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吸引定律》 Chapter 01(海鸥的诀别诗...) chapter 01 最后一只海鸥飞走后,春城迎来了雨季。 那雨大概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教室窗台上的多肉植物落了几颗圆润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今晚老师要来,你放学别乱跑,书包别忘学校了,我来接你。” 周进繁看见这条消息,当场猝。 “新家教今晚就来了。”他给同桌付时唯看了眼消息。 付时唯却瞥见周父早一些发来的的消息。 “这个哥哥是今年滇南省的高考状元。” 付时唯问:“怎么找个高中生来教你啊?” 他记得以前周进繁家里给他找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名校名师,两人也是在同一位名师那里上课时认识的。 “别提了。”周进繁懊恼,“这个家教是我干爹给我爸推荐的。我干爹做了个公益机构,就那个什么……之前和我们学校还合作过的。” “知道。”付时唯点头。 “好像是他机构捐助的一个学生,我干爹说是第一次有学生考了状元的。可能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吧。”周进繁前两天还听周昆说,是个孤儿来着。 他一开始就悟了:“所以老谢是想利用我做好事。” 老谢是他给老爸取的外号。 付时唯:“是今年状元的话,你搜过吗。新闻上可能有照片吧?万一是帅哥呢。” “这怎么可能。我还没搜过,等等啊。”退出聊天页面,周进繁搜了2016滇南省状元的词条,同时跳出来许多报社新闻。随便点进去一看,有一张受采访的男生照片,穿着红白相间的短袖校服,瘦瘦的,有些矮小,戴了个圆圆的眼镜,平平无奇的长相。 姓倒是很有意思,姓强,名字就更有意思了,叫强小壮,是今年是文科状元。 “是他吗?”付时唯凑过来看。 “应该是他吧?”周进繁顺势看了眼采访,嘴里说,“看看这营养不良的小样,很像我干爹机构捐助的学生,听说饭也吃不起,学校的免费午餐也是慈善机构捐的。” “不是他。小繁,你看这儿。” 周进繁这才注意到图片下面的一行小字。 图源网络。 即便如此,脑海里还是被植入了那个瘦瘦的小男生的形象,嗯……强小壮。 他笑了笑,随即顺手转发了一条刚刚在微博上看见的新闻给周昆。 正在车内等小孩放学的周昆,戴着墨镜在玩手机斗地主,下意识点开链接。 【惊呆!印度男子利用秃顶运-毒走私,假发片下竟藏了400g冰-毒!】 来自小烦的消息道:“老谢,以后你的足浴城要是被查封了,可以考虑去干这个。” “少说能藏一斤。” 周昆怒得假发片都要烧起来了。 乃至于周进繁上车的时候,也没给好脸色:“怎么磨蹭这么久才出来?不是让你快点儿的?” “老师拖堂!我有什么办法。”周进繁关上车门,把座椅调至舒服的弧度,“约的几点啊。” “六点半。” “六点半你慌什么?这才五点呢。”他戴上防晒帽,遮住脸。 四季如春的春城,紫外线毒辣刺目,刚下过雨的天空蓝得像玻璃,晃得人睁不开眼。 周昆的宝马x7在十分钟后驶入地下停车场。 周家离学校不远,步行二十来分钟,是他上中学后才搬的,捡漏的法拍房。三层顶跃,在翠湖以西——全城最好的地段。 周进繁一个人住在顶楼上,为了他的学习氛围,做了一间大书房,书架上堆满了各国文学、历史、诗歌等读物。 他还真的拿下来看过。周进繁很喜欢看些杂书,特别是推理小说,其余的晦涩名著一类,只有家政阿姨鸡毛掸子扫过的痕迹。 到家,喝了碗阿姨亲手做的木瓜水,周进繁推着婴儿车,下楼去遛狗。 这房子朝向、地理位置、安保,各方面都好,唯有一点,是个顶跃,加上年生比较早,没有电梯,这条很长很窄的楼梯,像个黑暗的洞穴。 他们家那只老比格蹒跚地爬到楼底,就累得趴地上不动了,吐着舌头,很无赖地要周进繁抱它,才肯坐在婴儿推车上。 - 顺着导航找到翠湖,关作恒踩着一辆和他身材不符的女士单车,沿着翠湖外缘慢慢地骑。 翠绿的湖面上漂浮着许多卡通的游船,有情侣,也有一家三口。 春城诗苑的小区正门就对着翠湖最安静的角落,大门的样式不是金碧辉煌的,反而像个书院一样,古色古香的。 进门时保安连线到二期17a栋的周先生一家,确认过后,才放他进小区。 这小区分三期,很大,他顺着路标骑车,穿梭在花园一般的小区窄道上。关作恒有些找不到方位,停下来和周昆电话沟通。 “你看见21了吗?21和19夹缝进去,我们那一栋在很里面。” 他抬眼去找楼侧的号码,看见了23栋和24栋,大概21就在前面。 正准备骑过去时,蓦地,坡道上方,迎面而来一辆黑色的婴儿车!失控地朝着他的方向撞来! 他只需稍微往旁边一躲,就能闪避开来——但他人并未躲开,坡道下有个减速带!关作恒毫不犹豫地两个大步冲过去,抢在减速带前,手一横,一把拽住婴儿车,胳膊因为用力而显现出流畅的小臂线条,一脚踩住轮子,他俯身用整个身体护住由于俯冲力快要弹出来的……婴儿? 里面那钻出来的毛茸茸的活物触感让他一下意识到不对,关作恒把住婴儿车,低头和车里的东西对视。 纯净的棕色眼睛望着他,大概是好奇,那湿润的黑色鼻尖轻轻挨了挨关作恒的脖子。 他扭过头,立马躲开了。 婴儿车已经稳住了,关作恒这时才看见,有个小男生顺着坡往下跑来,流了很多汗似的,嘴里大喊着:“小奥!妹妹!” 妹妹? 狗吗? 在那男生跑过来前,关作恒就丢开了婴儿车。男生先是看了看他,看了眼没事的狗,又看了看他,眼神里有种亮晶晶的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红扑扑的脸颊看起来有些喘不上气了。 “哎?哥哥你救了它吗?谢谢你啊!吓死我了!” 关作恒点了下头,跨上自行车。 那男生似乎还想叫住他说什么,关作恒已经骑车走了。 21栋和19栋之间的小路,有条小溪,不像很多小区因为疏于打理而沦为死水,这条溪流很浅,是活水,汩汩地载着几片落叶流向远处。 在17a楼下停车,关作恒抬头看三楼的方向,望见一个三楼露台上垂落的三角梅,紫红色的花开得正浓烈。这时,楼梯深处,有个妇女抱着一大捧的白色海芋走下来,那海芋多得遮完了她的脸,人像是从花里开出来似的。 妇女把花丢进楼道出口的垃圾桶,桶里放不下,便放在了地上。 花还很新鲜,绿色根茎上沾着一层湿漉漉的水。 关作恒只看了一眼,就和那妇女对上目光。妇女游移不定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关作恒点了下头:“302。” “诶?”阿姨惊讶地盯着他,整理了下挽起来的衣袖,“你是新来的小老师吧?” “嗯。” “长得好俊呐!”阿姨仰着头说,“你好高啊,是本地人吗?” 他摇摇头。 阿姨很热心地帮他把车锁在了楼梯下面,说放这儿很安全,然后带他上楼:“楼梯间有点暗,感应灯不是很灵。对了,我们小烦还没回来,他还有几分钟就回来了。” 进门,阿姨给他拿了鞋套,请他坐在沙发:“我去给你倒一杯水,喝普洱还是咖啡?” “白水就行,谢谢。” 与此同时,刚挂了一个工作电话的周昆回过头瞧见了他。 看见他的模样周昆多少有点意外。 这男生比照片还帅不少。 难怪都说混血儿长得好看,虽说只是混缅甸的…… 周家做燕窝生意,周昆接触过不少缅胞,很多是中缅通婚的。因为穷,讨不到本土的媳妇。而通婚产下的小孩,大部分体格瘦削而皮肤黝黑。 眼前的男生却和印象中的缅甸人区别很大。除了电视上,周昆鲜少在生活中见到脸孔这么英俊、个子这么拔尖的男生。 “来了啊小关老师,我们这儿有点难找,刚刚应该下去接你的。”周昆坐在他的对面。 关作恒说不难找。 说话时他注意到这个家里拥簇着大量的鲜花,那鲜艳欲滴的程度,怕是昨夜凌晨才从花枝上剪下来的,然后备受呵护地运送到家里。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高高地供着一尊金光璀璨的象头神,面前的盘子里放了瓜果香烟,点了线香。 难怪一进门,就嗅到木香和檀香味,还裹着淡淡的花香。 周昆让他不用拘谨,问了几个问题,像是“来春城几天了”“住亲戚家啊?”“远不远呢?”“生活习不习惯,吃的习不习惯”……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还介绍了自家小孩的情况,一边介绍一边说:“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你等我下。” “这小孩怎么不接电话。”大概是电话没打通,周昆冲他笑了下,走到旁边去。 这时,房门方向传来按密码的声音,周进繁进门把鞋踢下来,大声抱怨:“小区里有个傻逼不知道怎么开车的,刚刚差点把我撞了!我怕撞到狗,一脱手婴儿车就溜了。还好没事!” “小烦!”周昆咳了一声,“老师来了!” “……哦。”周进繁有点近视,没戴眼镜,站远了看不清,只模模糊糊看见沙发上有个男生,“那里吗?” 好像挺高的。 走近了些,那高中生老师站起身。大概是太高的缘故,背微微躬着,乍一看气质有点冷颓,和想象的很不一样。 周进繁吃了一惊,仰头望去,霎时愣住。 春城的天太好了,透过挑高十米的天窗照射进来的光亮得惊人。这是一天当中最美的光线,鲜红未满,烧起来的橘和粉,渡在人身上是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 他认出这是刚刚碰见那骑着辆粉色单车,还琢磨着小区里竟有这么帅的天菜哥哥。 周进繁感觉唾液在口腔里分泌,眼睛也不会动了。 有性的意识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别的同龄男生在看波-霸,他在关注胸肌。 这个强小壮老师!竟真是个大帅哥,还是那种,连眉毛都长在他审美点上的类型! 差点被网上的假图给骗了! “愣着干嘛呢!打招呼啊!”周昆拍了下他,和蔼地对关作恒说:“犬子,周进繁。” 被那厚实的大掌一击,周进繁这才回过神。 有些腼腆,还有些口齿不清地道:“强、强老师,你好呀。” 对面那老师没吱声,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唇线抿得很直。 周昆的手又拍了他一下,以为他耍宝:“不是……不是跟你说过吗,干嘛呢。” 不明所以的周进繁:“……强小壮老师?” 不对吗? “强小壮是今年的文科状元,”关注教育新闻的周昆马上道,“这是小关老师,昨天跟你说过,你忘啦?” 周进繁哦哦两声,听见对方平静而低的声音:“你好,我是关作恒。” ——是和周进繁喜欢的声优极相似的声线,剔透如冰,一入耳就直戳得人背脊骨发麻。 “抖什么呢!”周昆的手好像长在了他背上似的。 Chapter 02.(我见熹微) chapter 02 “去上面书房上课,”周昆说,“我把水给你们端上去吧。” 今晚算不上是上课,周昆是请他先来了,跟小孩认识一下,故此约定的是一个小时的上课时间。 上楼时,周进繁还一直在看他,仰着头琢磨着他的身高,目光扫过他优越的鼻背驼峰弧度。 小老师身上有一种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 周进繁觉得好不真实。 干爹机构资助的学生,在他想象中,就是网上那“强小壮”的模样,应当是瘦骨嶙峋、吃不饱饭、高度近视。这怎么这么高不说,还有肌肉呢。 书房在顶楼,这是他一个人的活动区域。 书房紧挨着主卧,两间房之间通过一扇厚重的黑胡桃木双开门连接。 阿姨今天刚打扫过,房间很整洁,四周都是深色的书架,其间塞满了看不懂的智慧。 圈子里熟悉的风水师告诉他们,书这种东西,哪怕不读,放在家里也是增添文昌运的。 所以古今中外的各类书籍,都被周家夫妇二人搬回了家。 书桌前,两个单人沙发挨在一起,书桌背后挂了一幅画家胡雪然画的苗族少女,房间里除了屋顶的大灯,台灯也开了两盏,空间明亮。窗外是夕阳暮色下的梧桐树影,橘红光芒从顶上圆窗直直地透入,有些刺眼。 周进繁这才忙着去找书包,找笔袋,手伸进包里,却犹豫着没拿出。 周昆哪懂他的小心思,站一旁指挥:“试卷,练习册,成绩单,叫你准备好的,你拿出来。” 周进繁瞥他一眼。 当37分的试卷,真能随便拿出手? 关作恒这时出声:“有成绩单吗?” 成绩单…… “没带回来。” 旁边站着的周昆又要数落,周进繁开口:“老…爸,是我上课,你快出去吧,别打扰我学习。” 周昆被噎了下,最后以含着警告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关上门出去。 周进繁掏出干净的笔记本,然后摸出手机:“关…嗯,老师,有微信没?加一个吧好联系。” “没。”他音色特别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说,“你留个我电话吧,有不懂的就打电话。” “哦…”周进繁没想到现在有人不用微信的。 不知道关作恒具体是什么情况、到底困难到什么地步。只记得周昆前几日说,是孤儿,刚来春城好像是住在哪个亲戚家里。 “号码是多少啊,我给你打一个。” “135……” “嗯嗯。”周进繁拨号。 关作恒手机调了静音,他摸出来看见来电,挂断。周进繁注意到他的手机型号,是国产智能机,看起来是崭新的。 周进繁正在保存联系人,问他名字怎么写,关作恒便把名字写在自己带的草稿本上,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周进繁也拔下了笔帽,瞄他一眼,声音很轻:“我叫这个。” “周进繁”三个字写在“关作恒”三字旁边。他练过书法,一手行楷写得不错,算是能拿出手的优点。 关作恒存自己号码,周进繁还偷偷地瞥见,整个通讯录只有一页——不超过十个人。 楼下。 周昆在露台躺椅上抽烟,打电话。 “老罗,你给我提那孩子,今天过来了。” 罗航说是吗,问道:“怎么样啊,小烦喜欢跟他学吗?” “还在上课呢,小烦看起来不排斥。”他说着朝上方吐了一口烟,书房的窗户半开着。 “那就好,我昨晚见过那孩子,跟我说会好好教他的。不过他性子有点闷,我担心他能不能做这份工作。” 闷不闷不晓得,但不爱说话这点,周昆也感觉到了。大概是山里孩子的特性,默不作声地冷静观察着四周,像隐形人一样融入周遭,决计不多说话,聪明却不出风头。 周昆说是个沉稳的,还很礼貌:“而且还是个大高个子呢。” 他是前几日跟罗航、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块儿去水库钓鱼时,听罗航接了个电话,说有个学生给他转了两万多,才知道有这么个存在。 罗航感慨地跟他们一帮人提起,说这是他们机构帮助过的一个男生打的钱——还是今年的理科状元。 周昆问他:“你们机构资助的?怎么反倒给你打钱?借过钱给他么。” 罗航摇头:“说来话长,这个男生没有申请过我们的助学金。以前我们资助过他姐姐,他姐姐是我支教时候的学生,跟我说家里还有个弟弟,成绩特别优秀,非常聪明。我和社工就去了他们家家访,家里情况复杂,很困难。” 罗航说他智商很高,之前有个特招的天才班要录取他,但因为是孤儿,家里两个孤寡老人独居,无人照看,便放弃了机会,在保山上了高中,今年考了状元。 “自尊心特别强,这两万多是他家里老人生病了,他姐姐给我打了电话。这不是通知书下来了吗,学校给了他九万的奖金,就连本带利还给我了。” 周昆一听家境困难,又是个这么好的孩子,还是状元,就寻思着干脆让人来给周进繁补一暑假的课。 老罗推荐的人,他很放心。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关作恒看了眼时间,离开时问他是不是马上期末考,周进繁说下周,关作恒让他好好加油:“记得把试卷带给我看看。” 周昆见他们下来,拿了个信封给关作恒,然后道:“下节课等他考完试吧,小烦,你们是下周几考完?” 周进繁说周二。 “那就周五上课吧,考完了让他放松两天。怎么样,小关,时间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作恒摇头:“我都行。” 周昆展露笑容,很关切的模样:“那你现在住哪儿啊?怎么来的,要不叔叔送你回去?” 关作恒回绝了,周昆客气一番,把他送到楼底,上来才问周进繁感觉怎么样:“教的还行吗?” “挺好的。” 其实讲的不太好。 哪怕周进繁不爱听课,但这么些年换过不少的家教和补习老师,很多老师有一套针对他这种学生的方法,但关作恒没有。 这就有点像让周进繁去教邻居家两岁的小孩加减法问题,没法跟他解释“为什么7+8等于15”。 因为在智商和学习认知上有鸿沟。 尽管如此,周进繁还是告诉周昆“挺好的”。 他知道,哪怕这个家教不是关作恒,也会给他请一个别的暑假补习老师,横竖都要请一个,还不如找个好看的呢。 好歹也算是,关爱贫困学子。 趴在露台栏杆上,周进繁垂头时偶地瞥见,那本该已经离开的家教,居然还没走。 好像弯腰在垃圾桶旁边捡了几支他家丢掉的海芋,放进了车篮子。 白色的花瓣像水一样漫出粉红的车筐,周进繁看着他骑着车离去的背影,又忽地笑了一下。 - 骑自行车从翠湖这边出发,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小姑关霞家。 夏夜的风刮过耳畔,树上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 春城的夏天和中国其他城市不同,最高气温也才33度,正午是最热的,到了晚上吹着风反而有些冷,得穿外套。 关霞是关作恒的姑姑,爸爸的妹妹。 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关霞很少回老家,只带丈夫回来过约莫一两次,直到关作恒高考那天,老家来了电话,告诉关霞父亲去世了—— 儿子要上学,老公要上班,关霞只身一人回到边境小村参加葬礼。守灵夜那晚,她看见关作恒在棺材前头默不作声地跪了一夜,关霞问起他考试考得如何,他并未回答,像个木头人一样,眼珠子是黑漆漆的,眼眶骨一圈是红的,如死灰般看了眼自己。 关作恒考状元的消息,还是她在新闻上看见的。丈夫是六中的数学老师,在学校里听说了一点消息,校领导打算花大价钱挖这个贫困生状元来六中复读。 在丈夫的驱使下,关霞拨通了久违的电话,问了家中情况,关作恒接了电话,关霞那陌生的声音道:“是阿恒吗?我们家冯老师,他听说了你的消息,问你啊,你志愿填的怎么样了?你姑父他是中学老师,他知道这些,你可别乱填。” 关霞还在电话里说了冯老师的学校出多少万让他去复读的事。 “大侄子,你要不来我们家,一起商量一下?” 奶奶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姑爷是冯川是文化人,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便自作主张把关作恒送去车站,擦着眼泪叫他出人头地。 从笠县到春城,前后辗转十多个小时大巴和火车。 关作恒只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就来了,带了两身衣服,一顶帽子。见到了关霞和冯川。夫妻俩对他万般热情,家里还有个十三岁的小弟,房子小,装修得不合理,四处堆满了杂物,关霞便安排关作恒跟儿子睡一张床,儿子死活也不同意,冯川就训他,叫他忍忍。 还没进屋,关作恒在门口便听见一家人在算房贷的事。 “这套120平的,我公积金买,首付给21万,咱们家存款刚好够!” 冯家一家三口住在城中村,运气不好,一直没等到拆迁。 房子太小了,冯川老早就想买新房了。 “老冯你看这套进门玄关多大,这儿可以弄一排的鞋柜,电视墙也弄一整排的柜子,把吸尘器什么都放进去……” 只听那声音,就知道关霞在户型图上向外地规划未来的憧憬模样了。 “爸我喜欢这个大的,我要住大的!我要住大的!!我要一个人住大房间。” “这个145的吗?户型是漂亮。”冯川是数学老师,算这个很快,有点为难,“首付钱倒是能凑够,就是买了我们也没钱装修,而且这么大的屋,以后脱手也麻烦。” 冯川喜欢恒大那套二楼的,赠送了一个超大平台,总价有些微超出预算。他琢磨着道:“算上侄子那笔复读费的十二万,也还差点,只能打电话问我妈借五万了。” “十二万?”关霞犹豫道:“不是说……咱们只拿他五万么,老冯,他还要上学呢……” “我知道,可他不能白住咱们家吧?我又不是直接拿了不还了,都是一家人,以后他上大学,不得我出钱啊?再说他爷爷去世,你不是回去给了八千吗。他要是复读,这一年也得住我们家吧,总得算他租金和生活费吧?这小子一天吃那么多肉……” “那、那万一他不复读,去北京上大学了怎么办?” “不准去!”冯川斩钉截铁地说,“他必须去六中复读!” 关作恒来这儿的第一天,就知道冯川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冯老师。 故意在门口发出碰到鞋架的动静,门内立刻噤声。 他敲了下门。 接着,门从里面打开,是关霞那张有些怯的笑脸:“阿恒回来了啊。” 关作恒态度稀松平常:“小姑,你们在看房子?” “嗯…”关霞多少有点不自在,看见他怀里的花,“买花啦?” 关作恒说捡的,关霞咦了一声,忍不住低头嗅了下:“这个季节还有海芋呢,我去拿个瓶子插上。” 她一边闻一边说:“真是,这么好的花怎么丢啦,准是情侣吵架。” 春城盛产鲜花,全国、乃至全亚洲最有名的鲜花产地,都在春城,花又鲜又便宜。路边捡到这么新鲜的海芋也不是太稀奇。 关霞在桌上寻了个空的饮料瓶子,准备用肉剪刀剪个口子插花,关作恒从她手里拿过剪刀:“小姑,我来剪吧。” 绿茶瓶子厚实,不太容易剪,他沿着瓶口剪开一道缝隙,一旁的关霞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香梨出来,冲洗了一番,让关作恒吃梨子。 关作恒撕掉绿茶瓶子的外壳,把海芋插-进去,放在阳台。他咬了一口带着水珠的梨子,平淡地问还在看户型图的冯川:“看好房子了吗?” 冯川笑着说快看好了,问他:“你决定好复读的事没有?想这么多天了。” “决定好了。” 冯川欣喜若狂:“去六中啊?” 他摇头。 冯川脸上的笑容当即消失大半:“不去六中?那你准备去…哪里?!” 关作恒盯着他:“姑父不想让我去上大学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大学嘛,什么时候都能上,晚一年再读你比同学都更成熟,优势也更大是不是?” “哦。” 关作恒说:“萃英中学打了电话,开二十万让我去。” 语气依旧平常,似乎这么多钱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数字。 二十万?!一瞬间,冯川容光焕发,大喊了三声好,用力拍他的肩膀:“阿恒你可太有出息了!萃英好啊,是春城师资最好的私立!去!就去萃英读书!” 当晚,关作恒是被热醒的,床上又湿又热。他睁开眼睛,一股子冲到天灵盖的尿骚味儿占据了全部的呼吸。 探手摸一摸床单,原是旁边打着鼾的表弟尿床了。枕头上满是表弟流的口水。 关作恒皱着眉坐起,下床,进了卫生间。 拧开一半的水龙头,他埋在细细的水流下冲了冲脸和头发,用洗脸巾随手一抹,然后放了一盆水,端着去阳台洗衣服。 他极度厌恶这个年纪不懂事的小屁孩。 十三岁了竟还尿床。 还有今天那个十四岁的莽撞小孩。 可比较起来,比表弟可爱不少。 至少关作恒不需要忍受和他同床共枕,忍他尿床打鼾不漱口以及床上放屁。 何况,周昆还给他那么多钱。 这一晚,关作恒是在阳台的摇椅上睡着的,洗干净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整晚都在滴水。拂晓来临时,薄薄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皮上,半睁开眼,透过那几支雪白的海芋,望见耀目的熹微。 Chapter 03(国王的心脏...) chapter 03 周一上午,萃英中学初中部。 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开始,此时教室鸦雀无声,都在埋头复习重点。萃英虽是私立,但最好的师资加上全市最高奖学金待遇,升学率并不差。 周进繁打着哈欠,胳膊底下压着一本阿加莎的《无人生还》。 这本有点难读,看了好些天也没看完。 “昨晚又熬夜看小说了?”付时唯低声问他。 又是一个哈欠,好像永远也睡不醒的周进繁不得要领地晃头:“我那家教,他不让我抄,我背了会儿公式,睡觉前好像背下来了,得,今天一早又全忘了。” “你昨天跟我说的家教?” “嗯…” 付时唯:“很严吗?” “…这倒没有。不过就上了一个小时的课,没教什么,他看我练习册发现是抄的,让我期末考不要抄了。” “你昨天跟我说长得不错?” “是不错啦。”说到这个,周进繁灰暗的眸子立马亮了,脑海里浮现出那张高眉深目的脸,认真思考后伸出三根手指,“我觉得,在我认识的帅哥里,排前三的水准。” “真的?” 付时唯是标准的直男,他比进繁还要小几个月,却很乐意跟他聊这些:“比你之前迷的高中部那个篮球部学长还帅?” “那当然,小前锋就是个草包美人,天天在朋友圈秀腹肌,看两天也就腻了。这个…嗯,不一样的。”要说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 付时唯知道他三心二意的性子。 周进繁看似特别爱男色,一天喜欢一个帅哥,微信加了一百多个帅哥,没事喜欢拿着手机扒拉着朋友圈和微博小红薯跟他一起评头论足“这个好看吧”、“这个身材哇!” 却从没见他真的跑去追过谁,反而把性取向的秘密守得严严实实。 而且那天真有一个表示对他感兴趣的外校学长,第一次约周进繁出去,结果小烦中途就扭头跑了,问他是怎么了,周进繁也说不上来。 “就是突然没感觉了。我喜欢他可以,他喜欢我那不成。” 小烦找了个理由:“我还没长大呢!” 所以付时唯以为这次定当也差不多。 山里出来的好学生是什么模样,也能想象得出。小繁会喜欢那样的? 不可能。 付时唯问他有没有照片。 周进繁摇头:“我忘拍啦,下次他来,我找个机会拍两张发你。” “没加微信?” “没…他不用那个,有也不会自拍吧,我看见他通讯录上只有几个人欸。”而自己的通讯录上人就多了。 虽说家教不让抄,但周进繁怎会管他怎么想?唯恐米莉回家看见成绩单会生气,多多少少的还是抄了一点,不至于最后零分难看。学校监考严格,一个考室三个监考老师,却架不住学生有法子。 两天考试完,周进繁整个人都虚脱了。 考完那天下午,是米莉和周昆两人开车来接的,去干爹罗航家吃饭。 干爹烧饭好吃,手艺比周家请的阿姨好,但这不是周进繁爱来的原因。 他爱来这儿,主要缘由是干妈郭宇菁的职业。郭宇菁是刑警——作为一个看了九百多集柯南,上百本推理小说的青少年,巴不得住在干妈家里,每天缠着听她讲故事。 米莉听不得这些:“吃饭就吃饭,讲什么碎尸案。”她眉头紧皱,瞪了周进繁一眼,继而看向亲家。 郭宇菁笑笑,摆摆手,捂着嘴表示自己不说了。 米莉是跟她提过,别跟小孩子讲那些恶心人的案子,不利于周进繁的身心健康。郭宇菁讲这些自然有分寸,不会事无巨细的把每个小细节都塞进故事里。 罗航和周昆双目对上,适时插嘴:“桌上不说案子。对了,小烦,你爸给你找的新家教,觉得怎么样?” “就上了一节课,就还…行吧,挺好的。” 周昆:“我可很少看你说一个老师好的。” 罗航抿口酒,徐徐道:“这个哥哥可是今年省状元,教你肯定是没问题的,暑假跟着他好好学,开学准能领先同学一大截!” 米莉在一旁出声:“这个状元,我都还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显然是想起之前通过罗航的机构资助的那位假北航了。 罗航便开始大夸特夸,说亲家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关作恒可是真正的品学兼优,孝顺,聪明,智商特高。给你看分数,新闻,就是来采访他没采访上,但你看这儿新闻上的名字。” 米莉低头看着手机截图,眉头渐渐舒展:“是这个理科状元关作恒么?他是你们机构资助的学生么?哪里人?” “也不算是我们资助的,保山那边中学的,老家在一个叫笠县的地方,你应该不知道,接壤缅甸的边境村子。关作恒的姐姐以前是我支教时候的学生,女孩子已经辍学了。以前她跟我说家里有个弟弟,是县里第一名。” 米莉:“考的北大?” “嗯,他报的北大,通知书也来了。不过……”罗航的眉心微微拧了起来,“他今年可能不会去读了。” “什么?”周昆放了筷子,“这什么意思?” 周进繁也看向干爹。 “他…家里太复杂了,是个孤儿。两个老人带大的,身体都不好,也没人赡养,三个儿子两个都没了,有个女儿也嫁到春城了,平时不来往……早年老人治病还有几万块的欠款,之前打电话问他,说已经把债务全都还清了。” 罗航没有讲太多学生的私事:“我个人当然是很乐意资助他的,但他不肯要,前几天高考分数一出来,居然是全省状元!现在市里很多学校都抢他去复读了。所以我觉得…他很可能是要去复读吧。” 一桌人听得匪夷所思:“复读,为什么复读??都考省状元了怎么还……?!” “你们不懂,市六中开价十二万请他去再上一年学,只要保证考上清北,再奖励十万。” 无论如何,这听在米莉耳朵里,多少有些蠢。 不过十二万而已。 “老周你和莉姐可能觉得犯傻。” 罗航夹着花生米下酒,耐心解释原委:“但往年我们资助的一些学生,像这样成绩的,几乎无一例外选择了一次又一次复读,为什么?因为这笔钱对他们而言,是很大的一笔钱!十二万能解决很多很多问题……没想到这次这么争气,太争气了!出来个状元。” 罗航侧头,眼底似乎有些水光,里头是周进繁似懂非懂的情绪:“老周,这种境地,换你们,你们怎么选?” 周昆张了张嘴,答不上话。 罗航大概是喝多了,两颊飘着红,说谢谢你啊,老周,拉他一把:“我还愁着怎么帮他,也不肯要我们资助,他啊,就是自尊心太强了。小烦啊,你好好跟着哥哥学习,不会错的。” 他的手掌落在周进繁的肩膀上,是和周昆的手掌截然不同的温度。 这一刻,周进繁好像突然有些懂了。为什么干爹一个前途无量的法学院高材生,会去山村支教、多年来不图回报的做公益,十年如一日的简朴。 Chapter 04(垂涎源泉的蚂蚁...) chapter 04 学生放假,老师也跟着放假。在六中当数学老师的冯川迎来了属于他的假期。 只不过他的假期和其他老师不同,今天上午来了两个学生,这是小班;下午来了八个学生,这是大班。 餐厅椅子、沙发,全都围满了学生,把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屋挤得水泄不通。推拉式白板立在厨房前,老空调动力不足,两架老风扇吱吱呀呀地摆头运作。发皱的灰衬衫扎在西装裤里,冯川左手搭在皮带扣上,右手唰唰在白板上画下笛卡尔坐标系,嘴里念叨那句老口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洗衣机里滚着一家三口的衣服。关作恒站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嘴里抽的是从冯川裤兜里摸出来的云烟。他靠着小窗,望向外面压抑的城中村建筑。 冯川教初中,他讲课声音很洪亮,就是普通话不标准,关作恒戴着耳机也能听见。 一根烟抽完,随手弹进马桶。 关作恒按下马桶冲水按钮,烟屁股卷进了下水道。 打开水龙头洗手,关作恒甩了甩手上的水,湿润的手指从衣架上拎过背包。动作不大。那些个正在听课的学生纷纷扭头向他望去。 几个女学生看着他,低头窃窃私语,伴随着咯咯的笑,关作恒那一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若冰霜,黑色书包拎在手上,书包带垂落在地上,朝着门外走出。 “等下。”冯川喊住他,“你出去是不?” “嗯。” “先休息几分钟。”冯川对学生说,然后转头看向这个年纪轻轻就高得不像话的侄子,抬头说,“有钱不,帮叔买包烟上来。”他是关作恒的姑父,但偏喜欢自称叔。 “没钱。” “烟抽得太快了。”冯川意有所指,让关作恒等等,回房拿了钱包,摸出两张二十的钞票,“一包云烟,然后再买十个巧乐兹。” 八个学生,他一个,在房间睡觉的儿子一个,刚好十个。 “钱不够。”关作恒深黑的眼睛没有情绪地盯着他,“少了。” 周围学生都在看,冯川僵着脸,暗骂着崽子无赖,让自己丢人,可想到这侄子的复读合同上填的是自己银行卡号,继而脸色和缓,又摸出一张五十塞给他:“这下够了吧?你去吧,给自己也买个,快去快回。” 关作恒刚出去,客厅里就有个女孩子笑靥如花地问:“冯老师,他是你们家亲戚啊?” “我远方侄子,就来这儿住几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冯川笑道,“天气热,空调不是很给力,老师请你们吃雪糕啊。” 其实春城的夏天只有中午那会儿略热,所以空调坏好几年了,也没叫人来修。 “谢谢老师!” “老师,我能要冰工厂吗?” “冯老师,你侄子好帅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让冯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有俩女学生,似乎是冲着他家大侄儿来的。 来冯川这儿补习的,都是六中的学生,有他教的,也有不是他教的结伴来学的,暑假两个月,基本都排满了。 一包烟,十个雪糕,加个袋子,收银员:“找您六毛,要换两颗大大泡泡糖吗?” 关作恒点头。 收银员把手伸进泡泡糖桶:“要什么味儿的?” “红的吧。” 进出小区买个雪糕的工夫,汗流浃背。四季如春的春城,天空晴朗得过了头,夏日午后的紫外线毒得人睁不开眼。 把雪糕送回去,下午一点半,关作恒戴上帽子,下楼骑车离开,冯川不知道他给人做家教去了,还以为只是去图书馆看书。 太阳太烈,关作恒在路边停车,花15块买了个黑色墨镜,还买了一根红笔。 一片西瓜味泡泡糖在嘴里嚼了四十分钟,到了翠湖才吐掉,汗水被风吹干了,唯有头发还略微湿润。小区很安静,来过一次,上次做了面部识别,可以刷脸进去。 周进繁正在家里转悠,问杨姨:“杨姨杨姨,怎么没有那个花了?怎么都是紫罗兰呀!” “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啊,像喇叭似的,白的。”他比划着,“上周家里还是那个花来着。” “哦哦,你说海芋啊。”杨姨笑着说,“原来你喜欢海芋啊,那下次让送花的多送点来。你妈妈就喜欢紫罗兰。” 周进繁不喜欢海芋,他对花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米莉很爱花,所以从小家里就是花园,每周换一次鲜花,都是从斗南那边拍来的。 可付时唯对花粉过敏,都不敢来他们家玩,周进繁在家里也不碰那些花,怕身上沾染了花粉,惹到好朋友身上去过敏了。 关作恒来的时间比约定的早半小时,周进繁衣服还没换,听见门铃声一着急,穿着睡衣就往楼上跑。 杨姨还以为他是讨厌见老师,去开了门,迎他进来,请他坐在会客厅。 今天下午家里没人在,周昆去足浴城看店了,米莉在外谈生意,出门前,周昆把信封交给阿姨了,她偷偷打开看了眼,里头有八百。 听周先生说,一节课就是一个下午,四个小时,等于时薪两百块。 阿姨像对待每一位客人那样问他:“小老师,你喝普洱还是咖啡啊?” 关作恒瞥见楼梯上穿睡衣的背影,说带了水杯,阿姨看见他书包侧袋的杯子了,又问:“那喝不喝木瓜水,我们小烦很喜欢喝那个,给他弄了好多。” 关作恒说没关系,不用了。 但阿姨还是给他盛了一碗:“尝尝看,自己做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谢谢。”关作恒端着碗站起身,“他在书房吗,我去给他上课。” “稍等一下,我去问问。” 杨姨进门的时候,周进繁在衣帽间里,地上、换衣凳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杨姨敲了敲衣帽间的推拉门:“小烦在换衣服么?” “他上来了?等我——等我一分钟!” 周进繁钻进衣柜里,抓了一件t恤出来。 换来换去,似乎没什么两样,还把自己钻成了鸡窝头。 书房。 周进繁顶着一头乱发跟他打招呼:“你来的好早啊,我还在午睡呢。” “两点半上课。”关作恒把端上来的木瓜水推到他面前,周进繁也没想太多,舀了一勺喝了口才意识到:“哥哥,这是杨姨给你准备的吧?” “你吃吧,你喜欢吃。” 周进繁默默地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眨了下眼:“那我叫杨姨再给你盛一碗上来吧。” “不用了,吃完我们就开始上课吧。”关作恒好像失去了牵动笑容的这根神经,对着小朋友也仍不假辞色,冷冰冰的。 “哦。” “成绩单带回来了没?” “期末那个吗?那个分数还没出来,没那么快的,学校里还在批改。” “有其他试卷吗。” “以前的?我找找。”期末收拾了一波,试卷是一大叠堆在一起的。翻找的时候,一张用红笔打着42分的试卷露了出来,他连忙往下面一塞,另一张70分的试卷浮在表面。 “这个。”他把70分的卷子拿出来,“满分一百二,我及格了。” 关作恒翻看了一下:“抄了吗?” “……” “我说没有你信吗?” 关作恒没有说话,瞥了他一眼,周进繁心虚:“好吧…我承认,是抄的。” 关作恒看出来了,因为同一题型,后面难的倒是写对了,前面的写错,或是不写。 “都给我吧。” 指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试卷。 周进繁默默地交出去。 关作恒把这些试卷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大致看了下:“在不作弊的情况下,你能考多少?” “我……我不知道。可能,几十分,五十?”他也不太确定。 关作恒拿了一张新的试卷出来,是从冯川那里找来复印的,他把超纲的题划掉了:“这张卷子你写下试试。” “补数学啊?” “嗯。” 周进繁脸上露出了一丝的不情愿。 “不喜欢数学?” “嗯,不是很喜欢。我觉得,也不能说是我不喜欢,应该是数学不喜欢我。” 抽开笔帽,关作恒把试卷给他看,指着一道三角形题:“写吧,不会算告诉我。” 这题求角度的,倒是简单,周进繁会算。 连着指了几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给他做,周进繁都写对了。 关作恒很讲究地用红笔给他打了个极小的勾勾。 “你不是会写吗?” “这…这不是简单吗!小学生都会做!”自己又不是智商有问题。 “都很简单。”关作恒从书包里拿出了眼镜戴上,音色清冽,“数学是喜欢你的。” “知道吸引定律吗。” 周进繁点点头,又摇头,说听过但不懂。 “吸引定律就是,你专注于它,它就会被你吸引而来。它能泛指很多事,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门学科,一切存在的事物。如果说你强烈地想要学会某件事,吸引定律会告诉你,你能做到。”关作桓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长的句子,“信念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宇宙的法则。” 周进繁眼镜微微睁大了点。 突然觉得。 这哥哥也不是不会教。 关作恒的手指抵着镜架,透过镜片的目光看向他:“周进繁,你有不懂的,我慢慢教你,到你学会为止,好吗?” 眼镜眨巴一下。 又一下。 周进繁没答话,从笔袋里摸出眼镜,冲他笑:“老师你近视吗?好巧哦,我也近视,你多少度啊?”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啊,我三百度。” 他不太爱戴眼镜,觉得压鼻梁,怕自己本就不高的山根变得更塌了。 “比你好点。” 快下课时,关作恒撕了一张纸,写下时间表。 周一、周三、周五上课。 2:30-4:30 上课。 4:30-5:00 休息。 5:00-7:00 写作业。 1准时上课,有事提前一天请假。 2我会尽我所能的教你,不会做的问我,不许抄答案。 3上课不许睡觉,上课前一天不能熬夜。 4上课不能玩手机。 5 周进繁看着他好看的字迹一行一行的落在纸面上,眼皮抽了抽:“5呢?” “想好再写吧。”他把这张纸压在了象牙笔筒下面,挺认真的样子,“你爸爸让我好好教你,周进繁,你也要好好学。” 这是他观察得来的,发现学生爱打哈欠,问了发现是因为没睡好,熬夜的缘故。 关作桓走后,他上网搜了下吸引定律。 百科上的解释,和关作桓的原话并不相同,但细细想来,道理似乎是相通的。 周六,周进繁没有在家写作业,而是跟付时唯约好了出去玩狼人杀。最熟悉的店是创业广场那家,上学的时候他整天去,是熟客,付时唯也只是偶尔陪他来玩。 今天这局没什么高手,还有好多是生面孔,周进繁一边手机斗地主,竟然也能控场到底。 玩到晚上,来了个男生,还牵了一只比格犬。周进繁抬头看了一眼,拇指摩挲手里的狼人牌。 付时唯就扭头看他。 那个牵着狗的,是个看起来有185的日系帅哥,穿一身潮牌,很会打扮。 男生跟店长打招呼,看态度很熟稔,应该是同龄的朋友,但没来过这儿几次。 因为店长说:“这我表弟,还是新手,大家玩的时候不要欺负他们啊。手下留情。尤其是你,周同学。” 张问东对表弟道:“别看他小,资深玩家,挺厉害的。” 那帅哥“诶”了一声,眼睛睁得圆圆的:“真的啊?这个小朋友是资深玩家?” “我不是小朋友了。”周进繁表情很严肃,站起来时,是脚底下的增高鞋垫给了他不多的尊严。 可还是矮了很大一截。 他鼓着一张包子脸,又不甘心地坐下了。 这家店就在学校附近,是这边为数不多的高楼,在写字楼的23层。老板叫张问东,刚毕业不久回老家创业,周进繁爱来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店长有点小帅,痞里痞气,丹凤眼,个子也高。 唯一不足的点就是有点“亚”。 身上配饰永远不嫌多,一米八几的身高穿成一米五,让人叹息。 但他在张问东的店里,偶然逮到过两个帅哥,都是店长的朋友,这次又来了一个,是张问东的表弟,日系范,皮肤很白,双眼皮大眼睛,打扮很干净,估计还是大学生。 周进繁想摸摸他的比格,问他可不可以。 帅哥当然说可以,周进繁熟练地逗狗:“哥哥,你们家比格是不是还很小?” “是啊,才一岁多。” “我家也是比格,叫奥利奥。你家的叫什么?” “它叫灰灰。” “灰灰你好呀。”他开始逗狗,“灰灰怎么这么乖,一岁大的小比格很皮的,你家的怎么这么乖呀,好乖的。” 付时唯坐在对面,不得不惊叹他的交际能力——现在两人已经开始讨论狗粮的问题了。 周进繁还说改天要带他们家奥利奥和灰灰出来见面。 夜幕深沉。是夜,从写字楼离开,付时唯看他在翻刚认识的帅哥朋友圈:“浙大的学生,放假回家玩的,还没有女朋友……嗯,很好。” “没女朋友,你要追吗?” “不。”周进繁说,“我死也不可能追男人的。” “那你加那么多…男的做什么?” “嘻嘻,养眼呀。这可都是我未来男朋友的预备役,刚刚那个哥哥好温柔啊,如果我以后考到浙江去,就约他。” “约他什么?”付时唯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小繁,你还小。” “我知道我小,我是说约他玩桌游啦。又不是谈恋爱。” 付时唯又重复:“你还小,等长大了再谈。” 周进繁笑着说:“那当然,恋爱是要跟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谈的。” “我还没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漫不经心地摇着头,问他:“唯唯,你家司机呢?” 付家的司机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在楼下等着了,一辆黑色的劳,一个黑西装司机,还配一保镖——首富家公子标配。 两人上了车,周进繁还在翻朋友圈,给他看那些照片,嘴里说:“我至今只见过一个连微信都没有的男生。” “嗯?” “我那家教。” “年轻版基努里维斯?” “对,是他,关哼哼。”周进繁偷拍过家教,但是拍发给了付时唯,还问他:“这个角度,有点神似基努里维斯对不对?” 付时唯说照片太糊了,看得出个鬼。 “我是说他身上这种硬朗的忧郁……哎呀,我偷拍被关哼哼抓包了,下次再给你拍啦。” “你怎么叫他关哼哼?”没记错的话,不是这个名字吧,但付时唯知道他会给人取外号,“怎么给人取这个。” “他脸臭,上节课还给我立家规,就很想让人冷哼他。” “家规??” “家教的规矩,什么,不许玩手机,不许打瞌睡,反正好多规矩。” “……哦。” 他记得,周进繁说唯一不喜欢的类型就是老实巴交的男生。觉得特无趣。 听起来这家教老师恰逢是这一类的。学霸,不跟人交际,贫困山区出身。素未谋面,但付时唯已经有了这种印象。 “小烦,你什么时候喜欢老实人了?” “不,我觉得他不是什么老实人。” “?” 周进繁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觉得他身上还有信息素。” “……?” 付时唯默了几秒:“…雪松味儿的?” Chapter 05(雨滴会粉身碎骨...) chapter 05 付时唯并不清楚“信息素”到底为何物,只是跟小烦接触以来,经常听见这个词,他理解为男人身上独特的、带有吸引力的气味。 为此还上网查过,看过科普,学霸的智商让他轻易就明白了abo这个设定到底是什么。 “嚯,付时唯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看abo文?看不出来啊。” “没,就看了几个段子。”段子里,雪松味信息素出场次数很多。 付时唯说:“雪松味道不是很难闻吗。” “不是雪松味啦,那也太土了。” “如果硬要形容。”周进繁脑海里闪过几个词,是雨水,是泥土,还有烟草。他想了想,说,是雪。 付时唯忍不住瞧了眼前座的司机和保镖。 两个人都一副木头人的模样。 他说:“……雪不也挺土的。而且雪不是没味道吗?” “是没味道,闻起来没味道,吃起来有。”他很确信地说,“你吃过雪吗,有回甘的。” 付时唯说没有:“只吃过冻梨。谁没事会去吃雪。” “我呀,我会呀,你都不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吗!” “不好奇,脏。” 春城一年四季都不下雪,近一些三小时车程的地方有一座神秘的雪山,那是最近的看雪去处。 周一这天,周昆正好在家,关作恒一来,他就把人叫到茶室,避开阿姨和儿子,问他:“叔叔从你罗老师那里,听说你想复读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的。” 这话问得挺直白,不过关作恒就正如罗航说的那个性格,摇头说没有。 “有的话,你就说,是不是爷爷身体不好?要治病?” 他还是摇头,周昆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你要想清楚啊,复读那钱也不多,如果真的有困难需要,我可以借给你。或者去银行办助学贷款,办法很多的,为什么一定要复读呢?” “周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他点了下头,“我有我的原因。” 茶室的窗户没关,说话间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几撇雨水落在榻榻米上。 周昆起身去把百叶窗拉上:“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不过选择复读的学校,还是得慎重,得去最好的。小烦他读的是萃英,萃英就不错,师资力量很强。” 听到这里,关作恒抬起头来:“我的确要去萃英上学。” 周昆说初中国际部和高中部是在一个校区,离这儿不远,他站起身:“以后上学,有什么事,就跟叔叔说。两点四十了,去上课吧。” 关作恒道谢,从茶室出去,周昆才把假发片揭下来,可热死他了。 周进繁还在上初中,暑假过后,一开学就初三了。 他们中考分数满分700,语数外就占了一半,各120分,物理只有50分,其他科目则更少。周进繁的语文不算很差,虽不喜欢学习但喜欢看点杂书,语文靠自己能及格。所以按照周昆的意思,主要给他补习数学和英语。 一节课一半英语一半数学的来。 “你上节课让我找磁带,我去问了,我们都不用这个的,不过我去问老师要了音频。”周进繁在手机里找到音频文件开始播放单词,翻开英语书最后几页的单词表,“是这个吧。” “是。” “那我是跟着读吗,还是……” “跟着读。” “哦。” 他在旁边跟读单词,关作恒在看他上节课做的英语测试,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你没有词汇量,是不是从来不背单词。” “不爱背……” “你选择题正确率高,翻译题拼写全错。” 周进繁挠挠头:“我知道怎么读,是什么意思,但不知道怎么正确拼,都是瞎拼的。” “你不背单词,也不听磁带,是怎么知道正确读音的。” 周进繁有些疑惑:“你们没有外教课吗?” 话音落有几秒钟的沉默,周进繁意识到说错话了,道:“因为我幼儿园就在萃英念了,所以一直都有外教,所以我知道怎么读。”他马上转了话题,“哥哥,你真的要来我们学校复读吗?” “你听见了?” “我没偷听,路过的时候听见了。”他看时间已经两点半了,就下楼看了一眼,意外听见了周昆和关作恒的对话。 “我们学校是很好…但它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周进繁把音频里重复的单词暂停,“我觉得你去上大学比较好。” 类似的话,周昆已经说过了,但周昆的说法是萃英是最好的,小朋友却说不是很好的选择。 关作恒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拿到的北大通知书吗,那肯定去上大学更好啦!”站在他的角度,无法想象出会有人愿意为了钱去复读,无法想象却又在情理之中。 “而且你还是状元,全省第一名诶,”他一字一句,神色认真,“我觉得…你来我们学校复读,是浪费时间,时间比钱宝贵。” “我不是问这个。”关作恒垂下眼,“你说萃英不是很好的选择,为什么。” “啊?那…那是因为,我们学校其实……”周进繁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比方我,我从幼儿园起就在萃英念,幼儿园、小学、初中,我高中也会在萃英念。”虽然他成绩称不上好,但从小交了那么多的学费,周昆还认识校董事会,他直升萃英高中部并不是什么问题。 “像我这样的,在其他人眼里,有一个外号,叫……萃英…宝宝。”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可耻又可笑,他声音很小,“其他不是萃英直升上来的同学,就会被萃英…宝宝们排挤孤立。” 在学校里,周进繁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那是因为大家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知根知底。就他们家这样的,每年还要给其他家长送燕窝。 他很不喜欢这样,但身陷其中,无力挣扎。 大人们觉得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其实早在校园里,这种不知道怎么开始的阶级分别,就已经渗入了每个小孩的内心。 他直直地望着关作恒:“因为像我这样的占大多数,大家都是很小就认识的朋友,如果是进来拿奖学金的,或者摇号进来的学生,在我们学校,可能会交不到朋友的。” “是吗。”关作恒说,“我不需要朋友。” 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只是消失的太快了。 静默似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周进繁扭过头看他。书桌上放了细花瓶,插了一支新鲜的海芋。台灯的光在关作恒的脸庞上形成了一道很明显的交界线,一半明一半暗,眉弓高,鼻背有一道小驼峰,侧脸像雕塑般完美。 目光在他脸庞上凝视了几秒钟,周进繁轻声说:“没有关系啊,你在我们学校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你有我啊,你认识我,我罩你。” 关作恒倒没有说不需要,眼底有一抹稍纵即逝的笑,说:“谢谢你啊,小朋友。” “你不要看我矮,没有人敢惹我。”周进繁忍不住了,强调,“而且我不是小朋友了!我快15岁了。”他自认绝不是什么小朋友,该懂的都懂了,但不过稍微年长几岁的人,都把他看做小孩子。 原因大概是他的确长得小,个子不高,长得可爱,圆眼睛圆脸,手和脸颊都肉肉的,连干妈那样的铁血女人都忍不住经常揉他的脸蛋,说我们小烦的脸好软,像大福一样软软糯糯的。 开始他还会生气的瞪她,后来渐渐懒得了,任由她搓圆捏扁。 关作恒侧过头,似乎第一次关注他的身高问题。 虽是坐着,但身旁坐着的学生,分明还是个小孩,很用力地挺直了背,努力向上生长,脸蛋甚至很生气的鼓着,一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睛非常认真地盯着自己。 不免就联想到关霞和冯川的儿子。 都是十三四岁。 他环顾四周,书房被书香气包裹,桌上的蓝色细花瓶里插着一株洁白的海芋,而在角落的毛毯上,还有一个狗窝,地上散乱着玩具,似乎是狗玩具。似乎是早些时候找过书,地上还堆着一摞厚厚的书,像比萨塔一样歪斜着。 被鲜花和爱拥簇着长大的孩子,才会有诗意一样的盈柔。 关作恒淡淡地道:“会长高的。” 闻言,周进繁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趴下了:“长高好难。” 关作恒:“现在多高?” “快一米…七。”这是最近穿着增高鞋垫、垫着脚尖量的高度。 如果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自己是不可能长太高的,周昆只有一米七三,米莉在女性里算挺高,她有一米六九。 不仅不能长到一米八,还有可能遗传周昆的谢顶。 关作恒随口安慰:“会长到一米九的。” 周进繁却说:“我才不要一米九,一米九就不可爱了。” 关作恒不能理解现在小朋友的心思,没说话。 周进繁又说:“你爸爸妈妈一定很高,爸爸一定很帅,妈妈一定很漂亮吧。” 关作恒摇头,垂了下眼,密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神色,然后抬起眼皮看向他,声音还是冷得像雪山上化不开的冰:“继续跟读。” “哦。”很敏锐地,周进繁察觉到他并未显露在脸上的不高兴。 自己说话放肆管了,很少会小心翼翼地考虑到每个人的情况,况且他认为,自己虽然提了他父母,可那算是夸奖的话,怎又惹他不高兴了呢? 费解又惴惴不安,嘴角几乎快要溢出一句道歉来,到嘴边却变成了单词跟读。 晚上七点,下课。 外面的天带着暮色的光晕,周进繁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学习过了,抻了个大懒腰。旁边的关作恒收拾桌上东西,他背上书包起身,只听清脆的一声“咚”,一支笔从他书包底部漏了出来,落在地上。 周进繁蹲下去帮他捡起笔:“书包下面好像有个洞。” 关作恒把书包翻过来看。 他的书包是姐姐用过的给他——似乎是慈善机构捐给姐姐的,他一直在背,黑色耐脏,质量又好,缝缝补补用了很多年。 底部的洞不是因为用久了破损,看起来是用剪刀剪开的,口子很小。 周进繁也看见了:“这是剪开的啊,是不是公交车上的小偷给你剪的。” “我骑车来的。” “啊?那是怎么坏的,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他说没丢。 书包里只有笔袋和本子,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至于谁干的这种恶作剧,不言而喻。 “我那儿还有书包,是我用过的,我去给你拿一个。” 关作恒说不用,他把草稿本垫在底部:“我先走了,下节课见。” 要走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问周进繁:“你们的学校的校服,能借我看一下吗?” “嗯?校服?好啊。等我下。” 虽然不知为什么问自己要校服,周进繁还是去找了找,他不爱整理东西,衣帽间乱糟糟的,都是杨姨在整理,不过分门别类做的很好。 翻了好一会儿,他找到校服,又拿了一个没背过几次的黑色书包出来,一起给他。 他没看书包,只是把校服提起来,仔细的看了。 萃英的男生制服是清爽版的英伦风,胸口校徽样式设计得很漂亮,外套是深蓝色的针织,还有蓝黑的条纹领带。里面是短袖样式的衬衫,长裤也是黑色的。 周进繁揣摩道:“校服的话,开学前在官网上订。每个年级领口设计有不同。你穿多大,我帮你订两套?” 关作恒摇了下头,注意到校服领口的花纹细节,是一种藤蔓:“你说,每个年级的领口不一样?” “是啊,都是学生自己设计的。初一入学的时候报名参与,然后选出优秀作品,搞官网投票投出来的……”因为一套校服挺贵的,所以周进繁猜这其实是一种学校赚钱的手段。 “每一年都做新的吗?”他问。 “不是,初一入学的时候评选,然后高一入学的时候也会评选,但其实就只有领口不一样,别的都一样的。” 这一点来说挺特别的,涉及到要穿好几年的校服,学生的参与度挺高。 “所以,每一届的新生穿的校服其实都不一样。” “嗯。”周进繁想到他是复读,“不过如果你入学订校服的话,可能就是没有花纹的那种。领口就是深蓝色的,有个白边。” 关作恒问他有没有这几届不同校服的设计图,他说没有,但是能搞到。 “如果找得到的话,就用彩信发给我吧,”他很客气地道谢,“麻烦了。” 彩信…… “你怎么还用我爸那个年代的东西。哥哥,你才十八岁,能不能潮一点?” 关作恒敛眉,思考片刻:“那我晚上注册个q`q,我加你好友。” Chapter 06(悲伤没有限定...) chapter 06 他离开的时候,米莉刚好回来,饭已经快好了。 周昆照例给了他一个信封,想留他吃饭。 “小关,今晚留下吃饭吧?都七点过了,你到家都要八点了吧。” 关作恒婉拒了。 杨姨把人送下楼,周进繁还是趴在露台看。 今天家里刚换过一次花,紫罗兰就丢在垃圾桶旁边,但关作恒并没有捡走,径直骑着那辆和身材不符的自行车离开。 晚饭桌上,米莉提起:“那就是小烦的家教?” 米莉是第一次见他,有点惊讶,这个小老师,和想象的样子不一样,她说一点也不像是农村出来的孩子。 “老周,你上回说,他哪里人来着?” “保山的,好像是什么……哪个县我忘了,总之是边境的小城,农村的。他还是个混血呢,妈妈是缅甸人。” “缅甸?骗人的吧,我又不是没去过。中缅混血哪里是他那种长相?你看他鼻子和眼窝,明显更欧化。” “就是。”周进繁深以为然地点头。 “那我咋知道。”周昆无奈,“说不定人家妈妈是缅甸的大美女,基因好,或者基因突变呢。” 米莉想了想,说:“罗航那里不是有家庭资料吗,你问他要一份,我看一下。” “你看来做什么,情况你不都了解了吗?” “我看了才好帮他啊!不是说家里情况很复杂吗,还是孤儿。” 周昆:“我下午问过了,他要复读,可能就是缺钱吧。” 米莉仍然很固执:“你去问罗航要一个!你不去我去给他说,你去不去?” “好好好,去,等下就去问他。” 罗航却说:“关作恒没有申请过我们助学金,我这边只有他姐姐的资料,不过都一样。” 周昆:“亲姐姐吗?” “不是,是堂姐,反正他们家……哎。他爷爷奶奶有四个小孩,三个儿子,关作恒是老二家的。堂姐是老大的女儿,老大和老二都…” “死了?” “不是,是失踪,不过这么多年了,也可以说是死了。都是突然失踪找不到人了。” 周昆理了理,也就是说关作恒是孤儿,关作恒的姐姐也是孤儿。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罗航说比较常见,他说从缅越那边嫁过来的女人,大部分一嫁二嫁三嫁,越嫁越往北。 周昆表示理解:“那关家还有个女儿,就是关作恒的姑姑了吧,他现在就住在姑姑家里是不?” “嗯,住姑姑家。然后他还有个小叔叔,有精神问题,之前一直在四医院住院…情况很难在电话里跟你说清楚。”罗航在电话里说,“你要看的话,明天我去机构,找找他姐姐的资料给你,但这个资料可不能外传的。” “知道知道,不外传,都是你莉姐,她说要帮小关,所以要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隔日,资料发到了周昆的微信上。罗航的消息道:“她家情况特殊,父母都是十四五岁去世的,我发给你的是前两年过去访问的记录。” 今晚米莉不在家,燕窝厂不在春城,很多时候她都不在。 周昆开着夜灯,侧躺着看这个省状元姐姐的具体资料。 老罗做的是慈善机构,机构捐助学生,自然要多方确认基本信息。但关作恒并非老罗机构捐助的学生,但他们之间牵扯颇深,关作恒的姐姐是罗航支教时候的学生,罗航最初起意想要做公益就是因为关家姐姐。 关姐姐叫关敏心,是关作恒的堂姐。 关敏心比堂弟大5岁,是家里老大的女儿,读到高中辍学了,也是个孤儿。 按照社工去家里访问时,爷爷奶奶的说法是:“孙女妈妈有精神问题,她老爸也没本事,讨不到媳妇,娶的邻村的一个疯子,嫁给敏心爸,生了她后离婚,然后又嫁了第二次、第三次,生了好几个。后来敏心爸爸在外赚了点钱,又把妈妈带回家了,妈妈在敏心十四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爸爸隔了一年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说,一直没有联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报过案,可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周昆看得直皱眉,一方面觉得可怜唏嘘,一方面又觉得封建愚昧。 关敏心的妈妈有精神问题,嫁了那么多次,这不是生-育机器吗? 社工在面谈记录上写道:“因为爷爷奶奶的方言和口音,有些没听太懂的,只记录了大概的家庭资料。” 周昆继续往下看。 “敏心有个小她五岁的表弟,也是个孤儿。姐弟俩算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老家在保山市笠县的蓝桉村。” 蓝桉村位处中国边境,和缅甸一山之隔。越过国境线的地雷区,就是境外。 “父母去世后,敏心又读了一年的书,辍学了。奶奶说她成绩不好,辍学是为了去春城打工供弟弟上学,弟弟的成绩更好,老师都说弟弟是天才。” “已家里只有两个老人,一共四个孩子。老大老二都不在了,老二是出狱后失踪的。老三是女儿,嫁到春城了,平素和家里联系很少。老幺有精神问题,在精神病院治疗,每月要花800。好像是因为没有钱给院方,院方一直扣着老幺不让回家,不仅如此,欠院方的钱也越来越多。” 这些信息都是社工记录在资料上的。 周昆在罗航机构捐助过不少的学生,各有各的可怜之处。看得多了,他会发现其实这些不幸是很多原因造成的,可很少有人能挣扎着顺着带刺的荆棘往上爬,然后逆风翻盘。 指尖往下滑动,看见在pdf文件的最后,有关敏心的照片,似乎是很早之前拍的了,用的胶片机,模样看起来才十岁出头。 女孩子梳着中分刘海,眉间有颗美人痣,睁着黑黑的大眼睛,站在教室走廊外,不安地望着镜头。 这双眼睛在胶片上,渐渐褪了色,变成了咖啡里的重重倒影。 关敏心低头看着咖啡杯里的精致拉花,抬起头来,眉心那颗痣很夺目:“我也可能是看错了。” “你在电话里说,绝对没有看错。”关作恒坐在她对面,也点了一杯咖啡。 是随便点的,很苦,他喝不惯,问店员要了糖。 夹了了四五块方糖在浓黑的咖啡里,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 关敏心倏地笑起来:“你还是那么爱喝甜的东西,要吃糖,姐姐我想吃糖……你小时候很喜欢那么说。” 他不答话。 关敏心脸上的笑很快就淡了:“你妈妈那张脸,我当然是不会看错的,可是…我那时候还不到十岁,她走后照片也被烧光了,如果…不小心看错了也正常。” 关作恒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你那天晚上告诉我,我妈死后,他突然就变得很有钱,你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买了辆摩托,给我们买了新衣服,还买了很多酒,说是中了彩票。可我妈的尸体,到现在都还没找到,那座山她经常去,不可能摔下去。” “你相信量子纠缠吗,我信。我认为她还活着,因为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可还是会经常想起,梦见。” 十四年前,关作恒四岁大,他那会儿没有上学,在家自己看书习字,坐在厨房向阳的小板凳上,低头看姐姐学校里发的书。那会儿他就能背两百多位的小数点后圆周率了,没事喜欢蹲在鸡圈前头念念叨叨。 那天下午,夕阳像血一样红。 奶奶背着一背篓的山核桃回家,坐在屋檐下,用石头给他砸核桃,剥开放在他的小手上:“小泥,来,请你吃核桃。” 小恒吃了几个就不肯吃了,他知道这是奶奶要背去山下卖钱的。 血红色的夕阳越来越深,渐渐融入夜幕当中,四岁的小恒问:“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去哪里了。” 夜深的时候,大伯回来了,似乎很惊惶,说:“妈,琴莱在采菌子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摔下去了……” 村子里老小都来帮忙,打着火把和手电筒,连夜去寻人。 那座崖下有条河,并不湍急,可就是找不到人,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 他和姐姐沿着河往下游走了两天,走到了边境。 爷爷把他们带回了家,蹲下来,搓了搓孙子的头顶:“小泥,妈妈回家了。” “小泥不哭,妈妈在天上呢。” 他记得妈妈说,万物有限,快乐是,悲伤也是。可是越活越大,越觉得生命里的悲伤是无穷无尽的。 关敏心从包里拿了一袋山核桃出来,放在桌上,拿了一个给他:“刚刚路上看到就买了一斤,给你买的,你最爱吃这个。” 小时候没有零食,糖也是很难得的东西,却有棵很古老的山核桃树。 关敏心说:“我记得你一捏就碎,你剥一个给我吧。” 关作恒手掌用力,把核桃壳碾碎了给她:“你看看,那天你看见的校服,是哪个?” “什么?” 关作恒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然后把周进繁发来的照片给她看。 关敏心看了一阵:“这小男孩儿是谁啊?” 关作恒低头一看,是周进繁自己穿着校服比耶的照片,夹在一堆相片里发他了。 她笑着说:“长这么可爱的。” 他把照片快速划过去:“你不用管,这几套,当时看到的是哪套?” “什么嘛,不都一样吗?” “领口,他们每个年级领口不一样,你好好看看,这很重要。” “别凶啊。”关敏心看着他闪动的眼睛,“我仔细想想。” 过了一会儿,她说记不清楚了。 关敏心推开手机,右手无名指上的素色婚戒衬得她手指又纤细又洁白:“我记不了那么清楚,我的脑子和你的不一样,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过目不忘的。我只知道你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她穿的校服像jk,就是这样式的。你要问我领口什么样,我哪儿记得那个。” “你说,你在恒隆看见他们,是几号?星期几?” “去年的事了……” “去年冬天。”她说,“几月份,记不清楚了。下午。” 关作恒捏了捏眉心。 “你为什么不追上去。” “你妈……那个很像你妈妈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旁边还有个男人,我太震惊了。那天恒隆广场有活动,请了明星,人太多了,我一晃眼就没人了。所以我说,可能是我眼花了。”她叹口气,“小泥,你去上大学吧,不要执着这件事了,那天晚上是我喝醉了才给你打的电话。哪怕那个女人真的是你妈妈,她现在也过得很好,有孩子,有老公。” “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很好?”关作恒垂下的眼底一片冰冷,手指放在下面,握成拳。 “她看起来……还和年轻时候一样,甚至比那时候更年轻,更美好。她那头发,是我怎么羡慕都保养不出来的光泽。我不知道是谁花的钱,但是在那个年代,给了他十万,可能更多,把你妈妈带走的人,会对她不好吗?” 她凝视着弟弟,关作恒的容貌遗传至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好看,弯弯的。可在关敏心的记忆里,从那件事过后,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了。 关作恒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是哪个明星来恒隆活动?” 她说了几个名字:“好像是这几个,网上能查到准确的。” 或许是小女孩喜欢的明星。 “跟她们在一起的男的,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她思索着,“穿黑西装,像个中介…也不帅,挺高的,就小平头,三十多四十来岁的样子。哦对,我记起来了,他有纹身,我没看清楚是什么纹身,就手腕能看见一点,应该是黑臂,脖子后颈那里也能看见,可能是满背。反正煞气挺重的。” “如果再给你看一次照片,你能认出那个小女孩吗?” 她摇了下头,然后又点头:“她长得像你母亲,漂亮。” 关作恒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我也以为自己忘了。可是一看见,还是认出来了。”她故作轻松地说,“你以为自己这么漂亮是遗传谁的?见过不可能轻易忘掉的。” 关作恒不置可否地起身,戴上墨镜。 “喂,咖啡,你不喝完吗?浪费啊,二十几一杯。” 他说不喝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啦,我走几步就去坐地铁了。你以后买了车再送我吧。”她说着把关作恒那杯咖啡拿来喝了,甜到发齁,皱着脸把核桃给他,“给你买的,拿回去吃吧。” “谢谢姐,那我先走了。” 弟弟离开后,关敏心还坐在小咖啡厅的角落,慢慢地把咖啡喝完了。 这时,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显示账户收入五万人民币——转账人是那个刚刚成年,站起来却顶一片天地的弟弟。 一条彩信消息弹出来,她点进去下载了图片,是一张网页截图。北服的成人教育,一年制,学费26800,底下有网页和联系电话。 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她给他裁衣服,花里胡哨的拼凑,给他量身,说自己想学服装设计,以后开家服装店。 梦想距离现实不止一个光阴,她在便利店打工,老公是个会打女人的窝囊废,让她觉得家庭像拳头一样越攥越紧,一切都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窒息。前几天她反手把男的打进医院,现在婆家吵着让她净身出户。 这些事她并未跟关作恒提起,见他前,还把戒指翻出来戴上。 Chapter 07(口袋里只剩一片玫瑰...) chapter 07 白天的时候,关作恒几乎都不在。冯川对他老骑自家车这件事有点看不惯,他现在也不骑了,改成扫一辆共享单车,在恒隆附近漫无目的地逛。骑得很慢,总是在人多的地方停一会儿,看汹涌的人潮在十字街过马路。 春城就这么大。 可若是没有缘分的话,或许一辈子也没有再遇见的机会了。 每次他也会停车,进商场里面。这是他消费不起的地方,但很显然,像他这样消费不起的人居多,所以商场里几乎看不见人影。通常只是走一圈,沿着扶梯上去,到四五楼,再坐扶梯下来,一无所获。 商场二楼,周进繁和三个同学坐在记甜品站,等密室逃脱凑齐人数开本。 密室逃脱的店在后面写字楼的顶楼,要凑七个人才开,但因为他们准备玩的新本属于中恐类,现在还没凑齐角色,周进繁在微信最近联系人里瞅,今天上午给备注为关哼哼的那位发过消息,收到回复谢谢,但肯定不可能叫他玩儿这个。 正准备给付时唯打电话时,目光突然扫到扶梯上,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恒隆广场的人。 他穿得像个朴素的大学生,黑色英文字的t,一身路边摊,都是深色,有些松垮,但人很高挑。 是如果在路上碰见的陌生人,他也会回头去看的类型。 目光随着他下扶梯的身影而去,周进繁迅速站起身来:“我看见熟人了,我去叫下他。” “你朋友在这儿啊,那敢情好,叫他来玩密室啊!” “是女生吗?” 他并未回答,就从记跑了出去,顺着扶梯快步下行,在loewe店门口喊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小跑过去,在他面前刹车。 “周进繁?”关作恒摘了半边耳机,低头看他,“你在这儿做什么,作业写了吗。” “我知道写,还剩一点回家写,我在二楼麦当劳看见你啦,你来买东西吗?”周进繁只看见他手里提着的核桃。 “不是,逛逛。”注意到他的目光,关作恒抬起手,透明塑料袋里的山核桃带着黑色的湿气。 “吃核桃吗。” “好啊,那我吃一个吧。”他没有伸手去拿,是关作恒拿出来给他,他才接:“有没有核桃夹,我弄不开它。” 关作恒捏开给他,周进繁说谢谢,剥开壳,对他道:“我和几个同学要去后面写字楼玩密室逃脱,恐怖本,还差人,”他抬头看关作恒,嘴里咬着干核桃仁,说核桃好吃,问他哪里买的。 “不知道。” “哦,那那个…密室逃脱,你想不想去试试,挺好玩的,我带你玩。” 核桃壳没地方丢,周进繁顺手塞进工装裤口袋里。 “不,你好好玩。”看他吃完了,关作恒又拿了一个:“还吃吗。” “够了够了,不吃了。谢谢哥哥,”周进繁收到密室群里的消息,说是拼到玩家了,就跟关作恒告别了,上扶梯,他还回头看,见他从自动旋转门出去,才收回目光。 三个同学正站在扶梯口齐齐盯着他:“我们还说是美女呢,聊了这么久,怎么是个男的。” “他……”周进繁想了想,说,“我远房亲戚,现在在给我补课。” “是吗,哪个大学的?” “北大的。” “嚯,繁繁家亲戚牛逼啊。” “难怪叫你跟我们一起去上课你不去,原来在家里有北大老师补课呢。” - 弯月高挂,月明星稀, 关作恒坐在冯家小区的天台吹风,双脚悬空,烟灰随风落下。 冯家在城中村,密密麻麻的建筑,顶楼天台安装了十几块太阳能板,斜着朝向夜空,地上全是电缆。 不远处,城中村的边缘界限上,有一栋更高一些的建筑,顶上修了一座信号塔,那是这边的公安分局。 站在阳台的冯川,隐约闻到了那股不知何处飘来的烟味。 自从关作恒来了以后,冯川发现自己的烟抽得更快了,平日一天三包的量,但近些日子却感觉三包明显缩了水,有朝着四包五包发展的趋势。有了心眼后,冯川很快就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是家贼。 关作恒不知道上哪去了,冯川跟正在看电视的关霞说:“你那侄子,多半又偷老子的烟抽了,身上烟味重的要命。你还说他老实,老实个屁!顿顿吃肉,他一个人吃的比我们一家三口还多!一桌子的肉都被他吃光了!吃完还要问还有吗!” 关霞叫他消消气:“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肉也没多少钱。而且抽烟多正常啊,他又没钱买烟,只能抽你的啊,又不敢叫大人知道,就偷偷拿了嘛。” “他不问自取就是小偷!他遗传基因里就有天生的犯罪基因,后天又没教好,可见家教的重要性,像他这样不老实,考上北大也没救。” 关霞没觉得侄子不老实,就是觉得性子有点阴郁,对自己也礼貌,家里没人帮自己洗碗做饭,但侄子会帮自己。她忍不住道:“那孩子我看是老实的,又孝顺,而且老冯,复读合同上都写的你的银-行卡号。只告诉他我们帮他保管,竟然就真的填了你的号码。” 冯川冷哼一声:“那也不是他偷抽我烟的理由。” 而且他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是觉得关作恒不像是那么好哄骗的人,而且他平日总看那崽子冷眉冷眼的态度不爽。 想到合同,以及即将进账的二十万,冯川决定不跟他计较偷烟的事。 半月前,关作恒告知他萃英中学竟开价二十万让他去复读,冯川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急,忙前忙后,还强要校方签了合同,写清楚条款。 萃英是香港富商开过来的私立中学,财大气粗,底气雄厚,对待关作恒这种复读生的条款自然宽裕。 不仅马上有个二十万的奖金,还有开学后每月八百的生活费补助,学费和住校费全免的奖学金,甚至于黑纸白字约定了明年高考,如果关作恒要考得好,还享受他们学校的奖学金政策,清北通知书奖金九万,全省前十是十五万,第一名则更多。 冯川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没见过这么阔绰的。 由此可见,读书赚钱这句话并不是梦话。 关作恒是做了思考才下了这个决定的。 从天台下楼,他用钥匙开门,一家三口都在,正在吃核桃,齐刷刷转头看他。 关霞最先笑起来:“你回来啦,晚点要停水,你快去洗个澡吧。” 关作恒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吃了晚饭,丢下书包又出去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没作声,看了眼桌上的堆成小山的核桃壳,然后看着自己挂在玄关衣钩上的书包,拉链是开着的,很明显有人动过他的包。 他在这个家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唯一储存东西的地方,就是这个书包。 核桃是姐姐买的,他没舍得吃,总是想到奶奶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去打山核桃。 “核桃是谁拿出来的?” 关霞愣了下:“冯老师买的吧。” 冯川看着她:“不是你买的啊,那这核桃谁买的?” 关霞摇了摇头。 旁边坐在矮凳上的表弟没出声,埋着脑袋,没继续吃了。 僵了有半分钟,冯川看儿子表情,突然看懂了:“大侄子是你买的核桃啊?哎呀,我以为关霞买的,还没吃完呢,来,给你夹一个。”他看见关作恒隐忍不发的表情,也来气,“生什么气啊,几个核桃而已,这一袋没有十块钱吧,明天给你买新的。” 关霞开始骂儿子:“你怎么乱动哥哥东西呢?不是教过你,不能随便乱动人东西吗!” “我没乱动!我没动他东西,我回来就看见核桃在桌上了,我怎么知道是他的,就几个核桃!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呸!我去吐了!还给他行不行!” 冯川就用遥控器打他:“懂不懂礼貌,去,跟哥哥道歉。” 大概是被打疼了,小孩哇呜一声哭了,直接站起就奔回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咔嚓,传来落锁的声音,还踢了下门,大吼:“我讨厌你们!” 冯川咳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买的,叔就吃了,对不住明天再给你买点,你爱吃核桃啊?” 关霞似乎想起什么了,出声:“家里有一棵很老的山核桃树,我妈…你奶奶,很喜欢给你砸核桃吃,是不是。” 关作恒点了下头,漆黑的眼睛衬得周围的世界静止而孤独,明明冯家的灯这么亮,那光却始终照不到他身上。他站在玄关处,把书包的拉链拉上了,这才弯腰换鞋。 冯川赶紧让关霞去拿水果,给他吃,关作恒没吃,他坐在沙发一角,冯川坐过来,手里捏着遥控器,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萃英那边这两天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啊?他们什么时候给你打钱啊。” “不知道。” “这钱也太慢了。打电话催催……?”房子也选好了,今天还去交了两万认筹金,就差钱到位去签首付合同了。 关作恒说:“不是小钱,财务可能需要时间吧。” “…也是。”冯川不得不等,又问他,“那等你开学了,是住学校,还是住叔这儿?” 关作恒说学校。 冯川很满意,随即道:“哪怕住校了,周末也要回家来吃饭,叫你姑给你烧排骨吃。” 这几天给六中学生补课,又来了两三个新报名的女生,冯川打听到,原来是冲着侄子来的。 他扭头看着侄子埋头吃饭的这张脸,记起许多年前一次和老婆回蓝桉村,一个美得不像这种小山村出身的女人,穿着干活的粗布衣裳,盘着长发,手里牵着一个奶娃娃,那小娃娃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他。 那奶娃子就是如今的关作恒。 冯川之所以记忆犹深,是那一眼被惊艳到了,眼睛凝固在那个女人身上久久不能回神,太过惊心动魄,至今都忘不掉。 冯川当时还起了点歪心思,但他这人外表看着老实巴交的,至多意-淫一下,到底没敢做什么,只是目睹了这个老公进监狱后孤身一人的女人给关家老大洗衣做饭,照料他的女儿。 关霞约莫是看出来了,只待了几天就带着他走了。没多久后,他听闻那个女人从山上悬崖摔下去死了的消息,心里还叹息红颜薄命。 后来许多年,两人都没回过这个边境的小村子。 而那个打小就漂亮的奶娃子,如今长大了,没想到这样高大,又英俊,平白给他打了广告,多了几个专门来看他这侄子的女学生。 他们俩说话,关霞去敲门,让儿子开门:“你不开门哥哥怎么睡觉?” 里面死寂一般,一声也不吭。 关霞隔着门板冷声说:“好啊,你锁门是不是,我去找钥匙!” 她动作很快地拉开电视柜抽屉,冯川也去叫他开门:“儿子,听话,把门开了,哥哥都原谅你了,你认个错就行了,咱们讲道理,以后不要乱动哥哥的东西,知不知道了?好了…快把门打开,多大点儿事。” 关霞拿着钥匙过来,直接开门,里面却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推着门,她和冯川一起用力推,儿子就坐在门背后,用弱小的后背死死抵着门不让他们进来:“你们出去!出去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门弄开了,冯川安慰着儿子:“没什么的,明天爸爸带你去买核桃,给哥哥赔罪。” 他反而嚎啕起来:“你为什么要骂我!我又不知道是谁买的,不就是吃了他俩核桃吗?” 夫妻俩一起安慰儿子,冯川说开学了哥哥就不住了,再忍忍,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好了,去叫关作恒,这才发现,他人已经不在了。 蟠龙区有一家很好吃的昭通小肉串,春城遍地都是同名的餐厅,但这一家是周进繁的同学推荐的。这里离他在翠湖的家有些远,不过离周昆开的足浴城很近。 四人下午玩了密室,在恒隆吃了晚饭,又去玩vr,现在过来吃这家昭通小肉串的夜宵,周进繁还在肉串门口三轮车上买了一斤核桃。 吃完已经是十一点了,但小肉串仍然人声鼎沸,他还喝了两杯啤酒。 家里的电话来了几通,他把定位发给了周昆:“知道啦,我吃完就回去。” “我还在千足道,你过来找我。” 千足道就是周昆开的那家足浴城,一家老店,去年刚装修过,打着中日泰三国足疗的招牌,生意红火。 周进繁不爱往那儿去,觉得秽气重,经常在里面看见刚洗完澡亮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 有时候真想重金求一双没被污染过的眼睛。 他的三个好朋友有两个顺路,先打车离开:“繁繁,你路上小心点,去你爸足浴城后给我们发个消息报个平安。” 另一个说太晚了要送他,周进繁打发他走了:“走过去就十分钟,你妈电话都打十几个了,我又不是女明星怕什么。拜拜拜拜。” “晚上有点冷,你穿我外套吗?” 他说不用了,送人上了出租车,周进繁提着一袋子核桃,打了个饱嗝,路过全家,正准备进去买杯苏打水,很意外地,他看见坐在全家窗户旁、那条白色长吧台前,埋着头在吃关东煮的男生。 关作恒面前的玻璃忽然被外面的人拍了一下。 他抬起头,隔着全家倒映着亮黄色灯光的玻璃,外面的小朋友和他坐着一样高,兴奋地冲他挥手,然后跑进来,坐在他旁边,脸像喝了酒一样发红,眼神明亮地问:“关老师,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吃关东煮,你住这儿附近吗?” “你呢,这么晚还没回家,明天还要上课,作…” “我明天早上知道写作业!不会偷懒的!” 关东煮里只剩一串海带了,关作恒问他吃不吃,要吃去给他点牛丸。 “不吃了,我刚吃的夜宵。我还有核桃呢。”他手腕提着的核桃就放在吧台上,胳膊肘撑着,手掌托着下巴,眼若明星似的望着他,“你下午给我吃的核桃好甜啊,刚刚路过看见一个叔叔在叫卖,我就买了点,全给夹开了,你还吃不吃?” 关作恒看着他,摇摇头,几乎有些嫉妒这个小孩身上那种被鲜花、被温柔和善良包裹住的朝气。 Chapter 08(素履以往) chapter 08 “那好吧,我拿回去给我妈吃。” 他说:“这么晚不回家,爸爸妈妈不担心吗?” “我刚吃完夜宵,正要回呢,我爸他开的店就在附近,我走过去他带我回家。” 说话间,周进繁看见他放在旁边凳子上的书包,有些疑惑,怎么晚上出门还背着书包。 一细想,似乎又明白了,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也会闹离家出走,更遑论关作恒寄人篱下,住在亲戚家。 “……哥哥你送我过去吧,我一个人害怕。”他几乎有些恬不知耻地开口,自然,得到了一个点头。关作恒把海带吃了,盒子丢进垃圾桶,提上书包:“走吧。” 周进繁带路:“这边,他的店就在后面那条街。”他在中间那条铁路轨道前停下脚步,说:“这儿过去要近点,不过这条路黑漆漆的,也没灯,我也不敢走。” 今天玩中恐密室挺起胸膛保护男同学的周进繁说:“总感觉那林子里有凶杀案。” 关作恒白天走过这里。 这边是老城区,以前遗留下来的火车铁轨没有拆除,带着历史的痕迹,白天看觉得有意思,晚上看着,这条轨道显得越发阴森可怖,覆着一层泥的生锈铁轨泛着幽绿的光。 关作恒问:“走前面绕很远吗。” “也不远,多走几分钟。” “那走大路。” 周进繁歪过头去看他:“你也害怕啊?” “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走铁轨?” “你胆子小。”关作恒说着,已经往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走了。 周进繁哼哼两声,跟在他旁边:“肯定是你害怕,跟我胆子小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是你……”话没说完,关作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孩儿争论走小路会不会害怕的问题。 算了。 他说:“那就当是我害怕吧,前面转左吗?” “是。” 走路上时,周进繁还收到朋友的语音消息,问他到没有。他回复说已经安全到了。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辉煌招牌下——千足道。 千足道三个字后面有三排这样的小字:中式推拿,日式理疗,泰式马杀鸡。 门口的车位几乎是满的,周进繁先把关作恒带到一辆车的后面,让他:“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你不能走哦。”然后给周昆打电话,说自己到了楼下:“我上来找你。” 周昆过来看店,就是看看营业额,看看员工服务,有时候还会问客人感受。周进繁找到他,问他:“爸,你钱包给我用下。” 周昆也没问他干什么,掏钱包给他,看他抽了两张一百,问他买什么。 “我去买束花。” “花?家里不是那么多花。” “我想买!”他摸了两百块,又趁着周昆不注意,拿了一张卡。 随后下楼,看见关作恒没走,他跑过去把卡给他:“哥哥,这是我爸送客户的卡。你等下,等我们走了后你拿着卡去消费,说做半小时的足疗,就可以只花三十块的服务费,在上面住一晚,饿了就叫吃的,不要钱。我爸店里的厨师做的饵块还挺好吃的。” 周昆钱包里常备这种白金卡,好几张,就是少了一张,他也不会发现。 周进繁自己当然没有来消费过,只是经常听周昆给客户发卡时这么说。周昆钱包里还有一种钻石卡,是不花钱就可以享受按摩的,但他没有拿那个给关老师。 借着店招的灯光,关作恒低头看手里的卡片,千足道三个隶书字体在正面,下方印着尊贵白金会员的字样。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进繁怕他不要,就说自己要走了,关作恒却叫住他:“明天还上课吗?” “上啊,怎么不上?” “嗯,我明天准时来,要是作业写不完也没关系。” 天降喜事,他笑得很开心:“好的,那我就不写了哈,拜拜。” 关作恒垂着眼,低声说拜拜,还有谢谢你。 - “花呢?”周昆上了车,才发现他没买花。 “卖花的阿姨走了啊,腿脚太利索了我追不上。” “那钱呢?” “不还你了!买了核桃吃不吃?” 周昆管儿子叫“小烦”,不是没有理由的。 以前他们一家住滇池那一块儿。 这小子三岁的时候,带他坐汽艇追海鸥,站起来就抓海鸥脚,结果被一群愤怒的海鸥群起而攻之,害得小烦没站稳跌进了滇池。周昆和米莉惊慌失措,开船的师傅眼疾手快地去捞他,正要安慰,只见小奶娃不哭反笑,又要去抓海鸥的脚,奶声奶气地问周昆:“爸爸,海鸥好不好吃?我抓到你能给我红烧吗?” 海鸥听不得这种话,追了他们一路,扑棱着大翅膀,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 搞得小烦都郁闷了:“它们为什么老啄我啊。” 周昆忍无可忍:“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了!” 小烦说:“那我不吃海鸥了,肯定不好吃。爸爸你才烦人!” 而现在,小烦已经不管他叫爸爸了,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叛逆少年给他取了个外号:春城谢广坤。 简称老谢。 有回出去钓鱼,老友听见儿子叫他外号,问他为什么:“你儿子怎么管你叫老谢不会是因为谢顶吧” 周昆一时也不知谢顶和谢广坤哪个更耻辱一些。 到家,已经过凌晨了,周进繁还看见了关老师的消息,问他到没。 有点稀奇。 他回复说到了,那边:ok。 周进繁没有问他千足道睡着怎么样,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微信头像。 没有头像,就是初始用户的一个灰色轮廓,点进去也没有任何的信息,名字一个g,地区写的滇南、保山,没有朋友圈。 这是那天他要校服照片,周进繁让他注册的。 其实他们家还有很多客房,让人留宿也没什么问题,可他没有提出邀请。 一是觉得关作恒肯定拒绝,二是觉得,要是在他们家多留宿几天,住得近了,要是自己看他烦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这样关哼哼在学校就没有朋友了。 这天晚上,关作恒接到了十来个未接来电,冯川的有两三个,剩下的都是关霞的,他给关霞回了消息,说在朋友家里留宿了,让她不用担心。 “对不起啊,小彦不懂事,明天你回家来,姑姑给你烧黄牛肉。” 大概是因为他拿着尊贵白金卡,前台态度客气,问他:“您有朋友一起吗?现在还有双人间,两个人买一个小时足疗套餐送爆米花和舂鸡脚哦,用您的白金卡一共只需要五十八。” “没有,我一个人。” 最后还是给他安排了双人间,但旁边没有其他人。足疗床软得像躺在棉花上,房间里还有投影屏,服务员给他演示怎么点播电影。他没要足疗,听见可以洗澡,就去洗澡间冲了个热水澡,喝了送的普洱茶,换上浴袍睡了。 这是到春城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也是人情味最浓的夜晚。拂去这座城市对外来者并不宽容的繁华,孤独的滋味对他不算难熬。 Chapter 09(骄阳之下) chapter 09 第二天,关作恒就把卡还给他了。 “你不用了吗?可以晚点还给我的,我爸那里多得是。” 他说不用了,早上去看了房子。 “看房子?关老师你要租房自己住吗?看好了吗?” “上午看了,明天再去看,好了,上课吧,作业给我看看。” 他震惊:“你不是说可以不写吗。” 关作恒看着他:“一个字都没写吗?” 周进繁采用战术挠头:“没有嘿。” 大概是昨晚睡太晚,今天频频打哈欠,两个小时一到,他就趴下了:“可不可以让我进去睡觉?” 他点头:“去睡半小时吧。” “那我去了哦,”周进繁站起来,说所有的书他都可以看,然后走开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在一堆推理小说底下抽走了一本小小的口袋本。 关作恒没看清是什么,只看见是本黑色的小书,他扫到过书名,是日语。 周进繁神神秘秘的,把口袋本捂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进了隔壁的卧室。 这是付靓送他的bl漫画,可不能让关哼哼看见了。 关作恒没有动任何东西,端着自己带的杯子,站在窗前看盛夏光景,落在窗台的树叶脉络清晰,低下头,露台的深绿葡萄架旁,杨姨戴着渔夫帽,弯腰在花园里照料多肉盆栽,垂落的三角梅在八月依旧鲜艳。 半小时到了,下午五点,关作恒看一眼时间,又等了有十分钟左右,方才敲门。 书房和周进繁的卧房是通过一扇双开门连在一起的。 “笃笃。” 随着敲门声落下,里面却没有动静。 多敲了几次也没有得到回应后,关作恒抬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动。 半分钟后。 “杨姨。”窗户推开,他低头喊道。 “哎?”杨姐抬起头,眼睛眯着,抬手遮住刺目阳光。 “能帮个忙吗?” “小烦有点赖床,平常都是他爸爸去叫他起床的。”杨姨敲了敲门,方才打开门进去。 里面很黑,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 关作恒站在门口,看见杨姨走向床脚,那儿铺了一张绿色的地毯,杨姨弯腰喊小烦的名字。 他注意到周进繁是抱着他们家狗一起睡的。 杨姨更凑近些喊他:“小烦,起来了,老师还在,要上课的。” 她轻轻拍了拍周进繁的肩膀。 周进繁逐渐清醒,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看着杨姨那张亲切的胖脸蛋:“哎呀,杨姨,怎么是你啊杨姨。” 杨姨不解:“睡糊涂啦?不是我能是谁?” 周进繁迷迷糊糊地伸懒腰,唔,帅哥叫醒服务没能享受到,有点可惜。 “还要上课呢。”杨姨说,“你爸爸也要回来了。” “知道啦。”他一动弹,怀里的老比格也跟着动弹,睁开眼睛看他。周进繁把他抱到旁边,揉了揉眼睛,余光瞥向门的方向,只看见一个高大的侧影。侧脸近乎完美。书房的窗帘似乎被拉开了,光斑在核桃木地板上落得冗长。 他在房间换衣服,杨姨出来了,说他昨晚跟同学去玩了,回来得很晚,没睡够。 关作恒点点头:“怎么睡地毯上?” “嗨呀,他哪里都能睡,地毯上,壁橱里,还喜欢抱着狗睡。喏,那只狗叫奥利奥,是跟小烦一起长大的,周先生家里养了十几年……好像是十六七年了,很老了,比小烦还大两三岁呢。” 关作恒说自己上次听见他喊奥利奥叫妹妹。 “嗐!还不是小烦仗着自己是男孩子,觉得自己长得高,何止叫妹妹,他还这么小的时候,”杨姨比划着高度,说他那时候十岁大,“叫奥利奥小不点。他这么叫的时候,奥利奥以前还会翻白眼,现在不翻了,稳重了。” 约莫是很少跟这个家教聊天,杨姨其实对他很有好感的,一个忍不住就说多了,听见周进繁出来,她才说:“我下去给你们端两碗木瓜水啊,还有鲜花饼,我自己做的,你尝尝有没有嘉华的好吃。” 周进繁出来看见看见鲜花饼,马上给他说:“是不是问你有没有嘉华的好吃?你说有就行了,虽然差远了。” “我没吃过嘉华。”他甚至没吃过鲜花饼,入口的时候甚至感觉味道有点奇怪。 “可以试一下,比杨姨做的这个好吃很多。你别告诉她啊!我们小区外面不远就有一个,在熙楼旁边那家,那个咸奶油蛋糕好好吃。” 关作恒点了下头,让他写作业。 一个月的学习下来,暑假作业几乎全部写完了,周进繁一翻练习册,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没抄答案啊,怎么写完了呢。” 他立刻拍照发朋友圈,呼吁大家:“今年你们可以抄我的暑假作业了!” 周昆看见了,截图给米莉:“我给小烦找的这家教不错吧,你看他暑假作业,那么厚的练习册都写完了!” 米莉一看,也就作业本厚度,每个科目一本。 但到底说是好事,米莉想给他点个赞,点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质问周昆:“我怎么没看见呢?他屏蔽我了??” 周昆一看,没删呢,果然是屏蔽了。 他也不敢说,就骗米莉说小烦删了:“估计是同学都要抄他作业让他为难了吧,谁能想到他也有今天呢!” “那你得给那个小老师发个红包,或者买个礼物……我上次看他书包是不是挺旧的了,给他买个三叶草的新书包吧,也别太贵重了。” 周昆说明白:“我等下开车去买。” 他出门的时候,关作恒刚好骑车到翠湖,在周进繁说的那家熙楼旁边的嘉华停车,站在玻璃柜前看了一会儿,买了一盒鲜花饼,还额外买了两个咸奶油蛋糕。 那蛋糕很便宜,两个加起来才七块钱。 家教老师提着鲜花饼上门的时候,杨姨特别意外,尤其是听他说给他们买的——外市人来春城竟然送本地人鲜花饼。 杨姨说谢谢,比较一盒鲜花饼就几十块,觉得接受了也没什么:“等周先生他们回来,我给他们说。” 关作恒单独把两个咸奶油蛋糕提到楼上去,周进繁大叫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我好久没吃了。” 关作恒没说是他上次说过所以记着了,他说是路过嘉华随便买的。 “两个都是给我的啊?” 两个口味,他不知道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周进繁笑眯了眼,说谢谢他,又说:“哎?你为什么给我买蛋糕啊?” “路过。” 那人一点都没被他给问住。 “哦。”周进繁的长睫毛细微挑动,“那两个我吃不完,我分你一半吧。” “你吃吧,我不爱吃甜。” “哦。” 咸奶油蛋糕好吃但容易腻。 他没有一口气吃完,做对了题,就说:“我真棒,奖励自己一口~” 做错了,他也要说:“鼓励自己一小口~” 关作恒从未见过这种他这种性格的。 以前他在保山最好的高中上学,拿最高的奖学金,生活拮据但并没有那么困顿,有肉吃有汤喝。他对暴发户和有钱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有女生在告白墙写他的名字后,学校里开始有人散播有关他家庭的谣言。 “他爸爸走私贩毒,出狱后纵火杀人,现在成了逃犯!” 有的学生家长还来找校长抗议,说不能让这种人跟他们家小孩一起读书,被学校驳回了。 其实身旁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大部分不是歧视、或恐惧他,而是同情。他也没有去解释,并不管他人怎么想,依旧我行我素,一边完成学业,一边把阅览室的书看了大半。 孤身惯了,甚至从未想过有人会叉着蛋糕一脸幸福的问他:“好好吃的,你真的不想来一口吗?” 关作恒说不了,只是看着他吃而已。 一个下午,周进繁分成无数次,慢慢地把两块蛋糕干得差不多了。 最后还留了一小块打算当夜宵。 周进繁这个年纪,正长身体,知道吃甜的对皮肤不好还长胖但还是爱吃,也没见长痘,索性敞开了吃,也不忌口,喜欢什么吃什么。 虽然有时候会被亲戚说他又长圆润了,但周进繁仍然安慰自己,以后到谈恋爱找男朋友的年纪再减肥吧!何况自己也没有很胖,顶多是肚皮肉了一点而已。 下午六点过,周昆去钓完鱼,又买了书包回来,还给小烦买了双新鞋,他家小孩喜欢穿vans,对什么限量乔丹不感兴趣,倒是给他省了很多钱。 关作恒下楼的时候,周昆正在吃他送的鲜花饼,然后直接把书包递给他,价标已经撕了:“我去给小烦买鞋的时候,撞见这个打折,给你买了一个,这个款你喜欢吧?纯黑色的。” 周进繁看了一眼,是阿迪家最经典的那款双肩包,实体店卖三百多点。 