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唐第一杠精》 作者:水鱼要吃素 内容简介: 网络杠精李大德魂穿隋末,成为李渊三子李玄霸。那一年,杨广三征高句丽,国内民不聊生,烽烟四起。李渊还是长安城一名四品小官,平阳昭公主刚做了妈妈,千古一帝也才十七岁。那一年,历史的角落里,蝴蝶煽动翅膀,掀开了新的一页。 第1章 风雨夜杠精之死 “轰隆!” 雷电在窗外闪过,雨点拍打在玻璃上,使得炎夏之夜的暑意稍退。 下雨天,李大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泡上一壶热茶坐在窗边,注视楼下冒雨穿梭的行人。 生活需要对比,他很享受这种硬生生对比出来的悠闲意境。 当然了,如果冒雨穿梭的是他自己,就不希望有人抱着茶壶躲在窗户后面瞧热闹了。 不过今晚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搬着椅子跑去窗边,而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打字。 李大德有两大爱好,除了上述的“雨夜观景”,他还喜欢找人抬杠,俗称“杠精”。 不过这两样爱好都有些欠揍,尤其是后者,太容易让人“动手动脚”,所以第二个爱好就只限于网上。 毕竟顺着网线打上门来这种事,不太容易发生,况且他每天还会更换一次IP地址。 最近他迷上了一本讲述初唐历史的网络,每晚都会守在电脑前追读。 不过很难说他喜欢的到底是作者写的内容,还是那数量庞大的章说。那一条条,一句句,对他而言简直是强迫症杠精的福音,不杠都对不起作者那小学生似的笔。 身前的屏幕上开着页,扣扣,以及度娘。 做杠精也是需要海量知识来支撑的,李大德虽然知道一些初唐的历史,但这点储备还是不够他做历史杠精的本钱,需要度娘来给他做坚强后盾。 至于扣扣,纯粹就是他嫌弃对方网页回复不及时,申请加了人家的读者群。 此刻,李大德一手持键,一手握鼠,眼观六路,纵横捭阖。 “总所周知,隋炀帝是被李唐抹黑的,因为他开科取士,打击世家,就被关陇集团扶持李渊干掉了!” 网页上点开的一段章评,点赞最高的一段如是说道。 李大德面露微笑,鼠标腾挪,同时点开几个度娘搜索结果和百科介绍,随后运指如飞: “不懂不要乱说,科举制度在南北朝就广泛应用,隋朝不过是完善了一下。中原世家的兴盛大都得益于科举。他们比平民百姓更容易读书,也更容易考取。说科举是杨广与世家对立的主因,简直是胡说八道!作者也是瞎写!” 啪嗒 鼠标点击发表,李大德端起保温杯来,喝了一口混合枸杞的热茶,长舒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刷新了一下网页,对方没回复。倒是群里某位作者兼群主说了句:“最近杠精真多,心好累,感觉不爱了。” 一群潜水的书迷冒泡安慰,劝说作者不要理会云云。 李大德也跟风安慰了几句,想了想,又打字道:“有人杠,说明你的书火,你应该开心!” 开心吗? 或许吧!反正李大德觉得要是有人每天守着电脑等待和自己抬杠,那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窗外雷雨声渐大,群里越发热闹。李大德打字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脸色都兴奋的发红。 这个时候,再次刷新网页,却发现刚刚打字上去的那一条留言消失了。 “被删了?” 李大德皱眉,有些不理解作者的操作。 哥们儿凭自己的学识留的言,你凭啥给删了? 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框,李大德点开留言窗口,把刚刚被删掉的那段话再次打上去。就在点击发表时,一个提示弹了出来: “对不起,您的粉丝值不足500,无法留言!” “!?” 眼看就要发表,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提示来,李大德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愣了把自己给呛了一下。 “咳咳!” 红着脸咳了半天,摘下眼镜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又喝了一大口热茶。忍了半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玛德,不就是5块钱么!” 黑着脸摸出手机,直接给作者打赏了5块钱。然后再次点击发表。 “对不起,您已被管理员永久禁言!请联系” “我去你大爷” 李大德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多好的抬杠氛围啊,生生被这黑心作者扼杀在了一片铜臭之中,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说了,你特么的倒是先提示禁言啊,花了5块钱呢! “群主滚粗来!给我一个解释!” 李大德把手机往旁边一摔,拖过键盘来,气势汹汹的在群里打字,誓要讨个说法。 这边把被禁言的截图发到群里,还不等作者回复,几个日常划水的管理员倒是先冒泡了。 “卧槽,原来你就是那个杠精!” “谁把这杠精加进来的!” “哈哈,作者菌干的漂亮!我早看这杠精不爽了!” “呦呦呦这逼还打赏了,是想继续抬杠吧?” “这样的杠精,不拉黑留着过年咩?” “呼!呼!” 李大德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眼睛里都能喷出热气。键盘被他敲的啪啪作响,好似下一秒就能被敲碎。 “你们这是欺诈消费者!老子花了钱,就有权利评论!” 狠狠的一敲回车,预想的话并没有发出去,而是刷新出一条系统提示:“您已被管理员禁言7天。” “草一种植物!” 李大德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不清,同时心脏剧痛,难以言说。手脚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胸口也异常憋闷,喘不过气来。 “哗啦!” 一阵眩晕感笼罩过来,李大德连人带椅翻到在地板上,键盘手机等掉落一地,保温杯子里的热茶和枸杞也淋了他一身。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郁闷了,心底开始害怕。 在网上看到过许多宅男猝死的新闻,都说都市生活压力大,现代人易怒易悲,容易引发各种疾病。李大德不信,为这事儿还在网上和人杠过。 现在他信了。 意识越来越沉重,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耳边只有嗡嗡的蜂鸣声,嘴巴大张,不断的吸气,却仍旧觉得憋闷。 “不能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房贷没还完,新房还没入住,媳妇也还没着落” “谁来救救我” “120!打120!” 挣扎着翻过身来,在一地的温热茶水中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湿哒哒还沾着茶叶沫子的手机。 “” 屏幕已经被保温杯砸碎,内部进水,神仙都救不了了。 “呃啊啊” 李大德气得想要大骂,可脱口而出的,只是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还没喘气的声音大。 “得找人帮忙!” 他想起了住在隔壁那位,喜欢和他辩论到底是猪肉有营养还是牛肉更健康的邻居大婶。 “救救命呃” 四肢已经开始发麻,一阵阴冷的感觉泛过心底,眼泪鼻涕口水一股脑的全流了出来。 李大德的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喘息声,奋力向门厅的防盗门爬着。中途不停的拍打地板,并把沿途能摸到的一切都扔向防盗门,期待引起别人注意。 “轰隆隆!” 窗外雷鸣滚滚,雨也越下越大,夜晚被雷雨声填满,再容不下一丝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然变得深邃。除却雨声,整个小区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临街的一栋楼上,一处窗户仍旧透出昏黄的灯光。 客厅里,李大德的身影趴伏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已无声息。 “滴滴滴” 书桌上的电脑音箱传来消息的提示音。某书友群的群主水鱼要吃素正在私聊李大德: “兄弟在吗?” “不好意思哈兄弟,刚看到你的打赏,已经给你解除禁言了。谢谢支持哈!” “兄弟咋不回话?生气了?” “你别跟那帮牲口一般见识,他们就是水习惯了。大家都是花钱看书的,图个乐呵。在我心里,你们都是读者爸爸!” “兄弟?” “兄弟你回句话呀滑稽” 第2章 桃代李魂穿千年 尽管失去了一个读者,但并没打消某咸鱼作者的积极性。 大雨过后的清晨,迎着朝阳,难得早起的水鱼要吃素打开电脑,写下新的章节。 大业十年,世祖明皇帝杨广第三次征伐高句丽,兵临怀远。 七月,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兵进平壤,作进攻状。受国力所困,高句丽王高元遣使求和,将反隋的前兵部尚书斛斯政押送军中,并承诺放还前两次东征俘获的大批隋虏。杨广许之。 八月,杨广班师回京,沿途飞马传捷,言东征大胜,高句丽乞降。车驾入东都时,百姓沿街相望,山呼万岁。杨广着金甲立于车前,挥手自得,言官皆称贺。 翌日,西京大兴长安,一支近百人的送葬队伍正从延平门内缓缓走近。 白幡在前,有家仆挎竹篮,每行数丈便抓一把冥钱扬起,高呼“魂兮归来”。 几名麻衣僧人缓步而行,低沉的挽歌似哭非哭。后跟一架由麻绋搭笼的马车。上载刻木屋舍,内里隐见一口黑漆棺木。 数十骑麻衣骑士随护在车驾左右,神色哀戚。更有大批仆役麻衣缟素,随葬器皿多有陶俑奴婢,竹简,铜灯。这一队声势肃然,令人压抑。 眼见队伍占据大路,周围百姓商旅驻足观看,议论纷纷,守门的队正便上前,准备拦下呵斥一番。 圣人得胜班师,不日就要抵京。早有使者飞马报讯,要求整肃街道,驱赶流民。不说敲锣打鼓,热情洋溢吧,这一大早的洒这一地冥钱是闹哪样? “止步!” 队正扬手指着队伍前方的持幡人,冷声开口。谁知对方竟看也不看,只目视前方,肃然而行。 “三爷魂兮归来!” 抑扬顿挫的喝声忽的响起,其后的家仆扬手,一把冥钱散落,就在这延平门下,差点飘到队正的脸上。 “恁娘!” 驻京师的金吾卫兵卒可不是所谓权贵就能糊弄的,何况一贱籍家仆。队正环眼一瞪,抬手就要拔腰间横刀,后方武侯铺中卫士也纷纷起身。这时,身后一兵卒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队正!你瞧!” “我瞧恁” 被拉扯的守门队正一摆肩膀,转脸就要开骂,冷不防迎面一人跨马而来,素衣黑须,当先拱手。定睛看时,顿时激灵一愣,急忙正了正兜鍪óu,拱手侧立。 “见过李少卿!” 原来这马上的中年男子,竟是当朝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 别的勋贵世家他未必认识,李渊在这大兴城却是个名人。姨母独孤伽罗是大隋开国献皇后,外甥女王氏为今上宠妃,岳父是前定州总管窦毅。论后台背景和复杂的亲戚关系,连杨广都差点比不过他。 不过他最出名的却是7岁袭爵,深得先帝先后垂爱,撒着尿活着泥巴就成了大隋开国公,堪称前无古人。曾羡慕得整个大兴城百姓质壁分离。 这位可不比一般的世袭勋贵,哪怕现在不得宠也是实权近臣,不是他小小兵头惹得起的。 李渊纵马来到近前,虽未下马,但神态倒也不倨傲。只是眉宇深锁,脸色困倦。拱手执礼,沙哑道:“今日小儿丧礼,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所落冥钱,稍后自有仆役打扫。” “少卿言重了!吾等不敢耽误贵时,还请少卿节哀!” 队正双手反持唱了个喏,随后挥手让众兵卒靠后,让开大路。 李渊自马上很是郑重的拱了拱手,打马前行。 哀声渐至,滚滚而行的马车前,一白面青年面容悲伤,眼眶红肿,怀抱灵牌于马上。黑色的灵牌正中书有“李氏三郎讳玄霸”的字样。身后的马上并行两位麻衣女子,不停拭泪,哀婉不止。 李渊的儿子死了? 路旁有熟悉这一家子的商旅行人相顾茫然。 李渊出名,他儿子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尤其是第三子李玄霸,幼时聪慧,颇有辩才,曾经把教授他的先生驳得掩面无言。 说白了,那货就是一杠精,最见不得有人装学问,喜欢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盘桓大兴求官的世家子弟没少和这货当街抬杠对喷。 这杠精居然死了?说好的祸害遗千年呢? “那位莫不就是李家二郎?身后是他夫人?唔,老了点喔,还有千牛备身柴绍,他也是李家亲戚?咦?那小娘子是谁” 站在队正身后的兵卒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一队人中竟被他认了个七七八八。队正听得耳热,眼见那柴绍俯身对牵马的随从说了什么,后者迈步走来,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恁娘,闭嘴!” 人家一家子都在这,正是悲伤的时候,偏这小子碎碎念个不停。要是传到李渊的耳朵里,他这队正少不得跟着一起吃挂落。 正凝神间,柴绍的那名随从已经跑到身前,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来,借着搭话的时候塞到队正手中,口称:“我家大爷说辛苦各位。” “不敢劳柴大人挂记,这是某职责所系!” 队正捏了捏铜钱,却是双手合拢说道。 直到送葬队伍穿过甬道出城,门下恢复通行,这才掏出铜钱,与随从兵卒分了。笑言道:“瞧瞧,这才是大族世家气派,和咱们兵卒也一般和颜悦色。我看那柴绍也是玲珑人物,早听闻任侠仗义,今日所见不虚!” 有亲近兵卒一起分了钱,闻言便笑道:“这柴绍使了钱,队正您才这么说。若是一毛不拔,就合该闻名不如见面了吧?” “去恁娘!” 队正抬脚就踢了过去,笑骂道:“既拿了钱,就知道祸从口出。咱金吾卫武力要超群,眼力也要非同一般。下值之后都别胡咧咧!” 兵卒们哄然而笑,点头称善。 却说送葬车马出了延平门,便转向西南,往鄠县而去。那是李渊官赐永业田所在,多达百顷。平时由李氏子弟打理,有佃农近千。眼下送灵回陇西祖籍是来不及了,便只好先采吉日在鄠县下葬,也好有人看护。 下了官道上小路,马车开始颠簸,棺木偶有磕碰。除此之外,便只有挽歌与低泣声。 马车左前,李渊次子李世民深垂头颈,握着灵牌的双手指节发白。离了城内,沿途所有的喧嚣瞬间远离,天地间只余这小小的送葬队伍。瞬间便被悲戚的氛围笼罩,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 背后传来三姐李秀宁的抽泣声,李世民吸了吸鼻子,眼圈一阵发热。李氏嫡出的兄弟姐妹有五人,只有三姐三弟和他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平时越亲近,彼时便越难过。 “咳咳!” 一阵咳嗽声自身侧响起,有些压抑,似口含异物一般。 瞥了一眼对过在马背上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李渊,李世民心底喟叹。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作为父亲还要强忍悲伤。短短几日,李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下葬之后,怕是要大病一场。 “咳咳!” “咚!” 又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还伴随一阵敲击的异响。随着被车马颠簸声掩盖,不甚清晰。要不是他正凝神,都注意不到。 可李世民看的分明,立于马上的父亲并没有咳嗽。 视线下移,透过马车上木屋窗棂,落在黑色棺木之上。而后者似乎在震动。 “咳咳呜!” 李大德此刻涕泪横流,一半是憋的,一半是疼的。 他只觉得大梦一场,醒来后浑身酸痛难耐,饥饿难忍。而且嘴里也不知道含了个什么东西,硬邦邦圆溜溜的,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这会儿都被口水呛了三回了。刚准备坐起来,又一头撞在了硬木板上,眼泪都疼出来了。 我是谁?我在哪? 所处的空间格外狭窄,而且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同时身前身下都堆满了东西,咯得生疼,稍微一动就叮当做响。胸口也被一堆事物压得憋闷不已。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让李大德惊恐的,是他恢复知觉后,悚然发现菊部地区不知被塞了个什么东西,撑得格外难受,如同便秘。 “我不干净了” 眼泪不争气的沿着眼角滑落,被“前堵后塞”的李大德瞪起双眼,奋力挣扎起来。 “够救咩命啊!昂放饿我扣出咳去!” 第3章 大兴城外玄霸复生 “阿爷!” 李世民此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总之是很复杂的。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真碰到了难以解释的事,也终归平静不下来。 思绪已然飞到陇西的李渊被次子唤过神来,扭头看时,李世民正指着马车上的棺木看着他,嘴巴张得老大。 其实这会儿已经不用仔细听了,李大德正被惊恐支配,像是只被通了电的耗子,嚎叫挣扎。棺木之中哗哗作响,想注意不到都难。 牵马的车夫“嗷”的一声就软倒在地,队伍渐次停下。家属也不哭了,僧人也不唱了。把头的家仆抓着把冥钱正要呼喊,听到后面的动静,哆嗦之下,洒了自己一脸。除了亲近如李世民等,其余人“呼啦”一声就远离了马车两丈之外。 “哦呜呜够救咩命啊!” “哗啦啦咕咚咚!” 麻绋捆缚的雕刻木屋随着马车摇晃不止,内里声响不断,在静寂的旷野中远远传开。 本是金秋时节,关中的日头酷热,但周围众人却只觉得阴风阵阵,冷汗涔涔。 “阿,阿爷,三郎他” 李世民身侧,作妇人打扮的俏丽女子瞪着通红的双眼,结结巴巴的看向李渊。后者正皱眉看着马车,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压抑着某种愤怒的情绪。 “公爷,是否开棺查验?许是合棺时仆役粗心,混入了虫鼠。” 李渊身后的老管家一句话,就让众人恍然他为何会有愤怒的情绪了。 很显然,遇到这种灵异事件,李渊所想的角度和高度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一开始就不信缥缈之事,而是觉得人为作祟。 搞他最疼爱的儿子,不愤怒才怪。 “速速开棺!莫坏了我儿身体!” 李渊低喝了一声,老管家急忙挥手,招呼众仆役上前解开麻绋。 众人此刻都下了马,李世民沉不住气,把灵牌塞给三姐,凑在棺木旁指挥。身后三姐夫柴绍扶着媳妇,眼巴巴的看。 李渊高坐马上,黑着脸也不说话。 后方仍有胆小的仆役不敢上前,动手的只是随行亲随家将,其中就有在城门给金吾卫塞钱的那个。 因为还未入土,封棺钉只钉了一半。李世民用随身横刀撬了几下,众人便合力推开了棺盖。 李大德这会儿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密封的棺木中空气有限,没醒的时候倒好,死人是不会呼吸的。可他从苏醒到开棺,中间折腾了许久。力气是一方面,大脑也真的开始缺氧了。 就在这时,棺木打开了。 阳光刺眼,新鲜的空气带着泥土与谷香扑面而来,刺激得人鼻孔发痒。 “阿呃喀!” 李大德猛吸了一口气,手脚并用,裹着金线蚕丝被带着一堆哗哗作响的铜钱器皿蹿将起来,喷嚏打到一半,又被嘴里含的不知什么玩意儿给憋下半截。 “呃噢喔噢!” 阳光下,某倒霉催的杠精披头散发,乌青的双眼布满血丝,嘴边涎水拉得老长,扭动着从蚕丝被中往外挣脱。 空气一阵安静如秘。马车旁的众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忘了呼吸,忘了眨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位丑态百出的死鬼。 李大德好不容易才把一只手抽了出来,伸进嘴里去扣塞进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躺的太久,手臂有些僵硬,动起来咔咔作响。 “啵” 一枚鸡蛋大小的青色玉石带着一个口水泡泡被吐出,嘴巴也终于可以自由活动。 “呕” 都不等好好的呼吸一下,李大德就忍不住先干呕了一声。随后又鼓着腮帮子,不顾周围还有一堆奇怪的古装人围观,恶形恶状的把手伸进裤子里,去摸塞在后面的东西。 实在是,那玩意儿有往里顶的趋势,越来越难受了。 “呃赫赫赫赫” 一阵打鸣似的声音打断了周围的平静,马车前,本就瘫软在地的车把式再也抗不住,白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诈尸啊!” 这一出声,瞬间激起了连锁反应。马车周围瞬间就乱了套,送丧的仆役一声呐喊,有的跪地哭嚎,有的转身跑向路边田野,还有的干脆学车把式,两眼一闭。 “保护公爷!” “二郎小心!” “三娘回来!” 人声杂乱起来,仓朗朗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家将们虽然也慌,但好歹是见过世面的,纷纷持刀把李氏众人围在中间。 李渊也被拖下马来,拦着不让靠近。 李大德这会儿刚摸到后门里的东西,正尝试往外抠,以至于表情有些销魂,甚至猥琐。上身忍不住的向前挺,越发令场景难以言说。 而就在这时,一声大喝响起,之前帮忙开棺的柴绍随从扯了横刀在手,踩了马车边缘高高跃起,向他狠狠斩了过来。 “三宝,莫坏了三郎尸首!” 身后一声惊叫,被柴绍拉住的女子急忙呼喊。千钧一发之际,跃起的青年急忙掉转刀柄,改砍为拍。 “啪!” “啵”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刀身击在李大德的额头,那貌似舒爽的表情刚做了一半,就凝固在了脸上。刚刚才对焦的眼神盯住眼前的淡须青年,问候对方全家的想法一闪而逝。 “噗噗” 一股不可名状的气体带着讨厌的声音从刚解脱出来的后门汹涌而出,李大德只觉得这辈子能丢的人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丢干净了。带着羞臊和茫然,白眼一翻,向后栽倒下去。 “哐啷!” 众目之下,某人又摔进棺木。马车摇晃,名三宝的随从站立不稳跳落下来。拉车的驽马向前踱了两步,不爽的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众人面面相觑,都还没从刚刚的惊魂之中恢复过来,心跳如开锅沸水。 “呼好了!” 道右的地垄旁,国公府的老管家挣脱仆役的搀扶,长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李渊颔首道:“万幸,只是邪气为祟。眼下邪气溃散,三郎身躯无恙,不如早早赶路。” 众皆沉默,随从家将依然在戒备。对面,李世民咬牙瞪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后李秀宁趴伏在柴绍肩侧,低声抽泣。 虽然谁也没见过诈尸的景象,但对于老管家的说法,大家还是比较认可的。 邪气入体导致诈尸,这很合理,很科学! 可问题是,好好的死鬼就塞在棺材里,怎么就能诈尸?结合刚才某杠精的动作,以及随后泄身的那股气,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给他装殓的人。 再往远了想,对方为什么要对尸体做手脚?背后是谁的指使?谁看李氏不顺眼? 有人眯着眼看了一下东都方位,细思极恐。 “罢了,先赶路!” 李渊良久才叹了口气,挥手赶开周围家将,上前握住李大德耷拉在棺材外面的手臂放进蚕丝被下,怔怔的看着儿子的脸。 这会儿李大德的面孔其实有些狰狞,李渊忍不住伸手去拂。一旁的李世民有学有样,把对面另一只手臂轻轻的放回。 就在这时,父子两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顿在了原地。 某杠精的手臂柔软温热且不说,就在刚刚,两人都感受到了手臂之中的脉搏跳动。 李世民下意识的抬手去摸李大德的脖颈动脉,李渊忽然咳嗽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 李世民的手顿住,默默收回。 眼下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交流的好时机。父子两人心照不宣的转身上马。待家仆合上棺盖,准备上钉时,李渊便挥手拦住。 “先赶路吧,免得再出事!我们走快一些!” 有人默默的搀扶起先晕过去的人,掐着人中唤醒。众人长刀回鞘,再不言语,加快脚步向鄠县赶去。 第4章 鄠县庄园父子定计 从大兴城到鄠hù县有一日的脚程,骑快马也要近两个时辰。 一众仆役经此一吓,倒有好些个脚软走不动路的,其他人也多有心不在焉。 李渊装着心事,实在等不及。干脆就留下管家押后赶路,自己与李世民等引着马车,当先往鄠县疾驰去。 李大德是被饿醒的。 那是真的饿,如同有个酸唧唧的小人在胃里扯着胃壁撒泼打滚,让骨髓里都渗着对食物的渴望。 也不知身体经历了什么,总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他这次没敢乱动。 上一次苏醒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菊部地区和额头还有些火辣辣的疼。在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决定装死。 身旁有人说话,压着声音,口音还怪,听不真切。 “阿爷,三郎既已没事,为何还让庄上设灵?” 此刻鄠县李家庄园后宅一处厢房里,除了躺在床上挺尸的李大德,还有五人或站或坐。 说话的是李世民。 这会儿李二郎已经没了悲伤的情绪,满眼都是振奋。 “二郎说的是。阿爷,眼下三郎身子虚弱,当速速请郎中调理才是!” 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柴绍身侧的妇人,李世民的三姐李秀宁。 女子的声音总是比男人更具穿透力,李大德这次听懂了几个字。原来并不是声音低的缘故,而是众人说的是类似闽南语的奇怪方言,其中夹杂不少口语。他用听普通话的心态去听,当然听不懂。 即便是现在,也只是囫囵吞枣,连蒙带猜。 “三娘莫急,想来大舅自有考虑。” 柴绍的声音响起,第一时间就引起了李大德的注意。 这小哥的官话并不标准,但胜在咬字清晰,足够慢,听在李大德的耳朵里如同天籁。 “啐!” 厢房中,李秀宁俏脸微寒,瞪了柴绍一眼,啐道:“你只顾对阿爷溜须,眼下说正事呢!” 在大隋,女子的地位虽然不像后世那般低下卑微,但也少有敢和丈夫如此说话的。不过房中众人倒是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些想笑。 李世民身后,一个依偎他站立的瘦弱少女低下头去,嘴角死死的抿着,似在憋笑。李世民还小声说了句“观音婢,别学我姐”之类的话。 此刻,他们的小弟已从阎王殿里旅完了游回来,众人心神放松之下,倒也有了说笑的余地。 不过端坐房中的李渊却是面沉如水,不但没有丝毫愉悦,反倒眉头皱的更深了。 见子女们开始打趣,便轻咳一声,开口道:“三郎复醒,本是喜事。然一饮一啄,皆有因果。前日圣人回驾,召众留守入东都随侍,我因三郎亡故上表推辞。可如今三郎无恙,恐圣人疑我欺君,祸事不远欸!” 李渊这话说的沉稳,分开来每个字,李大德都能猜个大概,可连起来就一句也听不懂了。 其他人倒是安静下来,柴绍首先变了脸色,随后是李世民。只是一个是担忧,另一个只有愤慨。 “哼!今上亲小人远贤臣!阿爷尽忠为国,可他整日猜忌!要我看,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山河飘摇,我们就回陇西经营,未必不能” “闭嘴!” 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李渊就怒而起身,狠狠的呵斥出声:“这是为人臣子说的话么!” “大舅息怒,二郎他也是关心则乱。” 柴绍上前一步,随后给自家老婆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急忙过来,扶着李渊的胳膊把他按回在胡椅上,恨声道:“事已至此,阿爷你又何必与二郎置气!” 柴绍又道:“大舅安排庄上设灵堂,丧礼照旧,想来已有应对之策。”复又转身看向李世民,温声道:“二郎莫急,无论如何,定不让人加害三郎!” 李世民撇了撇嘴,低头不言。身后的少女悄悄拉住他的手,便扭头笑了笑。 这会儿李渊已然平复,但其实也根本就没生气。待众人看他,便安排道:“为今当行金蝉脱壳之计。我等在此仍旧主持丧礼,另遣亲信仆役,送三郎去河东。大郎去岁与郑氏结亲,正好投奔于他。河东世家多与我交好,定能维护。” 顿了顿,又道:“此间之事,便莫和你万姨娘与智云说了!” 李渊口中的两人,一个是他小妾,一个是他庶子。因为“悲伤过度”,无法出门,这次就没跟来。 众人识趣的避开话题。柴绍笑道:“如此甚妥,今上心思游离,少专一事。等风头散去,三郎便好走动。”话音刚落,就被媳妇踩了一脚。 只见李秀宁幽幽一叹,扭头看着床上的李大德道:“就是苦了三郎,本就体弱,此去河东五百里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像是引起了共鸣,房中众人都是一叹,目光集中在了床上的身影。 李大德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阵不安,身体随即绷紧。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隐约猜到这些人好像是在说他。结合之前的经历,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是被绑架了! 特么的! 哥就知道隔壁那对老夫妇有问题!每次买菜见到别人家的小朋友,都要用糖果引诱。只是想不到这么饥不择食,连他这种“大宝宝”也拐。 黑劳工?非洲挖矿?器官买卖? 越想越害怕,李大德决定装死到底,等天黑了就跑路。 可他想沉默,他的肠胃却实在受不了了。好不容易才引起众人注意,胃中的酸爽小人猛的发力,扯着肠子,抑扬顿挫的嚎叫起来。 “咕咕咕咕” 众人: 李大德觉得脸有些热,而在众人眼中,这货先是耳朵红了起来,接着是脸颊,脖子。偏生这会儿喉咙突然又痒了起来,很想咳嗽。 “我忍” “我再忍” “卧槽忍不住了!” 意志力这种事,不死到临头是不知道有多强大的。李大德脑补了一出绑架大戏,也只是想想。这会儿身体上的不爽首先袭来,便再忍不住,翻身爬了起来,抱着脖子一阵乱咳。 “三郎醒了!” “三郎!” “我的儿!” 众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李大德发毛。而他的肚子,这会儿叫的更欢了。 “唔,三郎几日未进,我去熬些粥来!”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垢急忙道。 “我和你一起,三郎喜甜,得多放糖呢!” 李秀宁此刻满眼都是笑意,拉着长孙无垢走出屋去,留下男人们在此说话。想来李渊定然还有事要交代的。 果然,等两人走远,李渊便使了个眼色,让柴绍去关了屋门。随后看向李大德,温声道:“三郎,你感觉如何?” “我” 李大德直勾勾的看着恨不能凑到自己脸上的黑脸大叔,很想问一句你特么谁啊,会说普通话不。但对方的装束,又让他有些懵逼。 黑色幞头包着用笄固定的长发,身穿素色长袍。三缕胡须盖过下巴,一副古人扮相,让李大德有一种来错了片场的错乱感觉。 另外两个看起来不大的青年也好不到哪去。一个身穿麻衣,头上戴着个奇奇怪怪的平巾帻。明明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却搞笑的留着胡子装成熟。另一个根本就是未成年。 玩spay的绑匪,李大德没见过。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长发调皮的从额上垂落。李大德下意识的撩起,随后愣了一下,抬手往头上一抓。 “卧槽!” 少年忽地自床上跳起,两手抓着自己的长发作震惊状。 使劲扯了两下,很疼,不是假的。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公鸭般尖锐,像是个变声期的小男孩。于是顾不上其他,当着三人的面,直接掀开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扯开裤子看去。 裤子有些短,仅到膝盖。此刻一个眼熟又不太眼熟的家伙,正蜷缩在少的可怜的稀疏毛发中,营养不良的摇摆,让人看得心酸。 李大德拖了长音发出一声“卧槽”,三分惊怒,三分疑惑,三分嫌弃,还有一分大石落地的喜悦。 小了点,比没有强不是? 对面,李渊父子翁婿三人呆若木鸡。 第5章 惊年代玄霸认二哥 “我还是我,可我又不是我了。” 后宅偏厅里,李大德套着一件明显大了许多的圆领胡衫,坐在胡凳上,拄着方桌呼啦啦的喝粥,同时思考着“我是谁”的哲学命题。 李秀宁和长孙无垢坐在对面,看着饿死鬼投胎的弟弟,一个憋着笑,一个满是好奇。 此刻李渊三人都在隔院的前堂主持某杠精的丧礼,后院已被清空,无人往来,倒也不怕有人发现这个饿死鬼。 李渊的三子早亡,这在这个人命如狗的年代不算新鲜,但在鄠县李家庄却是大事。李渊袭爵唐国公,又是内朝从四品的卫尉寺少卿。即便是天子脚下的大兴城郊,也是一等一的大官了。 附近的乡老故旧都来吊唁问候,顺便吃一桌白事酒席。李大德的棺木会在灵堂稍停,傍晚酒席散了,就会抬走下葬。 不过这些暂时都和他本人无关,就算李渊把通盘计划都告诉他,他也未必听得懂半半白的古语方言。不被当成傻子,已经是他别别扭扭的学着柴绍的口音胡诌几句的结果了。 没有黑煤窑,也不是拐卖人口。 此刻李大德大体已经猜到,自己许是借尸还魂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没死当然是好事,因为房贷不用还了,班也不用上了。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李大德,可现在他是谁?谁能给解释一下? “咯吱咯吱咯吱” 咽下一大口也不知道是啥粮食的甜粥,随手摸起碟子里一块腌制的黄褐色咸菜塞进嘴里大嚼。空虚的胃渐渐暖和起来,某杠精原本菜色的脸也渐渐起了红润。 “啧,着玩儿还挺脆,拌的是什么油?真香” 李大德的思绪有些走神,随即就被身前古装美女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三郎,听说刚刚你在屋内高呼俚语,阿爷都看呆了?” 李秀宁笑嘻嘻的开口,有些遗憾没看到李渊出糗的样子,很想让弟弟给她复述一下。 李大德这会儿已经知道“三郎”是叫他的,便抬起头认真听了听,可惜还是听不懂。不过看李秀宁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估计是在八卦。便敷衍的点了点头,又捧起瓷碗喝粥。 “噫你小时候可是话很多的,最喜与人辩论,咱家的夫子都被你气得说不出话。你还记得嘛,那一年也是入秋,阿爷请了宫中侍讲到家里来,结果你不满他曲解古意,巴拉巴拉” 李秀宁很是不满他的态度,在对面说个不停。李大德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怎么听。等到李秀宁说完了,见他这幅呆样,便好没好气的翻了翻秀气的白眼。 “哼!还是小时候有趣,长大就蠢了!二郎也是!” 李秀宁年纪不大,但是成亲早,最近几年并不常回家。还以为弟弟是长大了才变得沉稳起来,殊不知李大德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些神马。 倒是一旁的长孙无垢,原本还笑嘻嘻的看着姐弟俩闲聊,忽然听到李秀宁说李世民也变蠢了,顿时笑意僵住,小嘴微撇。 “姐姐,二郎他没变” 声音怯怯的传来,李秀宁闻言便转身捏起她的小脸,故意凶巴巴道:“他是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蠢!” “噗!咳咳” 天地良心,李大德并没听懂两人的对话,更不是看到了刚站在门口,嘴巴长得老大的李世民。之所以突然笑了出来,还喷了粥,只是因为看到长孙无垢的小脸被扯开,像个滑稽球而已。 “哎呀!” 对面的李秀宁被喷了个正着,尖叫着跳起,指着他就要发火。忽一看到门口的李世民,便红了脸。 背后说别人坏话被抓个正着,也是没谁了。 长孙无垢急急忙忙的起身,拿了绢布,看了看一身粥水的李秀宁,又看了看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大德,竟呆住了,最后求助似的看向门口的夫君。 “啧啧” 李世民这会儿身上还穿着丧服,背着手走进。一边拍着李大德的后背,一边对三姐投以鄙视目光。 “看什么看!”李秀宁一脸傲娇,左右这弟弟也抗欺负,不差这一次。 李世民知道自家姐姐的战斗力,也不抬杠,而是对长孙无垢轻声道:“观音婢,你陪三姐去内堂更衣。” 那语调,连李大德都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哼!” 李秀宁急着换衣服,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拉着长孙无垢便走,临了又回过身来,狠狠的点了李大德脑门一指头。 “都怪你!” 等到两人转过偏厅,身影消失,李世民便笑嘻嘻的坐在李大德身侧,摇头道:“当娘了还这么爱胡闹,都是阿爷和姐夫惯的!对吧三郎?” 李大德虽然一脸的不明觉厉,但还是点着头深有同感的“嗯”了一声。 这时候,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 “阿爷已经决定了,今夜便送你走。找了庄子里信得过的子弟护送,姐夫也说要让马三宝随行。那厮武艺驳杂,手段颇多。由他照应,我倒是放心。可惜阿爷不准我送你,不然凭我的本事,遇到贼军也不怕!” 李大德听懂了那句“送你走”,便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李世民。想了想,又操着蹩脚的口音,干巴巴的问道:“为咩送我走啊?” 兴许是学的够像,又或者李世民觉得他大病初愈,口音怪一些也应当,闻言便黑了脸,骂道:“哼,还不是那杨广!因为阿爷交游广阔便百般猜忌,嫉贤妒能!此番你死而复生,倒好似阿爷欺君一般” 李世民说的快,发泄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的往外倒,言语间充满了对当今皇帝的不爽和鄙视。 可惜李大德从听到“杨广”两个字后就张大嘴巴,其余的话根本就没过脑子。 “闭嘴!” 这边还在说,冷不防被一声怒喝打断。 换了外服出来的李秀宁黛眉直竖,正拉着小脸唰白的长孙无垢在门口,指着李世民怒道:“你和三郎胡说些甚!阿爷教训的你不够是吧?圣人名讳岂能随意直呼!李世民!你何时才能沉稳些!我今日便代娘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姐姐!” 长孙无垢拉着她的衣袖,随即就被甩开。 李秀宁气咻咻的走近,左右看了一番,没啥趁手的兵器,干脆抬脚踹碎了一个胡凳,捞起凳子腿便打。 “嘶,三姐!你这是作甚!是三郎相询,我才告知他的!你,你快住手!” 李世民转身就跑,两人绕着李大德和桌子转圈,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愤愤不平。一旁的长孙无垢插不上手,急得跺脚。忽然看到呆愣愣坐在原地的李大德,情急之下,便哀声呼道:“三郎!三郎!哎呀,大德!你快劝一劝呀!” 李大德这会儿脑子里还在转圈呢。 隋唐的关中话,理解起来实在难以言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人名的发音总是大差不差的。“杨广”“李世民”“圣人”“皇帝”“大哥二哥”这些词汇在脑子里追逐嬉戏,渐成惊雷滚滚。 这已经不是什么大胆的想法了,简直是黄粱一梦,扯而淡之。 而那位素未谋面,并将要去投奔的“大哥”,也化身成了某个名“建成”的鹰鼻男子,搓着手狞笑走近。 恰好这个时候,长孙无垢一句“大德”,像是一柄利剑刺进脑海,瞬间把他从混沌中拖出,拥抱现实。 巧的很,李玄霸小字大德,在这个称字不称名的年代,他还叫李大德。 身前,千古一帝正跳着脚跑过,冷不防被李秀宁一棍敲在屁股上,发出一声惨呼,还叫嚣什么“唯女子与小人”之类的怪话。 大脑急速运转,李大德虽然还敢确定自己的身份,但并不妨碍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噗通!” 跪地的声响吓了兀自追逐的两人一跳,不等反应,李大德已经抬手死死的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泪眼凝噎,深情款款。 “二哥!我不要离开你啊!” “” 偏厅里一阵安静。长孙无垢捂住了嘴巴,肩膀颤抖,也不知道是想吐还是想笑。 第6章 叹体弱前路多茫然 单以大腿的粗细程度,未来三十年之内怕都找不到第二根能与李世民相比的,李大德的选择不可谓不精准。 但仅以眼下而言,却还有比这更粗的大腿是他的小胳膊拗不过的。比如李世民他爸、他哥、他姐、他姐夫、他媳妇等等等等。 所以他这种堪称经典的选择,在大人们的眼中和小孩子间胡闹也差不许多。 长亭外,古道边,晚霞连西天。 古人送别,仪式感还是很重的,往往都要喝酒写诗。但李大德不同,因为他压根不会。 “三弟,此去路途遥远,要保重身体!” “二哥!以后弟弟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三弟,路上切记莫与人争辩,莫惹闲事,当以安全为要!” “二哥!我还是舍不得你!” “三弟!” “二哥!” 马车旁,兄弟情深,执手凝噎,看得周围的人一脸黑线。亏了长孙无垢没跟来,不然又得吐。 “行了行了!莫做女儿姿态!没的惹人发笑!” 李渊黑着脸上前,推开挡路的李世民,抬手拍了拍自家老三的肩膀。正张嘴准备再嘱咐些什么,却是忽然卡住。 特么的,话都让你俩说完了,也不知道给别人留几句! 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世民,在后者莫名其妙之际,李渊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塞给李大德道:“此信交于毗沙门,切莫遗失!到了河东便听他安排,唔,多多静养!” “呃” 李大德下意识接过书信,很想让李渊再重复一遍,有几个词他还没猜明白。而这时,身前的便宜爸爸却又被人挤开,露出李秀宁那张俏脸来。 堂堂唐国公,大隋卫尉少卿,差点一脚踩进泥沟里。老李回头正要发火,一见是他那宝贝女儿,便没好气的吹了吹胡子,负手走开。 周围亲随家将都忍了笑,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郎,” 李秀宁与眼下的李大德差不多高,抬手给他正了正衣襟,又拍了拍肩膀,笑道:“你小时便总吵着要去游历天下,怎地长大反倒眷起家来。此行河东虽未出中原,但人风俗倒也不同,你定然欢喜!” 转身冲后招了招手,柴绍提着一个包袱上前,又被李秀宁翻着白眼推开,把他身后低着头的亲随给拽了出来。 “喏,马三宝你也熟悉,路上便由他照看你。莫要节省银钱,该使便使,一应需求交于三宝去办就好!” 李大德斜着眼睛看过去,表情微妙。 他可没忘了这个一刀把他拍晕过去的家伙,化成灰都特么认识。而且严格意义上讲,马三宝还是他醒过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穿越后第一个动手打他的,眼下又要陪他出第一次远门。 这么一想,他这穿过来屁股还没做热呢,这么多第一就被这家伙给夺走了。 “咳,那什么,小人见过三爷!” 马三宝低眉顺眼的拱了拱手,脸上赔着笑。 这会儿傻子也知道了,之前在路上某杠精从棺材里蹦出来那根本不是诈尸,而是假死又活了过来。结果被他一刀拍晕,差点假死变真死。 想想也够刺激的,要不是当时李秀宁反应快喊了一句,他那一刀就不是拍,而是砍了。真要那样,恐怕他这会儿已经和这货一起下葬了吧? 李秀宁这边嘱咐完,又向后伸手。柴绍见状上前,也准备和这位妻弟说两句。结果冷不防怀里的包袱被拽了出去,又被自家媳妇一把推开。 后者抬手把包袱挂在马三宝的脖子上,然后推了他一把,站在原地对两人摆手道:“走吧走吧!快些走!日头要落了,莫要耽误时辰!” “呵” 柴绍苦笑不已,便只能在后面对李大德摊了摊手。后者咧嘴笑了笑,见身边的马三宝转身冲几人拱手做别,便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一礼。 “三弟保重!” “路上小心些!” “三宝,照看好我兄弟!” 众人齐声叮嘱,马三宝扶着李大德钻进一旁的马车,随后翻身上马。另有牵着马匹的六名佩刀青年也都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他们是李渊私下召来的李府庄户,都是自根知底的李家死忠,沿途跟随护送。 车轮滚滚前行,李大德掀开旁边的帘子向后看了看。 官道之上,李渊背着手沉默不语,李世民怅然挥手,李秀宁转身伏在柴绍的肩膀上颤抖,后者正低声说着什么。 “呼!” 李大德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瘫倒。虽然离开了李世民这根大腿有些令人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心里大石落地的轻松。 这几人与原身关系匪浅,和他却是真的没什么关系。短短一下午的相处,已经应付的身心俱疲了。 现在这样也好,大家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彼此就都有了变化,也就没那么容易露馅了。 李大德决定趁这段时间先好好学一学隋朝的官话,免得像现在这样,明明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张不开嘴,实在太难受了。 “对了,原身的老爹不是还留了封信么!” 李大德想起李渊刚刚塞给他的信,便从怀里摸出来,撕了封口,掏出几页纸来。 纸张有些发黄,还有些薄。不过这都不要紧。第一眼看到工整的楷体字,李大德就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草书。” “就来和往怕某呃不对,得竖着看” 李大德抬手做了个扶眼镜的动作,却扶了个空,便顺手挠了挠鼻子。眼睛突然不近视了,还有些不大适应。 而更尴尬的是,换了阅读顺序后的第一个字,他就不认识。后面跟着“沙门”两字,倒像是个地名。 “难不成是一封介绍信?” 汉字的魅力,就在于学了一辈子简体字的李大德,即便不会写,也能无障碍的看懂大部分自隋以后的历代繁体古字。比如“覌”“鉄”“鋳”“覚”,都不用猜。 不过这封信,却是越看越奇怪。 李渊在信中说,让他在河东联络各个世家的嫡系子弟,交好当权的太守、县尉等,必要的时可以多娶几个小妾做联姻之谊。E,他给报销花费。 李大德看得一愣一愣的,一会儿懵逼,一会儿又向往。等看到第二页,信中嘱咐他照顾好弟弟,才恍然这信压根就不是给他的,而是写给他的大哥李建成的。 怪不得李渊要嘱咐他千万别把信丢了,这里面有些内容太值得深思,万一被有心人得了去,少不得要多费手脚。 “啧,历史书上说,李渊起兵反隋是被李世民逼的,他其实不情愿。可眼下这又是在干嘛?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摇头晃脑的感叹一翻,又把信叠起来放好。至于破开的火漆封口,压根就没当回事。 他老子只说了信不能丢,又没说信不能看。 “命运真是奇妙啊,李世民成了我哥,说出去谁信?哼哼” 李大德在晃动的马车里眯着眼抬手虚指,做睥睨山河状。似乎身后是千军万马,对面是敌军滔滔。可惜造型摆了没一会儿,脸色就是一变,突然捂着嘴干呕一声。 哔了大哥的,这晕车的感觉已经多久没体验到了? 这个时代既没有轴承,也没有弹簧减震,加之土路不平,坑坑洼洼的,跑起来的马车比过山车也不遑多让。李大德觉得就以目前他这具干瘦的小身板,真跑上五百里,非躺回棺材里不可。 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急忙起身掀了马车旁的帘子探出头去,招呼骑马在侧的马三宝。 “那个,宝哥,我想呕!” 也是赶巧,这边他话说了一半,刚好车外的驽马甩了下尾巴,一股浓郁的马粪味道扑面而来。李大德再也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对面,马三宝自马背上扭头,看到这场景顿时就懵了。 这位少爷也太弱鸡了吧,哪有人坐马车会晕的? 第7章 说历史少年惧死期 李大德要学骑马。 当然不只是因为马车太颠簸,容易晕车的缘故,也有别的考虑在内。 他可是堂堂千古一帝李世民的弟弟诶,没准将来要指挥千军万马开疆扩土的,晕马车可还行?有哪个大将军在马车里坐着坐着就吐了的? 未雨绸缪也好,要转移注意力也罢。总之,半路吐到虚脱的李大德说什么也不回马车里了,一定要学骑马。 “三爷,您还是回车上吧!学骑术也不在这一时。快夜了,若是不尽快到樊乡,咱们就要露宿在野地里。您身娇体贵,怎受得住” 队伍前列,马三宝牵着缰绳絮絮叨叨,愁眉苦脸的劝着李大德。 什么前庭失衡,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导致肠平滑肌逆蠕动这种鬼话,他根本就听不懂。 在他看来,虚就是虚,在怎么引经据典也掩盖不了某人弱鸡的事实。所以这货就该在马车里躺着,而不是出来瞎浪。 他马三宝这次担负着两家人的嘱托,责任重大。只想把会喘气的李大德送到河东,不做他想。可偏偏身份的不对等又让他做不出违背李大德的事来,只能独自郁闷。 他郁闷,李大德可不郁闷。 虽然只是驽马,比不得军中战马神俊,但对于蜗居钢铁城市里的宅男来说,骑马依然是难得的新鲜体验。 “怪不得有钱人没事就喜欢去骑骑马,打打高尔夫。以前总以为是为了装逼,现在看倒也不尽然嘛” 瞥了一眼满腹心事的马三宝,李大德咧嘴,操着憋脚的口音摆手道:“露宿就露宿,天儿又不冷,还能野外烧烤,多大点事儿啊!” 面对马三宝,他就不像在李家庄面对李渊几人时的小心翼翼了。 也是两人开始交流后才发现,这个马三宝的口音并不像其他人那般难懂,带有北方人的停顿习惯,且有点像是后世的山东话。 可能也与对方的经历有关。早年随家人在北方颠沛,后来流落河西,辗转入了柴府。所以没有关中口音,多偏向北方胡人。 这对李大德来说倒是件好事,来了这么久,终于有个能和他正常交流的人了。嗯,虽然要把每个字的发音都改成三声。 杠精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不太容易关上。李大德骑在马上一边晃悠,一边和马三宝随口闲聊,旁敲侧击的问着老李家的八卦。 这同样是未雨绸缪,免得到了河东被李建成问露了馅。 “这么说,我三姐那孩子还挺闹人的?” “唔,哲威少爷是缠人了些,但小孩子嘛,都这样。” 对于李大德的八卦,马三宝倒是不以为意。说来说去都是他老李家的事,没啥可保密的。而且李家三郎也不是第一天当话唠了,只要不抬杠,大家就能做朋友。 “你这种想法不对!小孩子不听话,得揍哇!一顿不好使,就打两顿!” 这边还没感叹完,某杠精的话就随之响起。马三宝脸色一黑,假装没听到。 见对方不说话,李大德撇了撇嘴。 特么的,你不往下接,我怎么好继续说? “对了,宝哥,你经常在外面走动,消息是很灵通的吧?” 李大德决定换个话题,聊点大家都感兴趣的,便问道:“最近有啥特别的事发生吗?” “可不敢当三爷如此称呼,您叫小人三宝就好!” 马三宝拱了拱手,想了想,便顺着往下说道:“要说特别的事,无外乎今年圣人第三次东征,外间都言高句丽乞降,准备称臣纳贡。不过在府上,大公子与夫人相谈,倒有些疑惑。若真是称臣,就该上表奏报。可公子言说朝中并无高句丽上表称臣的消息,可见都是外间乱传。” “高句丽?卧槽这就打完三次了?” 李大德眨了眨眼,脑中回想关于杨广三征高句丽的信息,不由得有些振奋。这不就等于说,他爸爸就快要做皇帝了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李大德就发挥了杠精本色,摆手道:“这怎么能叫乱传呢?不管有没有这事,人家皇帝既然带兵过去了,总要有点收获脸上才好看嘛!不然下面那些大臣怎么歌功颂德?反正这年头消息都是靠说的,你又没去辽东亲眼看见,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马三宝对于“卧槽”这种词汇还有些茫然,但后面的话倒是听懂了。顿时一脸恍然,扭头看着他道:“三爷您是说,高句丽乞降的消息其实是圣人故意传回来的,好叫天下人知?其实根本就没打赢?” “怎么说呢” 李大德摇头,抬手扶了一下鼻梁,拍着手指说道:“不是没打赢,我猜压根就没打。不过高句丽乞降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我要是高句丽王,先把皇帝糊弄走再说嘛!大家离这么远,你又不能天天来打我,还得过日子呢!等到你自己家揭不开锅了,也就不会再惦记我了。” 马三宝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把这些话掰碎了消化掉,进而就是惊讶道:“定是如此了!那高句丽打的好算筹!自去岁杨礼部起兵反叛以来,真真是烽烟四起。不但北海、平原有乱,就连关中也不太平。今岁又有扶风、离石等地民变。三爷你说的揭不开锅,便是此类情形吧?圣人既要发兵镇压,自然无暇东顾。” “唔,差不多吧!” 李大德点点头,有些走神。 马三宝说的这几个地名,他一个也不知道,所以脑子里根本构建不起来任何关于全国起义范围的轮廓。可刚跟人家装完了逼,总不好再问,便只能作高深状。 “怪不得京城人人都说,李三郎辩惠聪明,富有实学。依我看,三爷可比京城那些夸夸其谈的世家子高深许多。” “怎么?我在京城还挺有名?” 李大德歪过头,这次倒真是有些好奇了。毕竟论起对自己的了解,他反而是最少的。 “好叫三爷知晓,你在京城倒是比二爷更出名些,有不少人都传您的才名呢!”马三宝笑道。 “都怎么说的,你学给我听听!”李大德抬了抬下巴,一脸期待。 马三宝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随后便拱了拱手,先告了个罪,说道:“那小人冒犯了。京城那些读书人,偶有提起三爷的,便说那李玄霸口才端地厉害,更兼博闻强识,也不知师从何人,还有些说与大德贤弟交谈,虽咄咄逼人,但所辩之论皆有出处,从不无理强辩,令人叹服” “呵” 这边马三宝还在叙说,李大德嘴巴却早就咧了起来。虽然这话说的都是前身,但就是怪了,听在耳朵里像是夸他本人一般。 不过思绪只是转了两圈,笑意就僵住。 李大德忽然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问题,直到回忆起刚刚某人的描述。 “等等!三宝,你刚刚说,李玄霸是说我么?”李大德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严肃。 “呃,三爷恕罪则个!” 马三宝吓了一跳,急忙站在原地拱手,苦着脸道:“您叫小人描述京城传言,小人不敢删减。直呼三爷小字名讳,还请莫怪!” 他这一停下,身后跟随的马车仆从都停了下来,好奇的看着前方的两人。 此前长孙无垢就曾叫过他大德,还让他惊诧了一下,好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眼下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古人冠礼之后便会取字。长孙无垢叫的是李玄霸的小字,而非他的本名。 李大德的脸色不太好,须知李玄霸这个名字,在泛滥的年代实在过于响亮了。 正史记载的少,野史倒都很刺激。但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是惊人的相似:杠精,单身,死的早! “嗯?这三个词连起来好熟悉啊” 怪异的念头一闪而过,扭头看着还低头躬身的马三宝,便叹了口气,摆手道:“宝哥,我不是怪你这个,是想到了别的事。再说了,咱俩平辈,叫个名字有啥打紧的!你也别三爷三爷的喊了,我听得别扭,以后就叫我大德吧!” “这” 马三宝抬起头,看李大德的表情不似作伪,便有些激动道:“三爷不嫌小人卑贱,折节相交,小人自不敢辞!” “哎呀,好了好了!” 李大德挥手,众人继续赶路。不过这次,某人就开始有些忐忑了。 想了半天,觉得有些事还是要问明白的好。便再次开口,貌似随意道:“宝哥,我有些记不清了,当今皇帝现如今是登基第几个年头了?” 这么问,也是有讲究的。李大德记得很清楚,李玄霸是大业十年病死的,毕竟前几天为了抬杠才刚上度娘查过。鬼知道这日子还有多久,总得做些什么预防才好。但总不能开口就问今年是哪一年吧?换个问法,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死过一次的人,绝不想再死第二次。 “圣人是继位后第二年才改元,常有人弄混,三爷呃,三郎记不清也正常。如今是大业十年,已是圣人在位第十一个年头了。”马三宝笑道。 “纳尼!” 李大德目瞪口呆,只觉得脑中天雷滚滚。 难道哥们儿刚穿越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嗝屁了? 可史书总不会有错,也没理由少记漏记。又或者历史总会自动修正,穿越者必须死? 咽了一下口水,李大德抱着马鞍就往下跳,随后连滚带爬的往马车上跑,嘴里喊道:“快快,咱们快点去樊乡,大晚上的住野地太危险了!” “这” 马三宝被这货忽然跳脱的思维搞的有些懵,但随后就为这货的识趣配合高兴起来。急忙翻身上马,扬鞭道:“好嘞!三郎你坐稳了!” 第8章 遇异人淳风解疑惑 是夜,无风,星垂原野,万籁无声。 篝火在官道旁的土丘下生起,映照出一小片昏黄光晕。 众人虽然加紧马速,但由于某人中途又吐了两次,到底还是没能赶到樊乡借宿,只能在乡间原野过夜。 好在大家伙早有准备,马匹上驮了绳索毡布。这边停了马车,众人便分散去打柴伐木,过不多时就搭起帐篷,收拾出一个简单的营地来。 待卸了马车,固定好马桩,有闲下来的便围着篝火烤饼吃饭。唯独李大德还躲在马车里,死活不出来。 “三郎,车里闷热,去帐篷里歇息吧!我烤了饼,你也吃些!”马三宝手里拿着一个树枝串起的胡饼,拍着马车外壁说道。 马车微微晃动,木门拉开,露出李大德菜色的脸来。伸手来接胡饼,嘴里却是说着:“我就睡马车里了,外面容易着凉。着凉就会感冒,感冒了可能会死!” “” 马三宝听不懂何为感冒,但只听着凉了会死便觉好笑。摇头道:“不会着凉的,我围了毡布,又有篝火相隔,还怕你热呢。” “那也不去,外面有蚊子!蚊子会传染疾病,同样会死!” 李大德说着举起胡饼,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穿着的树枝,翻面瞅了瞅,这才咬了下一口。 “哈,三郎你忒地小心,蚊虫如何能伤人性命。不过你若不嫌闷热,在车里也好。唔,喝点水,饼子有些干。” 马三宝转身去拿了只水囊,拔开塞子递了过去。 “谢谢!” 李大德正好有点噎,接过喝了一口,随即脸色一变,转身又吐了出去。 “凉水?” “对啊,水囊中何来热水?”马三宝点头道。 “那,原本是烧开的么?”李大德不放心道。 “怎会,这是我特地在庄里打的深井水呢,清甜爽口,烧开便没那味道了!”马三宝摇头笑道。 “噫” 李大德呲牙,一脸嫌弃的还了回去,哼道:“你自己留着喝吧!我可不敢喝生水,万一拉肚子,这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大夫,会死的!” 对于某杠精的挑三拣四,马三宝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就是挑剔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本就讲究享受。在他看来,李大德这人是真的好相处,毛病虽多却不颐指气使,拿个水都会说谢谢,挑剔一些怎么了? 而且人家虽然说着不喝生水,却也没要求他去烧热水,这便是体恤下人的表现,真真是贵族涵养。 “可惜此地距樊乡稍远,不然倒也好讨些热水来。” 马三宝有些气馁。 “没事没事!我又不渴!” 李大德三两口的把胡饼塞进嘴里,独独留下树枝穿过的那一层没吃,抬手扔向火堆。就在这时,却忽然听到篝火对面有脚步声。随即那边一位叫李成的家将便拔了刀,高喊道:“什么人!止步!” “莫要出来,我去看看!” 马三宝皱眉,急忙把他推进马车,握着刀柄快步跑了过去。 李大德也紧张起来。眼下他本来就神经敏感,生怕莫名挂掉。谁知都苟在马车里不露脸了,还是有意外来找他。 “不会是历史派来的救兵吧?” 便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童音淡淡传来,虽然隔的远,但字字句句却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边: “无量天尊!贫道李淳风。此去终南山寻友,见有宿客营地,冒昧打扰,还请海涵。” 篝火对面的阴影里,一个挽着道髻,背着长剑的矮小身影慢慢走出,打了个稽首。外表明明就是个屁娃,但那语气老成,活脱脱一个常年走江湖的老家伙,听得众人脸色怪异。 李成眨了眨眼睛,茫然回顾,看向其他人。马三宝则眉头紧锁,握刀的手微微用力。 其他人不懂,但他一听此人说话,便知这道士年纪虽小,气息却绵长雄厚,绝对是个内家高手。怕是在场的众人掏刀子一起上,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这边正两相戒备,后方车轴木门响动,却是李大德挂着一脸好奇的走了出来。 李淳风,他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三郎?” 马三宝扭头看了一眼,急忙快步挡在他身前,并扭头冲李淳风喝道:“那道士,既知冒昧,便莫强人所难,你去别处借宿便是!” “哎哎?宝哥别这么说呀,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萍水相逢便是朋友嘛!” 某人明明刚才还苟的要死,这会儿却又一副豪爽好客的模样。还故做大方的指着几个戒备的家将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给道长搬个墩子来!” “三郎,还是小心些!这道士有古怪!” 马三宝眼见这货大大咧咧的,便不放心,小声嘱咐。不过李大德浑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就往对面走,根本没当回事。 也不去一千年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李淳风是他李唐阵营的人?怕个毛啊!再者说,他也实在是好奇心上来了,挡不住。 这可是李淳风诶!历史大名人。 扪心自问,在有条件的前提下,遇到一个活生生从历史中走出来的角色,怕是任何一个现代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这货到底长啥样。 李渊他见过了,帅大叔一枚,还叫了爸爸。李世民也见过了,是个小帅哥,还摸了大腿。而李淳风 李大德走到近前,随着火光映照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顿时表情一滞。 咋是个屁娃? 这小身板,这绒毛未退的可耐模样,小学还没毕业吧? 他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看他。 刚才他一出现,李淳风就注意到了这位明显是这支队伍领头人的家伙。只是双方离的远,也看不真切。此时两人照了面,一个是诧异,另一个就是惊疑了。 “咦?” 道尊在上,这逼不应该死了吗? 李成按照李大德的吩咐,挪了一个原木墩子走近。小道士却是摆了摆手,解了背后的包袱,自己掏了个小蒲团出来默默的放在地上。复又对李大德拱手道:“如此,贫道便叨扰了。” 尽管心里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却还算平静。不像某杠精,还没从李淳风是个屁娃的惊讶中走出,表情怪异的摆手:“不打扰不打扰,那什么,你饿不饿?咱这儿有饼。” “多谢,贫道自携有干粮!” 小道士背的包袱不大,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是真的多。有竹筒做的小水壶,有布袋装的干粮,有竹简,符纸,道袍,蒲团,拂尘,甚至还有几个苹果。简直是随身带着个家。 眼见李大德直勾勾的看,李淳风想了想,便拿起一个苹果来递给他。 “呃,谢谢!” 李大德抬手接过历史大名人送给他的苹果,见对方盘坐在蒲团上,想了想,便挨着他坐在旁边的墩子上,复又把苹果递给身旁的马三宝道:“宝哥,你帮我洗一下!” 眼见其他人还都握着刀柄站立不动,便摆手道:“哎呀,都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扭头,见李淳风盯着去洗苹果的马三宝,目露沉思,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好心给他个苹果吃,他却嫌脏,便解释道:“那什么,洗一下干净,万一有残留农药啥的” “唔。” 李淳风斜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这儿的苹果没有那些。”心中却忽然升起明悟:原来如此。 火堆旁一阵尴尬的沉默,李大德随手捡了个木棍,拨弄火堆,没话找话似的笑道:“李道长年纪轻轻,怎么一个人出门?诶,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袁天罡的?你俩是师兄弟不?” 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其他人都散开,给两人留了说话的空间。只见李淳风脸色一阵古怪,似在纠结,半天才扭头盯着李大德的眼睛说道:“袁谶纬并非我道门中人,以后也不会是。至于认识大抵要再等一十八年!” “嘶” 李大德不由吸了口气,只觉得有些牙疼,脑瓜子被他这句话雷的嗡嗡的。 小屁娃这话啥意思?他真像野史中说的那样能洞察天机、预见未来?这不太科学吧? 正在这时,李淳风却忽然叹了口气,似乎不满的小声叹道:“易书三部,皆尊天地变化之道,因循天理,道法自然,怎地就不科学了?” 李大德:“” 你特么不但能预见未来,怕还会读心术吧! 突然有点慌是怎么肥四? 第9章 轻古人天机错解 “莫慌,贫道无恶意。” 此时,篝火旁只有两人在小声交谈。洗苹果的马三宝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半天不露面。李淳风的话似乎有稳定人心的作用,若忽略嗓音的稚嫩,听着倒真挺舒服的。 李大德慢慢镇定下来。 “你,” 某杠精顿了顿,似在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知道我哥是谁吧?”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认怂,但细解起来却很有意思。 要说开始是因为好奇才和李淳风打了照面,那现在李大德的心里就不止是好奇,还有忌惮了。 历史上的神棍被证明并非真的神棍,而是有本事的奇人。所以李大德说出这句话,好像是在威胁,但真正的意思却是说“既然你知道未来发生的事,那就应该知道自己将来是李世民的下属,所以咱俩是一伙的,你别搞我”。 李淳风似乎听懂了,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但随即却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脸,颇作郁闷道:“这便是贫道下山的缘由了。原本应在五年后成了年才下山入世,偏偏前些时日心有所感,推算到天数竟变了,许我提前下山。我自重新推算,可天意难测,便只好下了山漫无目的的走。” 李大德开始还在认真听,可后面就慢慢扯下了嘴角。 这小牛鼻子前面还牛逼哄哄的,一副啥都知道的模样。咋一转眼就成了迷途的小羔羊?这话啥意思,啥玩意儿就变了? 李淳风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好像是在骂我”接着又道:“此间闲话贫道从未对人说起,以后也不会再说。但你是异人,不在此列,就当小道士心中苦闷,须找人倾诉吧!” 这话李大德倒是听懂了。 这不就等于说小道士心里知道的秘密太多,憋的难受。眼下遇到他,知道这货是个穿越来的,不怕泄露天机,就干脆发泄一下? “非你所想,贫道此前尽知天机,早有规划,心中并无迷惘。只是眼下天机已乱,再无从推测,贫道规划尽诸流水,才觉得苦闷。哎,果然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了。” 李淳风忽然叹了口气,小脑袋低着,语气成熟的可怕。这种反差萌,让李大德居然生出一股想去捏捏他肉嘟嘟小脸的冲动来。 某人抿了抿嘴,把这种可怕想法死死的按在心底。 随后就听李淳风接着又道:“不过此刻遇到了你,贫道知这变数从何而来,却是懂了。你我原本无相识之缘,天意着我下山,便是要促成此缘。” “喔是这样啊” 李大德砸了砸嘴,虽然不明觉厉,但有这么一个大名人巴巴的赶着来见他,还挺爽的说。 这岂不就是说,因为哥们儿的到来,导致原本的时间线不准了,老天爷生怕这小神棍将来捞不到官儿做,就催他赶紧来巴结一下自己,结个善缘? 张了张嘴,李大德忽然很想问问,既然时间线都不准了,大家也相互都知道了对方的底细,那能不能给解释一下,他还会不会死? 不等问出口,却见小道士眨了眨眼,忽然问道:“你很担心自己会死么?” “废话!” 怕死对于现代人来说又不是啥丢人的事,李大德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既然说天机乱了,是不是就表示有些事不会发生了?” “天衍五十,大道四十九,世间本无绝对因果,皆因人心难测。所谓天机,便是这人心纷乱。”小道士一脸高深,摇头道:“你要问的话,贫道答不出。我只有一言,人生在世,活的只有当下,而非过往。” “啥意思?” 李大德皱眉,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但闪的太快,没能抓住。便嫌这小屁孩说话绉绉的,一点也不通透。 可惜李淳风说这句话似乎废了很大力气,此刻有些恹恹的,任他如何探寻,却是不说话了。 靠,还吹什么后知千年,只是今年的问题就给你难住了。难不成因为年纪太小,功力不够? 李大德捏着下巴,颇有些恶劣的打量着李淳风那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 “哎!” 半晌,似乎是被那放肆目光打扰到了,李淳风叹了口气,小肩膀垮了下来,喃喃着“果然太小沉不住气”之类的话。接着扭头看向李大德,郁闷道:“还不明白么?人只能等待明天,而无法等待昨天。你何曾见过有人担心过去发生的事?” “有啊有啊!” 李大德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就正在担心呢嘛!话说你到底行不行?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啊!” 李淳风: 你特么还有脸叽歪?现在到底是谁不懂?老子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在这追问,智商低怪我喽?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哎” 这一声长叹,到底有几分鄙视,估计连李淳风自己都不知道。小脸褶了半天,才组织着语言重新说道:“贫道的意思是说,天地自有定律,人是无法真正回到过去的,只能前行。你口中的过去,并非此间未来,懂吗!” 话音落下,某杠精却摇头,仍旧指着自己说道:“小道长,你说的不对!我这不就回到过去了嘛!” “恁!!” 李淳风涨红了小脸,一瞬间颇有些愤愤,差点被这货给杠没了道心。平复了好半天,才一脸无奈摆手道:“无量天尊!算了算了,不和你辩了,你已然死过一次,便不会再死了,放心吧!” “哦对了!”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淳风打开他那小包袱,掏出一个罐子来塞到李大德手里,说道:“喏,这是你要的东西!贫道给你带来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起身收起蒲团,把包袱背起,竟是要走了。 “卧槽?你这我啥时候和你要东西了?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天还黑着呢!喂!” 李大德听说自己不会死了,心里刚松了口气,又被这小道士接下来的动作搞的一脸茫然。起身还待劝阻,李淳风却像是背后着了火一般,忙不迭的往外走,口中道:“贫道还有事,别送了,后会有期!”待到后面,已经小跑起来,竟一刻也不想待了。 “靠神经,病吧?” 李大德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小小背影,一阵发愣。而周围远离篝火围坐的家将和马三宝却在看他,脸上不乏崇拜之色。 三爷果然牛逼啊,哥几个合起伙来都未必打得过的家伙,竟被他给辨得掩面而逃。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吧?啧啧,等这一趟走完,少不得又多了吹嘘的本钱,简直比戏中的还精彩。 背后脚步声响,马三宝扶着横刀走近,问道:“三郎,那道士与你谈了些甚?莫不是知晓三郎身份,跑去告密?不如我骑马追上去去通知公爷!” “没有的事,我都没和他说名字!” 李大德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罐子,又翻了个白眼。 说是他要的东西,可他连这是啥玩意儿都不知道。便转身往马三宝怀里一塞,走向帐篷。半路脚步一顿,转身道:“我的苹果呢?你给我洗哪去了?” “呃,这个,我见那道士来路不明,恐其中有诈,就扔了!” “你去捡回来!” 李淳风给的苹果诶,无论是人价值还是收藏价值都难以估量,居然被这货给扔了。 李大德黑着脸,没好气的指了指他,随后便钻进帐篷。只听马三宝又在外问道:“三郎你不是担心着凉么?怎地又进了帐篷?” “车里太热了嘛!” “嘿嘿” 马三宝转身便走,脸上笑意荡漾。只觉搭帐篷的辛苦没有白费,三郎果然还是买他的好的。 第10章 抵潼关暗流涌动 牛顿说,时间是独立于世界且均匀流逝的。爱因斯坦则说,时间和空间有关联,质量和速度会将时间拖慢。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时间只能向前,无法后退。 如果李淳风把天地改成宇宙,把法则改成时间,告诉李大德他来到的根本就不是所谓一千四百年前的古代,而是另一段平行时空的话,后者或许就能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恍然大明白了。 这不是谁聪明谁愚笨的问题,而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根本就不信古人会有这样超前的宇宙观。况且当时这货满脑子都是真正的封建迷信想法,怎么能想到后世人眼里的大神棍居然是在给他讲科学? 这种误会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解开了,但李淳风离开前给出的肯定,倒是让他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虽然多少还有些怀疑,却也没再苟得那般小心翼翼。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出现在一处瑰丽雄伟的关隘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古人说在这里会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李大德回头望了望,别说是西都,毛都没望见一根,所以也并不觉得伤心。 “我果然是没什么艺术细胞。” 轻拉了拉缰绳,一行人放缓车马,向关下靠近。 三天时间,李大德的马术倒也似模似样了。起码可以独自坐于马上小跑一段路,而不用让人给他拉缰绳。 并不是某人天赋有多好,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此刻挂在马鞍两侧的双边马镫。 隋末时期,马镫已经不算是啥新鲜事物了。不过这个时期的马镫多是单边,只挂一侧方便上马之用。大部分骑马的人仍习惯于靠双腿和缰绳控马。所以说马术好的人,那是真的好。 像李大德这种一跑起来恨不能两腿飞起的选手,要不是有马镫拦着,准会向风筝一般飘起来。用马三宝的话说,也就是驽马跑不快。若是换了战马,某人早摔死了。 不过李大德不在乎,只觉得这货是嫉妒人类智慧的结晶,更是不满于自己卸了他的马镫。 雄关在前,离的越近便越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感。十几米高的关墙,看得李大德眼皮直跳。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来到隋朝后遇到的第一个有完整城墙的关城。之前出大兴城的时候他还在棺材里躺着,根本没机会感受大隋西京的威严与繁华。倒是没穿越前,他还曾坐车路过一次山海关。当时也没觉得所谓天下第一关有啥雄伟的,远远看去就是个漂亮些的小城堡,搞不明白古代何以能靠一个区区关卡就阻挡外敌。 但此刻近距离仰望潼关,他就明白了。 潼关城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多大,顶多就是个小城。但南面是峰峦连绵的秦岭山脉,北面又是渭水与黄河交汇的湍急天险,中间就这么一条宽不过数里的平坦地带。这在没有飞机汽车的古代,当真是华山一条路,根本没得选。 想想看吧,自河南入关中,要是不想走潼关,要么向北去绕黄河,要么向南去绕秦岭,哪一个都不是靠双腿能绕得起的。 脑补了一番如果他做主帅如何智取潼关的办法,李大德默然摇头。 这个年代,想象力根本就干不过生产力。 旁边马三宝夹着光溜溜的马腹与他并行,抬手指着关城笑道:“出了潼关不过数里就是风陵渡,等过了黄河,离世子的居所便不远了。” “风陵渡?” 李大德张了张嘴,一副孤陋寡闻的土鳖表情,暗想那不是金老爷子编的么? “我也是听人说,那地方埋着风后娘娘,所以叫风陵。不过谁也没见过风后娘娘的墓,别说是墓了,连个庙都没有。倒是黄河在那地方转弯,天好时能渡船,才渐渐聚起人来成了渡口。” 马三宝开口解释着,让李大德顿时有种涨了姿势的感觉。 两人说着话,带着众人当先入关而去。 彼时关中周围局势有些紧张,像潼关这样把守关中门户的要地自然也紧张了起来,入城盘查的很仔细。李大德一行人大都配了刀,即便是有李渊托人办的路引证明,也被守关兵丁盘问了许久。 什么从哪来、到哪去、家住哪里、有几口人、为啥出关、出关找谁之类的。就连行李也没放过,全都打开翻了个遍。简直堪比后世安检。 李大德自是不怕人问的。他老子害怕皇帝猜忌,但这入城又没个登记,就算他站在路中大喊“我是李玄霸,我没死”之类的话,也传不到皇帝他老人家的耳朵里。 倒是跟着一起来的那些李家庄户子弟很是紧张,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很是让他悬心。 不过守关士兵并不在意,检查完了就挥手赶人。 等到后面排队进关的百姓用同样结巴的话说要进城抓药时,李大德才明白过来,合着结巴才是这个年代老百姓面对官兵时的正常表现。 穿过近十米长的甬道,等进了关内,马三宝便笑道:“这潼关算是关中商户们中转休憩之所,好的客栈酒楼是不缺的。三郎辛苦一路,不如便停留一晚,沐浴休息一番,解解匮乏。” “行,你安排呗!” 某杠精内心深处并不急着去见他的便宜大哥,难得的从善如流。 众人牵马步行,不过里许的内城街道一目了然。倒真像马三宝说的那样沿街有不少酒楼客栈,挂着招牌旗子。 李大德看见一个写着“依翠栏”的双层阁楼,门口有小厮迎客,便指着笑道:“就去那家吧!一眼望过去就他们家人多,准是饭菜做的好!嗯,瞅着也气派!” “好,e” 马三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点头应着,忽又一顿,脸色古怪起来。 李大德看他这表情,便下意识的低声道:“咋了?是钱没带够么?” 结果听到这句话,前者的表情更古怪了,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摇头道:“三郎,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那是倡肆,哪里是吃饭的地方!若我就这么带你去了,等回了京城,夫人定会打断我的腿!” 接着,这货又扭头偷瞟了一眼后方的随从,凑近了李大德小声道:“不过三郎你既行过了冠礼,便也不打紧。只是不能就这么去。待找客栈落了脚,把他们几个打发了,咱俩溜过去便是。” “我” 李大德此刻张大嘴巴,嘴角抖啊抖的,很想摆一个哭的表情。可听了他的话又觉好笑,表情很是复杂。 他怎么可能想到,满大街最具人气的地方居然是青楼?还是最惹眼的黄金地段,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这太不符合一个现代青年的价值观了。 不过这个年代的特殊场所都有哪些节目,倒是引人好奇。不知道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般载歌载舞?但他也止于好奇了,一想到在李家庄检查身体时看到的小豆芽,便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还没成年呢,想桃子。 “宝哥我还小呢,你想去的话,等大家安顿下来自己去吧!” 李大德说这话可没背着人,还说的贼大声。别说自己人了,就连远处站在依翠栏门口迎客的小厮都看了过来,盯着马三宝一脸期待。 看着牵马故意绕过自己的李大德,又看着后面跟随的家将们或鄙夷、或好奇、又或猥琐的表情,马三宝直接懵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某人是在耍他。 跺了跺脚,后者急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嚷嚷着:“三郎你怎地凭空污人清白!我马三宝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进过倡肆!那什么燕春楼、群芳阁、庆元春、泉香班、丽春院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众人哈哈大笑,在某个迎客小厮失望外加鄙夷的目光中越走越远。 于此同时,就在长街对面的东门外,人群喧哗,旌旗招展。一支甲胄精良的军队正在集结入关。当先的队伍中,一架木质囚车格外显眼。 而在关内另一处远离城门的院落中,正有气息凛冽凶悍的男子不断从各处缓慢聚集而来。 第11章 劫假囚真义士中伏 今日的潼关提前闭门,宵禁也比以往开始的早。仅是申时正下午4点,便有巡街的武侯敲着锣大声提醒。而后直到酉时,关内的暮鼓才真正敲响。 而后关内还曾出过一阵小小的骚乱。毕竟有些滞留关内的百姓商贩,都只是进城来采买或是送货,天黑前还要赶回家的。城门一闭,这一天的收入就算全贡献给客栈了。许多小商贩聚在城门前央求,然后被集体送去住府衙的免费旅馆。 这个时候,某杠精已然睡下了。 众人在城东的客栈包了个带马厩的院子,搓了一顿水盆羊肉,又泡了个木桶澡。等李大德从木桶里爬出来时,已经成了软脚虾。待钻进床铺,枕头一挨便鼾声如雷。 这绝不是一个现代宅男应有的作息规律,纯粹就是这几天给累的。赶路时觉不出来,一旦有了舒服的环境,疲惫感就趁虚而入了。 早睡当然有早睡的好处,但坏处同样明显。 丑时初一刻,街上有人敲着梆子路过时他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困的时候不觉得,可一旦清醒过来,总觉得这硬木床板咯得浑身难受。 “哎” 摸索着套上裈裤,趿拉着靴子,又找到外袍披上,李大德就这么敞着怀开门出了院子,寻摸找个角落嘘嘘。 房间里本有夜壶,但只看那油腻腻的把手,就被他第一时间捏着鼻子扔出去了。 院子里有些黑,今晚阴天,偶尔才在角落里瞧见一两颗星星。 李大德抬头望了一会儿,莫名想到他那贷了二十年款,却还一天没住过的房子。若是就这么断了供被银行回收,也不知道首付还能不能要回来。 “呸!这点出息!” 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几年都要做王爷的人了,还念念不忘那套68平的小户型,真特么是胸无大志。 便在这时,猛的听到有鼓声炸响,在西北面轰然响起了喊杀声。李大德被吓了一哆嗦,抬头就看见城内有火光亮起,过不一会儿便成冲天之势。 “卧槽,粗四了!” 三两下提上裈裤,顺带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系上侧面的绳扣。等转过身时,院落厢房里已然亮起了灯。隔壁房门砰的被踹开,全身上下连个布片也无的马三宝拎着出鞘的横刀,挺着胸毛就跑出来拍他的门。 “三郎快醒醒,出事了!” “噫!” 李大德瞥了一眼白花花的某处,顿觉辣眼,没好气的哼道:“我在这儿呢!慌什么,赶紧回屋穿衣服去!” “呃” 马三宝扭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身影,便呼了口气。接着看又看到对面的火光,脸色大变,惊道:“关内怎地起火了,还有打杀之声,莫不是叛军攻来了!” 说着就转身去攀门框,似乎是想爬到屋顶上看看。 “靠,要是真有乱军,你是打算就这么光着腚和他们打啊?” 李大德弯腰捡了快土坷垃,抬手打在某人光溜溜的屁股上。又见左右屋门打开,其余家将有的揉着眼,有的拎着刀,都衣衫不整的出现,便没好气的骂道:“都赶紧滚回去穿衣服,收拾行礼!随时准备走!” “喏!” “听少东家的!” 此刻,不止是他们的小院乱哄哄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潼关城都喧哗起来。一处又一处的院落亮起了灯光,住在关内的商旅百姓都战战兢兢的,一边慌乱的堵着门,一边喊着同伴或是家人。 这个时候是不敢出门乱跑的,真要是有乱军攻城或是已经杀了进来,很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兵卒砍翻在地。 李大德倒是没那么慌,事实上他对于所谓古代乱世至今都还没什么概念。等穿好衣服出来,见马三宝指挥着众人拿了门柱顶门,便抱着膀子仰头看着西北面的大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喊杀声反而小了。周围充斥的全是附近院落的喧哗惊叫。 “宝哥,宝哥?马三宝!” 李大德喊了几声,才把一脸汗水的马三宝给叫了过去,指着火光亮起的地方问道:“着火的那是什么地方?” 马三宝擦着脸上的汗,皱眉瞅了瞅他指的方位,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某记得那边像是府衙所在,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那作乱?”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 李大德搜肠刮肚的回忆脑子里那点历史知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年潼关发生过什么事。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就在某人还在被窝里弓着身子流口水时,北城区域的街道上,一群数量近百的黑衣人避开巡逻士兵和更夫,正快速向潼关守将所在的府衙接近。前面十几人手里都提着两个麻绳捆绑的罐子,小心翼翼的护在身侧。 这段时间正是鸡鸣前人最困倦的时刻,无论是东侧的驻军营地还是府衙后院,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灯火。本在营中巡视的兵卒,也三三两两的靠在角落里抱着兵器打盹。 为首的黑衣人躲在对面街角探身瞧了一会儿,挥手之后,提着罐子的那队人就小跑着越过长街,攀着府衙的围墙翻了进去。其他人则是顺着长街往东,径直冲向尽头处的军营。 在军营靠西面的空地前,正停放着一架木质囚车,依稀能看道一道人影蜷缩其中。 “斛hú斯公!” 为首那名黑衣人低呼一声,快步跑近囚车,同时抽刀在手,砍向隔栏。 “且慢!莫伤了他!” 身侧一个背长枪的魁梧汉子握住他的手臂,微微摇头。随后打量了一下囚车结构,深吸了口气,上前攀住中间两根手臂粗的木制栏杆。 “咔!” 猛一发力,栏杆应声而断,竟被这汉子以蛮力拆开。但见这时,本在囚车中蜷缩的身影忽地转身,抬手端起一把弩机来。 随着弓弦响动,囚车外的汉子痛喝一声,前胸瞬间被射进一支弩箭,忍不住倒退着栽倒。 “伯当!” 另一人本在转身戒备,听到后方响动转身时,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失口大呼,随即暗道不好。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鼓响,营地之外脚步与马蹄声快速汇聚,火把把街道照得透亮。众人转身就见退路已被黑压压的兵卒阻断。当先一金甲老将坐于马上冷笑,却是岁前攻灭了杨玄感所部的当朝左武卫大将军,许国公宇述。 “乱臣贼子!本将候尔多时了!” “上当了!”这是彼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来不及考虑太多,为首的黑衣人把中箭的汉子拉起,刀尖一指对面,喝道:“杀出去!” 而那名叫“伯当”的壮汉也是凶猛,胸口近距离中了一箭,却仍是一把推他扯下背后长枪,最先冲向军营外的军阵。 “上!死活无论!” 宇述挥动马鞭,冷着脸下令。鼓声开始密集,左右立马冲上来持盾的士兵向众人围了过去。不等黑衣人冲到近前,盾阵后方便有一片弩箭射了过去,当即就有十几个身影痛呼着倒下。 有心算无心,这样的战斗根本就是一边倒的结果。冲进军营的黑衣人不过几十人,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想造成可观的伤害都难。 眼见突围无望,中间领头的汉子悲愤欲绝,长刀指向对面,怒喊道:“杀宇老贼!” “杀!” 绝望的众人改变方向,径直向中间宇述的方位扑去。而在这时,军阵侧后方的府衙却是忽然冲起火焰,后方队伍随即大乱,听士兵的喊声,似乎还有另一队人埋伏在侧。 本来胜券在握的宇述也愣了,没想到对方这时候了居然还留有后手。眼见火势不正常的快速蔓延,暗处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后方的队伍便骚动起来。 此时冲杀在军营入口的黑衣人仅剩下十几个,最前面持枪的壮汉浑身浴血,壮若疯虎,竟杀的对面隐隐后退。在他身后的头领瞧的仔细,眼见军阵挪动间,侧面竟陡然露出一个薄弱的缺口。 那汉子还待冲杀,却是被头领扯住臂膀,低喝了一声:“快走!”接着也不管还在拼杀的手下,转身便向东面突围而去。 “走,一起走!” 那汉子却是回身大喊了一声,同时狠狠的把长枪掷向宇述。后者被亲兵拉下马去,周围队伍一阵大乱,高喊着“保护大将军”无暇他顾,竟还真的走脱了几人。 这个时候,城东某客栈的后院里,来自异时空的灵魂才刚提上裤子,正擦着手好奇的看来。 第12章 施援手李纨绔做戏 李密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身负雄心壮志,又兼出众的能力和眼光,明明是乱世枭雄之资,却总是遇到猪队友。 他本是东宫千牛备身,世袭蒲山郡公。只是因为长的黑了点,就被皇帝陛下嫌弃拉低了宫卫的平均颜值,让宇述找了个由头给赶了出去。 走就走吧,他本来也不喜欢做这种警卫员一般的破官。 去岁,前礼部尚书杨玄感起兵反隋。因和他是旧识,觉得他大局观不错,便写信把他给叫去了军中谋划。他很是兴致勃勃的出了所谓上中下三策让对方挑,而杨玄感也不出意外的挑了下策,最后被宇述堵在阌乡打得大败,自刎而死。 这怪他么?明明就是杨玄感太犟,非要头铁去打洛阳。 李密觉得名满天下的杨礼部真心只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做老大这种事,还得他亲自来。 不过想做老大,除了机缘,还得有声望。 很快,一个捞声望的机会就来了。 杨广三征高句丽未果,却莫名得了一个战利品,就是跟随杨玄感起兵反隋的前兵部侍郎斛斯政。杨玄感以下就属他的官儿大,于是被宇述押着进京,准备杀了给猴子们看。 李密觉得要是他能把斛斯政从宇述的手里给救出来,做老大的机缘和声望就有了。各路义军以及杨玄感的旧部,准会望风来投。 于是就在宇述率领左武卫大军回师时,他也一路南下,中途联络了邯郸杨公卿、平原义军郝孝德以及杨玄感旧部王伯当,准备来个声东击西,狠狠挫一挫宇述的锐气,以报当年被羞辱之仇。 可眼下,他觉得自己又特么被羞辱了。 本来的计划是大家兵分三路:郝孝德兵围虎牢,威胁东都;杨公卿叩石岭关,做进攻河东姿态,迫使宇述分兵;而他与王伯当则带人潜入潼关,从兵力空虚的宇述手中抢人。 可眼下宇述不但不空虚,还挖好了陷阱等着他跳。只用一个假斛斯政,就轻易拼掉了己方武力值最高的王伯当。 很显然,如果不是宇述看穿了他的计划,就是杨公卿或郝孝德把他卖了。 李密不认为宇述的脑子比他好,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 “呼哧,呼哧!” 身侧的王伯当气喘如牛,脚步越来越慢,似乎要撑不住了。 李密皱眉,暗道晦气。 他派人潜入府衙放火,其实是想在救出斛斯政后再玩一出声东击西的把戏,把关内守军调去救火,自己趁乱带人夺了东门出关。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守军是调过去了,自己却没了夺门的力量。 他想丢下王伯当了。 带着这么个累赘,跑的慢不说,还不容易躲藏。等到天一亮,对方沿着血迹就能轻易找到他们。可这话眼下又不好开口,毕竟支开别人容易,支开一个伤员的目的性就太明显了。 后方隐隐有马蹄声响起。对方终于反应过来,派出队伍追击了。 李密扶着王伯当拐入一条暗巷,正要往南穿行,猛的看到对面街道上有火把闪过,隐隐响起兵刃交击的声音,似乎是另一路同伴被追上了。 “先躲一下!” 身侧是一家客栈后院,隔着一人高的土墙。李密扎下马步,先扶着王伯当翻墙而入,随即跳起,攀住土墙外沿。只是不等进去,便听到内里响起了横刀出鞘声和呼喝。 “什么人!” 马三宝和李家庄众人正凝神对着大门戒备呢,冷不防身后马厩旁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身影正摇摇晃晃的起身。 “小心!” 马三宝慌忙把李大德拉到身后,旁边已有家将挥刀扑了上去。只是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众人都还没看清动作,只听“砰”的一声,那名家将已是横刀脱手,后退着一屁股摔在地上。 “娘的,并肩子上!” 马三宝骂了一声,打了个包抄的手势,便持刀正面迎了上去。 墙外,李密悄然伏下身子,缓步后腿,慢慢退出暗巷。刚一转身,却迎面看到一队手持火把的兵卒出现在长街之上。 “抓住他!” “抓活的!” 呼喝声猛的响起,李密头皮一炸,慌忙向街对面蹿去。 此时,小院里的打斗已经仓促收尾,结局很尴尬。 院子里此刻横七竖八的倒着一片人影,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揉着鼻子,明明很疼,却又不敢大声喊。 马三宝呲牙咧嘴的揉着下巴,持刀护在李大德身前,黑着脸看着一步步靠近的汉子,汗水涔涔而下。 他很气愤,可偏偏又打不过对方,于是就更气愤了。不过与他正相反的是,李大德之前还很慌,这会儿却忽然淡定了。 他看出来了,这人猛归猛,但其实下手很有分寸,并不想伤人。眼下地上那帮家伙捂着的,全是打上去很疼却不会受伤的位置。 结合之前关内发生的乱子和此人的扮相,李大德有理由相信,这会儿慌的应该是对方才对。 “你有伤?” 一句话,顿时让马三宝面红耳赤。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对方胸前那支羽箭虽然砍断了箭尾,但还有老大一截明晃晃的戳在外面。可就是这么一个中了箭的家伙,却三下五除二放翻了包括他在内的七个壮汉。 王伯当看着对面一脸淡定的英气少年,脚步有些犹豫。 刚才一翻进来就遭到攻击,他只是下意识的还手。可看到眼下这种情况,倒有些讷然。 他随杨玄感起兵抗隋,本是觉得杨广暴虐,百姓没了活路,为的是舍生取义。可眼下做这等行径,却与强盗无异了。 “嘿,大侠,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德没他想的这么多,此刻正一脸好奇的询问。头一回在现实中看到这么猛的人,身上插着一支箭还能赤手空拳的干翻一众持刀家将,没准就是哪个课本上出现过的大佬。 王伯当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正待抱拳答话时,东侧却忽然响起大片脚步声,直奔小院而来。 前者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后墙那跑,却被李大德叫住,低声道:“快快,你进屋躲床底下!哎你们几个先别动,就在那躺着!宝哥你去开门!” 就在这当口,院门已经被拍响。 “开门!” “快点开门!” 眼见王伯当似在犹豫,李大德便跺脚低喝了一声:“快点!别特么娘们唧唧的!”随即又推了一把马三宝,让他去开门,同时高喊道:“来了来了!我说你们怎么才来哇!贼人都跑了,你们这些混账!” 见马三宝已经跑到门边,正回头看他,王伯当深吸了一口气,冲李大德抱了抱拳,便不再迟疑,快步跑进屋内。 李大德正要走去门口,忽然看到地上有滴落的血迹,急忙抬脚蹭掉。而这个时候,马三宝已经搬开挡门的柱子,一群持火把横刀的兵卒推门冲了进来。 一看见院子里有躺在地上的家将哼哼唧唧的起不来,当先一个队正模样的兵卒一愣,抬手就要下令搜查。便在这时,却猛的就听到一声怒喝自耳边响起: “恁娘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才来!” “嗯?” 队正被噎了一下,身后的兵卒也都愣住,直勾勾的看着一脸气急败坏奔过来的锦衣少年。 这厮有点嚣张啊! “你瞧瞧!你瞧瞧!” 某杠精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像这种一遍过的剧情,他连剧本都不需要准备。 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李大德一把扯过队正的衣领,指着地上的家将怒道:“你看这把我的人打的!你们是特么怎么守的城?怎地大半夜还能让贼人闯了进来!我带的钱都被抢了!你们将军是谁?我一定让我爹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一本!气死我了!” 被人扯住衣领,队正脸都黑了,抬手就要一巴掌抽过去。可随着李大德的话音落下,却是下意识的收住。 在陛下面前参人一本的这种牛皮,可不是什么人都会吹的。于是便陪了小心,低声问道:“呃敢问公子,令尊是?” “我爹李渊!乃是当今唐国公,皇帝陛下的表哥!” 李大德小脸一抬,大拇指竖起指着自己,鼻孔朝天的说道。 院门里侧,马三宝以手捂面,只觉得脸好红,好羞耻。 第13章 缝伤口王勇拜恩公 青灯如豆,映得屋内一片昏黄。 王伯当端坐在一只圆胡凳上,脸上的蒙巾已经解开。眉眼方正的面孔外却是一片寸许长的络腮胡,使得原本憨厚的面孔略显凶悍。 “啧,我觉得你都不用蒙脸,反正有胡子挡着!” 李大德耸了耸肩,接着视线落在他胸前那截箭身,眉毛皱了起来。 身后屋门响动,马三宝端了盆水进来,抬脚把门带上。看见端坐正中的王伯当,便又觉得下巴隐隐作痛。 “都走了么?” 李大德头也没回,貌似问的没头没脑,但另外两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没有!” 马三宝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特意留下几人,说是替你守门,以防贼人侵扰。我看怕是还有些怀疑!”说话时还扭头盯着王伯当,眼神不善。若不是这个家伙,大家哪会有这种麻烦。 不过李大德却是翻了个白眼,撇嘴哼道:“怀疑个屁!他那是被我吓到了,以为我真会找我爹告状。嘁,我哪有这么闲!” 不过说着说着,却又耷拉下肩膀来,叹道:“玩儿砸了啊!这家伙这么小题大做,咱们却坐了蜡,眼下连个大夫都没法去找!” 屋内沉默下来。 王伯当抬头,看着对面正捏着下巴盯着他胸口看的少年,好奇道:“为什么救我?” 他刚才在屋内听的很清楚,这少年自称李元吉,父亲是唐国公李渊,皇亲国戚。按道理说,这样的人是和他这种“反贼”势不两立的。 可少年却出人意料的救了他,这让向来耿直的王伯当有些想不通。 “为什么不救呢?” 李大德反问了一句,摇着手臂随口道:“真让那些人把你抓走,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没的还平白得罪了起义军。反过来,救你却是好处多多,最起码你会感激我吧?一个有好处,一个没好处,怎么选不是很明显么?” 是这样么? 王伯当皱眉,总觉得这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诚然像这少年说的一般,自己此番被救,心中定然感激。可话又说回来,自己的感激有这么值钱?这可不是在街上救阿猫阿狗那般简单的。朝堂早有论调,助反贼者同罪。怎么看,他冒的风险都比好处要大得多。 想到这里,王伯当便撑着桌子起身,很是郑重的抱拳行了一礼,严肃道:“无论怎么说,救命之恩,王勇感激不尽!” 这边李大德还没说话,马三宝却是低呼一声,惊道:“你便是那济阳贼帅王勇王伯当么?” “卧槽,谁?” 这下轮到李大德愣住了,眼里尽是茫然。 话说王伯当不是隋唐演义里瞎鸡儿编的角色么,怎么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呢?难不成隋唐演义其实也不完全瞎说,还真有所谓的隋唐十八好汉? “哎呀,幸会幸会!原来是白衣神箭当面,在下李玄霸字大德,王兄叫我大德就好!” 王伯当表情一滞,眼神变得古怪。 首先他箭术很垃圾,白衣神箭这种称呼听着就让人脸红。其次就是,E这货刚刚在外面时,不是说他叫李元吉么? “实不敢当恩公谬赞,伯当只是,唔” 许是动作有些大,胸前中箭的部位扯动之下顿时又殷出一片血迹来。王伯当这一路奔逃,又与马三宝几人打了一架,此刻心神放松,却有些挺不住了。 “你快别动了,先坐下!” 李大德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胡凳上靠着身后的方桌。随即皱眉道:“特么的,得想办法把门口的守卫打发了,找个大夫来才行!” “无妨!”王伯当缓了口气,一脸淡然道:“此箭未伤内腑,只需拔出止血即可。” 说着,便抬手握住胸口那截箭身。不等用力,却被李大德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别乱动!你疯惹?” 某杠精瞪着眼睛,指着他的胸口道:“你知道他这箭头是啥构造吗?万一有倒勾呢?你这么一拔,非大出血不可!而且这伤口这么深,必须得消毒上药。不然一旦感染了,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你就死定了!” 李大德这话半古半今,听得马三宝和王伯当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觉厉。 不过马三宝倒是随即想起了什么,询问道:“三郎,金疮药行不行?” “怎么?你有?” 李大德疑惑的看向他。前者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道:“三郎你怎地忘了?咱们前几天在樊乡露宿时,还是你交予我保管的。我当时看过,是上好的金疮药。” 见他还是疑惑,马三宝干脆出门去取。等到把某个眼熟的罐子放在桌上,李大德便恍然大悟。 这不是李淳风临走前塞给他的罐子么? 怪不得那小牛鼻子说这是他要的东西,还真是有种关键时刻,拆诸葛丞相锦囊的感觉。若古代都是这种掐指一算就能后知五百年的妖怪,那哥们儿作为穿越者的优势何在? “三郎,接下来要怎么做?拔箭么?” 马三宝的询问打断了他的走神。刚刚一番貌似高深的话,让他和王伯当误以为这货懂医术,此刻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既然有了金疮药,还是李淳风这位小神仙送的,回过神来的李大德胆子也大了许多。 李淳风能算到他会在潼关遇到王伯当,还会出手救人,想必也算到了这姓王的命不该绝吧? “不能直接拔,宝哥你去找把小刀,匕首也行。另外再找烈酒,剪刀,针线” 把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列了出来,也不管两人理不理解,直接打发马三宝去找。这边又指挥着王伯当脱了外衣,斜靠在桌子上。 灯光下,裸露出的胸口此刻满是污血汗水。中箭的部位有些发紫,里面估计藏了不少淤血。 马三宝折腾了好半天,才把东西找齐。 随行的家将中有人带了针线,但剪刀却是没有,只好用匕首代替。烈酒这种东西,原本在民间并不常见。好在京城有卖,出发前马三宝自己却是带了一壶。 李大德自己不敢动手,指挥马三宝用酒把匕首消了毒,把王伯当胸前中箭的部位割开,放出淤血,取出箭头,又用烈酒清洗伤口。 这年头也没有麻药,个中的酸爽是不足外人道的。王伯当疼得面目狰狞,冷汗直冒,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到小心翼翼的把通红的箭头扔进水盆,伤口中用烈酒冲洗得再无血块,饶是马三宝都有些手脚发软了。 “唔,还行,好像没伤到动脉。” 李大德踮着脚瞥了一眼,就赶忙挪开目光,故作淡定道:“接下来把伤口缝合,敷上药就行了。要是这牛鼻子的药有效,估计很快就能痊愈。” “呃,缝缝,缝合?” 马三宝的嘴有些飘,说话结结巴巴的,看向李大德的目光有些惊悚。 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治伤要用缝的。 “当然了!” 李大德拧着眉毛,理所当然的点头道:“这伤口被你切的这么大,不缝合,万一裂开造成二次伤害怎么办!那不是有针线么,你揪两根头发用酒洗洗,跟缝衣服差不多的!” 马三宝和王伯当对视一眼,后者迟疑了一下,便咬牙点头道:“就依恩公之言,缝、缝吧!” “那你忍着点!” 马三宝再不迟疑,取过缝衣针来,正要揪自己的头发,又忽然顿住。想了想,干脆抬手揪了两根王伯当的,穿到缝衣针里,颤巍巍的凑近有些狰狞的伤口。 李大德中途又瞥了一眼,见伤口多少有了些电影上处理外伤的模样了,便点点了点头,端起满是血水的脸盆出去,唤来那个叫李成的家将低声叮嘱。 “你翻墙出去,沿着巷子把这盆水一路洒到对面街上去,箭头也扔远些。小心点,别被人看见了。” “三爷放心,小人省得!” 李成低声应下,干脆把那盆血水灌到水囊中,揣着那枚箭头翻墙离开。 李大德一直站在院子里,等过了一刻,对方悄悄翻墙回来,点头表示办妥了,才舒了口气。 此刻,关城内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天要亮了! 第14章 探消息李密遭毒打 十月份的季节,早晚已开始反凉。 马三宝和李家庄众家将自恃血气旺盛,依旧是粗衣短打的装扮。李大德就不行了,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是身子虚,不抗冻。第一时间就找了个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要过冬的样子。 此时众人正在客栈对面的酒楼吃早饭。 正宗的陕西臊子面,和后世完全是两个味道,吃的李大德一脸热汗。 潼关尚在戒严当中,看起来短时间内还出不了关。大街上行人也少的可怜,到处都是巡视的兵卒。身穿短束甲的是宇述手下左武卫亲军,另有穿两档甲的便是昨夜见过的驻潼关府兵。 后来与王伯当交谈才知道,昨晚居然是李密带人来劫囚,结果却中了宇述的埋伏。不过斛斯政这个名字听在某人耳中却是格外陌生,记忆中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便只当成活不到武德元年的路人甲。 倒是李密,老如雷贯耳了。 李大德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TVB演员艾威那肥嘟嘟的傲娇脸。 按照王伯当的说法,昨夜他原本是和李密一起逃命的。但却只有他进了李大德的小院,最后得救。恐怕还是因为李密为了掩护他,引走了追兵的缘故。前者还拜托他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李大德随口应下,却是不甚热心。由于隋唐演义的缘故,他对这位传说中用洛阳换美人的本家一开始就没啥好印象。 这一桌只有他和马三宝,其余人都分坐在两侧。马三宝是在他再三要求下,才不情愿的坐在一起,一脸便秘神色,吃啥都不香的样子。 古时对于用餐礼仪很讲究,哪怕是去酒楼,和主人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万万不行的。甚至像李大德这样的身份,理应找个包间或是躲在房间里吃饭。而不是像这般,大咧咧的坐在二楼堂上。 可惜众人不太理解啥叫吃饭的气氛,李大德也懒得解释。 正在这时,斜对过楼梯上,本在前台算账的掌柜小心翼翼的引着一个守关兵卒上了二楼,直奔众人而来,却是昨晚那个被李大德吓唬了一顿的队正。 马三宝有些紧张,啃了一半的馍夹肉落在盘子里,油乎乎的大手伸到桌下握住刀柄。 这就叫心虚,做了亏心事,生怕鬼叫门。 李大德歪头瞅了瞅来人身后,发现没有兵丁跟随,就他自己,便悄悄踩了马三宝一脚,故作不理睬的样子闷头继续喝汤。 队正手里提了个布袋,哗啦啦的也不知装了些啥。待走到近前,打发了陪同的掌柜后,便笑眯眯的先对李大德拱了拱手,低声道:“见过小公爷!” “唔” 李大德放下面碗,翻起眼皮来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瞟了一眼,明知故问道:“你谁啊!” “小人燕三,昨夜和小公爷见过,许是天色昏暗,小公爷没看清小人的脸。” 燕三笑眯眯道:“小人本想去客栈探望小公爷,却不想在此遇见,真是巧了。” “找我有事?” 李大德也不知从哪摸出条粉底绣花的锦布来,慢斯条理的擦着嘴,看的马三宝眼皮抖动。在被踩了好几脚后,干脆撇过头去。 倒是燕三见怪不怪的样子,似乎觉得京城来的纨绔子弟本来就该这么骚。于是姿态摆的更低了,赔笑道:“小人微贱,怎敢无故打扰小公爷用饭。只是昨夜回班房才知,那抢了小公爷财帛的贼人已被同僚们捉住。将军得知这贼子还敢抢掠,便先连夜审了追赃。这不,已追讨钱物在此,特命小人前来归还。” 说着,便把那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叮咣作响的。还提醒道:“小公爷不如使人点验,看看是否够数。若是少了,小人便回禀将军,再将那贼子细细审问。” 马三宝的眼睛都看直了,瞥向李大德的目光满是疑惑和不解。 这厮昨晚明明是胡诌八道,别人不知,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可明明子虚乌有的事,这燕三却真拿出了所谓被抢走的钱。这特么的不是扯么? 他不明白,李大德却是一脸的意味深长。 花钱来堵我的嘴? 他还是小看了一位当朝四品大员在这个年代对底层官吏的震慑。只是个二代子弟而已,尚且不是李渊本人,就让某个不知名的武将老老实实的花钱消灾。 “点验就算了!” 李大德挥了挥手,一脸大度的哼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区区钱财,爷不在乎!只是那贼子打了我的人,落了小爷我的面子!这口气总是要出的!” “是是,小公爷豪气无双!” 燕三竖了一个大拇指,接着笑道:“好叫小公爷知晓,那叫李密的贼子名气虽大,却是个软骨头。兄弟们只是小试牛刀,这厮便哭着把如何潜入了小公爷的院子,如何抢了钱,又把钱藏在哪交代的清清楚楚。小人记得这厮伤了小公爷的人,便做主招呼了兄弟们好好伺候,替小公爷出气。” 纳尼? 他这边说的轻巧,却不知道对面的李大德和马三宝都被雷的不轻,心底狠狠的捏了把汗。 真不知道这帮到底把李密给怎么着了,愣是让这货承认了入室抢劫。若是他把王伯当藏在李大德住处的事也交代出去,不就完犊子了吗? 两人不知道的是,燕三这话里虽然掺了假,但李密不禁打却是真的。都不到两个回合,就把王伯当给招出来了。可问题是大家并没抓到老王,尤其今早在客栈巷子外发现的血迹证明,这厮昨晚就离开了,搜索的人只在阴沟里发现了个脏兮兮的弩箭头。 于是乎,审讯的人又开始了第三回合,小皮鞭piapia的抽,非要让他交代抢劫的过程以及藏钱地点。 说不得,李密又哭着编了一套说辞,还把自己带进关内准备用作盘缠军资的钱交了出去,才从毒打中解脱出来。 李大德以为人家花钱消灾,殊不知这钱根本就是李密的。给他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头都进了上面人的腰包。 这边马三宝用眼神悄悄示意着他,颇有些着急。 王伯当拜托他们打听李密的消息,目的不言而喻。小马哥佩服王伯当的勇武和义气,但却真心不想让李大德参合到这趟浑水中来。生怕这货哪根筋不对,要去牢里捞人。 真要这么做,凭他所谓“李渊四子李元吉”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李大德没明白这货眼神的含义,便只当他是眼睑抽筋。不过让马三宝松了口气的是,他一点儿想要救人的意思都没有。 “辛苦你了!” 听完燕三的讲述,前者抬手解开钱袋,提溜起一串铜钱扔了过去,嘴里哼道:“喏,拿去给弟兄们分了!” “谢小公爷赏!小人厚颜领了,回去便交代兄弟们再打那贼厮一顿,为小公爷出气!” 燕三拿了钱,脸都笑出一朵花来。 李大德不置可否,只是闻言便又丢过去一串钱。 等对方下楼走远,他才提了提那钱袋子,掂着重量啧啧有声的感叹。扭头就看到马三宝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看啥,我脸上有花?” 后者摇了摇头,语气莫名的说道:“花倒没有,只是托三郎的福,那李密怕是又要挨一顿好打了!” “呦,你心疼啊?”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提起钱袋扔到他面前,哼道:“你不懂,我这是在救他!” 马三宝没说话,但脸上却是写满了不信。 从一早王伯当求他打听李密的消息开始,这货就不情不愿的,那不耐烦连李成都看出来了。众人私下猜测,准是这李密曾经得罪过他,没准就是在京城的时候两人杠过。 好吧,其实这话李大德自己也不信,只是随口胡说。 开玩笑,大家将来可是正儿八经的竞争对手,不落井下石都算给王伯当面子了。 想到没几年自己的便宜老子就要起兵造反,但小牛鼻子又说天数变了,将来的事说不准。李大德便有些紧迫,总觉得自己应该未雨绸缪的做点什么。 救下王伯当,也算是提前在瓦岗五虎中混个耳熟。 第15章 慰古人杠精说天下 料想之中的封关数日、大肆搜捕的情况,最后却并没有发生。 仅到中午,潼关东西城门便同时开启,恢复了通行。原本驻于关内,准备回师西京的左武卫大军却是尽出东门,直奔河北方向而去。说不得,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 早有飞马传讯城中,过午时便传开了。 前日傍晚,邯郸贼帅杨公卿率兵马偷袭了从怀远军镇押送军马回师的右骁卫辎重队。而本能拦截的石岭关守军却因为宇述的告诫,以为是调虎离山之计,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带着近千匹军马扬长而去。 据说刚从东都摆驾出京的皇帝陛下气的拔了刀,直接下旨处死右骁卫的一名校尉和三名队正。而得了消息的宇述也赶忙带兵去追,那怕只是做做样子。 没办法,气头上的杨广谁也惹不起。 所以尽管潼关内还可能藏有李密同伙,但大鱼既已网到,小鱼小虾之类的便也顾不上了。 听着李成绘声绘色的讲述从街上听来的消息,王伯当沉默良久,原本恢复了些血色的脸上尽是心灰意冷。 李大德听他说过这次的计划,可这件事发生在前天,显然杨公卿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遇到好处先顾自己捞。不用说,另一边的郝孝德怕是也没按照计划进行。 至于这过程中有没有人出卖他们,又是谁出卖的,反而显得不重要了。 “宇述急着去捅那杨公卿的屁股,咱们倒好趁这个机会出城。” 客栈院落之中,李大德翘着个二郎腿靠坐在马车边沿,啃着李成顺带买回来的苹果。看到王伯当脸色郁闷,便劝道:“王兄你也不用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马三宝看着这货的表情,便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可真特么会安慰人。 王伯当闻言也是一叹,一脸愁苦道:“蒲山公如此周密的计划,竟被小人作梗,功败垂成!我只恨既救不了蒲山公,又无法手刃叛徒!” “话说你还真是单纯!怪不得李密要带你来劫囚呢!” 仗着有救命之恩在身,李大德说话毫不客气,嚼着苹果哼道:“争霸天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出卖我,我出卖你,都是很正常的事。你们这个计划最关键就在于杨公卿和郝孝德能否牵制住宇述的左武卫兵马,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凭啥听你的?” 王伯当眉头一皱,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李大德抬手打断。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李大德撇嘴道:“无非就是江湖上那套,同为义军,理当守望相助嘛。啧,这话糊弄糊弄你这样的耿直boy还行,想糊弄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反王却是想多了。李密算盘打得叮当响,好处自己沾,脏活累活给别人。也不想想,谁都不傻,没好处的事谁愿意做啊!” 王伯当本来是想问啥叫“耿直包诶”,可听了后两句话,却是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恩公此言差矣!蒲山公营救斛斯侍郎乃是舍生取义之举,怎能说他是为了捞好处?” “嘿!” 难得有人当面抬杠,李大德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得意道:“怎么能没好处呢?我听你说了,那个斛斯政当初可是兵部侍郎,杨玄感手下很多世家子弟都是他给安排到起义军中的。目的咱先不说,就说如果李密这次营救成功,那他就成了斛斯政的救命恩人。凭后者的能量,替他联系几个世家支持反隋不过分吧?而他有了世家支持,又有斛斯政背书,再加上从宇述手里救人这样的壮举,做个义军盟主绰绰有余吧?” 李大德说的都是跳开事件本身,以大局做分析的可能性。这恰好却是王伯当最不擅长的,被这货说的哑口无言,讷讷不语。 某杠精见他不回答,却是越说越来劲,摇头道:“再说杨公卿和郝孝德,俩人累死累活,冒着被灭的风险去摸老虎屁股掩护你们,最终能得到什么?成了,名声利益都是李密的,他们还要喊李密做大哥。不成,他俩就是猪队友,是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换做是我,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我也不做!” “怎能如此!若如恩公所言,这天下之事岂不都成了利益之争?那正义何在?公理何在?难道就没有人为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想一想么?” 王伯当喃喃自语,一副被毁了三观的崩溃模样,看得一旁的马三宝都别过头去。 可怜的娃,满京城谁不知道和李三郎玩辩论那就是自取其辱。这孩子也是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怪不得都被李密卖了还替他数钱。 李大德本来想说,怎么没有为百姓着想的?他哥李世民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说出“水能载舟,亦能煮,啊不是,亦能覆舟”的圣明之君。可见不是没有好人,而是有人跟错了人。 不过一想到他爸爸现在还在京城给皇帝做乖表哥,保险起见,还是先别装这么大的逼才好。 这边有人畅想着未来美好的大唐盛世,而某人心里的“圣明之君”和“乖表哥”,此刻却在京城的国公府内相互瞪视,一副要吵架的模样。 这几天李世民都有些闷闷不乐。 倒不是别的,只是眼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老李家刚出了事,正是丧期。又恰逢杨广不日就要回京,他爸爸还上了重点关注名单。李世民便不好如往日那般出门,整天躲在家里装颓废。 可少年人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整日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可把他给憋坏了。 没办法,他爸说了,陛下现在就寻摸着找机会给他上眼药呢。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低调。 低调呗! 为了这个家,他决定忍了。 可就在刚刚,却有人大张旗鼓的给他们家拉来一车铜钱。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贯,哗哗的倒在前院的库房里,被老管家带人点验。一问之下,却是他那“低调”的父亲大人昨日向下属索要的贿赂,目的就是为了给下属的儿子在卫尉寺捐个小官! 这特么是低调? 这明明就是嫌死的不够快! “阿爷!咱们府上良田千顷,家资数万,又不缺钱,您这是作甚!您前日还说陛下猜忌于你,眼下如此落人口实,岂不是把刀主动递到皇帝手里么!” 李世民愤愤不平,觉得真得好好劝一劝他这财迷老爹。 “你懂什么!” 李渊本来正要出门,眼下被儿子拦着,语气便不太好,不耐烦道:“为父自有计较,何须你来理会!” “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这算什么计较!” 李世民声音大了点,顿时引得李渊不满,瞪眼道:“你是在教训我吗?反了你了!我是你老子!” 这个年代虽不是礼教过盛,但到底还是三纲五常大于天。被李渊这么一说,李世民当即跪下,拱手道:“我怎敢教训阿爷,只是我想不通!阿爷为了防猜忌,不顾三弟体弱,令他假死遁往河东,自己却又做下这等落人把柄的事!儿子恐阿爷误入歧途,有心劝告而已!” “我说了,我自有计较!” 李渊黑着脸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阿爷!” 李世民在后方高喊,可李渊却再不理他。待走到中庭,眼见那边还在点钱,便不满的高喝道:“都瞎了吗?备车,某要去平康坊!” 后方的李世民闻言脸上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合着你着急忙慌的出门,就是急着去青楼? 过不多时,一个作妇人打扮的俏丽少女转过后堂,就看见某位年轻的千古一帝跪坐在堂内,一脸的挫败。 “二郎?” 长孙无垢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就听李世民喃喃道:“若是三郎在家便好了,以他的辩才,定能劝说阿爷回心转意。” 说着,眼神便直勾勾的看向檐外的天空。 三弟走的第四天,想他! 第16章 怜百姓伯当辩氏族 世事总是这样奇妙,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正搂着姑娘寻欢作乐,而快要亡国的君主却是在勤勉的批阅奏折。 杨广从来也不是个懒惰的人,这一点就从他的出行轨迹也看得出来。 其他的皇帝,日常路线莫不是从寝宫到书房,从书房到朝堂。又或是寝宫A到寝宫B再到寝宫C,偶尔去御花园里溜达溜达,登个高望个远,就算是出远门了。 可杨广不一样,他的日常路线是以州郡为单位的。可能今天还在怀远巡视军械,明天又跑去涿郡视察关防。一个皇帝,总想着把宰相和大将军的活也抓到手里。 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对手底下的打工仔们总是不放心。 也是怪了,明明像他这么勤勉的皇帝,古往今来都找不出第二个,可这天下却是越忙活越乱。总是他前脚走了,后脚就乱民四起,和官军打出狗脑子来。 “这左孝友又是什么人,怎地也要反朕!” 前后浩荡宽敞的龙辇之上,杨广把司隶刺史的奏折拍到案头,抬手揉着额角,只觉得心累。 又是民变的消息,又是山东传来的,这简直成了规律。 从大业七年首次对高句丽动兵开始,山东的民变就几乎没停过了。越平越乱,越剿越多,按下葫芦又起了瓢。若是可以的话,杨广真想把这破地方割下来扔掉算了。 当然这话也就想想,说是不敢说的。生完闷气,事还得做。 “拟旨!” 这边闭着眼睛吩咐一声,自有伴侍校书郎研墨,摊开一张空白诏书等着他说话。 “着,齐郡丞张须陀升齐郡通守,准募兵一万,进剿齐郡叛军。另迁使持节,两千石以下官员作乱者,先斩后奏!” 虽然山东的叛乱让人烦心,但杨广倒也不慌。 张须陀是个有本事的,从他继位开始就替他东征西讨。而最重要的是他儿子死的早,膝下只有两个幼孙,没啥多余的想法。这可就比某些儿子奴令人放心多了。 待校书郎写好诏书,交给他用了印,杨广便挥手命人传了下去,快马传去山东。随即拿过另一本奏折,翻看了两眼后却是一愣。 这是留守西京的监察御史李伟节递来的折子,弹劾卫尉寺少卿李渊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嘶一个守宫署从七品监事,竟卖了一千贯?这生意做得呀!” 与某国公府二公子所担心的不同,杨广看了弹劾奏折里的内容不以为忤,反而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他这个表哥若是一直洁身自好,不贪钱不恋色,才真叫人担心。 最了解男人的,终究还是男人。一个男人若是连金钱和美女都不喜欢了,那他所图的是什么?细思极恐。 真到了那天,杨广可不保证能按得住自己的刀子。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贪点小钱,没事喝个花酒,犯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果然就让人放心多了。 只要表哥没啥雄心大志,就是好表哥。 “听说他最近死了个儿子,许是自暴自弃了?” 杨广拄着下巴沉思,“要不要给他升个官儿,安慰一下?” 不过一想到人家御史台刚递了奏折弹劾,他这边就给弹劾对象升官,也太打脸了。那帮子叫嚣激浊扬清的老夫子准被气的跳起来。 “算了,算了,过完年再说吧!” 把折子合并放到一旁表示留中的盒子里,杨广叹了口气,又翻开下一个奏折。 就在皇帝车驾前的随军仪仗抵达淹池县时,二百里外的黄河对岸,一行人终于踏上了河东的土地。 绕过中条山西面山脚,站在西北面山坡向下看,千里沃野的平原景象与身后的千里峰峦自是对比鲜明,令人心情开阔。 彼时正是收获季节,官道两旁的农田里有不少忙碌的身影。偶有浓烟升起,有老农在焚烧田里留下的秸秆。 “啊” 大方的把马车让给伤号的李大德在马背上张开双手,貌似来了灵感,要赋诗一首。 才子李玄霸可非浪得虚名,跟随周围的家将、充当车夫的马三宝以及被马车摇得脸色发白的王伯当都抬头看去,一脸期待。 然而前者“啊”了半晌,却是连个屁也没憋出来,便翻着白眼放下了胳膊。 李大德其实真想背首诗的,眼下这个李白还没出生的年代,不抄几首千古名句出来简直对不起曾狠狠鞭策过他的九年义务教育。 可搜遍了脑海,一时间愣是找不出一首应景的诗来,脑子里反倒莫名响起一阵在希望田野上的BGM来。 “看什么看,我就是乏了,伸伸胳膊!” 李大德话音刚落,就听王伯当操着一股要吐的语气说道:“骑马赶路的确甚是辛苦,恩公还是乘车吧。” “免了!我宁愿骑马!”李大德慌忙摇头,颇为佩服的扫了他一眼。 被颠了一路居然能保持不吐,真是条汉子。 王伯当最终还是听了劝,放弃了营救李密,跟随他们一起出了潼关。 用李大德的话说,他们一百多人都没能从左武卫手里救出人来,眼下就剩他自己,根本就是去送人头的。虽说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明知必死还去送,那是智障的表现。不如留着有用之身,将来找机会给他们报仇。 于是接下来的队伍里就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倒让安全系数提高了不少。 “此距郡城不到百里,咱们加快些脚程,落日前或许便能赶到。” 马三宝接过话头,抬起马鞭指着前方笑道:“这沿途多为柳氏农庄,柳家与唐公交好。三郎到了此间,便无须再遮掩姓名了。” “我本来也没遮掩过!” 李大德哼了一声,接着好奇的看向两旁,疑惑道:“你说这柳氏农庄,难不成这些土地都是那柳氏的?” “这便不知了,只是听闻永济柳氏与那汾阴薛氏、闻喜裴氏并称河东三姓,是河东第一等的望族。想来田产定是不少吧!” 说到这里,却听王伯当冷哼了一声,不忿道:“都是民脂民膏!” “哦,王兄此话怎讲?” 其实李大德对所谓的世家了解的并不多,还是第一次听说隋末的门阀中还有姓柳的。此刻听马三宝介绍,还挺兴致勃勃的。 都是知识点啊! 不过王伯当这家伙,从出了潼关开始就沉默少言,难得开口说句题外话,便想听听他有啥不一样的说辞。 相比马三宝,王伯当对世家的了解其实少的可怜。他只是根据以往了解的来说,便开口道:“好叫恩公知晓,某在济阳时,百姓多有穷困,皆因当地大族谋夺百姓田产,致使土地归于一姓之手。百姓们靠租种为生,难有余粮,而那些大族仍有压榨。某看不下去,这才随杨公起兵造反。适才听马兄所言,这柳氏占地如此之多,想这河东百姓定也是苦不堪言!” 或许是想到了当初起兵造反的场景,王伯当有些激动,看的马三宝一脸担心,生怕这货暴起伤人。 倒是李大德听完之后,沉默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扭头看着他道:“王兄此言差矣!” “嗯?” 话一出口,王伯当和马三宝都看了过去。一个脸色不渝,另一个则是挤眉弄眼,让李大德别火上浇油。 都这个时候了,这货还要杠? “我只问王兄一句话!” 没理会眼睑抽筋的马三宝,李大德竖起一根手指,摇晃道:“王兄在济阳揭竿而起,掀了那些大族的桌子,那当地的百姓是否因此就过上了好日子了呢?他们比之河东百姓,谁更苦些?” “这” 王伯当张了张嘴,忽然沉默下来。 过个屁的好日子!当初起兵之际,为了筹措军需粮草,大家可是把地皮都刮干净了。百姓们被裹挟着与隋军作战,多有战死被俘者,只留下老幼在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到这里,王伯当的内心一阵迷茫。 难道起兵反隋做错了么?可明明是皇帝的错啊! 李大德这边刚起了头,正等着王伯当反驳好展开长篇大论呢。可谁知道这货忽然就沉默了,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某杠精一脸不解。 话说重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第17章 见流民杠精起疑惑 王伯当的沉默,让李大德有种“怎么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的感觉。 这让他很不爽。 比说不了话更难受的,是话才说了一半,对方却不想听了。 “砰!” 马车上的隔门关紧,某人借口不舒服休息一会儿,但其实就是自闭了。 赶车的马三宝咧开嘴,似乎想笑。但考虑到对方的武力值,便揉着脸吧笑意憋回去,贱兮兮的从身后的包裹里摸出个苹果来抛给李大德。 “三郎口渴了吧?吃个苹果!” 兴许是樊乡外李大德逼着他找了半宿苹果的缘故,让马三宝误认为这货喜欢吃苹果。结果在潼关时买了一大堆,都快成大家的主食了。 其实李大德很想说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苹果,他最喜欢的还是哈密瓜。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能因为别人好心而指责不是? 吃着苹果,自马上摇晃的某杠精决定还是把刚才的话题说完,否则憋的难受。 王伯当不想听,那就给宝哥听嘛。 “其实啊,大部分百姓活不下去,根本原因是生产力的缺失。宝哥,你知道什么是生产力吗?” “我” 马三宝刚把一个苹果擦干净凑到嘴边,听到李大德的话顿时就是一哆嗦,差点把苹果给丢出去。 神特么生产力! 他很想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一看到某人那一脸暗示的表情,还是不情愿的摇了摇头,无奈道:“愿听三郎高见!” 周围家将们纷纷撇过头,极力隐藏脸上的笑意。 “那我给你简单讲讲哈!” 李大德喜笑颜开,咬了一口苹果,摆着手臂说道:“生产力嘛,简单可以分成三个部分。即生产资料、生产对象以及劳动者。在咱们这个年代,最重要的构成便是劳动者了,这是不可替代的!” 缓了口气,留给某人消化的时间,顺便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李大德指着路边又接着说道:“就以这土地耕种为例,其中的生产资料就是百姓们用的犁啊,耕牛啊等等,也就是工具。而生产对象就是土地了。” “哦!” 马三宝听到这里便一脸恍然,扭头道:“那三郎说的劳动者就是百姓?若按这种划分,那这天下万事皆由此构成。比如说陛下要修运河,那所用铁锨、板车、绳索等便皆是生产资料,大运河便是生产对象。咦,这劳动者仍是百姓” “聪明!” 李大德竖起大拇指,笑嘻嘻夸赞道:“宝哥你都会举一反三了!而且一句话就说到了关键!” 马三宝脸一黑,很想给自己一嘴巴,暗骂叫你接话! “没错,这个年代无论做什么,劳动者始终都是百姓。可全天下的百姓就这么多,做了一件事,便没时间再做另一件了,这就是生产力的缺失。” 李大德竖起一根手指,把刚才的话继续接过,随后又补充道:“当然了,修大运河这件事,从长远看还是利大于弊的。有了运河,沿途的田地便能得到灌溉,无惧干旱。水上运输也多了便利,等于是生产资料的永久性扩充,总的来说还是提高了生产力的。” “可是陛下又修了东都,还在各地营造离宫别馆,以便将来巡视。此前征高句丽时,又命工匠日夜赶造楼船战舰,这便又让生产力缺失了吧?” 马三宝本来都不想接话了,可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随后想到了什么,忽又沮丧道:“更别说征辽东时被俘青壮无数,此消彼长,倒为高句丽做了嫁衣!” “是啊!” 李大德叹了口气,指着周围的田野道:“农业是根本,或许他的想法是好的,就是太急切了些。不把生产力解放出来,徒增消耗,最终的结果必然是阶级斗争的爆发。” “可是三郎,” 马三宝扭头瞥了一眼紧闭的马车门,压低嗓音轻声问道:“既然你也觉得陛下的做法是不对的,刚刚为何还要否定王兄呢?” 李大德知道王伯当此刻必然在马车里竖着耳朵听着呢,便笑道:“我可没否定他,只是想提醒他方向错了而已!改变现状,不能一味的推倒重来。想要从根本上解决矛盾,首先要做的便是解放生产力,让劳动者回到应该去的地方。可你看这帮造反的,动不动就是裹挟数万百姓,声势挺浩大。结果却是土地荒废,粮食没人种植。这样的做法,能成功才怪呢!” “有道理啊!” 马三宝点点头,颇为赞同的说道:“兵书上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食的重要。这些反贼不事生产,定然后继乏力,勿怪乎一触即溃。” “呦,你还看过兵书?” 李大德一脸好奇的望了过去,就见前者讪笑着挠头道:“我入府后跟着大公子做书童,倒是被逼着读了一些。” “你将来准能做个将军!”李大德挑着眉,笑嘻嘻的说着。 众人下了山坡,渐至河东腹地。周围的农田越来越多,沿途隐见许多村落。可越靠近郡城方向,却见越多衣衫褴褛的流民聚集在田垄间,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偶尔能看见饿得干瘦的小孩蹲在路边,小手藏在背后,怯生生的看着骑马经过的众人。 这景象一点也不像丰收的样子,倒像是遭了灾。 “河东乃丰腴之地,治下百姓安泰。又有太行王屋为屏,等闲乱军攻不进来。怎地还会有如此多的流民?” 马三宝一脸愕然,李大德也是有些懵逼,被吓到了的样子。 这可不是三五个穷人,更不是几十上百。单是从众人所在的方位向前看,远远的聚集在田垄间的流民身影便不下数千,且大都是些老弱妇孺。 哥们儿才刚装完逼,这就要被打脸?难不成真是那些大地主压榨的狠了,连老百姓的口粮都不给? “你来,”李大德挥手招来身后跟随的李成,指着田野说道:“去那边问问,这些人是哪个村子的,为啥要在收割过的田里翻找,是雇主家少给粮食了么?” “喏!” 李成行了一礼,翻身下马,飞奔着跑向对面的田垄。 众人停了马车等在路边。李大德又找马三宝多要了几个苹果,走向路边的几个小孩。本来想逗弄一下,哄着他们叫个哥哥什么的。可还不等张嘴,几个娃娃就吓的赶紧跪下磕头,还有个直接就哭了的。 听到哭声,离这不远的田埂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忽然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一把扯过哭泣的娃娃藏到身后,跪下“砰砰”的磕头。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周围田野间的人们纷纷驻足,远远的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有些人表情愤愤,还有些摇头喟叹。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的。 李大德尴尬的愣在原地,有些郁闷的撮着牙花子。 特么的,哪儿跟哪儿啊! 以前总在书上看到什么古代民智难开,什么等级森严,但终究只是些晦涩的字描述,难以真正的在脑中形成概念。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却在真切的提醒着他这个时代的阶级鸿沟是多么的难以逾越。百姓对于他这种鲜衣怒马的贵族的恐惧,是刻入到骨子里的。这妇人虽是个例,却也是时代的缩影。 马三宝跳下车,跑过来准备拉他走。后方的马车门也被推开,露出王伯当憔悴的脸来,皱眉看向这边。 “呵” 李大德扭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跪了一地的瘦弱身影,便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解释道:“我说我什么都没干,你信么?” 第18章 苦乱世伯当言初心 信! 王伯当自然是信的。 他虽然还不太了解李大德,但却了解百姓。 下车走近了路边跪地求饶的女人,这位伟岸粗犷的汉子难得用温柔的语气劝慰安抚。 “莫怕,没事的” 主仆几人默默退开,行注目礼。 李大德忽然觉得,若不是身在乱世,就王伯当这性子倒适合做个私塾先生。 得知某贵人并没有恶意,只是看孩子可怜想送几个苹果,那女人又冲他们这边磕了几个头,说着“贵人长命百岁”之类的话,还扯过两个女娃一起磕头。 李大德忽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只觉得心口压抑难受。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即便是亲眼所见了,他仍旧觉得难以置信,更难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想法。 甚至于,他有种想跑的冲动。 这个时候,跑去询问的李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穿长衫的老头。一问之下,却是柳氏派到这边,负责收取这帮流民手中粮食的管家。 据他所说,这些流民本都是从河北逃难来的。涿郡人卢明月起兵反隋,却又不能打,被各势力驱赶着一路南下向山东挺近。西面又有邯郸贼帅杨公卿肆虐上党长平一线,裹挟青壮,掠夺百姓,搅得民怨沸腾,许多百姓便拖家带口的逃难。 可惜一路到了黄河岸边,朝廷却不许流民过河靠近东都方向。这些人便沿着北岸的王屋山一直往西,又来到河东。 本来河东地理位置特殊,地处东西两京之间,门阀势力牢固,世家都帮着庄户们逃兵役,所以百姓还算过得去。可是流民一来,就不一样了。 单是从上个月,就发生了数十起因流民抢夺地里粮食而和当地百姓起冲突的流血事件。 眼见流民越来越多,逼得河东诸县都提前收割了地里的庄稼,搞不好便又是一处民变。郡城这边的柳氏便放出风去,准许这些流民进入柳氏的田里拾取收割遗落的粮食果腹。 “既是如此,为何你又在此收缴他们的粮食?莫不是你这老东西中饱私囊?” 听到这里,王伯当首先便忍不住了,抬手抓过老管家的衣领,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过去。 “好汉息怒!且听小老儿一言!” 老管家被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求饶似的看向一旁的李大德。 “王兄,你急什么!先听他把话说完,再揍也不迟嘛!” 后者拍了拍王伯当的肩膀,他便哼的一声,松开老管家站去一旁。 “啧,那啥,老人家请了!” 李大德学着某古装剧里的江湖剧情略一抱拳,客气道:“我这朋友性子急了些,你莫介意。在下陇西李玄霸,家父唐国公,倒是与你们柳氏有些交情。若真如我这位朋友所言,你敢违背主家的意思中饱私囊,说不得我要去告你一状了!” 这话明着套交情,实则是威胁。但那老管家听完却是不惊反喜,急忙整了整衣袖,躬身施礼道:“原来是李公子当面!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怠慢公子,还望公子恕罪!尊兄在郡城与我家大公子也多有交情,常听尊兄提及李公子才名。” “呃,我大哥?李建成啊?” 李大德表情一僵,一想到接下来要和这位结局不太美妙的便宜大哥相处许久,便有些不太自然。 听到李建成的名讳,老管家识趣的没接话,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好叫李公子知晓,小老儿在此收粮却是家主吩咐的,并非小人自作主张。” “这是何道理?既然准了这些流民捡粮,却又要收回去,这不是耍人么!” 李大德也有些生气了。心想管他是不是柳家的,大不了一会儿就装看不见,让王伯当揍他一顿。 “并非是全部收缴,而是无论多寡,只取半数。” 大喘气的老管家终于说道重点,解释道:“因我柳氏田地只是粗割,田里尚落有不少粮食。往年多是庄户们拾取,再交给主家做租。可今年因流民入境,家主又许了流民入田捡粮。庄户们便闹将起来,觉得是外人夺了他们的粮食。家主也是不得已,出了这收粮的法子安抚,又减了庄户门一成租子,才平息下去。”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老管家叹气道:“家主还遣人在郡城外搭了粥棚,为流民施粥。收上来的粮食也要再送出去的。可即便这样,这些人怕也活不过这冬天那些天杀的乱党,真是造孽啊!” 其实根子到底烂在谁身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老头不敢骂皇帝,尤其是当着人家亲戚的面骂,便只好骂那些义军了。 王伯当的脸更黑了些,扭头怔然看着田野上忙碌的身影。半晌,忽然转身一揖到地,对老管家说道:“王某适才情急,得罪了老丈,再此给你赔礼了!” “哎?先生莫要折杀老朽!您是为百姓出头,小老儿怎敢怪罪!” 老管家急忙回礼,神色不似作伪,倒还真没有计较的意思。 这个时候,王伯当起身却是又对李大德拱手,一脸严肃道:“恩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你个求! 李大德憋了口气,很想说不借。 不管这货要说什么,结合眼前所见,都一定是很难办的事。 他不是圣人,没那么多的悲天悯人,甚至还有些贪图享乐。可到底是自己招的小伙伴,总不好众目之下驳他的面子。 两人走去一旁的马车后,避开众人视线,就听王伯当低声道:“恩公,一路之上,伯当蒙恩公教诲,初时困惑,但适才那生产力之理却是振聋发聩,一扫胸中阴霾。如今天下烽烟并起,若还有心系百姓者,当如恩公!若恩公有此心意,伯当愿鞍前马后,为恩公效死!” 开口就是老反贼了! 这话如今较起真来,当真是大逆不道,也难怪王伯当要避开众人。 其实眼下他心里也有忐忑,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皇帝的外甥,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回想这一路之上的言谈举止,又觉得李大德不是那种愚忠之人,或许真有些想法也说不定。 预想中的勃然大怒或是豪迈长笑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李大德的表情有点怪,或者说是纠结。 他大概清楚,王伯当这话的出发点其实还在眼前这些衣不蔽体的百姓身上,可问题是,现在造反,还不到时候啊! “伯当兄,”李大德斟酌着措辞,商量道:“咱俩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我们家的情况吧,有点特殊。一大家子人,也不是各个都和我想法一样对不对?要不,咱再等等?” “等?”王伯当对他这和稀泥的说法有些不满意,扭头看着远处田埂上的流民叹息道:“只怕是王某等得,这些百姓却等不下去了啊!” “做任何事都要讲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若是信我,就要等!” 李大德哼道:“这天下看起来烽烟四起乱的很,但关中、江南的半壁江山还牢牢握在朝廷手中,皇帝的左右卫府战力未失。出头的橼子先烂,这个时候找事儿就是找死!” 王伯当默然无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就在李大德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忽然拱手道:“恩公所言,某不敢置否。但眼看百姓流离失所,其中还有在下所犯罪孽,却不敢再惜此身!伯当就此别过,愿以前驱尝试恩公所言。他日若恩公起事,无论千里万里,伯当定引军来投!” “你要走?” 李大德有些突然,心想说好的王霸之气一发,各路英雄纳头便拜呢?这特么才跟了几天啊,一言不合就要辞职? 难不成这货对李密余情未啊呸! 李大德甩了甩头,把脑海中某些不可描述的想法死死的按住,纠结要如何挽留这货。 可话又说回来了,眼下距离李渊起兵造反还有三年呢,总不能让他白白的闲着给自己看家护院吧? 渐渐的,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冒了出来。 第19章 拦奔马母女求活路 王伯当最终答应到永济郡城修整几天,等伤口拆了线再走。嗯,同时也要听一听某人的新想法。 李大德也是忽然就被灵光闪了腰。 如今要说对未来天下局势的了解,除了李淳风那个小牛鼻子,怕是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哦,还有个袁天罡除外。 所以,这岂不正是埋钉子的好机会? 