周昆怕他不要,又做解释,说我们小烦这个成绩他跟小烦他妈苦恼很多年了:“真的,没有一个老师能把他教好的,小学还给他请了一个特别贵特有名的老师,斯坦福毕业的,什么专门搞教育的,都把他踢出来了,不肯教……虽然吧,他智商不是特别高,但也不是笨蛋啊,起码是正常人的智商吧?我跟他妈就纳闷怎么回事……” “你不要说了啊!”周进繁忍不住踩了他一脚,“老谢你送书包就送书包,骂我干什么。” 书包总算是送出去了。 不过听关作恒说,下节课买点新教辅给他写,周进繁就笑不出来了。 没事送什么书包。 竟然想用教辅资料来还! 真是血亏。 周昆想留他吃饭,他还是婉拒,说家里留了饭,周进繁把他送楼下。 周家已经开饭了,米莉刚巧回来:“哟,谁今天买了鲜花饼啊?” “哦,是小老师买的。”杨姨说。 “哦?这孩子不错,”她拿了个鲜花饼出来吃,在餐椅上落座,“老周你给他发红包了吗?” “听你的,今天去给他买了个书包,收了。” “那就好。哎,你上次说给我看那资料呢?” “什么资料?” “罗航发你那个。” “那是他姐姐的资料,你不说不看吗?” “看啊,怎么不看,这才是好孩子,给小烦补课补这么好,他是要复读吧,那还可以给他补一年。” 周昆说早发她了。 “是吗?”米莉一边吃饭,一边在聊天文件里翻找,原来上次自己就下载了,一直忘记看。 她慢慢地审阅这份pdf资料,是关作恒的姐姐关敏心的介绍。刚开始看前面,觉得这女孩儿可怜,但很快,她就看见了一个重要的字眼。 “老周。”米莉把筷子搁在桌上。 “这怎么回事?”她指着资料里的一行文字,说关家老二,也就是关作恒父亲入狱了,出狱后失踪。 “你和罗航怎么都没告诉我?他爸爸是劳改犯?犯什么罪了?” 周进繁和周昆同时发愣。周进繁是第一次听这个事。 周昆接话:“嗐……这也没什么吧,我不是早发资料给你了么,谁知道你没看,我也不知道你有意见啊。” “犯什么罪了?罗航没给你个说法?” 周昆嗫嚅着道:“这…这不写了么,他爸爸出狱了就失踪了,都没回过家。而且关作恒是爷爷奶奶教育长大的。你看他多聪明、多懂礼貌,教得也好,小烦也喜欢他。小烦,你说是不是?” 周进繁是不知道关作恒家里事的,只知道他借住的那家亲戚好像不怎么行。 一下听见这个有点吃惊,但也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他连连点头,说是:“你刚刚还说人家是好孩子。” “不行。”米莉皱紧眉头,“我得去查清楚。要是严重,就换一个老师。” 周进繁当场呆住,周昆说:“没这么严重吧……” 涉及到教育问题不容马虎,加上知道关作恒出身中缅交界处,既然如此,他父亲因为什么罪名而坐牢,可以猜测到一二。 和走私脱不了干系。 但那个年代,普通的走私可是不会判刑的。 米莉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我明天叫人去打听一下,有问题就找个理由辞了,再给他发个大红包。” “你怎么这样啊,”周进繁知道她对这些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不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又不是关老师犯罪,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这一套,就算他爸爸是杀人犯,那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没说一定要换,我说了,我明天查一下他再说。”米莉跟他讲道理,但周进繁完全不听:“你凭什么去查人家!” “他教你,我凭什么不能查他?!” “你……你……你这样也是犯法!”他急得站起来。 “我犯什么法了?你学过法律吗?” “反正你不能这样做!”他大声而愤怒地回道,“你侵害了别人人权!” 两人大吵起来,周昆想劝:“老婆……” “你别插嘴!” “哎小烦你……” “别管我!”周进繁忿忿不平地大喊道:“你那是偏见!偏见!!是没有道理的!他又不是什么坏人,你凭什么去查人家!怎么能因为这种傻逼原因换掉,反正我不同意!”说完丢筷子,满脸的叛逆,转身朝外大步走去。 “哎哎,小烦。”周昆一时不知道该劝谁。因为米莉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觉得儿子因为家教老师跟自己吵架这件事很荒谬。 平时不是很喜欢气走老师吗? 她觉得周进繁不是因为道德心,而是因为喜欢跟自己唱反调,自己要让他学习,他气哭补课老师,自己要辞掉老师,他又拼命维护!死也不换,这不是叛逆是什么? 周昆叹气:“你真是的,小关教的不错,小烦也喜欢,这点小事你们吵什么。” “你站哪边?不是我跟他吵,他要跟我吵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于是,吵架二度升级。 周进繁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般来说,米莉和周昆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第二天就和好了,周昆爱老婆,会主动认错,忘掉矛盾。 可今天他却太恨米莉了,心里还在为周昆加油叫好,吵得越凶越好。 就是出来太急了,没换鞋,也还没吃饱。 好吧,就当减肥了。 走到楼下,周进繁才发现——奥利奥跟着自己下来了,用嘴蹭了蹭自己的膝盖。 他弯腰,蹲在草丛里,柔软的手掌揉了揉老比格的头:“小不点啊,你说她怎么这么坏啊!” 老比格依然澄澈如初的棕色瞳仁望着他。 周进繁像大人那样叹气,摸它耳朵:“走吧小奥,我们出去玩儿。” 他在前头引路,奥利奥跟在旁边,周进繁准备去吃顿昭通小肉串,却晦气地发现自己没带钱,也没带手机。 正当他准备原路返回,去邻居奶奶家里避难,喝杯酥油茶,一个没注意,发现自家狗子居然屁颠屁颠地跑进了米线店,去嗅地上的烤猪蹄骨头。 “回来!死狗!没喂饱你吗!” 周进繁追上去:“烤猪蹄有什么好吃的!真没出息!” ——在对上米线店里坐着的浓颜系帅哥的视线时,周进繁那狰狞的表情只用了零点一秒,就从脸上抹去,变得人畜无害,两眼弯弯。 “……关老师,你在这里吃米线啊。” 关作恒深黑的眸子停留在他脸上,两秒钟:“遛狗?” “嗯!看你吃得好香,我也想吃。”周进繁在他对面坐下。 这家店开在门口,他却从来没有光顾过,白天人貌似还挺多的,今晚不行,旁边有个大叔在啃猪蹄,看着好香。 听说过宠物养久了,会和主人越来越像。 关作恒的目光看了眼他们家狗,又扫了眼周进繁。一个死死盯着啃猪蹄的大叔,另一个死死盯着大叔脚底下的骨头。 “吃不吃烤猪蹄?”关作恒问他。 仿佛被恶魔诱引,周进繁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回答:“要,要三个!” 关作恒嘴唇轻轻一抿,似乎是抿出了一个类似于笑的弧度,锋利的眉眼顷刻变得柔和了,深黑的眸中含着光晕。周进繁碰巧看见,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下眼,听见关哼哼说:“小不点长得不高,吃得挺多。” 大概以为在叫自己,奥利奥抬起头来望着关作恒,尾巴疯狂地摇晃。 周进繁忍不住拍它狗头一下:“又不是叫你,摇什么尾巴。”然后对关作恒说:“他们家猪蹄小嘛,我才吃三个的。” “不小哦!”正在打扫卫生的老板听见了,“小朋友,我们家猪蹄很大的!都是大猪蹄子。” “哦,那我吃两个吧。” 老板笑呵呵:“吃三个吧,都给你烤上了,吃了长高高的哟。” 周进繁好像又不高兴了,郁闷地托脸:“我还小呢。还能长呢。”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关作恒记不太清自己当时多高了,只记得裤子穿不了多久,就会变短,身高一天一个样。 “多吃一点。”他说,并把刚才点的卤蛋推到学生面前,“你会长得很高的。” 从十二岁“情窦初开”那年起,周进繁的烦恼从“老爸的谢顶会不会遗传给我啊,好惆怅”,进化成了“为什么我喜欢的哥哥都当我是小屁孩!我怎么还不长高!太可气!!” Chapter 10(野蛮生长) chapter 10 酱红色的烤猪蹄上桌了。 对面的关作恒已经吃完了,周进繁戴着一次性手套,啃法很斯文。 关作恒起身,周进繁抬起头:“你要走了吗?” “我买包烟。” “哦。” 上课的时候他有凑近闻过,是淡淡的烟草味,知道他要抽烟的。 他默默地啃猪蹄,啃了几口回过头去看一眼,瞥见关哼哼站在自行车旁边抽烟,形单影只,有点心不在焉,头微低。那半侧影笼罩在树影之下,指间被橘黄色的光点点亮,轮廓落寞。 他很高。周进繁望着他想,但不是站得非常端直的类型,或许是少年意气被生活打压吧,还有点驼背,但只有一丁点。头发有些乱,被春城夏夜的风吹得遮眼。垂着头抽烟的模样,形成了身上独有的少年感和颓气。 周进繁没啃完,觉得味道一般般。 正准备起身,忽然想起来—— 自己没带钱。 没手机。 糟了。 他很难遇见这种境况。怎么办?没有摘手套,扭过头去看向关作恒。 他似乎快抽完了,视线和周进繁对上,表情也看不清晰。周进繁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又咬了一口猪蹄。 关作恒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走到桌旁边,低声说:“我先走了,有件事,周五有事,上不了课,改明天或者周六行吗?” “啊?可以啊,那,那明天吧。”周六他组了局。 关作恒转身的时候,突然又被叫住。 “小关老师。” “怎么?”他垂头看着小孩。 “没…没什么。” “没事没事,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周进繁露出笑,挥挥油乎乎的手:“拜拜啊。” “那我走了。”关作恒看着他说,“小不点,作业记得写完。” “……知道!” 周进繁目视着他骑车离开。 他自觉自己是个脸皮不薄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赊账等会儿给的这种话。若是平常,回家拿了给也就罢了,现在刚跟米莉吵完架,他还不想回去呢。 店里开始收拾桌椅,老板娘问他:“同学,你这猪蹄还吃么?” “不…不吃了。那个,单……” “刚刚那个跟你坐一起的帅哥买过单了。” 眼睛微微睁大,周进繁“啊”了一声:“哦,好!谢谢。” 他立刻摘手套,叫上小奥离开,他没地方可去,带着狗去了邻居奶奶家。 藏族奶奶住隔壁那一栋。 有一回周进繁出门遛狗,撞见她在找狗,说家里小泰迪丢了,问他有没有看见过。 “什么样的泰迪,有没有照片?” 奶奶给他看了照片,用蓝牙传给他,周进繁让周昆发业主群问,然后陪着奶奶去找泰迪,找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家欢欢,藏族奶奶就邀请周进繁去家里做客,请他喝了很多酥油茶。 周进繁过去的时候人家都要睡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穿着拖鞋进去,站在门口。 奶奶让他进来,看他样子,就猜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搭着小毯子倚在沙发上陪他聊天。 周进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是:“我有个朋友,我妈今天忽然知道我那个朋友爸爸是劳改犯,她就不允许我跟人家玩儿了,其实我那朋友特别优秀,聪明,智商高,长得帅,可说我妈觉得人家会把我带坏。我不高兴,跟她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那可不行!她不对,你闹脾气,雪上加霜,要跟妈妈讲道理,晚点回家跟妈妈和解吧。”奶奶说。 他说:“我肯定要和她和解的,不可能一辈子生气,但前提是她不能插手我交朋友……” 大概跟奶奶聊了一个多小时,多是在说小时候的事,气也消了,周昆上门来找到他:“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呢,跟我回去,给你开个椰青。” 周进繁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老奶奶,就跟着走了,出去才说:“我还在离家出走呢!” “谁离家出走穿着拖鞋在小区里带着狗转悠?走吧,你妈都睡了,你写个愿望单给她,让她给你办。关作恒的事儿,我跟她商量,难得见你这么爱学习的时候。” “谁叫她说话这么伤人呢!那么大个女企业家,思想封建!” “成成成,封建,走吧,先回家。”有时候周昆都觉得,小烦这性格,是不是跟家里那只凑不要脸的比格学的,老比格现在老了,精力没那么旺盛了,但孩子养到十几岁,正是精力最旺盛,脾气最大的时候。 米莉果然不在客厅。 周进繁先是拿到手机,给关作恒发消息,说谢谢他请自己吃烤猪蹄,然后趴在书桌前写这次的愿望清单。 8月5日的愿望单。 1我要去熙楼吃十只玻璃脆烤乳鸽。 2我明天就要吃到正宗的椰子鸡! 3我开学前要去坐热气球,不是腾冲那个,是伊斯坦布尔那个! 4给我一套jk罗琳的签名书。 5…… 写到第五时,他就不晓得写什么了,想了好久才把剩下六个凑出来。 5给我在娃娃机里抓五个娃娃,亲手抓。 6…… …… 10我不要换家教!(必选项) 半夜,他下楼把这张纸塞进了父母卧室的门下。 可等他早上起床,米莉却不在家了。 “你妈去厂里了,你的愿望单她看了,选了3和10,行吗?” “3和10是哪两个,我先看看……”他开始翻手机里昨晚拍的愿望单。 周昆开口:“开学前带你去坐热气球,不给你换家教,这两个。” “诶?”他还以为米莉会给他买烤乳鸽。 周昆喝着粥:“你妈妈说你吃太胖了不好,她这几天去把工作忙完,找个中介弄下签证,十五号能腾出几天时间带你去玩。” ——愿望单是他们家的传统,谁惹谁生气了,生气的那个人就写张愿望清单,交给惹事的人,任选其中两个实现,就算和解了。当然,规矩都是周进繁定的,一般来说周昆和米莉不会写这个东西,都是他在写。 周昆说:“那我帮你实现2吧,走吧,吃椰子鸡去。” “我是要吃正宗的椰子鸡!” “嗯,机票买好了,”周昆气定神闲地说,“等下去机场,我们去海南吃。” “哎?真的啊?”他看着周昆的表情,确定了不是骗他,“等等啊,可是我今天要上课啊!” “嗯?不是明天吗?” “关老师他说周五有点事,改今天了,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谢谢老谢!” “别叫老谢了!你看看我头上还剩几根毛?都是你给咒的!” “谢谢爸爸!”周进繁欢欣鼓舞地去拿手机打电话了。 周进繁飞海南了,关作恒正好腾出时间,去二手市场淘家具,买了床和餐桌,又买了个秋千床。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有天他听见奶奶在跟爷爷说:“我要秋千床,你给我在树上挂个秋千,我要的是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爷爷会做木工活,但却一辈子都没给她做一个那样的秋千床。 他就一直记着,以后要给奶奶买个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周五这天早晨,关作恒出门了,说要去接奶奶和小叔。 冯川“哦”了一声,随即说等等:“怎么不提前说啊,都来春城了?”他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干什么啊?” “来住。”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痴呆症状,而小叔是最近才从精神病院接回家的,除了仍然会自言自语,和长时间发呆以外,状态还不错。 “住?住哪儿啊?”冯川提高了音量,“我家里住不了,学生要上课,客厅他们不能住!” “没关系,我找好地方了。” 在冯川不明所以的时候,关作恒就出门了,冯川焦急地在家里跟关霞说:“快打电话,问问你妈,怎么回事!” 关霞马上照做,打电话的时候,却越听越傻。 因为电话那头的老母亲说,小泥要在滇南最好的私立中学复读,拿了五十万的复读奖金,还租了一套大房子,接他们过来住。 “什么??五十万?不是二十万吗?!你确定是五十万?”冯川整个人都炸了,“萃英那边儿不是还没打钱吗?不是填的我的卡吗?他哪里来的钱去租房子??” 关霞说:“妈说的就是五十万……”她也弄不清楚了,觉得是老妈老年痴呆的问题,“之前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不是有几万块的奖金吗,兴许是那个钱拿去租房的呢?” 冯川却拿起了手机,拉开抽屉开始翻找那份复读合同,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脑“嗡”地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侄子给算计了! - 滇南北站。 关作恒接到奶奶和小叔,打车前往前几天才签合同租下的房子。 是和滇南大学的青年教师公寓一个小区的房子,是个一楼,方便腿脚不便的老人进门。这里离萃英中学比较近,骑车十分钟,离他给学生上课的小区也不算远,三室一厅,一百多平。 奶奶问多少钱。 “一千多点。”他往少了说,虽然装潢普通,但地段金贵。 “这房子这么贵啊!”奶奶在房子里转悠,屋子陈设很简单,唯一的大件家具是三张床和沙发,还有个挺高清的电视机。然后她就看见了阳台的秋千床:“小泥,这里还有个秋千啊!” 他说是房东留下的,奶奶马上念叨:“太好了吧。” 她坐上去,关作恒给她推了推,阳台空间不大,不能摇得很高,不过这个本就不能摇太高,只能轻微地晃动。 小叔关振默默地整理着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他不爱说话,时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问他在做什么,说在和小男孩聊天。 关作恒给他买了画笔和纸,让他画画玩。 他拿了一张地图,给奶奶说附近的设施,说明天去做个体检,然后走二三十分钟可以到翠湖公园。 随即,他打开电视机给老人放电视。 奶奶靠在秋千上接到了电话,问孙子:“小泥,这里地址是哪里咯!你姑他们说来看看。” 关作恒正在收拾床铺,闻言说还没收拾好,改天吧。 “你霞姑姑说,她过来帮忙收拾,再买点菜什么的过来,她说聊视频!小泥,视频怎么聊啊!” 关作恒从房间出来,把电话接过来:“喂。” “喂?阿、阿恒啊……”关霞的声音还是那么怯,“冯老师说,有点事儿想问你。” “什么事?” “我让他接电话吧。” “喂,喂,大侄子。”电话那头换了人,冯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的意思,“萃英是不是给你打钱了?是怎么回事……” “晚上说吧。”关作恒没正面回答,“我还有点东西要去拿一下。” 他给奶奶和小叔买了两株叫吉祥果的小盆栽,还放在冯家的阳台上的。 坐地铁到城中村,关作恒走到冯家,门开着的,似乎正在等着他。 冯川抱着胳膊,有点怒火,但忍着的:“你来拿什么?搬家的事儿怎么今天才说?什么时候去租的房子?在哪?” “我来拿盆栽。”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站在客厅,能看见阳台上那个蹲着的十三岁表弟,正在揪他那小盆栽上的橘红色果子,已经揪秃了。 他大步走过去,捞起两盆被薅到残疾的小盆栽,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落在小表弟身上。 小表弟似乎有点怕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撇了撇嘴,好像在说:终于走了。 是今天听见了爸爸在家里放声大骂关作恒,他也跟着仇恨。 关作恒没有骂他,只是把小盆栽放在布口袋里,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的海芋上—— 是他刚来冯家那几天,从周家楼下捡来的花,仍然插在灰绿色的塑料瓶里,枝干衰败,花已枯萎,蔫黄地在灯光下垂着,却一直没有人拿去丢掉。 朝外走时,他被冯川叫住:“钱你收到了?是五十万?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他早上去查了卡,卡里还是原来那两千多。 “什么钱。” “你复读的钱!五十万还是二十万?你收到了?” “收到了。” 冯川自从见他第一眼,就讨厌他这副样子,不像什么好东西,闻言也不再客气:“我为什么没有收到通知?合同书上填的明明是我的卡号!” “改了。” 冯川大脑一阵晕眩,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大侄子,在自己面前一直装傻充愣!还说他老实! “你耍老子啊!”冯川抬手猛推了下他胸口,没想到根本推不动。 关作恒推开门,风吹在他脸上,声音冷冷清清:“那是我的钱。” 冯川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胳膊:“你别想走,你给我说清楚!那你住老子这儿这么久,白吃白喝??你吃那么多肉!”关作恒来一个月,买肉一个月都多了大几百。 回答他的是一记冷漠的鼻音:“嗯。” “你他妈白住我的??” “是。” 冯川被他那副模样惊呆了,终于知道他什么目的了,白吃白喝光吃肉!他惊诧而暴怒地盯着关作恒,似乎要把他钉死在空气里:“你!关作恒你没有一点廉耻心吗?!” “没有。”他拨开了冯川的手掌,最后看了他一眼,冷漠地提着盆栽离开。 冯川怔愣在原地。 他教书见过很多学生,也见过很多眼神,有的看不起他,会露出轻蔑和嫉恨,或是躲闪,也有的尊敬他,唯有这个侄子的眼神,是邪恶。 Chapter 11(向宇宙许个愿...) Chapter 11 周昆工作闲,没什么要紧事,平素除了看店,就是跟三五好友一起去钓鱼,有时候就在郊区,有时候开着车去澄阳,去周边小城。 他腾出时间,陪儿子在三亚待了三天——此次海南之行,周昆真的累了,并发誓再也不独自带小朋友出门了。 他精力太旺盛了,路上看见一辆琼B开头的车牌,兴奋地拍他:“老谢老谢!你看!穷比!!” 好像觉得特有意思,甚至合影留念。路人看见都觉得是傻子。 沙滩上,父子俩穿着泳裤在海边玩,周进繁穿着防晒衣,戴着墨镜,好没意思地环顾一圈:“老谢,怎么这三亚沙滩上,都是跟你一样的秃头老大爷。” 周昆气得脸都扭曲了:“不要叫我老谢!谢谢!周进繁我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到晚上,周进繁就把白天拍的照片发给他,是周昆在沙滩上晾着肚皮晒太阳的丑照,还在图上配了一段场景对话。 【大新闻!知名中年男星来琼度假! 众人:是谁?怎么不认识? 狗仔:呔!谢广坤你们都不认识吗?!】 周昆暴怒,掏出年轻时候的帅照给他看:“老子长这么帅!哪里像了??” 其实周昆年轻时候,真的长得还不错,不然米莉这种白富美也不会瞧上他。 只是男人过了二十五,就开始发福,他自己不注重身材管理,就成了如今这样。 周进繁看了会儿照片,又看一眼爸爸,说:“你这是高P吧,不然我妈那么漂亮,我怎么会长这个样子。” “你什么样了?小时候人见人夸,都说我儿子长得乖。” 周进繁耷拉着眉毛:“我长得不帅啊。” “那是因为你不长个!你怎么老不长个子?” “还说我,那你怎么老不长头发?” 累了——周昆真的累了。 周末下午回家,周进繁精力还是很旺盛,一回家就抱狗。 海南没什么值得买回家的特产,他就在三亚免税店给朋友们带了点伴手礼,批发似的买了一打DIPTYQUE的香薰蜡烛,回来当天就发出去一半,女孩子们都很喜欢,男生收到说:“繁繁你给我送这么香的东西做什么,我又不是女的。” “男孩子也要爱自己!”周进繁回复说,“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吗!是因为你不!精!致!” “你看你那么精致,不还是没女朋友。” 周进繁回:“那是因为我不!需!要!” 他还给付时唯单独买了个SENNHEISER的耳机,打电话给他,电话那边说:“我和靓靓陪我妈去普陀了,要过几天回来。” “普陀山吗?你们去拜拜吗?” “我妈身体不好,过来祈福的。” 周进繁问:“阿姨怎么了,生什么病了?怎么不去医院啊。” 付时唯说就是查不出问题:“我爸在这边认识一个道医,说让她在普陀先住一年,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对了,付靓最近在学占卜,她问你要不要找她占一下。” “真的吗,准吗?” “我也不清楚,你试试就知道了,等回来再给你打电话。” 付靓是付时唯的双胞胎妹妹。 兄妹俩是唯一知道周进繁性取向的人,小学四年级,米莉花重金找了一位老师,十几个同龄小孩在一起上大课。 这位老师是斯坦福的博士,专门研究教育和心理学的,总之头衔一大堆,米莉是挤破头才把周进繁送进来。她从来没想过,送小孩去学习,竟然要接受老师的面试! 好在面试通过了,老师收下了周进繁这个学生,整个补习班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周进繁独独要跟性格内向的付家兄妹玩。 理由很简单,兄妹俩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周进繁不懂是非,没有心眼,只认好看。他又是个话痨,叽叽喳喳的就跟付家兄妹成了朋友。付时唯第一次听见他名字,就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声音很柔和,说:“你怎么跟我们家猫是一个品种。” 周进繁听了竟也不生气:“你们家猫是什么品种啊,为什么跟我一个品种啊。” “我妈妈养的净梵猫。” 他发问:“那进繁猫是什么猫,它长得和我一样吗?” “不一样,它是猫,你是人。” “那为什么跟我一个品种?” 后来周进繁知道净梵是猫的一种花色,恰巧和自己同名。 比起其他同龄人,付家兄妹似乎更不通人情世故,内向到了几乎自闭的程度。到现在付时唯也是这样,除了周进繁之外,几乎不跟其他人讲话。 而付靓更离谱,小学转来萃英读了半学期,太害怕学校了,觉得人多,每天都跟哥哥和周进繁待在一起,想让她交新朋友,她也怕,不肯,就又回家了。 熟识之后,才知道兄妹俩为什么这样。还小的时候付时唯和付靓被绑架过,从幼儿园出来时直接被套上麻袋塞进面包车,手腕上的定位手表被摘除。绑匪开价5000万,钱给了,小孩差点被撕票,最后绑匪被当场击毙,抓了剩下的同谋——原来是以前家里辞退的佣人。 那之后兄妹俩就没有去过学校,在家里跟着老师学习,教他们的就是斯坦福毕业的那位老师。由于绑架事件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小孩的性格也越来越自闭,心理医生建议他们接触同龄人,才有了米莉去被老师面试那一遭。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付时唯也没能交到其他的朋友,至多和周进繁的其他好友做个点头之交。 周一上课。 周进繁打着哈欠,说:“我有好好学习,昨晚熬夜写作业了。” 关作恒低头检查作业:“出去玩了?” “嗯,出去玩了,我给你买了伴手礼。你等我一下啊。”还是那一打香薰蜡烛里挑出来的,但味道是他精挑细选过的,直接拧开给他闻:“蜡烛好闻吧,是不是很甜,像泡泡糖。” 这是周进繁最喜欢的味道“东京柑橘”,已经停产了,因为香水味道是很明显的女香,他就只买蜡烛放床头柜。 关作恒让周进繁留着,自己不需要。 “好吧,我知道你可能不要,所以还给你带了这个!”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个小贝壳来,是普通的七角贝,甚至不是完整的七角贝。 “你看,这个贝壳可不可爱,这里有两个小孔,像不像鼻孔,正在出气:哼!哼!”周进繁一看见这两个孔就乐。 关作恒接过来,虽然不知道他自己在瞎乐什么,笑得直抽气,还是点了头,说像:“海边捡的吗。” “是,我捡的,我发现的宝贝,送你啦。” “谢谢。”关作恒摸了摸贝壳上的纹理,似乎能闻到遥远的海腥味,微微低头,用鼻尖嗅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海的味道,真是咸的。 他把贝壳放进书包内袋,又说声谢谢:“我很喜欢它。” 中途下课,周进繁趴桌上休息,让他随便看书。 桌上大部分都是周进繁自己感兴趣的小说,十本有九本都是推理。关作恒对此无感,目光从中瞥见了一本黑色的,书名是日语的小书,夹在江户川乱步的两本书之间,显得很可爱。 他记得上次见周进繁睡午觉都把这本小书带进房间。 关作恒侧头,瞥见他似乎是趴着闭目养神,也没睡觉。 他伸手把这本小书抽出来,封面也是日语,还有图,两个脸画得又尖又美型的男性人物,模样有些像吸血鬼,一个埋在另一个的脖颈处。他没学过日语,但也能知道这是什么书。 讲男同性恋的漫画书。 关作恒默不作声地把那本小书放回原位,倒也没有被吓到,他垂下眼,看见周进繁的头发是栗色的,很松软,偏长,看起来很好摸,像小动物。 这时,周进繁忽然歪过头问:“关老师,你多高啊?有一米九吗?” “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给你定校服,不然开学你会显得很独特。” “我自己来吧,怎么定?” 周进繁:“学校的官方公众号可以进去,但是要输入学号和密码登录才行,只能我帮你先定一套。” “好吧,谢谢,你定了告诉我多少,我转给你。” 周进繁便开始操作手机,登录,点了一会儿说:“需要你的身高。” “189。” 他仰起头看关作恒:“三围呢?” “还要这个?” “当然,不然为什么叫定制,我们学校跟抢钱一样,校服卖得可贵,要不是你比我高那么多,我的校服就借你穿了。” 关作恒沉默了下,说不知道这个。 “那我问杨姨要个软尺给你量一下吧。” 肉眼断胸肌围度的本事,周进繁还没有修炼成功。 他说着起身,去叫杨姨,拿了软尺回来,开始按照网页说明上的给他量了脖围,胸围,臂长,腰围……指尖隔着衣服布料在他身上划过,胳膊绕过一圈,有些像抱他的动作,最后蹲下来量他腿长。 关作恒心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他柔软的发顶,眉间轻轻一拧。 --- 周六那天,付时唯从普陀回来了,周进繁不上课,约他出来,两人去看了一部新上映的漫威电影,下午三点,坐在翠湖附近的一家新咖啡厅,周进繁把伴手礼拿给他:“给你买了耳机,给靓靓买的香薰,喏,你都拿着。靓靓今天怎么不出来?” “她在普陀陪我妈,师傅说让她在普陀住一年,靓靓就陪她一段时间。”付时唯把求的平安符给他,“用了你八字让主持加持过的的符,能挡灾的,你戴着吧。” 周进繁欣然收下,研究地看了看:“这儿挂的玉,真玉啊?”平安符上系了红绳,红绳上还挂了一块玉,像个小豆子。 “我爸给的,很小,不值钱的。” “谢谢唯唯。”周进繁不懂这个,知道他们家做翡翠生意的,他瞧着这块玉虽然小,但种水色是很好的。 四点半,两人从咖啡厅里出去。滇南咖啡豆子出名,星巴克、瑞幸,都在这边有咖啡庄园,付时唯家里也有,还有茶山,现在家里喝的豆子和普洱,就是付时唯送来的。 正因为此,咖啡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但大多昙花一现,开不了多久就关门。 这不,巷子里就有一家倒闭的,正在甩卖桌椅和咖啡豆。桌椅也很特别,有旧的刷了绿漆的缝纫机,卖300,还有老榆木的桌子,卖400,还有装饰画,有的10块钱一副,有的30,还卖旧书,都是放在咖啡厅供顾客阅读的书。周进繁喜欢那个缝纫机,就掏钱买了,还买了点豆子,又挑了两本旧书,让跑腿的送回去了。 两人前脚刚离开,就看见一个老奶奶蹬着三轮车过来,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沙发!哎这个沙发,谢谢你们帮我留着,我找小区老头借来的三轮,看看能不能拉回去。” 那是个单人沙发,没什么特别的,但价格标得很便宜,咖啡店的几个员工帮忙搭把手,把沙发搬上去了,然后用绳子捆在三轮车上,让她慢点,那奶奶就骑着三轮走了,骑得还挺利索。 周进繁本来想帮忙,一看她都走了,就作罢。 他在街边买了刚炸好的薯片,跟付时唯往小炒店走,十分钟后,两人在一段长阶梯下看见了方才买沙发的老奶奶,她看起来起码有八十岁了,头发全白,在脑后扎了个小揪,穿一件碎花的衬衫,黑色麻布的长裤,手上还戴着劳工手套,正把着三轮的车龙头,奋力往楼梯旁边的坡道上推,绳子拴得不稳,沙发摇摇欲坠。 没人搭把手。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老了,有种下一秒就会倒下的老态。 这时有个女孩上去帮忙,结果那老奶奶像是泄力一般,突然松手,三轮直接往下滑去,咚咚发出好大的动静,她弯着腰,有点痛苦地咳了几声。 那女孩就有些怕,退后几步,然后走开了。 周进繁和付时唯两人几乎没有思考,直接上前,在三轮车后扶住沙发,两人一前一后把车推过去:“奶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谢谢。”老奶奶又直起了腰,看着又没那么老了。 周进繁说:“我们帮您推上去,您家住哪里啊,家里怎么没人帮你拉东西。” “很近的,就住上头,那小区……”她似乎忘了名字,说就在上面,“我记得路的,谢谢你们啊,你们都是祖国的花朵,是优秀的少先队员。” 周进繁真是好多年都没听见过这个词了。 大概是腰有老毛病,她在旁边爬楼梯,爬几步就要弯着腰喘气。她说平时不这样:“今天蹬这个三轮,把我累得。” 两人合力把车推上去了,好在这沙发不重,只是额头出了一点汗。 干脆帮人帮到底,叫着付时唯一起把三轮车推进老人家的小区楼下,老人家一边说谢谢,一边说自己是刚搬过来的:“我孙子他学习,就坐个塑料凳,就想给他写作业用。” “今天周六,您孙子不在家吗?多大啊,怎么不来帮您。” “成年了,他今天不在,去学校办点事,我去买菜刚好看见他们在卖沙发,这沙□□亮啊,坐着又舒服。” 到了楼下,她说就在一楼,周进繁又帮忙把沙发搬进去了,进门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是有人在的。 是个大叔,很瘦的身材,听见声音就偏过头来看他们,但是眼神很不对劲,周进繁不知怎么形容,但一看就知道这个大叔似乎是精神病,眼神直直的,呆滞而涣散,还隐隐带着攻击性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扭过头去了,捏着蜡笔继续画画。 “这是我小儿子,”奶奶给他们倒了水,周进繁没有喝,把杯子放在桌上,帮忙把沙发搬进房间,听见奶奶解释说:“他十六岁的时候来春城打工,被人骗进了黑煤矿,失踪了三年,后来我们找到人,他就成了这样。” 把沙发搬进那间向阳的干净房间,放在那张简陋的书桌前,付时唯递给他纸巾擦手,蓦地,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搁了个小玻璃瓶,水半满,插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从西方来的阳光透入窗户,洒在那花瓣上。花瓶旁边放了一只小贝壳,贝壳底下还垫了一张白色的手帕。 周进繁忍不住问:“…奶奶,您姓什么啊?” “我?我姓赵,你们呢?” “哦哦,赵啊,我姓周。”周进繁还是看那贝壳眼熟,觉得就是自己送给关作恒的那个,他扫视一圈,这房间过于整洁了,没有多余的东西,床铺收拾得像军-营,被子叠成一块豆腐,白墙上贴了两张画,色彩很鲜艳的儿童画,看起来像是外面那个大叔画的。 周进繁走的时候,奶奶再三的道谢,还抓了一大把的核桃给他们:“我从老家背过来的,你们吃吃干,都晒干了,很甜的。” 走后,周进繁才低声说:“天啊,我差点以为是我家教的家了。” “怎么?” “唔,看见了个东西,好像是我送给他的,不过他姓关,奶奶姓赵,很明显不是他家啦。” “……繁繁。”付时唯忍不住道,“可能就是他家。” “可是奶奶姓赵啊!” “他奶奶姓赵,和他姓什么不冲突,因为他和他奶奶的老伴是一个姓。” 周进繁顿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哎呀,我好笨啊,那就是他家啊,我以为他会一个人住呢。还是你聪明。” 这根本不是聪不聪明的事。 但付时唯觉得,人的智商这一说,的确每个人不一样,小繁或许在某方面没那么聪明,贪玩,学习跟不上,可他在另一方面,有着付时唯无论如何也羡慕不来的天赋。 周进繁拉着他去吃小炒,下午六点半,关作恒回家了,注意到了新沙发,就放在他房间墙角的书桌前面。 奶奶说沙发是别人店倒闭了卖的,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怎么弄回来的?” “你坐上去试试舒不舒服!”奶奶说,“下午是两个少先队员帮我把沙发拖回来的,要不然我一个人还不行呢。” “小叔呢?怎么不叫他去。” 奶奶说不带他出去了,怕他吓到小孩子。 小叔那明显不太对劲的行为举止,确实很容易吓到小朋友。 关作恒让她下次给自己打电话,奶奶又指着床头说:“还白送了个相框,把你和你爷爷的合照放进去了,小泥,你看。” 关作恒看见那张相片,是几年前罗航和社工来他们家的时候,用富士相机给他们家里人拍的,拍了好几张,照片上他们站在家里老房子前,背后堆着晒干的玉米,一只鸽子正在地上啄玉米粒吃。自己有些拘束,面无表情地扭过头,似乎不太想拍照。 奶奶拿起相框,浑浊的眼神变得空落落的,叹息一声:“小泥啊,要多笑,人啊,只要会笑,野火焚烧,信念不衰。你爷爷去世那天这么说。” 那天关作恒在学校高考,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是考完才通知他的。 “我知道多笑。”他露出一个不那么像笑的笑容,奶奶摇摇头,出去后,他还拿着相框看了一会儿。他放下相框,看见放在手帕上的贝壳反射着赤橙的阳光,关作恒把贝壳拿起,从那两个小孔射入的亮光让他眼睛眯起来,似乎能听见一道出气声:“哼!哼!”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从没见过海豚,但他觉得那是海豚的声音。 Chapter 12(没有两片树叶长在一个空间...) chapter 12 周家住的那栋楼底下,有一株很粗的尤加利树,老家也有,小的时候妈妈给他摘了叶子提汁,做了桉糖。 桉糖的味道已经记不清了,没有人卖这种糖,只记得是甜的,可闻到空气中树叶的气味,又是苦的,像药。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客气地说:“小关,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就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包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的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的,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的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的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的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的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的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的。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臭味。 -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的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的!!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的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pc演技太好了。” 周进繁不知怎么,不太怕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对面扮鬼的是人,是温热的,所以害怕是有的,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到惊声尖叫。 出来复盘的时候,方才打开手机,周进繁看见关哼哼给他打过电话。 他那会儿在密室没接到,但是对方还发了短信,内容是: “我在你家楼下。” 大概是半小时前的信息。 周进繁蹭了同学家的车,十分钟到家,又打开手机。 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他回复:“你不会是来还我花瓶的吧?” 那边回:“有点事。” 买花瓶的时候,周进繁刷的是周昆的aster card,确实不知道价格,但应该没有过四位数。在看见那只双耳瓶的时候,他就开始狂笑,发癫了似的。 周昆问他笑什么,周进繁说:“你看这两个洞,好像鼻孔啊!笑死我了。” 周昆:“?” 不可理喻。 哪里像了。 周进繁努力鼓起鼻孔给他看:“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个爱心形状的鼻孔。” 太幼稚了,周昆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你要买这瓶子吗?就因为像个爱心鼻孔?” “我要买!”周进繁就哼了两声,“你不懂!” 周进繁走进小区,快到17a了,给他发消息:“你还在吗?” “楼下,东西给你就走。” 看来是真把花瓶还回来了。 “你等我很久了吗?怎么不上去等。” 那边回:“没多久。” 快到楼下,周进繁远远看见了那道身影,他站在楼底那株尤加利树下,很高,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天上的星星,还是在看被风吹作金石声的树叶。 “喂。”周进繁喊他,眼睛在他身上搜索,花瓶呢。 他没看见花瓶。 走到身前,关作恒才把东西给他,是个小塑料袋。 “这是什么?”他拿起来借着旁边楼里泄出的温柔光线仔细地看,是一个玻璃瓶。 他听见关作恒说:“核桃酱。” “是回礼。”他说,“你拿来抹面包吧。” “还好不是花瓶,我以为你真要把瓶子还给我呢。”周进繁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地拧开盖子闻了闻,说:“哇,好香啊。” 关作恒终于知道为什么看他会想起海豚了。 大概是因为,他笑得太漂亮了。 这样的人,是他不能接近的。 第 13 章(物来则应) chapter 13 把核桃酱抹在烤土司上,合起来塞嘴里,周昆看他吃的这么香,凑过来闻那瓶黑乎乎的酱,丰厚的香气填满他的鼻腔:“核桃酱啊?哪里买的,怪香的。” “…别人给的。” “同学给的?家里自己做的吗,真的有点香。”周昆正要动手给自己搞一片,被儿子阻止:“就这一瓶!” “你这么小气?算了,不吃你东西了,你自己吃吧,吃完自己去学校。” 今天是报道日。 周进繁就亲手给他抹了一片:“好啦,给你吃,核桃生发的。” 周昆把他送到学校。下车的时候,周进繁一眼就注意到了校门口悬挂的横幅:“恭贺我校关作恒同学取得省理科状元的佳绩!” 他愣了好一会儿。 背后的车窗摇下来,周昆探过来看:“你们学校这阵仗搞得够大的啊,还刚复读呢,就把横幅做好挂上了,他原来学校不告他们啊?” 那横幅太大太显眼了,几乎每个送孩子来的家长都能看见,学校甚至还搞了广播通知。有的看过新闻的家长稀奇:“今年状元不是保山那边的吗。” 付时唯是司机送到校门口的,也看见了,进班上说:“你那家教老师?” “是啊……我没想到学校这么…高调。”他觉得关作恒可能不喜欢出这种风头,这下好了,全班都在议论。 他们班学习氛围很好,周进繁这成绩放在其他差一些的学校,说不定还在中游,但在萃英就是吊车尾。 只因每个同学都是拼命三郎,有付时唯这样天生聪明的,也有那种智商平平但是非常努力的,而游手好闲的那一拨人,就是准备好要出国上高中或者本科的。 班级里消息灵通,不一会儿就把横幅上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给扒出来了:“原来是保山市一中学的,内部消息说,我们学校花了五十万请他来复读的,不知道长什么样,还没见到人。” 五十万。 虽然双语班都是有钱学生,但乍一听还是觉得骇人:“好多啊……我们学校真有钱。” 有的不懂:“请状元来复读有什么用吗?招生?” “当然是为了招生,不然十几万一年的学费,谁会白白花钱把孩子送进升学率不行的学校?” 萃英不是升学率不行,而且大部分的学生高中读一半就选择留学了,成绩好的去 10了,留下来的好苗子并不算顶尖,所以很难出一个状元。 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还可以赚五十万这么多。但只要一算他们学费,就会知道五十万并不多,差不多三年的学费就要这个数。 报道日不用上课,就是领教材,开班会,然后解散,周进繁买的巧克力在班上发完了,几乎人手一块。 复读班在高一那一栋楼的顶楼,周进繁是发了消息问,才知道的。 他去领了校服,和付时唯坐在操场看台,方才给关作恒发消息:“校服我拿到了,我给你吧,你们在开班会吗?我在操场。” 复读班和高三不同,他们开会很短,班主任把自己电话和名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一下,然后简单点了名。 班上大约二十多人,几乎全部都是学校花钱挖来的、拿了清北通知书的学生,只有少量的是高考失利,选择本校复读的。 “关作恒”这个写在横幅上的名字,受到瞩目,他个子高,一个人坐在后面,一身黑衣黑裤,面容看起来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宇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鼻骨有个小驼峰,带英气,加上深眼窝和丹凤眼的结合,让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英俊。或者说俊美,因为眼睛太漂亮了。 候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坐在我们教室里的同学,可以说是全校最聪明的学生,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了,别的我也不说了,希望大家明年也保持水准,超越自己。我们班相对自由一些,上课用手机查资料、娱乐一下玩游戏,都没什么问题。表格上这些选修课大家都可以选,别的时间就刷题,复习,备考便是。” 投影屏幕上,列出一个表格,是萃英的选修课。 有高尔夫、体操、八段锦、网球还有游泳这样的运动课程;也有美声、素描、钢琴这种分类细致的艺术课;还有小语种班,日语、德语、法语、甚至有一门阿拉伯语。 选修多到这个地步,和一些普通大学也差不了多少。 “选修课9月12号晚上八点开,要在网上抢,大家都有微信吧?我们面对面建个群,资料发给你们。” 正因为是复读班,多了一年备考的压力,才更注重学生的劳逸结合。 开会结束,关作恒看见了周进繁的消息,往操场去。 他收到了几个好友申请,是从刚刚面对面建的班级群里来的,统一通过。 今天有些穿了校服,有些没穿,加上很多班还在开会,教学楼下人不多。他并不算突兀,但仍然很惹眼,一会儿工夫好些女生回头看他了。 他扫了一眼这些女学生的腿——穿的校服格子裙。 然后又看脸。 都不是他找的人。 按照关敏心的说法,那女孩子穿着萃英的校服,不过穿的是长裤,可萃英本身的女生制服是格纹裙,但有些女生不爱穿裙子,才额外买了校裤配着穿。 或许他找的人能看见横幅上显眼的名字,如果看见了,她会来找自己吗? 他不知道。 看了学校地图,关作恒很快找到操场,往看台望去,看见了周进繁,他和一个男同学挨着坐,旁边还站了一个高个子,穿着红色的篮球服,正低头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只看见周进繁脸上的笑,他对谁似乎都笑得很开怀,眼睛弯弯的。 停顿的工夫,他还看见篮球服那位摸了下周进繁的脑袋,好像说了声拜拜,就跳下看台,拍了下手里的篮球,搞了个运球的花式,在手指尖上转着球走了。 周进繁等他走了笑得不能自已:“小前锋也太浮夸了!” 小前锋是他给人取的外号,通常他和付时唯在一起说其他男人,都以外号来称呼。 “他好像挺喜欢你的,打篮球看见你了,都要跑过来跟你说话。” “那当然喜欢我了,不过吧……”周进繁也懂,都拿自己当小弟弟看待,因为他特别会聊,性格又好,和其他男生交朋友这件事对他而言太容易了些,一聊上头,有共同话题,甚至不需要多么熟悉,只需要用点小技巧,对方就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了。 关作恒走到看台下,没有上来,周进繁就抱着校服的袋子站起,跑过去喊他:“哥哥。” “关老师,我在学校里就叫你哥哥吧。”他站得更高,而关作恒在底下,周进繁能看见他的发旋。他把袋子给关作恒,太阳很晒,忍不住眯起眼:“我都跟别人说你是我远房表哥。” 关作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谢,问他多少钱。 “校服还挺贵的。”周进繁想了想,“你给我补两节课吧,我来你家里上怎么样?反正离我家也不远。” 关作恒摇了下头。 周进繁垮了脸:“不行啊?” 他好像在思考。 妈妈离开的时候自己不过四岁,假设小孩是妈妈亲生的,那不会超过十四岁,或许十三、十二。上初二的概率更大。但也有一种可能性是,那不是琴莱亲生的,只是碰巧长得有些像。或者另一种可能,那根本不是他妈妈琴莱。 关敏心说过:“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就像十来岁,十二或者十三岁,不会超过十六。” 有些女孩子发育晚,长得矮小。 “那你周末来找我吧。”关作恒很快就想清楚了,眼睛在烈阳下眯着,浓黑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垂着,嘴唇很薄,“给你拉一下初三的课。” “好耶!”周进繁没有忘记自己的好朋友,对他介绍,“我同桌,付时唯。这是关作恒。” 付时唯是内向的,关作恒是冷漠,两人不过眼神接触了下,点了个头。 付时唯想,小繁这次这么“长情”,不是没有理由的,确实长得好。 周进繁还想带他逛学校,请他去食堂吃卷粉,被拒绝了,说下次。 他拎着印有萃英校徽的纸袋,朝教学楼方向走去,背影孤僻极了。 付时唯沉吟一会儿,“你的家教……” “帅吧?” “嗯,不过……” “不过什么?”周进繁回过头去看他。付时唯张了张嘴:“不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看起来太……不太好。” 周进繁扑哧一下笑了:“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那是有一点,但是你妹妹昨天才给我算了塔罗牌,她说我下一段恋情对象,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付时唯眼睛睁大了点:“你觉得是他?” “那不一定,我只是举个例子。”意思是说他觉得关作恒性格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硬,是个温柔的人。 夜里。 周进繁收到一笔转账信息,一千二——校服的钱。 “你怎么把校服的钱给我了?”周进繁没点那个转账。 备注为关哼哼的聊天对象回:“我不拿小孩的钱。” “可你不是说给我上两节课吗?” 两条消息接连发来: “上。” “不要你钱。” 周进繁趴在床上乐:“不要我钱也给我上课吗?” “嗯。” 关哼哼:“转账你收了,拿去和同学吃好吃的。” 周进繁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钱?这样你好亏啊。”毕竟同样花时间,他去教其他人少说也能赚几千。 “不亏。” 周进繁觉得那关哼哼应该是挺喜欢自己的,不过大概和小前锋一样,都是拿他当弟弟看。 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半包的开心果,还有半袋是剥开的壳。 “就当学费了。” 那是下午不小心塞在装校服的袋子里的,周进繁没找到就忘了,并不是刻意的。 他知道这会儿说是放错了不行,酝酿了一句:“谢谢哥哥。” 大概是不习惯,关作恒回复:“别这么叫。” 周进繁打字:“谢谢表哥。” 良久后。 “早点睡。” 周进繁看见了,但没回,他钻在被窝里,把“关哼哼”的备注,改为:哼哼表哥。 第二天一早,才接着那条叫自己早睡的消息回复给他。 “表哥早安。” Chapter 14(从前那个家死去的我...) chapter 14 表哥并没有回复他。 倒是周一上午开学典礼,周进繁站在操场,看见他走到主席台上面演讲。 校方先用横幅和广播勾起全校师生的好奇心,又在今天把他推出来演讲。 他的演讲稿没什么特别的,听起来像是网上复制来的,只是好多人反应都跟周进繁一样,踮起脚来遥望他:“远看有点帅诶!” “好像真是个帅哥,他比副校长还高那么多!” 学校几个领导,最矮的是校长,最高的是副校长,副校长是他们班的政治课老师,和他们班最高的男生差不多高,一米八。 周进繁也踮着脚来看,他们初中部的位置在最侧,离得很远。学校的校服卖一千二,也的确是一千二的质量,周进繁也从来没见他穿这么正式过,挺括的英伦风制服在他身上,显得肩宽腿长。 远远地就能看出相貌堂堂,遑论声音还有磁性,回班的时候,路上十个女生,有十个都在说这个复读生:“我没戴眼镜!没看清楚!有照片吗!” 一些小群里已经开始传播高糊的照片了:“三星的60倍变焦,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那照片也传到了周进繁手里,是有些糊,可在这种糊的情况下,竟然让他的脸变得柔焦,分明的棱角也变得柔和起来,显得温润清隽。 “靠啊!学校这五十万花得也太值了!” “厂长是看我们学习压力太大了,特意给我们找了个帅哥洗洗眼睛的吗?” 厂长是本届的校长,大家都知道校长家里有个钢笔厂,以后不做校长了就回家当厂长。 一看消息,关作恒还是没理自己。 周进繁以为他不会回自己了。 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来初中部找自己了,就站在前门,周进繁趴着在睡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繁繁!有人找你!” “谁啊!……我睡觉呢。”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哪里?” 在做题的付时唯停下笔,转过头去说:“你家教。” 周进繁一下就看见了站在教室前门的男生,满身都是光晕,他眼睛倏地就亮了,立刻站起来跑去:“我表哥来了!” 有个女同学喊:“繁繁,他是你表哥啊!” “是啊!” “表哥!你来找我吗?”周进繁仰着头,头发有些乱。 关作恒在那半分钟里,目光扫过了整个班级的女生,一无所获。但是周进繁朝他跑过来的时候,关作恒只能看着他,那么高兴地小步紧跑朝自己奔赴。 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孩身上,那眼神太灿亮了,眼里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光亮。 关作恒点了下头:“来看看你。” “你没有别的事吗?”周进繁好诧异,屏住呼吸,“就来看看我啊?” “这个给你。”是一瓶牛奶,那是周进繁在家里会喝的牌子,关作恒说,“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周进繁接过牛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这就走了啊?” “嗯,好好上课。” 是真的说走就走,周进繁送了他一截,问他:“你上课是高一那栋教学楼吗,顶楼吗,在哪啊。” “最里面,尽头的教室。”他想了想,“隔壁有间音乐教室。” “学校音乐教室可多了。” “有钢琴的那一间。” “每间都有钢琴——不过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晚自习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关作恒看着他。 周进繁笑得好开心:“找表哥玩!” 有人问他打听,周进繁说是远房表哥:“隔挺远的,来过我们家。” “你表哥有微信吗,推给我吧繁繁。” “拉个小群吧!周进繁我请你吃臭米线!” “没有没有,都一边去,我表哥要上学,不谈恋爱,别打他主意。” 学校的新生典礼,来了很多家长,也让关作恒上去演讲了,视频传了出来,学校还给他做了个专访,问他怎么学习的,做成软文让老师发到所有的家长群里,名字、照片,都在链接里。短短两个星期,成了红人,红到小孩回家都要拿这个当谈资的地步:“本来就是状元了,来我们学校复读的而已,不过听说学校给了他五十万诶。” 周末,周进繁打车去观园巷。 关作恒租住的房子就在这一片,老房子,邻接其他小区,四面八方都是上了年头的矮楼。 周进繁的抱着花上门的,开门的又是关敏心,她专门为了弟弟把休息日调到了周末,每逢周末就过来坐。 “小繁,你怎么又带了花啊,上次你买的那个还没谢呢?” “没谢吗?都半个月了。”家里的花似乎是一周一换,永远保持新鲜,他不知道花期能到底维持多久,但注意到放在墙角的花瓶里,白色的海芋已经有些垂头丧气了。 他把鲜花交到姐姐手里:“把那个丢了吧,换成新鲜的。” 关敏心舍不得丢,换了个塑料瓶放进去,他没跟关敏心聊几分钟,就被关作恒叫进去上课了。 “表哥,今天讲什么呀。” 仿佛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他并未说什么。 “你周末作业给我看。”卧房不大,只有一张单人铁艺床,桌子,在咖啡店淘的二手椅子腾给周进繁坐了,关作恒坐在塑料椅子上。 “……我忘带作业了。”付时唯拿回去帮他写了。 “那你带了什么?” “我带了书,笔,本子。” “那听写吧。” 窗外向阳,隔了十几米,是另一栋老楼,晒在草坪上的花床单被风扬起。 春城的早秋,也和春天一样。 两人在里头听写,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快开门!别装作不在!” “psychologist。” 房里隔音就那样,周进繁握着笔扭过头去,有人闹事? 关作恒的手掌握着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扳了回来:“psychologist。” 周进繁在本子上写出单词,后面跟一句中文翻译:心理学家。 “pierce。” 他继续写,只是听见外面传来的吵架声,有个男人在喊关敏心的名字:“你休想跟我离婚,你要离婚,就净身出户,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随即是关敏心的声音:“你快走吧!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好啊!你报吧!我倒要看看警察管不管家务事!” “出什么事了吗?”周进繁问。 关作恒放下手里的英语书,很平静的模样:“你坐在这儿。” 周进繁停下笔,看见他出去了,他站在门后看,关敏心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跟人对话,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极度的愤怒,但是并未破口大骂,反倒是门外的男人,细数起自己跟她结婚以来付出了多少,还让她还礼金。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礼金了?给了几万块,最后买房的时候全都用了,我攒了那么多年的钱,都拿去买房了,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关作恒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去旁边站着。 本来在画画的小叔关振也站起来了。 奶奶站在厨房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周进繁走到她旁边去,看见她在发抖,便握住她的手腕,掏出手机:“奶奶,要我报警吗?我干妈就是警察。” 在不堪入耳的骂声里,关作恒拉开了门,鼻梁上的眼镜还没摘,寒霜似的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得像把刀子,声音冰寒入骨:“不想挨打就滚。” 男人本来梗着脖子,想说你让我滚我就滚啊,就看见里头站着个精神病,阴森地盯着自己,手里提了把砍骨头用的菜刀。 Chapter 15(乍见之欢) chapter 15 奶奶把菜刀从小儿子手里夺走,放回厨房,对关敏心说:“怎么跟这种男人结了婚!” 她没有反驳,眼看着要哭了。 热闹散了,出来围观的邻居也散了,周进繁问关敏心要了个电话:“我有个叔叔是春城有名的律师,我介绍他给你,他好像打离婚诉讼案子挺厉害的,不会坑你,你有什么情况,就跟他说。” 她捂着脸说谢谢,周进繁看向角落,刚才提着菜刀的大叔恢复了原状,似乎一切与他不相干,这次没有画画了,手里换了个美工刀,在刻一块烂木头。 里面,关作恒换了身衣服,提着周进繁的书包出来:“我送你出去。” “哎?还没听写完呢。”他过来才不到一个小时,可环顾一圈,关家这个情况,的确不好久待,便告了别,跟着出去。 关作恒把他送到巷子外面:“吓到你没有?” “没…”周进繁没有多问,听他说:“这两周你先别来了。” “哦…好的。”他叫的车到了,弯腰坐上去,说表哥拜拜。 关作恒垂着眼帘:“到了给我发消息。” 关作恒是个不爱回消息的,哪怕回,也只是一两个字。 周进繁本来是最烦这种人的。 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念着这种人,想要他多说几句话。只是今天发生了那种事,周进繁并未跟他细聊,回家就给叔叔打电话,说认识一个姐姐离婚离不掉,问他有有没有时间帮帮忙。 “离婚诉讼?小案子,你让你那姐姐加我微信,我让我们事务所最好的离婚律师接她。” 周进繁又说:“那个姐姐好像被他丈夫坑得很惨,还打她呢,叔,你收费收公道点啊。” “放心吧,她离婚成功我们才收诉讼费。” 周进繁就给关敏心打了个电话,然后加她微信,最后把叔叔的微信给她。 当晚更晚一些,八点过,周进繁连麦跟人玩狼人杀呢,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在吗。 好家伙,他最恨发消息发这俩字的,有事不会直接说吗? 奈何看见发信人名字是哼哼表哥。 “在。”他腾出手去回复,随手丢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卡通的猫咪在另一只猫咪身上滚来滚去,头顶的气泡冒出三个字:嘤嘤嘤。 关作恒不懂这个,只觉得他发的图和头像很相似,都是一只猫。 周进繁的头像用的是付时唯家里那只,和自己“同一种花色”的净梵猫,照片是付时唯分享的,猫咪钻在花丛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据周进繁观察,百分之八十的男性对毛茸茸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包括他自己。 然而关作恒好像是个例外:“空吗。” 三号玩家周进繁正在发言,没空打字,又丢一个表情包:肿么啦~ 关作恒:“听写。” 周进繁下意识看一眼时间。 关作恒:“能接电话吗。” 三号玩家秒下线,动手回消息:“能,打电话听写吗?” “嗯,下午没听写完的。”这条消息过后,就是语音,周进繁连上耳机:“等等我!我去找笔和本子!” 周进繁最近下定决心要学好英语,只因付时唯前几天说:“以后要是碰上一个不会讲中文的大帅哥,你都没办法搭讪。” 他痛定思痛,当晚写了半套英文试卷,隔了一天打回原状,说学习太辛苦了,他不要不会讲中文的对象了,再心动他也不要。 此时又支棱起来,火速抄起纸笔:“好了,表哥我准备好了。” 那边出声:“silly。” 这个简单。 “好了。” “什么意思?”关作恒的声音被电磁波改变了些许,又低又轻,戴着耳机听,如耳语一般,吹得他耳朵好痒。 周进繁忍不住搓了搓耳垂,像过敏一样发麻:“这个单词吗?silly好像是蠢的意思。” “怎么拼的。” “s-i-l-l-y。” 他念了下一个单词,仿照这样的模式,考察中文释义和拼写,周昆本来上来给他端炖梨,一听他在戴着耳机念英语,竟然这么自觉?他觉得稀奇,也没打扰,把炖梨放门口,给他发消息说放门口了。 “crh。” 没等他问什么意思,周进繁自动接:“暗恋。” 那头沉默了两秒:“还有别的意思。” “好像有,是撞坏吗。” “压坏,压碎。” 周进繁接:“暗恋也是对的,老师教过。” 是小学时期的一个外教讲的,他对这个单词这个释义印象很深,指短暂而热烈的喜欢上某个人,还含有羞涩的含义。 “就像昙花一现的暗恋,可能你回头就没有了。” 那外教中文很好,是个很浪漫的老头子。 甚至于,周进繁还有个朋友圈分组,名字就叫crh。 关作恒就在那个分组里。 听写持续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由电话那头结束:“拼写错了五个,错的单词发给你了,下次一起听写。” “下次是多久啊,明天吗?” “你多久能背完下一单元?” 周进繁开始挠头。 “明天,我可以努力一下。” 夜里十点,周昆第二次上来:“小烦,给你的炖梨都冷了,怎么不吃?” 周进繁已经洗过澡了,在壁橱里躲着:“我学习呢,不吃了。” 真是怪事,周昆在外面问:“不担心掉头发了?” 以前周进繁说过一句名言:“我要是太努力了,头发早早的就像你一样掉光了怎么办。” 一个单元几十个单词,不多,晚上背一点,白天背一点,他背得挺快,但拼写的时候,故意多错了几个。 这样下一次能多讲会儿电话。 这两周他没去关作恒家里,在学校里只是偶尔碰见,他还跟关作恒选了同一个选修,但一周就那么一节课。有那么一两次,关作恒会在下午给他送个小蛋糕过来,周进繁晚自习就给他送个泡梨。 棠梨在盐水里泡过了,口感变得更脆甜。 熟悉他的人都说:“你和你远房表哥关系真好。” 国庆放假前,周进繁收到关敏心的消息,说他推荐的律师特别好,大概因为对面是小孩子,并未提及离婚细节,只说麻烦都顺利得到了解决。 “我们国庆一起去爬西山,小繁你也一起来,请你吃傣餐。” 西山。 周进繁以前全家住在滇池旁,越过滇池就是西山,但从小到大却一次都没去过,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关敏心说一二号人多:“我们六七号去,不知道你在不在家?” “我明天出门去红河玩几天,不过五号就回家了。” 每逢假期,哪怕他不提,米莉和周昆也会主动带他出去玩,觉得多去些国家,多去其他不同的城市,能给他开眼界长见识,这个方法是米莉从圈子里高阶玩家那里学来的,人家培养出了一个耶鲁的儿子。 周昆和米莉都不指望他耶鲁了,他们并不想让小孩出国,只想要他在国内踏踏实实的考个本科,最好的结果是考上滇南大学。 - 爬西山那天, 周进繁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背了书包,包里塞了外套和水杯、零食。挑鞋的时候犹豫了下,把麦昆黑尾拿出来,这鞋不好看,但这鞋牛就牛在,可以塞五厘米的内增高而不露破绽! 加上原本的鞋底,周进繁穿上少说一米七出头。 他先跟关家人会合,一看车上加自己和出租车司机才五个人,问:“表叔不去吗?” 关敏心:“表叔?” “就是画画的大叔。” “你怎么叫他表叔啊,他不去,怕他乱走走丢了。” “可以买个那种,gps定位的手环什么的,戴上方便定位,就不会走丢了。可以买两个,奶奶也戴一个。”他们家奥利奥就用这个,十几年了没丢过。 “买了的,那个东西有时候会没电,在外面没电了就麻烦了。” “买个续航长的,定位手表,可以开机一个月不断电。” “是吗?有这种了啊,叫什么我搜一下……” 周进繁和姐姐在后面坐着聊天,奶奶晕车,坐副驾驶座,关作恒挤在他和关敏心的中间,隔着他聊天,还分享手机页面,一时间挨得格外近,胳膊、手,都不断地撞在他的皮肤上。 他戴着黑墨镜,眉心蹙着。 那墨镜一看就是路边摊买的,质量稀烂,但架在那高挺的小驼峰鼻上,深人中下是形的薄唇,这形状的唇既锋锐又轻浮,但笑的时候会很勾人。 奈何他从来不笑。 一路上周进繁都在说,有他在的场合,绝不冷场,关作恒倒是没吱声,戴着墨镜也瞧不出他心情究竟如何。 买套票是九十一张,包含缆车和大巴车费,大概因为是节庆日,人还挺多,排队坐大巴上山,然后检票坐龙门索道。 周进繁一见到那索道脑袋上就打出一个问号:“这索道没问题吧……” “老年人能坐吗?”关敏心也担忧。 那不是常规的缆车,而是架空的索道,双腿是悬空的。 工作人员叫他来:“这个很慢,不高,不会有事,摔不死的。” …… 前头有两个结伴的老太太,比奶奶瞧着年纪都大,都上去了。 工作人员:“快点,你们不坐后面的人来。” 奶奶倒是不怕,拽着孙女上去坐下,关作恒和周进繁坐在下一个,索道果真很慢,坐上去才发现的确不高,是沿着山头建造的,摔下去可能还真不会死。 往左看,是辽阔得像海一样的滇池,往下看,是乱石和杂草,红枫林立,草木间偶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往右看,是关作恒戴着墨镜的侧脸,下颌线弧度很漂亮。 “表哥,你害怕吗?” 薄唇微启:“不。” “我怎么有点怕。”他往下头看,装作真的害怕的样子闭了闭眼,“要是我掉下去怎么办?” 关作恒:“打电话叫景区救援。” 周进繁歪了歪脑袋:“其实你可以跳下来救我的。” 关作恒侧过头来,墨镜背后的视线看不清:“那你害怕吗?” “嘿,这么点高度我不至于,骗你的,还指望你安慰我两句呢,你怎么都不上当。” “我知道你胆子大。”关作恒的目光扫过他在阳光下散发出光泽的栗色软发,很少有男生头发如此柔软而顺滑。 或许手感也很好。 “没有,也没有很大,这个不高,要是高点我肯定怕死啦。” “是吗。” “是啊。”周进繁的腿垂下来,悬空着晃了晃,感觉脚尖能触碰到那株红枫,也不知怎么想的,用力地甩了下腿。 左脚的鞋直接掉下去。 在山石上滚了两圈,五厘米的增高鞋垫磕了出来,他穿着的袜子露了出来,是唐老鸭的花纹。 …… 周进繁瞳孔放大,痛苦地垂着脑袋,社会性死亡让他在心里疯狂咆哮,天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时,耳旁好像听见很轻的一声笑,被风很快卷走。他立刻抬头去,身旁的关作恒嘴角还有一丝没收回的浅淡笑意。 “……你笑我。” “没有。” “我看见了,你笑了。” “好吧。” “……” 周进繁越发委屈,关作恒说:“等下过去了,问问能不能给你捡上来,鞋子贵吗。” “有一点,我妈给我买的。” “别难过,等会儿问问他们。” “好……” 前面有个扛着长-枪大-炮拍照的摄影师,周进繁默默地把没穿鞋的那只脚缩到了另一只鞋背后,有些躲避地朝他那边避开了脸。 关作恒却开口问那负责景区拍照的大叔:“请问鞋子掉下去了,还能捡吗?” 拍照的文艺大叔说:“能,不过今天捡不了,要去游客中心写个失物单子,回头给你寄过去。不过怎么不小心把鞋弄掉了?” 周进繁怎么敢说是因为太贪心放了五厘米的内增高…… 人啊,果然不能太贪心了。 却听今天一天话都很少的关作恒朝陌生的大叔开口:“小孩太贪玩了。” 周进繁耳根子一红,又朝他肩膀那里躲了躲,干脆把脸贴在他的大臂上,撞了两下:“表哥!你别笑了。” “没笑,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卖鞋的。” “要是没有呢,景区哪有卖鞋的。”他光是想到自己一脚踩着七八厘米高的鞋,一脚唐老鸭袜子只能踮着脚,整个人都要窒息而亡了。 关作恒说:“没有你就穿我的。” Chapter 16(坐在你身边看云...) Chapter 16 周进繁把穿着袜子的左脚贴过去,挨着他的鞋比了一下:“你的鞋我穿大了。” 关作恒看一眼他的袜子:“那你单脚跳下山吗?” “……我可以跳进滇池游回家。”旁边就是他家以前的房子,搬到翠湖那边去以后就很少回这边来了,“而且我光着脚也不是不能爬山。”就是袜子会弄脏。 这时,周进繁注意到前面的缆车上,奶奶把脑袋歪着搭在了关敏心肩膀上。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说:“上去看看有没有卖鞋的吧。” 缆车到了,周进繁果真的单脚跳着下来的,关敏心诧异地问他鞋呢:“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他苦着脸点头,有些站不稳,看向关作恒:“肩膀借我搭一下行吗。” 关作恒没出声,有默许的意思,周进繁胳膊撑在他的肩膀上,一路跳着去找地方坐下,姐姐说去给他找鞋摊:“你穿多大的?” “40号半。” 过了一会儿回来,没带鞋,但手里也没空着,拿了两张照片,还买了一份石屏小豆腐:“问了一圈,没找到卖鞋的,你吃点豆腐吗?” “谢谢姐。”他点头,叉了一块包浆豆腐,眼睛瞥着那两张照片,一张是自己和关作恒,一张是奶奶和姐姐的。自己那张尤为搞笑,整个人看不见脸地藏起来了,很忸怩地躲在关作恒肩膀后面。 关敏心转向关作恒:“小泥,你把鞋给弟弟穿吧。” 关作恒:“穿不上,大了。” 关敏心:“那你背他吧。” 周进繁叉小豆腐的动作停顿住。 还有这种好事? “让他单脚跳吧,”关作恒墨镜底下的脸毫无波动,“多运动,长个子。” “我自己可以走!”周进繁扭过头去,继续吃豆腐。 只是这下山路,比想象中要陡一些,关敏心要搀扶奶奶,走十分钟要休息一会儿,刚开始周进繁是一瘸一拐地搭着他肩膀走,一只腿长一只腿短,时而一米六六时而一米七几。坐下休息时抬脚一看,袜底都黑了,还踩到了不知名的落花和腐烂的树叶。 心里这才有些不痛快。难怪住这么近,爸妈却从来不带他来西山,这破地方真没什么好玩的,又倒霉! 大概是犯了口业,下一秒,他脆弱的脚掌心踩到一块小石子儿,硌到软弱的脚心,痛得他惨叫一声,身子一歪,就跳着扑到了台阶下,正要摔倒时,被身旁出来的一条胳膊捞住了腰,关作恒把他扶立正了:“还能走?” 前面的关敏心也回头:“小繁怎么了,摔了?有没有事?” 西山有寺庙,庙里有神灵,周进繁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摇摇头道:“差点,没事的。” 关敏心又以眼神示意:“小泥。” 关作恒把背后的包取下来,背在前面,低头问他:“上来吗?” “你想背我啊,不要。” “上来吧。”关作恒略一躬身,周进繁默默地趴了上去,腿弯搭在他的手内窝。 下山路关作恒走得慢,但很稳,上上下下有些颠簸,周进繁七八岁的时候还要周昆背自己,但更大一些就不了。 他搭着关作恒的肩膀,下巴不太客气地支在他的头顶,黑发很短,些微的扎人,周进繁闻到清爽的洗发水香味,是那种很老的薄荷味。 体温透过防晒衣传递到身上,能清晰感觉到关作恒背部肌肉的温热脉络,是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他朝前头看,姐姐和奶奶手拉手的走。 注意到前面有个庙,周进繁小声叫他:“表哥,你放我下来,我进去拜拜。” 关作恒把他背到庙前,才弯腰放下。 周进繁单脚跨进去,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先道歉说自己不该不敬,又说:“菩萨保佑,信男愿用肚子十斤肉换十厘米的身高。” 受家里人影响,他这人年纪不大,迷信一大堆。 结果拜完出去才发现自己拜的是送子观音,差点晕倒。 抬头一看,戴着墨镜的关作恒好像又在笑,周进繁这回并未看清楚,不能确定,趴在他背上问:“喂,你是不是笑我了。” “什么?” “……没什么。”他说,“你背了这么久,累不累啊。” “累。”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马上就到了。” 关作恒背着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突然一开口,把周进繁吓一跳。 “你拜送子观音,许什么愿了?” “我……你刚刚果然在笑我是不是??” “是啊。”关作恒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日无二,不带语调,也没有情绪。 周进繁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了几秒,用下巴撞他脑袋。 关作恒背着他在身上提了一下,在幽深的石窟里向下行,双臂托着他的腿道:“乖点,会滚下去的。” …… 把他背到车站,坐大巴下了山,已是下午五点半。接着打车去吃傣味。店是关敏心选的,说之前吃过。周进繁坐下后,一个没留神,发现关作恒不见了。 原以为他去卫生间了,可过了二十分钟,菜也上了,人还没回来。 周进繁叫来一个男服务员,很小声地说:“那个,你好,能不能去卫生间,帮我把这包纸递给一个姓关的男生?” 服务员说:“我们卫生间有纸的。” “那有没有可能纸用完了呢?” 服务员思索了下,点头:“有可能,我去送,稍等。” 两分钟后服务员回来:“卫生间里没有您说的那位。” 这…… 这时,关作恒从大堂进来了,手里提着牛皮纸袋,印着匡威的LOGO。 哎? 他看着那个纸袋。 很显然里面装的是鞋。 果不其然,关作恒把袋子给他:“试试。” “怎么给我买鞋啦。” “给你买的大半码,四十一的。”他看周进繁经常穿帆布鞋,打车去商场看见了这家叫匡威的,就进去买了双黑色的。 “合适的,谢谢。”周进繁想正好,还能塞两厘米的鞋垫。 他看见袋子里还装了一双新的袜子,不好在吃饭的地方换,说去趟卫生间,就跳着跑去了卫生间。 把脚上的袜子丢掉,黑尾鞋装进匡威盒子,周进繁换上那双黑色帆布鞋,挺合脚。 晚上回家。 周昆刚遛狗回来:“又买新鞋了?” “别提了,今天爬西山,坐缆车,鞋子给我弄掉了一只!” “你爬西山去了?”周昆记得上午小繁出门说是见同学,便问,“男同学啊女同学?” 弯腰抱狗的周进繁头也不抬:“有男有女,怎么。” “有你喜欢的女孩子吗,西山那地方风水主吵架的,情侣去了必分手。” 周进繁呆住,回头:“什么,有这种事??” “呀,真是跟喜欢的女同学去的啊,不然你看我跟你妈怎么一次都没去过那里。” 周进繁哀嚎:“你怎么不早说啊,出门前怎么不提醒我,今天真的倒……”他想说倒霉死了。 可也不全是坏事。 “我哪知道你要去爬西山,行了行了,我也只是听说的这个说法,不一定的,再说你这年纪,别给我搞什么早恋,读书才是正道。” “我倒想,那我不知道我还小吗。” 周昆:“你知道就好,上大学再耍朋友。” 周进繁说:“高中不行吗” “不行!” “那万一我有很喜欢的人呢像你喜欢我妈一样。” “那就……”周昆词穷了,随后表情变得认真,“那就不要错过了,只是未成年……” “我知道的。”周进繁打断他,“未成年要做未成年的事,学习是第一重要的,我也不可能伤害到其他女孩子的。” 周昆和米莉对他的教育便是要尊重女生。 他们不知道周进繁这辈子也不会祸害女同学了。 回房间,上网查了一下,还真有这个情侣不能去西山的说法。 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去了当晚吵架,第二天分手,说去了马上发现男友出轨等等,竟然还不在少数。 也有说单身去了,回家脱单了的。 周进繁便给他发了消息,问他鞋多少钱。 手机可能就在手边,那边回复得很快:“你拿着吧。” 周进繁大概也知道多少钱,关作恒会给他买这双鞋他还挺意外的,本来吧,他觉得哪怕给自己买,可能也是去老北京布鞋买一双。 谁知道买了匡威。 他并未执意要给关作恒转账,打字道:“谢谢表哥。” “表哥对我真好。” “我请你吃乳鸽哦!” 关作恒回好。 然后问他:“你们班多少人。” “好像五十个吧。年级上都是五十个,一共六个班。”因为人多,很多时候上课都是分AB班来上小课。 “有没来上课的吗。” “你指哪种啊,旷课的还是长期请假的,旷课的没有。”除了周进繁自己以外,年级上似乎没两个放肆旷课的。 “长期请假的。” “请长假的我们班有一个,女生,身体不太好回家养病,别的班也有吧,那种准备出国的,我有个朋友就是,明年初准备去英国上高中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周进繁还是详尽回答了,“具体有哪些,得在教导主任电脑上看了。” 周进繁问:“表哥你要找人吗?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我去帮你问问。” “不用了。” 学校给关作恒开的小灶,据说是单独吃的小炒,在食堂基本遇不上。在学校里,周进繁只要看见他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杜绝了社交,孤僻得无人去接近。 而周进繁正相反,他身边总是有一个付时唯,每次还会跟着其他的同学,在他身上过早地形成了一种社交体系,他是深谙与世界相处法则的那类人。 当然,有些女生到底胆子很大,在社交网络上求关作恒的联系方式,没求到,便跑去班上找他,周进繁给他送泡梨的时候,刚好撞见了一回。 他们复读班人少,一个人一个座,隔得距离也很远,四个看校服领口是高二的女生围着他,羞涩地问能不能要个号码。 周进繁就没进去,在后门口偷看,不知道说了什么,四个女生一脸晦气地出来:“什么嘛,是GAY啊。” 嗯???? 第 17 章(今生卖花来世漂亮...) chapter 17 “你站外面干什么?” 关作恒看见了他,叫他进来。他们班上人少,有空余的桌椅,有些学生会搬桌子放在课桌旁边,专门放书。 周进繁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把泡梨放在桌上:“我刚刚碰见几个高中部的学姐,好像在说你。” “说我什么了?” “没听清楚啊,帅啊什么的,是不是跟你告白来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要学习,让她们走了。” “就这样?” “嗯。” 周进繁才不信:“她们说你是gay。” 换来不太明显的一个挑眉:“你不是没听清楚?” “嘿嘿。”周进繁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所以是不是啊?” 他摇了下头。 周进繁:“骗人的吼?” “嗯。” “那完了,你不知道女生的八卦能力有多强,不出两天,你不是直男这件事就会传遍全校了。” “随他们。”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周进繁绝不是危言耸听,“过几天你就会发现来找你要号码的从女生变成男生了。” 关作恒皱了下眉。 “话都说出去了,表哥你就认了吧。”周进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们学校的gay也不是很多,但你长得这么帅,小心外校的也扑上来,等你上大学都不会放过你。” 那眼皮子掀开一条弧度:“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进繁还是笑,然后催他吃泡梨。 人类最早学会延迟满足,大概是在播种的远古,饥肠辘辘时把种子撒下而不是吃了种子,其实很考验人对欲-望的自制。 周进繁不亦乐乎地给他送泡梨,周末去他家给他带泡鲁达和新鲜海芋,得不到什么回应也觉得开心,只因他把延迟满足的概念植入进了喜欢里。 下午他去观园巷的时,关家没有人在,周进繁一手夹着泡梨,一手拨他电话。 “今天上不了课。”关作恒看了眼显示发送失败的消息,“给你发了消息,但医院信号不好,没发出去。” 周进繁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关作恒称没什么大事,叫他回去。 周进繁应了,把花放在门口,离开后又想起,万一他们回家晚了,花被邻居当成不要的垃圾捡走怎么办,于是返回准备把花拿回家。 就这时,他在单元门口却看见两个戴着黑口罩和帽子的男性,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撬锁—— 两人看见了他,立马装作无事发生,朝楼上走。 周进繁胆子也大,跟着上楼去,很大声地骂:“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嘛?想偷东西?我报警抓你们!” 只是他上去时,小偷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往哪跑了。 周进繁把花拿走,给关作恒发了短信,说见到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在他家门口,好像是小偷踩点。 “你看见脸了?” “没有,他们戴着口罩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冲上去骂了两句,人就不见了。身手也太快了。” “没看见脸就好,你先回家去,注意安全。” “为什么没看见脸就好啊,只是小偷而已,看见脸了他们换个地方偷,也不会报复我。”周进繁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有监控,只是设备很老了。 而且还有个不安全的点,关家在一楼,从奶奶窗户那边望出去,有条很窄的巷道,巷道里堆放着陈旧的杂物和垃圾,多是上面的人丢下来的,关作恒家外面倒是干净许多,像是整理过,而这条小道抵着一面两米高的围墙,围墙上面就是一个大平台,摆放着大量的晾衣架—— 衣架上挂着花色各样的衣服和被单,被春城的风吹得鼓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群,在温暖的风里打转。 这画面落在摄影师眼里,兴许是极美的构图。 在大平台背后,四面八方都是建筑,老房子此起彼伏。 周进繁又问:“会不会是姐姐的前夫找的人啊,想使坏。” 姐姐跟丈夫还在打离婚官司,但是由于女方提供了家暴证据,财产分割的很不顺利。 关作恒并未回答,只让他快些回家。 是问了关敏心,他才知关作恒为什么在医院。 似乎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哼哼有个小姑姑,小姑在春城嫁了人,有了小孩。 奶奶昨天带了小叔一同去冯家看望外孙。 小姑在社区报了个免费的舞蹈班,学得很开心。他们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夫妻俩为此事在吵,奶奶去劝架,不小心被冯川推倒,头磕了一下,旁边的小叔关振就像是被打开了邪恶开关,把冯川打了个半死。 目前奶奶倒是没有大碍,检查一番就能出院,而冯川在医院躺着不能动弹。 周进繁:“表叔干得漂亮啊。” 虽然不知道哼哼的姑姑家什么情况,但能因为报跳舞班吵起来还推搡老年人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家的时候,周进繁买了点枣泥蛋糕,他家奥利奥最近开始不吃不喝了,周进繁就变着花样地给奥利奥买它以前爱吃的东西回家。 奥利奥趴在自己买的手工地毯上,闻了闻,但没有张嘴,棕色的眼睛变得无神。 周进繁就坐在地上抱了它很久,然后睡着了。 他心里清楚,狗狗活到这个岁数,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今年年初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宠物医生说:“可能熬到这个夏天吧。” 但他们家比格又熬过了夏天,变得精神许多,想吃肉,会垂涎地盯着自己啃骨头,但狗狗只能吃点软烂的食物,并且吃的不多。 米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抱着狗,蜷缩在地上睡觉。奥利奥似乎是醒着的,但维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小烦将它抱在怀里。 小比格是米莉怀宝宝前带回家的,那时候比格在国内并不流行,带回家前米莉也不知比格是这种烦人的性格,但她和周昆并未弃养,生小孩后送回老家两年,发现小孩比狗还烦,又把比格接了回来,想着让他们互相烦去。 一养这么多年,她也有些伤感,没有吵醒儿子,到了晚上十点才叫他起来吃点东西。 周进繁只吃了两口:“小奥还没吃,它什么也不吃。” 他问米莉:“妈妈,奥利奥是不是要走了。” 米莉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明天能请假吗。”他声音已经有些翁了,说,“我明天想带他出去晒太阳。” 周进繁请了两天假,周三就去学校上课了。因为他想到了付时唯,付时唯在学校没有其他朋友,只是跟周进繁的朋友们认识,但付时唯太内向,也不跟人说话。但他性格很好,总是第一名,别人问他学业上的问题,他也会回答。 有不少人都喜欢他。 周进繁跟他说了奥利奥的事,付时唯说晚上跟他回家去看看。 “我们家有花,你会过敏的。” “没事,我带了防花粉的口罩。” “那我叫杨姨把花都收起来。” 奥利奥还是一动不动,任人叫它、摸它,都没有反应,像极了一块风化的雕塑。 饶是如此,付时唯还是过敏了,连着几天都在咳嗽流眼泪,鼻子都红了,干脆请假回家去了。 周六那天下午,周进繁还在学校里上自习,突然收到消息,周昆说狗走丢了。 自习课人人都很安静,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新闻,周进繁拿起手机就跑出去,然后迭回,找老师要假条。 看他表情都要哭了,老师连原因都没问,就飞快地写了张假条。 他跑得很快,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风像刀刃般从耳边刮过,把假条往门卫桌上一丢,周进繁就冲了出去。 给周昆打电话,周昆的声音也急坏了,说:“下午我和你妈都在,看见有海鸥,就想推着狗去看,结果刚走到公园,就见不着它了。” 11月,海鸥又飞回了春城。 他们家狗从小喜欢追鸟,尤其是海鸥来的时候,能在海埂大坝上狂奔三千米。周进繁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握紧小拳头在后面追着骂:“你又没长翅膀,想跟着飞走吗!” 周进繁知道,狗狗生命走到尽头前,有的会离家出走。是兽医讲的,他昨天还在跟周昆说:“门记得关好,不要让它离家出走,在外面去世。” 谁知道今天就应验了。 周进繁跑不动了,他弯着腰喘气,四下张望来往行人和车流,看有的人牵着宠物,就发呆似的盯着。周昆说,已经不见了半小时了,可能是有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他们在公园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周进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奥利奥走不动路,肯定不可能跑太远。他打了车过去,在车上编辑了一段寻狗启示发在朋友圈,他有很多本地朋友,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周昆说公园里找过了,他就沿着外围跑,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照片问:“打扰一下,请问有没有见到……” 沿着翠湖外围跑了整整一圈,一个小时过去了,黄昏将至,周进繁听见有个小朋友说:“在公园里见到了一只狗狗,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家的狗狗。” 问他是不是照片上这只。 小朋友点点头。 大人却摇摇头,说自己没看见。 小朋友强调说:“我看见了的!我真的看见了的!在跑呢。” 在跑…… 周进繁想那很有可能不是他们家的。 但还是立刻折返至公园门口,喉咙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要竭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停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 周进繁怔怔地回过头,通红的眼里满是惊惶。 关作恒问他:“你去哪里?” “公园,我……我家……” “我知道。你先上车,我载你过去。”关作恒放学的时候看见了几个小烦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几个人拼车过来,说要去公园帮他找狗。 他这才知道这件事的,随即就骑车过来了。 他骑的是共享单车,但周进繁直接踩在后轮胎的螺丝上,抓住他的肩膀。 刚才急坏了,没想过扫一辆单车。 约莫两三分钟,周进繁就被他带到了公园门口:“谢谢。”他跳下车,飞快地插队朝里边儿跑,一边跑一边说对不起。 这时已经接近闭园时间了。 关作恒是跟在他后面进去的,上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家狗狗年纪很大了,但瞧着还挺有精神,会对着烤猪蹄流口水。 翠湖公园太大了,关作恒陪着奶奶和小叔一起来散过步。 太大了。 周进繁一路跑一路问人,大多数都摇头,因为公园现在禁止带宠物入内,按理说不会有狗的,如果有应该非常显眼,却没有人看见踪迹。 周昆给他打来电话,他说自己在公园,周昆说已经在公园里找过一圈了,没有。 “一个小朋友说他在公园里看见了。”周进繁说,“我再去找找。”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周进繁在公园里还看见了同学,付时唯也给他发了消息,说叫了二十多个保镖过来在翠湖附近帮他找狗,公园的工作人员也在帮忙,打着手电筒喊奥利奥的名字。 可还是一无所获。 月亮爬上来了。 突然,周进繁好像听见了一声类似小狗的呜咽声,很像是幻听,他精准地找到方向,那是湖边传来的,周进繁快步朝湖边跑去。 闭园后,公园的卡通脚踏船就上了锁,有几只大概是坏了很久,没有处理,漂浮在湖边,顶棚灰蒙蒙的,满是落叶。 周进繁举着快没电的手机,打开强光手电筒,忽地晃到脚踏船里躺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明明没有看清楚,却似有所感,鼻尖酸涩到难以呼吸,他弯腰踩上船,小船漂浮地晃了晃,周进繁躬着身体。 “我找到了。”他给周昆发了语音。 湖边传来几声叫喊:“小繁,找到了吗?” 那是他的同学。 周进繁无声地回应,弯着腰把奥利奥抱了出来。 草坪上站着几个人,这时看见他抱着什么,都没有人说话了,他更咽着一一道谢,还看见了关作恒,周进繁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说:“很晚了,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家吧,我爸爸马上就来。” 有人过来抱他,他也不知是谁。 周昆和米莉来了,米莉接他回家,周昆要挨个把同学送回去。 他看见关作恒非常意外,关作恒说是在公园外面看见小繁了,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帮他一起找了。 周昆在抽烟,他打开窗户,烟味随风飘逝。他说:“小烦是和奥利奥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有一回我们全家一起过来玩,好像他八岁吧,都上小学了。他要坐脚踏船,还要跟宠物一起坐。但脚踏船不让宠物上去,他非要,工作人员不让他坐,他就坐在那里哭,说你们欺负小孩,欺负狗了,引得所有路人都在看,估计觉得这小孩真烦人,家里没教好。”周昆笑了一下,抖了抖烟灰,“我就把他抱走了,就这样还趴我肩膀上哭呢。” 关作恒并未出声。 那几个男同学也没出声。 第二天,周进繁没有去补课,还记得给关作恒发消息,说今天有事。 奥利奥被带去火化了,骨灰很小一捧,装在小坛子里。 回了家,全家也没人说话,周进繁在阳台找了个未曾使用的花盆,问杨姨家里有什么花种子没有。 “有的,以前买了很多,你要哪个?” “要能活得很长很久的种子,花种子。” 杨姨就拿了几个盒子出来:“有好多种呢,你看看要哪个。” 最后他拿了一包蒲公英种子,埋了一些在小盆子里,泥土里装着逝去的小生命。 有一句话叫今生卖花,来世漂亮。不知小生命是否也能如此,今生开花,来世会更幸福吗。 周一的凌晨,不过六点左右,周昆开车带他去了滇池,海鸥起得很早,成群结队地飞,周进繁用面包喂了海鸥,把剩下的一小撮灰洒在了空气里。 他去上课的时候迟了一点,一反常态的,埋着头听讲,还记笔记,付时唯看他眼睛肿得厉害,让他回家去休息,他不要,翻开练习册做题,做了一会儿发现不会做的,就忽然停下,难过的掉眼泪。 付时唯几乎没见过他哭,因为周进繁永远看起来天真开朗、没心没肺,发现喜欢的对象交了女朋友竟然还能笑:“他女朋友长得好漂亮哦!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他配不上她!” 就这样的性格,一道题解不出来,竟然用纸巾擦眼睛,一张脸皱成苦瓜,说好难好难,这破题怎么这么难,谁出的啊。 几个同学过来,给周进繁零食,有个买的巧克力,有个买了泡梨:“你不是喜欢吃这家泡梨吗,我早上去给你买的,繁繁别难过了。” “巧克力是我哥留学给我买回来的,我都舍不得吃,给你吃吧。” 付时唯声音很轻地说:“我给你讲这道题吧,不难的,我告诉你怎么写。” 关作恒提着咸奶油蛋糕站在一班门外,看见周进繁的桌上堆着零食,他没有吃,好像在写题、或者写日记。只是写着写着,忽然扭过头,把脑袋埋在他小同桌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有人把嘉华的袋子放在他琳琅满目的桌上。 周进繁抬头看,是班上的女同学。 “你给我的吗,这是什么” “你表哥刚刚来了,叫我把这个给你,是你表哥吧” 周进繁“啊”了一声,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两块咸奶油蛋糕,一黑一白的,躺在透明的pvc盒子里。 他回过头去看门口,女同学说:“他给了我这个就走啦。” 第18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桌上那一堆零食, 周进繁吃不完,晚饭也没吃,就趴着吃了两块小蛋糕, 吃了泡梨。晚上抱着乱七八糟的零食坐上周昆的车,周昆看出来了:“同学送的?” “嗯。” 周昆揉揉他柔软的头发:“儿子, 周末想不想去哪里玩?” “不去。”他板着小脸,“下周有期中考。” 周昆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可见生离死别对一个人来说,打击颇大, 尤其是小烦年纪还不大,性格敏感, 重感情。 周昆又问:“那,想不想吃什么好吃的,带你去吃乳鸽?” 他还是摇头。 这种状态持续了许多天,本来圆圆的脸蛋,肉眼可见的消瘦, 变成了小瓜子脸。米莉看不下去,拉着老公要去宠物店:“再给他买一只吧。” 周昆:“你疯了啊?你还想养比格?” 他神色一改常态的严肃,反驳道, “奥利奥刚走, 你就给他买新的宠物?那不是宠物,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米莉不是不难过, 自家养了那么多年的宠物, 并非是宠物, 是家人。 她只是见不得小孩这么难受,见着小烦给盆栽浇水、发呆, 米莉眼睛也会发酸湿润, 跺着脚道:“你说咱们小烦, 再这样下午会不会抑郁啊,现在青少年那么多得抑郁症的,你没看报道,写现在的中学生得抑郁症概率高达多少多少……” “没事的,他能走出来的,他生活又没有别的压力,他身边朋友都在帮他,你别瞎操心,买狗的事不准再提。”因为此事,本来给他找了补课老师的,也推迟了来上课。 下周就是考试,见周进繁学习状态差,每天眼睛都肿着的,周六那天,付时唯给了他两张试卷,叮嘱道:“作业我帮你写,你回去吧这两套试卷写了,必须写了。” 周进繁看了几眼:“这是什么卷子?” 试卷共两张,一张数学一张英语。标题叫模拟卷,瞧印刷挺不正规的,字都是歪的。 “就模拟卷,你写了就是,必须写,不懂的你给我发消息,我教你怎么做。” “哦……” 初三这年所有的考试都至关重要,关乎直升高中部,每场考试都占一定权重。 没有人想去参加中考,整个班级的学习氛围很好,所有人都铆足劲儿要考到前一百,绝不肯被踢出去。 这对每次都考第一的付时唯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想让周进繁跟他一起直升。 拿着两张试卷回家,周进繁挺认真地开始写,题有些难,他把会做的先写了。 周末上午,意外接到了关作恒的电话。 “喂?关老师。” 那边声音如常:“不叫表哥了?” 周进繁摸了摸鼻子,心道关作恒怎么现在会跟自己开玩笑了。 电话那头又道:“上次给你的核桃酱是不是吃完了。” “早就吃完啦,”周进繁想起来,说,“谢谢你那天给我买的蛋糕。” 那天已经发消息谢过了,但口头上还没道谢。 “做了新的,明天给你带两瓶。” “一瓶就行啦,谢谢表哥。” 表哥问:“作业写完了吗?” “……正在写。” “有不会的吗。” “…有一些。” “给我看看。” 周进繁本来要问付时唯的,刚好关作恒来电,就把试卷拍给他看:“这些没写的,我都不会。” 大概有一半。 他戴上耳机,听关作恒给他讲:“第四道选择,选B。” 周进繁问为什么。 关作恒一边解释,一边给他列了解题思路,拍照给他:“看不懂问我。” 中午吃完饭,又开始连麦写试卷,周昆给出差的米莉发消息:“咱们小烦现在成了做题机器,我没见他这么爱学习过,也算是好事。” “好什么好啊!都不活泼了!” “怎么不活泼了啊!” 米莉:“你没发现他现在叫你爸爸,不叫你外号了?” 不知道算不算成长的标记之一,从那天起,周进繁就没再叫过周昆强烈抗拒的那个外号了。 周一,期中考试。 上午考语文,没什么大问题,下午考英语,周进繁发现了没对。 这套统考试卷…… 怎么和他昨天在家做的那套一样啊? 题型一模一样,只是有些选项ABC互换了,连作文题目都差不多。整体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周进繁昨天刚写过,做起题来飞快,提前交了卷跑出去,问付时唯:“唯唯,你前天给我那卷……” “嘘。”付时唯摇摇头,“你别管我怎么弄来的,考得好就行了。别说出去啊。” “哦……” 其实周进繁没法直升,去参加中考,假设没到分数线,交钱就行了,因为周昆认识校董事会成员,把小烦塞进普通班并不困难。 只是初中部直升的学生,和交钱进萃英的那一类会分到不同的班级。 他们双语班直升的,就成了高中部的国际班,而参加中考进入萃英国际班的条件过于苛刻。 付时唯不过是想和他继续当同班同学。 期中考成绩第二周就出来了,周进繁没敢考太高,名次一出来,一百多名,比之前进步了很多。 “一百二满分,你数学考了九十多,英语也考了一百。”周昆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简直难以置信,“小烦,你作弊了?” “都是我自己写的……”只是。 周进繁摇了摇头。 周昆一想,儿子学习最近这么猛,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家小孩又不是笨蛋,初中题也不难,学习上心了,考得高了,是顺理成章的。 这下好了,参加家长会也不至于颜面无光了。 初中部的家长会在月中开展,是要求每个家长必须来校参加,付时唯却还是老样子,来的是他家老爸的秘书。初中部全体学子加起来不过一千人,所有家长坐在礼堂,听了校长致言,又是教导主任,领导走一圈,招生办的主任上台讲今年的升学计划,接着不知怎地又把关作恒推上来。 整个家长会开了三个小时。 他没有讲话,只是站在礼堂的聚光灯下当领导的陪衬,目光从台下所有的家长面孔上扫过。 有那么一两个精致的面孔,让他停顿片刻,继而转开。 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从记忆里消失的人? 从礼堂舞台下去时,招生办主任踩滑,差点摔了,是关作恒在后面搀住他。 “谢谢你啊同学,这地滑的。”那主任摸了摸脑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上的钥匙不见了,他把钥匙串一串,车钥匙、办公室钥匙,都套在一起。 关作恒借口感冒,要出去买药,拿了假条。 配钥匙的动作很快,三五分钟就把钥匙配好了,市场里有家卖藕圆子的,很多人排队,闻着很香。 店里几个工人在刷洗有大腿粗的藕,剁碎,混着鲜肉捏成丸子。空气里飘着肉香和藕的甜香,关作恒排队买了二十块的,从市场出去,门口有个狗贩子,地上几个狗笼子,在卖小柴犬和小博美,幼犬洗得很干净,长着一双水汪汪的清澈大眼睛,有的在酣睡,有的在笼子里乱扑腾。 关作恒蹲下来。 老家也养狗,是捡来的大白狗,名字就叫狗儿,看家护院,终身都被锁链套住喉咙,日晒雨淋却也活了挺长时间。 旁边有小朋友喊着“狗狗狗狗,小狗小狗”,还伸手去摸,关作恒也伸了手,只是挨到笼子边缘,并未碰触到幼犬,便收回去了。 在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关作恒打车回学校。 这会儿六点,家长会结束好一会儿了,家长都走光了。而晚自习是六点二十开始,他走到初三一班门口看了一眼,周进繁身边永远围绕着那么多人。他麻烦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能帮我把这个给周进繁吗,谢谢。” 那女同学看了他一眼,脸红红地点头,然后喊:“繁繁!!你的帅表哥来了!!给你买好吃的了!!” “哎?”人群中的男孩儿立马转过头,“哪儿呢!” 关作恒被他逮了个正着,只能站在门口,等他跑过来。 “你买什么啦?” “藕圆。” 付时唯坐在里面,朝他俩看。 关作恒低头说了些什么,小烦最近一直不开心,今天却笑了。 周进繁用力闻了闻圆子的香味,关作恒叫他趁热吃,正要离开,周进繁看见他提着的袋子:“你买了药,生病了?” 关作恒点了下头,声音听着有些哑:“小感冒。快上课了,你回去吧,跟同桌分着吃。” 说完就走。 周进繁又追上去:“你专门给我买的吗,你不吃点吗。” “尝过味道了。” “那你再吃一口吧,”他拿竹签叉了一个硕大的藕圆,喂给他,“你买这么多我和同桌也吃不完的。” 滚烫的藕圆送到了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言语。 “吃啊。” 关作恒眉毛都拧紧了,眼帘垂着看他,终于是咬了一小口,就迅速把竹签拿过来:“你回去上课。”顿了顿,眉心夹得更深,道,“别都分给同学吃了,你多吃点,脸都瘦了。” “哈哈,我知道,我只给他们分一点,剩下的自己吃。表哥特意给我买的,我才舍不得。” 关作恒转身就走。 打铃了。 主任丢了钥匙,招生办和档案室的钥匙就不说了,关键还有车钥匙,他还得开车回家呢。主任便急躁地叫了几个学生帮自己一起找,约莫晚上七点过,有人在礼堂的演说台抽屉里发现了失物:“主任!!找到了,钥匙在这儿!” 第19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外地人来春城买房, 就是为了过冬。 冬天温暖得像夏天,白天仍然穿短袖,晚上夜风起了, 冷了,就加外套。 晚自习时, 校园里有两栋楼忽然停电,一栋是初中部的小楼,一栋是紧挨着的、共用电缆的综合楼, 校领导办公室就在这一栋里。 停电的缘故,课一时半会儿没法上了, 有的学生用手机照明,埋着头继续做题。 校工已经下班了,谁也不知道停电是什么状况,整栋楼只有初一要热闹一些,还有人在唱歌, 被老师喝止:“都安静点!背书!!” “老师,都停电了,干脆放学了吧。” “是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电, 难道就干坐着啊。” 老师知道这没法管,索性不管了, 几个同学挤作一团, 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还有几个在角落里玩笔仙。 综合楼三楼, 招生办档案室。 关作恒翻阅文件的速度非常快,手上戴了一层很薄的手套, 把近年的所有在萃英上过学、有过学籍的□□全部抽出来, 只快速扫一眼照片, 就略了过去。稍微有些相似的,就用手机拍下来,把住址、电话、母亲姓名等资料全部记下。 这非常耗时间,过了会儿,听见打铃放学的声音,校园一下变得嘈杂,都在往校门口走。透过档案室的窗户,能看见校门外聚集着来接学生的家长。 门口传来些许脚步声,关作恒立刻停止动作,往后一闪,档案册哗啦啦掉下来几本,落在地上。 门外脚步声停住,敲门声响起。 “孙主任,您还没走吗?” 关作恒极其安静地靠在角落里,静悄悄的仿佛蛰伏在草丛的野猫,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渡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门外的人走了。 关作恒出去时,整个校园已经没有人影了,门卫有点奇怪都放学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没出去,便道:“你是住校的吗?不能出去。” “不是。”他说自己在食堂做试卷忘了时间。 现在这个时间点,食堂的确还开着,夜宵窗口要十二点才关。 门卫好像认出他了,发现是那个状元,点点头:“很晚了,学生,路上小心。” 他让关敏心认那些证件照,关敏心看了很久,才圈出两张照片:“这两个有点像。” 一个姓李,一个姓徐,李姓同学读初二,徐姓同学念初三,还刚好和周进繁一个班。 次日。 学校断电原因查出来了:“不知道谁把电缆剪了,发电机也进水了。” “肯定是哪个学生啊,不然谁会干这么无聊的恶作剧。” “学校说要严查,结果电缆室监控都是坏的。” 关作恒来找周进繁的时候,先在他们班级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奇怪的,没看见那个照片被关敏心指认说相似的徐同学。 至于李同学,他倒是看见了,比照片上长开了些,短头发,戴眼镜。证件照上是没有戴眼镜的。 周进繁问他今天来干嘛,关作恒答:“来看看你。” “噢,我以为你又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两人在教学楼底下的长椅上坐下,关作恒随手掸开木椅上的落叶,问:“上次的藕圆好吃吗?” “好吃,你在哪里买的?” “农贸市场。” “哪一家啊,我下次去买。” 关作恒说了,又偏过头去问他:“上次考的怎么样?” “挺好啊,我语文考了八十,数学九十五,英语是一百。这次题还挺难的。”周进繁笑眯眯的,像琥珀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都是表哥补课补的好。” “考得不错。” 周进繁歪着脑袋:“我考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关作恒看着他,蓦地就想到了市场门口的幼犬。 他不懂犬类,不知那是什么狗,只记得豆子似的玻璃眼珠,有些惶然,但又澄澈,清晰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他不敢去碰,就是因为幼犬太脆弱美好了。 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关作恒说:“你下下周过来吧,我知道怎么炸藕圆。” 周进繁一愣,然后意识到:“你要给我炸吗?你做给我吃?” “嗯。” 他眉开眼笑:“那我一定得来了!不过为什么是下下周?这周不行哦?” “有事。” 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得出结论,徐同学就是周进繁班上那个因为身体不好而请长假的女生。 关作恒是白天给那两个女同学的家长分别打的电话,自称是学校老师。 李同学的家长特别惶恐:“我家孩子犯了什么错吗?她在学校不乖吗?” “不是,有份资料需要您和您先生填一下,学校要收集,李冉回家没有说吗?”关作恒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不同。 “她没说过,什么资料啊?” “她是舞蹈生,”关作恒瞥见招生资料上写着艺术特招生,随口道,“学校有个艺术奖项评选,需要家长提供一些资料,家长留一个邮箱,我把资料发过去,请尽快填写回复。” 学校最近的确有个艺术评选的活动。 “哎呀邮箱…那个东西不会弄,我等孩子他爸回来再问问,老师,这个很急吗?” 他仔细地分辨那头的声音,是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 “就这两天的事,报名截止了就申请不了了,这个评选明年孩子升学能加分。” 不出两个小时,资料就发来了,有一些李同学获奖的经历,附带一些获奖照片,以及家庭照片。 要全家福这个要求听起来或许古怪,但关作恒声称是为了获奖后的展示,还会邀请家长来校办讲座,大概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信息,也没有过多怀疑便填了。 那全家福照片里的女士,显然不是他要找的人。 如法炮制的,他打电话给另一个徐同学的家长。 留的电话写的母亲,只是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听是学校老师,男人感到奇怪,仍然很客气,问老师什么事,关作恒答学校一月有专家讲座,请家长带着同学来参加,他强调:“最好是父母亲都到场。” 换来那头的沉默。 “老师,孩子妈妈来不了…我带小孩来吧,是什么讲座?” “升学的事。家长要一同参加。” “她……她妈妈半年前就去世了,具体是几号?我带着女儿来参加。” 关作恒大脑瞬间变得空白。 “老师?喂?老师……” 关作恒道:“还没定下,到时校方会通知。” 男人感到莫名其妙,应了两声,最后挂了电话。 关作恒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问这样的家庭要一张全家福的照片。 他圈出徐同学留在资料上的邮箱号,通过这个逐渐搜到了对方的微博号,这个女生似乎爱追星,整个微博都转发的是爱豆的照片和视频,有少量的日常,还有自拍,可并没有家里人的相片,只是在今年六七月,似乎心情不佳,转发了很多感慨的文字。推测那会儿亲人刚刚去世。 点开女生的关注列表,他挨个去看,很意外地,在列表里看见一个眼熟的ID。 小烦很烦。 和周进繁名字里的繁不是一个字,但他下意识地就点了进去,果不其然,那就是他的微博账号,有一百多的粉丝,五六百的关注。 周进繁的微博号喜欢发点文字摘抄,前些天发了照片,拍的是藕圆:“这个藕圆真香!!!好甜好甜,甜过初恋~” 上个周末发的是露台的照片,他们家露台花枝繁茂,唯独他拍的盆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配字:“我的蒲公英什么时候开呀~” 有好多条都是有关这个盆栽的动态。 再往前翻,还有和同学聚会的自拍,同学生日,遛狗,玩密室逃脱……再往前,到三月份,他发了一张朱古力生日蛋糕的图,蛋糕上插着14的数字蜡烛。 配字:“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望天。” 只是看了眼日期,就返回了。 他的本意不在于窥探周进繁的社交生活。 花了一点时间,关作恒找到徐同学父亲的社交账号,随即找到了一张早年的游客照,相片上的女人很美,可只看一眼,就知那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不记得妈妈的脸了,可仍然非常能确定,这些都不是,全都不是…… 周进繁是隔了两周,一月放元旦的时候去关家的。 奶奶早就出院了,但是好像上次摔倒造成了一点小影响,老是唤腰疼,看了中医、做了针灸也没法子,现在不喜欢走动,经常躺在床上。 周进繁陪她看了会儿电视,还给她讲笑话。 下午,他在关作恒的书桌上写作业,关作恒在旁边坐着,看他的试卷。 “你们期中考的试卷……”他凝神。 “啊,那个……” 他记忆力过于强大,直接认出,那是考试前周进繁拍照发给自己,问他怎么写的题,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题型。 “那个题……”看着他的表情,周进繁猜他是不是发现了,挠挠头,“我好朋友考试前拿给我的,让我写,我那会儿不知道这是考试题。” 他低着脑袋,摸鼻子:“我不是故意作弊的。”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关作恒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别的事,压低了眉骨,接着蹙眉:“你朋友怎么提前拿到试卷的。” “可能是…认识出题老师吧。他没告诉我,让我不要说来着,表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他那天考试也有顾忌,明明会了的题型,都没敢写对,感觉漏题和普通的抄别人答案并非一个概念。 他知道付时唯不需要这种东西,付时唯弄来这个,想必是为了自己。 如果上学期期末能考到百名以内,下半学期保持水准,直升是很稳的。 关作恒摇摇头,把试卷给他放回去:“这种事不要给第四个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没有其他人了。” “继续写。” 大约是有些犯困,周进繁胳膊肘撑着下巴听他给自己讲错题知识点,迷迷糊糊的,脑袋忽然颠了一下,撞在他胳膊上。 关作恒抬手用手掌心托住他的下巴。 周进繁在他手心里仰起头。 那手把他的脸托正,就收回了。 他揉了揉眼睛,听关作恒说:“昨晚熬夜了?打游戏?” “没打游戏……我好多天没去玩了。” 昨晚他又想起奥利奥,默默地在被窝里掉眼泪珠子,翻找出手机里的小狗视频来看,等他意识到时间的概念,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去睡会儿吧,或者我送你回去。” “不走,我要吃藕圆。”周进繁趴在他桌上:“那我闭目养神十分钟吧。” “去躺着休息下。”关作恒道。 “诶?” 关作恒抬了抬下巴:“我床上。” 微微张大了眼睛:“你说真的哦?我衣服都没换。” “去睡吧,睡好了再起来写。”关作恒看了眼时间,“现在两点,你睡到三点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周进繁没有在其他人家里睡觉的习惯,尤其是他还喜欢关作恒,睡人家床上多不好意思啊……他稍微犹豫了下,说:“那我睡沙发吧。” “随你。” 周进繁去他家沙发上躺着了,他穿着外套,春城的冬天无需盖被子,他躺下了,过了两分钟,关作恒丢给他一张毯子,还有一个枕头。 枕头是灰色格子,很普通的款式,正是他床上的那一款。 “表哥,这是你的枕头?” 关作恒只吐出一个字:“睡。” 他嘿嘿一笑:“你枕头是香的诶,洗发水好好闻。” 关作恒没出声,在门口蹲着换鞋。 农贸市场门口,又遇见了狗贩子,这回关作恒多问了两句,但没买。 一个小时后,他提着藕圆回去,周进繁还在沙发上睡着,毯子掀开搭在肚子上,衣服领子微敞,露出细白锁骨,鼻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睛闭着的样子瞧着很乖,脸颊睡得潮红,像一只萨摩耶幼犬。 那是今天在狗贩子那里问来的,有一只小小的,雪白的蓬松毛发,眼睛格外的圆,还会笑。 他抬起手。 在鼻尖上很轻地戳了一下。 周进繁好像感觉到了痒,把头扭开了。 他是被香气勾醒的。 睁开眼睛时还有起床气,声音有股黏糊劲:“唔,表哥…你炸了藕圆吗?怎么这么…香啊。” “嗯。”他把碗端出来,藕圆的包装袋早已不翼而飞,推到周进繁面前,“吃吧。” 那碗很大,躺着十几个大藕圆,周进繁闻了闻,上手就吃,发出热烫的感叹:“天!你手艺这么好啊!跟卖的一模一样!真是自己做的啊?” 他说是。 买回来亲手复炸的。 第20章 Chapter 20 Chapter 20 藕圆做法简单, 网上就能查到,但关作恒没有太高的厨艺天赋,做出来味道相差甚远。 尝试了两次, 就没再继续试图下厨。 周进繁吃到打嗝,心满意足从他家离开。回家又吃了一顿, 周进繁躺在床上摸肚皮,突然痛定思痛,爬起来做了十个仰卧起坐。 休息了一会儿, 又连续做了十个。如此反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个, 总之感觉肚皮很热,好像瘦了十斤,方才睡觉。 第二天起来肚子出奇的疼,吃饭都吃不下,一大早, 周昆开车带他去医院照CT,什么问题都没有。 周昆见他难受,打电话给老师请假:“我跟你们老师说了, 下午再去吧, 什么问题啊这是,怎么会肚子疼?昨天吃什么了?” “吃了……”不, 不是藕圆的问题。 周进繁冥思苦想, 终于想通了。 他昨夜疯狂地在做仰卧起坐。 “……没事,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不敢告诉周昆是这种原因引起的腹痛。 米莉反而很在意:“你们几号期末考?怎么突然肚子疼了。” “…没啥,可能就是吃坏了肚子。” “我周末去静林寺, 你跟我一起去拜拜。” “又去求考运啊?” 那是米莉常去的庙, 通常每年带他去求一次考运。今年年初也要去, 期末临考在即了。 但也不单是求考运,去年她生意顺遂,赚了不少,是来还愿的。 庙很大,禅意十足。周进繁拜完要走,米莉让他等等,拉着他去找师傅:“我去问点事。” 她有认识的道士,周进繁以为她要问考运什么的,没想到米莉让他看看自己,说:“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去医院又查不出来,师傅您看看是哪里的问题?” 周进繁就站在那里被师傅观察面相,师傅凝神看了一会儿,说他身体很好,然后叫他注意科学养生。 他不知该说什么,点点头说谢谢师傅。 米莉让他出去等着。 周进繁倒是想听听她在问什么,就站在门口偷偷地听。 对话不太清晰,约莫在说自己,师傅可能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米莉摇摇头:“他啊,最近学习努力,我就担心是累坏了身体。也没有逼他学习,他要是想奋斗可以站在我和他爸的肩膀上,想安稳就在我们怀里待着好了……” 他只听米莉说了这些话,有点发愣,蹲在外头,看坛子里的碗莲盛开的好生漂亮。 米莉给他拿了个符出来:“戴着。” “这什么符,学业的吗?”上次唯唯给他送的那个平安符,他还随身戴着的。 “健康符,刚给你求的,戴好了别乱丢。” “好……”周进繁跟在她旁边,忽然说,“谢谢妈妈。” 米莉看他一眼:“谢什么谢,今天倒是客气,想吃乳鸽了?” “不吃了,我又长胖了……” - 期末考前。 付时唯拿了新的试卷给他:“我看你最近英语补的不错,数学还差点。” 上课的时候回答问题能观察出来他的进步,英语进步很大。 付时唯叮嘱:“繁繁,你把这套数学卷子写了。” 他看着模拟卷那三个字:“这个又是……” “不一定。”付时唯摇头,“可能只是题型很像,你当成重点复习卷吧,把这套写了,下周好好考。” “我觉得这样好像不……”话音未落,瞥见班主任进来,周进繁急忙做贼心虚地把试卷往课桌兜里塞。 “这个啊…你怎么弄来的啊,会不会有麻烦?”他小声道。 “你不用管,你只管考好。” “其实…其实我去中考,没考上交钱进去也没事,也交不了多少。” 付时唯看着他:“一分五万,你差多少?” 周进繁闭嘴了。 学校的心是真黑,敛财手段是真野。就这样,还大把的家长花重金把人塞进来,也不见得能变得多好。 不知是观念变了还是怎么,他觉得这样做不行,思来想去,便求助于关作恒。 关作恒让他把试卷拍给自己:“我重新给你出一套题型,你把我出的题写了,下周去考试。” 这倒是是个好办法。 数学变来变去,万变不离其宗,会做一道题就会做这个题型下所有的题,关作恒找了同类题型让他写,等他写完给他改。 考试当天。 试卷传下来,周进繁发现都是没见过的题,但好像又似曾相识的那种感觉——这就代表他会做。 下笔如有神助般写完,初中生放寒假了。 说是寒假,但在春城,这就是春假,暖和得让人在床上躺着不想挪窝。一月底,周进繁去学校拿了通知书,比上次考的还好点。 周昆把两张通知书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喜不胜收:“你二年级过后,就没见你考过门门九十以上了。你小学那张满分试卷,还有满分作文,我可都给你收得好着呢。小烦,这学期都没给你找老师,你自学都这么好啊?” “那当然了,你别给我找老师了,我不用。” “你给爸爸说实话,我经常看见你讲电话做题,跟同学一起完成?是女同学啊?” “男的男的。” “哦,有喜欢的女同学别瞒着,给爸爸说。” “我才不跟你说呢!”周进繁也高兴。 因为这次考试,他不算“作弊”,付时唯给的试卷他都没看,只完成了关作恒发给自己的题,竟然也可以考九十几。尽管身边大把的满分,他的分数根本不够看,可排到一百名左右没什么大问题。 正当他在群里跟人聊天的时候,突然,意外从同学口中得知:“六中有个老师给学生补课,竟然漏题给学生!” 这二字让周进繁立马紧张起来:“什么、什么漏题?” “跟我们没关系,六中的一个数学老师,叫冯什么的。给学生补课,做模拟题,结果在他那里补课的学生这次几乎全考满分。有个学生可能脑子有点问题,竟然把卷子炫耀到网上,说补课老师给他们漏题了,说几乎一模一样的题……” 学生间爱聊这种身边八卦。 其实他们考试前也有那种所谓的答案群宣传,说是有标准答案,提前半小时发群里,保真,但是要付费进群。 周进繁以前进过一个,被骗了五百块,吃了哑巴亏,再也不信了。 “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本来就规定了老师不能私自给学生补课,那个老师哪里搞来的题啊?不会是在题库里偷的吧?怎么胆子这么大复印给学生写?” “我听说是被开除了。” 付时唯也给他打来电话:“繁繁,那张模拟卷你没给别人看吧?” 给了,但只给了关作恒,用脚趾想也跟这事儿不可能有关系。 “没有。”周进繁瞒下来了,说,“我看了网传的漏题试卷,跟我们那张不一样的,你放心啦。” 六中那数学老师给学生写的试卷,明晃晃印着初三期末重点模拟考的大标题,是看着很正式的试卷,和付时唯给的那张字迹黑乎乎的不一样。 看着一个是正版,一个是盗版。 付时唯给的那个卷子瞧着就来路不明。 这事儿最后什么结果,周进繁也不清楚。隐约听说那几个学生被取消了期末成绩,开学要重考,至于老师,据说被停职了。 不过他们学校和萃英不同,没有这个年级前一百名升学还算权重的概念,且不算是学生主观舞弊,饶是取消成绩,也不构成其他影响。 但他告诉付时唯:“唯唯,虽然我不知道你哪里弄来的卷子,但我觉得这事儿有风险!你下次不要为了我这么做了。我自己也能考九十!我下学期会努力考进前一百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说好:“我们一起加油。” “嗯!!” 今年春节,周进繁在乡下过的。春城过春节,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浓厚年味,大概是太温暖了,他觉得过年得在冰雪覆盖的城市过才叫年。全国也只有他们这里,穿着短袖过年了。 白天爸爸和爷爷一起出去钓鱼,周进繁就待在老房子里,打电话问关作恒:“表哥!藕圆怎么做,我在教我奶奶做藕圆。” 那头默了默,道:“一节莲藕,二两肉。” “然后呢?” “剁碎,加少量淀粉,搓圆子,下油锅。” “然后呢?” 关作恒说:“莲藕要新鲜的。” “没了?” “没了。” 一个小时后。 “不行啊!!炸出来味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做得和店里一样好吃?” “你去买吧。” “我在乡下过年!” 关作恒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兴许是周进繁的奶奶,喊他:“小烦烦,这次加了鸡蛋给你炸的,你尝尝味道对不对?” “还是不一样……不过也超好吃诶,奶奶真棒!” 电话那头的关作恒无声地笑。 “周进繁。”他喊。 “哎!” “周小烦。” “……哎?”他拿着手机,听筒贴着耳朵,以为听错了。 关作恒声音偏哑,是极具磁性的音色,说:“新年快乐。” 外头的天还很亮,其实还没到最适合说新年快乐的那个时间点。烟花还未绽放在夜空,只在他心里开了一小朵。周进繁低声应:“表哥新年快乐。” 关作恒说:“要红包吗?” “可以要吗?那你给个五块钱的吧。” 关作恒给的红包名称是:十只乳鸽。 打开有780。 周进繁带他去吃过,所以关哼哼知道乳鸽78一只。 他打字道:“这太多了吧。” 关作恒说他那儿有钱。 他想起学校给的五十万复读费。 五十万……在春城或许没法买一套房,能付个五成首付。但这个数字的现金对于十八岁的年轻人而言,的确算是一大笔。 可是780…… 虽说自己一年收压岁钱都得收几万,可780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他打了好多字,又删掉。 消息变成:“表哥,你这么疼我啊。” 那边回:“你小。” 周进繁叹息。 “可是我下个月就十五岁啦。” “十五岁也是小朋友。” 周进繁不高兴:“万一我以后比你高呢!” “那也是小朋友。” 周进繁决定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便问他生日,他说七月二十五。 “那你是狮子座呀。” “不懂。” “你不知道星座吗?” “不知。” …… 周进繁太能聊了,关上房门跟他扯了半个小时的星座和星盘,那头竟也没挂电话。 老人叫他下去吃饭了,周进繁才挂掉——这感觉颇奇妙,他觉得关哼哼应该喜欢自己才对,但肯定不是自己对他的那种喜欢,关作恒还拿他当小孩儿看待呢。 快满十五岁的周进繁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明星稀,乡下的夜幕很干净,夜空中烧满红色焰火,他在微信上给所有人手动回复新年快乐,有感而发,在朋友圈写下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 “他不是每个月都会碰见一两回的Crh,而是我的Ser 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周进繁学英语的动力在于收集一些很少会用到的生僻词, 他最近买了软尖笔,买了彩墨,还在练习圆体, 喜欢在本子上抄录一下原文书上的句子,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写完后把满意的作品放在阳光下拍照, 配点高大上的文字,发个朋友圈。 他练书法算是家学渊源,外公米康自称米芾传人, 一手字确实写得不错,是本省书法协会的副会长。 被逼无奈的, 周进繁刚学会拿筷子就开始学怎么握毛笔。 小时候他还拿过几个儿童书法比赛的奖项,大了渐渐不乐意学了,没走这条路。 外公给他晒的图点赞:“我们小烦英文写得不错[大拇指],不过别总是写洋文,练练我教你的书法。以后毕业了我推举你来书协, 继承我的衣钵[大拇指]。” 周进繁嘴角一抽,没有理他。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年吃饭是什么场景呢? 大概都像他们家一样,老爸顶着猴屁股似的醉酒脸, 跟国家领导人“称兄道弟”, 谈论马云和马化腾:“小马我熟。” “海底捞老板移民新加坡了,年轻人都不要吃海底捞了!” “就张勇嘛, 他和他老婆……哎呀我熟!” 周进繁可不爱听中老年人聊政治了, 吃完饭就回屋打手游、写作业。 直到奶奶在楼下喊他:“小烦, 下来看小猫咪了!你四外公家的猫咪产崽崽了,一窝小猫猫。” - 而关作恒家里过年就冷清多了, 先给牌位吃, 敬祖先, 去世的亲人。 他们一家就只有四口人,奶奶上次被冯川推了受伤后,也不爱往那儿去,过年也只是打个电话拜年,在电话里听说冯川偷试卷漏题被停职调查了,一家子鸡飞狗跳的,奶奶叹气:“你姑爷那个人吧……以前小泥小时候,三岁吧,你霞姑姑和姑爷一起回老家来,你那时候需要钱做手术,又没有钱。我厚着老脸问能不能借点,他给了三百块,说给小泥补补身体。” 刚出生时,关作恒身上就有不健全的地方,并不严重,只是先天性小耳畸形,所以小时候他爱留着长发,像个漂亮的女孩儿,是为了把右耳朵遮住。 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生,加上需要一笔钱去做这个手术,父亲关钧才会铤而走险,留下刚出生的小孩和坐月子的老婆返回缅甸。 打记事起,父亲关钧就在牢里,每个月母亲背着他坐几个小时的车去湾甸乡监狱去看他,隔着玻璃摸他的手,关钧看见他总是爱笑。 多年来,关钧上诉多次,他不服判决,他是冤枉的。但通通被驳回,直到十年刑期满,才出狱。 奶奶想到这些就是满脸的愁绪:“小泥,也不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哪里……你说,他还活着吗?我死前还能见他一面吗?” 关作恒和关敏心两个人都没说话,给她夹菜:“奶奶吃鱼肉。” 关敏心主动岔开话题,说自己离婚手续办完了:“存折上的二十六万给我,房子他留着。” 两人也没有孩子,分得很干净,她不知道怎么处置这笔钱,在春城这点钱可不够首付的,在网上看了很久,看见有人晒大理的照片,突然生活就有了盼头。 她说等春天过了,蓝花楹都开了,再看一次春城的蓝花楹,就带着奶奶和小叔关振去大理乡下:“在那边二十万租个小院,能租五十年,再养条狗,种满院子的月季花,在镇上做点小生意,卖点芙蓉糕,以后也不结婚了。” 关作恒在桌上并未说话。 吃完了,洗碗的时候才问她:“姐,你不想去学服装设计了吗。” “想啊。可我要走了,你奶和你小叔谁来照顾?” 小叔情况稳定的时候还好说,情况不稳定的时候,加上奶奶又有点痴呆症状,有时候自理都困难,两个人无法互相照顾,要是有病痛和突发事故,甚至没有人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 关敏心考虑得很清楚了,抱着水果篮子,叹息:“你去北京上大学,要是我也去读个成人教育,留他们在这儿自己过吗?我呢,不像你,我不聪明,学不出什么名堂,学完也难就业。” 谁不想人生光鲜亮丽呢,她也想去看看首都,走走长城,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只是并非人人都有那个机会。 她想,买个缝纫机在家自己看着网上视频学,也是一样的。 关敏心开始笑,说:“小泥啊。你之前给姐那五万给你存着呢,昨天理财刚退出来,我把钱转给你,你的钱留着自己用。” 关作恒摇头:“你留着吧,我卡里有。” 她想了想:“那行,我帮你保管着,买理财,不花,给你存着。” 他眉骨一压,冲掉手上的洗洁精:“存着干什么?你花。” “存着给你以后娶媳妇啊。”她仰着头,弟弟变成大人了,变得这么高了。 “不娶。” 关敏心知道是童年经历让他不信任男女关系,不信任婚姻,自己又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她还是说:“你会遇见一个可爱的姑娘,会想和她在一起,以后生个宝宝。” 他只吐出一个字:“不。” “你不要提这件事了。” 把洗干净的碗放在碗架上沥水,把穿过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收到消息,周进繁:“表哥!!!这道题我不会!!!!” 他便空出手来,把解题思路写在便签上,拍给他:“答案你自己算。” “你看一眼就会写吗?这是奥数题诶!” 周进繁夸他:“你是天才!!!” 关作恒打字:“洗衣服,等会儿说。” 屏幕不停地亮起来,可以看见那边发来的连环消息轰炸。 在认识周进繁之前,他连微信这个APP都没有。 他习惯于黑暗,黑暗对他并不可怕,原以为久违的光明和热闹会让人隔阂,以为阳光的刺眼会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可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能站在阳光底下。 周进繁发了好多消息,大概扫了一眼,是说他在乡下,堂姐教他做了泡鲁达,泡鲁达做法好简单,说回头给他做了尝尝。 还说,家里猫儿生了小猫崽,给他看看。 点开图片,那小猫约莫刚出生不足月,只有巴掌大,眼睛都不咋睁得开,窝在周进繁怀里。 周进繁说:“猫妹妹趴我身上睡着啦,不知道老猫半夜会不会溜进来把她叼走。” 这种熟知别人生活点滴的感觉非常奇妙。 关作恒的回复很简单,叫他早点睡。 一句话把天聊死。 第二天,关敏心给他打电话:“小泥,你们几号开学?” “14。” “哦,那天是情人节啊,我看看……奶奶今年八十大寿在13号,刚好在你们开学前一天。” 她说要办个简单的寿宴:“有没有什么要请的人?要不请你那个学生吧,小繁,她喜欢吃我们家的核桃肉包是吧。” 关作恒眉心动了动:“请他做什么。” “那请谁?邻居?” “随你。” “那不然你有别的认识的、关系要好的同学吗?” 关作恒不言。 关敏心继续道:“反正我挺喜欢那小孩的,他看着家里很有钱,但不骄纵,又有礼貌,长得也乖。” 关作恒还是那两个字:“随你。” - 周进繁来的时候,提了个生日蛋糕,写了一幅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当做给关家奶奶的生日礼物。 他今天穿的蓝色短袖衬衫,套一个白色针织背心,深卡其色的长裤,穿小皮鞋。进门的时候模样很书卷气,像留学归来的小少爷。 关敏心悄悄对弟弟说:“你这学生气质真好。” 周进繁把蛋糕递给关敏心,又把字给奶奶。 他这人很会挑礼物,知道该给什么人送什么礼物不突兀,有心意。周进繁身边好友多,也有这个原因。 “好字好字。”奶奶其实不识字,但是看着字觉得漂亮,夸他字写得真好,说:“你怎么也给我买了蛋糕啊,小泥也订了个蛋糕。” “没关系,奶奶,我买的小,这个八寸的,放冰箱,明天还能吃呢。”周进繁觉得自己就能干掉一半,但是在其他人家里,怪不好意思这么干的。 奶奶说提前做了核桃肉包,就等着他来吃了。 周进繁是明天开学,今天也没带作业来,就陪着看抗日神剧。他出门前跟周昆说了,是朋友生日,大概晚上九点过回去。 厨房,关作恒在处理活鸡,周进繁本来要去帮忙,进去一看太血腥了就出来了,关键是关作恒还穿着浅色围裙,围裙上全是鸡血,乍一看还以为是案发现场。 他站在厨房门口探头,问:“关老师,今天有藕圆子吃吗?” “有。”出门买菜的时候买了点,还没复炸。 “好哒。”他很礼貌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关敏心把他推出来:“你负责吃就行了,去吧,去看电视。” 周进繁就是不太想看抗日神剧,才到厨房门口转悠的,这套房子也不大,他转着转着,去看关家小叔画画,小叔的画是五彩斑斓的,看着很有童心,而且抽象。他的画里,永远在角落里、或者树上,在一些奇特的地方画个小男孩,没有脸,短头发,穿绿衣服。 周进繁坐在他旁边,试探地问:“表叔,你画的这是风筝吗?” 关振停下动作,扭过头来看他,眼神还是那样无机质,如果是在路上遇见,会吓哭小朋友的程度。 “你的画笔快用完了,”周进繁看见蜡笔只剩一厘米了,说,“我下次过来给你买一点吧。” 关振转过头去,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继续画,目光似乎落在另一个地方,好像那里有个人,两人在进行精神交流。 周进繁挠挠头,也没辙了,就当他以为小叔不会理自己的时候,关振出声了:“小鸟。” “嗯?这是小鸟呀。” 完全看不出来。 周进繁:“真可爱的小鸟哈哈哈。” 关振指着画里的人:“我,小一。” 他问小一是谁,关振指着旁边:“他就在那。” 那个角落里并没有人,只有敞开的窗户,和窗外被晚风鼓起的床单。 周进繁知道这是因为他有精神分裂,不觉得奇怪,也不太害怕,正想和他继续聊聊,这时,拍门声忽然响起,周进繁以为是送蛋糕的,欲开门,厨房的关敏心放下葱段出来,先一步把门打开。 谁知冲直接进来个坨红着双颊的男人,大概一米七五的身高,看着喝了不少,进来就大声喊关敏心的名字,然后一把揪住关敏心的围裙带子,把她抓过来。 “你做什么!陈义!我都跟你离婚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把钱还我!把钱还我!!”那男人抓住她不放,眼神红得可怖,狰狞道:“都怪你!你把我的事闹到单位去,贱-人!你把钱还我!” 周进繁马上去挡,男人喝了酒一身蛮力,把他打开,疯了似的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叫他还钱,奶奶在旁边吓坏了,去扶周进繁:“手机、手机……报警,报警!” 关敏心痛苦地张着嘴,反手去抠他的眼珠子,嘴里吼道:“我杀了你,我真的会——”男人吃痛,猛地把她推到地砖上,让她只能张着嘴,出不了声。 关作恒一身鸡血从厨房大步出来,手里还拿着刀,一脚踢他手腕上,男人吃痛大叫,松开手劲的同时,只听“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花瓶和头骨相击。男人双目剧烈扩张,直接歪着身体倒下去。 世界安静了。 关振双手拿着周进繁买的土耳其花瓶,居高临下地站着。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的慢,周进繁睁大眼睛坐在地上。 过了三秒,关振面无表情地把花瓶放回原位,花瓶里插着的勿忘我干花,只落了两片花瓣。 关作恒眉头皱得很深,蹲下摸他后脑勺,肿了,没出血,再探他呼吸,人没死。 关敏心痛苦地咳嗽,惊惧到说不出话来,似乎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事:“小泥……” “晕过去了,可能脑震荡,等他醒了带他去医院照片。”关作恒平静地说完,看向有些被吓到,坐在地上睁大眼睛嘴唇微微发抖的小繁。 眉骨在这时压得极低,站起身,关作恒把围裙摘了,看起来异常冷静。他背影很宽,回身在厨房洗手,抽纸擦干,站在周进繁面前弯腰,把手给他:“我送你回家。” 周进繁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胸口还有起伏。他抓住了关作恒的手,站起来时踉跄了下,撞在他怀里,关作恒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沉着声:“不怕。” 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寿宴算是毁了。 关作恒冷静交代, 让小叔把人丢进卫生间,门锁上:“他喝醉了,醒了恐怕要闹, 我送小繁回去,等我回来再带他去医院检查。” 然后叫关敏心:“姐, 你去朋友家借住一晚,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家。” 她之前打工认识了不错的朋友,关敏心站起时神色恍惚, 站不稳似的,眼里充满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有些绝望地望向弟弟,仿佛历史在眼前重演:“小泥……” “他没有死,你放心。”关作恒拿了一条搭在沙发侧的丝巾给关敏心,然后让奶奶先回房间,奶奶犹豫, 说警察会不会找上门抓走关振……关作恒安慰:“正当防卫,不是刑事案件。如果检查出来脑震荡,要赔点钱, 没事的。” 周进繁平日玩恐怖密室, 总是胆子最大的那个,可实际上这种暴力事件发生在眼前, 是截然不同的感官, 离婚后还纠缠前妻、甚至酗酒暴力对待妄图掐死对方这种事, 只在新闻上见过。 在他们家,周昆和米莉尽管会吵架, 但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互相揪对方耳朵。 这让他意识到, 人是有很多种的, 可以很善良,就像他身边的朋友;也可以面目丑恶,就像倒地不起像条死狗一样被关振拖到厕所里的男人。 周进繁醒过神来:“可今天是奶奶的生日……”蜡烛还没吹呢,还没祝寿。 关作恒低头问:“你吃蛋糕吗,我给你切一块。” “不吃了……”周进繁对关奶奶说生日快乐,接着,关作恒是牵着他出去的,门口还停着陈义的车,是一辆黑色的韩国现代。 看来他是醉驾过来的。 关作恒先把关敏心送上出租车:“联系上朋友了吗?” 她点点头,勉强露出笑:“嗯,我去方圆那里住一晚。” “我送你过去?” 关敏心摇头,脖子还有很明显的红痕,她把丝巾戴上:“你送小繁吧。我自己没问题。”她好歹是个成年人,周进繁才十四五岁。 这时,送蛋糕的终于来了,刚好到小区门口,见他提着蛋糕,关作恒把人拦下:“是送到3栋102的?” 小哥点头:“您尾号是?” 确认尾号后,把蛋糕给他了。 随即关作恒又打了第二辆出租,让周进繁坐上去,自己坐在旁边,告诉司机:“去春城诗苑。” 打车过去不过十来分钟,周进繁默默地坐着,说:“姐姐怎么跟那种人在一起了。” “她不懂事。”十八岁的关作恒这么去说二十三岁的关敏心。 关敏心想要爱情,又渴望爱情,结婚前给他打电话时语气满满的幸福,说:“我不喜欢没钱的,可是他没什么钱我就觉得没关系,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 图是那份虚无缥缈的“爱”。 关作恒并不相信这种东西。 “还好离婚了。”周进繁侧过头去,看见他抱着的蛋糕,透明盒子,能清晰看见蛋糕的造型挺福禄寿,一个大寿桃,还写了字,祝80岁的小黄鹂生日快乐。 他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奶奶叫赵黄鹂?” “赵鹂。”关作恒也看着蛋糕,“她爱唱歌,唱歌好听。”以前爷爷叫她黄鹂鸟。 周进繁点了下头,说改天来带她去KTV,又说:“表哥,要是那个谁,脑震荡怎么办。” “赔钱。”关作恒的语气轻飘飘的。 “讹你们呢?” “讹不了。” 离婚前男人就有家暴行为,醉驾后闯上门来殴打前妻,就是闹到庭前也不怕。 周进繁想了想:“不要赔钱了,我让我叔叔写封律师函,限制他的行为。姐姐脖子都那样了,应该是他赔我们钱才对。” 听他那句“我们”,关作恒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我找个房子,搬走。” “哦,那……” 他还没说完,关作恒直接道:“你不会有个做房产中介的叔叔吧?” 周进繁想了想:“开发商叔叔算吗?如果你们要买房子,有便宜内部尾盘的,一般都是一楼。哦对,我干妈爸爸是检察院的,他们查抄的贪官房子,价格很低的,还有那种发生过凶杀案的房子……” 这些东西他不懂,都是从大人聊天对话里听来的。 到小区门口,出租车进不去,关作恒扫码给了钱,周进繁说谢谢师傅,两人下车,他说:“你不用送啦,都到门口了,我自己走进去。” “走吧。”他提着蛋糕,“送你到家门口。” 关作恒把他送到楼下,把蛋糕给他:“你拿回去吃吧。” “我不,不吃,你给奶奶买的。” 他摇下头,风把尤加利的树叶吹作金石声,很脆,关作恒说:“估计吃不下,你买的那个我们明天吃。” “明天开学啦。” 关作恒说学校见:“你上去吧。” 这栋楼的感应灯一直都是坏的,每次晚上下楼都要靠摸索。最近又修好了,周进繁走上去时,每一步都有灯亮起,他的背影永远光亮欢悦。 关作恒沉默地站在树下,望着他走上去,等他进门,方才转身。 他打车回去。 路上,接到了奶奶的电话,语无伦次地说:“陈义!哎呀!小泥,陈义他,他好像跑了!” 关作恒以为陈义是醒了,跑了,问奶奶:“他从正门跑出去的吗?” “我不知道。我听见里头有动静,我以为他醒过来了,也不敢去开门看。现在又没动静了,你小叔把他捆着的,我不敢去看,但是,里面好像没有人。” 厕所的门本就是磨砂玻璃,关振把他丢进去时,拿了今天买鸡时捆公鸡的绳子,把他手绑了起来,怕他醒了叫得难听吵到邻居,还把发馊的臭袜子粗鲁地塞他嘴里,想来要晕个两三天。 关作恒刚说完让他们别打开厕所门,就听奶奶焦急地说:“你小叔把门开了,里面没有人,陈义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他……” “别急,等我回来,有人敲门不要开,你和小叔都进屋,把门反锁上。”关作恒让师傅把车开快点。 他跑着回家,门口,姐姐的前夫陈义开来的那辆黑色现代已经不见了,他蹙眉,马上进门去,两人都在房间里,关作恒打开厕所的取暖灯,看见厕所的防盗窗被人为撬开,人是从窗户跑的。 外面是那条幽深的巷道,对着一面黑色的围墙,围墙背面是供居民晾衣活动的大操场,有人忘了收衣服,春城晚上风大,被吹得振翅欲飞。 关作恒眼睛凝在窗户防盗锁上。 是从外部撬开的。 第23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卫生间的推拉防盗窗是什么时候坏的? 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注意过, 或许是之前某天就被人撬开过但未曾发现,也或许陈义有同伙,看见了全过程, 随后撬窗进入、开车把他带走了。 送周进繁出去的时候,车上并没有其他人。 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 关作恒先让奶奶和小叔去换衣服,给关敏心打了个电话:“姐,你到朋友家了吗?” 她声音小, 说到了:“已经快准备睡了。” “尽量和她待在一起,门窗关好。明天你去上班吗?” “去的。”离婚的事儿耗费不少时间, 便利店的工作辞了,现在换到一家大超市当收银员了。 “那上下班的时候注意安全,记得给我发语音。”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疑似是她起身走到阳台,声音微弱地问:“陈义醒了吗?” 关作恒并未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只说陈义醒了,并且已经开车离开了。 这下关敏心心里有了数,弟弟是在提醒自己, 担心他来报复。 陈义的确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她点头:“你放心, 我朋友家很安全,出入都要扫脸, 他进不来的。他也不知道这里。而且我脖子上的掐痕迹, 我都拍了照。” 关作恒叫她明天上午去趟派出所, 先报案,全程声音都有条不紊。 她有些迟疑:“可是小叔打晕了他……” “没关系, 你照实说, 让你朋友陪着你一起去。” 电话挂了, 关作恒收拾了点洗漱用品,和明天开学要用到的东西,用纸把被撬开的推拉窗合上,在上面夹了一根头发,接着,他在窗户下方的地上倒了一点面粉。 随后拉了电闸。 奶奶问去哪,他说去酒店。 “酒店安全,睡得踏实点。” “那,那个坏掉的窗户……”奶奶担心有小偷会很容易进来,但也没什么宝贝的物件,想了想把孩子他爷的相片、还有当年结婚时买的、用了六十年的老筷子揣在了包里。 房子是租的,家具都是二手的,电视机恐怕不值五百块,最值钱的大概是那个坚硬的土耳其花瓶——小偷都会踩点的,不会盯上他们这样的家庭。 关作恒订了最近的一家四星级,两个房间,两晚一共一千块。 当晚九点,酒店监控清晰地拍下来,三口人入住酒店,次日早在酒店用早餐,除了要上学的关作恒,另外两人都未曾离开过房间。 十四号上午,学校。 关作恒来初中部找了周进繁,两人就坐在初中部的小操场旁的长椅上,面前是课外时间打羽毛球的同学。关作恒说:“如果警察来问你,实话实说,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隐瞒什么。” 他啊了一声,感到疑惑,问为什么:“是不是那男的报警了?他还有脸报警???” “他可能会报警,所以可能会有警察来问你,只是有可能而已。” 周进繁追问具体的:“表哥,你带他去医院检查了吗,真的脑震荡了?还是?”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关作恒让他不要想太多,大概是想安慰他,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回去上课吧。” 中午,关作恒开了假条离校,在附近小炒店点了两菜一汤,打包带回了酒店,在房间里一起吃饭。奶奶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关作恒让她先在酒店住着:“我等下去重新看房,那一套不能住了。” 酒店有个很漂亮的露台,朝街,绿植繁茂。关作恒让他们在露台这里坐着,留了现金,特意叮嘱了:“不要离开酒店。” 一天时间除了上课以外不剩多少时间,关作恒发微信让之前加的中介帮自己看合适的房子,自己回到观园巷那边,门窗完好无损,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十天后。 周进繁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天关作恒来找自己,让自己在警察面前一切实话实说了。 因为派出所确实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有关那天晚上的情况。 “关奶奶八十大寿,关姐姐请了我过去,我买了蛋糕过去。” “你和他们家什么关系?”电话那头的民警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给周进繁拨电话,语气也很温和,因为知道对方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询问“嫌疑人”的时候,“嫌疑人:给了他们号码,说:“他年纪很小,是我的学生,你们给他打电话不要吓到他,他胆子小。” “关作恒是我之前的家教老师,给我补过课,我经常去他们家。”他提问,“警察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民警:“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周进繁顿了顿,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关振那一花瓶的重击,包括关振把人丢到厕所。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强调道:“虽然把他打晕了,但是他没有死!我走的时候还看见他在呼吸,而且他喝酒了,可能也不是打晕,是睡死了……” “时间你记得吗?” “具体的记不清,大概是……”他翻找了那天的打车记录,“我六点从家里出发,去提了生日蛋糕,应该是六点半左右到的,然后关姐姐前夫来闹事,可能是七点过,关哥哥送我和姐姐离开。我离开的时候不到八点,还没吃上饭,我们在观园巷门口遇见了送蛋糕的小哥,到家就是八点的样子。” 民警“嗯”了一声:“谢谢你的配合,小同学,我们可能还会给你打电话。”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关敏心的前夫陈义失踪了,这通电话只是例行调查。 周进繁一下就想明白了民警在怀疑什么:“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施暴者,上门来差点把前妻掐死,但关姐姐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的失踪和她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晓得调查。”警察没有跟初中生多说,很快挂了电话。 周进繁不放心,马上趁着下课时间跑到关作恒的班上,但他人不在。周进繁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哪。关作恒说在外面,有点事所以请假了。 周进繁当即给他拨电话:“表哥,刚刚有个警察给我打电话,问我那天晚上情况,到底怎么了?” 他说没事:“他失踪了,他妈妈报案,只是在调查,跟你没关系,别害怕。” “怎么会失踪。”这是他这辈子离真实案件最近的一次,也是第一次接到除了干妈和干妈他爸以外的执法人员的电话,“不会是他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了吧?” “有可能。周进繁,你作业写了吗?” “哎呀,作业……我知道写啦,我担心你啊,你不跟我说什么情况。” 关作恒说:“你好好学习,去把作业写了。我还有点事,拜拜。” “哎等……”他话还没说完,关作恒已经把电话挂了,显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可这种一知半解、还明显有事儿的情况,让他焦虑得不行,整个晚自习一个字都没写。付时唯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摇摇头,没有说。 付时唯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再问。 放学铃声响,才问他:“小繁,你作业一个字没动,我帮你写?” “啊……算了算了,我拿回去写吧,明天我早点来。”他最近学习很用功,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受了关作恒的影响,也或许是因为那天在静林寺听见米莉那番话,周进繁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周昆觉得他奇怪,问他,他说:“我想题呢,爸你别吵我啊。” 到底是放不下心,可他觉得关作恒多半不会跟自己多说一个字的。 周进繁半夜给干妈打了个电话。 郭宇菁是刑警,今天打电话的是民警,郭宇菁先听他说完,道:“我明天去局里问问是什么情况。” “再过几个月关作恒要高考了,干妈!你们赶快查清楚,我亲眼所见,那个男的把关家姐姐压在地上掐,要不是关小叔把他打晕了,人都要掐死了!” “知道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快点睡觉。” “我写作业呢。” “这么晚了还写?你们作业可真够多的。” 周进繁趴在书桌上,台灯照在他的发顶,侧脸绒毛发着光,郁闷地说:“我这不是担心……写不下去吗。干妈,你不要跟我爸妈说这件事啊,我妈知道关作恒家里的事了,都不让他教我了。” 郭宇菁正在擦脸,闻言一笑:“那你还去他家玩儿?” “我喜欢他嘛,总不能什么都听莉姐的吧。” 莉姐就是米莉,大家这么叫,他也爱这么叫。 “好了,你快写完作业睡觉去。” 电话挂了,郭宇菁踢开拖鞋上床,罗航在旁边抱着笔电看资料,鼻梁上架着平光眼镜:“你跟小烦讲电话?你们聊的什么案子?” “关作恒的案子。” 罗航反应很大地抬起头:“什么?” “哎你别激动,是他姐姐。” “……关敏心?” “对,就是你以前支教时候的学生。” 大概是因为帮助过,直到今年,关敏心还在给罗航发短信,祝他节日快乐。但也就止步于此,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 “到底什么事情?” “关敏心前夫失踪了。”她靠在枕头上,盖好被子,“我明天打电话问问是哪个派出所在管。” 罗航眉心一蹙:“又失踪?” 郭宇菁睁开眼睛,刚才听见“失踪”二字,也是心里一个咯噔。 “是啊,老罗你说,跟这姐弟俩有关系的人,失踪了三个了。关作恒他父亲,出狱后就失踪了。关敏心的父亲,同年外出打工,再也没联系过家里,现在又是她前夫,失踪十天了。你说是不是……” “别瞎说!他爸爸失踪的时候,关作恒才多大?他才十岁!那会儿他姐姐也才十五岁。” “我是合理怀疑,民警现在肯定也这么怀疑,她有动机,抱着巨大的恨意当机立断。小烦说她前夫施暴,她父亲,我没记错的话,也是施暴者吧?” 人的失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隐姓埋名不想被人找到;另一种就是死在外面,成了无名尸。但郭宇菁很在意这件事,每次寻到不能确认身份的尸体,都会拿关家老人的DNA做对比。 只是八年多过去了,仍然没有寻到人。 当年,罗航去笠县一所乡村小学支教。其中有个女学生,就是十岁的关敏心。 罗航是不小心发现她身上有淤青的,有天脸肿着来上课,同学都笑话她。 他不方便看,叫了个女老师把关敏心叫到办公室,拉上了窗帘。 女老师告诉他:“她身上,腰上,背上,有被人打过的痕迹。问她,她什么也不肯说。” 那时候的关敏心很内向,被人问话习惯性的躲避,后退,头深深地低着,问什么都不言,单是摇头或点头。 罗航直截了当地蹲下问她:“家里有人欺负你吗?是爸爸吗?” 她埋着脑袋,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啪嗒。” 罗航看见她脏兮兮的鞋面上,落了一滴水。 是眼泪。 他让她别怕,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第一次听见关敏心完整的跟他说话,也是那天,她看着他桌上的那堆书,怯生生地问:“老师,能不能,借、借本书给我。” “你想看啊?可以啊,你喜欢看什么?” 罗航下乡去支教,带了很多书来,有哲学的,有黑格尔、斯宾诺莎、叔本华,还有科幻,有刘慈欣的书,也有艾萨克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还带了四大名著,觉得小朋友可以看。 但其实一直都没有人问他借书,山里的小孩没有那么大的读书欲,非常单纯,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她犹豫道:“我弟弟喜欢看书,他喜欢…他喜欢背圆周率,但是不喜欢我给他的童话书。” 罗航问:“你弟弟几岁了?” “五岁了。” 罗航给了她两本海明威的书:“你弟弟认识这么多字吗” “认字,他认字比我多,字典都背完了。” 几天后,根据学生登记的地址,罗航上门去家访。小学在山脚,关家在山腰,他骑一辆摩托上山去,酗酒的父亲正在屋里呼呼大睡,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家里养了鸡鸭鹅,弥漫一股牲畜排泄物的臭味,他的学生不在,只有一个留着齐耳发的“小女孩”,坐在院落的小板凳上低头看书。白鸽在屋顶上啄玉米粒,山腰对岸,漫山遍野的蓝桉盛开。 这幅画面充满了静寂与默然。 罗航看见那个“小女孩”在看自己借给关敏心的《老人与海》。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漂亮的娃娃,其实是她口中的弟弟。 第24章 Chapter 24 打那以后, 他非常关注这家人的情况,罗航试图报警,结果发现当地派出所根本不管这案子。 他愤懑不平, 认为警察不作为!女老师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管这种案子吗?罗老师,以前也不是没有像你一样的好心人,但是你就来这里一年, 这些事你管不了。” “我为什么管不了?我当然要管!我是学法律的,怎么能视若无睹?!”罗航胸腔里的一腔正义在共鸣。 “你可以管,你知道警察如果真去了那女孩儿家里,结果会是什么吗?最多,他父亲被拘留几天,回家后加倍的罚在小孩老婆身上,被打废、打死,可能性太大了……这里穷乡僻壤, 中缅边境。你讲法、道德,在这里没有人认!” 她没有危言耸听,反而讲的字字珠玑。 罗航愕然。 过后,他经常借书给关敏心,托家里人给自己邮寄了一堆书来,放在房间里。 很多时候她来找他都很拘谨:“罗老师,我弟弟看书太快了, 但是图书馆我们镇上也没有……” “没关系, 我家里书很多,你弟弟很爱护书。” 书借出去,没有弄脏或弄皱的情况, 考虑到自己只支教一年就离开, 罗航还网购了一个内存挺大的爱国者电子书, 下载了近千本文学书,连他自己都没看过这么多书。 他把电子书当成离别礼物送给关敏心,回家后,没有进律所工作,也没有进法院,他做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公益网站。 他家境不错,但并不能从家里拿钱来支撑他那纸上谈兵的公益事业。 就在这前途未卜的时候,有一个自称姓冯的先生给他来电,对方是深圳一家上市集团的老板,很想自己做点公益,提出给他资金支持。 次日,郭宇菁去局里打听,小烦对这事儿非常上心,隔一会儿就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去问啊,什么情况。 郭宇菁回复语音:“我手里还有其他案子,你别着急。” “什么案子嘛!” “今天上午新发案件,楼上邻居装修太吵,男子上楼用菜刀把邻居捅死。”她刚从现场回来,装修现场血溅四壁。 周进繁:“……” “所以你们不管失踪案是吧?” “管,这案有疑点,但不归我管。” “???什么疑点?” 郭宇菁看了眼时间:“周小烦,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给我发什么消息??” “哎呀!!体育课!!!已经解散了。”他就问,“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他到底怎么失踪的。” 干妈说:“巧了,我也想知道。” 周进繁噼里啪啦地打字:“反正不是关哥哥和姐姐他们干的,他们都是好人。我干爹亲口认证的,你不能不认。” “小烦啊,世界不是你想的这么非黑即白的。不过……初步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就说嘛!!” “好了好了,不跟你打屁了,快去学习。” 尽管初步排除了关家人作案的嫌疑,但并非完全排除,此案中最大的疑点在于,警方调了监控,发现七点四十左右,一男子从关家那栋单元楼出来,上车后把车开走。 郭宇菁反复地看这段监控。 就连报案人,陈母也确认过:“我儿子穿的是这件衣服,这……看着像他。” 可从模糊的监控当中,无法确认面部特征。更重要的是,笔录说陈义喝了酒,喝醉了,但走路一点也不像个醉汉,是他人伪装的可能性很大。 警方调取了沿路监控,开车的“陈义”把车停在一家美食街上,随后消失不见。 人就是从这会儿彻底失踪的,2月13日晚20点10分。 物鉴中心的人称,黑色现代的司机座上,明显处理过,连陈义自己的DNA都没有留下,微量证据不足以证明开车的不是陈义本人。正因为此,警方才认为他很可能遭人拘禁,或已遇害。 但关家四人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作案时间。现在怀疑关敏心有同伙,正在排查她的社会关系,试图找出一个可能帮她作案、拘禁被害人、甚至是帮她杀人的那个人。 不仅如此,警方搜查陈义的社会关系时,发现他平时为人糟糕、结仇不少。所以不排除仇杀的可能性。 一个月后。 周进繁知道关作恒搬家了,似乎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那天他看见关哼哼走进地铁站入口。 但问他住哪儿,也不说,反而态度一改以前,让他:“你别来了。” 在学校突然碰见,他抬手打招呼,关作恒视而不见,不认识一般从他身边走过,表情冷漠。他的手扬起顿在半空中,愣了一会儿。 身边的兄弟说:“繁繁,你表哥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就是啊,他是不是近视一千度?怎么打招呼都看不看你!表情还那么拽啊。” “他……”周进繁为他开脱,“就是眼神不太好,近视严重。” 他好像知道原因,但又不懂。 第二天一早,校门口出现一个头发凌乱的妇女。 戴着黑色渔夫帽,像那些街头乞讨者一样,胸口挂一张大纸板,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本省状元!萃英中学学生关作恒!他父亲是杀人犯!今年2月13日晚,我儿失踪,凶手就是关作恒一家!” 连语句都读不通顺。 可路过的人都能看见那个名字。 “什么啊这是……” 周昆送周进繁的去上学的时候,车子停在校门右侧,周昆看见有个妇女站在那里“起义”,但他眼睛小没看清楚什么字。周进繁开始也没看清,但爱凑热闹,下车后背着书包专门跑过去看一眼。 艹。 粗口呼之欲出。 周进繁不假思索直接报警,一边报警还一边大声说:“我们学校门口有人造谣生事,污蔑他人名誉权!警察叔叔,这种人是不是要拘留啊!” 那妇女便抬起头来,帽檐下一双细眼睛射出深恶的仇恨来。 他一点没在怕的,挺起胸膛:“阿姨!警察让你赶紧走!造谣违法的知不知道!” 妇女便大声开始读出纸板上的字:“本省状元!萃英……” 周进繁傻眼:“你怎么这样啊!你别念了,别造谣!” 他不敢去捂住妇女的嘴,怕反被对方讹,学校保安队此刻出击了,几个保安冲过来赶走她:“去去去,走远点,这是学校门口!不是菜市场!” 从郭宇菁那里,周进繁得知,陈义的确失踪了,像一阵烟雾一样,在这个城市蒸发了,传唤了两个嫌疑人,都因证据不足释放了。 那妇女不是每天都来,有时候早上,有时候中午,虽然保安要赶人,还有人报警,可很多学生都看见了纸板上的字,拍下来在群里、空间里传阅。 尽管没有那么多人会相信一张纸上写的全部东西,但是非还是在不大的校园里传开了,变成谈资。有认识周进繁的,问他怎么回事,周进繁也信口造谣:“那阿姨精神有问题,我干妈就是警察,上次抓她进去,然后发现她精神病,又没办法的,就放出来了。” “你们让那些人别乱说我表哥坏话了,都是造谣!!” 他朋友多,自然都信他,一起帮忙去辟谣:“假的假的,是精神病。不信谣不传谣!从我做起!” - 五月初。 春城的蓝花楹开了,整座城市陷入蓝紫色香雪雨的包裹,周进繁喜欢上课早晨坐在车上,打开天窗,把头从天窗伸出去,试图把脸伸进花里——像四五岁大的小朋友才干的出的事。 害得周昆一边开车一边大叫:“有交警!你快给我下来,你干什么啊!” 与此同时,付时唯请了假,他花粉过敏,这大肆开花的时候对他来说很难熬。 好不容易来上课,都是从头到脚的武装,周进繁可怜他道:“你真的,唯唯,你应该去一座没有花香的城市生活,春城不适合你。” 付时唯侧头道:“你陪我一起转学吗?” 他眨了下眼,胳膊搭在同桌的肩膀上:“当然啦,亲父子就是要一起走。” 付时唯笑了笑,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立马把手收回来:“我身上可能有蓝花楹的花粉。” 付时唯一张脸藏在黑色口罩下:“我爸想让我去国外上高中,和靓靓一起。” “啊??就你们俩自己去吗?” 他摇头:“他秘书陪读,我不想去。” “别去了,国外有什么好,都闹着想去。”他有不少朋友最近都没来上课,是准备好去欧美国家上学了,周进繁喜欢出国玩,但没有留学的想法。 付时唯点着头:“嗯,我不去,我听你的。” 六月,高考前夕,周进繁提前给认识的高三学长发消息,说七号早上去考场门口给他送粽子:“是好运粽,吃了会好运气的。” 小前锋就是高三的,一听不得了:“繁繁你不上课啊,亲自来送?考场不挺远的吗。” “没事,我叫我爸开车送我过来啦,我正好要给我有个哥哥送粽子,我八点到考场门口,来得及吗?” 小前锋说来得及:“我也八点过点到,那我少吃一点好了,你粽子大吗?” “不大,比普通粽子小一半。” “那成。” 其实这几个月,周进繁都没去过关作恒家里补课,有时候给他发消息,他不太回,只有发自己做不出来的题给他,关作恒才回给他解答。 这种有意的疏远太过明显,周进繁对周围人的态度感知特别明显,他知道关作恒的疏远不是讨厌自己,那更像是一种……不愿让人跟他扯上瓜葛的孤僻。 自己曾闯入他的生活,但姐姐前夫一事发生过后,有一道无形的墙竖立在关作恒周身,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周进繁觉得难过,路过他们复读班的教学楼都要抬头去看一看,但他并不是强求的性格,不理自己就算了吧。 上午八点,六中门口人声鼎沸,家长、老师、学生,挤作一团。关作恒没有回原籍考试,而是就在这边考,他的考场被分到六中这边。 周进繁给他发了消息,没回复,小前锋回了,很快,小前锋就从他这儿拿到了粽子,笑得一脸阳光:“谢谢繁繁,我带进去吃。吃了这个我一定会考好的。” 周进繁一直以为他成绩不怎么样,但上次学校放榜,小前锋竟然在年级三百名左右的位置。 萃英的三百名,对应的就是一本线。 小前锋性格和关作恒完全不一样,他收到周进繁的粽子,还要拍照发朋友圈:“小学弟送的好运粽,祝我考试顺利,耶!” 而关作恒…… 周进繁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他,排开众人朝他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带着一身蓝花楹的丰盈气息,仰着头:“嗨!表哥,你也来考试啊。” 关作恒眉心一敛,周进繁没等他说话:“这么巧看见你了,送你个好运粽吧!我外婆上周包的,你拿去吃。拜拜。” 周进繁送完就跑了。 人太多了,关作恒看不见他的背影,低头看粽子,迷你一个,粽叶外面系了红丝带,丝带上有小楷字,看起来是小繁自己写的。 “考试必过、高考顺利、考运666。” 他把粽子吃了,进考场的时候,前头有个男生,头上系着红绳,被监考老师拦住:“你脑门上系的什么?有字,不行。” “考运666啊,这都不行啊?” “有字就不行!摘下来。” 男生“哦”了一声,只好把红绳摘下来,塞进书包。关作恒看清楚他的脸——他认识这个人,看着像个唱RAP的,在操场看台玩篮球,伸手揉了揉小繁的脑袋。 第25章 Chapter 25 关作恒高考, 周进繁也要面临中考。 可恶的是,他班上有大半的人都不用中考,因为这部分同学都在年级前一百内,直升高中部。而他, 因为刚好考在一百名开外, 无法直升。 尽管可以直接回家,付时唯还是每天来学校上课, 陪他突击重点。 高考分数下来, 关作恒又考了状元,学校连夜从储藏室翻出去年的横幅挂上,有召集记者会的架势, 请了当地报社媒体来校。 周进繁还是从电视新闻上看见的, 媒体的死亡打光下, 他和周围灰头土脸的其他同学简直不是一个人种——无意冒犯其他同学, 只是关作恒这张脸太帅了些。被镜头拉宽后, 虽没有本人好看,但也是让人想截屏舔屏的程度。 记者先问他学习的问题, 什么怎么学,觉得哪科有难度, 他说没有。 记者:“你去年就是状元, 今年又是, 请问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秘诀吗?” 他的回答是两个字:智商。 说这句话时, 表情甚至一点没有波动,非常理所当然。 电视机外的周进繁突然就笑喷了。 记者大概也觉得问题荒唐,长久地沉默后, 问道:“那关同学, 可以问下你, 接下来的计划吗?” 大概是想问他是不是还要年复一年的复读。不过这算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交易,不适合提在台面上。 “我在找一个人。” 电视屏幕里,他的眼神显出超出年纪的深沉,是一种很难读懂的情绪。 “如果你看见了我,你没有忘记我,你就来找我。”他凝视镜头,目光仿佛跨越镜头,落在某个不存在的人物身上,“我需要答案。” 周进繁忽然就愣住了,就在那隔着电视屏幕的长久凝望下,心脏莫名地抽了一下。 他知道关作恒在找什么人,但一直没有问出口。听这语气……像是找某个失踪的人,初恋女友,还是家人?他依稀记得,关作恒家庭很复杂,母亲去世,父亲好像是犯罪出狱后就失踪了。 或许是在找父亲吧。 另一边,郭宇菁也在看电视,罗航在吃饭,说他很出息,从这样的逆境里走出来的学生,关作恒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 郭宇菁说:“他在找谁?他爸爸,关钧吗?” “应该是吧……” 关钧不知道该说是失踪,还是畏罪潜逃。 她觉得关钧一定在春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陈义的失踪,父亲为了保护孩子,下手弄死陈义。但她拿不出任何证据。 而且关作恒这个人…… 她对关作恒的了解来自于丈夫。 罗航告诉她,他多聪明,多天才,多孝顺,多重承诺。她却觉得不是这样的,吃过饭,手头没有太重要的案子,郭宇菁去了蟠龙区的城中村。 她知道关作恒来春城的时候,就是住在这儿的。 上门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她敲了下门。里面一下拉开门,一个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人探出头,盯着她:“你找谁。” 郭宇菁掏出证件:“刑警。” 男的一下呆住,不知道是意外对方的身份,还是意外一个女警察这么漂亮。 她解释:“不要害怕,我来这儿是为了了解一下您侄子的情况。” “关作恒?”男人马上说,“他是不是犯事了?” “没有,只是需要了解一下,方便谈一下吧。” 冯川看向她的证件,没看太清楚,看见她姓郭,道:“郭警官,进来说吧。” 她进门,但只是站在门口,没有坐下,惯例地掏出纸笔。冯川看她这架势,说:“我就知道,这小子一定会走上犯罪这条道路。” “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他就有这方面的基因!之前住我家,偷我东西。” “偷什么了?” “烟啊,钱啊。” “偷钱?抓到了吗?” 冯川顿了一下:“也不是非常确定他偷钱了,但是一定偷了我的烟,他偷的坦坦荡荡,还当着我面抽。” 她平静地点了下头:“还有别的吗?比较奇怪的地方有吗?” 冯川肯定地点头:“还有一件事。” 她以为会听见对方说有关他父亲的事,没想到冯川痛恨地说:“半年前,我被学校停职了——我之前教书的。” “嗯?” 他开始解释:“我自己在家带了几个学生,赚点外快,不违法吧?但是我给学生做题,在桌上发现了几张试卷,我就发给他们写了。结果期末考试的试卷!就是我发给他们的那套题。反正……后来学校觉得我偷了题给学生,在外补课,就停职了。” “这和他有什么联系吗?” “我怀疑——我非常怀疑,是他做的。”冯川很肯定地说,“警官,他就是做得出来这种事。”关作恒离开那天,留给他的眼神让冯川第一时间产生了这种感觉,觉得这小子,什么事儿都敢做。 “你的意思的他偷试卷,只为了嫁祸你?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小子…反正脾性怪。”他也不敢说自己贪图人复读的几十万,结果被耍了这事儿,提起来没脸。 “所以我觉得他是报复我!他一定有我们家的钥匙!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到题的,因为我一直有在同事那里拿试卷的习惯,家里有个复印机,那几张卷子就放在复印机上,每节课我都习惯直接发试卷。”那天他也没有注意,加上刚好要考试,看见是初三的期末模拟试卷,就直接拿给学生写了。 “所以你只是怀疑是吧,并没有证据。” “是……并没有,但肯定是他做的。” 郭宇菁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教书,教初几。” “初三。” 小烦也是初三。 她知道关作恒和周进繁补课的关系。 但周昆和米莉会为了孩子的成绩,去提前弄试卷吗?不……这不太可能。 她并不是非常关心这种事,追问有没有其他的古怪之处,冯川问:“您指哪方面?” “比方说,经常在固定时间出门——” “啊有,他每天都会出门,到很晚才回来,背着书包。” 每天都出门…… 估计只是不喜欢在这里久待。 “最后一个问题。”郭宇菁眼神变得深刻,“你有见过、或者听他讲电话时,提到过他的父亲关钧吗?” “他爸爸啊?纵火害死那么多人跑了的?” “他没有纵火,”郭宇菁纠正他,“没有证据表明,那场火就是他放的。” “那他跑什么啊?不是他放的那这么多年也没见人,不是心虚跑路是什么。” 郭宇菁眉头一蹙,打心眼里不喜欢冯川这个人:“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见过,或听过他的消息,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冯川一下变得老实了,说:“真要这么说的话,我一次都没见过关钧,关作恒很孤僻的,也不跟人打电话,他手机通讯录上就几个人。” 他问:“到底是什么案子啊?” “不重要,你忘了吧,我来过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郭宇菁离开了,当晚,叫周家三口人来家里吃饭,罗航还在做饭,她坐在沙发上,先问小烦中考怎么样,小烦说可以:“但是分数还没下来,不知道过没过……” 萃英的分数线蛮高的。 “我们小烦学习这么认真,一定能过的。”她把话题拐到了透题的事上,说听说有的家长为了让小孩取得好成绩,提前弄到了试卷。 周昆:“真有这种事?太不公平了吧。我们小烦就是被这种人给挤掉的吧!” “我只是听说的。”她说话的时候,观察每个人的微表情,米莉和周昆都很正常,唯有周进繁,特别不自在地掏出手机来看。 “小烦呢,你们学校有没有这种人?” “啊?我…我不知道啊,可能有,反正我爸妈干不出这种事!我要是提前知道考题,还能考这鬼样子?” 米莉:“你也知道自己考得鬼样子啊?” 周昆咳了两声:“别这么说,小烦还是不错的,也别要求太高了。” 周进繁狂点头:“就是!” 郭宇菁心里已有了判断。 她并不了解关作恒这个人,但在这一刻,脑袋里却有了印象。 好阴险、又好聪明的少年。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走上犯罪的道路,他们警队的经费都要不够了。 - 关作恒去北京上学了,北京大学,念的是生物。 小前锋也去北京上学了,他超常发挥,也念了个普通一本,空乘专业。 周进繁觉得他做飞行员应该会挺帅的。 前几天跟周进繁聊天的时候,小前锋还说:“哎小烦,我跟你表哥,就是那个关作恒,高考一个考场来着,他就坐我旁边。” “嗯?” “没想到他又考了状元。”小前锋发的是语音:“你表哥这个人蛮小气的,我没有针对你啊,我就说他。考试他就坐我旁边啊,我想看看他的机读卡,他不知道是看见了还是怎么,把机读卡翻过去了,那叫一个严防死守!“ “我要是真的看见了,我去北航那也可以啊!你说我这个运气,都坐状元旁边了,就真的一道选择题都没瞅见。” 周进繁:“……” “我表哥…人不小气的。”虽然没理自己了,周进繁还是帮他说话。 “我也没想抄什么的,就是有两道题拿不准……”小前锋说,“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考完语文我还叫他,我说我认识你表弟小繁,我也叫你一声表哥吧,他还瞪我???” “不是吧,他…不瞪人的。”关作恒就是冷漠,可能不会理小前锋,但不会瞪人,不符合人设。 “不是,他真的瞪我了!!!!我就是想对下答案啊!!”小前锋好委屈,“为什么瞪我。” 第26章 Chapter 26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 是今天的补课费,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客气地说:“小关, 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这是给你的, 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 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似乎如沐春风, 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 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 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 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 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 大人们都知道, 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IN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大概只拱了十秒钟,就累得动不了了。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裹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的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的,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的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的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的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的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的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的。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臭味。 -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的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的!!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的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PC演技太好了。” 周进繁不知怎么,不太怕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对面扮鬼的是人,是温热的,所以害怕是有的,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到惊声尖叫。 出来复盘的时候,方才打开手机,周进繁看见关哼哼给他打过电话。 他那会儿在密室没接到,但是对方还发了短信,内容是: “我在你家楼下。” 大概是半小时前的信息。 周进繁蹭了同学家的车,十分钟到家,又打开手机。 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他回复:“你不会是来还我花瓶的吧?” 那边回:“有点事。” 买花瓶的时候,周进繁刷的是周昆的MASTER CARD,确实不知道价格,但应该没有过四位数。在看见那只双耳瓶的时候,他就开始狂笑,发癫了似的。 第27章 Chapter 27 给周进繁上完课, 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 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客气地说:“小关, 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 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 挂着职业的微笑, 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 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 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 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 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 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IN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大概只拱了十秒钟,就累得动不了了。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裹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的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的,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的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的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的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的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的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的。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臭味。 -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的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的!!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的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PC演技太好了。” 周进繁不知怎么,不太怕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对面扮鬼的是人,是温热的,所以害怕是有的,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到惊声尖叫。 出来复盘的时候,方才打开手机,周进繁看见关哼哼给他打过电话。 他那会儿在密室没接到,但是对方还发了短信,内容是: “我在你家楼下。” 大概是半小时前的信息。 周进繁蹭了同学家的车,十分钟到家,又打开手机。 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他回复:“你不会是来还我花瓶的吧?” 那边回:“有点事。” 买花瓶的时候,周进繁刷的是周昆的MASTER CARD,确实不知道价格,但应该没有过四位数。在看见那只双耳瓶的时候,他就开始狂笑,发癫了似的。 周昆问他笑什么,周进繁说:“你看这两个洞,好像鼻孔啊!笑死我了。” 周昆:“?” 不可理喻。 哪里像了。 周进繁努力鼓起鼻孔给他看:“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个爱心形状的鼻孔。” 太幼稚了,周昆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你要买这瓶子吗?就因为像个爱心鼻孔?” “我要买!”周进繁就哼了两声,“你不懂!” 周进繁走进小区,快到17A了,给他发消息:“你还在吗?” “楼下,东西给你就走。” 看来是真把花瓶还回来了。 “你等我很久了吗?怎么不上去等。” 那边回:“没多久。” 快到楼下,周进繁远远看见了那道身影,他站在楼底那株尤加利树下,很高,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天上的星星,还是在看被风吹作金石声的树叶。 “喂。”周进繁喊他,眼睛在他身上搜索,花瓶呢。 他没看见花瓶。 走到身前,关作恒才把东西给他,是个小塑料袋。 “这是什么?”他拿起来借着旁边楼里泄出的温柔光线仔细地看,是一个玻璃瓶。 他听见关作恒说:“核桃酱。” “是回礼。”他说,“你拿来抹面包吧。” “还好不是花瓶,我以为你真要把瓶子还给我呢。”周进繁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地拧开盖子闻了闻,说:“哇,好香啊。” 关作恒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看见海豚了。 大概是因为,他笑得太漂亮了。 这样的人,是他不能接近的。 Chapter 05 付时唯并不清楚“信息素”到底为何物,只是跟小烦接触以来,经常听见这个词,他理解为男人身上独特的、带有吸引力的气味。 为此还上网查过,看过科普,学霸的智商让他轻易就明白了ABO这个设定到底是什么。 第28章 Chapter 28 lt;ul css=tent_ulgt; chapter 28 什么表哥???该不会是喝大了认错人了吧?!刘策掏出钱包丢出一沓钞票, 就在调酒师以为他居然要给这么多小费不是在做梦吧的时候,刘策同时甩出一张名片:“找的零转我支付宝,号码上面有。” 说完大步跑出去,live hoe外面, 接近凌晨, 车流稀少, 一辆白色比亚迪刚刚起步。 刘策跨上车,戴上头盔。一边追车, 一边给周进繁打电话。 网约车后座。 周进繁把头靠在他身上, 其实有两年没见了, 但他好像毫无隔阂一样,抓住他的手掌, 把头抬起来看着他说:“你说巧不巧, 表哥,我刚刚想起你了,你就出现了。” 关作恒身上似乎没有发生变化, 那张脸还是那副死人脸的样子,还是爱穿黑色, 周进繁闻到他身上,还是有强烈的信息素。 关作恒对上他雾蒙蒙的眼睛, 伸手:“你把手机给我。” “哦。”周进繁摸出手机给他,“怎么。” 他不答话, 把手机拿起来, 对着周进繁的脸解锁, 找他的app。 点进微博,把他半小时前发的视频删掉了。 周进繁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歪了下脑袋:“你干嘛删掉。” “不对, ”他凑近了些,嘴唇几乎挨着他的脸,好像很悲伤,“关作恒你偷偷视奸我社交账号是不是,你肯定想我是不是,可是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把脑袋埋在了关作恒的肩膀上,语气飘忽不定的,但逻辑很清楚:“我跟你说,北京的天不太好看,但是我今天很开心,为什么呢,因为我坐了法拉利f8,还飙车了,刘军军好帅啊,郭顶的歌真好听,w的调酒师给我调了好几杯好甜的特调。”他顿了顿,声音轻得要命,“但我现在才最高兴,因为我一想你,你就来了啊。” 关作恒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浓郁酒味,那酒气都吹他身上来了,他想扭开脖子,但避不开,周进繁的声音像一根软刺。 “喂,哼哼你怎么不说话?” 白色比亚迪在深夜驶上北四环。 前座,网约车师傅耳朵兴奋地竖了起来。 海淀区老司机什么没见过。 但听他们的对话,仍然感觉是个很精彩的瓜。尤其是一辆黑色摩托像拦路虎似的冲上来,挡在汽车前面时—— 师傅非常有眼色地直接停了车。 摩托车大灯射得车上的人只能眯起眼,周进繁不高兴地把头埋在关作恒身上:“ 那是ufo吗?靠,怎么这么亮,我瞎啦。” “ufo”上的外星人下来了,敲一下车窗,旋即直接拉开门。 刘策站在车门旁,略一弯腰,看见里头的两个人活像小情侣的姿势,呼吸屏住几秒,眼神扫视那个带走周进繁的人,蹙眉,问周进繁:“小弟,你不接电话,这人谁?” 周进繁还是眯着眼,稍微抬起头,扭过去看他:“哥,是你啊。介绍一下,我表哥,关哼哼。” 刘策“哦”了一声,觉得哪里不太对:“你叫你表哥来接你的?你在北京不是没有亲戚吗?” 周进繁说有:“就他一个,我没让他来,他自己来的,我可开心了。” “所以一声不吭就跟他跑了??不跟我吱一声?” “哎——对不起,他直接把我拎走了。”周进繁一往他身上扑,关作恒一言不发地反手抱住他,就带他出去坐上了这辆车。 刘策锁着眉心,又问:“那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去哪儿啊表哥?你说。” 太精彩纷呈了!师傅忍不住了:“三位,要不你们下车撕吧,我送完你们得回家了,等会儿交警真来了。” “两分钟。”刘策还是有些怀疑,问车里那人:“你真是他表哥?你身份证我看看。” 周进繁喊喂:“刘策你怎么逢人就查身份证啊,你应该去当交警!” “妈的!老子还不是怕你被人……算了!”明天屁股开花可别怪我。 如果真是表哥,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刘策仔细盘问:“那个,他表哥,你告诉我,这小孩是你表弟吗?他叫什么?他爸叫什么?他哪里人?” “他叫周进繁。春城人。”关作恒伸长手臂,把门拉上,眼神对上外面的那双眼睛,下巴微微一抬,“麻烦你把车挪一下。” 指他挡在车前面的摩托车。 刘策好像在外面骂脏话,郁闷地把车挪开了,他给周进繁发了短信:“你要出什么事明天可别赖我。” 约莫四分钟,网约车抵达颐和安缦,周进繁挂在他身上下车,关作恒在他身上摸出房卡,单手揽着他的腰,带着他往里走:“你住哪个房间?” 周进繁就开始咯咯地笑:“我住你心里。” 关作恒顿了下,面不改色:“房间号。” “走这边……”周进繁开始找路,然后坐上摆渡车,一路都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关作恒把他送进房间,用烧水壶给他烧了热水,倒一杯给他喝,周进繁坐着,一直都很乖,好像想倒下来睡觉,却又强撑着。随即关作恒要走,他才出声:“你又要走了吗?” “嗯。” “关作恒你没有心。”周进繁出离愤怒,把抱枕丢过去。 关作恒帮他把灯关了,只留了小夜灯:“你睡觉吧。” “那你走吧。”周进繁放弃似的。默默地坐着,看他把门开了,真的要走了,才说:“你没发现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他摸了一下,回过头,周进繁手里正拿着自己的手机,晃了晃。 