一想到将来的各路反王手底下都有自己的人,掌管着对方的钱粮、兵马。到时候就真是虎躯一震,各路英雄好汉望风而投了。 美滴很! 彼时两人各自都有心事,便谢绝了老管家相邀去附近柳氏庄园做客的请求,急着赶往郡城。 然而等李大德上了马,才前行几步,一道瘦弱的身影却擦着马侧以不符合身形的敏捷超过了他,突然跳到路中间拦住众人。却是刚刚那名逃难的妇人。 “噗通!” 对方直直的跪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卧槽!吁!!!” 李大德连踩了两脚马镫才想起来拉缰绳,以拙劣的“停马”技巧,险之又险的把好脾气的驽马拉横到路边,避开了对方,差点闪断了脖子。 “找死啊你!特么刚才差点踩死你知不知道!” 无端冒出一股邪火,也不知道算不算路怒症,李大德张嘴便骂了过去。 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条,马三宝把刀都拔出来了,看那妇人的表情格外不善。后面的柳氏老管家同样一哆嗦,随后跳着脚的叫骂出声,呼喊着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流民狂奔过来,要把那妇人拉走。 然而那女人却是固执的跪在那,并扯过跑去她身边的一个豆芽儿般的女娃,托着递向李大德,哭喊道:“贵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把我女儿带走吧!让他给贵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只求贵人赏口饭吃!” “阿娘!阿娘!我不走!” 被女人的手牢牢托着的小孩被吓的娃娃大哭,拿在手里的苹果掉在地上。身侧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也被吓哭了,抱着女人的胳膊哭喊:“阿娘,别卖掉妹妹,别卖掉妹妹!” “你起开!” 女人突然大喝了一声,抬手甩了大女儿一巴掌,接着又看向李大德,连连磕头道:“贵人行行好!要了这孩子吧!她跟着我,可是活不了啊!” “我特么” 李大德懵了,下意识的不断拉着缰绳,扯着马儿后退。 其余众家将都看着他,也有面露不忍之色的。马三宝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失落,默默的收了刀。 卖孩子这种事,没见过的真心不理解什么叫走投无路。 这个时候,老管家已经带人过来了,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女人拉到路边,孩子们也都哇哇大哭,令人心酸不已。 “贵人,贵人求求你!” “她跟着我活不了啊” 女人被拉着胳膊,却还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几个人都拉不住,呼喊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公子?李公子?” 老管家拱着手,把李大德唤过神来,无奈道:“乡野民妇无知,欺公子心善。公子莫要怪罪,还是快些走吧!” “哦?哦!” 李大德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的哭喊声如同魔音,听得他浑身不自在,便恍惚着点头,下意识的打马便走。颇感到狼狈。 王伯当欲言又止,但终归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倒不是见的多就麻木了,而是这种事终归是难以选择的。 走不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老管家的喝骂,似乎那女人还挨了打。 众人都有些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景象,即便理解这女人的做法,也难以想象一个人要在怎样的绝望下,才会做出把女儿送给别人为婢这种事来。 “她跟着我活不了啊!” 女人的哭喊如同魔咒,萦绕在众人心头。 李大德在马上喃喃自语,像是在骂街,表情时而凶狠,时而又悲哀。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 这和以往在书本或电影中见到的完全不同,而是活生生的就在你面前,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气味。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和压迫,让习惯了隔着屏幕指点春秋的李大德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 他怎么也摆不出此前指点江山的造型了。 众人不敢出声打扰,更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来。 这不是铁石心肠,毕竟平白要多养活一人,总不能因为别人可怜就胡乱答应。易地而处,怕是就连王伯当都会拒绝。 天下可怜之人多了,他没法救,也救不完。 身后那些人的身影已然消失,耳边也渐渐没了哭喊声。一行人就这么沉默而走,过了不知多久,李大德却突然勒住马,狠狠的骂了一句: “去尼玛的吧!管那么多!” 骂谁呢这是? 众人尽皆懵逼,不明白某人又抽什么疯。却见李大德掉转马头,狠狠的一抽鞭子,却是纵马向来路又奔了过去。 “三郎!” 车前的马三宝脸色一急,跳下来喊了几声,却不见回应,便扭头对周围家将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去!” “驾!” “驾!” 家将们呼喝着纵马狂奔,一个个如临大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打架。 永济郡城,地处中条山北麓山脚,距黄河东岸不到五十里,是河东的郡治所在。开皇年间,朝廷在此设立了常平仓,随后又增加了义仓。是关中最主要的粮食产地和赋税大郡。 正是收获季节,沿途所见许多车马拉着粮食,向郡城粮仓运送。那一车车满袋的粮食,与道路两旁在田地里刨食的饥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开皇五年,朝廷命各郡县筹建义仓,以备灾年,并号召百姓向义仓捐粮。各地乡绅百姓无不踊跃。然而到开皇十五年,皇帝却下令将义仓收归国有,以充赋税,并规定百姓每年必须向义仓上缴粮食。可笑本是平灾用的义仓,如今却成了百姓的负担!” 王伯当的话满含讥诮,随着马匹走动摇头晃脑的,活像是个掉书袋的老夫子。 再次上路的队伍里,便多了此前遇到的母女三人。 女人随夫姓崔,家人尽皆没于战乱,只身带两个孩子来到河东。 本以为到了这里就能活下去了,可眼看冬日在即,母女却连和落脚之处都没有。绝望之下,这才作出了拦车的事。 李大德自问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终究无法把脑海中那一幕抹去,索性干脆把母女三人都带了上路,等到了郡城,就丢给李建成头疼去。 刘皇叔不是说了么,勿以善小而不为呀! 王伯当发扬绅士风格让出了马车,和李成同乘一匹驽马,姿势有些不忍直视。 李大德尽量不去看那两个贴在一起的男人,此刻闻言,便直勾勾的盯着视野前方叹道:“这一波智商税收上去,政府的信用就算是破产了,再推出类似的举措,百姓也不会信了。” 又是几个新名词,听得王伯当有些发懵,但后半句话却是懂了,点头赞同道:“不错!肉食者鄙,不外如是!” 远处已见永济城墙。城外大量的草棚连成一片,到处都有饥民聚集。马车里的两个女娃似乎闻到了粥味,从里面探出小脑袋里,眼巴巴的望着。随即就被两只粗糙的小手拽了回去。 赶车的马三宝对于自家公子时而出挑的言辞无可奈何,却受够了王伯当总冒出来撩拨。 就算你想造反,用得着一直说嘛?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我说王兄!” 没好气的斜了一眼左侧同乘的两人,马三宝黑着脸道:“此地已到郡城所在,人多口杂,还请王兄慎言!莫要连累我等!” “呃,王某省得了,马兄莫怪!” 王伯当被说得一脸尴尬,连忙拱了拱手,差点把身后的李成给拱下马去。 这个时候,永济西门方向响起大片马蹄声,一队骑士轰隆隆的纵马而来,直奔众人所在。当先一名青年白面淡须,头戴束冠,身穿绛色锦衣。远远的看到马上的李大德,便挥着手哈哈笑了起来。 “三郎!想煞为兄也!” “吁!” 李大德一个“急刹马”停在原地,额头隐隐见汗。 他来了,他来了!他骑着快马跑来了! 第20章 抵郡城兄弟初相逢 历史的漫漫长河中,若说最著名的皇帝,众说纷纭,不一而足。毕竟但凡是当过皇帝的,总会做那么几件出格的事儿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要说最有名的太子,毫无疑问的,是李建成。 这是一个无论正史野史还是学影视都喜欢聚焦的人物。从另一方面讲,倒也算是他人格魅力的独特所在了。 李大德下了马,远远观察着他这位便宜大哥,面带惊讶。 总在书上看见所谓剑眉星目的描写,还以为都是作者夸张的修辞手法。但眼前这位男子,却真心当得起这个词汇。 没有鹰钩鼻,也没有高颧骨,眼神更不猥琐,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洒脱自然。古人不看电视也不熬夜,黑白分明的眼眸便显得格外清澈。 “该死的,怎么还有点帅?” 正心里暗戳戳的胡思乱想,待前者来到近前,便抬起手来准备打个招呼。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与李世民有着别样成熟气息的男子都是自己这具身体的血亲大哥,自己未来一段时间要吃他的喝他的,总不好不搭理吧? 可不等说话,跳下马来的男子却是一把把他给拽了过去:“好三郎,为兄接到柳府传讯,还有所怀疑。我家三郎身子虚弱,怎耐得住长途跋涉。” 说着话,便把他搂在怀里,按着后背一顿乱拍。 “卧槽,你快松开!咳咳” 身高还没过人家肩膀的某杠精猛的被搂住,正憋得喘不过气来,结果背上又挨了几下,顿时一阵挣扎。 李玄霸的身子虚那可不是外间乱吹的,是真的虚。就这么几下,某人甚至都开始耳鸣了。 李建成被这货狠捶了一下腰子才反应过来他弟弟是个弱鸡,急忙松开手,看着捂着脖子咳嗽的李大德一阵讪笑。 “呃呵呵呵是为兄孟浪了。” 接着又歪头打量着他,在后者毛骨茸然的眼神中,抬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温声道:“唔,长高了些,但是黑了,也瘦了!哎,阿爷政务繁忙,二郎也不是个体贴人的,我不在家,你倒是吃了苦头。往后且就住在河东,为兄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呵呵” 李大德咧了咧嘴角,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怎么也令人提不起恶感的男子。从见面到现在,自己还一句完整话都没说,这货已经巴拉巴拉说一大堆了,倒是真不见外。 不过随即又想到,人家本来就是老大,看着他和李世民哥俩玩泥巴长大的,会见外才怪呢。 这时,李建成身后一众骑士中有个头戴皮弁,身穿青布长身袍的青年越众而出,站到他身侧笑道:“建成大兄,怎地只顾你们兄弟说话,也不介绍一下!” “喔,贤弟莫怪,你瞧我见到三郎便只顾高兴了!” 李建成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拉过李大德,指着这名青年道:“三郎,这位是柳亨柳嘉礼,乃为兄的至交好友。你唤他一声兄长便是!”随后又转身对青年笑道:“我家三郎名讳你已知晓,但你却不知他在京城的名声,他日若是论道,定驳得你哑口无言!” “见过柳家兄长!” 李大德貌似一脸乖巧的行礼,一点不像李建成说的那般凶残。但柳亨却没真的托大,而是拱手郑重的回了一礼道:“贤弟唤我嘉礼便是,切莫听你哥哥取笑,愚兄早就听闻贤弟才名,端地是佩服万分!日后要多亲近才是!” 随后又看着李建成笑道:“大兄便是促狭,还想诓骗于某。柳氏子弟多有在京城走动者,谁人不知李玄霸之名,可令京中学子仓然变色也!” 李大德汗了一下,怎么好像谁都知道他以前的事,就他自己不知道。 而且听柳亨这段描述,也不太像马三宝说的那般,是啥好名声呀? 倒是这边李建成听完,不以为耻,反而还得意洋洋道:“知道怕了便好!如今三郎到来,日后便是河东学子皆变色了哈哈” 不等话音落下,两人便相对大笑,看得李大德一脸黑线。 特么的,没完了是吧! 这个时候,随同李大德一起过来的李家庄众人、马三宝和王伯当都来见礼。尤其是李家庄跟来的几个,对李建成到是比对李大德更熟悉,言语间透着亲热。 马车上的崔氏也坐不住了,便抱着孩子跳了下来,低着头躲在众人身后。到李大德说起她时,因为不懂礼数直接跪下磕头,看得李建成和柳亨尽皆皱眉。 在他两人看来,李大德收留这母女三人,就是孩子气的表现。 河东眼下来了这么多难民,都像他这样,家里还过不过日子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弟弟,李建成其实有点惯孩子,便淡淡的对崔氏说道:“既是三郎答应了你,往后便留在某府中做事罢!”随后又对柳亨道:“此事又要麻烦贤弟了!” “小事尔!”柳亨摆摆手,还对李大德夸赞道:“贤弟仁善之心,定要成全!” 这话夸的太水,李大德连回都不想回。 他当然知道这两人是不认同他的做法,觉得是小孩子做事不稳妥,但他并不后悔。只是动动嘴便能救活三个人的命,还是他赚了呢! 倒是李建成,走在回城的路上便指着两侧施粥的草棚,借机教育弟弟:“三郎你看,自从流民入河东以来,这里便搭了粥棚。其中多为柳氏出资,为兄在这边也捐了两处。如今河北山东两道兵祸不止,百姓流离者数十万记。此地不过十之一二,便已是捉襟见肘,可见个人力量之微薄” “既然如此,官府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呢?” 李建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德打断。只见后者指着入城的粮车道:“眼下刚刚收割,听说城中的义仓都满的装不下。既然大哥说个人力量微薄,那理应让官府出面赈灾才是嘛!” “怎会如此简单?” 李建成摇头道:“陛下今岁征高句丽,征调各地义仓粮草数百万石,如今京城两地仓储空虚。若是开了河东义仓,届时粮价上涨,朝廷要调河东之粮平抑价格,却发现无粮可调。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他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河北的难民,理论上归河北的官府管,凭啥叫河东的官府开仓放粮? 不过因为永济通守柳昂乃是柳亨的族叔,这话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的太白,就看某人怎么理解了。 当然了,他只是想教育弟弟,没啥更深的想法,可他弟弟并不这么认为。 李大德皱眉想了一会儿,便摇头道:“大哥你这话不对!皇帝是春月出征,征调的都是去年收的粮食。就算眼下都被大军吃干净了,河北与山东也都没有粮食,可还有其他郡县今年的赋税呢!怎么会无粮可调?恐怕这些人不想给倒是真的!”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李建成一脸黑线,正待说什么,却听另一边的柳亨突然笑了起来,指着他道:“都说令弟辩才无双,今日却是见识到了,果然是思虑敏捷!大兄却是无话可说了罢?” “罢了罢了!”李建成苦笑着摇了摇头,笑指李大德道:“你这小子,还未进城便叫我下不来台,等下到家见过你嫂嫂,切莫言辞锋利才好。她若是教训你,我却是不帮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是大笑,李大德咧嘴之余,却是瞥了一眼柳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货刚才是故意打岔。李建成明显是有话没说完的,可被他一打断,却也不再说了。 难不成有啥敏感词,说了就会被屏蔽掉? 李大德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结合自己刚才所言,突然灵光一闪。 自己刚刚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除了最后一句。 难不成被自己说中了,朝廷要是调粮,这些人还真不想给? 看着一旁与李建成谈笑自若的柳亨,李大德嘴角微微勾起。 发现了有趣的事儿呢 第21章 进李府三郎见众亲 在冷兵器为王的年代,一个地区的兴盛与发展依赖的是人口与土地,而不是墙高水深的城市。不信若是把东西两京的城门都关了,不出半月,就会有一半的人在里面饿的哭。 但城市存在的重要性又是不言而喻的,除了那些险关隘口,平原上筑城的目的多半还是为了驻军,用以保护这片区域百姓与官府的财产。 比如粮食,再比如铜钱、书籍,以及有钱人的小命等等。 李大德所见的永济郡城便是如此,但凡居住在城里的,多是家产颇丰的高门大户。城中还建有学堂、府库、书馆、兵营等等,甚至还有矿政司设立的铸钱炉。那烟囱耸立黑烟滚滚的,惹得某人多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封禅书中说,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三郎你熟读史书,却甚少出门,不知这所谓首山,便在这莽莽太行之间吧?” 李建成大概是教育弟弟习惯了,没事就想装一下,摇头晃脑的指着冒浓烟的方向说道:“河东的矿山,在前汉时便有开采。我朝在此设立矿政司与钱监,除了永济,在绛州亦有铸钱炉。天下财有十分,五分便出自河东!” “原来如此啊!” 李大德恍然大悟,感叹的却不是他大哥说的典故,而是另一件事。 怪不得他爸爸没去太原之前一直乖巧的像个大表哥,却在做了不过一年太原留守就忍不住起兵造反了。原来是有钱了啊! “还有那食盐。”李建成又指着路过的一个卖盐铺子说道:“河东有天下最大的盐湖,就在据此不远的解州。三郎你往日吃盐,却不知这盐是如何采的吧?改天为兄带你去看” “啧,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把盐湖之水引出来过滤晒干嘛!”李大德翻着白眼摇头,鄙视道:“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李建成那爽朗的笑声瞬间被憋了回去,看的周围的人一阵发笑。 真的的内城并不大,前后不过数里。李建成的住处在城东,一处三进院的宅子。很快就到了。 柳亨很有眼色的谢绝了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半路就告辞离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李府大门外时,早有一众护院家丁迎过来,敞开大门引众人入内。 “好了,三宝他们和你这位朋友就让李旁、冯立他们安排,你先随我去后院见你嫂嫂!” 待转过影壁,李建成不由分说的拉了弟弟的手,扭头吩咐着管家李旁和门客冯立,两人拱手应下,热络的和马三宝、王伯当几人见礼。 李大德多看了那个叫冯立的汉子一眼,总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但随即走过前堂,就被走廊冲过来的一个十岁模样的熊孩子吓了一跳。 吊眼浓眉,尖嘴猴腮,活像个黑皮猴子。这要是在外面遇到,说不定会一拳打过去。 实在是,太特么丑了! 李大德同情的看了一眼李建成,暗叹可怜的,本人长的像严屹宽,生的娃咋跟宝强似的。 正在这时,熊孩子开口叫人,却先让他自己的脸颊抽搐了。 “大哥大哥,你回来了哇!” 哔了李淳风的,这丑八怪居然是李渊生的? “小四,今日有没有捉弄先生?为兄走前留你抄的千字可写完了?” 李建成哈哈笑着抱起那孩子举了举,随后在后者不满的抗议声中拉到李大德身前,指着他道:“喏,你三哥来了,还不快见礼!” “嘶”那小屁孩顿时嘬起了牙花子,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目瞪口呆的指着李大德道:“李玄霸?你这犭厮怎来了?” “卧槽!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 李大德顿时就呲起牙来,要不是有李建成在,准会抬脚就踢过去。实在是,就没见过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孩子。 不等动手,李建成倒先抬手轻拍了他一下,笑骂道:“都是大人了,还这么没大小!与你三哥一年不见了,你不是说想他么!” “想他?我tui!” 熊孩子转身就跑,临走还冲李大德啐了一口。气的某杠精一阵脸黑,当场就想把鞋脱了砸过去。 “小四!四郎!李元吉你给我站住!” 李建成早就尴尬的黑了脸,在后面大喝出声。那孩子却是转身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儿的跑没了踪影。 “呃,赫赫赫赫” 站在廊下的两兄弟对视,李建成扯着嘴角尬笑,无奈道:“三胡这孩子,真是被我给惯坏了!” “呵呵” 李大德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脑中却是想的更多。 怪不得他二哥要发动玄武门之变,特么的就这么个货,他都想掏刀子捅过去了。 随后两人穿门廊过中庭,待行至后院正房时,敞开的堂屋正中已聚集了一群人。为首一个身穿蓝色绣花小袖罩衣,下着十二褶仙裙的女子摇摇下拜,口称“夫君”。然而起身时看到她的脸,才发现年纪真心小的可怜。 这才十五岁吧? 李大德斜眼看向李建成,满是鄙夷。暗道他一个,李世民一个,都是牲口级别的。 “来来,三郎,这便是你嫂嫂了!去岁自西京走的急,也没容你拜见!今日咱们自家人聚,也尝尝你嫂嫂的厨艺!” “见过叔叔!” 李建成的妻子,名为郑观音的小姑娘又对李大德摇摇下拜,后者急忙行礼,说着“见过嫂嫂”。起身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特么的,这台词咋这么怪呢” 李大德瞥了一眼便宜大哥,忽然想到众人之间的称呼。亲近之人一般不叫名字,那郑观音私下里岂不是叫他大郎? “噗” 李大德急忙偷偷咬住自己的舌头,生怕会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却见郑观音转了身,举止淡然且严肃的对堂内众女眷道:“尔等还不见过三公子!”语气威严,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同样都是黄毛丫头,这郑观音和李世民娶的长孙无垢却是两个类型的。 当然了,也是这个时代讲究的是长兄为父,长嫂如母。李渊的正妻亡故,而作为嫡长子的正妻,郑观音一过门便是整个唐国公府内地位最高的女眷,责任也是不同。 随着郑观音的话音落下,屋内的一群女子不分年纪打扮,却是都跪了下来,娇呼着“见过三公子”。搞的李大德一阵浑身发痒,差点跳出去,活像个土鳖。 他没去过大兴城的国公府,在李家庄时因为装死,也不敢出去见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大”场面。 一边在心里暗骂着“该死的封建社会”,一边心里又莫名有些暗爽。 这帮小姑娘,还挺水灵的说 “咳,那什么,都起来吧!” 故作平静的摆摆手,忽然又想到什么,悄然的拉了拉李建成的衣袖,凑过去低声道:“大哥,这个时候是不是要给钱?” “呵你不用管!” 李建成轻拍了拍他的手,扭头便笑道:“三郎赏你们了,这个月的例钱加一成!” “谢大公子!谢三公子!” 又是一阵齐声下拜,软绵绵轻飘飘的。李大德都怀疑时间久了,自己会不会被这种封建气息给腐蚀了先进思想。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刚刚跑没影了的熊孩子李元吉却是抓着个鸡腿哇哇的从一侧的假山后面转了出来,跑向前院。后面一个窄袖青裙的妇人,提着裙子在追。 “四郎,你慢些,别摔了!” “阿媪,我说刚才怎地不见你,却是寻这小子去了!” 李建成一见这妇人便招了招手,指着前院道:“今日高兴,随这小子去罢!快来见过我三弟!” “大公子,四郎进了这鸡腿,晚饭怕是又吃不下了,夜里准会闹起来。” 妇人苦着脸摇头走近,看起来却是年近四十。 李大德有些茫然,偷眼瞧着李建成,暗自猜测这女人的身份。 没听说李建成还有个比他大这么多的老婆啊,难不成其实是他爸爸李渊的?可为啥会跟着李建成生活? 其实两人的称呼已经预示了许多,女子与李元吉称呼亲近,却喊李建成大公子。可越是这样,李大德就越茫然。 这时,李建成拍了拍李大德的肩膀,温声笑道:“三郎怎地愣住,连陈阿媪都不认得了么?” 所以,我应该认识她么? 李大德心中猛的一跳。 第22章 脱虎口李密暗生仇 李大德知道了一个大八卦,极其鬼扯。如果不是从李建成嘴里说出,他都怀疑是野史杜撰出来黑他爸爸的。 原来李元吉刚出生的时候,因为长的太丑,就被他亲娘,已故的唐国公夫人窦氏给扔大街上去了。大概自幼便在北周皇宫中长大的窦氏实在接受不了,这么貌美如花的她会生出个这么丑的孩子吧。 不过也合该李元吉这小子命不该绝,又被当时侍奉窦氏的侍女陈善意给捡了回来,偷偷抚养。待到李渊下班回了家,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从那之后,陈善意就成了李元吉的乳母,也成了国公府上一位特殊的下人。 毕竟是对李老四有救命之恩的,李建成等亲眷对她都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并不以下人待之,而是称呼她为“陈阿媪”。 当年事情发生时,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还小,唯独李建成了解前因后果。不过涉及母亲,等闲不会乱说,这事也没几个人知道。至于为什么会告诉某人 李大德是绝不会承认他故意套话的,更不觉得葡萄酒这种东西也存在上头一说。根本就是李建成自己憋的太久,急需找人倾诉。 掌灯时分,偏厅里喝茶醒酒的兄弟两人扯完了闲淡,便转去了中庭书房里说正事。 “喏,这是老咳,阿爷写给你的信!” 李大德想起来李渊的交代,掏出怀里暗兜装的那个窝得皱巴巴的信封。李建成见上面封口的火漆掉落,便笑着虚点了点他。 “这不怪我,他自己没封牢!”李大德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呵,信你才怪!” 这边兄弟两人低声交谈,言说李渊信中交代的事,分析接下来的安排。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黄河对岸,一处叫牛家村的某间草屋中,神态憔悴的李密正捏着半截瓷碗碎片磨着手腕上的绳子。 隔着帘子的茅屋外间传来低声的谈笑以及杯盘碰撞的轻响,看守他的人此刻已然半醉,根本就没注意里间的动静。 得益于在牢里挨的几顿毒打,奉旨前来押解的御卫怕他死在路上,就没给他带枷锁,只是用绳子捆了。这就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历史就像是故意开了个玩笑一般,某杠精此前戏说揍他是为了救他,还真没说错。 皇帝跟前的卫兵自然不是潼关守兵那般没见识。蒲山公名声在外,晚饭还多得了一杯酒。但也正是这杯酒,才让李密佯装伤重把酒盅摔碎了,藏下了这枚瓷片。 外间的交谈声渐渐弱了,过不一会儿就传来鼾声。等到油灯熄灭,月光下的灯捻冒起一股青烟时,一道黑影便慢慢从里间掀开当门的帘子,走了出来。 李密的指尖滴着鲜血,那是刚刚太用力,被瓷片边缘割开的口子。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脸色淡然的走到趴伏在方桌上的两人身侧。左右看了看,便抬手从一人腰侧的箭壶里抽出一支弩箭,反手捅向对面侧趴着的兵士露出的喉咙,同时伸手去抢他腰间刀柄。 “噗!” 鲜血飞溅在桌上,后者登时惊醒。张嘴欲叫时才惊觉自己喉咙剧痛,顿时抬手捂着脖子后腿,又被凳子绊倒摔在地上。 “苍啷!” 月光下一抹清冷的刀光忽地亮起,李密抽刀在手,转身便斜劈了过去。 彼时响动声才惊醒另外一人,正惺忪着醉眼抬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却见刀光袭来,不等反应,便已掠过他的脖颈。 “噗通!” 尸体向后栽倒,翻在地上。 李密收了刀,没理会兀自抖动的尸体,而是绕开桌椅,走向另一边的兵士。 后者俨然未死,只是死死的捂着喉咙上的弩箭,蹬着双脚后退,眼中尽是哀求之色。 月光下,被溅了一脸血的李密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就在后者挣扎着欲跪下时,举刀劈了过去。 一刀,两刀 屋子里不断响起劈砍之声。直到倒下的尸体不再抽搐,李密才喘着气直起身来,俨然已成了一个血人。 “啐!” 吐掉嘴边的零碎,借着月光卸下尸体腰间的手弩和箭壶,挂在自己腰上。随后躲在窗户后面,悄悄向院子里看去。 押送他的这队御卫共二十人,队正已死,还有六人在院外值夜,另有十二人在两处茅屋中休息。 他决定再等等,待到值夜的兵卒困乏之际再行动。 转身看了看桌子上狼藉的酒菜,李密走近扶起一个凳子,坐下来倒了一杯酒,小口的喝了起来。 古时候的鸡都很勤快,但这并不是褒义。 农村养过鸡的都知道,所谓雄鸡报晓,根本就是这货睡不着起来瞎嚷嚷。夜间鸡鸣响起时,距离天亮都还早着呢。 不过这种困扰在牛家村没有,因为这里的人根本穷的连鸡都养不起。 没有鸡,自然就没有雄鸡报晓。 月光不知何时慢慢隐去,夜晚到了黎明之前才真正黑暗起来。 茅草屋的木门开启,李密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待大致能看清周围的轮廓,才慢慢转向另一边的草屋。 他走的很慢,每一脚都在踏实之后未发出声音,才抬起另一只脚。 猛兽在偷袭时,会刻意矮下身子,贴近地面匍匐前进。他此刻的状态便如猛兽一般,矮下身子,压低肩膀,提着横刀小心翼翼的行走。 另一间草屋的门并没拴住,轻轻一推便有响亮的鼾声传出,在院子里格外刺耳。 李密猛的闪身进去,关门时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屋内的鼾声猛的一滞,待过不多时,便又响了起来。 仍旧是歪着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脚步才慢慢走近。 “噗”的一声响动传过,微不可闻。但其中一个鼾声却突地消失,同时有“呲呲”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漏了气。 木门再开启时,内里已没了任何声音。李密如法炮制,又走向第三处草屋。 事情最终还是出了变故。 大概他也没想到,作为皇帝近侍的御卫,居然也有偷懒的传统,大咧咧的跑回来睡觉。 双方院子里走了个照面。 “呦,屙尿啊?” 为首的兵卒根本就没看清是谁,还以为是睡觉的同僚,便挥着手嚷嚷:“老子困死了,回去睡会儿!” 李密没有做声,低着头向后走。待最后一名兵卒越过他,嘟囔着“怎么有股血腥味儿”时,便突然转身捂住他的嘴,手中一截弩箭在他脖颈上连刺两下。随后便一把推开,大步冲向前面的人。 他的动作很快,待前面几人听到倒地声转身时,他已经连杀两人。第三人刚一转身,就被一箭捅在了眼睛上,捂着脸大吼着后腿。 “小心!” “是那贼厮!” “杀了他!” 横刀纷纷出鞘,李密却在这时快速后退。同时抬手举起腰间的手弩卡上一支弩箭,歪着头瞄准。 弓弦响动,近距离的弩箭射在脸上,直接把迎面一人带得向后栽倒。而此时另外两人已经冲到近前,举刀便向他砍了过来。 李密转身就跑,却冷不防却被脚下未死透的一人抱住双腿,砰的一下摔在地上。 横刀险之又险的划过,在空气中发出“呜”的声音,随即再次劈下。 前者快速挣扎,可眼见这人死死的箍住他的腿,一时挣脱不开,便大喊道:“我是皇帝要见的人,你们敢杀我!” 劈过来的横刀顿了一下,李密顺势再装好一支弩箭,抬手便射。 “噗!” 这么近的距离,御卫身着的铁束甲根本就挡不住军弩的劲道。 “狗贼子!你敢!” 仅剩的兵卒破口大骂,却见身前人影已丢了手弩,抬手抓过正倒下兵卒身前的横刀,就这么握着刀刃连人带刀撞了过去。 骂声戛然而止,两道身影翻滚喝骂着纠缠到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忽然翻身坐起,低着头在那大口喘息。过不一会儿,便神经质一般“呵呵”的笑了起来。 “凭你们,也配杀某?” 天放亮时,牛家村东头的草屋燃起大火。火光后的黑暗中,一人骑着军马转道向风陵渡口,在渡河之际,望着远处的潼关目露杀气。 他可没忘在牢里莫名挨的那几顿毒打,听说是个公子哥儿花了钱,故意让他吃苦头。 “李元吉是吧?你给我等着” 第23章 布局东南伯当卧底 李大德猜的不错,河东世家与朝堂上的关系果然不像表面那般和谐。 又或者说,世家与朝堂大佬们的关系还是很和谐的,只是单纯的与皇帝陛下合不来。 这有点像后世开公司,员工与领导层的关系总是有好有坏,但大部分员工都会在背地里骂老板黑心。 当然,杨广这位老板,是不能用这么ow的词汇去界定的。 史学家们为了定义他的是非功过,简直要吵破了头,最后只能勉强冠以一个大家都认可的“野心勃勃”。但只说野心,却又小看这位隋世祖了。 作为皇帝,他的格局和远见是没的说的。前推六百年,便是号称“穿越鼻祖”的王莽,也绝壁没有他看的深远。 无论是开凿运河、完善科举,还是连通西域、南下百越,都是利在千秋的。无数后人都为此得利。 就算是眼下被人诟病的远征高句丽,那也是事出有因。 大概后世很少有人知道,杨广他老子隋帝杨坚也打过一次高句丽。原因便是后者联合西突厥屡屡犯边,不断试探大隋对边界的底线所在,对辽西的垂涎傻子都看得出来。 国土是皇帝的逆鳞,触之则死。 于是杨坚决定揍他,派了汉王杨谅起三十万大军出征。结果因为天气恶劣又遭遇瘟疫,仗还没打起来,隋军就死的差不多了。 这件事,一直是大隋朝堂乃至天下百姓心里的一个疙瘩。等到杨广上位,高句丽又蠢蠢欲动,新仇旧恨加起来,就彻底激怒了这位本来脾气就不好的皇帝,直接尽出全国兵力,御驾亲征。 结果嘛,上过初中的都知道。 古人说“知耻而后勇”,要是这事到此为止,杨广回到京城后卧薪尝胆,总结经验,未必不能上演一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戏码来。 但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急性子。别说十年,一年他都等不了。 他在登基为帝之前就带兵替他爸爸灭了陈国,平了江南。登基后又北击契丹,南征吐谷浑。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而且就以高句丽那种得了便宜就卖乖的尿性,现在不揍得他跪下叫爸爸,回头他不得上天? 于是仅仅是在第二年,大隋还没在损失了数百万民夫青壮的伤痛中缓过乏来,皇帝便又下令,开启了第二次东征。 再雄厚的家底,也扛不住这么个造法。这就好比去投资,杨广投的全是那种二十年才见到第一笔分红的买卖,却不想想下个月的伙食费都要掏不出来了。 他不在乎。 老虎不会对狗解释它为啥吃肉不吃翔。 同样的,高绝的远见也养成了皇帝陛下自负的性格。他懒得和大臣们解释必须把高句丽尽快打残的原因。 他自己知道只要熬到这一波投资回本就发财了,眼前的困难他可以忍。但陪他一起做买卖的世家贵族却觉得风险已经高过了预期。 弘农杨氏首先提出了要撤资,可杨广不答应。于是杨玄感就趁他第二次东征时起兵造反,想摘他家里的桃子。 当然结局很遗憾,杨广第二次东征没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实力保留的很完整。打高句丽未必能赢,打他却是绰绰有余。 而到了第三次东征,世家们便都有些肝儿颤了。董事长一意孤行,眼看资金链就要断了,工人们都在闹事,他却还要把现金流往外砸。这样下去公司不就要破产了吗? 于是在第三次东征时,杨广就连兵都召不满了。大部分州郡的青壮都假借自残以逃兵役,世家子弟更是跑路的跑路,隐居的隐居。实在藏不住了,干脆就投了乱党。来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连李建成的府上,都养了许多逃兵役的门客。而河东柳氏更是在永济以西,沿黄河东岸至中条山下的农庄里修建了无数棱堡箭楼。关中外有险关隘口,这种军事设置修在河东腹地,防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大家的想法很一致:董事长是指望不上了,但自己的家底说什么也要保住,大不了就独立出去,成立一个新的公司。 所以各地的民变看起来闹的凶,但真正揭不开锅的那些人是没力气折腾的,大部分搞事团伙的背后,都有至少一个世家在支持。 因为只要地盘上有人造了反,就不用再给朝廷缴税了嘛。 “不过河东距离东西两京太近了,朝廷大军朝发夕至,短期内大规模的起义肯定成不了事,顶多就是几个小股盗匪四处流窜。只要皇帝一天不离开东西两京,河东世家便一天不敢冒头,谁联系也没用。” 李大德和王伯当此刻坐在一处偏院的凉亭里,正听前者在那胡吹:“但河北和山东便不同了,已经闹了两年还没彻底平息下来,世家们的胆子就大了。就算眼下的几股义军被灭掉,很快便会有新的冒出来。而你要做的,就是去分桃子。” 王伯当已经知道他这位恩公嘴里不时冒出来的“桃子”,并不是真的桃子,而是根据语境的不同指代万物,于是便问道:“恩公,这分桃子” “我也是昨晚刚知道的,最近山东那边很快就会有场大战爆发。啧,河东世家在朝堂上的人不少,皇帝陛下放个屁他们都知道。这不,齐郡张须陀升官儿了,被朝廷指派去平叛。那什么左孝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河北的卢明月没准要来凑热闹。韦城那边又冒出来个瓦岗寨,估计也想伸伸手。” 说到这里,李大德顿了顿,脸带疑惑的嘟囔了句:“过黄河去打架,也不嫌折腾” “恩公,”王伯当眨了眨眼,小心的提醒道:“韦城是在黄河南岸。” “是么?” 李大德隔着石桌愣愣的看着他,待过半晌,便恍然的低声道:“哦,我忘了黄河会改道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说着,便抬手把石桌上面的茶盅摆开,以指代各路反王,接着道:“一旦张须陀被挤出齐郡,整个山东就再没有制约义军发展的势力了。但我看这几人都是咸鱼,搞不好要去送。所以你” 话没说完,却见王伯当皱眉,疑惑道:“恩公何以见得?旁人不说,这卢明月某却是知晓。拥兵数十万,实力强劲。那张须陀受制于朝廷,顶多带两府之兵,怎是他的对手?” “啧,伯当兄,我教你个乖!这打仗啊,不是谁人数多就稳赢的!”李大德摇起手指,冷笑道:“这些义军起事仓促,往往便是裹挟了青壮百姓一股脑的乱冲。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遇到硬茬子,第一时间没打赢,便是输了。人数越多,输的就越快!” 王伯当回想了一下这一年内接触过的几股义军势力,发现还真像李大德说的那般,便不再言语。 就听李大德接着说道:“所以你其实去山东并不是去帮忙的,而是准备收拢溃兵,在别人失败之际再拉起一支队伍来。然后找一股相对最弱的势力去投靠。” “为什么是最弱的?” 王伯当又不明白了。 呵呵,眼下最弱的瓦岗寨以后才是爸爸,我会告诉你?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砸砸嘴不耐烦道:“雪中送炭你不懂么?那会儿张须陀携大胜之威,正是他们瑟瑟发抖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带人出现,还愿意给他们当小弟,谁都会把你当成肱骨心腹的。” “喔!”王伯当恍然般点头道:“如此,某便能趁机发展自己的实力,待恩公举事时,便有了足够相佐的实力。” “这还不够!” 却见李大德又从石桌下面提起个袋子,“哐”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似乎分量不轻。某弱鸡甚至还喘了几口。打开却见里面是黄橙橙的金块,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和珠宝。 “这些你拿着,最晚刚和我大哥要的” “恩公,你!” 王伯当勃然变色,急忙离席站起,抱拳道:“伯当既然决定相随,便不会背叛,恩公何以” “哎呀!”李大德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不是给你花的!到了那边儿要多交几个朋友,投其所好嘛!无论是造反的还是当官儿的,各有各的用处!也好方便你打听消息,最好能建立起来一个消息渠道,这可比你手下有几万军队强多了!你不知道,昨晚听大哥说皇帝在朝堂上的一举一动,柳家隔天就能知道,可羡慕死我了!” “啊?” 王伯当张了张嘴,“不是给我花啊” 第24章 撞上铁板元吉挨揍 待王伯当拎着个大号钱袋走远,凉亭周围诸如假山、厢房、回廊中便有十几个家将门客自角落中收起弓弩,长刀回鞘。 马三宝抱着横刀走近凉亭,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三郎,你就这么信他?”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怎么说呢” 某杠精心说老子要真对他掏心掏肺,就不会默许你们这帮家伙手持利刃埋伏在侧了。 不过作为领导,话不好说的太怂,该装的逼还是要装的。便组织了一下措辞,好整以暇的抱起肩膀,抿着嘴说道:“短时间内,我并没期望他为我付出什么。让他去做的事,其实也是他自己想要做的,我只是替他归纳了方向。至于将来,只要大势在我,他就算有异心又能如何?” “这倒也是,若这天下真要乱将起来,还不是谁的拳头硬,谁便是老大!” 马三宝点了点头,随即两个武力值加起来还不到别人零头的家伙便露出一脸蜜汁自信的笑容来。 “话说,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吧?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李大德斜眼看了看他。 自从到了河东,他几乎都不怎么掩饰他对皇帝的态度了。眼下更是明目张胆的“雇”人去造反。可马三宝对此却好像没啥劝阻的意思,甚至都不觉得意外。这正常吗? “倒也不瞒三郎,某在京城时常与公子和夫人相谈,他们二人与三郎也是同样想法。”马三宝笑道。 “哦,我姐和我姐夫也是这么想的?” 李大德当即来了兴趣,勾手攀着马三宝的肩膀道:“那你跟我说说,他俩是怎么打算的?就没提前做点儿什么布置?” “公子身份敏感,再说唐公与陛下乃是表亲,如何敢做什么。说说罢了。”马三宝急忙摆摆手,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谨慎。 “啧,宝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身为下属,要学会为领导分忧啊!” 李大德又想出了幺蛾子,凑到他身前比划着手指低声说着什么。后者先是皱眉,最后惊讶,到后面直接就是一哆嗦,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摇头道:“不行!这如何使得!若是被人知晓,莫说公子,怕是连唐公都要连累!” “我说你是不是傻?” 前者恼羞成怒,当即瞪眼道:“又不是让你去造反!结交几个毛贼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若是别人怀疑,你就说是花钱买城外庄子的安全,谁还能说什么?别的不说,有这些人在,万一将来出点什么事,也好保护我姐他们出城啊!” “这” 马三宝犹豫了,暗道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拧着眉毛纠结了半晌,但到底也不是个安分的,便咬牙道:“现下不敢应承三郎,此事需叫公子知晓。若是公子答应,三宝便是豁出命去也把此事办得妥当!” “放心吧,我姐夫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 李大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待说什么,却忽然听到院外响起一阵嘈杂,伴随着女声的尖叫和哭声。似乎还有李元吉那个祸害的叫骂。 两人对视一眼,李大德首先皱起了眉头,起身道:“过去看看!” 他所在的小院属南向,正对后府内院,往西不远是李建成的书房。原本是给李元吉准备的,但后者随陈阿媪一起住,便这么空了下来,成了他的专属。 两人才转过月亮门,一眼就看到中庭回廊旁围着好些个人。李府不少门客都在,李元吉正在中间叫嚣着什么。 “恁娘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狗东西,反了天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给老子打断他的腿!” 李元吉人不大,嗓门倒是不小,走近了的李大德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的。正好奇谁又得罪这熊孩子了,却在分开的人群对面看到了涨红了脸色的王伯当。 李建成的门客冯立也在这边,正低头陪着笑对李元吉道:“四公子,这如何使得。王兄弟毕竟是三公子带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如我代他给四公子赔个礼,这事便” “我呸!你赔礼?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傍了我大哥便是人物了?今天就要打断他的腿,我说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李元吉还待叫嚣,而李大德却看到王伯当身后躲着的两个小姑娘,小脸看着面熟。其中一个脸上挂着泪痕,吓的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这不是昨天带回来的那两个豆芽儿嘛!” 李大德恍然,随后就抑制不住的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推开旁边的人大步上前。 不用去了解事情经过他都能猜的出来是怎么回事。王伯当可不是那种乱管闲事的人,定是看到李元吉在欺负那对姐妹,这才出头得罪了他。 这边冯立被李元吉指着鼻子骂,脸色也有些难看。正待说时,抬头却看见了阴沉着脸从对面走过来的李大德,顿时抬起手来,准备先打个招呼,解释一下。 不过李大德没给他这个机会,走到李元吉身后,抬脚就踹了过去。 “哼,你没话说哎呀!” 李元吉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里,不等说完就被踹了个以头抢地。扭头刚要骂街,就看到李大德正掐着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哼道:“李元吉,你挺牛逼啊!” “四公子!” “大胆!” “你是什么人!” 每一个纨绔少爷的手下都是有狗腿子的,李元吉也不例外。 眼见主子被人撂倒,旁边几个家丁模样的青年顿时叫嚣起来,还有几个举起了棍棒。 李大德昨天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且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出门迎接的,不认识他的人还有大把。 不过这边有人刚把棍子举起来,就听到了横刀出鞘声。只见马三宝黑着脸闪出,用刀尖拍着其中一个小厮的脸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还敢对三爷动手?” “李玄霸!” 李元吉尖叫起来,起身捂着屁股,指着他怒道:“你敢打我?”说着,便对周围人挥手喝道:“都看到了没?他对我动手!给我打破音他!” 要说李元吉的狗腿们自是听话的,可这会儿马三宝都拔了刀子,又听闻了李大德的名号,还有哪个敢动?不由得都低下了头假装不存在。旁边冯立等众门客也都是冷眼旁观,还有几个面露冷笑。 李元吉的人缘,别说是外面,在自个家都差的令人发指。 “砰!” 不待他继续叫嚣,这边李大德上前又是一脚,直接踹到他前胸,继而黑着脸骂道:“我特么就打你了,怎么着吧?” 开玩笑,他是弱鸡不假,等闲也不敢和别人动手,但揍一个十岁的孩子自问还是很凶猛的。 “你!你给我等着!大哥回来了,我定让他教训你!” 李元吉闹归闹,但却是不蠢。知道眼下周围人是不肯帮他了,便搬出李建成来做威胁。 李大德这边对王伯当使了个眼色,冯立也悄然拉了他一下,后者便护着那对姐妹退出了人群。听到李元吉的狠话,某人便笑了。 “是嘛!我好怕哦” 李大德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接着便突然俯下身子,劈手揪起李元吉的衣领,压着嗓子道:“我现在就打你一顿狠的,等大哥回来就对他说你溜出去玩被一群流民打了。你猜他信我还是信你?” “你,你你” 李元吉瞠目结舌,指着他的脸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都是一个爹生的,谁不知道谁啊。若这厮真这么干了,毫无疑问,李建成肯定是信他的。 可问题是,李玄霸以前虽也烦人,但顶多就是动动嘴皮子扯几句“圣人云”,或是找他老子告状而已。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他一样流氓了? 见这熊孩子黑了脸不说话,李大德便站起身来,哼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在家里胡闹,见一次就打一次!”随即又转身看向那几个家丁,歪着头冷声道:“你们挺狂啊,在我家里还随身带着棍子?” “呃” 家丁们面面相觑,看着对面拿刀的马三宝,登时无语。 其中一人见其他人向后躲,便硬了头皮,拱手道:“小人此前不识三爷贵颜,还请三爷恕罪!” “那现在认识了?” 见几人唯唯诺诺的点头,李大德便指着自己的脸道:“以后瞪大了眼睛,看见我记得绕路走!” 第25章 为济民大德谋产业 李元吉病了。 据说是因为肝火旺盛导致的痰多咳嗽,食欲不振。请来的郎中给开了菊花,叮嘱要每日冲服。于是这段时间,这货身上便总是散发出一股花香。 李大德的小院里,多了两个豆芽儿般的侍女。 他也是后来问过才知道,李建成所谓的安排,原来就是给那母女三人在府衙入了贱籍,留在府上做仆役。 这和他想象的大家签合同成立的雇佣关系完全不同。 倒也不是李建成故意为之,而是流民没有身份,是不允许留在城内的。能入贱籍,都还是托了关系的结果。 入籍容易,脱籍难。 这事儿李大德不知要怎么想才能让自己没那么愧疚,眼下能做的,便只是把人接到自己的小院里,不让别人欺负她们。 倒是崔氏浑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打算让女儿去考状元。 “爷,地上凉,奴给您搬个垫子来吧?” 李大德此刻正坐在门槛上仰望天空,旁边细声细气说话的,是两个豆芽儿中的姐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却小得如同十岁。名字叫菱子,据说是一种吃的。她妹妹,那个才八岁的豆芽儿更过分,叫栗子。可见她父母对于食物的执念。 李大德嫌这种带个“子”字的名字不好听,有种岛国人名的既视感,便统统给改了。姐姐如今叫桃儿,妹妹叫杏儿。 听到桃儿的话,李大德摆了摆手,摇头道:“不用,这个高度正好!” 相比起除了吃就只会哭的妹妹,姐姐桃儿明显懂事得多,也更懂得讨好。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便小心翼翼的挪到他身后,小手探到他肩膀上揉捏起来。 “嗯?”李大德挑了挑眉,诧异道:“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这些?” 这个年代虽说不是什么礼教大防,但一个小姑娘,未经府内婆子调教便知道伺候人,确实有点违和。 “以前阿爹在家的时候,下地干活累了,菱奴便是这般给他揉按的。” 桃儿的小声音柔柔的,听到耳边有种缥缈感。李大德得承认,这感觉还不赖,有点儿那意思了。但此刻却不是调戏侍女的时候。 “你别揉了,把我思路都揉没了。就在这坐着吧,陪我一起思考!” 拍了拍旁边的门槛,待身旁的少女敛着裙子小心的坐下,他便又开始抬头望天。 桃儿不知道啥是思考,干巴巴的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道:“爷,奴要怎么思考?” “思考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 李大德摆了摆手,思绪开始飘飞,随着天上的云朵一会儿变成圆形,一会儿变成方形。 他是真的在想事情。 来到河东几天了,期间和李建成聊过河东世家潜在的态度,又和王伯当分析了将来的形势。天下大局是勾勒清楚了,却有件眼前的事令人忧心。 难民入河东,朝廷和河东世家摆明了谁都不想掏这笔钱粮赈济。杨广怎么想的他不知道,或者皇帝他老人家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但河东世家的态度却是透着危险。 河东如果真出了乱子,可做的章就太多了。 要知道,朝廷今岁的赋税虽然收上来了,可还都留在各郡城府库里呢。 李大德无所谓这其中的猫腻,反正在他心里,世家们再怎么折腾也都是给他爸铺路的。但所有这些人包括他大哥在内,却没有一个人在乎过城外那些难民的死活,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圣人,可一想到有数万人要在这个冬天集体饿死,心里就慌得发毛,手脚出汗。 他害怕。 “所以,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狗大户乖乖的掏钱来养活这些人呢?” 晓之以理那是不可能的,这事只能动之以利。若是眼下有一个需要以大量人力为驱动的生意,能带来巨大财富,不用他劝,那些人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搞发明创造? 穿越者能做什么,这永远是个伪命题。 若只以相应年代为基准的生产力来做标准,那能做的事可多了。烧玻璃、做香水、搞肥皂、土法炼钢、甚至研究蒸汽机等等。 但问题是,这些他都不会呀! 他以往在网上和人抬杠,上扯天下拽地理,那是有度娘庞大的知识库作为后盾的。眼下他有个毛? “啪!” 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吓了桃儿一哆嗦。摊开手掌时,掌心便有个蹬了腿的家伙和一丝血迹。 “泥麻痹!”李大德勃然大怒:“这都特么几月份了,还有蚊子!” “奴去取纱帐来给爷遮上!” 桃儿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跑,又被李大德叫住。 “不用!那玩意儿闷得慌,你去找片蚊香来,就点我旁边,看哪个蚊子还敢过来!” 桃儿站住了脚,回头看着他,大眼睛眨啊眨的,透着迷茫。 “爷,闻香是什么香?奴去找李管家要么?” “蚊香啊,就是,呃E” 李大德抓了抓头发,有些迟疑。 话说古代制香的工艺诞生挺早的,蚊香也应该有发明了吧? “去,把李旁叫来!” 李大德起身拍了拍屁股,决定还是亲自过问一下。如果说这个年代还没人想到发明蚊香的话,这岂不是现成的生意送上门来了? 桃儿应声而去。过不多时,就见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李旁是李建成从国公府带出来的老人,与李大德其实也熟悉。只是前者认识他,他不认识前者。 “三爷,您叫我?” 待对方走进小院,招呼还没打完就被李大德摆手打断,把他拉到身前来问道:“老李我问你,咱府上有那种点着了之后可以驱逐蚊虫的香么?” “驱蚊香?” 李旁被问住了,皱眉盘算了半天,从静气去闷的沉香到安神的檀香,再到开窍醒脑的龙延香,愣是没想到哪种是可以驱蚊的。 不过三爷既然问了,想必是有的。难不成是京城出的新品? “三爷稍待,小人这便差人去买!” “等会儿吧你!” 李大德一看这货的表情就知道他压根没听明白,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李旁,撇嘴问道:“我问你,府上平日里都是怎么驱蚊的?” “若是夏日蚊虫多的时节,便烧些艾草。眼下入秋天凉便不用了,多以纱帐遮门,辅以香囊。大夫人用的便是胡商们带来的一种香料,装入香囊后蚊虫不侵。” 李旁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就是没提到有蚊香这种东西。 不过李大德倒有些迟疑了。不是因为这个时代驱蚊的手段匮乏,而是太特么多了。很难讲蚊香这种东西会不会有市场。 “不管了!”后者一拍手,干脆道:“去把你说的这几样都给我找来!也派人去外面铺子里找找,有没有卖那种驱蚊香的!” 小院里顿时忙碌起来,不时有家仆抱着东西匆匆走进。艾草这东西不常备,还派人去城外现采的。 李大德特意找了个蚊虫多的地方做实验,比如说:茅厕。 桃儿和杏儿躲了起来,偷偷看。闲着没事儿被叫来的李成,被威逼着拿着一个香囊进去脱了裤子。只过了不到两分钟,等在外面的人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响。 很明显,所谓驱蚊香囊的作用还是很有限的。 “你先别出来!” 李大德招了招手,另有一个家将拿了炭火盆来放在茅厕门口,随后铺上艾草。 这一次效果倒是不错,茅厕里再没有拍打蚊子的声音了。浓烟滚滚中,只剩下了某家将带着咳嗽的求饶声。 李旁到底也没能把蚊香给买回来,于是晚饭时分,李大德就向他大哥宣布了他的计划。 “做生意?和柳氏合作?你?” 一连三个问题,足见李建成的惊讶。 李大德摇了摇筷子,回答道:“不止是柳氏,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河东所有的世家大族都参与进来。” “这,三郎,若是你想出来做事,为兄可以给你安排。家中田产也可以交你一份,找人去做便是。何故要与河东世家合作?是有何说法么?” “当然是有说法的,大哥难道不闻晓之于义,不如动之以利?我可不是单纯为了做生意,而是找个理由把大家的心思拢在一起。” 李大德话里有话,但并没说他是为了给城外那些难民找个活干。毕竟一上来就说这个,很容易被人误会是骗人捐钱的。但李建成却是想的更多,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这个时候,踟蹰了好半天的李元吉终于鼓起勇气,从瓷碗后仰起脸来,鼓着腮帮子道:“大哥,李玄霸他前两日打我!” “哦,很好,为兄知道了!小四真乖!” 李建成摆了摆手,压根儿就没听他说什么。 李元吉目瞪口呆,看到李大德瞥过去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便默默的缩了缩脖子。 大哥你变了! 第26章 求出路绛州起流火 古代州郡多以山河为界,往往数千里的边界上只以一处险关据守,便能阻挡外敌入侵。 而像那种周边环绕山河险关,内里沃野平原的地形更是古代的野心家们打破了头也要抢到手的聚宝盆。 这样的地方,在地图上有三处:关中、山西、河南。而这三个地方合起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中原。 一代又一代的野心家们在中原大地的群山峻岭中建起一座座的险关隘口。但可笑的是,这些东西能阻挡住兵马,却挡不住难民。 没人知道绛州的难民是哪来的,更没人清楚在太行群山中到底埋下多少尸骨,才有人最终踏上了另一边的土地。 一个,两个无数衣衫褴褛的身影自山中走出,呆愣愣的看着幽谧的乡野与那袅袅炊烟。 “啊!!” 蒙头垢面,瘦如骷髅的汉子趴在地上,死死的抠着身前的大地,泪如雨下。 这个噩梦,做的太久了! 毋端儿本是胡人,在辽西也有自己的土地,有耕牛,还有老婆孩子。 老婆不漂亮,但结实、勤快。孩子也不聪明,但可爱、懂事。 可惜在一场高句丽人的犯边中,什么都没了。老婆、孩子,还有牛。 他恨高句丽,他要报仇。 恰逢皇帝陛下东征,他便寻到涿郡,顶替一名世家子弟成了府兵。 但只一仗,他便逃了。 那可真是惊天动地的大溃败,他永远也忘不了场景:几十万人拥堵在辽水之畔,身后是奔腾而来的具装铁骑,身前是恶浪滔天。人群呼号着奔入辽水,卷没在滚滚波涛之中。 他的勇气在那一刻如冰雪消融,忽然就不想报仇了。 没理会重整兵马的皇帝陛下,他南下入了河北,改名换姓,重头再来。 可惜事物的发展总不以人的喜好为转移,很快,河北也乱了起来。到处都有义军,到处都是乱匪。 今天有人来裹挟青壮,明日又有官军来抓逃兵、征粮草。百姓连最后的口粮都被收缴,为了活命,只能背井离乡。 也不知是谁说的,河东是好地方,有群山隔阻,乱军过不去。 大家便决定去河东。 当然河东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井陉关与石岭关守军都拒绝流民入关,南下的道路又被乱军所阻。饿得两眼发花的人们一咬牙,便入了太行山。 不是有位哲人说了嘛,这世上本没有路,走走就有了。 毋端儿不怕进山。他在辽西过活时便时常入山采药,去集镇换成银钱布匹,对于山里的情形要比一般的百姓熟悉。哪里有瘴气、哪里是虎豹出没之地、哪里潜伏蛇虫,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即便是这样,仍免不了与猛兽毒虫的正面遭遇。 所以哲人口中的路,其实不是走出来的,而是死出来的。 而眼下,苦难终将离去。 “粮!粮食!那边有粮食!” 人群中有人抬起手臂,指着前面惊呼。人群一阵骚动。毋端儿抬头看时,只见远处土丘之外的旷野中,那一片金黄格外耀眼。 “是粮食啊!” 人群一声呐喊,皮包骨头的恶鬼迸发出了力气,嘶吼着冲向那一片蕴含希望的沃野。 李大德低估了制作蚊香的难度。 李府的偏院里,一群人围在方桌旁,盯着上面摆放的几支粗细不同的灰色线香,还有一堆粉末。 王伯当和马三宝都已经离开,这会儿跟在李大德身边的是那六个李家庄出来的家将。他们的父辈曾是李渊的近卫亲兵,忠诚上没得说。再说李大德也的确需要人跟着,上次看到李元吉带着一群狗腿耀武扬威,可把他给羡慕坏了。 方桌的另一边,是一个脸上邹巴巴的老头,名字叫谷吉。祖辈都是制香师。 李家没有香料生意,老头是李建成从柳家借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和柳亨说的,反正后者大手一挥,告诉他不用还了,这老头儿就送他。 谷吉很忐忑,既有对新东家的期待,又有对前途的茫然。尤其是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少年要求他用艾草制香之后,茫然更甚。 特么的艾草也能制香? “开始吧!试试咱这蚊香的效果!” 李大德挥了挥手,先拿起一根拇指粗的大号线香,塞到李成的手里点燃。另有一名叫赵德柱的家将提着一个用纱帐包裹的竹笼,里面可见一片飞舞的小黑虫。这是他们花了半天时间,从茅厕周围捉的。 不等线香靠近竹笼,上端已经是浓烟滚滚,呛的赵德柱直咳嗽。其余人等都下意识的退开,把中间留出好大一段空档。只余两人一个举着线香,一个提着竹笼。 艾草燃烧的浓烟一透过纱帐,便看到里面的小黑虫蓦然间疯狂了起来。在竹笼里四处乱撞,似乎效果还不错。 “啧,这烟有点大啊” 看着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的两位家将,李大德捏着下巴,提出了批评意见。 特么的能不大么! 老师傅谷吉一脸无奈,拱手道:“回禀东家,这线香纯是艾草粉末黏制而成,草粉烧起来自是烟气大些!” “我说老谷啊!”李大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别用草粉这个词,会被哔掉的!” “啊?” 谷吉眨巴了几下迷茫的小眼睛,表示难以理解。艾草研磨成的粉末,不叫草粉叫什么? “行了!拿开吧,看看蚊子都死了没有!” 眼见提着竹笼的赵德柱翻着白眼,都快被熏吐了,李大德便挥了挥手,示意李成把线香挪开。 后者长出了一口气,急忙把火把一般的香怼在地上碾灭。众人抬手挥舞着身前的青烟,凑近了去看纱帐后面的蚊子。 里面这会儿已然安静了不少,蚊子们攀附在纱帐上,一动不动,似乎都被熏死了。 好像方向没错? 扭头看了看桌子上小一号的线香,李大德便打算再让众人抓一笼蚊子来,试试少量艾草的效果。 转身拍了拍手,胳膊无意间碰了竹笼一下。还不等说话呢,耳边就突然响起了“嗡嗡”声。 “卧槽?” 某杠精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又活跃起来的小飞虫们,顿时无语。 这么大的烟都没熏死,这是小强吧? “三爷,许是这艾草只有驱蚊之用,却无法灭杀?不若在这线香之中掺些砒霜试试?” 被熏的眼睛发干的李成凑过来给他出馊主意。李大德瞥了他一眼,哼道:“好啊,加完了先给你用好不好?” 李成脸一黑,急忙摆手赔笑。 开玩笑,若是真加了砒霜进去,别人不清楚,反正他是不敢用的。 “或许我该再请个中医来?” 李大德忽然想起上次给李元吉开菊花的郎中,貌似还挺有想法的。 既然大号的艾草线香都熏不死蚊子,他也就没兴趣再去试那些小号的了。第一次实验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暴露出来的问题倒是很明确的给他指引了方向。 首先需要解决艾草燃烧过快,以及烟雾太大的问题。 其次便是需要找到一种既能灭杀蚊虫,却又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的药来。 “小虎,去把上次给老四看病的张大夫给我找来!” 拍了一下六位家将中最老实的张小虎,待后者转身,又抬手拉住,转身从李成怀里拽出个钱袋来塞给他:“带上钱,那老头儿挺黑的!” “三爷放心,俺扛也给他扛来!”高出某人一头的张小虎略一抱拳,便大步离开。 李大德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时不我待啊!” 秋时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凉。不提蚊香制成后的需求问题,单是那些难民也快等不得了。 于此同时,三百里外,绛县家沟。 敲锣的声音响彻街道,大量的村民百姓手持镰刀铁镐,呼喝着奔向村外。 那个方向,还有大片未收割的庄稼。此刻,正有无数衣衫褴褛的难民涌入,疯狂的往自己嘴里塞着。 “外来人抢粮啦!” 敲锣的乡老太爷站在一处石磨盘上扯着嗓子大喊:“带把的,都拿着家伙事儿上啊!赶走那帮强盗!” “打死这帮杀千刀的!” “他们活不下去,却来祸害我们!” “赶走他们!” 杀气腾腾的汉子们呼喊着,誓要守护自己的家园。 第27章 斥辽使再言东征 自涿郡归来,恰在绛州休整的两营府兵快马赶到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了。 或者不能说打斗,而是战争。 古代的局部战争中,真正的血腥场面并不多见。职业选手们往往都各自保持阵型,你来我往的试探、推进。就像下棋,棋手眼见取胜无望,自己就会认输退却。除非大的溃败,否则真正的死亡人数并不会很多。 血腥,往往源于毫无规则的乱斗。 鲜血洒落在金黄的麦田之间,干涸之后的印记如同稠墨。枯瘦如鬼的尸体仰躺在田垄间,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天空。张开的嘴巴里,还残留着带有包衣的谷粒。 再往外看去,大片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落。有骨瘦如柴的难民,也有家沟的村民。如同潮落后搁浅沙滩的鱼,大口张开,呼喊着谁也听不见的哀嚎,以己身带给人间以炼狱。 这是一条死路,用鲜血和尸体铺就。 自家沟以东,数里田野皆是此类场景。密密麻麻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头,令人头皮发麻。 鹰扬都尉刘武周立于马上,眼神阴鸷的看着前方残酷的景象,握刀的手骨结发白,后脖颈隐隐冒着凉气。 太凶残了! 这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战阵冲杀,而是人与恶鬼之间你死我活的撕咬。 家沟已经空了。 谁也不知道活着的人去了哪,留下的只有尸体。老弱妇孺、邻里乡亲,横七竖八的倒在灶台、粮仓,以及所有具有往日记忆的地方。 人的恶性一旦打开,便会如同病毒般蔓延扩散,一发不可收拾。 家沟唯一的地主,那位号召乡亲们保卫家园的老太爷,被挂在了自家的谷仓上,怒目圆睁的看着远方。 在他下方,赶去郡城报信的那位叫嘉的青年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喉咙里的喘息如同烧开的沸水。 他已是家唯一活着的人了。 “派出斥候打探,一定要找出这股贼寇的踪迹,绝不能让他们接近郡城方向!” 刘武周黑着脸,对手下的校尉冷声下令,随后又咬着牙道:“和儿郎们交待清楚,这股贼寇皆是亡命徒,到时有敢心慈手软的,莫怪我军法无情!” “喏!” 身侧两名校尉接了令旗,各自打马去安排。 一千鹰扬府兵动了起来,两队携有劲弩的斥候领了快马,四散着向西面奔去。 河东的世家们此刻还不知道,一股血色暗流正奔涌袭来。而在西京大兴,另有一股暗流也在酝酿而起。 太极殿,杨广猛的合上手中奏表,狠狠的掷向殿下站立的一名高句丽使者。后者被吓了一跳,急忙跪地趴伏下来。 “狂妄!狂妄之徒!” 皇帝陛下拍着御案还兀自不解气,又把眼前的东西都稀里哗啦的推掉,怒吼道:“撮尔小国,安敢如此欺朕!高元以为朕的刀不利否!” “陛下息怒!何以至此啊!” 高句丽使者在殿下叩头不止,高呼道:“吾王身体有恙,实在不能成行,无法得见天颜,已是惶恐!特命外臣与皇帝陛下解释,切莫使两国误会,再起刀兵呀!” “惶恐?朕看他是无恐!” 杨广冷笑一声,指着地下的奏章哼道:“朕命他来京城觐见,他便称病,当真以为山高路远,朕便奈他不得?此事暂且不说,朕命他归还所掳掠的大隋将士和百姓,人呢?他们走到哪儿了?” “这个嘛” 高句丽使者沉吟了一翻,便苦着脸解释道:“陛下容禀,此事吾王早已吩咐下去。然贵国滞于我辽东的百姓多有在当地通婚成家者,亲人相离,实不忍也!还容陛下多宽限些时日,待外臣” 使者的话还没说完,杨广已是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翊卫何在”。待有金甲武士入殿,便指着使者道:“给朕把这狂悖之徒拖出去,割了耳朵,赶出京城!” “不!陛下,臣是使者!哪有刑上使者之礼啊!” 高句丽使者惨嚎了一声,急忙磕头求饶。然而金甲翊卫却是不管那套,拖着他就往外走。 他大概还不知道,真正刺痛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的,并不是他的含糊其辞,而是“我辽东”这三个字。 要知道,战国、秦、汉乃至南北朝,辽东始终都是汉家国土,偏在隋代周的时候就没了。 气不气人? “回去告诉高元,是他背信弃义在先,莫怪朕不讲情面!他不归还我朝百姓,朕便自己去取!叫他洗干净了脖子,静待朕的大军罢!” 杨广立于殿上,眉宇间满含煞气。然而预想中的群情激奋并不存在,左右武闻言皆是皱眉。有相熟的,还互相交换着眼色,满是惊疑。 这皇帝回京才消停了几天啊,又要折腾? 龙椅前的杨广眼见冷场,便眯起了眼睛。 “宇述!” “老臣在!” 随着皇帝的声音落下,一个须发皆白的魁梧身影越众而出,躬身行礼。 “传旨,命十二卫将帅严装,候朕诏命!滑国公李景领幽州总管,督造军器。宇述领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整肃兵马!” “陛下万万不可!” 还不等宇述说话,太常卿苏威便持着笏板跳了出来,阻拦道:“陛下,不可轻启兵事呀!如今河北道烽烟四起,而大军月前才刚刚回转,正是困乏之时。此时发兵,实乃取祸之道!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万万不可因怒而兴兵!” “你说朕因怒兴兵?” 杨广黑了脸,指着殿外道:“你刚才没听见朕的话吗?朕是为了那些被高句丽掠去为奴的百姓!朕岂是坐看子民受苦,自己享乐之人!” “陛下此言差矣!” 苏威举起笏板,朗声道:“陛下只知有子民在辽东受苦,却不知连年征战,国内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难道陛下只爱辽东子民,关中、河北、山东的子民便不爱了么?为今之计,当罢战休兵,尽早平定河北乱党,与民休息为要!” “苦不堪言?苏卿言过其实了吧!” 杨广皱眉道:“我大隋富有四海,河东、关中皆是粮仓。去岁含嘉仓入粮五百万石,够关中百姓吃上两年还多!如今又是丰年,怎会令百姓负担!” “这,陛下” 苏威也没想到老杨把账算的这么明白,一时间竟忘了词。正待他重新组织语言,杨广却是不听了,一挥袖子,怒道:“朕意已决,门下省拟个章程,选一大臣筹集大军粮草!就这样!” 要说大业这一朝的能人也不少,但敢梗着脖子死谏的却是没几个。眼见杨广不听劝,苏威叹了口气,倒也不再言语。 其余诸如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等尽皆闭口不言。待下了朝,众人往外走时,与哥哥同朝为官的起居舍人虞世南便有些愤愤,低声对兄长道:“陛下不纳忠言,再起刀兵,祸事不远!” “闭嘴!你懂个屁!” 虞世基瞪了弟弟一眼,一把扯过他的袖子,避开人群向外走,同时压低了声音告诫道:“陛下这些年杀心日重,直言进谏实乃取死之道!你只管做你的学问,切莫理会这些!否则便是家门之祸!” 虞世南撇了撇嘴,不再言语。而在另一边,与同僚们往外走的裴蕴瞧着身前苏威的背影,便冷笑道:“苏威昏聩矣!只顾身后清名,却枉顾陛下之志,实非人臣之道!”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不过也有人低声道:“裴公所言甚是,然陛下命吾等草拟章程,诸位且看遣何人做这督粮官合适?” 一阵安静袭来,众人眼神飘忽,皆是纠结神色。 他们这一波的大都来自河东望族,眼下河北和山东一片糜烂,江淮稻米与北方收获季节又不同,皇帝要筹措军粮,又不想掏自己的腰包,那收谁家的还用说吗? 收肯定是收不上来的,谁家都要过日子。所以这次这个督粮官,本就不是啥肥缺,而是个大深坑。 这个时候,后方一人轻咳了一声,以眼神示意。众人随目光看去,却见阶下一人正和过往大臣打招呼,笑眯眯的,对谁都透着亲切和蔼。 呦这不是唐公嘛 不少人眼前一亮。 这货与关陇及河东世家皆交好,到处都能攀上亲戚,又是杨广的表哥,即便惹了事皇帝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这样的人,太适合做背锅,啊不是,那个督粮官儿了! “唐公且慢行!” 裴蕴一提下摆,抬手招呼了一声,随即堆起亲热的笑容,蹬蹬的跑了过去。 第28章 宴宾客杠精首秀 山东,东莱郡黄县东北,蹲狗山下。 战旗,军阵如徐。 头戴风翅兜鍪ou,身着明光束甲的老将张须陀,骑马立于山脚,远远的眺望山顶隐现的义军城寨。 在他身后,“张”字帅旗与大隋战旗迎风招展。另有八色角旗分列马步军前,持旗之营便是其麾下号称“八风营”的精锐募兵。 八风营,每营五百人,原是以他亲兵营为骨搭建起来的。随他南征北战,配合默契,是隋军中这些年少有能打胜仗的军队。整个队伍兵卒之间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远远的有斥候飞骑入列,少顷便有副将裴行俨上前抱拳,皱眉道:“府君,已探明了。贼军大营在此山脊北侧,仅有小路相通,易守难攻。另有四处营寨分布四周拱卫,互为犄角。此强攻疏为不易,不如行火攻之计?” 张须陀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土鸡瓦狗,深陷绝地而不自知!此山距县城不远,火攻有伤天和,某自有定计!传令,就近扎营!” “喏!” 裴行俨领命,回身去吩咐。不多时,便有传令官持令旗奔马驰向各营。庞大的军阵开始动了起来。 这个年代,扎营也是个讲究活。绝不是那种就地搭个帐篷就完事的。不但要在营门外深挖壕沟,添置拒马,防止骑兵冲营,还要竖起塔楼,设置警哨。 一万人的营地,真要延展出去,范围也是不小。一时半会儿的都搭建不完。 张须陀也不着急,似乎觉得这股敌军已然是锅里的肉了,多炖一会儿也不要紧。 他不急,位于蹲狗山上的义军就更不急了。 占据此地的义军首领,就是上了杨广黑名单的左孝友。此刻,这位浓眉大眼的山东汉子就站在山顶的营寨望楼上,看着山下忙碌的隋军对左右笑道:“瞧见没有,张老儿无从下口了!” “全靠头领妙计!” “张老儿不过如此!” 左右分列的手下们顿时一阵马屁如潮,纷纷称赞他神机妙算,略施小计就让隋军进退两难云云。 就在一众义军头目自去回营庆祝时,张须陀在优先搭建好的中军大帐中,已凭借斥候描述在案头上画出了蹲狗山的草图,随即召集各营将校议事。 待人到齐,便指着草图上标记的位置道:“此山南北陡峭,山路难行,只余东西两处进山通道。看似易守难攻,实则毫无退路可言。只要堵死这两处通道,贼军不攻自溃!” 说罢,便起身拿起一支令旗,下令道:“樊虎,许你一营兵马,守东面通道。无论贼军多少来攻,都不许后退半步。放过一人,军法从事!” “秦叔宝,你携一营兵马,守西面通道!” “唐万仁,你携两营兵马,天黑后伏于北侧山坳,若是贼军向西攻打,便抢他北山营寨!切记,不可冒进!” “罗士信,你携两营兵马伏于南侧山坳,若是贼军向东攻打,便抢南山营寨!” “裴行俨率骑兵营策应,有贼自小路下山者,只管进攻!不许放一人出山!” 一连串的命令发下去,被点到名字的人尽皆出列,接过令旗后,便去调遣兵马。其中关系较好的罗士信还与秦叔宝相互打趣,言道姓裴的向来运气都不好,十赌九输,等下定要与他打赌贼军的攻击方向云云。惹得裴行俨大怒,追着他打。 听着帐外的笑闹声,张须陀抚了抚胡须,摇头失笑。 他这几年东征西讨,都快成救火队长了。几乎是哪里有叛乱,就要带兵到哪去。所遇敌军尽皆是些土匪草寇,不堪一击。说白了,没一个能打的。 去年裴长才反隋,两万兵马杀向历城。当时他在城外,身边只有五个人,根本来不及调兵。本以为死定了,结果六个人打两万,居然还坚持到了秦叔宝引历城军来救,反败为胜,演义故事都特么不敢这么写。 所谓高手寂寞,不外如是。 打那之后,张须陀就再也没把这些所谓的义军当回事儿过。手下的校尉乃至兵卒,也都充满着一股迷之自信。 “要不先睡一会儿?” 张须陀打了个哈欠,总觉得最近容易犯困。 而此时,齐郡西北部,黄河岸边,黑压压的军队已经兵临祝阿城下,一杆“卢”字大旗迎风飘扬。另有一个叫王伯当的青年,在阳夏被人拦住去路,敲了闷棍。 而在中原的另一边,永济鹳雀楼,一场小小的产品发布会正在举行。 鹳雀楼是前朝屯兵校演的观礼场所,如今被废弃,倒成了人雅士们咏古踏青的地方。 地方还是李大德选的,目的是要显得这场发布会高端大气上档次。 说实话,李建成对于某人对河东世家所谓“以利诱之”的想法,至今也抱着怀疑的态度。 并不是说这招没用,而是他实在不觉得他这位往日只知道读书,从未沾手过家族产业的三弟能拿出多大的利来。别说是他了,就连李建成本人都不敢夸这个口。 这就等于说一个人把马云,马化腾,刘强东等人全都召集了起来,说你们都跟我干吧,我给你们开十万的年薪一般。但凡听说的人都会觉得,这笑话真特么冷。 不过李大德倒是干劲十足,自信心爆棚,这点和张须陀有点像。 李建成相邀,河东世家不会不给面子,无论远近,都派来了家族中的嫡系子弟捧场。 柳氏离的最近,来了好几个人。柳亨自不必说,还有他族弟柳子夏,柳子阳。闻喜裴氏来的是西眷房的长孙裴律师,而他爸就是暂时还不太出名的晋阳宫副监裴寂。 另外还有汾阴薛氏的薛轨,龙门王氏的王勣。其他诸如温氏,吕氏,卫氏等次一级的世家望族,也都派了子弟前来。 此刻,鹳雀楼顶层的气氛有些古怪。 实在是,李建成这一次的聚会,安排的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开阔的内堂中,沿墙摆放着不少四尺高的条案,上面满置水果、点心。还有专门以冰块镇在瓷盘中的鱼脍。旁边还摆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玉制杯盏,里面盛着胡商们贩售的葡萄酒。 讲道理,这一桌其实不便宜,李建成都肉疼了许久。光是那些冰块和葡萄酒,等闲人家就吃不起,更别说配套的玉制杯盏了。 然而,并没有人去享用。 柳亨等人也是哔了李建成了,不断逼问急的满头大汗的李旁这是搞的什么鬼。 哪有这么招待客人的?连个坐垫也不给!还有那些贴墙的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给谁上供呢,就差挪个香炉摆上了。 一群人站在楼上窃窃私语,猜测某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哥,该你上了!你不是最适应这种场面了吗?” 与正堂相隔的偏厅里,李大德拉着李建成躲在门后,看着外面的众人低声说道。 “不不,为兄何曾应对过,三郎你可莫坑我!” 李建成明显没他那么自信,两只脚死死的扎在地板上,心里的退堂鼓敲得震天响。 之前听这货忽悠的时候还不觉得,只认为像他说的那般,三五个至交好友登高望远,把盏言欢,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可眼下看到这么古古怪怪的气氛,他忽然就不想出去了。 这不是坑哥嘛! “哎呀,咱不都提前排练过了嘛!这时候退缩可不行!我和他们不熟,热场子的事儿还得你来!快去快去!” 李建成还待分辩,却是被弟弟不由分说的推搡到门边,拉开门一把就给他给推了出去。 “哐!” 偏厅的门被狠狠的关上,李建成心里骂翻了某个坑货弟弟,脸上却僵硬的挤出笑容来,抬手抱拳道:“啊哈哈哈在下来迟,还望诸位赎罪!” 说罢,便拍了拍手,对快要站不住的李旁使了个眼色。 后者如蒙大赦,长舒了口气,急忙跑去楼梯。过不多时,便有一个个侍女手持圆盘上楼,把桌子上的杯盏倒满葡萄酒,递到众多世家子弟面前。 李建成强忍着尴尬,端了一杯酒,走到柳亨身前,脑子一抽,便指着一旁的柳子夏来了一句:“嘉礼兄,令弟出落的是越发仪表堂堂了啊!” 柳子夏:??? 建成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疯的? 第29章 发布会古今碰撞 “来来来,尝尝这鱼脍。这还是我家三郎的点子,活鱼宰杀之后便以冰块镇之,入口甚是清爽!” “哎呀,律师贤弟!你随裴监客居晋阳,可是数月未见了,来来,满饮此盏!” “王贤弟!令兄竟放你来了,真是令某处蓬荜生辉啊!愚兄去岁到龙门拜访,却逢贤弟出门访友,未曾得见,实乃憾事!贤弟诗酒双绝,那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真乃意境高远,每每读之,无不击节赞叹!” 自助酒会,玩的就是一个气氛。 等到每一个到场的人都被李建成逼着灌进去两杯酒,这场面就算是打开了。毕竟都是大族子弟,逢场作戏那是不会忘词的。而话匣子一旦打开,不用别人教,大家也都知道要怎么做了。 场面终于开始向兄弟俩畅想的那般转变。 相熟或想要相熟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不时有侍女们端着托盘为众人奉上酒水。 李建成作为酒会主人,身后带着两个端酒壶的侍女,挨个小圈子去打招呼敬酒,完全不是他开始说的那般不适应。 其他人也多是如此。 跟着族兄来凑热闹的柳子夏、柳子阳兄弟俩,本以为又是一场规规矩矩的宴会,没自己感兴趣的事儿。没想到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不同。 此刻,兄弟俩与卫氏的一个旁系子弟正聊的火热,大有引为知己之感。 另一边,龙门王氏的大才子王勣,也与几个喜好诗的子弟躲在一旁,大谈作诗心得。甚至还遣侍女去取了笔墨,准备赋诗一首。 看这场景,似乎每个人都找到了谈得来的话题,有点那意思了。 在偏厅里偷偷观察的李大德看着如同鱼儿一般游走在各个小圈子之间,丝毫不显生疏的李建成,暗自好笑。 还说自己不善交际?简直是河东交际花好吧! “差不多了,气氛正好!再晚,这帮家伙怕就要喝醉了!” 李大德可不是花钱叫这帮人来找乐子的,正事还没做呢。叨咕了一声,便扭头看向一脸紧张的桃儿笑道:“准备好了吗?该咱们上了!” “呃,菱桃奴,奴有些害怕!” 桃儿结结巴巴的说着,两只小手在袖子里拧来拧去,恨不能拧断掉。 本来,暂定的是让李成和赵德柱这两个家伙协助他来做蚊香的产品演示,毕竟做生不如做熟嘛。 可一想到到场的都是世家贵族子弟,吃的是山珍,喝的是佳酿,却看两个糙老爷们表演,实在有些违和了,哪有小姑娘赏心悦目? 索性便找了桃儿来帮忙,反正也没啥技术含量,会点火就行。 “怕什么!又不用你开口,你只管听我吩咐便是!” 拍了拍梳着包包头的小脑袋,李大德转身清了清嗓子,摸了摸自己的发型和衣领,深吸了口气,便开门走了出去。 “啪!啪!” 使劲拍了拍手,打断了外间热闹的闲聊。待众人看过去,便拱手笑道:“感谢各位来宾来参加今天的产品发布会,在下李玄霸,字大德,乃是本次的发起人,给各位见礼了!” “呦,贤弟你可不地道,也不知出来帮你大兄挡酒!” 对面已经喝了两壶葡萄酒的柳亨出言调侃,顿时惹来一阵哄笑。 也有人出言笑道:“原来是辩才无双的李三郎,果然少年英才!” “各位,各位!” 李大德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能与众兄长把酒言欢,也是在下所愿。不过咱们今日聚集于此,乃是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如让在下为众位演示一翻如何?” 其实接到邀请过来的人也大都知道一点,似乎是李家要给众人看什么东西。此刻知道要进入正题了,便也不捣乱,静静的看着李大德装,啊不是,表演。 很快,内堂前方就被空了出来,李旁带着两个家丁挪了一个空条案过来。又有家丁提着一个被薄纱罩住的竹笼,小心翼翼的放在条案上。 对面便是打开的窗子,借着日光,能看到纱笼中密密麻麻的一片小黑点。 这是搞什么? 众世家子弟交头接耳,嗡嗡的不知讨论着什么。 “各位也都看见了,这纱布里罩着的,是在下遣人捉来的蚊子。咱们河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这蚊虫嘛,也是不少。各位可曾受够了蚊虫叮咬?可曾被蚊虫困扰,难以入睡?” 李大德笑眯眯的站在那侃侃而谈,还拍了拍纱布,惹的蚊虫乱飞,渐渐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往常,咱们对付蚊虫多是以驱逐为主。比如点燃艾草,或佩戴特制的香囊,再就是以纱帐阻挡。效果嘛,大家也都知道。艾草烟雾浓烈,熏制一次实在是太费周章。香囊的作用有限,而且成本太高,需定期更换香料。纱帐就不用说了,总不能出门也顶着个罩子吧!” 这货如说相声一般的话,惹的众人哈哈大笑。也有不耐烦的,比如站在李建成身旁的裴律师,朗声道:“那要如何才能解决嘛?大德你快别卖关子了!” “问的好!” 李大德一个大拇指竖过去,搞的裴律师一脸古怪,就听他接着说道:“这位兄弟想必替各位说出了心里话,那我也不过多赘述了!” 拍了拍手,跟随他站立的桃儿便挪步上前,从条案上的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螺旋状的盘香来,支在一个木制支架上,点燃了放在纱笼的一侧。 “大家请看!” 李大德伸了伸手,指着青烟袅袅的盘香说道:“为了彻底解决蚊虫带来的困扰,为了造福广大黎民百姓,为了为大家的身体健康,我李玄霸呕心沥血,总结前人经验,苦心造诣,历时数年之久,终于发明出了此物!” 一番话,说的是慷慨激昂,吐沫横飞。闻者无不愕然变色。 桃儿脸颊微红,窘迫的别着头,似乎有些站立不住。李建成目瞪口呆,酒杯差点掉在地上,莫名干呕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 其他人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柳亨长大了嘴巴,薛轨咬了舌头,裴律师如同吞了苍蝇,表情便秘。 一个盘香让你说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我们都没化是吧? “当然,可能有人就疑惑了,这是什么?怎会如此神奇?” 见裴律师不说话,李大德有些失望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说着。 “大家也看到了,这东西,和庙里所用的佛香有点像,我命名为蚊香。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驱蚊的香!因为线香容易断,还专门做成了盘旋状,是不是很神奇?” 神奇你哥呀!这不就是普通的盘香么! 众人翻了个白眼,无力吐槽。 “此香采用了特殊配方,可杀虫灭菌。夏日在室内点燃一支,便可保证不受蚊虫侵扰。而且不像艾草有那么大的烟雾,就如同点了熏香一般,不影响正常生活。是不是很方便? 而更重要的是,此香价格低廉,寻常百姓也可购买。当然,还可加入松香、沉香等,驱蚊的同时,可保室内芳香,价格嘛,自然也是不同。 另外,小弟最近还想到了另一个点子,用驱蚊配方与香料调制一款药水,涂抹在身上,便可在室外达到驱蚊的效果。我命名为花露水。”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听得众人两眼发直。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大德便指着纱笼笑道:“当然了,耳听为虚!我再怎么说,大家也未必能有个直观的印象,所以我才做了这个小小的展示。大家请看,这纱布后面的蚊虫,此刻已被蚊香熏过。”说着,便拍了拍纱笼。 刚刚一碰还轰然乱飞的一笼蚊子,这会儿却是动也不动了。偶尔有个蹬蹬腿的,也是弥留之际,眼看不活。 李大德很满意这效果,便勾着嘴角,等人询问“在哪里可以买得到”的问题。 “还真有效果?” 众人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靠近了去看纱笼里的景象。却在此时,龙门王氏的王勣看着死掉的蚊子突然诧异道:“此香有毒?!” 纳尼? 其他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瞥向仍在燃烧的蚊香,呼啦一声,全都远远的退开。 第30章 鹳雀楼诗辩对决 蚊香当然是有毒的。 别说是蚊香了,即便是普通的线香,闻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不过有毒的是木炭与黏合胶在燃烧过程中释放出的化学物质,而非驱蚊的配方。真正灭杀了蚊子的,却是在燃烧之前被高温从蚊香里蒸腾出来的药物。 李大德可不敢真把砒霜加到蚊香里,可其他药物一旦被点燃,药性就变了,完全不起作用。 最后还是被小虎用五百铜钱勾来的老中医张澹想到一个古方中的法子,把做出来的盘香在特制的药水中浸泡。这样晾干之后的蚊香里就含有了药物成分。燃烧时,火焰后面的药物蒸腾,挥发到空气中,便能起到灭蚊作用。 也正是这个点子,让李大德又想起了另一个衍生物:花露水。 不过眼下,根本没人关心什么是花露水。 面对一帮子不知科学为何物,却懂得命只有一条的世家子弟,李大德解释的口干舌燥,在某一瞬间,都想弄死那个叫王勣的。 花了十几分钟去解释为什么蚊香可以灭杀蚊子,却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又赶着李旁回城里,把调制配方的张澹给接来现身说法。甚至于现场公开了主料,这才勉强让众人相信,这不是演义故事里插到窗户里就能迷翻一屋子人的“迷魂香”。 既然证明蚊香有效,且对人体无害,接下来就是谈买卖的事了。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隋朝虽然不是什么礼教高于一切的时代,世家贵族中也多有产业,但还真没几个大族子弟亲自下场做生意的。 就算是整天嘴里说着“李家产业”如何如何的李建成,也只是偶尔插手,大部分时间都是丢给各个掌柜。 世家子弟的出路在于朝堂,而不是商场。就算是没有做官的本事,也可以多读几年书,找个地方“养望”,成为一方大儒。 经商,小道耳。 不过虽然瞧不上,但在场的也不是迂腐之辈,总知道自己享受的钱是从哪来的。所以对于李大德的合作提议大都认可,但也仅限于认可了。 “大德,这些小事便交由下人去谈就好!” 柳亨摆了摆手,笑道:“你过来,我给你介绍我的族弟!你们年纪相仿,要多亲近一些!” 一旁的裴律师也笑道:“常听闻大德辩才之名,今日王兄也在,大家合该以会友才是!” “裴兄此言甚是!” 又是一人开口,却是来自温氏的年轻人,名为温释允。只见他摇头晃脑道:“适才正与王兄阔谈,此地楼高地阔,远可观大河流转,近可见中条巍峨,端地是吟诗赋之景。岂可被铜臭之事污了,呃,这个” 不等说完,身侧一人便轻咳了一声提醒。前者顿时醒悟,见李大德正瞪他,李建成也是面色不愉,便一脸尴尬的站在那。手里的杯子端也不是,放又没地方放。 “温贤弟此言甚妙!” 本来只是顺嘴出来的话,只要李大德不计较,也没人揪着不放。偏偏就有人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跳出来找事。 只见被誉为龙门才子的王勣上前一步,拱手微笑道:“众皆高门子弟,诗书传家,若是被人闻之在此地大谈商贾之事,岂不惹人耻笑!合该以会友,畅颂河山,成就一番佳话!不才在下刚刚得诗一首,正要与诸君品评!” 卧槽?又是你这个没化的跳出来捣乱? 李大德这会儿正郁闷呢,本来合作的事真如柳亨说的,交给手下的人去办也未尝不可。但他藏的却是以此要建立大量作坊,收拢难民的主意。 他知道河东世家对于难民的态度有猫腻,真要把永济周边的难民都聚集起来,可不是几个掌柜说了算的,必须有嫡系子弟的认可才行。 结果,老子话还没说呢,有人就跳出来要写诗?写你妹夫啊! 刚才就是因为这个王勣,一嗓子吼得这帮世家子弟差点集体跳楼。眼下见又是他冒出来打岔,李大德心里这股邪火便不平了,不满道:“我说这位王兄,合着高门子弟谈商贾之事便惹人耻笑?那我就不明白了,王兄家里不做生意?你们家的掌柜从来不和主人家报账?若是说了便被人耻笑,那王兄家里甘冒羞耻也要赚钱的精神真真令人敬佩!” 李大德一番话,连消带打,却是把王勣家里人都捎上了,说的毫不客气。其他人也都是面色不愉,多看了王勣几眼。 在场的谁家里没点个产业,万贯家财也不全是种地来的。他这话,却也把商贾贬得有些过分了。连带看温释允的目光都有些不满。 后者缩了缩脖子,躲去了王勣背后。 “三郎!怎么说话呢!” 李建成一听就知道不好,急忙出来打圆场道:“贤弟莫怪,我家三郎也是刚刚上手家中事务,正是新鲜的时候,难免想要亲自入手,言语自是激动了些。” 王勣之前因为说蚊香有毒的事,算是被李大德现场打了脸,自然有些不爽。这会儿跳出来,也是想用自己擅长的东西找回场子。 他才名在外,含金量比某杠精的“辩名”高了不知多少,连杨素都夸过他是“神童”,自然也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不过他瞧不上李大德,却不敢不给李建成面子。后者与他哥王度交好,那真是一句话就会让他回家被吊起来打的那种。 “李兄说的是,是在下孟浪了。三郎年少,正是冲动的年纪。在下也是好意,莫要将精力放在俗物之上才好。” 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却是听的李大德勃然大怒。 合着这货不但没有反客为主的自觉,还敢以一种长辈的口气教育他。 “俗物?” 某杠精冷笑一声,指着他哼道:“正如王兄所言,商贾之事确是俗物。但你吃的,穿的,用的,无不是行那商贾之事换来的!不如王兄脱了这身俗物,岂不高雅亮节?” “噗!” 裴律师刚抿的半口葡萄酒差点喷了薛轨一脸,而后者此刻正咬着舌头憋笑,愣是没注意到。 “贤弟谬矣!” 王勣此刻已经有点被气着了,但当着李建成的面,仍是装出一副好涵养来,叹息道:“商贾不事生产,只会逐利,自是庸俗不堪。然愚兄这一身皆是百姓劳作而得,又岂能以俗物论之?” 呦?抬杠呀? 论抬杠,李大德还没怕过谁。尤其是答案写在标题里的,更是张嘴就来。 “不事生产即庸俗,王兄高见!却不知高雅如王兄,这些年生产了什么?” “三郎!”李建成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啥德性的,要让他这么杠下去,天黑也没个结果,便急忙打断道:“王贤弟乃是龙门有名的才子,诗佳作无数,怎是寻常可比的!没得失了礼数!” 李大德气儿还没顺呢,怎么可能听劝就不说了?闻言便摇头道:“佳作?大哥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什么佳作,我看一般!” 一般? 一般? 他这句话听在王勣耳边,无异于声声惊雷。还是循环播放的,每一下都劈到他脑仁上。 与其他在朝为官的王氏子弟不同,王勣因为喝酒误事,曾被罢官。这些年没啥大成就,最得意的无非就是写过的几首诗了。眼下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当面说他写的一般,这能忍得了? “辩才闻名的李贤弟,竟对诗也有研究?却不知贤弟有何诗作,我却不曾听闻!”王勣咬着后槽牙,专门在“辩才”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讽刺的意思很明显了,你一个靠打嘴炮出名的家伙,连诗都没写过,也配说我的诗一般?你算老几! “切!诗词,小道耳!我非是不会,实在是懒得写!” 李大德用之前王勣说话的语气,一脸不屑的哼道:“若是王兄喜欢,送你几首也无妨嘛!” 他之前挑地方的时候就觉得鹳雀楼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刚刚他大哥提到诗词,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这不就是王之涣写“白日依山尽”的地方么?此时不装逼,更待何时? “倒要请教!” 王勣冷笑着上前一步,心说小子,你可算是落我手里了! 第31章 李玄霸拈诗伏王勣 李大德打定主意要这捣乱的家伙好看,而王勣对于某人的送上门来也是喜不自胜。 如果这货真要打定主意一杠到底,他其实是无可奈何的。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总不能真揪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放吧?那传到别人耳中,也是感叹一句李玄霸那小子果然如传闻那般难搞罢了。 可这货要作诗,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王勣本就以诗见长,越是知道其中的规则,就越明白想要在规则中出彩的难度。等下某杠精真作出一首烂诗来,被他当众奚落,就算是李建成也说不得什么。 自取其辱,怎么能怪别人? “到时我便品评一翻,顺势夸一夸此子,也叫人见识我王氏子弟的气度!”王勣打定了主意,脸上便忍不住露出期待的表情来。 至于其他人,表情可就精彩多了。 和王勣比作诗? 真以为“树树皆秋色”听着简单,就真容易了?别人咋写不出来? “三郎!” 李建成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责怪,已是想要强行制止了。得罪人倒是其次,传出去伤的却是他自己的名声。 “大哥放心,作诗而已!都听好了!” 某杠精这会儿还不忘装逼,丢给李建成一个放心的眼神,故作潇洒的左手一背,右手拈起指着窗外的斜阳,朗声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嗯?” 离的最近的王勣愣了一下,眉头微皱。 好像有点那意思? 其他人也是滞了一下,停止了交头接耳,看向李大德。 真作诗了?你特么都不酝酿一下的吗? 不容众人有过多的思考,李大德口中不停,原地迈这步子,后两句已是脱口而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说罢,便扭头看着众人尤其是王勣,贱贱的挑了下眉毛,问道:“我这诗如何?” 没人说话。 此时众人还在回味他刚才背的那首诗,反复咀嚼推敲着句子。但此诗字简练,意境直白,又有啥可推敲的?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站在王勣身后的温释允重复了一遍,摇头晃脑的从后面踱着步子走出,忍不住砸拳赞叹道:“好诗!端地是好诗!此诗前两句大气磅礴,缩万里于咫尺,又兼万里之势。而后两句却出人意料的收景于心,道出登高方能远望之理。妙!妙极!” 李大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这货到底是哪头的?王勣也是神色复杂,有心挑两处毛病,却一时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温释允一开口,平静算是被打破。本就站在李大德这边的柳亨便出言笑道:“温贤弟赞这前两句大气磅礴,某却言后两句的气势更甚前者。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方寸之间,见千万里之势。三郎此心高远,嘉礼佩服!” “不错不错!” 裴律师也抚掌叹道:“今日大德贤弟赋诗于此,这鹳雀楼却是要出名了。往后不知多少人骚客要来此咏物抒情,和你比上一比呢。却不知此诗可有题名?” “这个嘛” 李大德貌似沉吟了一下,便无所谓道:“既然是在鹳雀楼写的,就叫登鹳雀楼吧!” “哈,某就说这鹳雀楼要出名了!” 裴律师一拍手,习惯性的去拿旁边侍女托盘上的酒杯,却发现已经空了,便笑眯眯的温声道:“小妹妹,再替某倒一杯葡萄美酒可好?” 鹳雀楼不是酒楼,在这边伺候的侍女都是出自李府。这会儿裴律师旁边的侍女正一脸崇拜的对她们家三公子比心心呢,却被这厮打断了要酒喝,便嘟着嘴巴不情愿的走去拿酒壶。 小桃儿这会儿也在那痴痴的看着李大德,小眼睛里满是星星。 她本来是从清河逃难来的农家女,往日闻听的读书人事迹多是市井民间的词话故事。所谓才子吟诗作对的场景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更别说亲眼所见了。 但眼下,收留他的少爷却当着一众世家大族的子弟们作了一首诗,还被众人夸赞。此时的心情,当真是想不出言语来描述,只知道小心脏跳得怦怦的。 不过这会儿要说心情最好的,当真是李建成了。 弟弟没受辱,反而还作出一首堪称名句的诗来,惊喜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可以想象,也许今日之后,李玄霸的辩才之名该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才子之名。他们李家,也出了个诗人。 不对,没有也许!必须扬名! 李建成甩了甩头,心里打定主意,这事就算别人不说,他也要派人添油加醋的出去宣扬一番。尤其是那首诗,回去就让家里人挨个背诵!背不下来不许吃饭! 至于还在那沉思的王勣 “哈哈哈哈!律师怎地只顾自己喝,来来来,大家满上,共饮此杯!三郎,你也来!” 李建成招手让侍女们赶紧去倒酒,又回头招呼李大德,让他跟着一起敬酒。本意却是悄悄给王勣一个台阶,让众人忽略刚才的事,就此翻页。 都是一个交际圈儿混的,在场的都明白他的意思,便也就坡下驴,纷纷应和。 不过他这边刚递过去台阶,王勣还没伸脚呢,就被李大德给撤了。后者随着李建成的招呼走来,却在靠近时突然转身,看着王勣笑眯眯道:“还没听王兄指教呢!王兄可是河东有名的诗才,你若是不说话,这酒可喝不爽利!” 赶尽杀绝啊! 其实这会儿王勣脑中也想出了一首咏物诗,就诗才而言,还真不是李大德这个水货能比的。 然而人家是开挂选手,王勣自己反复推敲了半天也不得不承认,李大德这首诗一出,他再怎么写也难以高出这种咫尺天涯的气势了,终输一筹。 “罢了!” 王勣喟然一叹,黑着脸拱手道:“某承认你有诗才便是!” “切,有就是有,何须你来承认!”李大德嗤笑道:“我说了,诗词乃是小道,像这样的诗,我想做几首就做几首。” 随后,又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作诗,当不了饭吃!我写一首诗,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吗?不能!但是我发明的蚊香却能!” 李大德在“我发明”这三个字上的发音咬得格外重,指着身后的条案接着说道:“此物一旦量产,便要建立作坊,雇佣人手。百姓入我作坊做事,得了工钱,便可穿衣吃饭。如今城外这许多难民,如果有了收入来源,就能活过这个冬天。这么功德无量的事,难道在王兄眼里便是俗物,还比不得区区诗词么?” 李大德声音不大,说的却是慷慨激烈。别人没啥感觉,站在后面的桃儿却是泪含眼眶。 原来爷始终把城外的难民放在心上的,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给他们找活路。果然,娘亲当时的眼光没错,爷是个好人! “原来贤弟此番设计还有此意,却叫为兄汗颜!” 柳亨突然整了整衣袖,长身一礼道:“三郎仁义为民,吾辈钦之,且受为兄一拜!” “哎哎?嘉礼兄你这是干嘛!” 李大德急忙还礼,却是感到有些郁闷。 太有礼貌也不好,让你这一打岔,我还怎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骂人了?刚想出来的点子呢! 这时,柳亨起身笑道:“既是于民有利,这事某便做主应下了!一应人力物力,三郎你说个数,皆有我柳氏承担!” 柳亨算盘打得叮当响,今天这事,有李大德这首诗在,早晚要传出去。而他说的那番话,也会被人熟知。这个时候再玩猫腻就不合适了,不如提前上车。到时候说起来,他柳氏为了河东难民也是出钱出力的。 他是先反应过来了,但其他人也不慢。 话音才刚落下,一旁的裴律师就嚷嚷起来。 “柳兄这话就不对了,建作坊花费甚巨,怎能叫柳氏一己承担?这事儿算我裴氏一份儿!” “薛氏也出资!” “还有吕氏!” 世家或多纨绔,但很少有废物。众人都不是傻子,柳亨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此时便纷纷开口,就连温释允都跑过去抢位置。 李大德笑吟吟的连连抱拳,这会儿却是真顾不上找别人麻烦了。 要早知道这么简单,还搞什么产品演示?做诗就完了呗! 王勣在背后愣愣的看着被众人包围的李大德,脸色阴晴不定。这一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面子里子全没了。 王氏要不要加入进去?毕竟这事被抬到了道德制高点上,若真是被排除在外,可容易落口实的。 然而憋了半天,他却实在张不开那嘴。 第32章 蒲山公把酒眺龙门 古代信息的传播受限于交通,并不算效率。但也正因为这样,反而愈显得人们八卦。 邻里之间,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反复说。而听的人也如同小剧场里的老观众一般,并不觉得腻。就如同七八十年代站在村口嗑瓜子的妇女,并不是就那么喜欢说闲话,只是因为无聊。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就这点八卦可能还是上个月那谁谁家的谁谁走亲戚时回来说的。升斗小民们既听不懂也不关心国家大事,自己知道的就这点儿东西,不聊这些还能聊什么呢? 所以一旦谁家出了点新鲜事,总要被乡亲们叨咕许久。谁要是在古代成了网红,那真是能红一辈子的。 当然,这是在自然情况下。还有些事的传播,是非自然的。 下午在鹳雀楼发生的事,当晚就在永济郡城疯传开来,成为百姓商贾们茶余饭后新的谈资,并且极其迅速的向周边县城扩散。 李建成为了老李家新晋诗人的名气,可是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连他老子信中的告诫都顾不得了。派出去的门客家丁直接化身说书人,把李三郎怒斥腐儒,拈手成诗说的跟亲眼看到一样。最后搞的就连路边撒尿活泥巴玩的小屁娃,都能摇头晃脑的来上一句“白日依山尽”。 至于会不会得罪王氏,李建成并不在意。 这就跟开始王勣也不担心欺负了李大德会得罪李氏是一个道理。诗比不过人家,是自己本事不够,怨不得任何人。 猗氏,原为北周郡治,如今属蒲州辖县,以盛产苹果闻名。 这个时候的苹果还叫“蘋婆”,传自西域。口感和造型与后世的苹果相差甚远,属于绵苹果的类型。有点儿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意思。 所以李大德才说他更喜欢哈密瓜。 因为东有涑水所阻,西边又有黄河天险,所以河东难民涌入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正值丰年收割,县城周边人车来往,比以往要热闹。 中午时分,随着一支收蘋婆的商队到来,一则八卦就迅速在城中传开。 “却见那李公子仰天一笑,朗声道:作诗于某便如那拈花取物,有何难?说着,只见手指在身前一拈,出口便成诗!那王氏才子听闻,讷讷不言,竟是被慑得说不出话了!” 县城一家酒楼的大堂里,一个身穿窄袖胡衣的汉子唾沫横飞,正与同桌之人讲述听来的八卦。 旁边一桌似乎是和他们认识的,闻言就呲着牙冷笑,一脸不屑。 “屈老三,你这厮又是从哪听来的闲言,也太夸张了吧!到底是什么诗,能唬得人不敢说话?那王氏的大才子某知道,都出名多少年了也未见有人作诗比得上他。这李公子又是何人?” “怎地?某还能骗你们不成!”名叫屈老三的汉子双眼一瞪,拍着桌子愤愤道:“这可是某表弟他大舅兄家二儿媳的妹妹的小姑子在鹳雀楼亲眼所见!那李公子讳玄霸字大德,乃是唐国公府上三公子,某可没有半句虚言!” “切,某还不知道你屈老三,半两黄烫下肚,黑的便能说成是白的!” 眼见对方还是不信,屈老三当场就急了,直接站起身来,怒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对方摇头笑道:“若要令某信服,除非某亲耳听到那李公子作的诗!若是你屈老三能背诵出来,某便信你!今日这酒水钱,某替你付了!” “这可是你说的!”屈老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喜,一扬脖子就要背诗。 “慢着!” 这个时候却见对方又拦住了他,手指虚点着笑道:“你还没说,若是这诗背不下来,或者你用那别处听来的糊弄俺们,又该如何?” “那那今日这楼里的食客,酒钱便都算某的!” 屈老三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豪爽的话语顿时博得周围人喝彩。许多原本不认识的人,也都看了过来,反倒很是期待这货背不出来时能白喝一顿酒。 至于这两人到底是真杠上了,还是在演双簧,很重要么? “哼,听好了!好叫你这土包子知晓什么是雅言名句!”屈老三干脆走出位置站在宽敞处,拧着眉毛回忆了一下,随即朗声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 “就完了?” 左近的食客们呆愣愣的看着他,表情透着茫然,似乎还在等他的下。却见他很干脆的点点头,摊手道:“嗯,完了!” “嘶,这诗”另有瞧热闹的人咂咂嘴,有些疑惑的说道:“听着倒是直白,比其他人做的酸词易懂许多。可这便能让那王家的才子说不出话来?” “这某便不知了,反正某是这么听说的!”屈老三撇着嘴回到座位,却是扯住之前邻桌那人的胳膊道:“呐,某可是把这诗背过了,等下记得替某付酒钱!” 而之前说话之人仍旧一脸疑惑:“咋就说不出话?这诗,听着一般啊” 李大德绝对想不到,他昨天才给别人的评语,转天就回到了他自己头上。这个时代等闲接触不到书本的百姓,对意境直白的千古名句其实是不感冒的,反倒觉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这样听无数遍也记不住的句子更高大上些。 便在这时,却见二楼一个头戴缀珠冠,身穿青色束服的青年自楼梯而下,毫不客气的冷哼道:“本是大气磅礴的诗句,在尔等凡俗之人的口中却是鸡同鸭讲,暴殄天物!” “原来是裴公子当面!” 大堂中有认识这青年的,急忙起身行礼。不认识的一听说他姓裴,也低声和左右相询。 这青年正是闻喜裴氏洗马房在蒲州的旁支子弟裴大同。在猗氏地界算得上是地头蛇,也难怪开口就敢教训一屋子人。 “裴公子,听闻尊兄当时也在场,不知这屈老三所言是真的吗?莫不是小子骗酒喝吧?”被指着脸说是凡俗之人,众人也不计较。有好事的汉子便高叫一声,惹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哼,自然是真的!” 裴大同哼道:“我族兄与那李三郎交好,二人在鹳雀楼把酒言欢。他还当场泼墨,另做了一首诗,却非尔等所知了!” 说着便一边带着众家丁往下走,一边负手吟诵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哎,李三郎才德兼备,吾辈叹服之啊!掌柜的,今日这酒水算我裴某人请了!” 话音落下,身后便有人丢过去一串钱。而那裴大同已是走向门外,只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裴公子豪气无双!” “原来那李公子还另有诗作?” “俺觉得比刚才那首好” 一楼的气氛轰然热烈起来,众人又有了新的谈资,便呼喝着让小二赶紧上酒云云。 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腰坠横刀的汉子收回了看向裴大同的目光,随后端起面前的酒碗,默默的喝了一口,眉头却皱了起来。 众人关心的只是李玄霸与王勣比作诗的八卦,偶有赞他为永济难民谋出路的义举,但李密却是想得更多。 昨日永济发生的事,今日便传到了猗氏,其中定然有人推波助澜。看裴大同的态度便知一二。如果说柳氏、裴氏这些大族都已站在了李玄霸那边,想在河东联络世家搞事的成功性已经不高了。 “王勣龙门王氏” 李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一想到八卦里的某人是那李元吉的哥哥,便冷哼了一声,嘴里的酒顿时不香了。 什么破酒!难喝! “哐啷!” 还剩半口的酒碗在桌面上打着转,饮酒之人却已然起身,扶着斗笠走向门外。 嗯,没给钱。 赶过来收拾桌子的店小二看了看他那穷酸的背影,白眼恨不能翻到脑门上去。 李密却是不在乎。 结账是不可能结账的,那姓裴的不是说了请客么! 第33章 惊秘辛建成起惶恐 就在外间都在疯传“李玄霸拈诗伏王勣”的故事时,某个处于漩涡中心的小院却是安安静静,其中的当事人睡到下午才醒。 头疼口干、四肢乏力、腰膝酸软 李大德小看了这个时代葡萄酒的后劲。喝起来没感觉,可一旦察觉到酒意就为时已晚了。 上头与否,只与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有关,是不挑度数的。 昨晚回到李府,兴奋过度的某杠精化身酒精,可是折腾了许久。从前院哈哈笑着蹿到后院,非说自己是穿越者,前知五百年后知一千年。还说自己将来要当王爷,在场的都给封官儿,吃香喝辣。可是把李建成给吓了个半死,恨不能拿抹布把这坑货的嘴给堵上。 等到后面被风一吹,酒劲儿上来又开始吐。偏还不老实,小桃儿前脚刚把这货吐的端去倒了,回来就看见他穿着个大红裈裤大字型的贴在院子里的冰凉的石桌上蛄蛹。嘴里还高声唱着“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这货完全没力气了,才死猪般的睡去。 而此刻,一脸憔悴的李大德正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房间的正堂里喝粥。桃儿和杏儿分站两边,给他讲述昨天醉酒之后发生的事。 当然了,唱歌的事是不能说的。 “卧槽,我后面又作了首诗?” 听着桃儿用软糯糯的嗓音背出那首夜宿山寺,李大德的表情一阵古怪。 别说,这首诗硬安到鹳雀楼上,好像也没毛病。 李太白可是妥妥的大名家,他都能想象到此诗一出,惊掉一地下巴的装逼名场面。 不过听到桃儿说他后来还端着酒杯挥毫泼墨时,李大德就坐不住了。 背诗就算了,写字可还行? 他穿越到这边已经快一个月了,可是一个字儿都没写过。不是不会写,而是不敢写。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他那用中性笔描过几本吴玉生和田英章的爪子,拿到隋朝来写毛笔字,和张飞绣花估计也差不许多。 结果平时越是压着,酒后就越是爆发? “那诗呢?我写完之后给谁了?” 顾不上听后面更劲爆的故事,李大德急忙打断,询问“证据”的下落。 “爷,您谁也没给!” 桃儿的一句话,就让李大德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慢慢落了回去,可紧接着,后面的话就如同一柄大锤跟着砸了下去: “爷是写在墙上的!” “尼玛啊呃” 李大德嗓子眼里发出一阵无意识的呻吟,肩膀一垮,直接来了个以脸拍桌,趴在了桌子上。 “老子没脸见人了” “爷” 正当李大德懊恼的无以复加的时候,另一边才八岁的杏儿却是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他,尖声道:“你昨晚说将来要做王爷,还让俺阿姊做王妃。王妃是什么?好吃吗?” “妹!” 小桃儿惊叫一声,小脸顿时被羞得通红。接着又是一脸惶恐的绕去对面,扯着杏儿的小耳朵把她给拉到一旁,训斥道:“不许胡说!这些话赶快忘掉!昨夜大爷便吩咐了,谁敢再嚼这个舌头便乱棍打死!你不想活了!” “阿姊,疼,疼!你快松开!”杏儿鼓着小脸,一阵挣扎。 而另一边,李大德已是激灵一下坐直了身体,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俩。 哔死大哥的,自己昨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也怪不得桃儿紧张,年代不同,对待言论的态度自然也不同。 若是放在现代,有人喝多了耍酒疯说要当王爷,最大的可能是会被拍下来传到网上,换来一大波点赞调侃。可要是放在古代,就是意图谋反的大罪了。就连李大德自己都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彩。 这幸亏是在家里,听到的要么是至亲,要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仆役门客,倒不怕有人去告密。但这事毕竟敏感,可一不可二。 “呼酒是穿肠毒药,古人,啊不,后人诚不我欺!” 李大德一拍桌子,恨声对桃儿道:“你记得提醒我,以后再敢来拉我去喝酒的,一律赶出去!” “啊?”桃儿眨了眨眼睛,鬼使神差的,多嘴问了一句:“那,大爷若是唤您去喝酒,也要赶出去么?” “我大哥啊” 李大德歪着脖子想了想,便点点头,正色道:“嗯,他也赶出去!” “谁要赶我出去啊?” 厅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人未到,声先闻。待转至门前,不是李建成又是谁? 桃儿已经拉着杏儿跪在一旁了,李大德翻着白眼嘀咕了一声“真不禁念叨”,便起身拖着袖子弯腰行礼。 “罢了罢了!” 李建成乐呵呵的摆了摆手,笑道:“知三郎昨夜醉酒,今日定会起晚,却不知你小子竟睡到这个时辰!” “呃,这个,可能酒劲太大了吧呵呵” 李大德扯着嘴角挤出一丝尬笑,扭头对起身的桃儿吩咐道:“去给我大哥倒杯茶来。” “不用了,你们且去,某要与三郎说话!” 李建成挥了挥手,把桃儿和杏儿都赶了出去,还吩咐跟过来的李旁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让进来。等关了门转过身时,脸色已经变得很严肃了。 “大哥,你这是?” 李大德皱眉,正疑虑间,却见李建成突然上前几步,死死的握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三郎!你和为兄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大哥你在说神马啊?” 李大德发誓他绝对没有糊弄李建成的意思,真心是不知道这货在问什么。 要说知道,他知道的事可多了,写出来都够编一套上下五千年的。但这可不能瞎问,问就是不知道! “三郎你莫装了,昨夜你酒后失言,可把为兄这心给悬得高高的,一夜都不曾安稳!” 李建成指着自己那帅气的黑眼圈,吐沫星子喷了李大德一脸,又压着嗓子低声道:“昨夜三郎曾说日后会当王爷,此言断不是空穴来风!想必你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又或是在家中无意间听到些什么!所以阿爷才让你假死,来河东躲避?” 李建成也是着急了,越想越觉得这货昨晚那些话不禁琢磨。再结合最近几年李渊对他的安排,细思极恐。 比如他老子为啥不准他入朝为官,却又为他娶了荥阳郑氏的嫡孙女?再比如为啥把他派到河东来,让他与河东世家交好,还专门写信来叮嘱别忘了? 昨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差点被郑观音踹下床去。今天上午也没出门,就躲在书房里翻这一年来和他老子的往来信件,越翻心里越毛。听到下人说李大德醒了,便再也坐不住,匆匆跑来堵门。 “哦你说这事儿啊,其实吧” 李大德刚要说这就是他耍酒疯,自己都不知道为啥会这么说。但转念一想,李建成说他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也没毛病啊!他确实是因为知道他老子几年后会造反,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既然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事了,干嘛还藏着掖着的?早做些准备他不香么? 再说了,李建成被派到河东来联络各个世家,就不信他啥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李大德也有了决定。眼珠一转,便扯住他大哥的胳膊,凑近了低声道:“大哥,这事儿老爷子让我保密,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和他说啊!” 还特么真有事? 李建成只觉得背后隐隐有些冒汗,嗓子都干了,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点头道:“三郎你,你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其实阿爷早有反意!” 李大德一句话,就成功的让他大哥双腿一弯,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帅脸隐隐发白。见前者看他,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道:“没事,为兄有些腿软,三郎你接着说!” “哦!”李大德点点头,干脆也搬了一个凳子过来,挨着他开始吐沫横飞的编起了故事。 什么他老子经常一个人偷偷的躲在书房里喝酒,大骂杨广是废物啊。还说什么当年北周皇室被灭,害得他老婆整日以泪洗面,后悔没有为舅舅一家报仇啊。 最后说他老子偷偷派人去终南山请了个道士回家,两人躲在书房嘀嘀咕咕。李大德路过,听那道士说李渊乃是天子之相,必定会称孤道寡。结果自己一激动,踢了个花盆,被他老子发现了。 李建成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连书房外哪来的花盆都忘了问。 母亲大人在上,老李家这是要出事儿啊! 第34章 恨深宫才女生怨愤 李建成几乎是跳着脚从他弟弟的小院里跑出去的,说是要赶紧把他老子写给他的那些信都烧了。 也不怪他这么不抗忽悠,实在是他老子算命这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早年间李渊当陇州刺史的时候,就有个姓史的给他算过命,说他有人主之相。 换做别人,听到这话早就把裤子给吓掉了。但他老子不但不害怕,看那样子反倒是沾沾自喜,时不时的就拿这事儿出来和老婆显摆。 当时李建成自己都还是个屁娃,根本没想过这背后的含义。眼下被李大德一说,顿时就觉得自己全明白了。 他爸爸肯定疯了! 而李大德眼下在做的事,看在他眼里也都变了味。 什么为了让难民活命才弄了个产业出来,还口口生生说能赚钱。屁!他一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知道啥叫赚钱么!明明就是想为他老子招兵买马! 李建成敢用他家老四的性命发誓,这背后要没他老子的暗示,绝壁不可能! “哪有这么当爹的啊,太坑儿子了!” 暗叹老李家除了他就没一个正常人,正步履生风的跑到书房左近,迎面就看到李元吉那熊孩子站在门口,作势欲进的模样。 “站住!” 李建成大喝一声,把前者吓了一哆嗦。回头见是他,便一脸喜色,阴吞吞的问道:“大哥,听说那李玄霸昨夜里又惹祸了?” “一边儿去!以后你不准进某书房!” 李建成理都没理他的话,上前一把把他扯开一边,待冲进书房里,便“哐”的一声关了门。 李元吉呆愣愣的站在门外,嘴角挂得老长,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要知道,以前这书房他可是想进就进的,李建成从来都不说他。可自从某人来了河东 大哥你变了! 而另一边,受某人毁尸灭迹的启发,李大德也突然想起来一事,便急吼吼的把李成给叫到院子里。 “你赶紧去鹳雀楼,把昨天我写在那的字都给我擦掉!” “这是为何呀?”李成一脸惊讶,疑惑道:“三爷您昨日拈手成诗,如今这郡城谁人不知?想来定有不少去鹳雀楼看的,擦掉岂不可惜?” “你哪这么多屁话!叫你去你就去!” 李大德气急败坏,推着他就往外走,嘴里怒道:“记着啊,都擦掉,擦不掉就用刀子给我划了!漏一个字,我就扣你一年工钱!” “啊?俺这就去!” 一听要扣工钱,李成哀嚎一声,急忙往外跑,却正和院外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你这杀才!怎地不长眼!” 一个头扎幞头,穿圆领长袍的青年揉着胸口走进月亮门,正恨恨的瞪着李成。后者愣了一下,见是个不能惹的,便急忙连连作揖。 “咦?怎么是你?”李大德讶然出声。 来的这位,昨天才在鹳雀楼见过,正是裴寂的儿子裴律师。 “贤弟这随从急匆匆的要去作甚,可撞死某了!” 裴律师摇了摇头,挥手赶李成离开,随后便看向李大德,笑着一拱手:“大德贤弟,咱们又见面了!” “呃,那个,请问你叫?” 李大德有点尴尬,脸色微红。 其实昨天李建成有给他介绍过在场的人,可惜太多了,再加上宿醉醒酒,此刻就有点对不上号了。李成那混球跑那么快,也不知道叫个人。 “嘶”这边裴律师直起身,目瞪口呆,指着他一脸郁闷道:“贤弟昨天还与愚兄把臂交谈,恨不能结为知己,怎地今日就忘了某的名字?” 这不很正常么? 李大德耸了耸肩,做无奈状。心说你见哪个出去谈生意的业务员,收完名片之后还能再对上号的? “这个,呵呵呵,实不相瞒,昨天饮酒过量,有点记不清了!” “昨日确是尽兴!”听他这么说,裴律师也点点头,随后又笑道:“既如此,某便再介绍一次,贤弟切莫再忘了!吾姓裴,名律师” “裴律师?好名字!” 不等前者话音落下,李大德的大拇指就怼了过去,差点捅到他脸上。 只见裴律师脸色怪异,盯了他的大拇指半晌,纳闷道:“昨日建成大兄介绍在下时,贤弟便如这般夸赞,莫不是在下的名字有何典故?” 昨天夸过了? 李大德愣了一下,便摆手打了个哈哈,随口胡邹道:“也没什么,就觉得裴兄的名字很大气,将来肯定能赚很多钱!” “对了,裴兄怎么来我家了,可是找我有事么?” 不等前者思考律师和赚钱有啥关联,他便急忙岔开话题,生怕这货揪着名字的典故不放。 “呵,贤弟怎地忘了?昨日咱们可是约好的,要商量一下那蚊香作坊的股资分配事宜。二则嘛,贤弟风采折服了我等河东子弟,今日那薛轨做东,邀咱们去延客醉相聚,愚兄便自告奋勇来唤你。那酒肆虽比不得鹳雀楼的大气,但有胡姬侍酒,也别有趣味哦!” 裴律师说到后面,还冲他挑了挑眉。李大德却是闻酒色变,脑袋如同拨浪鼓一般的摇了起来:“又喝酒?不去!” 昨晚出了那般状况,他哪还敢出去喝酒?尤其这一帮子全是不熟悉的,万一又喝多了乱说话,被有心人听去,他爸爸可就要倒霉了。 “不去可不行!愚兄既来接你,怎能一人离开!” 裴律师嘿嘿笑着,上前捉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往外扯。某杠精自问不是对手,顿时急了,扯着嗓子开始乱叫。 “救命啊!抢人啦!桃儿,桃儿快去叫人!” “贤弟别挣扎了,那胡姬们听闻昨日吟诵白日依山尽的李三郎要去,都快成望夫石了,怎可辜负美人儿心意!” 裴律师哈哈大笑,拖着他向外走。桃儿杏儿从后面追过来,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俩,纠结着要不要帮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某杠精在听到“美人儿”二字的时候,挣扎的幅度忽然就小了许多,也不扯着嗓子嚎了,有那么点半推半就的意思。 裴律师笑的更开心了。 “阿姊” 杏儿怯生生的拉了拉桃儿的衣袖,舔着小嘴唇低声问道:“胡鸡是什么鸡?好吃嘛?”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小桃儿愤愤的伸指敲了妹妹额头一下,转身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小嘴儿撅得老高。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可不是嘛! 东都会通苑,侯巧坐在挹翠亭中,看着秋日已然零落的花木,眼中满是幽怨。 她已经进宫七年了,每日便是在这空荡荡的挹翠亭中看庭前花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眼看着韶华易老,便如这凋敝夏花,如何能不自怜? 她出自官宦世家,自幼饱腹诗书,本人也是空灵隽秀,姿色过人。本以为入得宫廷,凭他的才气,定能与君执笔,成就一段佳话。却没想到枯坐了七年,连个皇帝影子都没见到。 是杨广太忙吗? 她不知道。 宫门一入深似海,不知今夕是何年。作为御封的才人,除非皇命,她连这挹翠亭都出不去,更别说打听皇帝在干什么了。 远离家乡,远离父母亲人,独自一人被关在这深宫之中,从一个十六岁的豆蔻少女到二十三岁的“老女人”。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完了。 “此身无羽翼,何计出高墙!” 当希望渐渐破灭,剩下的便只有满腹怨气。暗恨某皇帝占着那啥不那啥的侯巧,看着巍峨的宫墙发出不甘的呐喊。 骂皇帝的女人,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么皇帝陛下,此刻干嘛呢? 巧了,他在骂女人。 “砰!” 太极宫两仪殿,杨广把他妹妹,兰陵公主杨阿五写来的私信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愤然道:“真愚妇也!愚不可及!贵为皇家公主,不知为国分忧便罢了,竟还颠倒黑白,糊弄到朕的头上来了!与那乡野村妇何异?” 第35章 獠牙现血色落斜阳 兰陵公主是皇帝杨坚与独孤伽罗的第五女,也是最小的女儿。阿五非本名,而是小字。 要说老杨家这些兄弟姐妹,只有两头受宠。除了老大杨丽华与老小杨阿五,其余连同杨勇和杨广在内,都不怎么受父母待见。 但有时候成为父母的心头肉未必是什么好事。尤其身在皇家,受宠的公主,等同于金砝码。 早些年隋代周,隋帝为了稳定人心,就把小女儿杨阿五早早的许给了乐浪王氏的长孙王奉孝,以示皇家恩泽。 那时候,王奉孝还是个屁娃。在古代,屁娃想要长大娶媳妇,也是有风险的。 王奉孝就没能熬到长大那天,被一个感冒早早的送去投胎了。兰陵公主也莫名其妙的守孝三年,成了个小寡妇。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隋帝还是很疼他这个小女儿的,不忍心让她守一辈子寡。正好乐浪王氏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搞什么鬼,跳的很欢,就被隋帝找了个由头给收拾了,兰陵公主也顺理成章的改嫁。 这一次,和女儿拍着胸脯保证不再拿她去联姻的隋帝,又把她指给了河东柳氏的嫡系子弟,当时正和太子杨勇打得火热的内史侍郎柳述。 这算不算联姻,史书没给出答案。但在当时,晋王杨广刚平了陈朝,一统华夏,太子杨勇眼看着就要化身小透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恰在此时,柳氏投靠。 作为河东第一大族,柳氏的站队就如同风向标一般,瞬间引发了朝堂上的一些列反应。太子杨勇再次回到上风口,俯瞰着他的弟弟们。 历史早就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人们,过早站队,风险是很高的。 看结果就知道了,最终上位的是晋王杨广。盛极而衰的杨勇甚至连他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仁寿宫变之后,背了黑锅的柳述不出意外的死在了流放途中,而兰陵公主也再次成了寡妇。 杨广还是克制的,没继续找柳氏的麻烦,也没逼他妹再次改嫁。但杨阿五这次寄来的信,却是瞬间激怒了他,让他再次想起了当年和柳氏的恩怨情仇。 杨阿五在信中说,河东这段时间来了许多河北逃难过去的流民,那叫一个凄惨。柳氏不忍看到遍地饿殍,几乎搬空了自家的粮库来施粥赈灾。她也跟着去了几次,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于是她就给她亲爱的哥哥,伟大的世宗明皇帝陛下写了这封信,希望皇帝看到信后赶紧让朝廷调粮赈灾,同时免了河东今年的赋税徭役。这样既安了河东世家的心,也让百姓看到皇帝陛下心系子民云云。 乍一看,这信没毛病,兰陵公主简直是为了国家大事操碎了心。但杨广却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他前几天在朝会上提起的要征运军粮的事。 好哇,朕还没派人过去呢,就忙不迭的来哭穷,还让朕的妹妹出这个头?说被河北去的难民吃光了家里的粮食?那么大一座太行山,难民是长了翅膀飞过去的?谁特么信啊!当朕傻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皇帝一说征粮,世家就找茬哭穷了。 齐郡孟氏、清河崔氏、弘农杨氏都这么干过。眼下山东和河北糜烂,少不了这些世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在杨广看来,他妹妹写这封信,纯粹就是柳氏在试探他的底线。 想到当年柳氏就是铁杆的太子党,没少给他甩脸子,新仇旧恨便一齐涌上皇帝陛下的心头。 臣子不听话,就该敲打! “来人,拟旨!” 一声令下,便有随侍的郎官研墨执笔,只听杨广哼道:“兰陵公主乃先皇亲女,朕之胞妹,美姿仪,性婉顺。今念其孀居不易,朕心不忍。特准其归京,改发易服,收字闺中。待朕另选良人,择日出嫁!钦此!” 写诏书的郎官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暗自咋舌。 皇帝陛下居然下圣旨让她妹妹回京改嫁?这是闹的哪出啊?这兰陵公主都四十多了吧,还回来待字闺中? 杨广可不管那套,心说你们不是怂恿朕的妹妹写信哭穷吗?朕让她改嫁,看你们还找谁去! 待诏书写完,皇帝陛下移步拿起看了看,便满意的点了点头,用了印,派人快马去河东宣读。 太聪明的人,往往都想太多,且太自负。 而事实却是,兰陵公主这封信根本不是柳氏让她写的,河东地界上也真有难民飞过了太行山。 绛山西麓,毋端儿站在一处断崖巨石之上,望着西北面的正平县城舔着嘴唇。 他已经是这支难民队伍的首领了。 自家沟离开,无头苍蝇般的乌合之众还没跑到下一个村庄,就被尾随而来的鹰扬卫追上了。 人多并没有什么卵用,刘武周只派了轻骑营迂回远射,根本就不和他们正面硬刚。 难民就是难民,无论是体力、装备,还是战斗素养,都远远不是正规军的对手。被撵鸭子一般的赶过涑水,一路哭嚎震天,伏尸遍地。 好在还有山。 眼见被这么折腾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毋端儿振臂一呼,带着大部分人向东绕过蒹葭谷,进入了绛山。 进了山,骑兵就失去了作用。反而是闯过了太行天险的难民,对山里的情况更熟悉。如鱼游大海一般,干枯的身体竟比全副武装的士兵更为矫健。 在损失了近百名斥候之后,刘武周便放弃了进山追剿的想法,开始在山下安营,打算把他们困死在山上。 绛山位于涑水与汾河之间,东西纵向近五十里,南北狭长,本是绛县北面屏障。然而此刻,却成了难民们的避风港。他们下不去,隋军也上不来。 毋端儿不想在山里等死。 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冷了,如果不尽快弄到足够的粮食和落脚之地,到不了冬天,这些人就会死绝。 显然山下的隋军也是这么想的。这一点,刘武周的选择倒是和张须陀如出一辙。都是兵力不足,选择了围困。 但毋端儿却不是左孝友,他比后者想的更远,手段也更激烈。 “吩咐下去,日落时分,便在此地下山!” 指着脚下的断崖,毋端儿哑着嗓子说道。 “从这下山?”站立在侧的几个相对粗壮的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千丈高的悬崖,忍不住说道:“毋老大,这里是悬崖啊,怎么可能下得去!” “哼,你觉得这里下不去,俺却偏要从这里下!你们若是怕死,便留在山里吧!” 毋端儿也不做任何解释,下完了令,便自顾自的走去一旁,从腰间解下来一个袋子,抓出一把带着谷壳的粮食就往嘴里塞。 手下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问。 别看见了血,也杀了人,但大家骨子里还是逆来顺受的听话性格,并没有太多的主观性。 既然不敢反抗,那就只能顺从。 很快就到了行动的时间。今日有晚霞,预示着夜里将是个好天气。残阳如血,将西北面的断崖染上一抹瑰丽亮色,平添肃杀气氛。 “咵啦!” 碎石从断崖掉落,砸在了某个倒霉鬼的头上。只听“噗”的一声,断崖中段的某处便如西瓜炸裂般迸出一抹血花,洒落在岩石之上。 失去声息的尸体沿着断面滚落,被锋利的岩石刮得支离破碎,使得断崖上的瑰丽越发明亮。 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多看一眼,人们只是麻木的向下挪着步子。 相似的情形,他们在太行山中见的太多,早就失去了悲伤亦或害怕的情绪了。反倒是被官兵追赶时,骨子里的印象扔会驱使着他们去害怕。 不过他们很快就不怕了。 下到崖低的毋端儿擦了一把被刮伤的脸上流下的鲜血,扭头看着断崖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变态的伸出舌头来舔了一口。 一群绵羊,在这个世道下是活不了的。想要在河东这片土地上生存,就要把他们蜕变成狼。 “啐!” 吐掉嘴里七零八碎的奇怪东西,毋端儿率先转身,向山的另一边走去。 去杀人! 第36章 孤星闪怒涛起巨浪 古代著名的战斗有很多,但发生在夜里的,屈指可数。 一场几千甚至上万人的战斗,指挥官如果想要改变战术或者下达指令,往往是靠鼓点与令旗的配合。下场冲杀的将校兵卒,也都要紧紧的跟随旗帜,保持阵型。 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一旦阵型被冲破,等待的便是溃败与死亡。 毕竟你穿盔甲,我也穿盔甲,大家造型差不多,谁认识你是哪个?士兵们是只认旗帜不认人的。凡是挡在阵前的,先抽刀子砍了再说。 在这样的前提下,以夜晚的能见度,根本就不具备大规模战斗的条件。稍远点的距离就看不清了。一旦打起来,就是一场乱战。 所以古代行军打仗,夜晚很容易发生营啸事件。 因为根本就分不清是不是敌军杀过来了,临战的士兵们为了自保,就只能抽刀子干翻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为了防止营啸,夜间驻扎的军队,军法是极其严苛的。喧哗、跑动、无故乱走者皆斩立决。电视剧里演的将军夜晚去士兵的帐篷里盖被子的情况,借给刘武周三个胆子也不敢做。 这黑灯瞎火的,万一稀里糊涂的让自己人给杀了,找谁说理去? 所以当营地里火光亮起,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时,刘武周第一时间做的并不是出去收拢士兵,而是赶忙让亲兵护着,向南面突围而去。 他害怕,但毋端儿不怕。 或者说,可才是后者刻意想要的结果。 人在绝望未知的环境下会充满恐惧,但也更容易激发出潜在的阴暗,爆发出不同以往的凶狠与血性。 堂堂正正的对决,难民不是令行禁止、进退自如的隋军的对手。但如果是无脑乱战,汹涌无尽的难民会把隋军嚼得连骨头都不剩。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到底是隋军死的人多,还是难民死的更多,毋端儿不在乎。 没人在乎。 活下来,他们以后就是狼了。 狼会在乎死多少羊吗? 黑暗中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如蚂蚁一般涌入了小小的营寨之中。警戒的士兵只一个照面,就被诸如镰刀、尖锐木棒、铁镐等砸在脸上,消失在洪流之中。 人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狼嚎,来隐藏内心深处的惶恐和不安。渐渐的,便如恶魔的狞笑了。 一个难民掉了队伍,亦或是被吓破了胆。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悄然掀起一处营帐打算躲进去。却不防黑暗中刀剑出鞘,一只脚才刚踏入就被砍倒在地。 惨呼声惊动了外面跑过的人群,小小的营帐被掀翻,露出了几个惊恐的士兵身影。 一个头缠黑布的独眼汉子举起柴刀,咧嘴扑了上去,瞬间就被盾牌后射出的弩箭串成了筛子。 然而越来越多的身影扑了过去,盾牌被抢走,帽盔被打飞。黑暗中不断伸出尖锐的木棍、铁镰、石块。士兵们满脸鲜血,惊恐不迭的哭喊,一点点化作黑暗。 “结阵!听某号令!不要乱!各伙兵卒,在什长处归队!冲营者杀!” 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举着火把站在一处柴垛上,举着横刀大喊。黑暗中不知从哪飞来一支弩箭,“当”的一声打在胸前的甲叶上。校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胸口。便在这时,又是几支弩箭,还伴有石块,从四面向他飞去。只听“噗”的一声,一支弩箭正中面门。 火把掉在了柴垛上,只一会儿,便浓烟滚滚。 毋端儿剧烈的喘息着,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双肺如同破风箱一般,每喘息一次,便发出“呼呼”的声音。 长期的营养缺失并不支持这么剧烈的战斗,但他必须咬牙坚持下去。这是一场意志力的比拼,若是此刻停下,光是身后无数刹不住车的难民就能要了他的命。 火光冲天的军营,已被他抛在了身后。 那里已经成了一锅乱粥,一个绞肉的筛子。黑压压的人群从西北面的缺口冲进去,便如沙漏倒转一般,化作细流。能出来的,无不经过强力的摩擦。 喧嚣持续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大部分的人已经耗尽了体力倒在田野之中,才把这场血腥而突兀的战斗划上一个句号。 还有一个人没倒。 涑水北岸,毋端儿拄着一杆抢来的步槊,迎着清晨的微风望着对岸,眼神渐成痴迷。 广袤的田野中,有一个小黑点在缓慢移动,是一头牛。 那是人间的记号。 不算多宽的河面如同分界,从北岸向后看去,横七竖八的难民倒在地上,一直向北蔓延到绛山脚下。如同山里流出的浓稠墨水,将这片土地侵染成了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名手下捧着不知从哪找到的红色披风,一瘸一拐的来到河边,默默的为他披在身上。 毋端儿转过身,面向地狱。只见一道又一道身影从血色中爬出来,默默的聚集,向河边靠近。 金色的阳光突兀的从东面洒落,身后的涑水河金光万道,辉映在毋端儿的身后,如神祗降临。 毋端儿举起了手,锋锐的步槊尖头泛着红光。 “万岁!” 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下去。 连续两天的宿醉,让李大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至于看到鼻青脸肿的李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啧,你这是怎么搞的?掉井里了?” 话音落下,李成顿时垮了脸,眼含幽怨的看着他。其他诸如赵德柱、张小虎等都背过身去,肩膀抖个不停。 从李家庄出来相处这一路,他们几人熟知李大德没什么架子,且貌似就喜欢这种尊卑不分的调调,所以私下里表现都相对随便。 “别别!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一个大男人,感觉怪怪的!” 李大德抖了抖胳膊,很是嫌弃的咧了咧嘴。 “三爷!这还不都怪你!” 随着李成貌似埋怨的话出口,前者却是一愣,随即疑惑道:“怪我?我昨晚又耍酒疯了?” 有前科的人,就是这么没自信。 其实他昨天喝的不多,稍一回忆就想起了昨天的情形。嗯,很和谐,很唯美。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天地良心,这绝不是嘲笑。但李成仍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悲愤的把脸捂住,郁闷道:“三爷你还笑!昨日若不是你叫某去鹳雀楼擦掉你写的诗,怎会遇到那帮疯女人!天杀的呀,都说是您让某去的了,她们还打!” “噗呲呲呲” 一排如同轮胎漏了气的声音从几个背身的家将口中发出,老赵更是挂在了张小虎的肩上,用以稳住他那抖动的身体。 “你被女人打了?” 李大德目瞪口呆,随后听李成悲愤的描述,却是越听嘴巴咧的越大。 这货的运气也是衰到没边儿了。昨天赶到鹳雀楼的时候,正巧一帮柳氏东眷房的女眷听说了李大德作诗的事,跑去那边观赏。李成听了李大德的吩咐,还拎了把小刀,结果一进去就撞枪口上了。 据说当时那几个柳氏女子正一脸花痴的对着墙壁做捧心状,闻听这货要把这些字都擦了,顿时如同被抢了食物的母狮子一般暴怒不已。都不用家丁帮忙,自己就抽冷子上了。 “太不讲理了呀!” 李成眯着肿起来的眼泡,愤愤的说道:“某都说了是奉了三爷的令,那帮女人还不停手!” “我说李成啊!” 李大德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这位可怜的小伙伴,语重心长道:“哥叫你个乖,以后啊,千万别试图和女人讲道理。要是打不过,你就跑嘛!” “为什么呀?女人便可以不讲道理么?”李成一脸青紫色的不服。 “没有为什么!记住就行了!孔圣人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你问我?”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为这位小老弟的迟钝深感沉痛。同时挥了挥手,一脸嫌弃道:“赶紧去前院找李旁要点跌打酒擦擦,你这样子,怎么跟我出门!” “出门?三爷是要去教训她们?”李成一脸惊喜。 “hetui!” 这次都不用李大德开口,其他几个家将就转身啐了他一脸。 被几个女人给揍了,还有脸找场子? 看着掩面而去的落魄背影,李大德抱起肩膀,心底好奇起来。 前天到底在鹳雀楼留的是什么神仙字体,居然还有女粉丝为此花痴?品味太奇葩了吧? 第37章 虑远谋建成扯虎皮 李大德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他醉酒后留下的是什么鬼画符,顺便毁尸灭迹,不给后世的考古学家添麻烦。 他要出城,往常跟随的人不在少数。 河东不比关中,尤其最近城外难民增多,安全是个大问题。 不过李府这两天确实有点冷清,因为建工坊的事,大部分人手都派了出去。跟着他的,就李成他们几个。 上头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要跑断腿。 早在联系各世家之前,李大德就已和李建成商量过,派了人去召集流民做工。还在南郊神潭大峡谷的附近选了处开阔地,准备伐木盖房子。 这年头种植药材的极其少数,制作蚊香需要的几种特定的药材需要提前准备。比如一种野菊花,虽不名贵,却只在山间向阳处才有。靠近中条山,也算拥有一处天然的原料产地。得趁着冬天未到,多囤点才是。 郡守府有柳氏的关系,买块荒地是很简单的事。眼下便有不少流民在那边夯土出力,周边也搭起了许多工棚,不少李府的家丁门客都在那边帮忙。 李大德出城的时候,就发现城外的难民已经少了许多。除了还聚集在粥棚附近的一些,远处乡间田野已是一片空旷。 郡守府统计永济周边的难民人数超过五万,当然这种上报朝廷的数字,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大水分。但要说因为李府招工,难民人数就少这么多,也不太可能。 实际连同家属在内,聚集在工地上干活的难民也就一千来人。再多,就不是李建成手里这点人能看得过来的了。 李大德决定绕个圈,先去工地看看进度,再转去鹳雀楼。然而等来到山脚下,转过峡谷外的树林时,却被眼前那庞大的施工人群吓了一跳。 “这特么是一千人?一万人都没这么多吧?” 只见原本属于他名下的那块空地,早就不知道往外扩了多少倍,甚至已经延伸到了谷内。周边的树林被大量砍伐,一座座简陋的草棚搭建在外围,粗略一数不下数千,围得跟军营似得。 迎面一人飞马前来,却是李建成手下的头号门客冯立。待到近前,便下马抱拳道:“世立见过三爷!” “我说冯大哥,这是个什么章程?我大哥把他藏的私房钱都拿出来投了?” 李大德指着庞大的工地询问。冯立很自然的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调侃,笑着解释道:“好叫三爷知晓,大部分人都是昨日柳氏带过来的。说是与世子商议过了,既是合资的生意,大家不妨把作坊建在一处,也便于管理。还有些听说了这边收药材的百姓也都聚了过来,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不好吧?” 李大德皱了皱眉,忽然有种别人在觊觎自己桃子的感觉。 他开始可不是这么打算的。自己这边的工坊走的是研发路线,属于总部。其他世家自己回去建立的是分公司以及生产线。相互之间的从属关系很明确。 可眼下这么大规模的工坊建起来,简直是一个小城了。而李府这边才占了一小部分,周围全是柳氏的人,到时候该听谁的? “大哥脑子瓦特了吧?这种事怎么能答应呢!”某人越想越觉得不对。 当然,眼前这也未必是针对他的。 世家和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总想分出个你高我低,排个三六九等。 比如在河东,以柳、裴、薛三家为首,并称河东三著姓。其中柳氏最早发迹,魏晋时便是河东有名的望族。等到南北朝时,柳氏族人大量出仕,在南朝政坛登上权力高峰,盛极一时。 都说君子之泽,三世而竭。这还没等到三世过去,随着隋代北周一统天下,上个时代达到鼎盛的柳氏就开始出现了没落的征兆。 如今,在大隋朝堂上占据话语权的裴蕴、裴矩、裴寂、裴仁基等等臣武将,皆出自闻喜裴氏。以至于在河东这片土地上,柳氏的声望隐隐有被裴氏超过的趋势。 一个是旧时代的老牌世家,把着大哥的位置不想放。一个是新近崛起的望族,渴望迈进一步,将家族的声望推向顶峰。在这其中,明或暗的交锋就必不可少了。 比如说这次几大家族合作的事情,柳氏率先做出姿态支持李玄霸,还故意把工坊与李氏建在一起,除了攫取民意,估计也还有把工艺和渠道握在自己手里的想法。 “不行!得和大哥商量一下,和柳氏说清楚!赚的钱可以多分他们,但管理权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李大德可不干给别人种桃子的事。这工坊是他产业研发的第一步,后续还有一堆计划在脑子里排队呢。他宁可规模小一点,也不想莫名其妙的给别人打工。 再也顾不上去鹳雀楼,一行人掉转马头,又匆匆回城。 对于建工坊的事,李建成最开始是没放在心上的。李家的产业虽然不多,但好歹有个陇西李氏的名头在,李渊又是当朝国公,弄钱挺容易的。 但自从他亲爱的弟弟酒后失言,又编了一套瞎话把他给忽悠瘸了之后,再看待这件事的态度就不同了。 李大德能想到的,他同样也能想到,并且想的更深远。 这是块山芋,烫手的那种。 书房里,兄弟两人隔着一个茶案跪坐在垫子上。李大德多看了角落里的火盆一眼,觉得等下最好提醒他大哥一声,得注意防火。 “三郎猜的不错,柳氏未尝没有这个心思,但若说多看重,却是小觑了世家的眼光了。”李建成没注意他的目光,得知他的来意后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解释道:“世家的根基在于郡望,目标却在朝堂。小小一个产业,还不至于牵扯大量的精力。此事目前只是东眷房的子弟在做。” “嗯?大哥的意思,这事其实是年轻一辈的在计较?”李大德听出了一丝弦外之意。 “是,也不是。年轻人嘛,争强好胜是难免的。”李建成笑道:“柳嘉礼前日随口提了一句,某便懂了,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 “卧槽,懂了你还答应,大哥你是糊涂了吧?” 李大德口不择言,话音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只见李建成黑着脸瞪他,没好气道:“没大没小!你这一年在家里都和二郎学坏了!” 随即又哼道:“产业算个什么!为兄真正在意的是那些青壮!三郎你做事还是忒小家子气。你想想,单咱们一家聚集起来的难民才有多少,一千人中能有二百青壮?但若联合柳氏,将永济一地的难民全部聚拢便不同了,假以时日,便是一支数千人的整装军队! 那柳嘉礼只想着弄得声势大些,好在这些世家面前涨脸面,却不知此举正和吾意。某已将冯立派了过去,命他总领工坊护卫之事。此人有武艺,涉书记,懂行伍之事。待他将难民中的青壮编整完毕,万一阿爷举事,你我顷刻间便能拉起一支队伍来。” 李大德听的目瞪口呆,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大哥一般,张着嘴直勾勾的看着他,连气都忘了喘。 李建成被盯的一阵不自在,清咳了一声,又端起旁边的茶碗来喝了一口。 “呼!” 旁边传来某杠精的呼气声,等他放下茶碗,就看到他弟弟直起了身子,很是郑重的拱手说道:“大哥深谋远虑,弟弟佩服!” “咳,那啥,你我兄弟,无须客套!为兄也是恰逢其会。”李建成不自然的摆了摆手,老脸却是悄悄一红。 恰逢其会是真的,但却不是昨天,而是刚才。 某杠精纸上谈兵是高手,但玩弄心计还太稚嫩。 李建成这段时间都快被他编的瞎话吓出神经衰弱了,这些难民甩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顶风上。这要是被有心人联想一番,绝对是黄泥巴抹裤裆的事儿。恰巧这时候,有头铁的上赶着来替他背黑,咳不是,是代为管理。他怎么可能拒绝? 只是没想到李大德反应这么大,某人灵机一动,忽然就想到了这些。 还别说,李建成自己在心里越琢磨,越觉得刚才说的靠谱,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便又自得起来。 真出了事儿也不怕,老板是柳亨,关他李建成什么事? 而李大德本人,却在琢磨着要不要再多派些人过去。 既然想打所有人的注意,只一个冯立怎么能够? 第38章 说近忧二哥道闺辛 有的时候,可能只是因为某人随口说的一句话,就会改变一件事的走向,导致历史的车轮拐到另一条岔路上去。 如果不是李大德,王伯当可能还和李密在一起。而后者也躲在一处小县城里伪装教书先生,静待时机。 历史没有如果。现在,两个人都忙了许多。 济阳,是王伯当起事的地方。如今时过境迁,再来此地,感受又有不同。 百姓们在田野间忙着收割,但沿乡野村落之间却都竖起了高高的岗楼。道路上也不时能看到手持步槊或长枪巡逻的民兵青壮。 这一切,都预示着此地非大隋治下。 “去岁董杜原大战,某带人赶到时,杨公已败往上洛。后闻杨公身陨,兄长下落不明,某便带着大家往南走。济阳是兄长起事的地方,某等在此地相候,或能与兄长汇合。” 说话的青年名叫谢映登,大业五年的秀才。十八岁时赶上杨广第二次东征,官府带人去谢家庄,竟不顾春耕农时,要强行带走全庄的青壮。谢英登一箭射死了为首的官员,带领谢家庄户起兵造反。 后来杨玄感反隋,弘农杨氏的声望让全天下都看到了推翻大隋的希望,闻风响应。谢英登在北往的路上结识了同为义军首领的王伯当,共同投入了杨玄感的麾下。 “前些时日,长山的郝孝德不知何故发了疯,竟集结兵马去攻章丘。结果被隋军大败,跑到这边还和咱们打了一仗。还有韦城那边的瓦岗寨,最近也在招兵买马。还派人与小弟联络,想赚大家入伙!某考虑这前有狼后有虎,若不壮大自己,岂不是要被吞了?” “所以你就派人拦路抢劫,凡是青壮汉子便掳到庄里来?” 王伯当似笑非笑的斜眼看过去,表情揶揄。 他两天前赶到这边,原本是要取道直奔齐郡。结果刚靠近庄子,就从路旁跳出来几个壮汉,二话不说就掏绳子捆人。王伯当放翻了几个,人却越打越多,最后被捆了个结实,提到谢英登面前。 话音落下,谢英登脸色一红,便挠头笑道:“这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嘛!” “办法还是有的。” 王伯当想了想,便把他想要去齐郡摘别人桃子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遇上了小老弟,不如一起,把握还大些。 “咦?兄长你也有此想法?” 谢英登闻言却是一脸惊诧,听得王伯当顿时嘬起了牙花子,眉头紧皱。 这个“也”字,是几个意思?感情想凑这个热闹的人还挺多? 他想的没错。 此时,把目光投向齐郡战场的人的确不少。渤海、平原、北海、琅琊,几乎所有在山东范围内的义军势力,都在时刻注意着齐郡的形势。 张须陀太能打了,不找机会把他弄死,大家谁也别想安生过日子。 可真要说动手,又没人愿意出头。 就在山东这盘棋局上的棋子,还在互相试探算计着对方下一步的动向时,没人注意到,在西面,已经有人好整以暇的摆下了另一副棋盘。 大兴以西,一片占地广袤的采竹场,正有两人握手作别。 “如此,定要替某谢谢你家主人!何潘仁别的不敢说,义气却是有的!以后若有事相招,定赴汤蹈火!” 胡人打扮的粗犷汉子握着马三宝的手,满脸堆笑。后者也是一脸笑容,点头道:“我家主人便是欣赏何兄的豪杰义气,某定将此话带到!” “可惜某身份敏感,不方便入城当面相拜!” 何潘仁故作叹息,却听马三宝笑道:“来日方长,定有把酒言欢之日,何兄稍待便是!” “哈哈,马兄所言甚是!来人,替某送送马爷!” 言罢,便有几个跨刀的汉子牵着马从旁边走出。马三宝上了马,冲何潘仁抱了抱拳,便打马向东,直奔京城。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小马哥的心里美滋滋的。 李大德对于接到李秀宁的信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但信中还夹带了李世民给他的信,就有些突然了。 嗯,还有那么一丝古古怪怪的窃喜。 来自千古一帝李世民的信,这收藏价值,了不得! 李秀宁的来信很短,不出意外的将他忽悠马三宝的事骂了个狗血淋头。李大德大概算了算,整封信不到一千字,光是脏话就占了大半。什么“竖子”“夯货”“莽夫”之类的前缀重复率极高。但骂完之后却又告诉他,她和柴绍已经同意了他的计划,顺便完善了一下,已经让马三宝去执行了云云。 “所以,明明赞同我的方案,为啥还要骂我?” 李大德脑子里浮现出在李家庄某人追着李世民打的场景,翻着白眼“切”了一声。 他这位三姐真是严格贯彻了有些事可以做但绝不能说的原则,这点倒是和李渊很像。 “也不知道宝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靠,重要的事不说,全是废话!” 郁闷的把李秀宁的信拍在一边,想了想,又小心的叠好放回信封里,这才打开他亲亲二哥的来信。 李世民的信就厚实多了,满满的四五页,大部分都是家常。 首先就是对于某人安排马三宝做的事,他作为二哥,表示举双手加双脚赞成。本来还想和马三宝一起去周边郡县降服盗匪的,说什么凭他的无双箭术,定能虎躯一震,各路宵小纳头便拜云云。 嗯,可惜三姐不让他去,还打了他一顿。 李大德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小马哥的嘴不牢靠到这种程度。和柴绍商量也就算了,还告诉了他三姐和二哥,就差和他爹说了。也怪不得李秀宁会写信骂他。 “回头就写信骂他!” 李大德恶狠狠的呲了呲牙,接着往下看。 后面就没什么特别的了,李世民在信里抱怨说他们的爸爸最近越发不着调了。不但敢顶着“严打”的风收黑钱,还经常跑去平康坊玩夜不归宿。为这事儿,万姨娘还偷偷哭过几次。据说后面就连皇帝陛下都看不下去了,私下派人来家里暗示表哥年纪也不小了,要懂得节制。 李世民觉得,他爹这是堕落了,失去了上进心。他在家里苦劝不听,父子两个经常吵架。要不是家里还有媳妇,他都想离家出走了。 不过说到媳妇,李世民话锋一转,字里行间莫名的就展露出一股忸怩的语气来,东拼西凑的说了些平日相处的趣事,然后快速了提了一嘴,嗯,两人成亲一年了,却还没孩子。 信写到这里,李世民很突兀的问候了他的大哥李建成的身体健康,然后同样是快速的提了一嘴,嗯,他大哥也是成亲一年了,没有孩子。 孩子!孩子! 李大德看得一脸问号,顿时觉得他学的那点儿古知识不够用了,断句断的很累。一句话拆了七七八八,也没搞明白他二哥要说什么。 而在信的末尾,李世民又极其突兀的关心起他的身体来。说什么三郎自幼多病,应该多注意预防,最好能没事儿就看看大夫,免得将来落下什么毛病,耽误娶妻生子云云。 娶妻两个字,写的有点连笔,李大德联系上下才认出来。但生子两个字写的倒很工整,旁边还点了个小点,划重点一般。 “What are you takg about?” 李大德放下信纸,扭起来的脸上挂着大写的疑惑,不敢相信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他那英明神武的亲二哥写的。 不过待愣了片刻,疑惑的表情就慢慢的黑了下来,目光惊疑不定的在信中问候李建成与问候他的话语中来回扫视。某个无语的想法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半晌,某杠精黑着脸跳了起来,对着信纸狠狠的“呸”了过去。 “我哔你大哥的,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来,居然让我去检查身体?” 第39章 瞻风采玄瑛初相见 李大德是拥有独立书房的。 他所在的这处偏院虽然不大,但内里布局却是完全按照独立一房来设计的。不但有区分正房厢房,还有独立的小厨房、书房、库房等。只不过自从住进来,这货除了去小厨房对崔氏指手画脚外,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要写回信,尤其涉及到他英明神武的二哥和二嫂的私事,就没法口述让别人代笔了。 书房不大,被桃儿每日擦的一尘不染,整洁的桌面跟新的似的。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李大德就做贼一般的躲进去。摊开宣纸,挑了一支最小号的毛笔只写了一个字,脸就垮了下来。 这字要是给他二哥看到,后者准以为他是用脚写的。 “怪不得这个年代能读书识字的人这么少,门槛太高了呀!” 李大德跪坐在书案后面,举着那支细细的毛笔,只觉得腰也痛,头也痛。 倒不是没想过弄个土制钢笔鹅毛笔之类的代替,问题这种事在他穿越之前就玩过,真不是切个斜断面就可以写字的。没有特殊的工艺处理,尖锐的角质斜面比刀子都快,写不几个字纸就废了。 “或者用毛笔也不是不行,但要把笔尖再做小点,就像秀丽笔那样!” 他忽然想到他曾经在某音上看到过的美工书法的短视频。里面的博主用的笔都是小头的迷你笔尖,就算一个写毛笔字的门外汉也能把字控制在正常大小,不至于一笔就用去一格。 “没准还能带来一场书写工具的改革,啧,我就说我是个天才!” 李大德想完桃子,便急匆匆的奔出书房,找人来实验他的想法。 这年头做笔墨生意的,本身也都是化人,非世家不可。毕竟一支做出来的成品毛笔到底好不好用,总不能让不识字的人去试吧?所以书写工具,其实也是随世家一起发展的。 一个地区的历史化悠不悠久,看纸和笔就知道了。 像永济这边的毛笔,大都是源自柳氏,用秋末的新生兔毫所作,工艺据说源自宣城贡笔。但是真是假,像李大德这种水货是看不出的。 改良毛笔,是化人的专利,也是大事,搞不好要进史书的。听说李大德要特制一种笔,柳亨就亲自带了族里制笔的老师傅赶来,还带了几个凑热闹的子弟。 “我说,我就弄几支笔来写字而已,你们至于这么八卦么?功课都做完了?” 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青少年们,又多看了一眼最右边某个女扮男装的家伙,某杠精一脸无奈的摊手。 经过两次宿醉外加友好磋商,他倒是和柳亨柳子夏等人混熟了,说话也没了客气。但其他几人却没他这么随便,见面先规规矩矩的给行了一礼。 “见过李兄!” “行了行了,李贤弟平日颇有魏晋之风,尔等不拘虚礼。”柳亨替某人摆了摆手,让刚准备回礼的李大德翻了个白眼。 “子夏子阳你都熟悉,这位是我堂叔的儿子柳弼。”柳亨指着一个穿棕色束袍的青年介绍,接着也不等李大德打招呼,又指着柳弼旁边穿紫红色胡服的“少年”道:“这位是我三叔家里的,唔,弟弟,叫柳瑛。” “见过大德兄长!在下观兄长留在鹳雀楼的墨宝,落笔如云烟浩渺,但弯折处又显锋锐,大气凛然。闻听兄长制笔,小弟心中好奇,孟浪前来,还望勿怪!” 不待柳亨的话音落下,名叫柳瑛的小个子少年便上前一步,抖着长睫毛抬手执礼。说话前还特意清了下嗓子,但声线仍显尖锐。 知道孟浪你还来?话说李成就是你揍的吧? 李大德一听到“鹳雀楼”三个字脸就黑了,再听这女人话里话外的语气,总感觉对方有些不怀好意。 什么“云烟浩渺”,当哥们儿没见过自己写的字是吧? 好吧,他还真没见过写在鹳雀楼墙上的字。 这几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冒出各种事来,鹳雀楼也没去成。不过虽然没看到,但就以他的自信而言,是绝对不相信自己能写出什么令人称道的字体来的。 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没去细品柳瑛的描述,不然就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调侃他,而是真心夸赞。 李大德的书写习惯与古人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古人毛笔字书写,手腕悬空,想要横平竖直,便不能抖,笔锋全在直线上。而现代人写硬笔字时,手是放在纸上压着的,不存在抖的问题。想要写的好看,总会在收笔处刻意模仿毛笔字的骨架。 人在醉酒时的潜力是无穷的。李大德当时喝多了,凭着潜意识里的习惯随手而就,写的又快又急,却是把硬笔字的书写习惯给带进去了,弯折处很用力,横竖之间却是颤颤巍巍。又因为是连笔,一眼看去,弯折上的笔锋就很明显了。 所以柳瑛才说他的字是“云烟浩渺”,只在弯折处显锋锐。一听说这货要特制一种新笔,便巴巴的赶来了。 “行吧,想看就看呗!反正人都是借的你们家的,早晚会知道!” 李大德叹了口气,压根就没接柳瑛的话。只是把小桃儿叫出来给众人上茶就扔到一旁不管,招呼跟随而来的老师傅过去一旁嘀嘀咕咕的描述起来。 此刻,柳氏的几个子弟坐在厅里,正以眼神交流。 柳弼:“这就是兄长说的拈手成诗的李玄霸?不大好相处的亚子” 柳瑛:“岂止是不好相处,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叭?都那么夸他了,客气两句会死么?” 柳子夏:“你俩懂个毛,你们是没见过他喝醉酒的样子,其实还是很会玩的。挑眉” 柳亨:“某就说不来吧,你们非要来!既然来了,就得忍着!” 这个时候,竖着小包包头,穿着粉色窄褶裙的桃儿端着个木托盘走来,把倒好的茶水送到每个人身侧的茶案上,却是让几人看发愣。 这黄不拉几,冒着热气的液体是啥?说好的茶水呢? 唐以前的茶,都是煮着喝的。甚至还要把把葱、姜、枣、橘皮、薄荷等放一块儿煮,熬高汤一般。煮出来的东西乍一看很像酱油,要说多好喝,也不见得。 中唐时期的茶道大家陆羽就曾说过,煮茶的味道“斯沟渠间弃水耳”。李大德只喝了一次,就让小桃儿连茶带水全扔进了茅厕。 眼下他存的这点儿茶叶,还是张小虎从那位张郎中的药铺子里“买”来的白茶。 给众人上完茶水,桃儿也给李大德送去一杯。后者捏过茶碗来抿了一口,回头见柳氏几人毫无动作,便笑道:“那什么,喝茶喝茶!都别客气,当成自己家一样!” 自己家? 几人脸色一阵古怪,心说这要是在自己家,这小姑娘煮出这种茶来,早被拖出去打了好嘛? 柳瑛侧过脸去,撇了撇小嘴,看着茶案上冒着热气的黄色液体一脸拒绝。倒是柳亨作为众人的大哥,无奈之下,率先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小口。 入口涩,微苦,还有一股子草木香味。柳氏本家还有造纸的作坊,对这种味道最敏感了。 这么难喝的东西,绝逼不是茶叶! 斜眼看着李大德又喝了一口,一脸舒爽的咽下,柳亨便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碗。可在这时,忽然感觉到唇齿之间冒出一股子回甘,甜丝丝的。 “??” 端坐一旁的几个小青年看着他们族兄一脸拒绝的喝了一口,刚放下茶碗便愣了一下,沉思之余,便又一脸拒绝的喝了一口,然后再发愣,沉思,再喝。 一口,两口,三口 “咳,小妹妹,再为某添些茶来可好?” 柳亨笑眯眯的,语气不由得让人想起了裴律师。而其他几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把视线看向手边的茶碗。 这么明显粗制滥造的茶水,真有这么好喝? 就在几人各自端起茶碗,打算品一品某人这古怪的茶水时,柳氏本家,位于永济城南的柳府中门大开。下人们忙碌的摆着香案,打扫庭院,擦拭门框窗棂。凡在家中的长辈子弟尽皆站盛装站在中庭,不在家的也赶紧派了仆役出去找。 皇帝陛下的圣旨,终于送到了。 第40章 命改醮旨意尽荒唐 柳亨几人还没等到李大德的新笔制出来试用,就被前来报信的仆役给叫了回去。 此刻,柳氏东眷房的直系男丁尽皆廊下站立躬身。最前方两人,便是东眷房如今的话事人,柳庄与柳洋。原本还有柳述,可惜早年死在流放途中,连个儿子也没留下。就剩下兰陵公主杨阿五,还顶着个三房未亡人的身份。 眼下这位大隋公主便和两位家主站在一起,也是在场唯一的女性。因为圣旨本来就是给她的。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兰陵公主乃先皇亲女,朕之” 宣旨的黄门郎与陪同的金吾卫站在堂前,面对着香案,一脸严肃的把圣旨宣读出来。 因为是杨广下给自己妹妹的圣旨,并没有经过门下省核准,开头也就没有标准诏令的格式,听起来倒像是口谕。然而只读了一半,廊下柳氏众人的脸色就变了。 皇帝陛下这什么意思?当着柳氏全族的面,让兰陵公主回京准备改嫁? “岂有此理!” 不等完事儿呢,宣读就被杨阿五尖锐的怒声打断。 只见这位已进中年的公主直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对着宣旨官喝道:“本宫奉节而居,陛下这是在羞辱吾吗?” “这,”黄门郎眨了眨眼睛,腿有些抖。 别以为这年头一道圣旨就是天了,宣旨官名义上代表皇帝,但那也只是名义上。若是升官发财的旨意,自然是皆大欢喜,高呼万岁,还能赚点赏钱。但若是宣罪或者抄家的旨意,挨打都不稀奇。 所以这次跟他过来宣旨的是金吾卫而不是内侍监,真打起来,至少能护着他跑路不是? 不过此刻,那几名金吾卫兵卒也是面面相觑,头皮发麻。 如果说兰陵公主是悲愤,那柳氏族人便是狂怒了,看他们几个的眼神恨不能冒出火来。天地良心,没马上动手,绝对是读书人的涵养在强压着呢。 这个年代的世家大族,那是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要的。可杨广这封圣旨,等于是赤裸裸的打脸,把柳氏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 “皇帝怎敢如此!” “荒谬,荒谬至极!” “不当人子!” “此岂是明君所为!昏聩矣!” 廊下的众人忍不住忿忿,各种压着嗓子的大逆不道之言听得黄门郎心惊肉跳,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逞威风,触霉头。 “回去再告状吧!”某人心里暗暗打着小九九。 “都住口!” 便在这时,最前面须发已经半白的柳庄忽然怒喝一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随后也没理会一脸尴尬的站在那,既不敢继续也不敢走的黄门郎。而是上前几步,站到被气红了脸色的杨阿五面前,躬身施了一礼。 “大伯这是做甚?”杨阿五后退一步,惊讶道。 “殿下容禀!” 柳庄起身,强笑了笑,开口道:“皇帝这旨意是给殿下的,某想听殿下一言。若殿下拒绝,柳氏尽全族之力,也要护得殿下周全。但殿下孀居多年,为兄也颇有不忍。若殿下有心回京,柳氏也愿成人之美,以嫁女之礼恭送殿下回阁,绝不阻拦!” “大伯这是赶阿五走吗?”杨阿五忽的怔住,随即眼眶便红了起来。 “殿下!”柳庄拱手道:“柳庄绝无此意!吾等是亲人,无论殿下作何选择,柳氏尽皆站在殿下这边!” 柳庄指了指身后,杨阿五转身看向柳氏众人,一张张面孔映入眼帘。有气愤者,如柳子夏、柳子阳。又皱眉迟疑者,如柳亨。还有眼带彷徨,不安者,如柳弼。 她心头一跳,忽地明白了什么。 柳氏是一族,而非一人。柳庄这话,明面上像是在告诉她柳氏挺她,按她自己的心意选择就好。但实际上却是在问,她是姓杨,还是姓柳。 若是姓杨,她就是大隋公主,按自己的心意选择即可,没人敢逼她。但若是姓柳,便要站在柳家的角度看待问题。现在的柳家,真敢抗旨不尊么? “这旨意,本宫接了!” 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不少柳氏子弟面色一变,尽皆不敢置信。但也有不少人,默默的松了口气。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宣旨的黄门郎。闻言便如逢大赦,忙不迭的把圣旨放置在香案上,带着几个金吾卫转身开溜。 “婶娘不可!” 中庭偏厅里一声娇喝,刚回了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柳瑛跑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对她喝道:“婶娘怎可接这等辱人之诏!” “瑛儿不得胡言!” 不等柳庄说话,一旁的柳洋便扭头怒喝。柳瑛却是不理,梗着脖子道:“婶娘自己若想改嫁,瑛儿不敢阻。但皇帝这圣旨分明辱我柳氏,婶娘看不出么!” “某叫你住口!”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柳洋当众甩了女儿一巴掌。杨阿五平日里和柳氏的晚辈接触甚少,倒是和几个房里的女眷比较熟悉,平日里视柳瑛为己出。此刻见她挨打,下意识便挪步走去。 “瑛儿” “你走开!” 柳瑛捂着脸,一把推开杨阿五伸过去的手,转身向府外跑去。后方柳亨皱了皱眉,急忙伸手招过几个家丁出去跟着。 “这孩子,平日里被某骄纵,口无遮拦,还望嫂嫂勿怪!” 刚刚柳庄称呼杨阿五为殿下,但此刻院子里没了宣旨官,柳洋却是改口叫了嫂嫂。 杨阿五强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口,却是摇头道:“瑛儿这性子,倒像吾多些。”说着,却是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柳洋,温声道:“瑛儿从小便要礼物来哄的,待她回来,你把这玉佩给她罢。” 话音落下,却是转身去香案前拿了圣旨,径直走向自己居住的院落去了。 “父亲,” 柳亨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好看。走到柳庄身侧刚一开口,便被后者以眼神制止。 “勿须多嘴!” 柳庄皱眉瞪了他一眼,随后冲柳洋招手道:“三弟,你与某来!”便向书房走去。 柳洋点头称是,路过柳亨时,便把杨阿五的玉佩塞给他,嘱咐他交给柳瑛。 而此刻,跑出柳府大门的柳瑛正气鼓鼓的大步走过街道,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啥。 跟出来的家丁不敢拦这位大小姐,只能护在周围,免得有不开眼的人过去冲撞。也不知走了多久,正当柳瑛觉得两腿酸痛,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时,一抬头却是看到了李府的大门。 李大德这会儿正拿着刚炮制出来的一支造型简陋的新笔在手里翻看。 这个年代制作一支毛笔,需要的工序很多。他手里的只算是粗胚,写不了几个字毛就疵了。但只看笔头构造,倒有点儿他想要那意思了。 他要那种笔头长度不过一公分,直径不超过四毫米。老师傅想破了脑子,也不知道这种秀珍笔头要怎么做。毕竟毛笔保留的长度,是为了写字时靠墨水的吸附力保持笔尖不散。若是那么小的笔头,用的材料少了,吸附力不够,怎么保持笔尖形状? 不过随后又听到李大德要求笔杆下端握笔的位置也做成尖头时,就突然灵光炸闪。 这货只要求写字的部分不超半寸,又没说必须用多少材料。既然这样,哥们儿把上半部分用笔杆藏起来不就得了? 当然想的简单,做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光是在削尖的笔杆前端掏出一个容纳笔头的孔来就费了半日功夫。待到临近午时,李大德才拿到他的新笔。 “不错,有点儿那意思了!” 眼下被他拿在手里的笔已经看不出毛笔的样子了,倒像是支铅笔,只不过笔尖部分是探出的一小撮软毛。 他这边刚沾了点墨,准备试一试用这种笔写字的效果,忽听堂外脚步声响。抬头就看到柳瑛黑着脸走进来,气呼呼的坐在他对面,拿起一杯凉掉的茶水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拍着茶案怒道:“气死我了!” “啪叽” 一团墨汁沿着某人手中的笔尖滴落在纸上。李大德看了看柳瑛,又低头看了看那一团墨迹,便叹了口气,扭头对制笔师道:“你这玩意儿漏啊!” 第41章 道委屈玄霸开解 “漏?”老师傅挠了挠额角,扯着嘴角问:“要不少沾些墨?” “那怎么行?” 李大德顿时直起身来,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言辞拒绝了他这种偷懒行为。 “我还想把这笔杆中间掏成中空的呢!你想想看,到时候在里面灌上墨水,有源源不断的墨水渗入到笔尖上,岂不是不用写几个字就要沾一下墨那般费力?所以这笔头是不能漏的!” “这样啊,那某倒要想一想”老师傅伸手,正准备把那支半成品拿回来改进,却是摸了个空。 李大德面无表情的把笔尖擦干收到袖子里,一本正经的说道:“这笔我还要再试试,嗯,看看有没有改进的空间,要不你再做一个?” 漏归漏,但总比没有强啊! 眼下柴绍府上赶来送信的家仆还在前院住着,就等他的回信呢。 见这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竟然视自己为无物,柳瑛就更郁闷了。小脚微跺,又恶狠狠的哼了一声,尖声道:“气死我了!” 老师傅下意识的扭脸看向她,不待说话,却又听李大德貌似贴心的建议道:“我觉得吧,你可以把笔尖弄的再密一些,最好外圈能抹点胶水唔,你知道胶水是什么东西吧?” 于是前者便又转过脸来,一脸思索道:“公子莫不是说鱼胶?这倒未曾试过” “砰!” 柳瑛尖叫一声,直接拍着桌子跳了起来,气呼呼的走到两人面前,叉腰怒道:“你们两个是聋子么?” “” 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小姑娘,李大德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忽又转向老师傅,一脸好奇道:“鱼胶是什么?” “李玄霸!” 一根如羊脂白玉般的细小手指在某杠精的脸前绕了一圈,柳瑛被气的胸口起伏,一脸抓狂。但随即又气馁的发现,她好像拿对方没办法。 这个既不是她哥,也不是她弟,甚至从严格意义上讲,两人根本不熟。 不过这次,李大德倒是有反应了。慢慢的转过头来,保持着右小腿搭在左大腿上、手肘拄着膝盖的造型,仰脸看着她,一脸不情愿道:“啊?” 天地良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很无辜。 一个明显处于气头上的未成年少女,他才不想招惹呢。度娘不是说了嘛,对付一个生气的女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理她。 但好像没用? 他和度娘都忽略了一件事:柳瑛眼下这股怒气,至少有一半都是他刚刚贡献的。本来人家走了一路气都快散了,此刻却是又被他搞的有点上头。 在许多爱情故事里,男女主角的相识往往都伴随着吵架。 吵架是男女情感进化的催化剂。 这是有事实根据的。 比如说上午刚见面时的两人还是点头之交,而现在,柳瑛已经想拿小刀捅死他了。 某杠精眼前那张秀气的小脸迅速涨红,表情由愤怒成委屈,小嘴也撅了起来,抖啊抖的。眼看着眼圈一红,变得雾气朦胧的,忽然一语不发的转身跑出正堂,奔向院子里的小凉亭。 “咵啦!” 门外一声惊叫,桃儿立身不稳的扶住托盘上翻倒的茶碗,在腾腾水汽中茫然的看了看柳瑛的背影。再转过来时,看向李大德的目光里就带上某种鄙夷。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李大德一脸懵比,下意识的就想找个盟友。结果刚扭头,就见某位老师傅已经收拾东西站了起来,拱手道:“公子稍待,某突然想起落了工具在家,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就走。等到了院子里,已经是在小跑了。 “靠,什么情况啊?这小妞在哪受的委屈,跑我这撒气来了!” 李大德一脸愤愤,仍觉得自己无辜,同时又有些慌张。想了想,便对门口的桃儿招手道:“桃儿啊,去把哥送你那唐老鸭拿来!” 哄人嘛,当然不能空手去,这也是度娘教的。 往日里,无论李大德有什么吩咐,桃儿都是立刻去办的。然而此刻听了这话,却是小脸一褶,不情愿道:“那是爷送给奴的” “哎呀,我知道,你先借我用用嘛!” 李大德指了指凉亭的方向,无奈道:“得赶紧把这姑奶奶哄好了撵走,这要是让柳亨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他妹妹呢!啧,小姑娘就是麻烦!” 不止是柳亨,家里还住着个随时等着揪他小辫子的祸害呢。这事儿要是被李元吉知道,转天就会嚷嚷满城皆知。 而此时,柳瑛噘着嘴坐在凉亭的石桌旁,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柳氏出了这么大的事,被皇帝上门来欺负,族中长辈却态度暧昧,一点抗争的勇气都没有。而她不过才说了两句,就挨了打。 小小年纪的她想不通其中有什么复杂的关节,就只觉得委屈难解。 往常她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偶尔女扮男装和几位兄长出去瞧瞧热闹,便是在家里读书学女红。她不喜欢府内那些女眷平日里的八卦做派,倒喜欢往兰陵公主那跑,与她聊一些“国家大事”。 可这会儿她正生后者的闷气,回去和她说话却是不可能的。数来数去,除了柳氏,倒只有李玄霸这么一个朋友,还是今天刚认识的。 结果巴巴的上门,却被人家无视,理都不理。 柳瑛吸了吸鼻子,抽噎了两声。刚从袖子里抽出块粉红色的丝巾来擤了擤鼻涕,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 “哼!” 她侧了侧身子,故意不转身,同时悄咪咪的把丝巾掖回袖子里。 “这位美女,我可以坐这儿吗?” 身后响起某杠精那疲懒的声音,像极了画本里的登徒子。柳瑛吸了下鼻子,正要说不行,身旁一暗,某人却是已经坐下来了。 “你!” 她这会儿心情激荡,也没注意到某人话里的称呼。黛眉一竖,回头刚要发火,迎面却看到一个奇奇怪怪的布偶,差点怼到她脸上。 嗯,貌似是个鸭子。 头顶上扣着个蓝色的小圆帽,嘴巴长长的伸着。身子上穿着一个蓝色的小褂,某人的胳膊此刻就伸在这褂子里。 “话说,”那鸭子的嘴巴一开一合,竟然“说话”了:“是谁这么不开眼,居然惹咱们柳大小姐生气!你和我说,我帮你去揍他!” 李大德这话当然是吹牛逼的。能把柳瑛惹成这样,至少也得在柳亨的水准之上,揍他肯定不敢。但这个时候他需要先把自己定位在柳瑛的同一阵线上,先吹了再说嘛。大不了回头找人揍柳子阳一顿,意思意思。 柳瑛没理他,此刻半干的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这个嘴巴一开一合的布偶。后者的帽子好像有点开线,“说话”的时候扯到了一截,差点给吃了。 “哈” 一个没忍住,小姑娘突然笑出声来,又急忙抬手捂嘴。结果鼻孔就喷出一个小泡泡来炸开在脸上,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这就对了嘛,没事多笑笑,笑起来才好看。你没听人说嘛,笑一笑十年少” 李大德才不管这货尴尬不尴尬,只要笑了就行,趁热打铁,嘴里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 正在说着,手上一空,那只玩偶却是被柳瑛给扯了下去。后者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肩膀抖了几抖,也不知道是又哭了还是趁机赶紧笑几下。 “这鸭子真丑!” 小姑娘有些闷的声音响起。 丑你还抢! 李大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知道这鸭子在后世有多高的人气么,真不会欣赏! 这只兼玩偶与手套于一体的唐老鸭,是他专门找崔氏帮忙缝的。也是前阵子闲的无聊,拿来逗弄桃儿杏儿。可惜后者只对熟的鸭子感兴趣,倒是小桃儿很喜欢。 不过眼下看来嘛,玩偶这种东西对小女孩的杀伤力还是挺大的,杏儿纯属特例。 这个时候,柳瑛已经学着李大德的样子把手伸进了那个古古怪怪的手套里,小手动了两下。看着鸭子一开一合的嘴巴,便又忍不住乐了起来。 “呵,你还挺好哄的”李大德凑了过去,低声道:“现在能说说了吧?谁惹你不开心了?我帮你揍他!” 柳瑛感受到身侧之人的靠近,肩膀微微紧了紧,依旧没回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把鸭子从肩膀向后探出去,娇哼道:“皇帝惹我不开心了,你去揍他吧!” “纳尼?” 身后的李大德目瞪口呆。 哥们儿以为自己就够能吹牛逼的了,咋你一个小姑娘比我还能吹? 第42章 香魂陨礼法难循 “皇帝让你婶娘改嫁?还为此专门下了一道圣旨?” 此刻,柳瑛的情绪差不多已经平复过来了,正和李大德说着上午在柳府发生的事。后者本来听说有人来传圣旨还挺感兴趣的,但听完了描述,却是一阵古怪。 杨广这是抽哪门子风?别人改不改嫁关他什么事?这手也伸的太长了吧? 也不怪他想不通,实在是柳瑛的描述里不掺杂人名,全是各种长辈称呼。李大德听了半天,连几个当事人分别是谁都没搞明白。 “难不成你那位婶娘天姿国色,这皇帝,e” 某人的思路悄悄的往一条闪红灯的岔路上拐。 不是说他思想有多邪恶,实在是某位皇帝陛下在后世的名声不太好,艳情野史记的比正史都多。真真假假的典故一大堆,无怪乎总有网友为他那点破事在网上打嘴仗。 野史还说这位皇帝在洛阳西苑搞了座迷楼,里面住着上千名美女。搞的他心里格外好奇,总想找个机会去洛阳转转。 “你胡说什么呢!” 柳瑛忽然转身瞪了他一眼,撇嘴道:“我婶娘是皇帝的妹子,先帝御封的兰陵公主!哪是你说的那般,噫!!” “喔,原来是公主纳尼?” 李大德原本恍然,但随即又忽然站了起来,惊讶道:“兰陵公主?杨阿五?” 陈玉莲的面孔忽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要说别的公主,对老杨家其实不太熟的他可能还没这么大反应。但这位兰陵公主,却恰巧在他的知识储备范围内。 感谢TVB,感谢隋唐群英会,感谢小时候那台19寸的大彩电,让他对这位下场凄惨的隋炀帝之妹存留了那么点儿印象。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一系列的剧情就接踵而来了。 “你这人好生无礼!公主之名讳也是你这白身可直呼的么!” 柳瑛攒眉斜视了他一眼,那小眼神儿无意间一瞥的风情,倒让李大德愣了一下。旋即默念着“三年起步,最高死刑”收敛了心神,急忙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看着她!我感觉要出事!” “出事?此话怎讲?婶娘她是公主之尊,就算一时恶了柳氏,又有谁敢对她无礼?”柳瑛疑惑道。 李大德心说那是你电视剧看少了,不知道这种剧情一出现,演员就要杀青了嘛! 当然剧透这种行为是为人所不齿的,但以结果反推却是某杠精的长项。 只思索了一下,后者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按照你的描述,你婶娘她刚听到圣旨也是很生气的,还骂了宣旨官。但最后却又接了圣旨,这才把你给气跑了。你就不想想,她既然也不愿意,为啥还要接下这圣旨呐?” “还能为何,君命难违呗!” 柳瑛幽幽一叹,小脸蓦地一片愁苦。看的李大德一愣一愣的,暗叹这年代的小姑娘,表情可真丰富。 “此事我也想明白了,大概婶娘不愿连累柳氏罢!” “那你再想想,不愿意连累柳氏,那她就真愿意回去改嫁么?要是既不想回去改嫁,又不想连累柳氏,那她会怎么做?” 李大德一脸的循循善诱,极力想把眼前小姑娘的思维给引到绝路上去。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找根绳子上吊” “Oh,Yes!!” 某杠精默默握拳,脑中响起欢呼声。 他成功了。 柳瑛话还没说完就已然愣在那,眨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待他一脸同情的点了点头,便脸色一白,起身就往外跑。 “孺子可教也” 李大德看着她的背影长出了口气,暗叹终于把这货送走了。起身正要离开凉亭,无意间看到黑着小脸站在远处的小桃儿,忽然猛的一拍额头。 “哎?那什么你等等!那唐老鸭你不能带走啊” 事情的发展,有时候总是会出人意料的突然转折。 李大德看的那些电视剧大都是注了水的,可生活从不注水。 小脸苍白的柳瑛在几个李府家丁的护送下回到柳府大门外时,一看到家丁们正在门口安置白幡,悬挂白色灯笼,腿就软了。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兰陵公主上午接完圣旨,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先是沐浴更衣,换上了自己的公主冕服,又梳妆打扮了一下,随后在房间里留下一首绝笔诗,就直接上吊自杀了。 古人办事,就是这么效率! 消息传回李府时,李大德刚把自己写好的回信交给前院等待的柴府家丁,正遇到外出参加聚会归来的李建成。兄弟俩一同向后院走,同时感叹兰陵公主的悲惨人生。 “想不到这位公主这么狠,一言不合就自杀,也太沉不住气了!” 李大德是以现代人的角度看待问题,觉得这位还是有些小题大做。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妹妹,有啥不能商量的。 “她狠?” 李建成瞥了他一眼,摇头冷哼了一声,撇嘴道:“三郎你只看表面,却不知真正狠的,是那位柳氏的当家人啊。” 上午发生的事,不知何故,很快就在郡城中散播开来。李建成稍一深思,就明白这是柳氏在背后做章。如今兰陵公主的死讯一出,瞬间就明白了。 这下好了,杨广羞辱柳氏不成,反倒逼死了自己的亲妹妹。柳氏从丢面子的世家变成无辜的受害者,只用了不到一天。接下来,反倒是杨广要考虑,怎么来安抚柳氏了。 遮羞布一掀开,里面全是血淋淋的刀子。 听了大哥的解释,饶是李大德早就清楚结果也是呆立半晌,纳罕道:“那杨阿五就这么听话,柳氏让她去死,她就去死?” “说什么呢!要叫公主!” 李建成轻拍了他一巴掌,随即又扶着他的肩膀叹道:“这便是真正传世大族的厉害之处了!礼法、孝悌、名节、廉耻。兰陵公主在柳氏住了近二十年,每日听到和看到的皆是此类种种。稍一引导,就会做出符合这些思想的事情来。毕竟是数百年的传承啊,相较这些,裴氏和薛氏还是差了点底蕴。” “啧,大哥你要这么说,我都有点怕和他们接触了!”李大德咋舌,暗道谁要和柳氏结了亲家,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李建成说的这些,全是后世苦情剧的戏码,恰是他最不喜欢看的种类。然而前者在说时,语气竟还有一丝羡慕。 关陇世族毕竟都是前朝才兴起的军事贵族,坑人占地,抽刀子砍人倒是很有家学渊源,但论做章耍心机,却远不是这种传承数代的世家可比。 像他们李家就是如此。 李建成每日定会抽出时间来练箭,没事还会和家中的门客比试一番。看书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做运动的时间。李世民更是如此,逢人便喜欢说他箭术如何如何。也就难怪出了李大德这么个杠精,大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辩才也是才,好歹算化人不是? “呵,三郎此言有失偏颇。为兄只是说世家传承不可小觑,但也不像洪水猛兽那般。况且” 李建成表情一阵古怪,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道:“三郎你是无须怕的,以你之辩才,怕的该是他们才对!” “??” 李大德愣在原地,看着大哥潇洒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货是在调侃他,顿时大怒。 “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怕的该是他们?我怎么了?我可是你亲弟弟呀,你这么说我” 大门外,街道渐清,隐有鼓声传来。 永济北门的兵卒将城门缓缓关闭,便在此时,却见远处一个背插旗帜的信使正快马驰来。到了城下,便开口大呼:“急报!绛州民变!速速开门!” “什么?” 门楼上的守城兵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队正模样的小校脸色一变,急忙挥手道:“开门!速替信使换马!派人去通知府君!” 第43章 闻民变少年忆后史 刘武周到底还是抢在毋端儿的前面逃回了绛州城,彼时绛州四门封闭,全城戒严。驻防的郡兵全部上了城墙,防备乱民攻城。 便是这样,绛郡通守陈叔达仍觉不保险。 托皇帝陛下三征高句丽的福,眼下整个山西道境内除了马邑和太原还有点府兵,其他地方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武装力量了。刘武周手下那一千鹰扬府兵还是刚从涿郡退下来的,结果全都折在了毋端儿手里。 于是乎,陈叔达发郡守令,把周边村镇的青壮劳力都招至城中,编做乡兵民夫,辅以守城。 从绛州出发告急的信使向周边郡治飞马通报,曲沃、闻喜、夏县、猗氏,皆开始了戒严。士兵们枕戈待旦,不敢松懈。 自开皇以来,河东久不经战火。物资充沛,城防稳固。可越是这样,大家就越紧张。 永济郡城第二天开城门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不少,通守柳昂派了不少郡兵斥候前往北面打探,确定没发现乱军踪迹,才下令开城。 巧的是,第一批出城的人全是信使。 带了李建成与李大德回信的柴府家将,为柳氏上表报丧的郡府差役,还有准备回京交差的黄门郎。 没人知道这哥几个路上会不会一起喝个酒吹个牛啥的,但想来未必有这个心情。 值此微妙关头,就在城中百姓商户鹤唳风声之际,柳氏一门却大张旗鼓的出城,扶兰陵公主的陵寝往解州族地。城中府邸只留下一部分家丁看守。要不是柳昂还在,众人还以为柳氏这是要弃城而逃了。 城东,张扬池畔,相熟的友人正在做别。 要说古人也很有意思,送别不在家门口,非要找个地图分界点才显正式。 柳氏东眷房如今为首的柳庄、柳洋自与平辈友人在湖畔凉亭话别。而小辈们则是躲去另一边,柳亨、柳子夏等与专程前来的李建成、裴律师说话。而李大德则莫名又矮了一头,被一身麻衣丧服的柳瑛叫去了官道旁的小树林里。 “我说,你有啥话不能在外面说,这里好多蚊子!” 某杠精挥舞手臂,自觉刚才柳亨几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小心脏跳的有点快。 柳瑛倒显忸怩,没了之前的落落大方,梳回女儿发髻的小脑袋低着,嘟囔道:“我是女儿家,和一群男子当众叙话成何体统!” 所以你就和男子当众钻了小树林? 李大德真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夸她机智,但瞧她面色憔悴,眼睛肿的如桃子般,便又忍下调侃,叹了口气。 人家刚死了亲人,不合适。 “父亲说,绛州距此有三百里,有焦山与涑水为屏,乱军在未占据夏县和安邑之前是不会来的。等他们打来,朝廷的兵马也到了,无须柳氏再做什么。所以大伯决定以婶娘的丧事为要。” 柳瑛的嗓子有些哑,声音又低,李大德差点听不清楚,下意识的便走近了些。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沁人心脾,似乎连蚊子都少了。 “昨日你说婶娘会出事,我便急忙回府,可还是晚了。婶娘那时已经走了,特意留下交代,身后之事交于柳氏,冠以柳杨氏之名,与我叔父合葬。她还特意留了这块玉佩给我,我却没能与她再说句话” 柳瑛说着说着,小嘴一撇,又是要哭的模样,眼泪已开始打转。李大德一个头两个大,本还想着帮小桃儿要回她的玩偶,这会儿也开不了口了。 “算了,回头找崔婶再缝一个吧!” 某杠精难得的没说话,看着身前泫然欲泣的小姑娘,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臂。 “啪!” 一只蚊子被抽死在他脸上,四分五裂,死不瞑目。 柳瑛像是被吓到了,微张着小嘴呆愣愣的看着他,下一秒,便又笑出个鼻涕泡来。 树林里隐隐传来娇嗔,似乎两人谁也没想过隔音的问题,以至于不远处的几个青年不时会看向这边。 “哼!” 柳亨呼了个很用力的吸,斜眼瞥向李建成,阴阳怪气的哼道:“建成大兄,你三弟何时与某族妹这般熟悉了?” 李建成这会儿也正茫然呢,心说你问我我特么问谁去?我都没见过你妹妹! 裴律师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闻言便低笑道:“大德贤弟年少英俊,更兼采出众。令妹自小在书香门第中长大,对这等少年俊杰另眼相待,也不是怪事嘛!” “!” 柳亨、柳子夏、柳子阳同时瞪眼看去。 去你大爷的吧!合着不是你妹妹,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建成微微侧了下脸,在几人看不见的角度咬了咬舌头,怕自己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笑出声来。柳亨则是后悔,暗道不该一时疏忽带这丫头去李府串门。 相比起柳瑛,他这几人倒是没什么悲伤的神色。更多的还是感叹柳氏倒霉,摊上了杨广这么个不着调的亲戚。 “原本某要携三郎、四郎代家父给殿下上香吊唁,但眼下贼兵即至,永济局势动荡,却要失礼了。嘉礼记得代某向二位叔父致歉。” 待几人转开话题,李建成便拱手说道。 “大兄此言却是重了,世事如此,吾辈又能奈何。”柳亨叹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又对他与裴律师道:“吾等离开,城南那作坊却是要劳二位费心了。若贼军杀至,可遣难民去柳氏地堡暂避。” 对面李建成还没说话,裴律师也拱手道:“某正欲说此事,等下回城,某也要回转闻喜,就不与建成大兄另行做别了。”说着,又偷眼看了一下小树林的方向,挑着眉毛贱兮兮道:“替某和大德贤弟说一声,作坊事小,切莫为此涉险!” “律师贤弟,闻喜不比永济,与绛州比邻,甚是危险” 李建成闻言皱眉,还待劝时,却见裴律师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打断道:“族中不少长辈亲属俱在,还有裴氏宗祠呢!在下要是躲在永济不回去,回头准被家父吊起来打!” “” 这倒是实话。这年头搬家都不忘带祖宗牌位,更别说是祠堂了。李建成也不再劝,只是严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保重。 此刻,远处的柳庄与柳洋也与人话别完毕,招呼着族人启程。柳亨踹了柳子夏一脚,瞥了一眼小树林,后者便屁颠的跑了过去。 “我走了!” 柳瑛听到喊声,才恍然和李大德说了这么久的话,急忙低声做别。待转出两步忽又停下,转身俏脸微红的看着他,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保重!若是,若是贼军真的杀来了,你就,你就跑吧!” “废话!”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两手拄在腰子上,义正言辞道:“就我这小身板,肯定得跑哇!” “噗,你这人”柳瑛噗呲又笑了出来,随后便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严肃,便跺了跺脚,转身向动起来的队伍跑去。 李大德等她走远了,才溜达着出了树林,与李建成、裴律师目送着队伍远去,随后回城时又与裴律师做别。待到回府,李建成才与他转达了几人的谈话。 兄弟俩干脆去了书房,讨论接下来的安排。李大德是不甘心就在城里这么躲着的,眼下柳氏顾不上这边,正是他拉拢人心的好时机。 “大哥,你说绛州那事儿真有这么严重么?” 李建成当然说不准。眼下谁也没看见作乱的贼军到底什么样,只知道信使说的是“势大,悍不畏死”,似乎很凶猛的样子。 “无论如何,眼下山西道府兵不堪用是事实。只能坚壁清野,据城而守。若想平定,总归是需朝廷派军。”李建成皱眉道。 “我觉得应该影响不到咱们这儿。”李大德想起柳瑛和他说的话,便一脸沉吟,脑海中疯狂翻找关于李渊起兵之前的信息。 记得曾在网上看过有人黑李建成,说他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但也有网友反驳,说李建成其实很厉害,在李渊起兵之前就替他经营河东。等到李渊起兵,河东各地群起响应,眨眼就拉起数千军队。 所以除了尧君素,没听说还有别人打到过这里啊 李大德想要反推出绛州乱局的动向,却是感叹手头信息之少,令人发指。等辞别大哥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又钻进书房,打算把现有的情报在地图上具现一下。 这就像是打一款策略游戏。首先你得找出敌人在哪个方向,距离多远,才知道现在是应该补兵还是直接迁城跑路。 半晌,某杠精端详着自己炮制出来的世界地图,一脸崩坏。 非洲、欧洲、亚洲 所以,绛州在哪? 第44章 见科普夫妻求解惑 绛州与河东急报呈到皇帝案头的时候,他刚看完齐郡张须陀送来的捷报。 左孝友到底也没能坚持住,仅被围困了不到十天就宣告粮草耗尽。 原本还不至于这么快,但此前被罗士信抢了南面的一处卫星城寨,丢了一部分粮食。而人却没丢,全被赶去了主营。 十万人在山里人吃马嚼,粮草飞速消耗。几次突围无果,在又丢了一处卫星城寨后,左孝友便被部下用麻绳捆着,送到了张须陀的帐前。 一万人来围剿他十万大军,一场大战未打就输了。见到老张的第一眼,这位义军头领委屈得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嚎啕大哭。 张须陀在奏报中说,这些乱匪大部分只是被裹挟的百姓,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草包的很,一对上官军便不堪一击。又说接到了祝阿守派出的信使,言河北卢明月带了十万贼众围祝阿,他正往回赶。等陛下看到奏报时,没准已经把卢明月给拿下了云云。 “哈哈哈!” 两仪殿,杨广放下手中奏报先仰头狂笑了一阵,随即才抚掌叹道:“到底是张卿啊,以寡击众之战,竟被他打得如此游刃有余,汉之骠骑便也如此了罢!” 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了一番,似是在推演老张的进兵过程,半晌,便开口道:“拟招,齐郡通守张须陀剿贼有功,着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并准其募兵两万!” 卢明月进攻祝阿,根本就没被他当成个事。在他看来,同样是十万,又都是流民组成的叛军,张须陀能打左孝友,就一定能打卢明月。这没啥好担心的。 这边搞定了齐郡的事,脸上的笑容还没消退,就见殿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举着个盒子跪地道:“启禀圣人,有河东通守呈上来的急报。另外,两位裴大人,还有虞侍郎、苏纳言前来候见。” “嗯?河东出什么事了?” 杨广这话说的有点不自然,因为算算日子,他下的圣旨应该到了,正是消息反馈的时候。这个时候突然来个急报,总有种捅了娄子的感觉。 待内侍把盒子打开,检查了一番后送到他案头。后者拿起里面的奏表,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封,竟是两个一起的。 大概只看了几息,翻看了两张奏表的杨广脸色便由红转黑,砰的一巴掌呼飞了案头上的盒子,气呼呼的起身。 其中一份自是绛州陈叔达的告急奏折。言说绛州东南突现一股贼军,不下数十万之众。已扫荡了绛郡周边,直奔绛州城。鹰扬都尉刘武周拼死抵抗,身受重伤云云。 而另外一份,却是永济柳昂顺道一起呈阅的兰陵公主的死讯。也不知道是内侍嫌抱两个盒子麻烦,还是哪里出了猫腻,竟被放到了一起。而最让杨广感到难堪的,是这其中还夹带了一张杨阿五的绝笔诗: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骂谁呢这是? “柳氏”杨广咬着牙,恨不能马上就找个由头把柳氏阖府做掉。 “传宇述、裴矩、裴蕴、虞世基、苏威觐见!” 河东是绝对不能乱的,毕竟离两京太近了。真要被乱军占去,岂不是对方放个屁他都得闻着? 但这其中又牵扯到了一位刚死去的公主,涉及皇家之事,派外人去处理不太好。可事儿都搅在了一起,尤其平叛这种事,普通宗室是靠不住的。 他是很想把柳氏全弄死,但绝不是现在。 “咳,那个谁把李渊也叫来吧!” 杨广恹恹的摆了摆手,便有内侍急忙出去传令去了。 李渊接到通知让他进宫的时候,刚在家发完脾气。 实在是,这事儿没法不生气。 这边河东的急报进了宫,柴府送信的家丁也回来了。柴绍与李秀宁接到回信,就结伴来了唐国公府,把信分发给众人。 李建成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封信,连万姨娘和李智云都有。当然除了李渊,其他人只是问候。而李大德就只两封,一封给他三姐,一封给他亲亲二哥。 至于他爸爸,抱歉,没有! 李渊那个眼巴巴的看啊,几个信封都要翻烂了。连李元吉那小屁孩都给他写了一封信问候,偏偏就没他三儿子的。 这叫什么事? 其实李建成也忽略了这事,看都没看就让柴府的家丁送回来了。按他的想法,李大德这么知书明礼的青年俊杰,怎么可能忘记给他老子写信问候? 某人还真就忘了。 李大德的脑子还是很势力的,除了他那位英明神武、胸怀宽广的天可汗二哥,连他大哥都爱答不理的,更何况是他老子? 李渊这个气呀。 结果李世民两口子并柴绍夫妇再加一个李小五,都还没来得及看信的内容,就先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尤其是李世民,差点被他老子的口水给淹了。 在李渊眼里,李玄霸平日受他二哥的影响最深,相处的时间也最长,这目无尊长的毛病是和谁学的,还用说么? 等到有金吾卫来人通传,说皇帝召唐国公进宫面圣,李渊换了朝服匆匆离开,众人在终于松了口气。 “唔,三郎也真是促狭,怎地能故意遗漏给大舅的回信。” 柴绍倒是一点没有挨骂的郁闷表情,当先找地方坐了下来,摇头道:“此事倒也怪我,来时没注意。若早知如此,便替他编个瞎话瞒过去。” “事后诸葛先生,麻烦你下次早一点运筹帷幄!”李秀宁白了他一眼,便走去一旁拆信来看。 “唔,三郎这是甚字体?与往日大不一样,瞧着怪好看的!” 李大德这回信是用那支半成品秀丽笔写的。虽然还是别扭,但好歹有点硬笔书法的底子,倒也不算难看。 “三郎倒是与某在信中说了,他制了一种新笔,笔尖不到半寸,甚是细小。”李世民接了一句。 他这会儿早就展开厚厚的一沓宣纸看起来了。长孙无垢就靠在他旁边,眼神快速的在纸上扫视,像是在找什么。等他话音落下,便伸出葱白般的手指点着信纸某处,示意他快看。 嗯,李大德在这里尽量以贴近古人的思维给他英明神武的二哥科普了一下孕育后代方面的生理知识。大致上分为男女的生理成熟表现,与孕育后代间的必然关系等等。当然少不了和某位老中医取经,并重点强调了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李氏家族也没有什么遗传疾病云云。 在他看来,就以隋朝人民这种每日吃着无公害蔬菜,喝着纯植物饮料,用着纯植物化妆品的生活,生理成熟年龄要远远晚于后世。李世民那不到十四岁的媳妇要真怀了孕,那才是不科学的表现。 换句话说就是,还不到时候,老老实实等着吧! 加起来年纪都不到三十岁的小两口看的面面相觑,同时升起一种不明绝厉的感觉。李世民瞄了一眼他三姐和三姐夫,凑到长孙无垢的耳边,用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声问道:“三郎说他从医书上看到,女子要二七天癸至,月以时下,而后有子。这天癸是什么?” “呃,” 长孙无垢从小跟着舅舅长大,懂个毛的天癸,闻言也是一脸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两人相对沉思,而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堂内众人,尤其是李秀宁与万姨娘。 这两位都生过孩子,想必应该知道吧? 李世民想了想,决定还是问问清楚也好放心。在李秀宁与万姨娘之间踟蹰了一会儿,便看向前者开口道:“阿姊,你知道天癸是什么吗?” “噗!” 柴绍本来无所事事的坐在旁边煮茶,刚殷勤的给老婆送了一杯,并站在她身后一起看信的内容。听到李世民这话,刚喝嘴里去的茶水一点没浪费,全喷在了李秀宁的头上。 而一旁的万姨娘,在呆愣了几息后,便一把扯过李智云,捂住了他的耳朵。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空气一阵凝固,长孙无垢微张着小嘴,看着一头茶水滴落,眯着眼睛看过来的李秀宁,忽然感觉堂内的温度低了不少。 第45章 言后路李密投贼 李渊不知道的是,他只骂了一顿,都没舍得动手打的二儿子,在他离开家门不久就被他宝贝女儿给揍了。 这绝对是某千古一帝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科普教育,也是妥妥的黑历史。好在围观者都是他亲戚,不至于和史官打小报告。 老李这边自打进了宫,就一直在走神。 前半截是在想李玄霸的教育问题,琢磨是不是给这货找个礼仪老师,教教他什么叫天地君亲师。而等赶到两仪殿,听说了河东的变故后,担心的就是儿子们的安危了。 他一共就五个儿子,三个都在河东。真要出点什么意外,非要了他老命不可。 彼时,老李就两眼发直的靠在两仪殿的柱子旁,而在他前面赶到的几位辅政大臣们已吵成一团,搞的杨广一个头两个大,迟迟拿不定注意。 宇述认为绛州这事儿不能拖,兵贵神速,必须马上集结兵马把乱军灭掉。而他愿意带领左武卫大军为皇帝分忧,踏平河东所有叽叽歪歪的二五仔。 太常卿兼御史大夫裴蕴当即反对,表示只为了一股小小的叛军就劳师动众不值得。而且宇大将军话里有话,让这货带兵去河东,到底是要对付谁呢? 宇述当即瞪眼说裴蕴这是放桃子,并想和他切磋一下拳脚功夫。于是右光禄大夫裴矩也跳了出来,表示支持裴蕴。且说眼下河东正值丰收,州府粮仓都是满的,完全可以自行募兵守城。 他这边还没说完,纳言苏威就开了地图炮,说你们这些姓裴的才是真正的想桃子。把持了朝政还不够,还想伸手要兵权,下一步是不是想造反。 裴氏两兄弟顿时跪下,对杨广说陛下你看到了吧,姓苏的诽谤我们,还请陛下揍他丫挺的,给你亲爱的狗腿出气。 杨广揉着额头一阵肝疼,心说你们几个混球要不是从晋王府就跟着朕,早特么让朕砍了。 眼见后头还有个杵在那发愣的家伙,杨广便开了口,眼神暗示他这位大表哥主动点。 “李渊,此事你有何见解?” 他一开口,在场的几人就都是心头一跳。刚刚还对着骂街,此刻却又在互相交换眼神了。 皇帝心中是怎么想的,其实从他每次商议时找来的人员配置就看得出来。 如果找来的以宇述为首,那不是要出动大军就是要御驾亲征。如果是以裴矩为首,那表示皇帝陛下不想动刀子,是想玩阴的。若是再加个苏威,就是想打嘴仗了。 但这次,他不但把两边人都找齐了,还叫上了李渊,这就表示 这表示什么? 几个人都有点懵。 难道皇帝想留大家吃晚饭? 李渊这会儿正神游物外,想着回家就赶紧送信去河东,让老大带着老三老四跑路。忽然听到杨广叫他,顿时一哆嗦,急忙拱手道:“臣遵旨!” 朕还没下旨呢,遵你表弟啊! 冷静! 朕要冷静! 千万不能生气,生气伤身体! 杨广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做皇帝要胸襟广阔,不能和废物一般见识,不然就会被对方拉低到同一水平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自己。 而此刻,兵甲环绕的绛州城头,刘武周也在对陈叔达说着类似的话。 “好叫府君知晓,这股贼军不谙战阵,彼此间毫无配合。论实力,远不是官军对手。但那贼头却是个狡猾之辈,善于偷袭,用人海战术把官军拉到与己相对的境地。我等非是畏战,而是人数实不占优。” 眼下绛州城已经击退了毋端儿的两次进攻。仗着有高墙阻挡,其实守军根本没废什么力气。 毕竟对方只是没经过训练的百姓,打过一两次野战算不了什么,真正的攻坚战斗别说经历了,听都没听说过。大部分人都只知道拎着兵器往前冲。 毋端儿倒是见过隋军的攻城云梯,但见过不代表会做。 第一次攻城之前,他还兴致勃勃的命人四处伐木拆房子,做了一堆大号梯子。结果没等扛到城下,就在众人面前散了架。 所谓的两次进攻,根本就是乱军喊着号子往城下跑,然后被城头的箭雨射得哭爹喊娘再退回来,根本没有人爬上过城墙。 都说可一而再,不能再而三。毋端儿也想明白了,他们这帮人也就能打打野战,抢个村子什么的,攻城是暂时别想了。于是就准备撤退,往北过汾水。南面离京城太近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慌。 一声令下,本就不整齐的队伍更乱了。像是一盘打翻了个豆子,到处乱蹦。 流民嘛,哪怕是有计划的撤退,看起来也是乱糟糟的,丢三落四。陈叔达正是看见了城外这种奇葩场景,才想着要不要趁乱出城去捅一下毋端儿的后门。毕竟兵书上都说,这种时刻是克敌制胜的绝好机会。 但让刘武周这么一说,他又犹豫了。 对方说的也没错,万一是个陷阱呢? 其实刘武周只是有些被搞怕了,加之这帮疯子眼下正是上头的时候,热乎劲儿还没过,他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但他决计想不到,对方还真就想诱他出城。 距离绛州东门五里外的一片树林里,毋端儿看着从林外经过的跌跌撞撞的手下们,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 果然,这样的小伎俩是瞒不住有心人的。小规模的厮杀可以玩心眼,真正的战争,从来都是力量与能力的比拼。 “过河吧!” 毋端儿挥了挥手,与提拔的几个手下上了从刘武周手里抢来的几匹马,率先向北赶去。 城市打不下来,总要先抢个地盘过冬。西北面靠近吕梁山,倒是最适合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当大部队赶到汾水南岸时,对岸却早有一支兵马严阵以待。 当先一人头戴进贤冠,身穿小袖书生服,脚踩深雍靴坐于马上,隔河喊话。 “在下刘智远,请贵方首领出来搭话!” 如果毋端儿这边有当年参加过杨玄感起义的人在,一眼就认出,对面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就是如今被朝廷四处通缉的李密。 但可惜这边没有。 毋端儿越众而出,阴鸷的眼睛盯住对岸的这书生模样的人。自有会来事儿的手下替他上前,对着李密喊道:“俺家毋大王在此,识相的,赶紧让开道路!” 放狠话嘛,都是打架前的必要步骤。 可他这边话音刚落,却见那书生忽然下马,大步走到河岸边深深一揖,高声道:“原来是毋大王当面,智远有礼了!在下乃稷山义军首领,闻听毋大王在绛州举义,特来阵前效命!愿相助大王取这天下!” 有这种好事? 毋端儿一听就懵了。所谓虎躯一震,各路英雄叩首的场景,他只在民间话本评书里听过,何曾想过会有人来真的。 哥已经有这么大名头了? 稍微寻思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他可是正面干过鹰扬卫的人。这满天下的义军有一家算一家,有几个敢和官军正面刚的? “既然如此,那你在那等一会儿吧,待俺大军过了河,咱们再谈!” “过河不急!”听到毋端儿本尊搭话,李密直起身来,却是忽然笑道:“大王此时过河,等下还要再回来,岂不麻烦?” “不许俺渡河?你耍俺?” 毋端儿大怒,挥手就要让小弟们强冲过去,砍了这个人模狗样,长的还比他帅的家伙。却见李密拱手笑道:“好叫大王得知,某此举却是为了大王着想。强渡汾水,弃后路于不顾,祸事不远矣!待某过河详禀,若彼时大王仍要渡河,某定不阻拦!” “后路?” 毋端儿脑子里好像闪过那么点儿东西。 他对这些喜欢吊书袋的化人有种天生的敬畏,总觉得这样的人心眼太多,容易被忽悠。但此刻他又很想知道,这姓刘的说的后路是啥意思。 要不就听听?听听总没啥关系吧? 第46章 取河东兵锋调转 李大德绝对想不到,他一个背景深厚、家财万贯的官二代都找不到的山西道地形图,会这么轻易的被别人摊开摆在毋端儿的面前。 他更想不到,就只是在潼关随手救下一个本该是别人手下的家伙,改变的后续事件竟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要早知道没了王伯当的李密会跑到河东来搅风搅雨,当初就应该多给点钱,让那叫燕三的小队长把他弄死在牢里。 历史没有如果。 所谓蝴蝶效应,便都是从些许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事开始发酵的。 现在,这位当初被他忽略掉的人物,正琢磨怎么弄死他。 “大王请看,如今我等大军便是在此处!” 汾水南岸,化名刘智远的李密蹲在地上,指着摊开的地图对毋端儿说道:“河东腹地南北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据。而我等义军多为民间招募,长于野战,短于攻城。一旦短时间内得不到粮草补给,必难以为继。彼时朝廷出大军于潼关、龙门,前后夹击,大王该如何应对?” 毋端儿有些讨厌他这样的反问语气,尤其是在自己其实没怎么看明白地图的情况下。 李密也是不知道总结经验,之前辅佐杨玄感的时候就老是这样故作姿态,用一副老师指点学生的语气说话,也难怪后者不听他的。 不过毋端儿与杨玄感不同,他不会装,不懂就是不懂。于是便不耻下问,虚心求教道:“干恁娘的,别和俺拽,有甚主意就快说!不然俺弄死你!” 我拽了吗? 李密愣了愣,心说我去你个没化的粗坯,老子还生怕你听不懂,故意说的很直白呢! 算了,不和盲一般见识! 也亏了众人就在河边,李密想了一会儿便有了主意。直接让人搞了点泥土来,捏了个豁口破草鞋的造型,对毋端儿说道:“大王你看,这便是整个山西道的地形了。这是太行山,这是中条山,这是吕梁山。” 指了指三边高出来的边界,随后用手指在边缘按了几个豁口,说道:“这里是苇泽关,这里是大河与汾水交汇的龙门关,而这里,便是中条山南面与潼关相对的风陵渡口了。” 这么生动形象的一描述,再对照地图上的河流位置,毋端儿就看明白了,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地方除了大河这面,其余全是高山,只有这几个入口?” “不错!”李密点头,送给他一个肯定,接着道:“再告知大王一个好消息,此前皇帝征高句丽调走了各地府兵,眼下山西道境内并无大股官军势力。只要大王扼守三关,整个山西便在大王手中。彼时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大业可期!呃就是夺取天下的意思!” 毋端儿这会儿刚经历一场失败,脑子没那么热。李密说的是慷概激昂,话音落下,却见对方根本没理他,而是黑着脸道:“你刚才也说了,俺们不擅长攻城。你倒教俺,如何去打这三个关城?” “这便是某的投名状了!” 李密哈哈一笑,拱手道:“好叫大王知晓,如今龙门关已在某的掌控之下,而那苇泽关却是与河北相连,如今河北各地皆是义军,哪有官军可调?大王只须派一将领,在那风陵驿构筑军寨,事便成了!” 龙门关兵曹王襄,是龙门王氏如今的当家族长王隆的堂弟。以李密辽东李氏的背景和追随过杨玄感的名分在,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说服了王氏站在他这边,或者说名义上保持中立。 这其中有没有掺杂王勣与李玄霸的恩怨这很难说,但眼见河东各世家与老李家打的火热,想必前者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而后李密又说服了稷山马贼柴保昌追随他,与王襄里应外合,夺了龙门关的控制权。这才好整以暇的来到汾水北岸,坐等毋端儿上门。 “如此简单?怪不得刚刚你不叫俺们渡河。”毋端儿沉思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李密这个计划靠谱。 若真能把这些地方给占了,那他岂不是能当皇帝了? 毋端儿的心脏跳的有点快。 李密心说当然没这么简单,你只管让你的人去风陵渡口和隋军打生打死,老子带着你在后面慢慢攻城拔寨,安心经营。成功了,就马上弄死你,收编你的人马。失败了也不要紧,事都是你毋端儿干的,谁知道刘智远是哪个? 当然这种话肯定不能告诉他,李密随后又叮嘱道:“南下绕过中条山往东,就在距离风陵驿不远处,有一县城曰芮城,此城县令王度与某乃是旧识。某修书一封,大王派人此去交于他,便可取了芮城粮草,无后顾之忧矣!” 眼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安排好了,只要按计划走就行了,毋端儿对美好的前景终于动了心,便招呼他手下一个叫敬盘陀的过来吩咐道:“你带一半人,按照刘兄弟的计划去寻那风陵驿驻扎,阻止官军过大河!唔,得有个名号才好。这样吧,以后你就是俺的彪骑将军!待俺取了这山西,做了皇帝,你便是大将军!” 李密眨了眨眼,忍下了提醒某人那字念“piao”的想法,拱手祝贺这位“彪”骑将军。 毋端儿随后又看向李密,哈哈笑道:“刘兄弟便是俺的军师,以后俺封你做个宰相!” “多谢大王!” 李密貌似美滋滋的行了一礼,而那新鲜热乎的“彪”骑将军敬盘陀也是喜不自胜。直接跪下给毋端儿磕了个头,脸红脖子粗的保证,绝对不让一只老鼠渡过黄河。 “敬将军此去路过永济,若是有机会夺了城,可否替某抓一个人!”李密咬牙切齿道:“那永济有一家姓李的大户,其中那个叫李元吉的,乃是某的仇人!” “抓人?” 敬盘陀下意识的看向毋端儿,后者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没听见嘛,那是俺军师的仇人!便是俺的仇人!你只管抓人便是!” “阿嚏!” 两百里外,李元吉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身体莫名感觉到一阵阴冷,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哔了老三的,这么大的太阳晒着,怎么有种着凉的感觉? 对面被吐沫星子喷了一手的李建成,此刻眉毛皱得像个疙瘩,黑着脸道:“还说你好了?这不是没好利索嘛!” 前段时间生了场病,张大夫说他是肝火旺盛,着实窝在家里喝了好一阵子菊花。眼下身体好了,熊孩子便坐不住,想出去浪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刚和一帮狗腿走到前院,就被李建成堵了个正着,提着耳朵拖到一旁。 平时也就算了,眼下外面乱糟糟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一会儿说贼军已经破了绛州,杀的城中百姓血流成河,汾水都被染红了。一会儿又说贼军被打败了,死了好多人,有人亲眼看见涑水上游飘下的贼军尸体云云。 在这种关头,李建成是绝不允许某熊孩子离开家门的。 “大哥,我听说外面来了贼军,我要去杀贼军!” 李元吉话音刚落下,耳朵便被拧了一个弧度。李建成嘴都要气歪了,用前几天和某杠精刚学的话骂道:“杀你妹夫的贼军!你给某老实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大哥,疼,疼” 李元吉呲牙咧嘴的,正待挣扎,却听身后一片脚步声响。李大德带着桃儿、李成和赵德柱几人,抱着一堆东西,搬家一般的从两人身侧经过。前者还扭头扫了两人一眼,贱兮兮的挑了挑眉,冲李建成笑道:“呦,大哥忙着呢?” “三郎又去城外?” “是啊,我突然想到这么大一片地方,下水道可得提前弄好,不然非臭死人不可!” “那你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了!” 眼看着李大德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消失在大门外,李元吉羡慕得小脸都抽抽了,不爽的指着大门怒道:“大哥,李玄霸怎么就能出门!” “三郎自有计较,哪像你这般让为兄操心!” 李建成恨恨的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想起了什么,突然变脸道:“前阵子为兄让你背的登鹳雀楼,你会背了么?” 李元吉: 大哥你变了!以前你可从不会逼我背诗的! 第47章 贪野味杠精误归程 秋高气爽,风缓云舒。 李大德骑在马上摇晃,感叹这季节可真是个出门烧烤的好天气。只可惜孜然这东西,还要等侯君集灭了高昌才会慢慢流入大唐,搞不好又是个有生之年系列。 道路上的行人很少,有些冷清。 这年月,把日子过得像他这么漫不经心的人还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 还有些实在挣扎不动了,干脆就掀了桌子。 敬盘陀带着两万流民军,正极速南下。张须陀带着队伍过了章丘,直奔祝阿。王伯当与谢映登带了一千兵马,已经进入山东。而翟让与麾下大将单雄信,也悄悄绕过了博城。 大家都选在这个时间出门,也不知道是看了谁家的天气预报。 李大德如此淡定,就是料定不会有乱军打到河东来。他虽然想不起这阶段的历史,但对自己杠过的话题却都记忆犹新。若历史上真发生过这种事,那些“建成吹”们为啥藏着不说?既然从来都没人提过,那就是没有。 没有的事,为什么要担心? 所以他此刻表现的很是放松,甚至是懒散,反倒莫名让手下的人安心起来。 三公子这种表现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有内幕消息啊! 大家都知道世子和河东世家关系好,总能打听到别人不知道的事。没准柳昂就把探听到的贼军动向告诉了他,所以某人才这么悠哉。 于是乎,跟着李大德出门的人也都如他一般放松,一路有说有笑。倒真像是走在去烧烤的路上。 神潭大峡谷外的工地,已经不像开始那般杂乱无章了。由谷口向外,各个不同功能的区域都已规划完毕。而像堆放货物的库房以及要应付过冬的宿舍,已经在优先搭建。 李大德没指望这个冬天就能开工生产,眼下仍是以备料为主。 李府的头号门客冯立这段时间彻底成了包工头,一脸的雪雨风霜。原本柳氏在这边是有几个管事专门负责工程进度的,奈何总有人跑过来指手画脚,偏偏又只认识冯立。 比如眼下,众人一见到逶迤到来的懒散队伍就一阵头大,偏又敢怒不敢言。 没有柳家子弟现场给他们撑腰,身份上的差异使得这些管事天生就在李大德面前就矮了一头,连个敢顶嘴的都没有。 结果就是某人三天两头便来一次。今天指使这冯立找人加个公共厕所,明天又让他带头攻关什么“韩式榻榻米”。 这次更了不得了,李大德要求所有人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在平整好的地面上按他画的图纸挖沟? 管事们觉得,他们如果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失业。于是这次终于鼓足了勇气,提出了反对意见。 “好叫李公子知晓,这沟挖不得啊!”一个管事说道:“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靠的乃是夯实的地基。若是把地基挖得沟壑纵横,房屋岂不都要塌了?” “是极是极!” 另一个管事一阵点头,附和道:“根基不稳,房屋如何建的结实?此乃本末倒置也!” 呦呵?还和拽起来了? 李大德精神一振。这种感觉久违了! “来来来,你们都过来!既然有不同意见,咱们就辩一辩!” 李大德一阵招手,把众位管理连同冯立,还有远处干活的小工头们全都招呼到身边,开始解释这下水道必须挖的理由。 “你们看,我画的路线都是沿着道路的。你们的房子盖在两侧,怎么会动摇地基?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没有这下水道,污水往哪倒?” “E” 众人一阵沉思,心说污水这东西,平时不都泼大街上么? 果然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这点常识都不懂。 “呵,公子难道不知,这水是会渗的!无论倒在哪,最后皆是渗入大地。专门挖沟排水,岂不多此一举?” 一位老管事大概觉得自己很机智,话音落下,便抚着胡子洋洋得意。 “是么?” 李大德挑了挑眉,居然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一个大拇指竖到他的鼻子底下,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老管事怡然自得,心道都传闻李老三难搞,但实际很好说话嘛! 便在这时,就见某杠精扭头对其他人道:“大家都听到了吧?这位唔老大爷说了,水是会渗到土里去的,所以不用担心排水的问题。以后大家要是倒脏水啊、洗马桶啥的,尽管倒去他家门口。反正水渗到土里就没了嘛,他不会介意的!” “!” 老管事手一抖,不小心揪下一缕胡子,瞪眼道:“那怎么行?那老夫门口岂不要臭不可闻?” “啧,你这话就不对了!刚才是你说这水反正要渗进土里的,挖沟是多此一举,现在怎么又不让人倒了?” 李大德瞪起眼睛,不爽道:“沟你不让挖,水又不让倒,那你倒是想个办法给我解决了这事!” “这,可以倒在” “嗯?你说吧,倒谁家?我听你的!” 不等他话音出口,便被李大德强按着拐了个弯,且不怀好意的扫向在场众人。其他人神色一变,皆瞪向老管事,后者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开玩笑,谁家也不能倒啊!这要是天天有人往自己家门口倒脏水,日子还过不过了? “小人觉得吧,公子考虑的很周道,确实应该挖一条沟渠,以作排污之用!”在场的很快就有人叛变了,义正言辞的说道。 “是啊是啊!” “某就说这污水总往路上泼不是个事,上次还被对门那娘子给骂了,还是公子想的周到!”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不矜持了,顿时就有几个工头跟着附和。 “哎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这位管事,贵姓啊?”李大德看向最先说话的中年汉子,笑眯眯的问道。 “公子折煞小人了,小人名叫杜光。”说话的管事有点紧张,拱手的姿势很不自然,随后就被李大德亲热的拍了拍肩膀。 “好!我一看杜管事,就知道是个有本事的!那下水道的事,就交给杜管事负责吧!你以后就是总管事了,一应人力,找冯立给你调配!” 李大德不由分说就杜光升了官,其他人张了张嘴,本想再说点啥。可又怕一开口,某人就呲牙,要把污水倒他家门口。结果闷了半天,愣是没人反对。 “这样多好!有事大家一起商量着办,统一了思想,劲儿才能往一起使嘛!” 李大德很满意这种效果,把事甩给杜光和冯立,便背着手走向峡谷内侧。 在靠近山体的位置上,有一片被围起来的小院。算是工坊内的样板间,也是研发中心。 眼下收购来的药材原料,便暂时都堆在这边的库房中。之前被柳氏无辜卖给老李家的谷吉、还有帮他调配蚊香配方的老中医张澹都在这边忙活,主要是先教会人手。 还没走近,就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 并不是里面存了多少药材,而是这帮家伙把用过的废水都倒在路边导致的。这也是李大德为什么急着弄下水道的原因。他可不想等工坊全部落成后,内里整天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味。 “现在这边学徒的有多少人了?” 穿过一片晾晒草药的空地,看到出来迎接的谷吉,李大德便开口询问。 “回禀东家,除去进山采药的那些,平日里在这院子忙活的大概有二百多口子。倒不是没位置,实在是,这些人皆是生手,老朽要手把手的教,多了也忙不过来!” 谷吉说着说着脸就苦了起来,显然带徒弟不是个省心的活。不过某黑心东家只当没看见。谁都知道刚开始累一些是必然的,等到这二百人都教会了,舒服的就是他谷吉了。 “工钱都按时发了吧?还有粮食,这边的伙食怎么样?” 李大德并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管理是怎么搞的,也不想什么事都插手。他给出一个方向,自然有人去跑腿。 不过现在这片工坊完全是在砸钱,成本的回收至少要到明年。工钱还好说,但两万人过冬的粮食却不是小数目,全靠从柳氏的粮仓运送。李大德最担心的就是柳氏会出什么幺蛾子,来个缺斤少两。 “公子且宽心!伙食好着呢!冯管事前些日子纠集了一些汉子,说要搞什么护卫队。其中倒有几个是做户的,带人去山里打了不少野味回来。昨日还到一头熊,现在顿顿有肉食呢!” 也不知道谷吉是怎么理解的,开口就是小灶。一边说,还一边吸着口水,貌似这段时间的小日子过的有些油腻。 “熊啊” 李大德貌似在沉思。 要不,晚上就不回家吃了吧? 第48章 冒弟名建成吓敌兵 李大德怎么也没想到,只因为一时嘴馋,在城外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回不去了。 上午阳光正好,就在他还在温暖的被窝里懒床时,属于他“狗腿六人组”之一的王平就在桃儿尖锐的阻拦声中撞开了他的房门。 他在工坊这边是有住处的,当然名义上是“董事长办公室兼职工宿舍样板间”。很多他提出的构想,都会先在这里实验,比如某“韩式榻榻米”。 当然榻榻米这种结构眼下还没传入日韩,工人们也以为这货说的是“汉式”。所以开始的造型都比较粗犷,硬板硬桥的。而后他又叫人在下面用土砖垒了个火笼用以走烟,一头连到墙外留出的灶口。 榻榻米摇身一变,就成了火炕。 眼下金秋将过,前些时日还落了霜,夜里的温度还是很低的。晚上睡觉前在灶口里烧上一把火,房间里整夜都是温暖的,也就直接导致了某人早上起不来床。 李大德都打算好了,今天得把这个垒火笼的施工小队带回去,把他在李府的小院也改造一下。结果都没等到出发,就被堵了回来。 “你说啥?贼军杀过来了?” “研发中心”侧院,靠近账房的小房子里,李大德裹着一床被子,睡成双眼皮的眼睛瞪得老大,茫然的看着眼前连呼带喘的王平,疑惑道:“这谁说的?既然杀过来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昨天原本答应了大哥回家吃饭,怕他担心,就赶了王平回去通知府上。谁知道这货转了一圈,竟带回这么劲爆的消息来。 李大德一时间的疑问有点多,王平绷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整理了思路说道:“好叫三爷知晓,今晨有衙门的差役来叫大爷出门,不久大爷便传信回来,叫小人快马来叫三爷赶快回城。说是柳府君派出的斥候回报,贼军先锋已过虞乡,距离郡城不过二十里了!” “所以说,你都没有亲眼看见贼军,这么紧张干嘛!” 李大德没好气的摆手,对跟进来的桃儿吩咐道:“你去把冯立叫来,唔,另外早饭给我加个煎蛋,有点饿了” “三爷,你这是作甚,快随小人回城吧!” 才刚把气喘匀的王平一听就急了,恨不能马上找绳子把这货捆了抗走。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傻啊,没听到贼军杀来了吗,居然还有心情吃早饭? 桃儿此刻也是小脸焦急,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说你是不是傻?” 李大德开口就把这货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吓了王平一跳。接着就听他说道:“我问你,从南门出来到这山谷,你跑了多远?” “这,小二十里地呢吧,小人路上都没敢歇脚,马不停蹄就来了!” 王平下意识的回答,接着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明白了吧?”李大德翻了个白眼,给他同时也是给桃儿解释道:“你来的时候,贼军就已经过虞乡了。就算他们脚程慢,可咱们一来一回,走的路比他们远多了。现在回去,不是正好撞枪口上么!” “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般解释,王平当场就懵了,嘴里喃喃自语,已是乱了方寸。桃儿更是小脸苍白,手足无措。 “慌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是还没打到门口呢!桃儿还不快去叫冯立?还有你也滚蛋,老子要穿衣服了!” 李大德其实心里也慌。事情的发展完全和他的推测背道而驰,这让他顿时生出一股“历史居然骗我”的荒谬感,心中一团乱麻。但当着两人的面,他又得强作镇定。 这种关头下,要是带头的人慌了,底下人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他慌,他大哥更慌,小心脏都要累吐了。 永济北门城头上,铁甲披挂的的李建成与通守柳昂并肩站立,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贼军,心里骂翻了某个贪嘴的吃货。 让他早点回来,这孩子偏就来了个夜不归宿。眼下城门已关,自己这边墙高水深的,倒是暂时不怕。可工坊那边连个墙都没有,真要有事,藏都没地方藏。 “希望三郎别那么死心眼,千万别回城!” 李建成在心里默默的祈求着佛祖保佑。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又开始求起了道祖。 城墙外面,护城河北侧的两万流民排着乱糟糟的队伍,大致分出了四个方阵。敬盘陀带着几个老兄弟坐在马上,看着前面宽达两丈的护城河以及城头上如临大敌的守军,颇有些郁闷的撇了撇嘴。 他这一路所见的城池,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即便没有护城河,也都挖了壕沟,无从下手。有绛州的经历在前,他可不认为就凭这两万连刀都没配齐的手下能做什么。 “这就是永济?那个叫李元吉的小子,就在这城里?” 敬盘陀皱着眉,有些踟蹰不定。 别的城就算了,打不下来就不打。可那姓刘的指名道姓的要抓永济的李元吉,要是知道他到了永济直接绕过去,会不会不高兴? “老大,不如叫人去喊话,让守城的把李元吉抓来咱就饶过他们!反正也打不下来,诈一诈嘛!” 有人凑过来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前者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什么老大,听着和土匪一般!以后叫俺大将军!” “是是,大将军!” 被抽的家伙捂着脸也不敢反抗,随即就见敬盘陀挥了下马鞭,指着城楼道:“既是你想的法子,你便去喊上一喊。若真能把那李元吉赚来,俺便算你头功,升你做俺的副将!” “好嘞,多谢大将军提拔!” 前者闻言便是大喜,像是要去捡钱一般,迫不及待的打马出阵向城下跑了过去。其他几人见状,都是一脸羡慕,暗骂这货走了狗屎运。 城楼上正一片忙碌。 北城校尉呼喝着召集而来的青壮领取兵器,赶往城墙垛口,在守军的分配下找到自己的位置。会拉弓的老兵则是躲在墙后,随时注意着号令。 李建成带来的家将多是会射箭的,这会儿也都被柳昂给分了下去。两人此刻正商量着,要不要派人去城中搜集一些火油来做守城之用,就见到城外军阵中冲过来一人。 “对面当官儿的听着!城中有个姓李的大户,家里有个叫李元吉的!只要把他绑了给俺们送来,俺们将军就答应放你们一马!俺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是不识相,到时城破,俺砍了你们脑袋!” 这狠话说的,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倒更像是土匪勒索。柳昂和李建成原本没打算理会,可听到李元吉这个名字传来,顿时愣住。 “呃,贼军索要令弟做什么?”柳昂有点茫然。 李建成也茫然,但更多的是家人被贼兵惦记上的忧心和愤怒。闻言的同时瞬间想到几个可能,便说道:“许是朝中又有什么安排落在家父身上,贼军想以此为要挟!” 柳昂微微皱眉,总觉得这说法有些牵强。 “考虑好了没有!用一人的性命换你们全城的安全,你们可是赚了!识相的,快把李元吉那小子交出来” 城下的人还在叫嚷。李建成被喊的心烦意乱,又怕让他继续这么嚷嚷下去,会真说动一些人打他们家注意。便黑着脸转身,冲一旁跟随的家将喝道:“贼子大胆,取某弓来!” “贤弟,你这是” 柳昂抬起手来,不等说什么,就见李建成从家将手里拿过一把近一人高的大弓,弯弓搭箭,瞄准了城下的人,同时笑道:“府君,今日便叫你看看李家的家传箭法如何!” 随着话音落下,只听嗡的一声弓弦响动,一道黑影眨眼间便飞出。 城下那人还坐在马上,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正要再喊一遍。突然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后额头一痛,便啥也不知道了。 一支羽箭狠狠的穿过他的额头,颤动中溅出大片鲜血,把头上戴着的一顶隋军的铁盔都给击飞了出去,同时连带着他的身子都向后扬起。 “砰!” 尸体跌落在马后,扬起一片尘土。铁盔一路回滚,直到敬盘陀的眼前。 一箭之威,忽地让双方队伍的嘈杂声都小了下去。 敬盘陀赫然抬头,远远的看到城门楼上那位收了长弓的身影正吐气开声,冲这边大喝道:“某便是李元吉!有本事来啊!” 第49章 退深山大德暗藏怯 老李家的家传箭法源自西魏大柱国李虎,到李渊这时已算是青出于蓝了,就连媳妇都是靠射箭娶的。 当年北周襄阳长公主为女儿比武招亲,立了个画着两只孔雀的屏风,定下谁能在百步之外射中孔雀眼睛便是东床快婿的规矩。李渊就是凭着他这手射箭本事,没花钱就娶了个郡主回家,还贡献了一个“雀屏中选”的成语典故流传后世。 他这一手本事,李建成学会了,李世民学会了,就连李元吉和李智云都能比划两下,偏偏李大德不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从小就虚呢? 这边永济城头上,守军正为李建成一箭退敌,吓的贼军不敢靠近而纷纷喝彩时,前者正苦着脸让桃儿帮他把刚套上的盔甲脱下去。 “太特么沉了,这玩意儿谁设计的?” 李大德喘着气,待小桃儿费了好大的力气解开他背后甲胄连接的皮绳,把胳膊抽出来时,便再也站不住,向后瘫坐到一把胡椅上。 “唔!” 桃儿抱着比她还高的铁质鳞甲,被这么一带,当场连人带甲扑倒在他怀里,闹了个小脸通红。 对面已经甲胄在身的冯立、李成几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吐槽,都下意识的当成了问题来思考。 谁设计的?这还真没听说过。 “兴许,是工部的某位大人?”冯立一脸的不确定。 工坊这边存的甲胄,还是他从李府带出来训练装逼用的,一共也没几具。李大德刚穿的算是里面最小号的了,他自己身上这具更过分,目测得超过三十斤。这么多铁片子挂在身上,也不知道防护力具体怎样。 但就算是能防弹,李大德也不打算穿了。反正如果是他遇到贼军,穿不穿甲胄区别也不大,不穿没准还能跑快点。 “外面动员的怎么样了?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吧?” 任由桃儿蹲在他腿边伸手解着腰间的束甲皮带,李大德随口询问着进度。 他是眼下唯一在场的“股东”,也是整个工坊内身份最高的人,大伙自然都以他的命令为主。后者考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决定带人穿越峡谷进山。 眼下现往柳氏几个有地堡的农庄跑肯定是来不及了,两万人的转移,根本不存在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进山是目前唯一能避免和贼军碰面的选择。 某杠精也不是没冒出过丢下大伙开溜的想法,就连冯立和杜光等人都劝他让家将护着离开。但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样做找死的可能性更大。 真要在野外遇到大队兵马,他们能往哪躲?留在这边,没准还能仗着人多唬一下。 “按三爷的吩咐,能带的工具都带了。老幼先走,青壮们留下来断后。还有粮食”冯立欲言又止,忍不住劝道:“三爷,某还是觉得,现在把存粮发下去不是个好主意。没了粮食约束,这些人一旦生乱,怕是不好控制!” 李大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解释道:“一旦进了山,咱们这么多人很可能有走散的。把粮食提前发下去,也是避免有人在山里迷路找不到吃的。而且话都说出去了,出尔反尔可不好。抓紧办吧,咱们可没这么多时间犹豫!” “喏!” 冯立抱拳,转身去安排。而此刻的院子里,谷吉也安排着工人把晾晒的草药和已经做好的蚊香等堆进库房里封存。 李大德从房间里出来,便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随即想起什么,急忙对站在一旁抚着胡子叹息的老中医张澹招手道:“老张头,之前咱们做试验搞出来那几罐花露水你放哪了?” “用酒泡出来的那个?” 张澹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指着库房道:“那东西一股子糟味,喝起来味道极其古怪,某让人放到库房了!” “你这老头儿,都说了那玩意儿不能喝!” 李大德无力的叹息了一声,急忙吩咐小桃进去带两罐出来。山里是个啥情况还不清楚,没准会有蚊子。 接着四下看了看,见大家都忙着,没人注意到这边,便招手把扶刀侧立的“狗腿六人组”小声都叫到眼前,拱着手低声道:“几位兄弟,我这条小命可就麻烦你们保护了,拜托了哈!” 这种话,本来不用他说。但毕竟是要打仗了,21世纪的灵魂熬不住心慌,悄然露了怯。 然而大家并不觉得。 李成几人面面相觑,隐约觉得某人像是在暗示他们什么。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忽然就都跪了下去,竖起四根手指来齐齐大喝: “某,李成赵德柱、张小虎、王平、乌大宝、谢波在此立誓,即便豁出性命,也必保三爷周全!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呦卧槽,你们快起来,快起来我滴个亲哥呀!” 眼见这几个夯货喊的这么大声,引得周围许多人都在侧目,李大德的脸直接红到脖子下面,头差点没气掉了。生拉硬拽,好说歹说,才把这些热血上头的家伙给拉起来。 其实他慌,李成几人也慌。李大德那话细品起来,像有点不信任的意思,大家这才立誓效忠。为了宽他的心,也为了自己安心。 然而某杠精就只觉得害臊。 好在这时候冯立从外面跑了进来,打破了尴尬,远远的便扶着腰间横刀喊道:“三爷,粮食已经按您的吩咐在发了。另外大家伙都集合在了外面,您看要不要训话?” “训话?这都要火烧眉毛了,还训个毛的话!” 李大德话一出口忽又顿住,叫住转身欲走的冯立,想了想便说道:“还是得训,啊不,还是得说两句才行。” 他忽然反应过来,眼下这种时刻正是拉拢人心的好时机。毕竟这年头的百姓有些不抗忽悠,此刻明摆着危机到来,柳氏弃城而去,只有他李大德和大家站在一起。这么光辉伟岸的形象,不趁早立起来,还等什么呢? 何况某人心里还暗想着,能多一个人记他的好,就能多一个人保护他嘛! 冯立领命而去,没过一会儿,便带着一群管事和工头回来,簇拥着他转出谷口。 外面已经集合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两万人集中站在一起,那场面还是很壮观的,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一眼都会晕过去。李大德找了一处半丈高的大青石爬了上去。李成和张小虎记得他的吩咐,也想往上爬,结果被冯立一手一个又给拽了下来。 身着甲胄的家将与管事们都在下面一字排开,李大德独站石顶,看着对面一张张忐忑不安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 说点啥呢? “那啥,后面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对面远远的传来几声“能”。 “乡亲们,贼军杀来了哇!” 李大德喊出一句废话,等了几息,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便接着喊道:“他们来干嘛?” 没人回答他,现场一片安静。百姓们只知道到贼军来了要跑,不跑的话可能会被弄死,也可能被抓去充军。至于对方是来干嘛的,还真没人想过。 “我告诉你们吧,他们是来抢粮食的!” 李大德瞄到前面一个刚领了粮食提在手里的青年,顿时瞪起眼睛指着他道:“对!就是你们手里的粮食!” 纳尼? 被他指着的青年吓了一哆嗦,下意识的把粮食袋子护在怀里,左右呲牙。 谁特么敢抢老子粮食,弄死他! 人群也是一阵骚动,透着不安。大家都是从难民过来的,才安稳下来没几天,对手里的粮食无比的珍视。这个时候和他们说有人抢粮,那可是比要命更严重的事。 “贼军也是难民,他们自己活不下去了,就不想别人活着!” 李大德还在继续说,这次没给众人太多的反应时间,很突然的来了个转折:“但是!他们来晚了!” 大青石上的身影叉腰狂笑:“老子早就得到了消息,等他们过来,咱们已经进山了!他们屁都得不到!等着挨饿吧!” “哈哈!” “东家说的好!” “吃屁吧!” 对面的人群一阵哄笑,气氛莫名的开始放松下来。这些人和河东本地的百姓不同,无房无地。身上穿的、手里拿的便是全部家当。此刻让李大德这么一说,顿时有种古怪的得意感。 冯立看向李大德的背影,一脸高山仰止的佩服神色。 怪不得三爷一定要把粮食发到大家手中,原来是要利用大家对粮食的占有欲来消除对贼军的恐惧。相信此刻为了保护手里的粮食,这两万人个个都敢拼命了。 而已经被他在心里看成是诸葛化身的某杠精,此刻却正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沾沾自喜。 我可真特么机智! 李大德如是想。 第50章 战齐河八风遇顽敌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咳咳,搞错了,再来。 大业十年冬,李大德困守河东郡。越明天,人去屋空,百兴俱废以下省略五百字。 只因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历史就乱了套。 谁也想不到,黄河以北的局势会以这样的方式紧张起来。 分兵之后的流民军汇合七千稷山马贼东进,兵围曲沃。敬盘陀留下五千人驻扎永济城西佛寺,自己则带兵攻占风陵驿,一面遣人去芮城联络王度,同时放火烧了风陵渡码头。 因为情报误差,兼之没有派斥候查探,敬盘陀根本就没发现隐在郡城东南峡谷的施工现场。更不知道就在他军寨后方的深山里,还藏着两万人。 可就在整个河东山雨欲来,气氛肃杀之际,一场更大规模的乱战却率先在齐鲁大地上爆发。 张须陀的牛皮吹早了。 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冻雨,道路结冰打滑,使得大军在路上多耽误了几天。结果等赶到历城的时候,正遇上从祝阿逃回去的县令,哭丧着脸告诉他祝阿失守的消息。 张须陀顿时惊一身冷汗,大军来不及休整就直接越过历城,向祝阿杀了过去。 两城相隔的距离太近了,还不到一百里。中间全是大片平原,无险可守。如果卢明月麾下有骑兵,不用半天就能突到他脸上。 一个边缘小县城,丢就丢了。但作为郡治所在,历城绝不能有失。 而且张须陀也琢磨着,土包子进城,怕是已然看花了眼。他这个时候突然杀过去,对方定然反应不过来,或许能再把祝阿给夺回来。 老张的想法没错,但误判了人心。 抢金店的劫匪在砸开柜台之后,绝不会被里面的首饰迷花眼,只会举起铁锤砸下一个。 八风营斥候骑兵刚过齐河,迎面就看到了卢明月的前锋大军,少说也有五千人。 大概是新胜之威,士气高昂。对方的前锋指挥眼见迎面出现大股隋军,竟没有马上结阵防御。而是加快脚步,奔着吃掉他们的架势直接冲了过来。 “迎敌!” “八风营上前,结阵!” 急行军的时候,再精锐的部队也很难保持队形的整齐。辎重与器械因为速度掉队更是常有的事。所以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指挥者最讨厌遭遇战,最害怕被埋伏。 没有令旗和战鼓辅助,传令就只能靠走,通讯也只能靠吼。仓促接敌的结果就是,士兵们会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各打各的,毫无配合可言。 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兵少的占便宜。 八风营每个校尉麾下只有五百人,旗号略有差别。待秦琼、唐万仁等校尉领旗手各自奔向结阵区域,身后便有所属士兵跟随而上。 为了方便战阵排布,各营以下的每个小队都有用以区分的战旗。士兵们只奔旗而走,倒是极其效率。待老张打马走上路边一处土丘,立起帅旗时,四千人的阵型已大体整合完毕。 辎重营的方向已有亲兵抗着令旗狂奔而来,战鼓却才刚刚卸下,只能先立在后方。而此刻两军相距已不足一里,都能看清对面义军那乱糟糟的队形和服饰了。 陆明月麾下义军,大都是胸前斜系一条麻布,算是区分敌我。兵器更是千奇百怪,有拿横刀马槊的、有拿铁叉柴刀的、还有的拎着铁锤或者红缨枪的。偶尔能看到穿铁甲的身影,也是驴唇不对马嘴,校尉甲配个伙夫帽,看得张须陀直翻白眼。 就这种水货,居然攻下了祝阿县城? “擂鼓!”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眼见对方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张须陀左手一挥,后方搭好的战鼓便被敲响。 阵列前方的校尉扭头看向帅旗,只见张须陀身侧有传令兵分持八色令旗挥舞。随即阵列前的各个战营便随旗帜动了起来。 两千人组成一个大雁翎阵,喊着口令踏步向前。秦琼与罗士信各带一营骑兵向敌左右两翼包抄过去,只余樊虎和裴行俨带领最后两营骑兵压阵。 双方越来越近,义军这边已经有人跑了起来,而隋军还在保持着阵型缓步向前。阵前的校尉不断计算着双方的距离,把控节奏。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前排义军的士兵面孔陡然间狰狞起来,发出呐喊,各种污言秽语不断。 “杀啊!” “干恁娘!” “俺弄死你啊!” “狗官兵!” “去死!” 隋军阵列中的唐万仁举起一面令旗,狠狠的挥了下去。 “放箭!” 刀盾兵阵列后方,有弓弩手同时抛射。伴随着连成一片的弓弦响动,一排羽箭蓦然从前排士兵的头顶飞过,狠狠的扎进对面的队伍中。 义军前排顿时扑倒一片身影,原本密集的开始队伍变得混乱。跑在前面的人下意识想停下,又被身后的人拥挤着上前。 军阵中的射击没有停止,对面不断有身影扑倒在地,翻滚哀嚎。没被射中的幸运儿好不容易冲过弩箭范围,迎面而来的却是隋军密集的盾牌和狠狠斩下的障刀。不少义军士兵此刻才发现,己方刚才还密集的队伍,此刻已经变得稀稀拉拉了。 八风营的雁翎阵如鱼儿一般挤进了敌军的队伍中,黑压压的人群像是烧开的沸水一般,围绕着中心沸腾起来。 这是八风营的老战术了,营中的老兵配合多年,即便是闭着眼睛都知道该往哪儿走。经过最初的冲撞,把握住了节奏之后,剩下的就只是收割。 齐河北面荒野中喊杀震天,人群奔跑呼喝。隋军的军阵开始缓缓旋转,很多冲到阵前的义军士兵有时刚挡住一刀正要还击,对面的隋兵却往右边跑去。转身追击时,身后便有另一抹刀光劈落。 弓弩兵开始自由射击,减少前排刀盾兵面对的敌军人数。而两翼的骑兵则是在外围游走,剥洋葱一般,一层层的把外围的散兵击溃。待这“洋葱”外壳被剥得差不多了,中间的步兵便会裂阵,闪出供骑兵凿穿的通道,来个中心开花。 据说这种阵势源于诸葛武侯的八卦阵,完整的阵势是步骑混编,可以一边移动一边变化。但老张搞不清楚原理,便只敢打固定靶。要真是步骑混编,可能不等杀光敌军,自己人就先被踩没了。 冷兵器时代的对决,一旦接战,胜负总是很快就能分出。就像拔河比赛,一旦没有在第一时间赢得先机,失败便转瞬而来。 这个先机,便是看谁先顶不住伤亡而溃败。 张须陀麾下的募兵,大抵能承受三成战损,八风营则是五成。至于敌军,老张掐指一算,就只给了一成。 秦琼与罗士信在战场外围用马蹄子踏出两个红色的血圈,待准备踏第三圈时,后方鼓点开始变化。 “起!” 中军阵前,裴行俨与樊虎一声令下,一千骑兵瞬间端起马槊。前排骑兵缓缓起步,等到阵型拉开,便以锋矢阵加速冲向敌军。 战场中间的隋军步兵开始裂阵,雁翎大阵一分为四,各自组成圆形军阵向四个方位平推,为骑兵让出通道。 张须陀轻抚胡须,面露不屑,就等着敌军溃败,他便下令收兵了。然而等来等去,已然战损近半的义军仍是刚开始看到的那般乱糟糟的,既没有反扑的迹象,也毫无溃败之意。 似乎哪里不对。 此刻的战场上,突进到半途的秦琼持槊的袖袍已经被溅得满是鲜血,眼见一杆杏黄将旗在前移动,便槊尖一指,高声喝道:“贼将休走!儿郎们,随某杀过去!” 而在另一边,一手持矛一手倒提着把横刀的罗士信也看到了对面的将旗。两股骑兵不约而同的冲了过去。 马蹄声汇聚,引得大地震动。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震动越发明显,声音却好似远了。 后方土丘上的张须陀皱眉远望,随后瞳孔一缩。 只见北面的地平线上很突兀的出现一道黑线,随即越来越近。过不多时,便见旌旗招展,战马长嘶,似是无边无际般黑压压的军阵缓缓压来。 陆明月的大军到了! “传令,收兵!全军后撤十里!” 张须陀咬着牙,一脸郁闷啐了一口唾沫。 这一仗,明明占据了绝对优势,却好似他输了一般。 第51章 援河东老李挂帅 齐河北岸一场战斗打得莫名其妙。双方乍一看都觉得是对方吃了亏,但细算下来自己又都没讨到便宜。 张须陀赢了战斗,却输了战略。 若早猜到卢明月会尽起大军西进,他该在历城坚守的。彼时城高墙固,待敌军粮草不济撤退时再行追杀,方是上策。 但眼下已然接战,想再退回去却难了。 只要他敢走,卢明月就敢追。届时军心浮动,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发溃散。 况且眼下军心就有些不稳。 此前收兵时,罗士信抢功冒进,非要弄死义军先锋贼将。结果被已经折损了半数的前锋义军不依不饶的纠缠,让负责接应的中军损失了近五百人,搞的营中士气大跌,气得张须陀回营就打了他和秦琼的板子。 卢明月先锋兵马的强韧,超出了他以往对起义军的认知。 他想不通,只会裹挟百姓作战,号令都难一统的叛军,何时变得这般难搞了。他心里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过早的和皇帝打包票。 自己吹的牛逼,死也得把它吹完。 不过彼时的皇帝陛下根本也顾不上搭理他,朝堂上的目光全都死死的盯在了河东。 龙门关破、风陵渡失守的消息只用了一天,便风一样的刮过整个京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京师震动。 潼关已经彻底关闭,禁止商旅通行。韩城令上表告急,请求朝廷速派大军进驻。 杨广这会儿是真急了。 河东地理位置特殊,西面与关中以黄河天险分界,东南以太行分拒河南河北,恰如一把尖刀探在两京之间。一旦主动权被对方握住,就等于是捏住了中原的脖子,人家想啥时候捅就啥时候捅。 当务之急,必须马上组织大军,在乱军还未站稳脚跟之前消灭在萌芽中,并安抚河东世家以及朝廷众臣的情绪。 其实这个也好说,无非就是谁带兵的问题。可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下旨逼死自己亲妹妹兰陵公主的事儿却忽然传了开来。引发不了不少世家大臣的不满,纷纷上书明里暗里的指责。有两个柳氏旁支的官员,甚至干脆上表请辞。 皇帝最担心的,便是这背后是否有柳氏的授意。眼下这种敏感时刻,一旦柳氏选择支持河东叛军,后者便能迅速在河东打开局面,站稳脚跟。届时人家兵甲齐备、粮草充足,再想打回来就难了。 所以尽管他很想把那几个给他上眼药的家伙砍了,可为了大局,还是捏着鼻子装没看见。 但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兴许是河东这边突变的形势给了某些野心家鼓舞。就在关陇贵族与河东世家叫嚣对骂,谁都不同意让对方带兵出去的时候,又传来了胡商刘迦论在横山起兵,攻陷雕阴郡城的消息。 皇帝踹翻了龙椅,随即又悄然松了口气。 这下不用纠结了,大家谁也别想闲着。 在京的左武卫进驻潼关,宇述亲往潼关督军。进攻风陵驿的同时,还要保证两京之间的交通安全。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也离京北上,进攻雕阴刘迦论,严防突厥异动。 而驻防韩城,准备进攻龙门关的人选,杨广选来选去,最终还是定了李渊。 没办法,身边最信任的武将基本都派出去了。其他诸如张须陀、来护儿等离的太远,救不了近火。让其他人去,大家又都不同意。比起朝上那些世家大臣和在京混吃等死的宗室旁支们,他宁愿选择李渊。 再说了,人家俩儿子都还困在永济城中。不用督促,这货也会拼了命杀进河东的。没看这老东西,几天不见都瘦了么? 他想的没错,老李这会儿是真的快疯了。 也不知道潼关守军是怎么探的,说封锁黄河北岸的贼军数量超过三万。后续有没有援兵,永济郡城有没有没攻破,一概不知。 到目前为止,因为黄河所阻,根本就无法探知河东的具体消息。倒是小道消息满天飞,每一个都听得他肝颤。 唐国公府的气氛很严肃,李渊和李世民皆是一身戎装,正各自黑着脸商讨如何快速进兵。刚一转眼,却见十岁的李智云穿着一件小号的锁子甲,拎着把半石弓出现。 李渊这会儿就是个火药桶,因为李世民吵着要做先锋的事,爷俩刚刚才吵过一架。正郁闷呢,扭头一看到最小的肉疙瘩也一副上阵的架势,顿时就炸毛了。 老李心说老子收拾不了老二这个夯货,还特么收拾不了你?二话不说便狂吼着踹了过去,李智云哪是他爸爸的对手,顿时被窝心脚踹翻在地,委屈的淘号大哭。 “滚,毛都没长齐,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李渊被儿子哭的心烦,挥着手让万姨娘带着李智云离开,自己则是坐在正堂里叹气。 李世民微微撇嘴,总感觉他老子的语气里带着指桑骂槐的味道。 “大舅稍安勿躁。”前来送行的柴绍眼见气氛不对,便出言安慰道:“永济柳千里虽不知兵,但有大郎带着门客帮衬,断不会轻易叫贼军取了郡城。” “某不担心毗沙门,” 李渊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厅里伺候的仆役侍女,后半句话没说出口。 他不说大家也能隐隐猜到,老李这是在担心李玄霸那厮。 没办法,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弱鸡,偏还是个嘴巴不安生的坑货。平日没事儿的时候都会被人叨咕,何况现在出了事儿。别说是李渊,再场众人就没有不担心的。 不过若是被李渊知道他那宝贝三郎此刻没在郡城,而是进山打起了游击,血压准会瞬间飙到二百。 中条山,并不是一座山。 准确的说,它是太行山脉南端向西延伸出来的一截,由十几座山峰相连组成的看起来像一座山的山脉,光是南北纵深就有上百里。 下午时分,李大德和手下两万“包身工”出现在一处叫龙王峪的山谷中。 进了山,才知道山有多大。 他们两万人走走停停的爬了两天,感觉脚都要走没了,但距离出发点的直线距离也不过才三十里,还没此前进山的采药人走的远。此刻若是找个视野开阔的高处,连山脚下蚊香工坊里未完成的下水道都能看清楚。 但也正由此得知,并没有贼军杀到过这边。 于是侥幸心理开始作祟,勾引着某弱鸡浑身的肌肉叫嚣罢工。 连续两天爬山,第一天还好,秋高气爽,兴致勃勃。可等到第二天,两条大腿的酸痛差点让他哭出声来,天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要不就在这儿先住下来吧?到时候下山也方便!” 李大德坐在一块青石上,一脸菜色的捶着大腿,打起了退堂鼓。 听了他的话,冯立还没表示,其他几位管事倒都松了口气,纷纷附和。 能当上管事的,年纪都不小了,就连相对年轻的杜光都四十多了。李大德还只是腿疼,他们却是哪哪都疼。 “可是,三爷。” 冯立站在坡道上,扭头看了一下山谷的地形,皱眉道:“此地没有较大的水源,咱们人多,取水怕成问题。而且这一段山谷岩石遍地,难以挖掘,只建木屋的话,难以过冬啊!” “这样啊” 李大德叹了口气,在桃儿小心的搀扶下撑着大腿站起身来,皱眉看向山谷。 两万人虽然对于中条山不算什么,但若都挤在一个地方,需要的空间还是很大的。这片山谷空间是有了,但作为一个聚集点所需要的其他条件却有些苛刻。 其实某人也只是被累急了,忍不住就想偷懒。而原本进山之后的章程,他是有腹稿的。 “那个谁,老谷,谷吉呢?” 瞅了一圈儿,没发现谷吉的身影,便推了李成去找,同时吩咐道:“找到他先不忙过来,让他去找几个老药农来,我有话要问!” 李成应喏而去。李大德看着他的背影,捏着下巴出神,忽然觉得手下这帮人里人才还挺多的。 还有比在山里四处寻找药材的人,更熟悉山中地形的么? 别说,还真有! 李大德忽然扭头,直勾勾的看着冯立,挑眉道:“我忽然想起来,你手下还有几个人是吧?” 第52章 行路难少年叫苦 就目前而言,进山的队伍首要面临的问题并不是粮食和水源,而是如何在山里建造出能够过冬的营地。 然而对于难民来说最棘手的问题,却恰是李大德最不担心的。 感谢作家曲波,感谢智取威虎山,感谢座山雕。 他从一部纪录片中看过,当年盘踞在威虎山的土匪,在山里住的是一种叫地窨yìn子的地穴式建筑。简单来说,就是在地面上挖一个一米多深的方形地窖,上面用砖石树枝盖住搭成的棚子。类似于地下室,据说保暖性高的可怕。 不过想在短时间内挖出满足两万人居住的地窨子,这种满地岩石的山谷肯定不行,必须找到土壤相对松软的地方。 没过多久,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谷吉被李成架着与几个药农匆匆赶来,而冯立也找来了手下几个原来的户。 李大德把他要找的地方稍微一描述,众人同时沉思。 背风、有水源、土质松软,还要足够大 乍一听好像要求挺高,但实际这样的地方山里还真有不少,稍微一回忆就有印象。可要马上说出方位来,大家又有些犯难。 印象又不是导航,药农们只会记得山里哪的药材多,而不是哪适合挖地窖。同理,户也只会注意哪有猛兽出没,才不管自己踩的是泥土还是石头。 不过就在大家踟蹰之际,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稍微上前,忐忑的开了口。 “贵人要找的地方,妾身呃,民妇,记得一处” 李大德精神一震,一巴掌抽开挡在身前的赵德柱,上前故作和蔼道:“大姐,你知道哪有这样的地方?别害怕,从头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是,民妇夫家本是林州人氏,后来林州害了马贼,日子过的苦,就跟大伙逃难” 这位名叫冯月娥的妇女还是有些害怕,牢记某人要求的“从头说”,一张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李大德也不着急,任由她慢慢说着。 原来冯月娥的夫家曾经也算是个小地主,在太行山东麓有几亩地。所以她嫁过去后,别的事没干,光生孩子了。然而这个年代,条件好的多生孩子那叫多子多福。条件一旦差下来,就是巨大的负担了。 等到林州马贼作乱,丈夫死在了保卫庄子的战斗中,冯月娥就带着四个孩子开始了逃难生涯。因为没有吃的,最小的儿子在路上就饿死了。 到了河东,恰逢工坊那边招人做工。别的妇女都是做一些晾晒草药或者制香的活,但她为了养活四个孩子,毅然决定进山。 因为作坊里收药材是按量来计算价格的,一个路熟的老药农跑一趟,得到的报酬顶别人做工一周还多。 不过冯月娥毕竟是新手,第一次进山就迷了方向,在山里越走越远,差点死掉。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居然遇到了神仙。 “不是,你等会儿!你说你看到了神仙?” 李大德原本还听得很有耐心,但到了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举手表示怀疑。 哥们儿只是想打听一下这附近的地形,现在连神仙都出场了就过分了吧? “呃,民妇不敢撒谎,真的是神仙!” 冯月娥一看他脸色不对,当场就跪下了。赌咒发誓说,就在她就快要死的时候,真的出现了一个白头发的老道士,站在一处山坡上喊她。等她坚持着爬过去的时候老道士就不见了,却在山坡的另一边看到一座土庙。 冯月娥不识字,也看不出那是什么神仙的庙宇。但看起来有年头了,整个庙宇是在山体中掏出一个窑洞修建的,对面是一处宽阔平整的空地,满是野花。还有一条瀑布从山上垂落下去,形成一处水潭。周围白云飘荡,仿佛仙境一般。 说到这里,她脸上还露出陶醉的神色来,就连一旁听着的小桃儿都一脸向往。 李大德一阵古怪,似乎是想笑。 怪不得在场这么多老药农和户都被问住,偏她一个新手说的这么详细。大抵也只有女人,才会对这样的地方念念不忘。 他这会儿也大概想明白了,冯月娥倒不是真遇到了神仙,而是因为山坡对面的水汽蒸腾,出现了反射现象,让她看到了庙里的泥塑。 嗯,一定是这样!哥要相信科学! 李大德把一些怪力乱神的想法通通甩掉,只考虑实际情况。 “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嗯,能的能的!民妇后来还曾去烧香还愿,感谢神仙的救命之恩呢!” 听到询问,冯月娥连忙点头表示肯定。不过随即起大致距离,听者就又苦了脸。 还要再走二十里,顺便翻两个山头! 我能说不吗? 某杠精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当初进山的决定过于草率了,才搞的现在骑虎难下。 同样的想法,张须陀也有,且感触更深。 和卢明月大军对峙已有两天,没能一鼓作气击溃第一股攻势,后面隋军就不得不采取防守了。 攻不动了! 对面的敌军足有十万之数,军寨交纵,联营数里。在平原地带野战,能利用的地形实在有限。这么夸张的兵力对比,任谁也不敢真的硬碰硬。 再说了,现在是人家在进攻! 两天的时间,隋军打退了三次小股进攻,一次大规模的总攻。此刻两军之间的原野已经被挖掘得沟壑纵横,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与散落的兵器羽箭。张须陀本部兵马已经折损过千,八风营也死了近二百人,营中弥漫着一股颓丧和不满。 此刻的老张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觉得卢明月果然难缠,居然不在乎手下的人命,却没察觉他自己这边出了大问题。 所谓“骄兵必败”。 连年与各地起义军对抗,一路之上的势如破竹,提升了八风营战力的同时,也使得他们滋生出了骄傲自满的情绪。 自信与自满看似一字之差,表现出来的也都差不多,但本质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自信的人在遇到挫折时,永远都会积极的寻找解决办法。而自满的人一旦遇到挫折,就容易陷入到自我怀疑当中。 也就是所谓的“输不起”。 这会儿就在老张对着地图苦苦思索克敌方法时,兼任八风营副将的裴行俨正与秦琼几人发着牢骚。 “这仗打的忒窝囊!在如此广阔的平原地带,放弃机动优势在这里死守!有什么好守的?某手下都死了几十个兄弟了!再这样,老子不打了!” 裴行俨平日里虽然和其他校尉一般只指挥一营到两营兵马,但人家毕竟出身河东裴氏,老子是光禄大夫,自己也挂有都尉的官衔。不像其他几人,都是张须陀封的草头将军。 所以他敢发牢骚,其他人可不敢。 “守敬慎言,”秦琼瞥了一眼账外,皱眉劝道:“吾等皆是领兵之人,军法所限,令行禁止,岂可说此气话!” “怎地是气话?” 裴行俨哼了一声,抬眼看过去,不爽道:“某看府君近日有些思辨不明!既言军法,前日你与士信阵斩那贼兵先锋,便合该记功!可府君反倒打了你们二十军棍!这是上位者做的事么?” “此事府君已然明言,确是某与士信冒进,才令接应的兄弟损失惨重。既是犯错,合该受罚!士信你说对不对?” 秦琼话音落下,扭头却见罗士信貌似不以为然便瞪了他一眼。后者撇了撇嘴,敷衍的应付了一声。 倒不是对张须陀有意见,小罗同学是真心觉得自己砍了那贼将,该给他记功的。 就在几人说话间,忽听外面喧哗声起,还伴有伤兵的哀嚎声。 离门口最近的樊虎起身就跑了出去。待到众人跟出营帐,迎面正好遇到传令兵,言说府君召集众将议事。 兵力与地形的劣势终于带来苦果。从历城运送粮草过来的辎重营被卢明月偷袭,伤亡大半,粮草丢失。 换言之,隋军的粮道已断,该考虑撤兵了! 不过老张似乎并没注意到手下将领们脸上的不爽和郁闷,而是盯着地图上双方的位置若有所思,视线慢慢的挪到了齐河沿岸的芦苇荡中。 第53章 风抵风陵风吹战鼓起 “诸位,本官已有克敌之计!” 张须陀此刻表现的自信满满,抬手轻抚胡须,立等诸将的询问。然而尴尬的是,此刻帐中分列两边的校尉却没一个搭话的。毕竟心情都不太好,懒得捧老张的臭脚。 “” 得,还得自己来! 老张轻咳了一声,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贼军断我粮道,欲迫使本官退兵,好趁我等后撤之际大举来攻。然本官已看破此等拙劣计策,便可将计就计,佯做撤兵。届时遣精锐士卒偷袭敌大营,必使贼军生乱,进退失据。待我大军反攻,一战可定!”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张须陀仿佛已经看到了贼兵溃败的场景,面带冷笑的一拳砸在案头的地图上,朗声喝道:“诸位谁愿请战,立此功劳?” “” 又是一阵冷场,营帐中的十几个校尉目光飘忽,尽皆沉默。 樊虎性格内敛沉稳,不喜争功。唐万仁身上有伤,不想出这个头。裴行俨则是面露不爽,斜眼盯着大帐顶端,像是在研究上面的花纹。其他几个校尉见他们几个都“怂”了,更是恨不能缩进地缝里,好当自己不存在。 张须陀直至此刻还都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只觉得众人是不把他这个主官放在眼里,当即就要发火。便在这时,见机不妙的秦琼急忙出列,替他圆了这个场子。 “麾下愿往!” 本站在他身侧的罗士信见状,也急忙跟了过去,抱拳道:“既然叔宝要去,那某也出战!” “好!你俩上前来,听本官安排!” 张须陀暗松了口气,便招呼他俩来到案前,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位置详细讲解他的伏兵计划。 后方的裴行俨暗自皱眉。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大家都有些自我怀疑。军心浮动,乃是兵家大忌。他本意是想消极怠工,迫使老张撤回历城。可眼下让小秦同学这么一搭茬,又得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他不知道张须陀已和皇帝提前吹了牛逼,即便秦琼不出头,这仗也要继续打的。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老张想出的计谋奏效,别坑了大伙。 高明的计策,从来都不是靠推测对手的行动来实施的,而是想办法促使对手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如果当年藤甲军死活不进盘蛇谷,诸葛亮就是准备再多的火把也白扯。同理,想让卢明月上当,自然也还需要再费些工夫。 有的时候,遇到一个好对手是一件很爽的事。 老张自觉已捏住了对方七寸,浑身充满了干劲儿。而另有一人,此刻却被无力感充斥全身。 黄河南岸,风陵渡口,宇述正在左武卫大营里骂街。 他也准备了一处“盘蛇谷”,可“藤甲军”却没来。 风陵渡算不上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抢过去真的一点儿用都没用。过了黄河往西,迎面就是潼关高墙,往东走不了多远又一头撞上函谷关。论战略意义,和龙门关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所以对岸才只有一个风陵驿,而不是“风陵关”。 可就是这么一个鸡肋渡口,落在敌人手里,却搞的人很难受。 宇老将军那是打仗的行家,一眼就看出了渡河作战的难度。于是决定玩个花活,勾引对岸的贼军主动来攻。 怎么勾引呢? 很简单! 他先是征集附近的所有民间船只,又遣青壮伐木,在河面搭建简易浮桥,做进攻姿态。 在浮桥搭好之后,左武卫下属一府共计一千五百人,在两名果毅都尉的率领下向对岸的军寨发起了进攻,并在接敌之后佯装败退。 正常带兵将领,在敌军败退之后总会衔尾追杀一番,痛打落水狗。高级一点的,可能还会趁敌军新败,士气低迷之际夜晚偷营。胆子大的,甚至敢打潼关。 所以别看宇述正面搞的声势浩大,但左武卫的主力都在军营后的树林里埋伏着,就等对岸贼军杀过来,好包个大饺子。 然而就这么等啊,等啊。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天亮,却连个贼军的影子都没等来。可怜老将军都快七十了,在林子里又冷又饿,还不敢生火取暖,差点落下病来。 反观对岸贼军呢? 敬盘陀哪懂得这些弯弯绕,一见隋军撤退,便回营喝酒赌钱去了。大家伙好吃好喝的在军寨里暖和了一宿,第二天居然站在对岸骂街挑衅。 一群可能以前就是泼皮闲汉的家伙,恶形恶状的站在原木搭建的塔楼上,污言秽语不断,还不时来几个侮辱性的动作。 那意思就是说,你们昨天不是挺牛逼么?不是说要来弄死我们么?怎么雷声大雨点小?才打了一场就怂了?再接着来打啊! 尽管因为距离太远,渡口这边根本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宇述还是被气坏了。 他为在这样的敌人手下吃瘪而感到耻辱。 还以为是有多高明的将领看穿了他的计谋呢,搞了半天,根本就是对手太蠢,连仗都不会打。 一想到自己在树林里白等了一宿,他就觉得心塞。 “渡河强攻!踏平敌寨!” 老将军气得拔了刀子,恨不得亲自上阵,砍他们丫的。 而经此一事大家也都明白,对面的敌军都是瞎子,看不懂他们抛过去的媚眼,除了强攻,别无他途。 于是当太阳升到半空,气温回暖之际,左武卫军营中便升起炊烟。士兵们吃饱喝足,擦枪磨刀,开始了战前准备。 营门外一字摆开一排战鼓,宇述与麾下郎将梁元礼、张峻及传令兵登上高台,亲自指挥。 与此同时,就在众人对面的中条山上,迎着越过山岗的阳光,蒙头垢面的人群绕过半山斜坡,终于看到了传说中藏有神庙的山中仙境。 就在九峰山南面半山腰处,出现了两块落差近三丈的平台空地。东面的一块较大,长度近七八里。西面的是一个半圆形,不过一里方圆。两处空地的交界处,落有一截三尺宽的小瀑布,冲刷出的积水潭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这种地形很突兀,像是有人在半山腰横砍了一斧子,削去了半截。空地上像是被刻意平整过,既没有岩石矗立,也没有高大的植被树木。边缘外有群山隔阻,但并不遮挡视野。众人甚至能看清对面的黄河。 可以想象,若是清晨山中起雾时刻,周围定然都是白雾笼罩,一片仙家景象。也难怪冯月娥记得这么清楚。 可惜因为时节的问题,冯月娥说的野花大都枯败,还有不少地方的荆棘灌木需要清理。小桃儿是有些失望,但李大德却是很满意,暗道总算没白费这两天爬山的辛苦。 “走!看看咱们的新家!” 某东家一挥手,就宣布了这片空地的所有权。在场的也没人有异议。连日爬山,就算是体格好的冯立都有些吃不消了,迫不及待的想要休整。 众人开始绕过山坡,待转到南面,行至半途又意外发现了一片枫树林。此刻火红色的叶子迎着阳光连成一片,如同秋日野火,与远处峰顶见白的雪花山和蓝天交相辉映。 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李大德脑子一转,瞬间想起一首诗。 “啊!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咳咳!” 只背了一半,某杠精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硬生生的把后面的两句给憋了回去。为此被呛的直咳嗽,眼泪都憋出来了。 “此句甚妙!尤其是生字,引人遐想!” 旁边背着手闪出一个白胡子老头,随口品评了一句,却是皱眉看了过来:“后面还有吧?小子怎地不说了?” 要说这帮人中肚子里的墨水含量,当以老中医张澹为首。真要较真起来,连明面上的“才子”李大德都比不上。 听了他的话,李大德嗯啊的应付了两句。心说老子敢背,作者敢写么?随后就诧异的盯着他,疑惑道:“我说老张头,这几天大家都累的跟狗一样,冯大哥都有点吃不消了,怎么你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吃大力丸了?” “哼,老夫早就说过!你们啊,” 张澹面露不屑的回过头,双指并拢的挨个点了过去,哼道:“身子太虚!” 卧槽! 被点到的几个大男人诸如冯立、李成等都脸皮发紧,对某中医怒目而视。张澹却是理都不理,摇头晃脑的当先走下山去,很快就消失在枫树林后。 “三爷,这老家伙,太张狂了!” 赵德柱自后面跟过来,愤愤的嘟囔。李大德斜了他一眼,哼道:“我也这么觉得,要不你去打他一顿?” “” 赵德柱一脸悻悻的缩了回去,其他人也是深感无奈。 作为两万人中唯一的一名医生,眼下还真就没人敢得罪张澹,连李大德这个东家都不敢。 便在这时,忽听南面隐隐传来一阵鼓声,像是山谷中出现了塌方,轰隆隆的听不真切。但紧接着,却又莫名的响起一阵喊杀声。 “你们快来看啊!” 山坡下传来老张头的喊声:“山下有军队交战!贼军和官军打起来啦!” 第54章 王叹王莽王权始更迭 众人所在的九峰山,距离黄河直线距离就超过了二十里,在山顶看河岸边的人还没个黄豆粒大,按说不可能听见河岸边的喊杀声和战鼓声。 李大德下到平台之后,看到远处渡口的景象,第一反应就是这特么的不科学。 想要在这种距离上听到山下发出的响声,除非交战双方用的是长枪火炮。否则别说是声音了,要不是双方人数够多,又有黄河这么明显的参照物,他们连这帮人在干嘛都看不出来。 确实是打起来了。 李大德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这场景别别扭扭的,像是在看一场画不对音的露天电影。屏幕和音响一个放在村头,一个放在村尾,根本对不上节奏,失真的厉害。待扭头扫了一下周边的山势地貌后,忽然反应过来。 怪不得能听见这么远距离的声音,这事儿最后还真得靠科学来解释。 中条山南麓的地形多是斜坳山谷,纵横交错。在风陵驿的后方,便有山谷绵延群山深处。众人在九峰山上听到的声音只是临近山谷中传来的二手回声,并不是直接听到的河岸边的声音。眼下的北岸,两边都不知道开打多久了。 “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 李大德有些恐高,不敢离平台边缘太近。在后面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出双方具体的战斗方式,只能叹着气怀念一番物产丰富的21世纪,并考虑烧沙子做玻璃的可行性。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来到这个年代之后亲眼见识到的第一场大规模冷兵器交战。所以即便是看不清楚,也不舍得挪动步子。 倒是其他人,扫过两眼之后越发感叹某人的先见之明,躲到这么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来。如果能实现自给自足的话,未尝不是一处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这年头贼军是祸害,可隋军也不是啥好东西不是? “好了好了,大家休整一下,爷们儿们随某去探一下周边地形!还有那个张郎中,水源还是要劳烦您老给检查一下哈!” 冯立开始分派任务,规划营地范围。正忙活着,却见冯月娥拘谨的走了过来,看着李大德的背影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什么。 “冯大姐,您找三爷有事?” 对于这个带领大家找到这么一处天然聚集地的本家,冯立还是很给面子的。尤其连李大德都称呼人家一声大姐,其他人便也不敢托大。倒叫前者不好意思,这两天一直忙前跑后的。 “冯管事,是这样的,”冯月娥抿了一下耳边被风吹乱的鬓角,指了指西面山坡被那片红枫林遮挡的位置道:“民妇说的神仙庙,就在那林子后头。不知道东家要不要去拜一拜?” “当然要去看看啦!” 这边冯立还没说话,李大德已是听见了,便回头走过来笑道:“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头,得打声招呼!至于说拜”李大德顿了顿,冷哼一声,“那就要看看,他是哪路神仙了!” 冯月娥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掩口后退。 这年月,民间百姓对于神仙之流还是存了很大的敬畏之心的。这么口无遮拦的,换做是她儿子,早一巴掌抽过去了。 但李大德毕竟不是她儿子。 冯月娥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又碍于身份的差距不敢开口。带路的时候便一脸纠结,走走停停的。 听说东家要去看神仙庙,早就好奇的谷吉、张澹还有几个管事都跟了过来。再加上“狗腿六人组”,小桃儿和冯立,倒像是个小型旅游团。 这处所谓神仙庙的位置很讲究。 依山傍水,坐北朝南。 众人绕开忙碌的人群,刚一转过火红的枫叶林,就看到在山体靠近中间的位置上矗立着丈许高的门洞。看造型和外表,像是有些年头了,墙体干裂斑驳,满是苔痕。 两侧山体明显有修整过的痕迹,像是围墙一般贴着地面延伸。或许曾经还雕刻过花纹,只是已经斑驳得看不出了。 李大德站立门外,正要迈步走进,却被李成挡了一下。后者率先进去看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便出来道:“三爷,这土庙是掏在山壁里的土窑洞,顶子上的梁怕是都朽了,您就在门外看一眼罢?” 某杠精有些不服气。心说我有这么倒霉么,别人进去都没事,我一进就塌了? 但到底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抬杠,难得的从善如流一回,就站在了门口的位置向里看去。 内里的空间并不大,一处简单的土质香案,上面摆了个香炉,有新近的香灰洒落,应该就是冯月娥上次来祭拜时点的。不过香案后面并没有泥塑神像,而是一副略显斑驳的壁画。 能看出画上的是一个三缕长须的男子,乍一眼的确像是个道士。然而熟读度娘百科的李大德,一眼就看出了男子头上戴着的是通天冠,皇帝才有资格戴的东西。 神山里供奉的皇帝? 尧?舜?禹? 传说中条山上有舜王坪,难道就是这里? 李大德一瞬间浮想联翩,这时,在他身侧挤过来的张澹却是突然说道:“咦?这画像上有字。是篆字?” “哪呢?” 前者闻言便来了精神,顺着张澹指向的位置看去,果然在画像上方被涂黑的位置上横刻有一排弯弯曲曲的字迹。只是因为黑漆斑驳,与刻字连城了一体,乍一看还以为是墙皮。 “e写的什么?” 李大德看了一会儿,根本一个字都认不出。不过众人倒也不奇怪,因为他们也都不认得。 自魏晋以后,尤其是纸张大量应用之后,中原的字已经大不一样。眼下大部分应用的都是隶书或楷书,小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都闪开!莫挡住光亮!” 便在这时,老张头回身赶开人群,装逼似的站了出来。 感谢小时候用戒尺逼着他背医经的师父,给了他装逼的本钱。此时的张澹意气风发,嚣张的扫过众人,便负手做高人形状,朗声道:“此壁画所刻,乃是新始祖始建国皇帝唔,这是什么年号?没听过啊!” “皇帝?不是神仙啊?” 冯月娥和小桃儿似乎有些失望。其他人则是好奇的张望着,大家还从未见过挂在墙上的皇帝呢。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位前辈啊!” 其他人不明白,李大德一听之下却是笑了。别人的年号他可能不知道,但被后世公认是穿越者鼻祖的那位,却是一清二楚的。 “啧啧,想不到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居然还有人偷偷建庙祭拜他?人缘不赖嘛!” 听到李大德的自言自语,其他人顿时好奇起来。老张一脸的不服气,有种自己的学识被某个小年轻忽然给比下去的感觉,顿时问道:“某也曾熟读史书,从未见过三个字的年号,难道你小子却是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 前者哈哈一笑,拍着张澹的肩膀道:“史书里找不到不奇怪,因为这位的年号史官根本就不承认,记载下来的都是黑他的。恰巧,我却是在一本野史里见过。都听好了!” 李大德学着老张刚才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在墙上挂着的这位,就是篡了前汉,首开禅让先河的新朝皇帝,王莽!可不是什么土地神仙!” “王莽!竟是他!” 老张手一抖,揪掉了两根胡子,疼得呲牙咧嘴的。冯立则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扶刀后退了一步,像是这名字有某种禁忌一般。倒是其他人仍旧茫然模样,根本不知道王莽是谁。 “张爷爷!”小桃儿眨着萌萌哒的大眼睛,看着张澹好奇道:“王莽是谁啊?” “这,王莽啊这个,不说也罢!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哼,想不到这样的贼子,竟还有人祭拜!”老张一副很不齿的样子,似乎连提这个名字都不愿意。 李大德闻言便很奇怪的看向他,好奇道:“老张,你们家祖上和王莽有仇?” “呃,未曾有过。”张澹一阵迟疑。 “那你有朋友家里的祖上被王莽害了?”李大德又问。 “这倒也未曾有过” 老张被问懵了,接着就看到李大德像是鄙视一般,撇嘴哼道:“人家一没得罪过你,二没得罪过你朋友,你这一副他抢了你老婆的语气闹哪样?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哼,史书上都明确说了!汉书有云: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这种人,难道老夫不该唾弃?” 张澹很不服气,自觉善恶观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却见李大德摇了摇头,一副喟叹的模样,语重心长道:“老张啊,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只看到历代史官对他的批判,为什么不想想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何会有人偷偷在深山里建庙祭拜呢?怎么没人去拜那些史书上有名的圣人明君?” “这” 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为什么呢? 张澹依旧不服气,皱眉道:“尽信书不如无书,那是孟子说的!” “是啊!”某杠精面不改色的点头:“我也没说是孔子啊!” 第55章 血染浮桥激战正酣 王莽的事绩,是从近代帝制结束之后才被人拿出来称道的,说他是“无私的社会改革者”。但在之前,却很少见到正面的评价出现在史书中。 大抵是当权者不希望有人出来给这个搅局者平反,亦或是这样的人本来也不需要有人为他平反,懂的自然会懂。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李大德记得他在度娘上看到过一个很无聊的统计,有人列举国内以人名命名的地方,发现应用最广泛的人名,是结束了两千年封建制度的中山先生。但另有一人的名字却出现的比他还多,那就是王莽。 只不过前者多用在城市街道、公园等地点,广为人知。而后者不是在偏远山区,就是人迹罕至的荒野河流。例如王莽岭,王莽坪,王莽塬等等。百姓们口口相传,才流传至今。 相比之下,其他古代帝王所谓的封禅泰山、无字碑神马的都弱爆了。人家这才是让名字流传千古的正确打开方式。 “若按你这么说,这王莽难不成还是个好人?” 张澹在冷笑,只觉得某人纯粹是在瞎抬杠。其他人,尤其是柳氏的那些管事们,虽不言语,但心里未必就不认同他的话。 都是史书上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了,还有什么可杠的。 “呵” 单纯以好坏来区分一个历史人物,总会使后来者发笑的。但李大德在笑过之后,却又顿住。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无关是非评价,而是有些话此刻是不能说透的,比如土地兼并。这在后世看来关系到王朝更迭的本质原因,在当下却是格外敏感。尤其当着这帮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沦为难民的人讲。 史官与学者们批判王莽,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他把全天下的土地都收归国有,损害了太多地主阶级的利益,更是绝了世家壮大的道路。 可从最底层百姓的角度出发,耕种的土地有了保障,再没有人想方设法去谋夺他们的产出。这样的皇帝,有人偷偷在山里建庙祭拜也就不奇怪了。 道理未必就没人清楚,但史官们仍把王莽塑造成一个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连他的国号和朝代都不承认,原因或还在于科举大兴之前,担任史官的仍是世家子弟。屁股决定脑袋,不可能对这位仇家留下什么好话。 摇了摇头,已然决定终止话题的某杠精随口道:“从某种角度上,你说他是个坏人也没毛病!”说着,却是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门内的画像拱了拱手,笑道:“不过咱们现如今是在人家的地头上,这样当面说别人坏话可不好!” 他没兴趣也没能力给这位大前辈平反,但这并不妨碍他个人表达一些善意。 其他人不置可否,在知道这庙里供的是王莽后早就失去了祭拜的心思。没怂恿李大德拆了,都是看在人死为大的份儿上。 “东家说的对,咱们要不先干活吧?” 冯月娥总算找到了机会来附和,生怕有人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毕竟她还一直以为这庙里是她的“救命恩仙”来着。现在知道这位不是神仙,但也想尽力维护一下。 “老夫才没兴趣谈论此人!” 张澹翻了个白眼,难得让某杠精吃瘪,他内里正得意呢,当然见好就收。说完便转身向东面的水潭走去,远远看到有人打水,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干嘛呢!这水老夫还不曾验过你们就敢来喝?想死是吧?都滚蛋!” “噫!”李大德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撇嘴,嘀咕道:“这老头儿一天天的火气这么大,居然身体还这么好,是有啥保养的秘方吧?” 秘方? 