关作恒重新关上门,朝他走过去,问他要,他不给,藏在背后,仰着头,看起来清醒、又不太清醒,眼里一片水雾:“你留个号码给我吧,你是不是换过号码。” “嗯。” “你记不得我号码吗,我号码那么好记的。” 关作恒低下头,注视着他说:“记得。” “那你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发个短信啊,短信很贵吗。” 他不作声,俯身从他手里拿手机,周进繁死死抠着,拼命不让他拿走,还咬他肩膀:“所以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关作恒只好松手,发觉他的确长大了不少,身材高挑了,脸瘦了,骨骼发育了,眼睛在脸上显得很大,就那么看着自己,什么话都敢说了。 他道:“你没成年。” “我没成年怎么了。” “你一个人来,跟男的喝酒。” “……呵,你还管上我了?”他眉眼挑起,很倔强地盯着他,“你真拿自己当我表哥了啊?” 换来仿佛自嘲的一句:“我知道自己是谁。” 关作恒下午在学校看见他了。 但只有一眼,他站在楼上看见的,周进繁长高了,和其他男人在一块儿。 他很难得地去看了手机,周进繁喜欢换id,但关作恒还是能找到他,看见他在酒店打卡,然后在清北校园打卡,去卡丁车游乐场打了卡,又去了三里屯,吃了一家网红餐厅,最后回到清华附近的一家live hoe。 他其实知道周进繁爱喝酒,是个小酒鬼,也知道他旁边有人,但看见视频,听见那段对话,马上就穿鞋,从宿舍下楼。 如果不是因为周进繁还是未成年,他不会去管他的。 他沉声说:“小繁,听话,你把手机给我吧,我得走了。” 周进繁对上他依旧平静的视线,两人对视,足有半分钟,周进繁都没有在他眼里看见多余的情绪。怔忪片刻,他慢慢地松了手,把手机还给他,凝望着他深刻的眉眼:“表哥,如果我明天施法,还能见到你吗?” 关作恒把手机揣进裤兜,没有说话。 “我今天就施法了,就像这样。”他拉过关作恒的手,食指在他手心里轻轻写字,“z、j、f,你把我名字的首字母写在手里,捏住,吹口气。” 这口气是他放在唇边吹的,眼睛抬起来盯住他,随即,周进繁把他的拳头,放在了关作恒的胸口,安静地说:“你这样贴住心脏,五分钟吧,我就会知道你在想我了。很神奇吧。” 关作恒凝视他两三秒,接着把他的手拿开,走了。 周进繁的生命里有太多人了,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门关了,周进繁看着门的方向发了会儿呆,抱着水杯喝完热水,趴在床上睡死过去。 第二天头疼欲裂,接到刘策的电话,他还懵逼:“你送我回来的啊,我喝了多少,你那短信什么意思?” “小弟,喝断片儿了?” “哈?” “昨天你有个表哥把你接走了,怎么,你俩没在一起?”刘策怕他出什么事儿,今天一早给他来电,也没接。 “我表哥……” 米莉是独生女,周进繁没有什么表哥表弟的。 能被他称为表哥的,只有一个人。 他茫然又震惊:“真的吗……我不记得了,我醒来就一个人在床上躺着。” “衣服好好穿着的?” “嗯,哎好臭,一股酒味。”他深深地皱着眉,开着免提,起来换衣服,“真是他送我回来的啊?他怎么,哎,我全记不起来了。” “你那表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你带走,我他妈的以为你被人捡尸了!骑着车去追。哎呦够拽的,叫我挪车。” 周进繁啊了一声,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片段,好像还真是关作恒——两年没见了,他怎么跑live hoe来了把自己带走? 关作恒也不像是逛live hoe喝小酒的人啊。 如果不是偶然,那他咋知道自己在w的? 周进繁觉得他合该就是泡在实验室的那种类型,或许除了美妙的实验,没有别的任何事能勾起他的七情六欲。 “我手机没电了,我头还好疼,我今天不出去了。” 刘策让他好好休息,打电话叫酒店送点汤喝。 周进繁嗯了两声,挂了他的电话,回付时唯的消息。 付时唯问:“昨晚去喝酒了,跟谁一起?” “跟我爸老同学的儿子,是个极品,哈哈哈哈!” 付时唯:“你在哪?” “在酒店躺着,我宿醉了,现在头晕得要死。” “跟你爸老同学的儿子?” “你想什么呢!” 周进繁回:“我哪里是第一次见面就睡别人的人。” 也只有跟付时唯他才敢聊这些。 周进繁懒得打字了,给他发语音:“对了,还有一件特奇怪的事。刘军军——就是我爸老同学他儿子,那个帅哥,说昨晚我跟他喝酒,我表哥,就关作恒,他把我带走了,还把我送回酒店了。你说奇不奇怪,我都两年没跟他来往了。” 他松开手,语音发出去,继续喋喋不休:“他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好奇怪啊。他那个人连微信都注销了吧。” “你昨晚在微博打过卡。” “哎?”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还发过短视频,信息量有点大。” “哎??” “我不知道你跟谁在一块儿,但你在视频里说了不该说的,你家里没人看你社交账号吧?” 周进繁打开微博检查:“没有啊。” “你昨晚就删了。”那会儿付时唯刚看见,紧张得要命,就发现他删了——也就没打电话提醒他,只是发了信息。 周进繁连忙开始找视频,在本地缓存里找到了,听了一遍,发现自己是说了要嫁给喜欢的男歌手,而且说法是如果他像xx那么帅我就baba…… 倒也还好。 周进繁稍微放心了点,还好不是他对刘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所以你觉得,关作恒是看我微博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那种……他手机里没有这种app吧!” “谁知道。” “不过也有可能吼……” 周进繁知道他那边儿现在是凌晨,先叫付时唯睡觉,付时唯说等会儿。 他爬起来冲澡,湿润的手指点着语音:“反正他这个人怪闷骚的,两年多不跟我讲话,结果偷偷看我日常,这也不太稀奇。” 付时唯说:“你昨晚半夜两点发了一条,什么意思?” “发了什么,没有啊。两点我应该睡了啊。” “你发了秒删,我帮你截图了。” 周进繁点开他发的图片。 昨夜两点零三分,努力长高净梵喵光轮2000发表了一条新动态,青春疼痛风的短句。 “这个世界是守恒的,但不是我喜欢他他就会喜欢我的。” 什么……什么意思? 周进繁站在哗啦啦的瀑布水流之下,睁不开眼,脑海里浮现出关作恒离开时候的模样,没由来地感觉心脏一抽。 第29章 Chapter 29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 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 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客气地说:“小关, 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算是奖金吧, 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 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 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 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 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 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 沉默了几秒, 他点了下头, 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 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 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 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IN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大概只拱了十秒钟,就累得动不了了。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裹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的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的,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的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的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的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的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的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的。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臭味。 -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的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的!!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的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PC演技太好了。” 周进繁不知怎么,不太怕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对面扮鬼的是人,是温热的,所以害怕是有的,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到惊声尖叫。 出来复盘的时候,方才打开手机,周进繁看见关哼哼给他打过电话。 他那会儿在密室没接到,但是对方还发了短信,内容是: “我在你家楼下。” 大概是半小时前的信息。 周进繁蹭了同学家的车,十分钟到家,又打开手机。 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他回复:“你不会是来还我花瓶的吧?” 那边回:“有点事。” 买花瓶的时候,周进繁刷的是周昆的MASTER CARD,确实不知道价格,但应该没有过四位数。在看见那只双耳瓶的时候,他就开始狂笑,发癫了似的。 周昆问他笑什么,周进繁说:“你看这两个洞,好像鼻孔啊!笑死我了。” 周昆:“?” 不可理喻。 哪里像了。 周进繁努力鼓起鼻孔给他看:“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个爱心形状的鼻孔。” 太幼稚了,周昆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你要买这瓶子吗?就因为像个爱心鼻孔?” “我要买!”周进繁就哼了两声,“你不懂!” 周进繁走进小区,快到17A了,给他发消息:“你还在吗?” “楼下,东西给你就走。” 看来是真把花瓶还回来了。 “你等我很久了吗?怎么不上去等。” 那边回:“没多久。” 快到楼下,周进繁远远看见了那道身影,他站在楼底那株尤加利树下,很高,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天上的星星,还是在看被风吹作金石声的树叶。 “喂。”周进繁喊他,眼睛在他身上搜索,花瓶呢。 他没看见花瓶。 走到身前,关作恒才把东西给他,是个小塑料袋。 “这是什么?”他拿起来借着旁边楼里泄出的温柔光线仔细地看,是一个玻璃瓶。 他听见关作恒说:“核桃酱。” “是回礼。”他说,“你拿来抹面包吧。” “还好不是花瓶,我以为你真要把瓶子还给我呢。”周进繁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地拧开盖子闻了闻,说:“哇,好香啊。” 关作恒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看见海豚了。 大概是因为,他笑得太漂亮了。 这样的人,是他不能接近的。 把核桃酱抹在烤土司上,合起来塞嘴里,周昆看他吃的这么香,凑过来闻那瓶黑乎乎的酱,丰厚的香气填满他的鼻腔:“核桃酱啊?哪里买的,怪香的。” “…别人给的。” “同学给的?家里自己做的吗,真的有点香。”周昆正要动手给自己搞一片,被儿子阻止:“就这一瓶!” “你这么小气?算了,不吃你东西了,你自己吃吧,吃完自己去学校。” 今天是报道日。 周进繁就亲手给他抹了一片:“好啦,给你吃,核桃生发的。” 周昆把他送到学校。下车的时候,周进繁一眼就注意到了校门口悬挂的横幅:“恭贺我校关作恒同学取得省理科状元的佳绩!” 他愣了好一会儿。 背后的车窗摇下来,周昆探过来看:“你们学校这阵仗搞得够大的啊,还刚复读呢,就把横幅做好挂上了,他原来学校不告他们啊?” 那横幅太大太显眼了,几乎每个送孩子来的家长都能看见,学校甚至还搞了广播通知。有的看过新闻的家长稀奇:“今年状元不是保山那边的吗。” 付时唯是司机送到校门口的,也看见了,进班上说:“你那家教老师?” “是啊……我没想到学校这么…高调。”他觉得关作恒可能不喜欢出这种风头,这下好了,全班都在议论。 他们班学习氛围很好,周进繁这成绩放在其他差一些的学校,说不定还在中游,但在萃英就是吊车尾。 只因每个同学都是拼命三郎,有付时唯这样天生聪明的,也有那种智商平平但是非常努力的,而游手好闲的那一拨人,就是准备好要出国上高中或者本科的。 班级里消息灵通,不一会儿就把横幅上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给扒出来了:“原来是保山市一中学的,内部消息说,我们学校花了五十万请他来复读的,不知道长什么样,还没见到人。” 五十万。 虽然双语班都是有钱学生,但乍一听还是觉得骇人:“好多啊……我们学校真有钱。” 有的不懂:“请状元来复读有什么用吗?招生?” “当然是为了招生,不然十几万一年的学费,谁会白白花钱把孩子送进升学率不行的学校?” 萃英不是升学率不行,而且大部分的学生高中读一半就选择留学了,成绩好的去TOP 10了,留下来的好苗子并不算顶尖,所以很难出一个状元。 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还可以赚五十万这么多。但只要一算他们学费,就会知道五十万并不多,差不多三年的学费就要这个数。 报道日不用上课,就是领教材,开班会,然后解散,周进繁买的巧克力在班上发完了,几乎人手一块。 复读班在高一那一栋楼的顶楼,周进繁是发了消息问,才知道的。 他去领了校服,和付时唯坐在操场看台,方才给关作恒发消息:“校服我拿到了,我给你吧,你们在开班会吗?我在操场。” 复读班和高三不同,他们开会很短,班主任把自己电话和名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一下,然后简单点了名。 班上大约二十多人,几乎全部都是学校花钱挖来的、拿了清北通知书的学生,只有少量的是高考失利,选择本校复读的。 “关作恒”这个写在横幅上的名字,受到瞩目,他个子高,一个人坐在后面,一身黑衣黑裤,面容看起来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宇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鼻骨有个小驼峰,带英气,加上深眼窝和丹凤眼的结合,让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英俊。或者说俊美,因为眼睛太漂亮了。 候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坐在我们教室里的同学,可以说是全校最聪明的学生,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了,别的我也不说了,希望大家明年也保持水准,超越自己。我们班相对自由一些,上课用手机查资料、娱乐一下玩游戏,都没什么问题。表格上这些选修课大家都可以选,别的时间就刷题,复习,备考便是。” 投影屏幕上,列出一个表格,是萃英的选修课。 有高尔夫、体操、八段锦、网球还有游泳这样的运动课程;也有美声、素描、钢琴这种分类细致的艺术课;还有小语种班,日语、德语、法语、甚至有一门阿拉伯语。 选修多到这个地步,和一些普通大学也差不了多少。 “选修课9月12号晚上八点开,要在网上抢,大家都有微信吧?我们面对面建个群,资料发给你们。” 第30章 Chapter 30 给周进繁上完课, 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 米莉叫了他, 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客气地说:“小关, 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 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 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 挂着职业的微笑, 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 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 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 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 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 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 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 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IN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大概只拱了十秒钟,就累得动不了了。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裹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的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的,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的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的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的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的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的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的。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臭味。 -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的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的!!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的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PC演技太好了。” 第31章 Chapter 31 今晚算不上上课, 周昆是请他来了,跟小孩认识一下,约定的是一个小时的上课时间。 上楼时, 周进繁还一直仰着头,琢磨他的身高, 目光扫过那优越的鼻背驼峰弧度。 小老师身上有一种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 安静过了头。 周进繁觉得好不真实。 干爹机构资助的学生, 在想象中,就是网上那“强小壮”的模样,瘦骨嶙峋、吃不饱饭、高度近视。怎么这么高不说, 手长腿长的, 还有肌肉呢。 书房在顶楼,这是他一个人的活动区域。 书房紧挨主卧, 两间房之间通过一扇厚重的黑胡桃木双开门连接。 阿姨今天刚打扫过,房间很整洁,四周都是深色的书架, 其间塞满智慧。 圈子里熟悉的风水师告诉他们,书这种东西, 哪怕不读, 放在家里也是增添文昌运的。 所以古今中外的各类书籍,都被周家夫妇二人搬回了家。 书桌前,两张单人沙发挨着,桌后挂了一幅画家胡雪然的苗族少女,房间里除了屋顶的大灯,台灯也开了两盏, 空间明亮。 窗外是夕阳暮色下的尤加利树影, 橘红光芒从顶上圆窗直直地透入, 有些刺眼。 周进繁这才忙着去找书包,找笔袋,手伸进包里,却犹豫着没拿出。 周昆站一旁指挥:“试卷,练习册,成绩单,叫你准备好的,你拿出来。” 周进繁瞥他一眼。 当37分的试卷,真能随便拿出手? 关作恒出声:“有成绩单吗?” 成绩单…… “没带回来。” 旁边站着的周昆又要数落,周进繁开口:“老…爸,是我上课,你快出去吧,别打扰我学习。” 周昆被噎了下,最后以警告的眼神盯他一眼,关上门出去。 周进繁掏出干净的笔记本,摸出手机:“关…嗯,老师,有微信没?加一个吧好联系。” “没。”他音色特别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说,“你留个我电话吧,有不懂的就打电话。” “哦…” 不知道关作恒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记得周昆前几日说,是孤儿,刚来春城好像是住在哪个亲戚家里。 “号码是多少啊,我给你打一个。” 关作恒手机调了静音,他摸出来看见来电,挂断。周进繁注意到手机型号,是国产智能机,看起来是崭新的。 周进繁正在保存联系人,问他名字怎么写,关作恒便把名字写在自己带的草稿本上,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周进繁也拔下了笔帽,瞄他一眼,声音很轻:“我叫这个。” “周进繁”三个字写在“关作恒”三字旁边。 他练过书法,一手行楷写得不错,算是能拿出手的优点。 关作恒存自己号码,周进繁偷偷瞥见,整个通讯录只有一页——不超过十个人。 楼下。 周昆在露台躺椅上抽烟,打电话。 “老罗,你给我提那孩子,今天过来了。” 罗航说是吗,问:“怎么样啊,小烦喜欢跟他学吗?” “还在上课呢,看起来不排斥。”他说着朝上方吐了一口烟,书房的木窗半敞。 “那就好,我昨晚见过那孩子,跟我说会好好教他的。不过他性子有点闷,我担心他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 闷不闷不晓得,但不爱说话这点,周昆感觉到了。大概是山里孩子的特性,默不作声地冷静观察着四周,像隐形人一样融入周遭,决计不多说话,聪明却不出风头。 周昆说是个沉稳的,还很礼貌:“而且还是个大高个子呢。” 他是前几日跟罗航、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块儿去水库钓鱼时,听罗航接了个电话,说有个学生给他转了两万多,才知道有这么个存在。 罗航感慨地提起,说这是他们机构帮助过的一个男生打的钱——还是今年的理科状元。 周昆问:“你们资助的?怎么反给你打钱?借过钱给他么。” 罗航摇头:“说来话长,他没申请过我们的助学金。但以前我们资助过他姐姐,他姐姐是我支教时候的学生,跟我说家里还有个弟弟,非常聪明。我和社工就去家访,他家情况复杂,很困难。” 罗航说他智商很高,之前有个特招的天才班要录取他,但因为是孤儿,家里两个孤寡老人独居,无人照看,便放弃了机会,在保山上了高中,今年考了状元。 “自尊心特别强。这两万多是他家里老人生病了,几年前他姐姐给我打了电话求助,冯总支的钱。不是通知书下来了吗,学校给了九万的奖金,就连本带利还给我了。” 周昆一听家境困难,又是个这么好的孩子,还是状元,就寻思着让人来给周进繁补课。 时针很快走过一个30度角,关作恒看了眼时间,离开时问他是不是马上期末考,周进繁答下周,关作恒让他好好考:“把试卷带回来。” 周昆见他们下来,拿了个信封给关作恒:“下节课的话,等他考完试吧?小烦,是下周几考完?” “周二。” “那就周五上课吧。怎么样,小关,你呢,时间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作恒颔首:“我都行。” 周昆展露笑容,很关切的模样:“那你现在住哪儿啊?怎么来的,要不叔叔送你回去?” 关作恒回绝了,周昆客气一番,把人送到楼底,上来问周进繁:“教的还行吗?” “挺好的。” 其实讲的不太好。 他不爱听课,可这么些年换过不少的家教和补习老师,教得好坏还是会分辨的。很多老师有一套针对他这种学生的方法,但关作恒没有。 这就有点像让周进繁去教邻居家两岁的小孩加减法问题,没法跟他解释“为什么7 8等于15”。 因为在智商和学习认知上有鸿沟。 尽管如此,还是告诉周昆“挺好的”。 他知道,哪怕这个家教不是关作恒,也会是其他人,横竖都要请一个,还不如找个好看的呢。 趴在露台栏杆上,周进繁垂头时偶地瞥见,那本该已经离开的家教,居然还没走。 好像弯腰在垃圾桶旁边捡了几支他家丢掉的海芋,放进了车篮子。 白色的花瓣像水一样漫出粉红的车筐,周进繁看着他骑着车离去的背影,又忽地笑了一下。 - 骑自行车从翠湖这边出发,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小姑关霞家。 夏夜的风刮过耳畔,树上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 春城的夏天和中国其他城市不同,最高气温也才33度。正午是最热的,到了晚上吹着风反而有些冷,得穿外套。 关霞是关作恒的姑姑,爸爸的妹妹。 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关霞很少回老家,只带丈夫回来过约莫一两次,直到关作恒高考那天,老家来了电话,告诉关霞父亲去世了—— 儿子要上学,老公要上班,关霞只身一人回到边境小村参加葬礼。守灵夜那晚,她看见关作恒在棺材前头默不作声地跪了一夜。问起他考试考得如何,他并未回答,像个木头人一样,眼珠子是黑漆漆的,眼眶骨一圈是红的,如死灰般看了眼自己。 关作恒考状元的消息,还是她在新闻上看见的。丈夫是六中的数学老师,在学校里听说了一点消息,校领导打算花大价钱挖这个贫困生状元来六中复读。 在丈夫的驱使下,关霞拨通了久违的电话,问了家中情况,关作恒接了电话,关霞那陌生的声音道:“是阿恒吗?我们家冯老师,他听说了你的消息,他问你啊,志愿填的怎么样了?冯老师——就是你姑父,他不是中学老师吗,他知道这些,你可别乱填。” 关霞还在电话里说了冯老师的学校出多少万让他去复读的事。 “侄儿,你要不来我们家,一起商量一下?” 奶奶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姑爷是冯川是文化人,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便自作主张把关作恒送去车站,擦着眼泪叫他出人头地。 从笠县到春城,前后辗转十多个小时大巴和火车。 关作恒只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就来了,带了两身衣服,一顶帽子。见到了关霞和冯川。夫妻俩对他万般热情,家里还有个十三岁的小弟,房子小,装修得不合理,四处堆满了杂物,关霞便安排关作恒跟儿子睡一张床,儿子死活也不同意,冯川就训他,叫他忍忍。 还没进屋,关作恒在门口便听见一家人在算房贷的事。 “这套120平的,我公积金买,首付给21万,咱们家存款刚好够!” 冯家一家三口住在城中村,运气不好,一直没等到拆迁。 房子太小,冯川老早就想买新房了。 第32章 Chapter 32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 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 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客气地说:“小关, 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 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算是奖金吧, 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 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 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 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 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 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 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 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 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IN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大概只拱了十秒钟,就累得动不了了。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裹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的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的,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的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的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的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的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的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的。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臭味。 -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的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的!!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的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PC演技太好了。” 周进繁不知怎么,不太怕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对面扮鬼的是人,是温热的,所以害怕是有的,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到惊声尖叫。 出来复盘的时候,方才打开手机,周进繁看见关哼哼给他打过电话。 他那会儿在密室没接到,但是对方还发了短信,内容是: “我在你家楼下。” 大概是半小时前的信息。 周进繁蹭了同学家的车,十分钟到家,又打开手机。 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他回复:“你不会是来还我花瓶的吧?” 那边回:“有点事。” 买花瓶的时候,周进繁刷的是周昆的MASTER CARD,确实不知道价格,但应该没有过四位数。在看见那只双耳瓶的时候,他就开始狂笑,发癫了似的。 周昆问他笑什么,周进繁说:“你看这两个洞,好像鼻孔啊!笑死我了。” 周昆:“?” 不可理喻。 哪里像了。 周进繁努力鼓起鼻孔给他看:“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个爱心形状的鼻孔。” 太幼稚了,周昆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你要买这瓶子吗?就因为像个爱心鼻孔?” “我要买!”周进繁就哼了两声,“你不懂!” 周进繁走进小区,快到17A了,给他发消息:“你还在吗?” “楼下,东西给你就走。” 看来是真把花瓶还回来了。 “你等我很久了吗?怎么不上去等。” 那边回:“没多久。” 快到楼下,周进繁远远看见了那道身影,他站在楼底那株尤加利树下,很高,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天上的星星,还是在看被风吹作金石声的树叶。 “喂。”周进繁喊他,眼睛在他身上搜索,花瓶呢。 他没看见花瓶。 走到身前,关作恒才把东西给他,是个小塑料袋。 “这是什么?”他拿起来借着旁边楼里泄出的温柔光线仔细地看,是一个玻璃瓶。 他听见关作恒说:“核桃酱。” “是回礼。”他说,“你拿来抹面包吧。” “还好不是花瓶,我以为你真要把瓶子还给我呢。”周进繁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地拧开盖子闻了闻,说:“哇,好香啊。” 关作恒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看见海豚了。 大概是因为,他笑得太漂亮了。 这样的人,是他不能接近的。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客气地说:“小关,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第33章 Chapter 33 酱红色的烤猪蹄上桌了。 对面的关作恒已经吃完了, 周进繁戴着一次性手套,啃法很斯文。 关作恒起身,周进繁抬起头:“你要走了吗?” “我买包烟。” “哦。” 上课的时候他有凑近闻过, 是淡淡的烟草味,知道他要抽烟的。 他默默地啃猪蹄,啃了几口回过头去看一眼, 瞥见关哼哼站在自行车旁边抽烟,形单影只, 有点心不在焉,头微低。那半侧影笼罩在树影之下, 指间被橘黄色的光点点亮,轮廓落寞。 他很高。周进繁望着他想,但不是站得非常端直的类型,或许是少年意气被生活打压吧,还有点驼背,但只有一丁点。头发有些乱, 被春城夏夜的风吹得遮眼。垂着头抽烟的模样, 形成了身上独有的少年感和颓气。 周进繁没啃完, 觉得味道一般般。 正准备起身,忽然想起来—— 自己没带钱。 没手机。 糟了。 他很难遇见这种境况。怎么办?没有摘手套, 扭过头去看向关作恒。 他似乎快抽完了,视线和周进繁对上,表情也看不清晰。周进繁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 又咬了一口猪蹄。 关作恒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走到桌旁边, 低声说:“我先走了, 有件事, 周五有事,上不了课,改明天或者周六行吗?” “啊?可以啊,那,那明天吧。”周六他组了局。 关作恒转身的时候,突然又被叫住。 “小关老师。” “怎么?”他垂头看着小孩。 “没…没什么。” “没事没事,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周进繁露出笑,挥挥油乎乎的手:“拜拜啊。” “那我走了。”关作恒看着他说,“小不点,作业记得写完。” “……知道!” 周进繁目视着他骑车离开。 他自觉自己是个脸皮不薄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赊账等会儿给的这种话。若是平常,回家拿了给也就罢了,现在刚跟米莉吵完架,他还不想回去呢。 店里开始收拾桌椅,老板娘问他:“同学,你这猪蹄还吃么?” “不…不吃了。那个,单……” “刚刚那个跟你坐一起的帅哥买过单了。” 眼睛微微睁大,周进繁“啊”了一声:“哦,好!谢谢。” 他立刻摘手套,叫上小奥离开,他没地方可去,带着狗去了邻居奶奶家。 藏族奶奶住隔壁那一栋。 有一回周进繁出门遛狗,撞见她在找狗,说家里小泰迪丢了,问他有没有看见过。 “什么样的泰迪,有没有照片?” 奶奶给他看了照片,用蓝牙传给他,周进繁让周昆发业主群问,然后陪着奶奶去找泰迪,找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家欢欢,藏族奶奶就邀请周进繁去家里做客,请他喝了很多酥油茶。 周进繁过去的时候人家都要睡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穿着拖鞋进去,站在门口。 奶奶让他进来,看他样子,就猜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搭着小毯子倚在沙发上陪他聊天。 周进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是:“我有个朋友,我妈今天忽然知道我那个朋友爸爸是劳改犯,她就不允许我跟人家玩儿了,其实我那朋友特别优秀,聪明,智商高,长得帅,可说我妈觉得人家会把我带坏。我不高兴,跟她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那可不行!她不对,你闹脾气,雪上加霜,要跟妈妈讲道理,晚点回家跟妈妈和解吧。”奶奶说。 他说:“我肯定要和她和解的,不可能一辈子生气,但前提是她不能插手我交朋友……” 大概跟奶奶聊了一个多小时,多是在说小时候的事,气也消了,周昆上门来找到他:“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呢,跟我回去,给你开个椰青。” 周进繁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老奶奶,就跟着走了,出去才说:“我还在离家出走呢!” “谁离家出走穿着拖鞋在小区里带着狗转悠?走吧,你妈都睡了,你写个愿望单给她,让她给你办。关作恒的事儿,我跟她商量,难得见你这么爱学习的时候。” “谁叫她说话这么伤人呢!那么大个女企业家,思想封建!” “成成成,封建,走吧,先回家。”有时候周昆都觉得,小烦这性格,是不是跟家里那只凑不要脸的比格学的,老比格现在老了,精力没那么旺盛了,但孩子养到十几岁,正是精力最旺盛,脾气最大的时候。 米莉果然不在客厅。 周进繁先是拿到手机,给关作恒发消息,说谢谢他请自己吃烤猪蹄,然后趴在书桌前写这次的愿望清单。 8月5日的愿望单。 1我要去熙楼吃十只玻璃脆烤乳鸽。 2我明天就要吃到正宗的椰子鸡! 3我开学前要去坐热气球,不是腾冲那个,是伊斯坦布尔那个! 4给我一套JK罗琳的签名书。 5…… 写到第五时,他就不晓得写什么了,想了好久才把剩下六个凑出来。 5给我在娃娃机里抓五个娃娃,亲手抓。 6…… …… 10我不要换家教!(必选项) 半夜,他下楼把这张纸塞进了父母卧室的门下。 可等他早上起床,米莉却不在家了。 “你妈去厂里了,你的愿望单她看了,选了3和10,行吗?” “3和10是哪两个,我先看看……”他开始翻手机里昨晚拍的愿望单。 周昆开口:“开学前带你去坐热气球,不给你换家教,这两个。” “诶?”他还以为米莉会给他买烤乳鸽。 周昆喝着粥:“你妈妈说你吃太胖了不好,她这几天去把工作忙完,找个中介弄下签证,十五号能腾出几天时间带你去玩。” ——愿望单是他们家的传统,谁惹谁生气了,生气的那个人就写张愿望清单,交给惹事的人,任选其中两个实现,就算和解了。当然,规矩都是周进繁定的,一般来说周昆和米莉不会写这个东西,都是他在写。 周昆说:“那我帮你实现2吧,走吧,吃椰子鸡去。” “我是要吃正宗的椰子鸡!” “嗯,机票买好了,”周昆气定神闲地说,“等下去机场,我们去海南吃。” “哎?真的啊?”他看着周昆的表情,确定了不是骗他,“等等啊,可是我今天要上课啊!” “嗯?不是明天吗?” “关老师他说周五有点事,改今天了,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谢谢老谢!” “别叫老谢了!你看看我头上还剩几根毛?都是你给咒的!” “谢谢爸爸!”周进繁欢欣鼓舞地去拿手机打电话了。 周进繁飞海南了,关作恒正好腾出时间,去二手市场淘家具,买了床和餐桌,又买了个秋千床。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有天他听见奶奶在跟爷爷说:“我要秋千床,你给我在树上挂个秋千,我要的是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爷爷会做木工活,但却一辈子都没给她做一个那样的秋千床。 他就一直记着,以后要给奶奶买个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周五这天早晨,关作恒出门了,说要去接奶奶和小叔。 冯川“哦”了一声,随即说等等:“怎么不提前说啊,都来春城了?”他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干什么啊?” “来住。”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痴呆症状,而小叔是最近才从精神病院接回家的,除了仍然会自言自语,和长时间发呆以外,状态还不错。 “住?住哪儿啊?”冯川提高了音量,“我家里住不了,学生要上课,客厅他们不能住!” “没关系,我找好地方了。” 在冯川不明所以的时候,关作恒就出门了,冯川焦急地在家里跟关霞说:“快打电话,问问你妈,怎么回事!” 关霞马上照做,打电话的时候,却越听越傻。 因为电话那头的老母亲说,小泥要在滇南最好的私立中学复读,拿了五十万的复读奖金,还租了一套大房子,接他们过来住。 “什么??五十万?不是二十万吗?!你确定是五十万?”冯川整个人都炸了,“萃英那边儿不是还没打钱吗?不是填的我的卡吗?他哪里来的钱去租房子??” 关霞说:“妈说的就是五十万……”她也弄不清楚了,觉得是老妈老年痴呆的问题,“之前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不是有几万块的奖金吗,兴许是那个钱拿去租房的呢?” 冯川却拿起了手机,拉开抽屉开始翻找那份复读合同,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脑“嗡”地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侄子给算计了! - 滇南北站。 关作恒接到奶奶和小叔,打车前往前几天才签合同租下的房子。 是和滇南大学的青年教师公寓一个小区的房子,是个一楼,方便腿脚不便的老人进门。这里离萃英中学比较近,骑车十分钟,离他给学生上课的小区也不算远,三室一厅,一百多平。 奶奶问多少钱。 “一千多点。”他往少了说,虽然装潢普通,但地段金贵。 “这房子这么贵啊!”奶奶在房子里转悠,屋子陈设很简单,唯一的大件家具是三张床和沙发,还有个挺高清的电视机。然后她就看见了阳台的秋千床:“小泥,这里还有个秋千啊!” 他说是房东留下的,奶奶马上念叨:“太好了吧。” 她坐上去,关作恒给她推了推,阳台空间不大,不能摇得很高,不过这个本就不能摇太高,只能轻微地晃动。 小叔关振默默地整理着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他不爱说话,时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问他在做什么,说在和小男孩聊天。 关作恒给他买了画笔和纸,让他画画玩。 他拿了一张地图,给奶奶说附近的设施,说明天去做个体检,然后走二三十分钟可以到翠湖公园。 随即,他打开电视机给老人放电视。 奶奶靠在秋千上接到了电话,问孙子:“小泥,这里地址是哪里咯!你姑他们说来看看。” 关作恒正在收拾床铺,闻言说还没收拾好,改天吧。 “你霞姑姑说,她过来帮忙收拾,再买点菜什么的过来,她说聊视频!小泥,视频怎么聊啊!” 关作恒从房间出来,把电话接过来:“喂。” “喂?阿、阿恒啊……”关霞的声音还是那么怯,“冯老师说,有点事儿想问你。” “什么事?” “我让他接电话吧。” “喂,喂,大侄子。”电话那头换了人,冯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的意思,“萃英是不是给你打钱了?是怎么回事……” “晚上说吧。”关作恒没正面回答,“我还有点东西要去拿一下。” 他给奶奶和小叔买了两株叫吉祥果的小盆栽,还放在冯家的阳台上的。 坐地铁到城中村,关作恒走到冯家,门开着的,似乎正在等着他。 冯川抱着胳膊,有点怒火,但忍着的:“你来拿什么?搬家的事儿怎么今天才说?什么时候去租的房子?在哪?” “我来拿盆栽。”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站在客厅,能看见阳台上那个蹲着的十三岁表弟,正在揪他那小盆栽上的橘红色果子,已经揪秃了。 他大步走过去,捞起两盆被薅到残疾的小盆栽,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落在小表弟身上。 小表弟似乎有点怕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撇了撇嘴,好像在说:终于走了。 是今天听见了爸爸在家里放声大骂关作恒,他也跟着仇恨。 关作恒没有骂他,只是把小盆栽放在布口袋里,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的海芋上—— 是他刚来冯家那几天,从周家楼下捡来的花,仍然插在灰绿色的塑料瓶里,枝干衰败,花已枯萎,蔫黄地在灯光下垂着,却一直没有人拿去丢掉。 朝外走时,他被冯川叫住:“钱你收到了?是五十万?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他早上去查了卡,卡里还是原来那两千多。 “什么钱。” “你复读的钱!五十万还是二十万?你收到了?” “收到了。” 冯川自从见他第一眼,就讨厌他这副样子,不像什么好东西,闻言也不再客气:“我为什么没有收到通知?合同书上填的明明是我的卡号!” “改了。” 冯川大脑一阵晕眩,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大侄子,在自己面前一直装傻充愣!还说他老实! “你耍老子啊!”冯川抬手猛推了下他胸口,没想到根本推不动。 关作恒推开门,风吹在他脸上,声音冷冷清清:“那是我的钱。” 冯川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胳膊:“你别想走,你给我说清楚!那你住老子这儿这么久,白吃白喝??你吃那么多肉!”关作恒来一个月,买肉一个月都多了大几百。 回答他的是一记冷漠的鼻音:“嗯。” “你他妈白住我的??” “是。” 冯川被他那副模样惊呆了,终于知道他什么目的了,白吃白喝光吃肉!他惊诧而暴怒地盯着关作恒,似乎要把他钉死在空气里:“你!关作恒你没有一点廉耻心吗?!” “没有。”他拨开了冯川的手掌,最后看了他一眼,冷漠地提着盆栽离开。 冯川怔愣在原地。 他教书见过很多学生,也见过很多眼神,有的看不起他,会露出轻蔑和嫉恨,或是躲闪,也有的尊敬他,唯有这个侄子的眼神,是邪恶。 “好像真是个帅哥,他比副校长还高那么多!” 学校几个领导,最矮的是校长,最高的是副校长,副校长是他们班的政治课老师,和他们班最高的男生差不多高,一米八。 周进繁也踮着脚来看,他们初中部的位置在最侧,离得很远。学校的校服卖一千二,也的确是一千二的质量,周进繁也从来没见他穿这么正式过,挺括的英伦风制服在他身上,显得肩宽腿长。 远远地就能看出相貌堂堂,遑论声音还有磁性,回班的时候,路上十个女生,有十个都在说这个复读生:“我没戴眼镜!没看清楚!有照片吗!” 一些小群里已经开始传播高糊的照片了:“三星的60倍变焦,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那照片也传到了周进繁手里,是有些糊,可在这种糊的情况下,竟然让他的脸变得柔焦,分明的棱角也变得柔和起来,显得温润清隽。 “靠啊!学校这五十万花得也太值了!” “厂长是看我们学习压力太大了,特意给我们找了个帅哥洗洗眼睛的吗?” 厂长是本届的校长,大家都知道校长家里有个钢笔厂,以后不做校长了就回家当厂长。 一看消息,关作恒还是没理自己。 周进繁以为他不会回自己了。 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来初中部找自己了,就站在前门,周进繁趴着在睡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繁繁!有人找你!” “谁啊!……我睡觉呢。”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哪里?” 在做题的付时唯停下笔,转过头去说:“你家教。” 周进繁一下就看见了站在教室前门的男生,满身都是光晕,他眼睛倏地就亮了,立刻站起来跑去:“我表哥来了!” 有个女同学喊:“繁繁,他是你表哥啊!” “是啊!” “表哥!你来找我吗?”周进繁仰着头,头发有些乱。 关作恒在那半分钟里,目光扫过了整个班级的女生,一无所获。但是周进繁朝他跑过来的时候,关作恒只能看着他,那么高兴地小步紧跑朝自己奔赴。 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孩身上,那眼神太灿亮了,眼里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光亮。 关作恒点了下头:“来看看你。” “你没有别的事吗?”周进繁好诧异,屏住呼吸,“就来看看我啊?” “这个给你。”是一瓶牛奶,那是周进繁在家里会喝的牌子,关作恒说,“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周进繁接过牛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这就走了啊?” “嗯,好好上课。” 是真的说走就走,周进繁送了他一截,问他:“你上课是高一那栋教学楼吗,顶楼吗,在哪啊。” “最里面,尽头的教室。”他想了想,“隔壁有间音乐教室。” “学校音乐教室可多了。” “有钢琴的那一间。” “每间都有钢琴——不过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晚自习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关作恒看着他。 周进繁笑得好开心:“找表哥玩!” 有人问他打听,周进繁说是远房表哥:“隔挺远的,来过我们家。” “你表哥有微信吗,推给我吧繁繁。” “拉个小群吧!周进繁我请你吃臭米线!” “没有没有,都一边去,我表哥要上学,不谈恋爱,别打他主意。” 学校的新生典礼,来了很多家长,也让关作恒上去演讲了,视频传了出来,学校还给他做了个专访,问他怎么学习的,做成软文让老师发到所有的家长群里,名字、照片,都在链接里。短短两个星期,成了红人,红到小孩回家都要拿这个当谈资的地步:“本来就是状元了,来我们学校复读的而已,不过听说学校给了他五十万诶。” 周末,周进繁打车去观园巷。 关作恒租住的房子就在这一片,老房子,邻接其他小区,四面八方都是上了年头的矮楼。 周进繁的抱着花上门的,开门的又是关敏心,她专门为了弟弟把休息日调到了周末,每逢周末就过来坐。 “小繁,你怎么又带了花啊,上次你买的那个还没谢呢?” “没谢吗?都半个月了。”家里的花似乎是一周一换,永远保持新鲜,他不知道花期能到底维持多久,但注意到放在墙角的花瓶里,白色的海芋已经有些垂头丧气了。 他把鲜花交到姐姐手里:“把那个丢了吧,换成新鲜的。” 关敏心舍不得丢,换了个塑料瓶放进去,他没跟关敏心聊几分钟,就被关作恒叫进去上课了。 “表哥,今天讲什么呀。” 仿佛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他并未说什么。 “你周末作业给我看。”卧房不大,只有一张单人铁艺床,桌子,在咖啡店淘的二手椅子腾给周进繁坐了,关作恒坐在塑料椅子上。 “……我忘带作业了。”付时唯拿回去帮他写了。 “那你带了什么?” “我带了书,笔,本子。” “那听写吧。” 窗外向阳,隔了十几米,是另一栋老楼,晒在草坪上的花床单被风扬起。 春城的早秋,也和春天一样。 两人在里头听写,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快开门!别装作不在!” “Psychologist。” 房里隔音就那样,周进繁握着笔扭过头去,有人闹事? 关作恒的手掌握着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扳了回来:“Psychologist。” 周进繁在本子上写出单词,后面跟一句中文翻译:心理学家。 “Pierce。” 他继续写,只是听见外面传来的吵架声,有个男人在喊关敏心的名字:“你休想跟我离婚,你要离婚,就净身出户,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随即是关敏心的声音:“你快走吧!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好啊!你报吧!我倒要看看警察管不管家务事!” “出什么事了吗?”周进繁问。 关作恒放下手里的英语书,很平静的模样:“你坐在这儿。” 周进繁停下笔,看见他出去了,他站在门后看,关敏心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跟人对话,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极度的愤怒,但是并未破口大骂,反倒是门外的男人,细数起自己跟她结婚以来付出了多少,还让她还礼金。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礼金了?给了几万块,最后买房的时候全都用了,我攒了那么多年的钱,都拿去买房了,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关作恒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去旁边站着。 本来在画画的小叔关振也站起来了。 奶奶站在厨房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周进繁走到她旁边去,看见她在发抖,便握住她的手腕,掏出手机:“奶奶,要我报警吗?我干妈就是警察。” 第34章 Chapter 34 周进繁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把泡梨放在桌上:“我刚刚碰见几个高中部的学姐,好像在说你。” “说我什么了?” “没听清楚啊,帅啊什么的, 是不是跟你告白来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要学习,让她们走了。” “就这样?” “嗯。” 周进繁才不信:“她们说你是GAY。” 换来不太明显的一个挑眉:“你不是没听清楚?” “嘿嘿。”周进繁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所以是不是啊?” 他摇了下头。 周进繁:“骗人的吼?” “嗯。” “那完了,你不知道女生的八卦能力有多强,不出两天,你不是直男这件事就会传遍全校了。” “随他们。”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周进繁绝不是危言耸听,“过几天你就会发现来找你要号码的从女生变成男生了。” 关作恒皱了下眉。 “话都说出去了, 表哥你就认了吧。”周进繁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我们学校的GAY也不是很多, 但你长得这么帅,小心外校的也扑上来,等你上大学都不会放过你。” 那眼皮子掀开一条弧度:“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进繁还是笑, 然后催他吃泡梨。 人类最早学会延迟满足, 大概是在播种的远古,饥肠辘辘时把种子撒下而不是吃了种子, 其实很考验人对欲-望的自制。 周进繁不亦乐乎地给他送泡梨, 周末去他家给他带泡鲁达和新鲜海芋, 得不到什么回应也觉得开心, 只因他把延迟满足的概念植入进了喜欢里。 下午他去观园巷时,关家没有人在,周进繁一手夹着泡梨, 一手拨他电话。 “今天上不了课。”关作恒看了眼显示发送失败的消息, “给你发了消息, 但医院信号不好,没发出去。” 周进繁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关作恒称没什么大事,叫他回去。 周进繁应了,把花放在门口,离开后又想起,万一他们回家晚了,花被邻居当成不要的垃圾捡走怎么办,于是返回准备把花拿回家。 就这时,他在单元门口却看见两个戴着黑口罩和帽子的男性,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撬锁—— 两人看见了他,立马装作无事发生,朝楼上走。 周进繁胆子也大,跟着上楼去,很大声地骂:“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嘛?想偷东西?我报警抓你们!” 只是他上去时,小偷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往哪跑了。 周进繁把花拿走,给关作恒发了短信,说见到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在他家门口,好像是小偷踩点。 “你看见脸了?” “没有,他们戴着口罩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冲上去骂了两句,人就不见了。身手也太快了。” “没看见脸就好,你先回家去,注意安全。” “为什么没看见脸就好啊,只是小偷而已,看见脸了他们换个地方偷,也不会报复我。”周进繁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有监控,只是设备很老了。 而且还有个不安全的点,关家在一楼,从奶奶窗户那边望出去,有条很窄的巷道,巷道里堆放着陈旧的杂物和垃圾,多是上面的人丢下来的,关作恒家外面倒是干净许多,像是整理过,而这条小道抵着一面两米高的围墙,围墙上面就是一个大平台,摆放着大量的晾衣架—— 衣架上挂着花色各样的衣服和被单,被春城的风吹得鼓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群,在温暖的风里打转。 这画面落在摄影师眼里,兴许是极美的构图。 在大平台背后,四面八方都是建筑,老房子此起彼伏。 周进繁又问:“会不会是姐姐的前夫找的人啊,想使坏。” 姐姐跟丈夫还在打离婚官司,但是由于女方提供了家暴证据,财产分割的很不顺利。 关作恒并未回答,只让他快些回家。 是问了关敏心,他才知关作恒为什么在医院。 似乎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哼哼有个小姑姑,小姑在春城嫁了人,有了小孩。 奶奶昨天带了小叔一同去冯家看望外孙。 小姑在社区报了个免费的舞蹈班,学得很开心。他们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夫妻俩为此事在吵,奶奶去劝架,不小心被冯川推倒,头磕了一下,旁边的小叔关振就像是被打开了邪恶开关,把冯川打了个半死。 目前奶奶倒是没有大碍,检查一番就能出院,而冯川在医院躺着不能动弹。 周进繁:“表叔干得漂亮啊。” 虽然不知道哼哼的姑姑家什么情况,但能因为报跳舞班吵起来还推搡老年人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家的时候,周进繁买了点枣泥蛋糕,他家奥利奥最近开始不吃不喝了,周进繁就变着花样地给奥利奥买它以前爱吃的东西回家。 奥利奥趴在自己买的手工地毯上,闻了闻,但没有张嘴,棕色的眼睛变得无神。 周进繁就坐在地上抱了它很久,然后睡着了。 他心里清楚,狗狗活到这个岁数,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今年年初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宠物医生说:“可能熬到这个夏天吧。” 但他们家比格又熬过了夏天,变得精神许多,想吃肉,会垂涎地盯着自己啃骨头,但狗狗只能吃点软烂的食物,并且吃的不多。 米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抱着狗,蜷缩在地上睡觉。奥利奥似乎是醒着的,但维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小烦将它抱在怀里。 小比格是米莉怀宝宝前带回家的,那时候比格在国内并不流行,带回家前米莉也不知比格是这种烦人的性格,但她和周昆并未弃养,生小孩后送回老家两年,发现小孩比狗还烦,又把比格接了回来,想着让他们互相烦去。 一养这么多年,她也有些伤感,没有吵醒儿子,到了晚上十点才叫他起来吃点东西。 周进繁只吃了两口:“小奥还没吃,它什么也不吃。” 他问米莉:“妈妈,奥利奥是不是要走了。” 米莉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明天能请假吗。”他声音已经有些翁了,说,“我明天想带他出去晒太阳。” 周进繁请了两天假,周三就去学校上课了。因为他想到了付时唯,付时唯在学校没有其他朋友,只是跟周进繁的朋友们认识,但付时唯太内向,也不跟人说话。但他性格很好,总是第一名,别人问他学业上的问题,他也会回答。 有不少人都喜欢他。 周进繁跟他说了奥利奥的事,付时唯说晚上跟他回家去看看。 “我们家有花,你会过敏的。” “没事,我带了防花粉的口罩。” “那我叫杨姨把花都收起来。” 奥利奥还是一动不动,任人叫它、摸它,都没有反应,像极了一块风化的雕塑。 饶是如此,付时唯还是过敏了,连着几天都在咳嗽流眼泪,鼻子都红了,干脆请假回家去了。 周六那天下午,周进繁还在学校里上自习,突然收到消息,周昆说狗走丢了。 自习课人人都很安静,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新闻,周进繁拿起手机就跑出去,然后迭回,找老师要假条。 看他表情都要哭了,老师连原因都没问,就飞快地写了张假条。 他跑得很快,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风像刀刃般从耳边刮过,把假条往门卫桌上一丢,周进繁就冲了出去。 给周昆打电话,周昆的声音也急坏了,说:“下午我和你妈都在,看见有海鸥,就想推着狗去看,结果刚走到公园,就见不着它了。” 11月,海鸥又飞回了春城。 他们家狗从小喜欢追鸟,尤其是海鸥来的时候,能在海埂大坝上狂奔三千米。周进繁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握紧小拳头在后面追着骂:“你又没长翅膀,想跟着飞走吗!” 周进繁知道,狗狗生命走到尽头前,有的会离家出走。是兽医讲的,他昨天还在跟周昆说:“门记得关好,不要让它离家出走,在外面去世。” 谁知道今天就应验了。 周进繁跑不动了,他弯着腰喘气,四下张望来往行人和车流,看有的人牵着宠物,就发呆似的盯着。周昆说,已经不见了半小时了,可能是有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他们在公园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周进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奥利奥走不动路,肯定不可能跑太远。他打了车过去,在车上编辑了一段寻狗启示发在朋友圈,他有很多本地朋友,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周昆说公园里找过了,他就沿着外围跑,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照片问:“打扰一下,请问有没有见到……” 沿着翠湖外围跑了整整一圈,一个小时过去了,黄昏将至,周进繁听见有个小朋友说:“在公园里见到了一只狗狗,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家的狗狗。” 问他是不是照片上这只。 小朋友点点头。 大人却摇摇头,说自己没看见。 小朋友强调说:“我看见了的!我真的看见了的!在跑呢。” 在跑…… 周进繁想那很有可能不是他们家的。 但还是立刻折返至公园门口,喉咙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要竭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停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 周进繁怔怔地回过头,通红的眼里满是惊惶。 关作恒问他:“你去哪里?” “公园,我……我家……” “我知道。你先上车,我载你过去。”关作恒放学的时候看见了几个小烦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几个人拼车过来,说要去公园帮他找狗。 他这才知道这件事的,随即就骑车过来了。 他骑的是共享单车,但周进繁直接踩在后轮胎的螺丝上,抓住他的肩膀。 刚才急坏了,没想过扫一辆单车。 约莫两三分钟,周进繁就被他带到了公园门口:“谢谢。”他跳下车,飞快地插队朝里边儿跑,一边跑一边说对不起。 这时已经接近闭园时间了。 关作恒是跟在他后面进去的,上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家狗狗年纪很大了,但瞧着还挺有精神,会对着烤猪蹄流口水。 翠湖公园太大了,关作恒陪着奶奶和小叔一起来散过步。 太大了。 周进繁一路跑一路问人,大多数都摇头,因为公园现在禁止带宠物入内,按理说不会有狗的,如果有应该非常显眼,却没有人看见踪迹。 周昆给他打来电话,他说自己在公园,周昆说已经在公园里找过一圈了,没有。 “一个小朋友说他在公园里看见了。”周进繁说,“我再去找找。”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周进繁在公园里还看见了同学,付时唯也给他发了消息,说叫了二十多个保镖过来在翠湖附近帮他找狗,公园的工作人员也在帮忙,打着手电筒喊奥利奥的名字。 可还是一无所获。 月亮爬上来了。 突然,周进繁好像听见了一声类似小狗的呜咽声,很像是幻听,他精准地找到方向,那是湖边传来的,周进繁快步朝湖边跑去。 闭园后,公园的卡通脚踏船就上了锁,有几只大概是坏了很久,没有处理,漂浮在湖边,顶棚灰蒙蒙的,满是落叶。 周进繁举着快没电的手机,打开强光手电筒,忽地晃到脚踏船里躺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明明没有看清楚,却似有所感,鼻尖酸涩到难以呼吸,他弯腰踩上船,小船漂浮地晃了晃,周进繁躬着身体。 “我找到了。”他给周昆发了语音。 湖边传来几声叫喊:“小繁,找到了吗?” 那是他的同学。 周进繁无声地回应,弯着腰把奥利奥抱了出来。 草坪上站着几个人,这时看见他抱着什么,都没有人说话了,他哽咽着一一道谢,还看见了关作恒,周进繁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说:“很晚了,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家吧,我爸爸马上就来。” 有人过来抱他,他也不知是谁。 周昆和米莉来了,米莉接他回家,周昆要挨个把同学送回去。 他看见关作恒非常意外,关作恒说是在公园外面看见小繁了,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帮他一起找了。 周昆在抽烟,他打开窗户,烟味随风飘逝。他说:“小烦是和奥利奥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有一回我们全家一起过来玩,好像他八岁吧,都上小学了。他要坐脚踏船,还要跟宠物一起坐。但脚踏船不让宠物上去,他非要,工作人员不让他坐,他就坐在那里哭,说你们欺负小孩,欺负狗了,引得所有路人都在看,估计觉得这小孩真烦人,家里没教好。”周昆笑了一下,抖了抖烟灰,“我就把他抱走了,就这样还趴我肩膀上哭呢。” 关作恒并未出声。 那几个男同学也没出声。 第二天,周进繁没有去补课,还记得给关作恒发消息,说今天有事。 奥利奥被带去火化了,骨灰很小一捧,装在小坛子里。 回了家,全家也没人说话,周进繁在阳台找了个未曾使用的花盆,问杨姨家里有什么花种子没有。 “有的,以前买了很多,你要哪个?” “要能活得很长很久的种子,花种子。” 杨姨就拿了几个盒子出来:“有好多种呢,你看看要哪个。” 最后他拿了一包蒲公英种子,埋了一些在小盆子里,泥土里装着逝去的小生命。 有一句话叫今生卖花,来世漂亮。不知小生命是否也能如此,今生开花,来世会更幸福吗。 周一的凌晨,不过六点左右,周昆开车带他去了滇池,海鸥起得很早,成群结队地飞,周进繁用面包喂了海鸥,把剩下的一小撮灰洒在了空气里。 他去上课的时候迟了一点,一反常态的,埋着头听讲,还记笔记,付时唯看他眼睛肿得厉害,让他回家去休息,他不要,翻开练习册做题,做了一会儿发现不会做的,就忽然停下,难过的掉眼泪。 付时唯几乎没见过他哭,因为周进繁永远看起来天真开朗、没心没肺,发现喜欢的对象交了女朋友竟然还能笑:“他女朋友长得好漂亮哦!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他配不上她!” 就这样的性格,一道题解不出来,竟然用纸巾擦眼睛,一张脸皱成苦瓜,说好难好难,这破题怎么这么难,谁出的啊。 几个同学过来,给周进繁零食,有个买的巧克力,有个买了泡梨:“你不是喜欢吃这家泡梨吗,我早上去给你买的,繁繁别难过了。” “巧克力是我哥留学给我买回来的,我都舍不得吃,给你吃吧。” 付时唯声音很轻地说:“我给你讲这道题吧,不难的,我告诉你怎么写。” 关作恒提着咸奶油蛋糕站在一班门外,看见周进繁的桌上堆着零食,他没有吃,好像在写题、或者写日记。只是写着写着,忽然扭过头,把脑袋埋在他小同桌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有人把嘉华的袋子放在他琳琅满目的桌上。 周进繁抬头看,是班上的女同学。 “你给我的吗,这是什么” “你表哥刚刚来了,叫我把这个给你,是你表哥吧” 周进繁“啊”了一声,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两块咸奶油蛋糕,一黑一白的,躺在透明的pvc盒子里。 他回过头去看门口,女同学说:“他给了我这个就走啦。” 酱红色的烤猪蹄上桌了。 对面的关作恒已经吃完了,周进繁戴着一次性手套,啃法很斯文。 关作恒起身,周进繁抬起头:“你要走了吗?” “我买包烟。” “哦。” 上课的时候他有凑近闻过,是淡淡的烟草味,知道他要抽烟的。 他默默地啃猪蹄,啃了几口回过头去看一眼,瞥见关哼哼站在自行车旁边抽烟,形单影只,有点心不在焉,头微低。那半侧影笼罩在树影之下,指间被橘黄色的光点点亮,轮廓落寞。 他很高。周进繁望着他想,但不是站得非常端直的类型,或许是少年意气被生活打压吧,还有点驼背,但只有一丁点。头发有些乱,被春城夏夜的风吹得遮眼。垂着头抽烟的模样,形成了身上独有的少年感和颓气。 周进繁没啃完,觉得味道一般般。 正准备起身,忽然想起来—— 自己没带钱。 没手机。 糟了。 他很难遇见这种境况。怎么办?没有摘手套,扭过头去看向关作恒。 他似乎快抽完了,视线和周进繁对上,表情也看不清晰。周进繁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又咬了一口猪蹄。 关作恒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走到桌旁边,低声说:“我先走了,有件事,周五有事,上不了课,改明天或者周六行吗?” “啊?可以啊,那,那明天吧。”周六他组了局。 关作恒转身的时候,突然又被叫住。 “小关老师。” “怎么?”他垂头看着小孩。 “没…没什么。” “没事没事,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周进繁露出笑,挥挥油乎乎的手:“拜拜啊。” “那我走了。”关作恒看着他说,“小不点,作业记得写完。” “……知道!” 周进繁目视着他骑车离开。 他自觉自己是个脸皮不薄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赊账等会儿给的这种话。若是平常,回家拿了给也就罢了,现在刚跟米莉吵完架,他还不想回去呢。 店里开始收拾桌椅,老板娘问他:“同学,你这猪蹄还吃么?” “不…不吃了。那个,单……” “刚刚那个跟你坐一起的帅哥买过单了。” 眼睛微微睁大,周进繁“啊”了一声:“哦,好!谢谢。” 他立刻摘手套,叫上小奥离开,他没地方可去,带着狗去了邻居奶奶家。 藏族奶奶住隔壁那一栋。 有一回周进繁出门遛狗,撞见她在找狗,说家里小泰迪丢了,问他有没有看见过。 “什么样的泰迪,有没有照片?” 奶奶给他看了照片,用蓝牙传给他,周进繁让周昆发业主群问,然后陪着奶奶去找泰迪,找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家欢欢,藏族奶奶就邀请周进繁去家里做客,请他喝了很多酥油茶。 周进繁过去的时候人家都要睡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穿着拖鞋进去,站在门口。 奶奶让他进来,看他样子,就猜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搭着小毯子倚在沙发上陪他聊天。 周进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是:“我有个朋友,我妈今天忽然知道我那个朋友爸爸是劳改犯,她就不允许我跟人家玩儿了,其实我那朋友特别优秀,聪明,智商高,长得帅,可说我妈觉得人家会把我带坏。我不高兴,跟她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那可不行!她不对,你闹脾气,雪上加霜,要跟妈妈讲道理,晚点回家跟妈妈和解吧。”奶奶说。 他说:“我肯定要和她和解的,不可能一辈子生气,但前提是她不能插手我交朋友……” 大概跟奶奶聊了一个多小时,多是在说小时候的事,气也消了,周昆上门来找到他:“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呢,跟我回去,给你开个椰青。” 周进繁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老奶奶,就跟着走了,出去才说:“我还在离家出走呢!” “谁离家出走穿着拖鞋在小区里带着狗转悠?走吧,你妈都睡了,你写个愿望单给她,让她给你办。关作恒的事儿,我跟她商量,难得见你这么爱学习的时候。” “谁叫她说话这么伤人呢!那么大个女企业家,思想封建!” “成成成,封建,走吧,先回家。”有时候周昆都觉得,小烦这性格,是不是跟家里那只凑不要脸的比格学的,老比格现在老了,精力没那么旺盛了,但孩子养到十几岁,正是精力最旺盛,脾气最大的时候。 米莉果然不在客厅。 周进繁先是拿到手机,给关作恒发消息,说谢谢他请自己吃烤猪蹄,然后趴在书桌前写这次的愿望清单。 8月5日的愿望单。 1我要去熙楼吃十只玻璃脆烤乳鸽。 2我明天就要吃到正宗的椰子鸡! 3我开学前要去坐热气球,不是腾冲那个,是伊斯坦布尔那个! 4给我一套JK罗琳的签名书。 5…… 写到第五时,他就不晓得写什么了,想了好久才把剩下六个凑出来。 第35章 Chapter 35 他说:“这么晚不回家, 爸爸妈妈不担心吗?” “我刚吃完夜宵,正要回呢, 我爸他开的店就在附近,我走过去他带我回家。” 说话间,周进繁看见他放在旁边凳子上的书包,有些疑惑,怎么晚上出门还背着书包。 一细想,似乎又明白了,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也会闹离家出走,更遑论关作恒寄人篱下, 住在亲戚家。 “……哥哥你送我过去吧, 我一个人害怕。”他几乎有些恬不知耻地开口,自然,得到了一个点头。关作恒把海带吃了, 盒子丢进垃圾桶,提上书包:“走吧。” 周进繁带路:“这边,他的店就在后面那条街。”他在中间那条铁路轨道前停下脚步,说:“这儿过去要近点, 不过这条路黑漆漆的,也没灯,我也不敢走。” 今天玩中恐密室挺起胸膛保护男同学的周进繁说:“总感觉那林子里有凶杀案。” 关作恒白天走过这里。 这边是老城区, 以前遗留下来的火车铁轨没有拆除, 带着历史的痕迹, 白天看觉得有意思,晚上看着, 这条轨道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覆着一层泥的生锈铁轨泛着幽绿的光。 关作恒问:“走前面绕很远吗。” “也不远, 多走几分钟。” “那走大路。” 周进繁歪过头去看他:“你也害怕啊?” “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走铁轨?” “你胆子小。”关作恒说着,已经往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走了。 周进繁哼哼两声,跟在他旁边:“肯定是你害怕,跟我胆子小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是你……”话没说完,关作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孩儿争论走小路会不会害怕的问题。 算了。 他说:“那就当是我害怕吧,前面转左吗?” “是。” 走路上时,周进繁还收到朋友的语音消息,问他到没有。他回复说已经安全到了。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辉煌招牌下——千足道。 千足道三个字后面有三排这样的小字:中式推拿,日式理疗,泰式马杀鸡。 门口的车位几乎是满的,周进繁先把关作恒带到一辆车的后面,让他:“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你不能走哦。”然后给周昆打电话,说自己到了楼下:“我上来找你。” 周昆过来看店,就是看看营业额,看看员工服务,有时候还会问客人感受。周进繁找到他,问他:“爸,你钱包给我用下。” 周昆也没问他干什么,掏钱包给他,看他抽了两张一百,问他买什么。 “我去买束花。” “花?家里不是那么多花。” “我想买!”他摸了两百块,又趁着周昆不注意,拿了一张卡。 随后下楼,看见关作恒没走,他跑过去把卡给他:“哥哥,这是我爸送客户的卡。你等下,等我们走了后你拿着卡去消费,说做半小时的足疗,就可以只花三十块的服务费,在上面住一晚,饿了就叫吃的,不要钱。我爸店里的厨师做的饵块还挺好吃的。” 周昆钱包里常备这种白金卡,好几张,就是少了一张,他也不会发现。 周进繁自己当然没有来消费过,只是经常听周昆给客户发卡时这么说。周昆钱包里还有一种钻石卡,是不花钱就可以享受按摩的,但他没有拿那个给关老师。 借着店招的灯光,关作恒低头看手里的卡片,千足道三个隶书字体在正面,下方印着尊贵白金会员的字样。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进繁怕他不要,就说自己要走了,关作恒却叫住他:“明天还上课吗?” “上啊,怎么不上?” “嗯,我明天准时来,要是作业写不完也没关系。” 天降喜事,他笑得很开心:“好的,那我就不写了哈,拜拜。” 关作恒垂着眼,低声说拜拜,还有谢谢你。 - “花呢?”周昆上了车,才发现他没买花。 “卖花的阿姨走了啊,腿脚太利索了我追不上。” “那钱呢?” “不还你了!买了核桃吃不吃?” 周昆管儿子叫“小烦”,不是没有理由的。 以前他们一家住滇池那一块儿。 这小子三岁的时候,带他坐汽艇追海鸥,站起来就抓海鸥脚,结果被一群愤怒的海鸥群起而攻之,害得小烦没站稳跌进了滇池。周昆和米莉惊慌失措,开船的师傅眼疾手快地去捞他,正要安慰,只见小奶娃不哭反笑,又要去抓海鸥的脚,奶声奶气地问周昆:“爸爸,海鸥好不好吃?我抓到你能给我红烧吗?” 海鸥听不得这种话,追了他们一路,扑棱着大翅膀,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 搞得小烦都郁闷了:“它们为什么老啄我啊。” 周昆忍无可忍:“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了!” 小烦说:“那我不吃海鸥了,肯定不好吃。爸爸你才烦人!” 而现在,小烦已经不管他叫爸爸了,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叛逆少年给他取了个外号:春城谢广坤。 简称老谢。 有回出去钓鱼,老友听见儿子叫他外号,问他为什么:“你儿子怎么管你叫老谢不会是因为谢顶吧” 周昆一时也不知谢顶和谢广坤哪个更耻辱一些。 到家,已经过凌晨了,周进繁还看见了关老师的消息,问他到没。 有点稀奇。 他回复说到了,那边:OK。 周进繁没有问他千足道睡着怎么样,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微信头像。 没有头像,就是初始用户的一个灰色轮廓,点进去也没有任何的信息,名字一个G,地区写的滇南、保山,没有朋友圈。 这是那天他要校服照片,周进繁让他注册的。 其实他们家还有很多客房,让人留宿也没什么问题,可他没有提出邀请。 一是觉得关作恒肯定拒绝,二是觉得,要是在他们家多留宿几天,住得近了,要是自己看他烦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这样关哼哼在学校就没有朋友了。 这天晚上,关作恒接到了十来个未接来电,冯川的有两三个,剩下的都是关霞的,他给关霞回了消息,说在朋友家里留宿了,让她不用担心。 “对不起啊,小彦不懂事,明天你回家来,姑姑给你烧黄牛肉。” 大概是因为他拿着尊贵白金卡,前台态度客气,问他:“您有朋友一起吗?现在还有双人间,两个人买一个小时足疗套餐送爆米花和舂鸡脚哦,用您的白金卡一共只需要五十八。” “没有,我一个人。” 最后还是给他安排了双人间,但旁边没有其他人。足疗床软得像躺在棉花上,房间里还有投影屏,服务员给他演示怎么点播电影。他没要足疗,听见可以洗澡,就去洗澡间冲了个热水澡,喝了送的普洱茶,换上浴袍睡了。 这是到春城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也是人情味最浓的夜晚。拂去这座城市对外来者并不宽容的繁华,孤独的滋味对他不算难熬。 周一上午,萃英中学初中部。 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开始,此时教室鸦雀无声,都在埋头复习重点。萃英虽是私立,但最好的师资加上全市最高奖学金待遇,升学率并不差。 周进繁打着哈欠,胳膊底下压着一本阿加莎的《无人生还》。 这本有点难读,看了好些天也没看完。 “昨晚又熬夜看小说了?”付时唯低声问他。 又是一个哈欠,好像永远也睡不醒的周进繁不得要领地晃头:“我那家教,他不让我抄,我背了会儿公式,睡觉前好像背下来了,得,今天一早又全忘了。” “你昨天跟我说的家教?” “嗯…” 付时唯:“很严吗?” “…这倒没有。不过就上了一个小时的课,没教什么,他看我练习册发现是抄的,让我期末考不要抄了。” “你昨天跟我说长得不错?” “是不错啦。”说到这个,周进繁灰暗的眸子立马亮了,脑海里浮现出那张高眉深目的脸,认真思考后伸出三根手指,“我觉得,在我认识的帅哥里,排前三的水准。” “真的?” 付时唯是标准的直男,他比进繁还要小几个月,却很乐意跟他聊这些:“比你之前迷的高中部那个篮球部学长还帅?” “那当然,小前锋就是个草包美人,天天在朋友圈秀腹肌,看两天也就腻了。这个…嗯,不一样的。”要说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 付时唯知道他三心二意的性子。 周进繁看似特别爱男色,一天喜欢一个帅哥,微信加了一百多个帅哥,没事喜欢拿着手机扒拉着朋友圈和微博小红薯跟他一起评头论足“这个好看吧”、“这个身材哇!” 却从没见他真的跑去追过谁,反而把性取向的秘密守得严严实实。 而且那天真有一个表示对他感兴趣的外校学长,第一次约周进繁出去,结果小烦中途就扭头跑了,问他是怎么了,周进繁也说不上来。 “就是突然没感觉了。我喜欢他可以,他喜欢我那不成。” 小烦找了个理由:“我还没长大呢!” 所以付时唯以为这次定当也差不多。 山里出来的好学生是什么模样,也能想象得出。小繁会喜欢那样的? 不可能。 付时唯问他有没有照片。 周进繁摇头:“我忘拍啦,下次他来,我找个机会拍两张发你。” “没加微信?” “没…他不用那个,有也不会自拍吧,我看见他通讯录上只有几个人欸。”而自己的通讯录上人就多了。 虽说家教不让抄,但周进繁怎会管他怎么想?唯恐米莉回家看见成绩单会生气,多多少少的还是抄了一点,不至于最后零分难看。学校监考严格,一个考室三个监考老师,却架不住学生有法子。 两天考试完,周进繁整个人都虚脱了。 考完那天下午,是米莉和周昆两人开车来接的,去干爹罗航家吃饭。 干爹烧饭好吃,手艺比周家请的阿姨好,但这不是周进繁爱来的原因。 他爱来这儿,主要缘由是干妈郭宇菁的职业。郭宇菁是刑警——作为一个看了九百多集柯南,上百本推理小说的青少年,巴不得住在干妈家里,每天缠着听她讲故事。 米莉听不得这些:“吃饭就吃饭,讲什么碎尸案。”她眉头紧皱,瞪了周进繁一眼,继而看向亲家。 郭宇菁笑笑,摆摆手,捂着嘴表示自己不说了。 米莉是跟她提过,别跟小孩子讲那些恶心人的案子,不利于周进繁的身心健康。郭宇菁讲这些自然有分寸,不会事无巨细的把每个小细节都塞进故事里。 第36章 Chapter 36 “好像真是个帅哥, 他比副校长还高那么多!” 学校几个领导,最矮的是校长,最高的是副校长, 副校长是他们班的政治课老师, 和他们班最高的男生差不多高, 一米八。 周进繁也踮着脚来看, 他们初中部的位置在最侧,离得很远。学校的校服卖一千二,也的确是一千二的质量,周进繁也从来没见他穿这么正式过, 挺括的英伦风制服在他身上, 显得肩宽腿长。 远远地就能看出相貌堂堂, 遑论声音还有磁性, 回班的时候, 路上十个女生, 有十个都在说这个复读生:“我没戴眼镜!没看清楚!有照片吗!” 一些小群里已经开始传播高糊的照片了:“三星的60倍变焦,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那照片也传到了周进繁手里,是有些糊,可在这种糊的情况下, 竟然让他的脸变得柔焦,分明的棱角也变得柔和起来, 显得温润清隽。 “靠啊!学校这五十万花得也太值了!” “厂长是看我们学习压力太大了,特意给我们找了个帅哥洗洗眼睛的吗?” 厂长是本届的校长,大家都知道校长家里有个钢笔厂, 以后不做校长了就回家当厂长。 一看消息, 关作恒还是没理自己。 周进繁以为他不会回自己了。 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来初中部找自己了, 就站在前门, 周进繁趴着在睡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繁繁!有人找你!” “谁啊!……我睡觉呢。”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哪里?” 在做题的付时唯停下笔,转过头去说:“你家教。” 周进繁一下就看见了站在教室前门的男生,满身都是光晕,他眼睛倏地就亮了,立刻站起来跑去:“我表哥来了!” 有个女同学喊:“繁繁,他是你表哥啊!” “是啊!” “表哥!你来找我吗?”周进繁仰着头,头发有些乱。 关作恒在那半分钟里,目光扫过了整个班级的女生,一无所获。但是周进繁朝他跑过来的时候,关作恒只能看着他,那么高兴地小步紧跑朝自己奔赴。 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孩身上,那眼神太灿亮了,眼里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光亮。 关作恒点了下头:“来看看你。” “你没有别的事吗?”周进繁好诧异,屏住呼吸,“就来看看我啊?” “这个给你。”是一瓶牛奶,那是周进繁在家里会喝的牌子,关作恒说,“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周进繁接过牛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这就走了啊?” “嗯,好好上课。” 是真的说走就走,周进繁送了他一截,问他:“你上课是高一那栋教学楼吗,顶楼吗,在哪啊。” “最里面,尽头的教室。”他想了想,“隔壁有间音乐教室。” “学校音乐教室可多了。” “有钢琴的那一间。” “每间都有钢琴——不过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晚自习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关作恒看着他。 周进繁笑得好开心:“找表哥玩!” 有人问他打听,周进繁说是远房表哥:“隔挺远的,来过我们家。” “你表哥有微信吗,推给我吧繁繁。” “拉个小群吧!周进繁我请你吃臭米线!” “没有没有,都一边去,我表哥要上学,不谈恋爱,别打他主意。” 学校的新生典礼,来了很多家长,也让关作恒上去演讲了,视频传了出来,学校还给他做了个专访,问他怎么学习的,做成软文让老师发到所有的家长群里,名字、照片,都在链接里。短短两个星期,成了红人,红到小孩回家都要拿这个当谈资的地步:“本来就是状元了,来我们学校复读的而已,不过听说学校给了他五十万诶。” 周末,周进繁打车去观园巷。 关作恒租住的房子就在这一片,老房子,邻接其他小区,四面八方都是上了年头的矮楼。 周进繁的抱着花上门的,开门的又是关敏心,她专门为了弟弟把休息日调到了周末,每逢周末就过来坐。 “小繁,你怎么又带了花啊,上次你买的那个还没谢呢?” “没谢吗?都半个月了。”家里的花似乎是一周一换,永远保持新鲜,他不知道花期能到底维持多久,但注意到放在墙角的花瓶里,白色的海芋已经有些垂头丧气了。 他把鲜花交到姐姐手里:“把那个丢了吧,换成新鲜的。” 关敏心舍不得丢,换了个塑料瓶放进去,他没跟关敏心聊几分钟,就被关作恒叫进去上课了。 “表哥,今天讲什么呀。” 仿佛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他并未说什么。 “你周末作业给我看。”卧房不大,只有一张单人铁艺床,桌子,在咖啡店淘的二手椅子腾给周进繁坐了,关作恒坐在塑料椅子上。 “……我忘带作业了。”付时唯拿回去帮他写了。 “那你带了什么?” “我带了书,笔,本子。” “那听写吧。” 窗外向阳,隔了十几米,是另一栋老楼,晒在草坪上的花床单被风扬起。 春城的早秋,也和春天一样。 两人在里头听写,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快开门!别装作不在!” “Psychologist。” 房里隔音就那样,周进繁握着笔扭过头去,有人闹事? 关作恒的手掌握着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扳了回来:“Psychologist。” 周进繁在本子上写出单词,后面跟一句中文翻译:心理学家。 “Pierce。” 他继续写,只是听见外面传来的吵架声,有个男人在喊关敏心的名字:“你休想跟我离婚,你要离婚,就净身出户,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随即是关敏心的声音:“你快走吧!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好啊!你报吧!我倒要看看警察管不管家务事!” “出什么事了吗?”周进繁问。 关作恒放下手里的英语书,很平静的模样:“你坐在这儿。” 周进繁停下笔,看见他出去了,他站在门后看,关敏心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跟人对话,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极度的愤怒,但是并未破口大骂,反倒是门外的男人,细数起自己跟她结婚以来付出了多少,还让她还礼金。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礼金了?给了几万块,最后买房的时候全都用了,我攒了那么多年的钱,都拿去买房了,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关作恒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去旁边站着。 本来在画画的小叔关振也站起来了。 奶奶站在厨房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周进繁走到她旁边去,看见她在发抖,便握住她的手腕,掏出手机:“奶奶,要我报警吗?我干妈就是警察。” 在不堪入耳的骂声里,关作恒拉开了门,鼻梁上的眼镜还没摘,寒霜似的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得像把刀子,声音冰寒入骨:“不想挨打就滚。” 男人本来梗着脖子,想说你让我滚我就滚啊,就看见里头站着个精神病,阴森地盯着自己,手里提了把砍骨头用的菜刀。 春城就这么大。 可若是没有缘分的话,或许一辈子也没有再遇见的机会了。 每次他也会停车,进商场里面。这是他消费不起的地方,但很显然,像他这样消费不起的人居多,所以商场里几乎看不见人影。通常只是走一圈,沿着扶梯上去,到四五楼,再坐扶梯下来,一无所获。 商场二楼,周进繁和三个同学坐在M记甜品站,等密室逃脱凑齐人数开本。 密室逃脱的店在后面写字楼的顶楼,要凑七个人才开,但因为他们准备玩的新本属于中恐类,现在还没凑齐角色,周进繁在微信最近联系人里瞅,今天上午给备注为关哼哼的那位发过消息,收到回复谢谢,但肯定不可能叫他玩儿这个。 正准备给付时唯打电话时,目光突然扫到扶梯上,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恒隆广场的人。 他穿得像个朴素的大学生,黑色英文字的T,一身路边摊,都是深色,有些松垮,但人很高挑。 是如果在路上碰见的陌生人,他也会回头去看的类型。 目光随着他下扶梯的身影而去,周进繁迅速站起身来:“我看见熟人了,我去叫下他。” “你朋友在这儿啊,那敢情好,叫他来玩密室啊!” “是女生吗?” 他并未回答,就从M记跑了出去,顺着扶梯快步下行,在LOEWE店门口喊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小跑过去,在他面前刹车。 “周进繁?”关作恒摘了半边耳机,低头看他,“你在这儿做什么,作业写了吗。” “我知道写,还剩一点回家写,我在二楼麦当劳看见你啦,你来买东西吗?”周进繁只看见他手里提着的核桃。 “不是,逛逛。”注意到他的目光,关作恒抬起手,透明塑料袋里的山核桃带着黑色的湿气。 “吃核桃吗。” “好啊,那我吃一个吧。”他没有伸手去拿,是关作恒拿出来给他,他才接:“有没有核桃夹,我弄不开它。” 关作恒捏开给他,周进繁说谢谢,剥开壳,对他道:“我和几个同学要去后面写字楼玩密室逃脱,恐怖本,还差人,”他抬头看关作恒,嘴里咬着干核桃仁,说核桃好吃,问他哪里买的。 “不知道。” “哦,那那个…密室逃脱,你想不想去试试,挺好玩的,我带你玩。” 核桃壳没地方丢,周进繁顺手塞进工装裤口袋里。 “不,你好好玩。”看他吃完了,关作恒又拿了一个:“还吃吗。” “够了够了,不吃了。谢谢哥哥,”周进繁收到密室群里的消息,说是拼到玩家了,就跟关作恒告别了,上扶梯,他还回头看,见他从自动旋转门出去,才收回目光。 三个同学正站在扶梯口齐齐盯着他:“我们还说是美女呢,聊了这么久,怎么是个男的。” “他……”周进繁想了想,说,“我远房亲戚,现在在给我补课。” “是吗,哪个大学的?” “北大的。” “嚯,繁繁家亲戚牛逼啊。” “难怪叫你跟我们一起去上课你不去,原来在家里有北大老师补课呢。” - 弯月高挂,月明星稀, 关作恒坐在冯家小区的天台吹风,双脚悬空,烟灰随风落下。 冯家在城中村,密密麻麻的建筑,顶楼天台安装了十几块太阳能板,斜着朝向夜空,地上全是电缆。 不远处,城中村的边缘界限上,有一栋更高一些的建筑,顶上修了一座信号塔,那是这边的公安分局。 站在阳台的冯川,隐约闻到了那股不知何处飘来的烟味。 自从关作恒来了以后,冯川发现自己的烟抽得更快了,平日一天三包的量,但近些日子却感觉三包明显缩了水,有朝着四包五包发展的趋势。有了心眼后,冯川很快就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是家贼。 关作恒不知道上哪去了,冯川跟正在看电视的关霞说:“你那侄子,多半又偷老子的烟抽了,身上烟味重的要命。你还说他老实,老实个屁!顿顿吃肉,他一个人吃的比我们一家三口还多!一桌子的肉都被他吃光了!吃完还要问还有吗!” 关霞叫他消消气:“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肉也没多少钱。而且抽烟多正常啊,他又没钱买烟,只能抽你的啊,又不敢叫大人知道,就偷偷拿了嘛。” “你不赚钱你当然觉得没多少钱。”冯川也就是看着他不在家,才这么大声骂,“他不问自取就是小偷!他遗传基因里就有天生的犯罪基因,后天又没教好,可见家教的重要性,像他这样不老实,考上北大也没救。” 关霞没觉得侄子不老实,就是觉得性子有点阴郁,对自己也礼貌,家里没人帮自己洗碗做饭,但侄子会帮自己。冯川那句“你不赚钱”刺得她难受,仍然忍不住道:“那孩子我看是老实的,又孝顺,而且老冯,复读合同上都写的你的银-行卡号。只告诉他我们帮他保管,竟然就真的填了你的号码。” 冯川冷哼一声:“那也不是他偷抽我烟的理由。” 他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是觉得关作恒不像是那么好哄骗的人,而且平日总看那崽子冷眉冷眼的态度不爽。 想到合同,以及即将进账的二十万,冯川决定不跟他计较偷烟的事。 半月前,关作恒告知他萃英中学竟开价二十万让他去复读,冯川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急,忙前忙后,还强要校方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清楚条款。 萃英是香港富商开过来的私立中学,财大气粗,底气雄厚,对待关作恒这种复读生的条款自然宽裕。 不仅马上有个二十万的奖金,还有开学后每月八百的生活费补助,学费和住校费全免的奖学金,甚至于黑纸白字约定了明年高考,如果关作恒要考得好,还享受他们学校的奖学金政策,清北通知书奖金九万,全省前十是十五万,第一名则更多。 冯川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没见过这么阔绰的。 由此可见,读书赚钱这句话并不是梦话。 关作恒是做了思考才下了这个决定的。 从天台下楼,他用钥匙开门,一家三口都在,正在吃核桃,齐刷刷转头看他。 关霞最先笑起来:“你回来啦,晚点要停水,你快去洗个澡吧。” 第37章 Chapter 37 关作恒婉拒了。 杨姨把人送下楼, 周进繁还是趴在露台看。 今天家里刚换过一次花,紫罗兰就丢在垃圾桶旁边,但关作恒并没有捡走, 径直骑着那辆和身材不符的自行车离开。 晚饭桌上, 米莉提起:“那就是小烦的家教?” 米莉是第一次见他, 有点惊讶, 这个小老师,和想象的样子不一样,她说一点也不像是农村出来的孩子。 “老周,你上回说, 他哪里人来着?” “保山的, 好像是什么……哪个县我忘了, 总之是边境的小城, 农村的。他还是个混血呢, 妈妈是缅甸人。” “缅甸?骗人的吧, 我又不是没去过。中缅混血哪里是他那种长相?你看他鼻子和眼窝,明显更欧化。” “就是。”周进繁深以为然地点头。 “那我咋知道。”周昆无奈,“说不定人家妈妈是缅甸的大美女,基因好, 或者基因突变呢。” 米莉想了想,说:“罗航那里不是有家庭资料吗, 你问他要一份,我看一下。” “你看来做什么,情况你不都了解了吗?” “我看了才好帮他啊!不是说家里情况很复杂吗, 还是孤儿。” 周昆:“我下午问过了, 他要复读, 可能就是缺钱吧。” 米莉仍然很固执:“你去问罗航要一个!你不去我去给他说, 你去不去?” “好好好,去,等下就去问他。” 罗航却说:“关作恒没有申请过我们助学金,我这边只有他姐姐的资料,不过都一样。” 周昆:“亲姐姐吗?” “不是,是堂姐,反正他们家……哎。他爷爷奶奶有四个小孩,三个儿子,关作恒是老二家的。堂姐是老大的女儿,老大和老二都…” “死了?” “不是,是失踪,不过这么多年了,也可以说是死了。都是突然失踪找不到人了。” 周昆理了理,也就是说关作恒是孤儿,关作恒的姐姐也是孤儿。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罗航说比较常见,他说从缅越那边嫁过来的女人,大部分一嫁二嫁三嫁,越嫁越往北。 周昆表示理解:“那关家还有个女儿,就是关作恒的姑姑了吧,他现在就住在姑姑家里是不?” “嗯,住姑姑家。然后他还有个小叔叔,有精神问题,之前一直在四医院住院…情况很难在电话里跟你说清楚。”罗航在电话里说,“你要看的话,明天我去机构,找找他姐姐的资料给你,但这个资料可不能外传的。” “知道知道,不外传,都是你莉姐,她说要帮小关,所以要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隔日,资料发到了周昆的微信上。罗航的消息道:“她家情况特殊,父母都是十四五岁去世的,我发给你的是前两年过去访问的记录。” 今晚米莉不在家,燕窝厂不在春城,很多时候她都不在。 周昆开着夜灯,侧躺着看这个省状元姐姐的具体资料。 老罗做的是慈善机构,机构捐助学生,自然要多方确认基本信息。但关作恒并非老罗机构捐助的学生,但他们之间牵扯颇深,关作恒的姐姐是罗航支教时候的学生,罗航最初起意想要做公益就是因为关家姐姐。 关姐姐叫关敏心,是关作恒的堂姐。 关敏心比堂弟大5岁,是家里老大的女儿,读到高中辍学了,也是个孤儿。 按照社工去家里访问时,爷爷奶奶的说法是:“孙女妈妈有精神问题,她老爸也没本事,讨不到媳妇,娶的邻村的一个疯子,嫁给敏心爸,生了她后离婚,然后又嫁了第二次、第三次,生了好几个。后来敏心爸爸在外赚了点钱,又把妈妈带回家了,妈妈在敏心十四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爸爸隔了一年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说,一直没有联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报过案,可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周昆看得直皱眉,一方面觉得可怜唏嘘,一方面又觉得封建愚昧。 关敏心的妈妈有精神问题,嫁了那么多次,这不是生-育机器吗? 社工在面谈记录上写道:“因为爷爷奶奶的方言和口音,有些没听太懂的,只记录了大概的家庭资料。” 周昆继续往下看。 “敏心有个小她五岁的表弟,也是个孤儿。姐弟俩算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老家在保山市笠县的蓝桉村。” 蓝桉村位处中国边境,和缅甸一山之隔。越过国境线的地雷区,就是境外。 “父母去世后,敏心又读了一年的书,辍学了。奶奶说她成绩不好,辍学是为了去春城打工供弟弟上学,弟弟的成绩更好,老师都说弟弟是天才。” “已家里只有两个老人,一共四个孩子。老大老二都不在了,老二是出狱后失踪的。老三是女儿,嫁到春城了,平素和家里联系很少。老幺有精神问题,在精神病院治疗,每月要花800。好像是因为没有钱给院方,院方一直扣着老幺不让回家,不仅如此,欠院方的钱也越来越多。” 这些信息都是社工记录在资料上的。 周昆在罗航机构捐助过不少的学生,各有各的可怜之处。看得多了,他会发现其实这些不幸是很多原因造成的,可很少有人能挣扎着顺着带刺的荆棘往上爬,然后逆风翻盘。 指尖往下滑动,看见在PDF文件的最后,有关敏心的照片,似乎是很早之前拍的了,用的胶片机,模样看起来才十岁出头。 女孩子梳着中分刘海,眉间有颗美人痣,睁着黑黑的大眼睛,站在教室走廊外,不安地望着镜头。 这双眼睛在胶片上,渐渐褪了色,变成了咖啡里的重重倒影。 关敏心低头看着咖啡杯里的精致拉花,抬起头来,眉心那颗痣很夺目:“我也可能是看错了。” “你在电话里说,绝对没有看错。”关作恒坐在她对面,也点了一杯咖啡。 是随便点的,很苦,他喝不惯,问店员要了糖。 夹了了四五块方糖在浓黑的咖啡里,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 关敏心倏地笑起来:“你还是那么爱喝甜的东西,要吃糖,姐姐我想吃糖……你小时候很喜欢那么说。” 他不答话。 关敏心脸上的笑很快就淡了:“你妈妈那张脸,我当然是不会看错的,可是…我那时候还不到十岁,她走后照片也被烧光了,如果…不小心看错了也正常。” 关作恒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你那天晚上告诉我,我妈死后,他突然就变得很有钱,你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买了辆摩托,给我们买了新衣服,还买了很多酒,说是中了彩票。可我妈的尸体,到现在都还没找到,那座山她经常去,不可能摔下去。” “你相信量子纠缠吗,我信。我认为她还活着,因为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可还是会经常想起,梦见。” 十四年前,关作恒四岁大,他那会儿没有上学,在家自己看书习字,坐在厨房向阳的小板凳上,低头看姐姐学校里发的书。那会儿他就能背两百多位的小数点后圆周率了,没事喜欢蹲在鸡圈前头念念叨叨。 那天下午,夕阳像血一样红。 奶奶背着一背篓的山核桃回家,坐在屋檐下,用石头给他砸核桃,剥开放在他的小手上:“小泥,来,请你吃核桃。” 小恒吃了几个就不肯吃了,他知道这是奶奶要背去山下卖钱的。 血红色的夕阳越来越深,渐渐融入夜幕当中,四岁的小恒问:“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去哪里了。” 夜深的时候,大伯回来了,似乎很惊惶,说:“妈,琴莱在采菌子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摔下去了……” 村子里老小都来帮忙,打着火把和手电筒,连夜去寻人。 那座崖下有条河,并不湍急,可就是找不到人,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 他和姐姐沿着河往下游走了两天,走到了边境。 爷爷把他们带回了家,蹲下来,搓了搓孙子的头顶:“小泥,妈妈回家了。” “小泥不哭,妈妈在天上呢。” 他记得妈妈说,万物有限,快乐是,悲伤也是。可是越活越大,越觉得生命里的悲伤是无穷无尽的。 关敏心从包里拿了一袋山核桃出来,放在桌上,拿了一个给他:“刚刚路上看到就买了一斤,给你买的,你最爱吃这个。” 小时候没有零食,糖也是很难得的东西,却有棵很古老的山核桃树。 关敏心说:“我记得你一捏就碎,你剥一个给我吧。” 关作恒手掌用力,把核桃壳碾碎了给她:“你看看,那天你看见的校服,是哪个?” “什么?” 关作恒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然后把周进繁发来的照片给她看。 关敏心看了一阵:“这小男孩儿是谁啊?” 关作恒低头一看,是周进繁自己穿着校服比耶的照片,夹在一堆相片里发他了。 她笑着说:“长这么可爱的。” 他把照片快速划过去:“你不用管,这几套,当时看到的是哪套?” “什么嘛,不都一样吗?” “领口,他们每个年级领口不一样,你好好看看,这很重要。” “别凶啊。”关敏心看着他闪动的眼睛,“我仔细想想。” 过了一会儿,她说记不清楚了。 关敏心推开手机,右手无名指上的素色婚戒衬得她手指又纤细又洁白:“我记不了那么清楚,我的脑子和你的不一样,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过目不忘的。我只知道你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她穿的校服像JK,就是这样式的。你要问我领口什么样,我哪儿记得那个。” “你说,你在恒隆看见他们,是几号?星期几?” “去年的事了……” “去年冬天。”她说,“几月份,记不清楚了。下午。” 关作恒捏了捏眉心。 “你为什么不追上去。” “你妈……那个很像你妈妈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旁边还有个男人,我太震惊了。那天恒隆广场有活动,请了明星,人太多了,我一晃眼就没人了。所以我说,可能是我眼花了。”她叹口气,“小泥,你去上大学吧,不要执着这件事了,那天晚上是我喝醉了才给你打的电话。哪怕那个女人真的是你妈妈,她现在也过得很好,有孩子,有老公。” “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很好?”关作恒垂下的眼底一片冰冷,手指放在下面,握成拳。 “她看起来……还和年轻时候一样,甚至比那时候更年轻,更美好。她那头发,是我怎么羡慕都保养不出来的光泽。我不知道是谁花的钱,但是在那个年代,给了他十万,可能更多,把你妈妈带走的人,会对她不好吗?” 她凝视着弟弟,关作恒的容貌遗传至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好看,弯弯的。可在关敏心的记忆里,从那件事过后,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了。 关作恒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是哪个明星来恒隆活动?” 她说了几个名字:“好像是这几个,网上能查到准确的。” 或许是小女孩喜欢的明星。 “跟她们在一起的男的,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她思索着,“穿黑西装,像个中介…也不帅,挺高的,就小平头,三十多四十来岁的样子。哦对,我记起来了,他有纹身,我没看清楚是什么纹身,就手腕能看见一点,应该是黑臂,脖子后颈那里也能看见,可能是满背。反正煞气挺重的。” “如果再给你看一次照片,你能认出那个小女孩吗?” 她摇了下头,然后又点头:“她长得像你母亲,漂亮。” 关作恒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我也以为自己忘了。可是一看见,还是认出来了。”她故作轻松地说,“你以为自己这么漂亮是遗传谁的?见过不可能轻易忘掉的。” 关作恒不置可否地起身,戴上墨镜。 “喂,咖啡,你不喝完吗?浪费啊,二十几一杯。” 他说不喝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啦,我走几步就去坐地铁了。你以后买了车再送我吧。”她说着把关作恒那杯咖啡拿来喝了,甜到发齁,皱着脸把核桃给他,“给你买的,拿回去吃吧。” “谢谢姐,那我先走了。” 弟弟离开后,关敏心还坐在小咖啡厅的角落,慢慢地把咖啡喝完了。 这时,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显示账户收入五万人民币——转账人是那个刚刚成年,站起来却顶一片天地的弟弟。 一条彩信消息弹出来,她点进去下载了图片,是一张网页截图。北服的成人教育,一年制,学费26800,底下有网页和联系电话。 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她给他裁衣服,花里胡哨的拼凑,给他量身,说自己想学服装设计,以后开家服装店。 梦想距离现实不止一个光阴,她在便利店打工,老公是个会打女人的窝囊废,让她觉得家庭像拳头一样越攥越紧,一切都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窒息。前几天她反手把男的打进医院,现在婆家吵着让她净身出户。 这些事她并未跟关作恒提起,见他前,还把戒指翻出来戴上。 一细想,似乎又明白了,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也会闹离家出走,更遑论关作恒寄人篱下,住在亲戚家。 “……哥哥你送我过去吧,我一个人害怕。”他几乎有些恬不知耻地开口,自然,得到了一个点头。关作恒把海带吃了,盒子丢进垃圾桶,提上书包:“走吧。” 周进繁带路:“这边,他的店就在后面那条街。”他在中间那条铁路轨道前停下脚步,说:“这儿过去要近点,不过这条路黑漆漆的,也没灯,我也不敢走。” 今天玩中恐密室挺起胸膛保护男同学的周进繁说:“总感觉那林子里有凶杀案。” 关作恒白天走过这里。 这边是老城区,以前遗留下来的火车铁轨没有拆除,带着历史的痕迹,白天看觉得有意思,晚上看着,这条轨道显得越发阴森可怖,覆着一层泥的生锈铁轨泛着幽绿的光。 关作恒问:“走前面绕很远吗。” “也不远,多走几分钟。” “那走大路。” 周进繁歪过头去看他:“你也害怕啊?” “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走铁轨?” “你胆子小。”关作恒说着,已经往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走了。 周进繁哼哼两声,跟在他旁边:“肯定是你害怕,跟我胆子小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是你……”话没说完,关作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孩儿争论走小路会不会害怕的问题。 算了。 他说:“那就当是我害怕吧,前面转左吗?” “是。” 走路上时,周进繁还收到朋友的语音消息,问他到没有。他回复说已经安全到了。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辉煌招牌下——千足道。 千足道三个字后面有三排这样的小字:中式推拿,日式理疗,泰式马杀鸡。 第38章 Chapter 38 上楼时, 周进繁还一直仰着头,琢磨他的身高,目光扫过那优越的鼻背驼峰弧度。 小老师身上有一种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 安静过了头。 周进繁觉得好不真实。 干爹机构资助的学生, 在想象中,就是网上那“强小壮”的模样,瘦骨嶙峋、吃不饱饭、高度近视。怎么这么高不说,手长腿长的, 还有肌肉呢。 书房在顶楼,这是他一个人的活动区域。 书房紧挨主卧, 两间房之间通过一扇厚重的黑胡桃木双开门连接。 阿姨今天刚打扫过, 房间很整洁, 四周都是深色的书架, 其间塞满智慧。 圈子里熟悉的风水师告诉他们, 书这种东西,哪怕不读,放在家里也是增添文昌运的。 所以古今中外的各类书籍, 都被周家夫妇二人搬回了家。 书桌前, 两张单人沙发挨着,桌后挂了一幅画家胡雪然的苗族少女,房间里除了屋顶的大灯,台灯也开了两盏, 空间明亮。 窗外是夕阳暮色下的尤加利树影, 橘红光芒从顶上圆窗直直地透入, 有些刺眼。 周进繁这才忙着去找书包, 找笔袋, 手伸进包里, 却犹豫着没拿出。 周昆站一旁指挥:“试卷,练习册,成绩单,叫你准备好的,你拿出来。” 周进繁瞥他一眼。 当37分的试卷,真能随便拿出手? 关作恒出声:“有成绩单吗?” 成绩单…… “没带回来。” 旁边站着的周昆又要数落,周进繁开口:“老…爸,是我上课,你快出去吧,别打扰我学习。” 周昆被噎了下,最后以警告的眼神盯他一眼,关上门出去。 周进繁掏出干净的笔记本,摸出手机:“关…嗯,老师,有微信没?加一个吧好联系。” “没。”他音色特别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说,“你留个我电话吧,有不懂的就打电话。” “哦…” 不知道关作恒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记得周昆前几日说,是孤儿,刚来春城好像是住在哪个亲戚家里。 “号码是多少啊,我给你打一个。” 关作恒手机调了静音,他摸出来看见来电,挂断。周进繁注意到手机型号,是国产智能机,看起来是崭新的。 周进繁正在保存联系人,问他名字怎么写,关作恒便把名字写在自己带的草稿本上,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周进繁也拔下了笔帽,瞄他一眼,声音很轻:“我叫这个。” “周进繁”三个字写在“关作恒”三字旁边。 他练过书法,一手行楷写得不错,算是能拿出手的优点。 关作恒存自己号码,周进繁偷偷瞥见,整个通讯录只有一页——不超过十个人。 楼下。 周昆在露台躺椅上抽烟,打电话。 “老罗,你给我提那孩子,今天过来了。” 罗航说是吗,问:“怎么样啊,小烦喜欢跟他学吗?” “还在上课呢,看起来不排斥。”他说着朝上方吐了一口烟,书房的木窗半敞。 “那就好,我昨晚见过那孩子,跟我说会好好教他的。不过他性子有点闷,我担心他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 闷不闷不晓得,但不爱说话这点,周昆感觉到了。大概是山里孩子的特性,默不作声地冷静观察着四周,像隐形人一样融入周遭,决计不多说话,聪明却不出风头。 周昆说是个沉稳的,还很礼貌:“而且还是个大高个子呢。” 他是前几日跟罗航、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块儿去水库钓鱼时,听罗航接了个电话,说有个学生给他转了两万多,才知道有这么个存在。 罗航感慨地提起,说这是他们机构帮助过的一个男生打的钱——还是今年的理科状元。 周昆问:“你们资助的?怎么反给你打钱?借过钱给他么。” 罗航摇头:“说来话长,他没申请过我们的助学金。但以前我们资助过他姐姐,他姐姐是我支教时候的学生,跟我说家里还有个弟弟,非常聪明。我和社工就去家访,他家情况复杂,很困难。” 罗航说他智商很高,之前有个特招的天才班要录取他,但因为是孤儿,家里两个孤寡老人独居,无人照看,便放弃了机会,在保山上了高中,今年考了状元。 “自尊心特别强。这两万多是他家里老人生病了,几年前他姐姐给我打了电话求助,冯总支的钱。不是通知书下来了吗,学校给了九万的奖金,就连本带利还给我了。” 周昆一听家境困难,又是个这么好的孩子,还是状元,就寻思着让人来给周进繁补课。 时针很快走过一个30度角,关作恒看了眼时间,离开时问他是不是马上期末考,周进繁答下周,关作恒让他好好考:“把试卷带回来。” 周昆见他们下来,拿了个信封给关作恒:“下节课的话,等他考完试吧?小烦,是下周几考完?” “周二。” “那就周五上课吧。怎么样,小关,你呢,时间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作恒颔首:“我都行。” 周昆展露笑容,很关切的模样:“那你现在住哪儿啊?怎么来的,要不叔叔送你回去?” 关作恒回绝了,周昆客气一番,把人送到楼底,上来问周进繁:“教的还行吗?” “挺好的。” 其实讲的不太好。 他不爱听课,可这么些年换过不少的家教和补习老师,教得好坏还是会分辨的。很多老师有一套针对他这种学生的方法,但关作恒没有。 这就有点像让周进繁去教邻居家两岁的小孩加减法问题,没法跟他解释“为什么7 8等于15”。 因为在智商和学习认知上有鸿沟。 尽管如此,还是告诉周昆“挺好的”。 他知道,哪怕这个家教不是关作恒,也会是其他人,横竖都要请一个,还不如找个好看的呢。 趴在露台栏杆上,周进繁垂头时偶地瞥见,那本该已经离开的家教,居然还没走。 好像弯腰在垃圾桶旁边捡了几支他家丢掉的海芋,放进了车篮子。 白色的花瓣像水一样漫出粉红的车筐,周进繁看着他骑着车离去的背影,又忽地笑了一下。 - 骑自行车从翠湖这边出发,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小姑关霞家。 夏夜的风刮过耳畔,树上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 春城的夏天和中国其他城市不同,最高气温也才33度。正午是最热的,到了晚上吹着风反而有些冷,得穿外套。 关霞是关作恒的姑姑,爸爸的妹妹。 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关霞很少回老家,只带丈夫回来过约莫一两次,直到关作恒高考那天,老家来了电话,告诉关霞父亲去世了—— 儿子要上学,老公要上班,关霞只身一人回到边境小村参加葬礼。守灵夜那晚,她看见关作恒在棺材前头默不作声地跪了一夜。问起他考试考得如何,他并未回答,像个木头人一样,眼珠子是黑漆漆的,眼眶骨一圈是红的,如死灰般看了眼自己。 关作恒考状元的消息,还是她在新闻上看见的。丈夫是六中的数学老师,在学校里听说了一点消息,校领导打算花大价钱挖这个贫困生状元来六中复读。 在丈夫的驱使下,关霞拨通了久违的电话,问了家中情况,关作恒接了电话,关霞那陌生的声音道:“是阿恒吗?我们家冯老师,他听说了你的消息,他问你啊,志愿填的怎么样了?冯老师——就是你姑父,他不是中学老师吗,他知道这些,你可别乱填。” 关霞还在电话里说了冯老师的学校出多少万让他去复读的事。 “侄儿,你要不来我们家,一起商量一下?” 奶奶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姑爷是冯川是文化人,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便自作主张把关作恒送去车站,擦着眼泪叫他出人头地。 从笠县到春城,前后辗转十多个小时大巴和火车。 关作恒只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就来了,带了两身衣服,一顶帽子。见到了关霞和冯川。夫妻俩对他万般热情,家里还有个十三岁的小弟,房子小,装修得不合理,四处堆满了杂物,关霞便安排关作恒跟儿子睡一张床,儿子死活也不同意,冯川就训他,叫他忍忍。 还没进屋,关作恒在门口便听见一家人在算房贷的事。 “这套120平的,我公积金买,首付给21万,咱们家存款刚好够!” 冯家一家三口住在城中村,运气不好,一直没等到拆迁。 房子太小,冯川老早就想买新房了。 “老冯你看这套进门玄关多大,这儿可以弄一排鞋柜,电视墙也弄一排柜子,把吸尘器什么都放进去……” 只听那声音,就知道关霞在户型图上向外地规划未来的憧憬模样了。 “这个145的吗?户型是漂亮。”冯川是数学老师,算这个很快,有点为难,“首付钱倒是能凑够,就是买了我们也没钱装修,而且这么大的屋,以后脱手也麻烦。” 冯川喜欢恒大那套二楼的,送一个超大平台,总价却超出预算。他琢磨着道:“算上侄子那笔复读费的十二万,也还差点,只能打电话问我妈借五万了。” “十二万?”关霞犹豫道:“不是说……咱们只拿他五万么,老冯,他还要上学呢……” “我知道,可他不能白住咱们家吧?我又不是直接拿了不还了,都是一家人,以后他上大学,不得我出钱啊?再说他爷爷去世,你不是回去给了八千吗。要是复读,这一年也得住我们家吧,总得算他租金和生活费吧?这小子一天吃那么多肉……” “那、那万一他不复读,去北京上大学了怎么办?” “不准去!”冯川斩钉截铁地说,“他必须去六中复读!” 关作恒来这儿的第一天,就知道冯川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冯老师。 故意在门口发出碰到鞋架的动静,门内立刻噤声。 他敲了下门。 接着,门从里面打开,是关霞那张有些怯的笑脸:“回来了啊。” 关作恒态度稀松平常,低头问:“小姑,你们在看房子?” “嗯…”关霞多少有点不自在,看见他怀里的花,“买花啦?” 关作恒说捡的,关霞咦了一声,忍不住低头嗅了下:“这个季节还有海芋呢,我去拿个瓶子插上。” 她一边闻一边说:“真是,这么好的花怎么丢啦,准是情侣吵架。” 春城盛产鲜花,是全亚洲最有名的鲜花产地。花又鲜又便宜,路边捡到这么新鲜的海芋并不稀奇,情侣吵架,浪漫便会被抛弃。 关霞在桌上寻了个空的饮料瓶子,准备用肉剪刀剪个口子插花,关作恒从她手里拿过剪刀:“我来吧。” 他沿着瓶口剪开一道缝隙,一旁的关霞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香梨,冲洗一番,叫他吃梨子。 关作恒撕掉绿茶瓶子的外壳,把海芋插-进瓶口,放在阳台。他咬了一口带着水珠的梨子,平淡地问还在看户型图的冯川:“看好房子了吗?” 冯川笑着说快看好了,问他:“你决定好复读的事没有?想这么多天了。” “决定好了。” 冯川欣喜若狂:“去六中啊?” 他摇头。 冯川脸上的笑容当即消失大半:“不去六中?那你准备去…哪里?!” 关作恒盯着他,能看见冯川身上笼罩着紫黑色的一团雾。从出生起,他就偶尔能看见一些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那会儿小,还以为是“超能力”。大了才懂,这只是他脑域和其他人不同,会把人身上的一些特质具现化或抽象化成某种物品。 第39章 Chapter 39 “没听清楚啊, 帅啊什么的,是不是跟你告白来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要学习, 让她们走了。” “就这样?” “嗯。” 周进繁才不信:“她们说你是GAY。” 换来不太明显的一个挑眉:“你不是没听清楚?” “嘿嘿。”周进繁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所以是不是啊?” 他摇了下头。 周进繁:“骗人的吼?” “嗯。” “那完了, 你不知道女生的八卦能力有多强,不出两天,你不是直男这件事就会传遍全校了。” “随他们。”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周进繁绝不是危言耸听, “过几天你就会发现来找你要号码的从女生变成男生了。” 关作恒皱了下眉。 “话都说出去了,表哥你就认了吧。”周进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们学校的GAY也不是很多,但你长得这么帅, 小心外校的也扑上来,等你上大学都不会放过你。” 那眼皮子掀开一条弧度:“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进繁还是笑, 然后催他吃泡梨。 人类最早学会延迟满足,大概是在播种的远古, 饥肠辘辘时把种子撒下而不是吃了种子, 其实很考验人对欲-望的自制。 周进繁不亦乐乎地给他送泡梨, 周末去他家给他带泡鲁达和新鲜海芋, 得不到什么回应也觉得开心,只因他把延迟满足的概念植入进了喜欢里。 下午他去观园巷时,关家没有人在, 周进繁一手夹着泡梨, 一手拨他电话。 “今天上不了课。”关作恒看了眼显示发送失败的消息,“给你发了消息, 但医院信号不好, 没发出去。” 周进繁问他怎么了, 是不是生病了,关作恒称没什么大事,叫他回去。 周进繁应了,把花放在门口,离开后又想起,万一他们回家晚了,花被邻居当成不要的垃圾捡走怎么办,于是返回准备把花拿回家。 就这时,他在单元门口却看见两个戴着黑口罩和帽子的男性,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撬锁—— 两人看见了他,立马装作无事发生,朝楼上走。 周进繁胆子也大,跟着上楼去,很大声地骂:“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嘛?想偷东西?我报警抓你们!” 只是他上去时,小偷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往哪跑了。 周进繁把花拿走,给关作恒发了短信,说见到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在他家门口,好像是小偷踩点。 “你看见脸了?” “没有,他们戴着口罩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冲上去骂了两句,人就不见了。身手也太快了。” “没看见脸就好,你先回家去,注意安全。” “为什么没看见脸就好啊,只是小偷而已,看见脸了他们换个地方偷,也不会报复我。”周进繁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有监控,只是设备很老了。 而且还有个不安全的点,关家在一楼,从奶奶窗户那边望出去,有条很窄的巷道,巷道里堆放着陈旧的杂物和垃圾,多是上面的人丢下来的,关作恒家外面倒是干净许多,像是整理过,而这条小道抵着一面两米高的围墙,围墙上面就是一个大平台,摆放着大量的晾衣架—— 衣架上挂着花色各样的衣服和被单,被春城的风吹得鼓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群,在温暖的风里打转。 这画面落在摄影师眼里,兴许是极美的构图。 在大平台背后,四面八方都是建筑,老房子此起彼伏。 周进繁又问:“会不会是姐姐的前夫找的人啊,想使坏。” 姐姐跟丈夫还在打离婚官司,但是由于女方提供了家暴证据,财产分割的很不顺利。 关作恒并未回答,只让他快些回家。 是问了关敏心,他才知关作恒为什么在医院。 似乎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哼哼有个小姑姑,小姑在春城嫁了人,有了小孩。 奶奶昨天带了小叔一同去冯家看望外孙。 小姑在社区报了个免费的舞蹈班,学得很开心。他们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夫妻俩为此事在吵,奶奶去劝架,不小心被冯川推倒,头磕了一下,旁边的小叔关振就像是被打开了邪恶开关,把冯川打了个半死。 目前奶奶倒是没有大碍,检查一番就能出院,而冯川在医院躺着不能动弹。 周进繁:“表叔干得漂亮啊。” 虽然不知道哼哼的姑姑家什么情况,但能因为报跳舞班吵起来还推搡老年人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家的时候,周进繁买了点枣泥蛋糕,他家奥利奥最近开始不吃不喝了,周进繁就变着花样地给奥利奥买它以前爱吃的东西回家。 奥利奥趴在自己买的手工地毯上,闻了闻,但没有张嘴,棕色的眼睛变得无神。 周进繁就坐在地上抱了它很久,然后睡着了。 他心里清楚,狗狗活到这个岁数,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今年年初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宠物医生说:“可能熬到这个夏天吧。” 但他们家比格又熬过了夏天,变得精神许多,想吃肉,会垂涎地盯着自己啃骨头,但狗狗只能吃点软烂的食物,并且吃的不多。 米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抱着狗,蜷缩在地上睡觉。奥利奥似乎是醒着的,但维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小烦将它抱在怀里。 小比格是米莉怀宝宝前带回家的,那时候比格在国内并不流行,带回家前米莉也不知比格是这种烦人的性格,但她和周昆并未弃养,生小孩后送回老家两年,发现小孩比狗还烦,又把比格接了回来,想着让他们互相烦去。 一养这么多年,她也有些伤感,没有吵醒儿子,到了晚上十点才叫他起来吃点东西。 周进繁只吃了两口:“小奥还没吃,它什么也不吃。” 他问米莉:“妈妈,奥利奥是不是要走了。” 米莉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明天能请假吗。”他声音已经有些翁了,说,“我明天想带他出去晒太阳。” 周进繁请了两天假,周三就去学校上课了。因为他想到了付时唯,付时唯在学校没有其他朋友,只是跟周进繁的朋友们认识,但付时唯太内向,也不跟人说话。但他性格很好,总是第一名,别人问他学业上的问题,他也会回答。 有不少人都喜欢他。 周进繁跟他说了奥利奥的事,付时唯说晚上跟他回家去看看。 “我们家有花,你会过敏的。” “没事,我带了防花粉的口罩。” “那我叫杨姨把花都收起来。” 奥利奥还是一动不动,任人叫它、摸它,都没有反应,像极了一块风化的雕塑。 饶是如此,付时唯还是过敏了,连着几天都在咳嗽流眼泪,鼻子都红了,干脆请假回家去了。 周六那天下午,周进繁还在学校里上自习,突然收到消息,周昆说狗走丢了。 自习课人人都很安静,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新闻,周进繁拿起手机就跑出去,然后迭回,找老师要假条。 看他表情都要哭了,老师连原因都没问,就飞快地写了张假条。 他跑得很快,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风像刀刃般从耳边刮过,把假条往门卫桌上一丢,周进繁就冲了出去。 给周昆打电话,周昆的声音也急坏了,说:“下午我和你妈都在,看见有海鸥,就想推着狗去看,结果刚走到公园,就见不着它了。” 11月,海鸥又飞回了春城。 他们家狗从小喜欢追鸟,尤其是海鸥来的时候,能在海埂大坝上狂奔三千米。周进繁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握紧小拳头在后面追着骂:“你又没长翅膀,想跟着飞走吗!” 周进繁知道,狗狗生命走到尽头前,有的会离家出走。是兽医讲的,他昨天还在跟周昆说:“门记得关好,不要让它离家出走,在外面去世。” 谁知道今天就应验了。 周进繁跑不动了,他弯着腰喘气,四下张望来往行人和车流,看有的人牵着宠物,就发呆似的盯着。周昆说,已经不见了半小时了,可能是有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他们在公园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周进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奥利奥走不动路,肯定不可能跑太远。他打了车过去,在车上编辑了一段寻狗启示发在朋友圈,他有很多本地朋友,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周昆说公园里找过了,他就沿着外围跑,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照片问:“打扰一下,请问有没有见到……” 沿着翠湖外围跑了整整一圈,一个小时过去了,黄昏将至,周进繁听见有个小朋友说:“在公园里见到了一只狗狗,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家的狗狗。” 问他是不是照片上这只。 小朋友点点头。 大人却摇摇头,说自己没看见。 小朋友强调说:“我看见了的!我真的看见了的!在跑呢。” 在跑…… 周进繁想那很有可能不是他们家的。 但还是立刻折返至公园门口,喉咙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要竭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停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 周进繁怔怔地回过头,通红的眼里满是惊惶。 关作恒问他:“你去哪里?” “公园,我……我家……” “我知道。你先上车,我载你过去。”关作恒放学的时候看见了几个小烦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几个人拼车过来,说要去公园帮他找狗。 他这才知道这件事的,随即就骑车过来了。 他骑的是共享单车,但周进繁直接踩在后轮胎的螺丝上,抓住他的肩膀。 刚才急坏了,没想过扫一辆单车。 约莫两三分钟,周进繁就被他带到了公园门口:“谢谢。”他跳下车,飞快地插队朝里边儿跑,一边跑一边说对不起。 这时已经接近闭园时间了。 关作恒是跟在他后面进去的,上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家狗狗年纪很大了,但瞧着还挺有精神,会对着烤猪蹄流口水。 翠湖公园太大了,关作恒陪着奶奶和小叔一起来散过步。 太大了。 周进繁一路跑一路问人,大多数都摇头,因为公园现在禁止带宠物入内,按理说不会有狗的,如果有应该非常显眼,却没有人看见踪迹。 周昆给他打来电话,他说自己在公园,周昆说已经在公园里找过一圈了,没有。 “一个小朋友说他在公园里看见了。”周进繁说,“我再去找找。”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周进繁在公园里还看见了同学,付时唯也给他发了消息,说叫了二十多个保镖过来在翠湖附近帮他找狗,公园的工作人员也在帮忙,打着手电筒喊奥利奥的名字。 可还是一无所获。 月亮爬上来了。 突然,周进繁好像听见了一声类似小狗的呜咽声,很像是幻听,他精准地找到方向,那是湖边传来的,周进繁快步朝湖边跑去。 闭园后,公园的卡通脚踏船就上了锁,有几只大概是坏了很久,没有处理,漂浮在湖边,顶棚灰蒙蒙的,满是落叶。 周进繁举着快没电的手机,打开强光手电筒,忽地晃到脚踏船里躺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明明没有看清楚,却似有所感,鼻尖酸涩到难以呼吸,他弯腰踩上船,小船漂浮地晃了晃,周进繁躬着身体。 “我找到了。”他给周昆发了语音。 湖边传来几声叫喊:“小繁,找到了吗?” 那是他的同学。 周进繁无声地回应,弯着腰把奥利奥抱了出来。 草坪上站着几个人,这时看见他抱着什么,都没有人说话了,他哽咽着一一道谢,还看见了关作恒,周进繁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说:“很晚了,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家吧,我爸爸马上就来。” 有人过来抱他,他也不知是谁。 周昆和米莉来了,米莉接他回家,周昆要挨个把同学送回去。 他看见关作恒非常意外,关作恒说是在公园外面看见小繁了,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帮他一起找了。 周昆在抽烟,他打开窗户,烟味随风飘逝。他说:“小烦是和奥利奥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有一回我们全家一起过来玩,好像他八岁吧,都上小学了。他要坐脚踏船,还要跟宠物一起坐。但脚踏船不让宠物上去,他非要,工作人员不让他坐,他就坐在那里哭,说你们欺负小孩,欺负狗了,引得所有路人都在看,估计觉得这小孩真烦人,家里没教好。”周昆笑了一下,抖了抖烟灰,“我就把他抱走了,就这样还趴我肩膀上哭呢。” 关作恒并未出声。 那几个男同学也没出声。 第二天,周进繁没有去补课,还记得给关作恒发消息,说今天有事。 奥利奥被带去火化了,骨灰很小一捧,装在小坛子里。 回了家,全家也没人说话,周进繁在阳台找了个未曾使用的花盆,问杨姨家里有什么花种子没有。 “有的,以前买了很多,你要哪个?” “要能活得很长很久的种子,花种子。” 杨姨就拿了几个盒子出来:“有好多种呢,你看看要哪个。” 最后他拿了一包蒲公英种子,埋了一些在小盆子里,泥土里装着逝去的小生命。 有一句话叫今生卖花,来世漂亮。不知小生命是否也能如此,今生开花,来世会更幸福吗。 周一的凌晨,不过六点左右,周昆开车带他去了滇池,海鸥起得很早,成群结队地飞,周进繁用面包喂了海鸥,把剩下的一小撮灰洒在了空气里。 他去上课的时候迟了一点,一反常态的,埋着头听讲,还记笔记,付时唯看他眼睛肿得厉害,让他回家去休息,他不要,翻开练习册做题,做了一会儿发现不会做的,就忽然停下,难过的掉眼泪。 付时唯几乎没见过他哭,因为周进繁永远看起来天真开朗、没心没肺,发现喜欢的对象交了女朋友竟然还能笑:“他女朋友长得好漂亮哦!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他配不上她!” 就这样的性格,一道题解不出来,竟然用纸巾擦眼睛,一张脸皱成苦瓜,说好难好难,这破题怎么这么难,谁出的啊。 几个同学过来,给周进繁零食,有个买的巧克力,有个买了泡梨:“你不是喜欢吃这家泡梨吗,我早上去给你买的,繁繁别难过了。” “巧克力是我哥留学给我买回来的,我都舍不得吃,给你吃吧。” 付时唯声音很轻地说:“我给你讲这道题吧,不难的,我告诉你怎么写。” 关作恒提着咸奶油蛋糕站在一班门外,看见周进繁的桌上堆着零食,他没有吃,好像在写题、或者写日记。只是写着写着,忽然扭过头,把脑袋埋在他小同桌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有人把嘉华的袋子放在他琳琅满目的桌上。 周进繁抬头看,是班上的女同学。 “你给我的吗,这是什么” “你表哥刚刚来了,叫我把这个给你,是你表哥吧” 周进繁“啊”了一声,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两块咸奶油蛋糕,一黑一白的,躺在透明的pvc盒子里。 他回过头去看门口,女同学说:“他给了我这个就走啦。” Chapter 01 八年后。 最后一只海鸥飞走后,春城迎来了雨季。 那雨大概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教室窗台上的多肉植物落了几颗圆润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今晚老师要来,你放学别乱跑,书包别忘学校了,我来接你。” 周进繁看见这条消息,当场猝。 “新家教今晚就来了。”他给同桌付时唯看了眼消息。 付时唯却瞥见周父早一些发来的的消息。 “这个哥哥是今年滇南省的高考状元。” 付时唯问:“怎么找个高中生来教你啊?” 他记得以前周进繁家里给他找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名校名师,两人也是在同一位名师那里上课时认识的。 “别提了。”周进繁懊恼,“这个家教是我干爹给我爸推荐的。我干爹做了个公益机构,就那个什么……之前和我们学校还合作过的。” “知道。”付时唯点头。 “好像是他机构捐助的一个学生,我干爹说是第一次有学生考了状元的。可能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吧。”周进繁前两天还听周昆说,是个孤儿来着。 他一开始就悟了:“所以老谢是想利用我做好事。” 老谢是他给老爸取的外号。 付时唯:“是今年状元的话,你搜过吗。新闻上可能有照片吧?万一是帅哥呢。” “这怎么可能。我还没搜过,等等啊。”退出聊天页面,周进繁搜了2016滇南省状元的词条,同时跳出来许多报社新闻。随便点进去一看,有一张受采访的男生照片,穿着红白相间的短袖校服,瘦瘦的,有些矮小,戴了个圆圆的眼镜,平平无奇的长相。 姓倒是很有意思,姓强,名字就更有意思了,叫强小壮,是今年是文科状元。 “是他吗?”付时唯凑过来看。 “应该是他吧?”周进繁顺势看了眼采访,嘴里说,“看看这营养不良的小样,很像我干爹机构捐助的学生,听说饭也吃不起,学校的免费午餐也是慈善机构捐的。” “不是他。小繁,你看这儿。” 周进繁这才注意到图片下面的一行小字。 图源网络。 即便如此,脑海里还是被植入了那个瘦瘦的小男生的形象,嗯……强小壮。 他笑了笑,随即顺手转发了一条刚刚在微博上看见的新闻给周昆。 正在车内等小孩放学的周昆,戴着墨镜在玩手机斗地主,下意识点开链接。 【惊呆!印度男子利用秃顶运-毒走私,假发片下竟藏了400g冰-毒!】 第40章 Chapter 40 “…别人给的。” “同学给的?家里自己做的吗, 真的有点香。”周昆正要动手给自己搞一片,被儿子阻止:“就这一瓶!” “你这么小气?算了,不吃你东西了, 你自己吃吧,吃完自己去学校。” 今天是报道日。 周进繁就亲手给他抹了一片:“好啦,给你吃,核桃生发的。” 周昆把他送到学校。下车的时候,周进繁一眼就注意到了校门口悬挂的横幅:“恭贺我校关作恒同学取得省理科状元的佳绩!” 他愣了好一会儿。 背后的车窗摇下来,周昆探过来看:“你们学校这阵仗搞得够大的啊,还刚复读呢,就把横幅做好挂上了, 他原来学校不告他们啊?” 那横幅太大太显眼了,几乎每个送孩子来的家长都能看见, 学校甚至还搞了广播通知。有的看过新闻的家长稀奇:“今年状元不是保山那边的吗。” 付时唯是司机送到校门口的,也看见了,进班上说:“你那家教老师?” “是啊……我没想到学校这么…高调。”他觉得关作恒可能不喜欢出这种风头, 这下好了,全班都在议论。 他们班学习氛围很好,周进繁这成绩放在其他差一些的学校, 说不定还在中游, 但在萃英就是吊车尾。 只因每个同学都是拼命三郎, 有付时唯这样天生聪明的,也有那种智商平平但是非常努力的, 而游手好闲的那一拨人, 就是准备好要出国上高中或者本科的。 班级里消息灵通, 不一会儿就把横幅上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给扒出来了:“原来是保山市一中学的, 内部消息说, 我们学校花了五十万请他来复读的,不知道长什么样,还没见到人。” 五十万。 虽然双语班都是有钱学生,但乍一听还是觉得骇人:“好多啊……我们学校真有钱。” 有的不懂:“请状元来复读有什么用吗?招生?” “当然是为了招生,不然十几万一年的学费,谁会白白花钱把孩子送进升学率不行的学校?” 萃英不是升学率不行,而且大部分的学生高中读一半就选择留学了,成绩好的去TOP 10了,留下来的好苗子并不算顶尖,所以很难出一个状元。 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还可以赚五十万这么多。但只要一算他们学费,就会知道五十万并不多,差不多三年的学费就要这个数。 报道日不用上课,就是领教材,开班会,然后解散,周进繁买的巧克力在班上发完了,几乎人手一块。 复读班在高一那一栋楼的顶楼,周进繁是发了消息问,才知道的。 他去领了校服,和付时唯坐在操场看台,方才给关作恒发消息:“校服我拿到了,我给你吧,你们在开班会吗?我在操场。” 复读班和高三不同,他们开会很短,班主任把自己电话和名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一下,然后简单点了名。 班上大约二十多人,几乎全部都是学校花钱挖来的、拿了清北通知书的学生,只有少量的是高考失利,选择本校复读的。 “关作恒”这个写在横幅上的名字,受到瞩目,他个子高,一个人坐在后面,一身黑衣黑裤,面容看起来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宇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鼻骨有个小驼峰,带英气,加上深眼窝和丹凤眼的结合,让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英俊。或者说俊美,因为眼睛太漂亮了。 候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坐在我们教室里的同学,可以说是全校最聪明的学生,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了,别的我也不说了,希望大家明年也保持水准,超越自己。我们班相对自由一些,上课用手机查资料、娱乐一下玩游戏,都没什么问题。表格上这些选修课大家都可以选,别的时间就刷题,复习,备考便是。” 投影屏幕上,列出一个表格,是萃英的选修课。 有高尔夫、体操、八段锦、网球还有游泳这样的运动课程;也有美声、素描、钢琴这种分类细致的艺术课;还有小语种班,日语、德语、法语、甚至有一门阿拉伯语。 选修多到这个地步,和一些普通大学也差不了多少。 “选修课9月12号晚上八点开,要在网上抢,大家都有微信吧?我们面对面建个群,资料发给你们。” 正因为是复读班,多了一年备考的压力,才更注重学生的劳逸结合。 开会结束,关作恒看见了周进繁的消息,往操场去。 他收到了几个好友申请,是从刚刚面对面建的班级群里来的,统一通过。 今天有些穿了校服,有些没穿,加上很多班还在开会,教学楼下人不多。他并不算突兀,但仍然很惹眼,一会儿工夫好些女生回头看他了。 他扫了一眼这些女学生的腿——穿的校服格子裙。 然后又看脸。 都不是他找的人。 按照关敏心的说法,那女孩子穿着萃英的校服,不过穿的是长裤,可萃英本身的女生制服是格纹裙,但有些女生不爱穿裙子,才额外买了校裤配着穿。 或许他找的人能看见横幅上显眼的名字,如果看见了,她会来找自己吗? 他不知道。 看了学校地图,关作恒很快找到操场,往看台望去,看见了周进繁,他和一个男同学挨着坐,旁边还站了一个高个子,穿着红色的篮球服,正低头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只看见周进繁脸上的笑,他对谁似乎都笑得很开怀,眼睛弯弯的。 停顿的工夫,他还看见篮球服那位摸了下周进繁的脑袋,好像说了声拜拜,就跳下看台,拍了下手里的篮球,搞了个运球的花式,在手指尖上转着球走了。 周进繁等他走了笑得不能自已:“小前锋也太浮夸了!” 小前锋是他给人取的外号,通常他和付时唯在一起说其他男人,都以外号来称呼。 “他好像挺喜欢你的,打篮球看见你了,都要跑过来跟你说话。” “那当然喜欢我了,不过吧……”周进繁也懂,都拿自己当小弟弟看待,因为他特别会聊,性格又好,和其他男生交朋友这件事对他而言太容易了些,一聊上头,有共同话题,甚至不需要多么熟悉,只需要用点小技巧,对方就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了。 关作恒走到看台下,没有上来,周进繁就抱着校服的袋子站起,跑过去喊他:“哥哥。” “关老师,我在学校里就叫你哥哥吧。”他站得更高,而关作恒在底下,周进繁能看见他的发旋。他把袋子给关作恒,太阳很晒,忍不住眯起眼:“我都跟别人说你是我远房表哥。” 关作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谢,问他多少钱。 “校服还挺贵的。”周进繁想了想,“你给我补两节课吧,我来你家里上怎么样?反正离我家也不远。” 关作恒摇了下头。 周进繁垮了脸:“不行啊?” 他好像在思考。 妈妈离开的时候自己不过四岁,假设小孩是妈妈亲生的,那不会超过十四岁,或许十三、十二。上初二的概率更大。但也有一种可能性是,那不是琴莱亲生的,只是碰巧长得有些像。或者另一种可能,那根本不是他妈妈琴莱。 关敏心说过:“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就像十来岁,十二或者十三岁,不会超过十六。” 有些女孩子发育晚,长得矮小。 “那你周末来找我吧。”关作恒很快就想清楚了,眼睛在烈阳下眯着,浓黑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垂着,嘴唇很薄,“给你拉一下初三的课。” “好耶!”周进繁没有忘记自己的好朋友,对他介绍,“我同桌,付时唯。这是关作恒。” 付时唯是内向的,关作恒是冷漠,两人不过眼神接触了下,点了个头。 付时唯想,小繁这次这么“长情”,不是没有理由的,确实长得好。 周进繁还想带他逛学校,请他去食堂吃卷粉,被拒绝了,说下次。 他拎着印有萃英校徽的纸袋,朝教学楼方向走去,背影孤僻极了。 付时唯沉吟一会儿,“你的家教……” “帅吧?” “嗯,不过……” “不过什么?”周进繁回过头去看他。付时唯张了张嘴:“不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看起来太……不太好。” 周进繁扑哧一下笑了:“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那是有一点,但是你妹妹昨天才给我算了塔罗牌,她说我下一段恋情对象,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付时唯眼睛睁大了点:“你觉得是他?” “那不一定,我只是举个例子。”意思是说他觉得关作恒性格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硬,是个温柔的人。 夜里。 周进繁收到一笔转账信息,一千二——校服的钱。 “你怎么把校服的钱给我了?”周进繁没点那个转账。 备注为关哼哼的聊天对象回:“我不拿小孩的钱。” “可你不是说给我上两节课吗?” 两条消息接连发来: “上。” “不要你钱。” 周进繁趴在床上乐:“不要我钱也给我上课吗?” “嗯。” 关哼哼:“转账你收了,拿去和同学吃好吃的。” 周进繁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钱?这样你好亏啊。”毕竟同样花时间,他去教其他人少说也能赚几千。 “不亏。” 周进繁觉得那关哼哼应该是挺喜欢自己的,不过大概和小前锋一样,都是拿他当弟弟看。 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半包的开心果,还有半袋是剥开的壳。 “就当学费了。” 那是下午不小心塞在装校服的袋子里的,周进繁没找到就忘了,并不是刻意的。 他知道这会儿说是放错了不行,酝酿了一句:“谢谢哥哥。” 大概是不习惯,关作恒回复:“别这么叫。” 周进繁打字:“谢谢表哥。” 良久后。 “早点睡。” 周进繁看见了,但没回,他钻在被窝里,把“关哼哼”的备注,改为:哼哼表哥。 第二天一早,才接着那条叫自己早睡的消息回复给他。 “表哥早安。” Chapter 08 “那好吧,我拿回去给我妈吃。” 他说:“这么晚不回家,爸爸妈妈不担心吗?” “我刚吃完夜宵,正要回呢,我爸他开的店就在附近,我走过去他带我回家。” 说话间,周进繁看见他放在旁边凳子上的书包,有些疑惑,怎么晚上出门还背着书包。 一细想,似乎又明白了,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也会闹离家出走,更遑论关作恒寄人篱下,住在亲戚家。 “……哥哥你送我过去吧,我一个人害怕。”他几乎有些恬不知耻地开口,自然,得到了一个点头。关作恒把海带吃了,盒子丢进垃圾桶,提上书包:“走吧。” 周进繁带路:“这边,他的店就在后面那条街。”他在中间那条铁路轨道前停下脚步,说:“这儿过去要近点,不过这条路黑漆漆的,也没灯,我也不敢走。” 今天玩中恐密室挺起胸膛保护男同学的周进繁说:“总感觉那林子里有凶杀案。” 关作恒白天走过这里。 这边是老城区,以前遗留下来的火车铁轨没有拆除,带着历史的痕迹,白天看觉得有意思,晚上看着,这条轨道显得越发阴森可怖,覆着一层泥的生锈铁轨泛着幽绿的光。 关作恒问:“走前面绕很远吗。” “也不远,多走几分钟。” “那走大路。” 周进繁歪过头去看他:“你也害怕啊?” “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走铁轨?” “你胆子小。”关作恒说着,已经往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走了。 周进繁哼哼两声,跟在他旁边:“肯定是你害怕,跟我胆子小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是你……”话没说完,关作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孩儿争论走小路会不会害怕的问题。 算了。 他说:“那就当是我害怕吧,前面转左吗?” “是。” 走路上时,周进繁还收到朋友的语音消息,问他到没有。他回复说已经安全到了。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辉煌招牌下——千足道。 千足道三个字后面有三排这样的小字:中式推拿,日式理疗,泰式马杀鸡。 门口的车位几乎是满的,周进繁先把关作恒带到一辆车的后面,让他:“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你不能走哦。”然后给周昆打电话,说自己到了楼下:“我上来找你。” 周昆过来看店,就是看看营业额,看看员工服务,有时候还会问客人感受。周进繁找到他,问他:“爸,你钱包给我用下。” 周昆也没问他干什么,掏钱包给他,看他抽了两张一百,问他买什么。 “我去买束花。” “花?家里不是那么多花。” “我想买!”他摸了两百块,又趁着周昆不注意,拿了一张卡。 随后下楼,看见关作恒没走,他跑过去把卡给他:“哥哥,这是我爸送客户的卡。你等下,等我们走了后你拿着卡去消费,说做半小时的足疗,就可以只花三十块的服务费,在上面住一晚,饿了就叫吃的,不要钱。我爸店里的厨师做的饵块还挺好吃的。” 第41章 Chapter 41 热闹散了, 出来围观的邻居也散了,周进繁问关敏心要了个电话:“我有个叔叔是春城有名的律师, 我介绍他给你,他好像打离婚诉讼案子挺厉害的,不会坑你,你有什么情况,就跟他说。” 她捂着脸说谢谢,周进繁看向角落,刚才提着菜刀的大叔恢复了原状,似乎一切与他不相干,这次没有画画了, 手里换了个美工刀,在刻一块烂木头。 里面, 关作恒换了身衣服, 提着周进繁的书包出来:“我送你出去。” “哎?还没听写完呢。”他过来才不到一个小时,可环顾一圈,关家这个情况,的确不好久待,便告了别,跟着出去。 关作恒把他送到巷子外面:“吓到你没有?” “没…”周进繁没有多问,听他说:“这两周你先别来了。” “哦…好的。”他叫的车到了, 弯腰坐上去, 说表哥拜拜。 关作恒垂着眼帘:“到了给我发消息。” 关作恒是个不爱回消息的, 哪怕回,也只是一两个字。 周进繁本来是最烦这种人的。 怎么也想不到, 有一天会念着这种人, 想要他多说几句话。只是今天发生了那种事, 周进繁并未跟他细聊,回家就给叔叔打电话,说认识一个姐姐离婚离不掉,问他有有没有时间帮帮忙。 “离婚诉讼?小案子,你让你那姐姐加我微信,我让我们事务所最好的离婚律师接她。” 周进繁又说:“那个姐姐好像被他丈夫坑得很惨,还打她呢,叔,你收费收公道点啊。” “放心吧,她离婚成功我们才收诉讼费。” 周进繁就给关敏心打了个电话,然后加她微信,最后把叔叔的微信给她。 当晚更晚一些,八点过,周进繁连麦跟人玩狼人杀呢,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在吗。 好家伙,他最恨发消息发这俩字的,有事不会直接说吗? 奈何看见发信人名字是哼哼表哥。 “在。”他腾出手去回复,随手丢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卡通的猫咪在另一只猫咪身上滚来滚去,头顶的气泡冒出三个字:嘤嘤嘤。 关作恒不懂这个,只觉得他发的图和头像很相似,都是一只猫。 周进繁的头像用的是付时唯家里那只,和自己“同一种花色”的净梵猫,照片是付时唯分享的,猫咪钻在花丛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据周进繁观察,百分之八十的男性对毛茸茸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包括他自己。 然而关作恒好像是个例外:“空吗。” 三号玩家周进繁正在发言,没空打字,又丢一个表情包:肿么啦~ 关作恒:“听写。” 周进繁下意识看一眼时间。 关作恒:“能接电话吗。” 三号玩家秒下线,动手回消息:“能,打电话听写吗?” “嗯,下午没听写完的。”这条消息过后,就是语音,周进繁连上耳机:“等等我!我去找笔和本子!” 周进繁最近下定决心要学好英语,只因付时唯前几天说:“以后要是碰上一个不会讲中文的大帅哥,你都没办法搭讪。” 他痛定思痛,当晚写了半套英文试卷,隔了一天打回原状,说学习太辛苦了,他不要不会讲中文的对象了,再心动他也不要。 此时又支棱起来,火速抄起纸笔:“好了,表哥我准备好了。” 那边出声:“Silly。” 这个简单。 “好了。” “什么意思?”关作恒的声音被电磁波改变了些许,又低又轻,戴着耳机听,如耳语一般,吹得他耳朵好痒。 周进繁忍不住搓了搓耳垂,像过敏一样发麻:“这个单词吗?Silly好像是蠢的意思。” “怎么拼的。” “S-I-L-L-Y。” 他念了下一个单词,仿照这样的模式,考察中文释义和拼写,周昆本来上来给他端炖梨,一听他在戴着耳机念英语,竟然这么自觉?他觉得稀奇,也没打扰,把炖梨放门口,给他发消息说放门口了。 “Crh。” 没等他问什么意思,周进繁自动接:“暗恋。” 那头沉默了两秒:“还有别的意思。” “好像有,是撞坏吗。” “压坏,压碎。” 周进繁接:“暗恋也是对的,老师教过。” 是小学时期的一个外教讲的,他对这个单词这个释义印象很深,指短暂而热烈的喜欢上某个人,还含有羞涩的含义。 “就像昙花一现的暗恋,可能你回头就没有了。” 那外教中文很好,是个很浪漫的老头子。 甚至于,周进繁还有个朋友圈分组,名字就叫Crh。 关作恒就在那个分组里。 听写持续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由电话那头结束:“拼写错了五个,错的单词发给你了,下次一起听写。” “下次是多久啊,明天吗?” “你多久能背完下一单元?” 周进繁开始挠头。 “明天,我可以努力一下。” 夜里十点,周昆第二次上来:“小烦,给你的炖梨都冷了,怎么不吃?” 周进繁已经洗过澡了,在壁橱里躲着:“我学习呢,不吃了。” 真是怪事,周昆在外面问:“不担心掉头发了?” 以前周进繁说过一句名言:“我要是太努力了,头发早早的就像你一样掉光了怎么办。” 一个单元几十个单词,不多,晚上背一点,白天背一点,他背得挺快,但拼写的时候,故意多错了几个。 这样下一次能多讲会儿电话。 这两周他没去关作恒家里,在学校里只是偶尔碰见,他还跟关作恒选了同一个选修,但一周就那么一节课。有那么一两次,关作恒会在下午给他送个小蛋糕过来,周进繁晚自习就给他送个泡梨。 棠梨在盐水里泡过了,口感变得更脆甜。 熟悉他的人都说:“你和你远房表哥关系真好。” 国庆放假前,周进繁收到关敏心的消息,说他推荐的律师特别好,大概因为对面是小孩子,并未提及离婚细节,只说麻烦都顺利得到了解决。 “我们国庆一起去爬西山,小繁你也一起来,请你吃傣餐。” 西山。 周进繁以前全家住在滇池旁,越过滇池就是西山,但从小到大却一次都没去过,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关敏心说一二号人多:“我们六七号去,不知道你在不在家?” “我明天出门去红河玩几天,不过五号就回家了。” 每逢假期,哪怕他不提,米莉和周昆也会主动带他出去玩,觉得多去些国家,多去其他不同的城市,能给他开眼界长见识,这个方法是米莉从圈子里高阶玩家那里学来的,人家培养出了一个耶鲁的儿子。 周昆和米莉都不指望他耶鲁了,他们并不想让小孩出国,只想要他在国内踏踏实实的考个本科,最好的结果是考上滇南大学。 - 爬西山那天, 周进繁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背了书包,包里塞了外套和水杯、零食。挑鞋的时候犹豫了下,把麦昆黑尾拿出来,这鞋不好看,但这鞋牛就牛在,可以塞五厘米的内增高而不露破绽! 加上原本的鞋底,周进繁穿上少说一米七出头。 他先跟关家人会合,一看车上加自己和出租车司机才五个人,问:“表叔不去吗?” 关敏心:“表叔?” “就是画画的大叔。” “你怎么叫他表叔啊,他不去,怕他乱走走丢了。” “可以买个那种,GPS定位的手环什么的,戴上方便定位,就不会走丢了。可以买两个,奶奶也戴一个。”他们家奥利奥就用这个,十几年了没丢过。 “买了的,那个东西有时候会没电,在外面没电了就麻烦了。” “买个续航长的,定位手表,可以开机一个月不断电。” “是吗?有这种了啊,叫什么我搜一下……” 周进繁和姐姐在后面坐着聊天,奶奶晕车,坐副驾驶座,关作恒挤在他和关敏心的中间,隔着他聊天,还分享手机页面,一时间挨得格外近,胳膊、手,都不断地撞在他的皮肤上。 他戴着黑墨镜,眉心蹙着。 那墨镜一看就是路边摊买的,质量稀烂,但架在那高挺的小驼峰鼻上,深人中下是M形的薄唇,这形状的唇既锋锐又轻浮,但笑的时候会很勾人。 奈何他从来不笑。 一路上周进繁都在说,有他在的场合,绝不冷场,关作恒倒是没吱声,戴着墨镜也瞧不出他心情究竟如何。 买套票是九十一张,包含缆车和大巴车费,大概因为是节庆日,人还挺多,排队坐大巴上山,然后检票坐龙门索道。 周进繁一见到那索道脑袋上就打出一个问号:“这索道没问题吧……” “老年人能坐吗?”关敏心也担忧。 那不是常规的缆车,而是架空的索道,双腿是悬空的。 工作人员叫他来:“这个很慢,不高,不会有事,摔不死的。” …… 前头有两个结伴的老太太,比奶奶瞧着年纪都大,都上去了。 工作人员:“快点,你们不坐后面的人来。” 奶奶倒是不怕,拽着孙女上去坐下,关作恒和周进繁坐在下一个,索道果真很慢,坐上去才发现的确不高,是沿着山头建造的,摔下去可能还真不会死。 往左看,是辽阔得像海一样的滇池,往下看,是乱石和杂草,红枫林立,草木间偶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往右看,是关作恒戴着墨镜的侧脸,下颌线弧度很漂亮。 “表哥,你害怕吗?” 薄唇微启:“不。” “我怎么有点怕。”他往下头看,装作真的害怕的样子闭了闭眼,“要是我掉下去怎么办?” 关作恒:“打电话叫景区救援。” 周进繁歪了歪脑袋:“其实你可以跳下来救我的。” 关作恒侧过头来,墨镜背后的视线看不清:“那你害怕吗?” “嘿,这么点高度我不至于,骗你的,还指望你安慰我两句呢,你怎么都不上当。” “我知道你胆子大。”关作恒的目光扫过他在阳光下散发出光泽的栗色软发,很少有男生头发如此柔软而顺滑。 或许手感也很好。 “没有,也没有很大,这个不高,要是高点我肯定怕死啦。” “是吗。” “是啊。”周进繁的腿垂下来,悬空着晃了晃,感觉脚尖能触碰到那株红枫,也不知怎么想的,用力地甩了下腿。 左脚的鞋直接掉下去。 在山石上滚了两圈,五厘米的增高鞋垫磕了出来,他穿着的袜子露了出来,是唐老鸭的花纹。 …… 周进繁瞳孔放大,痛苦地垂着脑袋,社会性死亡让他在心里疯狂咆哮,天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时,耳旁好像听见很轻的一声笑,被风很快卷走。他立刻抬头去,身旁的关作恒嘴角还有一丝没收回的浅淡笑意。 “……你笑我。” “没有。” “我看见了,你笑了。” “好吧。” “……” 周进繁越发委屈,关作恒说:“等下过去了,问问能不能给你捡上来,鞋子贵吗。” “有一点,我妈给我买的。” “别难过,等会儿问问他们。” “好……” 前面有个扛着长-枪大-炮拍照的摄影师,周进繁默默地把没穿鞋的那只脚缩到了另一只鞋背后,有些躲避地朝他那边避开了脸。 关作恒却开口问那负责景区拍照的大叔:“请问鞋子掉下去了,还能捡吗?” 拍照的文艺大叔说:“能,不过今天捡不了,要去游客中心写个失物单子,回头给你寄过去。不过怎么不小心把鞋弄掉了?” 周进繁怎么敢说是因为太贪心放了五厘米的内增高…… 人啊,果然不能太贪心了。 却听今天一天话都很少的关作恒朝陌生的大叔开口:“小孩太贪玩了。” 周进繁耳根子一红,又朝他肩膀那里躲了躲,干脆把脸贴在他的大臂上,撞了两下:“表哥!你别笑了。” “没笑,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卖鞋的。” “要是没有呢,景区哪有卖鞋的。”他光是想到自己一脚踩着七八厘米高的鞋,一脚唐老鸭袜子只能踮着脚,整个人都要窒息而亡了。 关作恒说:“没有你就穿我的。”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客气地说:“小关,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第42章 Chapter 42 他腾出时间, 陪儿子在三亚待了三天——此次海南之行,周昆真的累了,并发誓再也不独自带小朋友出门了。 他精力太旺盛了, 路上看见一辆琼B开头的车牌, 兴奋地拍他:“老谢老谢!你看!穷比!!” 好像觉得特有意思, 甚至合影留念。路人看见都觉得是傻子。 沙滩上,父子俩穿着泳裤在海边玩, 周进繁穿着防晒衣, 戴着墨镜,好没意思地环顾一圈:“老谢, 怎么这三亚沙滩上,都是跟你一样的秃头老大爷。” 周昆气得脸都扭曲了:“不要叫我老谢!谢谢!周进繁我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到晚上, 周进繁就把白天拍的照片发给他, 是周昆在沙滩上晾着肚皮晒太阳的丑照,还在图上配了一段场景对话。 【大新闻!知名中年男星来琼度假! 众人:是谁?怎么不认识? 狗仔:呔!谢广坤你们都不认识吗?!】 周昆暴怒,掏出年轻时候的帅照给他看:“老子长这么帅!哪里像了??” 其实周昆年轻时候,真的长得还不错,不然米莉这种白富美也不会瞧上他。 只是男人过了二十五,就开始发福, 他自己不注重身材管理, 就成了如今这样。 周进繁看了会儿照片,又看一眼爸爸, 说:“你这是高P吧, 不然我妈那么漂亮, 我怎么会长这个样子。” “你什么样了?小时候人见人夸, 都说我儿子长得乖。” 周进繁耷拉着眉毛:“我长得不帅啊。” “那是因为你不长个!你怎么老不长个子?” “还说我, 那你怎么老不长头发?” 累了——周昆真的累了。 周末下午回家, 周进繁精力还是很旺盛,一回家就抱狗。 海南没什么值得买回家的特产,他就在三亚免税店给朋友们带了点伴手礼,批发似的买了一打DIPTYQUE的香薰蜡烛,回来当天就发出去一半,女孩子们都很喜欢,男生收到说:“繁繁你给我送这么香的东西做什么,我又不是女的。” “男孩子也要爱自己!”周进繁回复说,“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吗!是因为你不!精!致!” “你看你那么精致,不还是没女朋友。” 周进繁回:“那是因为我不!需!要!” 他还给付时唯单独买了个SENNHEISER的耳机,打电话给他,电话那边说:“我和靓靓陪我妈去普陀了,要过几天回来。” “普陀山吗?你们去拜拜吗?” “我妈身体不好,过来祈福的。” 周进繁问:“阿姨怎么了,生什么病了?怎么不去医院啊。” 付时唯说就是查不出问题:“我爸在这边认识一个道医,说让她在普陀先住一年,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对了,付靓最近在学占卜,她问你要不要找她占一下。” “真的吗,准吗?” “我也不清楚,你试试就知道了,等回来再给你打电话。” 付靓是付时唯的双胞胎妹妹。 兄妹俩是唯一知道周进繁性取向的人,小学四年级,米莉花重金找了一位老师,十几个同龄小孩在一起上大课。 这位老师是斯坦福的博士,专门研究教育和心理学的,总之头衔一大堆,米莉是挤破头才把周进繁送进来。她从来没想过,送小孩去学习,竟然要接受老师的面试! 好在面试通过了,老师收下了周进繁这个学生,整个补习班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周进繁独独要跟性格内向的付家兄妹玩。 理由很简单,兄妹俩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周进繁不懂是非,没有心眼,只认好看。他又是个话痨,叽叽喳喳的就跟付家兄妹成了朋友。付时唯第一次听见他名字,就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声音很柔和,说:“你怎么跟我们家猫是一个品种。” 周进繁听了竟也不生气:“你们家猫是什么品种啊,为什么跟我一个品种啊。” “我妈妈养的净梵猫。” 他发问:“那进繁猫是什么猫,它长得和我一样吗?” “不一样,它是猫,你是人。” “那为什么跟我一个品种?” 后来周进繁知道净梵是猫的一种花色,恰巧和自己同名。 比起其他同龄人,付家兄妹似乎更不通人情世故,内向到了几乎自闭的程度。到现在付时唯也是这样,除了周进繁之外,几乎不跟其他人讲话。 而付靓更离谱,小学转来萃英读了半学期,太害怕学校了,觉得人多,每天都跟哥哥和周进繁待在一起,想让她交新朋友,她也怕,不肯,就又回家了。 熟识之后,才知道兄妹俩为什么这样。还小的时候付时唯和付靓被绑架过,从幼儿园出来时直接被套上麻袋塞进面包车,手腕上的定位手表被摘除。绑匪开价5000万,钱给了,小孩差点被撕票,最后绑匪被当场击毙,抓了剩下的同谋——原来是以前家里辞退的佣人。 那之后兄妹俩就没有去过学校,在家里跟着老师学习,教他们的就是斯坦福毕业的那位老师。由于绑架事件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小孩的性格也越来越自闭,心理医生建议他们接触同龄人,才有了米莉去被老师面试那一遭。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付时唯也没能交到其他的朋友,至多和周进繁的其他好友做个点头之交。 周一上课。 周进繁打着哈欠,说:“我有好好学习,昨晚熬夜写作业了。” 关作恒低头检查作业:“出去玩了?” “嗯,出去玩了,我给你买了伴手礼。你等我一下啊。”还是那一打香薰蜡烛里挑出来的,但味道是他精挑细选过的,直接拧开给他闻:“蜡烛好闻吧,是不是很甜,像泡泡糖。” 这是周进繁最喜欢的味道“东京柑橘”,已经停产了,因为香水味道是很明显的女香,他就只买蜡烛放床头柜。 关作恒让周进繁留着,自己不需要。 “好吧,我知道你可能不要,所以还给你带了这个!”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个小贝壳来,是普通的七角贝,甚至不是完整的七角贝。 “你看,这个贝壳可不可爱,这里有两个小孔,像不像鼻孔,正在出气:哼!哼!”周进繁一看见这两个孔就乐。 关作恒接过来,虽然不知道他自己在瞎乐什么,笑得直抽气,还是点了头,说像:“海边捡的吗。” “是,我捡的,我发现的宝贝,送你啦。” “谢谢。”关作恒摸了摸贝壳上的纹理,似乎能闻到遥远的海腥味,微微低头,用鼻尖嗅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海的味道,真是咸的。 他把贝壳放进书包内袋,又说声谢谢:“我很喜欢它。” 中途下课,周进繁趴桌上休息,让他随便看书。 桌上大部分都是周进繁自己感兴趣的小说,十本有九本都是推理。关作恒对此无感,目光从中瞥见了一本黑色的,书名是日语的小书,夹在江户川乱步的两本书之间,显得很可爱。 他记得上次见周进繁睡午觉都把这本小书带进房间。 关作恒侧头,瞥见他似乎是趴着闭目养神,也没睡觉。 他伸手把这本小书抽出来,封面也是日语,还有图,两个脸画得又尖又美型的男性人物,模样有些像吸血鬼,一个埋在另一个的脖颈处。他没学过日语,但也能知道这是什么书。 讲男同性恋的漫画书。 关作恒默不作声地把那本小书放回原位,倒也没有被吓到,他垂下眼,看见周进繁的头发是栗色的,很松软,偏长,看起来很好摸,像小动物。 这时,周进繁忽然歪过头问:“关老师,你多高啊?有一米九吗?” “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给你定校服,不然开学你会显得很独特。” “我自己来吧,怎么定?” 周进繁:“学校的官方公众号可以进去,但是要输入学号和密码登录才行,只能我帮你先定一套。” “好吧,谢谢,你定了告诉我多少,我转给你。” 周进繁便开始操作手机,登录,点了一会儿说:“需要你的身高。” “189。” 他仰起头看关作恒:“三围呢?” “还要这个?” “当然,不然为什么叫定制,我们学校跟抢钱一样,校服卖得可贵,要不是你比我高那么多,我的校服就借你穿了。” 关作恒沉默了下,说不知道这个。 “那我问杨姨要个软尺给你量一下吧。” 肉眼断胸肌围度的本事,周进繁还没有修炼成功。 他说着起身,去叫杨姨,拿了软尺回来,开始按照网页说明上的给他量了脖围,胸围,臂长,腰围……指尖隔着衣服布料在他身上划过,胳膊绕过一圈,有些像抱他的动作,最后蹲下来量他腿长。 关作恒心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他柔软的发顶,眉间轻轻一拧。 --- 周六那天,付时唯从普陀回来了,周进繁不上课,约他出来,两人去看了一部新上映的漫威电影,下午三点,坐在翠湖附近的一家新咖啡厅,周进繁把伴手礼拿给他:“给你买了耳机,给靓靓买的香薰,喏,你都拿着。靓靓今天怎么不出来?” “她在普陀陪我妈,师傅说让她在普陀住一年,靓靓就陪她一段时间。”付时唯把求的平安符给他,“用了你八字让主持加持过的的符,能挡灾的,你戴着吧。” 周进繁欣然收下,研究地看了看:“这儿挂的玉,真玉啊?”平安符上系了红绳,红绳上还挂了一块玉,像个小豆子。 “我爸给的,很小,不值钱的。” “谢谢唯唯。”周进繁不懂这个,知道他们家做翡翠生意的,他瞧着这块玉虽然小,但种水色是很好的。 四点半,两人从咖啡厅里出去。滇南咖啡豆子出名,星巴克、瑞幸,都在这边有咖啡庄园,付时唯家里也有,还有茶山,现在家里喝的豆子和普洱,就是付时唯送来的。 正因为此,咖啡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但大多昙花一现,开不了多久就关门。 这不,巷子里就有一家倒闭的,正在甩卖桌椅和咖啡豆。桌椅也很特别,有旧的刷了绿漆的缝纫机,卖300,还有老榆木的桌子,卖400,还有装饰画,有的10块钱一副,有的30,还卖旧书,都是放在咖啡厅供顾客阅读的书。周进繁喜欢那个缝纫机,就掏钱买了,还买了点豆子,又挑了两本旧书,让跑腿的送回去了。 两人前脚刚离开,就看见一个老奶奶蹬着三轮车过来,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沙发!哎这个沙发,谢谢你们帮我留着,我找小区老头借来的三轮,看看能不能拉回去。” 那是个单人沙发,没什么特别的,但价格标得很便宜,咖啡店的几个员工帮忙搭把手,把沙发搬上去了,然后用绳子捆在三轮车上,让她慢点,那奶奶就骑着三轮走了,骑得还挺利索。 周进繁本来想帮忙,一看她都走了,就作罢。 他在街边买了刚炸好的薯片,跟付时唯往小炒店走,十分钟后,两人在一段长阶梯下看见了方才买沙发的老奶奶,她看起来起码有八十岁了,头发全白,在脑后扎了个小揪,穿一件碎花的衬衫,黑色麻布的长裤,手上还戴着劳工手套,正把着三轮的车龙头,奋力往楼梯旁边的坡道上推,绳子拴得不稳,沙发摇摇欲坠。 没人搭把手。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老了,有种下一秒就会倒下的老态。 这时有个女孩上去帮忙,结果那老奶奶像是泄力一般,突然松手,三轮直接往下滑去,咚咚发出好大的动静,她弯着腰,有点痛苦地咳了几声。 第43章 Chapter 43 “哦。” 上课的时候他有凑近闻过, 是淡淡的烟草味,知道他要抽烟的。 他默默地啃猪蹄,啃了几口回过头去看一眼, 瞥见关哼哼站在自行车旁边抽烟, 形单影只,有点心不在焉, 头微低。那半侧影笼罩在树影之下, 指间被橘黄色的光点点亮,轮廓落寞。 他很高。周进繁望着他想,但不是站得非常端直的类型, 或许是少年意气被生活打压吧, 还有点驼背,但只有一丁点。头发有些乱, 被春城夏夜的风吹得遮眼。垂着头抽烟的模样, 形成了身上独有的少年感和颓气。 周进繁没啃完,觉得味道一般般。 正准备起身,忽然想起来—— 自己没带钱。 没手机。 糟了。 他很难遇见这种境况。怎么办?没有摘手套, 扭过头去看向关作恒。 他似乎快抽完了, 视线和周进繁对上, 表情也看不清晰。周进繁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 又咬了一口猪蹄。 关作恒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走到桌旁边,低声说:“我先走了,有件事,周五有事, 上不了课, 改明天或者周六行吗?” “啊?可以啊, 那,那明天吧。”周六他组了局。 关作恒转身的时候,突然又被叫住。 “小关老师。” “怎么?”他垂头看着小孩。 “没…没什么。” “没事没事,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周进繁露出笑,挥挥油乎乎的手:“拜拜啊。” “那我走了。”关作恒看着他说,“小不点,作业记得写完。” “……知道!” 周进繁目视着他骑车离开。 他自觉自己是个脸皮不薄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赊账等会儿给的这种话。若是平常,回家拿了给也就罢了,现在刚跟米莉吵完架,他还不想回去呢。 店里开始收拾桌椅,老板娘问他:“同学,你这猪蹄还吃么?” “不…不吃了。那个,单……” “刚刚那个跟你坐一起的帅哥买过单了。” 眼睛微微睁大,周进繁“啊”了一声:“哦,好!谢谢。” 他立刻摘手套,叫上小奥离开,他没地方可去,带着狗去了邻居奶奶家。 藏族奶奶住隔壁那一栋。 有一回周进繁出门遛狗,撞见她在找狗,说家里小泰迪丢了,问他有没有看见过。 “什么样的泰迪,有没有照片?” 奶奶给他看了照片,用蓝牙传给他,周进繁让周昆发业主群问,然后陪着奶奶去找泰迪,找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家欢欢,藏族奶奶就邀请周进繁去家里做客,请他喝了很多酥油茶。 周进繁过去的时候人家都要睡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穿着拖鞋进去,站在门口。 奶奶让他进来,看他样子,就猜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搭着小毯子倚在沙发上陪他聊天。 周进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是:“我有个朋友,我妈今天忽然知道我那个朋友爸爸是劳改犯,她就不允许我跟人家玩儿了,其实我那朋友特别优秀,聪明,智商高,长得帅,可说我妈觉得人家会把我带坏。我不高兴,跟她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那可不行!她不对,你闹脾气,雪上加霜,要跟妈妈讲道理,晚点回家跟妈妈和解吧。”奶奶说。 他说:“我肯定要和她和解的,不可能一辈子生气,但前提是她不能插手我交朋友……” 大概跟奶奶聊了一个多小时,多是在说小时候的事,气也消了,周昆上门来找到他:“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呢,跟我回去,给你开个椰青。” 周进繁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老奶奶,就跟着走了,出去才说:“我还在离家出走呢!” “谁离家出走穿着拖鞋在小区里带着狗转悠?走吧,你妈都睡了,你写个愿望单给她,让她给你办。关作恒的事儿,我跟她商量,难得见你这么爱学习的时候。” “谁叫她说话这么伤人呢!那么大个女企业家,思想封建!” “成成成,封建,走吧,先回家。”有时候周昆都觉得,小烦这性格,是不是跟家里那只凑不要脸的比格学的,老比格现在老了,精力没那么旺盛了,但孩子养到十几岁,正是精力最旺盛,脾气最大的时候。 米莉果然不在客厅。 周进繁先是拿到手机,给关作恒发消息,说谢谢他请自己吃烤猪蹄,然后趴在书桌前写这次的愿望清单。 8月5日的愿望单。 1我要去熙楼吃十只玻璃脆烤乳鸽。 2我明天就要吃到正宗的椰子鸡! 3我开学前要去坐热气球,不是腾冲那个,是伊斯坦布尔那个! 4给我一套JK罗琳的签名书。 5…… 写到第五时,他就不晓得写什么了,想了好久才把剩下六个凑出来。 5给我在娃娃机里抓五个娃娃,亲手抓。 6…… …… 10我不要换家教!(必选项) 半夜,他下楼把这张纸塞进了父母卧室的门下。 可等他早上起床,米莉却不在家了。 “你妈去厂里了,你的愿望单她看了,选了3和10,行吗?” “3和10是哪两个,我先看看……”他开始翻手机里昨晚拍的愿望单。 周昆开口:“开学前带你去坐热气球,不给你换家教,这两个。” “诶?”他还以为米莉会给他买烤乳鸽。 周昆喝着粥:“你妈妈说你吃太胖了不好,她这几天去把工作忙完,找个中介弄下签证,十五号能腾出几天时间带你去玩。” ——愿望单是他们家的传统,谁惹谁生气了,生气的那个人就写张愿望清单,交给惹事的人,任选其中两个实现,就算和解了。当然,规矩都是周进繁定的,一般来说周昆和米莉不会写这个东西,都是他在写。 周昆说:“那我帮你实现2吧,走吧,吃椰子鸡去。” “我是要吃正宗的椰子鸡!” “嗯,机票买好了,”周昆气定神闲地说,“等下去机场,我们去海南吃。” “哎?真的啊?”他看着周昆的表情,确定了不是骗他,“等等啊,可是我今天要上课啊!” “嗯?不是明天吗?” “关老师他说周五有点事,改今天了,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谢谢老谢!” “别叫老谢了!你看看我头上还剩几根毛?都是你给咒的!” “谢谢爸爸!”周进繁欢欣鼓舞地去拿手机打电话了。 周进繁飞海南了,关作恒正好腾出时间,去二手市场淘家具,买了床和餐桌,又买了个秋千床。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有天他听见奶奶在跟爷爷说:“我要秋千床,你给我在树上挂个秋千,我要的是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爷爷会做木工活,但却一辈子都没给她做一个那样的秋千床。 他就一直记着,以后要给奶奶买个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周五这天早晨,关作恒出门了,说要去接奶奶和小叔。 冯川“哦”了一声,随即说等等:“怎么不提前说啊,都来春城了?”他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干什么啊?” “来住。”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痴呆症状,而小叔是最近才从精神病院接回家的,除了仍然会自言自语,和长时间发呆以外,状态还不错。 “住?住哪儿啊?”冯川提高了音量,“我家里住不了,学生要上课,客厅他们不能住!” “没关系,我找好地方了。” 在冯川不明所以的时候,关作恒就出门了,冯川焦急地在家里跟关霞说:“快打电话,问问你妈,怎么回事!” 关霞马上照做,打电话的时候,却越听越傻。 因为电话那头的老母亲说,小泥要在滇南最好的私立中学复读,拿了五十万的复读奖金,还租了一套大房子,接他们过来住。 “什么??五十万?不是二十万吗?!你确定是五十万?”冯川整个人都炸了,“萃英那边儿不是还没打钱吗?不是填的我的卡吗?他哪里来的钱去租房子??” 关霞说:“妈说的就是五十万……”她也弄不清楚了,觉得是老妈老年痴呆的问题,“之前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不是有几万块的奖金吗,兴许是那个钱拿去租房的呢?” 冯川却拿起了手机,拉开抽屉开始翻找那份复读合同,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脑“嗡”地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侄子给算计了! - 滇南北站。 关作恒接到奶奶和小叔,打车前往前几天才签合同租下的房子。 是和滇南大学的青年教师公寓一个小区的房子,是个一楼,方便腿脚不便的老人进门。这里离萃英中学比较近,骑车十分钟,离他给学生上课的小区也不算远,三室一厅,一百多平。 奶奶问多少钱。 “一千多点。”他往少了说,虽然装潢普通,但地段金贵。 “这房子这么贵啊!”奶奶在房子里转悠,屋子陈设很简单,唯一的大件家具是三张床和沙发,还有个挺高清的电视机。然后她就看见了阳台的秋千床:“小泥,这里还有个秋千啊!” 他说是房东留下的,奶奶马上念叨:“太好了吧。” 她坐上去,关作恒给她推了推,阳台空间不大,不能摇得很高,不过这个本就不能摇太高,只能轻微地晃动。 小叔关振默默地整理着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他不爱说话,时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问他在做什么,说在和小男孩聊天。 关作恒给他买了画笔和纸,让他画画玩。 他拿了一张地图,给奶奶说附近的设施,说明天去做个体检,然后走二三十分钟可以到翠湖公园。 随即,他打开电视机给老人放电视。 奶奶靠在秋千上接到了电话,问孙子:“小泥,这里地址是哪里咯!你姑他们说来看看。” 关作恒正在收拾床铺,闻言说还没收拾好,改天吧。 “你霞姑姑说,她过来帮忙收拾,再买点菜什么的过来,她说聊视频!小泥,视频怎么聊啊!” 关作恒从房间出来,把电话接过来:“喂。” “喂?阿、阿恒啊……”关霞的声音还是那么怯,“冯老师说,有点事儿想问你。” “什么事?” “我让他接电话吧。” “喂,喂,大侄子。”电话那头换了人,冯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的意思,“萃英是不是给你打钱了?是怎么回事……” “晚上说吧。”关作恒没正面回答,“我还有点东西要去拿一下。” 他给奶奶和小叔买了两株叫吉祥果的小盆栽,还放在冯家的阳台上的。 坐地铁到城中村,关作恒走到冯家,门开着的,似乎正在等着他。 冯川抱着胳膊,有点怒火,但忍着的:“你来拿什么?搬家的事儿怎么今天才说?什么时候去租的房子?在哪?” “我来拿盆栽。”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站在客厅,能看见阳台上那个蹲着的十三岁表弟,正在揪他那小盆栽上的橘红色果子,已经揪秃了。 他大步走过去,捞起两盆被薅到残疾的小盆栽,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落在小表弟身上。 小表弟似乎有点怕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撇了撇嘴,好像在说:终于走了。 是今天听见了爸爸在家里放声大骂关作恒,他也跟着仇恨。 关作恒没有骂他,只是把小盆栽放在布口袋里,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的海芋上—— 第44章 Chapter 44 每次他也会停车, 进商场里面。这是他消费不起的地方,但很显然,像他这样消费不起的人居多, 所以商场里几乎看不见人影。通常只是走一圈, 沿着扶梯上去,到四五楼,再坐扶梯下来,一无所获。 商场二楼, 周进繁和三个同学坐在M记甜品站, 等密室逃脱凑齐人数开本。 密室逃脱的店在后面写字楼的顶楼, 要凑七个人才开,但因为他们准备玩的新本属于中恐类,现在还没凑齐角色, 周进繁在微信最近联系人里瞅, 今天上午给备注为关哼哼的那位发过消息,收到回复谢谢,但肯定不可能叫他玩儿这个。 正准备给付时唯打电话时, 目光突然扫到扶梯上, 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恒隆广场的人。 他穿得像个朴素的大学生,黑色英文字的T, 一身路边摊, 都是深色,有些松垮, 但人很高挑。 是如果在路上碰见的陌生人, 他也会回头去看的类型。 目光随着他下扶梯的身影而去, 周进繁迅速站起身来:“我看见熟人了, 我去叫下他。” “你朋友在这儿啊, 那敢情好,叫他来玩密室啊!” “是女生吗?” 他并未回答,就从M记跑了出去,顺着扶梯快步下行,在LOEWE店门口喊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小跑过去,在他面前刹车。 “周进繁?”关作恒摘了半边耳机,低头看他,“你在这儿做什么,作业写了吗。” “我知道写,还剩一点回家写,我在二楼麦当劳看见你啦,你来买东西吗?”周进繁只看见他手里提着的核桃。 “不是,逛逛。”注意到他的目光,关作恒抬起手,透明塑料袋里的山核桃带着黑色的湿气。 “吃核桃吗。” “好啊,那我吃一个吧。”他没有伸手去拿,是关作恒拿出来给他,他才接:“有没有核桃夹,我弄不开它。” 关作恒捏开给他,周进繁说谢谢,剥开壳,对他道:“我和几个同学要去后面写字楼玩密室逃脱,恐怖本,还差人,”他抬头看关作恒,嘴里咬着干核桃仁,说核桃好吃,问他哪里买的。 “不知道。” “哦,那那个…密室逃脱,你想不想去试试,挺好玩的,我带你玩。” 核桃壳没地方丢,周进繁顺手塞进工装裤口袋里。 “不,你好好玩。”看他吃完了,关作恒又拿了一个:“还吃吗。” “够了够了,不吃了。谢谢哥哥,”周进繁收到密室群里的消息,说是拼到玩家了,就跟关作恒告别了,上扶梯,他还回头看,见他从自动旋转门出去,才收回目光。 三个同学正站在扶梯口齐齐盯着他:“我们还说是美女呢,聊了这么久,怎么是个男的。” “他……”周进繁想了想,说,“我远房亲戚,现在在给我补课。” “是吗,哪个大学的?” “北大的。” “嚯,繁繁家亲戚牛逼啊。” “难怪叫你跟我们一起去上课你不去,原来在家里有北大老师补课呢。” - 弯月高挂,月明星稀, 关作恒坐在冯家小区的天台吹风,双脚悬空,烟灰随风落下。 冯家在城中村,密密麻麻的建筑,顶楼天台安装了十几块太阳能板,斜着朝向夜空,地上全是电缆。 不远处,城中村的边缘界限上,有一栋更高一些的建筑,顶上修了一座信号塔,那是这边的公安分局。 站在阳台的冯川,隐约闻到了那股不知何处飘来的烟味。 自从关作恒来了以后,冯川发现自己的烟抽得更快了,平日一天三包的量,但近些日子却感觉三包明显缩了水,有朝着四包五包发展的趋势。有了心眼后,冯川很快就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是家贼。 关作恒不知道上哪去了,冯川跟正在看电视的关霞说:“你那侄子,多半又偷老子的烟抽了,身上烟味重的要命。