几个柳氏的管事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然后是李成、赵德柱、张小虎、小桃 小桃? 李大德怪异的看着自己的小侍女,好奇道:“桃儿也对保养感兴趣?” “唔,奴想讨来给爷补身子” 小桃儿实话实说,登时惹来周围一片怪异的憋笑声。 某东家的虚,那是众所周知的。 不过李大德没笑,而是捏着下巴在沉思。 这感觉是心动没错! 古代的中医学断代很严重,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名医良方数不胜数。比如华佗的麻沸散、扁鹊的内经等等。若说刚才他是调侃,现在则是有些怀疑了。 老张头的确一把年纪了,身体还这么好,手里难不成还真藏着什么干货? 得打听打听! 李大德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一众手下,最后视线定在桃儿身上,暗戳戳的想着坏点子。 话说那老头儿对谁都不假辞色,但每次对桃儿还都挺慈祥的? 这边山顶上的众人忙碌着划分区域、安营扎寨。山脚下的风陵渡口,隋军与流民军的大战也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既然选择强攻,宇述就想着一战而定,绝不拖泥带水的找不痛快。但强攻也不是无脑硬怼,讲究个方式方法。 第一梯队上场的并不是他麾下直属的精锐亲军,而是左武卫管辖的鹰扬府兵。宇述打算等双方的体力、精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再派精锐出击,趁势拿下渡口。 黄河南岸的浮桥两侧分列着五百手持劲弩的督战士兵。凡临阵后退者、畏战者,不等跑回到岸边,就会被督战队射死在浮桥上,落进滚滚黄河。 身披两当扎甲的刀盾兵举着盾牌冲过浮桥,踩着被毁掉的码头残骸往近两人高的河岸乱石上爬。不时有人被军寨上射来的羽箭命中手臂或是肩膀,惨呼着跌落。 当然也有倒霉的,羽箭顺着盾牌边缘穿过扎在脸上,直接毙命。 一个合格的弓箭手,单是拉弓就要练上一年。流民军当然没这条件,能射中人都算天赋异禀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中箭,可见是有多倒霉。 不过总的来说,借着铠甲和盾牌的掩护,隋军渡河的损失并不大。真正造成伤亡的,是在爬上河岸进攻军寨之时。 跟随毋端儿翻越太行山的流民拎刀子杀人可能不专业,但说起盖房子搞建设,个顶个都是好手。 眼下以风陵驿为依托建在北岸的军寨,外墙都是以原木为皮,内里用黄土夯实,每隔几丈还有个用原木搭建的方形塔楼,也是内里填了黄土。光是结实的程度就不是靠人力能撼动的。更别说两道木墙之间的土墙还可容五排士兵站立,数量上也碾压隋军。 哪怕隋军士兵运气好,进攻的路上既没有挨上羽箭也没在木墙下被石头滚木砸死。等好不容易爬上墙了,却发现他一刀子砍过去,对面至少同时回过来六七把不同花样的兵器,躲都没地方躲。 此刻的黄河北岸,沿木墙与乱石岸不断有人影尖叫着跌落。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不少直接落进黄河中的,随着滚滚浪花消失不见。 浮桥北段扎紧的木排溅满血色,不断被漫过的河水冲刷掉,然后再溅满。 隋军的伤亡巨大,敬盘陀这边也不好受。 即便是不入精锐之属的府兵,装备也不是他手下的民兵能比的。人家头上系着铁罩甲,胸前的扎甲刀砍不进,箭射不透。想干掉一名隋军,必须要把武器精准的砍在对方脖子上,或者从两当甲侧面的缝隙捅进去才行。而这个时间,足够一名隋军士兵砍翻好几个人了。 军寨中不断有士兵往木墙上补充,两翼上压制的弓箭根本就不敢停。但就以他们的水平,杀伤力全靠概率学,即便从芮城武库得了弓箭也只是做做样子。真正被射死的隋军,还没有为了躲箭掉河里淹死的多。 敬盘陀只看他手下人死的速度,整个头皮都是麻的。开始都还以为今天的进攻还是是昨天那样的水平,谁知道隋军一上来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把死掉的官军拖进来!剥了他们的甲!听到没有!传令下去,把人放近,上了墙再杀!把尸体拖进寨子!” 老敬站在后方的塔楼上跳着脚大喊,手下的亲兵慌忙跑下去传令。只是从木墙上刚跑了一段,就被不知哪来的弩箭射在脖子上,翻了下来。 “再去!” 敬盘陀红着眼睛挥手,又有几个亲兵跑下塔楼。彼时已有不少隋军的尸体落在里面。其他人不用另外提醒,已然大叫着让人跑过去剥了铠甲换上。 慢慢的,流民军一方开始不断有人穿着隋军的甲胄登上木墙加入战斗。双方的战损比,也开始悄然变化。 第56章 酱烤野味生死两面 宇述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隋军的攻势已经开始疲软了。 攻城战与野战最大的不同,就是地形决定了谁也玩不了战术,摆不出战阵,只能拼硬实力。风陵驿的军寨虽算不上城,但道理是相同的。 什么是硬实力呢?就是指军力、军备、后勤等。说白了就是比谁的人多、盔甲厚、刀子快。 本来嘛,敬盘陀这边除了人多,其他的并不占优势。即便是有木墙阻挡又借了黄河天险,但自身实力的不足还是难以弥补。 但因宇述的轻敌,加之也实在没想到对方连扒尸体这么没品的事都干得出来,导致在战斗的后半截,双方兵器盔甲上的差距快速的缩小。这个时候,人多的一方马上就展现出优势了。 冲过河岸爬上军寨的隋军,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不知哪伸出去的钩子给钩住,拖进木墙后面被群殴。往常胡乱挥刀就能砍翻的贼军,这次却有了盔甲罩身,忙乱之下根本砍不到要害。 结果打到后面,眼见冲过去的府兵不少,战果却是越打越小。擅自溃退下来的兵卒也越来越多,督战队都杀的手抖了。 “大将军,麾下带前锋营上吧!再打下去,府兵怕是要溃了!” 黄河南岸的左武卫大营中,鹰扬郎将梁元礼躬身请命。 “阿爷,让某去吧!某的亲兵有擅长破阵之士,定能拿下对岸军寨!”宇述的大儿子宇化及也披挂在身,跳了出来。 “胡闹,尔无军职在身,速速退下!” 宇述开口喝斥,很是不满的瞪了宇化及好几眼。 他知道这货在想什么。 之前因为宇述得宠,宇化及也被杨广安排做了太仆少卿,总全国马政。谁知这货胆子大的没边,居然敢违反朝廷禁令,利用边贸私售盐铁给突厥。杨广是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的,才不管这货有个什么样的老子,直接拿了扔进牢里等死。 后来还是杨广的大姐,下嫁宇士及的南阳公主出面哀求,才免了这货死罪。但也打入贱籍,不许为官。 宇化及为了能够翻身,厚着脸皮赖在他老子的左武卫不走,为的就是关键时刻方便他捞军功,去博杨广的欢心。 知子莫若父,这草包是个什么水平,宇述最清楚不过。平时的顺风仗也就算了,这种时刻还跳出来抢功,绝对是智商低的表现。 “鸣金收兵吧!今日攻不下了!” 老将军喟然长叹,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 打了一辈子仗,怎么有种越打越回去的感觉呢? 黄河南岸的铜锣连续敲响,隋军潮水一般向浮桥退去,留下对岸无数尸体。城墙上的流民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又打赢了。 “哇吼!” “俺又活下来了,俺可真牛逼!” “哈哈,狗官兵跑了,狗官兵跑了!” “啊啊啊!” “还有谁!” “狗官兵,俺哔你们姥姥!呜呜呜” 军寨上下一片鬼哭狼嚎,兵器乱飞。有人相互拥抱傻笑,有人捂着脸嚎啕大哭。猛然松气的士兵们只管发泄,以驱散劫后降临心头的巨大恐惧。 靠近河岸的木墙早已成了血色,如同屠宰场一般。血腥味混着各种污秽之气,令人作呕。许多士兵不等撤下木墙,便已在半路吐成了人体喷壶。 “呼!” 敬盘陀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这才发现,衣襟内里早就湿透了。 “去查查咱们死了多少人!还有,把外面官军的盔甲都收起来,尸体扔大河里喂王八!” 手下的心腹领命,正要转身,又被他叫住。 “对了,带一队人,去把官军搭的木桥拆了!” 人总在经历过后才能成长,敬盘陀终于想起来要拆浮桥了。别看眼下营地里到处欢腾,貌似士气很高,要是再来一次这样强度的战斗,他还真没什么信心能接得住。 对岸,宇述黑着脸下了指挥台,吩咐谁也不许跟着,独自进中军大帐想静静去了。 不想个歪点子出来,这仗没法打。 太阳渐渐西斜,天边一缕红倒映在河面上,分不清是晚霞还是鲜血。 黄河两岸逐渐安静下来,各自升起了炊烟。 士兵们躲在营帐中包扎伤口,沉默或忐忑的等待夜晚的降临。谁也没注意到远在北面的群山中,也飘散出来一片炊烟。又或者注意到了,却只当做白云,未想其他。 “咳咳!大宝你搞什么鬼,烟都扇我脸上了!” 九峰山,暂被李大德命名为王莽坪的西侧空地,几人正围着一处篝火烧烤。站在木质烧烤架后方的锦衣少年,正怒斥蹲在一边,拿了个枫树枝编制的扇子扇风的带甲青年。另有一个十来岁模样,布裙朱钗的小萝莉在一旁捂嘴偷笑。 东西两处空地上,类似大大小小的篝火堆有上百个,像是要开烧烤大会一般。李大德他们在地势高的西侧还好,下风头的东侧空地上几乎都被烟火笼罩,到处是咳嗽声。 “三爷,我就说这家伙不行吧?要不还是我来?” 被某人安排在一旁转烧烤架的赵德柱开口嘲讽,顿时换来乌大宝的怒视和李大德的白眼。 “老老实实翻你的架子!没看见那边快烤糊了吗?翻快点!不然等下没你的份儿!” 某东家教训完两个爱胡闹的手下,等身前的青烟被扇开,便端着个树皮做的托盘,另一手拿着个大号毛笔在篝火上方旋转的獐子上涂抹特意让小桃儿带的酱料。 要说物产丰富,他自然是心心念念着21世纪的。但随着几顿野外烧烤吃下来,心中那杆天平却是越来越歪了。 在21世纪,他可不敢在野外烤牢底坐穿兽吃。 下午冯立手下的几个户拘谨的送来这头獐子时,小桃儿还一脸可惜的嘟囔“小鹿这么可爱”之类的,眼下早就眼巴巴的盯着,就差说“小鹿好香”了。 “嘿嘿,我以为三爷带了毛笔出门,是要写诗的” 李成就是个挨骂没够的货,眼看两位小伙伴老实了,他又冒出来挑衅。 不过这次李大德却没什么恼羞成怒的神色。他本来就没有酸儒人的那种迂腐和架子,不然也不会亲自动手烧烤。闻言便得意道:“你懂个屁,写诗能当饭吃吗?老子这叫物尽其用,是最高境界!” “呵,你这人总能说出些歪理,偏又叫人反驳不得!” 早就溜达过来等着混吃混喝的老张头毫不客气的嘲讽一番,随后又摇头感叹道:“哎,如此烤制的野物,闻着的确胃口大开,要是有酒便好了!” 说着说着,眼神就飘向了桃儿。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众人在临上山前,李大德吩咐过让小桃儿带了两罐花露水的。那东西味道不咋地,但好歹也是酒啊。 虽然某黑了心的东家一再强调不能喝,但配方都是他搞的,能不能喝他自己不知道? “咳,桃儿啊” 这边刚张开嘴,还不等讨要,就见李大德已经似笑非笑的瞥了过来,像是看穿了他心思一般,哼道:“我说老张头,你一分力不出,就想连吃带喝?” “怎地?老夫一把年纪了,风烛残年,你还让老夫给你出苦力不成?” 张澹一脸不满的嘟囔着,随手摸出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咔”的一声掰断了扔进火堆。 一地眼球乱跳,李大德眉毛都气抖了。 特么的风烛残年有这个力气?糊弄谁呢? “你这老货,果然藏了不少东西!”后者一脸凶神恶煞,当即转身凑近了张澹,威胁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强身健体的秘方?不说今晚上就等着喝西北风吧!一根獐子毛都不给你!” “哦原来你打老夫这个主意啊!” 张澹突然笑的有些贱,很是意味深长的瞥过周围都竖起耳朵来的家伙们,得意道:“有是有,但老夫凭啥告诉你?” “” 李大德突然憋住,眨了眨眼睛,转身就抬脚向李成踹过去。 “瞎啊你,不知道地上凉吗?还不快给张大夫搬个墩子去!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哈哈” 李成狼狈而逃,篝火旁的其他人这次没憋住,全都笑翻在了地上。 第57章 战后星火夜低语 俗话都说,饱暖思那啥。人吃饱了没事儿干,总想出点幺蛾子。 李大德开始也觉得,以他的作息时间,古代无聊的夜生活总是难熬的。 然而并没有。 喧嚣过后,夜色降临。当他躺在山顶土坪望着近在咫尺的浩瀚星空时,躁动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人在宇宙面前,总是渺小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天上的星座位置都有点歪。 此刻的王莽坪火光点点,与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似乎是想要融为彼此。人们围坐在篝火旁低声交谈,不时欢笑。但在靠近西坪的位置,人们都下意识的压着嗓音,生怕打扰到某人。 李大德以贵族子弟的身份带领大家进山避祸,在群本是难民的人心中还是极为感动的。再加上众多管事和工头明里暗里的渲染,一个一心为大家着想的东家形象就悄然立在了众人的心头。 这样好的东家,得敬着! 眼下东西两坪每处要开掘窑洞和地窨子的范围已经规划完毕,大家有事做,有饭吃,就不会胡思乱想,人心就会安稳。谈笑之余,每每提及某东家,便要竖起大拇指。 不过作为领路者,总要想的比别人更深远才行。 脚步声在西坪上响起,冯立沿着边缘新修的小路走近。待看到围着篝火躺成个“O”字型的一群身影便愣住,嘴角抽搐个不停。 李玄霸平日不着调也就罢了,毕竟少年心性,他可以忍。而且这位爷虽然表现的欢脱,但大局观和规划能力都高人一等。有他在后面指挥,冯立的心就稳得很。 张澹跟着一起不着调,他也可以忍。人家是山上唯一的医生,又是能徒手掰断手臂粗树枝的猛人,他惹不起。 但作为主家的家将,另外那六个货也学别人不着调,他就不能忍了。因为前两者都是表面不着调,心里有数的很。而他们六个,是真不着调。 “得找机会和三爷说说,给他们几个好好立立规矩!” 冯立恶狠狠的在心里立下fag,不等上前,地上挺尸的某个人影已经转过头来。 “冯大哥?过来一起啊!” 李大德拍着身边铺了干草的地面,一脸热情。顺带还踹了李成一脚,让他空出个位置来。冯立在原地迟疑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走过去,又别扭扭的躺下。 身下的地面热乎乎的,似乎是原来放置篝火的位置。此刻烤着腰眼,让人昏昏欲睡。 李大德侧面的小桃儿已然睡着了,正低着某人的臂弯试图把自己团成一个丸子。 “咳,三爷” 冯立压低了声音,刚开口说了半句话就被李大德打断。后者抬起手臂挡在他脸前,抿着嘴道:“冯大哥你看着天说就行,脸对脸的,我有些别扭” “” 冯立迅速且坚定的转过头,心说你别扭,我特么更别扭好吧?纵观天下,还从没听说过两个大男人躺着谈事的。 平复了一下心情,某人缓和了好半天,这才盯着星星继续说道:“某是想说说粮食的事。咱们眼下虽没有断粮之虞,但门下还是觉得应该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粮食啊!”李大德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有个想法,不太成熟” 众人带进山里的粮食是定量的。 工坊的存粮不多,此前都是由柳氏派人定期运送。后来冯立开发了打项目,有了肉食来源,又省下了一部分粮食。但满打满算,带进山里的也只有半月的量。如果再算上大家在山里能找到的野菜、物等等,维持一个月不成问题。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对于如何保证在山里过冬的口粮,李大德也是有计划的。不过傍晚发生的另一件事,又让他生出了别的想法。 那是在山顶烧烤大会开始之前,几个站在东坪断崖边撒尿的熊孩子看到山下有一支拉着几十辆大车的队伍经过,直奔风陵驿的方位。从人数和造型上看,不像是去找麻烦的,更像是社区送温暖。 中条山南麓除了风陵驿,便只有东面芮城一县。换言之,芮城已经陷落。过去的这队人应该是后勤的运粮队。等于是说,对方的粮道就在李大德的眼皮底下。 不想打主意是不可能的。这种占尽了地利的情形,他从电影里都没见过,不抢都对不起他爬过的山头。 可真要派人动手,他又有些迟疑。 这和花钱雇人干活不同,搞不好要死人的。 “这样吧,开个民主讨论会,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冯大哥你去把各家管事的叫来,还有各个工头、工人代表唔,还有冯大姐。总之能在大家伙中间说得上话的,都给我叫来!” 李大德决定还是用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挑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计划出来。而与此同时,山脚下交战的双方,彼时也都在开会。 流民军这边开的是战后总结会。 驿站仅有的房屋成了敬盘陀的帅帐,在座的手下兵头们各个都鸟枪换炮,穿上了隋军府兵的制式装备。老敬本人甚至凑齐了一套隋军明光甲,擦得亮堂堂的。配上一脸的络腮胡,有点儿那味儿了。 伤亡已经统计出来了。 从上午巳时到下午申时一刻,不到五个时辰的战斗,他们这边就死伤了近两千人。有一部分是隋军压制的弓箭造成的伤亡,但大部分都是刚开始双方实力不对等造成的。 反观隋军那边,光数收集起来的甲胄就知道,伤亡人数还不到他们的一半。搞的攻击方和防守方像是调转了一般。 “俺觉得还是用三尖锄最好用!那玩儿吃力呀,一锄下去,甭管穿多厚的甲都能刨个窟窿,老爽利了!别的兵刃不行,官军的甲太厚,砍不透!” 一个穿着两当甲的兵头眉飞色舞的说着,身上的甲片上还带着三个手指粗的圆洞,显然就是他口中三尖锄的杰作。 “唔,有道理!” 上首的敬盘陀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拿农具砍人有什么不对的。还吩咐身旁从芮城抓来的书记官张潜记下来,好明天提醒他让木墙上的士兵统一换上三尖锄。 “大将军,有个事俺要说啊!”另有一个只套了半幅盔甲的兵头出声道:“俺们是不是得搞个记号啥的?穿着官军的甲打仗,有点儿分不清自己人啊!俺手下的马老六,平日顶机灵的汉子。今天穿了官军的甲刚爬上墙,就他娘的让自己人给干死了!” “还有这等事?” 敬盘陀抠了抠胡子,忽然觉得身上这套铁甲穿着有点痒痒,很想脱下来挠挠。 “此事简单!哼哼,俺手下的儿郎们都已经想出法子了!” 不等他开口,一旁就有人接话道:“你把手下那些同乡的安排在一起,互相都认识,又怎么会砍错人哩?” 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觉得不太靠谱。 众人都一脸沉思,一副遇到大难题的样子。一旁老大不情愿的张潜瞥瞥这个,又瞅瞅那个,怎么都压制不住心底鄙视的情绪。 就这,就把你们给难住了? “将军,卑臣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实在憋不住了,张潜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决定不再忍。 “嗯?这等事俺们操刀子砍人的都闹不明白,你一个酸人会懂?”敬盘陀一脸不屑,差点把他气出心梗来。 张潜心说老子懂的再少,也比你们这帮盲强。 揣着愤愤的心思,决定还是不和他废话,直接了当道:“分辨敌我,这有何难?我大隋,呃不是,他们隋朝士卒,凡精锐者,左肩都会缝有布片,写明番号、姓名。我等不妨照此例,命士兵以黑布缠肩。这样凡是肩膀上有黑布的,都是自己人嘛!” 有道理啊! 敬盘陀愣了愣,忽一巴掌拍在张潜的肩膀上,把他毛笔都拍飞了。 “哈哈!还是你们读书人的心眼子好使!就按你说的办!老子算你一功!” “多,多谢将军!” 张潜揉着肩膀拱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解决了敌我问题,众人又开始讨论别的。有人抱怨说两翼的弓箭手准头太差,经常射到自己人。还有的出主意说要把黄河堵上,等隋军过河的时候再掘开,来个水淹七军。 敬盘陀只思考了两秒,就喊人把那个要堵黄河的缺货拖出去打板子。 他们这边的总结会吵吵嚷嚷,恨不得要开到天亮,而河岸对面,聚在宇述帐中的郎将校尉们却已经散了会,正各自返回军帐。 看众人放松的脸色,似乎已经想到了对付贼军的办法。 第58章 山前明月照无眠 不知何时,星光渐渐隐去,一轮弯月驾着云朵斜挂天边。 解州城南,桃花峒柳氏庄园。 如霜的月色洒落在院中,静谧异常。 柳洋自柳庄的书房中离开,在院中呼出口白气,便提着灯笼转过假山。刚穿过隔院的月亮门,墙边的阴影里就响起玉环碰撞的叮咚声,一道瘦小的身影自墙后迎了上来。 “爹,大伯怎么说?什么时候募兵回永济?” 柳瑛仰着被冻得苍白的小脸,小手在脸前哈着,映着月光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瑛儿?你怎地在此?莫要着凉了!” 柳洋没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皱起了眉头。 柳瑛问的是一道单选题。可刚刚在书房,他和柳庄谈的却是道多选。答案并不固定,更不是她期待的那个。 晚饭时分接到绛州的情报,流民军联合稷山贼骗开了曲沃城门。出自济阳蔡氏的县令蔡书悌引县兵反抗被杀,守城的县尉、法曹投降。柳氏远支的一名吏逃了出来,将消息带回。 具体是不是逃掉的,柳洋持怀疑态度。因为对方不但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带回了毋端儿写给柳庄的一封信。这就很说明问题。 当然了,毋端儿不识字。柳庄看了信便知道,这背后另有人在操盘。对方玩的是挟天子令诸侯的把戏。从信中故意透露的信息中,并不难猜出李密的身份。 刚才柳庄叫他过去,兄弟两人只是讨论一下李密成功的可能性。毕竟按对方的说法,龙门王氏已经站在了他那边。如果再加上柳氏,占领河东,吞并山西道,进而角逐天下并非没有可能。 可以想象,一旦柳氏和王氏倒向李密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搞不好整个山西道的世家都会倒戈。 不过柳庄是迟疑的,这背后潜藏的风险太大。关键还在于李密能不能顶着隋军的攻击在河东打开局面。柳洋也觉得最好还是再观望一下,最好等朝廷对柳氏的态度明朗了再说。 从家族利益出发,这样想没毛病。但这些话是不能对柳瑛说的,说了她也未必能理解。可惜后者并没听出柳洋话里的敷衍,有些不依不饶。 “爹!你还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呢!大伯到底是怎么说的?千里族叔还在永济守城呢,城外庄子有咱们家那么多佃农,要赶快去救人啊!”柳瑛急的直跺脚。 柳氏离开永济之后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解州。 贼兵抵达的时候,柳昂派了不少差役出城送信。还有柳府留守的仆役家丁以及工坊几个跑回去的管事,都各自带回了消息。柳亨、柳子夏等族中子弟整日讨论贼军动向,柳瑛难免听到一些,便抑制不住心里的担心了。 至于担心谁 “此事为父和你大伯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一个女儿家操心。快些回房休息吧,大晚上的,别冻坏了身子!” 柳洋没注意女儿眼中深藏的异样,只当是姑娘家沉不住气。你看柳亨他们就从来不问这些,而是学着站在家族的角度去分析利弊。 “分寸,分寸!爹难道不知,咱们晚上一天,不知要枉死多少百姓!爹与大伯才是没有分” “放肆!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柳洋黑着脸打断了女儿的话,本想再加一句“都被你婶娘惯坏了”,忽又想到斯人已逝,便闭口不言,甩了袖子离开。脚步越走越快,倒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爹!” 柳瑛在后面跺脚,但家里的规矩到底还是让她不敢再追上去纠缠。 这个年代的世家大族虽也不禁女子读书明理,但在一些事情上总归还是对女人存在偏见,并不希望女子涉足其中。柳洋说的话虽然严厉,但与时代背景相比,其实有些惯孩子。 “哼!” 见父亲头也不回消失在某个姨娘的小院门内,柳瑛鼓着小脸气呼呼的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脚下也不老实,踢踢踏踏的像是撒气一般。经过月亮门时,便把柳洋站立位置上的一颗小石子狠狠踢飞出去。 “叫你敷衍我!” “哎呦!” 院外假山拐角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吓了她一跳。接着就看到有人提着灯笼,捂着额头从另一边走出来,正是准备回房的大伯柳庄。 柳瑛缩了缩脖子,一把握住腰间叮当作响的环佩,另一只手提着裙子,转身就跑。 “谁在那边?混账东西,瞎了眼睛吗?” 估计是被砸疼了,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气质长者在后面跳着脚的喝骂。很快就有人声响动,不少家丁提着灯笼赶了过去。而彼时,柳瑛早就一路小跑没了踪影。 夜色渐深,该散的会都散了,但许多人却还睡不着。 比如已带先锋骑兵抵达韩城的李渊父子。再比如一路跑回房间,胸口小鹿乱撞的柳瑛。还有其实没什么事,但就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的李大德。 他怎么也没想到,手下这帮人居然会全票通过下山抢粮这种计划。 有人会赞成这是他一早就明白的,比如冯立、李成这几个不安分的家伙。但开会讨论的最终结果,却是连冯月娥都对抢贼军粮道的计划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这让李大德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进山之前,工坊的粮食来源于最近的柳氏农庄。目前来看这个通道是安全的。中条山北麓并没发现有贼军的踪迹。 进出山的路虽然不好走,但胜在稳妥,不用冒险。即便是在中途发现了贼军,跑回山里也来得及。他就不信,手底下有这么多专业人,在山里还玩不过几个贼军。 所以在进山之初,他就不太担心粮食的问题。而且去北面运粮,还能伺机派人回永济报信,告知李建成自己的位置。就算柳氏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大哥也会想办法把粮食送进山里。 除此之外,他还有备用计划。就是趁着寒冬未至,多派人出去打,制成腊肉囤积起来。还有把山里能找到的野菜、野芋头、榛子、橡子之类的全搞回来,挖菜窖存上。总也能勉强熬过去。 他本人最偏向的就是第一个计划,实在不行就选第二个或者干脆双管齐下。本意并不想冒险去招惹山脚下的贼军。 尤其是眼下,众人越齐心,他反而就越迟疑。 当然他是绝不承认因为和“笨蛋们”想到一块去才让他觉得不靠谱的,官方回答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山顶这些人本质都是农民,进山就是为了躲避战祸。如今让他们提着刀下山去贼军手里抢粮,就不怕死么? 答案是不怕。 大家岂止是愿意下山,根本就是非去不可。 怎么会这样呢? 李大德翻来覆去,有些想不通。 人心有的时候很简单,简单到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些难民都是吃过大苦的,谁家里没有个说不清的血债和仇恨?他们流落到河东,一度做好了在这个冬天饿死的准备。后来是遇到了李大德,才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可不等众人把家安下来走回过日子的轨道上,贼军又来了,再一次毁掉他们还没建好的新家。 很难说大伙心中对朝廷或义军有什么倾向性的态度,但对于山脚下的贼军却是毫无疑问的仇视。 正面硬拼,他们的确不敢。但仗着人多欺负一下运粮队,报仇的同时还能捞好处,这种便宜,别说是热血汉子,就连女人们都想凑凑热闹,帮忙递刀子。 “还是不行!得先侦查一下,要做到知己知彼,万无一失!绝不能拿人命换粮食!” 李大德从帐篷里坐了起来,拄着下巴开始在心里构制详细的行动计划。可无论怎么安排,短兵相接都是必然结果。如果对方装备齐全,就不可能避开伤亡。 “靠,老子要是有挺机关枪,把你们全突突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守夜的王平叫张小虎起床换班了,李大德才感觉到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他手持机枪,杀得贼军尸横遍野。敬盘陀带着手下集体投降,跪在地上高喊“爸爸饶命”。 “哈,哈哈哈哈” 帐篷里传来智障般的笑声,顿时让外面正打瞌睡的张小虎清醒过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晚的风,真凉啊! 第59章 开云关张澹传秘法 都说好梦易醒,彩云易散。 但李大德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好梦会醒的这么快。 天边才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整个王莽坪都被薄雾笼罩,寒气蒸腾。某杠精以一个“金鸡独立”的睡姿在帐篷里又给自己支起一顶小帐篷,脸上的笑意如开了花儿一般灿烂。然后,就被一块凉毛巾砸在了脸上。 “嗷卧槽!谁!” 小帐篷顿时漏了气,瘪得不能再瘪。所有梦幻瞬间抽离,被惊醒的李大德激灵一下坐直身体,睡出来的双眼皮瞪得老大。抬头就看到张澹那皱巴巴的老脸离他不足两尺,笑的很是邪恶。 “你大爷!有病吧!” 前者当场就毛了,起床气瞬间炸裂。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板,劈手就抓住老张头的衣襟,怒喝道:“老东西,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屎都给你打出来!” “去!” 张澹才不惯他毛病,翻着白眼用两根手指在他腋下一点,就让这货又软回到被窝里瞪眼睛去了。 “哼哼,小子不知好赖!你不是眼热老夫的强身秘方么?想要的话,跟老夫来!” 扔下这句话,也不理某人这会儿是不是真的清醒,便从帐篷里缩了出去,转身走向东面靠近断崖的方向。 清晨的寒风吹动山边雾气,丝丝缕缕的漫过脚边。 老大夫白须白发,大袖飘飘。如果不是右手一直在比划某种寸许长的事物,且脸上的笑容过于猥琐,破坏了整体气质的话,倒真是一副高人形象。 “秘方?” 李大德双目无神的坐在被窝里愣了足足十几秒钟,脑子才慢慢缓过神来。不舍的摸了摸还温热的被窝,随即捞过那块冰凉的湿毛巾,狠狠的捂在脸上。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此刻东坪上已有不少人在走动,有些生起篝火来煮着稀饭,性急的则拿了工具在规划好的位置开挖。倒是西坪这边一片安静,被他硬生生给改了勤劳习惯的懒货们还窝在帐篷里睡觉。 出了帐篷,被寒意包裹的李大德哆嗦着抚了抚胳膊,呼出一口白气。 不远处,赵德柱坐在早就熄灭了的火堆旁,脑袋扎进裤裆里,一副死鸵鸟状。如果不是难听的呼噜声,他还以为这货被老张拧了脖子。 “砰!” 过去一脚把这货踹翻,把手里的湿毛巾扔到他脸上,某东家怒道:“特么的,你就这么守夜?老子栓头猪在外面都比你警醒!滚回帐篷里睡去!” “呃?三爷?你居然起这么早?” 赵德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差点把前者气笑。 “早个屁!没看见大家伙都起来了?就你们几个懒的和猪一样!” 没理会挠着脑袋讪笑的家伙,李大德发完邪火,便转身走向背对这边的张澹,眼神依旧不善。 啥秘方还得挑时辰? 等下如果发现这老头儿是故意捉弄他 某杠精眯了眯眼睛,脑海中闪过各种奇形怪状的画面。便在这时,前者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然开口道:“别看我,面向东方,身体放松!” “啊?” 正茫然间,就见张澹忽然双手抬起,同时跨步右伸,摆了个一个奇怪的姿势出来。 “跟随老夫动作,注意呼吸!老夫让你吸气,便不要停。若让你呼气,就是憋死了,也要一直呼!” 卧槽?这老头儿是要传我内功? 太极?九阳神功?九阴真经?易筋经?乾坤大挪移? 李大德的脑海里一瞬间响起各种BGM,同时忙不迭的学着他的样子比划。 张澹的话音没停,继续说道:“靠吃东西的强身之法,恕老夫孤陋寡闻,未曾听过!况且以你之根基,贸然进补无益,只会令本源越发虚无。正所谓虚不受补,有些少年人不知节制,那身子呀,啧啧” 可能是平时玩笑开多了,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调。不等继续,就听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特么才不知节制,老子不知道有多爱惜它!别废话,说重点!” “爱惜” 某老中医嘟囔一声,想起清早看到的袖珍帐篷,面对悬崖的老脸便无声的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随即便收敛心思,沉声道:“所以老夫没什么秘方可以给你,却能传你一套健体法门。此法源自魏时华佗所创之五禽戏,老夫师从贞白先生,习此法多年,颇有心得。以后每日这个时辰,你便与老夫一同在此修习!” “五禽戏?那不是广播体操的原形么?” 李大德懵了一下,随后看到张澹的动作果然有向广播体操转变的架势,只是多了一些呼吸上的注意要领。 “这老东西,不是真想糊弄我吧?” 他有些半信半疑,但也尽力去学。而随着张澹的解释,便也明白过来,这玩意儿光看动作没用,关键是呼吸节奏和身体的发力必须相合。若是不懂的外行瞎练,很容易把自己搞废掉。 恰好某个下屈的动作他有点走神,没听到老张呼气的提醒,一下子岔了气。下腹疼得直抽抽,缓了好半天才好。从那开始,便不敢再分心。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张澹会看天时,算准了时间。当两人练完五七三十五个动作,迎面山脚下的河道尽头忽然红光大放,朝阳初升。金光透过山顶笼罩的薄雾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彩虹。瞬间灿烂的景象,让李大德做了个以往从未有过的超长深呼吸,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东西两坪上响起一片惊呼,早起的人们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瑰丽景致给震撼了心神。此刻凭山远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呼!” 李大德长呼出一口浊气,眼睛亮晶晶的,下意识的便开口吟道:“平明登日观,举手开云关。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 “咦?” 身前的张澹忽然回头,一脸惊讶道:“好诗!大气磅礴!” “废话!” 前者翻了个白眼,心说李太白的诗,能不大气么!可惜咱后面几句记不住了,不然这把非装个大的,好好吓吓你这死老头。 不过不知道是张澹水平不够没听出来,还是觉得有没有后面都无所谓。此刻根本也没理他,自顾自的摇头晃脑,琢磨其中的蕴意。 “如出天地间恰合此时精神,妙,妙啊!” “切!” 李大德见他这般,便不再理会,转向走向营地。 李成几人这会儿也都起来了,小桃儿娇憨的打着小哈欠,抱了个小木盆去水潭边打水。天不亮就跑去山坡对面起套子的几个人也回来了,听着东坪那边的笑声,似乎收获不小。 “多美好的一天啊!” 看着坪上的景象,又斜眼瞥过南面的山脚,便叹了口气:“该办正事了!” 卯时一过,随着晨鼓敲响,黄河两岸的军营就都喧嚣起来。 士兵们闹哄哄的随处解决个人卫生,火头军在埋锅造饭,马夫拎着木桶给战马喂水,打扫马粪。昨日大战的血色还未完全消退,士兵们已然恢复了精气活力,摩拳擦掌的迎接新的一天。 “模拟对战?军事演习?” 西坪之上,被叫来一起喝粥的冯立咀嚼着某人口中的两个新名词,脸上一片茫然。但随后听到他详细解释的意思,便又一脸古怪。 劫一群难民武装的运粮队而已,有必要这么慎重? “当然有必要!” 李大德的声调猛的拔高了一截,端着个木碗直起身来,嘴角挂着谷粒反问道:“如果不提前演练,万一到时候出状况怎么办?如果对方队伍里有高手怎么办?如果对方拼死反抗,怎么保证不出现大的伤亡?如果山下的贼军不依不饶,追到山里了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说得冯立哑口无言,手里的粥都忘了喝。本以为只是一场很简单的抢劫行动,可让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又开始了! 蹲在旁边喝粥的“狗腿六人组”互相对视一眼,都默默的低下头,生怕某杠精把话头递到这边来。 第60章 失初心叛军堕腐化 冯月娥当官儿了。 一大早吃过早饭,她就被冯立叫了过去。一起的还有此前经常进山的药农和几个老人。 他们几个,眼下就是隶属于中条山民兵团侦查大队的分队长。冯月娥是第二分队的队长。其余还有第一分队,第三、第四分队。队长分别是药农郭通,户王仁表和韦机。 侦查大队的正副大队长,分别是李成和张小虎。但任谁也知道,实际就是李大德说了算。 比如冯月娥的任命,就是他强行通过的。一来算奖励她带领大家找到王莽坪这块地方。二来觉得她心思细腻,善于观察,很适合做侦查工作。 按照冯立的想法,这个所谓的侦察队,其实就是斥候,必然是要找身手好的青壮来担当。但李大德想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否定。 有些话他不好说太透。 这些难民看似勤劳肯干,不怕苦,不抱怨。但总归是少了股劲。少了不甘心,想出头的野心。 而这个劲头,冯月娥恰恰有。 这当然是好事,但听到别人耳中,未必觉得他是夸人。所以也就没说。 冯月娥倒是很开心,有种被认同的感觉。也就自动忽略了什么“民兵团”“侦查队”这类奇怪的名字。在得了首肯之后,便开心的跑去东坪,挑选她的队员。 让他们自己挑人,也是为了方便磨合。李大德的要求,是要把王莽坪到黄河北岸之间的地形摸清楚。哪里适合做陷阱,哪里可以藏人,哪里有下山的近路,哪里可以走车。除了要路熟,还要把地形路线都画下来,制成地图。 另外关于芮城可能会出现的前往风陵驿的运粮队是个什么样的规模和配置,也需要尽快搞清楚。前提是不能暴露,更不准擅自接敌。 至于侦察队的武器装备,抱歉,没有! 用李大德的话说,侦查兵的主要职责就是勘察地形、运送情报,而不是战斗。不然他也不会让冯月娥担任分队长。 当然更深层次的因为穷,他是不会说的。 成立一个专门以打探情报为主的侦察队,只算是前期准备的第一步。真正会下山行动的人员,则是由冯立从护卫队的青壮之中挑选。届时,还要根据侦查来情报制定战术。 山下的敬盘陀丝毫不知道,已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此刻,风陵驿军寨正忙碌着加固南面的木墙,同时集中起来的隋军装备也分发到了挑选出来的八百人手中。 被他给予厚望的所谓八百精锐,此时皆是头罩铁胄,身披两当铁扎甲,肩缠黑巾,手持被磨得锋锐的三尖锄。相信若是再与隋军正面碰撞,定能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大将军,对岸官军有动静了!” 南面塔楼上,一直注视着对岸隋军大营的哨兵转身大喊。 敬盘陀急忙带着心腹手下和亲兵上了塔楼。只见黄河对面的隋军正列队出营,但却不是往河岸这边来,而是往东去了。 “官军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绕路?” 众人相顾茫然,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但要说绕路的话,又觉得很扯。 整个黄河中段,从榆关到东郡,上千里的河道也只有这一段相对狭窄,且水势平缓,不然也不会形成这样一个渡口。至于别的地方,别说是渡河了,行船都费劲。宇述除非是脑子进水,不然不可能会想出绕路这种计划来。 但如果不是绕路,隋军往东走是想干嘛? 没让大家困惑太久,很快,他们就都看到了。隋军并没有往东走太远,而是进了南面的树林,砍起树来。 “哦” 敬盘陀恍然大悟,接着便一脸不屑道:“咱们毁了他的木桥,官军过不来了,这是又准备砍树搭桥呢!” “原来如此!” “吓俺一跳,还以为是想玩什么诡计!” “散了吧散了吧!今日打不起来了!” 原本军寨集合起来的士兵们各自回帐,敬盘陀带着一帮兵头回屋子里喝酒,根本就没把隋军的动作当回事。 不就是搭桥么。你能搭,俺们就能再拆,多大点儿事啊! “官军上次搭桥,是强征了这附近百姓的渡船,这次就没这么简单了,俺估计没有十天半月,这桥准搭不成!” “那咱就这么看着?那也忒闷了些!” “不如嗯哼?” “嘿嘿嘿” 一群糙汉子聚在一起,如果聊的不是战争话题,那一准儿就是聊女人。 有些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旦脱离了苦日子,掌了些权利,就按捺不住那颗骚动的心了。何况敬盘陀眼下的权利还不小,手里拥有一个完整县治。 这在以前的百姓眼中,已是能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了。 当然了,这会儿他还敢擅离职守,跑去县城里浪。但利用职务之便享受一下,却是没问题的。 “你去,给芮城那鸟厮送个话,让他好酒好肉的给老子们送来!另外,是不是安排些娘子,犒犒军什么的?” 敬盘陀按捺不住心底那股火热,或者压根也没想过按捺,直接揪过张潜,让他跟几个亲兵一起回去送信。 后者也不敢当面说什么,很是逆来顺受的出了军寨。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顺便去县牢里看望一下县令大人,打个小报告什么的。 要说芮城令王度,也是个谨慎的。即便是看到了李密信中所写,并按计划顺势让敬盘陀“攻”进了芮城,但明面却还要上演一出誓死不降的戏码来,把家搬进了县牢里。显然也是怕哪天风向变了,受到牵连。 不过人虽然在牢里,芮城的大小事务却还掌控在他手中。摆在台前那位敬盘陀任命的县令,早就淹没在脂粉堆里找不着北了。这自然也是李密心中隐晦提及的,与敬盘陀互为犄角,但决不能真的让后者掌控芮城的意思。 这种奇奇怪怪的态度,让很多王度的手下也闹不清他到底是真降了,还是玩的人在贼营心在隋的那套。但并不妨碍大家想继续往上爬的心,依如往日那般钻营、算计。 张潜就是例子。 不过这位出身本地小氏族的原主薄怕是要失望了,因为即便王度会把敬盘陀在这边的作为告诉毋端儿,后者也未必在乎。 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甚至腐化速度都差不多。 曲沃,李密来到县衙后堂的时候,毋端儿正和手下在正厅里喝酒。几个已经衣衫不整的娼妓窝在一众大老粗的怀里强颜欢笑,旁边还有几个在那抱着琵琶唱曲。看得李密身后的柴保昌直皱眉头。 他虽是马贼,但少时家境还不错,也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眼见这位名义上的大王这副色鬼样子,打心眼里就升出一股鄙视之意。 倒是他前面的李密神色不变,甚至这里之所以是这副场景,本就是他刻意安排的结果。 “属下见过大王!” 带着柴保昌走进后堂,李密一本正经的行礼。毋端儿头也不抬的摆摆手,醉醺醺道:“唔,军师忙完了?坐下喝酒!” 李密笑了笑,却是又拱了拱手,温声道:“喝酒不急,属下此来,是要和大王商议一下分兵去龙门关的事。好叫大王知晓,那隋帝派了唐国公李渊率领数千骑兵已到韩城了。龙门关缺少有经验的统兵将领,须得属下亲去应对才可。” “李渊?这名字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杨广二次东征时,替他坐镇怀远总督粮运的就是老李,还顺带帮皇帝抓逃兵。毋端儿那时候没少被追着东躲西藏,知道他的名字并不奇怪。 “怎地,此人很难对付?不如俺和军师同去?” 毋端儿可能也只是客气客气,毕竟此刻让他松开怀中的香软,转身再去拎刀子砍人,怕是得好好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行。 好在李密根本就不想让他染指龙门关,闻言便笑道:“不过是个隋将,哪里需要大王出面。如今吾等得了曲沃为基,这里更需要大王坐镇,安抚民心。” “嗯!对的对的!民心更重要!” 毋端儿对他的用词很是满意,便使劲点了点头,同时指着厅中那几个手下喝道:“你们都听见了,军师要带兵去龙门关干那李渊,你们都听他安排。敢违抗的,俺就砍了他!” “多谢大王信任!臣必不辱使命!” 李密貌似激动的又躬身行了一礼,待转身时,嘴角上的嘲讽一闪而逝。 第61章 天下为盘棋落子 出了县衙,待四下无人,李密便换上了冷笑的面孔,轻哼了一声。 “此行某会借机带走最精锐的一万兵马,剩下的都是老弱,翻不起什么风浪。城防由你来接管,盯紧了武库粮仓!” 话音落下,看似像自言自语,但身后随即响起柴保昌的应喏。 “属下领命!” “记着,名义上,他是大王,你要表现的谦恭一些!”李密侧过脸去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又低声道:“可他若是生出别样心思,就把他关起来!” 柴保昌躬身称是,心底却毫不在意。 在他看来,毋端儿已经废了。就算不看着,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他倒更希望李密能安排他出去打仗,总好过在这儿当保姆。 按说这个时候,龙门关和风陵渡的通道都已经被扼守住,正是该扩大战果,尽量在河东打下一块足够大的后方基地的时候。柴保昌的想法,其实没错。 然而李密此刻分身乏术,顾此便会失彼。 在得知进攻龙门关的主将是李渊的时候,他就担心王氏会做墙头草了。虽然关陇集团和汉族世家在朝堂上多有矛盾,又互相看不起,但真要抡起亲疏,却是比他这位辽东李氏出身的所谓“关外世家”要近的多。 远的不说,单是中原世家之间通婚结亲的传统,就已延续近百年。论起关系来,他和龙门王氏顶多算是世交之谊,而人家却是远房亲戚。老李的外甥女,便是姓王。 所以李密必须亲自坐镇龙门稳住王氏,绝不能让自己的辛苦被他人摘了桃子。 况且,他还想弄死李元吉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京城接到第一封告急书到如今,北方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各地的起义叛乱已经不再局限于黄河以北,慢慢有向南方蔓延的趋势。这是个很不好的信号。 杨广在两仪殿挂了一副开皇年间工部绘制的大隋疆域舆图,并在图上标注各地叛军的起事范围。 不标不知道,一标吓一跳。 河北张金称、高士达、杨公卿。山东孟海公、卢明月。河东毋端儿、陕北刘迦论。河南翟让、郝孝德、谢映登。再加上自大业九年王薄起义开始后,陆续举兵造反的大小势力,整个黄河以北已是烽火遍地。一眼看去,整个地图有近一半都是密密麻麻的红圈,甚是扎眼。 杨广有些在京城待不住了,心底总是透着股不安。 之前在奏折上看各地传来的汇报,说哪里又发现了叛乱,哪里又有一股土匪,只觉得这些人可真是不知好歹,撵鸭子一般到处跑。但实际他对于全国的起义局势,是没有概念的。 要不是这次出事的河东距离两京实在太近,他也想不起来要在地图上标注一下。而等标注完河东,又想着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的叛乱地区都标一下呢? 结果就是,等所有奏折上所报的反叛势力都标注完毕,饶是做了十多年皇帝,平过不知多少叛军,杨广的头上依然沁出了一层冷汗。 各大反隋势力就像是无意间凑出的巧合一般,从地图上看,刚好呈一个半包围的阵势向两京压来。如果不是黄河天险,怕是起义军的触角早就已经延伸到京兆地区了。 眼下黄河以南的义军势力虽看似不成气候,可代表的却是蔓延全国的趋势。 朝中已经隐隐有要皇帝南狩的声音了,只是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杨广也不敢就这么走了。 他在,便能压着关中和山西道的世家贵族不敢轻取妄动,只能选择支持朝廷。可他若是先走了,万一这些世家见朝廷无力,生出别的心思来,局面就不好挽回了。 不过南狩虽然行不通,移驾洛阳倒是可以。最起码东有通济渠,可一路经荥阳南下江都。不像京城,南有秦岭,北有吕梁,向西又被六盘山堵着。看起来好像皆是天险,可一旦被堵住,那就是关门打咳咳,打龙之势。到时候跑都跑不出去。 杨广这会儿心都飞到了洛阳,却又不好贸然开口。 若是以前,那自然是说走就走。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要去东都,不是表示他怂了么? 皇帝怎么能怂? 所以即便是走,也要先平了两京范围内的贼军再走。 “来人,拟诏!” 杨广思虑了一番,便招来伴驾侍读。待对方铺开纸张,便开口道:“授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关内讨捕大使,加封左光禄大夫,统御秦、陇府兵,平定乱匪!授左武卫大将军宇述河南道讨捕大使,打通河东道路后,东出虎牢,讨伐河南乱匪。授齐郡通守张须陀山东道讨捕大使,移任荥阳通守。” 连续说完三个任命,杨广顿了顿,似在犹豫。就在侍读以为结束,搁下毛笔准备呈阅的时,又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授卫尉少卿李渊右骁卫将军,领山西道讨捕大使、河东抚慰使,承制黜陟chù zhì选补郡县武官,以安河东!” 这几道任命中,给屈突通和宇述的其实都是废话。无论杨广加不加封,两人已经在做相应的事了。也就是宇述的安排给稍微变了变,本意是为了保证去东都的路途顺畅。 而另外两道,就值得玩味了。 让张须陀去荥阳,很明显,是想让老张替他把门。荥阳既是东都的门户,又在通济渠的起点上,是他南下通道最关键的位置。杨广很看好老张的忠心和能力,这任命倒也没毛病。 最关键是给老李升的官,在山西道讨捕大使之外又加了一个河东抚慰使,还给了他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武官的权利。 所谓承制,意思就是代表皇帝,等同于钦差大臣。这是杨广爱老李么? 不是! 这是做给河东世家看的,尤其是柳氏。 皇帝陛下在对待河东世家的态度上,终于还是决定让步了。所以派出大家共同的好亲戚,老李同志出面安抚。黜陟选补官员的权利,就是借老李的手送给河东世家的甜枣。 至于李渊骤然掌握这么大的权利,会不会因此生出一些野心这也是杨广最后犹豫的原因。不过一想到这老货最近不着调的表现,他又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想多了。 就那个满脑子除了铜钱就是女人的咸鱼货色,再给他俩胆子,他又能做什么? 于是等诏书写好,加了御印,就让内侍送去门下省审核用印,快马送去各人的手中。 杨广不知道的是,老张怕是接不到他这份圣旨了。 就在下旨的黄门郎在禁卫的护送下出了潼关时,齐郡战场的局势在某杠精无意间的拨弄下,已然走向了不可预知的道路上。 历城以南,泰山西麓的齐长城外,一杆翟字大旗迎风飘扬。 正满心算计着卢明月后路的张须陀,全然不知他的后路也已经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军阵之前,一名斥候自马上正汇报从齐河战场看到的情形,待话音落下,居于左侧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便抚掌笑道:“卢明月要败了!” “哦?懋功如何知晓?斥候不是说,张须陀营中数日未有炊烟,军心已经不稳了吗?” 帅旗一侧,一个头缠黑色幞头,手持一杆三寸粗黑色马槊的黑须男子疑惑问道。 此人正是瓦岗头号猛将,号称飞将的济阴单雄信。而之前开口的青年,则是他的同乡好友,目前添为瓦岗寨军师的徐世勣。 “哈哈” 听到单雄信的疑问,居中立于马上的翟让和徐世勣都笑了起来。不等后者开口,翟然便主动解释道:“那张须陀若真是无粮窘迫,又怎会在距离历城如此近的地方死守不退?定是要玩花样,骗那卢明月上钩。” “噢,如此,那咱们要不要派人提醒卢明月?”单雄信问道。 “为什么要提醒?”这次倒是徐世勣开口了,冷笑道:“若是让他知晓计谋,破了张须陀的大军,进而攻下历城,岂不辜负吾等千里迢迢的辛苦?” “” 单雄信没再说话,而是翻着白眼别过头去,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大抵是“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一肚子坏水”之类的话。 徐世勣打算做一次黄雀,趁势扩大瓦岗寨的势力。但他终究小看了张须陀。如无意外,这次瓦岗寨注定要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但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 就在瓦岗军翻越齐长城,进入齐郡范围时,祝阿西面,一支队伍也越过了夏津。打头的,正是王伯当与谢映登。 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第62章 深山搭台戏开锣 在棋盘上,与棋子相邻的空交叉点被称为“气”。棋子失去了所有的气,就成为死棋。 这就好比战场上的军队,所有的退路都被堵住,除了硬拼,别无他法。 但与下棋不同的是,战场上的硬拼,有时还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所以才有个词语,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谋士们落了子,最终还要看将士手里的刀硬不硬。 中条山南麓,名为下岭的山坳中,一支二百人的队伍正在林间空地上行走。 这些人皆是青壮,手持柴刀铁镰等兵器,腰间挂着土制手弩。最前方首领模样的男子还穿了套隋制扎甲。队伍中间每隔丈许便有一辆满载麻袋的板车,像是在押运辎重。 队伍走的很慢,主要是那名首领很警惕,眼神不停的扫视周围的树林,一只手始终不离腰间刀柄,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一阵山风吹过,林间树木上的枯叶飒飒作响。几只老鸦忽然飞上了天空,“嘎嘎”的叫着。 “停!” 打头的男子抬起手臂,刚叫停身后的队伍,左右林间便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 “呔!” 一声大喝猛的传来,吓了众人一跳。 只见前方一颗两人环抱的大树后忽然跳出一个高大身影。身披树叶伪装,手中倒提一把丈二的双刃补刀,大咧咧的挡在路中,抬手指着警惕的队伍喝道:“对面的人听好了!此山是某开,此树是某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好胆,你可知某是” 队伍前着甲的首领闻言大怒,唰的一声拔出腰间横刀,指着汉子便要宣告自己的身份。可不等把话说完,旁边的树林里就传出另一道气急败坏的吼声: “停!” 李大德手里拎着一个树枝,风一般的冲了出来。借着助跑一个起跳冲到前面拦路的男子身前,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麻痹的,你是在表演吗?这就是你的计划?你是不是傻?神特么此山是你开,唱戏啊?老子是怎么说的?埋伏,埋伏!你特么这是埋伏吗?你怎么不去他家告诉他呢?” 一边说,手里的树枝一边劈头盖脸的往下抽。 “啊呀,三爷我错了!这不是,戏里都是这样说的吗!哎呀,别打了!我错了,我不敢了啊!” 地上的汉子护着脸,一边打滚一边求饶。听声音,竟是赵德柱那缺货。 而另一边,负责“押送粮草”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中条山民兵团的团长冯立。此刻,这位自诩通精武的汉子,正眼角抽搐的看着对面的景象,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真抽啊! 眼下众人就在距离东坪不远的山坳里进行某东家所谓的军事演习,模拟整个抢劫过程。而作为演习总指挥,李大德对于双方的表现是极其不满意的。 抽完了赵德柱,又转身看向冯立,眼神不善。 后者肩膀一缩,差点没忍住转身跑的冲动。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汉子,此刻竟然挤出一丝讨好来。 “三爷,门下这个” “这什么这!他傻,你就陪着他傻是吧?” 毕竟是他大哥的门客,又是李建成亲自安排的护卫队统领,李大德自然不会动手。但也没给太多面子,毫不客气的骂道:“遇到这种蠢货拦路,你不直接抽刀子砍丫的,居然还跟他废话?你的职责是安全的把粮食运到营地,只要是阻碍任务的,不管是谁,一律砍死!懂吗?” “呃,懂,懂了!” 冯立咽了下口水,连连点头。 “再来!” 李大德黑着脸转身回了树林,身后的赵德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低着头又躲回去藏好。冯立也带着所谓的运粮队转身,回到起点再来。 过不一会儿,随着林间一声又一声的怒吼,李大德的骂声也不断响起。 “你特么是猪么?人家离你这么远,你喊什么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埋伏是吧?再来!” “停!冯立你搞什么鬼?你发现谁了就停下不走?再来!” “停,停!你俩给我滚过来!谁让你俩单挑的?有病吧?来干什么的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常山赵子龙?滚回去再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跑了十几遍,即便是拉的假粮车,大家伙也都累的够呛。冯立被闷出一身汗,赵德柱更是嗓子都喊哑了。可李大德还是不满意。 众人还是没能理解他的想法,又或者说潜意识里并不适应这种节奏,始终当成是在演戏。一看见对方,就憋不住想讲几句“台词”,对“观众”表达点儿什么。 “算了,冯大哥你先歇一会儿,我带队伍来一遍!李成你跟我走!” 李大德叫上自己的头号保镖头子,带着运粮队去了起点。原地留下冯立想了想,便走向赵德柱。 表现这么差,他可不好意思真歇着。当不了“警”,那就当“匪”呗。 找了一个之前没藏过人的大树爬了上去,躲在枝丫后面,盯着来来回回已经被踩出一条小路的林间空地。等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才再次传来,还伴随着说话声。 有人出现,走在最前方的,正是甲胄在身的李成。 “唔次噢呼” 相邻不远的树干上,赵德柱差点又没忍住跳出去。冯立扭头看了他一眼,再回头时,李成带人已经走近了。 前者皱眉,这才发现对方只来了十个人。而且站的很分散,都是贴着树林边缘行走,像是探路一般。 “该死!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暗骂了自己一声,心想枉自己还觉得懂兵事,竟然连派出斥候都忘了,怪不得三爷不满意。 正在这时,树林外的李成说话了。 “你们几个,去树林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树上、草丛里藏了人的。每个可疑的地方,都用兵器捅一遍!” “喏!” 来回跑了一上午的“警”方队员们,此刻终于有的新玩法。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拿着刀子就往几处藏了人的地方跑。 “狗日的,李成你耍赖!” 不等别人捅,赵德柱就自己跳了出来。一脸愤愤的指着李成骂道:“你都知道我们藏在哪了,这不公平!” “公平?哼,你怎么不去山外面和贼军说啊?三爷说了,有本事你们就别让他提前发现,只要发现一回,就算你们失败!” 李成掐着腰,得意洋洋的站在那教训赵德柱。那小人得志的表情,恨得后者咬牙切齿,偏又说不出什么。 “好了,正是此理。某现在算是明白,为何三爷说演习就是实战了!再来过吧!”冯立出了藏身的大树,劝了几句,便拉着赵德柱重新安排众人隐藏。 接下来的时间,倒成了众人与李成带领的斥候小队之间的较量。李大德领着剩下的人留在起点,压根儿就没动弹过。 一连过了两个时辰,期间他甚至还抽空吃了个午饭,温习了一遍广播体操。直到李成再次回来,示意没发现众人的藏身地点时,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带着队伍向林中走去。 冯立和赵德柱这次玩了个心眼,是等李成带着斥候小队回去了才从树林深处出来埋伏。也就难怪李成找了许久都没发现人。 看着逶迤行来的队伍和李大德的身影,躲在林边一处灌木后方的冯立和赵德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终于过关了! 冯立心里暗叹着可真不容易,同时把手摸向腰间的刀柄。正在这时,身侧一空,随着灌木晃动,赵德柱已经跳了出去。 “呔!天兵再此,投降不杀!哇哈哈哈” 沙哑的喊声自林外响起,冯立脸上的笑意僵住,嘴唇忽然委屈的有点发抖。 树林外,李大德黑着脸看着拦在前方的家伙,连骂人的欲望都没有了。直接挥了挥手,对身旁人道:“射死他!” “嘿嘿!” 最前方的几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二话不说便举臂上弦。随着一阵弓弦响动,十几支前面包了布条的羽箭便飞了过去。 “噗” “噗噗” 一连串的碰撞声响起,布条里包的沙土飞扬,顿时把某人砸成了个土人。 “都给我瞄准两侧树林,出来一个射死一个!” 没理会哭丧着脸的赵德柱,李大德恶狠狠的下令。身后的众人轰然应诺。 一刻钟后,“匪”方全灭,包括冯立在内,全都顶着一脸泥土站在林间挨骂。 “不开窍啊,真是不开窍!就你们这样的水平,连我这个不懂打仗的小白都对付不了,还想下山抢粮?趁早洗洗睡吧!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李大德在咆哮,而冯立和赵德柱两人则是羞愤欲死。 二百对二百,还是打伏击战。结果对方毫无损失,己方团灭。这人丢大了哇! 冯立斜着眼睛瞥向小赵同学。 他已经想好了,等下如果想不这么死,必须在第一时间先捶死这货。 第63章 劫后路螳螂捕蝉 人一旦认真起来,时间是过的很快的。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冬日里短暂的温暖正快速消退,寒风慢慢展露着威力。 “咔!” 皮靴踩过一截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就是各异的脚,有布靴,有麻鞋。木质的车轮滚滚而过,将断裂的枯枝碾进腐叶之下。 李大德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身影,思考要通过什么方法为大家增加一些防护能力。 正走神时,随着密集的弓弦响动,两侧的林间突然射出一片羽箭。而众人脚下满是落叶的土路上也陡然升起一条条树藤,把正要分散警戒的队伍搞得人仰马翻,灰头土脸的乱成一团。 “哇槽,这么突然?” 某东家下意识先躲到了板车后面,待反应过来,心头便泛过惊喜。心说玩了这么多回“真人CS”,总算有点样子了。 眼见自己这边已经有几十个被射了一脸土的家伙还在那抱着手弩反击,便赶忙起身高喊道:“都不要慌!快把粮车放倒躲避!被射中的去一边待着,你们已经死了!不准帮呃呀!” 话还没说完,也不知哪飞来的一支羽箭正好射他脸上。李大德后半截话顿时被憋了回去,一同回去的还有一嘴土。 树林里,原本瞄准李成的某青年顿时缩了缩脖子,待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便长长的松了口气。 好险! “tui!tuitui!大爷的” 这边李大德不断吐着口水,猫着腰躲避飞来飞去的“土箭”,同时抓过那些同样被射了一脸土的家伙们脱离场中。眼见李成眼巴巴的看着他,便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已经死了!你自己看着办!” 后者眨了眨眼,回想之前他喊的话,便招呼着剩下的人把粮车放倒,躲在后面用手弩还击。 “呃哈哈哈哈!某家赵大爷在此,跪地投降者不杀!” 眼睛不知为何青了一只的赵德柱,终于逮到机会正大光明的喊出一句台词。而正郁闷对方都躲在树林里射不到人的李成顿时怒了,躲在粮车后面骂道:“投恁姥姥,有本事你出来啊!” “俺就不出去,有本事你进来啊!” 赵德柱一脸得意,还时不时的在一棵树后闪出半张脸来勾引。每次等一堆羽箭射过去,又马上消失。搞的李成也看不出这货是死了,还是在耍赖。 “后退!先离开射程再说!” 想起李大德说过的,遇到埋伏一定要把对方拉出来打的策略,李成便安排剩下的队员借着板车掩护慢慢向后移动。 可没走多远,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笑,却是冯立带了几十人早就把后路给堵上了。又是一片弩箭射来,后面没防备的好些人顿时都成了泥塑。 前有狼,后遇虎。 “娘的,跟他们拼了!” 技穷的李成在某东家鄙视的白眼中终于破罐子破摔,带着剩下的人集体冲锋,然后被射成泥塑,全军覆没。 “有点儿那意思了!” 旁边树荫下,把一条骚粉色丝巾擦成灰色的某东家微微点头。如果不算某保镖强行给自己加戏的瑕疵,单说过程,领悟到演习精髓的众人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尤其是的冯立,简单一个截断后路的举动,却成了这场伏击战的点睛之笔。值得称道! 此刻,就在“全军覆没”的李成遭受以赵德柱为首的“保镖天团”集体奚落时,极其相似的一幕也正在齐郡战场上上演。只不过人家不是演习,是真正的大战爆发。 张须陀就知道,一旦他拔营后退,卢明月定会倾巢而出向他碾压过来。 虽然原本打的就是引对方上钩的主意,可被近十倍于己的敌军追着砍,也是真考验手下士兵的心理素质。 十万头猪集体冲过来都让人头皮发麻,何况是十万个拎刀子的人。稍有不慎,假退就可能变成真退。 双方就在这百里平原上冲突、厮杀。隋军大营已被冲破,遗留在营地里的军帐、围栏被断后的士兵放火焚烧,滚滚黑烟透天而起,遮天蔽日。没了营地工事掩护的隋军且战且走,押后的刀盾兵伤亡惨重,弓箭兵拉弓的手指都被磨破,却不敢停手。 数十万人就这么搅在一起,战鼓声与喊杀声激荡云霄。张须陀手下不到一万的兵力分成了数十个战阵,被黑压压的义军包围起来。如同被落入蚁群之中的甲虫,不断被分解蚕食。 “挡住!无令后退者斩!弓箭不要停!压住敌军冲锋!不能让骑兵靠近!” 战场中央遭受卢明月重点进攻的一处军阵中,裴行俨于战阵后方奔走嘶吼。手中一柄环首长刀滴着鲜血,不时带人扑向被敌军破开的口子上砍杀。在他身后不远处,张须陀的帅旗飘扬。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立于马上,对于眼前血腥的拼杀视而不见,目光越过铁血的战场,看向齐河沿岸广袤的芦苇荡。 时机已到,该提子了! 一道身穿皮甲的身影飞快的在芦苇荡中穿梭,待行至深处,眼前豁然开朗。黑压压近数千道身影,正牵着马匹静静的待这这边。为首一名小校黑甲罩身,背负双锏,正是昨夜便率领两营骑兵潜伏到这里的秦琼。 卢明月倾巢而出,留在后方大营里的兵力不足万人,还分散在近十里的连营中。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大军扫荡而过的战场后方居然还藏有这么多骑兵。 “秦头,贼军后军已过齐河三里,府君阵中鼓车已立起来了!” “归队!” 秦琼点了点头,挥手让斥候进入身后队列,随后转身下令:“上马!” 一千八风营精锐整齐划一的翻身上马,却并未取下鞍钩上的马槊,而是持弩在手。每个骑兵腰间都挂有两个箭壶,里面全是缠绕了油布的羽箭。 “走,随某破敌大营!” 秦琼自马上挥手,一夹马腹,当先向北面冲去。 原本安静的芦苇荡忽然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翻腾。而在某一刻,如同镜面破碎一般,两道呈锋矢阵型的洪流带着被踏碎的草屑轰然冲出。 两支骑兵队伍的前方交汇,带领另外一千骑兵的罗士信自马上对秦琼点了点头。随后铁矛一挥,其中一股洪流便向远处义军大营的西面营门冲去。另一路却是方向不变,径直杀向正面营门。 骑兵集结冲锋的速度达到峰值后,一刻钟便能冲过五里,机动性冠绝整个冷兵器时代。众人埋伏的芦苇荡到卢明月的大营,直线距离不过十里。都不等留守大营的士兵反应集结,骑兵就已经冲到门外了。 前排的隋兵自马上掏出提前引着的火折子,点燃弩箭上的油布向营门两侧塔楼上射去。借着弓弩掩护,另有几十名骑兵向木质营门甩出钩锁,利用战马向后拖拽。 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息,营门就轰然倒下。一千骑兵呼啸而入,而后散成数十股小队,向内里突进。 众人也不恋战,引燃的弩箭专挑帐篷、草料等易燃的地方射。遇到有士兵集结对抗的,便远远的绕开。很快,大营便自两个营门的方向开始起火,并迅速扩散。营地内留守的兵卒奔跑呼喊,有的救火,有的取了兵器欲和隋军厮杀,混乱不堪。 偶有负责留守的义军将校擎着令旗呼喝,令士兵集结靠拢。每当这时,秦琼或是罗士信便自斜刺里策马奔出,挥手一槊便将敌将斩落。其余义军兵卒便轰然而散,根本提不起对阵的勇气。 而此刻,身披锦袍金甲,白面黑须的卢明月,正策马站在老张曾经站过的一处土丘上,冷眼瞧着万军之中摇摇欲坠的几个军阵。估摸着以这个架势,到不了天黑,隋军便要溃散。便在这时,身后随立的军曹亲兵忽然喧哗起来。 “将军快看,咱们大营起火了!” “什么!” 卢明月皱眉看向西面,只见自己大营的方向已是浓烟滚滚,数不清的冲天烟柱遍布各处。而囤积了大量粮草军械的西营更是肉眼看见冲天的火光。 “遭了,天杀的隋狗!咱们上当了!快,命大军速速回营!” 卢明月冷汗涔涔而下,只觉手脚冰凉。其余众兵将也都慌了神,听到命令后来不及细想后果,便急吼吼的鸣金传令。 正在攻势中的大军陡然间乱了起来。后方没有接敌的士兵转身就往回跑,而前面已经和隋军穿插在一起的,却又撤不下来。 这已然快成各路义军战场上的通病了,基层指挥不顺畅,一旦临时变阵,立刻就会乱起来。 张须陀早就看见了远处冲天而起的黑烟,此刻见义军攻势已乱,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了回去。 事儿成了! “起鼓!传令各营反攻!今日定要取了那卢贼的颈上人头!” 张须陀长笑着挥手下令,身后十余架战车上立起的战鼓同时敲响。 “杀!” 士兵们齐齐发出呐喊,一直在后方压阵的裴行俨、樊虎等将校早就被追得冒火,此刻都身先士卒的冲了出去。整个隋军的阵势陡然一变,转守为攻。 本就忙乱的义军士兵猝不及防,顿时吃了大亏。被击散了队伍的兵卒慌不择路的乱跑,不到一个时辰,不明所以的义军便由撤退变成了溃退。 第64章 黄雀现提子落杀 卢明月的大营军寨,并不像风陵驿的敬盘陀那般,为了结实弄成了土木混合结构。他仗着自己人多,不怕老张进攻,外围只是用木栅围住,营地内满是毛毡与蒙布搭建的帐篷。一旦被有心纵火,火势蔓延起来,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救得下来的。 别说是守营的士兵了,就连放火的罗士信最后都差点被大火围在里面烧成尉迟恭。带人冲出来的时候头发都卷了,一张脸黑的只剩白牙。 大营留守的义军兵卒一看这种情况,很是干脆利落的弃了营地,哭喊着奔向老卢的帅旗。 老窝已经成了修罗火场,没法待了。 俗话说的好,落水的狗要痛打,斩断的草要除根。 秦琼这边汇合了罗士信,追着溃兵杀出。两千八风营骑兵在西,张须陀的一万多混合军阵在东。于是齐河战场上便出现了搞笑的一幕:坐拥十万大军的卢明月,竟被只有一万多的隋军给包了饺子,按在锅里乱炖。 “怎会如此!隋狗欺人太甚!” 眼见本该留守大营的士兵被撵鸭子一般,把前方回援的队伍给搅了个稀碎,卢明月的胡子都气歪了,同时心里升起一股羞臊。 “他们不过两千人,随俺杀光他们!” 卢明月振臂一呼,带着自己的亲军便向迎面而来的秦琼和罗士信杀去。 他这边也是骑兵,虽然马不咋地,都是沿途抢的驮马,但集群冲锋起来还是很壮观的。 前方越跑越慢的队伍下意识的让开道路,看着一身金甲,如同大号灯笼一般的老大身先士卒的带队冲过。前方隋军的两股骑兵也渐渐汇合,似乎要凿穿这边的马队。 卢明月脸色狰狞起来,把手中的长矛夹在臂弯里向前斜举。渐渐的,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对方的动作。便在此刻,他却忽然发现,对方骑兵的手里拿的都是手弩。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来不及反应,双方已然靠近二十步以内。 “分!” 冲在最前方的秦琼和罗士信同时大喝,迅速调开马头,向卢明月的两翼冲去。身后的骑兵也依次呼喊,两支汇合在一起的骑兵又快速分开,像是被冲开的海浪一般,向两翼突进过去。 突然被绕开义军士兵根本就跟不上隋军的反应,正懵逼时,两翼快速突进中的骑兵队伍便射出一片弩箭。二十步的距离,隋军的制式弩箭很轻易便穿透了义军士兵那甲胄不全的身体。 人喊马嘶,行进中的马队如同忽然撞到一堵无形之墙,沿着斜面爆出血花。前排的阵型瞬间乱成一片,不断有人落马、哀嚎。后方来不及躲避的士兵随即被撞倒、掀翻,好似开了头的多米诺骨牌。只是两轮弩箭射过,卢明月手下的所谓精锐就少了近一半。 “将军,快撤吧!打不赢了!” “咱们回祝阿!那有城墙,隋狗打不进去!” “快跑啊!” 卢明月周围的心腹将领都是一脸惊慌,纷纷劝他跑路。眼见交错而过的两支骑兵队换了方向,又从后方杀来。卢明月便红着脸挥手,向西北面一指,怒喝道:“撤回祝阿!” “快去传令!” 身后一个副将打扮的大汉朝一旁脸色发白的传令兵抽了一鞭子,后者急忙骑马向后跑去。没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迅速远去。 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巨大战场,以及正迅速杀奔过来的隋军本阵,传令兵咬了咬牙,突然调转马头,向北面开溜。 都这个时候了,还传个鸡儿的令! 这边卢明月带着手下跑的飞快,秦琼与罗士信在后面猛追不舍,同时心里一阵腻歪。 早知道他这么不禁打,还玩什么战术啊!刚才直接冲阵,说不定现在已经提着他的脑袋逼降溃军了。 便在这时,忽觉身后的战场上隐约传来战鼓与大片的马蹄声。秦琼回头看时,只见东南面的旷野中忽有两队骑兵出现,正迅速靠向战场。因为隔的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打的是什么旗号。 “历城守军来支援了?” 张须陀开始也是这么想,还琢磨着留守历城的郡尉居然有这个魄力,回头得上表给他请功。可随着两支骑兵越来越近,等看清楚旗号,老张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来。 隋军的战旗,多是方形红底配有蓝色描边,边缘带着飘带。而对方骑士背负的却多是三角形蓝底黄边的战旗。而且装束各异,两当甲与明光甲混合,还偶有皮甲。前方各有打出的将旗,一面绣着斗大的“单”字,另一面则是“翟”字旗号。 不是援军! “传令回防!有敌军抄后!结阵迎敌!” 张须陀嘶哑着嗓子怒吼出声,传令兵都懵了,被打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匆忙挥舞令旗。 战鼓声忽然变得密集剧烈,正追杀卢明月大军的士兵们下意识停下脚步,向校尉军旗靠拢。 另一边,刚咬上卢明月马队后阵的秦琼与罗士信,听到身后本阵的鼓声变得奇怪,便回头张望。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 “遭了!府君那边有危险!士信,快与某回援!” 秦琼自马上吼了一声,拔马便走。罗士信看着距离不远那位金晃晃的贼头卢明月,不甘心的骂了一句,只得调转马头。 不过他们这边想要回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中间还夹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数万溃兵。而此刻,突然杀出的骑兵已经快要冲到张须陀的眼前了。 翟让这次被徐世勣说动,把家底都搬出来了。最精锐的两千骑兵、一万步兵,全拉到了齐郡。 这可不是卢明月那裹挟起来的农民兵,而是甲胄俱全,训练有素的青壮汉子。双方刚一接触,老张就知道这下麻烦了。 瓦岗骑兵的骑术虽然不像八风营那么漂亮,但也是整齐划一。尤其是单雄信与翟让都是自恃武力之人,在骑兵前锋充当箭头,身侧跟随的皆是全身铁甲的壮汉。就在张须陀本阵后方,刀盾兵与长矛兵配合准备拦截之时,前方的瓦岗骑兵突然加速,在盾阵合拢之前冲了进去。 “喝!” 右翼的单雄信猛喝一声,手中比别人粗了两圈的特质马槊狠狠的穿透一名隋兵的前胸,把他整个挑飞起来,砸向前方。待喷着血雾的身影落下,便砸翻了一片士兵。 五百人的军阵只顶了不到十息便被凿穿,守阵的唐万仁没走过两招,就死在了单雄信的马槊之下。 后方的张须陀眼角抽搐,双拳紧握。眼见退下来的弓箭营已经在阵列后方集结,顾不上还有溃散的士兵,便狠狠的挥手。 “放箭!” “府君有令,放箭!” 弓箭营的小校挥动令旗,顿时在隋军本阵中射出一片黑压压的羽箭。翟让和单雄信没想到老张这么果断,猝不及防下顿时乱了阵脚,急忙向两侧迂回。 不断有瓦岗骑兵中箭落马,而交战线上被冲散了阵型的隋军士兵也倒了霉,随着本阵的齐射大片的倒下,成为瓦岗骑兵的“绊脚石”。 “混蛋!哪个王八羔子下令放的箭!没看到那边还有自己人吗?” 眼见唐万仁被杀,己方的士兵成片的倒在血泊中,相隔不远的裴行俨眼珠子都红了。转身奔向后阵,自弓箭营的队列里抓过下令的小校,劈手就打。 “狗东西,你是眼瞎了吗?” “裴副将,是府君下令,俺也是听令行事啊!”莫名挨了一巴掌的小校也是一脸委屈。 而这时,后方的传令兵再次大喝。张须陀命令弓箭不准停,继续压制瓦岗军的冲锋。 “副将,这” 小校一脸为难,裴行俨随即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的跑向帅旗下的张须陀。 “府君!那边还有自己人,不能放箭啊!” 不等跑近,裴行俨就大喊起来,随后便被张须陀的亲卫拦下。 “此乃战时,岂容你妇人之仁!还不退下!” 张须陀这会儿可没心情安抚这个有些江湖习气的世家子弟,语气也不是太好。裴行俨好歹是副将,又是官二代,哪受得了他这种态度。便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不行,某岂能容你草菅人命,杀我手下!不就是两千贼兵么,待某亲自” “放屁!”话还没说完,张须陀已是大怒,指着他道:“这地尽皆我大隋儿郎,为国献身乃是使命!哪个是你手下?来人啊,给某拖下去!下了他的将旗,命樊虎接管阵前指挥!” “老物!此战结束,吾必上报陛下,治你的罪!” 裴行俨状若疯虎的怒吼,并顺手给了凑过来的士兵一巴掌。而这时,身后地面颤动,徐世勣率领的一万步兵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旗帜鲜明,阵型紧凑。显然与之前的骑兵一样,都是经过训练的精锐之士。 张须陀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第65章 挽狂澜豪杰奋勇 这一刻,已然不是再纠缠军令的时候了。 裴行俨抬脚踹开挡路的士兵,匆匆忙忙跑回本阵,呼喝着结阵防御。 在己方犹有余力时,他是爱惜士兵的好将军。可真要面对压顶的局势,那一小撮士兵的生死也就顾不得了。 老张的果断救了他一命。如果刚才不是他及时遏制了翟让和单雄信的冲锋,万一骑兵冲破第二道防御,再遇上大队步兵可就没什么胜算了。 此刻瓦岗寨的两千骑兵在外围游走,却找不到什么机会。每当靠近中央区域,试图冲阵,便会受到弓箭营的重点照顾。 张须陀战阵的精髓便是弓箭兵。无论是变阵压制敌方阵脚还是破阵冲锋,都全靠羽箭开路,针对预定区域齐射是早就练熟了的。翟让这边家底不丰,舍不得让手下出现大伤亡,登时便被拿捏住了。 后方徐徐压上的军阵中,徐世勣看着对面的情况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能埋怨老翟和老单小家子气,实际上眼下这个阶段的义军,在隋军面前本来就硬不起来。只能说有心算无心还能被对方反应过来生生止损,不愧是张须陀。若论本事,以少打多、局部战场对抗者,整个大隋怕都没有几个比他做的更好的。 “可惜了!” 有件事老徐没和大家伙说透。这把他忽悠着大家过来,看起来是要捡便宜,但心底却存了即便是拼光手头兵力也要留下老张的主意。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为了大局。灭了张须陀,隋军在黄河下游便再也翻不起风浪了。 “起鼓!” 没给对方太多的反应时间,徐世勣一到场便直接摆开了进攻架势。前方两千刀盾兵结成盾阵,喊着号子徐徐上前。 弓箭兵可以远程压制骑兵,却压制不住以盾牌护住身体的步兵。 张须陀眉头皱起,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北面。 在那片如同汪洋般的乱军之中,正有两支双色旗号的骑兵,艰难的往回突进。 “让开!都让开!挡吾者死!” 秦琼手中的马槊在连续挑开十几人后便已脱手,此刻只能抽出背后长锏,生生砸开一条通路。长时间的奔袭、厮杀,不但对人的体力是巨大的负荷,对战马、兵器同样也是。他这还算坚持久的,身后跟随的士兵有些手里就只有弩了。 骑兵凿阵,往往要选择敌方军阵的薄弱环节,借速度来换取冲击力。而一旦对方的纵深过大,在势尽时未能凿穿,很可能就出不去了。 彼时的溃兵虽然早已丧胆,本意并不想和他们对上。但在前后左右都是溃兵,逃脱无门的情况下,未必不会激发出最后的血勇来。 “俺和你们拼了!” 一个须发都已经半白,缺了两颗门牙的枯瘦汉子哭喊着扔了手里的铁镰,从地上抱起一块青石,举过头顶向这边冲来。 秦琼策马上前,交错而过时长锏狠狠的抽在他的后脑上。后者向前扑倒,手中的石块却顺势扔了出去。骑兵队中一声马嘶,一匹战马应声翻倒,连带马背上的士兵一起,转眼消失在滚滚人流之中。 骑兵队开始不断减员。 另一边罗士信同样冲的艰难,身后的队伍已经少了近一半。照这样下去,即便最终穿过乱军,剩下的人也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了。 两人开始合兵一处,并把剩余的弩箭集中到一起,寻找人流间隙缓慢推进。但也因此使得突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东面战场,徐世勣与张须陀已经要短兵相接了。 “稳住!稳住!死战不退!” “步槊手上前!听某号令!准备突刺!” “头压低!别东张西望的!注意避箭!” 樊虎与再次回到本阵的裴行俨在后方奔走呼喊,不断稳固着防线。 双方不断靠近,渐渐的,前排士兵已经进入到了双方的攻击范围内。有些士兵的脚步开始散乱,不停的回头看向长官,等待指令。 某一时刻,时空像是忽然滞了一瞬。 “呼!” 裴行俨狠狠的吸了一口血腥的空气,耳边的嘈杂似乎在一瞬间远去,同时紧紧握住手中那柄红色长刀。 隐隐的,瓦岗军阵前传来一片哨子声响。已经穿过弓箭齐射区域的士兵忽然集体加速,狠狠的扑了上来。 “哐!” “哐!” 一连串的盾牌撞击声传开,双方的一线士兵扑在一起。隋军这边的盾阵开始出现缺口,不断有隋军士兵被撞倒。瓦岗军冲锋的士兵干脆弃了盾牌,全力进攻,试图撕开一道缺口。有些薄弱点已然突进了小股敌军。 “稳住!把缺口堵上!” 裴行俨带着亲卫把突进来的瓦岗士兵消灭,指挥士兵补住缺口。双方交接的战线在一瞬间的碰撞之后,慢慢开始僵持。 这个时候,隋军的步槊手开始上前,接替盾阵后方第二排补位的士兵。 “听某号令!” 樊虎在后方高举令旗,在某一个时刻,狠狠的挥了下去。 “杀!” “杀!杀!” 前排的士兵齐齐发出一声呐喊,盾阵猛的向前推了一步。就在这个当口,步槊手自空隙间猛的向前突刺。 瓦岗军的兵锋线上陡然爆出一片血雾,大片士兵瞬间倒下。随后隋军盾阵再次上前,把暴露在外的步槊手掩在阵中,向下一排敌军推进。 “军师,隋军的盾阵太硬,突不进去啊!” 后方的“徐”字帅旗下,瓦岗寨的几个校尉围在徐世勣的身侧抱怨。然而老徐像是没听见一般,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进攻。 战阵两翼,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机会的单雄信和翟让又冲了上来,想要减轻己方这边的压力。只是刚一靠近,便有黑压压的羽箭射了过来,挡住去路。 “去,告知大帅和单将军,不要怕伤亡,隋军的箭支应该所剩无几了!只要突进去,咱们就能赢!” 徐世勣自是注意到了两翼的情况,便派出传令兵过去传话。可没过多久,忽然似有所感,抬头看向西南面。 隋军的战阵后方,很突兀的出现了四色战旗。 此刻的秦琼与罗士信皆是浑身浴血,就连马上都染上了一层血色。身后聚集起来的骑兵已经不足一千,各个都是血污狰狞,杀气凛冽。 在他们身后,卢明月的溃兵已经渐远。夕阳下的血色平原上尸山血海,亡魂嚎哭。这原本是他们的战果,此刻却顾不上了。 “列阵!” 秦琼的声音已经沙哑,听起来像是粗粝的铁砂摩擦。骑兵们徐徐聚成阵势,用衣袖擦掉兵器上的污血,注视着前方的身影。 “tui!” 罗士信吐了一口嘴里溅射的也不知道啥玩意儿,扯下脖子里的罩巾,把铁矛缠绕在手中。随即缓缓抬起,斜指前方。 在他们对面,接到老徐传信的翟让正要一鼓作气冲散老张的左翼。待瞥见这股忽然出现的骑兵,便掉转方向冲了过来。 他不懂什么是先机后手,只知道如果让这股骑兵冲击己方阵线就糟了。那些兵都是他砸锅卖铁才养出来的,可禁不起骑兵祸祸。 远远盯着这边的徐世勣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便在这时,那支血色的骑兵队动了。 “杀!” “杀!杀!” 长锏在夕阳下闪着瑰丽的红光,斜指身前。整个队伍轰然而动,向一支离弦之箭,狠狠的杀向对面这支看起来还很“新”的军队。 一马当先的罗士信挥舞铁矛,一个照面就打飞了翟让手中的兵器。后者俯于马上,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随后而来的一击。接着两股骑兵对撞,瓦岗军的阵形如同纸糊一般,连阻滞都没有便被隋军正面凿穿。 右翼的单雄信见状,急忙放弃对张须陀本阵的进攻,引兵来救。可穿阵而过的血色骑兵却理都没理,而是继续加速向前。 “不好!他要冲某本阵!快,令弓箭手压制!” 徐世勣只看了两息就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以骑兵冲锋的速度,根本就不会给他变阵的时间。 “哐!” 在某一刻,似有撞击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战场之上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那支血色骑兵冲到瓦岗军侧翼阵前,然后直直的撞了进去。 “叔宝威武!士信威武破音!杀啊!!” 隋军阵中的裴行俨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发泄似的狂吼出声,顺带一巴掌把身旁亲兵拍了个大马趴。 第66章 难回天英雄迟暮 谁也没注意到,向西北溃散的义军是何时停下来的。 所谓兵败如山倒,真正被吓破了胆的士兵是听不进任何话的。溃败已经成势的时候,就是卢明月亲来,也只能被疯狂的溃兵给撕成碎片。 偏偏王伯当就做到了。 方法很简单,也很可笑。他在夏津过来时当了一把劫匪,抢了一家大户的粮食,统统做成了面饼。 自西南抵达战场边缘时,他与谢映登的一千骑兵便一手面饼,一手屠刀,像是个突兀出现在战场边缘的小吃摊一般,生生的从溃败的人流中截下一半人来。 这场面很哲学,溃兵们此刻脑子都跑空了,连人都不认识,却偏偏认识饼。 当然做这种买卖不太安全,经过的士兵看见食物的第一反应就是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王伯当便会毫不客气的下令杀人。并把人头砍下来堆在放饼子的空地前,垒成京观。 当京观高度超过放饼子的箩筐时,再经过的溃兵便老实了。想吃,就要乖乖听安排。 一千人携带的面饼当然是远远不够吃的,大部分人只能分到半个饼子。但在这种环境下,有食物下肚,莫名的便让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脑子也渐渐清醒。 看着渐渐聚集起来的人手,王伯当想起恩公所谓“人活着就为了吃饭”的理论,不由感叹这话可真特么真实。 当然了,要是知道有人敢跑去战场实验他理论的话,他那位恩公没准还要再说一句这人可真特么单纯。 吃了人家的饼,就要为人家干活。 老王同志说了,卢明月不要他们了,祝阿此前被他们搜刮一空,也没多余的粮食。要是不想当乞丐,就得回头和老张干。对面的历城是郡治所在,有常平仓和义仓。只有打下历城,他们才有活路。眼下老张正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呢,根本空不出手来反抗。只要他们敢上,成功率百分之百。 这种胡扯连篇的鬼话如果在一开始就和溃兵们讲,肯定没人理会。但此刻吃了个半饱,脑子回归本体的义军士兵却是忽然觉得,老王说的对呀!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于是乎便有兵头露面了,表示你说怎么干吧,俺们听你的! 被留住的大约有三万人,被重整了队形,再次踏进战场。自血海尸山中找回兵器,扒下战友或隋军尸体上的盔甲,大步走过血水泥泞的地面,跟随“王”字大旗,浩浩荡荡的涌向东面。 大家怀揣着去历城抢粮食的想法,大踏步的走着,竟比之前还有气势。 谢映登直到此刻都还是懵的。自马上频频打量王伯当,像是忽然不认识了一般。 是老王忽然变聪明了,还是卢明月手下的士兵太笨了?这么复杂难搞的局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 “怎么了?某脸上有花?” 大战将启,王伯当难得开了个玩笑。 “兄长,某还是不敢相信。这些人这么轻易就归了咱们,像做梦一般!”谢映登摇头苦笑。 “唔,恩公说,人在饥饿的时候,最容易被煽动。”老王点到即止。 “可咱给他们发了饼,并没让他们饿肚子呀!”谢映登还是不明白。既然老王这么说,那让他们继续饿着不是更容易煽动,为啥要发吃的? “嗯” 王伯当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但看着谢映登迷茫的表情,还是耐着性子道:“其实本来他们是不饿的,但吃了半个饼,就真的会饿了!” “这是什么道理!” 谢映登目瞪口呆,一副被颠覆了常识的样子。随即忽然皱眉,疑惑道:“这也是你那位恩公说的?”待老王点头,便神往道:“某倒真想见见你那位恩公了,整日听你说此人种种,真像是无所不知的智者高人!” “高人么?” 王伯当脑中顿时浮现出高山流水,诸葛丞相羽扇纶巾的高大形象。但紧接着画风一转,丞相大人忽然变成了李大德,从身后拖出把躺椅来,腻歪着靠上去,并从屁股底下摸出个桃子来,热情问他要不要吃。 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老王急忙摇着脑袋把这诡异的画面驱散掉,同时敷衍道:“唔,有机会的,等你见到恩公,肯定不会失望!” “那可说定了!” 谢映登长笑一声,从鞍侧取出长弓,抱拳道:“兄长保重,映登这便去了!” 此时,大队人马已经穿过此前的战场,距离瓦岗军与隋军交战的位置不足千步。张须陀早已发现了身后的变故,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们从日出开始交战,先是佯退引诱卢明月上钩,硬扛着对方进攻了半晌,随后秦琼与罗士信偷袭得手,使得卢明月溃败。再之后,还不等扩大战果,又被瓦岗军抄了后路。 眼下已然战斗了一天,隋军将士大都是强弩之末,八风营更是损失过半。好不容易靠着回援的骑兵营控制住了局面,破了对方的进攻态势,却没想到背后早已溃败的卢明月又杀了回来。 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就是铁打的军队,这么长时间的车轮战下来也要挨不住了。年近半百的老将军仰天长叹,这种结果,非战之罪,乃是天意。 “传本官军令,向历城突围!” 张须陀拔出腰间横刀,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随后便汇合亲卫营,准备突围。 传令兵高擎令旗挥舞,不防后阵一支羽箭破空袭来,正中咽喉。远远的,战场上随着铁蹄践踏,一声长啸远远传来:“长州谢映登在此!何人敢战!” 隋军北面,一千谢家军骑兵脱离大军,正跟随谢映登冲锋而来。刚刚凿穿了徐世勣侧翼的秦琼与罗士信勒马回首,来不及多想,便又转身冲了回去。 这个时候,隋军本阵剩余的兵卒已经不足六千。在张须陀的亲自指挥下,猛然向刚刚被骑兵冲击过的瓦岗军侧翼发动攻势。当自家骑兵错身而过时,老张扭头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得叹息一声。 他需要时间,而能争取这个时间的,只有骑兵了。 “变锋矢阵,保持阵型,不要乱!” 裴行俨的嗓子已经干哑,甚至喷出的涂抹星子都带了红色。隋军本来就在强弩之末,许多士兵脸色发白。冲锋的过程中,有些人跑着跑着就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但已经顾不上了,裴行俨双眼发红,头上的兜鍪被溅得满是污血,干脆双手各持一刀,冲在阵列最前方劈砍。身后的士兵见他神勇,便下意识的死死跟上。 徐世勣本来还以为出现在老张身后的军阵是卢明月又杀回来了。但等到谢映登自报家门,却是愣住。 隋军这边不认识他,但作为邻居,瓦岗寨上下对占据了济阳的义军势力却是再熟悉不过。老翟还派人招揽过对方呢,却不想这次大家在一个战场上碰面了。 “此人眼光卓绝,有些危险。若不能招揽,须得尽早除去为要!” 老徐打定了主意,随后却是高喊下令:“全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莫要走脱了张须陀!杀!” 说完,便也取下鞍旁兵器,率先杀了过去。 瓦岗军本阵猛然爆发出喊杀声,向侧翼冲杀过去。而后方,秦琼与罗士信也已经冲到了谢映登的军前。然而刚一接触,双方就闹了一个大乌龙。 谢映登手下的骑兵,其实对于战阵凿穿并不熟悉,多是擅长骑射。而秦琼这边虽然惯用凿穿,但因体力已经消耗太大,便也选择了远程对敌。 结果就是大家都以为对方会冲过来,在即将靠近之时同时变向,以雁行阵向对方侧翼穿插。可却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也变了冲锋方向,就这么各自呈一个斜线远远错开。双方马背上的士兵,都能看到对方既惊讶而又尴尬的表情。 这个时候,已经全线出击的隋军侧翼再次响起马蹄声。汇合了翟让残部的单雄信再次带兵冲来,向隋军骑兵的后方兜了过去。 “哈哈哈!” 一身明光甲的翟让换了把兵器,自马上长笑。远远便对着谢映登喊道:“谢兄弟,好巧啊!” “翟大帅!兄弟没提前打招呼,您不会怪罪吧?” 谢映登也是哈哈一笑,掉转马头,又向后绕了回去。 “有谢兄弟相助,翟某喜不自胜!何敢怪罪?等拿下张老儿的人头,咱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双方骑兵前锋汇合,接着又散开,各自向隋军骑兵包抄过去。气的两边中军的徐世勣和王伯当各自骂街。 这帮杀才,是不是傻?放着老张的大军不打,和那点儿残兵较什么劲啊! 第67章 风扑火起解扬之烈 中条山,王莽坪。 借着吃晚饭的时间,李大德正给新官上任的下属们开会,总结演习经验。 “战场上随时都可能发生无法预料的意外,一个小小的变化,都可能造成整体的崩盘。所以第一手的情报显得尤为重要!侦察兵,也就是斥候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指挥官提供第一手的准确情报。他们不需要出现在战阵里,监控周边、发现可疑线索、及时汇报给指挥官,远比战阵厮杀更为重要!” 某东家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桃儿递过去的兔子腿,话音未落,便先咬上一口。 他似乎很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开会,觉得这是与下属联络感情的好机会。殊不知那些被说的一脸羞愧,食不甘味的手下是什么心情。 “比如说今天下午,李成你的表现就不合格!” 嘴里的肉还没嚼完,兔子腿便转向突然哭丧起脸的保镖一号:“你是侦察大队的队长,却没及时发现埋伏在树林里的敌人,这是你的失职!我知道冯大哥他们是等你走了之后才过去埋伏的,可你为什么要走呢?传话这种事,完全可以派两个人去嘛。若那时候你留在原地继续侦查,还会被埋伏么?还有地面上的绊索和陷阱,为什么没发现?就因为知道对方会埋伏在树林里,外面就不检查了么?” “还有你!” 说完了李成,李大德的兔子腿忽然换了个方向,指着赵德柱骂道:“老子先不说你每次都给自己加戏的事,就说你那个猪脑子,每次都那么大喊大叫的往前冲,是怕别人不知道该打谁是吧?今日要不是有冯大哥帮忙,累死你都别想赢!以后要是再这么莽撞,不动脑子,你就回来看门吧,老子换小虎去!” 一旁的张小虎闻言一愣,随即便贱兮兮的冲赵德柱挑眉。后者撇了撇嘴,手里的烤肉突然就不香了。 其实大伙原本还是挺开心的。毕竟一天的演习很有成效,从最开始的无从着手,到后面很多人都会自发的去思考,制定一些套路、战法。可眼看着两边的头头都挨了骂,便都低了头,生怕被点到自己名字。 “冯大姐!” 李大德的下一个名字,出乎众人的意料。冯立还以为骂完了那两个欠收拾的家伙,就该轮到自己了呢,却没想到李大德话锋一转,提了个没参加演习的人。 冯月娥的手一抖,刚要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儿子吃的烤肉差点掉进火堆。急忙又拿出来,准备放回去。 不过李大德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同时笑道:“不是训你,是要夸你!今日,我得重点表扬一下冯大姐!桃儿,去把东西拿来!” 话音落下,他身侧一个粉红色的小影子便转身跑开。没一会儿,拿着一块土黄色的绢布回来,递到他手边。 “唔,我一手油,你打开给大家看看吧!” 李大德说了一句,随后小桃儿展开绢布。众人抬头看去,却发现上面用墨迹画了一副地图。只是标记的地方有些少,且是某东家的字迹。 “这是冯大姐今天带人考察了附近的地形,画的东坪到下岭山坳的地形图。不过冯大姐不识字,这些标注是我加上去的。” 李大德顿了顿,便虚指着其他人,摇头道:“瞧瞧,人家这效率,这态度!一个女人,还带着三个孩子,都把事情做的这么漂亮。你们一群大男人,整天嚷嚷着自己多厉害,多牛,结果嘞?丢人哦” 另外三个分队长瞬间低下头去,一脸的羞愧难当。还以为这次开会就是针对演戏,啊不,演习的事呢,结果躺着也中枪。 他们其实也没闲着,甚至于探查的范围要比冯月娥的小队大多了。可画地图这种事也要讲天分。冯月娥那是做针线活的手,平日里在布上画图样绣花都是拿手好戏。但他们这帮大老粗平时拿过最细的东西就是咳,让他们拿笔画图,真心有些难搞。 “俗话说的好,这个有功就要奖。咱们现在在山里,手里也没啥好东西,不如这样吧!” 李大德顿了顿,又冲小桃儿点点头,显然对她早有交代。后者收了地图,蹬蹬蹬的跑向帐篷,没一会儿,却是捧着一柄漂亮的仪刀出来。 刀是李大德的,与普通制式横刀不同,刀身略短且窄,鞘为红色漆皮,用铜皮包裹。刀柄一侧还挂了一截红色流苏。 卖相当然是极好的,他佩刀首先看的就是卖相。至于实用性,他又不敢拎刀子砍人,要那么实用干嘛? 不过即便如此,在玩了几次之后也没了兴趣,嫌太沉扔在了府里。要不是最后一次出城的时候觉得外面可能不太平,没准现在还在李府的小院里落灰呢。 “开始只给了你们任命,咱却连个盔甲都凑不出来,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今天借这个机会,这把刀就奖给你了,也算给你添了件装备。” 李大德接过仪刀递了过去,冯月娥慌忙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接了刀。张嘴笑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大姐,得谢赏呀!” 一旁的郭通低声提醒。前者恍然大悟,却又有点懵,便学着自己见过的小吏那般,持着仪刀单膝跪地,脆声道:“民,麾下谢东家赏赐!” 不错不错! 李大德满意的点点头,心道有点正规军的意思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年代真正的正规军是怎么运作的? 瞥过黄河对岸的隋军大营,模模糊糊的,啥也看不见。 太阳已经落山了,冬日的天短,黑夜却格外漫长。 张须陀觉得,他可能已经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巨大的体力透支,让这位老将军握刀的手不停的在颤抖。胸腔里的肺像是着了火,烧得厉害。 周围到处都是乱军,分不清是哪一方的。此刻护在他周围的只有亲兵营不足二百人。余者不是走散了,就是倒在了突围的路上。 好在入了夜,他们认不清敌人,敌人也认不清他们。只要不迷路,总有机会脱离战场。等赶到历城,这口气就算缓过来了。 前方出现一片树林,大片的银杏枝丫在夜色中晃动。他依稀记得,距历城不到二十里的丁庄有这种树林,每到秋日便如同火焰,很是漂亮。 “加快速度,过了这边树林,便进入历城范围了!” 张须陀给手下鼓劲。然而便在此刻,身后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似有隋军遇到了大股兵马。 “好像是樊头的步槊营!” 身边的亲卫似乎听出了后方隋军的号子声,而老张对于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八风营自是熟悉无比,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调转马头。 “还能动的,随本官前去接应!” 众亲卫哄然应喏,随他齐齐转身,策马向喊杀声爆发的地方冲去。 此刻在后方交战的,正是樊虎。对手是徐世勣的一部分亲卫和谢映登的本部骑兵。双方都有人手持火把,但因为实在看不清,且举火把的很容易死,所以喊声虽大,真正动手的却是很少。 樊虎的手下也只剩三百人了。战阵围的很紧密,一步挨着一步,使得瓦岗军找不到什么进攻缝隙。也就是谢映登的骑兵远射能造成部分伤害,但在射死了几个老徐举火把的亲卫后就果断的停了手,免得造成误会。 樊虎很快就带队冲了出来,迎面正撞上张须陀的亲卫营,顿时大喜。 “府君安好?” “本官无恙!怎地就你突出来了,裴守敬呢?”张须陀自马上喝问。 “回禀府君,一个时辰前,裴副将得知叔宝与士信的消息,要带人去接应。命令属下前来与府君汇合!”樊虎急忙说道。 “他二人也冲出来了?在什么方向?” 张须陀精神一震,脸上露出喜色。可不等樊虎回答,忽然身后冒出大片火光,同时传来马蹄声。回头看时,就见那片银杏树林已燃起大火。火光映照中,一杆“单”字大旗正向身后冲来。 “张老儿,留下罢!” 火光之中,黑槊银甲的大汉张狂的仰天大笑,马槊斜指。在他身后,影影绰绰的不知有多少兵马拦在前面。 前路已失,后方又被徐世勣和谢映登堵死,他们再一次被包围了。 天堂地狱,一线之隔。而他们今日经历的这种落差又岂止一次。到现在还没崩溃,已经是心理素质过人了。然而终究难掩绝望。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陛下啊,请恕老臣无法当面向您请罪了!” 张须陀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形,默默的举起手中长刀。 “我大隋儿郎们!” “有!” 身边的亲卫营以及樊虎的步槊营士兵齐声高喝。 “时辰到了!”老将军须发飞舞,长刀前指,怒喝道:“杀啊!” “杀!” 五百兵将齐齐怒喝,举起兵器跟随老将的身影,飞蛾一般扑向前方的熊熊火光。 十二里外,名为匡山的一处斜坡林中,裴行俨转身看着远处黑暗中爆出的火光,微微皱眉。 “守敬,” 身后响起微弱的喊声,趴伏在一名士兵背上的“血人”轻声道:“可是贼军追来了?” “没有!”裴行俨扭头笑了笑,“咱们兄弟命大!已经甩脱追兵了!” “唔,”“血人”顿了顿,又问:“叔宝” 前者瞥过另一名安静的“血人”,抿了下嘴唇,温声道:“叔宝也没事!你且安心!” 林间再无声息,裴行俨最后又看了一眼火光的方向。 怎么突然想哭呢? 铁打的汉子带着一脸不解,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68章 虎啸林落撼山之威 大业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小寒,大隋开府仪同三司、迁使持节、荥阳通守、山东道讨捕大使张须陀兵败身死,时年五十岁整。 丁庄银杏林。 一夜的大火,使得原本美如诗画的地方如同地狱,到处都是烧焦的枝干和尸体。冬日的寒风扬洒着黑色的尘埃,诉说着不尽的悲凉。 黑压压的人群肃穆站立,战旗在风中作响。翟让、单雄信、徐世勣、王伯当、谢映登,这一夜的主角们尽数到齐,站立阵前,默默的看着硝烟中那一小撮最后幸存的残兵。 他们赢了,赢的艰辛,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 樊虎跪在早已失去声息的老人身边,用一块残破的战旗轻轻为他擦拭着满是污血的脸。身后不足百人的队伍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啜泣。 “张老将军之忠,之勇,唯汉之皇甫可比矣!虽为敌,亦令人叹服!” 王伯当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冲着张须陀的遗体躬身一礼。旁边被大火熏得一脸乌黑的谢映登想了想,便也学着他的样子,上前施礼。 “切,什么忠勇,手下败将而已!” 单雄信一脸不屑,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后便被徐世勣拉了下胳膊。后者微微摇头,低声道:“死者为大,你少说两句!” 这时,站在最前方的翟让忽然上前。老徐开口喊了一声,他却只摆了摆手,并让跟随的亲卫都别动,独自一人走向樊虎。 “兄弟!” 翟让昨晚受了伤,不知道哪个瞎眼睛的射了他一箭,胳膊上还扎着绑带。此刻脸带诚恳,轻声道:“张府君已逝,尔等有何打算?如今隋帝倒行逆施,天下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正是我等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某欣赏兄弟的勇武义气,何不加入瓦岗,共襄大事?” 林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人理会。 就在他有些尴尬,暗自纠结的时候,樊虎才低低的应了一声,表情无悲无喜。翟让没听清,正待问时,后者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道:“答应某一个条件,某等便降!” “樊头!” 身后残余的八风营士兵一阵低呼,樊虎向后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兄弟你说!” 翟让难掩喜色,连连请手,“莫说一件,十件百件某也应你!” 樊虎的表现,昨天他可是真正见识过的。懂战阵,懂指挥,个人武力也不低。瓦岗寨目前最缺的就是这样经验丰富的前敌指挥官。 “很简单!” 樊虎低下头,看着老张的遗容说道:“府君乃我大隋柱石,怎可曝尸荒野!你要以我大隋军礼为府君送行下葬!并令全军裹素,你亲自为我府君抬棺送行!行叩拜之礼!” “这” 翟让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张府君是老前辈,应该的!某答应你了!” “如此,”樊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扭头看着身后的近百残兵,哼道:“某降了,你们怎么说!” 一阵沉默,兵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起的头,扔了手中兵器。随后叮叮当当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后方,看着樊虎带领一百残兵向翟让低头行礼,徐世勣满意的点点头。他这个老大毛病虽然多了点,但个人魅力还是有的。不过斜眼看到一旁微笑站立的王伯当,又忍不住气闷。 这个不要碧莲的,昨晚竟然趁他们围堵老张之际骗开了历城北门,抢先占了历城。把这场大战的桃子摘的干干净净,毛都没留一根,想想就来气。 他对老王并不了解,前者起兵追随杨玄感抗隋的时候,瓦岗寨还只是个千把人的土匪窝。真要抡起“资历”,他才是这些人中最资深的“反贼”。而且济阳与瓦岗寨离的太近了,得防着姓王的起坏心眼才行。 瞥了一眼被熏的跟尉迟恭似的谢映登,老徐心里憋着坏水。 “老大不是说要请姓谢的喝酒么,要不某也去?” 而另一边,老王同志面上笑嘻嘻,心里也在纠结。 本以为很难搞的局面,一不小心却把桃子全收了。难不成和恩公待久了,自己也变聪明了?可现在自己成了最大的赢家,要怎么样向老翟投降,才能不露痕迹呢? 张须陀的死,比想象中传的要快。 只用了三天,消息就在整个齐郡掀起轩然大波,并迅速向周边郡治扩散。引起的连锁反应也很剧烈。 曹州孟海公在接到消息后,当即出兵巨野,向东平推进。任城贼徐圆明自封鲁公,进攻鲁郡。渤海高士达进攻平原,与张金称部南北向峙。 整个黄河下游的各路义军都动了起来。趁着朝廷眼花,扩大自己的地盘,吞并弱小的义军,抢占险关隘口。甚至不知不觉中,已经有较大的势力开始接壤,并发生了冲突。 杨广派出来给张须陀传旨的钦差黄门郎,在过了荥阳之后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 人都死了,这圣旨还送吗? 这是大家的第一想法。而随后,众人便猛然反应过来。 还送个鸡儿!得赶快回去告知皇帝陛下,要出大事了! 十二月的第一天,河东下了一场大雪。 李大德躲在提前挖好的坑里,身上盖满了枯草树叶,还是被冻得直哆嗦。 一到这种天气,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个冷血动物,怎么焐都热不起来。 “三爷,这边太冷,要不您还是回去吧。兄弟们都演习了上百次,不会出问题的!”一身甲胄的冯立和他“同坑”,此刻正低声劝着。 “那不行!” 尽管心里正有个小人抓狂的让他答应,可李大德还是微微摇头,用冻得发僵的嘴巴说道:“这回可是真刀真枪的实战了,我不跟着,实在不放心!” “都怪这该死的鬼天气!” 旁边最终还是被剥夺了参与权的赵德柱嘟囔了一声,随后就被前者在脑袋上敲一记。 “你懂个毛,这天气才好啊!” 李大德冷笑着哼道:“一场雪,把咱们之前弄的痕迹都给盖住了,这叫纯天然的伪装。而且人在冷的时候脑子会变得迟钝,正方便咱们动手!” “嘘!” 正在这时,趴在最边缘的谢波忽然打断几人对话,低声道:“来了!” 李大德凝神看去,只见林中飞快奔来一人,正是在东面监视芮城动静的王仁表。自从冯月娥得了东家亲赠的仪刀,可是牛大发了,直接成了王莽坪的名人。其他几位嘴上不说,心里可是羡慕的长毛,办事也越发积极。 “东家,冯队长!” 走到几人藏身的土坑附近,王仁表急促道:“运粮的队伍出发了,离此地还有三里路!十个大车,二百人押送!全副铁甲的有两人,士兵多是布袄。有五十人背着弓箭!” “三里路,也就是说最快也要两刻才能到!告诉大家稳住,谁也不许发出声音!你回去继续监视,尤其是芮城的动静,有情况马上来报!” 冯立下了命令,王仁表点点头,又对李大德抱了抱拳,转身跑开。 一旦正式行动,李大德就不主动下命令了,而是把指挥权交给了冯立。培养后者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出丑。 想象和面对是两回事,他前世今生加起来都还没遇到过抽刀子砍人的场景,很怕到时候自己会失去镇定,或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故作高冷,其实是为了避免丢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过了将近三刻,踩踏积雪和车轮转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隐隐伴随着人的说话声。 一支队形松散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把头的是一名身披大氅的中年士,在马上摇摇晃晃,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侧两个穿铁甲的汉子说着话。身后逶迤跟着十辆用驮马拉的板车,上面堆放着一袋袋的粮食。押车的几乎不能称之为士兵,应该是乞丐才对。 破烂的布袄,冻得青紫干裂的脸和嘴巴,无精打采的表情。更有甚者还把兵器扔在了车上,两手笼在袖子里,像是正准备下地干活的老农。 李大德微微摇头。 这种人放在他这边,连第一天演习都过不了。 冯立眯了眯眼,自脖颈间掏出一个竹哨塞进嘴巴,同时弯弓搭箭,瞄向那士右侧的铁甲兵头。 众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看着松散的队伍歪歪斜斜的进入伏击范围。便在这时,一阵北风忽地刮过,枯枝断折的声音自林间由远及近,带下大片落雪。 “哔! 竹哨忽地响起,顺风远远传开。林外的队伍正惊疑间,路面的积雪之下便忽然弹出十几条藤索。拉车的驮马嘶鸣一声,猛的扬起前蹄。于此同时,树林里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密集的响起。顺着北风,无数简陋到连尾羽都没有的木制弩箭,带着催命的尖啸向整支队伍覆盖下来。 李大德好似被风迷了眼,突然闭起眼睛,揉了起来。 第69章 一战功成万箭发 有个有意思的事,虽然造型与杀伤力都差不多,但无论古今,官方都只把弩认定为违禁品,禁止民间私藏,弓却不是。 这大概率与使用者有关。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想要维持拉弓频率的同时还能保证有效杀伤,至少要经过两年的训练。而弩却不用,哪怕一个十岁的小孩也可以轻易使用。 隋朝当然也有这样的禁令,但对于世家门阀却是无所谓的。谁家还没几个护院了?只要不是私藏大量军械,些许手弩,朝廷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即便是这样,众人带进山的手弩也不多,还是之前李建成配给工坊护卫队的那些。更多的远程武器,则是手下的人们自己做的弓。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问题,山上有现成的匠人,从盖房子到手工制作,连工具都是现成的。像手弩这种工艺要求并不算太高的东西,除却美观,只要材料齐备,一个木匠一天就能做十几个。就是弩箭不好搞,箭头和尾羽都需要特定的材料。最后还是李大德拍板,用削尖的硬木树枝代替,以增加覆盖面的方式弥补准头和杀伤力的不足。 冯立此时无比佩服他在进山前让大家带上工具的要求,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为了对付这二百人的运粮队,某黑了心的东家带了一千多人下山,人手一把土质手弩。此刻单看从林中射出的密密麻麻的弩箭数量,就让人心生凉意。 太凶残了! “有” 这边刚摔落马下的一名贼军兵头不等吼出“埋伏”两字,就被迎面而来的弩箭射了一脸,喷着血仰头栽倒,再吼不出半个字来。 二百人的队伍登时像炸了窝的蜜蜂,发着无意识的呐喊四处躲避奔逃。中间受惊的驮马也嘶吼着向前狂奔,拉动着板车撞在一起,侧翻在路上,把粮食袋散落一地。几个正要去板车上拿兵器的士兵顿时手足无措,进而被射倒。 “俺的眼睛啊” “呃啊” “快救俺” “饶命啊” “官军杀来了!快跑!” 只一轮齐射,毫无防备的贼兵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弩箭射中的、被受惊的驮马撞飞的、被板车压住的,都在翻滚哀嚎,无脑乱跑。 然而弩箭射击并没有停止。 虽然用数量弥补了箭支杀伤力的不足,但也直接导致这些人别想就那么痛快的死去。除了第一时间被射中要害的倒霉蛋以外,大部分人却是如钝刀刮鳞一般,在箭雨中不断受伤。 冯立给出的命令是只要对方没冲到面前,就继续射击,每个人至少要射出十支弩箭后才能停止。反正都是自己削的木棍,造价约等于无。 大家都是没打过仗的平头百姓,上头怎么说就怎么执行。于是林中的齐射一轮接着一轮,犁地一般的用箭雨覆盖整片区域。且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也听不清其中的求饶声,许多跪下投降的贼兵都死在了乱箭之中。 人在害怕时的潜力是无穷的,跑出伏击范围的人也不少。一旦距离过远,没有尾羽的弩箭就造不成什么伤害了。而在这个时候,被冯立安排在两侧负责围堵的人小队开始出手。 大家之前就把存货不多的箭支集中到了他们手中。但凡是跑出伏击圈的贼兵,跑不多远就会被羽箭点名。 混乱持续了大约半刻钟,等到那片区域除了微弱的呻吟声和弩箭的攒射声再无其他时,冯立才下达了停手的命令。 一半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开始检查战场。 上万弩箭攒射过的画面很是惨烈,整片区域热气蒸腾,鲜血四溢。有不少未死的贼兵,还挤在血水泥泞中蠕动,导致几个走前面的小青年刚到边缘就吐了。刚跳出藏身坑的李大德顿时停下脚步,有些不敢靠近。 他也不知道这由他一手提议并造成的结果,是不是他自己能接受得了的。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其他人倒好像比他更容易接受。 进入战场打扫的五百人,当场吐出来的有十几个。大多数人却是一脸麻木或者快意,根本没表露出什么不适应的情绪。甚至于看见伤者,第一反应就是上去补上一刀。 “难道人在骨子里就潜藏了残忍的基因?” 李大德微微皱眉,潜意识似有一朵小白莲在暗中摇曳。便在这时,却又看到本来应该在西面围堵的冯月娥正带着十几个妇女往回走,其中两个虎背熊腰的还倒拖着一具尸体。 “擦,连女人都这么彪悍?特么的到底是这个时代太疯狂了,还是老子见的世面太少了?” 李大德目瞪口呆,看着冯月娥在经过惨烈现场时吐了口口水,待见到他在林中的身影,便快步跑来,抱拳道:“东家,逃跑的人都被拦下了,没放走一人!” “你唔!” 前者忽然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尤其在闻到被风吹过来的味道时更甚。见到她脸上似乎还被溅了几滴鲜血,便皱眉道:“你也动手了?没受伤吧?” “没有,多亏东家赏的刀利,一刀就砍断了那贼将的兵器。” 冯月娥别了一下耳边的头发,一手抚着腰间的漂亮仪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难想象,这般模样的女人,刚刚还拎着刀子与敌人砍杀。 李大德真的好奇她是怎么锻炼的这么强大的心脏,便忍不住指着林外低声问道:“你不害怕么?你看那边有人都吐了!” 冯月娥顺着他的手回头看了看,见几个汉子吐的涕泪横流的,便撇了撇嘴,一脸鄙视。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也还是有点怕的。民,麾下看那贼将穿的铁甲漂亮,许是个有头脸的人,本想把他的头砍下来献给东家。可砍到一半心有些慌,便不敢砍了!” 我特么谢谢你全家啊! 李大德顿时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喉结一跳一跳的,就快忍不住了。 “其实,大家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猜到了他的疑惑所在,前者忽然低下头,低声道:“俺们从老家一路逃难,遇到乱军,死的人太多了。俺那个村,活过来的还不到半成。尸体有甚可怕的,又不会跳起来杀人那些活着的,才可怕哩!” 李大德沉默下来,心中的小白莲瞬间枯萎。许久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大抵就是乱世人的心态吧! 便在这时,树林外忽然喧哗起来,貌似有人在争吵。随后一个尖锐的喊声便传到了几人耳边: “某要见你们上官!某要见你们统领!在下投降了!你们不能杀某!某是芮城张氏的子弟,可以给你们做内应!某府上有钱,你可以要赎金,呀!别杀,别杀我啊” “窝糙?” 李大德一阵惊讶,心说在这种密集的覆盖打击下居然还有人活着。而且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怕是连伤都没受。 “三爷!” 踩了满脚污血的冯立带着一身腥气跑了过来,抱拳道:“有个活口不好处理,他说他是芮城主簿,吵着要见您。” “主簿是朝廷正式的官儿吧?” 李大德抬脚正要过去,忽又反应过来,便摆手道:“把他提过来吧,听听他要说什么!” 过不多时,众人之前见到的那位身披大氅的中年士就被两名汉子用柴刀架着脖子给押了过来。 张小虎随即上前接替一人,正要按着那货的脑袋让他跪下,却是摸了个空。 “噗通!” 中年士很是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直接就是五体投地的蛤蟆状,举手高呼道:“芮城县主簿张潜叩见上官!天可怜见,卑臣隐忍月余,终于得见王师,芮城百姓有救了啊!”喊道后面,已是声泪俱下。 “” 李大德瞪起眼睛,准备好的台词全忘干净了。心说这二五仔一上来就乱叫主公,就不怕面前站的其实是曹丞相? 身旁按刀做护卫状的冯月娥原本脸上还带着鄙夷,此刻听了这位张潜的话,却是愣了一下,进而满脸敬佩。 原来这位张主簿竟然是为了百姓才委身事贼,还真是高风亮节呢。 就在这时,却听到身侧的某东家忽然恶狠狠的开口骂道:“去你娘的王师!老子们是义军,专打王师的!” 众皆愕然,搞不懂这货是闹哪样。 然而这边话音刚落,都不等他换个表情,就听那张潜连停顿都没有就直接喊道:“义军便是卑臣的王师啊!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山河糜烂。朝廷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正是需要大王这样的义军解民于倒悬,为百姓请命!卑臣不才,愿为大王马前小卒,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咔!” 一个响头磕在满是冰碴的雪地上,愣是怼出个坑来。周围一阵安静,大家都被这货的厚脸皮和口才给惊呆了。冯月娥张着小嘴,气都忘了喘。 第70章 事了扶衣深隐名 李大德不是那种随意下命令砍别人脑袋的人,就算真生出这种想法来,最多也只是暗示老冯“乃伊组特”。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砍了这货的。 张潜当然算不上是好人,他是拉了两个替死鬼挡在身前,靠同伴身体的掩护才活下来的。但真正促使李大德饶他一命的,并不是这货见风使舵的脸皮和口才,而是前者突然萌生出的一个计划。 有时候,这种贪生怕死却又身份特殊的二五仔比猛将都难得,也更有用处。 “写详细点,别特么和老子拽采!就一五一十的写,你家住哪条街、家里几口人、都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什么时候投的贼军、都帮他们做过什么事、哪天做的,都给老子写上!少写一条,老子就剁你一根手指!” 山下的树林里,某东家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破马鞍上,身上裹了原本属于张潜的大氅。而后者则是蹲在一旁,正用他提供的秀丽笔瑟瑟发抖的写投名状。 树林外的清理工作已经进入尾声,除粮食外,最终还找回了五匹驮马。贼军的兵器很杂,大部分都是农具,也就个别人有障刀横刀一类的制式兵器,此时都被收拢到一起准备带回去。铁甲凑齐了三副,还有不少多余的部件,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分的,眼下自然也都是战利品。 除了张潜,运粮队中也还有十几个幸存者,大都受了不轻的伤。考虑到带俘虏回去有些麻烦,还要浪费粮食养着,冯立干脆命人都杀了了事。李大德有些不忍,但也装作没看见。 他心里的小白莲被冯月娥弄枯萎之后,好像再也长不出来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忙,顾不上。 等这边张潜在绢布上写好了投名状,又被逼着签字画押按了个血手印,李大德便叫他起来,询问芮城和风陵驿的情报。前者为了活命,说的很是详细,就连王度人在县牢,却还遥控整个芮城这样的隐秘事都给抖了出来。 “听说大哥和这个王度关系不错?啧啧” 李大德暗暗摇头,倒也没什么鄙夷或者气愤的想法。在这种时局下,左右逢源才是世家门阀的真正态度。指望他们真心投效,在老李正式摇旗之前基本不太可能。 至于风陵驿那边那位叫敬盘陀的贼军将领,他就不怎么关心了。这名字,一听就活不到武德元年。 “回去以后,知道怎么说吧?” 斜眼看向张潜,后者一听“回去”二字,顿时激动的脸都发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知道知道,卑臣回去之后就说粮食已经送到敬将军手里了。主公放心,只要断这厮几天粮,贼军不攻自破!” 这厮倒是会打蛇随棍上,眨眼就以臣下自居了。 “为什么要断人家的粮,我说你这人,怎么一肚子坏水?” 李大德没理会他的称呼,而是挑了挑眉毛,一脸正气的说道:“你们粮食没送到,得赶紧给人家补上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耽误呢!” 既然知道了对岸隋军是宇旗号,他就不打算帮忙了。虽然不知道他老子李渊具体什么时候会被派到河东,但也就是过年前后。这种克敌的功劳,得给他的亲亲二哥留着。 “啊?”张潜一脸懵逼,心说你特么到底是哪头的,老子猜的真是好辛苦啊。 “啧,真笨!” 李大德叹了口气,招手把他叫到身前,低声说道:“你回去之后,就说风陵驿那边增兵了,以后粮食要运双份!其中一份送到哪,不用老子提醒你吧?有人要查也不要紧,提前送信过来,老子替你料理了!” 张潜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心说你特么还说老子一肚子坏水,和你一比,老子纯洁的就像个小白兔。 “至于王度,唔,你不妨暗示他一下,看看他的态度。不过我猜以他这种当了那啥还立牌坊的做法,应该会默许你的行为,没准还会暗示你向我示好。” 对于李大德的说辞,张潜深以为然。之前还没觉得,可让前者这么一分析,他忽然发现这位县令大人还真就是这样的做派。当然肯定不是像他说的这么难听,人家那叫良禽择木而栖。 “以后有什么消息,你就来这个树林里候着,自然有人出面接头!” 李大德对冯月娥招了招手,待后者扶着刀柄过来,便说道:“这位是冯队长,主管情报的,以后就是你的上线。有什么安排,我会让她转达。” “下官张潜,拜见队正!” 张潜闻言立刻再次跪下,给冯月娥来了个大礼参拜,惹的周围又是一阵白眼乱翻。 这年头的跪拜大礼还是很值钱的,除了父母,就连见皇帝也只在大朝会才来那么一次,平时只拱手作揖。像他这种奇葩,实在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冯月娥已然侧身避去一边,用眼神询问某东家可不可以打这厮一顿。 “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滚蛋!别和老子耍花样啊,就你写这玩意儿,足够你全家死三次的!” 李大德晃了晃张潜写的东西,挥手赶人。 “是是,卑臣这就,”张潜走了几步,忽又转身,拱手道:“主公,可否为卑臣赐下名号?若是王县令问起,在下也好告知。” “名字啊” 前者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吓唬吓唬那王度也好,省的这货还以为自己演技棒棒哒呢。便哼道:“你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元吉!你一说他就知道了!” “李元吉”张潜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连连拱手,赔笑道:“原来主公姓李,卑臣省得了!主公放心,除了王县令,卑臣绝不会让第二人知晓主公姓名!” “随便!名字而已,老子既然说了,就不怕别人知道!” 李大德摆摆手,毫不在意。 开玩笑,别人知不知道李元吉的名字,关他李玄霸什么事? 待前者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外,众人渐次簇拥到他身边,冯立便轻声问道:“三爷,此人可信么?若是他和贼军告密,引军来攻,可是大麻烦!” “怕什么,咱们住在山里。没人带路,累死他们也找不着。”李大德笑道:“这种人典型的欺软怕硬,在没摸清咱们实力之前,绝不敢翘尾巴!但你记着,一旦被他得了势,也同样会下死手!防还是要防的。” 说着,便对冯月娥嘱咐道:“你安排几个机灵的,在这边弄个潜伏点,专门和张潜接头。要是发现这小子不老实,就”李大德顿了顿,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乃伊组特!” “喏!” 冯月娥躬身领命,又看的其他三位分队长一阵牙酸,羡慕得直吐泡泡。这就叫一步慢,步步慢。自从姓冯的女人得了东家的奖励,他们几个就越发没什么存在感了,连名字都有人懒得打。 一切都尘埃落定,情绪一空,李大德才反应过来他们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对手的同时,己方无一人伤亡。 老子可真牛逼! 某东家豪气顿生,美滋滋的在心里暗爽,期待有人夸他。便在这时,冯立手下一个汉子拎着满是污血的柴刀跑了过来,指着树林里一处地方嚷嚷道:“统领,俺们都搬完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缴获了多少粮食?” 李大德精神一震,起身看向汉子指着的方向,随即脸色“唰”就白了。 只见在距离路边一丈多远的林间,此刻堆满了奇形怪状的尸体。断肢交错,污血纵横。张大嘴巴的苍白面孔交错期间,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那汉子说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那两百具尸体! 李大德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顿时空白一片,小心脏也怦怦狂跳。喉咙抖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猛的转身,来不及走开就张嘴吐了出来。 “呕啊” 画面好似在这一瞬定格,所有人都静止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一道不可描述的液体穿越时空,落在正悄咪咪坐在李大德刚离开的马鞍上的赵德柱头顶。 “哗!” 空间破碎,跟着一起破碎掉的,还有某保镖的玻璃心。 冯月娥忽地转身,喉咙蠕动。 第71章 黄河一曲天地颤 最终缴获的粮食数量,在一千石上下。这点粮食放在战时的风陵驿,也就不到十天的量。若是战事频繁,或许还要缩水。但王莽坪上有一大半都是妇女儿童,吃上半个月不成问题。 要是换成钱,按照河东的粮价算,李大德这一趟就抢了大约一百六十贯。嗯,是他开给老张头十三年的工资。 于是回程的路上,一片欢声笑语。 大家盛赞某东家的运筹帷幄,使得他们竟然没伤一人便全歼了二百贼兵。这和自古以来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常识完全不同,大抵是传说中“用兵如神”的水平才能达到。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赵德柱黑着脸走在队伍的最侧面,与所有人都保持一丈远的距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德柱啊,我对不起你!” 李大德脸上带着菜色,嘴里说着抱歉的话,但怎么也掩饰不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得感谢这位可爱的下属,把他见血的心理阴影都给冲淡了。 你还说! 赵德柱愤愤的撇过头去,假装听不见。 这年月,家将虽不像仆役那般地位低下,但主家亲自道歉的也绝无仅有。所以这货第一次道歉的时候,他还挺感动的。当即表示不就是被吐了一脸么,擦擦就好了,多大点儿事啊。 可事实表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当时第四分队的韦机前来接应,正好看见这一幕,便惊讶东家为何要给自己的家将道歉。于是乎,张小虎就跳了出来,眉飞色舞的给他描述了一下某人如何被吐了一脸,又是如何一边吐一边擦着身上污秽之物的。 于是本来和赵德柱挨的很近的韦机当场就拉开了距离,转身抖着肩膀跑了。 好吧,这可能是个误会。是小虎子嘴碎,怨不得某东家。可当李大德第二次道歉、第三次道歉,且每次都会有个不知内情的人出现时,赵德柱终于明白过来这货的险恶用心了。 根本就是在捉弄他。 “命苦哇!” 小赵同学默默哀叹。 李大德也是找不到别的事做,却又不敢安静下来。只要心思一停,脑海中便会浮现树林里那骇人的一幕,心跳就会再次加快。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怕是没有任何人能理解那一幕对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冲击有多大。 如果不尽快把心情调整过来,他担心晚上会做恶梦。 没办法,只能牺牲一下他忠诚可爱的手下了。 于是乎,某黑心东家又叹息了一声,一脸诚恳道:“德柱啊,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 “爷,三爷!”赵德柱哭丧着脸,“俺错了行不行,俺给您道歉!求您别说了” “咚!回音” 话音未落,就在众人行进的山坳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如同有山石落地一般,引起回声不断。 “什么情况?” “哪里声音?” “好像前面塌方了!” 队伍一阵惊呼,直接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四下张望。这次不用提醒,几个侦查分队的队长就开始派人出去查探了。 而与此同时,响声却是没有停止,很快便在山坳里响成一片,吵得众人耳边嗡嗡作响。山中更有许多飞鸟四散鸣叫,叫人分不清到底哪里出了事情。 “这么快就乐极生悲了?”李大德一脸懵逼。 很快,前往东面查探的郭通便飞奔而回,远远便喊道:“回禀东家,是山下的隋军又进攻了!这次用了一种砲船在河面轰击贼军寨子,所以才有此巨响。” “炮?” 李大德吓了一跳,心说老子这是穿错朝代了么?隋朝哪来的炮?便捺不住好奇,急忙让他带路去瞧。 众人上山的位置距离风陵驿并不算远,快马跑起来也就半个时辰。很快便在半山腰找到一处视野开阔的断崖,能很清晰的看到对面河岸的景象。 河面上出现了许多大船,皆有隋军站立。最前方的几艘至少有数十丈长,竖有“隋”字大旗。船身雕刻龙纹,应该是御用之物,也不知道宇述从哪调过来的。而此刻,这几艘大船上正有投石机不断的向风陵渡口发射石弹。三尺方圆的石弹砸在军寨中,便发出巨响。 “这特么是炮?”李大德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郭通,觉得有机会还是给这帮手下科普一下武器分类,别总跟个土包子似的。 “原来是把攻城的石砲装在了船上,这种想法倒是新奇。而且船在水中,却比在岸上更容易调整角度。”跟过来的冯立啧啧称奇,引得前者多看了他两眼。 “原来隋军安静了几日,是伐木做砲去了呀。” 李成与其他几人也跟着符合,这让李大德彻底陷入思考。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管这玩意儿叫“炮”?难道我才是那个土包子? 山顶上的人瞧热闹,山脚下的人可就没那么淡定了。 隋军船只一出现时,驿站军寨这边的哨兵就预警了。宿醉未醒的兵头们乱糟糟的跑出营帐,呼喝着士兵拿装备上墙,准备防守。 大家都还以为隋军如此前那般搭建浮桥进攻,当看到是战船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第一发石弹落在木墙上时,敬盘陀才刚抚着额头带着一帮手下爬到后方塔楼上。眼睁睁的看着一段木墙在颤动中崩碎,中间的夯土和上面站立的士兵天女散花一般的飞起,然后散落一地。随后另一发石弹就穿过木墙,落在了寨子里。 后方五百人的预备队列当场被穿出一条血胡同,雪白的石弹在停下之后已经变成了深红色。经过的地方就压根没有完整形状的人。队列中剩下的士兵瘫坐一地,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景象,敢睁着眼看完的都算好汉,更别说亲自体验了。 “噗通!” 敬盘陀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塔楼上,随即哆嗦着嘴角嘶吼道:“快,快!扶俺下去!快扶俺下去!” 军营里已然乱了套,眼见隋军射出的石弹这么厉害,木墙上哪里还敢站人?士兵们呼喊着往回跑。许多等不及下梯子的,干脆就跳了下来,然后在墙下抱着腿哭。 敬盘陀现在可没心思管这些,在一帮心腹手下的搀扶簇拥下径往北面寨门跑,只想马上离开这片死亡区域。 饶是这反应已经算快的,抵达寨门时也被人流挡住,周围尽是被吓破了胆的士兵。彼时大家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想在第一时间逃出去。后面的人奋力的往前挤,前面的人拥着狭窄的寨门出不去。敬盘陀与几个兵头这边呼喝了半天,竟然没人搭理他。 “咚!” “哗啦!” 又是一枚石弹落在身后,直接撞塌了一处塔楼,隐隐传来哭嚎的声音。于是人们拥挤更甚,才不管身后的是哪个。 投石机所用的石弹为了保证弹道的准确性,一般都需要打磨,制造周期甚至比投石机本身还久。宇述用的这批原是潼关里存的守城器械,加之需要士兵用货船从岸边一个一个单独运到前方的战船上,也就导致隋军投石机的抛石间隔比较长,半天才射出一发,给了流民军足够的反应时间。 可惜敬盘陀并没有利用这个时间来调整防御,而是用来逃跑。眼见寨门被堵,谁也不搭理他,老敬心里一发狠,直接就下令亲卫拔刀杀出去。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让大将军先走!挡路者杀!” “滚开!” 障刀狠狠的砍在挡路人的身上,人群中顿时鲜血飞溅,很快就把冲突前行的一众亲卫给染成了血人。一直以来习惯了上位者狠辣的贼兵们并不敢反抗,只是哭喊的声音更大了。 亲卫们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有了战刀开路,众人便行进的快了,寨门隐隐在望。可就在在这时又是一发石弹落下,却因为战船的抵进增加了射程,直接砸在了北面的木墙上。 只听轰隆一声,距离寨门不远的木墙直接塌了一半。人群在安静了一瞬后,呼啦一下散开,又向垮塌的木墙冲去。 已经快要杀出寨门的敬盘陀和一众手下茫然回顾,看着从更宽的缺口跑出去的人群,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早知道会这样,刚才急个毛呢? 忽然间,敬盘陀脸色一变,看着身后越来越空的军寨急忙道:“快!拦住他们!不准跑!官军打完砲就要登岸了,得回去防守!让官军上来了咱们都要死!快去!” 而此刻,对岸隋军的鼓点一变,战船开始缓缓后退。密集的登陆小艇向对岸靠了过来。1603382651 第72章 老帅归去动京城 “贼军溃矣!” 对岸,隋军左武卫大营,高台之上的将校们纷纷发表看法。梁元礼微笑道:“看来今日便可拿下风陵驿,大将军可以给陛下送呈捷报了!” “哈哈,届时本将自会为诸位请功!” 宇述心情也不错,笑眯眯的抚着胡子。 前些日子接到皇帝旨意,让他领河南道讨捕大使,他本意是有些不爽的。 那边就那么小猫两三只,东有齐郡张须陀,西有洛阳来护儿,根本就是烂在锅里的菜。就算平了这些人,又能有啥功劳? 但河东就不一样了,就地势而言,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两京之间。毋端儿声势浩大,乃是当前朝廷的心头之患。平定河东的功劳,怎是其他可比的? 而且当时宇述从京城征调的战船已经在路上了,投石机也搞的差不多了,便磨蹭了一下,打算先打进河东收付芮城,再从容的去河南上任。 他可是听说了,李渊至今都还在黄河西岸望河兴叹,无法展开进攻。只要他灭了敬盘陀,打开进入河东的通道。到时候不管在哪,这平定河东的首功都是他宇述的。 这边将校相和,言笑晏晏,谈吐之间隐见彩虹。却听东面忽然蹄声滚滚,一群人带着烟尘径向大营这边跑来。看旗帜装束,乃是隶属两京的金吾卫。 宇述皱了皱眉。 因为河东的战事,潼关与函谷关之间的通道已经封闭了。除了朝廷公往来和粮草运输,民间不得进出。这段时间经过的除了昨晚一个六百里加急的书,就只有前往齐郡传旨的黄门郎。单就路程来说,对方应该没这么快回来才对。 “去,拦下那队禁卫问问,可是东都出了什么事?” 宇述摆手下令,一名亲卫拱手而去。过不多时,却带了一位面熟的黄门郎回来。正是前些日子经过那位。 “大将军!” 黄门郎不等走近便远远的高呼,哭丧着脸哀道:“齐郡张府君战死了!” “什么?!” 宇述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炸响,眼前一黑,差点一头从高台上栽下去。 “大将军!” “许公!” “阿爷!” 周围簇拥的将校以及宇化及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急忙将他扶住。前者抚着额下,缓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随后一把推开周围之人,指着台下怒喝道:“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什么!尔可知此言若有虚假,陛下定会诛你全族!” “大将军!下官不敢欺瞒呀!” 黄门郎当场就跪下了,连磕了两个头,起身哭道:“下官在濮阳遇到张府君麾下副将裴行俨,是他亲口所言。如今齐郡家家裹素,人人戴孝,都在为张府君送行呢!” “这” 宇述呆立原地,半晌,喟然长叹道:“张果出师未捷,我大隋痛失良将矣!” 周围将校相顾无言,都被这消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众人尚记得去年长白山王薄起义,被张须陀引八风营大破叛军,斩首万余,皇帝陛下特意命人画了他的画像传阅全军。这样的猛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这个时候,却见宇述忽然变了脸色,脸上带着杀气下令道:“这件事谁也不准传出去!违令者斩!另外”复又指着台下的黄门郎,对宇化及吩咐道:“大郎,你点本将亲兵送他回京!切记,路上不许他和任何人接触!” “喏!阿爷放心!这小子若是敢在路上乱嚼舌头,某便砍了他!” 宇化及躬身领命,转身跑下高台,提了那黄门郎便走。 “传令,鸣金收兵!” 既然山东生变,黄河下游的局势开始走向恶劣,那他这边就不能再磨蹭了,尤其不能折损太多兵力。而且宇述现在心绪有些乱,根本没心思和敬盘陀纠缠,只想先静下心来先分析一波局势。 其他人对于收兵的命令固然可惜,但也不敢违抗将领。待大营敲响铜锣,下达了收兵命令,便跟着宇述走下高台。便在这时,却见走在前面的老将军忽然又晃了晃。 “大将军” 梁元礼急忙上前一步,正欲搀扶,却见宇述摆了摆手,稳住了身形。 “不妨事!” 后者叹了口气,摇头叹道:“终究是年纪大了啊!” “大将军春秋鼎盛,还硬朗呢!”梁元礼轻轻拍了一记马屁过去,小心的扶住了他的胳膊。 “哼,就你嘴甜!” 宇述笑骂一声,倒是没再拒绝。只是待回到帅帐,只剩下自己时,便抬手捂住了心口,面露痛苦,脸色一瞬间变得灰败。 “怎会如此?” 老将军喃喃自语。 而此刻,杨广也在这样反问自己。 不用等到黄门郎的回报,裴行俨在确认了张须陀的死讯后,就带着残部迅速撤离了齐郡并派信使飞报虎牢关。今天还未开朝,奏报就已经摆在了杨广的案头上。 于是早朝就被取消了。 杨广赶走了甘露殿内所有内侍,独自一人端坐案后,望着面前的奏报发呆。 他很少这样失态。 即便是当年东征失利,折了百万大军狼狈的逃回涿郡,他都还保持着皇帝的威严,亲自砍了几个贪墨粮草的官员。而月前听闻兰陵公主的死讯,他也只是骂了几句便抛到了脑后。 败兵,他不在乎。只要山河尚在,便能重整再战,总能赢回来。 妹妹死了,他也不在乎。覆水难收,何况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死便死了。 可这次闻听张须陀的死讯,他心底却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阴寒来,战栗难言。 这不是少一员良将的问题。 随着这些年因为东征的事和世家交恶,杀人贬官的同时,他也趁势收回了不少权利。但随着皇帝的权威日盛,对朝政的把控加强,却常常觉得手下无人可用。 晋王府起势的旧臣都已年老,新入仕的官员又不堪用。别看朝廷从开皇年间就在完善考举,但选出来的人能叫他和朝臣都放心的,比鸡蛋里的骨头还少。眼下朝中有能力、有人望又年轻的官员中,也就李渊算是他能放半个心的。 但也仅是半个。 臣嘛,倒还可以凑合。大不了他这个皇帝再辛苦些,给那些年轻人一些成长的空间。但武将,尤其是能指挥一隅战局的统帅,却不能凑合。 好在上天许是念他辛苦,在杨素、韩擒虎故去,卫玄、宇述年老时,又给他送来一个张须陀。 当初齐郡饥荒,张须陀私开义仓赈灾时,朝中众臣皆言此人枉顾法令,理应严惩,就只有皇帝觉得惊喜,佩服他的胆色与远见。 本来还打算等他平定山东,稳固了黄河下游,便调他进京接替宇述的位置。却不想还没开始,人就没了。他这一没不要紧,却搞不好山东和河南都要跟着一起没。 “为什么?” “朕承天命继大统,开运河,灭陈朝,北拒突厥,东征高句丽,为的是大隋百姓从此不受天灾战祸之苦,为何天意却叫朕屡屡受挫?” “朕做错了什么?” “朕没做错!” “世家都该死!” “朕好失望” “朕好失望!” 杨广突然怒吼一声,抓起面前一个金漆笔洗狠狠的砸向对面。随后还不解气,把案头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了出去。搞得殿内响动不断,稀里哗啦的如同打架一般。 “圣人?” 守在门外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刚一抬头却见刀光袭来,又惊叫着连忙缩了出去。 “哚颤音!” 一把三尺长的仪刀钉在关闭的殿门之上,刀身颤动不停。 “滚!统统都给朕滚!” 杨广的怒吼声传来。候立在殿外的内侍们顿时跪倒一片,以头触地,但却没人真的敢就这么“滚”了。 皇帝自是在宫内怒气勃发,深恨老张的死讯打翻了他未来的全盘计划。而在宫门之外,京城也随之风起云涌。1603423873 第73章 雨打墙头惊看客 即便宇述严令消息不许走漏,张须陀的死讯也很快就在两京地区传开了。 这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整个黄河下游知道老张死讯的又不止裴行俨一个,河南山东两地郡望世家,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通过各个渠道送到了朝中大佬们的手中,再由此扩散。 对于皇帝罢朝,大家伙毫不意外。 此刻,尚书省内殿,内阁的几位大佬便聚在一起讨论着自己得到的劲爆消息。甚至于单就张须陀兵败身死的过程,某些人比杨广知道的都详细。 裴矩竖着眉毛,杀气腾腾的在殿内走来走去,愤然道:“上官被围攻,竟不发兵救援!