你还说他老实,老实个屁!顿顿吃肉,他一个人吃的比我们一家三口还多!一桌子的肉都被他吃光了!吃完还要问还有吗!” 关霞叫他消消气:“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肉也没多少钱。而且抽烟多正常啊,他又没钱买烟,只能抽你的啊,又不敢叫大人知道,就偷偷拿了嘛。” “你不赚钱你当然觉得没多少钱。”冯川也就是看着他不在家,才这么大声骂,“他不问自取就是小偷!他遗传基因里就有天生的犯罪基因,后天又没教好,可见家教的重要性,像他这样不老实,考上北大也没救。” 关霞没觉得侄子不老实,就是觉得性子有点阴郁,对自己也礼貌,家里没人帮自己洗碗做饭,但侄子会帮自己。冯川那句“你不赚钱”刺得她难受,仍然忍不住道:“那孩子我看是老实的,又孝顺,而且老冯,复读合同上都写的你的银-行卡号。只告诉他我们帮他保管,竟然就真的填了你的号码。” 冯川冷哼一声:“那也不是他偷抽我烟的理由。” 他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是觉得关作恒不像是那么好哄骗的人,而且平日总看那崽子冷眉冷眼的态度不爽。 想到合同,以及即将进账的二十万,冯川决定不跟他计较偷烟的事。 半月前,关作恒告知他萃英中学竟开价二十万让他去复读,冯川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急,忙前忙后,还强要校方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清楚条款。 萃英是香港富商开过来的私立中学,财大气粗,底气雄厚,对待关作恒这种复读生的条款自然宽裕。 不仅马上有个二十万的奖金,还有开学后每月八百的生活费补助,学费和住校费全免的奖学金,甚至于黑纸白字约定了明年高考,如果关作恒要考得好,还享受他们学校的奖学金政策,清北通知书奖金九万,全省前十是十五万,第一名则更多。 冯川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没见过这么阔绰的。 由此可见,读书赚钱这句话并不是梦话。 关作恒是做了思考才下了这个决定的。 从天台下楼,他用钥匙开门,一家三口都在,正在吃核桃,齐刷刷转头看他。 关霞最先笑起来:“你回来啦,晚点要停水,你快去洗个澡吧。” 关作恒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吃了晚饭,帮忙洗了碗,丢下书包又出去,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没作声,看了眼桌上的堆成黑色小山的核桃壳,然后望向自己挂在玄关衣钩上的书包,拉链是开着的,很明显有人动过他的包。 他在这个家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唯一储存东西的地方,就是这个书包。 核桃是姐姐买的,他没舍得吃,总是想到奶奶佝偻着、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去打山核桃。 “核桃是谁拿出来的?” 关霞愣了下:“冯老师买的吧。” 冯川看着她:“不是你买的吗,那这核桃谁买的?” 关霞摇了摇头。 旁边坐在矮凳上的表弟没出声,埋着脑袋,没继续吃了。 僵了有半分钟,冯川看儿子表情,突然看懂了:“大侄子是你买的核桃啊?哎呀,我以为关霞买的,还没吃完呢,来,给你夹一个。”他看见关作恒隐忍不发的表情,也来气,“生什么气啊,几个核桃而已,这一袋没有十块钱吧,明天给你买新的。” 关霞开始骂儿子:“你怎么乱动哥哥东西呢?不是教过你,不能随便乱动人东西吗!” “我没乱动!我没动他东西,我回来就看见核桃在桌上了,我怎么知道是他的,就几个核桃!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呸!我去吐了!还给他行不行!” 冯川就用遥控器打他:“懂不懂礼貌,去,跟哥哥道歉。” 大概是被打疼了,小孩哇呜一声哭了,直接站起就奔回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咔嚓,传来落锁的声音,还踢了下门,大吼:“我讨厌你们!” 冯川咳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买的,叔就吃了,对不住明天再给你买点,你爱吃核桃啊?” 关霞似乎想起什么了,出声:“家里有一棵很老的山核桃树,我妈…你奶奶,很喜欢给你砸核桃吃,是不是。” 关作恒点了下头,漆黑的眼睛衬得周围的世界静止而孤独,明明冯家的灯这么亮,那光却始终照不到他身上。他站在玄关处,把书包的拉链拉上了,这才弯腰换鞋。 冯川赶紧让关霞去拿水果,给他吃,关作恒没吃,他坐在沙发一角,冯川坐过来,手里捏着遥控器,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萃英那边这两天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啊?他们什么时候给你打钱啊。” “不知道。” “这钱也太慢了。打电话催催……?”房子也选好了,今天还去交了两万认筹金,就差钱到位去签首付合同了。 关作恒说:“不是小钱,财务可能需要时间吧。” “…也是。”冯川不得不等,又问他,“那等你开学了,是住学校,还是住叔这儿?” 关作恒说学校。 冯川很满意,随即道:“哪怕住校了,周末也要回家来吃饭,叫你姑给你烧排骨吃。” 这几天给六中学生补课,又来了两三个新报名的女生,冯川打听到,原来是冲着侄子来的。 他扭头看着侄子埋头吃饭的这张脸,记起许多年前一次和老婆回蓝桉村,一个美得不像这种小山村出身的女人,穿着干活的粗布衣裳,盘着长发,手里牵着一个奶娃娃,那小娃娃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他。 那奶娃子就是如今的关作恒。 冯川之所以记忆犹深,是那一眼被惊艳到了,眼睛凝固在那个女人身上久久不能回神,太过惊心动魄,至今都忘不掉。 冯川当时还起了点歪心思,但他这人外表看着老实巴交的,至多意-淫一下,到底没敢做什么,只是目睹了这个老公进监狱后孤身一人的女人给关家老大洗衣做饭,照料他的女儿。 关霞约莫是看出来了,只待了几天就带着他走了。没多久后,他听闻那个女人从山上悬崖摔下去死了的消息,心里还叹息红颜薄命。 后来许多年,两人都没回过这个边境的小村子。 而那个打小就漂亮的奶娃子,如今长大了,没想到这样高大,又英俊,平白给他打了广告,多了几个专门来看他这侄子的女学生。 他们俩说话,关霞去敲门,让儿子开门:“你不开门哥哥怎么睡觉?” 里面死寂一般,一声也不吭。 关霞隔着门板冷声说:“好啊,你锁门是不是,我去找钥匙!” 她动作很快地拉开电视柜抽屉,冯川也去叫他开门:“儿子,听话,把门开了,哥哥都原谅你了,你认个错就行了,咱们讲道理,以后不要乱动哥哥的东西,知不知道了?好了…快把门打开,多大点儿事。” 关霞拿着钥匙过来,直接开门,里面却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推着门,她和冯川一起用力推,儿子就坐在门背后,用弱小的后背死死抵着门不让他们进来:“你们出去!出去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门弄开了,冯川安慰着儿子:“没什么的,明天爸爸带你去买核桃,给哥哥赔罪。” 他反而嚎啕起来:“你为什么要骂我!我又不知道是谁买的,不就是吃了他俩核桃吗?” 夫妻俩一起安慰儿子,冯川说开学了哥哥就不住了,再忍忍,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好了,去叫关作恒,这才发现,他人已经不在了。 蟠龙区有一家很好吃的昭通小肉串,春城遍地都是同名的餐厅,但这一家是周进繁的同学推荐的。这里离他在翠湖的家有些远,不过离周昆开的足浴城很近。 四人下午玩了密室,在恒隆吃了晚饭,又去玩VR,现在过来吃这家昭通小肉串的夜宵,周进繁还在肉串门口三轮车上买了一斤核桃。 吃完已经是十一点了,但小肉串仍然人声鼎沸,他还喝了两杯啤酒。 家里的电话来了几通,他把定位发给了周昆:“知道啦,我吃完就回去。” “我还在千足道,你过来找我。” 千足道就是周昆开的那家足浴城,一家老店,去年刚装修过,打着中日泰三国足疗的招牌,生意红火。 周进繁不爱往那儿去,觉得秽气重,经常在里面看见刚洗完澡亮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 有时候真想重金求一双没被污染过的眼睛。 他的三个好朋友有两个顺路,先打车离开:“繁繁,你路上小心点,去你爸足浴城后给我们发个消息报个平安。” 另一个说太晚了要送他,周进繁打发他走了:“走过去就十分钟,你妈电话都打十几个了,我又不是女明星怕什么。拜拜拜拜。” “晚上有点冷,你穿我外套吗?” 他说不用了,送人上了出租车,周进繁提着一袋子核桃,打了个饱嗝,路过全家,正准备进去买杯苏打水,很意外地,他看见坐在全家窗户旁、那条白色长吧台前,埋着头在吃关东煮的男生。 关作恒面前的玻璃忽然被外面的人拍了一下。 他抬起头,隔着全家倒映着亮黄色灯光的玻璃,外面的小朋友和他坐着一样高,兴奋地冲他挥手,然后跑进来,坐在他旁边,脸像喝了酒一样发红,眼神明亮地问:“关老师,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吃关东煮,你住这儿附近吗?” “你呢,这么晚还没回家,明天还要上课,作…” “我明天早上知道写作业!不会偷懒的!” 关东煮里只剩一串海带了,关作恒问他吃不吃,要吃去给他点牛丸。 “不吃了,我刚吃的夜宵。我还有核桃呢。”他手腕提着的核桃就放在吧台上,胳膊肘撑着,手掌托着下巴,眼若明星似的望着他,“你下午给我吃的核桃好甜啊,刚刚路过看见一个叔叔在叫卖,我就买了点,全给夹开了,你还吃不吃?” 关作恒看着他,摇摇头,几乎有些嫉妒这个小孩身上那种被鲜花、被温柔和善良包裹住的朝气。 杨姨把人送下楼,周进繁还是趴在露台看。 今天家里刚换过一次花,紫罗兰就丢在垃圾桶旁边,但关作恒并没有捡走,径直骑着那辆和身材不符的自行车离开。 晚饭桌上,米莉提起:“那就是小烦的家教?” 米莉是第一次见他,有点惊讶,这个小老师,和想象的样子不一样,她说一点也不像是农村出来的孩子。 “老周,你上回说,他哪里人来着?” “保山的,好像是什么……哪个县我忘了,总之是边境的小城,农村的。他还是个混血呢,妈妈是缅甸人。” “缅甸?骗人的吧,我又不是没去过。中缅混血哪里是他那种长相?你看他鼻子和眼窝,明显更欧化。” “就是。”周进繁深以为然地点头。 “那我咋知道。”周昆无奈,“说不定人家妈妈是缅甸的大美女,基因好,或者基因突变呢。” 米莉想了想,说:“罗航那里不是有家庭资料吗,你问他要一份,我看一下。” “你看来做什么,情况你不都了解了吗?” “我看了才好帮他啊!不是说家里情况很复杂吗,还是孤儿。” 周昆:“我下午问过了,他要复读,可能就是缺钱吧。” 米莉仍然很固执:“你去问罗航要一个!你不去我去给他说,你去不去?” “好好好,去,等下就去问他。” 罗航却说:“关作恒没有申请过我们助学金,我这边只有他姐姐的资料,不过都一样。” 周昆:“亲姐姐吗?” “不是,是堂姐,反正他们家……哎。他爷爷奶奶有四个小孩,三个儿子,关作恒是老二家的。堂姐是老大的女儿,老大和老二都…” “死了?” “不是,是失踪,不过这么多年了,也可以说是死了。都是突然失踪找不到人了。” 周昆理了理,也就是说关作恒是孤儿,关作恒的姐姐也是孤儿。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罗航说比较常见,他说从缅越那边嫁过来的女人,大部分一嫁二嫁三嫁,越嫁越往北。 周昆表示理解:“那关家还有个女儿,就是关作恒的姑姑了吧,他现在就住在姑姑家里是不?” “嗯,住姑姑家。然后他还有个小叔叔,有精神问题,之前一直在四医院住院…情况很难在电话里跟你说清楚。”罗航在电话里说,“你要看的话,明天我去机构,找找他姐姐的资料给你,但这个资料可不能外传的。” “知道知道,不外传,都是你莉姐,她说要帮小关,所以要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隔日,资料发到了周昆的微信上。罗航的消息道:“她家情况特殊,父母都是十四五岁去世的,我发给你的是前两年过去访问的记录。” 今晚米莉不在家,燕窝厂不在春城,很多时候她都不在。 周昆开着夜灯,侧躺着看这个省状元姐姐的具体资料。 老罗做的是慈善机构,机构捐助学生,自然要多方确认基本信息。但关作恒并非老罗机构捐助的学生,但他们之间牵扯颇深,关作恒的姐姐是罗航支教时候的学生,罗航最初起意想要做公益就是因为关家姐姐。 关姐姐叫关敏心,是关作恒的堂姐。 关敏心比堂弟大5岁,是家里老大的女儿,读到高中辍学了,也是个孤儿。 按照社工去家里访问时,爷爷奶奶的说法是:“孙女妈妈有精神问题,她老爸也没本事,讨不到媳妇,娶的邻村的一个疯子,嫁给敏心爸,生了她后离婚,然后又嫁了第二次、第三次,生了好几个。后来敏心爸爸在外赚了点钱,又把妈妈带回家了,妈妈在敏心十四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爸爸隔了一年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说,一直没有联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报过案,可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周昆看得直皱眉,一方面觉得可怜唏嘘,一方面又觉得封建愚昧。 关敏心的妈妈有精神问题,嫁了那么多次,这不是生-育机器吗? 社工在面谈记录上写道:“因为爷爷奶奶的方言和口音,有些没听太懂的,只记录了大概的家庭资料。” 周昆继续往下看。 “敏心有个小她五岁的表弟,也是个孤儿。姐弟俩算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老家在保山市笠县的蓝桉村。” 蓝桉村位处中国边境,和缅甸一山之隔。越过国境线的地雷区,就是境外。 “父母去世后,敏心又读了一年的书,辍学了。奶奶说她成绩不好,辍学是为了去春城打工供弟弟上学,弟弟的成绩更好,老师都说弟弟是天才。” “已家里只有两个老人,一共四个孩子。老大老二都不在了,老二是出狱后失踪的。老三是女儿,嫁到春城了,平素和家里联系很少。老幺有精神问题,在精神病院治疗,每月要花800。好像是因为没有钱给院方,院方一直扣着老幺不让回家,不仅如此,欠院方的钱也越来越多。” 第45章 Chapter 45 这时, 周进繁注意到前面的缆车上,奶奶把脑袋歪着搭在了关敏心肩膀上。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说:“上去看看有没有卖鞋的吧。” 缆车到了, 周进繁果真的单脚跳着下来的,关敏心诧异地问他鞋呢:“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他苦着脸点头, 有些站不稳, 看向关作恒:“肩膀借我搭一下行吗。” 关作恒没出声,有默许的意思, 周进繁胳膊撑在他的肩膀上, 一路跳着去找地方坐下, 姐姐说去给他找鞋摊:“你穿多大的?” “40号半。” 过了一会儿回来,没带鞋, 但手里也没空着,拿了两张照片,还买了一份石屏小豆腐:“问了一圈,没找到卖鞋的,你吃点豆腐吗?” “谢谢姐。”他点头,叉了一块包浆豆腐, 眼睛瞥着那两张照片,一张是自己和关作恒,一张是奶奶和姐姐的。自己那张尤为搞笑,整个人看不见脸地藏起来了,很忸怩地躲在关作恒肩膀后面。 关敏心转向关作恒:“小泥,你把鞋给弟弟穿吧。” 关作恒:“穿不上,大了。” 关敏心:“那你背他吧。” 周进繁叉小豆腐的动作停顿住。 还有这种好事? “让他单脚跳吧, ”关作恒墨镜底下的脸毫无波动, “多运动, 长个子。” “我自己可以走!”周进繁扭过头去,继续吃豆腐。 只是这下山路,比想象中要陡一些,关敏心要搀扶奶奶,走十分钟要休息一会儿,刚开始周进繁是一瘸一拐地搭着他肩膀走,一只腿长一只腿短,时而一米六六时而一米七几。坐下休息时抬脚一看,袜底都黑了,还踩到了不知名的落花和腐烂的树叶。 心里这才有些不痛快。难怪住这么近,爸妈却从来不带他来西山,这破地方真没什么好玩的,又倒霉! 大概是犯了口业,下一秒,他脆弱的脚掌心踩到一块小石子儿,硌到软弱的脚心,痛得他惨叫一声,身子一歪,就跳着扑到了台阶下,正要摔倒时,被身旁出来的一条胳膊捞住了腰,关作恒把他扶立正了:“还能走?” 前面的关敏心也回头:“小繁怎么了,摔了?有没有事?” 西山有寺庙,庙里有神灵,周进繁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摇摇头道:“差点,没事的。” 关敏心又以眼神示意:“小泥。” 关作恒把背后的包取下来,背在前面,低头问他:“上来吗?” “你想背我啊,不要。” “上来吧。”关作恒略一躬身,周进繁默默地趴了上去,腿弯搭在他的手内窝。 下山路关作恒走得慢,但很稳,上上下下有些颠簸,周进繁七八岁的时候还要周昆背自己,但更大一些就不了。 他搭着关作恒的肩膀,下巴不太客气地支在他的头顶,黑发很短,些微的扎人,周进繁闻到清爽的洗发水香味,是那种很老的薄荷味。 体温透过防晒衣传递到身上,能清晰感觉到关作恒背部肌肉的温热脉络,是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他朝前头看,姐姐和奶奶手拉手的走。 注意到前面有个庙,周进繁小声叫他:“表哥,你放我下来,我进去拜拜。” 关作恒把他背到庙前,才弯腰放下。 周进繁单脚跨进去,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先道歉说自己不该不敬,又说:“菩萨保佑,信男愿用肚子十斤肉换十厘米的身高。” 受家里人影响,他这人年纪不大,迷信一大堆。 结果拜完出去才发现自己拜的是送子观音,差点晕倒。 抬头一看,戴着墨镜的关作恒好像又在笑,周进繁这回并未看清楚,不能确定,趴在他背上问:“喂,你是不是笑我了。” “什么?” “……没什么。”他说,“你背了这么久,累不累啊。” “累。”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马上就到了。” 关作恒背着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突然一开口,把周进繁吓一跳。 “你拜送子观音,许什么愿了?” “我……你刚刚果然在笑我是不是??” “是啊。”关作恒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日无二,不带语调,也没有情绪。 周进繁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了几秒,用下巴撞他脑袋。 关作恒背着他在身上提了一下,在幽深的石窟里向下行,双臂托着他的腿道:“乖点,会滚下去的。” …… 把他背到车站,坐大巴下了山,已是下午五点半。接着打车去吃傣味。店是关敏心选的,说之前吃过。周进繁坐下后,一个没留神,发现关作恒不见了。 原以为他去卫生间了,可过了二十分钟,菜也上了,人还没回来。 周进繁叫来一个男服务员,很小声地说:“那个,你好,能不能去卫生间,帮我把这包纸递给一个姓关的男生?” 服务员说:“我们卫生间有纸的。” “那有没有可能纸用完了呢?” 服务员思索了下,点头:“有可能,我去送,稍等。” 两分钟后服务员回来:“卫生间里没有您说的那位。” 这…… 这时,关作恒从大堂进来了,手里提着牛皮纸袋,印着LOGO。 哎? 他看着那个纸袋。 很显然里面装的是鞋。 果不其然,关作恒把袋子给他:“试试。” “怎么给我买鞋啦。” “给你买的大半码,四十一的。”他看周进繁经常穿帆布鞋,打车去商场看见了这家卖帆布鞋的,就进去买了双黑色的。 “合适的,谢谢。”周进繁想正好,还能塞两厘米的鞋垫。 他看见袋子里还装了一双新的袜子,不好在吃饭的地方换,说去趟卫生间,就跳着跑去了卫生间。 把脚上的袜子丢掉,黑尾鞋装进盒子,周进繁换上那双黑色帆布鞋,挺合脚。 晚上回家。 周昆刚推着婴儿车和狗回来:“又买新鞋了?” “别提了,今天爬西山,坐缆车,鞋子给我弄掉了一只!” “你爬西山去了?”周昆记得上午小繁出门说是见同学,便问,“男同学啊女同学?” 弯腰抱狗的周进繁头也不抬:“有男有女,怎么。” “有你喜欢的女孩子吗,西山那地方风水主吵架的,情侣去了必分手。” 周进繁呆住,回头:“什么,有这种事??” “呀,真是跟喜欢的女同学去的啊,不然你看我跟你妈怎么一次都没去过那里。” 周进繁哀嚎:“你怎么不早说啊,出门前怎么不提醒我,今天真的倒……”他想说倒霉死了。 可也不全是坏事。 “我哪知道你要去爬西山,行了行了,我也只是听说的这个说法,不一定的,再说你这年纪,别给我搞什么早恋,读书才是正道。” “我倒想,那我不知道我还小吗。” 周昆:“你知道就好,上大学再耍朋友。” 周进繁说:“高中不行吗” “不行!” “那万一我有很喜欢的人呢像你喜欢我妈一样。” “那就……”周昆词穷了,随后表情变得认真,“那就不要错过了,只是未成年……” “我知道的。”周进繁打断他,“未成年要做未成年的事,学习是第一重要的,我也不可能伤害到其他女孩子的。” 周昆和米莉对他的教育便是要尊重女生。 他们不知道周进繁这辈子也不会祸害女同学了。 回房间,上网查了一下,还真有这个情侣不能去西山的说法。 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去了当晚吵架,第二天分手,说去了马上发现男友出轨等等,竟然还不在少数。 也有说单身去了,回家脱单了的。 周进繁便给他发了消息,问他鞋多少钱。 手机可能就在手边,那边回复得很快:“你拿着吧。” 周进繁大概也知道多少钱,关作恒会给他买这双鞋他还挺意外的,本来吧,他觉得哪怕给自己买,可能也是去老北京布鞋买一双。 第46章 Chapter 46 桉糖的味道已经记不清了, 没有人卖这种糖,只记得是甜的,可闻到空气中树叶的气味, 又是苦的,像药。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下楼时, 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的补课费, 米莉叫了他, 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客气地说:“小关, 这段时间我们小烦的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是给你的,算是奖金吧, 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 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的风范,挂着职业的微笑,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的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的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 你应得的。这也要开学了, 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 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的笑容, 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 沉默了几秒, 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的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的歧视,像米莉这种的,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的瓜葛,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 签证下来了,周昆找了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设计了个三人团的土耳其九日行程。 周进繁知道是十八号这天出发,所以周一上完课,听见关作恒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他也不意外,道:“那等我回来,开学了你再给我上课吧。”他说学校有规定,考到前百才能直升高中部,“他们让我自己考上去,不给我找关系。” 按照米莉的性格,开学后他周六定是要补课的,与其让他们去给自己找不靠谱的补习班,还不如关作恒呢。 没想到关作恒摇了下头,语气很平静:“可能教不了你了。” 周进繁微愣:“为什么啊。” “跟学校签了合同,”他简短地解释,“明年要考全省前三。” “还有这种合同?”周进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有点不高兴,又没有办法,只能哦了一声,“那、那等开学了,你在学校,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哥,要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在初三一班。” 他语气太认真了,一副真要罩他的样子,关作恒心里感到好笑,又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点了下头:“好。”他收拾东西起身,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极低:“小不点,要好好上学。” 周进繁望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学他就是初三学生了。按照萃英往年的规矩,年级前百可以直升高中部,他们一个年级六个班,大约三百人,也就是说,剩下两百多个学生,全部要参加中考并达到招生办规定的分数线才能升高中部。 大家都不想参加中考,所以拼了命的学习,至少他们双语班是这样,大部分周末都在补课,尤其是在学校老师那里补课的,更占排名优势。 以往,周进繁也在学校老师那里补习过,效果太差被米莉叫停:“明明你们老师给你写的题,和考试的题,都是差不多的,周进繁你怎么就能考吊车尾呢?” 周昆就叫她不气不气:“我们小烦也是有优点的,他作文不是写的不错嘛,老师说他文采好,字也写得漂亮,还去写过校园板报。” 以前他还学过画画、跆拳道、钢琴,学得很杂,只是都没坚持太久,就开始逃课到处玩。 所以周昆一听米莉说给了关作恒两千块奖金,不让他继续教小烦了,心里还很惋惜,在房间里问她:“这么好个老师,又便宜责任心又强,老婆,你真不让他教小烦了?” 楼上。 周进繁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找不到护照了。 今天周昆刚把护照拿给自己,他记得自己明明收好了的!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周进繁下楼去,想问问,就听见米莉的声音很大:“我是为了小烦好。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太离谱了,关作恒他父亲干什么被抓的,你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信息,罗航居然不告诉你?” 周昆不知:“什么罪?很严重,杀人放火了?” “比杀人放火还严重!他……” 周进繁没听清楚,只听米莉又说:“所以我让他上完最后一节课,不用来教小烦了,过几天我托朋友重新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 听到这儿。 周进繁一下就明白了缘由,米莉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手抬起来,想敲门质问,却停顿住,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想跟米莉因为这事吵架了。 半晌,周进繁把手放回去,在外面喊:“老谢!我护照呢,你是不是拿去收好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消失的护照过了一会儿在床上找到了。次日,一家三口赶往T2航站楼,上飞机,周进繁带了KINDLE,开了阅读灯,蜷缩在座椅上看书。 回来那天,已经临近开学日了。他带了很多伴手礼回家,买了当地的手工毛毯、地毯,买了无花果巧克力,买了开心果,还有不知道是不是义务批发的银丝编织手链,以及千里迢迢从当地市场带回来了一只三十五厘米高、双耳的瓷器花瓶。 知道他是给同学朋友买的,周昆和米莉都乐意掏钱,送小孩上精英学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小烦学习不怎么样,但人缘非常好,米莉借着小孩之间的友谊,还做成了几单大生意。 有一条毯子是他买来送给奥利奥的,铺在地上,狗就自动默认那是她的,在毯子上开始磨爪,一边闻一边开心地乱拱,大概只拱了十秒钟,就累得动不了了。另一条毛毯是带给付时唯的,手链送给付靓,巧克力和开心果送给同学。 ——就是不知道花瓶是给谁的,那么大个易碎品,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隔一天,周昆瞧见他把花瓶装在免税店的大袋子里,用报纸裹了好几层,提着出了门。问他去哪儿,头也不回,只说是找朋友玩儿。 搞得周昆都纳闷,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好,飞十几个小时回家,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出门见朋友了。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周进繁对这片很熟悉,打车到观园巷,在巷口的花店挑了几支新鲜的海芋,就上门去了。他没有提前问过,就觉得应该有人在,敲了门,果然有人应声:“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她拉开门,看见抱着蓝色花瓶和白色花的小男生,低头道:“…你好?小朋友,你找谁啊。” “姐姐,我找关作恒,他在吗?”周进繁望着她,是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材很瘦,眼睛很大,身上还穿着围裙。 “诶?”弟弟在春城有认识的人吗? “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关敏心拉开门让他进来,一边喊小泥,一边看他,觉得有些脸熟,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你。” 周进繁偏过头看她,说要换鞋,关敏心说不用,地砖不需要换鞋:“上次小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露出笑容:“是你吧?” 关作恒拿了自己的照片给别人看?周进繁眨了眨眼,点头:“是我,那天给他发了很多图片,不小心发给他的。” 他环顾一圈,关作恒大概在房间,客厅角落还是那个大叔,默不作声地在画画。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问是谁,关敏心说是小泥的朋友,说完又解释:“是小泥的小朋友!” 这时,听见声音的关作恒从房间出来。他在家里穿家居服,一整套的黑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那裤子很短,是宽松的棉,勾勒的腿部线条极好看,周进繁眼神不可控制地飘向他的长腿,而关作恒也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奶奶从厨房探头,发现了他:“哎呀!三轮!少先队员——这就是我上次说的,他帮我推三轮,把沙发带回来的,两个小学生。是来找小泥的?不对吧!” 周进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听见“小学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挥散。 关作恒眉心微蹙,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我学生。”他说。 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哦哦,原来是你带的那个小孩啊,这可真巧!哎呀,你怎么抱着花瓶来的?” “我出国玩带回来的花瓶,市场上买的,卖得可便宜了,就买了带回来了,”他抱得手累,这时关敏心从他怀里接过花瓶,放在地上,周进繁继续道:“是给关老师的乔迁礼。” 关作恒没有出声。 周进繁对关作恒说:“这么重我可不想拿回去。”然后对奶奶说,“花是刚刚在门口花店买的,奶奶您找个地方放着吧。” 关作恒还是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无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在这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关敏心,问了好多问题:“我弟弟给你当老师啊?他能当老师?” “能,教得很好呢。”周进繁说,“我都不知道关老师还有姐姐。” “不是亲的,堂姐,他爸爸的哥哥是我爸爸。”关敏心问他读几年级。 周进繁脸上的笑瞬间又僵了:“姐姐,我初三了。” “看着真小。”关敏心觉得他长得白,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的白净,身上有股稚嫩的奶气。 穿了增高鞋的周进繁彻底笑不出来了,脸鼓得老高:“我太矮了吗?” “不是,你脸瞧着嫩。” 他嘀咕一句十四岁当然嫩了。 这时,奶奶端了一屉包子出来:“做了核桃鲜肉包,刚蒸好的,小同学你吃一个。” “奶奶,我叫周进繁,你叫我小繁吧。”周进繁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一个包子,好烫手,没敢下嘴。他闻了闻,是面粉的香气:“我还没有吃过核桃肉包。” “我自己发明的,”奶奶有些得意的模样,“还做了核桃酱,你要吃点吗?” 周进繁狂点头。 奶奶说等下给他拿一瓶:“都是这几天刚做的。” 她说:“我们小泥从小就喜欢吃核桃酱卷粉,都是自家的山核桃,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小泥?”周进繁小口吹着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着,还是不敢吃,他重复了一声:“关老师小名吗。” 她正要回答,里头传来声音:“周进繁,你进来一下。” 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的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的,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锋锐的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的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的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的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的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第47章 Chapter 47 “我刚吃完夜宵, 正要回呢,我爸他开的店就在附近,我走过去他带我回家。” 说话间,周进繁看见他放在旁边凳子上的书包, 有些疑惑, 怎么晚上出门还背着书包。 一细想, 似乎又明白了, 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也会闹离家出走, 更遑论关作恒寄人篱下,住在亲戚家。 “……哥哥你送我过去吧,我一个人害怕。”他几乎有些恬不知耻地开口,自然, 得到了一个点头。关作恒把海带吃了,盒子丢进垃圾桶, 提上书包:“走吧。” 周进繁带路:“这边,他的店就在后面那条街。”他在中间那条铁路轨道前停下脚步, 说:“这儿过去要近点,不过这条路黑漆漆的, 也没灯,我也不敢走。” 今天玩中恐密室挺起胸膛保护男同学的周进繁说:“总感觉那林子里有凶杀案。” 关作恒白天走过这里。 这边是老城区,以前遗留下来的火车铁轨没有拆除,带着历史的痕迹,白天看觉得有意思,晚上看着, 这条轨道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覆着一层泥的生锈铁轨泛着幽绿的光。 关作恒问:“走前面绕很远吗。” “也不远, 多走几分钟。” “那走大路。” 周进繁歪过头去看他:“你也害怕啊?” “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走铁轨?” “你胆子小。”关作恒说着, 已经往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走了。 周进繁哼哼两声,跟在他旁边:“肯定是你害怕,跟我胆子小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是你……”话没说完,关作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孩儿争论走小路会不会害怕的问题。 算了。 他说:“那就当是我害怕吧,前面转左吗?” “是。” 走路上时,周进繁还收到朋友的语音消息,问他到没有。他回复说已经安全到了。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辉煌招牌下——千足道。 千足道三个字后面有三排这样的小字:中式推拿,日式理疗,泰式马杀鸡。 门口的车位几乎是满的,周进繁先把关作恒带到一辆车的后面,让他:“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你不能走哦。”然后给周昆打电话,说自己到了楼下:“我上来找你。” 周昆过来看店,就是看看营业额,看看员工服务,有时候还会问客人感受。周进繁找到他,问他:“爸,你钱包给我用下。” 周昆也没问他干什么,掏钱包给他,看他抽了两张一百,问他买什么。 “我去买束花。” “花?家里不是那么多花。” “我想买!”他摸了两百块,又趁着周昆不注意,拿了一张卡。 随后下楼,看见关作恒没走,他跑过去把卡给他:“哥哥,这是我爸送客户的卡。你等下,等我们走了后你拿着卡去消费,说做半小时的足疗,就可以只花三十块的服务费,在上面住一晚,饿了就叫吃的,不要钱。我爸店里的厨师做的饵块还挺好吃的。” 周昆钱包里常备这种白金卡,好几张,就是少了一张,他也不会发现。 周进繁自己当然没有来消费过,只是经常听周昆给客户发卡时这么说。周昆钱包里还有一种钻石卡,是不花钱就可以享受按摩的,但他没有拿那个给关老师。 借着店招的灯光,关作恒低头看手里的卡片,千足道三个隶书字体在正面,下方印着尊贵白金会员的字样。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进繁怕他不要,就说自己要走了,关作恒却叫住他:“明天还上课吗?” “上啊,怎么不上?” “嗯,我明天准时来,要是作业写不完也没关系。” 天降喜事,他笑得很开心:“好的,那我就不写了哈,拜拜。” 关作恒垂着眼,低声说拜拜,还有谢谢你。 - “花呢?”周昆上了车,才发现他没买花。 “卖花的阿姨走了啊,腿脚太利索了我追不上。” “那钱呢?” “不还你了!买了核桃吃不吃?” 周昆管儿子叫“小烦”,不是没有理由的。 以前他们一家住滇池那一块儿。 这小子三岁的时候,带他坐汽艇追海鸥,站起来就抓海鸥脚,结果被一群愤怒的海鸥群起而攻之,害得小烦没站稳跌进了滇池。周昆和米莉惊慌失措,开船的师傅眼疾手快地去捞他,正要安慰,只见小奶娃不哭反笑,又要去抓海鸥的脚,奶声奶气地问周昆:“爸爸,海鸥好不好吃?我抓到你能给我红烧吗?” 海鸥听不得这种话,追了他们一路,扑棱着大翅膀,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 搞得小烦都郁闷了:“它们为什么老啄我啊。” 周昆忍无可忍:“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了!” 小烦说:“那我不吃海鸥了,肯定不好吃。爸爸你才烦人!” 而现在,小烦已经不管他叫爸爸了,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叛逆少年给他取了个外号:春城谢广坤。 简称老谢。 有回出去钓鱼,老友听见儿子叫他外号,问他为什么:“你儿子怎么管你叫老谢不会是因为谢顶吧” 周昆一时也不知谢顶和谢广坤哪个更耻辱一些。 到家,已经过凌晨了,周进繁还看见了关老师的消息,问他到没。 有点稀奇。 他回复说到了,那边:OK。 周进繁没有问他千足道睡着怎么样,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微信头像。 没有头像,就是初始用户的一个灰色轮廓,点进去也没有任何的信息,名字一个G,地区写的滇南、保山,没有朋友圈。 这是那天他要校服照片,周进繁让他注册的。 其实他们家还有很多客房,让人留宿也没什么问题,可他没有提出邀请。 一是觉得关作恒肯定拒绝,二是觉得,要是在他们家多留宿几天,住得近了,要是自己看他烦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这样关哼哼在学校就没有朋友了。 这天晚上,关作恒接到了十来个未接来电,冯川的有两三个,剩下的都是关霞的,他给关霞回了消息,说在朋友家里留宿了,让她不用担心。 “对不起啊,小彦不懂事,明天你回家来,姑姑给你烧黄牛肉。” 大概是因为他拿着尊贵白金卡,前台态度客气,问他:“您有朋友一起吗?现在还有双人间,两个人买一个小时足疗套餐送爆米花和舂鸡脚哦,用您的白金卡一共只需要五十八。” “没有,我一个人。” 最后还是给他安排了双人间,但旁边没有其他人。足疗床软得像躺在棉花上,房间里还有投影屏,服务员给他演示怎么点播电影。他没要足疗,听见可以洗澡,就去洗澡间冲了个热水澡,喝了送的普洱茶,换上浴袍睡了。 这是到春城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也是人情味最浓的夜晚。拂去这座城市对外来者并不宽容的繁华,孤独的滋味对他不算难熬。 “没听清楚啊,帅啊什么的,是不是跟你告白来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要学习,让她们走了。” “就这样?” “嗯。” 周进繁才不信:“她们说你是GAY。” 换来不太明显的一个挑眉:“你不是没听清楚?” “嘿嘿。”周进繁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所以是不是啊?” 他摇了下头。 周进繁:“骗人的吼?” “嗯。” “那完了,你不知道女生的八卦能力有多强,不出两天,你不是直男这件事就会传遍全校了。” “随他们。”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周进繁绝不是危言耸听,“过几天你就会发现来找你要号码的从女生变成男生了。” 关作恒皱了下眉。 “话都说出去了,表哥你就认了吧。”周进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们学校的GAY也不是很多,但你长得这么帅,小心外校的也扑上来,等你上大学都不会放过你。” 那眼皮子掀开一条弧度:“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进繁还是笑,然后催他吃泡梨。 人类最早学会延迟满足,大概是在播种的远古,饥肠辘辘时把种子撒下而不是吃了种子,其实很考验人对欲-望的自制。 周进繁不亦乐乎地给他送泡梨,周末去他家给他带泡鲁达和新鲜海芋,得不到什么回应也觉得开心,只因他把延迟满足的概念植入进了喜欢里。 下午他去观园巷时,关家没有人在,周进繁一手夹着泡梨,一手拨他电话。 “今天上不了课。”关作恒看了眼显示发送失败的消息,“给你发了消息,但医院信号不好,没发出去。” 周进繁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关作恒称没什么大事,叫他回去。 周进繁应了,把花放在门口,离开后又想起,万一他们回家晚了,花被邻居当成不要的垃圾捡走怎么办,于是返回准备把花拿回家。 就这时,他在单元门口却看见两个戴着黑口罩和帽子的男性,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撬锁—— 两人看见了他,立马装作无事发生,朝楼上走。 周进繁胆子也大,跟着上楼去,很大声地骂:“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嘛?想偷东西?我报警抓你们!” 只是他上去时,小偷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往哪跑了。 周进繁把花拿走,给关作恒发了短信,说见到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在他家门口,好像是小偷踩点。 “你看见脸了?” “没有,他们戴着口罩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冲上去骂了两句,人就不见了。身手也太快了。” “没看见脸就好,你先回家去,注意安全。” “为什么没看见脸就好啊,只是小偷而已,看见脸了他们换个地方偷,也不会报复我。”周进繁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有监控,只是设备很老了。 而且还有个不安全的点,关家在一楼,从奶奶窗户那边望出去,有条很窄的巷道,巷道里堆放着陈旧的杂物和垃圾,多是上面的人丢下来的,关作恒家外面倒是干净许多,像是整理过,而这条小道抵着一面两米高的围墙,围墙上面就是一个大平台,摆放着大量的晾衣架—— 衣架上挂着花色各样的衣服和被单,被春城的风吹得鼓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群,在温暖的风里打转。 这画面落在摄影师眼里,兴许是极美的构图。 在大平台背后,四面八方都是建筑,老房子此起彼伏。 周进繁又问:“会不会是姐姐的前夫找的人啊,想使坏。” 姐姐跟丈夫还在打离婚官司,但是由于女方提供了家暴证据,财产分割的很不顺利。 关作恒并未回答,只让他快些回家。 是问了关敏心,他才知关作恒为什么在医院。 似乎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哼哼有个小姑姑,小姑在春城嫁了人,有了小孩。 奶奶昨天带了小叔一同去冯家看望外孙。 小姑在社区报了个免费的舞蹈班,学得很开心。他们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夫妻俩为此事在吵,奶奶去劝架,不小心被冯川推倒,头磕了一下,旁边的小叔关振就像是被打开了邪恶开关,把冯川打了个半死。 目前奶奶倒是没有大碍,检查一番就能出院,而冯川在医院躺着不能动弹。 周进繁:“表叔干得漂亮啊。” 虽然不知道哼哼的姑姑家什么情况,但能因为报跳舞班吵起来还推搡老年人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家的时候,周进繁买了点枣泥蛋糕,他家奥利奥最近开始不吃不喝了,周进繁就变着花样地给奥利奥买它以前爱吃的东西回家。 奥利奥趴在自己买的手工地毯上,闻了闻,但没有张嘴,棕色的眼睛变得无神。 周进繁就坐在地上抱了它很久,然后睡着了。 他心里清楚,狗狗活到这个岁数,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今年年初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宠物医生说:“可能熬到这个夏天吧。” 但他们家比格又熬过了夏天,变得精神许多,想吃肉,会垂涎地盯着自己啃骨头,但狗狗只能吃点软烂的食物,并且吃的不多。 米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抱着狗,蜷缩在地上睡觉。奥利奥似乎是醒着的,但维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小烦将它抱在怀里。 小比格是米莉怀宝宝前带回家的,那时候比格在国内并不流行,带回家前米莉也不知比格是这种烦人的性格,但她和周昆并未弃养,生小孩后送回老家两年,发现小孩比狗还烦,又把比格接了回来,想着让他们互相烦去。 一养这么多年,她也有些伤感,没有吵醒儿子,到了晚上十点才叫他起来吃点东西。 周进繁只吃了两口:“小奥还没吃,它什么也不吃。” 他问米莉:“妈妈,奥利奥是不是要走了。” 米莉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明天能请假吗。”他声音已经有些翁了,说,“我明天想带他出去晒太阳。” 周进繁请了两天假,周三就去学校上课了。因为他想到了付时唯,付时唯在学校没有其他朋友,只是跟周进繁的朋友们认识,但付时唯太内向,也不跟人说话。但他性格很好,总是第一名,别人问他学业上的问题,他也会回答。 有不少人都喜欢他。 周进繁跟他说了奥利奥的事,付时唯说晚上跟他回家去看看。 “我们家有花,你会过敏的。” “没事,我带了防花粉的口罩。” “那我叫杨姨把花都收起来。” 奥利奥还是一动不动,任人叫它、摸它,都没有反应,像极了一块风化的雕塑。 饶是如此,付时唯还是过敏了,连着几天都在咳嗽流眼泪,鼻子都红了,干脆请假回家去了。 周六那天下午,周进繁还在学校里上自习,突然收到消息,周昆说狗走丢了。 自习课人人都很安静,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新闻,周进繁拿起手机就跑出去,然后迭回,找老师要假条。 看他表情都要哭了,老师连原因都没问,就飞快地写了张假条。 他跑得很快,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风像刀刃般从耳边刮过,把假条往门卫桌上一丢,周进繁就冲了出去。 给周昆打电话,周昆的声音也急坏了,说:“下午我和你妈都在,看见有海鸥,就想推着狗去看,结果刚走到公园,就见不着它了。” 11月,海鸥又飞回了春城。 他们家狗从小喜欢追鸟,尤其是海鸥来的时候,能在海埂大坝上狂奔三千米。周进繁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握紧小拳头在后面追着骂:“你又没长翅膀,想跟着飞走吗!” 周进繁知道,狗狗生命走到尽头前,有的会离家出走。是兽医讲的,他昨天还在跟周昆说:“门记得关好,不要让它离家出走,在外面去世。” 谁知道今天就应验了。 周进繁跑不动了,他弯着腰喘气,四下张望来往行人和车流,看有的人牵着宠物,就发呆似的盯着。周昆说,已经不见了半小时了,可能是有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他们在公园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周进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奥利奥走不动路,肯定不可能跑太远。他打了车过去,在车上编辑了一段寻狗启示发在朋友圈,他有很多本地朋友,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周昆说公园里找过了,他就沿着外围跑,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照片问:“打扰一下,请问有没有见到……” 沿着翠湖外围跑了整整一圈,一个小时过去了,黄昏将至,周进繁听见有个小朋友说:“在公园里见到了一只狗狗,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家的狗狗。” 问他是不是照片上这只。 小朋友点点头。 大人却摇摇头,说自己没看见。 小朋友强调说:“我看见了的!我真的看见了的!在跑呢。” 在跑…… 周进繁想那很有可能不是他们家的。 但还是立刻折返至公园门口,喉咙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要竭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停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 周进繁怔怔地回过头,通红的眼里满是惊惶。 关作恒问他:“你去哪里?” “公园,我……我家……” “我知道。你先上车,我载你过去。”关作恒放学的时候看见了几个小烦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几个人拼车过来,说要去公园帮他找狗。 他这才知道这件事的,随即就骑车过来了。 他骑的是共享单车,但周进繁直接踩在后轮胎的螺丝上,抓住他的肩膀。 刚才急坏了,没想过扫一辆单车。 约莫两三分钟,周进繁就被他带到了公园门口:“谢谢。”他跳下车,飞快地插队朝里边儿跑,一边跑一边说对不起。 这时已经接近闭园时间了。 关作恒是跟在他后面进去的,上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家狗狗年纪很大了,但瞧着还挺有精神,会对着烤猪蹄流口水。 翠湖公园太大了,关作恒陪着奶奶和小叔一起来散过步。 太大了。 周进繁一路跑一路问人,大多数都摇头,因为公园现在禁止带宠物入内,按理说不会有狗的,如果有应该非常显眼,却没有人看见踪迹。 周昆给他打来电话,他说自己在公园,周昆说已经在公园里找过一圈了,没有。 “一个小朋友说他在公园里看见了。”周进繁说,“我再去找找。”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周进繁在公园里还看见了同学,付时唯也给他发了消息,说叫了二十多个保镖过来在翠湖附近帮他找狗,公园的工作人员也在帮忙,打着手电筒喊奥利奥的名字。 可还是一无所获。 月亮爬上来了。 突然,周进繁好像听见了一声类似小狗的呜咽声,很像是幻听,他精准地找到方向,那是湖边传来的,周进繁快步朝湖边跑去。 闭园后,公园的卡通脚踏船就上了锁,有几只大概是坏了很久,没有处理,漂浮在湖边,顶棚灰蒙蒙的,满是落叶。 周进繁举着快没电的手机,打开强光手电筒,忽地晃到脚踏船里躺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明明没有看清楚,却似有所感,鼻尖酸涩到难以呼吸,他弯腰踩上船,小船漂浮地晃了晃,周进繁躬着身体。 “我找到了。”他给周昆发了语音。 湖边传来几声叫喊:“小繁,找到了吗?” 那是他的同学。 周进繁无声地回应,弯着腰把奥利奥抱了出来。 草坪上站着几个人,这时看见他抱着什么,都没有人说话了,他哽咽着一一道谢,还看见了关作恒,周进繁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说:“很晚了,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家吧,我爸爸马上就来。” 第48章 Chapter 48善与恶互相交融 周进繁不是没有彻夜不归过。 还小的时候, 就跟朋友出门玩,整夜没回家。 但这次是周昆给他打电话打得最多的一次,他没空理, 因为关作恒搞一次又一次, 中途还下去拿个送『药』的外卖。周进繁动也动不得, 翻身都要他抱。 他抽空拿手机回周昆:“我在宋钊这里!勿念!” 正在家里啃小龙虾的宋钊打个的喷嚏。 米莉问人呢, 怎么还不回家。 周昆含糊地答:“在他一个同学家里。” “哪个同学啊?”因为有过先例, 米莉没往那面想。 “宋钊, 你有印象吗,搞房地产那个宋剑他儿子。” 米莉头:“哦,有印象。那就让他在同学家玩吧。天让他直接打车去他外公家。” 周昆不晓得说什么,又坐在马桶上抽烟,抽一个小时,还是觉得没对。 因为自己给周进繁打那么多电话, 他都没接,那么匆忙的回个信息,肯定有事在忙。能忙什么啊?在外面玩桌游? 桌游吧这几天都该关门吧。 打桌游有什么不能接电话的? 烟灰抖在腿上。他给郭宇菁发个消息,让她帮忙查一下,周进繁的开房记录。 周进繁过来的时候,以为待一儿就去吃饭呢, 根本没登记,公安部查也查不到。 郭宇菁问:“小烦怎么啊?你查他开房记录干什么。” “没事……他今晚没回来,我就是怀疑他谈恋爱。” “谈就谈嘛,那有什么!都快十九岁的孩子,你还管他恋爱?” 周昆心情很复杂:“一言难尽啊。” 他没告诉郭宇菁这事儿,自己憋着,给周进繁留言:“天上午你自己打车来你外公这儿。” 小孩没回他。 “我想吃小龙虾行吗?”周进繁饿, 开始看朋友圈,刚看见宋钊发的小龙虾和生蚝。 “不许吃。”关作恒打电话问酒店要温补的汤,“喝汤。” “我想吃小龙虾!”他要吃的『乳』鸽那家店,这儿已打烊,但夜宵还有很多家在营业。 “屁股不疼?” “有一!” “你看你眼睛,”关作恒的指尖在他的眼尾,然后捏他的鼻尖,“红的。刚刚哭那么大声。” 周进繁嘟哝:“我是高兴才哭的。” 关作恒抱着他钻在自己怀里的脑袋,问他为什么高兴。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是你的人,我不高兴吗?” 刚开始周进繁是哭。 他是不喜欢隐藏情绪的人,有什么都爱说出,说疼,然后哭。 哭久,从真疼到变味,哭声从鬼哭狼嚎变成沙哑的委曲求饶。 现在居然还想吃小龙虾。 周进繁非要吃,关作恒备注不要辣椒,给他外卖,开始给他剥。 他就留一晚上,第天是下午飞腾冲的航班,他要先回笠县老家去扫墓,再去沙溪和姐姐、小叔一起过春节。 周进繁在他怀里睡到晌午,送他去机场,才去外公家里过年。 外公米康正拿着他卖字儿这消息说事:“我们小烦的字,在外头卖几千一幅,今年的春联交给你来。” “是吗?”米莉说,“我怎么不知道呢?小烦,你多久开始卖字的?” “就上大学啊,没卖多少……”后面他不让关作恒买,那几幅字,又卖一幅出去,还剩几幅丢画廊,无人问津。 “我说呢,”周昆的眼神落在他有些发肿的嘴唇上,凝道,“难怪这几个月没跟我哭穷,自己赚钱?行啊。” “不,我还是缺钱花的!你不能因为我自己在赚钱就不给我钱花。” 外公忙说他有他有,转头给小烦转几万,又给他拿个两万的压岁包:“没钱花就问外公要,你几幅字呢,我挂到书法协去,给你入个。” 至于为什么没用钱,貌似是因为跟关作恒在一起后,他从来不让自己花钱。有人养,他自然不无故去找周昆哭穷。 过年这几天,周进繁什么也没干,收三十万的压岁钱,大头不是家里人给的,是关作恒给的。 其实关作恒上次给的钱,他都还没花,拿去买信托,有固定收益。不手的话,这笔钱以一直留着理财,或者以后出门旅游用。 周进繁晚上给他打电话,还问:“小泥哥哥,你怎么给我这么多压岁钱。” 是真的对自己非常舍得,要说他节俭,似乎也还,租挺贵的房子,开一百万的车,偶尔也买很贵的衣服。但自己肯定是他花销最大的一项。 关作恒让他拿着花。 周进繁又说:“你没发现吗,你在养我啊,送我上课接我放学给我做饭。” “你还小,我养你不是应该的吗。” “不小啦——”似乎身边人都是如此想的。 没有一个拿他当大人的。 “而且你是心非啊,你声声说我小,那怎么还跟我上床。” 关作恒辩不过他,说两码事。 “那怎么能是两码事,你艹我的时候没那么想啊。” “……” 关作恒像是从一个房间挪到另一个,周进繁见他在走动,然后他说:“你在家里这么讲电话?” “放心啦,我家没人,都出去打牌,不然我哪里敢讲『骚』话。” “小繁。”他顿顿,“你们那儿有人放烟花吗?” 周进繁说有啊,似乎能懂他的思:“你是在想我吗?” “嗯。” “哈!巧,我也是。” 关作恒说是很想很想。 他不那么显地表达心中所想,但这时相当确自己在想什么,就是在想念一个人。 元宵过后,关作恒转机到春城来,跟他在机场碰面,飞首都。 周进繁订的票,两张国航头等舱。结刚登机,就掉头想走—— 这航班的空少是小前锋。 他刚一进舱门,穿着空少制服的小前锋就拉他一下:“繁繁,我看乘客名单,就知道是你!” “哎?你怎么在这条航线啊。” “我家里给我找的,这样顺便以回家嘛。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是吗?我忘哈哈哈……” 因为后面有乘客,他们没有多聊,周进繁落座,换拖鞋,扭头看旁边的关作恒:“…我不知道他在这条航线啊,真是巧遇。” 关作恒是一贯的表情,说知道,从包里拿手机和耳机出来:“你看剧吧。” 周进繁选的中间的座位,挨着的,但中间有隔档。 小前锋在上班,自然不能随时跟他说话,但隔一儿就跑过来,低头跟他讲两句话,让他餐,还说有个金奖的密室逃脱,想带他去玩儿:“你前段时间期末,都没空。” 周进繁:“你以带你女朋友去啊哈哈哈。” 他说手:“你有没有空?” “这个……看安排。我到时候多叫几个人一起玩吧。”多叫几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看向关作恒。 仍然是面无表情。 小前锋说成:“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人一走,周进繁马上对关作恒摆手:“我真不知道他手啊,再说,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进繁也觉得尴尬,索『性』躺下盖着毯子睡觉,飞行中途餐食来,周进繁的龙虾面,小前锋看他没醒,就先把关作恒的午饭端上来给他:“你。” 周进繁还在酣睡,身上穿着关作恒的外套,然后搭着国航的毯子,发红的脸蛋压在『迷』你的枕头上,气息很绵长均匀。 小前锋不过多看几眼,就关作恒道:“你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啊,看他醒没,吃午饭。” 关作恒的感觉一向很准,抬头盯着他:“你对他有思?” 小前锋像是被踩到痛脚般,惊慌失措,疯狂摇头,也不敢大声吵到机舱其他旅客,小声拼命解释:“表哥你说什么呢,我跟小繁是朋友!” 关作恒的眼神像含着冰碴子似的:“你叫谁表哥?我像他表哥吗?” 小前锋盯着他的脸瞧:“不像……呃,我以为你广西人。” 他看过关作恒有关的那条新闻,知道他是滇南人,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结人家也不买账,挺冷的扫他一眼,小前锋就悻悻然地走。 他坐在前面观察一儿,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 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表兄弟。 周进繁醒时,是个空姐来送的餐,多给一块舒芙蕾。他把多给的甜给关作恒:“你吃吧。” 周进繁没他爱吃甜。 下飞机的时候,他又看见小前锋,但这回小前锋很公事公办,没有打招呼,也没说什么再联系之类的话。 隔几日。 周进繁本来想多约两个人,一起去玩密室,小前锋却推脱说没时间,周进繁问他啥时候有时间,然后人就失联。 虽然已没有把他当成考察对象,但周进繁仍拿他当朋友的,这一下就识到不对劲。 下午,关作恒来接他,他就问:“那天在飞机上,你是不是跟李杭说什么啊。” “没。” “那他怎么这样啊……” “他怎么?” “他……”周进繁迟疑下,“没理我,是不对啊,之前都还的。就那天飞机上偶遇过后……”他眼神瞥向关作恒。 关作恒也扫他一眼,目光在空气中接触。他脸『色』很平静,眉眼是天生的冷峻:“你希望他不理你,还是我不理你。” 周进繁莫名其妙:“那是我朋友啊……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跟他又不一样,你是我老公,你干嘛混为一谈。” 大约是这个用词的缘故,让关作恒脸『色』缓下来:“我没跟他说什么。你不应该怀疑我。” “哦……”周进繁说对不起,然后想想,“那他能是恐同吧?” 自己跟关作恒还挺显的,许是那天飞机上他看出来什么,因为恐同,就突然不理自己。这个揣测非常合理。 突然丢一个朋友,他有难过。周进繁自己也发现,和关作恒在一起后,他几乎不怎么出去社交,认识不新朋友,还删很多人,圈子是变干净,关作恒控制欲很强,他跟付时唯煲电话粥都不敢聊太久。跟他在一起周进繁觉得很舒服,但有时候也觉得不太自由,觉得有束缚。 看他有不高兴,关作恒买两张他们那天提到的金奖作品的密室门票,晚上八进场,吃完『潮』汕牛肉火锅,就带他去玩。 关作恒第一次玩这个,但解谜有侮辱他智商,压根不想解,周进繁却很乐在其中,装作害怕,在黑暗里一直抱他。 关作恒在这种环境下相当靠,有个拼团的男生太过害怕,下楼梯时推周进繁几下,被他看见,关作恒就把人关在外头,那男生疯狂惨叫也不开门。 两个小时过后,玩完出来,那男生仗着人多,想找他麻烦,周进繁骂他:“谁让你先推我的,差把我推下楼梯!” “谁推你啊!” “就你啊,你说你胆子小让我走快,你要不要去看看监控?” “……那!那你们还把我跟女鬼关一起呢!” “你死吗?你没死吧,npc又不真的把你怎么样。我差摔下楼梯啊!” 男的梗着脖子很不服的样子,关作恒就挡在周进繁面前,冰冷地审视着人,伸手把他推开:“你要跟我动手?” 他很高,且长相具有威慑力,一般人都得望着,很少有人敢正面刚。 那男生的女友拽着他:“算吧……别在这儿闹事。” 周进繁骂傻『逼』。 男的说死同『性』恋。 这男的走,周进繁他还在骂:“我太客气,我应该多骂几句的。” “,我帮你解气。”关作恒垂头问他:“今天开心吗?” “开心!”他这时还不清楚关作恒说的解气是什么思。 离开商场时,突然见救护车的声音,周进繁爱凑热闹,跑过去看眼,就看见一起玩密室的女生,几个医护人员正把一具“尸体”抬上车。 “啊?死人啊?是那个推我的吗?” “没死。”关作恒把他的肩膀转过来,“我们走吧。” “等等我再看看……哎呀像真是他,恶人有恶报!不过他怎么,心脏病发吗?”女生已跟着上救护车离开,周进繁非要过去打清楚,还想落井下石来着。是那对情侣他们一起的其他朋友说的:“食物中毒昏『迷』,要去洗胃。” “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啊,奇怪。” 周进繁摇摇头,低声跟关作恒说:“这种人就活该!” 周进繁天还要上课,晚上回去看视课老师布置的电影片段的作业,要精,要翻译,泛读。关作恒辅导着帮他搞定,周进繁困的不行,洗澡就趴他怀里睡觉。『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问:“小繁,跟我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嗯……开心啊,”他眼睛深深地闭着,“你怎么还不睡,问这些。” “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给我出题呢?”他声音含混着,“大帅哥。” “还有呢?” “活很的大帅哥,很疼我……你要疼我一辈子知道吗。” “知道。”他的吻落在周进繁的发间,手搭在他的腰上。 关作恒觉得,他就像春城的海鸥,只是飞来自己这里过冬的。 他不想让这只海鸥飞走。 办法有很多种,拴住他,关他在笼子里,折断他的翅膀,驱逐其他喂食的人群,或是让自己永远成为他的春天。 第49章 Chapter 49真实 chapter 49 回学校上课后, 五月劳动节假期,周昆千里迢迢的跑来突击了一次。 但白天关作恒在实验室,周昆没发现他, 只发现了儿子家里两个人的活痕迹。 “都住一起了?” 周进繁不肯说实话, 不让关作恒来。请周昆吃了顿海底捞, 就叫他回去:“你先回去给我妈做思想工作, 愿望单给她, 我都想好了, 只要她能同意,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男的是谁?怎么一点担都没有!到未来公公,不出来招待一下?” “哪门子未来公公…你同意了?” “没有!!” 周进繁给他舀汤,慢条斯理的:“你要认可他,同意了,我就叫他来吃饭。” 周昆闭着嘴, 注意到他手指上的戒指,应该是情侣对戒,实在没办法说出同意二字。 “我都不知道是谁,什么样子,怎么同意?” 他想了好几个月,去找医生问。知道小烦这『性』取向没救了, 真『逼』着娶老婆,那也是祸害人家女孩儿。 利弊都想了,利似乎没有,就是不用再带一次小孩。弊也是无后,对着亲戚朋友得遮掩一辈子;还有一大家子人如何交代,怎么让人接受小烦对象是个男的,给那男的戴假、谎称长得像男的能瞒过去吗。 “他家里什么条件的?”周昆继续打听。 “小地方的, 不都说了吗,很能干,年薪少说几百万。不过他是孤儿。” “哦,孤儿。”加分项。 周进繁说长得很好看。 周昆问:“好看?那能冒充女的吗?” “……我能冒充女的,他不太行。” “那你妈那里,你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我可没法交代!” “反正你想个办法,我都请你吃海底捞了。” 他不太敢直接告诉周昆那人是关作恒,就觉得,哪怕是刘策,都好说出口一些。为什么关作恒不行呢,明明那些旧事都已经翻案了,说出口也有底气解释,米莉并非完全不通达理的人。 关作恒给自己过两个月的家教,或许这一点会让他们怀疑他的人品。 但这也不是原因。 关作恒刚过来念书那一年,就把户口迁到了学校,可第一套房并不是给自己买的。 写的周进繁的名字。 说是:“婚房。” 周进繁没敢要:“你真想过跟我结婚啊,什么时候想的?” “你没有想过吗?” 周进繁说想过的:“不过你一直说我年纪还小,你看,现在都想跟我结婚了。” 关作恒『摸』『摸』他的头,眼神分外的专注:“你还不成熟。” “可是我长大了啊!” 他说两回事。 周进繁更是龇牙咧嘴:“我哪里不成熟了,我十九岁了,明天就要去拔智齿了!” 他吐出两个字:“感。” “我哪里感不成熟了,要不说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呢,你自己都没有经验,为什么说我不成熟。” 关作恒就不说话了。 周进繁气他这样,有什么不爱说,也不跟自己吵架,但并非冷暴力,就好像在纵容小孩儿胡闹一样。过会儿抱自己下,问自己能跟他和好吗,周进繁那燃烧的无名火就会下去,然后反思自己——好像真是自己在胡搅蛮缠。 刚拔完智齿那两天他没去上课,因为一直叫着疼,关作恒请假回家照顾的他,一直在哄。 关作恒毕业那天,周进繁肿着半张脸去给他送花,拍照。 他请了其他同学帮他们俩拍照。 周进繁今天不好看,不乐意,被他单手搭在肩膀上,后用花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然后就轮到他放暑假。 周进繁开始找护照,跟他说:“我过几天想出去玩一趟,看f1。” 去年就跟刘策约好了要去看,不久问自己,确认下来。 “去国外吗,你跟谁去。” “去看英国大奖赛,好像在北安普顿。我,付时唯,他妹妹,刘策,刘策一朋友。四男一女。你要不要一起?” 他的好友关作恒没怎么过,但都知道。 “几号去,几号回来?” “四号去,几号回来我还不知道,你要一起去看吗?” 他这一趟至少要走半个月,可能更久,看完f1要转道去美国,是付时唯和付靓的日。 关作恒安静地思考几秒,说不了:“你好好去玩吧,在国外不能一个人上街,晚上不出门,到陌人不要跟人家跑了,再帅也不要。” “我男朋友这么帅我不会跟其他男人跑的!”周进繁笑嘻嘻地亲他下巴,“对了。” “你去国外玩过没有。”他突然想到这个,“除了缅甸啊。” 小前锋以前说在机场过海关那里到关作恒了,上次他还看了关作恒的护照,现他去过意大利。 他顿了下,说去过一次:“意大利,一个亲戚。” “你还有亲戚在国外啊!”周进繁不可思议,本以为关作恒可能是去谈什么专利分成的,“我以为你就只有姐姐、小叔两个亲戚了。” “他们是亲人。” 言下之意是,国外的那个亲戚不熟。 但关作恒是会跑去国外看不熟的亲戚的人吗? 他还要再问,被关作恒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以后再告诉你。” 找到护照,开始收拾行李,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关作恒给他塞了一瓶防狼喷雾:“随身带着。” “这是辣椒水吗,我没用过。”自己一个男的哪里用得上这种东西,况且他还上小学的时候就出国玩过了,经验丰富,只要注意一点,就不会遇上麻烦。他好奇地打开盖子。 “我在实验室给你配的,你带着,别『乱』喷。”他埋头要闻,关作恒马上把瓶子收回来,盖上盖子,“自己别闻。我加了点神经毒素。不致命的,闻了会晕一会儿,可能会吐。” “哦,就是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喷雾?比普通的辣椒水更辣一点?晕多久啊,”虽然用不上,但周进繁还把瓶子收进了箱子,“这合法吗,会不会被查出来?” “不违法,和驱虫『药』配方差不多。晕十多分钟或者半个小时,所以不能随便用,没事别打开闻。” 他和刘策两个人从国内出发的。 出发那天关作恒送他,关作恒看刘策,皱了下眉,收回视线,给他拿行李。 周进繁并不避讳在公众场合抱他,抱了有半分钟:“我走了啊。” 他重新叮嘱:“在国外记得……” “我知道,我不跟陌人跑。” 关作恒手臂收得更紧,下巴支在他的头顶:“注意安全。” 他在关作恒的怀里深吸几口气,眼睛闭着轻声道:“我每天给你打电话报平安行吗?” “嗯。”关作恒的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放手,看着他跟朋友一起进机场。 刘策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不害臊啊,在机场都要热吻了,有碍观瞻!” “我哪里热吻了,我不就是抱了下吗!” “你不说那是你表哥吗?你跟表哥这么玩呐?”两人去排队打登机牌。 “又不是真表哥,我俩像有血缘关系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反正你以前那么说的。”刘策懒得管他是不是跟真表哥玩一起了,就算玩真的也跟自己没关系,“怎么不跟你他一起去看f1?” “他要忙工作啊,且,我每天都跟他在一起,嗯……我就想自己出去玩几天。” “哦?”他挑起眉来,“去国外搞艳遇?” “你才搞艳遇。”关作恒『性』格本就不太合群,周进繁不是没有尝试过介绍朋友给他认识,介绍过宋钊,宋钊是见过的,摇摇头:“吃顿饭可以。” 还介绍过其他朋友,对关作恒评价倒是很高,但却都说是无法成为好友的类型。 “我要是带他,那我就过二人世界去了,这不是跟你们一起吗?” 过了安检,在登机口坐下等待,刘策买了一杯咖啡给他:“你那两个朋友,几点到啊?” “比我们早两个小时,果不延误的话。”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后,几位驴友凑到了一起,周进繁打电话报了平安。 他去年过付时唯,但有很多年没过付靓了。内向的『性』格和十二三岁时一模一样,不爱讲话,随身带个塔罗牌,熟一些后,开始给不认识的两个人算塔罗。 讲解的时候,话会多些。她穿一身黑『色』,脸又小又精致,看起来像个东方女巫。 刘策的朋友是以在英国读研认识的,波多黎各人,周进繁刚好拿他练习西语。 半月后,周进繁还没回家。周昆质疑他是不是跟男的出去了,周进繁甩了视频:“你看清楚,我跟这么多人一起的。” “哪个是你男朋友,这个老外吗?他手怎么在你肩膀上??” 他说不是,周昆把刘策的脸圈起:“这不是刘军军吗?他是不是北大的??” “不是啊!!” “都不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进繁道:“付时唯和付靓,他俩双胞胎,这个月月底的日,我去他们家那边玩两天。” 同样的话,他也跟关作恒说了一遍。 “我也日。”关作恒道。 “我知道,你们一个星座,日就差一周,不过你习惯过农历日。你农历日前我会提回家的。” 关作恒在电话里问:“你要去他们家里?美国?” “嗯,在洛杉矶这边,我没去过,想去玩几天。” 那头沉默一小会儿,应了好。 周进繁马上说:“虽然我半个月没有回家!但我每天都有在想你,我真的很想马上回家抱你的。” 这话不假。 他有时候觉得不太自由。 但一出来玩,就拼命的想他,刚出来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他都憋不住想回去了。 付时唯没让他走。 周进繁只爱跟他讲一些真心话,是之悄悄在学校里打电话讲的:“虽然他没有限制我,明确说不让我干什么干什么,但我知道他做一些事他会不高兴的,我就不敢做了。” 时付时唯说:“跟他在一起压力很大吗?” “不是压力大,他什么都会,我跟在一块儿只用当傻子就行了。” 从生活到学习,关作恒都帮他解决,又聪明,知道怎么让自己高兴,厨艺进步了,会做好吃的,也会带他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床上很在乎自己的感觉。 可就是太聪明了。 “他不爱跟我说事,”周进繁勉强挑了两个缺点,“也不会跟我吵架。” 到今天,付时唯说的还是:“繁繁,你要是不喜欢,就分手吧。” 周进繁摇头。 “我没想过跟他分……你知道吗,他只有我了。” “你那是可怜他。” “不是可怜,”他辩道,“那世界上那么多可怜的孤儿,我怎么不可怜其他人啊?” 两日后。 周进繁被邀请到付时唯在洛杉矶的家,一栋门外围着一圈保镖、从进门就有保镖看守的房子,住了一个漂亮女人。 有多漂亮呢?从见到第一眼,他就发现——难怪自己有时候会觉得付时唯长得有些像关作恒。 她和周进繁在那张老照片上看的模样不一样。 皱的老照片上,女人皮肤是黄『色』的,典型的缅越人肤『色』,涂着红唇,年轻妩媚。 现在,她皮肤白皙得像是在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海藻一样的长头,只有五官,和那张照片分毫不差,仿佛时光被冻结的美貌—— 真的一样吗? 周进繁怀疑记忆,问关作恒要照片:“你那张『奶』娃娃的照片!给我看一眼呢。” “在家里放着的,你要做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看看。”没确定的事,他自然不会说。 况且哪怕确定了,他也不敢说。 可没想到关作恒仿佛洞悉了一切,很平静地问自己:“你到她了?” 第50章 Chapter 50日出未必意味着…… chapter 50 一句:“你怎么知道”卡在喉咙里, 周进繁没敢说出口。 因为关作恒太聪明,他在试探吗,自己都不敢确的, 怎么可能告诉他, 且这过于离谱了!关作恒的母亲, 他记得是去世的, 他有问过, 说是四岁那年采菌子落下悬崖。 所以关作恒很讨厌菌类, 从来不吃。 “你怎么…这么说啊?”关作恒莫非是见过她吗? 周进繁一边回消息,一边抬头看付时唯的妈妈。 是很相似,可那张照片,他到底只见过一次,也或许是相像,毕竟很多美女都长得类似, 哼哼妈妈和唯唯妈妈,都是明艳却温柔的那一挂长相,眼型几乎都一样,这就更相似。 是同一个人概率有,但不是百分之百。 关作恒的回复是这样:“回来再跟你细说吧。” 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这一整天周进繁都魂不守舍的, 他本来睡在客房的,睡不着,就给隔壁房间的付时唯发消息。 “唯唯,你妈妈好漂亮啊!!” 他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以前或许在付时唯或者付靓的手机里见过照片。 付时唯说所有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周进繁问:“你妈妈是哪里人啊,她真的好漂亮啊。” “她是朝鲜族的。” 朝鲜族? “难怪!有点韩国美女的味道。” “你睡不着吗?”付时唯打字,“我过来陪你聊会儿天吗?” 周进繁其实有好多想问的, 都不晓得怎么问,便同意了,过一分钟,付时唯穿着睡衣跑过来,跟他在一张床。周进繁还是在问他妈妈那边的儿,问他外公和外婆,他说没有,声音在夜里很低:“我妈妈是以前的战争遗孤,所以其实也可能不是朝鲜族,她是被人收养的。我爸以前去那边的时候遇见她,他们谈恋爱,然后他就带她回家了。” “你妈妈……多岁啊?” “好像是……”付时唯想了一会儿,两人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对面的望着对方,“四十吧。” 周进繁想了一下。 如果真是小泥哥哥的妈妈,她生下小泥的第四年,跌落悬崖去世、或者说有什么别的原因离开,又给付生生一对双胞胎,时间完全对的。 他虽说是个推理『迷』,但现实生活中,根本没遇见过类似的。除了当年自己还在上初三的时候,意外碰见关姐姐前夫那档子,他现在还听说姐姐的前夫还没找到下落。因为失踪太久,早就宣布死亡。 “唯唯,”他声音轻轻的,“你妈妈叫什么呀。” “宋晴。晴天的晴,你怎么今天这么爱问这个?” “嗨呀,你知道我看见漂亮的人就走不动路啦。你妈妈看起来真的好年轻哦,像二十几。”说起来,他倒也不是只爱帅哥,但凡是好看的、造物主的恩赐,他都会多看几眼,天生如此,改不掉的『毛』病。 周进繁又问他:“你们搬过来住,你爸爸呢。” “他……在国内,出不来。”付时唯不知怎么解释这个情况,“我记得跟你讲过,他以前做一些不太好的生意,没办法撒手一走了之。”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家里赚的钱,似乎不是正常的来源。 付时唯聪明,不爱说话,用耳朵听,用眼睛看,知道很多。 爸爸有一些国外的客户,像电影里的黑-手-党。 有的从金三角来的,有的从欧洲来的。他也时常出远门,出差。还有什么权-『色』交易,他很小的时候,就耳濡目染知道很多。 每次想跟周进繁讲这些,就想到他家里有个干妈,是做刑警的,还有个滇南省检察院的检长。 可是警察和检方早就盯上他们家的。 但他还是不能细说。 周进繁秒懂:“我知道,我看过美剧……”他大概知道是什么生意,“这种生意只要做一次,就没法收手,哪怕良心发现,也不能收手,只会越陷越深。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跟我干妈说吗?” 他摇下头:“我相信你,不过……其实我爸早就被盯上,你说不说都一样。他很谨慎,我在国外也不知道情况,可能是没有实际的证据,也可能是牵扯太多。” 具体的情况,他并不清楚。 但这几年风声紧,他一次都没回国过。 周进繁又问了个问题:“你爸爸爱你妈妈吗?” 他点下头,又摇头,说不知道。 周进繁:“我觉得她好像看起来不太开心。”美则美矣,他却能看见美人身上的哀愁,也可能是环境导致的。 他问:“是我的错觉吗。你们房子这里看守的保镖也太多吧,就只是为安全吗?” 付时唯也就只有跟他,才会聊这些话题。 “不让她出门,当然不开心。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怎么让她出门的。我爸说,因为妈妈太好看,所以要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周进繁很惊愕,心里多自己的判断:“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爱,这是囚禁!” “我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付时唯摇下头,“我没办法看穿每个人的心思,我只知道她在这里不开心,我们都想回国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你父亲如果犯罪,和你们可没什么关系。他没考虑过自首吗。” “财产转移很多,自首就要主动上缴这些年积攒的财富,要跟警方合作,要供出很多家和下家,”这些不是别人告诉他的,是付时唯自己琢磨清楚的,“只要他合作,我们就会有生命危险。” 付时唯的声音顿住,眼睛垂下来:“他不能开这个口。” 周进繁愣了一下。 没想过警匪片剧情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虽说干妈是刑警,从她那里自己总能获取第一线的凶杀案件信息,但这种的……郭宇菁是不会跟他讲的。 本来只想跟他聊一聊他妈妈的,没想到意外得知这么离谱的信息。 付时唯说:“我在硅谷找了实习工作,我也能自己赚钱的。” 但这不是上缴财产罚款的问题。 是涉及到生命安全。 “靓靓知道这些吗?” 他摇下头:“可能知道一点点,她就喜欢画画,玩塔罗牌,在这儿陪着我妈。” 两人聊着睡着,付时唯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周进繁观察好几天,宋晴的确看着有些抑郁的模样,喜欢晒太阳,在太阳底下发呆,听歌。明明两个孩子都在,她浑身却围绕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孤独。 他主动的打电话,在她面前叫小泥哥哥,还叫了关作恒的名字。周进繁注视着她的表情,没发现什么端倪。 关作恒并未把那张照片发给他看,问为什么,他说放回老家了。 如果猜想是真的。 小泥哥哥知道这件事,那是见过她了吧,他有点捋不清,既然如此怎么不相认,是不能吗,还是不愿。她为什么离开,离开后嫁给付枫,不知道关作恒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吗? 只要一想到这个,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喘不过的心疼。 关作恒小时候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其实不算很清楚,因为关作恒自己从来不讲过去,也就是他从姐姐、从罗航那里听来了一些。 他还去过关作恒在笠县的老家,看见过新闻,一个父亲含冤入狱,母亲“去世”,被爷爷『奶』『奶』带大,饱受家中唯一壮丁虐待的小孩,成长过程里不断地受到欺辱、歧视。 然后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长到这么。 除了还有几个家人,有谁真的爱过他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付时唯说的那样,可怜关作恒,但的确有类似的情绪,尤其是知道这件事后,越想越难过,跟他讲电话的时候没忍住的泛着鼻酸:“小泥哥哥,我明天就回家。” “好,我给你买票,来接你?” 他嗯了两声,声音有哭腔:“我花自己的钱啦,我有钱的。” “小繁,你感冒吗,”关作恒好像听出他在哭,“哭什么鼻子啊,你花我的钱。给你订明天下午起飞的吧,去奥黑尔转机。” “我没有哭鼻子哦。”他抽了一口气,把手机拿开些,难过地说,“我想你不行吗。” 关作恒好像在笑,说行的。 “我、我真的很乖,我在外面,一次都没有加过别人微信,也没有被加,虽然是国外哈,有人搭讪我也不理的,我看见长得帅的,我承认,我看,但是我没有搭讪……”其实国外也不全是帅哥,各有各的丑法,他自己是桃花一直很好,很容易遇到不错的桃花。 但那些都不能说是正缘。 他认真地说:“我只爱你一个人的。” “我也是。小繁,我很爱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只是深含着晦涩的情绪。 周进繁就开始哭:“呜呜,你买早上的机票,我要早点回来。” 回家的那天,周进繁要去转机,结果意外在转机机场碰龙卷风,哪里都不能飞。延误几天,才飞回国,他回首都当晚,关作恒的农历生日都过。 周进繁拉着行李出来,在机场看见就本能地跑过去抱他,堪称嚎啕大哭:“我讨厌龙卷风!再也不去美国了!” 接机口人挺多,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死死抱着关作恒不放。 埋在他肩膀的脑袋抽了好久,衣服都被打湿了,周进繁的两条手臂收得很紧,勒住他的后腰。 关作恒轻轻拍他的脑袋,还是清冽的音『色』,却很温柔:“我们去车上吧?你肚子饿不饿?” 他拼命点头,因为哭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在他身上擦眼泪,扭头擤鼻涕,看见关作恒半边肩膀抖被打湿了,更觉难堪。 “龙卷风太讨厌。”他重申。 关作恒又轻拍他脑袋:“嗯,讨厌。” 讨厌到什么地步呢,周进繁三天发了十几条动态骂这个该死的龙卷风,一边骂一边求求,快点滚到白宫去吧!别在芝加哥上面晃! 行李丢在后备箱,周进繁在车换了件衣服:“机舱好难闻哦。” 他换了件衣服,觉得干净,又凑过去抱关作恒:“要是可以瞬移回家就好了,艹,我好讨厌这个龙卷风!!艹tnnd。” “好了。”关作恒发动汽车,周进繁老实地系安全带,从美国刚学的口癖,fk来fk去。 关作恒:“别骂脏话。” “我就骂!你今晚不把我艹进床头柜你不是人。” “……” 关作恒扭头看他一眼,空出一只手来捏他的脸颊。 周进繁平日还比较文明,他网冲浪的时候不太文明,尤其是和关作恒在一起前,他的小小号发言总是被人提醒:“全国人民都看着的呢!” “党和人民都看着你的!” “穿件衣服吧你!” “已经截图发给互关好友!” 他现实里说话不这样,今天是格外的激动。 关作恒发现,有时候放他出去玩也挺好的。 虽然玩快一个月才回来,把自己的生日都错过。 但小烦会趴在他身上,一声一声的说爱他。会亲他的脸,亲他的耳朵和嘴唇,『摸』『摸』他的眉『毛』和睫『毛』,像是有特别浓的爱意。 “都怪龙卷风,害我不能及时回来。”他身上出了好多汗,倒是没进床头柜,但人已经瘫了,暂时还不想去洗澡,“我没赶回来,你有没有生啊。” “有一点的。”关作恒顿了一下,指尖摩挲他光滑的皮肤,“是挺生的,刚刚消一些。” “啊?真生啊……讨厌的龙卷风,法克鱿。”周进繁骂骂咧咧的,就差没素质的竖个中指,“那你个愿望单给我。” “愿望单是什么?”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们家的传统艺能。谁惹谁生,生那个就写个愿望单。以前总是我,我爸妈帮我办。一张单子十件愿望,我挑两个帮你实现了,咱们的恩怨情仇就一笔勾销。” “恩怨情仇。”关作恒很低地从鼻间发出一声笑,拨弄他那贴着后颈的、汗湿的头发。 “你还挑我语文『毛』病呢,反正你一个就是了。这是我们家的习惯,我以前经常写给我爸妈的,现在你也是我家人,你也有权利写。”他埋头在关作恒脸上印了一个挺响亮的吻。 关作恒眼睛闭了一下,又睁开,心里头充斥着满得要涨出来的情绪,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有范例吗?” “等我找找,我手机呢?”他够不着,又趴着不想动,关作恒伸手去拿到了给他。 周进繁翻了好一会儿的照片,给他看自己以前的愿望单。 其实,都是极好实现的愿望。 什么,马上要吃十只『乳』鸽,吃椰子鸡,吃人均两千的日料,看什么演唱会,音乐节,或者签名漫画之类的。 愿望都很小很小,不贪心。 周进繁让他想。 关作恒说明天再这个:“要去洗澡吗?你这儿难受吗?”他伸手『摸』了一下。 “……你不『摸』还好。” “嗯?” “你这样我又想要。” 本来关作恒是怕他坐那么久飞机回来觉得辛苦,才没怎么折腾他的。但小烦平日懒散,这时候活力却十足,到半夜,床被弄到不能看,周进繁去洗澡了,关作恒收拾好床铺,也进去洗。 到这时,周进繁才问他,母亲的。 “她叫琴莱。”关作恒说。 “唯唯他妈妈叫宋晴,连名字都有一个一样的,你说……”他连洗澡的力都没有,头发都是关作恒给他搓的泡泡。 他问关作恒是不是之前见过宋晴。 “嗯。” “你怎么见到的?” “我自己查到的。我来春城上学的时候,”关作恒用手拢住他的耳朵,免得冲水的时候水流进去,“发现有人监视我。” “哎?”他猛地抬起头来。 “看着我,但是不伤害我,你说为什么要监视我。”当时他知道这儿,搬了一次家,又换了两个人来,也是看着他。 但关作恒查到宋晴,是通过学校里的资料,他后来又去两次,把所有的资料翻完,找到了付靓。小学就休学的付靓,那份文件很难查找。 从而找到付枫和宋晴。 周进繁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平日很清晰的,今天又困又累,身上又软得一塌糊涂,很难继续思考:“她不认你,为什么不认你。” 关作恒摇下头。 “我不需要她了。”像小孩子使『性』子似的话,声音却沉得可怕,“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 “小泥哥哥。”周进繁忍不住抱他:“我不会不要你的。” “没关系。”关作恒把水关了,湿润地拥抱,嘴唇压在他的黑发,低声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不会怪你,你有你的生活,只要你别不告别。” 一瞬间,周进繁又难过得要哭,说不会的,不可能的:“你能不能相信我的话,我真的不会。” 其实关作恒并不相信人类的承诺。 他不相信的物很多,之前周进繁打电话,说付靓占卜很厉害,问他要不要试试,他也说不要:“我不信占卜。” 问他信什么。 他说:“我只信我自己。” 他从不去寺庙,不求神不拜佛不戴十字架。 可这一刹那,他忍不住的去相信周进繁的话。明知道承诺是不可信的,是世界最脆弱的物,犹如纸片一样薄,不费力就能撕碎。 他还是忍不住。 只有相信,他才有光明。 第51章 Chapter 51*所谓无底深渊 chapter 51 关作恒是第二天写的愿望单, 在手机备忘录上写的,周进繁看得面『色』怪异,片刻道:“你别说给你实现两条, 全给你实现都没问题。” 他写的那个东西, 全是毫无难度可言的愿望, 第一条就是回春城吃『乳』鸽。 周进繁本来这两天也准备要回家去的。 他又是不知道, 关作恒对那个感兴趣, 大抵是为了自己——要知道关作恒是学了, 连假期都没。 第二条是,想去看一次音乐节。 全是根据周进繁的爱好来的,他看完了道:“你这单上,没有一个是你自己的愿望啊,你怎么都顺着我呀,你什么时候爱吃泡鲁达了。” 他说有啊:“你看第五条。” 第五条说, 想补一次今年生日。 “你看第十条。” 第十条说,良辰遇君,百年好合。 “……还好我语文还错,然你写这个谁知道什么意思。那我要选第十条。”周进繁在截图上做记号,“然后第五条。” 他说着:“但是现在我想去听音乐节,这两天西安场, 我们去西安听吧,等你放假了,就回去吃『乳』鸽。日你想怎么啊?” 关作恒摇了下头,说没想过。 周进繁想了想:“你玩卡丁车吗,玩的话我们就去,我给你买蛋糕。晚上我们去天文楼看星星,这几天好像有流星欸!” 他说好。 活动全是周进繁安排的。到晚上观完天文回家, 路上,他还问了关作恒:“你想不想,跟……你妈妈说两句话,我给唯唯拨个视频。” 那漂亮阿姨虽说情绪抑郁,但整个人散发温和的气息,对周进繁这个意外去做客的朋友很亲切。 他说不想。 周进繁顿了顿,由自主的已经全信了:“表哥,你没有想过,她可能是生病,或者动过手术,记忆所缺失,并不是主观的想认你。” “我想破坏别人家庭,我也需要。”关作恒目视前方开着车,视线因聚焦而泛着冷光,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接着侧了下头,“我也自己的活。”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食指戴着一枚戒指,是此前去定制的,和小烦一人一枚的对戒。 周进繁『揉』了下鼻子。 他觉得……现在的付时唯也称不上多么快乐,阿姨也是,但他们的活,无论如何都比关作恒的成长过程要强百倍千倍。 宋晴很爱她的两个孩子,这是轻易就能看出的,如果关作恒真去认了,他们一家现如今本就像纸牌屋一样的家会直接坍塌的。 “你觉得她过的幸福吗?”关作恒蓦地问道。 “啊?”周进繁摇摇头,实话实说,“住在大房子里,人看守,回了国。他们养的猫咪去年也离开了。” 就是他曾经当头像的那只净梵花『色』的猫。 只不关于付枫的事,他就不知道怎么去说了,这事于复杂,超他的想象。回春城的第二天,在干妈家里吃饭,她办案回来,周进繁偷偷地问了这件事:“你们要抓他吗?” 她摇头。 “抓啊?” “跟你没有关系。”郭宇菁自然不会跟家属讲这案,她看着小烦,“那是你朋友的父亲对吧,我知道。你怎么老交这些朋友?” “什么老交,就这一个吗,这又怎么了!”他很满地蹙眉,“他爸爸是犯罪了,那跟他什么关系吗?” “是跟他没太大关系,这是他能选择的,但又关系。你知道付枫害死多少人、让多少家庭破裂吗!” 周进繁无法辩驳这个:“那你们要抓了他,判他死刑。” “是要抓……算了,”她不继续讲付枫的问题,“你跟关作恒还什么来往吗?” 周进繁忽然警惕起来:“啊,怎么啦?” “你前天回来的对吧,他也正好来了春城,给你干爹打了电话。”他倒是很记罗航的情,提了点水果来。 那会儿周进繁在家,郭宇菁在办公。 他老实说:“我们一起回来的,怎么。” “一起回来的?那你们关系挺好的。”其实郭宇菁想叫小烦不要跟他来往的。出于直觉,她对关作恒始终很好的感觉。 但无法解释这直觉,也无法告诉小烦,只因为自己觉得好,所以不要跟人家交朋友。 她哪能管这么宽。 周进繁觉得可以从她这里下手,故意说:“是很好,我念西语学下去,他给我辅导,对我特别好。” “哦,那他学什么的?”说着,她注意到小烦戴了戒指。 “念生物的,刚毕业的。” “物?他读研吗?”这专业,本科一般前途大,通常都要念个硕博。 “读。” 郭宇菁刺探了好久,得出结论。 周进繁和关作恒仅来往,关系还密了些,是小繁自己小心说漏嘴了,问他这个学物的怎么给你补西语,他说关作恒专门学的:“他陪我看西语片——” “那你女朋友呢?” “什么女朋友,我爸跟你说的?” “戒指你都戴上了。”如果她前天在家,见了关作恒,就会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对戒。 “我是处对象了,我现在还太想说,瞒会儿。干妈,我觉得你是不是不喜欢关作恒,你为什么喜欢他?” 郭宇菁答:“没有喜欢。” “你就是不喜欢,我都看得出来,新闻不都水落石出了吗,你怎么还对人家有偏见呢!” 因为他身上太多谜团和疑点了—— 郭宇菁能这么说。 