历城令该杀!” 一侧的书案旁,跪坐在软垫上的苏威哼道:“齐河之事,又岂止是一个历城令的责任?瓦岗贼军入齐州,沿途穿过多少郡县?怎地没人通报?难不成那些贼军长了翅膀,会飞不成!依吾看,定是有人在为他们掩护!” “苏纳言所指何人,不妨敞开了说!” 不等苏威话音落下,斜对面的裴蕴便抬头不爽道:“眼下贼军势大,朝中官员皆以团结剿贼为第一要务。苏纳言何故总盯着自己人不放?可是有了什么证据?” “老夫添为纳言,听下言纳於上,受上言宣於下,风闻便可奏事,何须证据!”苏威梗着脖子,瞪着裴蕴道:“裴御史如此态度,却与平日言行不符。莫不是老夫的话点了你的痛脚?哦,老夫记起来了,那从齐郡狼狈而溃的裴行俨,乃是你们闻喜” “好了好了!” 不等他说出更难听的话,端坐殿内一直没说话的虞世基便开口打断,哼声道:“几位阁老!尔等皆是我大隋肱骨,此时便莫做这意气之争了罢!眼下关中、河东两地尽皆生乱,贼借天险阻我王师,短时间内怕难见结果。而山东河南又出变故,当务之急,诸位要劝圣人南幸才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若是圣人有失,吾等可就万死难赎了!” “哼!”苏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心里暗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却也不再言语。 裴蕴眼中闪过冷色,与裴矩对视了一眼,也沉默下来。殿中顿时一片安静。而刚刚还说要劝老杨南下的虞世基,这会儿又微眯起眼睛不说话了,像是打盹一般。 大伙都清楚,在坐的虽然位高权重,但真正能劝皇帝的人还在风陵渡口吹河风呢。他们对自己人可以横,但在皇帝面前,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就在朝中以为派出的三路大军短时间内都难以建功,琢磨着是不是带皇帝跑路时,谁也想不到,最没存在感的上路左骁卫大军都已经快把活干完了。 刘迦论自延安郡起兵,却先往北打而不去进攻关中的富庶之地,就是为了提前给自己留好战略纵深,方便抵抗朝廷兵马。在得知屈突通率领左骁卫来犯时,他便依托横贯两郡的吕梁山脉与河流布置防守。本意是为了限制骑兵进攻,却不想人家压根就没往他布置好的战场上去。 出了京城的左骁卫在北上行进了一段路之后,便直接向西拐去了与延安郡相邻的弘化郡。并在五原出长城,擦着毛乌素沙漠的边横穿朔方,绕到了刘迦论的背后从榆林关攻入雕阴。在义军没反应过来时,屈突通已连克儒林、抚宁、开疆三城,驱赶溃兵南下,并衔尾杀进郡城。 就在张须陀的死讯入京时,他正追着刘迦论的残部向南推进。 这一转折,就像是信号一般,随着左骁卫的高歌猛进,滞留韩城的李渊也终于等到了转机。 这转机是他宝贝儿子制造的。 时间回到十二月一日,巳时三刻,宇述下令收兵。 敬盘陀带着部下胆战心惊的躲在北面山脚的树林里,不敢回营。而赶回芮城的张潜,正在县牢唯一的一间干净牢房里和一名蓄有短须的青年男子低声汇报。 “那人真说了他是李元吉?” 王度的脸上尽是苦涩,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世事总不往他想要的方向走。 “是!下官为了探他身份,故意诈降。这李元吉便不疑有他,把名号说了出来!” 张潜一脸诚恳,姿态摆的很低,并极力掩饰着眼底的不安。生怕王度气急败坏,把气撒到他的头上来。 供出后者在幕后遥控芮城的事,被他用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只说对方不知从哪打听到了芮城的内幕,他也不敢反驳。但以王度的心思,并不难猜出真相。 不过眼下这种细枝末节已经不重要了。让“李元吉”这么一搅合,他精心准备的媚眼等于全抛给了瞎子。 王度皱着眉起身,在牢内来回走动,半晌道:“此事还有谁知?府衙那位你是怎么说的?” “明府放心,下官回程绕路去了许湾,从县城东门而入。第一时间便赶来与明府汇报,此事无第二人知晓!”张潜信誓旦旦道。 不过话一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心说这特么不是主动勾引对方杀自己灭口么。便又急忙补充道:“不过那李元吉怕是在城中有奸细,说不定有人监视在下!” 那意思就是说,你可别胡来,杀了我也没用,小李在这边可埋伏着人呢! 不过王度本意也并非如此,并没在意他的话里有话,而是沉声道:“此事重大,万不可被人知晓!那李元吉稚子胡言,他的计策不可用!他要粮,给他便是!等下本官写个条子,你去县仓领粮,从北门出,再交于风陵驿大营。北门是县兵掌控,无须和旁人知会。另外” 王度说着便回到书案前跪坐下来,执笔研墨,继续道:“某修书一封,你离开时交于我府上管家,命他昼夜不停,快马赶回龙门交于家父。” 他和李建成交好,自然认识李府那个性格恶劣的熊孩子。可按张潜的说法,埋伏他的人训练有度,箭法精准,杀伐果断,绝不是那熊孩子能安排得了的,背后定是李建成在主导。 既然对方都知道了他在芮城的作为,却又借他弟弟之口道破,这在王度看来,便是他这位好友在暗示他风向变了,让他早做打算。 “建成兄到底也没有负我,而我却负了他!哎!” 王度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他这位好友的义气为人,一边奋笔疾书,把这件事通过隐语写入信中。 这么重要的事,必须尽快通知家里人才行。 于是乎,就在当日,张潜带着第二支运粮队偷偷出了芮城北门,绕了一个大圈再次赶往敬盘陀大营。而王度的心腹管家也骑快马出西门,一刻不停的往龙门赶去。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不知道自己做的几件“小事”已经让记忆中的故事线走向另一个未知的岔路上。他正美滋滋的享受手下人的崇拜。 队伍瞧完了虎头蛇尾的风陵驿砲战,回到王莽坪上,整个东西两坪的人们便沸腾起来了。 诚如冯立说的那般,这年头人们对于打仗死人是司空见惯了的。但己方不损一条人命,仅是付出上万支可回收弩箭的情况下就全歼了二百贼兵,这在逢乱世见识过兵战凶危的难民眼里,绝对是名将水准。 于是乎,王莽坪上“东家威武”“东家荡漾”的欢呼声便一浪赛过一浪。被李大德评为此战首功的侦查大队也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而亲手砍死一名贼兵军头的冯月娥,也一跃成为王莽坪第一女将。 大家都说,以前就觉得这冯娘子与众不同,有当将军的潜质。如今看来,果然是金子怎么都会发光的。 冯月娥开心了,其他的分队长也开心了,就连冯立都不禁有些飘飘然。而人一飘,就容易冲动,忘记自己的初心。 “你说啥?打县城?” 西坪一处最先挖掘完毕的土窑洞里,李大德盘腿坐在他自己发明的温暖火笼上,抱着一个用鹿皮缝制的热水袋,别扭的拧着两条眉毛对站在身前的冯立叹道:“冯大哥,要是发烧了就多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某人心下暗叹,才赢这么一小仗就想打县城,要是赢了敬盘陀,你是不是还想打太原?1603469025 第74章 飞将踏雪射贼兵 其实在回山之后,冯立萌生出这种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如果不是早上在林边那两百具尸体对李大德造成的冲击太大,连他在得到这种战果后都想打县城了。 很简单,此前无论是他还是冯立,都把河东这股流民军的战力想高了。 毕竟人家在野战中灭了一千鹰扬卫骑兵,又在他们眼前把左武卫结结实实的堵在黄河南岸不得寸进。就说他们的战力与大隋十二卫相当,这不过分吧? 可事实上在经过山下那场伏击战后,大家无语的发现,流民军的战力还真就不高。怕是连李元吉手下的狗腿都比不上,也就是武装农民的水平。 想想也是。毕竟在几个月前,他们手里的农具还只是种地用呢。 所以冯立就觉得明明自己比他们厉害,那凭啥他们在县城里吃香喝辣,自己这些人蹲在山里吹西北风? 李大德并不这样想。 打县城,在有张潜这个二五仔做内应的前提下有可能会成功。可打下来之后呢? 芮城是流民军的后勤保障所在,在攻下永济郡城前是他们唯一的粮食来源。一旦知道芮城有失,敬盘陀肯定会发了疯一般调兵来攻,到时候怎么守?要死多少人才能守住? 在这个没有媒体和网络的年代,李大德不喜欢虚名,只喜欢实实在在的好处。 打下芮城,对他有什么好处? 眼见的是可以得到粮食,得到兵器补给,得到芮城拥有的一切。可是这些东西不打芮城他们一样能得到,且不担任何风险。 李大德就不信了,回头让冯月娥“不小心”透露一下他这边的“兵力”,要什么东西王度敢不给? 于是乎某人直接无视了冯立所谓“大丈夫生于世,有条件便要建功立业,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建功立业”的说法,直接让小桃儿把他给轰了出去。 “这人啊,就不能太惯着,不然容易认不清自己的斤两!你说对不对桃儿?” 李大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散散的斜靠在温暖的火笼上,哼哼唧唧的问着自己的小侍女。后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虽然听不懂爷在说什么,但她觉得爷说的对! 类似这般内容的话,远在解州的柳洋也在说。只不过姿态就远没有李大德这般写意了,牙都恨不得要咬碎。 柳瑛离家出走了。 没和任何人商量,直接来了个原地消失。 为了这次离家出走,她也是煞费苦心。之前就开始装病,不去后堂陪父亲和一众姨娘吃晚饭。柳洋去看了她几次,发现并不严重,便没在意。 谁知道等再想起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连走了几天了都不知道。 “入则孝,出则悌!瑛儿那孩子平日便是叫你给宠坏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柳庄在书房里吹胡子瞪眼,指着柳洋的鼻子破口大骂。而在柳洋身后,柳亨、柳子夏、柳子阳等嫡系子弟都跪在地上,白眼暗翻。 错不是他们犯的,可长辈的火总得发吧,当事人不在怎么办呢? 这种问题在世家大族里根本就不是问题,不就是教训小辈么?训谁不是训? “你们几个在那挺尸呢?屁都不放一个!平日里不是伶牙俐齿,针砭时弊么?都哑巴了?” 对柳洋只是点到即止,对这几位就真是怒火上头,气不打一处来了。 “取吾戒尺来!” 柳庄须发怒舞,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气势。没一会儿,书房里就响起噼啪的揍人声。 柳瑛的去向,其实众人心理都隐隐有猜测。 柳庄发这么大的火,也正因为此。眼下这种敏感时刻,无论是朝廷抑或李密,其实都在等柳氏的态度。 如果柳氏全力支持朝廷,则风陵驿的战事马上就会逆转,进而收复河东。可如果柳氏支持李密,朝廷想打进来,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行。 在这种时候,一旦有柳氏的子女出现在某一方势力中,很容易被人联想这是不是柳氏的安排。很可能会让家族面临被动选择。柳庄宁可不选,也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派人去拦!一定把她给我抓回来!” 揍完了人,柳庄便喘着粗气吩咐。几个小辈小心翼翼的点头,柳亨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三叔,若是若是小妹已经入了城,或是陷于贼手” 柳洋张了张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柳庄哼了一声,本想开口,但瞥过柳洋一眼后,又闭口不言。 书房里沉默许久,柳洋忽然变得沙哑的声音才慢慢响起:“若真是这般,尔等莫要冲动,回来禀告便是!” 几个子弟心中一沉,却没敢再说什么,默默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他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论是柳庄还是柳洋,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家族的立场,哪怕是自己女儿。 而此刻,众人的担心正在变成现实。 永济城南,一道瘦小的身影正趴伏在一匹白马上向东狂奔。后面还追着十几个骑马的身影,嘴里不停的打着呼哨,发出阵阵喝斥。偶有弩箭射出,准头却差的离谱。 柳瑛死死的咬着银牙,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憋住,不停的抽打着身下的小白马。 也不知道这运气是算好还是算差。 从解州一路走来,沿途没遇到半点波折,却在接近柳氏一处庄子时遇到了绕城巡逻的贼兵斥候。对方远远的一见她便呼喝着追了过来,本就害怕的柳瑛当即调转马头狂奔。等跑出一段距离,才暗骂自己真是个白痴。 就当时那个情况,若是她直接往庄子里跑,此刻早躲进地堡里了,哪像现在这般狼狈。 所以也可能不关运气的事儿。 永济城外的巡逻斥候,是由一个叫司马长安的别将统领。与敬盘陀这种底层混混出身的人不同,他其实是读过书的。具体如何与流民混到了一起,外人无从得知。但自从他掌了兵权,却是显示出了与敬盘陀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段时间除了与永济守军对峙,他便是在整编军队。把青壮和老弱分开,划分不同的战营。还把难民中的工匠都集中起来,重铸农具,打造兵器铠甲。 毋端儿当初从刘武周军营中得到的一千匹军马,在与敬盘陀分兵时也分了一些出来。后者用不上,便都被司马长安留下,单独配给了斥候营。为的就是能够封锁永济道路,监视全城。 所以相持期间,永济郡城是有进无出。李建成派了数十名门客潜出城外打探消息,都遭到了巡逻斥候的拦截。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柳瑛骑的马虽然也算良马,但和专门培训过的战马还是没法比。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被骑术其实一般的斥候兵追了上来。 又是一片弩箭飞过,好巧不巧的,其中一支射中了小白马的后腿。 小白马痛嘶一声,虽没停下,但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经过一处化雪泥泞的田垄时,后蹄打滑,翻倒在了田野雪地中。 “噗通!” 柳瑛惊叫着被甩了下去,在地上连翻了几下,顿时痛哼出声。随即心里便咯噔一下。 “完了!” 一阵绝望不甘的情绪涌了上来,眼泪也终于流出眼眶。 小白马在地上嘶鸣了几声,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后拱着她的后背。跌了一身泥的柳瑛翻身爬起,摸了摸它的脸,来不及上马便被赶到的斥候兵围住。 “小白,我要死了,你快跑吧!” 柳瑛喃喃出声,拍了拍小白马的脖子。随后转身抿了抿嘴唇,直接抽出腰间一把短剑。 正面几个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劲弩,便在这时,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却是抬手制止,狞笑道:“原来是个小娘!抓活的!给咱们兄弟开开荤!” “嘿嘿!” “噢呼” 其他士兵都忍不住发出哄笑,有几人直接翻身下马,搓着手向她走来。 不知为何,柳瑛忽然镇定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奇怪布偶,手腕一翻,短剑便横在了自己脖子上。正要用力一划,身后却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 一支羽箭带着呼啸自她头顶飞过,转眼便射穿了对面士兵的脖颈。 “砰!” 涌着鲜血的身体栽倒在泥泞中,瞬间染红了地面。 只听一人远远的大喝道:“李元吉在此,贼子安敢伤人!” 第75章 春心暗寄梦边人 要说李元吉这个名字,原本出了老李家的大门也没几个人知道。但从十月份开始,这个名字就开始在某些人的心里挂上号。尤其是最近,在河东的流民军势力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军师“刘智远”点名要报复的仇人,永济城头一箭吓退万兵的猛将。 人的名,树的影。 大家表面上大家咬牙切齿,说早晚弄死这小子给军师出气,给弟兄报仇。但私下里,却都很有数的表示并不想遇到这货。 然而不想遇也遇到了。 此刻一听“李元吉”这三个字,斥候们在呆了一息之后,便齐刷刷的调转马头,往来路狂奔。 这不叫怂,这叫战略回旋,敌进我退。 “驾!” “杀光他们,不能放走一人!” “去南面包抄!” 呼喝声响起,密集的马蹄声迅速接近。柳瑛回头看时,就见近百名铁甲罩身、长弓在手的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为首一人冷面银甲,手持一把大的夸张的巨弓正瞄准前方。每当羽箭射出,定会有敌兵应声落马。 李大德要知道他大哥最近也养成了用弟弟名字忽悠人的习惯,不知会作何感想。反正柳瑛就觉得吧,这锅挺大的,也不知道李府那熊孩子将来背不背得动。 “吁” 李建成这边骑马奔到柳瑛身前停下,身后的门客家将们却越过两人,分成两队继续追击。 “你” 前者皱眉看了柳瑛几眼,进而恍然道:“你是嘉礼的族妹,上次来府上找过三郎。怎地会在此被贼兵追杀?其他人呢?” 柳瑛这会儿的心情绝对称得上是大起大落,闻言抖了抖嘴唇,手里的短剑再也拿不住,直接掉在地上。随后便急忙擦了擦眼泪,行礼道:“大小妹见过李家兄长!回兄长的话,没我,我是自己回来的!” “你自己?” 李建成瞪圆了眼睛,进而嘬起了牙花子吸了口凉气,指着她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恰好我等出城,你就要被这几个贼兵杀了!如今河东流寇横行,到处都是灾祸,你怎能独身出门乱跑!” “我我没乱跑!我回来,就是要召集庄子上的人去救你们的!” 柳瑛扬起雪白的脖颈,不满的噘嘴道。 “咦?”前者听到此话,顿时眼睛一亮,欣喜道:“柳氏要募兵解围?太好了!你大哥呢?柳嘉礼在何处,某要与他商谈此事!” “呃,介个嘛” 柳瑛表情一滞,小脸一垮,顿时低下头去,用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他们,他们没来是我自己决定的” “啥玩意儿?你自己?” 李建成脸上的喜色蠕动了几下,慢慢隐去。一边的眉毛动了动,貌似敷衍的表达了欣赏。随即便和眼皮一起耷拉下来,顺带垂下一缕黑线。 感情不止他家里有熊孩子啊!话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打哭了要哄很久吧?嗯,下次得问问柳嘉礼! 柳瑛其实也有些羞讷,还说对抗贼兵呢,差点就特么死在自己家门口了。不过只沉默了一瞬,接着想到什么,便急忙道:“对了,李大兄您怎么会在此地?永济已经被贼兵攻下了吗?千里族叔怎么样了?还有,唔,你,你家三” “哎!” 因为柳瑛后半句的声音太小,恰好李建成下马,就没听见。只闻听前半句,便狠狠的叹了口气,那表情,比刚才听见柳氏其实没回来,是某人自作主张还郁闷。 柳瑛的小心脏颤了颤,已经做好捂嘴惊呼的准备了,却听李建成郁闷道:“永济没事!贼兵围而不攻,大家都好好的呢!” 那你还这副死了弟弟的表情? 柳瑛一脸诧异,接着就听他黑着脸道:“至于在下是出来找三弟的!那小子啊!”一边说着,还做失望状的摇头喟叹,并瞥了柳瑛一眼。 现在的熊孩子,一个比一个能作死,太特么不让人省心了! “你三弟李玄霸,他,他他也在城外?” 柳瑛刚才做的准备总算用上了,闻言便惊呼一声,跺着小脚哼道:“这人,他,他怎地如此不晓事!外面这么危险,他乱跑什么!” 你还有脸说我弟弟? 李建成翻了个白眼,摇头道:“危险倒不至于,三郎身边有府上家将护卫,工坊里也有数千青壮。即便不敌,跑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不知这小子躲到哪去了,某派出了几波探子都被贼兵拦截,这才亲自来寻。” 藏起来了? 柳瑛听了他的话,忽又想起当初在永济分别时,李大德说过遇到贼兵他就跑的话,顿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李建成还在那碎碎念,一脸愤愤,显然对他这弟弟怨念不小。 “某开始还觉得,说不定三郎早就派人送了信回来,只是因为贼兵阻拦才未得入城。可某在这城外转悠两天了,连点儿痕迹都没有。该不会被这小子给忘了吧” “对了,李大兄,”柳瑛这边笑完才觉自己这表现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好奇道:“您刚才为何说自己是李元吉呢?我记得,这是你家四弟的名讳吧?” “哎!!” 提起这事儿,李建成更郁闷了。先做了个又长又颤抖的深呼吸,并叹了个比之前都深沉的气,才黑着脸道:“此事一言难尽啊!三胡这个小混蛋,不知怎么得罪了这贼军的军师。人家点名要他的小命呢!某诈用他的名字,也是为了让贼军以为他在城外,免得再打他的主意!这两个弟弟哎!” 他这边苦大仇深的,想起这事儿来就恼火。 李元吉那个性子,他就知道早晚会吃亏。但又不舍得下狠手教训,总觉得长大了就会收敛。谁知道这还没长大呢,招惹的都已经是叛军将领级别的人了。 上次守城结束之后,他就立刻回府把这货吊起来狠狠抽了一顿。这小子倒是硬气,抵死不认。气的李建成抽断了两根棍子,把陈阿媪吓的都跪下了,心疼的只抹眼泪。 “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李建成挥了挥手,正待说什么,却见之前去追贼兵的家将们已经策马奔回,还带了十几匹空马。待到近前,便有一个大胡子抱拳道:“回禀世子,已尽数杀了,无一人走脱!” “好,那城西的贼营反应过来还要好一会儿。”说着,便转身看向柳瑛道:“正好趁此时间,某带人护你一程。你是要回城还是去柳家的庄子?回去以后,可别乱跑了!” “我我我” 柳瑛张了张嘴,小脸忽然红了起来,低头道:“李家大兄,我和你一起去找大德兄长可以吗?我,我找他有事儿!” “你这孩子,眼下兵荒马乱的,你找他能有什e” 李建成才说了一半,表情忽然变得微妙。尤其看柳瑛忽然表现的一副小女儿的忸怩姿态,顿时猜到什么,心里一阵无语。 哼,女人! 李大德还不知道他大哥正在北面满世界的找他,此刻,他正被手下几个不安分的家伙搞得烦不胜烦。 还是抢劫行动遗留的后遗症。 不止的是冯立,从山下回来之后,“保镖天团”外加郭通、冯月娥等几个分队长以及那一千青壮,都觉得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他们东家是“河东诸葛亮”。嚷嚷着什么时候再下山搞事,这次杀的不过瘾云云。 还有上次见血吐了的那几个,自觉丢脸,非要再来一次找回颜面。 而某东家之前提过的要双管齐下,翻山去北麓柳氏的庄子上运粮的计划居然谁也不乐意去。大家嫌太耽误工夫,说有这个时间再抢一波就是了。 “这特么是要疯啊!” 西坪窑洞里,李大德揉着跳动的太阳穴,感叹带队伍的艰辛。 人都是这样,一旦有了捷径,再让他踏踏实实的走老路就不乐意了。 “看来得给他们找点事干,不能闲着!保不齐就有胆大包天的敢偷偷下山搞事!” 李大德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便一拍手,便起身跑去一旁木匠给他新作的书桌前,提笔写下几个大字: 魔鬼训练周! 某黑了心的东家心里暗想,既然你们要搞事,就别怪老子就先搞你们! 第76章 沙场不关风与月 说起古代军事,李大德绝对是萌新一枚。 他可以和人杠98K打飞机成功的可能以及概率,却难以想象冷兵器时代真正的战阵场面会是怎样的。 但不了解,不代表就没想法。 尤其是手下这帮民兵虽也训练,但在他眼里却是连最基本的齐步走都乱糟糟的,纪律性都比不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妥妥的乌合之众。 所以要么不搞,搞就搞得彻底。 一大早,“早操”过后,李大德就集合了所有的主管,宣布“王莽坪一期军训计划”,并举办一次全军大比武,考验大家的体能、身手、反应等综合素质。而最终成绩优异的一百人,会组建成“特种战斗大队”。 某人明着说了,以后再有类似抢劫这样的行动,会优先让“特战队”的人配合侦察队一起行动。至于其他人,老老实实的去训练吧。成绩达不到前百名,没有资格叫嚣。 会议一结束,王莽坪上顿时喧闹起来。 “赵子龙”们激动了,言说这是某东家在继“侦察大队”之后又一次给出的晋升机会。而且这次不是内定,而是要像擂台比武那般选出来。 自古无第一,武无第二。搞擂台一向都是军中的特色。 身强体壮的汉子们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拳脚。身体瘦弱的也不胆怯,各自琢磨着能入选的馊主意。 赵德柱被人包围起来,无数的憨厚汉子挤着谄媚的笑容拍他马屁,询问方不方便走个后门。 上次侦察大队的大队长被李大德丢给了李成。而作为东家身边的第二号亲保镖,在众人看来,这次这个特战队的队长,自然非他莫属。 然而正热闹的时候,某东家却又突然冒出来宣布,最终考核成绩第一名的人才是这一次的队长。 人们一哄而散,小赵同学顿时一脸失落。 还说什么会补偿人家,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老夫还以为,这队长之位会给你这位亲随。” 出来瞧热闹的张澹捋着胡子站在李大德身旁,摇头道:“有些冒险。虽说量才而行是好事,可也要看情况而定。你这亲随虽然蠢了些,但胜在对你忠心。换了旁人么” 老张头点到即止,后者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任人唯亲虽然不好听,但出意外的情况总比任人唯贤要少的多。不过这次张澹却是猜错了,他压根也没打算把队伍交给外人。 “你不懂,这次要在两万人里挑选,算是百里挑一了吧?如果空降队长,肯定会有人不服,到时又是麻烦。只有一拳一拳打到最后的,才能镇住这帮人。” “唔,有些道理,但愿你是对的吧!” 张澹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再说任命这种事他参与多了也不好,便转身打算回隔壁的“医务室”里去整理草药。不过才走出几步,又被李大德给叫住。 “老张头,”后者的表情很认真,声音却压的很低,悄声问道:“你那有没有人吃了之后,力气会变大的药?给我几颗!” “” 张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回想这货刚才说的话,顿时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任人唯贤?去球吧! “没有!”老张翻着白眼转身就走,“老夫是郎中,不是江湖骗子!” “切,没有还这么横!” 李大德做了个鄙视的手势,随后挑着眉对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的赵德柱勾手,打算先给他透个底,顺带教他怎么作弊。 今天山上山下都显得有些平静。 隋军自从上次进攻到一半草草收场后,便显得有些异常。而今天更是有车马不断在军营与潼关之间的路上来回行走。另有士兵往沿岸的船只上搬着东西,像是要走一般。 敬盘陀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到现在都不敢回营,干脆在驿站对面的山脚下大肆伐木,打算再弄个军寨,自己带亲卫进驻。还美其名曰要和风陵驿互为犄角。 被逼着回大营修整木墙的士兵们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说什么。上次的战斗结束之后,敬盘陀派人抓回不少逃兵,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了脑袋,就挂在营门外。 有了这番震慑,士兵们虽然老实起来,但士气也开始大幅跌落,再不复刚来此地时的高昂。 敬盘陀不在乎,或者说他压根也没察觉到。待芮城的粮食酒水一送到,就迫不及待的醉生梦死去了。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在挨了社会的毒打之后学会了逃避现实。 南面的战斗偃旗息鼓,北面的大幕却正徐徐拉开。 你方唱罢,我登场。 龙门清涧湾,王氏宅院。 刚刚而立之年的王通急匆匆的从内宅走出,挥手招来府内家仆,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他手中,悄声吩咐着什么。 自从李密亲率一万大军回援龙门后,县城的局势便微妙起来。后者嘴上说是怕龙门关兵力薄弱,不是李渊的对手,特地回来支援。但手下兵将却进驻龙门县城,把守各处要道,把原本王氏的人都给架空起来。 防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龙门王氏的当家人王隆原本还不在意,觉得正好借此机会让王氏隐在幕后。但在今晨接到王度派人紧急送来的信后,却不能不在意了。 怕什么来什么。 原本对岸的李渊和这边交过几次手都没发现王氏的猫腻,却不想在后方最稳妥的计划出了篓子。如果最终是李密赢了还好,可按王度在信中的说法,他收到的暗线消息,却是风向要变了。加之来送信的管家描述,把守风陵驿的流民军遭受了宇述大军的砲击,死伤惨重,渡口几乎“不守”。 眼看流民军的大船开始漏水,王氏必须要考虑上岸的事了。 “你去刘西嘴西头的茶楼,找刘守仁,让他送你过黄河。记得,一刻不停,把这封信送到唐公手上!另外让刘守仁留在对岸,听从唐公安排!” 对心腹家仆交代完,王通亲自为他寻了一匹快马,送他离开。便在此时,却见三弟王勣带着两名小厮从偏院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三弟,你这是要去哪?”王通皱眉问道。 “二哥,前日吾与蒲山公对谈,颇有收获,约了今日再去请教。”王勣言语之间无不自得。 李密虽然是大隋朝板上钉钉的天字号反贼,但在世家之中的名声还是不小的。 当初杨玄感反隋,特意把他叫过去做参谋,便是看中了他的学问。王勣觉得能和这样的人对谈,日后说出去也是一种资本。 “胡闹,蒲山公此刻军务缠身,哪有空与你对谈学问!这几日你便留在府中,别出去了!”王通淡淡的说了一句,却没敢透露王氏此刻的安排。 他这位三弟好酒是出了名的,真要是在李密那喝多了胡说八道,乐子可就大了。 “二哥,哪有什么军务啊!”王勣闻言便笑了,满不在乎的挥手道:“那李渊被堵在黄河对面,连个渡船都找不到,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和爹都是太谨慎,要某说,咱就大大方方的与蒲山公联合,将来咱王氏也出个宰辅” “住口!” 王通忽然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进而上前抓过他的胳膊,低声骂道:“你胡说什么!以后再让某听到你在外面嚷嚷这些,就让父亲打断你的腿!省的出去为家里惹麻烦!” 王勣被吓了一跳,讷讷不敢言语。 王通教训过他,却又自觉严词过厉,便叹了口气,挑了点不太重要的消息道:“大哥来信说南面最近出了点变化,估计眼下蒲山公也收到信了,你就别去添乱了!” “呃,知道了二哥!” 王勣点头答应,表现的很是乖巧。待王通转身回了后宅,却是又挥手招呼身后的亲随跟上。 “三爷,”一名亲随脸带迟疑,低声劝道:“二爷不是说叫您别出去了么?” “怕什么!二哥只是说别去找蒲山公,又没说不能干别的!”王勣满不在乎的说道:“吾去酒肆喝酒不行么!”说着,便带人出了前院大门。 他却不知,这一去,却是带着王氏一脚踏进了尸山血海之中,万劫不复。 第77章 踏冰河铁马跃龙门 是夜,北风卷地,呵气成霜。 暮鼓过后,街道宵禁。然而韩城北门却还开着,不时有骑马的兵卒过往巡逻,城门甬道下的青石板踢踏作响。内外皆是全副武装的卫兵戒严,气氛肃杀。 战时乃是军管,这个时辰无令接近城门者,士兵可不问缘由直接斩杀。 北门外大禹庙西的军营灯火通明,人影往来穿梭。马夫们正在给战马加喂草料,放置马鞍具装。右骁卫的五千兵卒已经集合阵列,静待指令。 戌时初一刻,营北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一队五十人的轻骑兵正打马奔来。过不多时,一身甲胄的李世民便自营门而入,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阿爷!” 进入营帐,李世民先瞥了一眼居右的老者,随后看向李渊,单膝跪地道:“已经查探过了,信中所言属实!五十里外的梯子山下确有一处荒废的古渡口,冬日结冰,轻骑可过!” “如此,河东之事定矣!下官便预祝唐公旗开得胜!” 话音落下,那位老者便躬身施礼。 “借白县令吉言,待大军开拔,后续粮草供应便有劳白县令照拂了!”李渊急忙回礼,温声说道。 此人名叫白仵贵,添为韩城县令,据说还是武安君的后人。可惜如此强大的出身并没有什么卵用,老人家在韩城蹉跎了一辈子,到老也还是个县令。 不过老李同志有个好处,无论别人出身如何,当面时该有的礼数周到他一分不差,从不在门缝里看人。这大概也是他人缘好的原因之一。 一听老李此话,前者严肃了不少,急忙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请唐公放心!” 李渊点点头,随后看向李世民,眼里透着满意。 “二郎且去歇息一下,弄些吃食!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出发!” “喏!” 李世民抱拳行礼,转身出了大帐。过不多时,整个大营便动了起来。骑兵们在各自将校的分派下牵出战马,分派肉干黄豆,检查兵器铠甲。 戌时正,营门开启。 随着李渊正式下令,五千右骁卫骑兵策马出营,在李世民带领的五百前锋的引路下,借着淡淡的星光向北面梯子山进发。 最初见到王氏送信的家仆时,李渊是怀疑的。 他眼下都还没摸清对岸贼军的虚实,光是一个过河就把他父子搞的头大。生怕这是有人利用他急于过河的心理,给他设下的圈套。 所以他才派了李世民亲自去探查,毕竟这种时候除了亲儿子,别人他也信不过。 好在王氏没忽悠他,在龙门关以北的梯子山下还真像信中说的那般,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黄河是没有冰期的,哪怕是上游处于北方境内的河道,也会因为水流湍急导致无法被冻住。老李哪里想得到,反而在气候相对温和的关中竟有一段结了冰。 骑兵一路急行,走了两个时辰。 就在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隐隐听到有大瀑布的涛声时,前方出现了一簇火把。李世民已经汇合了等在此地的刘守仁。 李渊已经换上一副明光束甲,身后背了一张三石硬弓。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上前,便见一个穿皮袄的男子大礼参拜。 “小人刘守仁,见过唐公!” “起来罢!”前者摆摆手,翻身下马亲自扶起刘守仁,倒让后者受宠若惊起来。 “你便是王氏信中说的主动投效的义士?果然有些威武气!” 李渊笑呵呵的夸了他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指着河面问道:“此处便可渡河?河面可冻得结实?我等人马尽批铁甲,这冰面能承否?” “回唐公的话,小人以性命担保,定能安稳通过!”刘守仁拍了拍胸脯,见他眼中的怀疑怕是不信,又补充道:“小人此前多替王家往来运送货物,一大车的铜钱,千斤之重都能过,区区数百斤,不在话下!” “哦” 李渊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与一边的李世民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王氏,货物,铜钱,几个关键词一串联他俩就明白了。什么有义士主动投效,这根本就是王氏自家养的走私贩子。难怪知道这么隐秘的通道。 “二郎,你与刘义士率五百骑先行渡河,在对岸把守,举火为号。” 老李没点破刘守仁的身份,反正与他无关。既然有些事确定了,当下还是渡河要紧。 吩咐完李世民,他又对身侧几位聚过来的偏将校尉吩咐道:“待对岸火起便开始渡河,百骑一队,间隔五十丈!当心些!” 众将包括李世民在内轰然称喏,各自散开。 而此时,完全没发现对岸异动的龙门关已经陷入到黑暗之中。守城的士兵开始找背风的地方打盹,或是聚在城下武侯铺子里喝酒赌钱。 夜晚休战,这在冷兵器时代算是惯例。所以晚上守城的士兵比白天更放松。 原本守卫龙门关的隋军,军纪还算可以。虽然也偷懒,但还不至于敢在执勤的时候喝酒。不过后来李密利用王氏得了关城,换上了柴保昌手下的马贼,军纪就彻底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个贼窝。 或者说,这里确实也成了贼窝。 十五里外的龙门县城就要好很多,因为李密亲自坐镇。 冷清的大街上不时有巡逻的士兵持火把经过。除了几个“24小时营业”的特殊场所,其他区域已是一片漆黑。自从流民军进驻,县城里那些高族大户连夜生活都少了许多,夜晚甚至连小偷都不敢出门。 然而今夜,却有人吃了豹子胆。 城南的一处街道上,隐隐响起说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 “三爷,三爷!城里已经宵禁了,咱们找客栈住一晚吧!此刻就算到了城门,也出不去呀!” 两名家仆搀着醉眼朦胧的王勣往南门的方向走,口中不住劝说。 “宵,宵什么禁呀!整个龙门,县,谁不认识我王无功?关城门怎么了?某,就让他开!” 王勣斜眼说着醉话,干脆一把推开搀扶的家仆,迈着螃蟹步往前走。后者生怕这货一个跟头下去再把自己摔死,急忙快步追上去扶。 “滚,滚一边儿去!某,用你扶么?某又没,没醉!” “什么人!” 便在此时,一队巡逻的士兵恰好经过,见他们一行顿时围了过来。 “哎呦,误会,误会!某家公子喝醉了,不是故意宵禁时出来的!我等这便去投店”其中一个王氏家仆急忙上前解释,并赶忙从袖子里掏钱。 为首的兵头正要伸手去接,却在瞥过一处巷子口时忽然哆嗦了一下,赶忙改接为抽,一巴掌呼在那家仆的脸上。 “瞎了你的狗眼,还敢贿赂俺!定是隋狗的探子,给俺拿下!” 一众士兵轰然上前,刀剑出鞘。 两名家仆都吓懵了,顾不得再搀扶王勣,急忙跪地求饶。而后者却是斜着眼睛破口大骂,还抡着王八拳,欲要上前撕打。 就在兵头瞪起眼睛,抽刀准备砍死这货时,巷子里吓得他不敢收钱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好了,这是王氏的公子,不是什么探子,你们都下去吧!” 李密看着当街耍酒疯的王勣,微微摇了摇头。 他虽然挺欣赏王勣的诗才,但同样讨厌他的酒品。只这一点,便知此人难堪大用,和他两位兄长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你们两个起来吧,快扶着你们主子,别摔了!” 两位家仆起身,见对面竟是李密,顿时吓了一跳,讷讷不敢言语。倒是王勣,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忽然大着舌头恍然道:“蒲山,公?你,怎地也来了酒肆?二哥说南面生变,你不,调兵,却跑来喝酒,哦呵呵呵,偷闲是吧?” 他这一通胡话说的颠三倒四,却把两个家仆听得魂飞天外,急忙架着他要走。 可刚一转身,就听身后一片兵器出鞘的声音。李密身侧的亲卫在他的授意下,立时将三人拦住。 “公,公爷,某家三爷他喝醉了” 其中一个家仆转身,颤着嗓子解释。不过李密却没理他,而是挂着一脸寒气渗人的笑意走到近前,拍着王勣的脸温声道:“无功,你说南面生变,是何意啊?” “嗯?你,你问某啊?” 王勣此刻还未清醒,听到李密的询问,反而翻了个白眼,摆手道:“某,怎怎知!是大哥来信说的,在,下又没看到!” “哦王县令来信了呀!” 李密的笑意越来越冷,待到后面,已是咬起牙来。 第78章 起战鼓兵锋映晨辉 南面发生了什么,李密完全不知道。 在他的计划里,毋端儿派去的那两万人就是去送死的,最好能和隋军两败俱伤。这样既方便他日后收编,又不担心隋军的进攻。 所以战事失利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只是没想到,失利会来的这么快。 当然这种事怪不到王氏头上,驻守风陵驿的主将是敬盘陀。即便是打报告,人家也是给送信给曲沃的毋端儿。何况被隋军几砲就吓得屁滚尿流这种事,他会不会上报还很难说。 但敬盘陀不报,王度却是应该报的。 这位明面上不屈抗争而被贼军下入县牢的县令大人,摆在暗处的第一层身份是流民军在芮城的后勤总管,但实际却是李密提前布好的监控。 可眼下,就连王勣这个醉鬼都知道南面出了问题,却没人通知他李密。这就说明,这一家子三料卧底的态度出现了变化。 要么是王氏不满他在龙门县的做法,起了反叛的心思。要么就是南面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更恶劣,使得王氏想要改换门庭,及时止损。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此刻能够接受的。 “委屈无功去县衙住一晚吧!明日一早,某亲自送你回清涧湾如何?” 李密说话依旧是温声细语的,但做出的决定却不容置疑,一挥手,便有士兵上前扯过王勣,押着他往回走。 两名王氏的家仆虽然焦急,却压根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这是一场误会,待明日蒲山公见了家主,大家说开了就没事了。 他们等不到明日了。 卯时初,月落星隐,寒风呼号。 初冬的黎明是最令人难忍的,积攒一夜的阴寒化作冷霜降临,越发让人想念室内的火炉温暖。 关城上的士兵已经躲进城角垛楼里,守着温暖的火盆睡的正香。军营里本该来换班的兵卒正骂骂咧咧的诅咒上官屁股生疮,尽可能的磨蹭出营的时间。 刀子一般的冷雾从黄河两岸开始弥漫,越过关城,将沿岸道路树林尽皆遮蔽起来。使得仅与关城相隔不过数里的一支军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县城范围,却没人发觉。 行进了一整夜的士兵们都有些疲惫,眼圈比盔甲还黑。尤其在这种季节还要身披铁甲,稍有接触便是深入骨髓的寒意,简直是一种折磨。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黎明即将到来。 朦胧的视野中,出现横卧连绵的巨大黑影。 那是城墙的轮廓。 李世民低声吩咐了一句,前锋营停止前进。有士兵转身向后跑去,过不多时,随着成片的铁甲接踵,大队人马已经悄悄靠近,随即静止下来。 天色还很昏暗,并不利于骑兵作战。而且右骁卫骑兵擅长的是野战,并非攻城。想出其不意进入龙门县城,只能等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李渊越过龙门关不打,径直来到县城的原因。机会只有一次,想要取得最大的战果,便要有取舍。而打下县城,龙门关就是捂在锅里的肉,随时都能吃。 李世民解下腰间的布袋,抓了几颗炒豆子正要往嘴里塞,想了想,却又送去战马嘴边。 县城南北两侧官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些身影。有早起进城买粮的商户,有准备进城卖炭的百姓。不多时,城门外便排起了队伍。 最先开启的是西门。 李密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琢磨王勣说的那些话。一大早天还没亮便起床梳洗,带了亲卫出城去了西门外的大营。 等到天光逐渐亮起时,他已然集合了仅有的一千骑兵,向清涧湾奔去。 他要问问王隆,王度到底在来信中说了什么。至于这一千骑兵,嗯,其实是保护他的,和王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当然王勣留在城里也是做客的,绝不是人质。 半个时辰后,当天光大亮,县城四门才正式开启。 把县兵制服穿的歪歪扭扭的兵卒打着哈欠推开沉重的城门,上紧铰链。两个手持长矛的士兵呼喝着让城外等候的百姓排队,顺便把零钱都掏出来。 把守北门的小队长腋下夹了个黑色毡帽,路过城门时把腰间的横刀丢给手下士兵,自己则解了腰带,施施然的跑去城门外的荒野上蹲下,当着一群入城百姓的面上起了茅房。 “准备!” 距离城门不过千步的树林里,李世民低喝一声,下达命令。原本盘坐在地上吃肉干补充体力的士兵们顿时收起粮袋水囊,套紧兜鍪。有的抓紧时间给战马喂了最后一把豆子,轻拍着自己的伙伴,低声说着什么。 十息过后,五百前锋翻身上马。 黑色的束甲片与马上的铁质具装连成一片,如同深渊中行走出来的凶兽。李世民身侧的士兵展开一副战旗,牢牢捆缚身后。前方士兵取下长弓,轻夹马腹,开始起步助跑。 马蹄声渐起,逐渐连成一片。林间的落叶与白霜被劲风扫过,飘荡回旋后撞碎在黑色的铁流上。 城门处的百姓还在慢慢通过。 一名卖柿子的商贩与士兵起了争执,言说入城税太高,被后者踹翻了车子。道旁荒草丛里,刚提上裤子的小队长呼喝着让他滚蛋,忽觉气氛有些不对,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喧杂声渐小,人们不约而同的向后看去。 此刻马蹄声已入耳,林中奔出的铁流汇聚成片,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奔城门而来。 小队长愣了两息,随即声嘶力竭的发出呐喊。 “关城门呐!” 城门下的人群哄然乱成一片。 兵卒们忙不迭的去解门后的锁链,还有百姓连忙要往通道里冲,又被士兵向外驱赶。卖柿子的小贩蹲在翻到的车子旁,怒骂着周围拥挤推搡的人群,抢着地上被踩踏的柿子。 小队长提着裤子冲回来,抢过手下递过来的横刀,低头系着腰带。只是不知为何,手抖的厉害,半天都系不上。 城门发出吱呀呀的转动声,士兵呵斥着阻在城门周围的人群。 手持长矛的士兵一脚踹翻了还在捡柿子的小贩,把他的推车向外拉。便在这时,一支羽箭远远飞来,“砰”的一声穿透他胸前的铁甲,带着身体向后仰倒。 李世民射出一箭,随即抓紧了缰绳,在距离城门百步时突然两脚收紧,加快马速。 黑色铁流轰然冲过城门,随着鲜血飞溅,来不及逃跑的兵卒全都倒在了血泊中。小队长还保持着系腰带的姿势,颈上却少了一颗头颅。 被踹到路边,溅了一脸鲜血的小贩呆呆的跪倒在地上,看着和柿子一起被踏碎的推车以及头颅抖若筛糠,身下腥臊一片。 便在这时,身后再次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扭头看时,却见旌旗招展,看不到边的黑甲骑兵连成一片,带着滚滚尘烟与杀气,正奔向县城。 再来不及感伤柿子或是车子,小贩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跑去。 城内已经乱了起来,如同油锅里掉进一块碎冰,从北门沸腾向南。 城门附近的武侯铺与兵营已经血流成河。黑色的骑兵来回冲突,来不及披甲在身的守城士兵被马槊高高跳起,落地便再无声息。 两个百人队已经杀上城楼,城垛、墙梯之上趴满了敌兵的尸体。当右骁卫大队兵马穿过城门时,红底蓝边的大隋战旗已经耸立在了城楼上。 “第一营与第二营肃清县城残敌,传令前锋营进攻县衙!其余众将,随某出西门,攻贼大营!” 李渊自马上迅速传令,率众马不停蹄的杀奔西门。 这个时候,城内有些地方已经冒出浓烟。流民军、高门大族的护院、趁机抢劫作乱的盗贼都乱了起来。血色与铁流开始蔓延全城。 第79章 蒲山公兵败走汾水 辰时正,清涧湾,王氏庄园。 冬日的阳光洒落在田野中,驱散着夜间聚拢的寒气。 与许多世家大族治下的百姓一样,王氏农庄里的佃户们过的虽不好,但也谈不上多差。只要看冬日出门的人数便知。毕竟这年月真正穷困的百姓连冬衣都买不起,冬天是出不了门的。 打柴的汉子们三三两两的穿过积雪的地垄,相熟的便打声招呼,抱怨一下该死的气温。不过今日,大家又多了一件谈资。 王氏宅院今早来了一千铁甲骑兵,把进出的大门都给封了起来。隔街他王婶家的傻儿子跑去瞧热闹,被卫兵抓去连抽了五个大嘴巴,牙都打掉了,脸肿的像猪头。 这伙人态度貌似恶劣,但军纪却还行。只要不靠近,倒也懒得理会远处指指点点的那些。 大家暗地里猜测是不是王师打回来了,要收拾某些个二五仔。毕竟有从县城回来的人描述过流民军的士兵模样,实在和眼前这些人对不上号。 当然不管是谁打来,日子都得照过。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万一王氏被收拾了,下一个接手的主家会不会涨租。 不涨就最好,降了更欢迎。 平静在两刻钟后被打破。 三个浑身浴血的骑兵斥候从西南县城的方向打马而来,直奔骑兵看守的庄园。过不多时,便见骑兵开始集结,院子里也隐约传来一片喧闹。 “蒲山公,蒲山公!此事真滴与王氏无关呐!是家兄被那李元吉威胁自作主张,家父已经去信驳斥了。此等小事怎敢污蒲山公之耳,固某未曾禀告” 王通追着李密的身影快步向外,在出门时,便被兵卒拦下。 李密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前者在他的目光下越发不安,还待说时,便被摆手打断。 “仲淹啊!”李密叹了口气,一脸失望道:“原本某对王氏是给予了厚望的。等拿下山西,挥师关中,河东还需王氏替某经营。可你们王氏的做法” 李密顿了顿,拍了下胸口道:“真叫人寒心!” 王通的心瞬间冰凉,低入谷底。 不用再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 这一刻他怪的不是王勣,而是自己。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昨天就该打断那混账的腿。 “蒲山公,吾儿尚幼,家父年迈” 此刻他的语气颤抖,充满哀求。 然而前者并未再理会,已然翻身上了手下牵过的战马,调转方向。 “驾!” 马鞭挥动,骑兵队簇拥着李密离开。然而门外却有近百士兵没走,在一名兵头的带领下跨过了王氏的府们。 不消片刻,惊呼声与惨叫伴随着兵器击打的交鸣声就传了出来。 暖阳能消融冬雪,却消不掉人心的冷酷。 如果李渊未曾渡河,李密倒还有工夫与王氏扯皮,把他们再拉回到自己的战车上。但刚才接到斥候禀报说隋军已攻入县城,他便已然明了,大家从此刻起就是敌人了。 对待敌人,他从不手软。 同样,老李也是。 指挥官,尤其是有作战经验的指挥官的缺失,一直是各路起义兵马的短板。而像毋端儿麾下这种由难民转变而来的义军,这种短板尤其明显。 李密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他并未将手下兵马分散去把守官道或是隘口,而是整体驻扎在城外。向北可驰援龙门关,向东可算作城防的补充。 这种做法算是充分发挥了他人多的优势,弥补战力上的不足。但有个前提,军队的反应一定要及时。 而当右骁卫的大军杀出县城,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兵营外时,李密却没能及时出现指挥作战。这对于城西军营内的士兵们来说是极其致命的。 让这些未经过正经的军事训练又缺少兵器铠甲的士兵自主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 李渊感觉自己都还没用力,骑兵就已在军营中杀了个对穿。对方的临阵反应和军事指挥都是白痴级别的。 像普遍用以克制骑兵的弓弩齐射、弓箭压制这种战法,流民军根本就不会。而长枪这种预防凿穿的必备兵器更是看都没看到。不少士兵一看到骑兵手中的长弓,竟然下意识的举起了盾牌。 老李都懒得吐槽了。在这种距离上别说是他,哪怕右骁卫一个普通士兵,说射脚都绝不会射脸上。盾牌有个鸡儿用? 这样的战斗已经不能算是一边倒了,根本就是迎风倒。 当李密火急火燎的带兵杀回县城外时,看到的就是城头变幻的战旗和遍布荒野如同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般撒丫子狂奔的溃兵。 来不及思考右骁卫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跃过黄河和龙门关出现在县城的,李密大吼着命令麾下骑兵拦截溃兵,想要夺回县城。 龙门县城才是西线成败的关键,只要县城还在他手里,龙门关的得失就不重要。反过来说,一旦县城丢失,隋军便可长驱直入。龙门关就算在己方手中也没用了。 “停下,都停下!结阵应敌!” 骑兵擎着令旗奔走呼喝,砍杀着不听号令的溃兵。 小部分跑路的士兵清醒过来,向李密的战旗下汇聚。然而大部分溃兵一看这架势,却是远远的就掉转方向绕开,继续向西奔逃。完全不考虑西面是黄河的事实。 右骁卫的前锋已经出现,远远的看到对面的骑兵便停下脚步,开始集结。 “主公,咱们这点人马不是官军的对手,快逃吧!” 眼见这么半天收拢起来的溃兵还不足千人,却马上就要面对一看就不好惹的具装铁骑,李密麾下的亲卫统领便急忙劝他跑路。 其实不用他劝,前者也已经准备跑了。两人的话几乎是首尾相接着出口的。 “随某撤退!传令下去,走散的自行前往稷山!” 话音落下,李密便迫不及待的调转马头向东南面狂奔。骑兵队迅速跟上,再不理会战场。 原本已经集结起来的溃兵一看这架势,在顿了片刻之后,便一声呐喊,再次撒丫子狂奔。 这一幕,倒是让已然准备冲锋的右骁卫骑兵懵了一下。看了看对面迅速撤离的骑兵,又看看遍野狂奔的溃兵,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追谁。 就在这时,有传令兵擎着令旗出现,大喝道:“唐公将令,降者不杀!速将溃兵收拢羁押!” “喏!” 骑兵们抱拳领命,进而无视了都快跑没影的骑兵,大队人马向溃兵逃窜的方向压去,口中喊着“降者不杀”。不多时,便有士兵丢了兵器,抱头跪在了地上。 此刻的李密,一边打马奔走,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 他带来的一万多兵马算是就这么瞎了。 不过倒也不觉得太心疼,反正都是毋端儿的手下。他真正的依仗是柴保昌手里的近万马贼。这些人弓马娴熟,长年以劫掠为生,可比农民兵厉害多了。 眼下毋端儿还在曲沃做他的皇帝梦,倒是可以丢给李渊吸引火力。河东是没法待了,但他可以汇合柴保昌北上取霍邑,进而剑指太原。 霍邑地处吕梁山和太岳之间,是把守太原盆地的门户,也是唯一的出入通道。就地利而言,并不比原来的处境差。只是吞并山西,攻取关中的计划短时间内是无法实现了。毋端儿手下的兵马也要放弃了。 回想此间种种,皆因王氏反叛,一朝便葬送了大好局面。而究其原因,却又扯上了某个他极其讨厌的名字。 “李元吉!又是你!” 越想越气。 李密的牙都要咬碎了,握缰绳的手指青筋暴露,眼里满是杀意。那种恨极了某人却又无从下手的抓狂简直要逼疯了他。 “别叫某抓到你,否则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嚏!” 二百里外,永济郡城李府邸的内院中,某个刚推开房门的熊孩子狠狠打了个喷嚏。看了看院子里的积雪,莫名打了个冷颤,又缩回到房间里。 第80章 李玄霸狮口吓芮城 河东又下雪了,一夜之间,山谷内外便白雪皑皑,晃得人眼花。 早起时,李大德曾以天寒为由尝试推迟“早操”时间,结果被老张头掐着脖子拽出了温暖被窝,一脚踢进了雪地里。 轮到陪他一同早起的乌大宝惹不起张澹,只知道在一旁傻笑。气的李大德直骂,早晚把这坑货赶回乡下去喂猪。 严格说起来,自从他跟随张澹晨练,学习五禽戏后,两人就算有了些师徒之实。这就越发让老张头嚣张起来,谁的脸色都不甩。 整个王莽坪上唯一能让他收敛的,大概就只有小桃儿。 经过多方打听,小心论证。大家隐约判断出张澹曾有一个夭折的孙女,年纪和桃儿差不多。也难怪会对她另眼相待。 只是老张头一提家人就炸毛,大家也不敢问。 李大德还惦记着他手里那莫须有的秘方,便怂恿桃儿跟他学医。 某杠精是这么打算的,就算将来套不到这老货的秘方,但把本事学会了给他做个保健医生也不错。 难说张澹看没看出来他的险恶用心,却挨不住怂恿,半推半就的收了个女徒弟。 本以为老来有继,可以享福了。谁知道才过了几天,他就开始大把的掉头发。 女徒弟难教啊! 这不是笨的问题,而是桃儿出身农家,半个字都不认得,更别说天书一般的医书口诀了。老张教了几天基础就发现,想让小桃儿领会他的意思,居然还得先给她开蒙认字。 认字就认字吧,其实桃儿虽然零基础,但胜在认真听话,也够努力,态度还是让他很满意的。可偏偏,他这位女徒弟还有另一个身份:李大德的侍女。 每次当小桃儿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桌前学习写字,张澹抚着胡子老怀大慰时,某个讨人嫌的喊声便会响起,不是口渴就是饿了。于是前者便迅速扔下毛笔,踏踏踏的跑开,留下他一个人在那吹胡子瞪眼。 老张只觉得最近的心气越来越不顺,连带看某人也越发不顺眼起来。 尤其是今天,这货居然又安排给小桃儿一个新工作,让她去教那些参加军训的人写字。 张澹的胡子都要气掉了,心说他的宝贝徒儿平时伺候他就够让人心酸的了,学习时间就那么点,还生生被这厮抠走一块。 就那帮除了种地就只想着砍人的杀才,学写字干嘛?考秀才么? “你这个东家,心都是黑的!”在谈判无果后,某郎中如是讲。 “卧槽,老张你说话可得讲良心啊!” 早餐过后,溜达着消食的两人正踩着西坪上的积雪散步。李大德还披着那件抢来的裘皮大氅,座山雕一般斜着眼睛怒道:“我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居然这么说我!” “哼,老夫的良心岂是你用吃喝能左右的!桃儿的事,真不能商量?”张澹吹胡子瞪眼,还是不死心。 和李大德相处久了就知道,这货表面上看起来随和的一批,但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更改。你提出一条反对意见,他马上就能找出十点理由来堵你的嘴。 就比如现在,某杠精便哼了一声,坚定道:“这事儿没商量!教他们认字的事非桃儿不可!” “不是,为什么呀?” 张澹一脸不解,疑惑道:“要说认字,你手下那些管事不是更合适?虽然没甚采,可好歹比桃儿会的多吧?再不济,老夫也能出一份力。你怎地把此事落在一个小女娃的头上!” “嘿嘿!老头儿,你这话却是说到点儿上了!我就是要让一个小女娃来教他们!” 李大德突然坏笑一声,放慢了脚步凑到他身侧低声道:“若是换成你或者主管们,这帮家伙总归觉得学问高深,学不会是应当的。可要是一个开蒙不过十来天的女娃教的都学不会,羞也羞死了吧?” “啧,所以说”张澹定了定,看着他撇嘴道:“你的心就是黑的!” “” 这次参加军训的青壮,一共有两千人,直接占了王莽坪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 这还是李大德严格控制人数,规定身负建设任务的工人和具有木工、打铁等手艺的匠人不准参加后的结果,否则人数至少还得翻倍。 当然真正的青壮汉子他们本来也没多少。这两千人中还包含了二百多个女人和一大帮十四五岁的少年。 王莽坪上有家有室的人很少。 能来到河东的难民,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要么是没了爹娘,要么是死了丈夫。他们能活下来,并不是生命力顽强,而是本在逃难之初,家里的男人就被乱军裹挟或被杀了。 这个年代,女人们要活下去,要活的好,终归是不容易的。但自从李大德的手下出了个冯月娥,王莽坪上就莫名有了另一种风气。 谁说女人就不能拎刀子砍人了?人家冯大姐不是砍的很溜么? 要是冯立组织,肯定没这帮女人什么事。但李大德却并没禁止她们参加,甚至于还很期待有人入选前百,好杀杀这帮“赵子龙”的锐气。 为了打消这帮人的自负心态,他所谓的军训肯定不是练齐步走这么简单的。 此刻,这帮人便在山里进行第一个项目的训练评比。 他们要靠双脚和一副简陋地图,前往东面二十里处的山坳与潜伏在那的侦查一分队接头,取回此前被收上去的各自的身份木牌,并在天黑前赶回来点卯。 过时不到者、迷路者、或者是身份木牌没拿到的,直接扣分。 本来要靠双脚爬四十里山路就是一项很考验体力的活,何况今日又下了雪,山路难行。李大德估摸着,这一波被扣分的人会不少。 当然真要是都通过了也无所谓,他这第一关只是试试水,看一下这帮人的水平。后续的项目肯定是越来越难,至于说好的擂台比武 中条山不就是个大擂台么? 而与此同时,南麓的山脚下,新晋三料间谍张潜也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接头。 “有人吗?” “主公?” “某是张潜呀!” “有没有人啊?” 仍是上次那处树林,但已经看不出任何活动的痕迹。 大雪覆盖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破绽,张潜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李大德答应他的接头人。反倒是林间不断响起的风声和树枝被吹断的响声听他的毛毛的,声音越喊越低。 正当他放弃了寻找,转身准备走时,距离他不到一丈远的一处雪包忽然掀开,两个浑身裹满了毛皮的身影带着大片的落叶起身,把手里的劲弩对准了他。 “噗通!” 林间响起跪下的声音。 两刻钟后,张潜见到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冯月娥。 “下官见过冯队正!” 冯月娥摆了摆手,制止了正欲再次跪下的某人,皱眉道:“下次莫要大呼小叫,等着就行,会有人通报给俺!” “是是,下官记下了,不知队正召下官来,所谓何事?” 张潜赔着笑,姿态摆的比冯月娥的身高还低,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不敢不小心,昨天下午有人找到了他府上,说是先认认门,顺便通知他今早过来接头。张潜吓的一晚上都没睡好,还以为是哪里让“主公”不满意了。 “叫你来,自然是有事的!” 冯月娥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宣纸递给他,同时说道:“这是俺东家写的清单,五日后,你把清单上的东西送过来。” 张潜闻言打开宣纸,随即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嗯军用手弩一百副、障刀三百把、明光甲一百套并注明要带铁质面罩的,另外诸如钩锁、匕首等小物件也各要二百件。最后还说让他再准备一些墨水和宣纸外加山西道的地图一并送来。 张潜抬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很想问问冯月娥,李元吉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还一百套明光甲,他怎么不去抢?那玩意儿就算是皇帝陛下都拿不出多少来,他算老几? “怎么,你很为难?” 冯月娥见他这幅表情,哪还猜不出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识字,但清单上的内容却是知道的。随后便冷笑道:“为难就算了!左右兄弟们也觉得两万人分一百套甲太难看了些,不如自己去取。” 两万人,都和上次那帮杀才一样? 张潜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急忙摆手道:“不为难,不为难!下官一定办妥此事,绝不叫主公失望!” “这就对了嘛!别忘了你是在为谁办事!” 冯月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东家说了,他还是很欣赏你的。这些东西不是和你要,而是和芮城要。你上头不是还有个官儿么,你去问问他,是小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对呀!” 张潜反应过来,眼前顿时一亮。 县牢里摆着一个现成的冤大头呢,他在这急个球! 第81章 中条山少年题反诗 “嘶两万人?!” 芮城县牢之“县令分牢”,因为下雪的缘故,牢房里多加了两个火盆。王度此刻就坐在火盆旁边,眼睛瞪得像两个铃铛。 “比敬将贼军的人数还多?你确定没听错,是两万,不是两千?” “下官岂敢把未定之事告知明府!” 张潜面对王度的态度却又与面对冯月娥时不同,始终保持着读书人的气度和礼仪,语气不卑不亢道:“明府容禀。那人就是个没心机的村妇,只是被下官稍一打探便说漏了嘴。听此人言语,山中之人对芮城多有垂涎,是那李元吉一直压着才没有动作。可若是此次索要之物没能如愿,怕是连那李元吉也不好继续弹压了。” 这货倒是很自然的就把冯月娥的威胁转达给了王度,却又隐去了自己的立场,一心为公的无私模样。 “你说的不错,定是建,咳,定是李元吉手下有人建功心切,巴不得我等凑不齐这清单上之物,便有了由头来攻打县城。” 这边王度话音落下,张潜便适时露出恍然之色,接话道:“明府真是明察秋毫!怪不得与某见面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此事,言谈多有敷衍,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断不能叫他们如愿!” 王度突然起身,再次拿起那张字体古怪的清单,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研究。 “这其他军械物品倒是好说,县衙武库中还有一处未曾打开的,多半能凑齐。只是这一百套明光甲” 和张潜刚看到清单时的想法一样,王度只觉得有些心累。 这已经不是抢不抢的问题了,他甚至怀疑要这东西的人是不是压根就不清楚啥叫明光甲。 全套的明光甲胄,按朝廷工部的制样,是要以加厚的黑牛皮打底,红麂皮绒衬里,最外层覆盖两千余铁甲片,并以铁环编缀相连。胸口处铆接圆形护心镜,腰腹与护肩还要按官阶打缀金腹兽。 不说这材料和品阶的问题,光是制作工艺就不是他一个小县城能有的。整个大隋,也就四品以上的将军或是宫中的翊卫才有。至于其他军队,就拿宇述的左武卫来说,整个军营里穿明光甲的绝对不超过十个。 而山上这帮家伙开口就和他要一百套,还特么要带铁面罩的。谁家的明光甲带那玩意儿? “明府,是否与山中那位商量,多延些时日?上次下官运粮去风陵驿所见,兴许再过些时日,宇大将军便能破了军寨” 张潜话里有话,貌似在为他想办法,但前者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就怕贼军攻破之日,便是芮城易主之时。山中那位又岂会坐视贼军据芮城而守?越是这样,我等越要谨慎对待!” “如此说来,他们早晚要攻占芮城?这可如何是好,若眼下就交恶了,将来” 这货明面很是替他捉急,但话里话外却是不断在暗示他,这事不办不行。 “这样吧,潜你速去找人把城内铁匠裁缝都集中起来!” 王度背着手走了几圈便有了注意,低声交代道:“山上索要的只是明光甲,却未说规制。某府上还存了十几套玄铁扎甲,武库里也存了些,再找城中大户凑一凑,弄一百套扎甲不难。这五日便命铁匠日夜打造护心镜和面罩,将这些扎甲改造一下,应该能应付过去!” “这样行么?” 张潜有些不放心,但想来也没别的办法了,便拱手而去。 王度其实猜的不错,李大德确实不知道明光甲到底长什么样。 他只知道这种铠甲是在隋唐时期出现的,是历史上有名的唐军制式铠甲。却不知道至少要等到他侄孙做了皇帝,明光甲才会勉强在长安普及。 如果王度想不到解决办法,真让张潜回去商量,表达自己的困难,他一准会退而求其次,要点别的。可王度没有,咬着牙忍了,就合该他歪打正着。 这会儿没了烦人的属下打扰,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忙着自己的事,他便又闲了。 写了一上午的军训科目分类,用光了仅存的宣纸,李大德只觉得头困脑胀。便走出土窑,来到西坪上呼吸着新鲜空气。 经过近一个月的规划建设,王莽坪与刚来时已经大不一样。 东坪上沿山体掏挖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窑洞,对面的空地上也按职能划分出了居住区和工作区。整齐的地窨子排列在中心区域,烟囱里冒着青烟。外围则建了不少木屋,充当民兵哨所。 最东侧有一大片用木栅围起来的空地,权做校场。眼下没有轮值的侦查分队和一些没参加军训的护卫队成员,便在那边做些日常训练。 除了稍显简陋外,这里的一切都与一个小县城的规模无异了。 西坪这边倒是没有太多的建筑,外围都还保持着基本风貌。只在靠近王莽庙的山体上建了几处窑洞,住着李大德以及一众心腹。 看着这片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景象,某人心中很不要脸的涌上一股豪情,转身看着山外,负手做高人状。 便在此时,阴郁的天空忽然放晴。 阳光从雪花峰的方向洒落,山谷内外的积雪被阳光一照顿时金光闪耀。山河剔透,怎一个美字可形容。 “卧槽,卧槽卧槽桃儿,快取纸笔来!老子要写诗!” 李大德看着眼前景象,各种诗句在脑中抑制不住的乱喷,登时跳着脚的大喊。 “砰!” 身后不远处老张头的窑洞木门顿时被推开,批了个灰色披风的小萝莉蹬蹬蹬的跑了出来,奔回隔壁窑洞。张澹揪着胡子追了出来,远远的就冲他嚷嚷。 “你自己没长手脚吗?不会自己去拿!” “哎呀去去去!你懂个毛,老子这会儿灵感如尿崩,晚了就没感觉了!” 李大德很是敷衍的摆摆手,看都没看他那黑如锅底的脸色。 小桃儿倒是很开心。爷自从进了山就很少再写诗了,难得今天有兴致,绝不能耽搁。虽然她不懂诗,但李大德写的别人都说好,那便是真的好。 不过等她跑回李大德的面前时,却夸着小脸,抖开了一块蚕丝纱巾。 “爷,屋里没有纸了”说着,大眼睛还瞥向老张。 后者脸颊抽动了几下,很想问问桃儿你是谁徒弟,怎么分不清好赖呢。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老夫也没有了!桃儿最近都是在木板上写字!” “没事,等几天就有人送来了!” 李大德不在意的摆摆手,接过毛笔,笑道:“纱巾也一样,桃儿你举好了!” 话音落下,便提笔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张澹好奇的转到他身后,抚着胡子注视。他虽然看这货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这货作诗的水平还是挺有水准的。嗯,比他高那么一丢丢。 不过随着李大德的上阙一气呵成的写完,他却发现这并不是诗。按照语句排比,倒与前朝兴起于教坊的曲词有些像。 “北国风光,千里冰嘶,好气魄!” 老张看得一阵牙酸,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汗毛都立起来了。很难想象这种气吞山河的句子,居然是从一个年不过十六的少年手中写就的。 他很好奇,上阙已然如此,下阙会是什么内容,便伸长了脖子去瞧。 李大德上阙写的飞快,后面却是踟蹰了起来,似乎有什么用词拿捏不准。好半天才点着头下笔。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采;晋公隋帝,稍逊风骚” “!!!” 张澹只觉得下巴一阵刺痛,低头看时,手里已经攥着一把胡子,都特么揪出血了。 这是要上天呀! 老张头鼻尖见汗,不等开口,就见这货已经一口气把下阙写完,还装逼似的在结尾用正楷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河东李玄霸。 写完之后,某人收了笔后退两步,端详着丝巾上苍劲清晰的字迹,美滋滋的赞叹:“霸气外露!” “露你大爷!”张澹极罕见的骂了脏话,一把推开他,急道:“桃儿快收起来,赶紧拿回去烧了!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 “为啥呀?” 小桃儿一脸不情愿。 李大德同样如此,只觉得这老货是忌惮他的采,同时让小桃儿举高点,他还没提诗名呢。 “你这人真是不知轻重,此等诗,传到朝廷耳中便是大逆!老夫不与你辩,桃儿快拿来!” 老张头简直要被这货气死,同时胸腔里的老心脏也跟着劳累,不由分说便去抢桃儿手里的丝巾。 叫他这么一提醒,李大德也隐隐反应过来了,同样伸手去接。可这边刚摸到丝巾,王莽庙西侧的枫叶林突然哗哗做响,冷不防一阵山风吹过,纱巾一抖,便脱手向东南面飞了出去。 “卧槽!”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转身便追。直跑到断崖边,李大德一把抱住差点冲过头的桃儿,眼睁睁的看着丝巾越飘越远。 “” 张澹毫不迟疑,转身就走。嘴里还喊着:“桃儿快与老夫收拾行李,咱们师徒这便下山!以后谁问,都说不认识这混账!” 第82章 会通苑才女坠情迷 在大业十年仅剩二十六天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朝廷正式下发了关于张须陀的定论,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荥阳郡守。同时杨广不顾朝臣反对,以局势糜烂,难以兼顾为由,下旨令全国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由各级主官牵头,武装百姓,对抗乱军。 这道圣旨一出,就等同于承认了民间武装的合法性,为一些态度暧昧的地方豪强披上了一层官方外衣,让大家面上好看。但从长远来说,其实给朝廷增加了平叛的困难。 但杨广已经顾不得了。 眼下各地起义频发,朝廷兵力捉襟见肘。与其眼看着百姓被义军裹挟壮大,不如让他们自己拿起武器抵抗,也算对义军的一种分化。 另外,他已经正式下旨回东都,并任命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大兴留守,刑部尚书卫玄为副,与代王杨侑一起镇守西京。 也是在这一天,左骁卫大军已经攻入上郡,把刘迦论残部堵在了黄龙山下。 屈突通拒绝了刘迦论投降的请求,下令骑兵进攻陷入绝望的义军。以两千人伤亡为代价,全歼刘迦论万余残部。并下令将人头全部砍下,在黄龙山下筑京观祭张府君。 明面上看起来,关中形势似乎转好,河东局势也随着李渊收复龙门县而变得有利于朝廷。但杨广并不觉得开心。 宇述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军医也束手无策,只言说大将军年事已高,加之这几年军事劳累,身体已经透支。 他这一病,更显杨广手下人才凋敝,无人可用。 在朝中留守的大臣里选来选去,最后在裴矩等人的建议下,无奈派了光禄大夫裴仁基暂替宇述统领大军,移防虎牢关。 同样不高兴的,还有李大德。 别说他压根就收不到外界的消息,即便是收到了,对他来说,也比不上那首被吹下山的诗更重要。 那么牛逼的诗流了出去,还署名是他写的。这万一被杨广知道了,觉得他们老李家要造反,提前派人过来杀他全家,他二哥还怎么做千古一帝? 于是乎,等到太阳落山,参加军训的选手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东坪校场时,看到的就是某人的臭脸。 “你们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才四十里路就搞成这副鬼样!门口纳鞋底的老太太都比你们跑的快!” 李大德站在校场入口的木台上,手里拿着个用熊皮卷的喇叭,冲着经过的队员怒吼。原本还觉得自己回来的挺早,脸上挂着喜色的人顿时被骂得耷拉下了脑袋。 这还没完,在几个女选手回来之后,某东家更起劲了。但凡是后面的,都会被拎出来臭骂一通,无非是居然被女人超过,真鸡儿丢人,不如去上吊云云。 大家只看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女汉子,却是无力吐槽。 东家说的也没错,谁要是敢说这几个不是女人,下场一定会很惨。 结果就是,等最后一个女选手回到校场,李大德便公然修改规则,宣布在那之后回来的人全部不及格。 场上众人一片哗然,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给惊到了。可某东家给出的理由也无从反驳:他要的是精兵,不是走路还没女人快的弱鸡。 队伍中不少男同胞瞥了瞥那些脸带得意的女人们,不由得暗自叹息。 敢报名参加军训的女人,自然都是有些底子的。可这种事说出来就是认怂,他们能认吗? 只能说,那些原本留有余力没拼命往回跑的人,这把输的太冤了。 最终的结果是,两千名选手中,迷路被侦察队救回来的有一百五十个,没能按时赶回来的有二百零三个,被某黑心东家卡着时间扣分的,多达三百四十个。 只一天,就有六百多人宣布与前百名无缘了,堪称惨烈。 没有人敢试图求情,今天的东家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往日的和颜悦色都喂了狗,隔得老远都能听到训练场上的骂街声。 “你们觉得很骄傲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是不是?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人家赵子龙能在万军之中七进七出,连杀几十员大将,你们呢?我呸!” 寒风凛冽的傍晚,某人愣是把自己骂出一头汗来,脸上都冒着热气。 陪着徒儿过来准备夜间授课的老张头摇了摇头,一脸感叹。 可怜的娃,都快被那首丢掉的诗吓神经了。也不想想,这么大个中条山,哪就这么容易被人发现那一缕小小的丝巾。 一众被莫名骂得狗血淋头的选手们一个个低着头整齐的站在场上,动也不敢动。外围被抓来充当临时教官的冯立、李成等人也都不敢动。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某人骂累了宣布开饭时,因为崩的太紧而导致腿抽筋的人居然有一大片。 山中发生的事,在眼下这个大时代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都洛阳,另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正在发生着。 巧的是,这两件事,其实可以当成一个故事来讲。 会通苑,挹翠亭。 虽是戌时深夜,但整个会通苑仍旧灯火通明。 内侍与宫女们小心的更换着即将燃尽的灯火,擦拭着廊道门厅。无论皇帝陛下在与不在,皇家内苑的辉煌与瑰丽都必须时刻保持。 况且有小道消息说,皇帝陛下要回东都了。 几个内苑别宫热闹起来,杨广御封的几个夫人都各自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首饰,打发宫女探听着消息。对比之下,倒显得挹翠亭比往日更加冷清。 大家都知道,住在这里的侯巧是个清高的,不懂打点上下,巴结内侍。她的名字也从未出现在皇帝临幸的名单里,自然无人与她往来。 “秘洞遍仙卉,雕房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 停下玉笔,侯巧只着单衣走到亭子里,仰头望着黑暗的夜空,只觉得被这深宫高墙压得喘不过气来,想要放声大喊。 在古代,这叫深闺寂寞,再往后推一千多年,就是抑郁症晚期。 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不知何时,亭子里的横梁之上已打好了三尺白绫。侯巧搬了个胡凳站在亭下,梦游一般的踩了上去。 她受够这种坐牢一般的日子了。可让她放下尊严去巴结一个阉人,她也做不到。 索性,老娘不伺候了。一了百了,吓死这帮混蛋! 下了好几次的决心,终于在这一次,杨广准备回驾,整个会通苑都欢声喜气的时候,她付诸了行动。 夜风吹过宫苑,带起她单薄的衣裙,如临凡仙子,飘飘欲飞。 侯巧闭上了眼睛,雪白的脖颈伸入白绫内。或许在下一秒,预定的命运便会降临。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条粉色的丝巾自夜空中飘落,好巧不巧的飞进亭中,呼了她一脸。侯巧睁开眼睛,下意识的躲避 “噗通!” 一声痛呼,刚刚还欲飘飞的仙子顿时摔落凡尘,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所以说,乱丢东西神马的,实在是太没素质了! 侯巧噘着嘴巴揉着身下,低头瞥见落在前胸上的罪魁祸首,顿时气就不打一出来。恨恨的扯过,抬手欲丢。 然而在动作中,却瞥见上面似乎有字。鬼使神差的又收了回来,展开纱巾。 “北国风光” 清丽的声音慢慢吟诵出来,如莺啼深谷。 侯巧只觉随着诗句,一副巨大的景象在脑海里徐徐展开,慑心夺魄。她往日深锁宫苑,何曾见到过诗中景象,一时间心驰神遥,竟是痴了一般。 整首读完,心跳剧烈,久久难以平静。 大气,磅礴,豪迈,都难以形容此诗万一。当然了,这诗表达的另一层含义却是不能说的,但此刻正值她对皇帝失望轻生之时,竟莫名生出些许畅快。 “河东,李玄霸” 侯巧仰望夜空,晶莹的眸子划过迷茫。 该是怎样的伟岸奇男子,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此刻,他又在做什么? 在这一瞬间,便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被深宫挤压浓缩的压抑情感,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冲向那个自虚无中出现的名字。 她永远猜不到这厮在干嘛。 “一炷香长音!” 被大片火把照的通亮的校场上,李大德瞪着眼睛,吐沫星子飞溅,竖着一根手指扯着嗓子怒吼道:“一炷香的时间!学不会的,不,及,格破音!” “啊”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发出一片哀嚎。 在他们对面的高台之上,小桃儿举着一个大号毛笔,正在一块大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一个“桃”字,紧张得小手都哆嗦了。 第83章 龙门县王勣杀降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杆南斗斜。 是夜。 龙门县回归寂静,气氛却更显肃杀。仿佛霜落的寒气中,仍就混着血腥味。 一队队铁甲狰狞的士兵不时穿过街道,鹰隼般的眸子映照火光,不放过任何黑暗角落。稍见异动,便是刀剑出鞘,弓弦紧绷。 李渊在收复县城后并没有急于进兵,而是原地驻守下来。 一是为了休整。毕竟兵将们连轴转了两天一夜,人马困乏,继续进兵搞不好要出大事。另外他也需要时间来劝降龙门关的守军,整肃城内残余的李密同党和趁机作乱的宵小。 本来这种事,他打算交给王氏去办的。 这一次能成功渡河,收复县城,无论他情不情愿,首功都要算在王氏头上。 而且他有诏命在身,可以承制黜陟选补官员,正是借机给河东世家卖好的时候。反正龙门县原来的官员体系都被李密给收编或是收拾了,空出来的位置他爱给谁就给谁。 然而这算盘还没打完,想法就全都落在了空处。 王氏已然没什么人了。 日前李世民打进县衙没多久,就带着哭得一脸鼻涕的王勣迅速找到了李渊。等右骁卫五百前锋火速赶到清涧湾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整个王氏庄园都被火光浓烟笼罩,无数庄户百姓往外抢送着东西。 但是人,却是抢不回来了。 王氏自王隆以下,包括王通以及各房妻妾丫鬟连同幼子在内,尽皆被屠戮一空。眼下整个王氏,就只剩下了远在芮城的王度一家和王勣。其他莫说是旁支,连家丁都没幸存。 就是这般阴错阳差,王氏差点就被灭了门。而老李同志也没能及时得到他某个儿子藏在中条山中的消息。 他倒是很郑重的向王勣表达了哀悼之意,下令为王隆和王通风光大葬,还亲自写了封慰问信叫人送去芮城。至于其他,嗯,没有其他了。 还能如何呢? “阿爷!” 县衙后堂,刚巡完城的李世民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内室,待关上房门,书案后的李渊便笑着递给他一个茶碗。 前者伸手接过,正待喝时,却是皱了皱眉又递还回去。 茶碗里装的是酒。 “孩儿身负军务,不能饮酒!” “二郎辛苦,此处仅你我父子,天寒夜冻,为我儿暖暖身子!”李渊一脸温和,还搞怪的眨了眨眼。 李世民脸上迅速挂满笑意,便点点头,一口干下。 “呼!” 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火热入喉,迅速蔓延想四肢百骸,身上的寒气去了大半,手脚温热起来。便脱了鞋子,上前跪坐在书案一边。 “今夜如何,可还有盗匪作乱?” 李渊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酒壶,又为他倒了一杯,温声询问。 前者摇了摇头,叹道:“日前杀了些负隅顽抗的贼兵和趁乱投机的盗匪,今日又当众处决了犯有恶行者,百姓无不称赞阿爷。便是有些宵小,也不敢冒头了。” “唔,合该如此!”李渊点点头,随后叹道:“捕贼缉盗乃是长久之事,杀是杀不完的。原本王氏添为地主,这等杂物交于他们去办便是。谁知” 说着,便叹了口气。 这时候要说自己运气不好,总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 “阿爷,” 李世民两碗酒下肚,脸色挂上红润,闻言便有些不屑的哼道:“您不觉得奇怪么?吾等与贼军交手半月,王氏早知有此密道渡河,却又不说。日前说了,立刻就遭屠戮。若不是那王勣说起,吾竟不知乱河东者乃是李密,可他却是早就知晓。哼,依某看,王氏怕早就” “二郎!” 李渊打断了儿子的话,竖起两根手指来点了点他,摇头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逝者已矣!李玄邃出身辽东李氏,四世三公,交游广阔,与王氏有旧又有何稀奇。不说旁人,便是你我,不也与王氏多有往来么?你大哥与王度乃是好友,王勣与三郎也曾,e” 他忽然想起来,王勣和他家老三的关系貌似谈不上多友好,便轻描淡写的跳过,笑道:“与世家往来,可不是战场厮杀生死而决。此间种种皆是人情世故,不可因好恶而定。这点,你倒不如三郎看得通透。嘿,那小子” 说着,他自己就先乐了起来。李世民也一脸受教的表情,同时悄悄的撇嘴,趁他老子不注意便丢了个白眼球过去。 李大德绝对想不到,他写给他亲亲二哥的信会被他老子偷看。并且因为信中某些对他老子不尊重的用词,诸如“咱家老头子”“咱家老李”等,导致他二哥很是替他挨了一顿好打。 别看眼下老李态度暧昧,要知道,之前刚看完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渊当初对李大德信中有关河东世家的看法和态度很是发了一通邪火,并且威胁李世民说,这小子要再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打断他的腿。搞的李世民那段时间越琢磨,越觉得他老子这话有问题。 到底是打断谁的腿,也不说清楚。 不过眼下他明白了,就看他老子那副老怀大慰的样子,肯定不是打他三儿子。 他们父子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如果是在家里,类似这样的话题是决不会说的,超不出两句就得吵起来。可一旦出门在外到了军中,却父子温情,谈笑相得。 李世民很享受这样的氛围,只是才聊了不久,又被打断。 右骁卫前锋校尉段雄卷着寒风匆忙出现,刚一进门就急忙道:“报告唐公并李先锋,那王氏的王勣带了大队县兵往降兵营去了,言说要为父兄报仇” 话音未落,李世民已豁然起身,怒道:“他敢!去了多久了?尔等为何不阻拦!” “这那厮言说王氏为了唐公遭难,还亮了兵刃。麾下等不敢擅做主张” 段雄一脸纠结。而对面的李渊已是起身取过披风,摆手道:“二郎莫要责怪了,咱们且去看看!但愿还未生变!” 已经晚了。 此刻,靠近西门的原守军驻地已经满是血色。 为了防止降兵复叛,李渊采取的是减少粮食供应,消耗体力的办法。一日只提供一顿稀饭。降兵们饿得没力气,又都被收了兵器,自然无法反抗。 然而眼下,这等本为消弭戾气的做法却成了王勣的屠刀。 一排排满脸菜色的降兵被县兵呼喝着从帐篷里拖出来,当着他的面砍下脑袋。 兵营里哭喊震天,血流满地。无数降兵跪下求饶,换来的却是他的冷笑和冰凉的刀锋。陷入绝望的降兵们眼看活不过今晚,爆发了最后的血性,干脆以血肉之躯和县兵冲突起来。 李渊和李世民带着两营兵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降兵营以及被几个县兵护着逃出来的王勣。 “王八蛋,你真是好胆!” 李世民自马上拔刀,上前就要砍了这个坏事的废物,却被李渊一手拦下。 “二郎,事已至此,莫作意气之争了!” 李渊叹息着摇了摇头,也没理会两股战战王勣,转而对周围下令道:“尔等速速入营平乱,除县兵外,杀无赦!” “喏!” 众兵将才不管这事合不合理,军令一下,便轰然冲进军营。里面的喊杀声顿时大了起来,伴随着哭嚎和叫骂。 “阿爷!” 李世民气的浑身直哆嗦,回头怒道:“此乃王勣生事,怎地要将降兵杀尽?” “原本是不用杀的!”李渊难得的解释了一回,拉着他的手臂道:“但经此一事,这些人心生怨恨,却是用不得了!二郎你记住,若要带兵,须得杀伐果断,万不可妇人之仁!” “可是,上万人啊” 李世民简直难以想象此刻军营里的惨状,原本这些人是不用死的。甚至说待李渊整编过后,还会成为他们扫平河东的主力军。只是因为一个公子哥的泄愤,眼下却全都要死了。 “是啊!” 这边李渊也叹息一声,瞥了一眼王勣,低声道:“此事需得有个说辞。明日一早,某便传檄河东,言说李密在王氏犯下的罪行,号召世家共伐贼军。这些降兵,便算为王氏讨个公道吧!” 明明是王氏咎由自取,王勣又擅自杀俘,可他却说为王氏讨个公道。李世民虽明白父亲的意思,却也觉得心中气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这小子!” 李渊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摇头之余却又忍不住想,若是老大和老三在场会是怎样的表现。 第84章 王莽坪柳瑛报险 李大德接到消息,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他这几天地心吊胆的,生怕那首诗被有心人得到送去杨广的案头。但随着时间推移,侥幸心理又开始作祟。 找理由,原本就是他的强项。 小桃儿说的老张头说的对,这么大的中条山,到处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豺狼虎豹多不胜数,哪就那么巧被人捡到了丝巾,还能认出上面的字? 就算退一步说,真就那么倒霉,被人告发了,又如何?死不承认就是了! 李大德突然想起来,他老子可是在京城给他办了葬礼的。换句话说,他有官方的死亡证明。既然人都死了,还怎么写诗?明显是栽赃嘛! 这么一想,果然心情就放松了许多。 然而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龙门县被收复,龙门关就彻底成了孤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韩城的辎重粮草与后续府兵浩浩荡荡的涌入河东,却不敢拦截。 而随着通道解禁,外界的消息也纷至沓来,甚至于杨广下令全民皆兵的旨意都一道传来。 王度证实了他的判断,风向果然变了,但王氏却已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此刻再也顾不上演戏,连夜带着家眷赶回龙门奔丧去了。 张潜几乎是一日一报,把他得到的消息送给冯月娥。而等王度一离开,侦查二分队干脆派了几个队员住到了他府上,充当信使。 李大德从接到第一条关于山东道的变故后,就把自己关在窑洞里发起呆来。 事情不对劲。 被后世称为大隋最后一个柱石的张须陀,比预定的历史轨迹提早了两年去世。而死因也被各路消息剖析的清清楚楚:先是力战卢明月十万大军,得胜之际被瓦岗军偷袭,力战不失。眼看就要将瓦岗军击溃,又被王伯当率众偷袭。义军等于是车轮战,活活耗死了他。 外界都惊诧于相互之间矛盾不断、缺乏统一领导的义军,竟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战略。可李大德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压死老张的最后一根稻草,搞不好要算到他头上。 只是一不小心成了王伯当的救命恩人,忽悠他去瓦岗做卧底而已,怎么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所谓蝴蝶效应,不只是科学家的猜测吗? 如果历史真的因为他的出现而偏离了预定轨迹,那他爸爸还能做皇帝么?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要知道,他所做的可不仅仅是收了一个王伯当而已。这段时间折腾的事儿还少么?要是每件他觉得微不足道的小事最终引发的后果都这么巨大的话,那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他所能预知的么? 他忽然有些想念李淳风那小牛鼻子了。 而就在这时,河东之乱背后的主导者是李密的消息又被张潜传了过来。 李大德方了。 他可是看过前者度娘百科的人,这货都干过啥,他比李密都清楚。 然而记忆中的百科并没有进攻河东的介绍,度娘只说这货在杨玄感起义失败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和老王一起投了瓦岗。而眼下李密居然在河东搞出这么大的事,这就很不科学了。 “所以,怪我喽?” 李大德叹着气,肩膀无力的耷拉着,随手往下翻看,接着就看到了他老子在龙门县杀俘的消息以及讨贼檄。 “草一种植物!” 某人拍案而起。 李渊猜错了,如果他家老三当时在场,表面不说什么,回头肯定叫人弄死王勣。 他和李世民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了解了老李的一翻苦心后,李世民会为了大局和利益容忍王勣,而李大德则会派人悄悄弄死他。 “麻痹的,一万人啊!还是一万青壮!太败家了!这些人要是留着,修路,搭桥,房子” 李大德背着手在窑洞里走来走去,越想越气。干脆也不看其他的了,直接铺开张潜新送来的一沓宣纸,给他二哥写信。 他的好好数落一下老李。 太野蛮了,不知道有种方式叫劳动改造么! 此刻得到消息的,当然不止芮城一地。李渊派出的信使传檄各地,带着外界的消息扩散整个河东。裴氏、柳氏、薛氏都闻风而动。 闻喜县裴律师在族内的安排下,带了两千青壮直奔汾水,要与右骁卫前锋汇合,说什么也得让老李先去闻喜盘桓一下。而柳氏的柳亨兄弟也从解州出发,率青壮直奔永济,打算里应外合,先弄死司马长安。 很明显,河东并非没有抵抗的力量,只是世家本着利益出发在待价而沽。眼下看到李密出现败亡的苗头,而李渊又是带着桃子来的,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然而落水狗还不自知。 无论是毋端儿还是敬盘陀,都没有主动打探消息的习惯。当然这和化程度也有一定的关系,真把老李的檄拿给他们,也未必看得懂。整个贼军体系中,识字的不超过两位数。 所以就在整个河东磨刀霍霍的时候,风陵驿静如往日。 敬盘陀喜于对岸隋军的偃旗息鼓,并催促芮城多送酒肉。毋端儿也还在继续做他的皇帝美梦,丝毫没发现城外驻守的柴保昌部已经人去营空。 可就在这时,永济城西的司马长安突然异动。 整个河东境内原毋端儿部属中,司马长安是地位最低,也是兵最少的一个。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成为了最精锐的一股势力。 前些时日,他还在为突然出现在城外的“李元吉”等人头疼,多次进剿无果后,正准备找一处柳氏地堡开刀,杀鸡儆猴。然而等到日前外出打探的斥候带回了一张老李的檄后,就不敢在永济继续待下去了。 右骁卫是什么军队?同等兵力下,哪怕是朝廷的精锐步卒与之野战,都难是敌手,何况他手下才训练月余的民兵。 于是就在接到敬盘陀送去的新一波粮草辎重后,这位义军将领也没有通知他的顶头上司,便下令大军尽数开拔,直奔中条山。 他没忘记这些人是从哪来的,相比河东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势来说,只有回到山里才是安全的。 巧的是,一个月前,某人也是这么想的。 下山去寻右骁卫送信的李成,第二天一大早却又回到了王莽坪,还带回了一个李大德意想不到的人。 西坪之上,李成、张小虎、乌大宝、张澹、还有小桃儿,并排蹲在某东家的窗沿下挤眉弄眼。尤其是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嗔后,表情就更丰富了,还挂了一丝猥琐。 “你到底在没在听啊!我和你说话呢!” 小脸脏兮兮的柳瑛,此刻穿着一身难看的皮甲,外面罩着一件缺胯袍。只是进山的路上可能摔了几跤,袍子上满是泥,还有几处被树枝刮破了,额头上也青了一块。眼见李大德走神,便不爽的跺着小脚。 “啊?哦,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后者是在想李成回来时说的事。 这货在山下工坊里遇到暂驻在那边的李建成,后者替他派人送信之余,却是狠狠的把他给骂了一顿。说某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送个信给他,害他担心云云。 这当然是骂给李大德听的。 说实话,他没想到他大哥居然为了找他冒险出城,心里有些小感动。 但是眼前这小妞,又是怎么肥四? “我说,有一股五千数量的贼军从西面进山了!你大哥让你赶快带人下山,晚了就跑不掉了!你到底听没听到!” 柳瑛气的恨不能上前去扭这货的耳朵。 她为了把消息送进来,这一路都没敢停下。摔倒了磕在石头上,也忍着哭泣,默默的与李成赶路。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朝思暮咳咳,人了,这货却连多做个表情都欠奉。 “哦,你说贼兵啊我知道了!” 李大德还是那副死人脸,柳瑛的话压根就没往脑子里进,而是好奇道:“话说,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你们柳家破产啦?” “噫” 窗户外面,偷听的五人集体以手捂面,嫌弃的直摇头。 太蠢了! 第85章 士气如虹众将请战 中条山西部,原始密林。 遮天的树冠使得林间透着阴冷,加之寒冬时节,便好似连空气中都带着倒刺,令人难以呼吸。 可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林间竟隐隐传来人声。 “世子,歇一歇吧,应该甩脱了!” “扑棱棱” 一只灰雀突然惊飞,惹得说话的汉子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四下多看了几眼。 周围稀稀落落的队伍不到百人,许多都喘着粗气。队伍前列的银甲身影闻言回头看了看,便点头应下,正是李建成。 “呼!” 见他停下,队伍中不少人都长出了口气。有人直接就坐在了雪地上,忙不迭的拿下腰间水囊。 “这股贼兵还真难对付,一进了山,就跟猴子一般。”有人抱怨道:“咱们习的都是马上功夫,这没了马,靠双腿真真是跑死人!” “好了,别抱怨了!你还活着,死了的兄弟怎么说?”有人不爽道。 李建成叹了口气,环视周围跟随他进山的门客,突然轻咳了一声。待众人看过来,便躬身施了一礼,沉声道:“是在下连累大家了!” “世子切莫如此,兄弟们可是真心追随的!” “世子折煞小人了,咱们只是随口一说,真没有别的想法,你们说对吧?” “是呀是呀!” 众人慌忙起身,有就近的便去搀扶,同时七嘴八舌的解释着。 前者挥了挥手,待众人安静,便叹道:“建成此举也属无奈。眼下朝廷大军未到,若走脱了这股贼兵,日后怕是后患无穷。只得辛苦各位,咱们缀着他们踪迹而行,日后也好为大军向导。” “合该如此!” “愿为世子效死!”众人齐声道。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自后方林中快速跑来,不等到近前便高声道:“贼兵斥候又追来了!” “恁娘!” “狗日的” 众人脸色一变,暗骂这些人的鼻子也太灵了。他们这都已经跑了数里,居然还没甩脱掉追兵。 “娘的,不跑了,打他个埋伏!” 有人取下弓箭,恶狠狠的开口。 另一边,李大德还不知道他大哥也进了山,此刻正把几幅地图拼凑起来,研究西面的地势。 柳瑛睡着了。 小姑娘在山里跑了一天一夜,又困又累。和他说完事后便抗不住,躺在房间里那张大号摇椅上蜷成了一个团子。 对于她说的事,李大德并不是很着急。 从中条山西面进山,要靠双腿走到他这里,至少要不停歇的走上个七八天。而就以中条山复杂的原始密林来说,最终能不能走出来都难说。 如果是以前,在知道有五千敌军来犯的情况下,他肯定第一时间跑路。 珍爱生命,远离战火,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眼下河东的局势和之前又不同了,流民军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世家们也开始摆正态度。有了这样一个稳赢的前提,察觉自己无意间可能改变了历史的某人就难免对这五千人起了点想法。 无论怎么说,捏到手里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拿着地图起身,扭头看了看微微打着鼾的柳瑛,李大德叹了口气,便又放下地图,把自己那件大氅取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小丫头看起来张牙舞爪,但在他眼里其实有些可怜。尤其在得知这货离家出走,孤身一人来永济救“叔叔”后。 “心肠不错,就是脑子太蠢” 摇着头推开房门,冷不防就看到窗户外刚起身的五道身影正作势欲跑。 “你们几个都没事干了是吧?这么闲?老张头,我让你调的金疮药你调好了吗?桃儿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你们两个缺货,是看门啊还是看我啊?还有你!” 李大德怒指李成骂道:“你这个侦查大队长是干什么吃的?五千贼兵从西面进山了,你居然不知道?还得我大哥派人来通知!” 几人都被臭骂一通,本来要跑的。但听到李大德最后一句话,顿时吓了一跳。 李成豁然转身,惊道:“三爷你说什么?有五千贼兵进山了?冲我们来的?” 要说李建成也是谨慎过度,连李成都瞒着。但让李大德想不明白的是,他既然连自家的庄户子弟都不信,为啥相信一个疯颠颠的黄毛丫头?就因为她姓柳? “是不是冲我们来的,现在还不好说!” 李大德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东坪方向走,同时道:“我家老头子带了右骁卫打过来,他们可能是害怕了吧!去!召集大家,咱们一起开个会!” 临近午时,东坪校场内的一间大木屋里便热闹起来。 各队的队长、管事以及工头都聚集在这里,讨论着应对措施。 单从可用的兵力来说,他们这边反倒处于劣势。毕竟司马长安手下皆是青壮,又是从绛州杀出来的,都见过血腥。不像他们,妇女儿童占了大半,青壮相对较少,还都没打过仗。 可要是算上其他因素,比如说士气、态度等综合实力,李大德又觉得他们是不是有点太狂了?尤其是妇女和儿童们,请战的吐沫星子都飞他脸上了。 “打!必须打!得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山里到底谁说了算!” 冯月娥的发言得到了在场代表的一致同意。尤其是“中条儿童团”的团长,现年十一岁的高侃,更是举双手欢呼赞成。然后就被他老妈拧着耳朵踹了两脚,告诉他在会议室别瞎嚷嚷。 哦,他老妈就是冯月娥。 “冯队长说的对啊!”眼下负责王莽坪建设的杜光道:“咱们才安稳下来不久,坪上的窑洞和地窨子入住才没几天,这么放弃太可惜了!这可是大家伙亲手建的家园呢!” “杜管事这话说到咱心坎上了!” 侦查三分队的队长王仁表拍着桌子吼道:“这里已经是大伙的家了!俺放弃过一次家,绝不会再放弃第二次!东家你就说吧,要怎么打!别的俺不敢说,但俺手下的兄弟们没有惜命的!” “对!” “干死他们!” “俺的柴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黑刀子进,红刀子出!” 会议室里群青鼎沸,吵吵嚷嚷,搞得李大德一阵头大。 眼下这还只是一部分头头,真正的主力青壮都被他扔在山里爬冰卧雪呢。若是那帮“赵子龙”在,准会叫嚣得更激烈,顺带求他通融一下,别扣分那么狠之类的。 “行了行了!老子就是问问,怎么打我再合计合计,都滚蛋!” 李大德拍了桌子,算是决定了会议结果。而在众人摩拳擦掌的往外走时,又叫住了冯月娥。 “你派人去告诉张潜,从明天开始,兵器、铠甲、弩箭这些要不间断的往山里送,有多少要多少!反正王度也跑了,有现成的背锅人选,让他把芮城给老子掏干净了!别站着茅坑不e” 话没说完,忽然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个女人,合该雅一点。便听冯月娥点头接话道:“东家你说的对,不能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好兵器要给咱们杀敌用!” 前者竖起大拇指,暗道不愧是冯大姐,真是条汉子! 此时的张潜还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内容又变了,正小心的押送着几辆马车,来到接头的树林外。 今天可是交货的日子。 临近傍晚时分,王莽坪东面的山间小路上便出现了一道道疲惫的身影,浑身冒着热气,背着各种奇怪的包袱,脚步虚浮的跑了回来。 经过五天的训练,还能维持在及格线上的已经不足千人。其中女人仍旧占着十分之一的数量,堪称顽强。 李大德的目的是想挑出其中的佼佼者,所以训练都是以体能和耐力为主,穿插一些伪装潜伏,记录地形等简单的侦查项目。晚上则是继续学习写字,偶尔把老张头叫来教众人辨别几种解毒止血的草药。 几天下来,众人的进步是很明显的,就连充当陪练的侦查分队都进步斐然。 李大德脑子里还有无数训练理论在等着一项项的实施。如果没有司马长安的事,他倒还有时间慢慢来。但眼下军情如火,便只能边实战边提升了。 他讨厌实战,因为实战必定会有损伤,未必是他愿意接受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实战才是锻炼队伍最迅速的方式。 往常,大家完成一天的训练,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到校场,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地上装死等着开饭。然而今天,从第一个人进入校场开始,便都忍不住看向看台一侧,怎么也挪不开眼睛了。 那边不知何时竖起了上百个木架子,一副副玄铁甲胄搭配兵器整齐的挂在架子上,在夕阳中闪着幽邃的光晕。 第86章 声东击西李密北伐 不用提醒,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百套黑色的“明光甲”,是给特战队的成员准备的。想要,就必须要杀进前百名。 不过李大德是真没时间慢慢选了,更不可能放着现成的装备不发,让手下穿着皮袄拎着柴刀去和敌人厮杀。 计划没有变化快,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在两天之内把这一百名队员的名额定下来。方式嘛,就是最初说的,擂台比武。 第二天一大早,东坪校场周围就围满了吃瓜群众。 大家都清楚,“中条山一百勇士”在这两天就要揭晓了。凡是手头没工作,或是不着急干活的,都呼朋唤友的来看热闹,简直像过年一样。 李大德摆下的擂台,当然不是对打这么简单。 比试项目共分三种,分别是摔跤、射箭和攀登,每一项都单独打分。最终,得到的分数再加上平时的“训练分数”便是总分。总分最高的前一百人,就是新晋特战队员。 此刻,某黑心东家便与冯立、李成等一众管事充当裁判,坐在主席台上。非要跟来凑热闹的柳瑛则拉着小桃儿在一旁叽叽喳喳,似乎早就忘了昨天报信时的焦急。 她也想不到,躲在山里这货手下居然有这么多人,足足一个军。 而且王莽坪上的氛围和柳氏的农庄完全不同,大家似乎不太讲究阶级尊卑,但对于李大德又是绝对的服从,让人看不明白。 但怪异归怪异,却并不妨碍她喜欢在这里的感觉。 一边说着话,柳瑛的小眼神还不时偷偷瞥过某人,亮晶晶的。 她没和这货说,那只鸭子玩偶她还带在身上,每晚睡觉前都会和玩偶说话然后傻笑。她也没说,她刚从解州跑回来时差点就死在了贼兵手里,当时想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更没说,这些时日和李建成等人在山外奔走,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真的很辛苦。 小姑娘只觉得这会儿美滋滋的,眼睛如同弯月一般,勾画出一池春水。 开心! 山上的气氛变得紧张,山外的形势也在不断变化着。 关中这边,随着屈突通的得胜回朝,杨广的车驾终于离开大兴,在左右翊卫的护送下出潼关前往东都。左武卫也被裴仁基接掌,随同监察御史萧怀静一起前往虎牢关,顺道把宇述送回东都,着太医署诊治。 山东道,就在各路义军都觉得翟让汇合了王伯当吃掉张须陀后,相互之间必然会爆发冲突时,两者却突然合兵一起,进攻鲁郡。 先锋单雄信与谢映登在泗水南岸击溃徐圆明主力,樊虎领五千刀盾兵攻克曲阜,王伯当、徐世勣分别攻占任城、邹县。三路大军于鲁郡城下汇合,把徐圆明困死在了郡城内。 如此一来,齐郡与鲁郡尽入瓦岗之手,并与本部留守兵马对占据了巨野的孟海公形成了包围之势。后者开始慌了,紧急调兵进驻金乡,防止瓦岗军的进攻,并派人向渤海高士达联络,企图前后夹击瓦岗军。 不过高士达怕是要让他失望了,他自己这边都是焦头烂额的。 河北道新晋冒出了个漫天王王须拔,占据上谷并自立国号,使得河北的水越发浑浊。不过这位漫天王脑子有些不大灵光,放着南面的义军不打,却带兵进逼涿郡,挑衅起了驻防幽云的罗艺。 河南道看起来相对平稳,大抵也和左武卫大军的动向有关。不过卢明月带着残部悄悄跑去了东郡,也不知道是对瓦岗有想法,还是对荥阳有想法。 这种情况下,山西道的局势反倒显得最为简单明朗。又或者说,复杂的其实都藏在了暗处。 中条山西部,大队人马行走在山林之中,把原本整齐的积雪踩踏的凌乱不堪,使得野兽辟易,百鸟离林。 白面短须的司马长安穿了一件棉袍,身后系了个黑色披风,与亲卫走在中间呼应着首尾。 “将军!” 后方一名斥候越过队伍来到他面前,禀报道:“那伙人还在追,刚刚任营头带人埋伏,杀了几个,把他们给惊走了。现下得了几副铁甲,特命小人前来询问将军,要如何分配。” “呵!这个任虎子!” 司马长安一阵失笑。 他和毋端儿与敬盘陀不同,自到了永济之后只是整编训练,并没打过几丈。所以不像敬盘陀那般能缴获战甲,武装手下。眼下他的队伍里有铁甲的人还不到二十个,也难怪手下人只为几件盔甲都要玩心眼。 “告诉那混球,他自个儿看着分吧!老子不稀罕!” 司马长安挥了挥手,打发了斥候。身边便有人好奇道:“将军,你说那伙人到底想干嘛?就那点儿人手,都不够咱们杀的,这不是送死么?” “哼,想干嘛” 司马长安冷笑一声,眯起眼睛哼道:“无非是吊着咱们的行军路线,探明咱们最终的落脚处,好去给官军报信呗!” “那既然这样,不如属下去打他个回马枪,都弄死算求!” 那人恶狠狠的比划了一个手势,扭头却正对上前者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任虎子得了几套铁甲,你眼馋了?” “呃”说话之人讪笑着挠头,“属下也是想为将军分忧嘛!” “无妨,那些人想跟,便跟着好了!” 司马长安不屑的摇了摇头,冷声道:“咱的目的是横穿中条山,杀进长平。彼时四面皆是山地,骑兵进不去,便是被官军知晓又能如何?” 说着,语气中又充满了不屑和森然,哼道:“这样的路,吾等走得,官军却未必能走得!” 话音落下,周围的兵将们便都冷笑起来。 他们本就是从山里杀出来的,当初翻越太行山不知留下了多少尸体。山里的每一个脚印,都是用命踩出来的。所以对于翻山这种事,有着蜜汁自信。 同样蜜汁自信的,还有李密。 在他的指挥下,柴保昌率部在曲沃城外玩了一记漂亮的金蝉脱壳。 眼下的曲沃城外,只留下大片营帐和少数不知内情的手下看守,每日扔准时点起满营的炊烟。他自己则带着嫡系人马趁夜离开,沿汾水北上,穿越临汾平原,直奔霍邑。 李密很是得意于他这招声东击西的经典战术,不停幻想着老李发现自己上当后的表情。 这一次的失败,被他看做是小人背叛,而非对手的高明。只要他摆正心态,就以那位只会泡妞收钱的纨绔国公的水平,才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忽略了一件事:老李同志的水平未必很高,但针对他的,可不止老李一人。 就在他带领七千稷山马贼绕过临汾,抵达洪洞县时,霍邑城北,正有大队鹰扬府兵进驻城防。城楼之上一黑甲将军负手而立,身后的大隋战旗在风中作响。 几个鹰扬府都尉在临汾司仓权弘寿的带领下,沿石梯走上城头。见到此人背影,便齐声抱拳道:“末将,灵石介休、永安都尉,常达岑善方、郑恭礼,见过李郡丞!” 黑甲将军闻声转身,只见脸方周正,剑眉大眼,颚下三缕黑须,既有一股出尘的士气度,又带着将军的杀伐正气。 此人名叫李靖,赵郡太守李诠之子,大隋名将韩擒虎的外甥。 他原为西京驾部员外郎,负责战马调配。待东征结束回京,老杨就给他升了官儿,迁为马邑郡丞。 这次李渊攻河东,被阻于韩城,正好遇见赴任途中的李靖。老李也是个有眼色的,知道他深谙兵法,人还没进河东,就又给他加个了个官帽子,兼任鹰扬府副郎将。 而后者也是投桃报李,在与李渊分析河东局势时,就笃定一旦突破,李密绝逼会往太原方向跑。想拦住他,就要提前进驻霍邑。 于是在进攻龙门县之前,两人就分了兵。李靖独率一营骑兵沿稷山直入临汾,抵达霍邑的第一天就下令召西河郡鹰扬府兵汇合。 此刻,随着三县府兵进驻,霍邑守军已超四千。虽然对比李密仍没什么优势,但李靖有信心,在右骁卫主力赶到之前就把这货打得找不着北。 而另一边,就在李渊还在往闻喜进兵时,躲在绛州的鹰扬校尉刘武周,却先发现了曲沃城外的猫腻。 第87章 虎豹狼头东南下 十二月十一日,天气晴朗,无风无云。 绛州城东塔楼,刘武周皱眉注视着东北方向的烟柱,脸上带着困惑。 他心里是忐忑的。 虽然那一千鹰扬府兵尽殁的真相无人得知,但他损兵折将独自一人逃回绛州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义军势大,能接二连三的击败隋军也就罢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到目前为止,较真的说,除了他以外,还真就再没有成建制的隋军被毋端儿击败过。 难保这事回头会不会被朝廷翻小肠,保险起见,他还是希望能先立下功劳,也好预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通守陈叔达就不这么想。 这大抵也与皇帝陛下近几年在朝堂的态度有关。对臣苛刻,但武将却相对宽容。只要有战功在身,了不起就是个撤职。等新的战事一起,没准就又起复了。 但臣不成,一旦被皇帝抓住小辫子,他能把脑袋都一起扯下来。 有人猜测,这是因为臣多出自世家门阀,而武将多为草莽的缘故。 出自前陈皇族的陈叔达更明白皇帝想抓权的目的。反正只要确保绛州无恙,他这位通守就算有功无过,皇帝想搞他也没办法。 所以就在刘武周日日夜夜的巡视城防,整顿县兵,如同勤恳的老黄牛时,他却是老神自在的该吃吃该玩玩。 都说勤能补拙,刘武周这么不辞辛劳不避雨雪的做法,还真就得到了回报。 绛州距离曲沃直线不过二十里,快马用不上半个时辰就能到。只是因为中间隔了一条汾水支流,交通不便,才没有在行政上产生冲突。但就以距离来说,两者确实太近了。在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城头之上都以看到对面城头上的旗帜。 刘武周知道曲沃城外的烟柱是驻扎在那边军营里的马贼在做饭。 此前他就是以对方烟柱的数量来判断人数,所以才会每天来看。可不知从哪天开始,他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今日再看,他终于反应过来是哪不对了。 这渐次升起的烟柱太特么整齐了!回忆这两天的观察,对方炊烟燃起的时辰、位置、包括顺序,都惊人的一致。就好像 刘武周皱眉沉思了片刻,忽一拍手。 对了,就好像庙里的和尚点蜡烛。从左往右依次点亮,所以蜡烛亮起和熄灭的顺序从来都是固定的。 如果不是这伙人忽然得了强迫症,那就是 “来人!” 刘武周转身大喝,召集了几个机灵的县兵一起,准备亲自出城去打探。 半个时辰后,当几个浑身绑满了稻草的家伙都快把脸贴到敌军营地的围栏上都没被人发现时,他的小心脏便快速跳动起来。 他一直想找的机会来了! 另一边,汾水上游南岸,裴律师落后半个马身,与李世民一左一右并行在李渊身侧,正为他介绍绛州周边的情况。 “贼军初攻绛州不利,又转头去进攻曲沃。本来以县城守备,防守是不成问题的。但不知为何,战至中途,北门忽然被人打开。那马贼柴宝昌率骑兵突入,县令蔡书悌被杀。后据传言,说是守城的县尉临阵倒戈。” 说到这里,裴律师顿了顿,直接透底道:“不过随后裴氏接到了所谓贼军军师刘智远的劝降书信,才知这毋端儿的背后藏的是李密。而那曲沃县尉原出自弘农杨氏的远支,为杨玄感事,便投了过去。不光是他,那李密还往周边村镇送了大量书信,倒还真有些大户庄子主动投诚的。” “这么说,曲沃县城还驻有大量贼兵,还得了氏族乡绅的支持?”一旁的李世民问道。 “这便是吾等邀唐公先去闻喜的用意了!” 裴律师扭头冲他笑了笑,却是转而对李渊说道:“族中叔伯们分析,李密必不会困守曲沃。若是唐公自北面进兵,他们便会故技重施,挟周边庄户百姓向南。其一是攻绛县,以绛山为屏据守。其二便是过涑水,与永济贼兵汇合。” 说着,这货忽然抬起一只手臂,挥舞道:“而从闻喜向北进兵,则能一举切断贼兵南下通道。以右骁卫骑兵神速,怕是贼兵来不及出县城裹挟百姓,便被困死在城内了。那些庄户明面上靠向贼兵,但我大隋王师既到,定会回归我朝治下!” “是这样么?” 李世民皱眉思索,总觉得他这话过于大义凛然,从而掩盖了老裴家其实很怕李密攻闻喜的事实。况且他爸爸不是和李靖研究过,南下是找死,李密一定会北上进兵的么? 便在这时,走在身前的亲爸爸忽然笑了。 “哈哈,律师贤侄一番话,条理清晰,豁然开朗,有乃父之风啊!真俊杰也!” 李渊交口称赞,听得裴律师喜不自胜。连忙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小侄不过转述家中长辈之言,当不得唐公谬赞。若说俊杰,又怎比得上几位李家兄弟。莫说建成大兄的见识与气度,就说大德贤弟诗辩双绝,不知羞煞多少河东子弟。” “啊哈哈哈” 听到这货夸他儿子,老李更开心了,笑得喉咙里的小舌头都恨不得伸出来。而另一边的李世民跟着笑了两声后,却突然黑了脸。 姓裴的啥意思? 夸完老大夸老三,你特么的没看见我是吧? 就在一老一少交谈越发热切,隐隐有一道彩虹出现在两人嘴边时。大军右翼马蹄声响,一队斥候带着一名甲胄在身的人向这边跑来。在距离数丈远处停下,只余一人上前。 “禀唐公!一名自称贵府家将的人求见,言说有重要军情禀报!”斥候自马上回禀。与此同时,李渊、李世民、裴律师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斥候身侧那位。 半个时辰后。 “原来如此!” 刘武周摸了摸曲沃城北汾水沿岸的大片马蹄印,起身看着太岳山的方向,狠狠的挥了下拳头。 这一趟没白跑。 不管柴保昌的去向具体是哪,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曲沃县城现在空虚,贼兵主力尽去,正是他夺回县城的好机会。 然而等他快马回报给陈叔达时,后者却直接拒绝了他出兵的提议。 陈叔达的观点很明确,县兵不擅长攻坚。 反正右骁卫大军不日就要抵达了,收复县城的事完全可以交给老李。他们没必要节外生枝,冒这份风险。 毕竟如果不出兵,他陈叔达有功无过。要是出了兵却没打赢,又或者打输了导致绛州跟着出了问题,那就是大罪了。 作为本地最高行政长官,他不发话,刘武周是别想从绛州调动一兵一卒的。甚至于他还威胁后者,敢私自调兵就治他的罪。 不欢而散都难以形容两人商谈的过程,有那么一瞬间,刘武周真想拔刀子捅死他。 于是下午落日之前,刘武周轻骑出城,南下直奔绛县。 没了张屠夫,还有李屠户。 当初毋端儿出山,第一战便是血洗家沟,杀了氏远支一门几十口。眼下只余一个独子嘉,客居在绛县氏大房彭的府上。 刘武周此行,便是要让氏出力,最好能让他带绛县之兵北上。 他相信,氏绝没忘记家沟的血海深仇,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 而与此同时,李世民也率领一千右骁卫南下,以李建成的家将为向导直奔永济而来。 老李再怎么疼儿子,当着裴律师的面也不好丢下绛州和闻喜不管,亲率大军南下。 河东之乱的根源还在李密与毋端儿的头上,司马长安与敬盘陀只能算癣疥之疾。一千右骁卫,足够收拾了。 李世民自知骑兵进山战力会缺失,打了围魏救赵的想法,直奔风陵驿。 无意之间,河东三个方向的战事慢慢推到了同一个爆发点上。 霍邑、曲沃、中条山与风陵驿,全部进入了大战前的节奏,只等当事者运动到位,便会揭开序幕。 这个时候,被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是战场的中条山中,有人率先点燃了导火索。 第88章 孤鸟雏鹰西北飞 如果李大德见识过真正的隋制明光甲,肯定会喷死张潜这个缺货。 一套制式明光甲,包括内甲兜鍪在内,重量一般在三十斤到四十斤之间。考虑到盔甲过重,对穿戴者的体力是个很大的考验,所以许多将军制样铠甲在肩侧与腰腹上的兽头都只是装饰品。 但张潜送来的这些就不同了。 原本就是以重步兵穿戴的玄铁扎甲改造的,又按照明光甲的样式加装了护心镜、护肩和金腹兽。芮城的铁匠多实在啊,都是用的好铁,护心镜打的跟铁饼似的。直接导致成品的重量感人,李大德第一次见到这批铁甲,两只手居然没拎动。 按冯立估算,这批铁甲单套重量至少六十斤以上,一般人穿上别说打仗,站起来都难。 而如今,穿上这些铁甲准备去打仗的人,足足有一百个。 “中条山一百勇士”的选拔最终落下帷幕。 结果喜人。 赵德柱不负众望,以综合第一的成绩夺得头筹,成为新晋特战队的队长。 嗯,所谓综合第一,就是化科目第六、摔跤第三、射击第八、攀爬第四。但没办法,谁让人家的“平时成绩”好呢。某黑心东家一个眼神,就有管事毛笔一抖,大团墨汁滴在了别人的成绩单上。 当然老赵最近也是下了苦功的,表面看起来并不比真正的第一名实力弱,所以根本没人发现这其中的猫腻。而且单就身份而言,大家也更希望他来做这个队长。 毕竟是李大德的心腹,比冯立还要亲近三分的人。有他做队长,也就证明了特战队乃是嫡系亲卫队的名分。 不过幕后真正的第一名,李大德自然也不会亏待,被认命为副队长。但令人惊掉眼球的是,这个叫霍云儿的副队长,是个女人,而且是唯一杀进前一百名的女人。 王莽坪上的女人能多顶半边天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一个女人猛到这种程度,就连李大德都有些懵。尤其是这个霍云儿并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类型,只是骨架有些大,像个假小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言说,这些女人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难得,等真正的大佬一发力,她们就不行了。 然而当真正的大佬露出本来面目,却是那样的感人。 摔跤项目比试,霍云儿毫无悬念的放翻了所有人。校场内外的下巴碎了一地。就连李大德都由衷的鼓掌,赞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也不知道是吃啥长大的。 除了新晋的特战队,李大德手下的另一支嫡系亲卫,众所周知,乃是李成的侦察大队。冯立率领的民兵团只能算李氏的募兵。 不过眼下,无论亲疏远近,大家都要并肩战斗了。 校场上,一百名雕像一般的特战队员站在前列,身侧便是侦查大队的一百六十名队员。两个方阵后方,便是那两千同样参加了特训的武装民兵。 按照李大德的要求,张潜下了死力气在芮城刮了一层地皮,甚至把原本县兵的装备和芮城大户家里私藏的甲胄都给送上了山。所以面前这两千多人不少都穿了皮甲或是铁甲,有些军队的模样了。 “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有一伙五千人的贼兵进了山,冲我们来了!” 李大德站在高台上,手里仍是举着那个皮喇叭,冲着台下大喊:“我大哥写信来让我跑,说反正右骁卫已经打进了河东,贼军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其实啊,我是很想跑的!” 话音落下,下方一片骚动。外围围观的人交头接耳,下方站立的部分民兵也纷纷嘟囔着什么。 不过令他满意的是,最前面的两个方阵毫无动静,仍旧笔直的站在原地。 瞥了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冯立一眼,后者登时黑了脸,眯着眼睛不爽的瞪向民兵团的家伙们。 许是察觉到了来自前方的恶意,校场内慢慢安静下来。 民兵团的许多士兵一见冯立那黑如锅底的脸色,便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李大德哼了一声,暂时揭过这个小插曲,接着吼道:“但是!我想了一下,上一次贼兵来,我跑了。这一次贼兵来,我又跑了。那下一次,下下次,是不是只要一有人来欺负,我就得跑? 老子想明白了,跑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想要不被欺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某人竖起一根手指,视线从左到右划过所有人的脸,突然吼道:“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 这一次不用人教,台下站立的士兵们顿时齐声怒吼。慢慢的,围在校场外看热闹的人也被气氛感染,开始跟着喊。整个王莽坪上杀气震天,如同惊涛怒吼。 李成、赵德柱、冯月娥、郭通等,凡是身处队列间的人都激动的脸颊通红。远处的老张头抚着胡子,一脸的老怀大慰。见证这一刻的管事们也赞叹着军心可用。和小桃儿一起挤在人群里的柳瑛则是微张着小嘴,看着台上那个不到一米六的身影一脸崇拜。 这个男人太与众不同了,偏偏诗又写的辣么好,哎呀呀 台上的李大德举起一只手,声音慢慢停下。 “我宣布!中条山保卫战正式打响!各大队立即出发,前往指定区域。具体命令已经交代给各位队长了,老子只有一句话,”李大德顿了顿,原本是想说都要活着回来,但又怕会影响大家心情,便握拳横在胸前,道:“保重!” “东家保重!” 众人大喝一声。随后冯立上前,宣布军队开拔。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离开校场,往西进山。 李大德站在台上,一直目送着队伍远去。直到返回西坪,刚一进窑洞便小跑着冲向躺椅,狠狠的趴在上面,嘟囔着“可累死老子了”。 “桃儿啊,快去给我泡杯茶来,嗓子都冒烟儿了!” 眯着眼睛哼了一句,半晌,随着门声响动,睁开眼却见柳瑛正小心翼翼的拎着个茶壶过来。 “怎么是你?桃儿呢?” 李大德等她先倒了一杯,把活都干了,才毫不走心的问了一句。 柳瑛却是没回答,等把杯子递到他手上,便蹲在他身侧。小手拄着下巴,大眼睛眨啊眨的,盯着他瞧个不停。待他诧异的看过去,便讨好似的笑了笑。 “” 李大德挑了挑眉,总觉得这小妞最近有些不太正常。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这货很泼辣的。但最近,有种要变淑女的节奏。 不过他眼下脑子里的事太多,也顾不上深究这小姑娘在想些什么。稍微歇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到书桌旁,拿出一摞形状各异的绢布纸张。 从侦查队成立开始,关于中条山地图的绘制就一直没停过。 他是理论王者,习惯了从纸上谈兵,没有地图是不成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做个全地形的沙盘出来。 不过这年头的地图有些抽象,而且比例尺不是那么精准,导致他实验了几次,堆出来的地形都成了四不像,也就不了了之。 “你要写什么,我帮你磨墨呀!” 看他又起身忙活,柳瑛也小跑着跟了过来,大眼睛弯得月牙一般笑嘻嘻的凑近,惹的前者扭头多看了她两眼。 这小妞越来越奇怪了! 他并不是要写字,而是要把这些地图汇总成一张,做一个敌我态势的战术图。这件事他早就想做,但因为冬天犯懒,就拖了下来。 不过现在 看着一脸讨好状的柳瑛,李大德捏着下巴,一个暗戳戳的主意冒了出来。 “你画画怎么样?” “啊我我” 柳瑛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有些错愕,随即小脸忽然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还,还行” “那妥了!” 李大德一拍手,便笑眯眯的把那一沓地图塞了过去。 某黑心东家暗想,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有家学渊源在,就算画的不好,还能比侦察队那帮杀才更挫么? 答案是他猜不到的。 第89章 曈曚踏雪铁寒浮光路 说是序幕拉开,但燃烧的导火索也确实够长。 因为路远。 冷兵器时代最叫人无奈的便是行军了,明明就一小时的车程,走路非要两天。许多旷日持久的战役,双方真正交手的时间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一周,剩下的大半年全是在行军。 不过越是这样的仗,往往就越耗费心神,因为大家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收集情报,研究策略。 李大德要做敌我态势图,也是为了这般。 只是 傍晚掌灯时分,终于睡醒了午觉的某黑心东家眼角抽搐的看着面前画好的地图,竟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这是什么?” 李大德指着一处像极了一条被吃剩的鱼骨图案,好奇道。 “是,是山谷” 抿着嘴坐在一个小木墩子上耷拉脑袋的小姑娘,用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弱弱道。 “山谷?为啥要画成这样?” 李大德翻出原本用作对应的那副地图,虽然侦察队员画的也够简陋,但好歹有两侧山峰做对比,猜也能猜出中间的地形。 但柳瑛画的这个,他真心有些猜不出。 “介个” 小姑娘低着头,小嗓音糯糯道:“两边有峭壁,中间是小路,不就是介个样子嘛” “嘶” 听到她的回答,李大德竟有种她说的好有道理的感觉。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走现实主义路线的!” 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某人叹息着把地图收起,走去桌边研墨。 早知道这个懒偷不得,还不如不睡这个午觉。 窗棂上的身影摇曳,不知何时,墩子上的小姑娘已然爬上了摇椅,又把自己蜷成一个团子,像一只小猫。 停笔回眸的李大德挑了挑眉,心底漫过一丝异样。 黑夜,总是与宁静深远划着等号。 山内外都开始归于平静,却仍有人披着星光,继续征程。 这是一队幽灵。 冷静的说,李大德并不想真的与司马长安的五千兵马大动干戈。 想要以最小的代价赢得一场战争的胜利,后世给出可供参考的例子太多了。 生化战、信息战、游击战、地道战 他选了最容易实施,也最有效率的一种:斩首战。 虽然还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但特战队本来就是他按照小规模高强度的特种战斗构想来组建的。虽然配合上还须磨合,但从单兵能力上来说,他们已然是合格的了。 只要赵德柱和霍云儿能带人把司马长安活捉或者弄死,在大军配合下,冯立就有机会招降这五千人。 为了配合这个计划,后者还会在预定战场外围建立一个前进营地,作为特战队和侦察队的修整之地。如果斩首行动失败,也会作为防线阻拦敌军的进攻。 远距离的行军,对于突然间甲胄在身的特战队员来说,既是考验,同时也是一种锻炼。 也亏得这段时间张潜送上山的补给加上外出打的收货还不错,让这帮家伙肉食不断,不然还真撑不住这种强度。 此刻,披着麻布披风的队伍便出现在一处山头上,对面是长长的山坳斜坡。星光闪耀下,积雪泛着微光,使得地形一目了然。 “停一下!” 赵德柱举起右手,站在原地微微喘气。一个走在侧面的黑甲身影上前,漆黑的铁面罩后却响起一个女声: “队长,怎么了?” “嘿,自然是有事!” 前者笑了一声,转身看着众人,得意道:“出发前,三爷特意于我说了,咱们不同于普通军队,他对特战队的要求很高。所以这次进山,既要作战,学习和训练也不能停下!” “不是吧?” “又学习?” “俺都学会五个字了,还不够嘛!” 一听到学习二字,原本严肃的队伍顿时一垮,传出一片鬼哭狼嚎。 这帮汉子让干别的,从来不叫苦,唯独学写字跟杀猪一般,偏又不敢反抗。 老赵也不喜欢学习,但屁股决定脑袋,眼见手下这么没出息也是一阵不爽,黑着脸骂道:“想什么呢!这次进山又没师父跟着,你们想学也没人教啊!老子说的学习,是学新战法!” “咦?对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尤其一听说新战法,都下意识的往前凑,连霍云儿都不例外。 “哼,三爷私下于我说,咱们入山行军定会遇到此种地形。他有一法,名为滑雪,能在这种雪地上飞速奔驰。知道侦察队为何能在山里跑这么远嘛?便是习了三爷所说之法!今日,我便传授你们!” 赵德柱一脸的得意洋洋,说的好像他自己会一般。话音落下,手下众人便开始嚷嚷。 “居然有此等秘法?” “莫不是戏里说的轻功?” “队长快别卖关子了,赶紧传授给俺吧!” “都闭嘴!”便在这时,突然一声怒喝,却是霍云儿发了火。 大家被吓了一哆嗦,连赵德柱都不例外。却见前者接着道:“静心看队长演示便是,都嚷嚷什么?” 队伍顿时一片安静,本来还想借势装逼的赵德柱也是一脸讪讪,不再卖关子,开始描述李大德所谓的“滑雪”秘法。 源自“嘴炮王者”的叙述,那自然是详细无比的。尤其他还叫冯月娥亲自在一处小坡道上演示了一遍,以至于赵德柱当场就表示:这有啥难的,不就是脚上踩个木片滑下去嘛! 然而就连李大德自己都不知道,侦察队的队员们自从学会滑雪之后,真心是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原因嘛 两刻钟后,赵德柱自山头砍了一根手臂粗细的青树枝,劈开之后把中间的木芯挖掉,前面削成圆弧状,用皮绳绑在了脚上。 “都看见了吧?等下你们就按我找的这东西来准备!” 某特战队长站在斜坡的顶端,手里各拄着一个木棍。待话音落下,便在一众队员崇拜的眼神中狠狠向后一杵。 “走你!” 只听“唰”的一声轻响,原本因为重量深陷雪中的身影却是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在众人的目光中沿着坡道迅速远去。 “好!” “队长好身法!” “此法果然呃呀!” 都不等众人的赞叹声落下,只见滑出去的身影“砰”的一声撞在了半坡一颗歪脖子树的树杈上,直接翻到在地。然而身形却没停下,还在继续往山坡下落。只不过这次就不是滑,而是滚了。 众人的耳边不时能听到坡上传回的“乒”“咣”“呃”“啊”的奇怪声音,某道潇洒的身影此刻已经成了白色,硬生生的把自己滚成了一个雪球。 大概盏茶时间,赵德柱才终于滑,啊不,是滚完了这段并不算陡峭的坡道,一头扎进山坳下的灌木丛里停了下来。 山顶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才有人弱弱道:“队长不会死了吧?” “胡说!”立刻就有人反驳,“队长是高手,怎么会死?” “那他咋不动?” “唔,兴许是累了吧” 大家越扯越远,就是没人再提滑雪的事。就连霍云儿,此刻都迟疑起来。 快倒是足够快了,就是安全系数有些感人啊! 这个时候,却见坡下的某大队长动了动,似乎是在挣扎,隐隐传来一阵呜咽声,像是在哭。 “队长受伤了?” “快下去救人!” “怎么下去?” 山顶一片嘈杂,便在这时,忽然听到霍云儿叫道:“俺有办法了!” 众人顿时安静,一双双眼睛自面甲后向她看去。 前者也不急着解释,而是转身打量着周围的树木,挑了一处枝丫密集的,便爬上去挥刀砍了下来。 掉下来的枝丫延伸出一人多高,如同一棵小树。霍云儿拖着树枝来到坡道边缘,大概把长出来的主干砍掉,便俯身趴了上去。 “你们谁推俺一把!” 猛男们一阵迟疑,随即有个高大汉子也不知被谁给一脚踹了出来。后者无奈,便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后,比划了两个姿势后,在她腿上推了一把。 这回的动静就大多了,随着大片枝叶的摩擦声,霍云儿随同树枝从坡道上快速的滑了下去。 大概因为受力面积够大,更加稳定的缘故,并没再发生翻车事故。远远的看到有障碍,霍云儿便搬动树枝转向,轻易的就能避开。 只是几息,她就已经滑到坡底。 隐隐能听到山顶一片欢呼声。她自面罩后面笑了笑,起身冲山上挥了挥手,便跑向赵德柱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这会儿老赵还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姿势哼哼唧唧,霍云儿刚要伸手,就听一阵闷闷的声音突然响起: “白别当动!啊俺写舌头砸沾自住啦了!快拿sei水啦来!” “???” 前者听得一阵茫然,下意识的俯身凑近。 只见一片哈气朦胧中,某大队长被掀开的面罩正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托着。透过缝隙,一截粉嫩的舌头正牢牢的沾在上面。 山顶上,学着霍云儿正纷纷砍树枝的队员,忽然听到坡下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呃哈哈哈” 第90章 风落冷山幽谷惊魅影 三日后,晨曦。 一支五百人的队伍自风陵驿大营离开,押着十几辆大车前往永济城西的军营。 原本五千人的补给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甚至最开始都是司马长安派人去取,敬盘陀根本懒得给他送。但自从前段时间李建成带人出城,无意中发现了这处粮道,便开始捣乱。 最惨的一次,一百人的运粮队一个都没跑掉,全都被杀。尸体路灯一般的被吊在官道旁,粮食也被一把火烧成了黑渣渣。 别看李建成平日对谁都笑眯眯的,如同年轻版的老李,但论起心狠手辣,同样不遑多让。 自那开始,敬盘陀就被动调整了运粮的时间和规模。五百人一次送去十天之粮,省得来来回回的折腾。 眼下左武卫已经撤离,风陵驿也再无隋军问津,这运粮食反倒成了大家伙唯一要面对的战斗,还是野战。 每一次被派到执行运粮任务的战营都极其不情愿,几个兵头为了抓阄,有时都能打起来。 不过这次出来的队伍似乎运气变好了,途中一片风平浪静,没遇到任何阻碍。 “都走快点!早点交了差,回去还能得一顿酒喝!” 走在前面的兵头自马上呼喝,下意识的舔着干裂的嘴唇。正行进间,却隐隐听到一阵雷声。 冬天也打雷么? 兵头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却见一缕阳光自山间升起,明晃晃的,根本就是个大晴天。 “头,头儿!你,你看啊!” 身后忽然有人颤抖着指向前方,兵头瞥了他一眼,扭头看去。 北面永济城方向的田野中,隐隐出现一道黑线,雷声便从那边传来。然而只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看到了大隋战旗。 “骑,骑兵!是骑兵!” 队伍中有人尖叫起来,随即大哗。 最前方的兵头二话不说便调转马头,挥舞着鞭子怒吼:“跑哇!” “跑!” “快跑!” “官军杀来啦!” 士兵们一声呐喊,也顾不上粮食了,转身就往回跑。 两条腿的人与四条腿的马比赛,哪怕提前抢跑,结果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没用盏茶时间,后方的骑兵前锋就已经追了上来。除了同样四条腿的兵头,后面的五百运粮兵连个像样的抵抗姿势都没摆出来,就倒在了大片的羽箭攒射中。 鲜血在白色的地面上渐次殷出,为这萧瑟的时节平添一抹瑰丽。 然而并没有人为此停留,面孔冷酷的骑士呼喝着口令,自静止下来的图画上奔腾而过。 与此同时,中条山。 一处叫小宝沟的山坳里,大队人马正浇灭篝火、打包营帐,准备再次出发。 司马长安背着手,与一众亲卫穿梭巡视。 山坳南侧隐隐一阵骚乱,伴随着鞭子的抽打和嚎叫声。司马长安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待分开人群,便看到手下一个营头正拿鞭子抽打士兵。 寒冬腊月,被打的士兵赤着上身,脊背已经皮开肉绽,自雪地上哭豪打滚。 “住手!” 前者上前喝止,指着地上的人道:“怎么回事?” “将军,这狗日的欠抽!” 那营头还在愤愤,冷不防他已是一脚踹了过去,顿时倒在地上摔了一脸。 “某问你,怎么回事?”司马长安一字一顿道:“黄三狗,这厮若犯了事,自有军法。但你擅动私刑,是不是也让想挨一顿鞭子?” 周围一阵鸦雀无声,士兵们尽皆脸色惴惴。 他既然把军队整编多时,自然有他的手段。周围人群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只余挨了鞭子的家伙还在哭叫。 “是!俺没报将军就抽了这狗日的,甘愿受罚!” 名为黄三狗的营头翻身跪下,大声道:“将军,俺这也是压不住火了!俺叫这厮夜里看马,可他却贪睡,马也没拴好!今早起来发现丢了马,还妄图欺瞒!俺生气,便命人剥了他的衣服,打了他一顿!” 马丢了? 司马长安愣了一瞬,随即抬头看去。 原本他营里的军马都是给斥候营用的,因为进山没法骑,便每营发了二十匹充当驮马,载负辎重。但此刻在黄三狗这边却只有十五匹,整整少了五匹。许多打包好的营帐、粮食都还堆在地上没处放。 真要论起来,这年头训好的军马可比人值钱多了。 大隋产马的地方不多,军马多是与突厥交换而来。他手里这些马绝对是丢一匹就少一匹,完全没法补充的。别说是黄三狗,便是他自己,这会儿也立刻就杀意涌动。 “丢失军马是重罪,你也别打鞭子了!” 司马长安冷哼一声,挥手道:“拖下去,斩首!黄三狗作为营头,监督不利,杖责三十!但眼下是在行军,便先记下!” “呃啊?将军,俺不是故意的,饶命啊!将军” 一听说要斩首,地上那位也不嚎了,急忙爬起来求饶。然而前者却不管那套,挥了挥手便有亲卫上前,拖了那人出去。走不多远,就听到了抽刀子砍人的声音。 喊声戛然而止,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马长安眼神凌厉的环视一周,冷声道:“若再有下次,同伙之人连坐!马都看不住,那是不是被人摸了营也发现不了?” 众皆低头,不敢言语。 有这么个插曲耽误下来,出发的时间就比预计晚了许多。提前出发探路的斥候已经走出数里,大队人马才堪堪进入东面山坡。 这个距离,已然看不到林中惊起的飞鸟,也听不到人的惨叫声了。 小宝沟往东,翻过一处地势平缓的山坡,东面是一道长达五里的东西向山谷,名叫苍龙峪。因山势在此忽而转了个弯,如苍龙摆尾,故此得名。 此刻,便有一队斥候正行走此间。 山里不比山外,虽然没有官军,但一来大家都知道有一队牛皮糖般的人马缀在后面,动不动就上来咬一口,很是烦人;再者,山中野兽出没,尤其是冬日的大虫或狼群,很是难对付。所以这些斥候没敢太分散,以二十人为一个小队,小心翼翼的走在谷中。 一阵树枝断折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从北面传来。 斥候们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端起弩箭转身。便在这时,一阵山风忽然迎面吹过,兜起大片雪花来洒了众人一脸。 “tui!” “恁娘,灌了俺一脖子!” “原来是阵怪风!” 众人跳着脚的转身,纷纷抖着落进脖子里的雪花。却谁也没注意到,身后山坡上几处原本平静的雪面突然窜出一片黑影,随着雪花一起激射而来。 “噗!” “噗” 随着一片利器入体的穿透声,外围的六名斥候不等反应便被尖锐的弩箭透体而过,随着飞溅的血花倒在了雪地上。 “不对!” “有官兵!” “抄家伙”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斥候们反应不一。有的急忙转身端起弩箭,有得下意识的拔刀,还有的直接趴进雪窝装死。 然而身后白雪皑皑,别说是人影,就连一丝有人出现过的痕迹都没有。 两名斥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眼中开始有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奇怪想法了。 “山神爷爷” 其中一名斥候膝盖一弯,不等跪下,脑后就挨了一巴掌。 “山恁娘了个腚啊!”斥候队长骂道:“给老子找!一定有人藏在这附近!找出来,老子要” “哎”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声叹息却突如其来的传到众人耳边。更惊悚的是,听起来竟还是个凄婉的女人。 “突突突突头儿你,你你你听见了吧?” 挨了一巴掌的斥候兵牙关打颤,说都话不利索,眼见就要尿了。 刚刚还嫌他迷信的斥候队长也有些毛了,惊疑不定的看着周围。而就在众人转身之际,仍是那片山坡,还是那处雪地,随着弓弦响动,一片黑影再次飞出。 “呃啊!” “跑啊!” “救命啊” 这一波弩箭又带走了五名斥候的性命。剩下的人再也崩不住,一声呐喊,转身便跑。 便在这时,后方一处毫无痕迹的雪地突然崩开,数十名身穿皮甲的身影跳了出来,对着逃跑的身影再次射出一轮弩箭,接着便抽刀追了过去。 真正交手的时间很短暂,只有数息。 二十名敌军斥候横七竖八的倒在十几丈间隔的雪地间,无一漏网。 斥候队长的大腿上中了一箭,摔倒在地上。此刻回身举起劲弩,才发现箭都不知摔哪去了,便又扔了手弩去拔刀。便在这时,有人一刀捅进了他的胸口。 视线上移,一个身穿皮甲,面孔清丽的女人映入眼帘。 “这婆娘还挺标志” 最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随即陷入黑暗。 第91章 风陵驿神兵自天降 中条山南麓。 官道之上车轮滚滚,一支自芮城方向出现的队伍正往西行走,打头的中年士自马上摇晃,何其相似的一幕。 又是运粮队,又有张潜跟随,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他身侧还有一位老者骑在马上并行。 看双方的神态以及身位,倒似这位老者才是主事之人。 行至半途,待转过一处仅余二十户人家的村落,自右侧的群山之间便能看到有一处走势奇特的峭壁突兀出现,像是半个磨盘落在了山中,压住了自西向东的山脉走势。 “谷管事,便是这里了罢?” 张潜小心的提醒了一声,身侧在马上晃的有些头晕的谷吉便应了一声。扭头看到右侧的山峰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布展开,对比了地图上的标记,点头道:“便是此处了!” 前者点点头,翻身下马,又小心的把他给搀扶下来,便指挥着队伍转向北侧的树林,向山下走去。 林中积雪颇深,加之树林茂密,可过的通道狭窄,车马难行。队伍花费不少力气,才把几辆板车折腾到山脚下。 彼时早有人等在那边,待把板车上的粮食袋子挪到几个造型奇怪的雪橇上,便见一人挥舞鞭子,驮马便拉着雪橇径往山中行去,那速度,比他们之前不知快了多少,估摸着半天便能抵达山顶。 张潜看的两眼发直,暗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木牛流马? “见微知著,主公真乃神人也!” 算到此刻,他的运粮任务便算完成,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此等手段,潜自叹弗如!常人用兵,第一想到的便是山路难行,补给困难。但主公却能着眼全局,自山外走官道运粮,当真是高明!” “呵!” 一旁正悄悄揉着大腿的谷吉忍不住笑。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李大德曾告诉他,这次他和张潜搭档,后者定然是马屁如潮,听听就行,别太较真。 不过话虽如此,但此刻这番话他还是认同的。 毕竟严格意义上说,芮城这条官道本是人家敬盘陀的后勤粮道。用敌人的粮道给自己运粮,也亏某人能想得出来。 自两人所处的山脚再往山中走二十里,便是那处磨盘一般的山峰,名为水晶盘。 中条山的山脉走势在此处忽然掉转,本是自西南向东北的山势转为自西北向东南。水晶盘便是山脉交汇点,面向西面的这一侧是万刃峭壁,只余两侧山坳可行,可偏偏东侧又是地势平缓的山坡。 