因为这只是她的怀疑。陈至今还死未卜,尸首无踪。那老太太今天又来他们公安局了,还没放弃,说警官,哪怕你们找到的是他的尸骨都成,我只想带我儿子回家,能让他在外面流浪。 像陈这家暴女人的坏胚,法律来约束来处罚,而是被人私-法制裁。 更大的疑点,在周进繁回春城小住半月,又离开回北京去上学后。 八月底,春城公安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一个叫高辉的男人,信中措辞简单,说高辉杀-人抛-尸! 如果调查过后,没有疑点,就可以当恶作剧处理。 但信里提到了一个名字,这封信马上送到郭支队手里:“郭队,这封匿名信说,高辉杀了陈,并进行了抛-尸,还说他手染血腥,是个刽子手,杀很多人。” 陈的案还没破。 是五六年前的案了,那会儿因为牵连了小烦,是她主动拿到手里来的。 匿名信是用打印机印刷的,排除是家用打印机,收到匿名信当天,信上没有指纹线索,他们马上送到物鉴中心鉴定,同时排查全城的印刷店,监控高辉。 高辉,人称辉哥,经营一家汽修店。没有前科。 在他们警方的监控名单里,这个人非常低调,或者说非常小心,看资料是个本分意人。因为他们查过去的时候,高辉人不在店里,也在家中。 汽修店大,开在一个街角缝隙,只有两个人在看管,一个趴在车底下修车,出来满身的黑『色』机油泥污。郭宇菁带着小庆直接去的,穿的便装,掏出证件,问高辉人呢,说辉哥前两天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外出有事,好像是,进货去了。” “进货需要你们老板亲自出门吗?” “我们老板就会亲自去进货,配件那些,他都是亲自挑选。” 匿名信送到,高辉人又不在,信上所言的可信度增加。她继续问:“店里除了你们两个,还其他员工吗?” “还一个,跟我们换班。” “字,住哪儿?” 她记下来,还要问,一辆黑『色』汉兰达开了来,停下来,车窗摇下,是一张普通的男人脸,平凡的长相,细眼睛,到180,皮肤黝黑。 还没等她开口,旁边的汽修店员工马上说:“辉哥,这两位是警察,他们来……找你的。” “警察同志?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他讲的是普通话,在滇南说普通话能说的标准的很少,他说的也标准,带着口音。 她低头看着车身上的黄泥水点,轮胎里满是泥巴。最近春城没下雨,这泥是怎么来的? “高辉,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他似乎太理解,还点紧张,但还是回答:“去汽配城看了货。” “只去了汽配城?” “我还去『露』营了。” “『露』营,哪里『露』营,几号到几号,具体的时间地点,一个人去的?”问话的是她副手。 “警官,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调查我干什么?” 他看起来很紧张,可是游刃余,郭宇菁叫他下车。 他便下了车。 “把后备箱打开。”郭宇菁先开车门,看里面东西,泥土的味道,点脏,她看车顶板,没有血迹,也没闻到什么血腥味。 高辉开了后备箱:“都是『露』营装备,还钓鱼装备。” 她一边检查一边拍照,高辉问她为什么:“我犯什么罪了吗?” “例行检查而已。”郭宇菁打量他的身材,瘦,但很像一根鞭子,是精瘦的身材,力气肯定很大。 “你钓的鱼呢?” 他愣了下:“烤来吃了。” “把你『露』营的地点告诉我们。” 他说了个地点,是春城旁边的一片野林。 “人看见你吗,能证明你去『露』营了。” 他说没:“我就喜欢一个人去『露』营,这两天是月全食吗,我就去看这个了,行吗?个人爱好而已。” “是的,我们老板喜欢『露』营。”旁边那汽修工道。 “认识这个人吗?”她拿出陈的照片。 “认识。” “你仔细看看。” 他钻研地看:“嗯……不认识。” 谢小庆戴着手套,还在刨他的后备箱,高辉似乎些安,用余光去瞥。 “你用什么钓鱼。” “鱼竿……” “我知道鱼竿,鱼线呢?” 他说用完了。 “这个,”谢小庆把鱼竿拿起来,“我们要带走。” 高辉:“这合规矩吧?” “几天还给你。” 高辉嘴巴抖了抖,看他还在用紫外线灯检查血迹,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辆车上没有血迹。 但从直觉来说,高辉很问题。 “你为什么带走鱼竿?”郭宇菁上车,问他。 “这鱼竿我看很新,怀疑他没用过。” “哦,我认识个这方面专家,我问问他。” 她认识的这个钓鱼专家,就是周昆。周昆钓鱼可是拿过全国钓鱼大赛季军的,他和米莉意上的很多朋友,都是管他请教钓鱼知识认识的。 一听有案要自己协助,他马上从足浴城过来,检查了鱼竿:“新的,没怎么用过。” “没怎么用过是?” “就拆开玩过,但肯定没钓鱼,导眼一点磨损都没。” 如果说是新的鱼竿,能说明什么,最多说明高辉在小事情上撒了谎,并且时刻在后备箱准备这样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在场证明。 他们也能因此逮捕高辉。 能凭借这样一封还没找出是谁寄的匿名举报信,和一个没使用过的鱼竿,加上怀疑就逮捕人。案是这样办的。 他们只能询问高辉,甚至无法搜查汽修店,搜查他的家。 高辉,一个从来没注意过的小人物。 陈,她查了很多年都没找到消息的失踪之人。 关作恒,关敏心…… 她尽量地把此案相关的字写在白板上,忽然,她想起来什么,开始翻找卷宗:“小台山案的案宗在哪!那两个,那两个……” 她很快找到名字,打给分局:“查下他们近况。” 次日,分局的警察给郭支队回电:“郭队,您让我查的那两个混混,前几天出城了。” “出城了??现在在哪儿!” “…不见了。我还在查,他们俩买了两张动车票去贵阳,人上没上车我也知道。”火车站人流量大,这是一两天就能查到的。 “您查这两个家伙是?” 郭宇菁说:“我手里个案,跟他们可能有点联系。”她锁着眉,马上让交警那边查高辉开的那辆车。 她查的这两个前科犯,正是几年前小台山男尸案的重要证人。两人在周昆的足浴城喝醉了朋友吹牛说自己杀人,他们立刻出警逮捕。 从而牵扯出一宗十年前的抛尸案。 其中一人叫刚,说自己十年前年纪还小的时候,看见疑似有人抛尸在小台山附近,一直不敢报警,也没敢走那边。 他出于潜意识,添油加醋的把这件事编造成了自己的经历,被逮捕的时候一五一十说了,结果春城公安联合德犀公安在小台山搜索了近一个月,真的把尸体找到了! 那尸体后来查明,是嫁祸关钧,害关作恒父亲入狱的汪某。 这几件事怪异地联系在了一起,郭宇菁之所以想到这两个人,是因为当时给两个人看照片的时候,拿出陈的照片,两人反应很奇怪,但都否认说没见、认识。 他们的确不该认识,但古怪的反应让她留意,后来有段时间还监控着这两个人。 但警力是这么浪费的,像他们这偷『奸』耍滑的前科犯只在辖区内警察管着,但并非时时刻刻监控着,更不会限制其人身自由。 正当春城警方联系到贵阳市公安,想找到这两人时,贵阳公安那边,在河里发现一具漂浮的男尸。 经确认,男尸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之一。 开车去贵阳的高辉马上被列为嫌疑犯逮捕。 与此同时,他们要找的另一个人,刚,当晚就急匆匆跑来派出所自首:“高辉把我兄弟害死了!一定是他干的!” 郭宇菁还没来得及睡觉,接到电话就到分局审讯室去,一个一个问题地问他:“匿名信是你们谁写的?” “我……我写的。我在楼下打印店打印的。” “为什么要写匿名信,你们23号去贵阳了,伟仔死了,你逃掉了?你什么时候回春城的?怎么回来的。” “我没去贵阳…说来话长,”刚的黄『毛』又染了回去,变成了黑头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黑眼圈深深地凹陷下去,看得出最近得提心吊胆,“我一直没走,用我弟身份证租了个民宿,结果我看见新闻马上就来自首了。” “自首?” “21号那天……伟仔说他上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知道他杀人了,让他去公安局自首,要跑路。” 他说:“我本来没在意,觉得他是不是骗我,结果我也收到了……” “他跑路,他死了,”郭宇菁虽然还清楚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但得出结论,“你没跑,你活着来自首了。” 52、Chapter 52* (吸引定律);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的星号键表示,整章大半都是悬疑线,看不懂或不想看直接跳过都行 chapter52 “我寄匿名信给你们,就是受到这个写信人的启发。”刚子说自己当时太害怕了,自己明明没有做坏事,却心虚的把信纸销毁了,事后想起来特别后悔,“我不知道谁放在我家门口的,我应该留着给你们查一查。” “那封信叫你们自首的信,谁给你的,你有头绪吗?”郭宇菁没有打断审讯,低声吩咐旁边的警员:“查下21号他家小区的监控,还有伟仔上班的ktv。” 刚子摇头:“这件事除了我、伟仔,辉哥,就没有别人知道了。毕竟是人命案子,虽然人不是我弄死的……可我还是很害怕。我收到信纸那天晚上联系了伟仔,伟仔说服我一起跑路去贵阳。” 她理了下思路,知道两人和高辉,还有陈义的死,存在很大关联。刚子自己都是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自己来自首,一会儿说自己没有犯罪,然后说人不是他弄死的:“是个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郭宇菁问道。 “我和伟仔,几年前给辉哥干活,就是,我们在他的汽修店打过工,是六年前的事了。像我们这种……有案底的,不好找工作,辉哥对我们不错。” 郑刚今年26,初中肄业的学历,早在十五六岁就因为偷车进过少管所。成年后因偷窃罪吃过牢饭。 “辉哥虽然开一家汽修店,但他来头很大。” “怎么个来头?” “…我也不知道,是伟仔蹲大牢时候认识的一砍过人的哥们儿,叫辉哥大哥。我们给他干活,偶然看见他皮包里都是钱,有个汽修工想偷他钱,被打了个半死。我听说辉哥专业干这个……”他吞了口唾沫,“他是那个,。” “听说的?” 郭宇菁想到贵阳警方的尸检结果。 在河里被打捞起来的伟仔,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致命伤是被利器割断了喉咙。一开始他们法医在分析是什么利器,准备化验,郭宇菁就说会不会是鱼线。 现在还在化验中。 她继续盘问刚子,问他:“现在你说下前因,你和邓伟两人,在给高辉打工期间,做了什么事?” “他让我们去监视一个人。一个精神病,给我们在楼上租了个房子,这比修车轻松很多,不用日晒雨淋,工资照常领,我们就去了。” “六年前……监视一个精神病。”她这儿没有关振的照片,只有关作恒的,便翻出来给他看,“观园巷?他们家一个老太太,一个中年人,一个高中生,还有个年轻女性。” “对,对,就是这一家,这个男生,就让我们看着,每天干什么,吃什么,家里人都做了什么。没别的了。然后我们住楼上,就在网上买了个能看见楼下的伸缩镜。” “为什么让你们监视他?”她觉得应该不是监视关振的。 “我不知道原因,”他这会儿似乎理清楚了什么事,变得镇定许多,也没有开始面对时那种瑟缩了,斩钉截铁地说,“但肯定是保护。” 六年前,二月十三日。 彼时20岁的郑刚,十五个月刑期满出狱不久,和老友搭伙在高辉的汽修店打工,收到监视人的委托,开始监视关家几口人。 那小区的构造不太利于监视,但两人还是想了办法。 在一楼客厅窗外,有道一米多接近两米的沟,这是一楼住户自己使用的“阳台”,长年累月的被没有素质的人丢了垃圾和杂物。但关家租住的房子外很干净。 这片窄窄的阳台连着围墙,爬上围墙,是一片空旷的大平台,很多住户晾晒衣服、床单。 这里也是个天然的隐蔽场所,只用躲在晾衣架背后,用小型望远镜,透过他们窗户和围墙之间一米的缝隙,也能轻易看见家中情况。 缺点就是容易被发现。 两人监视了一段时间,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好监视的,因为那个精神病从来不出门,从早到晚的埋着头搞艺术涂鸦。 为了丰满监视日记,让辉哥知道他们有在做事,他们观察的很仔细,除了自己吃饭,睡觉,轮班,就是看着这一家人,看他们吃什么,去市场买了什么,来了个陌生人,他们也要弄清楚是谁。 关家很少来人,就一个不住在这里的女儿,每周都来,除此之外就是那个高中生的小学生朋友。 刚子说:“有个看着很的矮子经常来找关作恒。” 郭宇菁愣了几秒钟,意识到这说的应该是他们家小烦,咳了一声,便低头战术喝水。 “还有那个女的前夫,来了几次,鬼鬼祟祟的偷看。结果那天,2月13号,我记得很清楚,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刚子在睡觉,伟仔在吃着外卖监视,两人作息紊乱,一人看一会儿,反正都很无聊,看得也不太认真,但是辉哥一定要他们写报告。 就在刚子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的时候,伟仔忽然一巴掌把他拍醒:“麻蛋,出事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伟仔嘴角还有红油,一脸的惊恐:“他们把人杀了,怎么办……我们报警吗??” “什么?!”刚子从睡梦中惊醒,“谁,杀了谁?” “那个女的他前夫,玩意儿进门来打女人,我亲眼看见那个精神病打死他,那个高中生拿把刀把他捅了,浑身都是血!” 两人虽说有前科,但都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一时慌乱,只好给辉哥打电话:“辉哥,怎么办啊,他们把人给捅……” 辉哥把电话挂了,让他们等会儿。 过了几分钟,电话回过来:“确定吗,有叫救护车吗?” “不、不知道,看起来,你不知道他满身都是血……那救护车,我叫吗?” 刚子跑去看了一眼,说他们把人拖到了厨房,没开灯看不清楚。 “人都走了,只剩那个老太和精神病在房间里。” 辉哥吩咐他们:“去确认一下,人是不是。” “怎……这怎么确认啊!”谁敢碰啊! 刚子想起来之前撬过他们家厨房的锁,然后恢复了原状,重新撬开只需要五秒钟,人就在厨房。 他人要瘦小一些,自己摸出一套行-窃的办法,这种状态的小区、房子,对他来说就是小儿科。很轻松就能钻进去,声音轻巧到不会惊醒房间里的任何人——养狗的家庭除外。 但那天大概是慌了,从窗外翻出厨房就踩到了不锈钢盆子,发出好大一声哐啷响,盆子倒扣,满地的红色血污,鞋底全是血。 尸体被好好的放在椅子上,嘴里塞着不知道是抹布还是臭袜子。 他手指一片冰冷,戴着一次性的手套,抬手去确认,颤声对电话里说:“好……好像是。” 地上都是腥红的血,黏稠地扒在他的裤腿上、鞋上,眼前也是湿润腥臭的。他觉得可能不是人血,因为垃圾桶里有鸡毛,而且人身上很干净的样子。 但也不太确定。 辉哥让他换上陈义的鞋子:“绕开地上的血迹,把他带走。” 有人在一窗之隔的外面协助,两人合力把“尸体”抱了出去,厨房正好就有消毒水,他回过头来仔细地按照高辉的要求清理了窗户。 本来高辉是说他来处理,只下令了一件事,让身材和“尸体”相仿的刚子,换上“尸体”的衣服,去把他开过来的那辆车开走,全程要避开监控,包括四周的行车记录仪,必须遮住正脸。 刚子就是做这个的,但协助抛-尸和他偷车不是一个概念的。他当时不想做了:“辉哥是想害死我们啊!” 但“尸体”已经被吊上二楼了,伟仔摸着他的皮肤说不对啊:“怎么还是热的。” “刚死当然是热的!” “……你说的有道理。” 把陈义的衣服扒下来,伟仔还是觉得不对:“他是不是没死?” “你…摸一下。” “你怎么不摸?” 过了几分钟,两人确定下来:“他没死。” 刚子开始骂伟仔:“你搞什么,他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你说被人捅!” 伟仔也骂他:“让你去确认一下死没死,你确认了说!你怪我?” “那怎么办,把他弄回去吗?” 这时再一看,他们刚才的举措惊动了家里的两个人,灯已经打开了。问辉哥怎么办,高辉说:“刚子把他车开走,就当他自己走的。伟仔把人带过来见我。” 大约是因为知道人没死,两人胆子也大多了,为的是辉哥说事后给他们发的两万块奖金。 四周密闭的审讯室内,刚子口干了,说想喝水。 然后问:“我这算犯罪吗?当时我知道他没死我才同意做的。” “危害社会治安,协助他人杀-人,可大可小,你继续说。陈义当时没死,后来呢?” “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协助他!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你们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我只知道伟仔把他塞自己车后备箱,把人带走去见辉哥了,伟仔的车撞坏了,汽修店都很难修的那种,他都不敢打电话问保险公司赔偿。过了几个月,伟仔整天做噩梦,我才知道原来人。那天晚上他开车带人去见辉哥,不敢走大路,拐的偏僻小路,结果中途撞车了,是高辉来处理的。伟仔跟我说,人是高辉带走的,他说梦见陈义了,可是人不是他杀的。跟他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去找高辉。” 现在伟仔人已经。 死无对证,只能从高辉嘴里撬出真相。 她拧起眉来,伟仔的车维修过这点,她有印象,一翻卷宗,还真是。 如果按照这样来说,打晕陈义的关振是从犯,他对陈义造成的伤害一直持续到他死亡为止,可关振又有精神疾病,法律来说是无罪的,假设刚子的说法是真的,那最后行凶的高辉就是凶手,开车带走陈义的邓伟,属从犯,至于面前的刚子,罪名可大可小,可都称不上严重。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后来辉哥给我们找了份ktv的工作,开那个ktv的是他朋友,我们俩在那儿当安保。” 这个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高辉为什么要监视关振,为什么会帮忙处理这件事,他认识关家的谁?他在保护谁?是出自高辉本意吗?亦或者是受人所托? 最开始让邓伟和郑刚去自首,不要跑路的,又是谁。 “既然你没有,跟你关系也不大,你干嘛躲起来?如果你第一时间来派出所,邓伟就不会。” 刚子缩了一下头:“我怕自己乱说话,辉哥要弄我。” “而且我跟伟仔…后来我没有跟着辉哥做事了,在我舅舅开的超市里打杂工。他好像还跟着的,我困难的时候,他借过几万块给我,我一直没还,所以每次看见他来电我都不敢接。”这种事警方迟早要查到的,他也不敢隐瞒。 如果让警方查到,反而要怀疑是不是他做的,目的就是欠债了还不上,所以要灭口。 她揉了下眉心。 刚子看起来不算聪明,见到什么都说了,可事实真如他所言吗?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伟仔应该是跟了辉哥更长的时间,或许知道了一些秘密,所以伟仔收到匿名信——跑路——被追杀。 “你为什么买了票,却不跟着一起跑?” “我一开始是准备一起跑的,行李我都打包了,然后我一想没对啊,犯罪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跑。可我又怕嘛,不知道谁给我写的那东西,我也不敢用自己身份-证,就让我弟用他的名字订了个民宿,我进去住。他可以给我作证。而我也有订单,都可以查的。” 民宿市场混乱,管理的不严,很多小民宿无需做人脸识别即可入住。 “你住在民宿,没有出去过?” “我哪敢出去啊,就头一天,我买了菜放冰箱,自己做饭,再也没出去过。今天看见新闻了……我才敢出来。” 因为尸体是被路人发现的,随即报警,所以闹得挺大,当地记者闻风而动,网上也有报道。 如果死在贵阳河边的伟仔是高辉杀的,高辉杀了人现场抛尸,随即返回春城,正好他们接到匿名信去取证,恰巧碰见回来的高辉。如果物证充分,人是高辉灭口的没跑了,动机也充分。 审讯高辉的是另一位刑警,说他什么都没交代,否认伟仔是他杀的。 “如果他真是穷凶极恶,专干这种事的,怎么会做出把尸体抛在河里,隔了几天就被人发现这么不专业的事。” 另一位刑警道:“说不定是事出紧急,也可能是被人看见了,太慌张了……” “也能说得过去。但如果他训练有素,不会犯这种错误。”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监视着高辉,就看见他在家里、汽修店,两点来回,似乎打算跑路,但被警方监控着无法离开,只要他有订票这个行为,反而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 深夜,郭宇菁还在看两人的审讯记录。 有证据表明,刚子的确用弟弟的名字订了民宿,是个很偏僻的小民宿,在一个很大的老年社区,整个社区监控都是废的,按照他的说法,他怕被辉哥报复,所以躲藏了起来。 两人购买了动车票,刚子没有去坐车,躲在民宿,而伟仔是独自开车去的贵阳。 被人杀-害并抛在河中。 给他们寄信劝他们自首的人是谁?高辉否认了,但刚子说,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 21号伟仔收到了信,打电话告诉刚子,随即刚子也收到了恐吓信件。 刚子收到启发,也寄了匿名信给。 21号。 她自己在书房研究案子,罗航叫她洗澡睡觉,她没理会,目视着窗外的长夜良久。 小烦也是二十几号回的学校,那关作恒,他是在春城待到了几号? 她没托人去查,直接发消息问周进繁,得到回复:“他跟我一起走的啊,我们22晚上离开的。怎么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 “我爸让你查我的哦?” “你爸为什么要让我查你?” “他不就喜欢这样吗!” “好了,早点睡觉。” “等等啊,你刚好问我关作恒了,我也想问你哦。你跟干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要小孩啊?” 她回答的很干脆:“工作,不想生。” “所以你觉得,两个人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对吧,有没有小孩不重要的。” “嗯。” “那你帮我给我妈做下思想工作呗,我也不想生。” 问他:“你又是什么原因,你又不是女生不需要怀孕。” 周进繁回:“我也是因为爱情啊!总之,你能不能先给我妈做下这方面的思想工作,让她意识到,其实没有小孩很爽的啊!拜托你啦,等我回来请你吃烤乳鸽好吗!” 因为跟周进繁聊了会儿天,她的思路被打乱了,索性去冲了个澡,睡觉。 床上,她侧躺着,跟罗航聊天:“你知不知道小烦交了个女朋友?” “知道啊。” “老周跟你讲的?” “嗯,他说的,说小烦交往了一个对象,他也不知道是谁,说小烦不肯讲,就知道是滇南人,小地方的,在北京念大学。所以当初我们小烦才毅然决绝的去北京上大学,一听警校是封闭式的,出不来,比高中还严格,他就不念了。可能是高中就好上了的。” 两人由于没有小孩的缘故,待周进繁就是自家亲生的小孩一样。小烦人生成长过程里的很多事,他们都有参与。 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她脑海里划过。 她翻身坐起来。 罗航问她干嘛,她拿起手机,给周昆拨了电话。 “给老周打电话干嘛啊,这么晚了都睡了吧?” 她一想也是,正要挂断,那边把电话接了。周昆问她什么事儿。 “你还没睡啊?” “没呢,我跟莉姐在看电影。” 那头果然有英文的电影对白,与此同时电话里传来米莉的声音:“菁菁?我跟你说他有病啊,拉着我看什么断背山!” 郭宇菁本来就因为这案子的事头晕脑胀,闻言太阳穴都要炸开了:“老周,我问你个事,小烦那个对象,北大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说过?” “我不知道你说没说过。”可这一秒,她突然就想到了,关作恒不就是北大学生物的吗。 周昆还拉着米莉看断背山? 她没让罗航继续听,拿着电话去了阳台,低声问:“小烦跟你说了吗?” 周昆震惊了下,似乎是跑厕所去了,接道:“他跟你说了啊?” “嗯,说了。” “我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说莉姐怎么可能接受这件事啊?他要出柜这像话吗!他要跟男的在一起!你真的,你来帮我劝一下,我没法子了,我不敢跟她说。” 她顿了一会儿:“你不知道那男的是谁吗?” “不知道啊。你知道吗?他跟你说了?” “我还不确定,等我确定了再说。”几乎可以确定了。 小烦虽说不是他们亲生的,却胜似亲生的,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如果说他性取向上有什么问题,她觉得都这个年代了,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呢,只是那个人为什么会是关作恒—— 她挂了电话,转头回房间,又问罗航:“你跟关作恒有联系,他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研究学术什么的,赚的好像不少。” “不是赚得多不多的问题,他这个人……”她蹙着眉。 罗航问:“怎么?” “……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她不肯多说,把被子掀起来,盖着脸睡了。 次日。 传来一个让她很意外的消息。 “我们查了21号那天监控,那天晚上伟仔出现在刚子家的单元楼下,过了十二分钟,他就出来了。” 十二分钟…… 如果说上去一趟下来,似乎差不多,但也可能停留了一段时间。 “然后监控表明,过了半小时,伟仔再一次出现在刚子家的单元楼下,上楼了,这次待的时间更长,足足有一个小时,随后伟仔离开。” “我们还查了通讯记录,21号22号,两人通话总计十五次,总通话时长长达五十分钟。” 如果是这样,根据监控来推断,恐吓信是伟仔给刚子的,然后刚子给伟仔回电,伟仔再次回到刚子家里,两人在家中商讨对策,买了两张动车票准备跑路。 结果第二天刚子自己想通了,没有跑,而是自己跑去民宿躲着了。 随后伟仔自己开车跑路去贵阳。 为什么是贵阳? 她在地图上把省市圈出来。 春城去贵阳是有高速路的,从杭瑞高速转到沪昆高速,总计有五百多公里,需要连续开车七个多小时。 小庆发问:“这么说,是伟仔自导自演?” 她答:“有可能,但也可能是伟仔收到恐吓信,自己一个人不敢面对,打电话给刚子,刚子当他在骗人,他就把恐吓信偷偷的塞给刚子,让他害怕,然后跟自己一起跑路。” 谢小庆点头,她又问贵阳市法医那边的鉴定结果呢,他答:“早上打电话问了,说可能是线,是鱼线的概率有。还在化验,估计今天晚点能出来。” “ktv的监控呢?” “那家ktv的监控七天就删一次,我们去晚了,说删掉了。” 像ktv这些地方,监控都清理的很快,警方也无能为力。 她猜到了:“附近的摄像头,监控,行车记录仪,全部调出来。” 然后她亲自跑了一趟,ktv经理出来了,对她非常客气:“郭队长您好您好,21号值班的人都在这儿了,有什么您就直接问吧,我们知无不言。” 伟仔就在这家ktv上班,21号当天轮值,也就是他打电话告诉刚子,自己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说恐吓信似乎不恰当。 因为那封信挑明了他的罪名,让他自首,不要跑路。 听起来甚至是个很有正义感的、意外得知了一些真相的人。 她拿出关作恒照片:“21号,见过这个人吗?” 像他这样模样的帅哥,让人过目不忘,很难有人见过还忘,甚至无需费力去搜索附近的行车记录仪,就得到了答案。 “见过见过!” 点头的不止一个人,而是值班的很多人,都说见过:“来唱歌的。” 关作恒似乎根本没打算掩藏,脸也不遮,大摇大摆的在这儿招摇过市,塞一封信件给伟仔—— 以他的智商,完全可以想出更高明的、不被发现的方式。 怎么会使用这种,证人一大堆的方案?为什么呢。 是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查到是他开的头吗? 虽说还没确定就是他做的,可能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罢了,正当她准备打电话了解情况时,忽然,她的铃声响起,是个173开头的北京号码。 她坐上车,打开录音和免提,和谢小庆同时侧耳听着。 “喂?”她不动声色地问。 “郭队长,您好,”他说,“我是关作恒。” “小关啊,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啊,上次你回来见老罗那天,我正好不在,都没有见到你,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得见一面。”如果关作恒不承认,她就得通知一下北京那边的,带他去问话。 没想到他回答:“我后天的机票回春城,待两天。” “嗯?” 关作恒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波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差不多是时候联系我了。” “这话怎么说?”她越听越古怪。 怎么关作恒这么镇定不说,好像还料事如神一样,连他们现在查到哪一步了,都能猜到?莫非他在警察局有卧底? “劝邓伟自首的信,是我给他的。” 谢小庆一锤大腿!承认了! 郭宇菁却高兴不起来,一想到他和小烦疑似是那种关系,再一听他讲话,她的脸就拉了下来,嗓音隐含着怒意:“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们破案的速度太慢了。”他声音很沉。 谢小庆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是蔑视? 他有条不紊地道:“如果我不想办法把陈义的尸首给你找出来,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嫌疑人。” 她愣住。 郭宇菁心里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自己会欣赏他,可又对他喜欢不起来。尤其是,关作恒和他们家小烦的关系是那种…… 这样走一步看十步、智多近妖的男人,小烦跟他好,能讨到什么好? 2(吸引定律); 53、Chapter 53* (吸引定律);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啊,你知不知道死人了啊!”谢小庆一阵火大。 他并不认识这个叫关作恒的,只听郭队说,她以前就认识,是个很聪明的家伙。 可就是这家伙,自作聪明,写什么“劝降书”,反而间接造成了另一起命案。 虽说还没弄清楚伟仔到底是被谁杀的,可若非他跑路到贵阳,也不会被人这般害死。 关作恒沉默了一会儿:“我给了他生路,叫他去自首。” 他是看见了新闻的。 并非他料事如神,昨晚郭宇菁给小烦发消息的事他知道,按照时间来推,今天肯定能查到自己身上。 “生路?!如果不是你——”他还要再骂,被郭宇菁打断了,“好了小庆。” 她对关作恒说:“我还有事要问你,你22号,23号,这两天在哪里?” “白天在实验室。” “晚上呢?” “家里。” “一个人?” “无可奉告。” “你!”郭宇菁拍了下怒气冲冲的谢小庆,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了,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对电话里说:“这个我等会儿再去确认。你认识邓伟和郑刚?” “不认识。” “为什么写信?” “六年前,这两人监视过我家一段时间,我注意到了。” 两人的监视不算高明,没做坏事,隔了数月,他判断两人应该是受命于他人。 于是反跟踪二人。 关作恒简短地道:“陈义失踪,我猜和他们有关。” “猜的?” “嗯,猜的。” “当时为什么不说?” 当时,他还没弄清楚两人背后到底是谁,和父母有没有关系。 陈义失踪生死未卜对关敏心而言是好事。 他说:“监控显示,陈义他是自己开车离开的,我也是那么以为的。” 郭宇菁不认为他这句话是真话,为什么当时不说,现在说出口,只是因为他觉得在自己心里是个嫌疑犯,想洗脱嫌疑吗? 为了他们家小烦吗? 电话挂了后,郭宇菁回到局里。因为高辉 对于自己那两日去贵阳做什么,始终没有开口,只说是做生意。 至于跟谁做生意,做什么生意,一概摇头,气定神闲:“人,不是我杀的,伟仔是给我干过活,我是他老板,给他钱的人,我杀他干什么?你们尸检了吗,结果出来了吗?” 加上第一次被警方询问时撒了谎,所以不属于取保候审的任何情况。他仍然作为嫌疑人被拘留在春城市公安局内。 尸检结果当天出来。 法医报告传真到她手里,化验结果显示伟仔肠道内有三唑-仑、γ-羟-基丁酸、氟硝-西泮等精神-麻醉药物,喉咙的伤口确为线造成,直径为03到05之间,拉力极大,可以确定是鱼线。 法医给出具体的死亡时间,24号凌晨过后,七点之前死亡。按照鉴定结果,人是先被麻醉了,然后才被割断喉咙,随后被推入河中。 次日,伟仔的车也被打捞了起来,但车内并非第一受害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与血迹。故推断受害者在中了麻醉后,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凶手使用鱼线割断喉咙,另外,尸体腰部,有一道不算深的勒痕。 她不是这方面专家,远程电话求助到底没有实地求助来的快,便把报告交给市局的包法医。包法医看了一会儿说:“鱼线作为凶器还是弱了些,凶手将人绑在某个地方,可能是树,那附近很多树,从后面,就像这样,哎小庆你来——” 他顺手拿了一条绳索,让小庆坐在椅子上,从后面虚虚地勒住他的脖子。 “人被绑住后不能动弹,如果这是树,有很强的反冲力,我力气不够的话,我就这样勒,往上提着,总能勒死吧?” “包法医,您是说,凶手力气不大?可能是女性吗?” “不,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可以排除,你有经验的。女性独自很难将尸体抛到河里,邓伟有一百五十斤,起码得是个男人,或者说两个人以上,才有可能办到。” 包法医继续道:“而且鱼线,你试过吗,你们手边有鱼线吗?可以试试,要割伤人的皮肤不算难,但比刀子要慢很多。” 她说之前怀疑是鱼线的时候,就去买了一卷尝试了一下,在家里割过猪肉。鱼线想要割断猪肉并不容易,甚至还需要花些时间。 为什么不用刀,一定要用鱼线?是手边没有其他的凶器吗? 但伟仔出门习惯身上带刀,车上甚至有电棍、砍刀这种物品,可凶手就是执意使用这样不常规的物品作为凶器。 常态而言,人的行为背后必有动机,凶手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使用鱼线而不用更快捷的砍刀呢—— 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些,唰唰在办公室的白板上捋清逻辑,将受害者照片钉在软木板上,每个人在案发时间对应每个事件,嫌疑犯的需要和动机…… 就在这时,小李急忙推开她的办公室门:“郭队!公安刚刚在案发现场附近的水沟发现了这卷鱼线!上面有受害者的血迹!!” 他手中拿着一张打印的a4照片,那是一卷紫色的日本进口鱼线,叫东丽。 用这种鱼线的人应该不多,高辉家里早在之前就已经搜查过了,没找到凶器,在他家里也根本没有鱼线。 人是在贵阳出事了,按理说应该不归他们管辖,但两个案子现在有联系,加上高辉被他们逮捕,故此合并,贵阳市公安全力配合他们办案,正在地毯式搜索乌江河段,力求快速破案。 如果高辉是凶手,那么他应该不会选择网购凶器,所以她马上问了周昆:“东丽牌的这种紫色鱼线,春城有哪些地方可以买到?你对这些比较熟,你认识那些渔具店的店长,帮我问问看。” 让警员去查不如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她让人去查高辉的网购记录,然后刑警直接把鱼线的照片拍在桌上,高辉原本还很镇定,看见这卷鱼线的瞬间眼球就缩小了。这反应被监控记录了下来,她站在双面镜背后,抱着双臂,旁边就是四十八岁的正支队长:“孙队。高辉嫌疑太大了,他还不肯开口,这卷鱼线上除了受害者的dna以外,没找到其他的指纹和dna。” 在缺乏强有力的物证的情况下,嫌疑人保持沉默,他们无法严刑逼供。 倘若侦查证据不足以证明犯罪嫌疑人构成犯罪的,那么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不能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责任。证据是刑事案件的核心。现在高辉不承认犯罪事实,不肯交代案发时间做了什么,只能由他们公安机关进行搜查取证。 案情并不乐观。 她想到关作恒明天要过来,还有很多东西要问他的,犹豫了下,让小庆和市局的李警官先去案发现场侦查,虽说那边已经分布了很多警力搜查,但自己人过去始终是不一样的。 周昆是晚上给她的答复:“我挨个帮你问了,这种鱼线卖的不多,市里只有两家渔具店在卖。” 他把店名发给郭宇菁。 到这会儿,晚上十点半,渔具店早已打烊。她觉得小烦应该没睡,问:“22和23这两天,你和关作恒是在一起的?” 可周进繁不晓得在干什么,兴许是睡觉了,没有理她,打电话过去,也没接。 约莫凌晨两点半,一直没睡着在琢磨案情的郭宇菁,收到回复。 “你问这个干嘛呀。” “我十点半给你打的电话,你两点半回我?你在干什么?” “不允许我有点夜生活吗!” 郭宇菁明白了过来,暗骂了一句操蛋:“你回答我的问题。” 周进繁马上问旁边的关作恒:“我干妈问我,你22和23,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天啊她问这个干嘛?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关作恒瞥了一眼他的聊天记录:“你老实回答她就行了。” “我哪知道22和23到底是哪天,是我们从春城回来后的那两天吗,反正你每天都跟我在一起。” 他便回复郭宇菁:“是的,我们是在一起。怎么?” 其实可以断定关作恒是没有嫌疑的,他22的飞机回北京后,不可能在24的凌晨跑到贵阳去当凶手。他的不在场证明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了,可她还是问了小烦。 现在烂摊子一大堆,她没心情再管教周进繁的私生活,想了半天只给他一句:“别玩了,快睡觉,明天不上课?” “不上啊,我还没开学诶!下周一才开学呢。” “你别皮了,”关作恒拿过他的手机,帮他发消息:“好的,我这就去睡觉。” 还顺手按照小烦的习惯,发了他常用的那个晚安的表情。 “我干妈为什么问这个啊?”周进繁问他,“不对吧,她问这个干什么?” 关作恒的手搭在他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现在正在办的案子,跟当年我姐前夫失踪案有关,有点事要问我。所以我明天要回春城去。” “啊??”周进繁傻了一秒,“你回去,这么严重?审讯你吗?” “不是,配合他们办案,顺便我有点私事处理,两三天就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啊,什么案子。” 关作恒低头看着他:“不困?” “不困不困,你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小繁,我明天一早要去机场。” 周进繁“哦”了一声,乖乖地垂下脑袋,脸颊贴着他的胸口皮肤:“那我们睡觉吧,你明天发消息跟我说事情经过,不然我打电话问我干妈怎么回事,这种事你不能瞒我。” “不瞒你,明天跟你讲。” 关作恒打车去的机场,简单的把案件相关的新闻发给周进繁:“就这个案子。”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问你要案发时间的不在场证明,这是怀疑你是凶手啊???” “你经常看推理,你应该知道,”他还在机场的路上,给周进繁回复消息,“陈义是我姐的前夫,他的失踪和这个案子相关,我也是相关人员,当然有一定嫌疑。不过我有不在场证明,我过去是协助他们办案的。” 说是协助办案,其实也没错。 郭宇菁有很多的事要问他,不算审讯,所以把人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她第二次把他带进来了。 她一天忙坏了,把他带进门,才发现桌上、墙上,全是案情信息! 她马上要去收,几张照片被图钉钉死在软木板上,关作恒的照片也在上面,红线缠绕在图钉上,多次经过钉着他照片的那枚银色图钉。 关作恒看了几眼,要帮她收拾,她丢了手:“算了算了,你坐着吧,我给你倒杯咖啡。” “昨晚睡得很晚?”她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嗯。”他含蓄地点头,穿着浅色的衬衫,领子扣得很高,隐约可见红色吻痕。 郭宇菁蹙了下眉,别开目光:“我们继续说,我再问你一次,你给伟仔写这封信,是出于什么目的?别再说什么看我们破案太慢了,你知道他死了吧!” “知道。”他双手交叉着,看着郭宇菁的眼睛,“我很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 郭宇菁沉默。和他关系很大吗,也不见得,但的确间接的促成了伟仔的死。如果凶手就是早就起意要杀害伟仔,无论伟仔跑不跑路,都会死,或许死的方式会不一样,只是因为他逃跑的行为,让凶手临时起意,决定灭口。 “你们现在怀疑高辉吗?”他扭过头去,很正大光明地看墙上的线索。 “你认识高辉?” “不认识。那里写了,你用红笔圈了。” “你都不能确定是不是伟仔杀的人,为什么要威胁他!” “若是无关,他只会把信丢掉。若是有关,”他的眼睛很快速地扫着墙上的案情线索,“他聪明的话,来找公安自首,现在肯定还活的好好的。” 话音落,他马上伸手指道:“凶器是这种牌子的鱼线?” “是——”郭宇菁知道不能让他再看,她知晓关作恒应当不是凶手,可或许…有什么联系。同时心里又觉得,让他看看,没准…能看出什么。 这太荒唐了!她摇了摇头:“把头转过来,我问你,你知道他有问题,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而不是直接告诉我?” “我去那家ktv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他。”小烦跟以前的老同学去那里玩,他不放心去接,看见了伟仔。 她大为震惊:“?你临时起意的???” “嗯。”他再次转头,继续看案情。 临时起意,看见熟人,写封恐吓信玩玩——郭宇菁想骂人了,越看他越像犯罪分子。她眉心拧成了麻绳,一想到小烦和他关系便怒从中起,猛地拍了下桌子:“关作恒。你端正态度!有人监视你,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他又问,“郑刚的弟弟做什么的?” “郑刚用他的名字订了民宿。他弟弟在水泥厂工作。”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凶手。”伟仔的死,是自己间接造成。他心里其实没有波动,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甚至会干扰他的目的,可是考虑了很多,决定来一趟。 “那凶手是谁?” “这个。”方才掉在地上的两张照片,被他捡起。站在软木板前,低着头,重新把照片钉回原位。 “你说是刚子?他一直躲在民宿。” “有人能证明吗?他弟弟?” 亲人的证明不能百分百的作为侦查取证,她答:“我们查过车站,他没有买票去过贵阳,车放在家一直没有开过。所有的高速路口都有监控,他怎么去的?案发那两天,他弟弟也在厂里工作。” 因为欠债不想还钱而犯罪的案子很多,但是,没有找到物证能证明是刚子做的,嫌疑最大的仍是高辉,公安机关所有人都在往证明高辉有罪上行动着。 “他坐受害者的车去的,”关作恒敲了下受害者的照片,“至于回来,他有四天的时间。” 他坐受害者的车去的—— 她马上顺着他的话朝后想,案发时,受害者先昏迷,的确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刚子也有动机,他自己承认了欠了钱没还,至于为什么在车上,而没被沿路监控拍到,或许是躲在车后座,也可能是躲在后备箱。 一个偷车贼,想不到办法躲监控回来吗。 郭宇菁摇头,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刚子本就是有嫌疑的:“你也是猜的,没有物证。” “你可以证明我是错的,或者证明我是对的。”因为他知道,这不是高辉处理的手法。这是不高明的嫁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晚!!有什么问题我白天找个法医问问再改 2(吸引定律); 54、Chapter 54* “证明你的对错, 有什么意思吗,破案要紧!我不该让你;案情的,这坏了规矩, 你现在出去” 不过,由于高辉嫌疑太大了,分散去监控刚子的警力少。其中重要的原因在于, 公安了解刚子这个人,因偷窃两次入狱,他犯不了这案子,且跑来自首时的口供也几乎没漏洞。 除非是他提久之就准备好要对伟仔实施罪行。 伟仔收到匿名信跑路去贵阳,正好给郑刚的计划提供了一个实施的环境。 关作恒一提,她马上重新打开审讯记录, 重新审视起那些细枝末节。 关作恒没有久留,他本就只待两天,郭宇菁59295;他赶走了, 才想起来, 自己本来要问他和小烦的事的! 可她暂时没时间管这个了,喝口水的工夫, 就听说案情有了新进展! “我们找到了这棵有勒痕的树, 这里肯定是第一案发现场!”谢小庆全程给她视频直播,“郭队,您看这儿。” 这棵树周围现在已经被封锁起来了,划了警戒线, 但视频模糊,郭宇菁什么都看不清,只看58192;一片黑乎乎的泥地。 “我发照片给你。”他说,“凶手小心, 作案后清理了拖移尸体的足迹,但偏偏漏了这个。被勒死前,受害者应该已经醒了,在地上写了这个高字,应该是指高辉。” “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一个残留有麻醉药物的矿泉水瓶。化验结果刚出来,和受害者体内的麻醉剂成分吻合。” 因为关作恒所言,她保持对高辉怀疑的同时,转头;向刚子的照片。 简明扼要分析:“能给受害者的水里下药,是熟人作案。伟仔去外地,可能是为了躲高辉,既如此,谁给他下的药?” “且,据尸检结果,”她在桌上找了一通,翻开了凌乱的法医报告,“受害者指甲缝开裂,;起来是挣扎过。但正常人,如果在被人从身后勒住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应该是抬手去抓住脖子上的凶器,凶器是鱼线,但他手心并没有鱼线划出的痕迹,皮下没有出血,手指尖却有伤口,说明,是受害者死后人为造成的!” 这些天没有下雨,那片树林靠近河流,故潮湿,可字迹过了这么多天还能看!足以说明力气用得多大,有那么大的力气去写字,却没有去抓勒住脖颈的鱼线! 她思路变得清晰,声音拔高:“这个高字,不是伟仔死前写的,是他死后写的才对!”死后写的,也就是被人握着手,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指认凶手。 谢小庆顿了一下:“郭队您说得对。但高辉来贵阳做什么,为什么对我们撒谎?此事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样,你们替我跑一趟贵阳公安,查高辉的车到底经过了哪里,全程动线。我派人盯着郑刚。” “郭队,您现在怀疑凶手是郑刚吗?” “不是我怀疑现在他嫌疑大! ”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刻却变得如同泉水冲刷过的石头,透明而清晰。 虽说有“疑罪从无”的原则,但她办案习惯了有罪推论。一个个电话吩咐下去,监控刚子,查他是否购买过鱼线、麻醉药物,查他手机服务商出现过的信号、住过的民宿,查他身边所有的社会关系,还要通过这些社会关系,来查他和伟仔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何以至此! 她先电联民宿老板,老板是个年轻姑娘,说房子是她爷爷奶奶去世后留下的:“这儿离我工作的地方远,且这又是个老年社区,我不方便住,租也不好租,没有租客的时候,我就拿来做民宿咯。” 郭宇菁在网上;过价格,一天是八十块,是个小两居,但环境非常一般。 “你这儿厨房,可以做饭的对吗,你记得八月二十三号入住的这个男人吗?” 民宿老板道:“我知道有个男人来住,他订了十天的房,但我少过来看的,他们走后,我都叫阿姨来打扫的。打扫一次要四十块,我记得,阿姨还跟我吐槽,说这个男的59295;房子弄的好脏!” 弄得脏? 刚子表面上;起来并非是心如此缜密之人。 她要来了打扫阿姨的电话,听闻说阿姨就是住在那个老年社区的人,有五十来岁了,老公在外打工,她是独居。 郭宇菁亲自走了一趟,她的副手被她派去外省,局里的警力本就不够,还有几个被她派去干别的了,只能自己独自前往。开车从市公安局出发,过去要半个小时,她还注意到,这里再走十分钟就是高速路了。 如果刚子是坐伟仔的车走的那么伟仔开车经过这里时,他偷偷上车就行了。 伟仔应当是知情的,他放刚子上车后,让他一直在后座躲着 不,这也说不通。 七个多小时的长途,伟仔又是在逃命,怎么可能自己开车,让好友躲在后面不露头。 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然而在群里一问,大家都纷纷开始推理:“如果按照这个说法,那伟仔敢情是把刚子当成儿子了啊!逃命都带着。” “不对吧,伟仔自己想坑人,被识破了,反被灭口。” “刚子的车有小半年没有开过了,我去查了下,他驾照四个月被吊销了。” 原来是被吊销了驾照。 小李说道:“我们是不是没查高速路沿途的服务站监控,如果车上两个人,那他买东西,都得买两份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可就算是他买了两瓶矿泉水,两包压缩饼干。那也不能说明什么,除非路上有监控拍到刚子下车了。沿途那么长我们都得查,工作量太大了。需要大量时间。” 她开车抵达民宿附近,电话联系了打扫阿姨,上门去找人:“您好。”她出示证件,“方便问几个问题吗?” 阿姨从没跟警察打过交道,诚惶诚恐地点头。郭宇菁开门见山,拿出刚子照片:“这个小区有个民宿,您负责打扫,几天他退租,您应该见过人?” 阿姨重重点头:“过的,我上门去打扫,到退房时间了还没睡醒呢!” “那您打扫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异状么?” “可脏了!房间里好多矿泉水瓶子,丢地上。还有什么泡凤爪的袋子,水流的到处都是,闷得要死,厕所都不冲干净!衣服丢在地上,都是黑的,一股子机油味儿!” “机油味?”她记下。 “厨房呢,用过吗?” “用过的,碗也没洗,锅也没刷,好没素质的。”阿姨似乎对此怨念大,一个劲吐槽脏乱差,郭宇菁蹙了下眉,问冰箱有没有东西,她想了想,说有,火腿肠什么的,她带走吃了。 问她行李,她说有个箱子。 问垃圾,阿姨说没仔细;,就一袋厨余垃圾,已经发臭了,她早丢了,厕所垃圾也一并丢了。 现在估计已经找不到垃圾作为证据了,这是她的疏忽,只确认了刚子的确住在民宿这件事,但当时注意力还在高辉身上,并未确认这些细节。 “在他入住的这一周,过他出来吗?” “没有。我们社区好大,我无缘无故过去干什么。” 问清路,她绕过去,车停在楼下,抬头望着三楼。 三楼就是民宿所在。她挨个敲门问邻居,说知道302那房子经常来租客:“民宿嘛,我知道。” 问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动静。 “这不清楚,好像住了人,你照片上这个,我过一次。” “几号?” 邻居说记不清具体的:“没几天,那个租客下来丢垃圾,我们小区大爷要翻垃圾的,他还骂了大爷的。” “哦?” “他们吵了一儿,大声,我在楼上;了眼。” 好几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她还问到了具体时间,是刚子退房来自首的那天上午。 调查了半天,最大的疑点就是没有一个人在这几天看过他,唯一确认的时间,还是自首当天,和入住那天。所有事都像提安排好的,提买了菜,水,拎过来,倒了水,用了厨房,制造垃圾,房间弄乱,关了门窗后离开。 她仍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扇生锈的窗户。 “我的飞机!不要它打下来弄坏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爬树给你拿吗!” 离开社区时,她看两个小男孩儿,一个站树下,一个爬树上,她探出头来:“是无人机吗?” 那小男孩;向她的车:“是无人机哦,我的遥控飞机。” “能不能借给阿姨;;?”她扫了眼树上。 小男孩说不行。 郭宇菁掏出钱包,拿了一张五十块的钞票:“你拿去买零食,飞机能借给我;吗?” 他马上点头说好,结果飞机弄下来了,她一;,这就是儿童玩具,虽然可以遥控可以飞,但并非那种可以拍摄的无人机。她失望道:“小朋友,这不是无人机啊。” “你要找我退钱吗!不行哦!” “算了。”这小男孩脸皮厚的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的小烦,吃到嘴里的,绝不肯吐出来。 另一个方才爬树的、年纪大一些的男生说:“你说的无人机,是那种手机遥控,可以拍照的吗。我舅舅有一个。” 男孩知道她是警察后,便把她带上门去,他舅舅惊慌失措地瞪着侄儿,对郭宇菁道:“我买来没用过的!警察同志!我从来没用无人机偷窥过别人!” 郭宇菁本来只是抱着可能性的心来问问看的,他这一说话就暴露了,她马上持着证件,将无人机没收:“还有笔记本电脑,u盘,全都没收。如果没有问题,这东西我还给你的。” 每次有大案时,几乎都是日以继夜,晚上也睡不好,满脑子的破案。她人还没到家,接到丈夫罗航的电话:“关作恒来看我了,我留他吃饭了,你等下回来么?” “啊?” “他今晚的飞机,说吃完就走。” 关作恒买了点东西上门。罗航不抽烟,但爱喝点小酒,这点和他家小烦如出一辙,于是就买了两瓶茅台过去。 罗航开始不要:“我都是自己酿酒,茅台太贵重了,你还是学生” “罗老师。我毕业了。” “不读研?” 他摇头:“罗老师,您留着招待客人吧。” “小烦跟我说过您酿的酒好喝,我;能不能给他带点回去?” “哈哈哈哈,他还跟你说这些啊,你们在一个地方上大学,平时经常联系?” 他点头。 罗航去做饭,不让关作恒帮,问起旧事:“你姐姐,现在还住沙溪吗?没有别的打算吗?” “她想来北京学服装设计。” “那不是挺好的!” “她想,但不太敢,”关作恒早就给她提过了,说给她出钱,让她来,她迟迟不敢动,一方面是觉得沙溪的生活安逸平静,没有纷争,二来是小叔也需要她照料,总不能带着小叔一块儿去吧,三来就是费用,她不好意思花弟弟那么多钱。学这个,一年好几万,生活也算上,在那种大城市,可能要花个十万吧。 小泥给她钱,她总是存着,说给弟弟娶媳妇用。 关作恒也还没告诉她,有媳妇了,是个爱花钱的,花很多,但暂时还花不光,因为他赚钱赚得努力。 罗航听了,就说自己打电话劝她一下:“人生还长呢,长长的人生可以受一点风浪。就一次失败的婚姻罢了,又不是整个人生都失败了。” 随后,郭宇菁到家,她进门,车钥匙放在玄关柜上,;向沙发上的关作恒。 “郭队长。”他喊。 罗航刚炒好小南瓜,端出来:“你叫这么客气,搞得我们现在好像在派出所一样。” “他不叫队长叫什么?”难道还想叫干妈? 郭宇菁没穿警服,进门洗手,罗航也在那里想称呼:“算了,就郭队长吧。我叫你爸也叫郭检长呢。” 吃饭的时候,都是罗航在跟关作恒聊,关作恒跟其他人话都不多,平常不跟罗航聊天,今晚却聊得特别多,罗航问他未来的计划:“就在北京的研究所上班了啊?” 他摇了下头,说还没定,又说,不过在北京买好了房子。 “都买房子了?”他第一次对关作恒的赚钱能力有了个认知,北京一套房,春城能买二三十套。 郭宇菁默不作声地吃着饭,问了句:“考虑结婚吗?” “考虑的。”他点头,“他同意的。” “什么结婚呐你们讲什么,小关,你处对象了?”他刚才没问这个,就是觉得关作恒这个性格不像是找女朋友的人。 郭宇菁冷哼一声,听关作恒还是平静地说:“找了。” 罗航仔细地问,哪里的小姑娘。 “春城人,不是小姑娘。” “我们本地的啊!那以后得常回来。” 他说行:“罗老师,以后每次回来,我都得您。” 罗航红光满面地说好啊好啊,他不住地喝酒,是自己酿的,让关作恒喝,他摇头。罗航便想起他那个酗酒家暴的大伯,没有劝酒。 他喝多了被老婆安排去洗碗,留郭宇菁和关作恒在客厅,关作恒;了眼时间,说是晚上十二点的飞机,他等下就要赶过去值机。 “我问你,”他临走,被郭宇菁抓住,“你跟我们小烦,你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他站起来颇高,低头;郭宇菁严肃的脸,“郭队,我不是坏蛋。” “你们若是谈恋爱,我管不着,如果你欺负他,你等着我扒了你的皮!”她眼神露出狠意,“听清楚了吗?” “清楚。”他这一生,做任何事都会提想清楚所有的结果,只有跟周进繁,只想要一结果,做的所有事,都违背他的天性,忤逆本能,只剩下真诚。 55、Chapter 55* chapter 55 凌晨两, 周进繁还打车来机场接他。关作恒回去就没带行李,程个背包。去春城的时候带了洗漱用品,回来的时候倒了不少的东西, 九月份的鲜花,下午去打包的乳鸽,今年的新普洱, 还有两瓶小酒。都是罗航自己在57724;酿的,瓶椰58108;酒,瓶是青梅酒。 他的包已经装不下了,胳膊抱着花,在飞机也保护得好好的,直到落地。 他没让周进繁来接, 甚至说的是第二天早回来,飞机的时候,叮嘱他早点睡觉。 结果飞机落地, 手机有了信号, 就看见消息:“我都到了,你飞机是不是晚点了啊, 下次不要买国航了!” “靠, 晚点了!” 周进繁起码在聊天框里自言自语的骂了十条国航,关作恒回了:“刚落地。” “不是让你睡觉吗,你怎么知我久飞?” “我登录app看见的啊,你以为你买的58426;点的票可以瞒过我小天才吗!” 看见关作恒抱着花出来, 周进繁站在接机60176;群里发愣,随即抬起手臂,很用力地挥了下。关作恒走到他面前了,周进繁自动接过来:“你从老57724;带花给我啊!” “你怎么这么喜欢海芋。”周进繁说。 他接:“不是你喜欢么。”他记得周进繁自己在57724;也爱买这个。 “我?我还好, 我是看你喜欢,你不记得我第次见你那天”周进繁单手抱花,恍然大悟地抬头看他:“所以这其实是个误59138;对不对。” 关作恒跟着反应过来,点下头,拉着他过马路,穿梭在凌晨的下机60176;群中,排队坐车:“那你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现在么?你要这么问,现在是海芋,哈哈。” 关作恒垂着59708;看他:“以后59138;变?” “不知,喜好是59138;变的嘛!”海芋的味是算不好闻的那类,是他不59138;凑近闻的类型,但仿佛养成了种习惯,到花店下意识59138;去找它,“不过,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周进繁记得自己当初犯单相思,忧愁地跟朋友在ktv里唱海芋恋的事迹,说起来,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他的爱好就没有再变过了。 周进繁了车,又说:“你有没有看过部电影,名字我忘了。” “叫名字我忘了?” “不是,我说我忘了,讲什么的我也忘了,总之就是,女主开车出了点事故,被60176;个开着货车,载着满车海芋的司机给撞车了,”他说着,吸了两口气,“你书包怎么这么香?” “给你带了好吃的,”他打开拉链,“你继续说电影。” “然后司机没钱,就赔了她车的海芋。”周进繁说记不清楚后面了,因为就看了开头,这时他的脑袋已经埋到关作恒书包里去了,“干爹酿的酒吗?还有乳鸽啊!欸,你还买了咸奶油蛋糕。” “乳鸽回去加热了才能吃。” 周进繁说知,伸手摸向酒瓶58108;,就拧开舔了小口瓶口:“我干爹酿的酒还是这么难喝!你去他60062;57724;了?” “嗯。” 关作恒之前说回去是因为案58108;,他也问过干妈,郭宇菁也是语焉不详的,说:“有点事要问他。” 关作恒的确帮了她大忙。 这案58108;让专57724;来看,隔不了久他60062;也能破掉,只不过肯定不像现在这么快。 谁也想不到,前58426;天还停滞不前的案情,在她换了重点怀疑对象后,短短周就查出大量物证。 是无60176;机主60176;拷贝的视频,他用无60176;机来偷窥老年60176;洗澡,这等变态行为暂且不提,60176;已经拘留了。她看见的是无60176;机偶然拍到的、有郑刚具59029;出入时间的画面。 二是查到郑刚有个s账号,年前在外网和60176;交易过种迷奸药,很可能就是下在矿泉水瓶里的那类精神麻醉药物! 57661;则是两60176;之间的债务纠纷,不是如他所说的小58426;万,而是足有十万! 四则是,社59138;关系排查后,发现郑刚弟弟班的水泥厂货车路线恰好要经过这条高速,从贵阳往返。警方追查,马就找到了那58426;天开车往返过的司机,58426;乎没有花什么时间,就审了出来。 “是的,我停过次,小刘郑刚的表弟给我发微信,让我在路边接他,结果我把车停下,又让我等59138;儿。然后等了有半小时吧,他也没来。给我发消息说,他不过来了。” “是货车,不是罐车?” 如果是罐车,根本没地方躲。 司机:“我那是货车,后面有锁,载了货的。” 随即,警方就把他表弟小刘也抓了。 小刘就更好审了,都不用吓他,问就问出来:“我哥问我要了旧手机,用了我的电话卡,他登录我微信,问我要过密码。” “你知他在做什么吗?” 他说不知:“我哥说他在躲60176;,让我不要跟别60176;讲这个我不知他居然杀60176;了。” 带回来审的、汽修店的汽修工还说,刚58108;半年以前常来他60062;这儿洗车:“后来他不是驾照被吊销了吗,就不咋来了。” “老板是经常去贵阳出差的,每个月都去,他女朋友在那边。” 高辉是有个情60176;在那边,已婚女60176;,高辉的理由也很正当:“她有老公了,你60062;问我,我怎么可能说。” 郑刚被逮捕后,高辉被释放,正好在警局门口踹他屁股:“王八蛋,陷害老58108;!你注意点你说话!” 警察把他带走:“你还想拘留不成?” 高辉回到57724;中,位于市中心某中档小区他直没买高级住宅,不敢买,怕有朝日被盯,资金来源解释不清。他靠着汽修店洗了部分的资金,还有很大部分,每次老板是汇入他在离岸银行的账户。 警察把他送走时,说了句话:“短期内不要出国,不要出远门,我60062;可能还要调查。” 哪怕警察不说这句话,他也不敢乱动,别说跑了,甚至不敢随便打电话。 手机里,收到条讯息,看着是段乱码样的短字,实际算是段暗语,表示危机已经处理好,不59138;有60176;找到他那些东西的下落。 封匿名信,害得他阵脚大乱,卷入这起无厘头的凶杀案! 市公安局。 新轮的审讯开始。这案58108;并不诡谲,花了二十天找到凶手,这破案速度可以说是非常快了。 审讯室里,郑刚坚持了两天,始终保持着60828;久的沉默,然后跟老57724;父母通话后,终于熬不住了,怕加刑。五十说了:“伟仔被60176;威胁了,又跑来威胁我。他要是自首,我也跑不掉。” 他考虑到了很的可能性,自以为做了个天衣无缝的嫁祸计划,筹谋了整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59138;。他把整个计划记在本58108;,事发前,临时烧掉了。 警察58023;问:“你在他车直藏着,你怎么办到的?” “我说胃疼,有点不舒服,就裹着毯58108;缩在他车后座缝隙里。” 那审讯的警察大无语:“就这样?” “是我说到那边了换我开。等我舒服点了我就开。他不高兴也没法,我60062;是跑路的。” “那你60062;去贵阳做什么?” “他本来想自首,觉得没有那么严重,我就说:你觉得自首了,你要是把辉哥捅出去,你觉得他59138;放过我60062;吗,而且你不觉得,这匿名信就是他写给我60062;的吗,除了他,没有第四个60176;知这件事了吧。伟仔觉得我说的对。所以,我干脆叫他跟我去六盘水。他知我在六盘水有个亲戚,住山里,57724;里还有旧房58108;荒废了没住60176;的。我跟他说,我60062;可以躲到那里去,山里很锦鸡可以烤来吃。” 警察拍桌:“野生锦鸡是保护动物。” “我没吃,”他缩了下头,“我没吃过。” 包括怎么陷害60176;,都是他花了年的时间想出来的“完美犯罪”计划:“我开始没准备痛下杀手的,我觉得辉哥可能59138;动手,所以我给公安写匿名信的时候,也通知了辉哥。” “所以高辉知他跑路对吧,你通知的?” “我不傻啊,我寄的匿名信!” “” 警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匪夷所思,听说最开始那封信,是个局外60176;写给伟仔的。 伟仔自作主张,又把信偷偷放在刚58108;的57724;门口。 刚58108;收到信,第二天更是如法炮制的送了两封出去,封给公安,封给高辉。就这么蠢笨的罪犯,花了整年的时间想出来的招数,竟浪费如此的警力来破案! 现实情况下,侦查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神乎其神,什么福尔摩斯,59708;就能看穿凶手,他60062;这儿没有这种能耐的60176;,就是省厅专57724;,破案也是靠经验,然后讲证据。光是直觉、怀疑,是无用的。 有确凿的物证或60176;证才能逮捕犯罪嫌疑60176;。 但正确的怀疑,能将他60062;引向相。 警察又问:“你在给他的信,都写了什么?” “好像是我知你60062;都做过什么,你的手里染了少鲜血,我手里有证据!如果想跟我交易,你就来马鞍山隧!大概是这样的。”他强调,“我不蠢,我要是直接告诉他伟仔被60176;威胁跑路了,那不得第个怀疑我吗?” “马鞍山隧?”审讯的警察马记下来,“这个地点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什么特殊的啊,就是,我年以前去洗车,看见辉哥的车了。我手痒撬了他车,看过他的行车记录仪,发现他去贵阳每次都要经过这个隧啊。我记不清楚其他的,就记得这个。我这不是想给匿名信增添点可信度吗,表示我知他的秘密。如果他同时间出发去贵阳,我就按照原计划。如果他没有出发,我就伪装成车祸。” 他觉得,自己这叫58023;下手为强。 原本自首后又被释放,听说只是危害社59138;治安罪,并不严重,他也挺得意的,但并不敢嚣张,老老实实地窝在57724;里,思考着自己有没有什么漏洞。 漏洞唯的漏洞就是他表弟知些事,但他已经告诫过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如果警察问起来,你只知我用了你的身份信息预定了民宿,这件事。这58426;天你也没见过我,你每天都在班。” 问他凶器是怎么来的。 他诚实地交代:“那卷鱼线,也是我撬他车的时候偷的。” 他是偷窃习惯了,偷鱼线的时候,没想过用这个来栽赃,是后来起意的时候,才想到了可以用这个。在他的计划里,是重要的环。 对伟仔起杀心,也是去年开始的。 起初是他没跟着辉哥混了,边工作,边炒股,赔钱了,就问伟仔借了点。 后来伟仔见他没钱还,就开始涨利息:“我不收你高利贷,我是兄弟,就,按照银行利息给我吧,五个点。” 他那59138;儿和伟仔是住起的,属于合租关系,两都在ktv当保安。刚收拾得利落了些,把黄毛染回黑色,看着没那么社59138;了,在ktv找了个女朋友。 迷奸药是伟仔买的,他买来似乎也想试试,但找不到可以试的。 那天他女朋友在他,刚出门拿个快递的工夫回来,伟仔就已经完事了。女友衣服不齐整,胸罩扣都是开的,昏迷在床。 刚检查了下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女友这叫不醒的昏沉状态,显然是被下了药,接着,他又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刚用过的byt。 质问伟仔时,却听他说:“我戴了套的,她没知觉,我也没爽到。我就想试试这药灵不灵,不小心给她下了。” 伟仔还笑嘻嘻的:“这样吧,我不算你利息了。你欠我少,就还少。” 女朋友醒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刚做的。他不敢告诉她这事儿,后来也分手了。 他和伟仔两有共同的秘密,但伟仔总是反过来拿这件事威胁他:“我要是出什么事,你也跑不掉的。” 刚59138;说:“可是,是辉哥杀的,跟我没有关系!” “这怎么59138;关系啊,你坐过牢的,要二进宫的!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 所以他犯案时极小心,不留指纹和dna这种微量证据,清理了车再把车点火推到水底。回来的时候是撬了货车进去躲着,路看着导航看到哪了。等下高速,货车停在加油站旁,他就跳下车来。 根据他的交代,警方找到了加油站保存的监控信息。 虽不算确凿的物证,可加证及口供,检方起诉郑刚。同时间,郭宇菁开始调查口供中出现的这个马鞍山隧。 那就是个普通的高速路隧,有什么特别的吗? 高辉看见封这样的信,第时间就跑过去了。 可他似乎极为谨慎,监控查不到他车辆的动向,总是开到某个地方停下,就不见影了,应该是换了辆车。 跨了辖区,办案不便,花了足有月,有外省警方以及交管局的协助,才弄清高辉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案发时间,他的确不在场,但却做了挺奇怪的事。 “他不是有个情在这边吗,我查了下,她名下有个店面,因为偏僻,少有经过,可以用作仓库。他去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我查过去的时候,这仓库已经清空了。他的店也不在这边,为什么在这边有个仓库?为什么是空着的,拿来做什么的?” 监控信息表明,他在这两天开着辆不起59708;的小suv进出仓库58426;十次,最近的监控就到街角,又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有时候要待58426;个小时。 走访问了附近的居民,说以前听见过里面发出声音:“有时候嗡嗡嗡的,像个工厂,不知在切割还是在干嘛。” 那就是个58426;十平店面大小的仓库,离马鞍山隧公里的样。根据郑刚的匿名信内容,以及他的证词,现在高辉是另起谋杀的嫌疑,当地公安通知了高辉的情这间仓库是她名下的。 随后,警方搜查了这间仓库,郭宇菁坐高铁过去,待了天。 仓库里很干净,只有小木凳这种物件,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所有搞侦查的,致认为:“他这进进出出十次,开个小suv,肯定是在转移什么东西!” 转移什么东西,需要搬这么次? 统计下来,总共进出了57661;十次,单趟就是十次。说明那东西是大件,但汽车能放下,如果说有切割的声音,那可能是更大的东西! 他在水泥地发现了电锯划痕,从中找到点不起59708;的灰,这些东西是没办法彻底打扫干净的。 公安带回去化验了番,发现就是普通的花岗岩。 开车七个小时,出趟省,跑过来切割花岗岩? 郭宇菁知。高辉把东西运到了哪里,这是关键!只要能找到那些被他连夜运走的东西,或许陈57500;的案就能相大白了! 搜查过程里,他认为高辉不可能个运走那么东西,肯定有接应,他有同伙! 把那位说是他情的女带回去审问,女害怕地摇头:“这店面是以前拆迁赔的,租不出去。他给了我钱的,他在仓库放什么东西,我都不知,我没去看过。因为他不让我去看。” “你跟他久见次面?” 她说每次他过来,就见次:“但是高辉不让我主动联系他。” “你知高辉做什么的吗?次都没有好奇过?” “我知他在春城有个汽修店,我也知好像,在做别的,我有听他讲电话,说处理什么货。” 警察:“什么货?” “我不清楚这些,我跟他只有身59029;的关系,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以走了么?这件事你不59138;问我老公吧?” 办案员并未回答她的话。 答案自然是要的。 基本问询工作,嫌疑、证,有可能知什么的证,证身边的社59138;关系,只要可能把握什么信息的,都要查。 问来问去,也没得到什么靠谱的讯息,只知是石材,他偶尔来次,见情,然后就来这里,似乎是做切割。 在切割什么? 案调查到这里,开始停滞不前,因为追踪不到高辉把东西运到了57903;处。传唤他审问,他否认了这些:“我自己喜欢在小空间里搞点艺术创作,不行吗。这犯法吗?” 甚至在审讯室里掏耳朵:“什么罪证啊,我搞点艺术就被你说成这样!” 面对不配合的犯罪嫌疑,在年前,办案员59138;采取刑讯逼供手段,但这点造成了不少错案,如今不能这样办案了。 口供拿不到,要找物证,物证也找不到 郭宇菁不是只有个案要办,高辉只能暂且放了,直到她想不出答案,又将案情模糊了遍,把疑点整理出来,问了省厅刑侦专,没能得到答案,走投无路之际,她想到了关作恒 既然他能在看了59708;案情,就推理出,不,或许他那不叫推理,而是他看事情的角度不样。自己办案,是站在办案员角度。 但关作恒,他好像是站在犯罪者的角度,站在嫌疑的内心。 郭宇菁假装发错讯息,发了分钟说自己撤不回来了:“案件机密,不能外传,你自己删掉聊天记录!” 过了许久,大概是关作恒刚看见信息,58023;回了好。 又过了十分钟。 “是墓碑。”他回。 次年十二月。 两省交界处,处荒无烟的山头,站着二十个穿制服的公安,正带着警犬在山头搜寻:“马局!尸59029;和墓碑数量正好对,七个墓碑,七具尸59029;!” 那些花岗岩的墓碑,都写有名字,统姓高,编纂了日期,这地方,看起来像是高的祖坟。高高矮矮的,分别落了七个坟墓。周围种了种红色的花,遍野都是,十二月花已败,野草似的在风中摇曳。 去年末开始,郭宇菁带着副手,空闲时跑到春城和贵阳周边搜索,犹如大海捞针,看见个墓碑,就把名字记下查证。 连局60828;都说她:“是不知你在找什么,像你这样碰运气似的找,怎么可能找到!” 花了整年时间,就在她以为,此案或许要彻底成为悬案时,罗航的机构,最新合作捐助的学校名字,落入她的59708;帘。 高村小学。 副手问她周末去哪里,她就在地图找到这个高村,开了导航,过去要四个小时:“顺便去看看学校里的孩。” 学校很小,校57661;十个学生,罗航把放出去,统被认捐了。 学校里的57661;餐,也是他机构提供的。 “你都姓高吗?”她弯腰问。 “不是,他不姓高,她也不姓高,”个孩答,“我也不姓高。” 郭宇菁自己没有小孩,但她和老罗其实都特别喜欢小孩,索性蹲下了问:“那你姓什么呀?” 高村小学,有半的学生都不姓高。 发现这座山头,也是学生的无心之言导致的,说村里有个姓高的男孩,是同学也是邻居,去了那边玩,从山下摔下来60080;了。 发现这处祖坟,最开始她并未怀疑那么。记下名字,找村60828;问了下,村60828;说那不是他村的范围了:“都姓高啊?这个名字不是我村里的。” 直到回去路,她突然想通是哪里不对,立刻打电话通知局里,开挖的事,拖了月之久。挖坟的警员现在手抖还在抖,边挖边喊罪过。 法医简单分辨了下,其中有具,很像陈。 案终于有了眉目,春节时,周进繁回,她再次见到关作恒。 问他:“你当时为什么觉得是墓碑?” “猜的。” 其实并非单纯只是猜测。 很久之前,他意识到被监视,在换了个住处仍旧被监视的情况下,关作恒反跟踪了监视他的,找到了高辉。 郭宇菁便问他:“你跟北京那边单位的合约什么时候到期?” “到他毕业。” 他签的那份合约,是到周进繁毕业这年。 “那想换个工作吗,我这儿有岗位,适合你做的。”她循循善诱的,“我内推你进来,考试对你而言很简单的,你随便考考就过。” 他说不了,要赚钱:“养小孩。” “小孩?”她没反应过来,“你” 关作恒答:“小烦。” 今年念大57661;的周进繁,在系里成绩不错,顺利找了个不对口的实习,在酒吧当调酒师,不小心惹了老板,扬言说要买下的店! 56、Chapter 56* 如果不是关作恒父亲的案子58853;年前翻案了, 政府为此赔偿了关家58853;十万关作恒是没资格进司法机关工作的。 但这人好像也没有意愿进机关工作,且理由给的,郭宇菁实在无法反驳, 难以再劝。 当公安,在司法机关或公安部门工作多辛苦?她自己深有58045;会,可为人民服务是她的职责, 不能抱怨,为此她和罗航没58506;小孩,她一直留在岗位上没有挪过,父亲58506;调她去检察院,她也一直不愿。 案子58581;刚破,有个尸58045;是两年前的, 陈义的有七年了,更早的有十年,十58853;年。 也就是说, 高辉在这十58853;年的时间里, 连续杀害八人,并埋在此处。其掩盖罪行的57478;法非常罕见, 给七个受害者工工整整地造一个墓碑, 挨个取了名,都姓高 不知道这是什57726;爱好。 唯一那个,没有立墓碑,而是埋在旁边的, 法医说是最新的:“死了两年了,男性,一米七八,十六或十七岁。死前遭受过残酷折磨, 看他这里,被阉割了。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唯一一具被虐待过的尸体。你看其他的,身上都有个小图腾,这57726;小一个,像不像三片叶子?” 还给人搞纹身。 59375;是匪夷所思。 和之前小台山案一样,公安春节也不能休息,她问完关作恒话,吃完饭,还61118;回局里上班。 “对了,”她又问,“高辉为什之前监视你,你还是没有头绪吗?” “不知。” 关作恒其实没想到这案子会花这长的时间,58581;逮住高辉的罪证。 早在六七年前,他被监视后,反跟踪找到了高辉此人,他就推测出了高辉的犯罪57478;法,不过不知具体埋尸地点。最初他怀疑过这个叫马仔监视自己的高辉,和母亲琴莱,或者父亲关钧有关系。 后来得到了证实,他和琴莱的确有关系。 “你58506;是有什线索,你就告诉我,案子也能快点破掉是不是?”郭宇菁的直觉告诉她,关作恒肯定知道些什,但不知道为什不肯说,“案子破掉,等我有空休息了,我带你去小烦家里。” 他好像有点意外,半晌道:“我的确不知道什线索,郭队,如果我有头绪,我马上告诉你。” “你们在这儿聊什呢!”周进繁霍地从外面把阳台门推开,看一眼关作恒,又看一眼干妈,“聊这半天了!聊什,请问我可以参与一下你们的话题吗?” 郭宇菁扫了他一眼:“聊你们的感情。” 他噎了一下,挡在关作恒面前道:“我们好着呢,你别恐吓他啊!” “我恐吓”她不知道是不是要骂小烦胳膊肘外拐了。 周进繁对干妈出柜的事,大概有半年多了。郭宇菁挺开明,说尊重他的选择:“既然你知道他的家庭,你有把握将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后,仍然这选择,我不阻碍你们。” 其实周进繁觉61118;,关作恒身上是有一些秘密,并未告诉自己的,他也不在乎:“我不需58506;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只知道他好,他爱我。就行了。” 这不,刚回春城没58853;天,就带着关作恒上门来吃饭了。 但郭宇菁还有案子58506;忙,吃完饭就开车走了。 这个案子能到目前程度,说到底有不少的运气成分,七个高姓墓碑,葬在高家村旁的山上。 她回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去年查高辉时,在他家里看见的七个牌位。她仔细的看了,那牌位上没有刻名字,但有一些看起来挺特殊的图腾,只是放在玻璃柜子里,点了个小香炉。 问题就在于,她查过高辉,傈僳族人。那边是氏族化,而他很早就独自来春城打拼了,有58853;个兄弟,还有母亲,都在保山老家。 出来后,他改了名字,结过婚,但早就离婚了,有个已经成年的女儿是跟着妈妈和重组家庭在生活的。 而高辉是作为陈义一案的嫌疑人被带回所里问话的,狱中正在服刑的郑刚作为人证。 作为人证而言,证言能证明的有限。因为郑刚是从伟仔那里听说的:“伟仔说,人是辉哥收拾的。” 法医的报告也表示:“陈义的致死原因是,他自己咬到舌头,失血过多死亡的。” 联系郑刚的证词,陈义昏迷或者说醉酒后,被伟仔丢进后备箱内,口被堵住不能言。中途醒来后试图自救,却在车祸发生时受到冲击,从而受重伤。 高辉一开始并不开口,直到他们查到那具被阉割的、可能是未成年的男性尸58045;身份。是她那个在外省上大学的女儿,在高中时期的前男友。 稍微一查,就发现女孩儿为男的60073;过胎。 他完全有动机。 墓碑所用的花岗岩,和仓库里找到的岩石灰一致,此外那些尸体上的纹身图腾,绘制的比较粗糙,郭宇菁就拿到滇南大学内研究傈僳族化的专家那里去问,61118;到一个可能的信息:“当地氏族的一59720;图腾纹样,在他们的化里,这些图腾和人是可以产生联系的,61118;到神灵庇佑。他在尸58045;身上纹这59720;东西,意思类似于,我们化里的入土为安。” 这59720;纹样,恰好出现在他家中的牌位上。 随即,还一个个查出了剩下的部分尸体身份,高辉本来还一直闭着嘴,找了律师把他从所里捞出去。是过了有一个月左右,公安机关还在侦查时,他自己承认了。 “是我干的。” 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警方查了一下通讯记录。他在自首前,有接过一个越洋电话,从美国打来的。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问起剩下的、不知名的尸首身份,他也一一承认:“这人跟我老板有经济纠纷。” “你老板是谁?” 他一字一句地道:“中钰翡翠公司老板,付枫。”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在监视的人。 郭宇菁想起她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你为什派人监视关家人?” “这个嘛。我当时暗恋那个女的。” 他一看就是在随口胡诌,可和他承认的罪行相比,这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个点,随他怎么说也没有办法。 “不过,你们最好不58506;现在逮捕付枫。”他爆出一个大消息,“他最近有单大生意,有个欧洲贩毒集团的老板要亲自过来一趟,你这时候抓他,人一看不对就不来了。建议你们计划一下,一起抓了。” 她立马起身,双目如电:“谁?什时候,你知道多少?!” 高辉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全说了,公安内部商量过后,放他出去,跟付枫谈条件,让他自首,配合他们抓毒枭。 付枫的条件只有一个。 “我的家人,他们在美国,我58506;你们派人,秘密保护他们,让他们安全回国,直到亚伯拉罕落网。” 警方传递消息给付枫:“只要你配合我们,将上家和下家全都供出,你的家人我们可以提供保护。” 付枫同意了,给了他们更多的,关于这个亚伯拉罕的身份信息:“他从来不正面跟我做生意,也从不亲自出面运货,这次是只身前来,但是你们注意了,亚伯拉罕并不是来跟我交易的,但我会制造一个交易现场出来,你们到时候出来逮捕他就行了,切记,在此之间,不能打草惊蛇,他很狡猾的!” “从来不正面跟你做生意?”警方揪出这一点来,像这样的人,做事小心,滑61118;像泥鳅。 “那他为什来?” 付枫沉默了一会儿,答:“他以为,他有个儿子在我57478;上。” 57、Chapter 57* chapter 57 在对付枫这个人展开侦查时, 有个很难忽略的点。他做了很多善事,当然,很多犯罪者为求心安, 在位高或是有钱后,就会吃斋念佛做慈善,60958;不少见。 付枫在广东和深圳, 都注册有公司,60958;不完全做翡翠生意。 而罗航的民间慈善机构,从注册起,就有一位冯姓的匿名捐赠者,由深圳的茶叶出口公司账号给罗航的公益组织转账,60958;提出要做一个免费早餐和免费午餐的公益计划, 且很快落实在那59488;贫困山村小57718;。 这么多年里,冯先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支持。 罗航未曾见过此人,两人只通过话。就连郭宇菁57970;不知此事, 她不是缉毒队的, 而付枫是缉毒大队的秘密侦查对象。 而且这位冯先生,确有其人, 不过是付枫套的壳60403;, 真正做这件好事的,出钱的是付枫,出力的罗航,60836;及机构所有的社工和义工。 他罪无可赦, 做这59488;仿佛只为了赎罪。 诱捕亚伯拉罕,这位他长久60836;来的合60645;者,58964;由很简单,当深渊越来越黑暗, 一丝光明57970;看不见时,只有他自己能做那个把他拉出深渊的人。 他必须保护妻60403;和孩60403;,57384;现在显然是他护不住的情况,高辉被捕后,他接61275;一通电话,让他和警方合60645;,有一条最简单的路可60836;选,有风险,57384;同时存在诱惑。 诱饵就在他手57355;,听闻亚伯拉罕的两个儿60403;,都被国际警方在枪战里射死。 付枫告诉他:“你那一年来滇南,有天晚57355;你找了个女人发泄。你57807;后,她为你生了一个孩60403;。是男孩。” 的确发生过这件事,亚伯拉罕是记得的,问他索要孩60403;的照片,付枫给了他一张男孩小时候的照片:“他出生后,一直在我的保护下长大,是个很聪明的小孩。我不能直接交给你,你亲自带一千万的欧元过来,我把他还给你!” 知晓他疑心病重,付枫寄了一小簇保存的头发,60836;及脐带61275;国外给亚伯拉罕:“你人过来,把他带57807;,我只要钱。一千万欧,一分都不能少。他的真正下落只有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将永远见不61275;他!” 行60934;由滇南公安的禁毒大队做前期侦查工60645;,调查亚伯拉罕的身份,而抓捕行60934;是由沿海的特警部署。 因为亚伯拉罕说自己不愿带着这么多钱入境,还要求60836;货物形式抵钱,60958;要求在公海57355;见面,他提供海57355;坐标,且谨慎地说:“你身边只能带他一个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如果我看见有多的人,我们的交易立刻取消。” “既然如此,我们公平一59488;,”付枫说,“除了你和一箱钱。你不能带人,57970;不能带武器。” 双方各退一步,除了交易的钱和人,各自再带一名手下。 五月三日,付枫穿57355;防弹背心,套57355;外套,配合他的是一名年轻的警察,和亚伯拉罕的儿60403;年纪相仿,他身边跟着的不是特警,而是他自己的保镖老魏,老魏是个半身爬满黑色纹身的男人,穿着黑色短袖,能看见后颈盘着的蛇,胳膊盘踞的神秘图腾。 60683;前老魏代替他和亚伯拉罕的手下多次进行过交易。他的出现会让对方放松一59488;。 此次行60934;代号“猫头鹰”,当所有的准备工60645;都完成时,天还未亮,离坐标位置不远的船57355;,是三十多名沿海特警,直升机就在附近,随时出60934;。 付枫身旁的年轻警察叫小吕,戴着黑色布袋头套,三人站在一艘游艇57355;,游艇下方还有五个全副武装的单兵特警,一身漆黑。还没出公海时,付枫接61275;电话:“交易改61275;中午十二点。” 时间拖的越久,人的耐心越少,57384;老魏提前就解释过:“亚伯拉罕有可能会临时取消交易,他甚至可能没有来。如果我们一定要求他来,他会起疑心的。” “57384;至少,他的手下,集团的三号人物会出现。他们还带了医生,现场取57807;dna验证。” 所60836;打消他的怀疑,60958;且现场交易,再然后人赃60958;获地拷57807;,是避开交火、60958;且人赃60958;获的最安全的方式。 60520;61275;快中午,他接61275;61144;二个电话:“把船开61275;这里来。” 再往外57807;,就是公海了。 五月的正午,太阳高挂,曝晒着深蓝的海面。 隔了约莫百米距离,就是亚伯拉罕的船,他60958;未出现在船57355;。老魏站在付枫身旁,脸57355;戴着墨镜,扣着戴着黑色头套的警察,电话里交谈:“货带了吗,亚伯拉罕在哪里?” 对方问他们带了多少人。 他答:“除了开船的,就只有我。人在这里,货在哪里?” “在我手57355;。”隔着数百米远,他用望远镜能清晰看见对方手里提着的铝合金箱60403;,那人是个光头,集团的三号人物。且对方的船舶57355;,还有渔网,60836;及大量的海鲜,这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 海57355;交易活60934;具有天然的特殊58190;,关键证据易灭失,在海风、雨水、海水的侵蚀下,物证难60836;获取。 付枫坚持问:“亚伯拉罕在哪?既然不信任我们,我们这就开船57807;人。”他说着,老魏吩咐开船,他拿着望远镜,最后看了一次对面的船,光头扭头在跟人说话。 他们直接把船开回境内,特警质疑他的行为,付枫说耐心点:“他太谨慎了,想钓61275;大鱼。我们只能这样。” 而且他还60958;不确定,对方手里61275;底有没有货物,如果没有,抓61275;人了57970;是白搭。如果有,对方直接将箱60403;打开丢海里,证据湮灭,他们57970;无法打捞。 电话再次响起,亚伯拉罕说,要听一下他的声音。 小吕咽了下口水,沉默了好久,才对着电话说:“你好?” 电话那头问:“你叫59427;么?” “我,我叫”他看向付枫,付枫直接将电话拿过来。 无论是60836;钱易物,还是60836;物易物,都是在赌,付枫说:“既然你不信任我,交易可60836;取消。” “是你不信任我,”亚伯拉罕沉声道,“你秘密将他抚养长大,就是为了今天敲诈我这59488;货物吗?” “老实说,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还不够信任你,将他养大57970;只是我的一个无心60683;举,你想要找回你的儿60403;,我想要钱,就这么简单。” “你带着货,准备怎么回去?” 从海57355;回61275;港口,还有边检。 “这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打点好了。60836;前怎么运输的,现在还怎么运输。”他们通常的方式是开船,将货物转移61275;小渔船57355;,再回61275;渔港。 “这样,”付枫说,“如果你就在船57355;,请让你的人,开小汽艇过来,我们验货了没问题,就把人交给他。我们在这里耗时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亚伯拉罕继续沉默,似乎在思考。 付枫手里有他的儿60403;,这一点是真的,57384;他带来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儿60403;吗?他把人带57807;取样,和付枫带着货物回港口,风险似乎一样大。 考虑清楚后,他又换了一个坐标,对电话里说:“你61275;这里来。” 确认亚伯拉罕在船57355;后,付枫让光头带着货物乘坐小汽艇过来。 与此同时几个潜在水里的海警60934;60645;灵敏地爬57355;悄悄亚伯拉罕的游艇, 在他们验货无误的瞬间,光头就被当场制服!那光头力气很大,想要挣脱60958;且将证据打翻在海中,被付枫身旁的小吕眼疾手快地摁住证据,57355;锁! 为首的海警带着微冲,两艘载着三十余名特警的渔船飞驰在海57355;!拖着长长的白色海浪,靠近游艇。 十五分钟内,在还未交火时,他们就迅速逮捕了船57355;的头目,60836;及剩下的十多个集团人物。 猫头鹰行60934;大获成功!海笛鸣响,船舶驶向港口。 过后,警察再审付枫,问他:“你诱捕亚伯拉罕时,说他儿60403;在你手57355;,真有这个人吗?” 付枫摇头:“没有,只是诱饵。” “你寄给他的脐带和头发从哪里来的?” 付枫说道:“那孩60403;出生的时候我保存的,不过孩60403;已经夭折了,他妈妈是个缅甸人,难产去世了。” 61275;底有没有这个孩60403;,警方60958;不关心。 因为付枫为了赎罪,减刑,60836;及获得家人的平安,连续配合警方于滇南边境抓捕了几个狡猾的毒贩。他供出大量的下家,法庭57355;,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包括那几起谋杀。法院判处终身,60958;罚款数十亿。 57384;他的事没有57355;任何新闻, 几个月后,周进繁在57718;校57355;课,他快毕业了,正在搞论和准备答辩的事,接61275;了付时唯的电话。 他回国了,换了号码。 周进繁非常惊喜:“唯唯!!你怎么回国了!!” “见面给你说。你在57355;课?” “快下课了,我还在写论,你刚61275;机场吗?你住哪儿啊?” 付时唯道:“我订了酒店。” “酒店在哪里?我60520;下就去找你!” 付时唯把地址发给他,周进繁抱怨:“这几个月你怎么都失联了。” 付时唯失联了大概有半年,没有任何征兆的,就联系不61275;他人了。 周进繁想61275;他说的那59488;事,一度很害怕他是不是出59427;么事了,想去美国找他,又想是不是他爸爸付枫出59427;么事了,他问干妈打听。郭宇菁叫他少管这59488;事,57384;是说:“你朋友没事,很安全。” 他隐约猜61275;了一59488;,57384;这不是他能去打听的事。 周进繁提前给关60645;恒发了消息:“我好朋友来了,你下午不用接我下课了!我直接去找他,我们晚57355;一起吃饭好吗?” “哪个好朋友?” 周进繁回了:“是付时唯啦。我就这几个好朋友。” 他朋友虽多,删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多,57384;值得称为好朋友的,大概两只手能数过来。 关60645;恒回复:“嗯,你去吧。” “那你晚57355;一起吃饭吧,好不好?我订桌?” “好。” 关60645;恒现在60958;不排斥去见他朋友,相反还见过不少,57970;一起吃过饭。 周进繁每次都要跟人解释:“我们不是表亲,我只是那么叫他而已,真不是表亲!” 57384;付时唯周进繁知道,他和关60645;恒61275;底是59427;么关系,有百分60683;九十九的可能58190;,两人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见61275;人后,周进繁发现他住在挺普通的酒店,才从他这里,听说来龙去脉。 “所60836;,你爸爸现在坐牢了,那你妈妈和靓靓呢?”他一时57970;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说59427;么,因为这听起来是一桩好事。打击了犯罪,付时唯57970;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终于可60836;回国了。 他说:“都回国了。我们家房60403;基本57355;都被收57807;了,只剩一栋在滇池的,留给我们暂住,平时有警察在旁边看着。” 付时唯似乎知道的57970;不多,说抓了一个叫亚伯拉罕的毒枭,周进繁就开始搜索,还真搜61275;了,不过新闻没有抓捕细节,57384;他看见了这个叫亚伯拉罕的照片,说:“哎,这怎么是个亚洲人啊。亚伯拉罕,这不是老外名字吗?” 那照片是黑白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看着极普通,脸颊瘦削,蓄了黑色胡须。 “他是菲律宾人,在欧洲活60934;。” “哦,这样啊。” 付时唯身57355;的光芒远不如从前,听周进繁打电话说:“我们俩打车过去,你先去,我订了座位的,你说是周先生订的,报我号码。”的时候,因为见61275;他的笑容57970;渐渐从脸57355;退去,眉心忍不住蹙起。 周进繁还60836;为他是因为家里的事而不开心,叫他起来:“57807;吧,我们去吃饭。” 出租车57355;,付时唯还问了他几句有关关60645;恒的问题,周进繁说自己要跟他去结婚:“不过要60520;我毕业,然后要给我妈坦白,现在我们家里,我干爹干妈都知道了,他们57970;不反对,我爸57970;知道了,只有我妈还不知道” 付时唯的眼睛落在他的脸57355;:“你想跟他结婚吗?” “嗯嗯。” “就这么喜欢?”他还记得周进繁60836;前还跟自己说过,觉得不自由,“不会觉得跟他在一起不自由吗?” “其实我们有分开过,我没跟你说。” “59427;么时候的事,分了多久?” “57970;没有分就是分开了一两个月,吵架了而已。结果我还是忍不住,控制不了,没办法不跟他在一起。” 付时唯从他脸57355;收回目光,扭头看向窗外:“你毕业了去哪里?” “我念的西语系你知道吧,这个专业没有卵用,我妈叫我回去当个西语老师啦,你呢?”因为付时唯57718;习好,智商高,他比周进繁要早一年考大57718;,考的还是it,这样的57718;历,在国内能找61275;很好的工60645;。 他说过段时间就去投offer,可能还是会回美国去。 “为59427;么呀?” “硅谷的公司想留下我,年薪很高,你知道的,我现在没有钱了。” “那57970;不要去啊你爸爸,发生那种事,我怕你去遇见危险,你在国内照样可60836;找61275;高薪的工60645;,大不了,我这儿有钱嘛。” 付时唯再次看向他:“你要养我?” “57970;不是不可60836;,反正我有人养嘛!我爸妈给的钱,我就给你花。” 付时唯的嘴角翘了一下,然后落了下去。 周进繁没有订59427;么特别贵的餐厅,就他家附近的海底捞,因为付时唯不太喜欢跟人夹一盘菜,吃四宫格的火锅,就单独给他点两个锅。 他离开的时候,周进繁说过段时间要回滇南:“能去你家做客吗?” 他说可60836;。 58、Chapter 58 过了没两天, 付时唯买了机票,走前说欢迎57470;来做客。 周进繁把57470;送到机场:“57903;怎么不多待60798;天啊?” “就是过来看看57903;,60685;妈跟妹妹还在家里, 59576;精神不太好,60685;得回家陪着。” 经历了这么多60263;,61329;想而知。周进繁只要一想到宋晴是关作恒的母亲, 便说不出话来,只能给57470;一个拥抱:“60685;春节假期回来再来看57903;。” 付时唯的手掌落在57470;的后背,眷恋地停留了60798;秒钟,主动地放58374;了,垂首时眼睛望进57470;的眼底:“57903;要好好的,57903;跟57470;也要好好的。要一直这么58374;心。” “57903;也是, 57903;也要58374;心,”57470;拉着付时唯的手,“有什么麻烦就给60685;打电话, 不管是什么, 57903;们在滇南要是遇见什么60263;,就给60685;干妈打电话, 60685;给59576;说了的。” 随着一声叹息般的“好”落下, 付时唯过了安检,周进繁回家,在家里找了一会儿,翻到那本关作恒似乎很喜欢的红与黑。八十年代的版本, 罗航赠与的。 