冯立的前进营地便设在这里,并修建工事,用以阻拦司马长安。 不过地利虽好,想要长期驻扎,首要面对的还是粮食补给问题。王莽坪上的一众管事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便捷方式能在几十里绵延不断的山路中快速运粮。偏又李大德好似从不担心这个问题。 现在谜底揭晓了。 也许这货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自己出这批粮食,相比起山里的地势,果然还是直接从芮城运粮过去要简单的多。 至于这到底算是运筹帷幄还是算抠门,大抵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但愿一切顺利!” 老谷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听张潜接话道:“有主公总领全局,定能马到成功!” “呵!” 两人相视一笑,便转身往回头。 无事一身轻,再返回时两人之间的交流便多了起来。然而刚走出树林,却见官道上一名全身铁甲的士兵自西面骑马而来,看见张潜便远远高呼。 老张当场就是一哆嗦,差点尿出来。 当二五仔被抓了个现行,就以敬盘陀的心狠手辣,他根本不敢想象面对自己的会是什么。 这边正纠结要不要马上把老谷干掉时,却听马上那士兵喊道:“张参军,有官兵从北面打过来了,营中箭支不够,大将军命俺回县城把官军武库里的多余箭支都给送去!你别运粮了,先给俺带路!” “官军?” 张潜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喜。 天可怜见,有朝廷兵马打过来,说明他这二五仔的日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和谷吉使了一个眼色,他便装模作样的挥手道:“既是大将军军令,尔等便先在此歇息!某先回城办事!” 谷吉等人低着头,急忙应下。待他与那士兵打马走远,便慌忙抄林中小路赶回山脚报信。 这会儿,风陵驿已经紧张起来。 士兵们惴惴不安的站在西面的木墙上,看着数百步外那一千杀气凛冽的黑甲骑兵,期盼着对方只是来旅游的。 流民军的军寨结构本是为了防御对岸,除了临河一面内里填了夯土,其余三面都只是木质结构。虽然也能对骑兵造成一定阻挡,但要说固若金汤那是开玩笑。李世民要是铁了心进攻,不用一轮就能杀进寨子里。 虽然双方的兵力对比悬殊,相差近十倍,说主动进攻就像是开玩笑一般。但此刻,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能笑得出来。 右骁卫名义上也有统领鹰扬府兵的职能,但本职属禁卫军。无论是装备还是战力,都不是他们之前面对的府兵能比的。刚才只是稍微接触,这边木墙上防御的士兵就被射倒了一大片。 反观对方,一人不损。他们射出去的羽箭打到对方的铁甲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这样的场景,让士兵们内心深处忽然冒出一段已经遗忘的记忆。 那是他们刚出山的时候,血洗了家沟,在往西走时遇到了一股官军骑兵。对方也是这般,迅疾如电,箭法精准,如勾魂使者一般随意的屠戮着他们的性命。以至于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晚上都会做噩梦,梦中被骑兵追杀。 如今,这噩梦又来了。 对方虽也是一千人,却比之前遇到的骑兵看起来更难对付。 军寨中北侧,相隔百丈树林里的另一处营地中,敬盘陀正焦急的走来走去。一群心腹手下在帐中吵嚷不断,人心惶惶。 “司马长安定是出事了!” 老敬勉力维持着心神的冷静,咬牙道:“这股官军自北面来,搞不好大王那边也出事了!咱们不能在这儿等死!得跑!” “跑,往哪跑?官军眼下不进攻,那是咱躲在寨子里不好打!要是出去了,人家不冲锋,只远远的射箭,咱们就得死绝!”有兵头言语愤愤道。 “当然不能直接跑!” 敬盘陀握了握拳,沉声道:“就算要走,也得先干了这股官军!哼,骑兵,咱也不是没干过!当初咱是怎么起事的,都还记得吧?” 话音落下,营帐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当然记得,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绛山下那一场野战,刘武周一千鹰扬卫骑兵全军覆灭,鲜血让涑水都换了颜色。 那是他们第一次干掉官军,发生锐变的一战。但他们更忘不了的是,那一战,官军死了一千人,而他们自己死的更多。绛山下至今还是尸横遍野,臭气熏天。 当时他们是走投无路,无论如何都要死,拼一拼或许还能活,这才有勇气进攻。可现在敬盘陀想要故技重施,却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了。 “或许,也没那么糟嘛!大将军不是派人回芮城传信了吗?咱们就在这守,兴许能守住?”一个兵头弱弱的提议,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自信。 他们这边一个个愁眉苦脸,却不知对面的李世民此刻也有点方。 围魏救赵说起来简单,可用到实际战术上总要因地制宜。 他原本打的注意是要切断这股贼兵进山的通道与后勤粮道,把他们困死在营地里,逼山中的司马长安来救。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对方居然有两个营地。其中一个还是在山脚下的密林中,直接从地形上就限制了骑兵的发挥。 而最主要的是,李世民忽然又想到,就算他成功的把敬盘陀困住,可万一司马长安不出来呢?万一对方铁了心就要先弄死他弟弟,怎么破? “哎呀!怎地突然就瞻前顾后起来!” 某千古一帝郁闷的敲了敲头盔,暗自埋怨他家老三。 这货写信时,老喜欢用那种辩证思维的语句来阐述观点,且平均每个方向都至少要举三个案例典故出来,搞的他也受了影响,老忍不住老去琢磨。 这下好了,琢磨到最后,居然把自己搞的临阵犹豫起来。 “果然还是冲锋陷阵容易,拿主意这种事,太费心力了!” 李世民叹息一声。 三弟不在身边的第八十六天,果然还是想他啊 第92章 曲沃城血火乱人间 “有官军去打敬盘陀?这不科学呀” 王莽坪上,接到谷吉传回来的消息后,李大德便翻开地图在风陵驿的位置画了个箭头,然后看着上面的三方态势皱眉。 他虽然自诩不懂军事,但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还是懂的。 自从张潜给他送去了山西道的地形图,知道了河东各个县城的地理位置后,他就对敌军的动向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在他看来,李渊带兵自龙门县杀进河东后,进兵的方向应该是先内而外。 先把追着把李密弄死,然后收复曲沃,干掉毋端儿。最后才是慢悠悠的南下,把敬盘陀堵在中条山以南,慢慢收拾。 毕竟从地形上来看,老敬这伙人把着个死胡同,是最没存在感也是最好对付的。根本用不着这么急着理会。 可偏偏老李就先理会了。 他这一打不要紧,万一敬盘陀不禁打,放弃渡口跑回芮城做缩头乌龟,那谁给冯立他们送补给? 李大德并没往他爸爸护子心切那方面想,只觉得这是在为难他胖虎。 “捣什么乱啊!” 某人拍了桌子。 这会儿他的敌我态势图已然整理好,上面标记了各种箭头。 水晶盘的位置上有个营地的标记,两股分别代表侦察队和特战队的箭头正在往前延伸,并在苍龙峪打了个叉。而对面代表司马长安的箭头,正向东挺近。 眼下这节奏就像是在玩一款策略游戏,好不容易把兵派到了指定位置,还不等打呢,己方城池却突然报警,系统提示说另一股敌军还有半小时到,你看着办吧。 “我特么能怎么办?哪还有兵了?” 李大德一阵无奈,暗叹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信息的不对等往往就会造成这种难搞的局面。 但这也是冷兵器时代的常态了,大局无常,随时都有可能变化。所以古代冲锋陷阵的猛将很多,运筹帷幄的帅才却少。 “除非,冯立他们能快速把活干完,空出手来,或许还来得及” 芮城早就被他看成是他们老李家的囊中之物,自然是容不得他人染指的。甚至不光是芮城,就连中条山内外的两股敌军,都早早了被他打上了李氏的标签。 他这边拄着桌面出神,忽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游戏思维给局限了? 游戏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他想起了张潜,这个同样喜欢不按套路出牌的二五仔,没准还能再替他做点章。 间谍也是兵嘛!谁规定的打仗必须得用刀子? 就在芮城这边风云突变的时候,绛山西北,一支两千人的青壮队伍正悄然向曲沃接近,临近傍晚时,县城已隐隐在望。 城楼上的守军已然注意到这支奇怪的队伍,开始了戒备。只是距离越近,大家的感觉就越奇怪。 嗯,单看装束,这伙人从头到脚都穿的破破烂烂的,如同乞丐。队形也是歪歪扭扭,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人呢?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在距离城门数百步的地方,守城士兵便开口喝止。 队伍中一人缓步上前,脸上灰突突的像是半年没洗过澡了,冲着城楼高喊道:“俺们是从南面过来的,俺家将军得了一批宝贝,命俺给大王送来!” “南面?你们都是彪骑将军的人?” 城门上喊话的也是个夯货,想也没想便反问了一句。城下之人便连忙点头,喊道:“便是彪骑将军让俺们来的!”嘴边却泛起冷笑,正是从绛县搬兵来的刘武周。 李渊破龙门的消息从河东一传开,原本沉寂的世家之间便频繁的联络起来,关于河东的整体局势也都开始清晰。 刘武周自氏那边也知道了,眼下流民军势力便分成三股,除了曲沃与龙门,还有永济一支。 冒充李密部下的风险太高,很容易被拆穿。但冒充别人就简单了,怕是就连毋端儿自己都分不清。 果然,看守军的样子,并没怀疑他这瞎话的真实性。 “你们等等罢,俺去报与大王知晓!” 这边刚喊出一句,却见城下的刘武周忽然换了脸色,不耐烦道:“大王哪是俺们这些人见的,你快开门和俺们做交接!俺还急着回去呢!” “你这厮,怎的不懂规矩,这是军师定下的” “什么军师不军师,军师管得你们,却不曾对俺们说过!你要是不开门,俺们便把东西卸在这城外。反正已经是送到了!” 一边说着,刘武周便装模作样的转身,招呼身后的人把几辆板车往城门下推,却是再不理会城头上的喝止。 “他娘的,这贼厮,真是狗肉上不得宴席!老子定要禀告大王,抽他的鞭子!” 城头上的兵头无奈,只得挥手道:“下去一队人,把东西拉进来!还有叫那混球等着,老子回来之前,不准他走!” 说完便下了城墙,向县衙方向跑去。 县城紧闭的大门慢慢开启,一队打扮相对整齐的士兵黑着脸走出,嘴里还兀自埋怨,说这帮没让军师训练过的家伙就是不懂事,还像原来的土包子。 便在这时,眼前忽然亮起一片火光,被推到城门外的板车不知为何忽然着起火来。 刚走出城门的士兵被火光晃得茫然,竟是懵了。 一连片的刀剑出鞘声响起,容不得众人有过多反应,便只见对面的人长刀前指,怒吼道:“大隋官军在此,杀啊!” “杀!” 原本懒散的队伍气质突变,两千人刀剑如林,突然加速冲向洞开的城门。已然出城的士兵这才如梦方醒,急忙转身往回跑。 然而双方的距离太近了。其中一人鼓足勇气,手中步槊刺向对方的胸膛。但令他绝望的是,那一瞬间响起的并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而是金与铁的交鸣。 对方看似破烂的衣袍下,竟然覆着铁甲。 “噗!” 刀光闪过,随着鲜血飞溅,失去生息的身体倒在甬道之中,被无数人踩踏而过。 报信的兵头这边还没跑到县衙,城门方向的喊杀声便响了起来。回头看时,只见火光如龙,映照得刀剑凛冽。 对方杀进县城后并不急于夺取四门的控制权,反而长驱直入,径直向县衙杀奔过来。 “娘咧,可要了亲命了!” 兵头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一想到是他下令开的城门,脚就有些发软。终于在数息过后,跺了跺脚,转身往南门方向跑去。 “快跑哇!官军杀进城啦!顶不住啦!” 凄厉的喊声传遍大街小巷,整个曲沃县城顿时乱了起来。 彼时的毋端儿还在县衙内堂里和部下喝酒听曲,整个后堂充满了丝竹曲乐和欢笑声,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待到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闯进去哭喊时,刘武周已带人杀到县衙门前。喊杀声与火光随着被推开的大门轰然而入。 “好胆!取俺兵器来!” 毋端儿拍案而起,大着舌头怒吼出声,却是没走出两步就先摔了个大马趴。 后堂众人乱成一团,乐师舞女们尖叫着奔逃,兵头将领们慌乱的找寻自己的兵器盔甲。待众人乱哄哄的拥着毋端儿出门时,正和杀奔而来的刘武周碰了个面对面。 “tui!” 被鲜血染红了盔甲的汉子吐了口血水,横刀前指,对身侧一名全身披挂青年森然道:“贤弟,瞧见穿锦袍那厮了么?那便是害你氏一门的贼头,毋端儿!” 青年闻言,额头的青筋瞬间绷起,眼睛开始泛起血色,咬着牙慢慢举起手中宝剑。 “毋端儿,纳命来!杀!” “杀!” 血色的洪流轰然而入,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扑向毋端儿一众。鲜血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妖冶猛然溅射开来。 横刀砍过身体,长矛洞穿铁甲。双方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再扑上。县衙之中的火光越来越盛,终于在某个时刻,变成浓烟滚滚。 落日的余晖消失殆尽,曲沃县城彻底陷入杀戮的海洋之中。 到处都有战斗,到处都是厮杀。有外逃的士兵路过大户门外,趁机进去杀人抢掠。还有浑水摸鱼的匪徒破开店铺的门板,翻找金银所在,完事便一把火烧了铺子。 生灵在哭喊,恶魔在狂笑。 随着夜色降临,县城内火光冲天,混乱越来越大,如同修罗炼狱。被黑暗所笼罩的人们,全都变得疯狂起来。 第93章 内鬼说计所谓运筹千里 日落,风陵驿。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害怕兮心不安。 右骁卫一出场就来了个下马威,可是愁坏了流民军的大小兵头们。 敬盘陀夜袭隋军的决心下了又下,还是有些敲不定注意。正想找个脸黑的强行摊派时,自芮城押送箭支的参军大人到了。 张潜入营后的一席话,瞬间就在一众“勇士”心理天平的另一端压上了砝码。 “大将军,各位将军,官军战力强是不假,但咱们也不是纸糊的啊!与其两败俱伤,不如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就算谈不拢,到时再打也不迟嘛!” 老张笑眯眯的,如同一个卖萌的狐狸,把尖牙和尾巴都藏了起来,一副“我都是为了大家好”的表情说道。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时间紧迫,为了在他出发前把李大德的命令送过去,某中条儿童团的团长不顾老娘离开前的告诫,自告奋勇的接下“鸡毛信”的任务,从王莽坪上滑雪下山。 张潜在半路见到树林里那位“猪头”少年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鬼。 李大德的意思很简单,无论如何要先稳住敬盘陀,不能让这小子有退守芮城的想法。而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的和老李那边接上头,把他这边的情况转述一下。 张潜在接到命令后,很是松了口气。 有这个任务傍身,也算是拿到了他卧底身份的介绍信。 其实自从做二五仔以来,他最期待的就是隋军打过来的一天,但最怕的也是这一天。 李大德不相信他,同样的,他也没那么信任李大德。 像他这种有污点的官员,最怕的就是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对方卸磨杀驴。他不是王度,即便龙门王氏没了也还有个远支的太原王氏可以依靠。他能依靠的大腿,目前只有“李元吉”。 万幸,这条大腿目前还能用得着他。 而为了让这条大腿永远都用得着他,张潜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争取把敬盘陀给忽悠瘸了。 一个被求生欲支配的化人,脑筋的转速是很可怕的。 一翻劝说下来,敬盘陀手下那些原本已经动摇的兵头们又纷纷改口。 “俺觉得这厮说的对!” 一个穿着两当甲,黑巾罩头的兵头道:“这就和俺们以前争地垄打架是一个道理嘛,两边的族老先谈,各自让步。谈不妥再抄家伙上!” “谈一下也没坏处!”另一名兵头砸吧嘴道:“俺看官军不着急攻,左右不差这一晚。夜里俺差人加固一下寨子,多挖些沟,做些拒马,兴许便守住了!” “便是此理!” 张潜一拍手,先肯定了大家伙的想法,又转身对敬盘陀笑道:“大将军,某这计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大伙争取多拖上些时日。官军只有一千人,只要咱们守住寨子,后方芮城的支持便能源源到来。拖的时间越久,对咱们就越有利嘛!” “好像有道理啊!” 敬盘陀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越琢磨越觉得,好像试试也无妨? 试试就试试! 等到入夜,骑着匹驮马,举着个白旗的张潜,就在一队贼兵的护送下出了军寨,小心翼翼的向西面走去。 于此同时,水晶盘西面一处山坳中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司马长安的队伍开始安营扎寨,准备过夜。 他们一停,后方另一小撮人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建成这段时间憔悴极了,眼窝深深陷了下去,胡子也变得脏兮兮的,粘连在一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剩下那双眼睛,越发明亮。 身边此刻只剩下不到六十人,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放弃,离开这里的。但作为国公世子的骄傲,又劝他再坚持坚持。 这一坚持,便到了如今。 五千人升起的篝火,在积雪的映照下使得整个山谷都隐隐发亮。顺风飘出来的饭香味,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大伙已经许多天没吃过热乎的饭菜,喝过一口热水了。 “娘的,等下了山,老子要去怡翠栏住上半月,狠狠沾一沾人气儿!” 一处背风的小山坳中,某个大胡子黑着脸咬了口硬邦邦的饼子说着,惹得周围一片低笑。就连李建成都呲出一排白牙,乐不可支。 “嘿嘿,瞿老大这个狠字用的妙啊!”有人笑道:“就是口气大了些,莫说半月,便是半日,怕就要脚软了罢?” “哈哈” 一群汉子笑得恶形恶状的,有些还起身做些不雅的动作,惹来那瞿老大的笑骂。但就在此时,李建成忽然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了几声怪异笑声,并不似他们这边发出的。 没惊动其他人,他这边循着声音起身,说着“某去撒尿”来到一棵树下。借着动作的掩护,好似无意间抬头向树冠看去。 嗯,什么都没有。 听错了? 李建成松了口气,低头正要解裤带真正方便一下,便发现树旁斜坡上的雪面好似在抖动。侧耳听时,便有压抑的笑声从中传出。 “” 真想不到,瞿武一个笑话,竟还笑出个潜伏者来。 李建成怪异的想着,随即神色冷厉的取下背后长弓,搭上一支羽箭对着雪窝冷喝道:“出来!不然某便放箭了!” “有人?” “又被发现了?” “保护世子!” 原本在后方休息的门客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各自取了兵器,迅速跑来。 便在这时,他身前的雪面忽然被掀开,露出下方孔洞。一个身穿皮甲的青年举着双手起身,带出大片干草,口中却还在笑个不停。 “哈哈,别,放箭,呃嘿嘿嘿,我是李,三爷的人,哈哈哈,狠狠的,呃哈哈哈,笑死俺了” “恁娘!” 人群中某个汉子当场脸就黑了,拎着刀子就要上前。李建成急忙抬手制止,且收了长弓,皱眉道:“你说,你是三郎的人?” “嗯嗯,俺叫孙黑子,原是户,后来被冯爷选中做了工坊护卫。现是李成队长侦察队的人!哦,也就是斥候。” 孙黑子不住点头说着,随后又叽叽咕咕的笑,看着众人一脸黑线。心说就特么你这笑点,也能做斥候? 其他人不疑有他,便是李建成本人心中也已信了大半,但面上还在迟疑。 毕竟孙黑子说的这些算不得隐秘,真要是有难民落在贼兵手里也能问出来。保险起见,他还是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证明身份吗?” “我来证明罢!” 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看时,就见原本他们休息的后方山坡上有大片的积雪被掀开,一个又一个身穿皮甲的身影自雪坑里站起,竟不下四十人。 “娘嘞!” 李建成手下的门客们目瞪口呆,难以想象自己刚刚就坐在这些人的眼前吃东西休息。要真是敌人的话,现在尸体都凉了吧? 不过他们这边脸色难看,对面说话的人脸色同样不太好。 领头一人恶狠狠的瞪着还在那咕咕笑的孙黑子,怒道:“不就是个荤段子,有那么好笑么?潜伏纪律都忘了是吧?回去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成?” 李建成这会儿终于认出了对面这位名字和自己只差一个字的李府庄户,顿时惊道:“你怎会在此地?三郎呢?某不是传信叫你们走吗?” “李成见过世子!” 李成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迟疑着眨了眨眼,小心道:“那个,三爷说,要在山里收拾掉这伙贼兵” “什么?”前者皱了皱眉,随后想起什么,喜道:“这么说,那两万难民都被他武装了?如此倒是有些胜算!” 李成张了张嘴,却有些不敢接话。 山里有两万人是不假,可如果他告诉这位大公子,他们为了收拾司马长安出动了两千多人的“重兵”,对方会不会不开心? 而此时的山外,已经骑马走出大营快三里地的张潜,看着前方空寂无声的旷野和满天星斗,却是越走越茫然。 不是说唐公的兵马到了么? 人呢? 第94章 壮士言勇岂闻暴虎冯河 冷兵器时代,敌我双方的大营一般都是相距二十里以内,也就是所谓的“半日之地”。 要打仗时,大家便各自早起,吃完早饭后出营,中午时分在中间战场相遇交锋,打完再回营吃晚饭。 当然也有就此省下晚饭的,但大体流程便是这个节奏。 毕竟步兵机动性有限,又不敢在夜间乱跑,只能这般施为。 但骑兵不同。 大家的机动性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以往所知的重骑兵集结冲阵,只是骑兵一种局限性很大的作战方式。大部分的骑兵部队真正所倚重的,乃是战马的机动能力。 毕竟单从速度上来说,步兵行军半日才能到达的地点,骑兵也就是小跑半个时辰。 所以张潜这一走就是大半宿。 直到拐过中条山最西端山脚,才算堪堪找到地方。而当看到隋军营地的第一眼,随同而来的十几个士兵就尿了。 绵延数里的营帐哨塔,纵横交错的沟壑栅栏,还有那一队队举着火把夜巡警戒的哨兵。哪个犊子说隋军只来了一千人? 这一瞬间,大家的第一想法就是赶紧跑,把消息给带回去。 可惜他们跑不掉了。就以隋军大营的位置来说,众人要拐过山角才能看见全貌,但看见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一队募兵从众人身后出现,弯弓搭箭,把张潜在内的所有人都围了起来。 “噗通!” 老张下了马,五体投地,口中大呼:“芮城县主簿张潜,奉上官之命拜见唐公,劳烦通传!” 在他身后,十几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见对面的弓弩上抬,绕过张潜对准了他们,便哗啦一声,全都下马跪了下去。 这个时间,李世民才睡下不久。 永济通守柳昂汇合柳亨带了两千县兵与一万青壮前来接应,顺带为柳氏表态,三人很是畅谈了许久。待到此间,便只觉困乏难忍,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然而不等睡熟,却又隐隐听到有人叫他。 李世民倏然睁眼,抬手便摸过身下横刀。 与此同时,山中 “鬼啊破音!!” 静寂无声的山谷中,一阵惊恐到无以复加的尖叫忽然划破夜空,惊雷一般的炸响。随后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只余回音震啸山林。 林中大片飞鸟轰然惊起,战马长嘶,人声哗然。原本沉寂的营地一瞬间便沸腾起来。 时间回到半刻钟前。 子时刚过,万籁俱静之时,一片细碎的踏雪声便悄然接近。 外围的几处篝火旁,几个哨兵正打着哈欠,低声交谈。 有了昨天发生的事,此刻哪怕是再困,大家也不敢偷懒了。偶尔有人站起来舒展筋骨,或是讲个笑话。 在营地中巡逻的士兵不时会出现,坐下烤一烤火,或是趁机方便一下。谁也没注意到,就在距离他们不过两丈远的雪地上,多了一片乱糟糟的灌木丛。 “这个方向一共有三支巡逻队,间隔两刻钟出现一次。想不惊动里面的人全部干掉,有些困难。” 霍云儿眯着眼睛,低声对身旁的赵德柱说着。后者微微向旁挪了挪,似乎不太习惯和一个女人挨这么近。 “这个,得想个办法”老赵的话有些没底气,满是肌肉大脑都快转成浆糊了。 “那个,队长,副队长,为啥非要一起干掉。咱们分几个兄弟去那边,分别干掉不就行了?”身后悄然爬过一个身影,说出的话让赵德柱和霍云儿都是一阵沉默。 在谁也想不出好办法的时候,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有个办法就行。 于是地面上的灌木丛悄然分成四队,向不同的方向分散出去。在昏暗的夜色中,像是随火光移动的影子。 特战队的第一次斩首行动,就犯了个致命性的错误。 他们在只侦查了一个方向防卫情况的条件下,却制定了一个多方向的行动方案。并且压根儿就没制定任何行动失败时的应急预案。 于是就在半刻钟后,在另一个方向上突然与第四个巡逻队走了个面对面的队员懵了。 对方也懵了。 只见火光之中,一群浑身长满了树枝和毛发的巨大身影突兀的站在对面,黑漆漆的铁面上是一对毫无光亮的黑色空洞。 “鬼啊” 巡逻队的士兵扔了火把,转身就跑。刚走出两步,胸口便被弩箭射穿,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此刻,赵德柱这边才刚刚扭断了原本那几个哨兵的脖子。 “他娘的,就知道那几个崽子不靠谱!”某队长瞬间怒骂。 “现在怎么办?已经暴露了,要不要撤?”霍云儿急道。 “撤个屁!” 老赵恶狠狠的拔出腰间障刀,怒道:“三爷只说了斩首,又没规定一定要悄悄的!咱们这就杀进去,剁了那司马长安!” “俺保留俺的看法!” 霍云儿顿了顿,忽然拔出长刀说道:“但你是队长,俺听你的!” “嘿嘿!”赵德柱笑了,长刀向前一指,狠狠吐了口吐沫,然后忽地愣住。 身旁的霍云儿与二十多队员本来拔腿欲冲,眼见他忽然停下,便好奇道:“怎么了?” 黝黑如鬼的面罩后传来欲哭无泪的声音,带着不好描述的郁闷:“娘的,忘了戴着面罩,吐脸上了” “噫” 霍云儿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决定还是不理这个不着调的队长了。眼见对面营地隐隐要乱,便娇喝一声,指着居中最大的营帐道:“杀进去,活捉司马长安!” “活捉司马长安!” 队员们跟着大喝一声,纷纷杀进营地。 喊杀声瞬间大起,好好的一次斩首行动,愣是被这帮人给搞成了夜袭。 在山谷西周埋伏,准备接应的侦查队员们这会儿也都懵了。 “这就是你说的,无声战斗?” 蹲在李成身旁的李建成一脸诡异,看着山坡下越来越大的动静,想了想,便取下背后的长弓。 李成也是黑了脸,骂翻了某个保镖搭档。 他还完全没想过,在李大德的英明领导下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急忙吩咐下去,准备拦截追兵。 而这个时候,杀进营地的特战队员已经和敌兵交上手了。 此时正值夜半,被吵醒的士兵们脑子都还是懵的,有好些个跑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拿兵器。这边出了帐篷,不等搞明白发生什么事,迎面就看到一群浑身“长毛”的鬼面怪物突然出现在夜空下。 胆子大的,便怒吼一声,转身就跑。胆子小的,直接吓死的也有。偶尔出现几个鼓起勇气反抗的,可刀子砍到那些“怪物”身上,却是如同砍在坚硬的巨石上,发出金铁交鸣的震颤声音,根本就砍不动。而他们也没机会再砍第二刀,便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队员们化身黑面杀神,凡是拦在身前的便挥刀砍去。随着动作,身上捆缚的伪装树枝纷纷掉落,露出漆黑如墨的铁甲。 便在这时,杀到中间的霍云儿便看到中间的大帐中出来一个士打扮的男子,正呼喝着令士兵集结。 司马长安原本睡的就不实。 傍晚扎营时,返回的斥候少了整整三队。虽说山中野兽横行,探路的人出事是常有的,偶尔也会出现迷路的情况。但三支斥候队集体出事,总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其实今晚巡营的人要比平时多些,而他自己也和衣而卧,兵器就搂在怀里。 不过即便是有所准备,夜袭在这个时代的威力还是很惊人的。尤其是赵德柱他们扮相和战力,首先带给敌人的心理压力就难以言喻。 结果他这边呼喝了半天,除了就近的亲卫士兵和几个兵头之外,根本就没人理他。 而这个时候,他也看见了那队全身黑甲的敌人。 “混蛋!” 司马长安拔出腰间横刀,指着对面比比划划喊着什么的霍云儿,怒道:“就这么几个人,也敢偷我大营?杀光他们!” “杀!” 众亲卫怒吼一声,直接冲向狂奔而来的身影。 而某个中二队长大吼了一声“来的好”,便也不闪不避,就那么带人迎头撞了过来。 第95章 风林火山成血志燃蜕 两支队伍,一方数百人,一方只有二十来人,看起来毫无悬念,但刚一接触,司马长安的心便狠狠的颤了一下。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喝!” 冲在最前的霍云儿一声娇喝,手中障刀反转,自下而上斜挥过去。刚冲到近前的敌兵瞬间自腰腹被划开血口,伴着鲜血后仰。身后的士兵下意识的躲避,却又被顺势砍回来的障刀狠狠劈倒。 只一息,两人便死得不能再死。 霍云儿原本随父兄跑江湖开武馆,有些武艺在身。虽说在战场之上个人勇武算不得什么,但在这种局部对抗,尤其是冲锋充当箭头时,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相比起来老赵就显朴实多了,自始至终就一个动作:举刀前劈。也不管对方的刀子是捅过来还是砍过来,反正你砍我一刀,我就砍回去。 仗着自己的盔甲严密,这种打法着实有些欺负人。 只一照面,司马长安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亲卫营如捅被一根烧红了的铁棍捅进去的牛油,沸腾着被穿过之后,便轰然而散。 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跑。 都这时候了,还不跑的是傻子。 五千人的营地虽然也不太大,但想要在夜里,尤其是士兵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集结起来是不太现实的。 只能跑。 他这都算慢的。此刻外围的士兵早就撒丫子蹿了,夜空下的雪地中到处都是攒动的黑影。 便在此时,西南面的山坳拐角处忽然亮起火光,隐隐传来嘈杂声和惨叫。往那边跑的士兵顿时如同被惊吓到的鸭群,又连忙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跑。 人心惶惶,无头苍蝇,说的就是这种。 霍云儿和赵德柱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了,只盯着某个穿长衫的身影死死咬住。但因为铁甲太重的缘故,速度有些提不起来,一时竟追不上如同受惊兔子般的家伙。 “活捉司马长安!” “别让他跑了!” “司马长安在这边!” 众人忍不住高喊,沿途不断有特战队员杀穿了对手前来阻截。正打得乱哄哄时,迎面却又撞上一队人。 “将军!” 一个穿铁甲的大汉引着二百人从斜刺里出现,正是之前伏击过李建成的任虎子。司马长安来不及说什么,便指向身后。 “保护将军,随俺杀!” 任虎子大喝一声,率先扑向迎面而来的黑色人群。 “滚开!” 赵德柱一马当先,又是老招数,怒喝一声便挥刀劈去。却不想对方和他是一个路数,两把长刀同时砍在对方身上,又同时弹开。两人骂了一句,抬脚向对方裆下踢去,又各自趔趄着摔倒。 这节奏,倒好似两人在和影子打架一般。 但也只是他俩。 就在两人还在雪地上纠缠不清时,任虎子带来的人马已然被击溃。二百人的队伍连一刻钟都没挺住,就成了惊弓之鸟。 霍云儿这边搂着一个全身铁甲的士兵,狠狠的扭断对方的脖子,回头看时,便听赵德柱吼道:“别管俺,快追!”说着便狠狠的把兀自扭动的任虎子按在身下,饱以老拳。 眼见司马长安这会儿又快跑没影了,霍云儿也不迟疑,急忙喊着剩下的人继续追。过不多时,却见对方又聚集了一波士兵,乌压压的向他们冲来。 司马长安这会儿已经绝了杀掉这队官兵的心思了,只想能活着逃出去。 山谷中的士兵围绕杀戮的中心集结了一队又一队,然后被打散,击溃,再被集结。 西南面的李建成等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吐槽了,不断射杀驱赶试图从他们这个方向逃窜的敌人。但因对方早就乱了套,完全是不成体系的乱跑,导致赶走一波便又来一波,拉弓都拉得手酸。 待到后面,便是山谷的东南面也隐隐传来喧哗,有火光亮起。另一队潜伏的侦查分队也被迫现身,加入到了阻敌的行列中。 “话说,”李建成脸上都见汗了,对着李成大喊:“大军怎么还没到?就凭这点人,击溃已经很难得了,堵不住的!” 李成脸上的汗比他还多,闻言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咬牙道:“堵不住也得堵啊” 李大德曾对他详细讲解过计划和失败预案,却不包括硬来这种。谁也想不到赵德柱会这般莽撞,便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着时间推移,山坳营地中有帐篷被引燃,顺风被吹到了树林里,过不多时便燃起大火。整个山谷映着冲天的火光,越发混乱起来。 而此时,山脚下,隋军大营。 “李元吉?某四弟?” 李世民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顿时起身怒道:“把这信口开河的贼厮拖出去!” “等等!为何呀!” 张潜委屈的都快哭了,赌咒发誓道:“那位将军确实言说他叫李元吉,下官没有撒谎呀!” “呵,好叫张主簿知晓,” 闻讯赶来一同接见张潜的柳昂冷笑道:“自贼兵围城,李家四郎便一直在郡城府邸未曾离开过。本官出城前,还曾到李府关照。却不知张主簿见的这位李元吉,又是哪个?” 一旁的柳亨耸了耸肩膀,差点笑出来。心说这货提谁不好,偏偏提了个大家都认识的。哪怕他说是王度派来的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是挺尴尬的。 张潜当场坐蜡,脸上的汗哗哗的流,心里早就骂翻了某人。名字是假的不特么早说,这厮也太会坑手下了吧! “没话说了?”李世民冷哼一声,抬手便要招呼卫兵进来。 张潜顿时一激灵,当场就跪下了,举着手大呼道:“有话说,还有话说!在下有证据,有李将军写给在下的信笺为证!” 还有信? 李世民皱眉,挥手让进帐的士兵先等等。便看着前者自怀中摸了半天,才找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来,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这是李将军早前派人送给下官的,下官感念李将军恩惠,便以为墨宝,收藏至今” 老张说起慌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让捏着那坨破烂宣纸的李世民嘴角微微抽搐。 头一回看见有这么收藏墨宝的。 打开所谓的信笺只看了一眼,李世民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已经知道那位“李元吉”是谁了,那字迹,那笔法,太特么熟悉了。 李大德那手字虽谈不上好,但一般人还真就模仿不出来。尤其是这封信根本就是一封勒索清单,那随意的口气,很嚣张,很李大德。 “张主簿快快请起,原来是场误会!” 李世民换了笑脸,亲自把张潜给扶了起来,同时对门口的士兵挥手道:“吩咐去做些酒菜来!” “???” 士兵带着一脸问号出去了,一旁的柳昂和柳亨也茫然的看着他。 “贤弟,这是?” 柳亨忍不住开口,便在这时,李世民已经把那封“信”递给了他,同时道:“这确是某家四弟所写!”说着,还挑了挑眉。 前者不明所以的接过纸张,只一眼,便悄然的翻起了白眼。 他虽然对李大德的字迹不太熟悉,但对能写出这种字的笔太熟悉了。他家里一大堆呢,全是那位被忽悠瘸了的制笔师傅回去做的。 “好了,既是自己人,便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说说三,咳,某四弟是怎么安排的?”李世民笑道。 “喏!” 终于找到组织的张潜几乎要喜极而泣,急忙道:“因为情况紧急,李将军只能派人传话,让下官想办法拖住这边的战事,避免贼军狗急跳墙溃往芮城。李将军心系芮城百姓,叫人敬佩!” 一边说着,老张还抬手冲中条山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后道:“不过下官自入贼军营帐,却发现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已有退意。下官大胆设想,何不趁次良机招降他们?” “招降?不行!” 还不等李世民说话,一旁的柳昂便哼道:“贼军犯下滔天血案!绛县氏、龙门王氏皆惨遭毒手!这等贼子断不可轻饶!” “不错!”柳亨也点头赞同道:“这等乱民贼寇,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张潜一脸疑惑,不明所以。而李世民则是皱起眉头来,若有所思。 第96章 星河撼岳壮斗战之威 这一宿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许多人都在煎熬中等待黎明。 李大德自梦中惊醒,在温热的土炕上发了会儿呆,便套了件衣服起身,端着蜡烛去看挂在墙上的地图。 黑色的箭头指向水晶盘西面的山谷,周围有五个小箭头呈包围状。而水晶盘上,另有大片箭头围在小箭头的后方。 “行动地点距离前进营地这么近,应该出不了事吧?” 李大德看着地图喃喃自语,随后想了想,便取出一只笔在山谷的位置上打了个叉。 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出结果了。 “吱呀” 一声响动自身后传来。李大德回头看时,却见门还好好关着,窗户却开了。一张被冻得惨白的小脸隔着窗棂,吓了他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蜡烛丢过去。 “你怎么还不睡?” 柳瑛脆生生的问着,顿时让他的额头挂满黑线,没好气道:“这话该我问你吧?大半夜的,你是要吓死谁吗?” “喔,我看你屋里点了灯”柳瑛扁了扁嘴巴,忽又兴奋道:“我在看星星,好美哦!要一起吗?” “寒冬腊月的看星星” 李大德一脸不屑的嗤笑摇头,随后放下蜡烛道:“你等我加件衣服!” 一盏茶的时间,窑洞的木门被推开。抱膝蹲在空地上的柳瑛回头看时,就见这货拖着他那把大号摇椅出来,上面还放着被子。 “你怎么这样” 小姑娘哭笑不得的起身,顿时觉得连氛围都没了。 “看星星嘛,当然是躺着看舒服!”李大德哼道:“再说外面多冷啊!” “就你歪理多!” 柳瑛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你,那我怎么办?” “你啊?” 李大德拖着躺椅走近,迟疑了一下,便试探道:“要不,挤挤?” 讲真,他其实就是客气一下,本意是让这货自己想办法。这年头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不信一个黄花大小闺女也好意思和他挤。 话音落下,柳瑛果然迟疑了。夜色下的小脸浮上一抹羞红,随后点头道:“那好吧!” “???” 李大德愣在原地,看着小丫头搓着小手不客气的爬上他的躺椅,扯过他的被子缩了进去,还很大方的给他留出半个位置。 我擦嘞?这小姑娘脸皮这么厚? 某人捏着下巴皱眉。 “咦?你不来嘛?” 柳瑛的小脸红扑扑的,娇笑道:“嘿嘿,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我不好意思?” 李大德闻言一愣,随即怒从心头起,恶在胆边生,翻着白眼道:“你都好意思,我有啥不好意思的!” 说着便转身一屁股坐了上去,扯过被子往自己身上盖,还往柳瑛的方向拱了拱。 “哎呀,你别挤我,都要掉下去了!” 小姑娘一阵娇呼,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臂。椅子开始摇晃起来,使得两人眼前的夜空忽上忽下,星河开始闪动。 半晌。 “我有点头晕” “我也是” “那要不回去?” “不要!才刚暖和起来” 两人不知何时已然依偎在了一起,柳瑛半抱着他的胸膛,小脑袋还在他肩膀上拱了拱,拱得某人心里毛毛的,莫名想起了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来。 “好美啊”小姑娘的眼神有些迷离,湿润润的。 “婶娘说,天上有嫦娥,还有牛郎和织女,他们被王母娘娘分开在银河的两边,一年才能见一次面” 柳瑛自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冲着夜空抓啊抓的,像是要把星星抓到手里。 李大德撇了撇嘴,煞风景道:“地上一年,天上一天。你觉得人家是一年才见一次面,却不知人家天天见,兴许两人早就烦了” “你这人,怎地,怎地”柳瑛皱着小脸纠结了半天,便哼的一声转过头,闷声道:“不理你了!” “切,这就受不了了?哥还没说银河根本就不是一条河,天上也没有牛郎织” 李大德还待逗她,却冷不丁听到柳瑛惊呼道:“你快看那边,好像着火了!” “什么?” 前者下意识的探头看向右侧,只见夜空下的水晶盘前方正透着红色的火光,映照得那边的夜空都隐隐发红。 “卧槽!” 李大德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便往前。却忘了他这会儿是在躺椅上,还和别人共同裹着一条被子。 “噗通!” 随着一大一小两声惊呼,两人裹着被子同时翻到了雪地上。 此时,水晶盘西面山谷中的火势已然彻底失控,走投无路的敌兵更是疯了一般向山谷两侧的出口冲击。 “杀!” 人群鼓噪着奔跑,不少人被火燎得一脸乌黑。刚一接近谷口,迎面便有一排弩箭射出。 冲在前面的人带着血花倒下,身后的人有的想回头,有的趴下,更多的则是踩着前方的尸体继续向前。 “冲过去,冲啊!不然大家都要死!” 黄三狗站在一处石头上,头发少了一大块,像是被烧过。半张脸也满是血泡,显得狰狞可怖。正嘶吼间,侧面便射过一支羽箭,正好扎在他的肩膀上。 “干!” 前者痛叫一声,却是发了狠,直接抬手把羽箭狠狠的拽了出去。瞪着眼睛,拎着一把砍柴斧向羽箭射来的方向冲去。 堵在这里的只冯月娥的侦查二队和王仁表的侦查三队,总共八十人。刚才那支羽箭,便是自后者手中的弓射出去的。 眼见对方受了伤还不依不饶的上前,王仁表抬手摸向腰间箭壶,却摸了个空。 长时间的阻敌,羽箭已经射光了。 便在这时,黄三狗已是跑到近前,叫骂着举起斧子狠狠的劈了过来。 “铿!”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王仁表匆忙格挡的横刀被砸了回来,连同斧头一起砸在胸口上。顿时痛叫一声,控制不住的向后栽倒,嘴角涌出一口鲜血来,也不知这一下被砸断了多少根肋骨。 “队长!” 旁边一名战士惊呼一声,二话不说便扑了过来,手中横刀狠狠捅向黄三狗。此时后者已然癫狂,眼见横刀捅来,竟不闪不避,而是抬手抓了过去。 锋利的刀刃被握在手中,鲜血顿时不断涌出。 刀势受阻,黄三狗右手上的斧头顺势劈出。那名战士下意识的抽刀,却被对方手上的骨头卡主,一时难以抽出。 “砰!” 斧头劈落,隔着皮甲如同砍在一段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蓬血雾喷了黄三狗一脸,对面的战士整个肩膀都被砸碎,向前趴倒。 “tui!” 前者松开握刀的手,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眼见对面火光下一个穿皮甲的女将正带着一群人向这边冲杀过来,便冷哼一声,准备上前。 便在这时,右腿猛然一痛,差点站立不住。低头就见刚刚被他劈倒在地的王仁表正把一柄匕首从他小腿上抽出。这一刀,却是捅断了他的脚筋,也绝了他逃跑的路。 “干你娘啊!!” 黄三狗目眦欲裂,狂吼着举起斧头。而王仁表也呲着满是鲜血的牙齿,自地上猛的挺身,向他扑来。 冯月娥眼睁睁的看着如同地狱恶犬的两人扭在一起,叫骂怒吼着从山坡翻滚下去。不待救援,却有更多的人又冲了上来。 “侃儿,娘怕是回不去了” 脑中闪过儿子傻笑的脸,冯月娥满是血点的脸上突兀的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随后笑意冷去,双手握紧手中长刀。 一个,两个,三个 幸存的侦查队员汇集到她的身侧,纷纷举起长刀。火光映照着众人的脸庞,有忐忑,有狠厉,还有不甘,但却没有一个人有退缩。 “杀啊!” 奔逃的人流涌上,迎接而来的便是雪亮的刀光。前面的人被砍到,后排的便再次涌上。 这里便是阻碍他们逃命的最后一处障碍,冲破这里,他们便能活下去。 冯月娥身边的人快速减员,脚下的鲜血与尸体越来越多。有的人只是不甚跌倒,便再也没能站起来。 一支钢叉自身前狠狠捅来,前者侧身躲过,挥刀正欲劈砍,却忽然赶到一阵阻碍。手中的仪刀不知怎地卡在了一具尸体上。 冯月娥心中一沉,眼见对面贼兵狞笑着抽回钢叉,再次捅来。便在这时,耳畔忽有劲风飞过。 “噗!”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肩膀射进对方胸膛,同时大片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冯立的喝声传来,伴随着大队人马的赶到,大片士兵同时开口高喊。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对面的溃兵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出现在火光下的大股兵马,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消失一空。 冯月娥终于抽出了被卡主的仪刀,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身前一个满脸鲜血的敌兵狠狠的劈倒。便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第97章 六军平楚谱一曲十面埋伏 张潜提出的招降流民军的构想,在柳昂与柳亨的强烈反对中不了了之。 说实话,李世民其实是心动的。 不提收编敌兵后对自身实力的提升,单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对于一名武将来说也是一种诱惑。 早在攻下龙门县城时他与老李夜谈就聊起过,击败李密容易,可想要平定整个山西道,单凭五千右骁卫是不够的。 况且人家这是禁军,只是借给他们先用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皇帝陛下一纸诏书给要回去了。到时候他爷俩用什么去剿匪? 可惜那次因为王勣的胡作非为,使得一万俘虏尽皆被斩杀。而眼下再次遇到这样的机会,又遇上柳氏的反对。 柳昂坚持说要依法办事,作乱的贼兵身负滔天血案,必须严惩。这种大帽子扣下来,李世民也不好太强硬。 而柳亨则是出面调解,说老李用不着担心兵力的事。哪怕老杨收了右骁卫的兵权也不打紧,这不是还有柳氏的支持么。反正皇帝下了旨意,准各级郡县村镇筑城招兵。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把庄户都武装起来。老李想要多少兵,和他们要就是了。 叔侄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搞的李世民一个头两个大。虽然道理上听起来没毛病,但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真要信了柳亨这小子的鬼话,那他们父子岂不成了给河东世家平叛练兵的打工仔? 于是他连夜写了封信,以火漆封好,命令亲卫偷偷交给张潜,让他想办法送进山给“李元吉”。 辩论这种事他虽然不擅长,但有人擅长啊! 河东又下雪了。 雪花随着天边的第一缕光飘荡落下,大火也随之渐渐熄灭,化作硝烟飘散。 曲沃县城内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大火过后的残垣瓦砾。幸存的人们茫然的站在其间,任凭雪花落满肩头眉梢,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还是该哀叹这一夜的灾难。 开了一夜的城门,在天亮之际反倒关闭起来。 血腥未散,在昨夜不知充当了何种角色的士兵们走街串巷,搜寻藏匿的贼兵。一具具尸体被抬出,人头挂在城门上示众。其中一个血肉模糊的,下方还挂了木牌,上书“贼首毋端儿”的字样。 洗净血污的刘武周换上了新的衣袍,着大仇得报的嘉写了一篇采斐然的檄,命信使出城,向各地传达曲沃县城被收复的“喜讯”。 然而自曲沃以南,各个村庄小镇在茫茫大雪之中滚滚而起的浓烟,却宣示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百姓没有在乱军为祸时遭殃,却深陷王师带来的血与火中,何其讽刺。 霍邑南门,靠近太岳山西侧的树林中,七千骑兵已经蓄势待发。 李密与柴保昌在最前面注视着雪幕中的城市,心中忽地开始忐忑。 此前放弃河东迂回北上,他想的一直都是弃车保帅,驱虎吞狼的计策。哪怕最终北上太原失利,也可以从容的占据霍邑,笑看河东风云。 他得意于自己的战略决策,并想象老李焦头烂额的情形。 然而许是一场大雪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再回首看时,却发现他这七千骑兵已然成了无根之萍,孤军深入且没了退路。 李密悚然而惊,对自己的这种发现感到无措,更有一种羞恼。 此刻,他只能祈祷自己的构想是正确的,霍邑守军仍没有防备,给他偷袭入城的机会。 “主公,头领,都准备好了!” 一个换了农民装扮的马贼头目穿过人群,来到两人的身后抱拳禀告。 李密没有回头,柴保昌则是转身看了看,点头道:“去吧!夺了城,记你首功!” “喏!多谢主公!多谢头领!” 马贼头目抱拳离去,过不多时,大军藏身的后方树林里便稀稀拉拉的出现一道道人影。有些推着车子,上面堆放着伪装的麻袋包裹。还有些扛着农具,化妆进城的庄户。 霍邑城深墙高,地理位置就决定了易守难攻。这大概也是越到近前,李密心中就越忐忑的缘故。 他这边的兵力有限,而且柴保昌的手下尽是马贼,抢劫是老手,攻城却完全是菜鸟。所以他便想出了以小股兵力夺门的计策。 只要能维持一刻钟,大队骑兵就能自林中杀出,冲到城下。 龙门县就是在他手里这么没的,拾人牙慧固然算不得高明,但只要有效,同样算是成功。 算了算时间,已过卯时。然而奇怪的是南面的城门紧闭,一点要开启的迹象也没有。 开门时间推迟了? 李密心中越发不安,只能不断的找理由来安慰自己。 化妆入城百姓的士兵渐渐走到城下,越聚越多,粗略有上百人。可别说是城门,就连城墙上都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众人身上都落了一层,有人渐渐不耐烦起来。 “喂!有人吗?怎地还不开城!” 人群中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吓了周围的人一跳,有人差点就抽出刀来。 前方的头目转身瞪眼,低声骂道:“你喊什么喊!” 然而便在这时,城墙上却有动静了。一个歪戴着毡帽的县兵挂着懒洋洋的表情从墙垛后冒了出来,没好气道:“你他娘的鬼叫什么!时辰还没到呢!外面儿候着!” “兵爷,” 其实跟来的马贼头目也早不耐烦了,一见有人便忙不迭的赔笑道:“俺们不是乱喊,实在是这天儿冷的厉害。容小人问一下,咱这城门多会儿开呀?眼下都快辰时正了。” “啊?”城墙上的县兵看似懵了一懵,惊讶道:“娘嘞,这都辰时了?” “是啊是啊!” “早都辰时啦!” “俺的手都冻僵啦!” 墙下一众马贼纷纷附和。那县兵好似懊恼的拍了下头,喃喃道:“糟了糟了,误了开城时辰,得赶紧叫队长起来!”随后又冲墙外喊道:“你们等着,俺这便开门!” 墙外的众人松了口气,远处捏了把汗的李密也松了口气。过了大概半刻钟,眼见城门缓缓开启,他的脸上终于换上了舒心的笑容。 事儿成了! “上马!” 柴保昌一声令下,七千骑兵迅速集结起来,待到城下那一百马贼尽数入城,便小跑着冲出树林。前者亲率五百先锋猛然加速,向城门飞驰而去。 然而不等冲到半途,却眼睁睁的看着已然快要全开的城门顿了一下,又开始缓缓关闭。门后甬道之内隐隐传出了兵器交鸣和喊杀声。 后方与大队人马并行的李密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而前方奔驰中的柴保昌也是一脸发愣。 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不等众人考虑对策,就听轰的一声,大片整齐的铁甲摩擦声响起,城墙上忽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弯弓搭箭,正对准了城外奔驰而来的骑兵。 “不好,是埋伏!” 柴保昌大喝一声,下意识便要勒停战马。 骑兵的结阵冲锋可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他这边刚拉起缰绳,后方便有刹不住闸的战马就撞了上来,连人带马翻倒在队列中。 前锋骑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连带好几匹马都来不及转弯撞了上去,然后被绊倒。偏在这时,又听城墙上一声冷喝,随着令旗舞动,黑压压的羽箭迎头便射了下来。 战马长嘶,士兵吼叫。冲到城外的骑兵随着羽箭顿时成片的栽倒,无数受伤的士兵躺在血泊里翻滚哀嚎。 “快退回去,撤退!这里是圈套!” 被摔断了一只手臂的柴保昌翻身站起,侧脸上一片血肉模糊,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呼喊。 话音落下,便听距他不过百步之外的城门隐隐作响,忽在某一刻被拉开一道缝隙。满脸鲜血的手下自其中探出半个身体,向外挥舞叫喊。随后猛的一顿,张口吐出大口鲜血,慢慢软倒。 前者亲眼看着手下的尸体被拖了回去,城门再次被关紧,顿时目眦欲裂,冲着城头破口大骂。 “俺日你姥姥啊!有种的下来,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没有人还嘴,回应他的只有城头上的又一次齐射。 箭雨过后,城外安静下来。血色在白色的雪地上迅速蔓延,只剩几匹瘸腿的战马,低头拱着早已失去生息的尸体。 后方的大队骑兵停了下来,坐在马背上的李密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第98章 百战还生道不尽多少英雄 城墙上下的气氛有些凝固,满是肃杀。 大雪不断落在地面,被血水染红。中央杂乱的尸体间,柴保昌死不瞑目的面孔望着天空。张得大大的嘴巴里还插着一支羽箭,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报复他骂的那句脏话。 后方的军队隐隐有些骚动,带着不安。 霍邑城明显早有准备,而他们的首领又死了,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无数目光向前汇聚,看向李密。后者强自定神,看向对面高墙。 或许还有机会? 他想起了当初在曲沃城下,与他偷偷联络献城的县尉。杨玄感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李密也是四世三公,朋友多的数不清,没准儿还能再演一次曲沃事呢? 用张潜的话说,试一试也不亏嘛。 李密拨马前行,待到那片血染的土地前便停下,随后又不放心的后退了几步,这才开口大喊。 “城上守将何人,出来答话!” 墙外远远的传来回声,几息过后,便见城门上方旗帜飘行,一队士兵分开,露出一个方脸黑甲的身影。 “蒲山郡公,李靖在此等候多日矣!” 城头上的将军拱手施了一礼,随后笑眯眯道:“京城一别已是两年未见,公可安好?” 安我安你大爷! 李密的眼珠子都瞪了起来,心中仅有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霍邑城有他的故交是不假,但却不是能做朋友的那种。李靖是老杨的铁杆,他在这里,也就意味着霍邑没有了靠关系拿下的可能性。 当然了,就此认怂那也不是他的风格。这么多人看着呢,无论如何,狠话还是要说的。 “李靖!” 李密手持马鞭,指着城头喝道:“杨广倒行逆施,天下百姓深受其害。楚公不忍百姓罹难,兴义军,荡乾坤,却遭小人所害,出师未捷。李某不才,愿承楚公遗志推翻暴政,还天下清平!如今我大军兵临城下,尔等土鸡瓦狗,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长笑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只见李靖扶着城垛笑道:“蒲山郡公谬矣!陛下雄才大略,恩超千古。不过一时遇挫,便有叵测之徒反叛。名为百姓,实为一己私利耳!公本高门望族,何苦做那乱臣贼子?不如自缚双手,入得城下,李靖以性命担保,必上奏圣人请求宽宥!便是公身后这些士兵也可一并免罪”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为某担保!” 李密突地大喝,手心捏出一把冷汗来,心中狂骂。这个李靖,打嘴炮就打嘴炮呗,居然趁机想乱他军心。 偷眼看时,果然身后的队伍中有不少人一听能免罪,脸上都变了变。 不能再说了! 李密冷哼一声,转身挥手道:“后退十里扎营,打造器械,准备攻城!” 大军缓缓后撤,临走之际,他又转身看着城头,咬牙道:“冥顽不灵,待城破时,某必将尔碎尸万段!祭我战死儿郎!” “那李靖便恭候了!” 李靖笑着抬了抬下巴。嗯,有些嚣张。 霍邑之战的第一场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有些虎头蛇尾。李密在后撤时望着东面的太岳山,心中止不住的迷茫。 后路已失,若是前路再阻,那他还能去哪? 山西道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原本以为占据了这里便可从容发展。如今再看,却像牢笼一般,出路难觅。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尤其李大德,早就把这片地方看成他们老李家的私产了,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以至于无论哪一边的损失,对他来说都像割肉一般痛苦。 水晶盘大营,连夜从山下绕过来的李大德站在断崖之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西面白雪皑皑的群山中那片突兀的焦黑山坡。 即便大雪封山,彼时仍有青烟弥漫。 在他身后,冯立正以尽可能不夹杂个人情感的平缓语气描述着昨夜战斗的经过。包括李成与李建成的汇合,赵德柱的鲁莽冒进,侦查队的惨烈战斗以及他发现事情有变时果断出兵的处理结果。 两人身后不远的雪地上,李成、赵德柱、霍云儿、郭通、冯月娥等皆是灰头土脸,任由雪花落在头上、身上。其中赵德柱和霍云儿还跪在地上,去掉铁面的脸上满是懊悔和沮丧。 柳瑛怀里抱着件披风,缩手缩脚的站在众人一侧。几次都鼓起勇气想去给李大德披上,在迈出几步后又弱弱的退了回来。 这附近的气氛着实压抑,令人不安。 距离不远的一处木棚子里,褪去甲胄的李建成和几个门客头上胳膊上都缠着绷带,正毫无形象的坐在木墩上呲溜呲溜的吸着刚出锅的肉汤。前者还不时瞥过柳瑛,眼神古怪。 这才进山几天啊,都发展到这程度了? 之前讲荤段子笑出个侦查兵的瞿武就靠在他身旁,一直手包得像个棒槌,只能托着碗喝。此刻正不解的看着远处的情形。 “世子,明明一场大胜,阵斩千余,怎地三爷还不高兴的样子?” 昨夜一场夜袭,司马长安麾下五千贼兵被堵在山谷中。一夜乱战下来斩杀近千,被大火烧死和失踪的超过两千。等到天亮,被冯立押送到水晶盘上的俘虏就只剩下了一千三百多名,还尽皆带伤。 司马长安最终也没能跑掉,被霍云儿追上给打成了猪头。此刻已经单独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这等战果,很难让人相信是区区三百多人造成的。李建成今晨得知时,头皮都一阵发麻,扭头就给了李成一个大耳刮子。 他昨夜可是坚信有两万大军在周围埋伏支援的,不然早跑了,才不和这帮疯子一起送死。 倒是还剩下的门客们一个个眉飞色舞,很为自己感到骄傲。 瞿武已经想好去了怡翠栏要怎么吹了。 三百对五千,多亏了他瞿老大的死战不退呀! 不过在他看来堪称辉煌的大胜,偏有人还不满意。李大德赶到后全程黑脸,除了对他大哥行了一礼外,其他人根本就是用鼻孔打的招呼。 “大概,是因为他们吧” 听到瞿武的疑问,李建成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后方那一片整齐摆在草席上并用蒙布遮盖的上百具尸体。 他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遇到冯立后,后者便对他和盘托出了李大德的计划。所以他知道,如果昨夜赵德柱在行动失败的第一时间就选择撤离,许多人便不会死的这般莫名其妙。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瞿武也沉默了下来。那片尸体中也有他们的人,还有昨夜遇到那个笑点超低的家伙。 本来想着等打完了仗,他还要找机会揍这货一顿,顺便带他去怡翠栏开开眼,让这土包子见识一下。 “啧,可惜了” 瞿武摇了摇头,刚收回目光,就见断崖后静立的李大德忽然转身,大步走到赵德柱面前抬脚踹了过去。 侦查大队伤亡过半,第三分队连同队长王仁表在内尽皆战死,第四分队队长韦机手筋被砍断,再也拿不起弓箭。特战队更是有六名战士被烧死在树林里,发现时连面目都认不出。 而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所得不过是满山坳的尸体? 听了冯立的汇报,李大德被气得浑身发冷,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把赵德柱踹翻在地后,又一脚接一脚的踹过去。 “老子怎么和你说的!” “先侦查!先侦查!一个死角也不能放过,必须要万无一失才可动手!你侦查了吗?” “就特么你能!就你厉害!” “被发现了还不撤退,你觉得你们都能打,拿我的话当放屁是吧!” “老子亲自培养的兵,亲手教他们伪装,教他们认字,就让你这么糟蹋” 赵德柱被踹了一脸血,也不敢躲,只是呜呜大哭。李大德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来气,回身瞅了一圈,便大步走到冯月娥身侧,抬手抽出她腰间的仪刀。 “三爷!” “东家!” 周围众人吃了一惊,急忙一拥而上。张小虎哀求着抱着他的胳膊,任由那仪刀卡在自己脖子上。前者仍不罢休,被冯立两手拉着肩膀还在那跳脚,吐沫星子喷出老远。 “把他,给他拉下去砍了!砍了!卧槽你大爷的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呢?” 破了音的叫骂声传出老远,惹的许多人都忍不住看过去。 “大条了!” 见那边都动了刀,李建成等人再坐不住。急忙丢下汤碗,小跑过去劝架。 第99章 善后事老赵降职 除了李大德自己,恐怕谁也猜不透他这会儿是真想弄死赵德柱还是做戏给其他人看。反正过来劝架的李建成持怀疑态度。 论据很充分,他弟弟连鸡都不敢杀。 但无论信与不信,架还是要劝的。万一要是因为没人拦着导致场面尴尬,前者恼羞成怒真把老赵给砍了怎么办? 古人习惯了以功抵过,在他看来,赵德柱此番还是立了大功的。 “三郎!三郎你听为兄一句!” 李建成上前抱住了正疯狂挣扎的弟弟,同时对冯立使了眼色,让他赶紧把还在那哭嚎的家伙弄走。 傻了吧唧的,都这会儿了还不知道跑,难怪某人发这么大脾气。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出自他门下的冯立在瞥过李大德一眼后,抬了抬脚却愣是没敢动。 李建成自是疑惑,但也顾不上多想,又对身后众人挥手。一起跟过来的瞿武等人便急忙上前,半是劝说半是强迫的把赵德柱拖了出去。 “对,拖出去,砍了!砍了破音!” 李大德还在那叫嚣,手里的刀子终于被谢波给抢了下去。 “三郎,事情已然发生了,杀了谁都于事无补,不如好好善后啊!” 李建成揽着他的肩膀,几乎快把他从地上给提起来,嘴里叹道:“死去的皆是勇士,应当厚葬!这事便由大哥做主了,他们的父母子女由李氏供养,都接到咱家庄子上去。你说好不好?” 某人的吼叫戛然而止。 除了因为某个碍眼的夯货被拉走,最主要还是李建成说起的话题。既然提到了善后的事,他便没法不理会。 李大德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身子却是一垮,狠狠的叹了口气。 “他们许多已经没什么亲人在世了!” 李建成的表情一滞,有些讪讪。随后便又听他说道:“个别倒是有些子女,如今成了孤儿,去庄子上又能做什么?与其给别人做工,不如就跟着我罢!好歹饿不死!” 这个时候柳瑛总算是敢凑过来了,抖着披风想要给他披上。不过李大德却是没接,只是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露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脸来。 “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对一旁肃立的众人摆了摆手,便抬脚走向远处停放尸体的棚子。 这些人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有和他一起吃过饭的,有些是经常给他送东西的,他得去道个别。 上一次见到尸体他吐了。那种血肉模糊、脏器交织的场景令人反胃恶心。 但这一次,他只觉得无尽的压抑与悲伤。 身侧一暗,李建成也跟了过来。不过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俯身在牺牲的几个门客的尸身旁,默默的整理着对方的遗容。 前者看着大哥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 以往他是国公世子,战场凶险与他而言不过就是双方对拼过后剩下的数字。 但这次他与一众门客辗转百里,爬冰卧雪,亲眼看着有人为了掩护队友而牺牲,有人为他挡箭而倒下,倒是难得体会了一把战友情。 “兄弟,你且安心的去!回头某多给你烧些冥钱,你的家人也不用担心唔,不过你媳妇正是虎狼年纪,她要改嫁某可管不了” 李建成一边擦着一个汉子满是血污的脸,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着。 李大德刚浮现的感动脸僵住,慢慢的落下黑线。 易地而处,他要是躺着的那位,夜里非托梦揍丫的。特么的会不会说话! 众人并没在水晶盘上待多久,真正善后的事还要等回了王莽坪再做。李大德可没忘记山外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他呢。也不知道张潜的任务完成的如何,有没有说动老李。 说曹操,老张到。 中午时分,大部队压着俘虏下山准备抄个近路回去。这边刚出了林子,就遇到了赶回来送信的张潜。 在听闻对面赶来的隋军并不是他老子指挥,而是李世民后,李大德就坐不住了。 “侦查队还能动弹的,都跟我走!” “喏!” 六十余人齐声大喝,李成、郭通以及冯月娥纷纷抱拳出列,就连手臂挂在脖子上的韦机都不例外。 张潜早见了众人的狼狈相,一直也不敢问,但这些人身上的凛冽杀气却让他心惊。 之前见到的类似气质的士兵还是在李世民的军营里。若说单兵素质,难民出身的众人和右骁卫没法比。但毫无来由的,他就觉得面前的这帮家伙要比右骁卫难缠许多。 眼见李大德只带上半残的侦察队就要往西面去,其他人顿时毛了。李建成这边才刚上马又忙不迭的跳下去,一把把他拉住。 “三郎!你做甚!要见二郎也不急在一时!这边还需你亲自善后,旁人如何料理得了?” “是啊,就算要去,也多带些人啊!” 冯立意有所指,瞥了被打成猪头的赵德柱一眼。后者愣了一下,便连忙与霍云儿上前。柳瑛更是小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眼巴巴的。 李大德没理会旁人,尤其是老赵,被瞪了一眼后就不敢动了。但也随之停下脚步。 “也对,是该安排一下再走。” 瞥了一眼张潜,又看了看李建成和冯立,忽一拍手道:“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咱就趁这个机会把芮城拿下吧!” “啊?” 众人一脸懵比,完全跟不上他跳脱的节奏。 咱这儿正说你要离队冒险的事儿呢,怎么一转眼又扯到芮城去了? 其实对于后续的事李大德早就考虑过,还在地图上做了推演。只不过除了柳瑛,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大哥,” 前者此刻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压根就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就说道:“你和冯立别回山了!”随后拖过张潜道:“芮城的守军不多,让他带着你们以贼军的名义入城。得手之后先把贼兵都控制起来集中关押!还有那些投了敌的官吏、县兵,也都一并关押起来!” “三郎,你是不是早有计划?为了风陵驿?”李建成忍不住问道。 李大德点了点头,挥手道:“也谈不上计划,只是这种前后夹击的地形太特么绝了,兵书都不敢这么写,早点拿下芮城也好安心。我先去与二哥通气,等我放出消息你们就切断粮道,逼他们投降!” “可是,”许是司马长安这事给大家敲响了警钟,冯立忍不住问道:“若他们不投降,而是进山呢?” “进山啊”李大德叹了口气,瞥过后方被士兵放在板车上的尸体,轻声哼道:“那我就不要俘虏了!” 话音很轻,但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某人发了一通邪火过后看似恢复了淡定,但到底这一波被刺激的不轻。 李建成叹息一声,没有再劝,而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大哥知你情绪不佳,便不拦你了。你与二郎最是亲近,去他那开解一番也好!这边有某照应,你安心便是!” “嗯,多谢大哥了!” 李大德点点头,真心实意的施了一礼。 眼见其他人都有了安排,一直被无视的霍云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道:“东家,那,俺们呢?” “是,是啊”某猪头弱弱的跟了一句,一见李大德看过去的眼神又急忙低头。 “三郎,要不带上他们吧?虽说有过,但这些人的战力是真的高。有他们在,为兄也放心些!”李建成劝道。 “不用,我这次要绕过贼军营地,穿林而过。侦察队擅长伪装潜伏,正好用得上。人多了反而误事。”感觉到袖子突然紧了一下,李大德微微瞥了一眼柳瑛,又接到:“唔,我顺便把小丫头送她大哥那去。至于你们” 看向一众特战队员,便叹道:“你们负责把死去的兄弟送回山,就葬在咱们来时经过的那片红枫林吧!那能看到西坪上的野花。” 提到死去的战友,周围尽皆沉默。李大德虽没说要惩罚他们,但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似的割在他们心口上。 回山就要面对留守的妇女老幼,要面对失去亲人的孤儿寡母。某东家这么忙不迭的跑路,未尝不是抱着逃避的心思。 只不过后者可以逃避,他们却不能。这也是一种惩罚,更是给他们上了难忘的一课,让他们此生都会牢记鲁莽冒进的后果。 便在这时,却听李大德又哼道:“另外,暂时免去赵德柱的队长职务,降为士兵,队长由霍云儿兼任!你们的训练也不准停下!老子回山就突击检查,不合格的直接滚蛋!” “呼!” 包括老赵在内,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顿时大声道:“喏!” 第100章 夺芮城世子立威 要说一个具有现代人生活习惯的人,在古代不适应的地方有很多,简直数不胜数。但要是非挑出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李大德会选择出行和通讯。 一脚油门,一个电话的事,却只能花时间用走路来解决。这对于习惯了追求效率的现代人来说,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但没没办,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时代,即便他真的懂那些高深的机电原理,也会受限于材料和这样那样的短板而造不出来。 比如他一开始就设想过要做一个手摇式发电机,但没做出来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材料难寻或是原理深奥,而是铁匠们做不出粗细均匀的铜线。 不过他现在又不想要发电机了,而是想要发动机。 “真特么远啊!” 林间,因为总被树枝抽脸而不得不下马步行的某东家由衷感叹。 身后因为他的突然停下而撞到他背上的柳瑛,揉着额头无奈道:“可是,咱们好像才刚出发呀” “是么?”李大德讶然,“我怎么觉得都走了好几个时辰了?” 身前两侧行走的冯月娥与韦机相视苦笑。 不熟悉李大德的人会觉得这人最大的特点是太能抬杠。但与他接触久了就知道,抬杠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懒才是他的本性。 整个王莽坪上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东家白天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他那把大号摇椅拖到西坪边缘,晒着太阳看他们干活。像冬日赶路这种情形,如非大事,是决计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尤此可见,某人对于他二哥那是真重视。 “东家,不如麾下着人做两个挑辇?也省的您与柳小姐长途跋涉。”韦机忍不住说道。 “啊?挑辇是啥?”一听可不用走路,李大德顿时起了兴趣。 身后的柳瑛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位明明学问高深,却总问些低级问题的家伙实在无语,便主动给他科普了一翻。 所谓挑辇,其实就是在椅子两边加两根棍子让人抬着,等同于没有盖的轿子。皇帝平时在宫中行走,坐的就是这种。只不过人家的更大、更宽、更舒服。上边不但有椅子,还有果盘和宫女伺候。 而韦机所说的挑辇就要简陋多了,就是找个披风改装一下,两端系在树枝上,秋千一般荡漾在挑的人中间。 李大德果断摇头拒绝。 如果是平时出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尝试一把万恶的有钱人生活。但眼下是在敌后穿插呢,侦察队员们本身就各自带伤,他可做不来这种在大家看来稀松平常的事。 况且,荡秋千太特么羞耻了! “忍一忍吧,等穿过敌营就能上大路骑马了!” 他也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若是以往,无论是骑马还是坐马车,对于他而言都是辛苦的差事。而眼下却又想着这些,可见人的感觉都是对比出来的。没有对比,就没有牢骚。 他们这边还在林中踩着积雪小心穿行,而另一边,芮城西门外已隐见大队人马。 张潜一路陪同在李建成身旁,给他介绍芮城在落入敌手之后的一些情况。心里还憋着一个大大的疑惑,始终不敢询问。 也是半路才反应过来,在李世民那时,对方口口声声说李元吉是他的四弟。可在此前分别时,李建成口中喊的明明是“三郎”。 想起昨天见到李世民后自报家门的遭遇,张潜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这位大腿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就又产生了: 李三亦或李四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又特么不是啥名人,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的么? 除非某人的身份藏有什么猫腻,根本见不得光!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张潜觉得,有必要偷偷打听一下。一个合格的狡兔要有三窟,要是他那大腿真犯了啥事,他也好多给自己找几条后路。 “张主簿,” 李建成的声音把某人从小声哔哔中唤回神来,抬头就看见芮城的西门正在关闭,城头上有士兵奔跑,貌似慌乱的样子。 “有劳张主簿前去交涉一下,公山,老瞿,你俩跟过去,保护张主簿!” 前者一脸诚恳的模样,但所做的安排却是明显防着他。 瞿武与另一名叫乔公山的家将闻言便打马出列,老张也不敢拒绝,便拱了拱手,策马上前。远远的便冲着西门城楼喊道:“谁让你们关门的?快开门!” “啊,是张参军啊!” 城楼上一个投了敌的县兵队正探出头来瞧了一会儿,却是赔笑道:“敢问张参军,您怎地还带了这么多军队来?” “大将军正与官军交战,担心后方不稳,所以派了李将军回来驻防!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儿问这么多做甚?赶紧开门,莫要误了事!”张潜黑着脸怒喝。 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若是城门由流民军的士兵把守倒还好说,一听是敬盘陀的命令,早就忙不迭的去开门了。偏偏这队正以前就是守城门的,体制混久了多少懂点规章制度,却没那么好糊弄。 “张参军恕罪,小人这不也是怕出什么差池嘛!不如您稍待片刻,俺已派人去唤县太爷了。等他老人家过来看清楚了,咱也好安心不是!” 那队正皮笑肉不笑的哼着,显然也知道老张这个参军在流民军中的地位,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儿。 城下几人齐齐皱眉,颇感棘手。张潜还在那喝骂训斥,但人家就是不开门,也是无奈。 “张主簿,这位县太爷又是何人?王度不是回龙门奔丧了吗?” 瞿武忍不住低声道。 “您有所不知,这芮城如今分两股势力。暗地里虽然由王县令掌控,但明面上却是敬盘陀派去的一位叫孙华的人在做县令。城中的五百贼兵和投敌的县兵皆听此人调派!”张潜无奈道。 瞿武眉头紧皱,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低骂了一声。 明明两边都有内应,走个过场的事儿,偏就被一个谁也不曾考虑到的小人物所阻。 就在这时,后方马蹄声响,却是李建成见交涉无果,与一众家将奔马而来。待问明前因后果后,便冷哼一声打马上前。 “哪个是管事儿的?” “小人便是,敢问这位将” 城头上的队正刚露出半个身子,话还没说完,就见前者弯弓搭箭,一抹流光直取城头。 “砰!” 强弓近距离的速射,羽箭带动着这名队正的身体后仰,直接把他钉在了后方的城垛上。口中翻涌着鲜血,挣扎了片刻,便再无声息。 周围一片安静。 张潜已经看呆了,完全没想到某人脾气这么暴躁,一言不合就杀人。而瞿武几人在反应了两息后,便纷纷拔出兵器。 可不等双方先问候对方的家人然后动手,却听李建成忽然口气怪异的学着难民的口音冲城头骂道:“干恁娘的,就是孙华那小子都不敢对俺叽叽歪歪,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老子!” “那个谁,对,就是你!”骂完之后,便指着墙头一个穿得最破烂的士兵道:“老子现在任命你来接替他的位置!赶紧开门!” 我升官儿了? 被指派的那名士兵在反应了一会儿后,便一脸喜色,急忙高声道:“谢谢将军,俺这就开门!”随即便扭头一脸嘚瑟的对他人道:“都听见了?俺以后就是头儿了!赶紧下去开门去!” 其他士兵面面相觑,犹豫了好半天,最终也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张潜的嘴巴随着缓缓开启的城门越张越大,忍不住看向云淡风轻的李建成。 这特么也行? “这真是,真是” 身后的老瞿“真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吊诡的场面,便摇头苦笑。 像是猜出了几人的疑惑,李建成扭头道:“别忘了,咱们现在是贼兵!越是不讲理,人家就越觉得理所当然。要真被一个降兵唬住了,岂不显得心虚?” “原来如此,潜受教了!正所谓知己知” 老张自马上拱手,正要组织语言拍一波马屁,却见前者已然一马当先的向洞开的城门冲去,声音远远的传来: “速速进城!” “驾!” 众家将齐紧随其后,奔马而去。 “” 张潜还保持着刚刚拍马屁的起手式,只觉得自城下甬道吹出来的风咋这么喧嚣呢? 第101章 道生死由人不由命 这边军队轰轰隆隆的涌向芮城四门接管城防,过程果然如李建成说的那般,越是强硬不讲理,那些守城的士兵反而越是听话,几个大耳刮子下去就乖乖的就让出了位置。 而接到报信磨磨蹭蹭赶来的孙华,在行至半途发现军队已经在进城后,居然做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转身又回去了。 也不知道敬盘陀当时是怎么挑的人,亦或是流民军中其实也没几个聪明的。 待到此时,李建成都想不通这等令人无语的乌合之众是怎么成了如今这般气候的,居然还能把宇述挡在南岸那么长时间。 只能说,这年头单纯的造反其实没那么难,难的是造反成功。 剩下的事就简单了。城内的守军全部以点卯的名义集合起来,被下了兵器看管。不费一兵一卒,芮城便易了主。 此时,太阳才刚刚开始落山。 特战队踩着落日的余晖回到王莽坪,默默把雪橇上的战友尸体搬进校场。 有经过的人诧然驻足,在愣了片刻之后,便飞奔回去。过不多时,整个东坪便噪杂起来,许多人都放下手头的事物,跑向校场。 张澹、谷吉、杜光等留守在山上的管事纷纷出现。前者的身边还跟着脸还没消肿的高侃,一见广场上那片尸体便是一哆嗦。也不说话,当即冲了上去挨个查看。 “黑子叔” “铁牛大哥” “嫚嫚姐” “这,怎么连王大叔也” 小高侃的语气越来越颤抖,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待看了一圈儿,尤其发现了几个第二分队的人后,便扑到赵德柱的身前,摇着他的胳膊道:“柱子叔赵队长,这是怎么回事?俺娘呢?东家呢?” 眼见一干特战队员垂头丧气,赵德柱更是一脸乌青,张澹也是不解。难得的用一种善良的口吻上前道:“德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对啊,赵队长给咱说说啊!” “云儿姐,咱们赢了吗?东家去哪了?” 老张头一开口,原本安静压抑的围观人群便纷纷询问起来。 很奇怪,大家见了往日的同伴死亡,第一反应并不是伤心难过,而是关心水晶盘的战事。 眼见赵德柱恹恹的在那叹气,霍云儿便上前娓娓讲述昨夜的始末。 听到侦察队为了围堵逃窜的敌兵,付出了重大的牺牲并歼灭了数十倍的敌人后,人们激动之余,便纷纷挥舞拳头。 “端地威武!” “这是咱王莽坪的英雄!” “好汉子!” 而此时的张澹几人,表情却是更疑惑了。 “这么说,打赢了?”老张头捋着胡子的手微微用力,语气莫名道。 “是!”霍云儿点头,“冯统领带人及时赶到,那些贼兵眼见突围无望,便投降了。俘虏一千三百余,战马一百匹,活捉了司马长安!” “噫!” 张澹闻言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一脸嫌弃的骂道:“如此大胜,尔等却尽皆摆副臭脸子,给谁看呢?” 其他诸如谷吉、杜光等,虽然不像他说话这么恶劣,但看向几人的眼神也是充满无语。 特么的,你们回来就一副死了东家的表情,咱还以为出了啥大事儿了呢!这德性,是打了胜仗该有的情绪么? “啊咧?” 霍云儿愕然,黑甲下的脸庞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憨的可爱表情,微张着小嘴愣住。 这情况,和某东家的预期不太一样啊 他们本来以为,回到坪上迎接他们的会是悲伤的哭声和人们的咒骂。再不济,那也是压抑的悲悲戚戚和失望才对。 可眼前的人们虽也有哀伤,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振奋和扬眉吐气。 什么鬼? “对了,东家是在后面吗?军队打了胜仗可是要犒赏的,咱们得提前准备!”杜光上前道。 “没有” 霍云儿摇了摇头,把后续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周边顿时又安静下来。 半晌,杜光便叹道:“有此大胜,全靠东家的盘算,可东家到底委实要求高了些。” 周围另有人道:“东家这是作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人要死得正好!俺们愿为东家效死,有什么好难过的!” “吴老铁,那叫死得其所!你一个木匠充什么人!” “俺就是那意思,你抬什么杠!这些后生们死了,俺不难过,俺只为他们高兴!他们能为东家死,就是死的好!要是哪天轮到俺吴老铁了,俺叫屋里摆酒庆祝!” “说的对啊!东家就是太心软!” 周围人纷纷附和,还有位大婶自人群里拉过一个八岁孩子,拍着壮硕的胸脯叫那娃别怕,虽然他爹死了,但以后还有他周大婶照顾他云云。 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的娃娃,一听他爹死了,哇的一声就哭了。 老张头瞧的一脸黑线,暗叹东家是个奇葩,手下的人也个个都是另类。就算这些人千里逃难,见多了生死,这神经也未免过于强韧了吧? “行了行了,都别嚷嚷了!东家吩咐要安葬这些后生,那是东家仁厚,这些好孩子为咱争了脸面,也是应得的!咱们大家伙都出把力气,好叫后生们走的风光些!” 难民中年长的老人家不多见,说话的是位颇有威望的年长工头。 人们纷纷附和,很快就在校场旁搭起了灵棚。那位吴老铁喊着人与他去林子里伐木,要为死去的人做棺材。 白幡,寿衣,陪葬品虽然不是陶器就是木雕,但应有的东西一个不落。整个王莽坪一万多人都在尽心出力,便是这年月的高门大户怕也没这待遇。 李大德还不知道坪上发生的事,此刻,六十多人的小队刚刚抵达右骁卫与柳氏募兵的联营外围。 “冯大姐,你身上带没带手绢?” 树林里,李成话音刚落下,冯月娥不等反应,柳瑛却是皱眉瞪去:“你一个大男人,要女儿家的手绢做甚?” 冯月娥本来伸手入怀都准备拿了,闻言便也看了过去。那表情似笑非笑的,让李大德很是为小高侃捏一把汗。 “靠,你们想哪去了!我是要做个旗标,免得被他们当成是贼兵了!” 李成刚解释了一句,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李大德在他身侧翻白眼道:“靠,别学老子说话!用不着准备那玩意儿,老子没有举白旗的习惯!” “三爷”李成低声劝道:“我听冯大哥讲过,两军遣使都是靠这白旗标来区分身份的。咱到了自己人地头,打个标志又有甚打紧?” “你懂个屁!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李大德斜了他一眼,随后又挑眉道:“我说成子,这右骁卫可是禁军呢,号称大隋战力最强。你就不想露一手,震震这帮眼高于顶的家伙?” 前者抿了抿嘴,心说有你和你二哥这等皇帝陛下的亲戚在,哪个禁军会缺心眼的真用下巴看人?自己不安分,还非要找别人的理由。但嘴里却是低声道:“不好吧?友军呢” “友军?”李大德冷笑一声,“老子防的就是这个友军!” 李成心中一凛,随即瞪起眼睛道:“三爷你说怎么做,要属下护着你杀进去吗?” 话音落下,某保镖头上就又挨了一记,这回连柳瑛都在翻着小白眼鄙视了。 “脑残啊你!” 李大德没好气的骂道:“忘了你们侦察队擅长的是什么了?潜伏!伪装!”说着,便摆手让另外三个分队长都靠近,小声嘀咕起来。 “咱们分成三组,两组观察,一组行动,交替行进。被发现了也不要慌,既然这是联合营地,两家的人彼此肯定都不熟。如果对方是关中口音,咱们就冒充柳氏庄户。如果是河东本地人,咱就说自己是右骁卫巡营的,语气强硬点儿!” 某东家一脸冷笑,眯着眼睛哼道:“老子这次就给他来个神兵天降,省的某些人总觉得咱手里的家伙不硬,还以为自己是老大呢!” “就是就是!吓死他们!” 柳瑛靠在他身旁挥着白皙的小拳头低声附合,看得其他人一脸古怪。 这小丫头,当真没听出说的是谁么? “呵呵” 冯月娥突然就笑了,看向柳瑛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叫慈祥的东西。 第102章 乱真假小巫会大巫 晚饭过后,芮城开始了宵禁。 大部分熬了一天一夜的士兵开始分派营地休息,也还有少量的士兵在冯立和瞿武等门客的带领下巡视各处街道。 他们也累,但精神却还很足,走路时恨不能四十五度角仰起下巴。 战俘营外松内紧,进出通道满是士兵把守。没处安排的司马长安被丢进了县牢里,正好和孙华作伴。 为防消息走漏,李建成还张榜宣布芮城进入战时军管,普通百姓无令不得靠近城门,更不许靠近军营。西门通往风陵驿的道路上也派出了大量斥候监视。 而另一边,柳昂与柳亨又联袂来到了李世民的帅帐中,劝他出兵。 “贤侄还在犹豫什么,以右骁卫和吾等的战力,区区一万贼兵一战可定!别忘了唐公那边可是还要围剿李密与毋端儿的残部呢,尽快结束这边战局前去配合才是正经。” 柳昂的话音落下,柳亨也接口道:“贤弟莫忘了次来的目的,乃是为了给大德贤弟解围。如今风陵驿一片安静,连个烟火都不曾有,如何能叫那司马长安得知?须知晚一天进攻,大德与建成大兄那边便多一分危险啊!” “嗯?” 原本不提某杠精还好,提起他来,李世民却是看向柳亨,疑惑道:“嘉礼兄何出此言?昨日那位张主簿之言你也听到了,还见了三弟的手书。三弟说要某稳住敬盘陀,此时又怎能出兵?” 卧槽,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柳亨张了张嘴,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向柳昂。 后者泰然一笑,摇头接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昨夜之事,某与嘉礼回去之后细细思量,总觉得事有蹊跷。若真是令弟之意,又怎会让一个吾等皆不识之人传信?他身边有柳氏的管事,有李氏的门客庄户,随便一人都可来此!依某看,这怕是贼军的缓兵之计,咱们莫要上当!” “缓兵之计?” 李世民皱眉自忖,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衣甲,似乎有些犹豫起来。 而此时,柳亨口中那位需要被解救的家伙,正憋红了脸拉着柳瑛的小手,在一段相对较黑的木墙处向内里翻越。 一个是有名的弱鸡,另一个生平第一次翻墙。这组合凑在一起,就让明明看起来简单的动作成了煎熬的拉锯战。 已经过了盏茶时间,侦察队的其他战士们早就都翻过去了,这俩货才进行了一半。 “嘘!” 顶了一头茅草的李成扭头打了个手势,其他人连忙禁声。还挂在木墙上的两人顿时僵住,大气都不敢喘。 整齐的步伐由远及近,按照甲胄碰撞的声音判断,来的是右骁卫的兵卒。 李世民这点做的还是不错的,即便是在柳氏的营地中,夜巡和放哨的事也不曾落下。但也正是这种混搭,给了某些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一阵热乎乎的气息吹到自己脸上,李大德扭头就看到一对亮晶晶的眸子正看着他。随着他扭头,柳瑛那小脸便迅速红了起来。 “这小妞,真是” 想起某个一起看星星的夜晚,前者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暗叹古人可真是早熟。待到脚步声走远,李成再次打出手势,便拉着柳瑛继续往下爬。 总算,这次没再用盏茶时间。 三支小队随后交替观察着营内巡逻的规律,沿着哨塔的死角迅速向中央军帐接近,倒也算是有惊无险。只是等到了帅帐外,看着守在门外的众多亲兵,几人便惆怅起来。 托柳昂的福,此刻帅帐外的士兵是平时的两倍,足足有二十多人。 李成扭头眨着眼,手臂在自己脖子上比比划划的,意思是要不要干掉他们。李大德随即做了个作势欲踹的姿势,吓的前者缩了缩脖子。 他是来吓唬人的,可不是来杀人的。真要下了杀手,怕是连他二哥都给得罪了。 “你们几个过来,这样” 勾手把几个队长叫过来,五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晌之后,抽签输掉的李成便被“五花大绑”,由郭通带人押着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径直走向大帐。 距离门口十步远时,便有守卫的士兵过来拦下众人。 “府君正在帐中与李将军议事,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俺怎么是闲杂人等了?”郭通佯装不满的指了指李成道:“俺们在营外抓了个奸细,要报与府君知晓呢!” “都说了府君在议事,要不你等等吧!” 亲兵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话音未落就听郭通嚷道:“那怎么行,这奸细说有重大军情,一刻也耽误不得!你这人好不晓事,若是误了事,你担待起的吗?” 亲兵犹豫了一下,便摆手道:“既如此,把此人交予俺们便是!” 一边说着,便回身招手,把帐外的亲兵都叫了过来。 双方渐次靠近,两名士兵上前接过李成,刚推着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这货背后的绳索只是虚缠着,根本就没捆上。不等说话,嘴吧便被捂住。与此同时,潜伏暗处的两队战士也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脱袜子的脱袜子。 等到下一班巡逻士兵经过时,已然换上了亲兵装束的李成几人便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帐外。而原来亲兵们则是李大德指挥着用“艺术手法”捆成了粽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跟随的战士们都觉得此行不虚。 其余的队员各自找了隐秘的地点潜伏,待到周围没人,李大德便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了拍头顶的草屑,与柳瑛径直走向大帐。 此时,帐内三人已经争论得有些上头了,也难怪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李大德刚走近,就听柳亨在内说道:“在下与建成大兄交往密切,与贤弟也不算外人。倒要劝说贤弟,此番进而不攻,若是让有心人传到圣人耳中,未免使唐公背负养寇自重之嫌。” “哈!真是笑话!” 帐外突然响起的冷笑,顿时令三人大吃一惊,李世民当场就拔了刀。 “什么人!” 不等他奔出查看,就见门帘一掀,一个身穿藏蓝色棉袍,白面无须的星目少年背着手施施然的走进,笑眯眯的看着柳亨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此间之事知晓者寥寥,嘉礼兄所说的有心人又是何人呢?该不会姓柳吧?” “咦?” 李世民愣了一下,面带恍然的看了他半天,忽而收了刀,喜道:“三郎?” 看着自己一句话就把柳亨说的瞠目结舌,柳昂喷了口中茶水,李大德得意之余便转向李世民,张开双臂大笑道:“二哥!可想死弟弟了!” “三弟!” “二哥!” 两道身影自帐中奔到一处,紧紧相拥。让某个跟随进来的小姑娘顿时愣住,微张着小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被怼得一脸尴尬的柳亨一眼瞥到自家小妹,终于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机会,喜道:“瑛妹!你怎在此?自你离家,可是急坏了三叔!” “千里叔,堂兄!” 柳瑛抿了抿嘴,刚行了一礼便被柳亨拉去,询问她这段时间的遭遇。而李大德也被李世民拉着坐到对面,热切的询问着他在河东的经历。 “二哥,先不忙叙旧,咱们先把正事儿说完吧!” 前者歪头看向对面的柳氏叔侄,笑道:“我听张潜说,有人对我的计划很是不满?” 帐里渐渐安静,柳昂与柳亨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措。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某杠精竟会突然出现在这,还把之前的谈话给听了去。 咦,不对呀!外面把守的那么严密,这货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此刻才反应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门口。 “两位不必担心” 李大德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笑道:“门口那几位被我请去休息了!咱们敞开了聊,方圆十丈之内,保证没有人能靠近!” 纳尼? 柳昂和柳亨皱眉对视。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李世民本来还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两人,心说咱杠遍京城无敌手的三弟到了,看你俩还怎么说。但听到李大德这话,笑意顿时僵住。 好像哪里不对! 第103章 说分歧玄霸利诱 严格说起来,柳氏这边响应老李的号召,聚集自家庄户帮李世民来打仗,态度自始至终都是明确的。反倒是后者,从一开始要消灭所有贼兵变成想要招降收编,才导致双方出现分歧。 李世民觉得,他是主将,消灭或是招降本就是他一言而决的事,没什么好协商的。但眼下毕竟是在河东地界上,来之前老李又交代过要与柳氏和气相处,这才给了柳昂商讨的余地。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在给对方递台阶而已,却不想柳昂叔侄的态度会这般咄咄逼人。要不是涵养使然,他早发脾气了。 而眼下,这种受制于人的不爽随着李大德的出现却迅速转移到了对方头上。 尤其是在柳亨借故小解,出去转了一圈又黑着脸被李成给拦回来后,那表情看得李世民恨不能拍手叫好,连日来的气闷顿时一扫而空,便连他弟弟端了他老窝都不在意了。 亲弟弟来看我,怎么能叫端老窝呢?这叫探班! 帅帐之内经过了一阵漫长的尴尬相对,柳昂便突然转了态度,笑着打起圆场来。 “呵呵,尝闻建成言及三郎,无不自豪推崇。往日本官公务繁忙无缘相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呵呵” 李大德皮笑肉不笑的抬了抬眼皮,话中有话道:“莫听我大哥乱说,他就是太爱护我们这些兄弟,连李元吉那熊孩子在他眼里都是乖宝宝!柳府君切莫当真啊” 斜对面的柳亨闻言便撇了撇嘴,对这话倒是很赞同。 “建成贤侄确是仁厚!” 柳昂很自然的避开他话中的机锋,转而道:“此前三郎被困山中一直不得消息,建成心急如焚,不断央某派兵去寻,后来更是不等唐公兵马到来便亲入险境。这等兄弟情深,令人感叹。” 打感情牌? 李大德心说这方式倒是没错,可对象错了吧?我大哥可是和我一伙的! 便在此时,却见柳昂瞥了一眼柳瑛,有些讷然的笑道:“本来嘛,为防贼兵反复,本官是拒守不出的。但日前世民贤侄带兵前来,又遇匆忙赶回的嘉礼,言说瑛儿这孩子竟在月前离家。嘉礼心忧瑛儿安危,故而催促尽快发兵进攻,倒叫三郎见笑了!” 我心忧这货? 柳亨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柳瑛。随后便急忙点头,做兄妹深情状。 没错,我就是很忧! 李大德一阵无语。开始听这货说起李建成的事,还以为是瞄错了靶子,感情人家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那意思就是说,李建成为了你这个弟弟都敢带着一百门客杀进中条山,那柳亨为了他妹妹,着急进攻敬盘陀也很合理啊! 难不成就你们李家兄弟感情好,俺们柳家兄妹感情就不好了? 没毛病! 便在这时,旁边看似走神的柳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柳亨道:“对了堂兄,我离家都半个多月了,爹爹和姨娘们都好吗?有没有生气?” “” 柳亨的表情一滞,心说你这死丫头是专门来拆台的吧? “哦” 李大德与李世民兄弟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妹妹都走了半个月了才着急出兵,还真是兄妹情深呢! “瑛儿!” 柳昂也是有些脸黑,皱眉呵斥道:“我等在说正事,家里的事等回去再说!你先去一旁稍候!” “啊?” 柳瑛莫名被说了一顿,很是觉得莫名其妙,噘嘴嘟囔了一声:“明明就是在拉家常,怎地就正事了!”随即低着小脑袋起身,在帐中绕了个圈,却是跑到李大德的身旁腻歪着坐了下去。 李大德: 众人: 这下轮到柳昂与柳亨的眼神微妙了,尤其是后者,看向某人的眼神很是不善。 “某却不知,小妹离家半月竟与大德贤弟如此要好了呢!” 柳亨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刚才还想着说小妹总算是没事,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李家的照顾。但眼下,再看这货却怎么看都像是刚偷了他们家白菜的猪。 李大德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却听身旁的小丫头忽然弯起大眼睛,一脸“娇羞”的低笑道:“嘿嘿堂兄你又笑话我!” “” 我特么心态崩了呀! 某杠精以手抚额,暗叹他在这儿算计了半天,却没想到栽在这小丫头手里。刚才还觉得她是友军来的。 柳亨的脸已经完全黑了,眼珠子有掉出来的趋势,怕是心里已然认为某人把他们家小妹吃干抹净了。 严格来讲,少男少女离家在外又无人管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越想越惊悚。 李大德看着他快要冒烟的眼睛,心知这事儿绝不能解释,越解释越黑,便急忙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那什么,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司马长安我已经摆平了,我大哥也趁势拿下了芮城,断了敬盘陀的后路。贼兵现在就是瓮中之鳖,e我的意思是只诛首恶,余者招降!不知您二位有什么意见?哈?” 某杠精旧事重提,态度从咄咄逼人到端着台阶亲手捧到两人脚下,只用了不到一息,看得李世民一阵发愣。 不过柳昂叔侄此前来的说辞都已然行不通了,想要不走这台阶便只能另找理由,等于大家又回到了起点。 李世民想不通他俩为何要反对招降贼军,李大德却看的很明白。或者说,后世的广大网友替他看明白了。 自魏晋以来,山西道的势力格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明确。 太原属王氏,临汾属薛氏,绛郡属裴氏,河东属柳氏。 无论朝堂风云怎么变,世家的实力和地位始终都是相对均衡的。毕竟无论是开科取士还是举孝廉亦或征辟,总离不开这些学识渊博的世家子弟。 而在关陇世家崛起之前,军事力量同样如此。 这年头除了京城,各地还没有军队轮驻的规矩。无论是鹰扬府兵还是官府县兵、差役,都是出自本地阶层。而在河东这块地方,本地人就等同于柳家人。 柳氏并不在意河东执政的是谁,因为真正的力量始终都牢牢握在他们手中。反过来说,有这股力量在手,真正的外来人也很难有所施为。 就好比之前流入河东的难民,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导致李大德空出手来把人心凝聚到他这边,最终怕也是为柳氏做嫁衣的结果。 所以无论是柳氏还是其他世家,都不希望出现另一股势力来打破现有的格局,从而让家族利益受损。嗯,亲戚也不行。 这种僵持,与之前朝廷反对皇帝派关陇集团入河东平叛其实是一个道理。 柳昂此前的话其实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老李想要募兵,想搞自己的军事力量可以,但这些兵只能出自柳氏或者世家。以确保他和世家的利益站在一起。 但这种事最多也只能暗示了,想要他们把话明说却是不可能的。 柳昂捋了捋胡子,对柳亨使了颜色。后者虽然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三郎为何对这等贼寇之流如此看重?难道我等河东子弟就这么不入眼么?” 话音不等落下,李大德却是诧然道:“谁看重他们了!” 抬杠这种事,是不能向对方擅长的领域开炮的,要另辟蹊径。 “啊?” 柳亨原本准备了好几套说辞,可一听这话顿时就懵了。就连一旁正笑眯眯的琢磨他和柳瑛的李世民都讶然的看了过去。 不看重,你这么急赤白脸的非要招降是闹哪样? “二哥你也不明白?”眼见李世民的表情,李大德疑惑道:“我不是在信里都和你说了吗?” “信?” 柳昂和柳亨齐齐看向李世民,后者愣了一下,便摊手道:“三郎,大哥派去送信那人一说有贼兵进山,我便引军前来了。那封信在阿爷那儿” 落在老李手里了? 李大德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似乎,大概,隐约记得,在信里或许,说了老李的坏话? 算了,不重要! 眼见众人都好奇,某杠精便勾了勾嘴角,笑眯眯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招降了这股贼军,我还让他们继续当兵吧?” 不等众人反问,他便接着道:“想的美!就因为他们,老子的工坊没完工,货也没备齐!这么多工人养着,花了多少粮食?不得叫他们赔啊!” “赔?” 众皆张大嘴巴,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这种事。心说让你这么一说,还真特么有道理啊! “可是” 听到李大德提及蚊香工坊,作为股东之一的柳亨便忍不住苦笑道:“这帮贼军本就是难民,连冬衣都凑不齐,又哪来的银钱赔偿我等?” “靠,没钱就卖身还债!全都给老子做苦力去!” 李大德挥着手臂,恶狠狠道:“总之,想就这么算了门儿都没有!老子非让他们连本带利的把损失给我赚回来不可!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就是就是!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柳瑛鼓着小脸在一旁附和,而其他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懵了。 柳亨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一笔账来,某个虚拟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半天,便扭头看着柳昂。 叔,他说的好有道理,我好想赞同,怎么办? 第104章 烧粮草李靖夜袭 深夜。 亲自送走莫名赞同了招降计划,满脑子都是免费劳力们建设美丽河东的柳家叔侄,李世民便拉着弟弟回到帅帐,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真的呀!” 李大德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待抬头见前者眯着眼睛看他,便嘿嘿笑了两声,耸了下肩膀道:“反正到时候人在我手里,让他们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嘛!” “某就知道,从小你就一肚子坏水!” 李世民笑着撞了他肩膀一下,顿时把他撞了个跟头,又忙不迭的去扶。随后想起什么,忍不住低声笑道:“对了,和你一块来的姑娘是柳亨的妹子?她和你” 想到刚才那位不情愿离开,一步三回头的小姑娘,李世民的好奇心就蹭蹭的往外冒。 弟弟长大了,该娶媳妇了呀! “她和我什么都没有!二哥你别乱说!我俩就是普通朋友!” 李大德跳了起来,一脸激动,看得前者一愣一愣的。随后便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嗯,每次他说谎,他媳妇就是这么看他的。 “呃” 果然,一见这表情,某杠精便不由得一滞,心说这结了婚的男人气场就是不一样。二哥明明只比他大一岁,怎么就有种心虚的感觉? “啧这个,其实吧比普通朋友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对方毫无波澜,连抬个眼皮都欠奉。 李大德叹了口气,低头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坦白!这丫头好像看上我了,这可咋办!” “什么咋办?” 李世民皱眉轻拍了他一下,哼道:“咱们李家比他柳氏还差了不曾?三郎你若喜欢,尽管让阿爷上门提亲便是!” “哪儿跟哪儿啊就提亲!结婚是要有感情基础的好伐?再说了,”李大德皱着脸,拉着他二哥的胳膊坐到一旁,凑近了低声道:“二哥,你就不觉得这丫头小了点么?” “小?” 李世民捏着下巴,仰头回忆了一番,貌似不确定的说道:“不小吧” 李大德眨了眨眼,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我说的是年龄,你说的是什么?” “咦?某说的也是年龄啊,还能是什么?” “咳没什么!” 他们哥儿俩难得见面,叙旧的话还没说,到先聊起了娶媳妇的事。而于此同时,另一边回到自己营帐的柳昂与柳亨也在问类似的问题。 但与某杠精不同,柳瑛的表现可是让两人都哆嗦了起来。 “我们就是,就是”后者一副小女儿羞难自抑的姿态,低着小脑袋扭捏道:“就是内个嘛!我们还在被窝里一起看星星来着,嘻嘻” “!!” 柳昂闷哼一声,当场揪掉了几根胡子。柳亨张大嘴巴,喉咙里赫赫有声,却不知道该说点啥。半晌,却是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完鸟! 全完鸟! 还在被窝里看星星?糊弄鬼呢吧?谁家被窝里能特么看到星星? 到了这会儿,什么敬盘陀,什么贼军,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这事得尽快告诉他爹和三叔,要是晚了 想到某种可能性,柳亨忍不住抖了一下。 真要是看星星把肚子给看大了,他回去肯定被他爹和三叔吊起来打死。 “死丫头!等着回家挨揍吧你!” 柳亨不禁愤愤,却换来对方一对大大的白眼。 “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挨揍!” “好了好了!” 柳昂揉了揉额头,叹息道:“事不宜迟,嘉礼你连夜修书言说此间之事,明日便遣人送回解州!至于瑛儿” 看着眼神不住往外瞟的小姑娘,也是深感无力,“明日便先回永济府上暂住吧!须知,这女儿家,要矜持呀!” “啊?回永济啊我还答应了月娥姐教她识字呢” 柳瑛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见两人都黑着脸瞪她,也只好先点头应下。只是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随着夜色加深,军营里再次安静下来。 李世民遣了心腹安排李大德的手下们宿营,还派人送了伤药。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愕然发现,他弟弟居然只凭六十伤兵就在一万多人的眼皮子地下包了他的饺子,这要是敌人可还了得?于是夜里也不休息,非要拉着李大德讲他是怎么做到的。 柳亨这边也不消停,别人都睡了,他还要熬夜写信。 不过就在今夜,熬夜写信的不止他一人。 霍邑城南,绵延数里的营地中,李密也在挑灯书写着什么。 “李兄台鉴,密顿首遥拜” 信是写给岳阳令李孝友的。很显然,他自己清楚霍邑没那么容易打,想要另辟蹊径了。 此岳阳,并非是岳阳楼那个岳阳,而是位于太岳东南山谷一带的县治。原为北周安泽县,因地处太岳之阳,大业初年就被杨广改名为岳阳,划归临汾。 不过虽然行政上是属临汾的县治,但在地理位置上反而更靠近上党。因多是群山隔阻,李密一开始并没有把目光放到这里。 但眼下前路受阻,他又不想就此放弃,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想再玩一次金蝉脱壳。利用小股兵马在此牵制李靖,自己率大部队自岳阳取道上党,直接绕过太岳天险抵进太原。不过考虑到他眼下手里兵马不足,未必能打得下来,索性占了上党也不错。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李孝友同意他借道的基础上。岳阳县单从地理上看,并不比霍邑好打。所以李密在信中的语气姿态摆的很低,慢慢的软语哀求。 对方好歹也是姓李的,往上推几代,不是一家就是远亲,大概率会卖他一个面子。 当然,打仗这种事指望概率是不行的,李密决定等天亮就安排一队心腹前往岳阳。软的要是行不通,那就来硬的。绑了他的一家老小,看他怎么说。 便在这时,帐外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呼的一下吹开了帐帘,烛火顿时被吹灭。 李密皱眉起身,正要唤亲卫查看,却透过帘门看到外面似乎有火光划过。 “哚!” 一支捆了燃烧油布的羽箭扎在了帐外的雪地上,随着被风吹动,火焰呼呼作响。 像是一个信号般,都不等他做出反应,羽箭射入周围的“哚哚”声便开始不绝于耳。 “敌军夜袭!” 守夜的士卒远远的呼喊,铜锣被敲响,营地顿时乱了起来。 “救火!” “快救火!着火了!” 帐外开始出现大量的脚步声,伴随着士兵的呼喝。李密惊出一身冷汗,眼看着帐篷一角冒起了浓烟,不敢再耽搁,急忙捞过兵器跑了出去。 “主上!” “蒲山公!” 刚一出去,亲兵们便围了上来。抬眼望去,就见营地靠东一侧已经冒出大片火光。营外的山坡上仍有羽箭不断射出,还伴有鼓声和喊杀,声势浩大。 “快,先救粮草辎重!” 前者急得大喊,刚要迈步,却被亲卫统领拉住。后者火光下的脸庞焦急,颤声道:“主公不可!眼下营内已乱,恐生营啸,还请随小人出营暂避吧!” “不行,粮草万万不能有失!” 李密这会儿吹了凉风,人也冷静下来了,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某早已料定李靖麾下兵少,所谓夜袭不过是虚张声势恐吓我等!只要守到天明,敌军不攻自退!” “可是主公!”亲卫统领指着东侧大叫:“无须敌人进攻,我方已经在溃了!现在不走,一旦被溃兵裹挟便脱身不得了!” “什么!” 前者闻言一把推开周围亲兵,举目望去,果然隐见东侧营地内的骚乱越来越大,甚至有人骑了战马向营外跑去。 “李靖小儿!欺人太甚!” 李密气得浑身发抖,嘴里不住叫骂。 一般在这种时候,便是上位者在找台阶下了。周围几个亲兵互相对视一眼,便不由分说的架起他,向南跑去。 “放开某!” “不能退!” “某要杀上山去!气煞吾也!” 前者还在那扯着嗓子怒吼,但脚下却随着亲卫们越走越快,到后面已是小跑起来。 主帅一跑,就此拉开了整体溃散的序幕。本来还在救火防御的那些士兵也纷纷扔下工具,抢了战马跑路。没一会儿,营地中大片区域便空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一片甲胄摩擦的脚步声渐次响起,迅速接近中军大帐。 随着几声弓弦响动,伴随着痛呼,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余北风吹拂火焰,呼呼作响。 一只大手忽地掀开帐帘,方脸黑甲的身影踏步走进,正是李靖。 书案上还摆放着未写完的书信。后者拿起扫了几眼,便冷哼一声,随手扔进了火焰。 “痴心妄想!” 片刻之后,整个营地都被火光笼罩起来。 第105章 人心散蒲山生退意 洪洞县北,汾水。 天亮时分,惊慌奔逃了一夜的溃兵才逐渐收拢集合。粗一清点,李密的心就凉了半截。 眼下还聚在他麾下的士兵不足四千,半数都没了战马,彻底成了步兵。 区区一个夜袭,人家都没展开真正的进攻,他这边就少了一半人。别说辎重粮草了,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丢了。 现在回想,李靖夜袭的真正目的可能只是疲劳战术,拖慢他们进攻的节奏。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地,完全是这帮马贼自带打不过就跑的属性造成的。 临近河岸的临时营地内,亲兵们巡视一圈,回来时便神色诡异。 “主公,有些不对劲!” 亲卫统领低声道:“有士兵在偷偷串联,一见我等靠近便借故取水散开。等麾下一走远,就又聚起来窃窃私语,恐有反意!” 李密默然不语,神色变幻,半晌便长叹了一声。 人心思变,这种情况发生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帮马贼本就是贪利怕死之辈。柴保昌在时,还能凭借大头领的身份压一压。眼下后者一死,怕是就有人心念着用他的脑袋换命了。 不过这倒也让他真正看清了这帮乌合之众的本质,想要谋取天下,靠这种人是不行的。 拉过前者的胳膊,李密凑近他耳边,悄声吩咐。 “你把还可靠的士兵清点一下,战马统一收管,夜里我们” 老李同志根本没想到,一个半路稍上的郡丞居然这么猛。他还没动手呢,李密就已经准备跑路了。 不过这会儿他还真顾不上去捅后者的菊花,抵达闻喜的第一天,他就被附近聚集在裴氏庄园的乡老里长、大小地主们团团围了起来,吵的头大。 “唐公,要为我等做主啊!” “那刘武周不当人子!” “苦了我绛州百姓啊!” “求唐公发兵,剿灭乱匪啊!” “唐公” 此时距刘武周攻进曲沃县城已过了整整两天。托他的福,眼下曲沃以南到涑水北岸的乡野完全乱成了一锅粥。一股股贼兵四散在方圆百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匪情,每乡都临兵祸。 毋端儿留守曲沃的本部兵马虽然多是老弱,但也有万余之数。真正被刘武周绞杀在城里的还不到十分之一。这么多的贼兵分散成几十数百人的队伍当了流寇,想要剿灭的难度可想而知。 李渊心里早就骂翻了这个顾头不顾尾的混蛋,但面上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眼下也算“克敌功臣”。便只能微笑着对一帮白发苍苍的老家伙拍胸脯保证,一定还绛州一个朗朗乾坤云云。 待安抚完一众乡老,让裴氏的子弟们扶着这帮家伙去吃酒席时,他的内衫都湿了。 “唐公,如今这等局面须要尽早收拾才行。年节即到,若是因流寇误了春耕,怕是来年就要闹荒了!” 回转裴氏内宅的前堂,闻喜令裴远便忧心忡忡道。 “击之易,灭之则难啊!”李渊叹息道:“若无法聚而歼之,彼时大军劳动,徒耗粮草难!” 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一旦匪首伏诛,县城也被收复,他再这么攥着右骁卫的兵权不放,就该有人在杨广跟前说闲话了。 可要是没了右骁卫,他用啥剿匪?用嘴么? 一想到这,他就恨不能把刘武周抓过来狠狠的抽。 裴远皱着眉头,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他本人才学是不错,但能力只能说一般。眼下添为闻喜县令,无非就是守着老家,照看裴氏这一亩三分地而已。 所以道理他都懂,可切实可行的办法却一时想不出来。 “如此说来,当真要行那坚壁清野之策么” 其实要按照老李的想法,坚壁清野,让贼兵无处可藏,然后一里一里的平推过去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这样一来,难免要让各处农庄搬迁,焚烧房屋粮食,作为地主的裴氏损失就大了。不到万不得已,裴远绝不会答应。 正纠结着,陪着两人添坐下首的裴律师忽然起身,执礼道:“唐公,族叔,小侄有个想法。既然贼兵溃散成了小股流窜,不如我等也组织小股民兵,分而击之。届时在几处裴氏农庄设补给点,便无须劳动大军。不知是否可行?” 兵对兵,将对将? 李渊和裴远对视一眼,抚须沉思了半天,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可要行裴律师的方案,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右骁卫是不能分兵的,他还要留着对付李密。而裴氏这边,兵倒是够了,谁来指挥呢? 可别说让裴律师来。 既然是要依托各个据点剿匪,那指挥官不但要熟知地形,还要懂战阵、懂兵法。毕竟他们是杀人的,不是去送菜的。要是匪没剿成,反而被人家给灭了,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别看李渊嘴上夸着贤侄如何如何,但在心底,还是觉得这小子吹吹牛逼还行,打仗的事还得仰仗他的亲儿子。 “若大郎与二郎在此,倒能负责两路。世子府还有些懂兵法的门客,指挥小股兵马最是合适不过。” 老李想了想,便说道:“这样吧,某修书一封,劳烦裴府君遣人去河东交于犬子世民。待河东事毕,便命他与建成汇合北上!” 他只提了李建成和李世民,至于李玄霸,则是被自动过滤掉了。 某杠精只动嘴不动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本人倒是很想把那货叫过来打一顿,出一口心中恶气,但又心疼儿子赶路,便想着等忙完之后过去再打。 裴远闻言自是喜悦,便长笑一声道:“既是劳烦令郎,便让律师贤侄走一趟吧!彼此皆是年轻人,路途也不寂寞。” 裴律师也是一脸笑容,拱手道:“小侄许久未见建成大兄与大德贤弟,二位风采思之难忘!此番倒要看看大德贤弟是否有新诗作。” “说起诗作,令郎那首登鹳雀楼端地好采,每每品读,心驰神往。唐公一门三杰,令人羡慕啊!”裴远忽然笑道。 “哎呀,哪里哪里,那孩子就爱与人辩论,是个混不吝,某亦头疼。倒是裴氏有律师贤侄这样的青年俊杰,才是世家典范” 老李一阵谦虚,但嘴角的胡子却是喜不自颤。一时间,前堂中便充满了互吹彩虹的声音。 笑声爽朗的老李同志不清楚的是,他那位喜欢动嘴的儿子,眼下已经不局限于只动嘴了。 从上午开始,一则小道消息便在柳氏大营中悄悄流传: 昨夜一队不过六十余人的伤兵从外面潜进了大营,一路避开巡逻士卒,直接去中军大帐把连同柳府君在内的一众高层尽皆拿下,整个过程没惊动任何哨兵。 据说这支队伍乃是李将军的兄长招募难民组建的,来此是为了护送柳氏的大小姐。只是不知为何,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翻墙,还绑了帅帐周围警戒的亲兵。 这种一听起来就扯的消息,原本许多士兵都不相信。但柳氏这边负责夜巡的校尉一大早就挨了板子,而柳亨公子也安排亲随护送大小姐回城,却是许多人亲眼所见。 于是便有人说了,他堂兄就是柳府君的亲兵,昨夜便在中军帐外站岗。结果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扒得只剩内衣,和邻村的王麻子脸对脸的捆在一起。 整个营地轰动了。 也不知道是谁打听的,说那队人就驻扎在大帐左近,单独隔了一个营寨。于是上午时分,不小心巡逻到这边的人就越来越多。大家都想瞧瞧,这队人是不是三头六臂或是长了翅膀。 “啧,你就不管管?这都快成看猴子了!” 相隔不远处的塔楼上,李大德与李世民站在高处,看着营中的动静忍不住吐槽。 后者哼了一声,撇嘴道:“就是得让他们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穿上盔甲拿起刀剑便算兵了,他们差的远呢!” 李世民话里有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嘿嘿,二哥,说真的”李大德忽然凑到他身旁,勾着肩膀低声道:“右骁卫可是禁军精锐,我看着都眼馋,你就没什么想法?” 李世民侧脸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口中意有所指道:“那可是皇帝亲军,家眷具在京城!阿爷的兵权只是暂时的,有想法又能如何!” “事在人为嘛!” 前者挑了挑眉毛,余光见远处营门放进一队举着白旗的士兵,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向木梯。 “走了,先办正事!” 第106章 妙计成将兵渐离心 中午时分,风陵驿大营。 “你说什么!大王死了?军师也跑了?大军就,就败了” 敬盘陀听到张潜的回报,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 这话乍一听,像是村里刚通网一般。但此前因为他们自己的不在意,加之后来李世民的封锁,大家对于外界的局势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眼下一听到这等劲爆消息,顿时便无措起来。 同在营中的一众兵头表情大变,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乱哄哄的啥也听不清。 “还不止如此呀!” 张潜就站在堂下,此时正做一脸悲痛状,眼角挂着泪滴,跺脚高呼道:“下官还在隋军的营地中见了司马将军的人头!原来司马将军早得了大王兵败的消息,却不报与大将军知晓,而是自己带人进了山。却不曾想隋军在山里设了埋伏,司马将军他,他当场就战死了!” “司马长安也死了?” “这贼厮,死的好!” “王八蛋,这个没义气的,死了干净!” 周围兵将纷纷破口大骂。还有些想的更多些,一想到山里也有官军,便脸色发白。 这岂不是说,跑都不行了么? 敬盘陀也不想想,老张这货从来没去过永济,怎么就认出人头是司马长安的。但此刻他已然方寸大乱,根本也顾不上这种细节,急忙嚷道:“要撤!赶快撤!咱们去芮城!那有城墙,不怕” 话音还没落下,却听张潜带着哭腔说毋端儿就是自以为躲在城里没事,结果被人杀进去砍了脑袋的,顿时在他心里来了一记暴击。 “娘的!走也不行,留也不行,老子和他们拼了!”有兵头大喝道。 “就是,咱这命本就是赚来的,大不了就再拼一次!” “早知如此,当时官军一来就该进攻!” 众人纷纷附和,大有一言不合就掏刀子的架势。不过张潜冷眼瞧去,不少人嚷嚷的同时,却是手脚颤抖,色厉内苒,于是心中便有了底。 “咳,其实吧,下官自来时与那官军统领私下打听,却是得了一个意外消息,或能与大家谋个出路” 他的话语虽低,但此刻听在众人耳边,却是如同天籁。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慢慢落在他身上。敬盘陀在愣了数息后,忽然起身,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张参军辛苦了,快快请坐!来人啊,快些送来酒菜!” “呵,不急,容下官先说与大将军知晓!” 张潜心中冷笑,暗想果然像主公说的那般。先一锤子把这帮人轰下水,再扔根绳子下去。这帮人便会不管不顾的去抓,才不管这绳子结不结实。 “那位官军统领曾言,他家中幼弟在河东做了偌大产业,却苦于缺少劳力,难以壮大。河东一地的青壮百姓尽皆被世家大族把持,排挤外人。那人暗示下官,若是能寻一门路为他那幼弟谋取大量劳力,他不但按人头给钱,还做主为下官开罪。” 他把声音故意压低,言语透着诱惑道:“下官蒙大将军与众位抬爱,多有照拂,岂是见了富贵便忘了义气之人?得了消息便借故返回,好叫将军知晓!” “嘶,卖人?这怎么行” “这不是叫俺出卖手下兄弟?” 这边话音一落,当场便有人出声反对。但大部分人却是表情诡异,转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敬盘陀捏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周围安静之时脱口问出一句:“那个,他出多少钱?” 此话一出,众皆变色。 之前出言反对的兵头诧异的看向上首。而前者显然还没意识到他说这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只是盯着老张。 张潜心中冷笑,表面却是愈加恭谨,小心的把一只手掌张开,低声道:“一个青壮,五百!” 五百,听起来很是不多。但这年头一斗米也才十几钱,五百等同于一个普通百姓家半年的收入。如果把眼下营中的贼兵都换算成钱,那得出的数字就有些庞大了。 周围众人表情变得茫然且微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算账。 “其实啊,若是能叫大家从此有份安稳的活计,能吃饱穿暖,总算是一条出路。” 见火候烧的差不多了,张潜便给这口热灶下又添了一把柴,故作喟叹的摇头道:“下官可是听说了,咱们跟随大王和军师的兄弟们惨啊!官军杀进城中那夜大火不断,喊杀声直到天明。端地是血流成河,堆尸入山。官军还砍下兄弟们的人头,筑成京观。数万人啊,皆是死不瞑目!” “还有此事?那人不是说缺劳力,又怎会杀人?”有人顿时不解道。 张潜暗叫一声好,咱不怕你问,就怕你们什么都不说呢。闻言便摆手道:“此等事乃是这边的将军私下做主,怎好放在明面上说?须知官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分了派系的。若等北面的官军人马赶到,换了主官,怕是此事也做不得数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别磨磨唧唧的,赶快做决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嘶,哎呀!可惜” 有人叹息着转身,也不知道是在可惜那些人的性命,还是可惜数万人能换的银钱。 敬盘陀随后没再说什么,既不说同意也没说拒绝。老张也不着急,他还在等另一把火。这把火不烧起来,怕是有人还心存侥幸呢。 倒也没等多久。不到下午,就有几个背后还插着羽箭的身影神色惶惶的自东面奔马冲进大营,哭喊着被架到敬盘陀的面前。 “大将军!呜呜芮城被官军占了!跟俺回去运粮的兄弟,全完了啊!” 一脸鲜血的兵头哭的像个孩子,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敬盘陀也一屁股坐在案后,脸色惨白。 死那点人他倒是不心疼,可芮城一失,等于他最后的后路也没了。 开始有人私下里偷偷接触张潜了,旁敲侧击种种不能言说的细节。于是没过多久,有限的几个兵头间便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官军那边不但要人,兵器铠甲也要,甚至出价更高。 有人坐不住了。 下午,敬盘陀手下一个营头以粮食不足,带人进山打为由,命手下取了弓箭盔甲出营进山。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西面哨塔上的士兵来报,说这伙人举着白旗直奔隋军大营去了。 “王八蛋!俺早就觉得刘大友这厮不可交,果然是个小人!” 营中正劝敬盘陀要防着手下人叛变的一名心腹顿时大怒,转身喝道:“大将军,俺这就点人把他抓回来,听从大将军发落!他那一营兵马定也要带回来!” 其他人自是怒不可遏。暗骂这混蛋自己逃跑就算了,手下那些人可值不少钱呢,必须得追回来。 敬盘陀这会儿也急了,要是人都跑光了,他成一个光杆将军还有什么价值可言?便急忙点头答应。 “那刘大友要是不听劝,就杀了他!但那些兵,必须追回来!” “喏!” 那名心腹抱拳应喏,带着一脸杀气大步离开。 过不多时,南面军寨便有一个千人队轰隆隆的冲出寨门,直奔前方的刘大友部。 这个时候,隋军营地中正热闹 李世民命人空出一块区域,按照李大德的描述搞了块训练场,有独木桥、高空抓杠、障碍木墙等。 除了身上有伤的,其余侦察队的成员都被叫了过去,露露身手。 这种训练方式看起来不难,但要做到能快速通过且不出错,却是不太容易。侦查队的人都是没事就泡训练场的,虽然距离某黑心东家心目中的及格线还差很远,但这种闻所未闻的训练方式,却是看得其他人一愣一愣的。 许多不当值的右骁卫士兵和营中的募兵庄户都凑了过来,恰逢一队的郭通助跑着攀上一丈高的木墙,跳落时却同时弯弓搭箭,自空中一箭射中二十步外的箭靶,顿时纷纷喝彩。 眼见姓郭的出风头,二队的几个队员就把冯月娥给推了出来。周围看热闹的一看是个女人,都是一阵讶异,交谈声有些嘈杂。 便在这时,前者却是几步跑过了独木桥,灵猿一般的攀过抓杠,在冲向木墙时,另有二队的队员跑出来扔起一块木板。 冯月娥在起跳时单手攀住木墙顶端,整个身体忽然向旁荡起,另一手持弩弓顺势射出一箭。正中木板的同时,人已翻过木墙。 “好!” “娘子好身手!” “这一手太漂亮了!” 周围的人在愣了一息后,便哄然叫好。而几个右骁卫的校尉也开始手痒,忍不住下场要与众人比拼一下,嚷嚷着断不能让女人看扁了云云。 李世民和李大德在一旁正瞧的热闹,却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有两队数量过千的贼兵各自举着白旗,正一前一后向他们这边行进,意图不明。 “三郎妙计,这就成了!” 前者哈哈大笑。而李大德则是一脸古怪,心想投降还分批来,这敬盘陀挺特么谨慎啊! 第107章 利在前天下皆熙熙(为【神朝_咖啡】万赏加更) 谨慎过头的敬盘陀,正在军营里骂街。 帐中摔打碎裂声不断,眼前能看到且能拿动的物体全被他砸了个稀巴烂。屋内满是散落狼藉的杯盘和翻倒的桌椅。嗯,还有一具尸体。 前者披头散发,拎着把沾血的横刀气咻咻的走来走去,越想越上头。 “刘大友!马老栓!” “贼厮破音!俺定要杀你破音!” “气煞俺!气煞俺呀破音!” “俺,俺必杀你破音!” 其实真较起来,刘大友的行为只能说投机,符合这个年代对于泼皮无赖的认知。只能怪他自己没提早防备,才被钻了个空子。 他真正恨的,却是骗他说去追刘大友,结果却伙同后者一起开溜的马老栓。 整整一千人啊,都被这货骗走了。 这种行为说是伤口上撒盐都是轻的,根本就是伤口上倒酒。 敬盘陀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侮辱,从生理到身心都被气得癫狂,满脑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一众手下这会儿都躲在外面,也不敢劝。上一个进去劝的,才说了没两句就被老敬怒吼着“你也要骗俺”,几刀砍成了血葫芦,成为屋内垃圾堆中的一坨。 何况,为啥要劝呢? 脚步声从营外响起,逐渐靠近。只是待听到敬盘陀的吼声后便停下,踟蹰着不敢靠近。 “俺去瞧瞧!” 门外一个头蒙黑巾的兵头转身欲走,其他人却同时跟了上来,皆是一脸的不信任。 “你凭甚独自去瞧,有事便要大家伙一块儿知晓!” “就是,且问问又生了何事!你可别想独跑!” 往日义气挂嘴边的兵头们这会儿谁也不信任谁,走路都保持着距离。待转过一处岗哨,就见一个原本在南面值守的兵头正焦急的走来走去。一见众人,便急忙迎了上来。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发生了甚事?哎呀,你们谁替俺进去说一声,俺有急事要汇报!” “支二虎,你整日在南面睡大觉,能有甚急事?”一名兵头哼道。 “怎地就没事?出大事了!” 被称做支二虎的汉子跺脚道:“营中无粮,眼看这日头要落了,若是粮草再不来,大伙便要饿肚子睡觉!俺手下都闹将起来,说是管叫俺都私吞了!他娘的,俺哪有那本事,敢私吞军粮?” 一边说着,他还拉过那位头缠黑巾的兵头,小心道:“夏老大,您不是一早便派人回城运粮了嘛?怎地还没到?许是半路出了状况,要不俺带人去接应?” “啧,你别和俺拉拉扯扯!粮食不到,便等等嘛!饿一顿又不会死!” 那位夏老大脸色不自然的拍开他的手,口中满是不耐,但眼神里却有些躲闪。 还有个屁的粮食,运粮队早就死光光了。只是他们这边压着消息不敢透露,所以南面军寨中至今还啥都不知道呢。 正说着,众人侧面一间木屋门响,被一众兵头好酒好菜伺候着的老张晃悠着出来嘘嘘。见几人都围在这边,便好奇道:“咦?发生什么事了?” “狗日的,你这厮怎地还在这儿” 其他人不等搭话,无意间瞥见他的支二虎却是大怒,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每次运粮食都是老张的活,且在支二虎的印象里,这二五仔在营中一直也不太受待见,所以言语间一点儿都不客气。见他在这,还以为这货偷懒,举起拳头便要揍下去。 “你敢!” “快停手!” “这贼厮” 后边一群兵头见这状况,汗都吓出来了。不由分说的冲上去把支二虎给拉开,死死的按在地上。 他们还指望老张给出主意活命呢,这会儿都恨不得把这货当亲爸爸供起来,又怎么会让支二虎揍他。 “你们作甚,快放开俺!” “狗日的,俺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吞了粮食是不是?放开,俺要见大将军!” 支二虎不住挣扎,到最后干脆动起手来,对着周围拳打脚踢。其他人也发了狠,一起动手,七手八脚的按住。而在某一瞬间,只能“嘎巴”一声,支二虎就猛的软倒下去。 “这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难堪。张潜脸色有些发白,经此一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酒都醒了。 “外面在吵什么呢!老子还没死呢!你们想造反啊!” 敬盘陀的吼声再次传来,吓了众人一激灵,求助似的看向前者。 眼下南面军寨因为断粮而生乱,他们这边又失手弄死了一个兵头。要怎么和敬盘陀交代,谁去交代,这都是问题。 “张,张先生,您看眼下,俺们出路为何啊?”有人低声道。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张潜这会儿人都是懵的,便低声询问。 夏老大抢了个先,急忙把下午刘大友和马老栓骗了敬盘陀,带人跑去投降的事说了一遍。显然这事把老敬给刺激疯了,亲手砍死了一个心腹手下。搞得大家伙人心惶惶,根本不敢靠近。 “喔!某懂了!” 张潜脑子只转了两圈,便精神一震,抬手把几位拉到跟前,凑过去低声道:“那刘大友和马老栓此番得了多少钱,大将军便要少得多少。诸位想想,若是你等皆学他二人,那大将军手下岂不是一个人都没了?届时你们全做富家翁,叫他一人受穷,他如何甘心?” “咦?不对呀!” 老张刚在话里挖了个坑,就有人立刻跳了进去,低声道:“可若是让大将军得钱,那俺们岂不就是那待卖的牛羊?俺手下就这点儿人,总不能算双份儿!大将军也未必愿与俺们分钱吧?” “嗯” 众人脸色一滞。 敬盘陀愿不愿意分,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自己许是不想分的。 “为今之计,一不做,二不休”夏老大忽然咬起牙来,狠狠的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其他人对望一眼,皆默不作声。 到了这个份儿上,分化计策已然超额完成,不受控制了。一旦他们为了钱杀了敬盘陀,那接下来是否会为了钱攻击彼此,不难猜测。 醒了酒的老张心下惴惴,已然想跑了。 “眼下营中忠于大将军的人还不少,此事须要稳妥!” 他这边眼珠一转,便抓了夏老大的手臂低声道:“莫不如某先去联络那位官军统领,让他带兵来援!彼时里应外合,诸位还可再赚一份功劳!” 几个兵头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迟疑。过了半晌,便有人咬牙道:“俺看可行!” “娘的,那就干了!” 夏老大砸了一下手掌,转身带张潜去取马匹。其他人慌忙找人来处理支二虎的尸体,并悄悄聚集自己的心腹手下。 而这个时候,刘大友和马老栓已经进入隋军营地了。 “来来来,这边请这边请!两位真是辛苦了,咱先去歇歇脚!” 李成这边一副热络的样子,如同招待远方老友。李大德和李世民两兄弟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站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 眼下这帮士兵还没解除武装,他俩才不会傻了吧唧的凑过去。不过刘大友和马老栓却是一脸局促,眼神不住的乱瞥,搓着手像是来交租的老农,赔笑道:“这位军爷,俺这个俺带来这些人,还有兵器,您看,这个钱” “哦,钱啊” 李成扭过头看向李大德,见后者点头,便笑道:“那成,咱们先去把钱结了,了了心事也好吃酒嘛!” “嘿嘿,谢谢军爷!谢谢将军!” 两人闻言便笑开了花,不住的拱手作揖。 他俩是开心了,但有人却很懵逼。 跟随两人入营的士兵排着长队,正被右骁卫的兵卒看管着进入一处临时的战俘营。其中几个全身甲胄,看似二人心腹的兵卒想要跟上两人,却被拦下。眼见这俩货头也不回的跟着李成走了,便急得大喊。 麻痹,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呢? “头儿!带上俺啊!” “马老大,俺还要跟着你啊!别落下俺们!” “头儿?老大?恁等等刘大友俺日恁娘啊!” 一旁的右骁卫兵卒一脚踹过去,把前面试图跑出来的那货踹翻在地。 “喊什么喊!都老实点!” 而对面,被喊的两人依旧没回头,反而还走的更快了。 到了这会儿,谁还不清楚这俩货根本就是忽悠他们的?顿时便有人破口大骂,有几个还试图去抢被收走的兵器。结果没跑出两步,就被弓箭射倒在血泊里。 “靠”李成扭头看了看后面的动静,便转身哼道:“这几个可不能算钱啊!” “啊?可,是你的人杀的呀” 马老栓一脸纠结,有些不甘心,随后便被刘大友扯了一把。后者一脸赔笑,对着李成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几个夯货,还不知道跟了将军是去享福,死了干净!” “这话我爱听!” 李成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人很快来到后营附近柳氏堆放辎重的地方,待掀开一处新起的帐帘,两个人便愣在原地,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帐篷里整齐的摆放着一个个箱子。其中打开的两口,里面码了满满的铜钱。 “呃呵啊” 马老栓的嗓子里发出一阵呻吟似的呼气声。 什么愧疚?什么情谊?去他爷爷的吧! 老子发财了! 第108章 义做刀小人甘以绝 按照李大德给出的价格,一个俘虏五百,单是这一波,他就要付七百五十贯的“劳务费”,堪称巨款。 但说出来令“民”难以置信,这些钱,都是他弟弟和柳氏借的。 一大早,也不知道这货和柳亨说了些什么,反正后者走的时候脸黑的如同锅底。不到中午,护送柳瑛回城的亲兵便又押着一辆马车回来,上面载的便是这一堆钱箱子。 眼下李建成在芮城,留在永济看家的是郑观音和管家李旁。就凭他的面子,还真要不来这么多钱。所以这些铜钱,全是从柳氏大宅拉过来的。 一想到这次拿下敬盘陀部,用的兵是柳家的,钱也是柳家的,貌似某人还拐了柳亨的妹子,李世民便一阵古怪。 特么的,就算是亲姑爷也没这个待遇吧? 比如他三姐夫,要是开口就要借五千贯,怕是老李连门都不让他进。 刘大友和马老栓这边,得了钱便忙不迭的要告辞离开,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待被送出军营北门,便各自背着一个大钱袋分成两个方向匆匆离去。看那个样子,怕是对彼此都不放心。 “没想到你真会放这两人走!” 后方的塔楼上,李世民看着渐成小黑点的人影,忍不住叹道。 李大德不知找谁给做了个小马扎,这会儿正坐在旁边挑剔的翻着一个油纸包里的果脯,闻言便耸肩道:“做生意要讲诚信嘛!” 果脯是随柳氏的铜钱一起送来的。李世民听说这是人家柳大小姐特意嘱咐送来给某杠精的,便没好意思伸手。听到这货的回答,便不由哼了一声,撇嘴道:“你这生意若是被外人知晓,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哦,我懂了!” 李大德恍然般抬头,挑眉道:“你是想说,咱不给钱就不算是做生意,也就不怕人说了?” “啊?” 李世民微张了嘴巴,心说我是这个意思吗?但转念一想,又忽然觉得这种说法倒是很有道理啊! 为什么不用呢? “其实吧,这两人是死是活,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李大德挥手道:“但怎么说也是第一波来投降的,就算做样子也得糊弄过去嘛!万一这两人是敬盘陀派来试探的,结果让咱给做了,岂不是因小失大!” “喔,你是要千金买马骨!”李世民抬手笑道。 “错!”某杠精仰起脸,递给他一个最大的果脯,得意道:“是放长线钓大鱼!” “” 这俩意思有啥不一样的吗?唔,果脯真甜! 他俩当然不是专程来“目送”那两位离开的,李世民有些搞不懂,他这弟弟为啥总喜欢待在塔楼上看别人忙活。但不得不说,吃着果脯,看着手下训练呼喊,倒莫名有些暗爽。 晚饭开始之际,第一次右骁卫与王莽坪侦察队的切磋交流落下帷幕。 除了某个跑独木桥时太心急差点把自己摔成太监的右骁卫队正被抬回帐篷之外,整体还算比较成功且友好。 某位出身武威段氏的校尉扭扭捏捏的去打听冯月娥的家世,被对方一句“俺儿子都十岁了”击得一脸心碎。老郭和一个伙长比出了感情,勾肩搭背的约定相互传授经验。 气氛在某个右骁卫士兵无意间发现这帮家伙腰间挂的水囊里装的是酒后达到高潮。侦察队的士兵们顿时被围了起来,大家一脸热情,一个个恨不能要当场拜把子。 李世民对于他三弟这伙手下越是了解便越是惊讶。尤其在得知李大德居然允许军中带酒后,就更好奇了。 自古在行军打仗时,军中禁酒便是常态,难不成这弟弟不懂? 为此,李成给出了解释。 “二爷,其实在冯大哥哦,就是世子的门客冯立,他统领的普通士卒是禁酒的。不过俺们侦察队不在此列。因为出任务多要潜伏在雪中,喝酒能取暖,不至冻僵。对了,三爷说酒还能给伤口消毒。所以俺们平时不到必要时,是不喝的” “这么说,用处还挺大?” 李世民拿过他的水囊在手里掂了掂,发现装了不下半斤,便哼道:“如今你们也不用出任务,在某营里便要禁酒!罚没了!” 说完,便拎着水囊施施然的转身走了。留下李成在后面黑了脸,小声哔哔着什么。 虽然有点儿假公济私的嫌疑,但前者已然顾不得了。 这段时间强忍着戒酒,可把他给憋坏了。 这边回到帅帐,眼见大家都聚集在外面篝火旁笑闹,没人跟过来,便美滋滋的去翻出个茶碗来,搓着手给自己倒上半杯。 王莽坪上粮食都不够,酒当然压根就没有。这点儿酒其实是张潜为了讨好某黑心东家,拿出来的自家陈酿。 李世民一闻就知道是好酒,暗道此行不虚。可眯着眼才端起杯,不等送到嘴边,帐帘却忽然被掀起。李大德拉着跑出一脸汗的张潜就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李成。 “二哥,快集合右骁卫,出变故了!” “哐啷!” 茶碗落在桌子上,酒水洒了他一身。后者忙不迭的跳了起来,提着袖子一阵拍打,脸上满是尴尬。 刚和李成说完他这边禁酒,转眼就被撞见偷喝。最郁闷的是,真喝到嘴里也就算了。可他只是摆了个姿势,还没喝呢。 张潜吸了吸鼻子,脸上疑惑。 这味儿有点熟悉啊! 至于李成,在进帐的一瞬间便转身走开,看星星去了。 化解尴尬最好的方式,往往都是马上另外找一个话题。 李世民这边随手拿起一个令旗盖到一旁的水囊上,自己则是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李大德根本就没注意到此间发生了什么,闻言便过去拉他,口中道:“你先集合兵马,咱们路上说!” 随着张潜的到来,某杠精也知道了敬盘陀营中的变故。 他得承认,他还是小看了钱的威力。 戌时三刻,营中鼓声响起。右骁卫紧急集合,连同侦察队一起出了南门,向风陵驿疾驰而去。 此时的流民军大营中,以夏老大为首的兵头们偷偷集合手下,分发兵器,准备拿敬盘陀的人头换富贵。而巧的是,五百里外,汾水东岸的九龙山下,被李密聚拢起来的残兵败将们也在做着相同的准备。 夜里北风呼号,刀子似的卷起大片雪花,吹过散乱的河岸。 失去了后勤辎重,又没了帐篷,士兵们只得围坐在篝火旁彼此靠在一起,借战友的身体来阻挡寒风的侵袭。 相隔不远的汾水静静的流淌,不时传来冰块碰撞的响声。山间的树林也随风晃动,抖下大片积雪。 外围的士兵抱怨太冷,不如连夜赶路。有些则是相互询问还有没有吃的。几个慢慢聚集起来的小队向南面一处用树枝搭建的木棚靠近,中途便被巡逻的士兵拦下。 “夜间不许乱走,都回你们的地方去!”带头的校尉喝道。 “呦,这不是曲头嘛!” 一个丢了头盔,只以麻布包裹的黑脸青年越众而出,撇嘴朝巡逻的士兵脚下吐了口吐沫,冷哼道:“怎么着?傍上了新主子,就不把咱老弟兄放在眼里了?” “放你娘的屁!” 姓曲的校尉顿时大怒,上前一步指着他道:“孟长田,你少和老子阴阳怪气!夜间不许走动乃是军令!柴老大在时也是这般规矩!你现在带人回去,某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呸!”这边话还没说完,孟长田已是打断,骂道:“你也有脸提柴老大?柴老大现在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全是那姓李的害的!俺们今日便要为柴老大报仇!” “放肆!” 曲校尉瞪起眼睛,抬手就拔了刀,寒声道:“你想造反?” “造反?”孟长田冷笑一声,忽然踏步冲前,不等对方反应,一柄匕首已是顺着腰腹间的盔甲缝隙捅了进去。 “老子跟柴老大上山那天就是造反了!你今日才知么?” “曲头!” “小心!” “来人啊!孟长田反了!” 身后的巡逻队一见这情况,顿时纷纷拔刀呼喝起来。 孟长田身后的士兵此刻也全都亮了兵刃。随着前者拔出匕首,身前的尸体倒下,两方人便都崩不住,一声呐喊扑向对方。 喊杀声骤然响起,血花在火光中飞溅开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个信号,使得整片营地自北向南忽然就乱了起来。溃兵们莫名分成了两派,相互砍杀。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忽略了,傍晚被李密派出寻找粮食的一支小队,始终都没回来。 北风,刮得更猛烈了。 第109章 巧借物水砲平营啸 说实话,顶着冬夜寒风赶路是一件很考验意志力的事。 而某杠精的意志力什么都不怕,偏就怕考验,你说巧不巧? 只走了不到两里,这货就后悔了。甚至于在喝了半两鼻涕后,竟生出了任由流民军自生自灭的想法来。 结果开始是他在催促李世民加速,到后面,就纯粹是后者连同老张在哄着他前行了。由此可知,他们来的能有多快。 当右骁卫兵马赶到时,风陵驿的两处军寨均是火光冲天,外墙都快烧没了。 北面的军寨中,夏老大与几个兵头聚集了五百人,正与敬盘陀的亲卫营拼杀。后者虽然兵甲齐备,但因为人少,明显有些不敌。 敬盘陀这会儿已然被刺激的有些疯癫了,提着把横刀,衣衫袒露的站在一众亲卫的后方,挑着脚给大家喊加油,还叫嚣着要弄死所有背叛他的人。殊不知他自己已经活不久了。 南面军寨就不像这般形势明朗了,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补给迟迟不来,前往北面要粮的支二虎又一去不返,他手下的士兵率先闹了起来,和守营的士兵起了冲突。 而等到冲突越来越大,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时,便分不清哪边是哪边了,反正不认识的就掏刀子捅过去。往日里那些私下结怨的、看别人不爽的、还有想浑水摸鱼跑路的此刻全都冒了出来,唯恐天下不乱。 先死的总是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兵头校尉,随后便是仗着有铁甲在身,胡乱冲杀的家伙。 木制围墙的残骸在火焰中倒塌。有人抢了兵器或是自认能换钱的器皿冲出军寨,不等看清方向,便被黑暗中射出的羽箭穿透胸膛,扑到在雪地上。 打斗中的士兵有注意到西面动静的,扭头看时,就见火光外黑压压一片黑色铁骑,正冷眼瞧着他们。不少人当场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着向后爬。却又被后面上头的人群裹挟起来,四处冲突。 “将军,这已是营啸了吧?” 前锋营那位垂涎冯月娥美色的段姓校尉在李世民身侧询问。后者则是嘬着牙花子,一脸的忌惮。 这年头甭管多精锐的军队,一旦被卷入到营啸中,便是陷入泥沼,进退不得。眼下他可不敢让右骁卫就这么贸然的进去平叛。面对营啸,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这帮人圈起来,等杀的都没力气了或者没人了,也就结束了。 另一边李大德也黑着脸,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听着护卫在侧的李成不断的碎碎念。 “三爷,这些人没救了吧?” “哎呀呀,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简直和干司马长安那晚如出一辙!” “北面好像人不多,要不要我带几个人摸进去,把敬盘陀那厮剁了?” “啪!” 黑暗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某人的哔哔戛然而止。 “别吵!让老子想想!” 李大德揉着额头,看了看右边,又瞧了瞧左边。待视线转过敬盘陀所在的北寨木墙时,隐约见到一个眼熟的家伙,便愣了一下,抬手指着问道:“卧槽?那是啥玩意儿?” “回主公的话!” 身后的张潜很是会找机会说话。先是陪着笑脸对李成拱了拱手,待后者翻着白眼让开一个位置,便小心的打马凑到他身旁,解释道:“此前贼军被王师以石砲轰击吓破了胆,敬盘陀羡此利器,便命营中木匠仿造。只是这些贼兵本是庄稼地里爬的,怎得其法?造出来的大都是废品。这几个能用的射程不过百步,只能投些土弹,威力全无,竖在这边唬人罢了!” “投石机啊” 李大德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过不一会儿便拍手道:“我有办法了!” “嗯?三郎三爷主公有什么办法?” 周围人闻言都看了过去,却见前者摇了摇手指,指着北面军寨道:“我先卖个关子,好不好用得试过才知道!不过在这之前,得先让北面的家伙老实起来,别出来捣乱!” “区区数百人,这却是简单!” 李世民说了一句,随后便喊过一名队正下了军令。一百骑兵轰然出列,上前撞开北寨营门,便径直杀了进去。 北面的喊杀声陡然间大了起来,随后又迅速停止。不过片刻,就见几十个浑身浴血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被骑兵驱赶着来到阵前。当先一人手中还提着个人头。 张潜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被拎在手里那坨就是老敬,便扭头要为李大德指认。只是后者仅瞥了一眼,便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挥手。 “先去了兵器,押下去!” 李世民一见弟弟那表情便急忙下令。顿时便有一队士兵下马,上前押着众人去往后方。 为首的夏老大还以为隋军要耍赖,顿时冲着张潜挣扎高呼。但在连着挨了几个大嘴巴,牙都打飞两颗后便老实下来。 眼下,已然不是他还能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李大德根本就顾不上他们,眼见南面的骚乱有扩散之势,便急忙挥手道:“快把那边的投石机都拖过来,对准前方!再去几个人拿桶,去岸边提水!” 众人不明所以,但仍旧执行命令。先是李成带人匆忙过去,随后李世民也点了两队骑兵帮忙,以战马把沉重的投石机拉了出来。 也幸好这是在冬天,地面上落有积雪。没费多大力气,一共十个投石机就摆到了李大德指定的位置上。 张潜有些焦急,心说这货咋听不明白人话呢!便忍不住凑到他身旁低声劝说:“主公,这砲使不得呀!贼军试砲时,下官便在场。因力道太轻,石弹没有抛出就砸落在原地,死了不少人呢!” “啧,你刚不是还说有一百步的射程么!” 后者斜眼看过去,便见他缩了缩脖子,苦笑道:“下官说的是土弹,只十几斤重。但那东西没有威力呀!” “十几斤勉强够了吧?” 李大德这会儿也不知在卖什么关子,脑筋转得一塌糊涂,根本懒得和他解释。待有士兵把投石机摆臂拉下,清理了顶端的木勺,便下令让人去河边提水,倒入“勺子”里。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此刻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向前方。李大德莫名有些紧张,手心见汗。看了看左右,尽皆在等他下令,便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臂猛的一挥。 “放!” “哚”“哚”几声轻响,摆臂旁的士兵挥刀砍断绳索。近三丈长的摆臂“嗡”的一声弹起,顶端木勺里的水随着惯性猛的向前抛出一道弧线,带着一串不断掉落的水珠飞向军寨之中。 众人的视线随之移动,就见水球越过燃烧的残垣,朝着乱哄哄的人群轰然砸下。 一个持刀乱砍的贼兵正杀的上头,猛的被一个水球砸到身上,整个人顿时向后翻滚出去,手里的刀也不知飞去哪了。水球同时炸开,把周围一片人全都兜头浇了个落汤鸡。 十个水球落入人群,便如同砸出了十个涟漪。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效果不亚于高压水枪。许多人被冰冷刺骨的河水一浇,顿时激灵灵的清醒过来,下意识的便要往外跑。 “不要停!继续提水!给我砸!一直把他们全给我砸清醒了为止!” 李大德自后方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声音里透着兴奋。 李世民讶然低呼,围观的众人也是嗡的一声开始交头接耳。老张更是张大了嘴巴,鼻涕都流嘴里了也不自知。 前方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也都反应过来,这会儿不用催促便有人主动跑去找了水桶或是水盆之类的,狂奔向河岸。 因为不像搬运石弹那般费力,加之提水的人多,投石机的发射速度便快了起来。摆臂不断被拉下,又快速弹起。 一坨坨冰冷的水球砸向营中,许多已经着起来的大火都被砸灭。骚乱的人群更是如同被冲上河岸的游鱼,往往这边刚被砸倒,不等挣扎着起身便又是一坨水球砸落下来。许多人浑身湿透,连嘴里都干呕着河水,求饶都喊不出声来。 投石机一连轰击了进半个时辰,待到东面几成灰烬的木墙被拉开,两百前锋骑兵打马入寨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人了。 所有士兵都顶着湿透的棉袄,抱着胳膊哆嗦。不少人的头发都结了冰,一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看着都冷。 “搞定!” 后方的李大德自马上打了个响指,笑嘻嘻的对李世民道抬了抬下巴。后者也笑了起出来,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个大拇指,由衷道:“吾弟牛逼!” “嗯?” 一旁的张潜脸色古怪,暗自思索。 牛逼也能用来夸人? 第110章 曲亭镇金蝉再脱壳 残月高挂。 幽冷的寒光照在地上,使得冬夜的寒意越发深邃刺骨。 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绵延近三里的队伍稀稀拉拉的走着,速度缓慢。许多人浑身挂满了冰棱,如同冰雕,一动起来便咔咔作响。 “快点!” “不想冻死就加快速度!” “不准停下!快点走!” 身穿铁甲的士兵不时驰马奔过,大声呼喝。遇到有放赖不走的,便一鞭子抽过去。左右这帮人身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跟特么盔甲似得,抽了也不知道疼。 甚至刚刚有个头发被冻成一坨的家伙,脑袋上挨了一鞭子之后,整个头发“砰”的炸开。冰柱碎块粘在发丝上,风铃一般的挂了一圈,把他自己和马上的那位骑士都看愣了。 队伍左侧,一群亲卫簇拥着两位年轻人打马行走。李世民和李大德兄弟两人低声交谈,言语间已满是轻松。 “如今河东之乱已平,再无贼军势力,三郎有何打算?” “打算啊” 李大德勾着脖子裹紧大氅,自马上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便正色道:“我打算先回家好好泡个澡,洗洗头发,再换身衣服。然后让崔婶给我做顿好吃的,大吃一顿!” “李、玄、霸!” 李世民愤声打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并起手指点着他道:“自小你便是这疲懒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某是问你,将来之事做何考虑!” 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下来,只余附近几人听到:“如今你手下聚集三万人马,稍有动静便是八方云动。虽然皇帝下了圣旨,允各郡县乡里建城募兵,但也须防猜忌。为兄知你做事向来不拘一格,令人猜不透想法。但打仗不比做学问,须知” 话音未落,却见前者一脸惊讶的看了过来,诧异道:“谁说我要打仗了?” “你” 李世民一脸无语,心说当着你亲哥的面还装逼就过分了。不打仗你弄这么多人回去,糊弄鬼呢? “哥,你想多了吧?我可是和平主义者!” 李大德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道:“这年头干啥都要人手!你看我那蚊香工坊还没完工呢,那地方那么大,招个五千工人不过分吧?还有在里面做工的,采药的,我还打算修条路到郡城,哦对了,山里的路也要修,方便原料运输。还有将来组建商队” 不算不知道,算完之后,他自己都茫然了。扭头看着他亲二哥,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人手又有些不够用了呢?” “你搞得声势这么浩大,为此还建了军队,剿灭了司马长安五千人,占了芮城,又与某平掉敬盘陀,最后就只为赚钱?” 李世民嘴角抽搐,眼前这要不是亲弟弟,他真想一鞭子抽过去。 格局!上位者要有格局啊! “不然呢?” 前者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无奈道:“也是我手贱,刚来河东那会儿吧,为一朋友找大哥借了一万贯。这次又找柳家借了一万。特么的,谁知道这年头的铜钱这么贵还有之前建工坊,说是合股,但人工费啊、原料费啥的不少都是柳家和裴家先垫上的。这么多钱,得还呀!” “这、这” 李世民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巴巴的点头。 “是啊是啊,得还” 若是没记错的话,李渊给他娶媳妇的时候,前后也才花了不到一千贯吧?这败家弟弟来河东才多久,就已经欠下两万贯的巨款了。 真是让“民”头大。 不过李大德还有半截话没说,也并不准备说。 眼下历史线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他也不知道走向会如何了。要是还想让他爸爸当皇帝,就得早做准备。 不说兵马,单是武器铠甲、士兵粮饷,就是极大的一笔开销。这些钱从哪来?还有将来的情报来源,不得派出大量的人手去组建情报网打听吗? 走着走着,两兄弟忽然同时叹了口气。 劳碌命啊! 同样的夜晚,黄河两岸明月千里,而在太岳周边却是漫天阴霾,北风卷地。 一行数十骑抵达临汾北郊靠近洪洞县的一处镇子,穿过几条暗巷,在一处高门大宅的后门处停了下来。 过不多时,随着院中灯光亮起,护院家丁拥着一中年男子匆忙走向后门。待看清门外来客面貌,登时变了脸色。 “玄邃?你怎地在此?” 门外站立的,正是风尘仆仆的李密。 九龙山下火拼的马贼双方都认为他还在营地中筹谋反攻,却不知早在傍晚,他便与一名亲卫互换了衣服,假借外出寻粮离开。此刻已奔出近六十里了。 “字信兄,小弟” 门外,李密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便哽咽起来,随即抬起手臂深深的施礼下去,泣声道:“小弟求字信兄救命来了!” 此处所在名为曲亭,乃是去往岳阳县的必经之所。他眼前之人,姓武名士彟yuē。原是临汾大户,后因得罪杨素,弃商从军,因功添为鹰扬府队正。 两人的相识,原本还在杨广二次伐辽时。只是后来一个随杨玄感起义,另一个却成了平杨玄感的功臣,因而分道扬镳。 眼下再见这位往日风光无限的蒲山郡公,武士彟也是百感交集。 “玄邃切莫如此,快快起来!咱们进去说!” 他这边扶起李密,急忙招呼众人进院,并吩咐下人去热酒菜。 没去惊动后宅家眷,一行人径直去了一处无人偏院。待生了火盆,几杯热酒下肚,后者便长叹一声,把他霍邑兵败之事娓娓道来。 “当日小弟冒昧相邀,为兄所拒,现如今再看,却是当局者迷。还是兄长看的透彻,早料小弟今日之败!”李密一脸颓废,眼帘低垂,叫人看不清雾气后的目光。 武士彟摇了摇头,为他添了一杯酒,却是叹道:“贤弟此话却是抬举了,武某蹉跎半生,哪有此等眼界。当日拒绝贤弟,无非念在小儿尚幼,而某业已无甚雄心了。” “字信兄正当壮年,手中又有数百府兵。如今天下烽烟四起,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怎可如此短志?”李密握着酒杯,皱眉道。 “玄邃莫说某了,事已至此,权在府中歇息几日。”武士彟笑道:“恰逢年节临近,某置办了不少年礼要送往家兄处。日前已取了郡府路引行,正好帮贤弟脱身。” 前者原本杯子都举起来了,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待听到后半句却是愣住。心说老子听你这话还以为是要留我过年,搞了半天是赶我走啊? 而武士彟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见他举杯,便笑着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贤弟莫要客气,你我相交多年,这点义气武某还是讲的!” “呵” 李密扯着脸强笑了一下,这杯酒却是喝得格外不是滋味。 待酒过三巡,两人之间再无闲话,武士彟便起身离开,嘱咐他好好休息,径往后宅而去。 前者站在廊下看着远去的灯笼,脸色变得阴沉。 别看表面上大家似聊的火热,一口一个相交多年,莫要客气云云,但真实感受如何,彼此自知。 “主公,是否令麾下跟上去瞧瞧?” 同在偏院歇息的心腹亲卫走近,在他身侧低声询问。李密皱眉沉思了半晌,便叹了口气,摆手道:“无妨,此人只想明哲保身。不想恶了朝廷,却也不敢得罪我等。不过夜里仍需有人值守,切莫大意!” “喏!麾下省得!” 亲卫躬身抱拳,再次隐在黑暗中。 而在另一边,在转过一处月亮门后,原本一脸困倦之意的武士彟却是神情一变,暗处映过灯笼的眸子精光闪烁。 “派人盯着他们!若安分则罢,要是有什么异动就地拿下!” “主人,是否差人报与府君?”躬身一旁的管家低声道。 武士彟静立片刻,便摇头道:“算了,若他一心为求脱身,某便帮他一次。来日也算一份香火情!” 随即顿了顿,又道:“对了,某让你准备送与唐公的年礼,还得再加些!记得,要厚!要重!要显出诚意!” “小人明白!” 第111章 诸事毕杨广行试探 天明时分,一队斥候出现在九龙山下。 按时辰算,此刻山下敌营该升起炊烟,饮马造饭了。但他们都观察了半个时辰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才径往探查。 待走近营地,几个斥候顿时呆立马上。 就见自山脚往南,绵延的旷野上密密麻麻,满是状态各异的身影。随着一夜的寒风吹拂,早已僵硬。 随风飘飞的雪片将冻住的血迹掩盖,一眼望去,雕塑如林。只有偶在风雪中露出的残肢断臂,诉说着昨夜的地狱惨剧。 斥候们小心翼翼的打马前行,避开那些无声嘶吼的狰狞雪雕。待行至一处漆黑倒塌的木棚外,便在灰烬中央发现了那具被烧了半截的锦袍焦尸,腰带上还悬着一方小印。 “此獠已死,速速回报李将军!” 斥候们神色振奋,急忙掉转马头,飞快回转霍邑。 在大业十年即将结束之际,肆虐河东近三个月的毋端儿起义轰轰烈烈的落下了帷幕。 此役辗转过千里,裹挟难民百姓数十万人。自绛县到汾水,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绛郡人口骤降,元气大伤,怕是经年都无以恢复。 结局虽不圆满,但也因此打消了皇帝陛下再行东征的念头,倒让世家百姓无不松了口气。 东都,凝碧池畔。 一群内侍低着头,远远的跟在身穿黑色锦袍的皇帝陛下身后。皇帝身边,着红色官服的李渊弯着老腰,强忍着捶两下的冲动,亦步亦趋。 “这么说,贼首虽伏诛,但余匪未清,反而遗害乡里,难以进剿?” 杨广的声音响起,使得老李的腰子弯得更低了。额头隐隐见汗,也不是是吓的还是累的。 “都是臣下进兵不利,以至贼兵溃逃,请陛下恕罪!” “哎?爱卿平乱有功,朕哪有怪罪之意?” 前者随意一瞥,见这货偷偷的揉了揉腰子,脸上便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却也不叫他起身,而是继续沿着池畔行走,笑言道:“日前裴爱卿上奏,说令郎遣数百善战门客径往绛州剿匪,斩获颇巨,不少县治匪患已清。” “陛下谬赞,此乃臣下所遗过失,犬子出些力气也是应当的!” 这种送分题,老李早就答习惯了,都不用过脑子。 然而话音落下,却听杨广忽地笑道:“建成那孩子,朕也是见过的。少年英才,仪表堂堂。更难得的是胸襟开阔,善纳良才!朕听闻此番河东之乱,多亏了他门下众多良才出力,方能平息。你这老货,把功劳尽数推给了柳氏与王氏,莫非想让令郎藏拙么?” “这陛下恕罪!臣怎敢有此想法!” 李渊噗通一下就跪了,头上冷汗涔涔,心里早就骂翻了裴矩那货。心说老子的儿子辛辛苦苦的帮你家剿匪,你反手就在老杨这儿捅老子一刀,安的什么心呀! 眼见皇帝转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李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便抱拳道:“陛下容禀,臣下非是让犬子藏拙,实在是,建成那逆子胆大妄为,为了些许银钱,竟纵容府上收纳逃避兵役的绿林豪客。臣未向兵部禀报已是包庇之罪,又怎敢借持权柄为此逆子谋私!还请陛下降旨,将李建成捉拿法办!” 老李一个头磕在地上,心说儿子可别怪你爸爸心狠,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哎呀,你快起来,这地上多凉啊!” 杨广等他涕泪横流的说完,又眼看他一个脑瓜崩砸地上。听见响了才假惺惺的上前虚扶了一把,拍着他的胳膊道:“些许人的兵役而已,与朕知会一声,便是就此免了又能如何?朕这做舅父的,还能真与晚辈计较不成?” 这话出口,若是某个疲懒杠精在此,没准会打蛇随棍上,直接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喊舅舅,趁机大捞好处。 但像老李这种心眼都长到脑子里的,却是连连摇头,心说老子信你都不如去信头猪。当即表示既是舅舅,但更是君父,法外不能容情,等他回家就把几个儿子都吊起来打云云。 “算了,既然如此,此番建成的功劳便抵了这过错吧!” 杨广撇着嘴转身,不想让这货看见自己得意的表情,同时似是随意道:“此前屈突通平雕阴之乱,朕命他留守大兴。如今你既已平河东,便有人言说该令你留守太原,却不知你意如何呀?” 这话说不上是啥意思,许是试探居多。但等了半天,却不见老李回答。 前者诧异回头,却见这老货斜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居然露着嫌弃和不情愿。见皇帝在瞧他,便激灵一下,急忙低头。 “咋?”杨广眨了眨眼,好奇道:“你不愿意?” “这个” 李渊纠结着老脸,两手搓来搓去的,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待皇帝等的不耐烦,便赔笑着开口道:“陛下,这个本来陛下所命,臣不敢推辞。只是臣下家眷府邸俱在京城,若是搬家,一来这耗资甚巨,臣家资薄弱,不堪花费。二则,京中还有些,那个,红颜那什么,知己” 杨广听着他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牢骚,尤其到后面,连相好的都扯出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理由还挺爷们儿的说。 便在此时,一内侍端着袖子匆忙跑来,离的老远便噗通跪下,尖声喊道:“陛下,宇大将军府上来报,大将军难以为继,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 前者讶然出声,随即身子摇晃,似要栽倒。李渊急忙上前搀扶,呼喊内侍。少顷,便听杨广怒喝道:“都滚开,朕没事!速速备辇,朕要出宫!” 另一边,河东,永济郡城。 “左边,对!往下,再往下对对,就是这儿!哦,舒坦” 柳瑛刚跨进某杠精的偏院前厅,看到的就是这货死狗一般的趴在椅子上哼哼。 小桃儿正卖力的给他揉按肩膀,小脸红扑扑的,都累出汗了。胖了一圈儿的杏儿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却苦于身高不够,帮不上忙。 “噫!”柳瑛禁着鼻子,嫌弃的撇了撇嘴,口中说着“你又欺负桃儿”,自己却是小跑过去,笑出一截小白牙来,对桃儿道:“我来帮你呀!” “咳咳!” 一阵恨不能把肺都咳出去的声音响起,李大德翻了翻眼皮,这才发现柳瑛不是自己来的,后面还跟着柳亨。只是后者刚进门时还面带笑意,这会儿却是脸黑得如同锅底。 李大德眨了眨眼,好奇道:“嘉礼兄这是感着凉了?” 我着你大哥的凉!还不是让你气的? 柳亨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去一旁,敲了敲茶案,口中喝道:“瑛妹,怎地这么没规矩!女儿家家的,不知矜持!” “切” 莫名又挨训的柳瑛垮了小脸,偷偷白了他一眼,便不爽的走去一旁,坐在椅子上扮淑女。眼睛却是东瞅瞅,西看看,不得片刻安分。 “” 房间里顿时安静一片。 柳亨这边手指敲了半天,却见李大德还是那副死咸鱼的模样,哼哼唧唧的瘫着,半点待客的样子都没有,顿时气就不打一出来。 他们家养了十二年的水灵大白菜,就看上这么一头懒猪? “话说李大德,你们家就是这么待客的?” 前者愤然的敲着茶案,不爽道:“茶水呢?果脯呢?糕点呢?” 想想刚回永济那会儿,李建成带着这货去柳家拜访时,自家可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结果反过来他来李府,这混球居然连口水都不给喝,也抠门的过分了吧? “哎呀,堂兄你就是多事!我去给你倒!” 柳瑛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说着。正要起身,就见柳亨已然气咻咻的瞪了过来,愤然道:“你给某坐下!咱们是客人!客人你懂咩?” “好了好了,不就是口喝的嘛看把你急的!” 这边李大德翻着白眼拍了拍小桃,嘱咐她去把上午刚鼓捣的半成品奶茶去热一壶来,同时起身道:“我说嘉礼兄,你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谁又惹你啦?” 还能有谁? 柳亨心说哥们儿出门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要不是来你家,没准还会更开心呢! 便在这时,旁边的柳瑛却是忍不住雀跃道:“哪有谁呀,我与堂兄可是专程来请你的!今日酉时城里有大傩nuó,咱们一起去看呀?” “大傩?” 李大德一脸疑惑道:“那是啥?今天可是大年夜,不是应该待在家里等着吃饺子嘛?” “饺子?又是啥?” 柳亨、柳瑛以及小杏儿齐声开口,都看向前者。杏儿更是开口接了一句:“好吃吗?” “我去?” 眼见众人疑惑,这下轮到李大德发懵了。 你们隋朝人过年,都不吃饺子的吗? 第112章 祭傩礼玄霸惊鬼神 讲真,这朝代过年不贴春联,他忍了。没有鞭炮,他又忍了。但大过年的连顿饺子都没有,是可忍孰不可忍! 扔下桃儿姐妹俩陪着柳亨和柳瑛喝奶茶,李大德一路寻去前院厨房,非要在大年夜的菜谱上加一盘饺子不可。 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结果柳亨这边一杯奶茶还没吸溜完呢,先是杏儿心心念念着好吃的一路寻去。随后是柳瑛,借尿遁消失。等他这边放下杯子长呼出一口热气,屋里就连小桃儿都不见了。 “这帮吃货!” 柳嘉礼瞪起眼睛,一脸愤愤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饺子这种食物,在隋朝并不稀奇,只是叫法不同。 李大德在厨房寻到来帮忙的崔婶略一描述,后者便笑了起来。 “三爷是要吃馄饨呀?这却是稀奇,平日里你都不曾提过。不过腊月里也寻不得青菜,只余些姜蒜留作春盘之用。单是肉馅,怕不好吃。” 原来隋朝的饺子叫馄饨?那馄饨叫啥? 前者一脸疑惑,却是摆手道:“前几日山上不是送来不少干蘑菇?还有我记得李旁买了不少萝卜来着,反正只包一顿,用不了多少!你去和李旁说,今晚这饺子我要是吃不上,明天就去打他儿子出气!” “哈” 周围帮厨的仆役厨娘闻言都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崔婶更是笑着摇头道:“这话俺可不敢与李管家说。不过三爷既然要吃,俺去做来便是,管叫三爷满意!” 话音未落,门外就蹬蹬跑来一道身影。 “阿娘,我也要吃!” 李大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杏儿这个吃货。不等崔婶黑了脸去教训女儿,便摆手笑道:“那崔婶儿你就多包些,咱们院子里的、还有我大嫂那也要送去。嗯,大哥不在家,我就做主了!” “那三爷,这春盘还做不做了?”厨房的老大,一个胳膊比某杠精大腿还粗的妇人探头询问。 “春盘又是啥玩意儿?” 他真心是头一次听到这名词,才刚问出口,便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笑道:“你怎地连春盘都不知呀?” 柳瑛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在厨房里打量一下,便指着一处摆了个奇怪造型的瓷盘道:“那就是春盘啦,要五种含辛辣味道的吃食制成,各家略有不同。我家的主料有茱萸和芥子,不过看你家这边,倒是还多了萝卜?” “噫” 某杠精听得只想打喷嚏,一脸嫌弃道:“大过年的 干嘛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可是有说法的 既是辞旧迎新,便要去除五脏中的陈腐之气。除了春盘 夜里还要喝花椒酒呢!”柳瑛笑道。 前者心说酒里放了花椒还特么能喝?便连连摆手 对崔婶道:“反正我不吃这东西,不过既然是传统嘛 好歹象征性的做些,每个院子送去吧!” “喏!” 一帮厨娘纷纷应下。便在这时 又见小桃儿也一路寻来 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一见他看过去,便比划着指了指手里抱着的披风。 “嘿嘿还是咱桃儿会疼人!” 李大德美滋滋的去把披风系上,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直到一行人出门时,柳亨都还耷拉着脸。要不是为了看着堂妹 他早甩袖子回家了。 当然看某人不爽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心思也压根儿不在这。 老李率右骁卫去东都交旨前,曾言会向皇帝禀明此番各家平叛的功劳,并直接暗示柳家,灭了敬盘陀与司马长安的功劳他不准备给自己儿子。 这件事的参与者 除了他那三个儿子便是柳昂与柳亨。既然前者不要功劳,那这功劳会落在谁身上 还用说么? 柳亨心底不断骚动,很想知道皇帝会怎么封赏。但他又担心柳庄会揪着兰陵公主的事给杨广甩脸色 再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老狐狸们到底是怎么商量的,外人不得而知。他这几天一直都想找机会问问 结果不等开口 却先被他老子赶出门来看着柳瑛。 造孽啊! 瞥过靠在某杠精身旁喜笑颜开的家伙 柳亨便暗叹男儿志向终究敌不过儿女私情。而更气人的是,这儿女私情还特么是别人的。 李府这边出门的队伍声势有些浩大。 除了原本这几位,还有柳氏的一众家丁,李大德的保镖天团以及听说了今日有大傩,嚷嚷着非要跟来看热闹的李元吉和一众狗腿。 所谓大傩,出自周礼。原本只是原始祭礼,做驱疫辟邪之用。后来慢慢流到民间,就增添了不少花样,有点异装街舞的意思。也难怪连李元吉这熊孩子都坐不住。 往日年节,永济是没有这等热闹的。也就大户人家会找来方相氏为自家做那种小傩。 只是今岁河东遭了兵祸,不少百姓枉死,风陵驿战场更是血浸三寸,亡魂夜哭。柳昂便让官府掏钱组织了这等祭礼,以击四隅,驱魍魉。 众人赶到郡府街道时,两边业已围了不少百姓。 柳瑛抱怨着某人出门太墨迹,以致来晚了云云,扯着李大德的手便往里面挤。 后者仰头瞧时,只听鼓声阵阵敲响,一片诡异嘈杂的歌声传来。待挤到前面,就见一穿红黑衣裤披头散发之人,脸上罩着一个眉眼狰狞的黑色面具,正甩着大胯跳来跳去。周围好些个头戴假面,身着绣衣的青年,手持各色旗帜兵器随着领舞之人的动作比比划划。 “这不就是跳大神么?” 柳瑛兴致勃勃的挽着他的胳膊,给他讲领舞之人的动作代表的含义以及每个人所代表的神仙之类。说到兴处,便怀抱他的胳膊不住摇晃憨笑。 李大德闻听带柳木面具那货代表的居然是炎帝神农,差点把下巴惊掉。 他开始还以为这种所谓的大傩,和后世驱瘟神的活动差不多呢。听了前者的解释才知道,这种祭礼其实是在娱神,嗯也就是拍神的马屁。 “呵” 某杠精一阵暗嘲,心说这世上要真有神仙,单看这帮家伙把自己画这么丑就得生气。正出神时,却见场中那领舞的“神农”似扭头看了他一眼。 鬼脸狰狞的黑色面孔上,向内侧弯的空洞眼睛与他的双眼对上。后者的大脑轰的一声嗡鸣,周围的吵杂顿时远去。尽在咫尺的柳瑛还在兴奋的欢呼,但所说的话却好似隔得极远,耳边只余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 而在某个时刻,便连这两者也听不到了。 思维在这一刻似有停顿,好似过了许久,又好似只得一瞬,肩膀忽的被撞了一下,瞬间把他从幻境中给拉了出来。却是头发散乱的柳亨终于自后方挤了过来,恶狠狠的把某人的胳膊从他堂妹的怀里拉了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柳亨瞪着眼睛教训自家妹子,换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哗!” 周围的嘈杂喧闹一瞬间入耳。 李大德狠狠的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腔有些火辣辣得,眼里尽是湿润,像是窒息过一般。头皮与背后尽皆出了一层冷汗。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这边仔细回想,却只记得自己只是走了个神就像被电击了一般难受。便在这时,自小腹却陡然升起一股温热,穿经而过,涌向四肢百骸,胸腑间的火辣顿时消弭无形。 “我勒个大卧槽!什么鬼东西?” 这一惊却是比刚才更甚,某杠精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再不理身前热闹,只是关注自身。 然而这股热气却只是一瞬便消弭无形。此后任他再怎么翻白眼、默念、亦或想什么意念也再无动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么傲娇么?” 他忽然想起在山上时,老张每天凌晨揪着他起床练的五禽戏。他承认,自从回城后就有些犯懒,已经好些天没早起练习了。 “怪不得有点虚嗯,明天接着练!” 李大德晃了晃脑袋,眼见身后的小桃儿被挤得小脸通红,便把她拉到臂弯里护住。正动作间,左边胳膊被人抱住,却是柳瑛又挤了回来。 前者茫然扭头,这才发现柳亨又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 “啧,可怜的”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头忽然觉得有些轻松。见柳瑛额前飘着一缕青丝冲他傻笑,便也咧嘴笑了起来。 第113章 大年夜四兄弟聚首 往日的永济,因有宵禁,一到夜间便漆黑一片,只余打更之人提着个小灯笼走街串巷。 但今日不同,过了戌时城内也是亮堂一片,家家户户都点着灯笼,围着火盆吃酒守岁。 传统就是,形式可能会变,但意义永远不变。 当然宵禁还是有的,且比往日更甚。毕竟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被些治安上的糟心事坏了心情。为此,柳昂还特意往街上加派了县兵衙役巡视。 只是贼没抓到,倒是抓了不少翻墙出来夜逛青楼的大户子弟,在节日中平添了许多趣闻谈资。 临近亥时,北门外马蹄声渐近。 数十道身着铁甲,背遮披风的骑士奔马而来。当先两骑各背宽大长弓,互不相让。待奔至城下,被城头士兵喝止,便有一人放声长笑。 “大哥,你输了!” “嘿,你小子的马好,非是某骑术不精!” “输了便是输了,回去罚酒!” “怕你不成!” 城头士兵一见这两个货还特么聊上了,顿时大怒,挥手就要让这两个夜闯城门的家伙好看。便在这时,闻声出现的队正露头瞅了一眼,却是一愣,急忙推开士兵,喜道:“城下可是唐公世子?” 城外当先奔至的两名骑士,正是李建成与留在绛州剿匪的李世民兄弟。随后其余几骑来到近前,竟还有冯月娥与几个侦察队的女兵。 原来当初老李招呼李建成带门客去绛州时,李大德闻听是要剿匪就做主掉了个包,把正在反省期间的特战队给派了过去。至于冯月娥,则是带着第二分队去当教官的。 这种小股部队配合作战,最是适合特种战法。某东家为此还专门定了章程和一些情况的处理准则。 这次剿匪,便是另一次的实战考核,主考官就是冯月娥。 见过这帮“赵子龙”战力的李建成自无不可,倒是李世民第一次见到这帮全身都遮在重甲下的士兵,一直眼热的紧,打了主意要敲他弟弟的竹杠。 这一次过年 本都定了留在绛州的。但李建成到底是想媳妇和弟弟 便临时快马赶了回来,还借机给几个有家眷的女兵放了假 一起回来过年。 听到城楼上的喊话 后者仰头看去,便惊讶道:“咦 你认识在下?” “好叫世子知晓,月前小人在此守城 亲眼见世子一箭吓退数万贼兵。世子神威 小人怎会忘记!”队正笑着回道。 “哈,大哥你口风好紧,此事连阿爷你都不说!”李世民听得一阵心驰,便扭头打趣。 “哎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李建成装逼似的摆摆手 随后抬手执礼,对城上笑道:“既是相识,能否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城?明日建成定携礼拜谢!” “世子切莫折煞小人,府君下值前曾特意嘱咐 若是世子回城,无论时辰 直接放行便是!还请稍待,小人这便开门!” 城头队正说完 便转身安排士兵下城开门。 李世民瞧的一脸惊讶,扭头看着李建成道:“大哥好大的面子啊!某上次与那柳千里搭对 这厮可是极难相与的。此番为大哥回城 竟还专门下了道令?” “哎呀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后者又是这话,这次却是装逼无疑了。李世民白眼狂翻,周围跟随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过不多时,城门便开了一道仅余一人通行的缝隙。兄弟两人打马通过,被一队士兵引着去往李府。而冯月娥几人却是径直绕过郡城,直奔中条山下。 李建成面上隐隐激动,心早就飞回家里了。李世民脸上也满是期待。 有件事兄弟两人未曾谈起,却是心照不宣。那就是此番过年难得老李与万姨娘不在,只有他们嫡兄弟四人聚在一起。无需守着规矩,更不用看长辈脸色。 此时不浪,更待何时? 远远的看到李府大门,两人便谢过引路士兵,下马进府。门房值守的家丁讶然来牵马,随后嗷的一嗓子,把整个院子都惊动起来。 李建成的笑声自进了院子便没停过,待穿过中庭,正撞见提着裙子匆忙奔来的郑观音和满嘴油光的李元吉。 “大锅!” 熊孩子喜的眼睛都发光,嗷嗷叫着狂奔过来窜到他的身上。后者抱起弟弟转了一圈,话都没说便又随手丢去一旁,向着自家媳妇走去。 “大郎” 眼见着丈夫走近,郑观音摇摇拜下,眼里都能溢出水来。 毕竟才结婚不久,李建成又是个难得的大帅哥,两人自是如胶似漆。从之前他冒险出城到如今,夫妻俩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长时间。 “唔,瘦了些!娘子辛苦!” 李建成千言万语,道出这几个字,却是听得郑观音眼睛都弯了下去。 他们两口子一个是国公世子,一个是长房主母,在兄弟和下人们面前都要端着,有些话,嗯得回去说 后方的李世民眼见两人在那眉来眼去,估计也想起了自己媳妇,瞬间就没那么高兴了。 不过待众人见礼已毕,前者扫了一圈,却发现似乎少了点啥。 “三郎呢?” “三郎他”郑观音眨了眨眼,似想说什么,又似是想笑。 后方的李元吉见机,便不爽的告状道:“李玄霸带人出门了,定是去了娼肆!这厮仗着大哥不在家便胡作非为!年节不让府上做春盘,非要吃甚馄饨” “哦怪不得你刚才说话一嘴的怪味儿!没少吃吧?” 李建成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后者顿时垮了小脸,嘟囔道:“那啥,我饿了嘛” 这货一逮到李建成“落单”,就要趁机告李大德的状,都快成府上的一景了,众人也见怪不怪。倒是李世民多瞥了他一眼,心想这熊孩子一口一个李玄霸,半点对兄长的尊敬也无,哪天寻个由头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 便在这时,就听郑观音笑道:“莫听四郎胡说,三郎他唔”说道这里,似乎有些话不好开口,便红着小脸凑到李建成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哈?” 后者睁大了眼睛,半晌,便哑然失笑。 “大哥,三弟到底是去哪了?” 见这两人打哑谜,李世民不耐,便出声问道。 李建成却是不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挑眉揶揄道:“咱们三弟长大了,该娶媳妇了呢!” 这就像他两口子刚才的眉来眼去一般,有些话,是不能当众说的。 而此时,郡城南面,柳府后巷一处院墙外。 几个侦察兵在巷外做了暗哨,封锁进出口。王平和谢波盯着柳府后门,张小虎和乌大宝则是在墙下搭了个人梯。李大德踩着张小虎的肩膀攀在后墙上,手里提着个树枝,正小心翼翼的放下放。 院内一处假山后面,柳瑛仰着小脸,身体随着一只摇摇晃晃的食盒左右摆动,小嘴不住低呼着“慢点”“别洒了”之类。 “早让你搬个凳子来,你偏不听!” 李大德抖着脸上的肌肉,费劲巴拉的保持着食盒的平衡,手臂早就酸的不像他自己的了,口中不住抱怨。 柳瑛眨巴着大眼睛,仰着小脸憨笑,糯声道:“我怕被人发现嘛” “那这么大个食盒就不怕被发现了?” 前者冷哼。待好不容易把食盒放到下方,被柳瑛抱住,便再也撑不住,直接扔了树枝,揉着胳膊道:“以前咋没发现你还是个吃货?又不啥稀罕玩意儿,让你家厨房做就是了!” “嘿嘿,你送来的不同嘛,里面有蘑菇!”柳瑛鼓着小脸笑道。 “行了行了,你慢慢吃吧,我回去了!这大冷天的” 李大德自墙头吸了吧鼻涕,摆了摆手正要转身下去,却又被叫住。 “等等!先别走哇!” 只见小姑娘转身放下食盒,却不知又从哪摸出个小竹篮来,小脸浮着红晕,讨好道:“喏,我给你准备了糕点,你带回去吃呀!” “哎呀,不要不要!” 一见这又要用树枝勾住才能够着,某杠精顿时一脸嫌弃,摆手道:“你有啥不能白天拿?哥为了避宵禁,连侦察兵都带来了!” “拿着嘛!我亲手做的哦” 柳瑛像是哄小狗一般,还摇了摇手上的篮子。眼见这货不搭理她,真准备要下墙头了,顿时跺起了小脚,尖声喊道:“你给我回来!你站住!李玄霸!!” “卧槽,姑奶奶,别喊!” 李大德激灵一下,差点一头栽下去。顿时吓出一头冷汗来,转身小声道:“你别这么大声!我拿还不行嘛!” 见这货回头,柳瑛刚刚的粗放气势一收,顿时又变回可爱淑女状,弯着眼睛点头。 “嗯嗯那你快点嘛” 第114章 志难酬老将军归天 “啧,你这么人格分裂,是不是双子座的?” “什么双子,这糕点是用松子做的,可好吃呢!” “哎呀我这个脑子” 这边两个人还在院墙旁磨磨唧唧,殊不知就在院内一处厢房墙后,正有个长须男子抚着胡子瞧着他俩。两人的对话,更是一字不落的全听了去。 这两货也是心大,这么久了都没有家丁巡视经过,居然谁也没觉得奇怪。 “这小子,倒是个会疼人的” 柳洋嘴角含笑,暗暗点头,同时把背后握在手里的棍子放到墙角。 嗯,毕竟岁数大了,天色又黑,得拿个棍子拄着防止走路摔倒。 很合理,没毛病! 李大德回到家时,恰逢子时初的梆子声响。 像是心有预感一般,忽地抬头看向夜空,便见一道流星自东边划过。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就有股大石落地般的轻松。 “啧” 皱眉点了点脑门,暗道“你不对劲”。正要穿过前院,耳根一动,却听到身侧响起一声踏步,一道人影自花坛后猛的朝他扑了过来。 “东家小心!” “保护三爷!” 几个保镖和陪他一起回来的侦察兵顿时惊呼出声。有的慌忙拔刀,有的则手忙脚乱的抬起手弩。 毕竟是在自家院里,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埋伏,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眼看着来人已经扑到了李大德身前,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者的肩膀被人抓住。 便在这时,却见李大德几乎是同时侧步上前,双手捞过对方手臂,转身就是一个过肩摔。 “砰!” 前院的地面似乎震了一震。 “这” 刚从另一边跳出来的李世民张大嘴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后面的保镖天团更是集体托住下巴。 “二哥?” 回过神来的某杠精一脸茫然的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李世民,接着便懵在原地。 哔了大哥的,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刚才大脑一片空白,动作完全都是下意识的,根本就没做任何考虑。等脑子跟上来时,都已经完事儿了。 “呃咳咳” 地上的人影静止了半天,才呻吟一声咳了出来。李大德低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大哥?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李建成这会儿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脑瓜子嗡嗡的,一阵恶心想吐。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还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么! “哎呀 这可真是 真是” 反应过来的李世民慌忙跑了过来,先是俯身去扶大哥 随即又抬手指着弟弟 一脸的哭笑不得。 本想着和某人开个玩笑,捉弄他一下。谁知一照面 却是先被人家给放翻了。 李大德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尤其看到地面上铺的土砖都被砸裂了之后,急得汗都下来了 顿时翻着他大哥的衣服四下查看。 “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呜 别动,让某缓缓咳咳!” 李建成苦着脸,仰着头大口的喘气,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缓了好半天才在两位弟弟的搀扶下晃悠着站起身来 但还是觉得头晕。尤其是后脑 都鼓起包来了。 “三郎,嘶你这是从哪学的功夫,好大的力道!” 听到“受害者”询问,李大德滞了一下,也是一脸诧异道:“我没学啊 刚才怎么弄的完全想不起来。话说会不会是大哥你自己跳的太高,被我一绊就摔倒了?” “是这样么?” 李建成翻着眼皮回想 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是挺大的。还待细想却又感觉头晕,便也不想了 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往回走。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回来了?绛州那边的事结束了?” “没 这不是年节嘛 咱们兄弟难得聚首 大哥想呕,停一下,想吐” 刚过中庭,两人扶着李建成在一棵树下吐了一会儿,便又架着他往后走。声音断断续续,再听不清。 前院里,保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叹为观止。 “刚才三爷的动作,你们谁看清了?”王平悄声问道。 “太快了,眼睛跟不上啊!” “像是三爷每日早上练的动作吧?俺记得叫什么虎式三掷的?”乌大宝捏着下巴,不确定道。 “张郎中不是说那只是强身的吗?” “呸,那糟老头子坏滴很!除了看病,什么时候靠谱过” “哎走了走了,今天的字还没写呢,造孽啊!” 一提到写字,所有人包括那几个侦察兵在内,都齐齐垮了肩膀,长叹了口气。随后便收了兵器,勾肩搭背的走向一处偏院。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隐隐的,西城外的佛寺传来一阵钟声,宣示着大业十年的正式结束。 后宅的正厅里,兄弟四人正在笑闹。 李大德似要玩一种游戏,输的罚酒。李世民拍着桌子叫好。李元吉则不满于他只能喝果酒,愤愤的叫嚷,然后也不知挨了谁的巴掌。 有人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畅想着未来的美好。还有的人却已就此停下了脚步。 洛阳,清化坊,许国公府后宅。 短短不到一月,原本还算体格壮硕的宇述已形同枯槁。干枯发白的头发紧贴在额下,眼窝深陷,颧骨下的皮肤只包着下巴。满是老人斑与褶皱的脸如同骷髅,充满了腐朽与不详的气息。 外间正厅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两个孙子俱在此守岁。南阳公主在另一边的偏厅里,陪着他的大女儿一起低声说话。 早在回到东都当日,宫中便有太医前来诊断过,说他因早年征战四方,受伤无数,已是亏空了气血。如今年事既高,身体衰败,以致心脉乏力。这是天数,非药石可医。 道理和逻辑似乎都很清晰。 若是李大德在这儿,肯定要问问那太医,把心绞痛引发的心梗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是哪个师父教的。宇述也不是年纪突然大起来的,之前还在潼关跳着脚的追杀李密,怎么就衰败了?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般喜欢抬杠,尤其为抬杠还查过许多资料。又或者太医并非不知病因,只是治不了。 治不了的病,自然就是天数呗。 宇述今年六十有八,在这个年代已经算高寿了。所以子女们也都有心理准备,算是认可了太医的说法。早在回到东都时,便在悄然的准备他的身后事了。 “某此前曾暗示梁元礼,左武卫之事没人比某更了解。那裴仁基是什么东西,也配做大将军!可梁元礼这厮却着实可恨,把某的话当了耳旁风,半点也不曾与陛下讲过!见了新主子,便忘了阿爷的提携之恩!” 正厅的火盆旁,有些憔悴的宇化及愤愤的低声说着。 与他靠坐的宇智及闻言便把环眼瞪得溜圆,满是络腮胡的嘴巴咧开,狞声恨道:“他就是阿爷门下的一条狗,也敢噬主?待某找人去做了这厮!” “二哥慎言!大哥也别发牢骚了!” 坐在对面的宇士及皱起眉头,不满的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道:“梁元礼是陛下任命的左武卫郎将,又岂会因私忘公?陛下今日来时,不是许了父亲复起大哥嘛?此时切莫再节外生枝!” “哼,可如此下去,那左武卫还是宇” “左武卫是陛下得!” 不等宇化及的话出口,宇士及便怒声打断,并看向偏厅方向,口中低喝道:“大哥你喝醉了罢!” 对面两人一阵沉默。 宇智及扭头看了一眼偏厅里的人影,待回转时,眼里的凶光便一闪即逝。抬头正要对宇士及说什么,无意间撇过内间的寝室,却是激灵一下站起。 原本躺在床上的宇述竟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手里还握着什么。待他看时,便听“仓啷”一声,却是拔出把刀来。 “阿爷!” “阿爷你醒了?” 其他几人顿时被惊动。宇士及回过头,第一个跑进寝室。随后便是宇智及、宇化及和他两个儿子。另一边的偏厅里,两女也惊呼着往外走。 几人才刚进了房间,不等说话,就见宇述忽然瞪起眼睛,死死的看着老二宇智及,怒喝道:“混账!” 后者被吓了一哆嗦,直接跪倒在地上不敢说话。其他人见状,便也一起跪了下去。 然而等了半天,房间里却静悄悄的,没了下。 “哐啷!” 横刀突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 宇士及诧异的抬起头来,只见宇述虽还怒目圆睁,双眼却已没了神光,连瞳孔都散了。 “阿爷薨hōng了!” 前者大哭着俯下身去,随后屋内便同时响起哭声,并迅速扩散及至全府。 大业十一年正月,大隋许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左武卫大将军宇述病逝于东都清化坊,享年六十九岁。 第115章 中条山二郎坐狗车 终南山,一处隐于林间的破落道观中,提了个扫把的小道士仰头看着夜空,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都第几个了真是个扫把星!” “无量天尊,贫道的寿数不会也少了吧?” “嘶得回去再推算一下好烦啊” 新年第一天,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忙碌的。 中原拜年的传统,在这个时候都已经传承近千年了。 各家各户一大早便添衣冠,肃佩带,祭祀先祖,叩拜长辈。随后架起车马,出门走街访友,互道新禧纳福。这既是礼仪,同时也是宣示人脉关系,门楣鼎盛。 还是那句话,传统的形式会变,意义不变。 作为“河东交际花”,李建成在这一天准备要跑的地方可不少。本来还以为今年二弟和三弟俱在,还能帮帮他。可等去寻时,才发现这两个货早就跑了。 永济城南的官道上,李世民与李大德骑着两匹快马,与随同的十几位侦察兵一起,正往神潭大峡谷的方向行走。 “三郎,今日可是元旦,咱们真就耗在路上啊?” 前者似有些后悔跟这货出门,此时皱眉道:“几十里山路,又满是积雪,等到时,这年都过了!” “哎呀,之前是你非要跟着来,现在都走一半了你又发牢骚!要不你回去陪大哥?” 李大德穿着厚厚的皮裘,闻言便斜眼看过去。 前者歪头想了想李建成今日要做的事,便果断摇头。 小狐狸给老狐狸们拜年,一窝子狐狸假笑,他可不愿凑这个热闹。与其煎熬,不如在路上吹风呢。况且,本着敲竹杠的他,早就想去王莽坪上看看了。 “嘿嘿,知道我为啥挑今天出门了吧!”李大德见他表情,便笑着说了句。随后又道:“放心吧,就是因为有雪咱们才好赶路,等下到了你就知道啦!” 快马一路奔驰 不到一个时辰 便隐隐看到前方树林后的大片炊烟。 峡谷外的蚊香工坊已非此前人去屋空的景象,而是恢复了忙碌。不过眼下在此做工的却并不是之前的工人 而是大批战俘。 众人到时 正瞧见黑压压的队伍在一排木屋前排队领饭。四周到处都是看守的士兵,还立有不少塔楼 活脱脱就是一处军营。 “眼下因为冬日,没法破土 便把人都聚在了这边。”穿过外围岗哨 李大德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为他二哥介绍:“暂时是在伐木备料,以待春时。等忙完了这边,就让他们进山 我准备在山里修条路” 正说着 对面冯立与杜光联袂迎了过来,老远就冲两人拱手,高喊着“东家纳福”。李大德摸出早就备下的铜钱,见李世民愕然,便又翻着白眼分给他两个。 眼下他们身份业已不同了 好歹是东家,属下拜年是要给赏钱的。 不过因为某杠精最近很穷 出手自然难阔绰得起来。手伸出去转了一圈,每个人才给了两。而李世民就更尴尬了 因为前者就分了他两枚,所以每人只能给一。 早看见两人小动作的冯立和杜光也不以为意 反正就是讨个吉利 便笑着收好 引着两人往峡谷内部走去。 “这段时间怎么样,今天加餐了吧?” 李大德扭头看了看后方的人群,侧着头对两人询问。 “东家早就吩咐下来,小人怎敢怠慢!今晨便已对大家伙儿说了,东家开恩,赏了今日肉食,每人还有一两酒水。大家都言东家仁义呢!”杜光笑道。 另一边冯立也开口道:“回禀二爷三爷,前阵子倒是有几个闹事的,门下后来查过,这些人往日便是泼皮,在军中时也多仗势欺人。不满于眼下要出苦力,便想掀起乱子,索要好处。” “哦,那你是怎么处理的?”李大德挑了挑眉毛,扭头看去。 冯立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寒光闪闪的牙齿:“全杀了!脑袋就挂在上工的地方!” “” 这种事,前者向来不予置评。倒是李世民点了点头,多看了他一眼,赞道:“杀的好!合该以儆效尤!看来你还懂些带兵之道?” “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冯立一脸讷然的摆手,说出的话却让李世民的表情僵住。 这神态,这动作咋好像在哪见过? “行了,时间紧迫,我就不在这儿多待了。老杜啊,你安排一下,今天让大家休息一天,就当是福利!” 李大德拍了拍杜光的肩膀,把后者拍矮了两头。随后又看向冯立道:“雪橇都准备好了吧?” 不问还好,话音一落,刚才还一脸轻松的冯立却是迟疑起来,小心道:“三爷,您真要坐这犬车进山啊?” 犬车? 李世民一脸古怪,下意识的看向自个弟弟。 后者翻了个白眼,正不爽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这叫雪橇!不叫犬车!”随后又扭头,兴致勃勃的给他讲道:“二哥,这就是我说雪天才好进山的原因了。咱王莽坪上有几个是辽东过来的靺鞨ò hé人。在他们那边,一年有半数都是雪季。他们便训了一种犬来拉雪橇,能在雪地上奔跑如飞” 前者听得一脸的不可思议,只觉得姿势大涨。 可还不等这边讲完,却听冯立在一旁嘟囔着拆穿道:“那几个家伙只是去过白山,根本不算靺鞨人。而且人家拉车的明明是四不像,是东家你非说用家犬也可以” “你闭嘴!我说还是你说?” 李大德恶狠狠的打断他的絮叨,扭头就看到李世民黑着脸在瞪他,便急忙安慰道:“二哥你别听他胡说,这真是靺鞨人那边的秘法,我可是你亲弟弟,怎么会坑你呢?” 你不会么? 想起昨夜玩的喝酒游戏,李世民表示怀疑。 这边众人深入峡谷往里走,过不多时,便在一处有士兵把守的山坡下听到一片狗叫。 待到近前,就见几个穿着皮袄的汉子各自牵着体型各异的狗子等在那。狗子们的身上都套了缰绳,连到几个造型古怪的爬犁上,看得李世民心里一阵没底。 “见过东家!” 一见众人的身影,前方几人急忙弯腰行礼。 “好了好了,不必多礼!嘿嘿,准备的如何?狗子们都训好了吧?”李大德摆着手快步上前,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得了个新玩具,脸上美滋滋的。 “这个,回东家的话” 为首一个状如老农的汉子,此刻一脸纠结,拱手道:“这犬车制成的时日尚短,老汉实有些不太放心。” 后方,李世民莫名和冯立对视了一眼。 后者耸了耸肩,那意思像是在说“你看,我就说是犬车吧?” “你哎,算了!懒得纠正你们!” 李大德无奈的指了指那汉子,随后便摆手道:“没事,慢慢跑呗!反正山上雪厚,摔一下也不疼!”说着,便询问哪一架是最先训练的,同时招呼着他的亲亲二哥上“犬车”。 李世民这会儿都方了,一脸的抗拒。但就像前者说的那般,他人都来了,总不好再回去。便如同车线木偶一般,被生拉着坐到其中一架雪橇上。 沿途要跟随的侦察兵们相对倒是放松许多。毕竟这玩儿虽然古怪,但看起来怎么都比当初学的滑雪安全多了。 待到众人坐好,告别了满脸“一路走好”的冯立与杜光,随着赶车人的呼喝,刚刚还摇头晃脑卖萌的狗子们便迈开腿,撒着欢儿的向山中狂奔而去。 “呜呼哈哈!” 眼见雪橇被拉着自雪面划过,原本心底也忐忑的李大德便松了口气,迎着寒风大声欢呼起来。 与他同在一辆雪橇上的李世民还死死的抓着边缘,但眼见这古怪的雪橇还真被几条家犬就给拉动了,便也逐渐放松,打量起周围。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起了绛州尚未结束的剿匪事宜。 眼下平原地区的小股溃兵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但那些隐匿山林的还得慢慢找。若是这种犬车,咳,雪橇能带到绛州去,可是方便太多了。 思绪越飘越远,不知过了多久,却是被几声惊叫给拉回来的。 李世民扭头,见此刻正好是在翻过一道山坳。前面不远处的另一辆雪橇前,狗子们像是闻到了什么,忽然就向侧面得林中窜去。 雪橇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在几人的尖叫声中翻倒。 赶车的家伙倒像是练了无数遍一般,瞬间就跳了下去。只剩下毫无防备的王平和谢波,尖叫着沿山坡滚下,消失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中。 “亲娘诶!” 李世民头皮一炸:“快停下,某要下车!” 第116章 王莽庙世民道感悟 王莽坪上今天张灯结彩,节日的气氛格外浓厚。 王度回龙门奔丧未归,前阵子还上表致仕守孝,这芮城令的位置就在某亲儿子的建议下被老李丢给了“剿贼有功”的主簿张潜兼着。眼下芮城县的大小事务,都由张潜做主。 他做主,等同于李大德做主。 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于是某东家大手一挥,就给整个王莽坪七千三百户,两万人全都落了河东户口。还逼着老张派吏上山,在东坪对面的山坡上划了片地按户籍分了下去,还发了地契。 左右都是无主的荒地,又不是掏他老张的腰包。再加上有个子高的顶着,张代县令这叫一个大方,大印哐哐的往地契上砸,都不带眨眼的。 结果大家伙进山躲了两月,摇身一变,就都成了小地主。虽说那片地眼下还是树林,且面积很小,但好歹能种粮食不是? 有了地,心就格外踏实。 大家本是难民,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谁都明白眼下这份安稳来的有多不容易。于是这第一个新年,对待得格外认真。 这已经是他们的家了。 当十几个摔得鼻青脸肿、顶着满身积雪草屑的身影含着热泪翻过九峰山半坡时,大家伙正聚集在东坪西侧,看着高台上的表演拍手叫好。 “怎么样?是不是比骑马快多了?” 李大德抬着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二哥,后者转过脸来,摸着下巴上新磕的血痕看着穿了五层皮袄、完好无损的某人好半天,才黑着脸点了点头。 确实挺快的。 如果抛去半路捉狗、挖雪救人以及疗伤正骨的时间,估计还能更快。 不想再和某杠精聊这个话题,李世民转身默默的揉着腰,看着身前大片空地上的热闹景象,一脸赞叹道:“想不到这山中竟还藏了这样一片地方,真是鬼斧神工!天赐的藏兵所在!” “嘿,这种地形在中条山还真不稀奇!” 李大德在一旁摇头接道:“我听芮城那边几个老药农说,往东过了雪花峰还有个舜王坪,比这儿还大呢。南面好像还有个什么禹王坪。啧,也不知道这山当初是怎么发育的。” “这便是华夏先民的智慧了!” 李世民笑指他道:“虞夏千五百年后有商周,有些遗存也分属应当。就没发现有何遗迹么?” “那么远的地方,我懒得去看!不过我这边嘛,喏,就一个破庙,还是老王的!”李大德说着 便指向山脚下被树林遮挡的小片空地。 李世民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家的老王。皱眉忍了半天 却还是嘁道:“这王莽何德何能,与舜王禹王并列 他也配!” “这种事吧你得辩证着去看” 李大德这边拉着他往山下走 同时把他当初刚到王莽坪时的想法悄声说了,低笑道:“没准儿在百姓眼里 老王比舜王来的更实际呢!毕竟一个只活在传说里,另一个却是实打实给了好处的!” 李世民若有所思 半晌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喃喃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老夫子说的对,百姓只重眼前只利,是听不懂何为春秋大义的。吾以己度民 却是笑话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 孔子他老人家更多是想劝君王说的多不如做的多哎二哥你走那么快干嘛?” 他这边还待说,却见李世民突然加快了脚步,根本就不想和他交流。那背影像是在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剩下这段路,其实也不算太近。但无论是谁 都没再提坐雪橇的事。倒是那群跑了四十里路还精力旺盛的狗子们,此刻到了家门口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汪汪叫个不停。 早有人注意到了这边,不少人都起身往西坪跑来。 李世民快步转过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树林 却忽然站住了脚。李大德追上时便也停住,默默的摘了帽子。 枫林下 一片连绵的坟冢落在半坡之上。每一处的供桌石台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雪中偶能看见残留的香灰痕迹。 嗯 山上的人都实在的很 摆完了供,供品还要带回去自己吃的。 李世民的眼神落到前方一处石碑上,上面刻着一首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看着落款雕刻的李玄霸字样,便斜眼看向自家弟弟,眼里带着疑惑。 这诗,不大应景吧? 后者耸了耸肩,心说应不应景这种事,不能看大家想要什么,得看老子有什么。能想出这首,已经是死了无数脑细胞的结果了。 “某听说了当初的事,这些人都是勇士,如此牺牲却是可惜了!” “这里也有我的错!” 李大德叹了口气,没过多解释,而是捏了捏衣领,弯腰鞠了一躬。 便在这时,以谷吉为首的留守管事们已是跑到近前,喜不自胜的看着众人。待一起来的冯月娥指着李世民说了什么,便神色一凛,急忙行礼。 “小人等,见过二公子!见过东家!” 待两人摆手还礼,谷吉才笑道:“估算时间,还以为东家要午时才到,却不想早到了许多。” 一说到这事,就又想起了这一路的辛酸泪,李世民便斜眼瞪了弟弟一眼。后者倒是神态自若,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就问你快不快? “哦对了!” 后者拍手唤过身后跟着的张小虎,在他背后的钱袋子里摸出一把铜钱来,依样又是每人发了两枚。 一帮人簇拥着往前走,待靠近东坪方向,便听着大片的“东家新年好”一类的祝词。李大德笑着挥手,像是干部下乡一般,一脸亲切的假装听不到熊孩子要压岁钱的喊声。 李世民跟在他身侧,倒是一起享受了一把众星拱月的待遇,脸上满是新奇。 他贵为国公府二公子,往日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寻常老百姓隔着老远就都避开。平日里所见多是贵人之间的执礼问候,表现也矜持得多。便是在鄠县的李家庄上,庄户与东家之间也是规矩森严,这种热闹体验还是第一次遇到。 好像还不赖? 众人围观笑闹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到各自的地方,或站或作的继续看着对面木台上的表演。 李大德和李世民被引着去了前面摆放的桌子旁,上面摆着瓜子糕点之类的,还有果脯和酒水,一看就又是某代县令的手笔。 台上这会儿上来一个穿着长褂的男子,对着下方的人拱手。李世民原以为这是哪个戏班子进了山,谁知这货在台上道完了新年好,却是从后腰里摸出两个竹板来,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李二郎” 说我的? 前者顿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自家弟弟。后者便嘿嘿笑着凑了过去,低声解释道:“这家伙老家是涿郡那边儿的,自小学的这手艺。我把词给他稍微改了改,怎么样?” “e” 李世民听着台上这货说自己什么七岁便能开半石弓,箭射双雕又不伤皮毛,却是从雕眼中射进去的,不禁耳垂发红,微微点头道:“还行吧!” 李大德咧嘴一笑,就知道某人这好面子的性格不是史书瞎掰的,这波不亏。 其他人则是不明所以,还以为台上这货说的是真的呢。不由得连连偷瞄坐在前排的李二公子,小声嘀咕着为啥他们东家就这么弱不禁风。 这边众人听得入神,待到高潮时便轰然喝彩。李大德无意间瞥到侧面一个老神自在的身影,忽又想到一事,便弯腰溜了过去。 “老张头!” 一屁股挤到张澹身旁,差点把老爷子从条凳上撞下去。不等后者翘着胡子骂街,便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凑过去低声询问道:“你教我那五禽戏,其实是一门高深的内功吧?是不是练了之后力气会变大,体内还有一股热流乱窜的?” 昨天下午加晚上的事总透着古怪,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老货教他的五禽戏了。今早他还自己偷偷试过,一拳打在栓门柱上,差点疼哭了。便想来问问,是不是有啥发力的窍门。 “热流?还乱窜?” 张澹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瞥过他,没好气得吹了吹胡子,一把挣开他的手臂,撇嘴道:“你是昨夜的梦还没醒吧?早说让你少看些志怪杂本,都把我徒儿带坏了!话说桃儿呢?怎么不和你一起进山?” “不是?你确定?” 李大德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一脸怀疑。 老张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嘲讽道:“就算是,就凭你这副虚不受补的小身子骨也练不成!行了,莫要烦老夫,哪凉快哪待着去!” “难道真是巧合?” 某东家抱起胳膊,若有所思的往回走。半路忽然反应过来,扭头喝道:“放屁!你特么才虚不受补呢!” 第117章 破井陉战云再临 大业十一年的第一道圣旨,便驱散了整个洛阳城的节日氛围。 杨广亲命两京一地半月之内罢宴席,停鼓乐,以显朝野对大隋故左武卫大将军宇述的哀思。 这并不夸张。 若说张须陀的死让他感觉痛失宝剑,亦使大隋少了一个未来可以统领全军的帅才的话,那么宇述的离开,便让他有种痛失一臂的感觉了。 当初他还是晋王,替他爸爸在外征战时,宇述便是他军中长史。 无论是灭陈、夺嫡、伐吐谷浑、征高句丽,后者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与其说两人是君臣,倒不如说后者一直在做他的依仗。 只要他在,杨广便无须操心军中之事。便是桀骜如来护儿,嗜杀如樊子盖,在他面前也都乖的和猫儿一般,不敢炸毛。 但眼下,这依仗没了。 这种失落与无处安放的无力感让杨广感觉到不安,更有一丝黑暗袭来的恐慌。于是更加痛惜宇述的死。一大早,一连三道旨意,全是和他有关。 除了第一道罢宴停乐的旨意,他随后又追赠宇述为大隋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谥号为恭。而随后的第三道,却是命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以鸿胪寺监护丧事,并超规格的以班剑四十人、辒京车为他送葬。 这样的死后哀荣,大隋之前没有,往后大抵也不会有了。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整个洛阳城都迅速从新年的庆祝气氛中脱离,满城哀祭。 清化坊附近的道路一时堵塞,满朝武无不第一时间赶到许国公府,为老将军哭灵戴孝。 与宇述同龄的民部尚书樊子盖哭到断气,差点一并走了。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到场先抽了宇化及并宇智及几个大嘴巴,连说老将军就是被这两个败家子给气短寿的。随即又拍着胸脯言说以后有事找他,定调教这两个货走正路云云。 这些是真正和宇述有过命交情的,表现最是真挚。而其他诸如裴蕴、苏威等,虽也面上悲戚,难掩哀色,但心中却无不都松了口气。 倒不是有啥把柄或是小辫子怕被揪,单纯是宇述在朝中给众人的压力太大了。 大业一朝官员 被后世批奸臣的是有 但真正意义上贪官污吏却是寥寥。在皇帝陛下的眼里,无功便是有过。当了官儿就得玩命的干活 为朝廷做贡献。要是谁没把活干好 或是捅了篓子,对不起 没有改正的机会! 皇帝陛下每次掏刀子砍人的时候,帮着递刀子的都是这位大将军。大家嘴上不说 心里未必没啥别的想法。 又或者 死了这位老将军,以后皇帝陛下会宽容点? 直到此刻,所有人包括杨广在内,都还没意识到宇述的死代表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眼下随着瓦岗寨的强势崛起 山东道已无隋朝势力。而在赶走了徐圆明 占据三郡之地后,瓦岗军便停止了进攻的步伐。与东平孟海东、琅琊徐圆朗暂时休兵,开始了休养生息。 任谁都知道,这只是决战前的宁静而已。待一方磨好了刀子,便是大战再启之时。只是到时候这把刀是砍向彼此 还是掉转刀口一起砍向大隋,便很难说了。 很快 大家便知道了。 砍向大隋! 不过第一把砍过来的刀,并非瓦岗 却是来自北方。 前阵子占了上谷,号称漫天王的王须拔 在攻打幽州时踢了铁板 被罗艺帐下大将薛万彻一矛穿死在了涿县城下。 王须拔一死 打得莫名其妙的幽州之战便宣告结束。 前者建立的“漫天帝国”原地解散,余部由亚帅魏刁子率领自上谷退入恒山郡。大军在行唐虚晃一枪,做出了进攻博陵的态势后,却转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出现在井陉关下,攻陷关城,杀进了山西。 时任太谷令的殷峤qiáo字开山率百姓县兵退守仙台山,敌军长驱直入,魏刁子麾下别将甄翟儿率十万大军攻寿阳,兵锋直指晋阳。 谁也想不到,自李密、毋端儿败亡后,山西道这么快就迎来了另一场战乱,冒泡的还是之前最没存在感的一股势力。 晋阳令刘静紧急调动周边府兵,由鹰击郎将潘长与都尉慕容罗睺统帅,前往潇河上游的石战沟驻防。 告急的信使抵达河东时,甄翟儿前锋已至石战沟下的马首乡,就要与隋兵交战了。 因为朝廷禁令突然消停下来的永济城内,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的措手不及。尤其是还在掰着手指计算复工日期,急需以蚊香打开市场,好养活他那一大帮子手下的李大德,头发都要被扯下来了。 “我去!什么情况,这什么情况呀这是!” “三郎你莫晃了,晃得为兄头好晕” 端坐中庭大厅里的李建成抬手虚摇,待走来走去的李大德拧着眉毛坐下,便长舒了口气,脸色舒展开来。 自从除夕夜被亲弟弟摔了个大马趴后,他就落了下个一摇晃就想吐的毛病。这段时间别说骑马,连马车都坐不了了。 于是待过了初五,李世民与冯月娥等启程返回绛州,他却留在家里修养。 他这个症状是典型的脑震荡表现。愧疚万分的李老三为此把老张头都接到了家里,生怕给他大哥留下啥后遗症来。 眼见弟弟坐下了,却还耷拉着脸,李建成只当他是担心河东再起战火,便笑着安慰道:“无须担心,贼军破井陉乃是靠偷袭。晋阳城高墙固,却不是靠偷袭能拿下的。况且南面还有霍邑扼守,他们决打不过来!” “呵呵” 李大德抬眼看了看他,却是叹了口气,向后一瘫,一副生无可恋的咸鱼模样。 李建成是当他担心,却不知他委实是觉得蛋疼。 本来昨天收到快马传来的宇述的死讯,就已经让他感觉够茫然了。而今天收到的消息,更是让他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因为张须陀的死导致山东道的局势失控,随后李密攻河东,这都是他自作自受。谁让某人丢了个王伯当过去的?好歹是个依据。 可宇述莫名奇妙的早死两年,本该去河北晃悠的魏刁子突然来了山西,这又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换了个叫法他就不认识了,这货明明就是他李爸爸的起家之战,雀鼠谷战役的主角之一:魏刀儿。 可问题是,这场战役要发生在李渊担任太原留守之后,眼下他爸爸还在东都蹲着等老杨的圣旨呢。 “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李大德心中很明确,自己这次确实是啥也没干。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通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王伯当,是怎么把这蝴蝶效应的余波给震到幽州去的。 王伯当是不能,但有人能。 此时,井陉关将军府内,一众义军首领正在庆贺。 “哈哈,多亏崔先生妙计,竟让吾等进了中原!来来来,都举杯,敬崔先生一杯!” 上首髯须黄脸的魏刁子举着一个硕大的酒碗,拍着桌子大吼,堂内其余别将纷纷应喝。说是敬酒,却无半分敬意。 下首一位中年士强笑着举杯,表情却是比哭也好不了多少。 李密心里早就骂翻了这一屋子的草寇,眼泪直在心里流淌。 要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原本他在武士彟的安排下自涉县出山西,闻听山东局势,准备去搅一波浑水,摸几条鱼。谁知还不等出发呢,却又落在了本想南下去找杨公卿麻烦的魏刁子手里。 这混球就是个不讲理的,沿途但凡是个两条腿的青壮,皆被裹挟军中。为求保命,李密便又化名崔远,献上这西进中原的计策。一来是想借着清河崔家的名头来脱身,二来也想再恶心一下李渊。 谁知到听了他的计策后,这姓魏的却哈哈笑着命人砍了他的亲兵侍卫。一面派部将甄翟儿按他的计策执行,另一面却是又遣了人捎信去清河索要赎金。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喝着不知滋味的浊酒,李密悄然打量着满屋子的恶汉,眼神在划过一短须青年时,便眯了一眯。 此人名叫宋金刚,据说是这魏刁子得结拜义弟。要说屋里还有个正常人的话,就只能是他了。 不为别的,只因他读过书,知礼节,没欺负过自己。 “得找个机会私下接触一下,最好能收为己用” 李密悄然打着算盘,想着想着,便又叹了口气。 心里苦哇! 第118章 围晋阳太原告急 石战沟,此刻已是战云密布。 寿阳与晋阳之间从地形上看,乃是西北平原东南山地的斜角,中间以潇河分隔。这对于以逸待劳的防守方来说,是有地利的。 居高临下的打法可不局限于热兵器时代,相对于冷兵器同样适用。 况且隋军虽然人少,但因晋阳乃是皇帝行宫,又是北方行政中心、别都所在,所驻府兵皆是精锐。所以这前几场交手,敌军只是送菜,根本没讨到半分便宜。 不过隋军的优势也止于此了。 魏刁子的手下精锐自称“历山飞”,也就是所谓的穿山如飞。 在这之前,无论是隋军还是同属义军阵营的其他势力,都觉得这货就是想起个响亮的外号,好往自己脸上贴金吹牛逼啥的。有点“草上飞”、“水上漂”那味道。 但眼下,驻守在石战沟的隋军却是真切感受到了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甄翟儿的中军主力到了。 并不是走的潇河东岸一线,而是穿插冠山北麓,自东面突然出现在了石战沟上方,以泰山压顶之势出现在了隋军背后。 地利之势陡然掉转,仰攻的变成了隋军。 战斗倏一开始,甄翟儿就没给隋军太多的反应时间。 滚木、礌石,甚至于投枪、弩箭。只要是居高临下能丢过去的东西,都一股脑的沿着山坡倾泻而下。半山腰的隋军军寨如同纸糊的一般,半刻钟都没坚持住就被砸出了一个缺口。 “潘将军!贼军势大,不如退回晋阳从头计较!” 后卫营都尉慕容罗睺冲到主将潘长面前,倒提马槊的手臂直哆嗦。 这不是吓的,而是刚刚试图挑飞一根滚木留下的后遗症。但仅勇猛如他,最多也就能应付一次。可山坡上滚落的滚木却是数以百计的。眼见手下的儿郎们连敌人的面都见着就死于非命,慕容罗睺头皮都是麻的。 “不行!绝不能退!” 潘长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若失去前方纵深,晋阳岂不成了困守?况春耕在即,绝不能让贼军围城!” “将军!” 慕容罗睺面色大急。 眼下根本就不是防守与退守的选择,而是对方只给了他们一条路。若是不撤退,等灭掉他们,人家一样兵临城下。他们早些撤退,还能给晋阳城增加些防守力量。 不过潘长却没让他再说下去,只是推了他一把,便取了兵器,带领亲卫冲向军寨缺口。 “回去!都给本将回去防守!后退者斩!” 明晃晃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看得慕容罗睺眼花。前者还上了战马,提着一把铁枪冲到前方,一枪刺倒了一个临阵脱逃的步卒。 余者愣了数息,便一声呐喊 又转身冲回到缺口处。各自抢着滚落的原木、石块等去堵缺口。 远距离射出的弩箭投枪自坡顶倾泻 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偶有距离近的,或是被射中缝隙要害的兵卒 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便在这时 喊杀声自后方由远及近。原本山下被隋军打得灰头土脸的敌军先锋却又集结冲了过来,似想要和山顶的甄翟儿本部前后夹击。 “他娘的!” 慕容罗睺狠狠一跺脚 便自戴起兜鍪,大踏步的走到营门 喝道:“后卫营的集合 随某出战!” “喏!” 周围大片兵卒陡然松了口气,急忙追在他的身后奔出大营。 同样是打仗,去进攻软柿子看起来怎么都比留在营地里挨打更容易活下来。 两千后卫营急速结阵,铁盾在前 弓弩居后 喊着号子向山下冲来的敌军缓步靠近。随着双方兵线拉近,弓箭便开始不断攒射。 营中的潘长回头看了一眼,见前者已阻住后方,并未趁机突围撤退,便轻哼了一声 暗自松了口气。 他并没觉得前者的观点有错,只是作为一军统帅 还没开打就判断己方会失败,这样的态度下属可以有 上位者却是不能有的。 即便要退,也得等时机明朗 无力回天了再退。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不能明说 那就是不战而退 可是要担责任的。 “快,在木墙后方挖壕沟!多挖几排!” 不再去关注后方的战事,潘长转过身来专心指挥身前的防御。便在这时,眼角随转过山脚的阳光忽然感觉一阵刺眼,隐约见一道黑影直奔面门,下意识的偏了下头。 “唰!” 一杆步槊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情结上的铁刺刮过颧骨,带下一片皮肉。 大片的脚步声自坡顶传来,眨眼便到近前。大片的投矛与木枪飞过,营中隋兵不断有痛呼与惨叫声响起。 潘长扭头看时,便见东面山坡已然满是黑压压的敌军,如同蚂蚁出巢,一眼望不到边际。 当先一名半身铁甲半身却裹了块虎皮的大汉冲在最前,手拖一长柄圆头铁锤。待他看时,另一手却又接过一柄步槊,狠狠的向他投来。 前者心下一凛,凝神戒备。待步槊飞到近前,弧线却呈下落之势,显然是偏了。 “嘁” 不等冷笑浮现,心中却是警兆突现,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打马欲走。 却是晚了。 只听“噗呲”一声,步槊自战马前颈扎入,连留情结都没阻挡便没入血肉之中。身下战马痛嘶一声,人立而起,直接把他掀了下去,喘息着倒向一边。 “喝!” 潘长这边以枪杆拄地撑了一下,翻身落在地面。不等站稳,身前喊杀声就猛然大了起来。对方已攻到寨前,顺着堵得并不严密的缺口冲了进来。 刚刚投出步槊的汉子狞笑着冲前,手中铁锤挥舞。凡是阻挡在前的隋兵便一锤砸去,中者无不吐血而退,没于乱军之中。 “那隋将!哇哈哈哈!人头借俺一用可好哇?” “来的好!” 潘长抬手抖了个枪花,大踏步的迎了上去,口中喝道:“想要某人头,你便拿命来换吧!” “嘶这么贵啊!” 这汉子似乎有些精神分裂的意思,刚刚还一副大开大合的嚣张模样,这会儿却突然又收了脚步,捏着下巴沉思。 就在潘长这边连杀三名敌兵,枪尖就要怼到他脸上时,便猛的退后一步,同时挥手道:“你的人头太贵,俺换不起,那便只好抢了!兄弟们,给俺砍死他!” “杀呀!” 随着他的话音,周围无数亲卫士卒提着各异的兵器呼喊着冲了上去。 “你卑鄙!” 潘长怒吼出声,随即便被无数身影淹没。 慕容罗睺听到后方军寨有变的时候,已经有士兵自两翼向外溃退。回首望时,便见后方“隋”字大旗下,浑身甲胄已然变成深红色的潘长持枪而立,望着他这边张口说了什么。 一个半身披虎皮的汉子自他身后抢过一名手下的铡刀,狠狠的砍了过去。 人头随着旗帜一同跌落。 “走!向前突围破音!” 慕容罗睺目眦欲裂,持槊的指节作响。 潘长最后说了什么,没人知晓,但这并不难猜。 后卫营变前锋营,充当突围箭头,引着大队溃兵向西北潇河冲去。 阻挡前方的敌军阵型被冲的七零八落,差点就跟着隋军一起逃了。只是跑着跑着,忽又发现好像赢的是自己,便又捡了兵器加入到痛打落水狗的队伍中。 占领了隋军大营的甄翟儿,并没有理会前方的乱像。 对于他来说,死多少人都不是重点。只要能达成目的,人他有的是。 低头看着“隋”字战旗覆盖的无头尸体,虎皮汉子“呸”的吐了口吐沫,卷毛胡须下的面孔一脸不屑。 “什么年代了,还玩单挑!老子比你人多!” 石战沟失守的时候,东都的朝堂才刚刚作出反应。 杨广本来对于老李的任命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他不担心手下这帮武将,却总担心有外戚篡权。可眼下行宫都快被人抄了,外不外戚的也顾不得了。 正月初八,皇帝正式下旨:着右骁卫将军、唐国公李渊为太原留守,虎贲郎将王威迁太原郡丞,与虎牙郎将高君雅并为其副,统领河东太原诸鹰扬府兵进剿来犯之敌。 于此同时,像是放弃了挣扎一般,对于老李此前上奏的战功名单也一并批复了。 李靖原有的官阶不变,却是丢了个散骑常侍得空衔过去。刘武周平乱有功,调任马邑都尉。河东柳氏柳亨募兵有功,任王屋令。芮城令王度待诏,守孝期满后可入京任御史。最后就连张潜都没落下,给他转了正,接任芮城令。 看上去皇帝好似突然大方起来,把老李的面子里子都给兜住了。但这旨意一出,别说李渊,就连其他人都听的两眼发直。 因为别看官帽子送出去不少,但是这一次,皇帝却连一兵一卒都没派给他。只一个河东太原诸鹰扬府兵就给打发了。 整个山西道眼下还剩下多少府兵,当大家不知道是吧? 老李同志苦巴巴的出了洛阳,一路的唉声叹气。但及至出了函谷故关,便再来不及抱怨,与王威、高君雅三人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疯狂的打马冲向河东。 消息已然传来,就在他接到圣旨的同一天,石战沟失守。 敌将甄翟儿阵斩潘长,慕容罗睺兵败潇河,退守晋阳。眼下十万敌军已临晋阳城下,威胁太原全郡了。 第119章 谋瓦岗杨广下密旨 “上次好歹还给了五千右骁卫,这次居然一个兵都不给?也太抠了吧?” “十万大军啊,老头子就是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 “格局啊!这种格局,怎么做皇帝!” 石战沟失守以及老李调任太原留守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的在河东传开,以至于这几天李大德嚷嚷的声音有些大,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三郎你又晃莫晃了呀!” 仍旧是李府待客的前厅,李建成仍是那副抬手虚张的模样,不同的是此刻堂下还多了柳亨以及柳瑛两人。 柳亨颇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前者,搞不懂这位勇冠河东的李大郎怎地自年后就变得比他弟弟还虚的模样。 倒是柳瑛一副关心的表情,扭脸询问道:“大哥的头晕症还未好嘛?张郎中的针灸没起效?” “怎会,已经好多了!” 李建成笑着摆手,没好意思说是因为被某杠精晃吐了几次后养成了条件反射,一看他转悠就想吐。 对面柳亨疑惑的眼神又从他这边挪到自家堂妹身上,渐渐眯起。 头晕症?针灸?这妮子不是说,自年后她就没来过李府么?咋知道的这么多? 上首主位旁,李大德已是坐回到了胡椅上,还翘起了二郎腿。眼见众人的关注点格外奇怪,便没好气道:“我说你们就不着急?都快打到家门口了呀!” “这有什么好急的!” 柳亨闻言便冷笑一声,不屑道:“不就是兵么?朝廷不给便不给罢,此番我柳氏可征一万青壮,加之裴氏、薛氏,还有你手下的可战之兵,还怕了区区贼寇不成?” 他此来原本不是说这事儿的,而是来与两人告别。 虽然圣旨还随老李在路上,但既然消息已经传来,他便早早的收拾铺盖准备前往河内上任了。 王屋地处河内郡,靠临东都,算是富庶的上等县。加之水路与芮城相通,东又有永济渠,贸易繁荣。他已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事业了,心神压根儿也没放在太原的战事上。 “你说的轻巧,这些民兵连军阵都不懂,能和右骁卫的战力相比?” 李大德闻言当即反驳,很是不满他这敷衍的态度。 他记忆中只知道他爸爸仅凭不足一万人的兵力就灭了甄翟儿,把魏刁子赶出了山西,便理所当然的认为靠的是右骁卫。 毕竟李渊此刻还兼着个右骁卫将军的名头,且上次来河东平叛就是带右骁卫来的。 可眼下右骁卫被皇帝给没收了,就只剩下一个光杆将军拖着两个活不到武德元年的死鬼。 这还怎么打? 他不清楚这事儿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心中忐忑,生怕因为蝴蝶效应,导致他老子输掉这场战役。 “此事 怕还是叫嘉礼说准了!” 李建成见自家弟弟的眼神眯起 不住在柳亨与案上茶盏之间来回打量,便急忙坐直了身体 岔开话头道:“去岁河东连场大战 柳氏与裴氏皆出力甚多,估计朝廷见河东军民战力才有此番布置。而且三郎 凡事要切中要点,但也要纵观全局。” “嗯?” 李大德拧着眉毛转脸看向大哥 心说我怎么不纵观全局了?这年头没人比我更清楚大局走势了吧? 斜对面的柳亨听到自己的名字 也好奇的抬眼看去,心想啥玩意儿就被我说准了? 李建成见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便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在吾等眼中 眼下局势的要害皆在晋阳。可在朝廷眼中 魏刁子、甄翟儿不过癣疥之疾,真正的大敌却在山东!” 两根手指并拢竖起,后者一脸自信道:“自去岁瓦岗军坐大,消息便一波接着一波。先是击败了张府君的八风营,吞了禹城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济阳贼帅王伯当与谢映登的加入,与瓦岗联手灭了鲁郡徐圆明 已然使瓦岗军的势力遍及东、齐、鲁、济阴四郡!某敢断言,陛下此番举措必然是暗中调集兵力 准备对山东用兵了!” 说到这里,他便瞧了一眼自家弟弟。后者低眉顺眼的 假装没看到。 当初那个在李府养伤的那位毛脸汉子虽然身份知道的人不多 但李建成却是有印象的。他怎么能想到 他弟弟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公然资助反贼行事。 可惜木已成舟,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假装不知道,继续说道:“而诚如嘉礼贤弟所言,山西一地自有世家出兵相助。既免了大军劳动,朝廷便也顺理成章,专心东顾了。” “喔” 柳亨与柳瑛皆是一脸恍然大明白的表情,纷纷对他竖起大拇指。 瞧瞧!人家这分析,这谈吐,还有这不倨傲的修养,不愧是“河东交际花”,可比只会喷人的某杠精水平高多了。 “既如此,兵贵神速,某这便回报家父派人去各庄传讯,集合家卫青壮,随唐公北上!”柳亨言道。 李建成先是拱手道谢,随后见某杠精还斜在椅子上发呆,便轻咳一声提醒:“三郎,三郎?大德?李玄霸!!” “嗯嗯?” 李大德挑起眉毛,诧异的看向前者。 李建成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强迫自己堆起笑脸,提醒道:“嘉礼已言要先集合兵力。如今河东一地,便只你手中有些善战老兵。不如先行派去各庄,充作兵头伙长如何?” 大哥这是怕柳氏出工不出力,打算从基层抓兵权么? 小念头一闪而逝,李大德这边点头,心中却暗道可惜。 他其实还惦记着右骁卫呢,总想着把这支能征善战的队伍忽悠到他老子的麾下。 这年头战马奇缺,一支既成建制,又兼具强大战力的骑兵,可不是有人有马就能拉起来的。尤其骑射,非下苦功不可。那些没经过系统训练的骑兵,其实就是骑马的步兵。 可惜让他大哥这么一分析,他也恍然反应过来。此前一直被他看做半个自己人的瓦岗军已然极速膨胀,都快成了目前势力最大的一股义军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 所以右骁卫他就甭想了,搞不好杨广就是打着集中优势兵力先揍掉瓦岗的打算。 话说要不要悄悄给王伯当写封信?老子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留着! 李大德捏着下巴,偷偷瞥了大哥一眼,暗戳戳的憋着坏水。 巧的很,杨广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朝堂臣公都以为宇述的死,让皇帝失去了一把杀人的刀。却不知后者真正失去的,却是阻他挥刀乱砍的刀鞘。 眼下没了宇述这个唯一能在军事上进言的人,皇帝陛下的笼头便终于被解开,成了匹撒欢的野马,想咬谁就咬谁。 虎牢关,大批的粮草辎重自洛水卸船,汇集入关。 皇帝一边明旨派老李北上进兵,一面却调集物资向东进左武卫大营,摆明了是想要声东击西。 安排倒是没毛病,还挺暗合兵法的。但具体到执行者这边,却是有些跑偏。 “你说什么?守孝?” 将军府内,监察御史萧怀静扯着嘴角,一脸诧异道:“裴将军,你是在与某说笑罢?陛下亲发密旨,命左武卫进驻荥阳,攻瓦岗。而你却与某说,兵将们要为宇大将军守孝,暂时无法调动?” “非是某妄言,监军不妨亲往军营行走,一看便知!” 添坐上首一位中年将军抚须苦笑,叹息道:“本将也知军令如山,可宇大将军执掌左武卫多年,兵将校尉们多感怀大将军的恩惠,自发添灵守孝,某亦为之奈何啊!” 裴仁基也是有苦难言。他不是宇述,没有军中权柄。况且人家要为老将军守孝,他总不能掏刀子砍人吧? “哼,可笑!一群诗书礼义都知之不全的丘八,也妄言行孝?” 萧怀静拍着桌子便站了起来。话音未落,居于下首的一位青年郎将却是脸色一变,忍不住便要开口骂街。 麻辣隔壁的,当着将军的面骂丘八,和指着和尚说秃驴有什么分别? 裴行俨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从来都是他骂人,还没让人当面骂过呢。他才不管这货是不是皇帝亲命的监察御史,逼急了,揍他都是轻的。 “咳咳!” 不等有所动作,上首的裴仁基便咳了两声,狠狠得瞪了他一眼。 萧怀静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只梗着脖子,倨傲道:“反正本官已将陛下旨意传到,你是将军,遵旨便是,其余杂事无须与某多说!最迟后日,某便要见大军开拔!若是耽搁了进兵哼!” 最后那句话虽然没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撂下话后,后者便甩了袖子转身离开。只余裴仁基父子脸色阴沉的坐于堂中。 “娘的!便是陛下也不曾这般油盐不进!这姓萧的无非仗着乃是皇后” “慎言!” 裴仁基拍了桌子,胸膛起伏,显然同样被气的不轻。若是往常,裴行俨这话绝对是要挨嘴巴的。但眼下,他却是没心情打儿子。 “为今之计,便也只能先做动员,待大军出关,再行商议了!” 第120章 遇明月八风再显威 天下大势,从不以一隅影响全局,反倒总会被大势倒逼而牵连一域。 就比如说当初从齐郡败逃,辗转来到东郡的卢明月。一直就咽不下这口恶气,总觉得自己是被瓦岗与官军合起伙来给坑了,便琢磨着要报仇。 官军嘛,他惹不起。再说张须陀已经死了,记死人的仇多少显得有些小气。 所以首选报复目标自然是瓦岗寨。 但这又出现一个问题:瓦岗寨好打吗? 只看自大业七年起兵还活到现在的义军势力,无不有个易守难攻的老巢堡垒。如高士达的高鸡泊,孟海公的周桥,杜伏威的哦,这货没有老巢,就是腿长,跑的快。 卢明月琢磨着,真要去打瓦岗寨,说不得就捅了马蜂窝。尤其是在瓦岗军这边连败张须陀、徐圆明,连通四郡后,声势一时无两,就连孟海公都老实起来。 柿子要挑软的捏,事儿得捡容易的办。 打不得瓦岗,待把目光投向别处,别说,还真就被他发现了能捡便宜的地方。 彼时山东道与河南一隅皆被义军势力填满,荥阳至虎牢一线像是从东都伸出来的一把刀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东南。江都水军把触角填满了通济渠周边,连通两都。这些地方,都不好惹。 可若是再往南入淮阳,他就赫然发现,这地方小股乱军丛生,既没有朝廷的大股兵马进剿,也没有强的过分的义军势力。甚至于他还听说了一个老熟人,前年被老张摩擦后溜去淮阳的孟让。据说小日子现在过的还不错。 没说的,走你! 要说卢明月也是个奇葩,才刚刚在山东损失了十万人,这才没过多久,便又聚集起近五万兵马来。堪称征兵小能手。 眼下荥阳守军与瓦岗成对峙之局,自东郡以南入梁郡之间的通道暂成势力空白,倒是方便他开溜。 这边五万兵马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南下,可才刚过了封丘,却在前方莫名撞见了一处隋军营寨。左武卫军旗与裴字旗号在风中作响,看得人两眼发直。 要说人倒霉,从来都是双份的。 彼时 裴仁基父子正在营中长吁短叹。 那个生儿子没那啥的萧怀静 简直就是个讨债的,太特么较真儿了。 原本他们父子好说歹说 在郎将梁元礼与张峻的配合下 又是拉拢又是劝慰,总算征得大部分的将校点头 同意暂时拔营,待进驻荥阳后再行为宇述守孝。 严格来说 这已经算是拒战行为了 是犯忌讳的。只是眼下众人死死的抓着宇述这杆大旗不放,裴仁基不好发作而已。不然传到皇帝耳中,还以为他是对宇述有啥不满。 不过这其中也是另有猫腻。梁元礼曾暗示过他,原本宇述执掌左武卫时 每逢大战 必有赏赐。少的可能只是一顿酒食,多的便是财帛银钱。 但这种招数,宇述能用,裴仁基眼下却是不敢用的。 一来他的治军风格偏强硬,从没有过仗还没打就先发赏的先例 这点从他儿子身上也看得出来。 二来,左武卫分属皇帝亲军 宇述敢赏,那是自持皇帝不会猜忌于他 甚至还能给他报销。可他裴仁基算老几?也敢替皇帝做主犒军? 只要他前脚给了,后脚萧怀静就会给杨广打小报告 揪他的小辫子。 硬的不行 软的也不行 裴仁基无奈,便只能发挥拖字诀,给左武卫挪挪地方,先把萧怀静这边糊弄过去再说。 可一拔营出关,裴大将军就傻眼了。 萧怀静自己收拾了个小包袱背着,带着百余名禁卫,居然要和他们一起出关。还言说他身为监察御史,必须和大军待在一起。老裴劝他在虎牢关歇着等消息,却是说什么也不听。 这一下,暂驻荥阳的招数也不灵了。 大军走走停停,一路之上为了消除兵卒校尉的牢骚和不满,可谓是费尽了唇舌。 眼看过了封丘,前方便是王伯当的老巢济阳了,大军却是说什么也不走了。还说什么守孝,摆明了就是要好处。 “如此军心,便是勉强到了济阳,怕也难是瓦岗军的对手啊!” 中军大帐里,裴行俨拧着眉毛走来走去,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此前便与瓦岗军交过手,知道对方与普通的贼军势力不同。若是只当那种一触即溃的贼兵去打,可就有乐子瞧了。 可这话怎么都和萧怀静说不通,每次裴仁基一挑起话头,言说让监军下军营走一走,后者便梗着脖子说这是你这个将军的职责,他只负责监督云云。 后方端坐的老裴叹息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脚步声响。伴随着话语交谈,帐帘掀起,走进两员小将。 裴仁基有些印象,是当初被他儿子一起撤回来的张须陀旧部。偏瘦的那个叫秦琼,旁边看起来有点莽的叫罗士信。 “守敬!大将军!” 秦琼脸色有些焦急,只粗略拱了拱手,便急忙道:“斥候急报,有大股敌军抵近,不下五万!” “什么!这就打来了?” 裴行俨闻言大惊,三两步奔了过去,抓过他的肩膀道:“你问清楚了,是济阳来的瓦岗军?” “这却不知了。”秦琼皱眉,脸色奇异道:“斥候言说对方打着卢字旗号,且衣衫杂乱,只以麻布裹肩,兵器也颇驳杂。” “嗯?” 裴行俨挑眉,心说这描述听起来咋这么熟悉呢? 熟不熟悉的,既然来了就得招待。 后方的裴仁基已是站了起来,转身拿过兵器,大踏步的走出军帐,吩咐擂鼓备战。 随着鼓声起,刚回帐篷里屁股还没坐热的萧怀静登时跳了起来,急忙奔出帐篷。却见营中士兵奔走,战马嘶鸣,一副忙乱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要拔营吗?” 眼见一名校尉奔过,萧怀静正要前往询问,想了想忽又顿住,转身推了一把守卫的禁军士兵,吩咐道:“过去问问!” “喏!” 士兵转身出去,每过多久便狂奔回来,抱拳道:“禀萧监军,有敌军来袭,已到营外!” 埋伏?行军路线被暴露了? 这是萧怀静的第一反应。随后暗骂一声,急忙返回帐篷提了他的小包袱,吩咐禁军去牵他的马。 便在这时,只听战马奔腾,一队五百人的铁甲骑兵自营中集结奔出,直奔北面。随后裴行俨与梁元礼各集结一营步卒,也狂奔出营。 “去,问问裴将军在哪儿?咱们去他那守着!” 萧怀静想了一会儿,便安排士兵再去询问。过不多时,就随禁军来到一处塔楼。只见裴仁基就带了两个传令兵在上面站着,正抚着胡子一脸严肃。 “监军,咱就别上去打扰了吧?大将军许是要指挥作战的”带队的禁军队正悄然道。 萧怀静沉默了半晌,便点了点头,只在塔楼下等着。便见上方令旗挥舞,营中的战鼓猛然快了起来。 营地北面,见到迎面出现的骑兵之后,卢明月就懵了。 这扮相,这甲胄,还有身后背负的奇怪战旗,化成灰他都认识。 话说张须陀不是死了么? 而对面,秦琼与罗士信一见对面那杆“卢”字大旗,尤其是旗下那位套着一身金黄甲胄,明晃晃如大号金龟子的家伙,登时就笑了。 “哈!” 前者咧开嘴巴,扭头冲并骑的罗士信笑道:“士信,快瞧瞧那是谁!” “哼!”后者冷哼一声,狠狠一夹马腹当先蹿出,喊道:“这回定斩了这厮,用他的人头祭张府君!” “都看到那人了罢!” 秦琼闻言便举槊一指卢明月,猛的喝道:“随某杀!” “杀!” 彼时跟随两人的骑兵,不少都是当初随裴行俨撤下来得八风营士兵。后又补充了些青壮,满五百之数,充作亲兵。此刻随着秦琼的将令,都大喝一声加速冲锋,直奔卢明月中军而去。 “拦住他们!快点拦住!” 老卢一见这队骑兵目标这么明确,当初被人家正面凿穿的阴影再次降临,当场就毛了。一边呼喝着命左右上前阻拦,一边眯着眼睛寻找逃跑路线。 喊杀声陡然间大了起来,只震得人大脑发懵。 大片的血雾飞溅,残肢乱舞,五百铁骑如虎入羊群,顷刻间便杀得对方鬼哭狼嚎。 后方,与裴行俨呈左右呼应的梁元礼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心说这两人怕不是疯子吧!五百人就敢冲人家万人军阵,这是人干的事儿? 正纳闷间,却听右翼的军阵猛然爆发出一阵呐喊声,突然变阵向前直冲了过去。隐约还听到裴行俨这厮在阵间哇呀呀的乱喊,说什么莫跑了那“金猪”云云。 “疯子,都他娘是疯子!” 梁元礼喃喃自语,只觉心累。眼见手下各校尉都盯着他看,便无奈摆手道:“传令,变雁行阵向敌左翼突击!” 话音落下,便黑着脸自腰间拔出两把障刀,来到军阵最前方充当箭头,同时心中暗骂不已。 装什么逼呢,就你们会打仗是吧? 第121章 缴贼赃文武起纷争 以杨广的高度和胃口,真要动起兵来,自是不满足只灭一个瓦岗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何况他这远程指挥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就是知兵的人,与那些纸上谈兵的夸夸其谈之辈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纸上谈兵。 以往宇述在时,还能帮他查漏补缺,提供点人选建议。眼下老宇不在,皇帝就开始了他那自觉技术精湛的微操。 除了裴仁基这一路,他还另遣光禄少卿房崱与虎贲郎将刘长恭率右骁卫五千并两万南郡府兵自汲郡渡黄河,与左武卫前后夹击。 于此同时,又遣太仆杨义臣统右武卫并左御卫出临清关,直奔张金称与高士达义军老巢。还派了黄门郎自通济渠南下入江都,传密旨给江都宫监王世充,命他率淮南新军并江都水军绕东莱郡入渤海,超高士达的后路。 河北、山东,兵线分配的很平均,且每一个方向都是前后夹击,令敌军首尾难顾。 这么安排,皇帝自觉万无一失,且力量都用在了刀刃上。 自去岁征集的粮草军资,他原是准备用作再征高句丽的。可这边才刚开了个头,各地便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的到处闹民变,加之内定的东征大元帅宇述的去世,让这件事变得不了了之,索性就把这些粮草用在平定内乱上罢! 皇帝陛下一直都把高句丽和突厥视为心头大患,眼下既然要用积攒的力量对付国内,便也发了狠。琢磨着就算是剜下一块烂肉,也要把这些糟心的家伙们彻底弄死。 为此他连正月大朝会要召见各国使节的事都顾不上了,丢给了苏威去处理,自己则是坐镇东都,遥控四路大军。 他忽略了两件事。 第一,当年他带兵打仗时,韩擒虎、史万岁、鱼俱罗等名将都还活着,这些人是有能力把他的想法落到实出的。即便遇到突发状况,也敢于先斩后奏。而现在统兵的将军们,尤其是他选的那几个,根本没有这个胆量和魄力。 第二,他自以为四路大军前后夹击是万无失一,却忘了要达成这一目的的先决条件,却是要同时发起攻击,才能真正令义军首尾难顾。可他为了保密 传达命令都是密旨进行。甚至于像老裴这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配合进攻的友军。 如果没有配合 就不叫前后夹击,而是车轮战了。 比如北面的刘长恭与房崱带兵抵达卫县准备过黄河时 左武卫还在封丘和卢明月墨迹呢。 “随某追破音呀!!” 裴行俨浑身浴血 束甲上的血污蠕动,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原本的铁枪早不知扔哪儿去了 此刻手里抓着一把步槊,指着远处不断向后移动的“卢”字大旗怒吼。 周围的士兵们也跟着哇呀呀的乱叫 砍瓜切菜般在乱军中冲突 连阵型都顾不得了。 左武卫自辽东归来,先是追击杨公卿不利,后又在风陵驿受挫,像这种匪夷所思的顺风仗可是许久都没打过了。这些敌人简直都算不得军队的称呼 就只是拎着兵器的难民而已。 不过这也怪卢明月 才刚一接触就忙不迭的打马跑路。尤其这货还一身骚包的盔甲,明晃晃的好似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般。这就等于是拉开了溃败的开关。 其余士兵一看老大都跑了还打个什么劲儿啊,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才不管身后追的是两万人还是两千人。 不过对于裴行俨来说,这种结果虽然爽 却直接导致了他与卢明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满是乱糟糟的溃兵,怎么杀也杀不完 眼睁睁的看着这货骑着马越跑越远。 “娘的,都给老子滚开 滚开!” 号称“万人敌”的裴行俨这回可是真的万人敌了,气急败坏的他根本不管对面是谁 只顾挥舞步槊抽打。别说是贼兵 就连自己人都不爱沾边。 相距不远的梁元礼此刻胳膊都软了 两柄随身的障刀几乎卷了刃,已然换了一杆不知谁丢的破铁枪。此刻看某人居然还有余力嚷嚷,便苦笑摇头。 特么的牲口!也不知是吃啥粮食长大的 然而再怎么牲口,两条腿的人注定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的。眼下还能咬住距离的,便只有秦琼与罗士信率领的骑兵队。 “驾!驾!” 披甲的战马狠狠的撞开人群。罗士信一直都冲在最前方,原本路上还砍了几个贼兵的脑袋拎着,后来嫌累赘又都扔了。 也是怪了,不知道是不是越密集的阵型阻力就越大的缘故,总之冲杀了半天,双方的距离仍是开始那般,不远不近的吊着。 便在这时,身前忽然一空,战马一头撞进一片停留的车队中,差点栽倒。罗士信急拉缰绳,马蹄上扬,止住了冲势。但骑兵的冲锋也因此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原本的辎重板车都被扔在原地,过往的乱军不少都趁机捞上一把,揣在怀里跑路。后方的秦琼看得真切,有几辆车上打开的箱子里还装有铜钱。 “都停手!擅动者,杀!” 一槊把一个正撅着屁股趴在一辆车上扯绢布的贼兵钉死在车旁,前者打马上前,拔出马槊,指着车队下令道:“把这些辎重给某看好了,待大将军派人接管!其他人擅动者,就地处死!” “喏!” 骑兵队轰然上前,把守着车队两侧。溃散的敌兵见状,便如潮水分流般蓦然朝两侧分开。再不敢靠近。 “叔宝,那贼厮怎么办?” 罗士信抬手指着卢明月的背影大喊。 前者皱眉踟蹰了一瞬,到底舍不得那家伙的人头,便倒提马槊咬牙道:“只你我二人前去便是!” 话音落下,二人又打马去追。而此时的卢明月,都快跑出战场了。 封丘莫名一战,从过午一直持续到日落。 交战的时间只一个时辰,剩下的全用来打扫战场了。无论是隋军还是义军,此时俱都精疲力尽。裴行俨回到营中便直接往地上一瘫,都懒得再起身。 战果还是颇丰的。 杀敌近五千,俘虏过万。缴获粮粮草辎重不说,居然还有几车珠宝银钱。也不知卢明月是打了哪个土豪,这回全便宜了左武卫。 梁元礼以及上下将校皆喜气洋洋,自认为眼下出工出力,打了这么个大胜仗,总该有赏赐发下了吧? “不行!此乃战利所得,合归朝廷!如何分配,自有陛下决断!” 帅帐内,萧怀静冲东都方位略一抱拳,随后冷哼道:“私分战利,与贪腐何异?某既添为监军,此事断不能答应!” 此时帐内便只有裴仁基与梁元礼在,裴行俨还在辕门等候尚未回营的秦琼与罗士信两人。待前者话音落下,梁元礼便先抱拳道:“好叫监军知晓,这战利之分军中早有惯例。想来陛下” “你放肆!” 都不等他说完,萧怀静便怒道:“我大隋哪一条律例写了可私分战利?尔身为郎将,不思报效,却如商贾一般动辄言利。某必上书陛下,弹劾于你!” 卧槽恁娘 梁元礼蓦地握紧双拳,脸色登时黑了。心中暗骂,要是宇大将军还在,似这等唧唧歪歪的酸儒早丢出去打板子了。 好气呀! 眼见对方低着头,唯唯诺诺得像是不敢说话,萧怀静便哼了一声,扭头看向裴仁基,冷声道:“如今既已击溃贼人前锋,就合该乘胜追击,赶溃兵入济阳,趁势攻入济阴,兵临瓦岗!裴将军还在等什么?” 裴仁基闻言,心中顿时一阵腻歪。 原本萧怀静还算懂点规矩,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涉及打仗的事并不乱掺和。但或许白天这一场战斗给了他信心,大抵觉得所谓义军也不过如此。居然开始给他提建议了。 这毛病,绝不能惯着! 裴仁基冷哼一声,便不咸不淡的说道:“大军劳累一天,不宜进兵。此事本将自有计较,就不劳萧监军费心了!” “裴将军别忘了陛下的旨意!某也是替陛下监军,未有私心!届时若发现有人阳奉阴违,某的笔可比尔等的刀利!” 丢下一句威胁,萧怀静起身负手而去,只余帐内的两人阴沉以对。 梁元礼的手有些抖,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帐外,北风乍起,隐隐传来一阵欢呼,似是前往追击卢明月的秦琼与罗士信回营了。 第122章 传书信兄弟夜惊闻 有一则寓言故事说,一条狗将兔子赶出窝了,一直追赶,却追了很久都未抓到。 一个牧羊人见此便嘲笑,说同样四条腿的,腿长的居然没跑赢腿短的。可狗却回答说,他只是为一顿饱饭,而兔子却是在逃命。目的不同,迸发出的力量自然也不同。 这大抵就能说明为啥卢明月能再次从秦琼与罗士信的手中逃脱了。这让一直守候在外的裴行俨大失所望。 不过他倒没像牧羊人那般嘲笑,而是拍着两兄弟的肩膀安慰。跑得再快也只是兔子,哪怕穿了盔甲,也不是狗的对手嘛。 嗯,绝对没有骂人的意思,就只是个比喻。 夜色中的左武卫大营慢慢沉寂下来,莫名的氛围似在酝酿着不知怎样的风暴。而远在二百里外的瓦岗寨,却有一支来自河东的火箭率先射在了导火索上。 “辛苦你了!” 王伯当的脸上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淡然,手里捏着一封书信,对身前风尘仆仆的青年说道。 信自然是李大德写的,可收件人与落款却分别是荥阳郑继伯与女婿李建成。 为了保密,前者本就假借郑观音家信的名义一路送去荥阳的,之所以能递到王伯当的手中,关键还是送信的这位。 “王兄要回信便快些,明日一早我还要赶回河东,说不得还能赶上与那甄翟儿一战!”李成笑着说道。 “这么急?难得有故人相见,何不多盘桓几日,某也好尽地主之谊。”王伯当道。 “王兄看了信,许就明白了呢!” 李成卖了个关子,自去跟随带路的亲兵前往住处。前者闻言便心中一动,目送他走远后,便急忙回房间拆信。 很奇怪的一封信。 字迹确是李大德的“秀丽体”,口吻却是问候老丈人一般,那叫一个关心和奉承。看得王伯当眉毛直抖,很怀疑李成这货是不是拿错了。 不过很快,关键信息就映入眼帘。 李大德在信中假借他大哥的名义分析,把右骁卫被皇帝扣下,朝廷可能会暗中对瓦岗动兵的消息说了一遍。并言说荥阳附近可能会爆发大战,劝说郑氏亲族不妨出门暂避。 河东那一场分析,很难说李建成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家弟弟听的。 反正不管说者是否无意,听者都留心了。 李大德一面担心自己如果继续插手,会让事情的走向再次拐上不可预知的路线上去。可另一面又怕如果自己不出手,才会让事情真正变得不可收拾。最终纠结的写下了这封隐晦的信,赶了认识王伯当的李成送来。 他也不担心这内容会泄露,左右里面都是猜测的口吻,且是写给李建成那位老岳父的。就算拿到杨广的案头上,后者也说不出什么来。 “右骁卫” 王伯当把信的内容反复读了两遍 脑中大概构建了一下朝廷可能会进兵的轮廓 便悚然而惊,急忙起身出门。 李成说的没错 他还真没时间招待这位故人了。 “备马!某要见翟大哥!” 李大德一封信 搅动了千里之外的风云,悄然的在大隋的基座上楔下一根钉子。就在翟让被王伯当从媳妇的被窝里拉出 急着呼唤众将议事的时候,始作俑者也从梦中惊醒。 “呼!” 黑暗中如星的眸子眨了半天 抬起渐从麻痹中缓和的胳膊把压在胸口上的东西拿开 才长呼出一口气。 果然只是枕头。 “话说最近怎么总是半夜惊醒?” 李大德坐起身来,摸索着披上外袍,趿拉着靴子去倒水喝。 睡火炕便是这点不好,总是口干舌燥的 有时还会嗓子痛。为此 小桃儿还专门求了她的便宜师父,硬是磨来一个润喉的凉茶方子来。 还挺好喝。 半杯凉茶下肚,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李大德没了睡意,便靠坐在胡椅上发呆。 很奇怪,自十日前东都的消息传来 永济这边柳氏便配合着他把所募之兵尽皆调配好,在城北扎了营候着 就等李渊经过时随同一起北上了。可等了许久,眼看正月都要过了 却一直没等来他爸爸的消息。算算路程,早该到了才对。 他只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思维不去往坏处想。 所以 是在路上出了意外? 抢劫?车祸?又或者他老子的狐狸尾巴最终没藏住 被杨广发现了 派人追杀? 他记得隋唐英雄传里就说了,李渊在出京城赶往太原上任的时候,被杨广派出杀手灭口。老李用刻了自己名字的箭到处乱射,结果射死了单雄信的大哥单雄忠,最后又被秦琼救下。 所以,这种野史怪谈总不能是真的吧? 就在某人脑海中的画面,已经转播到李府满门挂孝,他们哥儿四个集体跪在老李的照片前哭鼻子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同时院内的暗哨也喝问出声。 “这帮混蛋居然在老子的院子里打埋伏?” 想起这几天有几次起夜,嫌茅厕太远便直接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嘘嘘,李大德便脸色一黑,愤愤然的起身去开门。 还不等他碰到门闩,房门却突然被拍响,同时传来焦急女声:“东家!快醒醒,出事了!” “冯月娥?她不是回绛州了么?” 李大德愣了一下,赶忙把胡乱套上的衣服穿好,这才开了门。 一阵寒风拂过,使得某人原地哆嗦了一下。抬眼看时,便见院子里站着三道人影。当先披甲的窈窕身影是冯月娥,另外还站着两名侦查兵。 “东家!出事了!” 不等开口询问,冯月娥已是单膝跪地,抱拳道:“两日前,有霍邑来的令使前往各郡,言唐公命各地府兵汇合。裴府君与那令使打听,才知唐公一路不停,早已到了霍邑,此时已然向太原进兵!二公子心切战事,担心唐公冒进会有危险,命属下前来报与东家,他与特战队先行北上!” 消息有点多,一时间,李大德的大脑处于宕机状态,表情愣愣的。 就在冯月娥忍不住抬头看时,就见前者眉毛动了动,先是恍然的“哦”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嘟囔着“原来没出车祸”,随后又猛的瞪起眼睛。 “草一种植物!” 一声饱含震惊与焦急的怒吼发出,震得房檐积雪漱漱落下。不等众人反应,某东家已是狂奔出小院,一脚踹开后堂房门,径往他大哥大嫂的内宅去了。 半刻钟后,后堂亮起灯光。 一脸幽怨的李建成揉着乌青的后腰眼,看着身前走来走去的亲弟弟,真的很想把靴子脱了丢过去。 “你能不能先坐下!凡遇大事,需先冷静!” “我冷静我冷静个毛啊!你说老头子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 李大德话没说完,就真有只靴子丢了过去,只得撇了嘴,找椅子坐下。 他想不明白,这么大一片军营摆在城北,李渊就算没时间进城,可扔下一句话,命大军跟随北上还是可以的。可后者却是一路到了霍邑,才有命令发出。 “大哥,你说”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却见李建成黑着脸指着地上的靴子。 某杠精“嘁”了一声,低眉顺眼的把靴子捡起,给他大哥递过去。 后者没好气的抬手指了指他,一边穿着鞋,一边偏了偏下巴,吩咐道:“去,把你那手下叫过来,再讲一遍!” 待冯月娥来到后堂,当着兄弟两人得面把经过再次描述时。不用李建成给他分析,连听了两遍的李大德便先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了。 “等等!冯大姐,你是说我二哥只带了特战队北上?裴氏的募兵呢?也没带?” 待前者不明所以的点头,给出肯定答案,他便一脸恍然道:“哦我明白了!老头子故意不调这些募兵,是想和皇帝卖惨,骗右骁卫来支援吧?” “啪!” 话音刚落,后脑便挨了一巴掌。 只听李建成没好气的哼道:“卖个屁惨,你这小脑袋里整天都是阴谋诡计!你以为阿爷像你一般?某猜测,阿爷此举无非两点” 李大德扭头看时,就见他大哥比划着“耶”的造型,摇晃着两根手指道:“其一,因战事紧急,阿爷一路不停,无非是想早日赶到晋阳,不做他想。其二嘛,” 李建成顿了顿,斜眼看向他道:“阿爷此番上任,随行还有陛下派出的两位副留守。届时若发现阿爷人还未到河东,这边大军便已整装待发。他二人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你懂了吗?” “马后炮,早你还嫌大家集结的速度太慢呢”某杠精撇了撇嘴,捂着后脑道:“大哥你今晚怎的这么暴躁?” 某暴躁? 李建成冷哼一声,心说就你这大半夜突然往人小两口卧室里生闯的行径,没把你吊起来打都是爱你了! 第123章 巧定计樊虎对守敬 夜色低沉,北风呼啸,正是许多大龄单身男青年失眠的时候。 所以一听说翟让召集,大家来的都很快。 现如今的瓦岗寨,有点人才济济,兵强马壮的意思了。 位于城寨正中的议事厅灯火通明,除老大翟让外,翟让的大哥翟宽、徐世勣、单雄信以及王儒信这几位最早的瓦岗元老都赫然在座。其他诸如王伯当、谢映登、樊虎、程咬金等后加入的将领也都坐在下首。 “这么说,除斥候已探明的西路隋军,还至少有一路疑似右骁卫的隋军,随时可能出现?” 年轻的徐世勣摸着嘴边淡淡的胡须皱眉思索了片刻,便起身走向堂内一侧平放的方形书案前,盯着桌面上的绢制地图瞧个不停。 坐在翟让左手边的单雄信哼了一声,嘀咕道:“有什么好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吞!管他什么左骁卫右骁卫,一并收拾了,然后咱直奔洛阳,砍了皇帝老儿的脑袋,让翟老大做皇帝!” 居中的翟让眉毛微皱。 一面要砍了皇帝,一面又要他做皇帝,这话咋听着怪怪的呢? 居右的翟弘也是面色不愉,微瞥了单雄信一眼,似有不爽。只是和他弟弟不爽的未必是一件事。 “单兄稍安勿躁,” 下首的王伯当摆了摆手,斜脸稍一指小徐的身影,笑道:“以懋功的智谋,很快便有万全之策,咱们听令便是!” 眼下他在瓦岗寨的地位,其实有些特殊。 老翟统领的瓦岗军本质上还没脱离绿林匪寨那套,奉行论资排辈,大哥二哥。所以若按资历,别说是单雄信与徐世勣,就连老程都比他入伙早,该喊他一声伯当弟弟。 可要论实力,如今的瓦岗军除却家属,马步兵卒合计不过十万。却有三万整编的河北降兵与五千谢家庄弓手都握在王伯当和谢映登兄弟手里。老王说的话,便是翟让也得老老实实听着。 单雄信这边偃旗息鼓,倒是斜对面本来和樊虎低声闲聊的程咬金,不知何时总是盯着他看。 待老王抬眼望过去时,便先拱了手,嘿嘿笑道:“倒是多亏了伯当兄的消息灵通,才能叫军师从容布置。却不知如此隐秘消息,伯当兄是从何而知啊?” “呵,也不是甚打紧的秘密!” 王伯当这人最有意思的就是,明明是被李大德当做卧底塞到山东的 却对自己的来历从不藏着掖着。平日里兄弟相处闲聊 总是一口一个恩公曾经曰过。这次也不例外,面对程咬金询问 当即便掏出那封书信来。 “此番还多亏某家恩公记挂伯当 专程写信提醒。不过众位兄弟,”老王说着便站了起来 郑重的对周围施了一礼,言道:“恩公身份特殊 还请众兄弟替伯当保密!” “那是自然!” “伯当放心 兄弟们都省的!” “你恩公真是个妙人”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反倒不做他想,更不好去检查那封信的底细,还反过来拍着自己的胸脯对他保证。 便在这时 忽听后方的徐世勣高叫一声:“某知道了!” “嗯?” 一群人顿时起身围了过去 询问这货知道啥了。 “定是濮阳韦城一线的北路!” 见众人都围了过来,小徐便指着地图信誓旦旦道:“大家看且此图分布,咱们瓦岗看似占据四郡一道,东西狭长难以兼顾,但对隋军而言 实则只有东北一面可进攻区域!” 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滑动 给众人解释他的推断:“你们看,沿黄河往东 一过武阳便是那清河贼帅张金称的地盘。往南又有孟海公的东平为屏障。隋军若不想打一场乱战,便只能在这里 ”点着地图上卫县大伾山的位置 “在此处过河 自北面进攻。” 话音落下,王伯当也看着地图点头道:“从距离上看,若是两路大军夹击,便也是此地了。一来可直取咱们大本营所在,二则,再往东要面对的形势和地形都复杂得多,很难与西路隋军形成配合。” 正说着,却见小徐同学一脸古怪,带着恍然与揶揄,摇头笑道:“即便如此,怕是这两路隋军也难以配合了!” “那是自然啊!” 单雄信拍着他的肩膀,得意道:“他的进攻路线都被咱们提前知晓了,还配合个屁!” 众人都哄笑起来,却见徐世勣摇了摇头,古怪道:“你们忘了我等因何与孟海公和徐圆朗休战了吗?” 这都年前的事儿,怎么突然又提? 众人一脸疑惑,就见程咬金带着不确定,诧异道:“卢明月?” 年节之前,留守瓦岗大本营的翟宽派王儒信传书,言说有人自东郡拉起数万队伍,不时侵扰匡城,还进入了济阴境内,恐是奔着瓦岗来的。 翟让一听老巢有失,哪还有心思在外面打地盘,急忙就收拢了队伍回师。结果大家赶回来才知道,躲在东郡与济阴夹角畏畏缩缩这货竟是卢明月。 “隋军进攻我等,和这厮有何关系?军师是担心他会趁火打劫?”王儒信道。 “非也非也!” 小徐哈哈一笑,摆手道:“姓卢的若真有勇气进攻我等,年前便打了,不会等到现在。你们瞧他所在的位置,”这货脸上挂着坏笑,点着地图道:“若是他不走,便恰好拦在北路隋军与我等之间。可若是南下,又刚好撞见西路隋军。所以说,即便没有我等干预,西、北两路隋军也注定难以配合了!”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脸古怪,以及同情。 过了片刻,才见谢映登耸了耸肩,叹道:“真是,天意啊!” “好了,即便如此,该我等打的仗也还是要打的。”翟让抬手止住众人话头,转向徐世勣道:“懋功贤弟,你是否已有对策了?” “算是有了些计较!” 后者点了点头,点着地图道:“隋军多是伐辽老卒,久经战阵,若分兵对抗,我等怕不是对手。所以,要先集中兵力,打掉一路!至于另一路,”话音未落,却是抬头看向樊虎。 “樊某?”后者一脸诧异。 众人一直没提西路隋军的旗号,但既然早有探马禀报,番号总是藏不住的。一旁知道底细的王伯当叹息一声,上前道:“懋功,不如某去吧?” “伯当兄,”徐世勣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你去,便没有效果了!”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为什么樊兄弟去得,伯当兄就去不得?”程咬金疑惑道。 “懋功!此事还需樊兄弟自己同意!” 翟让忽然上前,看着樊虎道:“那西路隋军,打着裴字旗号。某已问清楚了,主将是新任左武卫将军裴仁基!” 樊虎耳边轰得一声,只觉得大脑有些懵,脑中不住闪过许多面孔。有裴行俨,有秦琼与罗士信,还有张须陀。 半晌,就在徐世勣撇了撇嘴,准备另找人选时,他却低了头,涩声道:“末将愿往!” “某也去!” 一旁的程咬金忽地攀住他的肩膀,貌似不爽的大声嚷嚷道:“你怕个求!若是那姓裴的敢骂你,某便也让他尝尝被人骂的滋味!” 樊虎感激的冲他笑了笑,其他人便也松了口气。 小徐同学精神一震,便拍了手,点头笑道:“既如此,不如谢兄弟也去。你们三人便带谢家军本部与一万步兵,明日便去济阳!” “喏!” 谢映登自王伯当背后闪出,与樊虎和程咬金站在一块,抱拳应喏。 等到众人仪事完毕,徐世勣又联合老王这个懂战阵的和老程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一起完善了计划,天边已是蒙蒙亮了。 王伯当拍了拍额头,这才想起给李大德的回信还没写,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住处。待到天一亮,李成便要离开了。 他其实也说不上来自己想和李大德说点什么。倒是有一件事很想问问,那就是李密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死在了李渊手里。可战场上没有私仇,他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想法,便不知该不该问。 要不就多点问候吧! “恩公台鉴,承赐琅函,伯当顿首。自河东后,揖别丰神,时萦离绪,不知公可安好” 第124章 急出征玄霸做先锋 李大德一点儿也不安好。 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一大早就顶了两个黑眼圈,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结果上午天气还不好,阴霾霾的,正如同人的心情。 山雨欲来。 这会儿他正在自己小院的方厅里呈“太”字形站着。小桃儿在他身前身后忙活,把一片片造型奇怪的缀铁甲片挂到他身上系紧。 这身甲是他亲自动手画图设计,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用料极其考究,内衬是上好的软鹿皮用锡扣铆接。外层则是套了个类似坎肩般的链甲套。 本来他想搞一套全身链甲的,只是想象和实际结果不同。太重是一方面,二来工艺要求也太高。那一层层的小铁扣要织毛衣一般编缀在一起,还要保证其坚固性。集整个芮城加王莽坪的铁匠,直到现在也就弄出来这么件堪堪过腰的无袖链甲。 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干脆就以这个“铁坎肩”为基准,在外侧加装铁环束带,好方便外挂一些必要的护心镜,裙甲片之类的。 “好了没啊,这玩意儿有这么难穿么?” 这边都鼓捣了一早上了,李大德被折腾得有些不耐烦。话音才落下,臂弯下便钻出个顶着包包头的小脑袋,眼圈红红的。 小桃儿应是哭过的,此刻一脸送夫出征的幽怨表情。看得前者愣是没忍住,使劲捏了一把她的小脸。 “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旅游,带个丫鬟算怎么回事儿啊!快点,都等着呢!” “是!婢子省的!” 小丫头的声音仍旧软糯糯的,但下手却越来越不客气。挂护甲片的时候扯得某人直晃悠,忍不住悄然咧嘴。 靠,最近这丫头脾气见涨都特么是老张头惯的! 待缀了薄铁片的护甲片都挂好,李大德扯了带金腹兽的牛皮腰带扣上,美滋滋的转了转身,便让小桃儿拿了铜镜给他照着看。 眉带棱角眼带寒,脸廓刀削貌伟岸。 腰悬金兽吞天口,铁叶绒缕奇英男。 “我可真特么帅!” 镜子里的某人不自觉的咧嘴憨笑。 作为一名现代人,穿铠甲当然首重的便是美观。除此之外,又根据他自己的特点增加了诸如轻便,容易脱等等。至于防护力嘛 小桃儿单手就能拎起来甩的护甲片,就真的只是装饰品,有个屁的防护力。 李大德纯粹就是觉得自己要是有一天带兵出征,不穿盔甲实在不像话,这才弄出这么一套甲来糊弄。 不过话又说回来 就以他的身手 真要直面敌军,穿不穿盔甲其实意义都不大。就在这种名将辈出的年代 他就是穿一层钢板也照样会被人锤成铁片。 所以重要的不是盔甲 而是脑子。 “走了!” 抬手揉了一把桃儿的包包头,故意把发型弄乱 便拿了个带黑樱的牛皮盔,转身甩着披风大步出门。一动之下 身上的甲片哗哗作响 顿觉威武,连腰板都直了许多。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侦查队员已然在院子里列队等候,冯月娥扶着腰间那把仪刀,与张小虎几人站在最前。 李大德看着这些可以引为心腹的手下 忽然想起一个比盔甲更重要的事。 “卧槽!我的兵器呢?” 众人面面相觑 又齐齐耸肩。 山上送来的,便只这一套帅得一塌糊涂的盔甲,压根也没送兵器。 “算了!本来就是摆设,到时候随便找把刀吧!” 某东家摇了摇头,当先带人出门。待离开中庭到前院牵马时 正好撞见同样全身披挂的李建成。 “三郎,” 后者已然立于马上 背着把造型夸张的硕大长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你当真要亲去?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 万一” “大哥,你怎么又来了!” 类似的争论 显然已经不是一次了。李大德摊手道:“你以为我想去啊!昨晚咱不是说过了嘛 我带本部快马先行 你率募兵押后。这帮人眼下都有家有业的,我不跟着,怕他们不卖命啊!” 李建成抿了嘴,有些惆怅。 某杠精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他这两千兵卒对外的身份一直都是工坊保安。眼下在山里又分了地,妥妥的地主阶级。要没有李大德这个东家跟着,没准真能为了保命而不尽力。 “那你一定记得,遇敌莫慌,以策应为主,千万别冒进!到了那边便把军队交由二郎指挥,你只坐镇后方便是!” “知道啦!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李大德不耐烦的挥手,翻身爬上一旁家丁牵过的马。待前者先行出门,便暗自叹了口气。 这货这么好骗,怪不得不是他二哥的对手。 他当然是瞎掰的。 之所以要跟去太原,目的与他说的正好相反。不放心是真的,但并不是针对他手下的士兵,而是针对他的便宜爸爸老李。 史书上并没写过李渊打仗的战损比,但就看他动辄杀俘数万的彪悍战绩,也知道这家伙不太在意人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李大德担心,这些兵到了老李的手下会被当成牲口使。他可不想打完仗挨家挨户去送牌位,便只好跟着了。 一行人出了府门,兄弟两人打马在前,后方跟着上百全副武装的门客侍卫,浩浩荡荡的穿街而过,引得行人侧目,指指点点。 要打仗了! 这是河东百姓都知道的事。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输赢,只希望早点结束,莫耽误了春耕播种。 城北大营。 众人轰隆隆的穿过营门时,两千“工坊保安”已经牵马集合,在校场等候了。 其实李大德的手下远不止这点人,只要他愿意,直接拉起上万人的武装都行。毕竟工坊那边还有一大堆劳动改造的俘虏呢。只是这些人他不敢现在就用,甚至就连眼前这两千人都是用柳氏的募兵给换下来的,为的就是看住那些俘虏。 为此他把冯立都留在了工坊,随行的只有郭通、冯月娥和韦机带着的侦查小队。 “三郎,让老瞿他们也跟着你吧,充做亲兵,为兄也放心些!” 临近校场时,李建成突然说道。 李大德回身看了看身后,一群大胡子咧嘴露出一片白牙来冲他笑,一水的长弓配马槊。 这些人可不是郭通他们能比的,武力值虽说照王伯当这种猛将差了不少。但如果单挑,王伯当绝对打不过他们。 “行!那就辛苦各位啦!” 前者拱了拱手,也不矫情。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钱,总比把希望寄托在老李不会坑儿子这种想法上强。 “东家,” 便在这时,校场上的郭通与韦机已是迎了上来,抱拳道:“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东家讲两句吧!” “啊?讲话啊,我没准备啊” 李大德一阵踟蹰。 他不喜欢做没准备的事,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谋定而后动。 但想到这几天遇到的全是突发事件,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快,便也强迫自己要适应这种节奏。 “行吧,讲两句就讲两句!” 皱眉回忆着亮剑里的剧情,扭头正想找谁借把刀来应付一下,却听身后营门方向喧哗。一群人赶着个板车被守卫拦住,离得老远都能听见某个木匠在嚷嚷着要找他们东家。 “快,让他们过来!” 李大德急忙挥手,一脸喜色道:“我的兵器到了!” 落户王莽坪的一众侦查兵们,闻言都是脸色古怪。 那货是吴老铁吧? 既然是兵器,来的咋是个木匠? 过不多时,几个士兵随同吴老铁几人便推着板车过来。众人都好奇的看去,却见板车上并排放着两个五尺宽的大箱子,并不见有啥兵器的踪影。 “哈哈,老铁你们来的可真及时!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吧?”李大德笑道。 “哎呀,俺们进了城才知东家要出征了,生怕晚了误事,便又追来,总算是赶上了!”吴老铁笑道:“正如东家所言,已经做好了!” “是我设计的那样?”前者又问。 吴老铁点点头,一脸肯定道:“对!就是东家要求的那般!丝毫不差!东家还不信俺老吴的手艺嘛!” “得嘞!” 李大德闻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掀开箱子。周围众人早就心痒痒的了,一起伸头去看,随后便都变了脸色。 只见两只箱子里各放着一把四尺多长的黝黑大锤。虽说这年头用锤子做兵器的并不稀奇,可眼前这两柄锤子却真是过分了。锤头足有两尺宽,比冯月娥的腰都粗。 “嘶”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瞿武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大得铁锤,他都未必拿得动,这位身娇体弱的三公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便在这时,却见李大德伸手进去在锤头上摸索了几下,便哈哈一笑,一手一个把锤子拎了出来,转身上马,直奔校场而去。 “我草一种植物!” 一群李府门客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爆了句粗口,下巴掉了一地。而李建成与一众侦查兵,却尽皆意味深长的看着做一脸无辜状的吴老铁。 夭寿哦,这种事铁匠还真干不出来。 第125章 凿战阵玄甲初亮相 说实话,哪怕是在一千四百年后,十六岁少年的身高也少有过一米七的,何况古代某个从小就很空虚的公子。 所以当现年其实还不到一米六的李大德拎着两把一米长的夸张大锤出现在校场上时,活像是个被掏空了身体的龙虾,样子极其滑稽。 但不明所以的人,没一个笑得出来。 太特么大了哇! 黑压压的士兵望着前方那立于马上的身影,心底只一个念头:要是被这锤子砸一下,屎都得被打出来吧? 北风凛冽,战旗飘荡,人心肃杀。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很难不热血激荡。望着身前经过一个多月的整编训练,全都置换了铁甲,配齐了刀弩的士兵们,李大德豪气顿生。 在这乱世年代,他也算一方豪强了吧? 嗯,虽然置办家当的钱都是借的,虽然他还寄居在大哥家里,但这都不是重点。 “都认识我吗?” 某东家在这个正月没敢再偷懒,“张氏五禽戏”练的格外勤快,以致声音都比以往洪亮。 声音划过浪涛,在营中回荡。随着甲胄碰撞,两千人的方队齐刷刷的立正,猛的抬手一锤胸甲,齐声高喝:“参见将军!” 将军?谁又乱改老子的Tite? 李大德挑眉瞥了他大哥一眼,忍下了到嘴边的“叫我东家”,回忆着某剧台词继续喝道:“都知道要去干什么吗?” “杀敌!” “杀敌!杀敌!” 齐声高喝的声音汇聚一线,震人耳膜生疼。所谓现代化军事训练的结果就是,这些人未必真的精锐,但看起来绝对精锐的一批。 侧面围观的李建成与众家将连连感叹,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对!老子就是要带你们去杀敌!” 前方讲话的某东家忽地举起一只看起来极其违和的锤子,指着北面吼道:“在那边,有十万贼军打过来了!他们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想把我们拉下水。他们仗着人多,裹挟百姓,侵占乡里 据说连朝廷的精锐都不是对手!老子就不信这邪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啊!” 有些台词之所以经典 在于只要开了头 后面便都能顺下来,根本不用回想。 说到兴起 李大德脸色都涨得通红,蓦地拔动缰绳 战马踢踏上前 举着锤子高喊道:“纵是敌众我寡,我等也要亮出兵器,迎头痛击!狭路相逢” “勇者胜!!” 两千人的齐声怒吼震慑心神,让围观的众人都心脏狂跳。 李建成老怀大慰的看着他们家老三 心说这小子还真特娘的是个天才。 就在永济城北的军营中杀气激荡 吼声震天的时候,祁县城北,另有一队人马也同样喊出这句口号,打马杀进了前方的战场。 李渊必须得承认,什么战略迂回 什么围魏救赵,都是胡扯 他这次进兵根本就是轻敌冒进。 当然了,除了大业九年的杨玄感用的是精锐府兵外 其余义军多是武装百姓,不堪一击。轻敌才是当下隋军将领们普遍的心态 也不是就他一个。 就像最开始他决定率三千西河府兵直接展开进攻时 一同来的王威和高君雅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三千府兵就不少了。 他们也和义军交过手 知道只要隋军发挥正常,打十倍于己的敌军那都是家常便饭。而且从一开始,他们遇到的义军也确如预期那般,就是武装农民的水平。 祁县至太谷一段,李渊与甄翟儿所部大小十余战,少的时候斩敌数千,多的时候三千人追着几万人砍。连解水、祁县、太谷、清源之围,声威大震。 可就在进兵榆次,准备解围晋阳时,出问题了。 甄翟儿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突然自南面楔进来的钉子,很难说这货连续派了十几波人出来送,是打的试探老李实力的注意还是想要诱敌深入,又或者根本就是发现靠人多堆不死这货,才不得已从晋阳城下带了本部来袭。 总之,榆次城南的倏一交手,隋军就发现不对了。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这次遇到的敌军皆身具甲胄。 冷兵器的对决,有铠甲和没铠甲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举个栗子说,当初老李遇到第一波五千人的敌军时,只是一轮长弓齐射,对面就倒了近千。其他士兵都没冲到阵前就转身撒丫子了。隋军士兵所需要做的,就是追在溃兵后面痛打落水狗,尽可量的多砍人。 可这一次遇到的敌军,同样是一轮长弓齐射,却中者寥寥。除了个别被射脸上的倒霉蛋外,更多的根本就是愣了一下后,把仅扎破铠甲刺进皮肉的羽箭拔掉,继续冲锋。 三千打两万的战局,在开战半个时辰后就变成了两万打三千。 甄翟儿这次发了狠,既然动用了麾下精锐,便说什么也要全灭了这股隋军。老李一路从榆次溃退百里,跑了两天两夜仍旧没甩脱,终于在祁县城北被围了个结实。 “杀!” 身披明光金甲的李渊手持长弓,连续弯弓搭箭。凡是冲近他百步之内的敌人无不应声倒地。 隋军结了个鱼鳞阵,盾牌堆叠,死死的抵挡着敌军的冲击。王威与高君雅纵马冲突,试图找寻突围死角。可令人绝望的是,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连个主攻方向都没有。 甄翟儿不谙兵法军阵是不假,但人数优势却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两万人呈圆环状死死的围住隋军,没有主攻方向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每个方向都在主攻。隋军只要稍有松懈,鱼鳞阵就会变成刮鳞阵。 隋军的阵势在慢慢缩小。后方的士兵捡起前方战友掉落的铁盾,继续补足缺口。弓箭不断从头顶射出,步槊自盾牌缝隙突刺。倒下的敌军远比隋军要多,但却有更多的身影狂吼着扑上。 “唐公!叫亲卫护着您突围吧!” 一脸血点子的高君雅策马来到李渊身侧大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以老李的个人武力以及他麾下亲兵的精锐来说,只身突围倒是不难。但换言之,这就等同于要他抛弃部下跑路了。 他才刚上任太原留守,有些不太想干这么没品的事。闻言便也不搭话,只是举起弓箭,把一个刚扑到阵前高高跃起的士兵给射穿。 眼见他这副做派,高君雅狠狠叹了声气,又转身回到另一方向,喝令着保持阵型。 品级最高的长官不撤,他和王威就更没法撤了。便只能希望老李别那么死心眼,准备跑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声。 混战中心,仍旧身围虎皮的甄翟儿正在那跳着脚的大骂,呼喊着手下快点弄死阵中那几个当官儿的,自己却并不上前。 李渊的箭法还是很恐怖的,几乎算例不虚发。自打第一次偷袭就对方连续射死三个心腹亲兵后,他就再也没靠前过了。 不过甄翟儿也打定了主意,就算今天把人都拼光也得留下老李。太原郡不允许有他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便在这时,南面有马蹄声响。 一支奇怪的骑兵队伍出现在战场边缘。 说奇怪,是因为这伙人没有旗帜,没有标记。所有人俱是黑衣黑甲,甚至连战马上的具装都是黑的。在阳光下泛着寒气,如同九幽而来的浮屠。 怕是就连皇帝都想不到,老李上报的右骁卫那一百战马具装的战损,其实是他儿子给贪污了。 像是心有所感,甄翟儿和李渊都把目光投向南面。前者诧异了一下,随即不屑冷哼。 卖相倒是很唬人,可一百人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很快他就知道了。 当先一人忽地拔出战刀,指向战场人海:“狭路相逢” “勇者胜!” 百人齐声怒吼,战刀齐出。没有变阵,也没有迂回,一百骑兵就这么以杂乱的方阵加速向战场撞来。待靠近时,所有人便同时抬手,自盔上拉下铁制面罩。 这一下,就真的是来自地狱的铁浮屠了。 “去灭了他们!” 甄翟儿到现在也没把这一百骑当回事,只挥了挥手,便有后方分出一个千人队,转身冲向骑兵方阵。 能听到突然响起的碰撞与喊杀声,还有些刺耳的摩擦。前者听得清晰,知道那是战刀自铁甲中拔出时才会有的声音。可当他再回头看时,铁骑如泰山压顶,已然冲到近前。 那个千人队,已经残了。 “恁娘,这么凶?” 甄翟儿虎目一瞪,劈手抢过手下一支铁矛,狠狠的超当先的骑士投去。就听“当”的一声脆响,铁矛钉在黑色的甲面上,却是弹了一下便没了踪迹。别说是伤害,就连停顿都没造成。 便在这时,前者隐约瞥见黑色骑兵间似有人持巨弓,箭指自己。 暗道不好,下意识的扯过身侧亲兵挡在身前。只听“噗”一声响,一枚羽箭已然穿过亲兵的喉咙,擦着他的脸颊又射入身后一人的胸口。 这箭法,与老李如出一辙,力道却更甚老李。 “擒贼先擒王!杀了那个穿虎皮的!” 李世民的声音自阵中响起,无数似泛幽光得铁面孔洞看向了甄翟儿,令后者亡魂皆冒。 “他娘的,打不过!撤!快撤!” 与此同时,李渊也抬手指向这边,怒吼着下令:“全军突围!杀!” 第126章 抵夏县柳瑛夜寻郎 古代对待降兵,无非是杀或放,很少有自己真留下的。 毕竟曾是敌对,操刀子互相砍过的。再转而并肩当小伙伴,无论哪一方都会感到别扭。敢这么做的人,无一都是相当自信的。 比如曹老板起家的青州兵,全是来自黄巾军主力。又比如位面之子刘秀,收编十几万铜马军,反倒成了助他夺取天下的重要力量。 当然像曹老板这么自信的人很少,仁厚如刘秀把俘虏当伙伴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降兵的最终下场,都是被单独整编以做先锋。 换个名词,其实就是炮灰。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做法。省时省力,还不会像白起那样落个嗜杀的名头。 届时把俘虏兵赶到阵前,去和曾经的自己人厮杀。等杀够了敌人,自然就成自己人了,前提是要能活下来。 很不幸,裴行俨眼下就是某炮灰营的新任主官,带领那一万东郡降兵于军前打头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开始老裴是不打算收俘虏的,尤其是连刀都拿不稳的民兵,收来除了浪费粮食真心没别的作用。 再加上萧怀静一直在他耳边叫嚣什么“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震宵小”云云,搞的他一个头两个大,很想把这一万人干脆杀光算求。 但随后父子两人关上帐帘算了一笔账,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些俘虏还真杀不得。 萧怀静不同意左武卫分发贼赃,还把皇帝搬出来威胁。眼下梁元礼算是已经得罪了,连带整个左武卫都看笑话一般的冷眼瞧着他们父子。 要么弄死萧怀静,要么弄死梁元礼及所有将校,将左武卫彻底收编,否则他爷俩别想再带着大家伙上战场了。 但这两样无论是哪个,都是在逼着杨广落刀子杀人。 于是乎,裴仁基便捏着鼻子想出了第三条路:让他儿子整编俘虏,带俘虏兵去打仗。 打输了,左右死道友不死贫道。打赢了,功劳算大家伙的,升官发财,喜大普奔。这样好歹也算勉强从光杆司令的尴尬境地中解脱出来。 瞧瞧吧!同样是父子,杀出重围的李渊那边上演着父慈子孝,一口一个“二郎吾儿”、“好二郎”、“让爸爸亲亲”之类的彩虹芬芳,而裴行俨却是正对他老子扣给他的巨大黑锅骂骂咧咧。 让亲儿子当炮灰 亏他也做得出来! “驾!” 前方马蹄声响 一起被发配到炮灰营的秦琼自前方奔来,行至军前便抱拳道:“禀将军 前方五十里已至济阳城下!” “啊 这么快?” 