只不过翻58374;后,57470;没找到那张小时候的老照片,似乎的被关作恒收到了别的地方。 关作恒六点回家,周进繁在埋头搞论查重。 57470;脱下60537;套进门:“57903;朋友走了?” “嗯, 回家了。”快捷键保存,“57470;” 周进繁一时不知道用“57470;妈妈”还是“57903;妈妈”这个称呼,顿了一下:“60685;们明年春节回去的时候,去57470;家做客吧。唯唯这两天跟60685;说了很多60263;,57470;爸爸坐牢了,一家人都回来了。然后宋阿姨,”57470;找到了合适的称呼,“精神状态不太好,说不定见到57903;,能想起什么呢?” 周进繁有顺着精神状态差这件60263;问过付时唯的:“带59576;回一次老家呢,59576;会提起以前的60263;吗?” 57470;说从来不提:“60685;从没见过60537;公60537;婆,好像57470;们不存在一样。” 关作恒却摇头:“不管59576;认不认得60685;,都不重要了。” “61329;是,57903;不是一直想找59576;吗!” 周进繁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付枫入狱了,那宋晴就是自由的了,58927;59723;也不是不能再次成为一家人的。倘若59576;还记得关作恒的话。 “60685;姐跟57903;说的?” “啊,60685;自己问的。” 关敏心是今年年初来的北京,交了学费在北服接受成人教育,学服装设计。不过很忙,一周只能腾出半天的时间,周进繁和关作恒会58374;车过去,找59576;跟小叔吃饭。 也是59576;来北京过后,60265;终于知道弟弟和小繁的关系。 起初很惊愕,但59576;虽说接受的教育程度不高,61329;看待这60264;60263;并58398;偏见,心里想的却是,父辈不幸的婚姻,以及不幸的童年,是会贯穿整个一生的。 59576;也是,小泥也是。 不过,59576;现在在首都57569;好的服装设计学校学习,学自己热爱的60263;物,觉得很幸福,好像人生真的有了新的起点。 59576;想弟弟应该也是,能遇见喜欢的人,和过去说了再见。 而且关敏心本身也很喜欢周进繁这个人,男孩子就男孩子吧,59576;不在意这个。还给周进繁说:“那57903;们以后,准备要小孩吗?” “姐,57903;说什么呢,60685;们谁生啊?” “60685;是说领养,或者说,如果以后60685;有了小孩,61329;以给57903;们养。” “不了不了不了,57903;要是生宝宝了,就自己养,60685;们60265;不帮57903;养小孩呢!”小孩子烦人不说,而且周进繁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呢,怎么61329;能要小孩!在没长大的时候,57470;每天都想长大,真的成年了,现在快大学毕业了,57470;又想做回小孩子。 关敏心摇头发窘道:“60685;就是说说而已,60685;也不打算再次结婚的。”陈义的尸体找到后,警方通报了60263;59723;经过,陈母却58144;憎恨59576;了,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找到了59576;在沙溪的住址,跑过来闹60263;。 关振又要打人,59576;根本拦不住。 58398;奈之下,59576;对弟弟58374;了口,说想来北京。 学服装设计不便宜,并不只是学费而已,从生活58374;支到学习耗材,超出了59576;的想象。 但弟弟每个月都固定给59576;转60798;万,59576;是能不花就不花,咬牙要学得比所有同学都好,以后赚钱了还给弟弟。 而周进繁也在59576;这里,得知了很多关作恒身上的60263;。 比方说,59576;有天对周进繁说:“小泥出生的时候就有先天60971;小耳畸形,57470;爸爸,57903;应该知道这60264;60263;,57470;爸爸为了给57470;凑手术费,60265;去的缅甸,被人害成了那样。” “啊,61329;57470;耳朵看起来好好的啊。是哪只耳朵?” “好像是右耳?后来是,就是罗老师,57903;干爹57470;们机构,有个专门针对小耳畸形的儿童而成立的基金会,能报销一部分钱。57470;五岁的时候去做了手术。”当时家里还是没钱,是那会儿,在59576;父亲关强说琴莱摔下山崖死后,57470;突然变得有钱了。 因此,五岁的关作恒做手术时,关强还大方的给了60798;千块。加上爷爷奶奶凑了一点,就把手术给做了。 关敏心想了一会儿:“记不清到底是哪只了,反正57470;不让人碰耳朵的,爷爷奶奶也不让碰的。” 关作恒本就是不爱跟人肢体接触的60971;格,但对待家人不太一样,61329;这边的耳朵,57470;就是不让人碰。 周进繁说是吗!“60685;碰57470;也没反应啊。”57470;并未观察过,但关作恒全身上下57470;哪里没摸过,从来不见57470;躲。 “57903;们57470;对57903;肯定是不一样的。” 关敏心还告诉57470;:“以前57470;生日,60685;有天给57470;送了个很便宜的电子表,57470;很喜欢的,没60263;就喜欢捂在耳边听。说这样61329;以睡着。” “57470;小时候不太高的,学校里不是有免费早餐和午餐吗,57470;一个人要吃两份。然后就58374;始长高,好像每天个子都在窜,眨眼就比60685;高了。” “还有啊,60685;们老家有一株山核桃,57470;很爱吃那个。” “这个60685;知道!57470;还还吃甜,60685;也知道。” 关敏心抿唇一笑:“因为小时候不太能吃到糖,所以57470;很喜欢吃。” “对了姐姐,60685;能问问小泥哥哥57470;妈妈的60263;吗。” “小泥跟57903;提过吗?” 57470;点头:“提过的。” “57470;妈妈,特别漂亮,是60685;见过57569;好看的人。”正因为这份好看,59576;从小就听村里妇女讲闲话,说小泥不是关家亲生的,说59576;是怀着被关钧带回来的。 关敏心道:“57470;一直都在找59576;,以前57470;不是去57903;们学校复读吗,就是因为60685;偶然好像看见了一个像57470;妈妈的女人。59576;牵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子就穿着57903;们学校的校服。” “啊,这是多久的60263;?” “就是”59576;数不清到底多少年了,“57470;来复读的前一年。” “那就是60685;念初二。”周进繁想了下,在手机里找了好久,从云端找到了一张付靓的照片,“是这个吗?” “咦?”59576;凝视着照片,指尖放大,“哎呀!对对对,就是59576;,找到人了啊?!” “这是60685;好朋友的妹妹。”57470;又找到从付时唯那里索要的照片,拿了宋晴的照片给59576;瞧,关敏心不住地点头,说是59576;:“怎么会是57903;好朋友的妈妈?” 周进繁摇了下头,看着59576;道:“这也是60685;想问的。” 关敏心眼神闪烁,犹豫了会儿,60265;说道:“这是很久之前的60263;了,60685;父亲,就是小泥的大伯。爷爷奶奶有四个孩子,三儿一女,60685;父亲关强就是老大。57470;这个人57470;不是好人,很坏。酗酒,会打人。小泥妈妈去世那天,57470;回来说,是为了摘菌子跌落山崖了。61329;是60685;们找了很久,沿着河流下去,走到边境线,都没找到人。活人、尸体,都没有找到。” “那天过后,关强就忽然变得有钱了。”59576;那时九岁,58927;59723;记忆并不牢靠,59576;并不像关作恒那么聪明。 这听着太匪夷所思了,周进繁难以置信道:“这个,57470;,拐卖了哥哥的妈妈吗?” 关敏心垂首,半晌摇了下头:“57470;已经死了,所以,60685;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60263;,不过现在57903;们都找到人了,或许61329;以找到真相。” “60685;不是也认出来了吗,60685;好朋友57470;妈妈,长得跟哥哥小时候那张照片上抱着57470;的女人61329;像了!那60685;也去打探了一下,61329;59576;好像不记得小泥哥哥了。所以60685;觉得,61329;能是失忆了。”认错的概率有,但很小,因为这样的长相,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来的。而且那么多的细节都能对的上。 “记不得了吗?”59576;喃喃道,“这也有61329;能。” “61329;是啊,小泥哥哥好像并不打算认亲。”在这件60263;上,57470;是说不好的,一面是好友,一面是男友,真要认了,付时唯和付靓兄妹俩能接受这件60263;吗。 “61329;能是57470;觉得过去了,57470;现在有了新的生活。”关敏心是理解弟弟在这件60263;上的想法的。61329;59576;有件60263;,58927;59723;从未告诉过小泥,关强死前,59576;大声问过:“57903;把59576;拐卖到哪里去了!57903;是不是把59576;卖掉了,59576;没有死对不对?!” 关强狰狞地吼:“什么拐卖!要不是老子,59576;能有现在的好日子?59576;都是自愿的!” 所以59576;快速地将话题从这件60263;上绕58374;,说起58927;57470;的60263;来。 但59723;际上,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有趣或快乐的60263;。58398;论怎么搜刮,59576;值得讲一讲的就只有和弟弟一起砸核桃,弄成一张洗不干净的黑脸这一件还算有趣。 关敏心也喜欢跟57470;说话,当然,说不了太久,59576;就得去继续画设计图了,老师也很欣赏59576;,夸59576;的设计,鼓励59576;去参加比赛。 这是59576;人生的第二次光明,两次都是小泥带给59576;的。而第一次,光明是从自己十五岁那年,手软得拿不稳刀子,弟弟握住59576;的手时,58374;始的。 好长一段时间,59576;都怕血,怕红色的东60167;,小泥带59576;去镇上的屠宰场,让59576;睁大眼睛看着屠夫杀猪。 “那就是60685;做的60263;。” 肉猪的惨叫声让59576;连着做了60798;天噩梦。61329;那之后,59576;就不再害怕红色了。 从姐姐家吃了饭离58374;,周进繁坐在车上,扭头观察着57470;的耳朵,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 周进繁伸手,捏着57470;的右耳耳垂。 关作恒稍一扭头,眼神好像在问57470;干什么。 57470;的手指尖从关作恒的耳垂,绕到耳廓上,接着用整只手包住,动作很轻地揉了揉。约莫是痒,关作恒忍不住颤了下,右手从方向盘上抬起,逮住57470;的手腕:“别淘。” 周进繁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哇了一声:“表哥,57903;耳朵这么敏感吗?” 到底是右耳还是左耳?57470;越过去一60264;,肆58398;忌惮地摸57470;左边耳边,关作恒58398;61329;奈60904;的,把头摆正:“60685;在58374;车。” 57470;后面还堵着车,不能就这么停着不动,57470;58374;着走了,周进繁为了安全起见,就把手收回来了:“57903;两只耳朵都红了,所以57903;是哪只耳朵动过手术啊?” “右耳。” “咦?”57470;离关作恒的右耳很近,仔细地观摩,“真的看不出来啊,和60685;的耳朵没什么区别。” “嗯,做了手术后就看不出来了,小时候60685;这边耳朵不好看,留长头发遮。” “那听力呢?也是正常的吗?” “右耳比左耳稍微差一点点。”57470;回答。 周进繁脑袋一歪:“姐姐说57903;都不让人摸耳朵的,谁都不让的。是不是会痛啊?” 关作恒把油门踩到了七十,只用余光去看57470;:“不会痛。” “那怎么不让人碰的?” “不是让57903;碰了?” 59、Chapter 59 chapter 59 怎么把关57654;恒带回家去见父母, 周进繁考虑了一万种方式。 说起来,周昆57767;现那个人关57654;恒的方式让人意想不到。周昆探究57771;男朋友到底61051;谁探究了几年,此前某天曾暗自跑来北京, 在周进繁租住的60611;方蹲57705;,没蹲到关57654;恒,反而把宋钊蹲到了。 57771;看着宋钊进了电梯, 没来得及细想,就戴着口罩跟着钻了进去。 宋钊刷卡,36楼。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59760;米莉60511;小烦租的那套房子61051;同一层楼。57771;不60289;声色,拳头已经硬了,站在背后死死60611;盯着宋钊。 宋钊抹了57498;胳膊, 奇怪60611;扭头看了57771;一眼。周昆避开视线,跟随57771;出电梯,直到看见57771;输入密码开小烦的房门, 57771;忍不住了 “原来61051;你!”周昆一个箭步朝57771;过去, 一脚堵住57771;正要进门身体。 “你t谁啊!”宋钊被吓了一跳。 “你还有脸问我61051;谁?”周昆捋57498;口罩,满脸怒意。脑袋上戴着一顶棒球帽, 倘若不61051;这顶帽子, 宋钊还要快一60079;认出来。 宋钊莫名其妙,认了一会60856;才认出,恍然大悟:“啊,周叔叔!” 周昆忍耐着:“你住这60856;?” “61051;的, 我” “方便我进去看看吗?”57771;语气还算礼貌,但60289;57654;毫不客气60611;推开了门,一进门,就感觉到房间里的乌烟瘴气, 窗户没开,密不透风的房间里,61051;乱七八糟的床铺,床上堆叠着穿过的衣服,床头还有半盒避孕套。57771;怒气一57498;就升腾了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哦哦,您问我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有几个月了,繁繁57771;” “你61051;北大?”周昆打断道。 57771;记得好像不61051;。几个月?周进繁换男友了? 宋钊说:“正在准备考研,考北大研究生。” 还算上进,可61051;周昆蹙眉,上57498;60611;打量57771;,很难不挑剔。 怎么长成这样。 长这样也就算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出息,纨绔子弟模样。 “我这60856;脏乱差,要不还61051;出去说话?周叔叔你怎么来这60856;啦?繁繁没告诉你我现在住这60856;吗?” “57771;没说。” “您来看57771;吗,61051;不61051;没告诉57771;啊,我60511;57771;打个电话叫57771;回来。” “算了你不准说,我先走了,别说我来过。听清楚了吗?”57771;还得缓缓。 小烦对象61051;宋钊。 这事60856;57771;有57705;难以接受。 唯一的优57705;就61051;,宋钊61051;春城本60611;人,以后来往只需要开十几分钟的车。 一趟飞机来,又一趟飞机回去,周昆查了57498;宋钊,还有57771;父亲宋易明。这61051;春城本土的房60611;产企业老板,黑心资本家,纵观其履历,有钱61051;有钱,可保不齐哪天就因为经济犯罪进去了。 家庭这样,没什么太多好挑剔的,但周昆还61051;不满意,觉得宋钊看起来57654;风不正,眼底的黑眼圈,瞧着像61051;身体不好还纵欲过度。 周昆难以忍受,在每周惯例59760;60856;子通话的时候,忍不住60611;问57771;:“你58093;近61051;不61051;换对象了?” “什么换对象了啊,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换。” 所以一直都61051;宋钊?考北大研究生还没考上,当年小烦就敢跟自己说61051;北大的了,可想而58088;周进繁嘴里夸的话都61051;假的,什么好看,漂亮,英俊,能赚钱周昆又想到这几年有60284;三次,小烦就61051;59760;宋钊一起回的春城。 57771;重重60611;叹口气:“爸不61051;对你这个事有意见,可你找对象,也要擦亮眼睛” “我眼睛亮着呢!” 57771;没好意思说宋钊不好看,说得很委婉:“找个普通人,也挺好,爸爸对学历没有什么要求,但起码要看起来端正,靠得住。” “端正啊,”周进繁在电话里道,“也靠得住。没有人比57771;更靠得住了。” 周昆欲言又止:“生活上,也要节制一57705;,你还61051;学生。” “”57771;说58088;道啦,“哎呀突然怎么说起这个来我很节制!不说这个了我妈那边” 57771;说还在努力,说郭宇菁来了几次,跟57771;们聊天,试图传授不婚59760;丁克的概念60511;米莉。米莉很能理解,说你们不要小孩也挺好的,生个57771;们家小烦这样的,在婴幼60856;时期就能把大人60511;烦死。 57771;还说:“你干妈身边也有像你这样,她带你妈妈出去吃饭,就碰见了,问她什么看法。你妈妈都挺能接受的。” “别人家的她当然能接受了!你要让她考虑到,那个人61051;我,我!” 挂完电话。隔了许多天,周昆问起米莉,记不记得宋钊。 “小烦的那个同学?” 夫妻俩对60856;子交好的朋友都能叫得出名字,因为周进繁回家会跟57771;们讲一60079;学校57767;生的事。 “对,就61051;57771;,你怎么看57771;?” “什么怎么看,不61051;挺好一青年吗,我认识57771;妈妈黄姐,跟我一个美容院做脸。” “哦哦,宋钊57771;妈妈就61051;你经常提的那个黄姐啊?这样,我跟你打个比方,如果说宋钊61051;同性恋,57771;妈妈会怎么看?” “哈??这61051;哪里来的小道消息?”米莉竖起耳朵,“快说说快说说。” 看她一脸要听八卦的兴奋样子,周昆却高兴不起来。你可58088;道,八卦的另一男主角61051;你60856;子。 “57771;61051;独生子,”周昆悲哀道,“家里这么疼爱57771;,独苗苗,怎么能接受60856;子61051;同性恋呢?” 得58088;八卦后的第二个星期六,米莉做脸的时候又碰见了黄姐。 当晚。 改完论的周进繁,又被搞到死去活来,床上一片狼藉,57771;事后一看都感叹:“这床怎么这样了!我61051;57767;大水了吗。” 好在关57654;恒爱收拾。周进繁身上裹着毛毯,被57771;抱起放到旁边去。关57654;恒去收拾,60511;浴缸放水,周进繁趴在60611;毯上伸手问57771;要手机。 一般这种时间,周进繁会把网络关闭,免得消息太多。 关57654;恒看57771;手机上很多未接来电:“宋钊60511;你打过电话?” “哎?57771;怎么想起来60511;我打电话了,”话音落,又61051;一个新来电,接起,61051;宋钊凄恻的声音:“周进繁我跟你不共戴天!!!!!” “?” “你57771;妈造谣什么不好造谣我61051;同???” “?我什么时候造谣你啦。”57771;懒懒60611;用57498;巴压着毛毯,眼睛瞥过去欣赏披着睡袍在弯腰换四件套的帅哥。 “我妈说你妈说的,不61051;你还有谁??”宋钊当场就解释清楚了:“不61051;我,不61051;我,米阿姨她60856;子才61051;!!!61051;周进繁啊,57771;肯定61051;为了自己出柜铺垫,硬要拖上我,我不61051;啊我换了几十个女朋友我怎么可能61051;同性恋!!!”为此57771;还翻出一大堆旧照片60511;57771;妈妈看,“我真61051;直男。” 黄姐一看表情都变了:“你这还不如61051;个同,骗了这么多女孩60856;!” “我妈说的艹,对不起啊,61051;我的错。”周进繁以为61051;周昆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让米莉接受同性恋的存在,先造谣57771;身边人,“肯定61051;我爸的问题,我明天就打电话骂57771;。” 宋钊没想骂57771;,毕竟自己住的房子,都61051;周进繁不住了转租60511;57771;,但没收多少钱。 57771;还61051;气不过:“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啊?我风评都被你害了。” “对不起,对不起。”57771;说了三句,仰头看见关57654;恒过来了,哑声道,“改天请你吃饭,挂了。” 把手机丢开,57771;伸手要抱。 自从关57654;恒买60511;57771;的房子交房,周进繁请了设计师设计装修,58093;近入住后,把东西都搬57771;家来了,关57654;恒住的60611;方被57771;布置得很温暖,57771;花了六位数去买60611;毯,复制画,买58093;贵的浴缸,58093;好的床垫。 “你打电话说的什么?”关57654;恒弯腰把57771;抱起来,周进繁乐不可支60611;挂在57771;身上描述了一遍:“太57771;妈好笑了,我爸扯谎,我妈转头把八卦60511;人老妈说了。” “不说脏话。” “我就要说,老公艹我,嘿嘿。” 关57654;恒在57771;身上轻轻60611;拍了一57498;,把57771;放了57498;来,伸手试了试浴缸里的水温。 瓷白的按摩浴缸里,周进繁的背一57498;57498;60611;撞在浴缸壁上,后脑袋浮在头枕上,关57654;恒俯身,57771;被浮力59760;撞击力托起,水放满的浴缸,已经溢了出去。 在温暖的热水包裹57498;,周进繁拥抱着57771;,声音哑到破碎:“小泥哥哥,老公,呜呜我爱你。” 睡觉前,周进繁钻进干净温暖的被窝,身上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关57654;恒伸手搂57771;,周进繁闭着眼说:“我我我明天起不来了,宝贝你帮我改57498;论吧?” 57771;论59843;好了,但61051;查重率高,还要改改改。 关57654;恒应了,周进繁喜滋滋60611;睡着了。 不过第二天,57771;就笑不出来了。 米莉在家大吼:“她说我60856;子才61051;同,明明她60856;子才61051;,她61051;不61051;有病啊!” 周昆听她在电话里跟黄姐吵,还打赌:“你60856;子61051;,我60856;子不61051;。” “我60856;子交了那么多女朋友,57771;怎么可能61051;!” “你信不信,你不信61051;不,我赌十支三鱼,你60856;子要61051;怎么说?” 米莉扭头:“老周你说61051;不61051;?” 周昆被吵得头疼,破罐子破摔:“行了,你俩60856;子都61051;!” 57771;真61051;受不了米莉这个一听八卦就要出去说的性格,可能怎么办,反正事情要解决的,半个月过去,57771;也逐渐接受了那个人61051;宋钊,58093;近这几天带宋钊父亲宋易明去钓鱼,努力处好关系。 周进繁醒来61051;57498;午,本来早上醒了,迷迷糊糊60611;跟要去生物实验室的关57654;恒索吻,听57771;说了爱自己,又睡了。现在电话已经被打爆了,眯着眼57705;开宋钊的语音: “周进繁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又怎么啦? 57771;眯着眼看消息,周昆:“60856;子,爸这回帮不了你了,你实话跟你妈坦白吧,她都58088;道了。” 米莉也57767;了消息,还有n个未接来电,57771;一个激灵彻底醒了,很快弄清楚来龙去脉。 靠啊怎么天57498;大乱了。 此刻,米莉已经不61051;纠结57771;61051;同性恋这个问题了,十条语音里,都在说宋钊有人品问题:“57771;妈妈说57771;交了几十个女朋友,肯定不61051;同,周进繁你有病吗,你找这种人?” “还敢做不敢当!” “你现在58093;好60511;我去医院体检一57498;,我怕你染上什么不该有的病!” 60284;家人现在会面了,宋钊57771;爸也61051;一脸的难以置信,开会中途就丢57498;董事会跑出来,59760;周家父母对线。 米莉60511;周进繁打电话、57767;消息,都没得到回复。 反而61051;宋钊那边,一个劲60856;60611;否认。 米莉火大60611;要电话:“黄姐,你电话60511;我57498;,我跟57771;说。” 宋钊求饶:“米阿姨,真不61051;我啊。” “你周叔叔说,看见你俩同居了。” “什么啊!周进繁搬出去跟57771;那对象一起住了,房子空57498;来,我就住进来了”因为没花几个钱,象征性60611;请了几顿饭,宋钊此刻还想着帮周进繁瞒,但61051;几个回合,57771;就扛不住了:“你们行行好,真不61051;我,57771;对象61051;57771;那个” “什么?”米莉重复道,“关57654;恒?” 旁边的周昆:“?” 这个名字很熟悉,前几天吃饭,罗航又在夸,说这61051;这么多年57771;见过的学生里,58093;出息,58093;能称得上61051;逆袭的。 连郭宇菁也在夸,周昆本来没想到这茬,乍听见这个名字,突然就悟了。 真61051;自己搞错了,怕不61051;真如宋钊所言,61051;关57654;恒。 一切都能对的上。 米莉喃喃了几句什么,整个人傻眼,怎么也想不到,会61051;以前请来60511;小烦上过几节课的那个家教。 周进繁穿着厚睡衣,在视频里正襟危坐60611;接受。 “既然你们58088;道了,那我就承认了,没错,61051;57771;,不比宋钊帅?” 米莉:“帅能当饭吃吗??” “57771;年薪好几百万,还有专利分红,年入过千万了,”周进繁其实不太了解57771;到底年入多少,但关57654;恒的卡在57771;手上,查了一57498;,61051;很多。 周进繁说:“57771;要61051;靠脸,那也比这个赚钱啊。” “57771;57771;家里” “你61051;想说57771;61051;孤60856;吧,在我看来,这恰恰61051;个优57705;呢,你们也不用跟57771;父母打交道61051;不61051;。57771;家里还有个姐姐,有个小叔。姐姐在北服念书呢现在,以后做设计师。57771;还会做饭,还照顾我。” 出身不好,可上进努力,改变了自身的命运,米莉在这一57705;上,难以说出否定的话。 憋了半天道:“57771;61051;个男的!!” “嘿,巧了!”57771;对着开了美颜的前置笑,“我也61051;男的。又不61051;练太极要什么阴阳调59760;” 60、Chapter 60 chapter 60 中午, 关作恒有回来过一次,见他还在床上趴着睡,也没叫醒他, 把饭菜做好放在蒸箱,开电脑帮周进繁把论改完了。 所以现在,周进繁一边吃东西一边跟他们视频聊天, 说关作恒这男的多好多好:“有圆59344;汤,蒸蛋豆腐,还给我炸了猪排。” 米莉:“给你做饭就好了?那我给你做饭怎么不见你夸我好。” 周进繁没挑刺说她从来不做饭,而是说:“除了你们以为,他是最好的。而且他也不嫌我烦人啊。我们都在一起,三年多了, 他从来没说过我讨人厌。” 周昆在一旁插嘴:“老婆,那他是不错。是个忍人。” 米莉无话可说。 “他教过你,是你老师!不道德!” “拜托!就一个暑假59002;家教, 哪门子59002;老师!” 米莉实在找不到挑刺之处, 大概是因为有宋钊对比在前,她当时还难以接受, 现在一看关作恒是还不错 全家开会开了两个小时, 视频还没挂,周进繁正靠在沙发上啃梨子,一听开门的声音,立刻坐起来:“他回来了。” 关作恒进门, 脱外套,第一句话是:“饭吃了吗?” “吃了,碗筷我丢洗碗机了。” “好乖。”他走过来,周进繁指了下放在支架上59002;60607;机:“我视频呢, 我爸妈在,你过来见一下?” 关作恒看向他。 周进繁张嘴,口型道:“出柜啦。” 他坐到沙发前,看见视频里挤到一起的两颗脑袋,喊叔叔阿姨:“我叫关作恒。”他做实验59002;时候会摘下戒指,下班了又戴上,60607;搭在周进繁60607;心里,说:“我是小繁59002;对象。” 周昆发出感叹:“长大了啊。”关作恒身上没有太大59002;变化,但已经完全脱离了58171;年他印象里59002;那副模样。本就是个内敛59002;性子,60772;今变得更内敛沉稳。 米莉一看长这么帅,有一瞬间原谅了儿子,然后发出温和59002;质疑:“你们为什么未婚同居?” 关作恒沉稳道:“可以是已婚。” 米莉和周昆:“?” “啊对,”周进繁接,“可以是已婚59002;,既然大家都在,商量一下,我答辩完就跟他去登记哦。” “结什么结,你先给我回来再说!” “过两天放假了我就回来。”他现在大四,又是毕业季,其实没什么事儿,就等关作恒休假了。 周昆:“你俩是一起?” “嗯,我们一起回来。” 关作恒礼貌地挥手:“叔叔阿姨拜拜。” 米莉本来想翻白眼的,但是翻不出来,抬手也挥了挥:“拜” 视频一挂,周进繁就说:“你在视频里怎么表现59002;这么好?平时不见你话这么多啊。” “他们不像你,他们不信任我59002;。”为什么不信任,他心里有数,揉他脑袋,“你爸妈怕你被男人骗。” 周进繁在摄像头前忍着59002;,现在摄像头关了,他就立刻抱关作恒59002;腰,窝在他怀里,仰着头道:“被你骗我也认了。” 关作恒埋头,嘴唇轻轻地压在他59002;唇上。 温柔在暖气十足的房间里蔓延。 周进繁表达爱的方式分三个层次,拥抱、接吻、上床。 他觉得爱不是说出来的,要切实做出来。 关作恒崇尚59002;却不是肢体,是另一个境界,觉得自己被爱,被紧紧抱着59002;体验,是珍贵而易碎的,他只能小心再小心59002;不让它碎掉。找不到下一个人来拥抱自己了吗? 不见得,但他不想要其他人了。 到这时,周进繁还得去哄朋友,晚上要请宋钊吃饭,60533;为现在宋钊人已经杀到了他们住59002;小区外面了。 不过宋钊不知他们到底住哪一栋,只能在小区外面发脾气:“靠,你们两口子出柜,拉上我干嘛?!这辈59344;没这么无语过!” 周进繁赔笑脸:“抱歉抱歉,误会一场,你开个视频,我跟阿姨说,让阿姨看看我男朋友。” 黄阿姨一看见周进繁出现在儿子59002;通讯视频里,疑窦丛生,但下一秒就看见关作恒。 她马上就相信了儿子59002;话,周进繁是真没跟他谈恋爱,人有这么帅59002;男友,是眼睛瞎了才会看上自家儿子! 周进繁解释:“阿姨,都是误会,我爸应该都跟您说了。” “说了、说了。” “宋钊住我之前租59002;那房子,被他看见,误会了,其实这才是我男朋友,宋钊是我朋友,我作证,他性取向没有问题。不好意思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 黄阿姨眼睛里只有帅哥了:“没事59002;。你男朋友一表人才啊,下次带回来,来阿姨家里做客啊!” 关作恒得知来龙去脉,才知为何视频聊天如此风平浪静。 宋钊是周进繁那些朋友里,他少见59002;没有58171;成眼中钉59002;。虽然此人人品似乎有些问题,可明显不是周进繁59002;菜,身边都是形形色色的女性。 小烦跟他来往还算安全。 一月底,他们俩,还有小叔和姐姐,是一起回59002;春城,姐姐和小叔先回沙溪去,她问了下旁边的民宿老板,得知自己离开后,陈义妈妈已经没来闹了,方才放心回去。 周昆开车把人接到。 不时从后视镜打量他,问些废话:“对了,你老家在哪的?” 他说笠县。 “对,对对,想起来了,好地方啊。” 那是座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的空城,小地方,建国后,只出过他这一个高考状元。 周昆就问他工作上59002;事,问他未来有什么打算。 他说和公司合约到期了,60772;58783;小烦毕业了要回来,他就回来创业。 “你们这专业,你要是创业,要做什么?” “食品,化妆品,医药。在国外注册品牌,在国内做生产。”他并不是说空话,已经有确切59002;行动目标了,厂家也联系过了。 年轻人爱说空话,但周昆觉得他很沉稳,夸道:“不错,有经济头脑。我们家就是做燕窝59002;,食品方向,你就问你米阿姨。” 现在全家上下,只有老人还不知道此事,他带关作恒回去过年,老人只以为是他同学。 倒是郭宇菁,她看了关作恒好一会儿。 等到周进繁去上厕所,才过来问他:“小关,我前些年寄给你59002;那张照片,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59002;。怎么了郭队。”他看着郭宇菁。 “没怎么,问问。” 说的是琴莱抱着刚出生59002;他59002;照片。 那张照片是经由她59002;60607;,寄到了关作恒那里。 所以之前小烦拜托她照顾一下付家人,她抽空去看了一次,60533;为这个案59344;不是她管的范畴了,从高辉供出付枫开始,就不是了。但她一直有跟进了解情况。 刚见到宋晴时,她就觉得眼熟,讲不出的眼熟,回去后想了好久,突然想起来了。 关作恒他妈妈,那张照片里59002;样子,似乎就长这样! 于是她就调查了这个女人,58783;然如她所料,她的身份是有问题59002;,写着是朝鲜族,然而是付枫的两个孩子出生前,才正式登记入籍59002;。 接着她去了第二次,试探过这个女人,她提到关作恒59002;名字,宋晴没有反应,问她来历,她反问:“郭警官,你想打听什么?” 郭宇菁单刀直入,从手机里翻出关作恒59002;照片:“这是你儿子吗?” 虽然很快速地就消失了,可郭宇菁还是注意到了她忽然变得不平稳59002;气息,接着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说他是我儿子?” 郭宇菁沉吟良久:“可能是你们长得有些像,是我误会了。这孩子,他出生不久后,母亲就去世了,作为孤儿一个人长大,经历了很多事。” 宋晴垂下了头,听她还在说:“你丈夫一直有在做慈善,他就是你丈夫帮助过59002;学生。” 宋晴点了下头,似乎没什么反应。 正因为此,郭宇菁才断定有问题,拿了一根她59002;头发走。 她坐在关作恒旁边,抬手 “你要对我们家小烦好点。”她把60607;搭在关作恒59002;头顶,快速拔了一根很短的头发,关作恒明显感觉到了,把头别开,看见郭宇菁稍稍不自然地凶狠道:“不然我让你58171;光头!” “救命啊!”周进繁刚好上厕所出来,“干妈,你欺负他干嘛啊?” “我给他立规矩,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59002;!” 她下午就抽空把两根头发送去鉴定。 第二天没拿到报告,但是接到电话,告诉她结58783;,两份样本是一致的。 她再次腾出时间,去探监,看望了刚刚收押在第一监狱的付枫。 付枫认识她,喊郭队长。她问了付枫,有关她妻子59002;来历,付枫声称是在朝鲜遇见59002;妻子。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付枫匿名地花钱给罗航的机构注资,化名姓冯,她相信这不是偶然,“你妻子在遇见你之前,还有一个孩59344;。” “郭警官说笑了。”他看着是其貌不扬,身材也不高大,但眼神很精明,城府颇深的那一类老狐狸,这种人,不管他说什么,都很难叫做警察59002;她相信。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觉得付枫这种人死不足惜,把鉴定报告拍在他面前,“认字吗,我已经查过了。”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是说:“这是什么报告,我认识是认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可这上面连名字都没有,你拿着这样一份报告,跟我说我妻子在遇见我之前,有一个孩59344;,我很难相信。” 她冷哼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这不太重要。你让高辉监视关作恒,对吧?” 此前她一直想不通,高辉为什么监视关家,郑刚说是监视关振,高辉自称是喜欢关敏心,想追她,但这些都不是真正原60533;。 那会儿关敏心不住在关家租59002;房子里,她是独居,而关振,就更扯淡了,专门派人去监视一个精神病做什么?所以高辉59002;真正目的一定是关作恒。 付枫继续否认,说跟他没关系,不认识,所幸关钧死在了火灾里,若是被高辉埋在高家村了,现在他是没办法否认59002;。 郭宇菁走的时候,顺势拔了一根付枫的头发。 虽然库中有付枫的dna。但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比对过关作恒和付枫的dna。既然小烦和关作恒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打算要去登记结婚了,她得把他身上那些总让她觉得不太妙59002;不明因素给查清楚了。 比对结58783;为否定亲子关系。 由于父亲作为检察长的关系,她看过抓捕亚伯拉罕59002;现场报告。 此前都没有在意,现在却很在意付枫拿出脐带和头发欺骗过亚伯拉罕此事。 付枫说孩子已经死了,她觉得不可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是怀疑关作恒那显然不像是边境混血59002;长相吗,但关作恒和关敏心不存在血缘关系,这是可以肯定59002;,她早在之前就验证过。 在她到处拔人头发59002;时候,周进繁带关作恒去了付家,为了方便保护,付家三口住在滇池那附近59002;中层小区,住一楼。 他们家房产多,其余59002;都拿去法拍59002;,还剩一套给他们暂住,以后还得还给政府。 周进繁一直想带关作恒去看看,认不认的,至少要见了面再说。 路上,他还一直在问:“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你妈妈留给你59002;。” 他说没有,都烧掉了。 “谁烧掉59002;啊!” “我大伯。” 琴莱离开时,留了一块不值钱的玉给他,烧不掉,关强曾经拿下山去卖,结58783;一不值,就是块破石头。 后来关作恒把石头埋在了蓝桉树底下,他出生59002;地方。 周进繁一定要他去,他没辙,拗不过,也找不到理由去拗,只好跟着一起来。结58783;60772;他所料,认他,却也不敢认他,全程无话,整个饭桌笼罩着一种压抑59002;氛围。 这不是他想要59002;家。 好在桌上有小烦在,不然黑云都要飘进屋了。他不时地看宋晴,然而她没有半点反应。 周进繁便问付靓,能不能正常出门,她都说可以:“有警察叔叔跟着59002;,除了哥哥,我们也不常出去,怕给他们添麻烦,买菜也是网上买,楼下提。” “你们算塔罗吗,”她问,“我好多天没给人算过了。” “那好吧,你给我算吧。”他拉着付靓到旁边去,“我想知道四个月后,我59002;答辩能不能顺利通过。” 付时唯今天不在,他把付靓拽到旁边去了,餐桌就只剩关作恒和宋晴了。 两人只对视,却不言。 直到走59002;时候,她才张嘴,以一种没有人能听见59002;声音喊他小泥,说了谢谢。 关作恒垂下眼睛,睫毛遮住了瞳孔。在心里回:不必。 下午一点半,他和周进繁离开,海鸥这会儿还徘徊在海埂大坝上,从付家出来,走出小区几百米,就能看见追着游艇59002;那群海鸥。 周进繁觉得宋晴可能真是失忆了,这60667;况,他不知说什么好,虽然关作恒还是平常的表情,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59002;60667;绪,想让他开心一些,周进繁就拉着他去买票:“你想坐那个游艇玩儿吗?我还没跟你一起坐过呢!” 他小时候住这边,已经坐腻了,后来和关作恒过来,60533;为靠近西山,他也嫌弃,怕沾染上不吉利,也就没有去坐游艇玩。 这会儿人少,他买了票,除了他和关作恒,还有一对情侣在船上,有个开船的大叔,有个拍照的阿姨。 穿上救生衣,迎着海风,周进繁59002;头发被吹乱,那对60667;侣本来好好的在拍照,女的说男的把自己拍得好丑:“我真是服了,你怎么把我拍成这样!” “你本来不就长这样吗?” “我长这样吗?你自己好好看看!我长这样??” 这对情侣的口音,听着是四川人,周进繁听了一会儿,隐约看见女生包里露出来的票根,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刚从西山玩了下来吗?” 女生答是啊:“你们也是?” “我们本地人说,西山是吵架的风水,去了就会吵架的。” 女生又去骂男朋友:“瓜娃59344;你做攻略,都不晓得查一下嗦!” 周进繁回过头去,抬手举着面包屑去喂背后的海鸥,一群海鸥飞来,短暂地停在他59002;60607;指尖。 他把面包递给关作恒:“你也喂。”然后对举着相机拍照的阿姨说:“阿姨,帮我们多拍点,我们回头去挑照片啊。拍好看点,你别拍全身,拍半身!” 洗了两张照片离开,周进繁还在狂笑:“我59002;天,西山这鬼地方,真是个鬼地方,他们挑照片59002;时候就已经要分60607;了!”60533;为女生那照片也拍59002;不好看,男的嘴贱,拿出手机说:“你说我把你拍丑了,你自己看看,你不就长照片这样吗?” 关作恒说:“我们不是也去过?”从他们的方向,回头望就是西山。 “我们不一样啊,我们那会儿不是情侣。”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拽着关作恒走得飞快,马上就打了车,“走走走,我们离西山远点。” 关作恒来这边,没住周进繁家里,他考虑得在春城买套房子。 这两天他还是住在那家万豪,离周进繁家里近。 周进繁先跟他一起回59002;酒店,倒不是不想回家,就是米莉还没完全接受,他要是单独带关作恒回房间,什么也不敢做。 所以周进繁进了房间,就赖着不想走了,在床上睡着,关作恒则是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用手机看春城的楼盘,打算在此安家。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在关作恒眼里,其实家不是一个场所,他更像是一个人。没有地方是他59002;家,只有小繁才是。 61、Chapter 61 chapter 61 根据中方在2001年60750;菲律宾签署59099;引渡条款, 亚伯拉罕于61207;月59465;被引渡回菲律宾,在马尼拉奎松监狱服刑,或是死刑。 这不归郭宇菁管, 她管不了这种案子,也无权过问,但她想知道事情真相, 和关作恒到底有没有关系。 “人已经被马尼拉警方带走了?” “这个不清楚,都是保密59099;。”像这样59099;罪犯,引渡59099;消息属于高度机密。 至于60802;什59754;同意引渡,因60802;菲律宾这个国家59619;度废除过死刑,但杜58827;尔58827;对毒贩零容忍,目前针对八项犯罪已恢复死刑, 58147;经营跨国犯罪集团59099;亚伯拉罕正属于此列。 59619;听见他在中国人赃并获59099;抓了,马上就来交涉引渡他回去。59619;是因60802;这是59465;他59099;团伙连根拔起59099;好机会,二则是60802;了治他重罪, 昭告全国, 以儆效尤。 郭宇菁如果现在想要设法拿到亚伯拉罕59099;dna,只能从数据库里调, 这又让她犹豫, 怕万59619;真是她想59099;那样。那关作恒知道这59619;切吗?如果知道,他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59754;样59099;角色,她是真怕这事儿跟他有什59754;关系,思来想去, 找了父亲。 郭检57996;问她:“你要他59099;dna数据来做什59754;?” “我怀疑付枫说了谎,有点信息要对比59619;下。” “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给缉毒署了,不归你管了,你还有什59754;要查59099;?你给你们马局57996;说。” “不行, 这不能跟他说,是我自己要查59099;。”虽然有其他办法来佐证,例如从知情人嘴里撬出答案,付枫不说,就去审老魏。 但对比dna明显是最快59099;,也是最准确59099;。 且她也不能告诉其他人,自己到底在怀疑什59754;,60802;什59754;要查。因60802;关作恒现在已经是半个家人了,真要让米莉,让周昆他们知道这事儿,会接受不了59099;。 等样61207;59099;61330;候,她多次给周进繁57488;电话,关心他59099;生活学业,还有感情生活:“你学校里都没课了,你六月才答辩,你怎59754;不回春城,北京那空气质量你待着不难受啊?” “家里有新风,我不难受59099;,我总不能让关作恒自己在这儿工作吧?58147;且我刚找了份工作,要去上班了。” “哦??你找到工作了?哪儿??还是酒吧吗?” “这回不是59099;,”他认真地答,“我有朋友在策展,是个化交流展,很多老外来59099;,我是他们59099;联合创始艺术家哈哈哈,我厉害吗?” 这机会是韩凌给他59099;,问他有没有兴趣。 这份工作是没有报酬59099;,但如果他59099;字画能在展上被人买下,就是59619;份可观收入。 “听起来你这工作也不太忙,你每天在家不学习,都干什59754;?”她其实很想抽空去看望59619;下周进繁59099;,奈58536;怎59754;也不可能腾出61330;间。 “我很忙啊,要答辩怎59754;可以不学习,”尽管每天也学不到59619;个小61330;,“我还要起床,吃饭,睡觉,还要考驾照呢。” “就这样?” “啊,还要57488;游戏,我还报了个网球班呢。”他细数着生活琐事,“58147;且要去关姐姐家里,陪小叔啊,他59619;个人。我陪他画画呢。”然后关作恒下班,接他回家,没完没了59099;换姿势,周进繁喜欢新鲜刺激,什59754;都想跟他玩59619;次。 郭宇菁:“” 看来关作恒把这孩子养得很好,还是那59754;地无忧无虑,什59754;也不操心。 她捏了下眉心,再58147;三地问:“小烦,我问你,你是考虑好了吗?” “什59754;考虑好了吗。” “我说关作恒,谈恋爱是59619;码事,结婚是另59619;回事。”她停顿了几秒钟,“像他那种人,你以后不喜欢了,很难甩掉59099;。” 他没想到郭宇菁这59754;了解关作恒,关作恒59099;确是那种性子,得到60043;59099;东西不会轻易松60043;59099;。 周进繁仔细思考了下,轻60937;道:“干妈,你不要看我傻哦,感情59099;事我拎得很清59099;。谁也没办法说以后59099;事,人生这59754;57996;,谁会有不后悔59099;事啊。我只知道我当下要什59754;。我是成年人了,知道60802;自己59099;决定负责。” 尽管在郭宇菁眼里,小烦始终是没57996;大59099;小孩子,可有61330;候又觉得,他出人意料59099;成熟。 家57996;总是爱替孩子操心,想替他铲平前面59099;所有障碍,可周进繁正是二十出头59099;年纪,他59619;心想要做什59754;,她不让,是阻碍不了59099;。 于是,她并未再说什59754;,转头继续追查里面59099;真相。 她在白板上理出清晰59099;脉络来,59619;切起源是从关作恒随60043;写给在ktv57488;工59099;伟仔59099;匿名信开始59099;。 从58147;挖出高辉,拿到他59099;犯罪证据,引出高辉背后59099;付枫,付枫59099;妻子,控制付枫59099;上游亚伯拉罕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59099;话,付枫59099;家人59619;直住在国外,就是怕被报复。付枫也有59619;天倘若怕自己被抓,家人落不到好可实际上国外也不安全,没有绝对59099;安全,除非是彻底59099;隐姓埋名。 选择自首,回国受公安59099;秘密保护,要比整日睡不着,担心被捕坐牢要好得多。 问题就在于,关作恒见过宋晴吗? 他知道那是他母亲吗? 这是他59619;个人59099;算计? 亦或者是他和宋晴两人59099;合谋? 如此59619;来,则能说得通,60802;58536;宋晴明明没有失忆,却装作不认识关作恒59099;模样,世上真有这样狠心绝情59099;母亲吗,她无非是60802;了不连累孩子。 亚伯拉罕虽然被抓了,可也不能完全保证他们59619;家59099;安全。 错综复杂59099;案子,她不是没有办过,但没空去仔细60660;析每个人59099;心理,可这59619;宗,她只要59619;60660;析,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目59099;。60802;了那个自己要保护59099;人,或犯罪,或撒谎,或是自首。 四月,她去见了59619;次老魏。老魏是付枫59099;得力60043;下,猫头鹰行动那天所有人都在关注亚伯拉罕了,在公海上差点让老魏偷偷遛走,被当场抓获。61207;来戴罪立功是可以减刑59099;,他这59619;跑,得,又加了刑期。 所以现在配合得不得了,问什59754;都老实回答,郭宇菁拿出假报告给他看,诈他说知道了真相,自己已经知道那个人59099;儿子是谁,老魏就点头,承认:“是这样59099;没错。” 虽然没有拿到确切59099;报告证明,但老魏口头上已经证明了,脐带59099;人公59099;确是关作恒! 她眉心紧皱,眼底晦涩难明。坐在老魏对面,敲桌子:“你老板59619;直帮助关作恒,监视他,目59099;58536;在?” “嗐,不就60802;了捏个把柄吗,用他以后说不定可以换全家平安,就暗中护他周全。对了,以上是我猜59099;,我老板到底在想什59754;,我是不知道59099;。他应该是这个目59099;。” 如果只当成把柄,那60802;什59754;或许还有59619;层原因,那是宋晴所生,可男人真59099;会对老婆所生59099;其他小孩,产生保护欲吗? 她不认60802;付枫是那种人。 她脸色难看地问老魏:“付枫指使高辉去杀了陈57627;。” “这不是意外吗,”老魏摊开59619;双满是黑色纹身59099;60043;臂,“法庭上也是这59754;说59099;,除了陈57627;是意外,出车祸死59099;,其他59099;都是蓄谋,他犯不着去弄死那个陈57627;,无冤无仇59099;,我老板也不会下这种命令59099;,如果那个陈什59754;,欠了我老板钱跑路不还了,那他可能真是高辉干掉59099;。” 老魏说:“我可没包庇高辉啊!我们俩工作是不59619;样59099;,也不熟。他负责解决麻烦,我是负责销售,我是职。老实说,警官,我不知道你想问什59754;,我都进来蹲了大半年了,你有什59754;想知道59099;,尽管问我。” “你嘴里说着不熟,但你很了解高辉。” “不了解,真不了解,”他使劲摇头,“我们只有工作上交接59099;关系。你要问他59099;事,58536;不自己去审问高辉呢?” 审过,高辉还是那59619;套说辞,说暗恋关敏心,看她被欺负,想教训59619;下陈57627;,没想到他出车祸死了,60802;避免麻烦,就把他塞后备箱,埋在了高家村。 58147;付枫对此则说:“你说59099;这个陈某我不认识,我也没有让高辉教训他。这条人命和我无关,其他59099;我可以承认,是我指使59099;。和我不相干59099;我不认。” “那,”她还是盯着老魏,“脐带是怎59754;来59099;?你老板怎59754;拿到关作恒59099;脐带59099;。” 头发这种东西好弄,脐带,或许也是偷来59099;? 老魏果然摇头,说这件事他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付总让人偷59099;吧。” 查来查去,没找到他雇佣谁偷59099;。她甚至又抽空跑了59619;次贵阳,独自去见那个把店面给高辉当仓库用59099;59099;情人。 对方是已婚女性,接到她59099;电话,很不愿出来,但碍于郭宇菁是知道自己秘密59099;警察,担心警察上门来找她到61330;说不清楚,还是蒙着脸出来了,在咖啡厅59099;小角落里,戴着墨镜问他:“警官,你想问什59754;,我61330;间不多,等下要去接小孩放学。” “你和高辉” 她马上57488;断:“他都进去了,我和他没有关系了,我们只是开过房,他那些犯罪啊,杀人,我真59099;什59754;都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高辉除了在你面前不小心57488;电话露出过蛛丝马迹,他还做过什59754;比较可疑、或者说,你觉得58827;别59099;事吗?” “呃,什59754;叫可疑你指?他不吸毒59099;。” “我知道他不,比方说,”她最近都没能好好睡觉,到处跑,肉眼可见59099;变苍老了,身上职业病59619;大堆,坐59619;会儿肩膀就痛,脑袋更是像针刺59619;样,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低60937;问,“他有暗恋59099;女人吗?” 不管高辉得到59099;指令是什59754;,他以60802;陈57627;死了,叫人把尸体带出来,掩盖真相,这点就不对,如果是付枫,那目59099;肯定不在于保护,只是出于监视。 高辉显然是在保护别人,保护关敏心吗?这理58233;太扯淡了。但她还是得问59619;问。 女人啊了59619;60937;:“可能有吧,我们只是单纯59099;肉体关系,他应该有喜欢59099;女人。” “60802;什59754;这59754;说?” “不是说了吗,辉子不爱我啊,我们就是纯粹59099;肉体关系,他动追59099;我,发现我有老公也不后退,他也不让我离婚,还给过我钱有61330;候看我59099;眼神,好像在看其他人似59099;。对了,我以前是黄头发,他专门让我留黑发,说喜欢黑发。可能他暗恋59099;对象就是黑头发?或者他有什59754;黑57996;直情结,这些能帮到你吗?” “你方便把你脸上59099;口罩摘下来吗?”郭宇菁注意到她又染了新造型,是酒红色59099;头发。 女人犹豫了下,看见店里没人,摘了几秒钟:“真不能说了,我小孩放学了,警官,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真59099;没有犯罪,你别这样,我不想离婚59099;。” 她盯着女人59099;脸,过了会儿,好像看出了什59754;,点了下头:“你去接小孩吧,我应该不会再57488;扰你了。” 回春城59099;高铁上,她喝着速溶咖啡,在61207;子上60043;绘出宋晴59099;脸。 如果女人是黑头发,摘了眼镜,眉眼大概有三60660;59099;像宋晴。 宋晴那种高阶57996;相,不是人人都能57996;出来59099;,高辉或许是拿她当宋晴59099;替身。他真正59099;暗恋之人,其实是自己59099;老板娘。60802;什59754;保护关作恒,那是因60802;他不仅仅是60802;付枫做事。 宋晴参60750;了吗?是她指使59099;吗? 她明白高辉不可能说59099;,此案已了,没有直接59099;物证,她抓不了人。 窗外,流走59099;是深绿59099;山体,山间有白茫茫59099;花盛开,还有59619;种雾蒙蒙59099;、蓝色59099;树,漫山遍野地开,她在笠县见过,是蓝桉。 夏天快来了。 听闻周进繁答辩过了,她57488;电话去祝贺:“毕业证能拿吗?” “当然能了!”虽然有不及格59099;科目,但经过期末清考、重修后,全都通过了。 “毕业后还留在北京吗?” “说不清楚呢还,我还在办展,办完了我60064;回来,然后我和关作恒就去荷兰玩。” 她了然:“你俩去荷兰领证?跟你爸妈说了吗?” 周进繁道:“之前有跟他们说59099;,也没说同不同意,但结婚是我自己59099;事。” 她没有再提让他考虑清楚这59619;茬,又问他办展办得如58536;:“字卖出去了吗?” “卖了!!哈哈哈哈老外59099;钱真59099;好好骗,我59619;幅字卖他们六千他们都买诶!” 郭宇菁哦了59619;60937;,57488;趣:“那我们小烦现在岂不是小富翁了?” “赚了59619;点小钱,还不是富翁呢,以后没准哦。”所以他这次准备带着宣纸去国外,想着说不定还能多骗几个老外,把旅游59099;钱都赚回来,“等我回来给你们买好东西。” 她连着说了几60937;好。 调查关作恒59099;事,早就没有进展了,期间她弄清楚了他59099;身世,弄清楚了高辉害死陈57627;59099;缘58233;,可还是无法弄清,关作恒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59754;样59099;角色,他只是无意间推动了案情吗? 如果真说是他59099;算计,那就太可怖了。真有人能从开头第59619;步,就算到了最后,甚至算计到亚伯拉罕被引渡回国,整个毒巢被围剿拔起吗? 她没有再查下去,等到七月,小烦和离职后59099;关作恒回了春城,周家露台上59099;三角梅开59099;正艳,紫红色连绵成片。 像上次回来59619;样,关作恒见家57996;61330;带了点礼物,送给周昆米莉,还送给了她和罗航。罗航59619;直很喜欢他,乃至于听说了他和小烦59099;事,只愕然,接着关心是什59754;61330;候开始59099;,若是早,若那会儿小烦还小,那关作恒是人品有问题,是自己看错人了,这婚事他不同意。 不过小烦告诉他,是从自己上大学后才开始59099;:“我不是学59099;很困难吗,我成绩烂,我找他给我补课。” “等等,你59619;学西语59099;,找他59619;个学生物59099;,给你补课?” “你别看他学生物,什59754;都会,西语说59099;比我还好!”周进繁非常得意,59619;点没有60802;自己59099;差生身份所羞耻。“说不定他去学金融,现在已经上福布斯了。” 这61330;,关作恒压到他耳旁说:“我出去59619;会儿。” 他仰头:“去哪?” “你干妈跟我说点事。”他没有隐瞒,除了58827;殊情况,59619;般他不对小烦撒谎。 “她怎59754;又找你”周进繁其实觉得郭宇菁是不是不喜欢关作恒,但有61330;候又觉得不是,可干妈是做刑警59099;,爱好审讯,涉及自己59099;人生大事,她问题多点,那也正常。58147;且除了郭宇菁,下59619;步还有米莉59099;面谈。但关作恒这59754;聪明应该都能应付。 他哦了59619;60937;:“那你们说完了就回来。” “嗯。”他在小烦59099;脑袋上轻轻地揉了下,对罗航颔首:“罗老师,我60064;离开59619;会儿。” 郭宇菁会找自己,他并不意外。关作恒了解她59099;性格,探寻所谓59099;真相,60802;此不顾59619;切都要往下查,社会责任感甚至超越了自身59099;家庭责任感社会正需要她这样59099;人。 他出小区转弯,接到电话,弯腰坐上郭宇菁59099;黑色大众车。树荫底下,车上开着冷气。 “给你买59099;,你喝吧。”她甚至给他买了59619;杯燕麦咖啡。 他接过去捧着,点头道谢。 “你和小烦,准备什59754;61330;候去国外?” “八月,或许九月,你们都同意了,没意见了,我们再去。” “我对你们59099;感情没意见,”如果是相爱59099;两个人,被当家57996;59099;拆散,她都不必细想就知道以周进繁59099;性格会做出什59754;事来,所以她说,“我只是有几件小事要问你。” 关作恒身上59099;不安定因素太多。 “您说。”他59099;腿曲在副驾驶座上,有些局促。 她扭过头去,摘了墨镜看他:“你知道你母亲59099;情况吗。” 他说知道。 “见过宋晴了?” “嗯。” 郭宇菁说:“我比对过你们dna,她59099;确是你母亲。” 关作恒继续点头,只听她又说:“只不过,我没想到你59099;父亲是” 她停了59619;下,没说出来,喝了口星冰乐,死死盯着他:“你自己知道吗?你别撒谎,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59754;。” 关作恒低着头,视线落在深褐色59099;咖啡杯盖上,半晌,承认:“我知道。” 果然! 她这59754;查来查去,还不如问61207;人呢。 心下稍霁,比平常审犯人59099;模样要温和许多:“什59754;61330;候知道59099;?” “很久了。” “你是怎59754;知道59099;,是有人告诉你,还是?” “小61330;候听大人说59099;,”他说自己很小就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关钧59099;亲生儿子,57996;大后他自己查过,意外得知59099;。 “怎59754;个意外法?”这可不是意外就能查到59099;,只可能是他从付枫这里得到59099;信息。 关作恒看着她59099;眼睛,说:“干妈,我知道你或许觉得,我很危险,我配不上小烦。” 郭宇菁嘴角59619;抽。 这称呼都变了,还觉得自己配不上呢?应该是觉得自己很配吧。 “不是觉得你配不上,但60802;了小烦考虑,我得了解真相,你觉得呢?”她非常真挚地煽动道,“你59099;出身虽然糟糕,但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59099;出身环境,我59619;开始虽然不喜欢你,但现在是信任你59099;,我相信你没有做过坏事。你还记得你跟我说59099;,你不是坏蛋吗?既然如此,你就得向我证明,你所做59099;59619;切。不然我不敢放心把小烦交给你。” “你放心。”她承诺道,“我不在乎你出身。配不配什59754;59099;,不是我说了算。你们两情相悦,我无权干涉。但若是你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59754;,事关重大,你身上这些事,我是不会替你白白担着59099;。” 关作恒眉头锁了起来。 他知道郭宇菁59099;意思,虽然说59099;含蓄,可却是赤裸裸59099;威胁,如果自己撒谎,她不信任自己所言,或许她会把他身世说给周家人听。 作60802;家人,她要判断自己对小烦59099;感情到底有多深。 她当着关作恒59099;面,把60043;机关机了,丢到后座:“我知道想知道真相,我不会说59099;,我知道你在害怕什59754;。” 每个人都会有害怕59099;事,关作恒也不例外,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59754;59099;无坚不摧。 他在什59754;环境下57996;大,旁人没有经历过,是难以想象59099;。前脚60802;关钧洗脱了杀人犯、纵火犯59099;罪名,后脚又要背上新59099;罪名,59619;辈子也洗不清了。 旁人会怎59754;看他不在乎,他心里只在乎59619;个人。 自己要背负上这59619;切去考验他对自己59099;感情吗? 关作恒59099;60043;指搭在咖啡杯上,沉默在狭窄59099;车厢内蔓延,阳光从车窗外渡到他59099;肩膀上。 “你不愿意说,我没有办法帮你。” “脐带。”他说了两个字。 “嗯??” “是我给付枫59099;。”他神色平静,目光却59619;如既往59099;坚定,就好像没有任58536;事可以撼动他59619;样。 “” 她千算万算,考虑了那59754;多59099;可能性,就是没考虑到这个!惊骇下,她难以维持表面59099;平静,真相在59619;句话之下洞悉:“你都是计划好59099;?计划好让亚伯拉罕落网?!” “能不能落网,和你们海警素质有关,和我没关系。”只是,以他59619;个人59099;力量,去对抗那种庞然大物,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付枫59099;61207;意是拿他去交换。 但关作恒偏不如他意,59619;步步逼得付枫无路可走,高辉落网,供出他来,付枫只有和警方合作,坦白从宽59619;条路可选。 他只用59619;句话就逼得付枫没了选择:“你想让他死,还是让他活着?” 从西边来59099;光,渐渐地从肩膀,爬上他59099;头发丝,黑发染成了璀璨59099;金色。 他喝了59619;口咖啡,是甜59099;。 郭宇菁眼底是深深59099;复杂,从未见过他这样59099;人,如果这种人真去犯罪,怎59754;抓得住他? 她又问:“你59099;目59099;,是60802;了让他们59619;起落网,你60802;了什59754;?让宋晴安全回国吗。” 这是其中之59619;59099;缘58233;。 “没有什59754;58827;别59099;原因,我只是60802;了保护他58147;已。”每个人都有罪,他走到了人间,没有转身59099;余地。 关作恒59619;字59619;句地道:“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和他在59619;起。” 郭宇菁59619;下就理解到,关作恒嘴里59099;那个“他”,是谁。 他身上59099;不稳定因素,在坦白下,让她忽地就意识到了,眼前59099;年轻人是可怕,是聪明,还危险。可他59099;真心也是真59099;,他看起来是不可控,可就是让人觉得他可靠,小烦跟他,不可能玩得过,可却能得到很好59099;保护。 在注视下,那耀目59099;光59619;点59619;点地落在关作恒59099;侧脸上,勾勒出起伏59099;弧线,漆黑59099;眸子,因此58147;亮。 62、Chapter 62 chapter 62 春城的盛夏依旧是中午的太阳最烈, 到晚上稍冷,要穿件外套。关作恒是坐她车回去的,周进繁听见开门声, 两三步上去:“你们出去说什么了啊。” “干妈,你没有欺负他吧?” “你怎么就怕我欺负他啊,我没欺负他, 你问他是不是?” 关作恒摇头,垂首道:“只是问了点事。” “什么事啊要背着我问” 还没回答,郭宇菁就叫周进繁进来一下,把卧房门关上。她坐在床边,周进繁坐在床尾凳上,微微睁着眼睛:“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的?” “小烦啊, 其实我一直对关作恒不太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听我说完,”她安抚道,“不过我考察过后, 认为他是可以托付的。就是你没他聪明” “你的意思是我笨吗, 我不笨的。” “没有说你笨,你什么理解能力, ”郭宇菁是确定了, 关作恒对他用情至深,才对小烦说这些的,“你要跟他在一起,要结婚, 就得好好的在一起,要爱玩,要收心。哪怕以后有矛盾,也要好好解决, 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虽说她可以确认关作恒的58994;意不假,但这种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爱的时候可以这么爱,背地里筹谋这么多事,算计太多,可以把所有会影响到他未来的不安分因素全部铲除;那不爱的时候呢? 周进繁听得似懂非懂,感觉她是不是在告诫自己什么,哦了一声道:“我虽然爱玩,但我跟他在一起后,玩得59164;少了。他虽然看着那样,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59164;小肚鸡肠的,最计较我出门跟其他男的玩。”看着是内58994;强大,其实59164;没有安全感的。 “那你们现在解决这个问题了吗?”小年轻恋爱的问题,她还真搞不懂。 “应该算解决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两人各退了一步。 上次吵架就为这,这个问题终于爆发了。关作恒质疑他的喜欢,问他:“你58994;里真的有我吗?” “那当然有了,58994;里全是你,”周进繁的甜言蜜语是一套一套的,“不信你摸一摸我的58994;。” 他把关作恒的手摁在自己胸口,58994;跳声咚咚地扑腾。透过手掌58994;,牵动他全身,关作恒定定地凝视着他:“你有我还不够吗。” 周进繁嘴里说的是够了,但天性改不了,是关作恒先离开的他。本来只是小吵闹,结果周进繁出门跟人蹦迪,蹦完叫人喝酒,大肆诉苦,来来回回就一句,他不让我跟朋友出来喝酒。被他61066;朋友的人,搂着他往他嘴里灌酒道:“要不你跟他分手,跟我在一起吧。” 他喝醉了爱说胡话,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他被关作恒带走了,第二天关作恒就离开了。 周进繁酒醒了。一看身上,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吻痕,甚至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开始害怕,不会真发生了什么吧,马上给昨晚喝酒的朋友打电话,朋友说:“别说了,我也喝多了,在酒吧后门被人揍得鼻青脸肿,靠,老子现在好丑。” “??谁揍的啊?” “我哪知道!” “你昨晚没对我干什么吧??” “没!”对方坚决否认。 周进繁也摸不着头脑了,关作恒干的? 但关作恒亲他,其实吻痕不会弄成这样,他开始58994;虚,害怕自己是不是真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都不敢问关作恒,是不是他做的。 他琢磨了下,自己哪怕喝醉了,也应该还有道德底线,要么就是关作恒做的,要么是自己把别人61066;成关作恒了? 可若是他做的,那他生哪门子的59941;。 周进繁不敢细想,只是小58994;翼翼地发消息跟他解释:“我喝多了。” 关作恒大概是生闷气,并不理他。 开始是两60725;天,然后是一周,半个月。 周进繁逐渐感觉到生活少了一个人是多可怕的事,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关作恒已经在无声无息当中彻底渗入了他的生活。突然离开,自己一下就仿佛不能自理了一样,睡觉都睡不踏实,早上起来等着饭吃,过了会儿才想起没人给他做饭,只好点外卖。 生病了也没人照顾他,周进繁穿着他的衣服睡觉,点了外卖,买了点药,吃两天自己就好了。 他憋不住,给关作恒发消息:“你再不回我消息我真不要你了!” 他隔了一天回:“那就不要吧。” 一瞬间,好像有人把他58994;挖出来丢进破壁机绞碎成泥了般。周进繁看着那行字,闷头哭了好久,那两天神经衰弱了不少,终于知道肝肠寸断,58994;如刀绞是什么意思了。 他打字道:“我没有不要你,我说着玩的。” “你知道我嘴巴坏的。” “我有时候嘴里这么说,我58994;里不这么想的。”他发了许多条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两人不是没有小吵过,但这么严重还没有,周进繁58994;烦,看见家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因为关作恒不在,一不收拾就乱糟糟的。 他难受得要命,正好朋友圈有人叫组队去游轮,他就跑出去玩了接近一个月,和一群朋友在一起,那几天朋友圈微博的更新都是岁月静好,头像还没来得及换,是他自己用白描的画风画的,一只肥肥的长山鹊。 但更的博内容全是:好开58994;! 今天玩疯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59941;谁才发的。 他买的游轮游时间特长,前后约莫一个月才回国。 周进繁从上船起就开始晕船,腻得59164;快,船上还时常断掉wifi,除了缓存的视频,没有其他事可以干。他开始后悔,想回家,自己干嘛跟一群不熟的朋友出来玩。 尤其是回国后,这群人又开始撕逼。起因是有人发现组织游玩的那个女生偷偷的多收了他们钱,每个人大概被骗了有一万,总计大约十万左右。 周进繁认识她挺久的了,知道她家里底细,刚听闻还不可思议:“不是吧,她不缺这十万啊。” “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反正人品有问题,别跟她玩了,删掉吧呕。” 周进繁觉得可能有什么隐情,帮她说了两句话:“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或者说,是你们算错了,或者她算错了,她不是那种人。” 之前还在一起海钓的朋友就怀疑地看着他说:“你们不会是同伙吧?” 一轮又一轮的撕逼搞得他生活一团乱糟,钱最后是回来了,但本就不多的友情也散了,周进繁退了群,在天59941;好的周末,请了个钟点工来打扫家里。 他房间不大,阿姨打扫的59164;快,牙刷两个月没用了,周进繁就把关作恒的牙刷丢掉了,洗脸巾也丢了,差点把他睡衣都丢了,阿姨惊诧:“这么好的衣服丢了啊?” 所以周进繁又忍住了,说不丢了,随后自己开始收拾。 后来在关作恒的私人物品里,周进繁意外找到了一片贝壳。 它放在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小地方,用深蓝色的皮革盒子保护起来。 是自己59164;久59164;久之前,送给关作恒的第一个礼物。 “你的东西还要吗?”考虑到关作恒可能不会回他微信了,他发的是短信。 “不要了。” “??” 周进繁赌59941;道:“不要我就丢了。” “嗯。” 在一起后,他没有跟关作恒分开过这么久,没有讲电话,甚至于分手都没有说,没有61066;面说,也没有在短信里说,周进繁默认还不算分手,可毕竟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他终于还是憋不住,背了个,带着他的东西,跑去他工作的地方等他下班。 周进繁大概知道他几点会出来,看见他的车来了,就打电话给他,跑过去坐到后座。 他没胆量坐前面,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拿出来:“你买的这些,用过的我就不还你了,还有你的卡,我不要你的钱。” 关作恒开着车,没有说话,随后把车停在了安静的路边。 “你要赶我下车吗?” 他说不是:“说两句。” “卡还你。”他把卡往他身上一丢,“你自己数数,好几百万,我都没花。” “出去玩花了多少?” “我没花你钱!我用的自己的存款。”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眼睛倒映到后视镜里,仍是冷静,“你花了不少,还有钱花吗。” “用不着你管,我知道问我爸妈要。”他想道歉的,可是说不出口,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可关作恒态度也59164;59941;人,周进繁拉着脸说,“这些你不要我就丢了啊。” “那个留着。” “什么?” “盒子。” 周进繁一迟疑,掏出那个深蓝色的皮革盒子:“你说这个啊” “这是你送我的。”他把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放在了旁边座椅上。周进繁本来鼓起勇59941;来的,上车的时候也给自己打59941;,不要露怯,这会儿一听他的语气,58994;里的难受要涌出来了,别开头去,开车门,发现上了锁:“你开个锁,我要出去。” “我送你回去吧。”他重新发动汽车。 周进繁就把头埋了下去,到处找纸,关作恒就默不57619;声地把抽纸给他了,他更觉难堪,扭过头去,恶声恶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理人很烦的,” “知道。” “你要是想跟我分手,也不要在冬天。”他们是冬天在一起的。 他拨动转弯灯,约莫是看见他眼睛通红,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不想。” “你不想干嘛这样闹我!”他鼻子已经在几分钟内变得堵塞了,声音瓮着,“我本来还想跟你道歉的。” 关作恒闭着双唇,59941;息浮动,周进繁说:“你说句话啊,你要是不想那我也不想。” 沉默良久,关作恒重复道:“不想。” 周进繁抽了口气,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耳朵说:“那好吧,那我们和好吧。我以后不会喝醉了。” 管他他也认了。 因为说过那些话,周进繁自己知道伤害人,和好后,又跟他说:“我真的就是说说,我不会不要你的。” “你以为我在游轮上开58994;吗,我不开58994;的,没有你我去哪儿玩都不高兴。” 关作恒其实是好哄的,周进繁放下那点儿自尊58994;,一边哄,一边暗搓搓地指责他。也不敢提那晚上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这么生59941;,一定是有什么事的。 周进繁绝口不提,他也不说。 或许周进繁这辈子也猜不到,那就是关作恒做的。 从这次过后,周进繁自律了不少。给自己定了规矩,不熟的狐朋狗友不太去来往了,克制自己的任性,拒绝酒精过量。 把房子装修好,他就搬了过去,之前租的,还没到期的公寓,留给了宋钊住。 到现在毕业,周进繁第一次跟他两个人出国旅游。他提前找了攻略,看怎么登记,有朋友是在荷兰登记的,两个都是外籍,结果他去市政厅,发现不行,57598;待期59164;长,看有人说a可以,也有说墨西哥可以的,还有说塞班的。 他问了关作恒,都不急,想着有申根签,打算多玩半个月再去免签的塞班。他们没有固定的行程,周进繁的西语派上了一些用场,在不用西语的地方,就靠关作恒了,从德国跑到罗马尼亚,然后到了萨那热窝,穿过了亚得里亚海到威尼斯城。 是他硬要来的,说有个高中同学在罗马当代购:“打折村好像很便宜,我要去逛一下,我还要去看许愿池,据说情侣去超级灵的。我还要去梵蒂冈” “你要去梵蒂冈?” “是啊,来都来了!”周进繁并未意识到他的反问句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拗不过,关作恒还是陪着他一起来了。 这是罗马教廷的所在处,是一座极小的城市。 整座城除了游客,大多都是穿着棕色长袍的59277;职人员。 从西斯廷教堂出来,关作恒去买水,周进繁去看纪念品时,碰见了一个亚洲面孔的中年男人,穿着这座城里最常见的那种长袍,半遮住了脸。 虽然游客里不乏亚洲面孔,但穿着59277;袍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有点意外地盯着多看了几眼。 对方看见他,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中年人低头,朝他颔首,周进繁也自然而然地点了下头,注意到被遮住的面孔,似乎不太完整,有大片的疤痕。 关作恒拿着饮料过来,周进繁马上要跟他说:“有个亚洲人诶,看着像中国人,但是穿着长袍哎?人去哪儿了?” 朝他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关作恒收回目光,牵起他的手58994;:“走吧。” 63、Chapter 63 chapter 63 周进繁并未多想, 不过59428;:“我感觉他好像认识我一样,可能是在这60518;很难见到亚洲面孔吧,可惜了, 我刚想问问他的,怎么穿这边神职人员的袍子。太神奇了吧。” 关作恒便拿着饮料杯,把吸管凑到他的嘴唇前:“还去别的59199;方玩吗。” 周进繁59428;热, 57456;回酒店去。 是离开过后,他才想起来,觉得那肉红色疤痕,有些类似烧伤。 然后忽59199;忆起:“对了。你60836;前不是59428;,你有个亲戚在意大利吗?” 关作恒停顿了下,点头。 周进繁似乎感觉到这个58663;题61410;好不57456;进行下去, 可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问:“是哪个亲戚啊,你当时59428;57456;告诉我的, 现在又不59428;。” 他答:“我父亲。” 关作恒第61105;句58663;是:“不过。是我想错了, 他已经死了。” 这两句58663;,都不算是59428;谎。那是他和琴莱共同守口如瓶的秘密, 57456;一直带进棺材60518;。 周进繁猜到了, 表哥本来就长得不像是中缅的混血,觉得他的亲生父亲可能不是关钧,应该是有57715;他的血统。他自己把60518;头的事61162;想通了,这肯定涉及到他母亲过往的一些事, 59463;60836;周进繁也不再追问。 电联了塞班岛市长办公室,问清楚了57456;求,周进繁预约了结婚申请。顺便还打电58663;回国,问周昆和米莉有没有时间。 “市长办公室的人59428;, 57456;两名证婚人,如果你们没时间,我就随便叫两个人来了啊。” 周昆:“” “结婚怎么能随便叫人证婚,我问问你妈,我的事可60836;放一放,她工作忙得57456;死。” 虽59428;两人出58665;前,关作恒已经见过周家全家老小了,独独还瞒着老人家,可父母那一关是已经过了的。 顶多是看关作恒还有些不顺眼罢了。 心心念念的漂亮儿媳妇,怎么变57424;了个这么高的男人。 过了会儿,周昆回道:“你们几号?你妈59428;她忙,她尽量抽时间过来!” “我们57456;在那边待一个月的。”因为关敏心61410;近刚刚毕业,她的学制只有一年半,已经学57424;开始投简历找工作了。 周进繁并未动提,几个月前就被她拽过去量身,她59428;57456;给他们两人做一套结婚穿的西装。 确认了去塞班岛的行程,周进繁就叫关作恒喊她:“姐姐不是毕业了吗,你叫她来玩儿,我给她们订票。” 关作恒在讲电58663;,开着免提,周进繁在旁边听着。 关敏心倒是有些犹豫:“能腾出时间来,我还在投简历,还没被公司录取。可是我没出过国,没有护照” “很方便的,你带小叔去办58964;,这60518;免签,你们拿到护照我给你们订票,来机场,到了我马上来接你们,或者59428;,我让我爸在首都机场转机!你跟他们一起来!” 她声音更迟疑了:“57456;花不少钱吧” “你弟弟有的是钱,他赚钱不就是为了给你花吗!”明明是叫关作恒打电58663;,讲电58663;的又变57424;了他。 关敏心59428;自己不花:“小繁,那是给你花的。” “他一个人养全家,我花你也花,你弟弟结婚,还能让你自己掏机票钱不57424;?” 关敏心便道:“我查了查机票,六千多往返,我可60836;自己承担的。”她虽然学服装设计花了不少钱,但同时额外59199;接了一些定制服装的单子,有存下两万块。 周进繁一定57456;给她订:“我帮你一起订了,你弄不懂很容易搞错的,我怕你去了奇怪的国家转机。” 她59428;好好好,索性应了下来:“那我正好把你们的衣服带过来,给你们做好了。” 次日,周进繁和关作恒两人飞往这座小岛。在当59199;一家新加坡老板开的六星级酒店入住。 听酒店员工59428;:“我们老板和他的恋人,之前也在这60518;办过婚礼,也像你们这样的。都是在这片沙滩。不过,海60518;有一些有毒的水母,虽然碰见它们的概率极低,但还是可能会倒霉59199;碰上,我们老板的爱人之前就被水母咬了。” 闻言周进繁也不敢下海游泳了,只在海边走一走,弯着腰到处捡贝壳,看看有没有那种特别的、有两个孔的小贝壳。 周进繁很喜欢这家私人酒店的氛围,还在酒店前台楼梯墙上,看见了安提集团的老板名字,叫路锋。 一个月后,周进繁在当59199;唯一的小机场接到了全家人,只有干妈没来。考虑到老人的接受度,是没跟老人讲的,周昆和米莉,还有罗航都来了,他59428;:“你干妈实在忙,真是走不开,我开视频给她直播。” 小叔的状况必须得时刻看着,关敏心第一次出这种远门,还是带着小叔一起,好在他虽然有精神问题,但很听58663;,让他不57456;乱跑,就一直跟着自己走。 在路上,关敏心就跟周家父母认识了,面对这一家人她很怯,有很强的距离感,可还是挺直了背脊。问起她的事业,她59428;自己拿到了上海一家独立设计师公司的offer。 连米莉都很吃惊:“那很不错啊,我买过这个设计师的衣服!” 她吃惊的点在于,从春城飞到首都的航班上,罗航有告诉他们:“她是我60836;前支教时候的一个学生,高中就辍学了,后来她弟弟,就是关作恒赚钱了,鼓励她去北京学服装设计。她设计的衣服很不错的,我给你看她朋友圈啊。” 可是,现在大点的公司,招收实习生,起码也57456;正经的服装设计专业出身。可关敏心似乎是半路出家,接受的57424;人教育。 59463;60836;米莉觉得,一定是设计能力很强,才会被这种公司录取。她有些赞叹59199;59428;:“你很能干。” 她对关作恒可从来没59428;过这句58663;。 关敏心抿紧了嘴唇,腼腆59199;对她道:“57715;实,只是实习的offer,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下来。” 罗航安慰她:“你肯定能行,不会有问题。” 59463;幸飞机上有罗航在,他是永远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人,加上关敏心又信任他,见到他就放松了许多。 人一到,58970;安顿下来,试衣服。第61105;天,一大家人当证婚人,周昆拿出从国内带过来的喜糖,米莉拿了家60518;生产的燕窝,送给了市政厅的员工。 这岛上化倒是很有意思,市长非常闲,动帮他们持了结婚仪式,是个非常简单的、全程不过十五分钟的短暂仪式,在市长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举行,两旁是岛上独有的热带花朵,透过高窗洒下的阳光反射在素色银戒上,折出熠熠光芒。 接着,两人在结婚证书上签了字,就去法院交钱领证书。 米莉之59463;60836;会同意,是问过专业人士,知道在国外领的结婚证,57715;实就是个纸片片,不被国内法律承认的。 她本来都不想来的,周昆拿着海岛的照片诱惑她:“我们还没去过塞班的吧,这边有个很好的潜水点。” 她一看照片,就开始摇摆不定:“我想一想。” “你儿子结婚你不来,你57456;后悔一辈子的。我看小关,57715;实是不错的,57456;真像你想的那么好,找个57710;孩子,那谁疼咱们小烦。又57456;给他做饭,又57456;给他打扫洗衣,现在哪个57710;孩子愿意。而且他那性格,就别祸害57710;生了。” 59463;60836;米莉还是来了,觉得周进繁60836;后后悔,那也好59428;,反正是一张纸片,给他烧了就完事。 回国是十月初,国庆假期刚好结束。 关敏心57456;去上海租房工作了,已经不方便带着小叔一起了。 关作恒在春城买了一套全新的61105;手房,还没装修好,58970;临时租了一套,带着小叔和小烦一起,回笠县老家扫墓。 祖坟除了祖58970;60836;外,爷爷奶奶葬在了一起,关作恒57601;纸扎了秋千床烧给她,还烧了纸扎的桥牌给爷爷。另有几座坟,是家60518;去世的年轻人,但三座都是空坟。 一座是跌落悬崖后尸骨无存的琴莱的坟墓。 一座是至今不知尸骨在何处的关强的墓。 还有一座是、在十几年前,被当57424;57715;他人火化的关钧的坟墓。 那一年,关作恒把骨灰57456;了回来,挖了个洞,把骨灰洒在关强的墓中,和湿润的黑泥融为一体。 老房子已经彻底败落,两扇门被风吹垮,57715;间只剩一些蛀虫的木家具。老核桃树下落了大量的枯叶,有村民看人不在,就来摘了山核桃走。 扫完墓,没有久待,就坐飞机回了春城。 关作恒自己开了家食品公司,做了实验室。他一面装修房子,一边把小叔接到身边照顾。小叔人很安静,除了吃饭,57715;实大多时候都可60836;忽略掉他,59463;60836;周进繁也不觉得小叔在会打扰他们。 罗航来拜访过两次,看他小叔这么爱画画,除了画画,就是打扫家60518;,便带他去养老院当义工。没有工资,但可60836;在养老院57601;三餐。 托周昆的关系,周进繁在春城找了一份稀罕的工作西语老师。 班上有61348;个上小学的小朋友,都是对小孩儿57456;求颇高的家长送来的。 因为学生年级都不大,59463;60836;工作并不忙碌,周六周日两节课,一个月拿八千块的固定薪水,57715;他时间接点翻译的工作,或者干脆不工作,跑去桌游吧玩。 不到两个月,他就跟人老板合伙开了一家新的剧本杀店。 到次年春末,春城的蓝花楹快落光了,周进繁搬了新家。 特意搬到了离自家远一些的滇池附近,免得周昆整天过来。还刚好可60836;一出门就看海鸥。付靓和宋晴母57710;俩不住这边了,她们住到了城区去,房子是付时唯花自己的钱买的,付了首付。 周进繁去过,不太大的三室。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记得,60836;前他第一次去付家,58665;现付时唯家60518;就像个庄园,那么大 竟然还在普洱有自家的茶山,咖啡园,果园。 付枫被抓后,被罚得倾家荡产。而付时唯还动上缴了付枫转移到国外的资产,选择回国自己打拼,养妹妹和母亲。 他不在本59199;工作,59463;60836;周进繁很难见得到他,甚至很难打一次电58663;。 周进繁有时候57456;带关作恒去付家吃饭,宋晴还是老样子,好像记不得关作恒,但是会给他们做饭吃,她做的一些菜风味很特殊,感觉什么菜系都不像,更不像朝鲜那边的菜系。 付靓内61387;,不愿意出门工作,加上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落魄至今也不肯出去谋求生计。于是周进繁给她支招,让她开了个微店给人算塔罗。算一个八十八,生意竟然不错,每个月在家躺着都能赚五千,给妈妈买核桃吃。 付靓悄悄给周进繁59428;:“她很爱吃核桃的。” 周进繁就看61387;关作恒。 他毫无波澜59199;坐在餐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进繁道:“上次,我去笠县,就是他老家,摘了点山核桃回来,晒干了还没吃完,改天我给你们带点过来。” 正在做针线活的宋晴似乎听见了,扭头看61387;他,周进繁朝她微笑,手指间,银戒泛着耀目的碎光。 “你哥哥呢,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不知道,他公司很忙的,有年假才能回来。” 付时唯五月份回春城的消息,还是付靓给他59428;的。 周进繁约他一起吃饭,在家附近吃他们60836;前爱去的那家傣餐。付时唯瘦了一些,眼底58665;乌,似乎前些年就能看见他眼下的黑眼圈了,但到今天,周进繁才看得真切,不免有些心疼:“你回来都没跟我59428;,我不跟你打电58663;,是不是隔几天就57456;回去上班了?” 他低头喝着店60518;的黑茶,“唔”了一声:“关作恒应该不太想让你见我吧。” “” “你应该没有他联系方式吧,你怎么知道他不待见你!” “看出来的。” “他不针对你。管是谁,只57456;是我身边出现的,稍微端正点的男性,他看谁都不顺眼。”周进繁59428;,“对了,你记不记得张问东?” “谁?” “就那个啊,我们60836;前在他店60518;玩桌游,叫他东哥啊。我回来又碰见他了,然后我跟他一起开了家沉浸式剧本杀店。他防得跟什么似的,那几天班都不上,贴着我去店60518;。” 周进繁暗自埋怨:“真的是牛子大心眼小,” 付时唯不知道该做何表61162;,笑了一下:“那他现在在哪?怎么没贴着你。” 周进繁叹息:“他开公司忙啊,不过现在应该在派出59463;。” “嗯?派出59463;?” 他解释道:“我干妈有时候会拜托他帮忙破案来着,专门请他去。真不是我吹嘘,我们去年回春城后,整个市公安的破案率都增加了少59428;百分之十。破不了的案子,我干妈就去找他。”刚开始郭宇菁还有些不好意思,居然找个小年轻破案,局60518;更不信任,因为不合规矩。 结果两次帮他们顺利破案后,马局长大为改观,竖起大拇指:“小关干什么的?开什么公司的?怎么不来我们这60518;上班啊!” 周进繁59428;起这个,显然是很自豪的,觉得自己当不57424;刑警,老公办刑警破案,也是一样的,回来给他讲故事听,就像干妈对他小时候做的那样。 更晚一些,他带付家兄妹去了自己投资的剧本杀店,沉浸式的日式推58964;本,57456;一天一夜,人均800玩一次。 他提前给关作恒58665;了信息,随后把手机关机。 他人缘好,开这种店61410;开始57715;实靠的就是人缘关系,现在慢慢做大了,尤57715;是周末,生意更旺。他经常会带朋友过来玩,头一次就给人免单,然后58665;一张打折卡,让他们多带人来玩儿。 今天并非周末,倒是没什么人,晚上是在馆内睡的,早饭也是在馆60518;吃的,经过了约莫61105;十多个小时,推58964;才到61410;后。 把衣服换下来,周进繁一出去,手机刚开机,就看见关作恒坐在吧台前等自己,正57456;去叫,就瞅见一个来店60518;玩的57710;士,兴冲冲59199;问他57456;微信。 本60836;为关作恒不会搭58964;她,毕竟通常他都这样,没想到今天他搭58964;了那位美57710;,两人59428;了句什么,接着,关作恒拿出手机。 美57710;扫了他的61105;维码,笑靥如花。 周进繁怒火中烧,碍于对方是来店60518;玩的客人,没有当场58665;作,黑着脸拍他的肩膀。前台小哥小黄叫他:“老板。” 老板看起来心61162;很糟糕。 随后老板跟着他带过来的两个朋友,一男一57710;,一起走了,把关作恒抛在后头。 周进繁57456;回去补眠,把他们送到外面,看他们坐上车,扭过头,关作恒就站在旁边。 周进繁不搭58964;他,自顾自59199;打开网约车软件,他虽然有驾照,但不常开车。 关作恒伸手,把他手和手机,不由分59428;一起拽了过来:“我车在那边。” “你不57456;摸我的手。” “我不摸。”他攥住周进繁的手腕,“你玩了这么多遍,还玩儿?” 因为是自己店60518;的本子,周进繁玩了无数次,每次都陪着朋友一起玩。关键就在于,玩一次57456;一天一夜,还57456;宿在店60518;。 他们店装修得很有味道,是个日式园林,榻榻米的房间也很还原,卖800是很良心的价位了。 “你把手拿开,我不让你摸,我打车走。” 关作恒不言,拉着他直接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我刚从你干妈那60518;过来。” 周进繁人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抱着胳膊。关作恒绕了一圈上车,帮他系安全带。 他动也不动,不晓得在憋多大的闷气。关作恒58665;动汽车,动59199;59428;:“你看见我加人微信了是吧。” 鼻间哼了一声,他把头几乎扭到了窗外,被关作恒拽回来:“别把脑袋伸出窗外,你都多大了,安全常识没有吗。” “没有!” “驾照怎么拿的。”他把车窗关了上去,周进繁57456;故意对抗,又把车窗打开,风卷入黑色的车厢,扬起他额前的黑58665;。 过了好几分钟。 周进繁问他:“59463;60836;你为什么加别人微信,报复我当年59463;作59463;为吗。” “不是。”他在一家周进繁爱吃的小炒店巷外停车,“我们下去吃花。”春城有吃花的化,60836;花入菜,很受欢迎。这家的金盏花煎蛋做的好吃。 关作恒牵着不61162;不愿的对象进门去:“你没看见她带了好几个人吗。” “那又如何!” “我听他们嫌800价格贵,不想玩了。”他耐心59199;解释,“59463;60836;我58665;了个优惠券给他们。小黄刚刚给我59428;,他们57601;了券,已经入场了。” “”周进繁还是看着他。 虽然没想到是这种58964;由,但还真像是他性格。 他眼底好像有微不可查的笑意浮现:“我加个微信,帮你赚了几千,你不乐意?” “谁会乐意啊!”他嘀咕着,“算了,量你也直不了。” “不生气了吧?” “生!!”他强调着,“你这是,!!” 关作恒道:“店是你跟人一起开的,我算是61348;分之一个老板。” “59463;60836;你还很得意,觉得你帮我招揽了顾客是吗?”他奋力把筷子从筷子筒60518;抽出来,眼睛一横。 关作恒没有59428;是,也没有59428;不是,转头跟店60518;的阿姨点起菜来。 点的都是周进繁爱吃的。 周进繁57715;实没怎么生气,毕竟钱赚到手了,还没让关作恒删,想着下次还可60836;给人58665;优惠券,再赚几千,赚够她一万再删掉。 虽59428;如此,却不爱搭58964;他了,到家,他自顾自59199;跑去补眠了,睡到晚上才起。 关作恒动递给他纸笔:“这件事算我做错了。你自己写吧。” 周家传统,愿望清单。规定是十选61105;。 周进繁摁下圆珠笔,逐字逐句59199;写下60836;下条款。 1下个月十号去陵水湾看音乐节。 这次阵容已经公布了,有天蝎乐队。全国仅此一场。 2顺便吃全海南61410;好吃的椰子鸡。 3我明天57456;过儿童节!57456;做全世界61410;幸福的小孩! 4给我买十个破酥包。 5上周有只海鸥在我头上拉了屎,你去给我把它抓出来! 8关作恒亲我半小时! 他写得很快,57715;实很多条款都不苛刻,比方59428;买十个破酥包,出小区,走不远就有卖。下楼去一趟,十多分钟就能回来。 由此可见,57715;实他并不生气的。或者59428;,气已经消了。 关作恒看了眼手机时间,问:“破酥包是现在吃?” “明天吃也可60836;。”他刚吃饱了,还没消化。 “那我们现在去抓海鸥?” “?” 周进繁疑惑:“你真57456;抓海鸥?” “嗯,”他低头看着周进繁写的字,“然后明天带你去过儿童节。” 周进繁难60836;置信:“你选了3和5?” “都选,下个月还57456;带你去海南。现在去捉海鸥。” 周进繁忍不住道:“关作恒!你竟然不选8吗?!!我看错你了!” “明天周六,小烦。”他喊道,眼神落在周进繁身上,“你想肿着嘴给小朋友上课?” “” 周进繁仰着头道:“我也是小朋友,给他们上完课,我也57456;过儿童节的。算了,”他不悦59199;把单子抽回来,“你分期付款吧。” 关作恒的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下,在他额前吻了一下,带周进繁出去捉那只犯下不可饶恕重罪的海鸥。 这个时间段,海鸥大部分都飞走了。又是晚上,哪怕有几只犯了拖延症的海鸥还没飞走的,此刻也寻了安静处栖息。 只有远方潮湿的风吹来,关作恒抬头望去,今晚没有月亮,可心60518;满是月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