裴行俨一脸错愕,心说哥才出发多久啊 怎么就到瓦岗地界了? “这个”秦琼打马上前,凑过去悄声道:“守敬 封丘本就距济阳不远。再说步兵行进缓慢 真正抵达怕是要明日呢。” “哦哦,对对!” 一直在走神的裴行俨像是刚睡醒一般,基本常识都喂了马,闻言便下意识的点头 随后挥手道:“那啥 传令扎营吧!” “现在便扎营?” 身侧的罗士信扭头看了看天色,诧异道:“还未过申时吧?” “咱们不能离开大军太远!”裴行俨指着周围散乱的队伍,无奈道:“那帮混蛋走的比这些降兵还慢!就算做先锋,咱也不能孤军深入对不对?” 眼下连秦琼都做起了斥候,小裴同学深感无人可用 更不想因为冒进而被人偷了营。 五十里的距离刚好,等对方摸过来 天都亮了。 为了迷惑敌人,同时方便分功 梁元礼等倒是很大方的把左武卫一些备用的兵器甲胄都给送了出来。但穿的像,不代表就真的像。 这边刚一宣布扎营 乱如散沙的队伍瞬间就东倒西歪。本就营养不良的降兵们吵嚷着赶紧做饭 有些迫不及待的扔下兵器就想去取辎重。 “吃吃吃!就知道吃!” 裴行俨登时大怒 打马过去扯着马鞭乱抽,指着闹哄哄的队伍怒道:“都滚去伐木扎营!日落前不把营地立好,都特么不许吃饭!” 后方的秦琼与罗士信无奈对视,齐齐垮下肩膀。 大家也算南征北战经历无数场面了,可为毛这次出征就像个笑话似的? 而同样是行军扎营,赶去救爸爸的李大德就没他这种无奈,一直带着队伍走到太阳落山。并在他们这边壕沟都还没挖好的时候,就已经手捧热茶靠靠在软垫上放羊了。 倒不是手下们有多能干,而是彼时众人是在夏县一处农庄里。庄户们挨家认领,一家领着几个士兵回去吃饭休息,顺带帮着喂马。要不是有战旗立着,都看不出这里有军队驻扎的痕迹。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古人诚不我欺!” 李大德手捧热茶,笑眯眯的看向斜对面的小青年,笑出一口白牙:“温兄你说是不?” 于下首陪他喝茶的正是熟人,曾在鹳雀楼亲眼目睹某杠精拈诗伏王勣的温释允。 此时这小青年正歪着脸琢磨他这句话出自何典,下意识的就跟着点头。 两人其实谁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相见,尤其是后者,闻听某人是北上的援兵,热情中还透着点尴尬。 他是南下逃难来的。 温氏乃是祁县望族,温释允的父亲温大雅本是长安县尉,起初一家子是住在京城的。只是去岁因为温释允的祖父去世,辞了职回乡丁忧。结果嘛,大家都知道。 安稳日子并没过多久,眼下甄翟儿都快打到西河了,老李被围的地方就是祁县。 温大雅自是守着祖宅不走,但却把他的宝贝儿子送了出来,以读书的名义躲到夏县的庄子上。却不想正好遇到李大德。 让军队进驻农庄,是温释允主动邀请的。 一来,蚊香工坊里他也投了点钱,算是小股东一枚。这些士兵名义上都还是他的员工,不算外人。 二来嘛,人家是北上救援的,等同于去救他温氏一家子。温释允虽没勇气掏刀子自己上,但自问也该做点什么。 可惜李大德压根就不知道他居然就是大唐礼部尚书温大雅的儿子,更不知道他家原来在祁县,还以为这小哥古道热肠呢。 “我这人就喜欢交朋友,尤其是温兄这种仗义的!”某杠精拍着胸脯,“没说的,以后温兄到了永济,就来李府找我!” “其实在下一直仰慕大德诗风采,早有心拜访,又恐唐突” “啊呀,这有啥唐突的!互相学习嘛!其实我作诗水平很一般的!” “大德太谦虚了” 一个有心奉承,一个不明所以,倒是越聊越投机。之前在永济时,李大德还有些看不起有些迂腐的温释允。但许是吃人最短的缘故,现在听他引经据典,倒顺眼起来。 夜色慢慢降临,就在庄内升起炊烟,各家亮起灯火时,两道瘦弱的身影牵着马匹自南面悄悄接近庄子。 “是这里吧?怎么没有营地?”清丽的嗓音响起,带着疑惑。 “蹄印是这边没错呀,难道要穿过这个庄子?”另一个有些软糯糯的声音,一听年纪就不大。 “哎呀,早知道他走这么急,提前一天出门就好了!” 前面的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便道:“可是,昨天爷还没说要出门的唔” 话没说完,说话的人便像是被人捏住了脸。 庄外树上的暗哨看着打闹的两人一脸黑线,但随着两人走近,两张清秀的小脸就令他张大了嘴巴。 一刻钟后。 冯月娥揉着额角,看着身前各自套了件超小号皮甲的柳瑛与桃儿,浑身都透着无力。 这两个丫头也不知是被谁惯的,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当然桃儿她是了解的,大概率做不来这种事,准是被柳瑛撺掇得。 “冯大姐” 腰间挂了个小巧手弩的柳瑛此刻小脸堆笑,撒娇讨好道:“你能不能先别和他说呀?我想给他个惊喜” 冯月娥心道还惊喜呢,惊吓倒差不多。却是点头道:“不说也行,但你要答应俺,明日一早就让俺派人送你们回去!俺们是去打仗,你们跟着不安全!” “我不回去!” 柳瑛闻言便是大急,声音都尖锐起来,眼看就要发脾气。但随后一见对方皱眉,又急忙可怜巴巴的仰起小脸,摇着她手臂道:“冯大姐求求你!不要拆散我们好不好?” “” 冯月娥与桃儿闻言皆是一脸黑线。 什么鬼啊! 便在此时,就见柳瑛低着小脑袋,羞不自抑道:“其实,我们已经定亲啦!我婶娘说过,女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哐啷!” 都不等两人发表什么看法,门外便传来一声脆响。 某个住农庄尝到甜头的黑心东家,本来是找冯月娥派人出去打前站的,但此刻却是张大了嘴巴,连给暗哨准备的食盒砸脚上了都没感觉。 第127章 见故人兄弟难回首 “谁!是谁干的!是李建成嘛?老子回去就撕烂他的嘴!” 庄子里某处墙高宅深的别院前堂,某杠精扯着头发,气咻咻的来回走动,口中叫嚷着胡话。 撕李建成的嘴这种话,在场是没人敢搭茬的。但也可见某人的愤怒。 跟来的冯月娥和小桃儿都一脸担心的看向柳瑛,暗道某东家的这种表现可不像是惊喜。 但柳瑛却像是没觉出一般,大眼睛眨了眨,还带着萝莉的天真与懵懂劝解道:“不关大哥的事呀,这事是大伯和李伯父定下的。” “嗯?” 李大德的身形忽地停下,转向柳瑛,瞪眼道:“我爹,和你大伯?他俩啥时候搞呃!” 他其实是想说,这俩人都是大忙人,啥时候有过交集了。但忽然想到前阵子老李班师回都,特意拐到永济说要揍他,期间还真就去柳府坐过半个时辰。 所以,这么大的事,这两人只喝了几杯茶就定了?都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啥要问咱俩的意见?” 柳瑛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震惊,不解的看着他。 “我靠!说你无知你就装傻是吧?结婚的是你跟我!他俩算哪根儿葱啊,居然替我做决定!还有李建成,李建成我OO你个XX” 某杠精都快被气懵了,咬着后槽牙嘟囔着不能描述的话。 他敢用他爸的皇位发誓,这事儿要没李建成在背后怂恿,老李绝对干不出来。 好嘛,年前李渊还写信让某人与河东世家联姻呢,一转眼,却是联到他头上来了。 “政治婚姻啊!” 李大德这口气叹的那叫一个深沉。 “你” 眼见这货的表现,柳瑛初时的开心总算是慢慢冷却,逐渐反过味来了。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小萝莉跺了跺脚,大眼睛里迅速凝出雾气,抖动的小嘴和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得某杠精心下一颤,又觉头大。 生活不是动画片,小萝莉是软萌可爱,但真要娶回家做老婆就另当别论。 再说哭鼻子又不是柳瑛的性格,李大德敢用下半身,咳,生的幸福保证,要是他不马上哄,下一秒就会有个鞋底甩在他脸上。 一想到这货过了今年才不过十三岁,自己居然还要守着自己老婆长大,李大德心里的罪恶感就爆棚。 眼前这位,分明就是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里说的典型啊!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觉得 结婚这种事 应该我,啊不 咱俩自己去说。那两个老头子拍板算怎么回事嘛!” 某杠精叹着气上前 蹲在柳瑛身前,捏着她的小脸低声道:“再说了 这个你看,眼下兵荒马乱的 连我都要带兵打仗。你说万一哪天一不留神嗝儿屁了 你不就成小寡妇了嘛!” “我这不是跟来了嘛!要上战场就一起上!要是,要是你嗝儿了那,我就自杀!” 柳瑛说着说着,居然从后腰里“噌”的一声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比比划划的 吓得前者一哆嗦 急忙给抢了下去。 扭头正要扔给冯月娥收起来,才发现她和小桃儿早就没了影子,不知道躲哪去了。便暗骂了一声没义气,默默的把匕首连鞘扔到靴子里,继而温声哄道:“你别这么傻嘛!其实吧 e,你还小” 李大德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她科普一下早婚的坏处与以及什么是青春叛逆期。 门外的窗户下 小桃儿趴在冯月娥的背后听得格外认真,连温释允递给她的瓜子都忘了拿。 就在这边说到青春期的几大矛盾心理与应对措施 且某杠精在心中默默感谢度娘时,另一边 两道骑马的身影已行至裴行俨炮灰营的辕门外。 “砰!” 一支羽箭带着颤音钉在马前不足一步的地面上。营内粗立起的哨塔上正有人弯弓搭箭 指向两人。 “来者止步!” “这是八风营的老兵” 其中一名骑士似对身旁之人说了句什么 随后却是打马上前,在哨兵即将呵斥时扬起脸来,露出容貌。 “烦请通报裴将军,故人来寻,还请相见!” “樊您是樊头儿!” 哨塔上的警戒士兵正是裴行俨的亲兵,也是出自八风营。一眼就看出了营外这名沧桑消瘦的身影曾是八风营的步兵校尉,顿时脸带惊喜。 “您,您稍待!麾下这便通禀将军!” 哨兵匆匆而去,没过多久,便听营内忽然响起奔跑声。过不多时,甲胄在身的裴行俨与秦琼、罗士信俱都狂奔而来。 “樊虎?真的是樊虎哈哈!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快开门,让虎子进来!” 裴行俨意气风发,一脸喜色。被丢来炮灰营的郁闷瞬间扫空,只剩下兄弟重逢的喜悦。 然而樊虎却没他那么开心,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激动,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身侧已翻身下马的程咬金拍了拍他。后者反应过来,刚一抱拳,就被冲到前面的罗士信一把给扯了过去,狠狠的按在怀里捶打。 “好兄弟!” “咱们别站在这了,回去再说!还有这位” 秦琼狠狠的在樊虎的头上揉搓了几下,待到冷静,便瞥到身后的程咬金。却见后者露齿一笑,却是整了整衣领袖口,原地抱拳施礼道:“某,瓦岗寨程咬金,给各位见礼了!” 瓦岗寨! 营门外瞬间冷场,众人各自的笑意和喜悦都慢慢敛去,化作杀意。 秦琼下意识的反手握向背后长锏,罗士信冷哼一声,按下横刀便要上前。程咬金好整以暇,抬起头来时还笑眯眯的,似乎并不担心。 便在这时,樊虎忽然后退一步,同样反握腰后的横刀,横在了程咬金的身前。 众皆皱眉,裴行俨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虎子,你做甚?让开!”罗士信皱眉冷喝。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樊虎的嗓音低沉,但“我们”两个字发音清晰,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懂潜在的含义了。 “樊虎!你竟从了贼?!” 罗士信带着不解与愤怒,双眼变得通红,拳头已经握了起来。 前者没有辩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再抬头时,便松了刀柄,抬手抱拳道:“瓦岗,樊虎!” “唰!” “苍啷!” 话音一落,刀剑出鞘声便连成一片。不止是罗士信与秦琼,周围稍远些的亲兵也都拔刀围了上来。 程咬金冷哼一声,回身自马鞍摘下一杆步槊,扭着脖子上前与樊虎站在一起,同时佯装埋怨道:“早说了直接偷营,你偏说要先和兄弟把话讲清楚!你瞧瞧,这几个货是能讲话的人嘛!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却急着剁了你的脑袋去领赏呢!” “慢着!” 裴行俨把手一抬,制止了靠前的亲兵,眯着眼睛看了老程好一会儿才转向樊虎,冷声道:“别说某不给你机会!有什么话,你便说罢!若是弃暗投明,做兄弟的自然欢迎!可若是别的” “也没什么!” 樊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狠话”,直接开口道:“樊某只是想告知诸位张府君葬于何处。毕竟眼下分属敌对,终有一方不存。若将来吾死,也好有人去府君坟前上香祭拜” “你还有脸提张府君?你这个叛徒!” 后方的黑暗中,有八风营的老兵忍不住出言呵斥。话音未落,却见程咬金忽然上前一步,叉着腰咧开大嘴就骂了回去: “去恁娘的!老樊陪张府君战至最后,以身投靠换来张府君的风光下葬,连坟都是咱瓦岗寨修的!你们这帮腌臜货色对得起老张,当时又在哪呢?屁股起火,溜了吧?hetui!神马东西!” 一口浓痰差点吐到罗士信的鞋上,后者却难得的没发火,而是愣了数息后莫名的低下头去。 “程大哥!” 樊虎拽了拽程咬金的袖子,后者还待愤愤。随后被前者踹了一脚,才翻着白眼后退,嘟囔着“你就会窝里横”云云。 话说到这个份上,尤其在被程咬金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后,大家反倒没了开始得剑拔弩张。尤其裴行俨,严格说起来,当日他等同于抛弃了张须陀,自然也算抛弃了樊虎。 “兄弟,是秦某错了!某给你赔罪!你回来吧?我等一起再战,为府君报仇!” 秦琼忽地上前,想要攀住樊虎的肩膀,但抬手之际却是攀了个空。后者躲闪开来,却是摇头道:“樊虎此来未做他想!来日战场想见,你们尽管下手便是!” “啧啧” 后方的程咬金斜着眼睛瞥向秦琼,鄙视的意味格外令人抓狂。 秦琼深吸了口气,狠狠的忍下在这货脸上踹几脚的冲动。 几人的情绪都有些激荡,连带裴行俨的亲卫都把关注点放在营门处,谁也没注意到,在后方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冷冷的看着这边。 第128章 遇埋伏队友终被坑 抛开作法与个人情感不谈,单看态度,萧怀静这个监军绝对是合格的。 他忠于大隋,忠于皇帝陛下,对一切叛军草寇都视为仇敌。他存在的意义,便是要保证军队向皇帝陛下既定目标前进的同时还紧紧围绕在大隋的旗帜下,而不成为某一家一姓的私军。 为达成这个目的,使用一些必要的反制手段是自然的。但裴行俨身边的这颗钉子,还真不是他插的。 想法多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缺,尤其是乱世。 起初,张峻只是担心老裴父子会昧了他们的功劳。 他与梁元礼同是左武卫郎将,是直接带兵之人。但不同的是前者是宇述的心腹,在皇帝面前也曾露过脸的。而他却是凭军功一点点升上来的,前无大腿后无背景,品级还比梁元礼低了半级。 想要往上爬,就只能靠自己。 对于裴仁基与萧怀静进兵的想法,他是军中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不为别的,只为在战场上攫取更多的功劳。 毕竟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军功,所以对军功也格外重视。 而就在老裴暗示众人,仗由炮灰们去打,功劳给大家伙平分时,他首先冒出的想法却是不信。 由己推人,张峻自问如果是他自己取得的功劳,是绝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再加上小裴手下藏了两个张须陀的旧部,一直没得到晋升,怎么会把战功分给外人? 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他就亲自安排了几个心腹亲兵混进了炮灰营中。 他想的是,万一小裴真干出昧军功的事,彼时他有人证,也好为自己争取。但像私会敌军将领这种劲爆的消息,却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只觉得后脖颈有点凉。 军功分配向来都是军中的主要矛盾,为了几个脑袋和主将拍桌子的大有人在,没人会觉得他过于计较。 可要是手握主将黑料,这事性质就变了。 张峻自问若是他手下的校尉敢背着他收集他的黑料,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找机会弄死。 那现在反过来了,老裴会不会弄死他? 不想死,就得找个老裴都惹不起的靠山。 他把目光投向了萧怀静。 彼时,后者正和老裴在帐里吵架。 原因很简单,小裴停下不走了,还派人送信回来言说瓦岗那边早有准备,济阳城已然戒严。想凭他手下这一万业务生疏的降兵攻城,等同于送死。所以裴行俨想问问,是不是换个方向 比如说南下去打外黄县。 外黄地处济阴与梁郡交界 位置还要稍往西凸出一点儿。行政上虽然一直归济阴郡管辖,但在瓦岗占据济阴后 实际上一直都没怎么理会。裴行俨这想法 有些投机取巧。 但无论如何,打下外黄县也算是功劳一份 裴仁基自是心动的。 可萧怀静不同意。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他一直都没告诉过老裴 东郡以北还另有一路隋军要和他打配合南北夹攻瓦岗。若是裴行俨去了外黄县 就与某位皇帝陛下的计划背道而驰,届时万一坑了队友,责任要算在谁头上? 他萧怀静是决计不肯背这个锅的。于是便强硬的逼老裴下令,督促裴行俨强攻济阳 打开进兵瓦岗寨的缺口。 某监军还不知道的是 他们的队友其实已经在坑里了。 自濮阳到韦城一路皆是平原,无险可守。本来黄河天险算是瓦岗寨的一道屏障,可作为南渡关口的金堤关距离虎牢关太近,为了避免过早的捅这个马蜂窝,徐世勣便一直忍着没打。 结果眼下便是人家长驱直入 想不被弄死,便只能用老办法:打消耗。 北路的房崱与刘长恭怎么也没想到 作为奇兵偷袭的他们,还不等到瓦岗地界就反倒先被人给偷袭了。 彼时大军行至卫南县西郊 待前锋骑兵绕过一处矮丘密林,步兵行至时 突然便有密密麻麻的羽箭自林中射出。 几个偷懒坐于辎重车上的伙长当场就被钉在了车上呜呼哀哉了。 “敌” 后车几个有学有样的伙长眼珠子差点吓掉 忙不迭的跳车扯开嗓子大吼。“袭”字还不等出来 便有羽箭穿过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林中的某“白衣神箭”眨了眨眼,对于自己造成的结果格外惊讶。迫不及待的再次拉开长弓,瞄向另外一个正把手搭在嘴边作势欲喊的队正。 “嘎嘣”一声弓弦响动,队正身前某个猫身藏于辎重车后的校尉正要开口说什么,便被穿过草料捆的羽箭扎进了前额中,死的不能再死了。 “哎!” 王伯当耷拉下肩膀,暗叹他的箭法果然还是稀烂。而外面那位差点被吓尿的队正也终于喊了出来。 “敌袭破音呀!” 道路上的长蛇队形此时已然崩溃。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奔向辎重车的后方,躲避林中射出的箭雨。用以阻挡的铁盾皆在板车上,几个队正呵斥着手下取铁盾防御反攻,但在露头的士兵转眼就被射成刺猬后,剩余的人便任凭如何打骂也不动弹了。 “有弓箭手埋伏!骑兵上前!进攻!” 房崱落下马来,被几个亲兵以铁盾护着大喊。而回过头来的右骁卫郎将当场就哔了马,看着前方的景象眼皮直跳。 让骑兵进树林?这个姓房的人才是谁找出来的? 倒是刘长恭反应快,立时命已经取了盾牌的亲卫结阵上前,掩护后方的士兵们取装备。同时令骑兵准备抄后围堵。 很快,距离中军近的士兵开始一队队取了盾牌,结阵向瓦岗军埋伏的树林靠拢。可还不等双方接战,却听林中马蹄声响,老王已是带着人先一步溜了。 埋伏在林中的弓箭手不过两千人,并非是谢映登的弓骑兵,而是王伯当手下才整编了没多久的河北降兵。 眼下这些人看起来似模似样,似乎训练得颇有成效,但也只是看起来。 五轮齐射,用掉的羽箭多达万支,但实际中箭的隋军还不到一千,直接被射死的就更少了,大部分都只是受了伤。 比如某个四肢都被钉在辎重车上的伙长,一直在箭雨中哭嚎,流的尿比血都多。 所以交战是不可能交战的,只能打个埋伏偷袭两下这样子。 隋军结阵进入树林时,伏兵已然没了踪迹。 林中跑马的路线是提前清理过的,为的就是跑路迅捷方便不撞树。王伯当与手下虽然骑的是驽马,但怎么也比两条腿的士兵跑的快。而且在这种地形下,就算是右骁卫骑兵追来,也得老老实实的减速慢行。 出这个骚主意的并不是小徐,而是程咬金。 这货原本是济州爱好旅游交友的一个小地主,对濮阳一代的地形比较熟悉。而卫南到濮阳一代的树林大多密集相连,真要是按他这个套路进行下去,等隋军走到韦城怕是连一半都剩不下来。 实际上,在经过一轮伏击后,房崱与刘长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以后要避开这种地形了。 往南如果不走卫南至濮阳这条路,便只能往西进入黄河南岸的乱石谷。届时右骁卫骑兵战力被地形限制,便是瓦岗军大展身手的时刻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练兵机会!希望隋军没那么聪明!” 马背上的王伯当看着这群连马都还骑不稳的手下,暗叹了口气。 没什么是比实战更锻炼士兵的,平时让这帮家伙学骑马,进展那叫一个慢。摔一下都要哀嚎半天,总憋着法得偷懒耍滑。 可自刚刚偷袭完隋军集体跑路时,眼见几个因为拐弯不及时撞树上的家伙鼻血横流,却麻利的再次爬上马背,哼都没哼一下。 只有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帮人才能发挥出潜力,并把潜力化作能力。 “要不?杀他个回马枪?” 这想法连小徐和老程都没想过,想必隋军就更想不到了。没准眼下他们就在救治伤员,掩埋尸体,这个时候再来一波,或许比刚才的战果更大。 王伯当怦然心动,下意识的扭头,却没注意身前一个士兵经过时拉开了一截横在前方的树枝。 “砰!” “呃呀!” 魁梧的身影被抽落马下,鼻血和眼泪顿时哗哗得流了出来。 第129章 避百姓李渊退西河 王伯当猜的不错,隋军的确还在原地没走。但想象中的毫无防备也并不存在。 彼时盾牌手仍在林边戒备,另有士兵在外围搜索。如果他的回马枪真捅过来,准会撞在铁板上。 好在他已然被撞了一脸血,没心情再捅了。 中军“隋”字大旗下,房崱阴沉着脸。在他面前,还躬身站着几个鹰扬都尉和两个随军郎中。 刘长恭与右骁卫向南先行,打算去堵王伯当的后路,此刻军中皆以房崱的命令为尊。可眼下遇到的第一件事,就让这位光禄少卿的眉毛拧成一团乱麻。 不远处的伤兵们还在哀嚎,且声音愈来愈大。一半是疼的,大部分却是吓的。 原因在于随军郎中在给士兵处理箭伤时,意外发现箭头射穿的伤口中竟隐带臭味,有些还残有污秽,甚至开始化脓。 要说这年头军中的外伤处理很是粗糙,简单来说就是敷完药找块布一包就完事儿。如果伤口太大,可能还会用刀子烧红了烫一下。死了那是命不好,没死就是医术高。 军中的郎中虽然还没有伤口感染的概念,但见过的伤兵多了,哪种伤口能好,哪种一看就活不过半集,总能猜个大概。 要按以往经验,像这种受了箭伤的士兵存活数量还是不少的。但一路检查下来,郎中惊恐的发现,大多数伤兵怕是都难活过下一章了。 原因便出自伤口上的异状。 可问题在于,大家才刚刚受的伤,这才过了多久?要发炎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不得已,郎中只得上报各都尉,然后被带着来见房崱。 此刻,后者手里便捏着一支羽箭,脸色发青。 都不用闻,只是稍一靠近便能感受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箭是特么从茅坑里捞出来的。 “好个下三滥的招数!贼军是想以此来消耗我等!” 房崱咬着后槽牙,却是狠狠的瞪了两名郎中一眼。 他是恨瓦岗军手段毒辣,但更恨的却是这两个货不知保密。一路嚷嚷下来,整个队伍都知道对手在箭头上抹了便溺之物,郎中搞不定了。 结果所有受了伤的,无论轻重,都在哀嚎痛哭。 尤其是有家伙只是被羽箭划破脸颊擦了个口子 此刻居然脸都有肿起来的趋势 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要不是军中就这么两个郎中,房崱真想把这两个家伙推下去砍了。 “莫再与某说此等废话!” 抬手把那支羽箭远远的扔开 房崱甩手哼道:“尔等只说 可有救治之法?” “这个” 两名郎中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了咬牙 便躬身道:“为今之计,只好把伤口处的血肉削去” “削肉?” 房崱倒吸一口凉气 皱眉看向远处伤兵。 这可不是刀伤 大部分都被箭头贯穿入体,怎么削? 就在隋军士兵们哭嚎痛骂想出这种下三滥招数的人时,某个曾经与老王吹过这种不负责任的牛逼的始作俑者,却是在大谈伤口感染的解决之道。 “所以烈酒这种东西属于战略物资 是必须要带的!” 闻喜县城外的一处茶棚下 裴远看着身边这个侃侃而谈的子侄辈,默默的叹了口气。 既然是战略物资,为毛你在永济出发的时候不准备,偏偏跑来找我要?还扯出这么一大堆的道理来。 什么酒精可以弄死那些人眼看不到的生物啦,什么污血不清洗会导致风邪入体啦 甚至于还硬扯典故,把华佗和扁鹊都搬出来了。 裴远能力虽说一般 但论读过的古籍,一百个李大德加起来也比不过他。 华佗能有啥典故?不就是想打开曹老板的脑子看看 然后就死了嘛! 不过到底人家是北上的援兵,又是老李的亲儿子 无非就是要点酒 裴远只当是这货独特的带兵方式 便佯装赞同。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大德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两个女人。 北城门外,新晋的医护营校尉柳瑛正与副尉桃儿认真清点自城内运送出来的“战略物资”。一百个被划归医护营的士兵正在两人的指挥下整理装车。 昨夜一番劝说,不但没能把柳瑛给劝回去,反倒是李大德莫名被她给说服了。 当然某杠精是绝不会承认他杠不过女人的,只是觉得柳瑛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小姑娘当时一脸呆萌,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说万一遇到危险你就跑嘛?你带我一起跑好不好?我骑马贼溜!” 李大德的马术还停留在离开马镫就飞起来的阶段,闻言便觉得,自己的未婚妻还是自己保护比较好。 男人嘛,就该多承受一些! 而且柳瑛还说了另一件事。 因为兰陵公主膝下没有子女,一直把她视做女儿一般。她便想要以女儿的名义为她守孝三年,而在这期间,是不能e,结婚的。 这事儿她不敢和柳庄说,尤其后者才刚答应了老李的求亲,断然不会同意她这种奇葩想法。于是柳瑛就想来求李大德,让他先同意,然后一起去说服老李。 只要李渊应下了,柳庄不同意又能咋滴? 彼时正默念“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某杠精一听还有这好事?当即拍着胸脯应承下来,生怕小丫头反悔。对于她的其他要求,便也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乎,医护营应运而生。 李大德想着真要留两个女人在军中总要有个说法,免得别人乱嚼舌头。最好是能有个带兵的身份,就如同冯月娥一般,但又不用上战场的。 恰好桃儿还有个身份是张澹那老不羞的徒弟。于是乎,李大德便直接从各营抽掉出一百个看起来力气大的,单独组建一营。既算是医护兵,也算是两女的亲兵营。 至于为啥要力气大的,见识过用烈酒消毒的侦察兵们笑而不语。 接下里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虽说医护营的成立另有隐情,但组建医护兵也一直都是他计划内的事,既然做了,该准备的东西便必不可少。 烈酒只是一种,还有用作绷带的麻布,止血药金疮药。而最让这些新晋医护兵们忐忑的,便是李大德还找裴远要了一堆匕首和针线包。 军队在闻喜耽误了半天时间,等要的东西都装了车,太阳便又落山了。 李大德没在闻喜继续停留,而是连夜赶路,赶往正平县城。 他的目的地,是此前李世民在绛州剿匪时与裴氏募兵建立起来的前进营地。 两日前,裴律师率领两千曾被特战队带领剿匪的募兵与花了一天时间召集起来的三千庄户出发北上,正好把军营空了出来。 同样是援兵,同样是救老爹,他与李大德的心情还不一样。 老李好歹是在外面呢,打不过还能跑。可他爸裴寂却是被围在晋阳城中,想跑都跑不出来。 所以尽管比李世民晚出发,又都是慢的发指的步兵,但实际汇合老李的时间比预计还早了一天。 当然了,尽管裴律师命庄们不分昼夜的行军,一天只休息三个时辰,也不至于提前到这么多。 原因在于,他压根也不是在太原境内遇到老李的,而是在西河郡的介休县城。 祁县城外被李世民差点射成刺猬的情形,彻底刺激到了甄翟儿。除却围攻晋阳的五万士兵,他把散于太原郡内的各部兵马全都召集了起来,又自太谷周边裹挟了近万青壮百姓为前锋,疯狗一般的追着老李到处咬。 哪怕是李世民抄后击溃了他的中军,驱散了百姓。隔不多久,这货便又如牛皮糖一般的黏上来。 结果就是老李才进太原境内转了一圈,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了出来。 裴律师见到李渊时,后者正唉声叹气,对于援军的到来没有半分喜悦。而裴律师在得知贼军前锋居然都是太原百姓时,便也加入到了唉声叹气的行列中。 他能理解老李,换做是他,也下不去这刀子。 此刻唯一没跟着一起叹气的,便只有李世民了。 彼时他正眺望远处介山,眉头紧皱。赵德柱与霍云儿一左一右的立于身后,黑甲融进夜色,宛若雕塑。 当然,如果某人不说话就更像了。 “他娘的,那虎皮黑厮太滑了,一不留神就混到人群里,找都找不到。” “咱们这么绕着圈的跑也不是办法,人没累死,马也累死了!” “叫俺抓住这厮,先打一顿狠的!” “倒有点像司马长安,那厮也是喜欢到处跑!不过还是三爷有远见,先叫人堵了口子,就那么大点山谷,他能往哪跑?还不是被俺捉住” “你说什么?” 李世民忽然转身,看向其中一具雕像。后者的声音戛然而止,穿着厚重的铁甲都能看出在缩脖子。 “哼!” 旁边的铁甲传出女声冷哼,多少能听出点幸灾乐祸。 “咳,二爷,俺错了” 赵德柱讷讷讨饶,但李世民却不管,只是皱眉看着他道:“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之前脑中有过灵光一闪,可惜闪的太快,亦或是这厮得嘴太快,他没能抓住。 于是李世民决定,让灵光再闪一次。 “啊?” 黑暗中的雕像哀叹一声,便弱弱的重复道:“他娘咳不是,那个,彼其娘之,那虎皮黑厮太滑” 第130章 驱炮灰守敬攻济阳 “诱敌深入?” 介休城南的军帐中,李渊、王威、高君雅以及后赶到的裴律师都一脸茫然的看着站在下首的李世民。 “不错,诱敌深入!” 李世民点点头,把这个成语重复了第三遍,随后告罪上前,取了书案上的地图,命跟进来的赵德柱和霍云儿展开拿着。 “吾等在此进退失据,皆因贼军迂回甚广,如平地逐兔,难以围堵。与其坐守困局,不如主动卖个破绽!” 李世民指向地图上西河郡内介休至灵石县之间的山谷道:“此地名为雀鼠谷,传言崎岖陡仄,唯有雀、鼠之类才能飞越。那甄翟儿号称历山飞,未必将此险地放在心上。吾等若能将贼军诱至谷中,两面夹击,便成瓮中捉鳖之势!” “且容某一观!” 老李闻听此言顿时精神一震,急忙起身走近,盯着地图瞧个不停。随后又嫌灯光昏暗,正摆手间,王威却是亲自举着油灯过来给他照亮。 到目前为止,他们正副留守之间还算默契。 这年月的军事地图还停留在写实风格上,山就是山,树就是树。但真正的地形地貌,却是很难在图上直观获取。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来。 李渊还在犹豫,却听一旁的裴律师小声对李世民道:“贤弟,若是贼兵不上当又该如何?” “所以吾才言说此计须诱敌深入。至于这诱饵嘛”李世民说着说着,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瞄向了老李。 这孩子,坑你爹呢吧? 李渊一阵牙疼,便捋着胡子似笑非笑的瞥了回去,扯着嘴角道:“二郎莫不是想叫为父为饵?” “孩儿不敢!” 李世民一看他老子那表情,哪还不清楚这货不乐意?便急忙道:“儿是想说,请阿爷准孩儿换上您的盔甲、旗号,诈称中军。且为了乱真,还须将大部兵力与辎重集中我处。” 王威与高君雅闻言都看了过去,眼中闪过疑虑。 真要这么办了,等同于大部分力量都交在了李世民的手里。且不说信不信任的问题,单说一旦失败,老李死个儿子不打紧,但他们手里岂不是连储备力量都没有了? “届时还请阿爷亲率精锐,伏于北侧谷口。待贼兵进入后,便封堵掩杀。谷道狭窄,贼兵的人数优势难以发挥,只能与吾等决战!” 李世民并未给众人太多的犹豫时间,飞快的说着他的全盘计划。 “那被贼军裹挟的百姓怎么办?”李渊皱眉道。 他其实已经心动了,如果不是在场还有两位副留守与裴律师,没准已经答应下来。 但现在 当着所有人的面 他不得不问,也必须要问。 李世民早有准备。待李渊话音一落 便看向裴律师 拱手笑道:“便要劳烦律师兄了。兄此来的五千援兵,某只取四千。另外一千精锐提前入谷埋伏。待前方百姓通过 便冲杀出来,截断百姓与贼军的联系。” 裴律师点了点头 不待答应 却是王威忽然开口,抚着胡子笑道:“贤侄此计甚是稳妥,却怎地没算某与高将军?不如某与贤侄同去诱敌,这入谷埋伏之事 交由高将军可好?”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这事儿靠谱 想抢桃子,还是信不过咱的实力? 李世民微微皱眉,不待想通关节,老李却先反应过来,哈哈笑着答道:“二郎无官无职 自然不敢随意指派二位。但关键环节还需老成持重之人操持方可稳妥,李某正要辛苦二位!” 王威与高君雅急忙拱手:“唐公言重了 为朝廷效命乃是吾等分内之事!不敢道辛苦!” 至此,李世民的计策就算是通过了 但要具体实施,还要再把细节敲定。 从古至今 诱敌都是技术活 很是劳心劳力的。 别以为贼军都是底层出身 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就好骗。实际上哄骗一个老实人,成本往往比忽悠聪明人还要大。 李世民索要全部辎重,甚至还让李渊下令又从介休县城征集了些,为的就是以利诱之。 这么多的粮草辎重,再加上老李这个噱头,就不信甄翟儿不心动。 而另一边对付北路隋军的瓦岗寨,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因为房崱与刘长恭皆是聪明人。聪明人不用费太多功夫,只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走就行了。 右骁卫的进兵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不是他们不想快,也不是为了照顾步兵的行进速度,而是改变路线之后,所处的地形太操蛋了些。 与东北面密林相对的,是黄河南岸的风化岩层。乱石林那还是看得见的障碍,更有许多看不见的,比如说断层土坑。 明明正面看起来就只是个土丘,可走上去才发现,北面早已塌陷成了深坑,所谓土丘就是个空壳子。 在经历了几次前哨斥候连人带马翻进坑里的事故后,许多士兵甚至都开始牵着马走了。 人摔一下不要紧,战马要是摔伤了可是很难补充的。 好在虽然路途难行,但这次没再出什么意外。似乎就连瓦岗军也苦于这样的地形难以交战,偃旗息鼓了。 徐世勣在等,既是等他们进入伏击地带,也是在等自己人的部署到位。 自古以来,所谓兵法其实就是将帅们利用地形与情报等因素,讲敌人分化,好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虽然以兵力来讲,瓦岗军本就处于优势,但这还不够。 如果把双方实力换算成兵力比来说明,那么五十名隋军面对近四百名瓦岗军士兵的进攻,结果肯定是瓦岗军稳赢的。可同样的比例,换成是五千隋军面对四万瓦岗军的进攻,输的就是瓦岗了。 这是一个很无奈的事实,恰如各地的起义势力现状。面对小股隋军时总能一口吞下,可一旦隋军成了阵势,就完犊子了。 老徐此刻要做的,就是把北面的隋军拖进迷宫般的地形中自然分割,造成小股部队相互对抗的局面。届时或许有精锐隋军是能赢的,但大势却在瓦岗。 这有点像田忌赛马,瓦岗想要在这三局之中夺得两胜。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徐世勣眼下还算不上是多高明的统帅,但他正走在通往名帅的路上。 南北面的战场皆沉寂下来,大家似乎都在等一个大日子,一决生死。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古人又云,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 临出正月的前一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正当某个已经数天没洗头的家伙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发有些开叉,鬼鬼祟祟的找来小刀修理时,东南的局势终于被引爆。 济阳城下,战鼓敲响,云梯密布。 无论是守城的樊虎还是攻城的裴行俨,皆在叹息。 他们本不想在战场相对,可最终还是对上了。裴仁基下了严令,甚至派来了督战队。哪怕裴行俨以督造攻城器械的名义又拖了几天,可最终还是站在了济阳城下。 “看来军师猜错了,最终还得真刀真枪的和他们干!”樊虎身侧,谢映登看着城下密集的军阵说道。 “计谋只是辅助,战场之上终是靠实力说话。”樊虎话音冷冽,表情酷酷的。 谢映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是民间武装头目,算是自学成才。而前者曾是隋军一员,专业人士。所以眼下,指挥权很自然的就落在了樊虎手里。 鼓声逐渐密集,有传令兵持旗在各个军阵间奔走呼喝。少顷,前排推着云梯车的方阵便开始缓缓前进。 刀盾手在侧护卫,居中的青壮喊着号子推动云梯车,另有弓弩手在后侧掩护。云梯车的后方,是手持盾牌的步兵方阵。 乍一看,这些炮灰倒被裴行俨训练得似模似样。可真打起来会如何,大概就只有天知道了。 “弓箭准备!” 城头上的樊虎一声令下,来自谢家庄的弓箭手们顿时弯弓搭箭。这其中,另有数百人手中得羽箭缠了油布,是专门对付攻城车的。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城头一片安静,有人忍不住看向樊虎。若是再进,敌军便要到城下了。 五十步。 谢映登握了握拳,扭头正要对樊虎说什么,后者却猛的一挥手。 “放箭!” 一连串的弓弦声密集响起,如此近的距离,都能听到羽箭射在木盾上的“哚哚”响声。偶有倒霉鬼中了箭,在地上翻滚惨嚎,但大部分人却以盾牌遮挡,完好无损。 不过人可以躲在盾牌后面,云梯车却躲不了。尤其是箭头上缠的油布燃烧流淌,很快就将木制的云梯车引燃。 “救火!快些把火扑灭!” “上去几个人,把火箭拔下来!” 有队正自阵中大喊,原本紧凑的阵营在这一刻略见松散。而城头的箭雨,却再次射下。 谢映登终于知道樊虎为啥要等五十步才放箭了,眼看着数十架云梯车停在城下树靶子,敌军的阵型变得散乱不堪,便嘿嘿笑了起来。 “取某弓来!” 第131章 中伏击懋功落子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论进攻节奏,战场把控,樊虎是行家。可若论起箭术,整个瓦岗寨没有比得过谢映登的。 小兵他不感兴趣,他的目标是那些前线指挥官。 一支支羽箭自城头射出,城下指挥救火和进攻的校尉、队正无不应声而倒。随即所在军阵的士兵便开始慌乱,无头苍蝇一般进退失据,倒在箭雨之中。 军阵后方的弓弩手试图掩护,可在五十步距离的城下想要攻击城头,单是角度都要找半天。而在箭雨之中的弓弩手哪敢露面太久,都是匆忙射击,大部分弩箭都射墙上了。 滚滚浓烟开始升起,居中的一架云梯车出现了垮塌。左近剩余不多的士兵茫然之于,便生退意。 这一波进攻,算是隋军先输一局。 裴行俨并不觉得意外。 第一波攻击只是试探,目的是要看出对手的优势所在。而眼下,他已经有谱了。 随着鼓点变幻,后方令旗挥动下,前方进攻失利的士兵便仓促撤退。但并未回转本阵,而是在离开弓箭射程后就地重整阵型。 几架新的云梯车又被推到阵前,有几营士兵开始去就近的河流取水,不断泼洒在云梯车上。还有就地解开裤子,贡献人体水源的。 “咦,你这位老上官还挺聪明的嘛!” 自城头转了一圈又回来的谢映登看着对面的场景,冷笑着出言调侃。但听到这话的樊虎却是脸色阴郁。 他惊觉自己犯了个错误。 第一波的试探进攻相对简单,他大可不必暴露太多手段的。看似进攻的节奏全在掌控之中,可实际这节奏却是裴行俨安排给他的。 而眼下,对方已知他的手段,他却不知道对方还会做什么。 眼看隋军阵前的云梯车慢慢变成深色,下方已成了泥潭,正准备下一轮的进攻。樊虎长叹了一口气,命士兵挥动令旗。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爽,可又不能不走。 对面,裴行俨注意到城头的动静,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便在这时,马蹄声隐隐响起。 一队约千人的骑兵自左翼突兀出现,为首一员银甲青年倒提着一杆马槊,正是此前陪樊虎入隋营的程咬金。 “推拒马,弓箭手上前!” 裴行俨被吓了一跳,恨不能马上把提前考察战场的斥候全都抓过来砍了。这么大一股骑兵就埋伏在侧,他这还大模大样的攻城,怕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惊吓之余,心中又有疑惑。 对方既然有成建制的骑兵 那还守什么城啊?野战它不香么? 不等他纳闷多久 疑惑很快便解开。 只见程咬金带队杀到近前,却根本没理会戒备的中军大阵 而是直奔前方的云梯车而去。 车下的士兵被一冲而散 瓦岗骑兵们围了上去,绳索、斧凿一股脑全掏了出来。劈砍和敲打声瞬间响起 完全就是专业拆迁队才有的架势。 裴行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待第一架云梯车被分解拆掉 额头便垂下一排黑线。 他刚看出来 这帮家伙身下骑的压根就不是战马,甚至于有几匹都特么不是马。 所以,不是骑兵,而是工兵? “叔宝 你去!” 小裴同志嘬着牙花子下令 随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抓活的!” 不算樊虎,程咬金算是他迄今为止最欣赏的义军将领了。尤其是当日后者替樊虎出头,怼着营门骂街,很有点儿义字当头的味道。 秦琼抱拳而去 只待片刻,二百骑兵便越阵而出 直奔程咬金。 “快点快点!赶紧把剩下的毁了!” 老程这边听到马蹄声扭头,一见来人顿时急了。一边怒吼着下令 一边挺槊而出,迎上秦琼。隔着老远便大吼:“且慢!有种单挑!” 单挑?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秦琼暗翻了个白眼 不做理会。眼看双方距离相近 秦琼牢记裴行俨的命令 并没让手下放箭。便在此时,却见老程忽然一拨马头,却是向侧翼跑了。 “” 才刚刚提起速度的骑兵队顿时一滞,看着分属两个方向的老程及其手下,秦琼罕见的迟疑了。 “你来追某呀哈哈哈哈” 一阵风吹过,隐隐送来老程的喊声,格外的刺耳。 “哎呀,怪我怪我!不该多那一句嘴的!” 后方的裴行俨懊恼的一拍额头,便又把罗士信派了出去,同时嘱咐不用理会老程,只管干死他的手下。 另一队骑兵出阵,直奔前方。秦琼看到罗士信的行进方向后,便也不再理会那群“工兵”,直奔程咬金而去。同时打定了主意,抓到这货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狠的再说。 便在此时,只听“哐啦”的响声渐次响起,却是那几架云梯车已全部被拆散了。 “跑哇!” 都不用程咬金吩咐,干完活的瓦岗士兵便一声呐喊,向济阳城南撒丫子打马狂奔。有几匹马的身后居然还用绳索拖着几个零部件。 秦琼与罗士信追到距离城头一箭之地,被兜头而来的箭雨拦住脚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程越跑越远,留下一地杠铃般的笑声。 “某想揍他!” 罕见的,罗士信在战场上说了句气话。 日头渐渐升高,午时临近。 就在裴行俨这边考虑着是再打一波,还是先做饭时,大伾山东麓乱石谷中,无数哨箭升空。突然爆发的喊杀声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震聋。 山坳、树林、风化岩、地洞无数的人影自可以藏身的地点不断涌出,奔向毫无防备的隋军。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结阵,便轰然撞在一起。 没有鼓点,没有令旗。此战瓦岗一方的指挥官便是那一个个百人队的队正。老徐早已划分好了区域,每队只管攻击自己区域内的敌军,不管其他。 翟让、翟宽、单雄信、王伯当、徐世勣,除却在济阳的樊虎几人,瓦岗能叫的上名号人的全部在此。近十万人拥挤在数里范围的谷地中,每个方向都是刀剑,每个角落都在进攻。 战斗一开始,隋军的队伍都被冲散成了饺子馅,直接被打懵了。 决战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结阵,速速结阵!传令,各营向中军靠拢!” 刘长恭扯开嗓子大喊,又命传令兵挥舞令旗。可惜挥了半天,眼前还是那乱糟糟的一锅粥,派出去寻战鼓的士兵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小队右骁卫的骑兵翻身上马,在队正的带领下勉强组成一个攻击阵型,向东侧突击。然而只杀出不过百米,就集体翻进一处风化岩后的深坑里,半天都爬不出来。 “刘将军!” 不知从哪被溅了一脸血的房崱挤到刘长恭身侧,抓着他的胳膊大吼:“你我各带亲卫分南北冲击,收拢士兵。待穿过这片谷地,再两侧夹击!灭掉他们!” “也罢!” 眼看着周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刘长恭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便点头答应。 甲胄精良的千人队分成两个阵势,开始向两侧冲杀。 房崱也是忽然想起此前被埋伏时,刘长恭利用刀盾兵掩护其他战营取盾牌的做法。便想依葫芦画瓢,故技重施。 可惜二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这边在亲卫营的护卫下,好不容易杀穿一队瓦岗士兵,把残余的数百隋军收拢身后。待杀至下一处时,身后刚聚拢的士兵就又没了。典型的熊瞎子掰玉米。 这不是正常的战阵冲杀,双方已经搅在一起,毫无规则可言。每个士兵都在面对敌人,胜负自然分的也快。交战不到两刻钟,隋军便开始溃散。 先是边缘的士兵被挤出这个大型剁馅儿现场,茫然的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荒野,然后撒丫子跑路。接着便有靠近边缘的奋力冲出,追随而去。 当然能跑出来得还是少数,大部分士兵一旦被冲散,不等反应就被揍的花儿别样红了。 “怎会如此!左武卫在干什么?为何瓦岗军会尽数在此!” 不知被那射出来的冷箭打飞了帽子的房崱自阵中崩溃怒吼,随即大骂:“裴仁基!某必参你!某要上奏陛下” 不等骂完,只听轰然一声闷响,身前战阵已被人粗暴的冲开一个缺口。鼻子上还留着血痕的王伯当挥舞铁枪透阵而出,看着房崱笑出一排白牙。 “老子逮了条大鱼!” “tui!贼子!” 房崱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拔出腰间仪刀,迎着越来越多的瓦岗士兵冲了上去。 而此时,山西道,介休县南郊,眼看着隋军的战旗消失在山谷内,甄翟儿没有迟疑,带着大军一头扎了进去。 第132章 入瓮中世民计成 纵观古今中外的战争,设伏从来都是弱势一方的专利。 比如蜀汉时,诸葛武侯就喜欢打埋伏。动不动就让手下“只许败不许胜”,好把敌人引到自己的包围圈里摩擦。 而强如曹魏就从不搞埋伏,也不屑去埋伏,所以就总是中埋伏。 不过书上的描述总是有些片面的,比如一个“只许败不许胜”,就不知蕴含了多少斗智斗勇。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李世民觉得,欺骗像甄翟儿这样的热血汉子,多少得动点真感情。 换句话说就是,想要骗别人,首先得骗自己。 所以他压根也没告诉手下他们是当诱饵的,甚至于有不少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帅旗下的金甲将领居然不是老李。 结果当隋军再次因阵前的百姓投鼠忌器,被打的抱头鼠窜时,假戏就给做成真的了。 甄翟儿果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兴奋的追在后面痛打落水狗。 像这样的溃败,隋军每天都在上演,他看的比老李都熟悉。前两天突然来了大股援兵,还让他担心了许久。可隔天再次交手,隋军一如既往的溃败,便让他刚升起来的警惕心再次消退。 神经大条的他并没太在意隋军人数的变化。毕竟老李每次重新聚拢起来的溃兵,总要少很多。 彼时前方溃退的隋军跑得仓惶,战旗拖地,兵甲散落。自前几日的一退再退,终于在今天,踏上了退往临汾郡的道路。 甄翟儿吃亏就吃亏在,他读书少又是个外地人,根本不知道雀鼠谷的地形有多险峻。加之追到谷外时,前方的隋军又翻了车。 是真的翻车了。 赶车的赵德柱牢记李世民的吩咐,故意把板车往沟里带,果然在谷口翻了个底朝天。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却不是粮食,而是布帛与一箱子铜钱。 被驱赶在前方充当炮灰的百姓原本跑的很不情愿,但在那一刻全疯了,嗷嗷叫着往上扑。 几个押车的小哥在愣了两息之后,一声呐喊,撒丫子就跑。老赵这边从地上爬起来,好整以暇的准备去牵马,却见拉车的马儿跑的飞快 已然快没影子了。 “靠 连马也不讲没义气!” 赵德柱怪叫一声,眼见百姓手里的木杆子都要戳到他屁股上了 赶忙甩开膀子钻进谷外的林子里。 “都别乱!不许抢 那是战利品!老子干恁娘的,谁敢抢俺弄死他啊!” 后方的甄翟儿一见有不少人抓着大把的铜钱往自己怀里塞 眼珠子都气红了,连扇了周围好几个亲卫的大嘴巴 跳着脚的骂街。 随后赶到的士兵们粗暴的赶开百姓 自己却又加入到抢钱的行列中。满满一车辎重,等甄翟儿见到时,居然就只剩了个空板车。 “恁娘的,老子日你们这帮强盗!” 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骂了句差点让手下笑场的脏话 随即狠狠的指向山谷 怒道:“给俺追!官军带那么多东西,定然跑不快!” 这一次的动员可比以往哪次都管用,士兵们嗷嗷叫着杀进山谷,生怕跑得慢了抢不着好东西。 雀鼠谷南北纵贯五十余里,乃是汾水南北向流经的通道。北侧的谷口呈喇叭状 相对宽敞,越是往里就越狭窄 两侧的山坡也越发陡峭。等到了中段,就只余河滩上宽不过数百米的乱石滩连接大段的悬崖了。夏季涨水时 就连这点空间都会被水淹没。 甄翟儿初时还没觉得不对,只是叫骂隋军莫不是屁股着了火 带那么多东西还能跑那么快。待到后面 随着两侧的山崖越来越高 连阳光都被遮挡时,便觉不对了。 “娘的,俺这心里凉飕飕的,官军不会是使诈吧?” “怕什么,咱们人多!” 有手下还在发财的幻想中无法自拔,闻言便下意识的接话。前者眉毛一扬,正要大嘴巴扇过去,便听前方有骚乱渐次传来。被拉长了数里阵型的前锋营士兵都在哇哇乱叫。 “发财了” “都是额滴!” “快抢哇!” “前面好像是追上了!” 不用手下提醒,甄翟儿急忙加快脚步,推开拦在身前的士兵。他怕去的晚了,看到的又是一地空板车。 便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哨箭声响自东面山崖后突兀地传来,随即便有乱石滚木自山坡砸落。前方军旗闪动下,一队兵马忽自东侧杀出,横在了前锋营阵前。 高君雅带裴律师选的这个地方很巧妙,正好是山谷向东拐弯的一处矮坡密林。自南向北看一目了然,可从北面向南却根本看不到状况。 李世民前军在经过此处,看到埋伏在侧的隋军后,便急忙让士兵们扔掉辎重,加速让开位置。 此刻,闻听前面突然出现的状况,甄翟儿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上当了。 “撤!赶快撤出去!” 虎皮大汉气急败坏的掉头跑路,而后方的士兵又不明所以的往前跑。双方挤在路上,混乱不堪。前锋营对面,高君雅率领的生力军已经开始掏刀子杀人了。 形势瞬间调转,这次痛打落水狗的,又变成了隋军。 南面谷内,停下了脚步的隋军士兵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便在这时,帅旗下的李世民调转马头,拔刀指向北面。 “众将士听令,越过前方百姓,随某杀!” 一直跟在李世民身旁的王威也振臂高呼:“贼兵中计也!杀啊!” 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便在各自的长官呼喝下转身,再次奔向战场。 中间那些百姓早就懵了,此刻都忙不迭的躲向两旁,实在避不开的,干脆就往汾水里跳。隋军自中央的通道快速奔过,加入到痛打落水狗的队伍中。 地形严重限制了甄翟儿的发挥,但同样也限制了双方的交战面。 就那么点儿地方,动手的始终就几百人。而义军的队伍绵延数里,像个细长的贪吃蛇。就算排着队让他们杀,也够隋军忙活到明天早上的。 这就给了对方充足的跑路时间。 甄翟儿已经开始喘息了。 他这一上午不知跑了几个五公里,之前追杀别人还不觉得,眼下被别人追杀,才发现这山谷是真特么长。都跑了好半天,还是身在山中,不知前路。 便在此时,前方的山谷中忽然回荡起密集的马蹄声。一片黑影快速的出现,由小变大。不多时,后军的士兵便看清了来人的打扮。 当先百骑皆是具装,黑衣黑甲。后方另有大股尘烟,隐有“隋”字战旗迎风飘动。 “怎么这么多官军啊?” 前路被阻,后有追兵。不少士兵瘫坐在地上,已是慌了神。 后方刚退到中军的甄翟儿听着北面的动静,诧异之余,却总算反应过来。 怪不得最近老李减员的速度那么快,合着是假借溃散把兵都给藏起来了。 然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没什么卵用了。甄翟儿看了看左手边的汾水,又扭头打量了一下两侧高达千丈的峭壁,强忍下骂街的冲动,提起他那把长柄铁锤大步上前。 “怕个求!不就是点儿官军嘛!老子以前能干他们,现在照样能干!杀出去就活!杀不出去的,就留下等死吧!” 呼喝着丧失了斗志的手下,同时推着传令兵上前,命令后军变前锋,开始进攻。 实际上不用他下令,后军也在进攻了。 他们根本没得选。 南面的高君雅进攻的速度并不算快,毕竟带的是裴氏的庄户募兵,战阵经验不足,不懂配合。而且不知道和谁学的,攻击方式极其猥琐,就喜欢躲在人堆里放冷箭。 北面的战斗就激烈多了,堪称摧枯拉朽。 一百名特战队员组成的铁浮屠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横冲直撞,而是难得的组了个歪歪扭扭的锋矢阵,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扎进敌军阵中,直奔中军大旗。 某人曾说过,擒贼先擒王。 双方一接触,甄翟儿这边就被杀得鬼哭狼嚎,队列如爆开的豆荚一般倒向两侧。不等聚拢,又被随后杀到的大部队按在地上不停摩擦。 李大德当初组建特战队,其实是想他们成为后世那般集潜伏、斩首、收集情报与一体的特种战士。可眼下,特战队的斩首方式却是过于别致,和他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就像赵德柱说的,斩首又不一定非要悄悄的,直接冲过去干死对方也是斩首嘛。 为此,当初在绛州的考核,他这组的分数永远垫底。但李世民却很欣赏,动不动就夸他们是勇士。 眼下,这帮勇士便一头扎进了数万人的海浪中,妄想成为真正的赵子龙。 “娘的,真以为套个铁壳子就无敌了?老子累也累死你们!” 甄翟儿气急败坏的叫嚣,不断呼喝手下上前阻拦。而他自己却是悄然向后,退进亲卫营中。 谷地中段一片混乱,喊杀震天。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注意到得汾水南段却有一支船队带着散漫不羁的气质飘荡而上,进入到了谷中。 立身在船头的少年原本还想作首诗,感叹一下这里险要的地势。不等从望岳与望天门山中挑出一首,就先看到了几乎要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交战双方。 “卧槽” 李大德瞠目结舌,脑子里的灵感顿时消失无踪。 要不要这么巧啊! 第133章 占地利玄霸显军威 谁也想不到,某杠精的出场方式会这样别致。 李世民瞥到自南面突然出现的船队时,当场就把黏的假胡子全揪了下来。周围的隋军士兵更是一地眼球乱跳。 在雀鼠谷这么一个山连山岭环岭的地形里坐船,这真不是一般的有想法。 李大德倒觉得这没什么。 他这一路都在研究路线,尤其是一过绛州,北进太原的路线在地图上太显眼了,基本就是汾水在哪路在哪。说难听点,整个太原加临汾,根本就是建在人家汾水河道上的。 加之他在临汾见了当初为建晋阳宫修建的伐木场,人家就是靠水路运木材的。他这只能是总结前人智慧。 老话不是说了,前人栽树,后人坐船嘛! 于是乎,大军在临汾下马换船,一路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北上进入了战场。 “这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眼看着小木船在岸上大片隋军的注目礼中飘近交战线,快要进入到敌军范围,李大德便急忙自船舱里掏出他那顶皮盔扣上,然后又摸出个皮喇叭,对着后方大喊:“小的们!抄家伙,干活啦!” “干活啦!” “干活啦” “活啦” 后方各船的伙长外加山谷内的回音乱响,随即“哗啦”的响声连成一片。近百条大小木船连同木筏上的士兵们顿时动作起来。 “三郎!” 还堵在岸上的李世民顿时急了,扯开嗓子大喊:“莫要深入!快回来!” 可惜这会儿李大德那艘小船都飘远了,加之战场混乱,交战的双方还在喊杀喝骂,根本就听不清。 不过让李世民稍感放心的是,船队似乎并没有靠岸的意思。 待过了南面交战线,甄翟儿这边的士兵便两眼发直的看到河面飘过的每条船上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隋军,尽皆成两排,一站一跪,手中端得全是劲弩。 “三段式射击,预备!” 船头的伙长举起手臂,待木船进入到敌军范围,便挥下手臂:“放!” “唰!” 约莫七八支弩箭瞬间射入人群,当场便有几个倒霉鬼惨叫着倒地。靠近岸边的士兵顿时大哗,有些忙不迭的去抢别人盾牌,还有的挤开人群向后跑。 这还没完。 每条木船上约莫有二十名战士 但第一波射出的弩箭只有三分之一。不等岸上的敌人喘口气 又随之而来第二波,第三波。 除却第一轮射击需要伙长下令 后面的节奏全是平时就练好了的。包括谁负责首杀 谁属于二杀,三杀。眼下一旦开始 小木船便如同自动弩机一般,有源源不断的弩箭射出。 “快躲开!” “干死他们!” “俺的眼睛!救命啊” “娘 呜呜 俺想回家啊!” 汾水东岸上一片鬼哭狼嚎,这帮敌兵前无遮挡后无退路,要进攻,偏还有近十米宽的河水阻隔。当真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哭喊惨呼听得李大德恨不能堵上耳朵。 也不是没有不信邪的冲向汾水 妄图攻击船上的士兵。奈何这个时候的河水当真刺骨,一下水就抽筋了。仅有几个水性好的靠近,刚一露头就被弩箭射成了刺猬。 河水开始变红,散发出一股腥气。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善哉善哉这都是没办法啊阿门!” 头船上的李大德嘴里喃喃自语,看着岸上的惨相眼角抽搐。他自问已经不算是战场初哥了 可仍旧不习惯这种血腥场面。强忍着大腿的颤抖与胸中反胃的感觉,余光已经开始在找看不见血迹的死角注视了。 倒是单膝跪在他身前的张小虎和乌大宝已然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 正一脸兴奋的盯着河面,一见有妄图冲过来的敌人就是一弩射去。 岸上的敌军开始崩溃 尤其是靠近南面的。 船只是一个一个飘进战场的,不断在向前移动。这就等于说 最先遭到攻击的士兵面对的不止是一条船上的弩箭射击 而是接连不断近百条船的弩箭覆盖。甚至等后面的木船经过 岸边百米范围内都已经没有活人了。 剩余的敌兵全都拥挤在岩壁一面,甚至为了内里的位置大打出手。更有些被逼疯了的,不顾体力高度,硬往峭壁上爬。 等到高君雅与李世民将交战线处的敌人杀穿,待看到眼前的地狱场景,都是头皮发麻。 “呜呜!” 一个被挤到边缘的士兵一脸的鼻涕眼泪,眼见着持盾上前的军阵,当场扔了兵器,跪了下来。 “不打了,不打了!俺愿降!” “不准降!投降者” “砰!” 不等人群中的小头目把话说完,一支羽箭便自缝隙穿过,将他钉在了岩壁上。对面的李世民冷哼一声,随即举起手中巨弓,喊道:“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同阵的高君雅都不等发表他的意见,周围的募兵便集体敲着盾牌大喊起来,像是排练过无数遍一般,那叫一个整齐划一,看得他一脸古怪。 “哐啷!” 外围一个敌兵也扔了兵器,跪下加入到投降的阵列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待片刻,便跪了一地人影。 李世民挥了挥手,身侧阵列当中便有不少士兵越众而出,晃着膀子大咧咧的走近。 “来来来,都排队站好了!腰带都解开,系在前面人的手腕上!” “麻利点!别磨蹭!” “裤子?娘的,你自己不会提着啊!” “你,对对,就是你,袖子里藏的什么,掏出来!” 高君雅一脸黑线,越发怀疑裴律师带的这股所谓精锐都是监工出身。收拾兵器的,分派俘虏的,整理队形的,各自分工明确,那叫一个专业。甚至还要求降兵必须都把袖子挽起来,不能盖住手掌,也不知道这种损招是谁想出来的。 后面的隋军莫名成了收俘队,而前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北段,赵子龙们终于陷入了泥潭。 凿阵可没有这么凿的,想要贯穿几里长的阵势,就算真的赵子龙来了也是白送。 战马在失了速之后,已经被半疯的敌军打瘸了。一百名特战士兵在人群中左冲右突,铁甲被打得叮当作响。不但要面对身前的刀枪剑戟,还不断有投矛石块等从四面八方砸过去。 会不会误伤自己人,对方已经顾不得了。眼下就只一个想法,要把这群黑色的魔鬼拖垮,碾碎。甚至有几个还想拉着霍云儿一起跳河的,被后者一手一个全扔进了汾水里喂鱼。 “对对!就这样打!干死他们!干不死就累死他们!” “抱他的腿!把他放倒!去恁娘的废物!” 不远处的甄翟儿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嗓子都要喊哑了,如同草原上摔跤比赛的拉拉队员。 便在这时,后面隐隐有骚乱越来越近,哭嚎声已然入耳。周围的近卫都茫然回头,不等反应,就见几个满脸鲜血的士兵挤开人群,哭着跑了过来。 “大将军,不好了,官军杀过来了!” “他娘的废话!” 甄翟儿劈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过去,狠狠的骂道:“老子还没瞎呢!” “不是,不是啊” 手下捂着脸,带着颤音指着身后道:“官军,官军是从水上杀过来的!是是水军!一大波水军杀过来啦!” “水军?” 一众亲卫面面相觑,心说就作者那穷酸样,还特么有钱雇水军? 便在这时,只听大片的弓弦响动伴随着弩箭入体的穿透声与哭嚎惨叫由远及近,一支堪称简陋的船队逐渐进入视野。众人只看那沿河面不断飞过的密密麻麻的弩箭,便倒吸一口凉气。 “盾,盾牌!快取盾牌来!” 有亲卫疯狂大叫,众人顿时如梦方醒,再顾不得前面那些赵子龙们,急急忙忙的把原本缴获的隋军铁盾取来,围着甄翟儿搭建出一小片盾墙来。 恰在此时,李大德的小木船飘到了。 人群中蓦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隐隐带着“是东家”“三爷到了”之类的喊声。船首的青年从自我催眠中被惊醒,瞥到岸上的盾墙以及赵子龙们便顿时一愣。 “卧槽,停船停船!” 李大德急忙呼喊。 前排的几艘船开始靠向岸边,一字排开。所有弓弩全都对准了那片盾牌。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咳咳” 某东家再次摸出那只皮喇叭,吹了吹上面的口水印,便好整以暇的对准岸上,开口喊道:“里面得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第134章 夺人心贼寇终授首 无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亦或是甄翟儿,都想不到仗会打到这个份上。 毕竟这可是近五万敌军,又不是五万头猪,就算是溃败也不至于连半天都撑不住啊。 可偏偏,就在谁也想不到的水路上冒出一支军队,在人家最难防御的侧面来了一波火力覆盖。 结果,还真就撑不住了。 其实这会儿李大德这边的弩箭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没遇到甄翟儿,后半段的战斗也只能干瞪眼。可偏偏老甄为了安全躲在了最中间,恰好赶上最后一波。 随着前者喊出的话音以及回音都落下,半晌,盾牌后方才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沙哑吼声: “你们使诈,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呸,这叫兵法,你懂个屁!” 李大德自皮喇叭后的喊声自带回音,一连串的“屁”字自山谷回荡,气得某人脸色发紫。 “俺不服!” 甄翟儿大吼:“你是占了水上的便宜,有本事上岸来战!” 这激将法也太低级了吧? 李大德暗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随即反口嘲讽道:“有便宜哪能不占,话说你是不是傻?” “你是不是傻” “是不是傻” “是傻” 又是一连串的回音响彻谷底。也是怪了,在场的声音这么乱,偏就他的声音自带穿透力,听得贼清晰。甄翟儿恨不能冲过去把他手里那破喇叭抢过来踩扁。对方生没生气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真生气了。 “哐!” 一块铁盾突兀的被掀开,满脸络腮胡的虎皮大汉怒指李大德,吼道:“有种” “唰唰唰!” 才刚说出两个字,一连串的弩箭就射了过去。前者急忙缩回盾墙,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单挑”两个字才隐隐传来。 “单挑?哈!” 李大德忍不住笑出声来,讽刺的语气格外明显:“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现在是老子占上风!这么多弩箭指着你,老子凭啥和你单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傻吗?” “就凭就凭俺是这里的头儿!” 甄翟儿喊道:“你要是赢了,俺就叫大伙降了你!可要是俺赢了,你得放俺们走!” 盾墙下一阵骚动。 “好像有点搞头” 李大德捏起下巴,在周围手下怪异的注视中,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便在这时,南面大片的马蹄声传来。李世民只带了五百亲卫 在一众吓破了胆的敌兵中间穿阵而过。而北面的特战队也跑到近前 伴随着赵德柱的呼喊: “三爷莫要上当!你打不过他呀!” 麻痹,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李大德不爽的丢了个中指过去 随即对前方哼道:“我答应你了!但想要都走不可能!要是你赢了 老子做主,给你五百个放生名额!” “三爷!” “将军!” 周围一阵惊呼 但某东家摆了摆手并不听劝,只示意木船靠岸。 “都听好了!老子要和他单挑 没我的命令 都不许放箭!至于其他人,谁敢乱动就射死他!” 待到木船靠岸,后者整了整盔甲,便跳上岸边。 众人皆是一脸担心 同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所有弓弩全都对准了前方的敌兵,生怕这些人只是为了骗李大德上岸好一拥而上。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哐啷!” 前方的盾墙被一把推开,甄翟儿倒拖着他那把长柄铁锤走出,也同时吼道:“都听好了!等下俺要不是这隋将对手,你们都别动 投降便是!”顿了顿,又冲李大德道:“那隋将 要是俺赢了,你可不能耍赖!” 李大德笑了。 他敢下船自是有底气的。现在是甄翟儿求他 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承诺上,估计赢了也不敢对他下杀手。搞不好 现在比他还紧张呢。 “行行!我发四!耍赖是小狗!” 敷衍的举起四根手指说了句 待对方大踏步走来 便转身俯向船头,拍开碍事的张小虎,伸手捞起什么东西。 两只蟹钳一般的大锤突兀的出现在少年的手上,甄翟儿脚步一滞,然后越走越慢。 瞧了瞧人家的锤子,又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锤,某虎皮汉子的心跳忽然加快,大腿不自觉的有些软。 恁娘! 算经有云,说有两人分别从相距百米的点向对方行走。一人保持15米每秒的速度匀速前进,另一人的初速度是2米每秒,但每过1秒,就速度就要减少15。问,两人最终相遇的点距离起点多远? 答案是五十米的中点。 因为李大德走到中间就不走了,只扛着一只铁锤皱眉催促。 “走快点!磨磨唧唧的!太阳都要落山了!” “” 甄翟儿咬了咬牙,狠狠了做了几个深呼吸,同时把铁锤提起,握住末端,开始加速。 张小虎拔出刀来按着船舷,与乌大宝一左一右,随时准备冲出去抢人。 周围似有低呼,两人越来越近,甄翟儿手中的铁锤已然抡起。而对面李大德也侧过身来,手臂平举,将一只铁锤正对前方。 不知道是眼花还是错觉,前者忽然瞥见这货好似闭上了左眼,像瞄准他一般。便在这时,隐隐的传来一声弓弦响动。 “噗呲!” 不等反应,心口便是一凉,一支不过两寸长的三棱弩箭已然透体而入。斜挂在心口上的护心镜没起到半点阻挡的作用,如纸糊一般,直接被射穿。 “你又使诈” 怪异的念头闪过脑海,甄翟儿最后的印象便是李大德上前一步,手中的锤子轻飘飘的推了他一下,接着便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砰!” 失去声息的尸体仰头倒在地上,手中的铁锤滚出老远。 “三爷威武!” “将军威武!” 后方木船上的士兵们哄然大叫,刚刚冲到近前的特战队员们与跳下船扑过来的冯月娥张小虎等急速的上场把李大德围住,随后也加入到激动狂吼的行列中。 南面奔马而来的李世民,远远的只见到他三弟举着一把造型格外夸张的大锤怼了甄翟儿一下,那位搞得老李焦头烂额的敌军大将就死狗一般的躺在地上不动了,顿时张大了嘴巴。 哔了大哥的,这还是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嘛?是猴子假扮的吧! 河岸边,一脚把某个浑身血腥还不断往他身边凑的黑雕像踹去一旁,李大德悄悄在他那锤子上按了几下,然后推开身边的士兵,冲着远处发呆的敌军士兵大吼。 “既已有诺在先,尔等还不投降!” 嗯,他赢了,还是单挑赢的,没毛病! 盾阵稍稍松懈,甄翟儿的亲卫们看着倒地的尸体,还有对面虎视眈眈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一个个放下兵器盾牌,默默的跪了下去。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这一下,便是跟随李世民杀到的士兵也跟着欢呼了起来。声音渐渐传到后方,顿时引起连锁反应,威武之声响彻山谷。 “呼!” 某杠精悄然松了口气,暗道好险。 他的锤子当然不可能只为装逼,吴老铁在里面藏了个特制的手弩,扳机就在锤头末端。箭头是仿的三棱军刺造型,专门破甲。可刚刚在瞄准甄翟儿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手弩被外面包的锤头挡住了,根本看不见准星在哪。 好在当时距离足够近,尤其甄翟儿还故意在心口扣了个护心镜,如同靶子一般,刚好被锤头套进去,这才能一击而中。 “回头还得让老铁拿回去再改改!” 念头刚刚闪过,身旁便有一人撞开人群,劈手就把他给拽了过去。 “三郎!” 李世民气喘吁吁,上上下下把他全身都打量了一遍,还不放心的去翻他的衣领,口中道:“你没受伤吧?” “嘿嘿!” 李大德顿觉心中暖暖的,战场带来的肃杀压抑稍却,暗道还是他的亲二哥关心他。便在这时,李世民的大脚就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你个莽夫!” 后者瞪着眼睛怒道:“都什么年月了还玩单挑!你脑子进水了吗?那甄翟儿算什么东西,他的命能和你比?你要是出了事,叫阿爷怎么办?叫某和大哥怎么办?还有你那没过门的” “嗯?” 李大德突地眯起了眼睛,目光带着危险,盯住他二哥的帅脸道:“二哥,你怎么知道我定亲得事?” “哈!” 一提起这事,李世民顿时拍了他肩膀一巴掌,笑指自己道:“三郎你可得好好感谢某这个媒人!若不是某提醒阿爷,他还不知你与柳氏那小娘” “李世民破音!” 尖叫声打断了他二哥的侃侃而谈,只见李大德怒举双锤,咬牙道:“原来是你搞的鬼!吃我一锤” 纳尼? 李世民看着那比他头还大的锤子,头皮一麻,转身便跑。 第135章 探伤兵哀嚎似鬼哭 古时的史册记载受限于种种因素,总是不尽详实。 像破敌讨虏,平定起义这种事也只是寥寥数笔,记上某年某月XX起兵,旋灭之类。 但即便只是精确到月份,大业十一年的正月也足够热闹了。 诸如宇述去世、魏刁子起义、甄翟儿伏诛、李渊任太原留守、新罗与扶余等二十余国遣使入朝、瓦岗军破右骁卫等等大事件,全挤在了这个月。 只看此等内容,怕是后世的专家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这些事件之间居然还能有因果关系。 大战过后的收尾,总是繁琐且忙乱的。 焚烧尸体的黑烟飘过黄河南岸,乱石谷眼下已成了乱尸谷,入眼满是血色。 破损的战旗斜插在地,散落的残器破甲与尸体混杂,在血色的泥泞中翻滚、消融。血腥与土腥交织一起,连空气都充满着腐败压抑。 没人说话。 幸存下来的瓦岗军士兵只是麻木的自泥泞中翻出尸体,扒下战甲与兵器,抬去扔进熊熊的火堆里。 王伯当拄着铁枪坐在一处断岩边,直勾勾的看着火焰,思绪飘飞。 他想起了恩公曾提过的一个词语,叫“贤者时间”。据说是男人独有的一种空虚情绪,完全提不起心情做任何事,只想放空自己。 他觉得,他眼下就是名“贤者”。 大战过后,毫无喜悦。 徐世勣机关算尽,瓦岗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却还与隋军拼了个二比一的战损。也就是两名瓦岗军士兵,换一名隋军士兵。 俘虏并不多,乱战之中为了自保,多数士兵会杀尽眼前的敌人。场上被集中起来的隋军降兵还不到三千。这也意味着,瓦岗军损失近半。 按此战损,瓦岗军居然还能保持不崩,倒算得上是强军了。 不知如今再比八风营如何? 王伯当莫名又想起了张须陀。 大抵是因为房崱的缘故。这个倔强到以血肉之躯撞上他枪尖的瘦弱官,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老张。 “话说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多愁善感了?” 王伯当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又想起某恩公所谓换副面孔换个心情的说法。 嗯,改天把胡子刮了试试 便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扭头就看到翟宽的心腹王儒信气喘吁吁的跑来,一见他便喊道:“伯当,你怎地还在此躲清闲!此战伤兵甚多,翟大哥令某唤你去帮手呢!” “治伤啊!”王伯当精神一震,枪杆一撑便跳了起来,“此事某擅长!” 说着,便跟在王儒信身后向外侧的兵营走去,半路忽地道:“对了,你带针线包了吗?” 前者当场愣住 额头缓缓浮起一排问号。 谁特么上战场带那玩意儿? 有人就带了 还带了很多。 介休城南,巡营的李世民刚靠近伤兵营的范围 就被里面传来的惨叫声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实在是 那叫声太渗人了,杀猪一般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在凌迟。 “这是怎么了?在战场之上都没见叫的这般惨烈。” 望向右手边的始作俑者,李世民的脸上带着探究。 城南的伤兵营一共有三处 分属府兵、募兵与降兵。傍晚老李分派的时候 李大德就自告奋勇的接下了募兵营的医疗任务,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手下都是专业的。 而眼下,两边的伤兵营都安安静静,偶有呻吟传出。就只中间这处 简直是生猪屠宰场。 “这也没办法嘛!手头没有麻药 过程难免疼了些!不过都是皮外伤,好治,出不了事了的!” 夜色下的少年去了外甲,披着一个黑色披风。如果不是脸上的巴掌印影响了形象,倒是堪称丰神俊秀。 类似的巴掌印 李世民也有一个。 这是某杠精在看见他爸爸的第一时间得到的,起因是老李刚夸完他来的及时 他就提了个锤子指着亲爸爸,嫌他多管闲事给他定亲。 当时要不是李世民抱着老李的大腿 他这会儿已经被揍成猪头了。结果就是,他二哥也得了个同款的巴掌印。 “麻药?你是说麻沸散?那种传说中的东西 到底存不存在也是难说。但只皮外伤的话 就算没有麻沸散 也不至于叫成这般吧!”李世民还是疑惑。 便在这时,前方突然一阵骚乱。 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个衣衫半露,前胸有着半尺长血口的伤兵哭喊着从一个帐篷里冲了出来。后面追出一个胳膊上缠了白布的壮汉,恶狠狠的喊着什么。随后便有一队士兵冲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把那名伤兵按住。 “松开!松开俺!俺不治了!死就死了吧!俺不受这种折磨!娘啊,救命啊!” 伤兵哭的那叫一个凄惨,鼻涕拉得老长。此时爆发出的力气,几个人都按不住。于是便又有一队士兵奔过来加入,硬扛着给拖回了帐篷里。 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过不多时,帐篷里就传来阵阵不似人声的惨嚎。 旁边有个捂着胳膊,正往一处帐篷里走的伤兵看得眼睛都直了,当场就被吓的脚软,被战友架着才能走路。 “嘶” 李世民嘬着牙花子,倒吸一口冷气。 “咳,这个只是意外情况!”一旁的李大德讪笑一声,仰脸做憨厚状对他说道:“二哥你是了解我的,没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相信我,他们都是专业的!” “某相信你个锤子!” 李世民转了身,直奔那处透着血色的帐篷,嘴里说道:“某要进去看看!这些可都是上了阵的勇士,三郎你可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 “哎呀,二哥你怎地不信我!” 李大德追了过去,口中还待劝说,前者却是不管不顾,掀开帐帘就闯了进去。 一片刺眼的灯光瞬间晃过,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同时吸了吸鼻子。 预想中的腥气扑面并不存在,整个帐篷里充满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惨嚎声就在耳边,已然沙哑了许多。 身侧一暗,李大德已然跟了进来,只瞧了一眼,便“噫”的一声偏过脸去。 李世民皱眉看去,只见之前看到的那名伤兵正被绑在一处木床上,还在兀自挣扎。床边散落有断掉的麻绳。 几个魁梧的壮汉分别压着他的肩膀和大腿,另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俯在他胸前,小心的擦拭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个水囊,不时的往伤口上倒下。 每当此时,帐篷里的酒气便更重一分,而那名伤兵的惨叫声也更剧烈。 “为何噢!” 李世民正要发问,忽地想起年前在永济时李成对他说过的,他们携带烈酒用以取暖和消毒的事。 不过他倒没亲身体验过,很难知晓用烈酒洗伤口是个什么感觉。眼下看来,好像很酸爽的样子。 “呼!” 便在这时,清理完伤口的身影抬头呼出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李世民看着那苍白的小脸却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某杠精。 这不是他身边那小侍女么? “看我做什么?桃儿她师父可是神医,外科圣手!都说了是专业的嘛!”李大德耸肩说道。 便在这时,却见小桃儿瞥过两人的方向,勉强笑了笑,随即接过旁边一人递给她的针线,小脸严肃的把眼前的伤口合拢,抬手扎了下去。 “啊赫赫赫” 木床上的伤兵瞪圆了眼珠子,呼吸变得急促,看着胸前的场景剧烈的抖了两抖,然后两眼一翻,被吓晕过去了。 “哎呀,这厮可算是晕了,俺这胳膊都按酸了!力气还真大” 几个床边的壮汉松了口气,兀自抱怨。而门口的李世民已是张大了嘴巴。 “这也是那神医教的?” “E”李大德眨了眨眼,略一迟疑,便肯定的点点头:“没错!就是他教得!二哥我跟你说吧啦吧啦” 一通什么伤口要经过消毒才能预防感染啦,缝合起来是便于愈合,同时避免二次伤害等等理论砸了过去。李世民听得云里雾绕,不明觉厉。 两人转身向外行走,李大德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却在临出门时悄悄丢给桃儿一个大拇指。后者鼓了鼓小脸,笑出一口白牙。 李大德没想到他这个小侍女也会亲自上手,本以为小姑娘会吓得尖叫来着。 实际上这会儿医护营中的主力,乃是郭通为首的侦查队和那帮子粗胚壮汉。这位“神医之徒”才是真正的菜鸟。 “不知道柳瑛那小妮子有没有被吓哭” 某杠精的眼神飘向兵营深处。而与此同时,某处帐篷里,冯月娥正无奈的轻拍着小萝莉的后背。 “吐吧,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呕!” 两人身后,被几个壮汉按着的伤兵,看着自己胳膊上缝得歪歪扭扭的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回家。 第136章 夜奔逃志玄遇故友(为【神朝_咖啡】万赏加更) 战后的扫尾工作可不止收治伤员这一项,还有诸如清点战利、看押俘虏、统计战损等等,今夜注定会过的漫长。 城南的联营灯火通明,大片的火盆火把林立,空旷处还点了火堆。除了取暖,也为照明。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穿营巡视,守备格外严密。尤其关押俘虏的降兵营,外围皆是全神戒备的弓弩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以不到万人的兵力看押三万多降兵俘虏,还有一同被看管起来的百姓,由不得众人不小心。这要是万一炸了营,后果怕是比中埋伏还糟。 李渊的帅帐扎在北面靠近介休城门的边缘处,此刻正与王威、高君雅商议对降兵的处置。 实在是,人太多了些,已然超出了三人的预计。 如果只是一两万人,老李会毫不犹豫的把降兵收编,化作手里的刀子去捅晋阳城下的乱军菊花。谁叫他手里没兵呢! 山西道的府兵都被皇帝陛下给祸祸没了,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便是两位副留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加之他此前还存了降服甄翟儿的心思,捏住了此人,便等同于捏住了这些降兵,没准晋阳之围都可不战而解。 为此,开战之前他还特意嘱咐过李世民尽量抓活的。 但是眼下,三人都是一脸官司。 多少人都没拿下的敌军统领,叫他打架最菜的儿子一锤给“射”死了,说出去谁特么信? “哎!” 上首的老李头揉着太阳穴,心底无比的怀念右骁卫在身边的日子。 那会儿他哪有这样的纠结啊!以右骁卫的战力,在山西这样的平原地带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压根儿不需要他劳心劳力,谁敢炸毛就骑兵突脸! 此刻他还不知道,右骁卫已经没了。 五千右骁卫骑兵,完整冲出乱石谷的还不到一半。就这,还是北路军中编制保持最完整的队伍。 可惜人是保住了,马却没有。离了战马的右骁卫,战力起码丢了七成。 酸枣县东郊,荥阳郡与东郡交界。 段雄喘着粗气爬过一段矮坡,揉着发酸的大腿扭头看向夜色下跟随在后的士兵们。 突围后的右骁卫并没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各处。大部分护着刘长恭北逃东郡,还有些奔向卫南 此刻跟在他身后的还不到五百人 个个带伤。 胸口忽然涌上一股作呕的感觉,段雄知道这是体力透支带来的反应。但他不敢停下 只能招呼着众人继续行走。 痛打落水狗是赢家才有的福利 输者只配逃跑。 这让他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场大溃败,众人也是这般惶惶不可终日。 那年他才十四岁 随父东征,少年意气在辽水之畔被刀枪戳得千疮百孔。但可笑的是 回来却升了官儿。皇帝喜他身材伟岸、器宇轩昂 特赐备身入府,成为一名光荣的大隋储备干部。 年前跟随老李入河东平叛,他也因功捞了个果毅都尉的名头。结果第一月的俸禄都还没领到,就又特么成了败军之将。 这次或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皇帝陛下这些年对手下可是苛刻的很 有功未必给赏 但有过必定惩罚。 “他娘的!” 段雄叹了口气,暗骂领兵的俱是白痴,打的这叫什么窝囊仗。这次回去了干脆辞职,回老家种地去! 便在这时,身侧的一名伙长突然推了他一下 差点把他从矮坡上给推下去。 “某日恁” 段雄的脾气和长相正好相反,臭的很 扭头就要骂街。却见这名伙长正抬手指着坡下,眼睛发直道:“都、都尉 您瞧那儿有人!” 人! 本就神经敏感的段雄“苍啷”一声就拔了刀子,还以为是又被埋伏了。随后周围便是一连串的兵器出鞘声。跟上来的士兵不明所以 只听兵刃响动便一起拔了刀。 但随后顺着伙长的手臂方向看时 却见远处粼粼火光映照着一个和衣侧躺的身影 貌似在睡觉。 就一个人。 段雄长出了一口气,把刀子收了,随即没好气的抽了身旁伙长一巴掌。 “大惊小怪!” 众人顺坡而下,脚步声与甲胄碰撞隐隐响起。待靠近五十步的范围,火堆旁的人影便被惊醒,激灵一下跳了起来,顺手就抄起腰间一把手弩瞄向了段雄。 “” 还挺会挑! 段雄扯了扯嘴角,下意识的握住刀柄。便在这时,又是身旁那个伙长,却是“咦”的一声,惊呼道:“是你?” “我?” 睡眼惺忪的李成这会儿脑子还懵圈呢,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借着火光映照,才从对面一群溃兵的衣着上认出这是右骁卫。 只是 眨了眨眼,他问了一句让段雄很想骂人的话:“你们的马呢?” “tui!” 后者不想理他并吐了口唾沫,黑着脸上前。两人近距离打了照面,这下都看清了对方的脸。 “李队正?” “段校尉!” 两人瞪圆了眼睛指着对方,随即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听到对方询问,又再次异口同声的叹道:“哎,说来话长!” 退往西面的这部分士兵分属不同营团,当初随李世民攻风陵驿的士兵在这儿的也就十几个,但巧的很,就包括段雄。 当初他还是一营校尉,对无声摸进军营的冯月娥,啊不是,是侦查队印象很是深刻。还曾和李成比过摔跤,把后者揍了个乌眼青。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居然会在此地见面。 “哎呀,快快,先坐下歇歇!喝口水!” 李成见众人这落魄惨相,便急忙上前拉着段雄走向火堆,提过自己的包袱来拿水。随后见他貌似还有伤,便又开始找针线包。 “话说段校尉,你们这是怎么搞的?” “叫某志玄吧!” 想到李成是李玄霸的手下,也算自己人,段雄便叹了口气,开始愤愤的说着此行经历,同时咒骂带兵的房崱与刘长恭。 在他看来,只一个右骁卫便可一战而定的瓦岗军,却把他们两万多人打成这样,就是因为这两人把大家带进沟里导致的。 “怎么会这样?” 李成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北路军肯定会败,却没想到败得这么惨。便在这时,就听段雄道:“对了,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其他人呢?咳月娥也来了么?” “哦,我啊” 李成回过神来,一面貌似答话,一面把腰间挂着的一个小葫芦拿起,拔开塞子就往他胳膊上倒。 “嘶嗷嚎嚎嚎!!” 段雄一个咸鱼打挺就蹿了起来,却在即将要跑时被他一把抓住腰带给按了回去,同时对左右喊道:“快来几个人按着他!别浪费了老子的药酒!” “噢!” 几个憨厚老实的右骁卫士兵很是听话的过来按着他们的长官,段雄疼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嘴里污言秽语不断,再无心听李成说什么。 要说这货故意的,也谈不上,但没想好怎么回答却是真的。 总不能说某黑心东家还惦记别人桃子,故意让他等在荥阳,好等大战结束后把一手情报,尤其是右骁卫的去向给带回去吧? 他这段时间在荥阳盘桓,中途还去郑家打听过几次消息,却都毫无动静,这才忍不住又返了回来。可不等靠近瓦岗寨范围,就先遇到了段雄一行。 当然也亏他没靠近,再往前走一天,就要一头撞进战场了。 待到把段雄右臂上那处深可见骨的口子缝合,以麻布裹扎好,笑眯眯的看向其他人询问下一个谁来时,忽听东侧矮丘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响。 众人脸色一变,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追兵到了! 李成豁地起身,左右看了看,便指着不远处一片小树林道:“快,你们躲进去!我在这儿拖一会儿!” “不,不行!”被折腾得嘴唇发白的段雄摇头道:“某不能连累你!你快走吧!” “靠!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女人才磨磨唧唧的?少废话!你们几个,快扶着他走!”李成指着周围几个看起来眼熟的士兵吩咐,随即又赶忙收拾他的包袱,把地上的痕迹清理一翻。 蹄声渐进,隐隐听到呼喝。众人不敢再迟疑,急忙架起段雄就跑。这边刚没入林中,后方矮丘上便出现一队骑兵身影。 “吁!” 单雄信勒住缰绳,看着火堆旁的身影面露疑惑。 “你!”马鞭斜指,对身旁一人吩咐道:“去把那人提过来!” “喏!” 属下打马而去,过不多时,貌似惊恐的李成就被贯在单雄信的马前,扶着腰子叫嚷:“别杀我啊,我有钱!我钱都给你们!” “将军!此人身上搜到一封书信!怕是个探子!” 归来的骑兵还提着李成的包袱,同时把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前者瞥了李成一眼,冷哼一声,拆开信口火漆。待借着火把看时,表情却是一滞。 信是瓦岗寨某将领写给某恩公得。 “啪!” 老单一马鞭抽到那名骑兵的胳膊上,怒道:“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对百姓要和善!” 第137章 巧计成父子起异心 战后引兵追杀溃兵的瓦岗将领,分别是翟让、徐世勣与单雄信。其中老单是最不讲理,但也是最好糊弄的一个。 如果李成遇到的是小徐同学,后者一定会笑眯眯的把他祖宗八代的姓甚名谁、家庭住址重复问三遍,然后再根据这货的回答决定是直接砍了,还是等大家走后派个人回来偷偷砍。 单雄信就不同了,他脑子里的肌肉比程咬金肚子里的坏水还多。 一见是王伯当口中那位千里送信的“义士”,下意识就当成了是自己人。 李成说他半路遇到了卢明月的溃兵,慌不择路的跑到了这边。老单不但深信不疑,还嘘寒问暖,询问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帮助之类。 于是乎,临走时李成手里就又多了一口袋干粮和两包伤药。 “话说,你和那贼军说了什么?” 段雄自树林里出来,看着大包小包如赶集归来一般的李成,眼睛里满是问号。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后者此刻表现的比他还疑惑呢,歪着脑袋纳罕道:“就说我是去荥阳替我家主人送信的,遇到乱军就跑到这儿来了!啧,大概这人觉得我可怜吧,不是都说这些反贼号称替天行道,喜欢收买人心嘛!” “替天行道?” 段雄品着这第一次听到的名词,只觉得这货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便抱起肩膀,翻着白眼道:“所以,你到底是来这边干嘛的?” “咦,我不是说了嘛?” 李成眨了眨眼:“替我家主人送信啊!我家世子夫人出身荥阳郑氏,你不知道?” 好吧! 段雄叹了口气,原来侮辱智商的是他自己。 而另一边,被忽悠瘸了的单雄信原路折返,刚行至灵昌附近,便迎面遇到了徐世勣派来的传令兵。 “单将军!”后者远远的便大喝:“已发现大股溃兵行迹,徐军师命俺来唤你,速速前去围堵,天亮便要总攻!” 老单一听之下,便再顾不得些许小事,马鞭一指,喝道:“前面带路!驾!” 传令兵原地掉转马头,骑兵队加速跟上,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所谓大战落幕 是指决定未来走势的关键战斗胜负已分 但局部战争肯定没那么快就完结。 这就好比下棋,对手只剩下俩“士”和一个“象”了 明知道赢不了 偏还不认输,就只能接着下。 天刚蒙蒙亮 樊虎就起床上城巡视。 昨日的城战打了一天,瓦岗军守住了对方五轮进攻。除却箭支消耗过快之外 伤亡倒不大。反观对方 至少伤亡过千了。 谢映登和老程都夸他是“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但樊虎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裴行俨的对手。 三万瓦岗军面对一万隋军的进攻,更兼城墙阻挡 就已使出了浑身解数。而对方 显然未尽全力的样子。 其实昨日打到最后一轮的时候,老程被罗士信压在东门外进退不得,秦琼亲率五十铁甲近卫已然杀上城头,连谢映登都受了伤。若不是樊虎见机不妙亲率预备队扑上去,昨日很可能会兵败失守。 当然了 这是裴行俨没有选择全军压上的缘故,不然这会儿巷战都打完了。 樊虎深知瓦岗军的战力 巷战亦或野战根本不是隋军的对手。若不是有谢映登的弓箭营在,便是守城也不是对手。 他搞不懂 裴行俨到底在等什么。 裴行俨在等左武卫。 就像樊虎知道自己的斤两而不清楚他的底细一般,他也同样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 他带的毕竟不是正规军。 军心不稳 战阵不熟 连旗语都特么看不懂 还得靠传令兵用喊的。 每一样,都是临战大忌。 能打到现在,还要感谢左武卫大方贡献的甲胄,让炮灰营看起来不那么像炮灰。所以樊虎才选择了拒城而守。若双方真在野外遭遇,难保不露出破绽。 所以即便有拿下城头的实力,他也不敢真的打进城内。万一在巷战中落了败,被樊虎探知了炮灰营的底细,一个反冲锋他就得跪下哭。 夺城的功劳他可以不要,但巷战,得左武卫自己去打。 昨日在探明白瓦岗军的虚实之后,他心里就算有了谱。剩下的时间,就全当是在练兵。 还别说,经过昨天的轮番上阵,冒着箭雨冲锋之后,原本还人心惶惶的炮灰们倒显得沉稳了不少。一大早巡营时,竟还听到有人在讨论攻城时怎么拿盾牌才能遮挡全身。 小裴同学很欣慰,暗道照这样打下去,没准还真能把炮灰营带成精锐营。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作秀般的攻城中匆匆过去。裴行俨攻的敷衍,樊虎也守得心不在焉,大家都在等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临近午时,前者派去联系老裴的信使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裴仁基的亲兵营校尉贾闰甫。只是后者脸色很是不好,带着忐忑。 裴行俨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贾闰甫来到他的帅帐分宾主落座,待无他人时,开口便让他愣在当场。 “少将军,出事了!昨日瓦岗军在韦城设伏,北路军大败。房大夫战死,两万府兵全军覆没!萧监军言说此乃大将军贻误战机之故,要弹劾大将军呢!” “他,他放屁!” 裴行俨诧异的愣了半晌,便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某都不知北面还有一路大军,何谈战机?” “问题便是在此了!” 贾闰甫黑着脸道:“大将军猜测,陛下本意乃是对瓦岗形成合围之势,两路大军前后夹击。只是这姓萧的故意把着不说,眼下出了事,却怪到大将军的头上!” “哐!” 裴行俨一拳砸在案头上,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咬牙怒道:“他找死!” “为今之计,便是暂缓进攻,保存实力了!”贾闰甫向前凑了凑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言说,如今瓦岗势大,宜暂避锋芒,力保荥阳不失方能将功补过。” “另外” 说到这里,贾闰甫干脆站起来靠近他的耳边,在后者怪异的注视下低声道:“那姓萧的不知从何处得知,少将军前些时日曾与瓦岗将领深夜会面。在与大将军争吵时无意间说了出来。恐怕这厮已在罗织罪名准备上奏了,大将军命某转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便在此时,帐外隐有喧哗,随后便响起秦琼的声音:“将军,有大将军派来的令使求见!” “嗯?” 裴行俨茫然的看向贾闰甫,心道既然有正经令使过来,那你还来干嘛? 后者抿了抿嘴,给了他一个“你猜”的眼神,便躲去一旁。过不多时,帐帘掀起,秦琼引着一个身穿左武卫甲胄的令使进入。 “裴将军!” 令使行了一礼,随后扬起手中令旗道:“传大将军将令!命前锋营后撤五十里扎营,主将裴行俨随令使回营缴令!” “让某回去缴令?那前锋营怎么办?”裴行俨皱眉。 “好叫将军知晓,张将军已率本部在五十里外接应,届时自有张将军暂领前锋营。”令使赔笑道。 前者心中咯噔一声,想起刚刚贾闰甫的话,暗道这便开始了么?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摆手道:“某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某安排一下!” “喏!” 令使躬身退去,但秦琼却是没走,而是一脸疑惑的上前道:“守敬,出什么事了,怎地突然要你回营?”随后又见不知从哪转出来的贾闰甫,顿时一脸惊讶。 “叔宝兄!”后者拱了拱手,先是看了裴行俨一眼,见他点头,便把之前说的话又对秦琼说了一遍。 后者眉头紧皱,待思虑了一会儿,却是疑惑道:“昨日韦城的大战,怎地今晨就传到了封丘?三城之地,一百多里路,便是快马驰道也要跑上半日吧?” “这” 贾闰甫张了张嘴,随即苦笑一声,摇头道:“不瞒叔宝,别说是封丘,某来时恰逢阳武来人打探,就连他们那边都已人尽皆知了!” 秦琼与裴行俨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事透着诡异。 当然了,任他们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到这事居然是瓦岗自己宣扬出来的。 徐世勣为了尽可能快的把消息扩散出去,派出去的信使堪比一个加强连,甚至连老王埋在荥阳的钉子都动用了。 按说刚经历一场大战,瓦岗军本身正是疲惫之际,兼又损失近半,正是该低调得时候。但徐世绩反其道而行之,目的却是吓唬老裴,好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杀鸡儆猴,因为种种原因传到老裴这里时,已然变成错综复杂的离间计了。 第138章 整兵权将校论俘虏 离间计自从被孙子写进兵法,就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大雅之堂。从那开始,大家给敌人泼脏水都泼得振振有词,言说孙子都曰了,兵不厌诈。 当年秦攻赵时,搞不定赵将廉颇,使离间计令赵王换上了赵括,这才有了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军的结局。 小徐当然也想过这事,不然也不会让樊虎去守济阳。开始只是想利用他和裴行俨的关系迟滞一下左武卫的进兵速度,等他们收拾完了北面再说。 但当裴行俨兵临济阳,做出攻城态势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他只觉得老裴和小裴不愧是专业的,公私分的很开。这边生怕不等他们忙活完济阳就失守了,这才急着把消息扩散出去。 他还是小看了裴大将军。 如果没有萧怀静的存在,战阵经验丰富的裴仁基只稍作思考,便能想明白此刻瓦岗全军在北,正是攻取济阳的最好时机。没准会立刻攻城。 要真是这样,徐世勣准会哭晕在厕所。 可偏偏,像是为了成全这位年轻的统帅一般,历史给他送来了萧怀静。 有这位监军大人替他牵着老裴的脑子,竟无意间当了瓦岗军的托,完成了一个离间计所欠缺的所有环节。 嗯,送黑锅,进谗言,泼脏水。 要早知道是这样,他没准会放刘长恭一马,好让他去当第二个托,给老裴也来个南北夹击。 而眼下。 小徐自马上歪着头看着单雄信槊尖上挑着的人头,摸着下巴上的短茸毛道:“这就是那隋将?有些年轻啊!” “年轻?” 一侧的翟让打马上前,笑指他道:“你不是更年轻?若论官职,你便是咱瓦岗的丞相,可比他的官儿大!” 一句话说的周围人都笑了起来,徐世勣苦笑摇头。 他其实是想说,就以朝廷的体系,年轻人是坐不到统兵大将的位置上的,眼前这个说不定是西贝货。 但在场的谁也不认识刘长恭,贸然开口似有些泼冷水的嫌疑,便按下不表。 扭头四望,只见战场堆尸如山,流血漂橹。徐世勣深吸一口气,心中微微激动起来。 他们又赢了! 一千右骁卫残兵,在三千瓦岗骑兵的围攻下彻底覆灭。至此 北路隋军全灭 终于可以放心回师了。 “你说,那裴仁基会被你吓住吗?” 回营之际 单雄信打马走在他身旁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应该会吧?” 徐世勣本来信心满满,但不知为何 让他这么一问反倒忐忑起来。 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小九九被超额完成 已然成了一个大阴谋。 济阳城下 炮灰营已在拔营撤退。 “你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立于马上的裴行俨斜眼看向贾闰甫,后者抬了抬眼皮 小声哔哔道:“不是某说 是大将军说的。” “既然这样,那某想去打外黄!”裴行俨道。 前者耸了耸肩,并不答话。心说你特么爱去打哪就去打哪,和我说个毛啊!这送黑锅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好不好? 于是两人对话变成了一人在自言自语。裴行俨转过脸去,顿了顿 像是重复一般,又肯定道:“对!就去打外黄!” “咳!” 贾闰甫轻咳了一声 待他看过来,便以眼神示意不远处那位左武卫的传令官。那意思很明显了 不把这位搞定,你哪也去不了。 “你是说”裴行俨眨了眨眼 比划了一个手势道:“弄死他?” 我没说! 贾闰甫差点喊出声来 鼻子都气歪了。心说老子好心好意的来给你送消息 怎么一转眼你就总想往我身上扣黑锅呢! “tui!” 越想越气,后者干脆也不理他了,啐了一口后便打马上前,远离这个祸害。 身后的裴行俨看着他的背影,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对!是得弄死他!” 于是乎,就在大军启程,缓缓退去时,中军却有个青年小将打马回转,将一具银甲尸体扔到了济阳城下。 “裴将军说,送你们个礼物!” 罗士信笑出一排银牙,看得樊虎一愣一愣的,总感觉这货有些不怀好意。 东南的棋局开始由明转暗,成了线下的交锋,而西北的战局却正在变得明朗。 老李已经站在天平稳赢的这一端了,区别只是他想怎么赢。 “不行,还是不妥当!” 帅帐中,上首的李渊正在摇头。原因便在于王威刚刚建议的,把俘虏打散混编,补充到府兵中去。 经过昨夜的讨论,众人勉强算是通过了收编降兵的意见。但在怎么编上,又出现了分歧。 王威的意思其实大家内里都懂。 他说的是府兵,而非募兵。原因就在于府兵归十二卫统领节制,老李只有在旨意在身时才有权调动,平时是没有兵权的。 募兵就不同了,自备兵甲坐骑,有点雇佣兵的意思,谁给钱听谁的。要是把这些降兵整编在募兵中,老李瞬间就会膨胀成山西道最大的军阀。 虽然他眼下已经是了。 裴律师这次带来五千募兵,再加上李大德带来的两千人马。老李麾下现在有七千无条件听他指挥的士兵。而属于朝廷的府兵在前段时间的祸祸下现在不足两千。 如果能把降兵整编,好歹在兵权上还能稍稍制衡他一下。然而老李提出的反对原因,却是让王威哑口无言。 “府兵战力与募兵不同。眼下吾等手中的府兵皆是东征归来的劲卒精锐,战阵娴熟,配合默契。那些降兵懂什么战阵?贸然合编,不但形成不了战力,反而连府兵战阵也缺失了!” “可若编入募兵,不也一样?”一旁的高君雅疑惑道。 便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鼾声极其突兀的响起。众人视线转去,待看到下首一个歪着脸流口水的少年,便齐齐落下黑线。 “咳!” 坐在旁边的李世民抬起手臂捅了李大德一下,后者瞬间惊醒,茫然四顾。见众人都在看他,便下意识道:“呃,开饭了?” “逆子!” 老李的脸已经黑了下来,手掌慢慢的向鞋底移动。 在聚将议事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睡觉,已然是触犯军法的行为了。嗯,虽然某人名义上只是个“乡勇”,不是他手下,但却是他儿子。 “咳!其实阿爷是想说,这些降兵缺乏训练,又无足够将校,短时间内难以形成战力。所以暂时只能收编,却不堪用吧?” 李世民一见气氛不对,便赶忙开口,把众人的注意强拉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同时又悄悄瞪了李大德一眼,用蚊子般的声音咬牙道:“你莫睡了!” “切” 后者翻了个白眼,抱起肩膀向后靠在了胡椅上。 昨晚巡营巡到半夜,又被悄悄摸进他帐篷的柳瑛拉出去看星星,听后者絮叨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消停了,不等睡熟呢,又被他老子拉来开会。 在他看来,这种事有啥好讨论的。老李手下的府兵募兵加起来有近一万,他大哥在后面还带了一万募兵赶来。只要把编制扩充一下,每个战营多添两个预备队就完事儿了。虽然降兵的战力低,可募兵的战力也不高啊! 这边随着李世民的话音落下,其他人也急忙打圆场,免得等下再出现什么严父教子的尴尬场景。 “贤侄此言在理!” “确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错,若真是编入军中,唬人还行,打起来便又成了一锅粥!” “不如先送去各府驻地,训练待命?” 便在这时,一个疲懒的声音自后响起:“我说,你们调查过没有哇?这些降兵里有不少当年东征的溃兵呢!这些年一直在河北这个大火锅里乱炖,去年又在涿郡打了几个月的仗。而咱们的募兵只是河东的庄户,没几个上过战场的。所以论战力,降兵是排在募兵之上的!” 帐篷里一阵安静,众人看着说话的少年,细思之下,却是面面相觑。 卧槽,好像他说的对啊! 李世民探过身子,凑近李大德悄声道:“三郎你是怎么知道得?” “他们自己说的啊!”后者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倒没好意思说他手下那帮“实习护士”是先拿俘虏练的手,一番折腾下来,那些人一个比一个老实,有问必答。 “嘶,好险!” 反应过来的裴律师忽然一脸便秘,看着李大德道:“若不是贤弟自水路奇袭,我等怕是还没这么容易取胜。” “这样说来,晋阳城外那五万贼兵,战力还在我等之上?”高君雅垮了肩膀,忽然就觉得老李那天平又歪了。 “那又怎样?他们当真敢打么?” 某杠精抬起下巴,颇有些嚣张道:“要是我的话,叫这些人全换上府兵装备过去,吓死那帮王八蛋!” “嗯?” 上首的老李忽然抬头,眼睛有些发亮。 第139章 见杠精王威疑旧事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意思就是说,能吵赢的架,尽量别动手。实在要动手的话,出来打也比堵人家门口要强。 当然了,一样意思的话,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表达方式。 此刻,上首的众人两眼发直的看着刚刚还睡眼惺忪的家伙在那吐沫横飞的吹着牛逼,说什么不管降兵募兵,先来个统一着装,再学几天队列。到时候搞几个万人方队去晋阳城下,小正步一踢,管叫贼兵吓的肝胆欲裂,刀子都提不起来。 李渊不停揉着额头,刚刚亮起的眼神又暗淡下去,只想叹气。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很有道理的话,从他这个儿子嘴里说出来总叫人有些来气。 王威几次都想张嘴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可无论是附和还是反对,一时竟组织不起语言来。 没办法,话题超纲了。 无论是队列还是正步,都是叫人貌似懂了却又想不明白具体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本破兵书里写的。 堂堂太原副留守又不好张口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请教,不然显得他多没化? 倒是李世民,听得一脸喜色,忍不住悄悄道:“三郎,这正步,便是你手下兵卒昨日走的那般么?” 李大德带来的这两千人,自雀鼠谷外上岸集合时就吓了众人一跳。 一声“集合”,整个队伍便轰然动了起来。士兵们踏着小碎步排成横平竖直的队列,在各队校尉的命令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居然每个人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千人踩踏成一音,震人心魄。行进时还时不时喊个什么“杀、杀、杀”的口号,光是这卖相,就让在座的各位揪掉不知多少根胡子。 那些投降的敌兵到现在都没敢闹事,很难说是不是被后来的这股“精锐”的气势给吓到了。 听到李世民的询问,其他人也立时想起了昨日看到的情形,便一起望向某人。 老李心中暗想,若能把降兵都练成这个样子 不用说一样 只一成相似便足够唬人了。 二哥相询,李大德是不会说谎的 闻言便摇头道:“他们就是普通的齐步走 比正步还差些。” 还有比那更厉害的? 李世民瞪起眼睛,正一脸羡慕的想要说什么 却听高君雅忽然开口,叹息道:“贤侄练兵之法教人佩服 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然战事在前 临战而练兵怕是来不及了!可惜” 可惜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可能是可惜没时间给李大德去搞训练了,但也可能是可惜老李终归拿不到兵权了。 便在此时,却听某杠精道:“来得及啊!搞个军训而已 教官都是现成的 十天就够了!” “嗯?” 高君雅心说这小子还没完了,啥牛逼都敢吹。忽见李世民一拍大腿,恍然道:“对哦!这些人年前都还是难民,这才多久,竟尽成精锐之士!” 难民? 王威和高君雅对望了一眼 不知在想什么。 “二哥,” 这已经是李大德听到的不知第几个“精锐”了 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他老子还以为他手下这帮人真能打 突然就砸个送死的任务来。 “其实吧,他们真正训练时间也就一个多月!”某杠精挠着脸 看着他二哥苦笑道:“你看到的那些就已经是他们会的全部了。就是看着厉害 真打起来 唔,和贼兵一样,也是乱冲” 然而后者包括其他人在内却没注意到他话中的重点,只听到了他说的这些人就练了一个多月。 “三郎!” 一直没说话的李渊忽然开口,待众人看去,便一脸严肃道:“若你所说,只需十日,真能练成那般气势?某要的是神似!” “神似啊,” 李大德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觉得降兵们又不是大学生,谁做错了完全可以大耳刮子抽过去,效率应该能高不少,便点头道:“差不多吧,搞的快,七天也行!” “好!” 老李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在王威和高君雅失望的目光中突然喝道:“军中无戏言!可敢立军令状!” 谁知,原本还跃跃欲试的李大德,一听“军令状”三个字却是痿了,矮着身子就瘫了回去,黑着脸哼道:“不敢!爱练不练!” “???” 一地下巴乱响,裴律师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老李当场就被气岔了气,捂着腰眼在那吹胡子。 这特么是谁家的傻儿子?到底站哪边的? 李大德这会儿也不忿呢,心里暗自抱怨。自己这边又出人又出力的,为的啥啊?还不是为这便宜爸爸的幸福未来嘛!可是他倒好,不夸两句就算了,还让哥们儿立军令状? 去你表弟的吧! 某杠精脾气上来了,说不立就不立,他亲二哥劝也不好使。 便在这时,李世民眼见老李眼神飘忽,开始寻鞭子了,便急忙起身走到中间,一甩身前裙甲,单膝跪地道:“阿爷,三郎不在军中,不懂规矩。某愿接下此令,配合三郎练兵!若有差池,军法从事!” 终于有配合的了! 李渊暗松了口气,越发觉得他家老二懂事,便恨恨的瞪了老三一眼。但一想到老三这厮没准就是和他二哥学坏的,便又一脸便秘,很想把两人都吊起来打一顿。 “罢了!是某疏忽!” 后者叹了口气,就破下驴,直接下令道:“既如此,二郎你便负责练兵之事!某只限十日,十日一到,大军立刻开拔,直奔晋阳!” “喏!” 李世民大声应诺。而王威这边和高君雅互相使了半天眼色,却始终没想出反对的措辞来。 除了某个迟钝的杠精,谁都能看出老李此举纯粹就是在和稀泥,借着练兵的借口把三万多降兵划归到了他儿子的麾下,目的仍是兵权。 可人家说了,只是练兵,又不是整编。名义上,这些降兵还是降兵,没有归属。便是王威,也找不出啥反对的措辞来。 想到这里,后者便忍不住多看了李大德几眼。 就是这小子,一顿牛逼把他到手的鸭子给吹没了。怪不得京城人人都说李老三的嘴炮厉害咦? 想到这里,王威忽然一愣,接着脊背处便隐隐发寒,冒出一层冷汗。 之前被一堆杂事搅和,他始终也没去细想,此刻却忽然反应过来。话说,不是传言李老三已经死了么? 而此时,差点坏了他老子演出的某杠精还毫无自觉,见尘埃落定,便嘟囔着起身道:“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 “呵,吃饭吃饭!正好与二哥详说一下练兵的细节!”李世民笑着去拉他,两人起身往外走。某杠精的声音隐隐传来:“放心吧,我是专业的!” 眼见事都定了,再掰扯也没意义,王威与高君雅便也起身告辞。然而待出了帐篷,前者却是拉了后者一下,拐去另一处军帐。 王威觉得,李大德的身份,有必要好好调查一番。 如果这货真是老李那位传说已经死去的儿子,那此人不在棺材里好好躺着,却跑去河东召难民练兵,是想闹哪样? “嘶,竟有此事?” 某军帐中传来高君雅惊讶的声音,随即像是被人捂住嘴一般,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 在朝的京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按说谁家里死了个儿子这种事在朝中大事面前连八卦谈资都算不上,本不在王威的心里。但巧的很,偏他那会儿在东都随侍,听皇帝嘟囔过那么一嘴,留下了印象。 “待某修书一封,遣人回东都交予苏阁老,让他自去查阅过往奏折,以为实证!然此事需得保密,不可轻言!” 两人悄悄定计,却不知道,他们仰仗的苏阁老这会儿要倒霉了。 起因仍是与战事有关。 原本苏威被皇帝派到大兴接见各国使节,并没工夫在杨广身前转悠。偏这老爷子不知从哪得知得,朝廷调拨兵马粮草,四路大军齐攻河南河北,便赶忙写了封奏快递回来。 老苏心忧国力空耗,又怕杨广搞定了叛乱会再起东征的心思,便劝皇帝不如招安那帮起义军,丢几个空衔出去,大家各自安好。 杨广本来对自己一手安排的进攻规划很是自得,就等着捷报传来了,这会儿哪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便把奏折丢去一旁,假装没看见。 苏威眼见皇帝不理他,觉得自己可能说的不够具体,便又写了一封,简单给老杨分析了一下利弊。意思就是说,你看,我这个方法没风险,就算失败了也没啥大不了的。但你那个方式不行,一旦打输了,人家不得报复啊? 老苏哪里知道,只是像平时那样简单的打个比方,竟然一语成谶。彼时皇帝再看他这番话,就有些扎心了。 第140章 遇定方太仆恶新人 就在李成引着段雄一行溃兵偷偷摸摸过了酸枣时,东郡告急的信使已然奔过虎牢关。 八百里加急有多快,这一直是个很空泛的概念。 打个比方说,如果普通的驿站运输属于邮局的话,那八百里加急就是顺丰速递。 而实际上,告急信使的速度可能比顺丰小哥们还快些。因为都是点对点的传送,不需要线下分拣,也就是传说中的“P2P”。 自东郡到洛阳五百多里,沿途二十多个驿站,换马不换人。清晨发出的急报,傍晚便已送入东都紫微城。 而此时,杨广才刚看完苏威的奏折,正在和裴蕴发牢骚。 “朕原以苏威乃先帝旧臣,又精熟典章,当为本朝栋梁。可不知近年来是老迈昏聩还是恃宠而骄了,整日为谏而谏,枉顾朕的苦心!” 将奏折扔给后者,皇帝陛下虚指点了点,哼道:“你瞧瞧,说的好似朕不知兵一般!” 裴蕴原本正要打开奏章瞄上两眼,但一听他这话反倒又合上了,只拱手笑道:“苏阁老见识博雅,气度宏大,乃我朝邵公也!许是近来接见使节劳累,陛下应多多安抚赏赐才是!” 作为近臣,裴蕴的马虎眼打的还是很娴熟的。毕竟是在御前,绝不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奸佞小人的印象。要落井下石,也不能亲自上场。 实际上,这彩虹屁还是杨广他自己吹的。前年朝廷刚平了杨玄感叛乱时,皇帝派苏威安抚关中。这几句话,就写在加封他开府仪同三司的诏书中。 果然,这边话音一落老杨便想起来了,忍不住笑指他道:“爱卿没的耍滑,这夸人的词汇还用朕的!” 便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隐见有翊卫手持红漆信函快速奔至。内侍不敢怠慢,直接就给送进来了。 “定是有捷报至!” 杨广笑着命内侍送上前来,但裴蕴却早瞧见门外那翊卫神情忐忑,心中一突,难得的没捧皇帝的臭脚。 待内侍打开信函,取出一封甚至还沾了血迹的书信时,便是杨广,也笑不出来了。 “臣刘长恭泣血叩首,涕零再拜” 谁也没想到,萧怀静这边的黑锅还没造好 北面的一盆脏水就先泼了老裴一脸。 徐世勣并没有想错 刘长恭官至虎贲郎将,和老李的副手一个级别 相当于中央警备团团长 怎么可能是个胡子都不长的小年轻。 实际上早在右骁卫的残部被瓦岗军围困之际,刘长恭就与亲卫互换了盔甲 借着夜色悄悄逃了出去。而蒙在鼓里的右骁卫兵卒,为了保护中军那位“刘将军” 前赴后继 最终尽殁。 这种事,肯定不会写在奏报里的。 刘长恭在信中说,他与房崱谨遵皇帝的旨意,从北路直奔瓦岗寨大本营。但没想到西路的裴仁基竟不顾大局 裹足不前 坐视瓦岗军集中兵力围攻于他。他与房崱面对重兵包围,苦战三昼夜,最终寡不敌众。右骁卫全军覆没,房崱也死在乱军之中,只有他仅以身免。 “砰!” 厚厚的木制御案在一拍之下发出震耳之声 上面的笔架颤动,镇纸翻倒 可见有多用力。 殿内的内侍尽皆跪倒,就连裴蕴也弯下腰去 颤声道:“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仅以身免仅以身免?” 杨广没理会他,只眯着眼睛喃喃自语 声音似笑非笑 有些尖锐。半晌 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尔真该死!” 这当然不是在说裴蕴,但具体指谁,在场的表情各异。 皇帝自己当然是在说刘长恭。 所谓“仅以身免”,也可以理解成他把皇帝派给他的两万兵马全祸祸没了,自己却还活着。这大概是杨广生气的最主要原因。 但要说他骂的是裴仁基,好像也没毛病。 贻误战机,导致友军溃败,这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上军事法庭的下场。 不过要裴蕴说,皇帝其实是在暗示他,要搞苏威。 没错,不管别人怎么理解,反正他就觉得老杨是被苏威扫了面子,恼羞成怒了。 即便不是,眼下搞苏威估计他也不会反对。谁让他戳皇帝心窝窝来着! 军事上的事不归他管,作为御史大夫,当然是负责搞人啊! 于是乎,等他忙活完了下班回到家,便连夜找来大理寺正刘子翊,躲进书房里嘀嘀咕咕起来。 瓦岗军的强势,出乎了皇帝的意料。 这边中书省正派了钦差急诏左武卫退守荥阳,而与此同时,萧怀静上奏的密折也在路上了。 谁也也想不到,皇帝的两路夹击之策,挨上的居然是裴仁基。 自张须陀、宇述的接连去世,大隋对内的军事行动便开始透着诡异。大业十一年一共派出的五路兵马,没出正月就没了一路,另有两路的监军副手都在忙着揪主将的小辫子,黑材料。 好在还有两路靠谱的。 杨义臣这边没出什么幺蛾子,顺利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监军的缘故。 他同苏威一样,都是皇帝的旧臣,但二者又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杨义臣是隋帝的干孙子,本姓尉迟,赐姓杨。不仅如此,隋帝甚至把他给加到了老杨家的族谱里。 以这种资历,看起来也的确不需要什么监军了。 就在右骁卫兵败韦城,刘长恭化妆逃奔时,他率领的右武卫才刚刚打完一仗,灭了一小股不知道谁家的义军,杀奔馆陶。 没进河北,就不知道这边的局势到底有多复杂。 自大业七年以来,三次东征,无数起义,尽皆绕不开河北一道。逃兵、乱匪、探子、乡勇充斥在十郡之地,单是有名号的义军便不下数十股。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都不好好过日子。 结果杨义臣进武阳的时候,压根就没找到张金称的主力,尽是些小股贼兵,打得很是茫然。 大军总这么瞎转悠,空耗粮饷也不是办法。不把义军主力打残,他连收复的郡县都不敢守。 不过就在行过永济渠,进入清河境内准备扎营时,却迎面撞上了一股打着隋军旗号的骑兵。巧的是,对方也是去打老张的,且知道后者去了何处。 “你是何人?某怎不知朝廷在此还驻有兵马?” 杨义臣看着帅帐中的青年小将,说不上来是欣赏还是无奈。 勇气固然可嘉,但问题他只有两千兵马,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够。也不知道是莽还是傻。 “禀将军,在下苏烈,字定方。家父苏邕,添为信都尉。去岁家父殁于军中,府君命在下暂领乡兵,以拒叛军。” 叫做苏烈的青年行了个军礼,语气貌似谦恭,但其实对他不感冒。 河北已然乱的太久了,朝廷始终也没个章程,却不忘来收赋税。信都郡的府兵逃的逃,死的死,眼下一郡之地都靠乡勇自守。他是去打仗不假,但却不是为了朝廷。 “也就是说,你无官无职,私聚兵马,还打着朝廷的旗号?”杨义臣眯了眯眼。 苏烈愕然,心说你踏马一种动物有病吧!老子招你惹你了,上来就找事? “某非私聚,乃奉郡守之命。” 解释了一嘴后,越想越气,便忍不住又道:“若将军不喜,某也可撤去朝廷的旗号!” “放肆!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杨义臣一拍桌子,佯做生气,指着他道:“你却说说,这张贼去了何处?若是诓骗于某,两罪并罚!” “此事又非隐秘,三郡四地尽知!” 苏烈本是年轻气盛,这会儿被激起了火气,压根就没听出前者是想抬举他。又或者说,他其实也并不稀罕杨义臣的抬举,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冲。 不过就像他说得那样,这事儿还真不是啥秘密。即便杨义臣没遇到他,待行至清河郡城,也能打探得到。 说起来很无语,就在前不久,张金称才集合了兵马西进武安去揍杨公卿去了。 至于苏烈,则是看上了对方囤在平恩大营的辎重粮草,过来抢劫的。因为信都郡守只让他领兵,却不给他补给。 “将军若不信某,可遣人去清河府衙求证,那皆是有官身的!” 说到末了,苏烈又加了这么一句,像是挑衅一般,却是让杨义臣皱起眉来。 如果说之前他是假装生气吓唬他,那这会儿就有点真生气了。 能被皇帝赐姓,足见他对大隋的忠诚与自身的骄傲。可眼前这小青年满口讽刺朝廷的语气,让他极不舒服。起初的爱才之心也渐渐冷却。 “你先下去吧!” 杨义臣的表情变得冷淡,挥了挥手道:“暂就驻扎某营中!没有将令不得擅动!若坏某军机,定斩不饶!” 苏烈张了张嘴,本想拒绝。但到底在前者身上感受到了杀意,便略一拱手,转身离开。 而杨义臣,已经在翻找地图了。 他还不知道平恩在哪呢。 第141章 说战略瓦岗起分歧 平恩县就在隋军大营的屁股后面,距离不过五十里,且已然出兵杀奔而来。 张金称有些气急败坏。 之前破黎阳时,朝廷没动静。后来破清河,擒杀右侯卫将军冯孝慈时,朝廷还没动静。 在武阳小心翼翼守了许久的老张,眼看着别人都在轰轰烈烈的抢钱、抢粮、抢人口,便坐不住了。觉得朝廷可能是放弃了河北,便大大咧咧的直攻平恩,想去抢杨公卿的邯郸。 结果,他前脚走了,后脚杨义臣就杀进了武阳。 当溃兵跑到平恩大营,抱着他大腿哭诉的时候,这位据称“暴虐冠诸贼,所过无孑遗”的义军首领当场把这货踹得吐血,随后集合大军回援。 张金称心头暗骂,这隋军早不来晚不来,便在这时候来坏他的好事。 这不是耍人嘛! 等到杨义臣惊觉平恩就在他军营后方,匆忙召集众将,准备挪营去永济渠东面隔河而守时,敌军探马已然与隋军斥候交上手了。 走不了了! 那就跟他干! 次日黎明,天际放亮之际,杨义臣留左御卫兵马守营,亲率右武卫一万五千兵马浩浩荡荡的奔赴西南,与张金称正面对决。 折冲郎将沈光引两千悍卒以为先锋,待抵达清河与武安分界时,便看到大军齐出的张金称。 沈光方了。 漫山遍野,那是人夸张的修辞手法。但此刻极目忘去,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际,居然比漫山遍野还夸张,足见义军势大。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最过分的是,眼前的敌军和以往所见义军不同。如果不是旗号杂乱,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征辽府兵。实在是,对方的兵马与隋军太像了!阵型、步伐特么的根本就是隋军吧? 对面庞大的军阵逶迤前来,在两箭之地停下脚步。过不多时,阵中便响起战鼓,前阵约五千步槊手喊着号子踏步上前,直奔隋军。 要不要这么急,上来就开打?不用先吃个饭吗? 原本还踌躇满志的沈光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中军方向。和对方一比,才觉己方战阵是真的小。若从空中俯瞰,两边就像是豆腐摊上的托盘。一边卖的只剩下一块了,另一边还是满的。 但箭在弦上,不打一场 谁知道对面是不是唬人的? 杨义臣发下军令 中军响起了进攻的战鼓。 就在清河平原随着杨义臣的到来逐渐风起云涌时,河南却已经安静下来。甚至于过分安静 让人心里发毛。 张峻率本部自济阳五十里外等了整整两天 终于觉得不对了。 五十里的距离,就算爬也爬到了吧! 他倒没想过裴行俨敢抗令不尊 只觉得没准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亦或是这小子故意磨蹭。便率亲卫营前往探查。 二百轻骑沿涡水向东跑了一上午 就在靠近济阳方位时 众人懵了。 济阳城下,旌旗卷云,战马嘶鸣。数十里联营密密麻麻,已将城墙包裹。数不清的士兵青壮在营中奔走 一车车的辎重粮草自北面入城。 瓦岗的大旗高立城头 其余诸如“翟”“徐”“单”等帅旗分散各营。只看规模数量,不下数十万人。早先裴行俨留下的那点痕迹早就被抹得干干净净,毛都没剩一根。 “糟了!瓦岗军已然南下出兵,要速报与监军知晓!” 张峻当场被激出一身的白毛汗,找了个理由拨马便走。再顾不上裴行俨手里那一万炮灰。 甚至于某人心里暗想 那小子没准已经挂了吧? 裴行俨活的好好的,比谁都滋润。 外黄县府衙 某炮灰营主将斜靠在主位上,将手里的茶碗抬起滋溜喝了一口 便眯着眼睛长舒了口气。 这特么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所以,瓦岗全军已在济阳会师 却只做停留 没有乘胜进兵?” “是 据某探查,确是如此!”对面的秦琼抱拳道。 “这倒怪了,难道是粮草不济?是了,定是这般!” 坐在下首的罗士信掰着手指道:“他们看着地盘大,但俱是多年战乱之地。原本朝廷的义仓,也早在前年就被张府君赈济给百姓了。他们不事生产,定难以为继!” “可是” 秦琼瞥了这位小老弟一眼,皱眉道:“某查探时,见济阳东北两门俱开,驮马辎重不断,不像是大军断粮的样子!” 前者愕然,随即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貌似脏话的东西。 “这有什么难猜的?” 上首的裴行俨见他这样子,便笑了着放下茶碗,指着他道:“某问你,若你去窑子听曲儿,但囊中羞涩,只够茶水钱,又不想叫人瞧不起,该当如何?” “” 罗士信与秦琼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他这话里有坑。于是前者便摇了摇头,坚定道:“某从来不去窑子,也不爱听曲儿!” “你!” 裴行俨暗骂一声,随即便没好气道:“行行!你们俩都洁身自好,是某去听曲儿,行了吧!” 顿了顿,待两人都看过去,便接着道:“换做是某,若想冲大头,便找些石子来装进钱袋,进门就先拍到桌子上!好叫人知,爷不差钱!” 听到这里,秦琼倒是好奇起来,忍不住道:“可结账时,不就露了馅?” “露不了!” 裴行俨大手一挥,自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来拍到案头上,哈哈笑道:“某只喝茶!不找姑娘!” “呸!” 两人齐齐啐了过去。 随即,就见罗士信挠着额角恍然道:“守敬你的意思是说,瓦岗军看着粮草充足,其实就和你把石子装进钱袋一般,都是打肿了脸面吓唬窑姐儿的?” “哈哈差不多吧,你这描述还挺”裴行俨原本还在笑,但一想到瓦岗军面对的是他爸,笑声便顿如被捏住嗓子一般憋了回去,愤然的拍着桌子站起。 “去恁娘的,骂谁呢你!” “噗” 秦琼急忙咬起住舌尖,转过身去。 裴行俨的所谓分析,对也不对。 瓦岗军此番的确是有些难以为继,但却不是因为粮草,而是众将产生了分歧。 自北路灭掉房崱与刘长恭后,以翟宽与单雄信为首的瓦岗骨干派便建议翟让乘胜进兵,向西打通灵昌、原武,占据荥阳。 但刚提出来,就遭到了以王伯当为首的新锐派反对。 老王同学倒不是怕打仗,而是考虑到荥阳乃是挡在洛阳前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要是丢了,彼时震动的朝廷定然命各地勤王,揍他们这个出头鸟。 到时候,无休止的乱战会把他们按在泥沼里无法脱身。而眼下大家刚刚经历大战,元气还没恢复,加之春耕在即,正是极需解放劳动力来恢复生产的时刻。 只要不打荥阳,说起来便是天高皇帝远,大家没准还能各自安稳一段时间。 两边说的貌似都有道理,于是谁也不肯让步,争执不下。翟让自觉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好偏袒自己大哥,便想和稀泥取个折中的办法。大家一分为二,一部分去打仗,一部分去种地。 结果刚提出来,又被两边人联合起来狂喷,嫌他出了个馊主意。 彼时作为聪明人的代表,像徐世勣、程咬金之流都憋着不说话。其余谢映登、王儒信之流,也只会附和着说俺大哥说的对云云。 而像樊虎这种本是隋将出身的,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冒头,便只顾每日巡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闲时坐下来喝闷酒,或去城头望着西面发呆。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当亲兵把被揍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贾闰甫提到他面前时,心不在焉得樊虎愣没认出来。 “既是隋军探子,给某作甚!拉出去砍了便是!” 这边才刚挥了手,不等士兵上前,跪在地上的贾闰甫就大叫起来:“不要啊!樊大哥,某是闰甫啊!” “啊?” 樊虎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眯着眼睛看去,在肿如猪头的青紫间盯了半晌,总算依稀看出些往日的印象来。 “还真是闰甫?哎呀,是谁这般狠心,下此重手!” 樊虎这边匆忙上前搀扶,替他松着绳子。后者长舒了一口气,口中还说着“幸亏遇到了樊大哥”云云。便在这时,解绳子的双手顿住,樊虎眨了眨眼,又把他推回地上。 “呃,樊大哥?”贾闰甫问得小心翼翼,下意识的咽着唾沫。 “大哥?” 樊虎眯着眼睛哼了一声,看着那忐忑的猪头,似笑非笑道:“是贼将吧?” 第142章 遭挫折郡丞献计谋 也不知贾闰甫是运气好还是倒霉,瓦岗众将这会儿都忙着吵架,才让他遇上樊虎,捡回一条小命。 这可算好事么? 要知道,如果不是姓樊的这段时间把精力都用在了巡防上,他早就溜到外黄县了。 自前面他与小裴分开,以外出斥候的名义悄悄返回封丘大营,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往常左武卫营盘都是外紧内松,对出入盘查极其严格,自营中却较随便。但这次归来,守营的士兵都好似心不在焉,连出入令鉴都没仔细查。反倒是入营之后,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卒。稍行错一步,便是刀剑在前。 贾闰甫想去营中寻裴仁基,却被禁卫拦下,言说大将军有要务,不许打扰。 前者这才缓过神来,发现营中巡逻的士兵像是环绕在裴仁基帅帐周围的。越是靠近内侧,便越是密集。且多是生面孔,亲卫营的同僚们一个没见。 他一直没找到机会接触裴仁基,甚至待洛阳来使,招左武卫回访荥阳时,宣布拔营的居然是萧怀静。 他怀疑老裴这是被软禁了,便又急急忙忙的出营,去找裴行俨想办法。结果行至济阳附近,正遇上张峻一行。紧张之下有些慌不择路,这边避开了张峻,却又被瓦岗的斥候抓住。 “这么说,那萧怀静自己坏了皇帝的计划,却把责任推给裴大将军,甚至夺了他的兵权?” 樊虎觉得这个情报很有价值,或许能兵不血刃的瓦解西路隋军,便匆忙去寻老程商量。至于小贾同学 “喂,樊大哥?喂!” 看着前者那匆忙离开的背影,贾闰甫挣扎着叫嚷:“某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了,怎么还捆着我呀!喂” 彼时的瓦岗众将,已经有些吵出火气了。 要说军事 在座的有帅才 诸如徐世勣。有猛将,诸如单雄信、王伯当。有擅长战阵指挥的 诸如樊虎、谢映登。可转到内政上 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两个月之前,瓦岗寨还只是偏占一隅的小股义军。内政与后勤上的事由翟宽与王儒信负责。其实就是两个县城外加几十个村子的治安与生产。 可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瓦岗寨的地盘就迅速扩大,横跨山东河南四郡。别说是生产 到目前为止就连各郡县的干部还大都空着。包括如何处理与地盘内世家望族的关系、制定法令、收取赋税 都是堆到眼前的事。 王伯当便是不满于在这种情况下,翟宽和单雄信还怂恿翟让出兵。在他看来,没能力经营,打下来的地盘便是累赘。 “别和某说占了荥阳如何如何!某只问你 春荒在即 齐鲁两郡府库皆空,百姓连口粮都没有,如何播种?” “他们的口粮又不是某抢去的!要怪便怪皇帝!是他强下的徭役!大不了某去杀几个富户,接济他们便是!” “你说的这是甚的屁话!” “你敢骂俺?” “便是骂你这个莽夫又待如何?” “哐啷”一声,单雄信身侧的茶案被掀翻出去 茶碗之类摔了一地。后者撸着袖子起身,而对面的老王也不甘示弱 愤愤上前。 “哎呀,单大哥你这是作甚!” “伯当!有话好好说嘛 何必骂人呢!” 众人一看不对,急忙一拥而上 将两人抱住。两人还兀自愤愤 瞪着眼睛问候对方的家属 相约要去营外比划云云。 而就在帐中乱哄哄的时候,小徐那惊讶的声音响起,将画面瞬间定格。 “还有这种好事?” 徐世勣瞪着眼睛的看着凑在他身侧的樊虎,随即眨了眨眼,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那裴仁基,懂内政吗?” “呃,懂吧?”樊虎挠了挠头,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和裴仁基又不熟。想了想,便又补充道:“不过他好像是什么大夫,以前做过官的。” “那就是懂了!” 徐世勣砸了下手掌,随即起身,看着帐中那一“坨”人,叉着腰道:“吵什么吵!咱们不懂治理,找个懂的来不就行了?” 说完,也不理茫然的众人,自顾自的转身看向樊虎,笑道:“你那故人在哪呢?咱们去见见!” 要说济阳所在的位置原本也没什么特别的,与封丘之间皆是平原,无险可据。就一个涡水,还从南面绕过去了。 可自从瓦岗大军南下,裴行俨又兵不血刃的进驻外黄之后,扩大了警戒范围的济阳便如个楔子一般横在了小裴与老裴之间。双方的斥候探马只能在各自的方位探查瓦岗军的动向,却得不到对方的消息。 这就给了小徐做手脚的机会。 命途多舛的小贾重新踏上了前往外黄的道路,于此同时,永济渠北岸的大战也落下帷幕。 又或者说,草草收场。 杨义臣怎么也想不到,才第一战,自己就输了。输得堂堂正正,哑口无言。 张金称起兵三年多,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去往打仗的路上。光是在清河,大小战阵就打了数百场,自然早就脱离了主将一声吼,士兵就拔腿冲的阶段。 沈光的前军与敌前锋接战半个时辰,勉强打了个旗鼓相当。杨义臣看的不耐,又命武贲郎将王辩引两千人上前支援。然后,隋军就输了。 他们输在人数上。 除却交战的沈光与王辩,杨义臣的本阵就只余六千兵马。就在沈光与王辩压住阵脚,尝试反攻的时候,敌军左翼却突然向前运动,直奔杨义臣的中军,尝试包抄。 几乎是下意识的,担心主将安危的两人同时引兵回援。结果隋军阵型大乱,进而发生溃败。杨义臣的中军被溃兵冲击,匆忙撤退。要不是半路遇到清河郡丞杨善会引五千府兵来援,怕是连大营都回不去。 此刻,沈光与王辩被按在营中打板子,无所事事的苏烈在侧围观。杨善会则是与杨义臣在帐中商量。 前者本是鄃县令,曾追随左翊卫将军段达进剿过郝孝德,也与张金称交过手。他这个清河郡丞,便是靠战功提拔上来的。若说自大业七年以来,让张金称在战场上吃过亏的,也就只有他办到过。 可惜前者手里就只有那点府兵,维持郡城不失已是不易。要不是这次来的是杨义臣,他压根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太仆,一时之败,算不得什么。某久在清河,熟知张贼战法。此人交战之时,喜将精锐部队前驱,以硬砰硬,待僵持之际便全军压上。正面阻敌,少有能抗者。然此人不谙兵法,一旦双线接战,便会顾此失彼。” 杨善会抱着拳凑近杨义臣的耳边,说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得后者不住点头,不断称善。 “不如趁对方新胜大意,今夜便安排下去?” “敬仁愿为前驱!” 杨善会转到近前,一揖到底。 “快快请起!”杨义臣呵呵笑着上前,亲手扶起杨善会,越看越是顺眼。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人才,有谋略有胆识,还有眼力会来事儿。哪像那谁家的小谁谁,神马东西! “hetui!!” 跨越千里的两口唾沫,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同时落地。一口出自刚打了个喷嚏的苏烈,另一口却来自某个倒霉的新兵蛋子。 “完了完了!”这是那一时刻,整个队伍里所有人的心声。 王平面无表情的走到刚刚吐唾沫的降兵面前,距离近到稍微一前倾就能亲到他脸上,一开口就震得对方脑瓜子嗡嗡的。 “谁让你动了破音!” “呃,俺只是吐” “吐什么吐?某的话说的不够清楚么?没有命令,谁都不许动!还有,说话前你打报告了吗破音!” “那啥,报告,俺错了” “大点声!你没吃饭吗!某听不见破音!” “报告破音!俺错了破音!俺再也不敢了破音!” “哼!” 王平转身回到队列前方,背着手喊道:“全体都有,俯卧撑准备!” 果然完了! 五十人的队伍像是突然矮了一截,所有人的肩膀都垮了下去,却连哀叹声都不敢发出。只默默的俯下身子,以手撑地。 “一!” 王平这边喊着口号,待众人俯下,却不喊“二”,而是背着手开始瞎鸡儿溜达,口中还哼道:“记住了,你们是一个集体!任何一个人的错误,都会让整个集体受累!” 不远处,跟在某杠精身后的张小虎一脸羡慕,暗叹王平这小子现在也成了大尾巴狼,不是当初俯卧撑做到哭的鼻涕虫了。 而身前的李大德与李世民则是看的更远。 类似刚刚的场景,眼下遍及整个军营。呼喊与口号声此起彼伏,看得后者心惊肉跳。 “三郎,这样搞不会出事吧?某看许多降兵已然心怀怨愤了!” “放心吧二哥,就算有怨,也都是暂时的!” 李大德攀着他的肩膀,满不在乎道:“你信不信,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把教官当成最信赖得人!” 李世民扭头看着他,脸上明明写满了不信,却还是点了点头,言不由衷道:“某信!” “” 某杠精扯着嘴角,刚准备好的一大堆解释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半晌便黑着脸转过身去。 “你这人可真不会聊天!” 第143章 道苦难人心借兵权 实际上都不用几天,当天晚上,李世民就看到了让他恍然的一幕。 晚饭过后,一群人簇拥着兄弟两个又去营中巡视。 原本该施行宵禁的军营内,此刻却是人声鼎沸,到处都点着篝火。 结束了一天训练的降兵们,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回到降兵营排队领饭,而是与各队的教官一起围坐在篝火边。火头军们正挑着木桶,把饭菜送到他们手中。 这种气氛,最适合忆苦思甜了。 王平那队人不知又跑哪去了,李世民最先看到的一队教官有些陌生,原本只是李大德麾下小兵。但此刻,这位小兵的表现却让他惊讶。 “你们都从河北来,有赵郡的人吗?” 一听教官问话,众人嘴里的饭顿时就不香了。面面相觑了半天,才有个人弱弱的举手道:“报告!俺,俺是赵郡的!” “咦!那咱俩是同乡啊!”小兵顿时笑了,同时摆手道:“眼下没在训练,不用喊报告!” 五十人同时呼出一口气来,绷紧的身体随之放松。 或许是他突然软下的态度给了众人错觉,抑或是听闻同乡有些激动,刚刚说话的降兵便好奇道:“教,教官,你是哪个县的?” 小兵想了想,便直接道:“不如俺做个介绍吧!俺叫徐大壮,本是高邑徐家庄的农户。去年闹兵灾,爹娘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俺跟着大伙往南走,人死了一茬又一茬,熬到河东时只剩一口气了。” 众皆默然,无言以对。 徐大壮的经历和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是相似的,此刻听着他的故事,便也等同于在回顾自己的人生。 不过在故事的后半段,大家又变得不一样了。 “俺命好,一到河东便遇到了东家!噢,便是俺们将军!他给俺们大伙找了活计” 徐大壮絮絮叨叨的说着来到河东以后发生的事,众人听得入神。什么开辟山中桃源,奇袭司马长安,飞夺芮城等等,乃至于大家因为立功还得了田地。 “逃户还能分田?” 降兵们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嘿,原本是不能的!但俺们将军对麾下好哇!为了给俺们大伙分地,宁可自己不要朝廷的封赏,逼着那芮城县令给大伙入户造册,发了地契!”徐大壮提起这事,脸上都放着红光。 角落里的李世民斜着眼睛看向自家弟弟。后者转着眼珠东瞅瞅西看看,假装看不到他亲二哥的眼神。 对面的降兵们啧啧有声的感叹 脸上写着大写的羡慕 徐大壮接着道:“人要知恩图报!训练再苦,再累 俺也不怕!俺知道东家不会坑害俺!” “大壮哥 ”徐大壮的那名老乡好奇道:“你也像俺们这样训练吗?” “怎么会!” 徐大壮翻了个白眼,就在众皆皱眉时 一脸不屑的哼道:“俺们训练可比你们苦多了!每天一大早便要背着盔甲兵器跑上十里地,回来还要训练战阵、箭术、骑马 有时候还会进泥潭里捉对练厮杀!便是夜间 也会时不时来个紧急集合!” 降兵们开始听他说,还以为这所谓“军训”就是针对他们的,待听到后面,便都惊得直嘬牙花子。 李世民同样惊讶 忍不住拉过弟弟 凑到他耳边道:“他说的是真的?这种练法,人受得住?” 当然受不住! 就眼下非战时每天一干一稀的两顿饭,光是一个五公里越野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还练个毛! 李大德心说这还没等把降兵忽悠住,倒先把他二哥给忽悠了。便悄悄的回过头 低声道:“咳,是有这个计划 还没来得及实施” “” 前者一阵无语,心说搞了半天居然是在骗人。亏他刚刚还听得感动。这徐大壮瞧着面相憨厚 感情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咦?我为什么要用“也”? “所以你们也别觉得苦!东家说了,平日多流汗 战时少流血!俺们的战力你们是亲眼所见 那是凭空来的吗?都是这般一点点练出来的!” 这边徐大壮还在说 潜台词便是我折腾你们,其实是为了你们好。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够有说服力,话音落下,他又站了起来,一脸诚恳道:“俺这人嘴笨,急了好骂人。若是说的你们心里不舒服了,俺给你们赔礼!”说着,便弯下腰去。 “哎呀,教官你这是作甚!” “大壮哥,你别这么说!俺知道你都是为了俺们好!” “教官快起来罢!哎,你这饭咋这么稀?喝俺的,俺的稠!” 一群白天还骂他死变态的降兵们,此刻却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拍着胸脯保证绝无不舒服云云,恨不能马上就和他拜把子。 李世民已拉着弟弟悄然离开,脸上带着不知是佩服还是无奈。 此刻他倒是真信了后者说的,这些降兵在结束了训练后会把教官当成最他们信赖的人。 人家都这样和你“交心”了,能不信赖么! 李渊父子三人口口声声说着暂不改编降兵,同时却以练兵的名义把三万五千名降兵划分出七十个训练营来。 李大德贡献出七百名士兵充当教官,每人带五十名降兵,编为一队。还把侦查大队扔进去担任每个战营的总教官。 就看徐大壮一口一个“俺们东家”,便知这七百人俱是李大德的死忠。有这一批教官在,等同于把兵权握在了他的手里。至于最终的训练成果,反倒不重要了。 “三弟今日倒叫某刮目相看!” 回帐之际,心中大石落了地的李世民便拍着自家弟弟的肩膀,笑得有些欣慰。 “今日?二哥以往就没对我刮目相看过?” 李大德仰头攒眉,心说哥可是号称“诗辩双绝”的大才子欸,在你眼里还不如搞个军训? 前者一脸古怪,暗倒不愧是杠精,连夸你的话都要杠。这厮还有脸提以往,合着自己以前啥名声,自己不知道是吧? “也刮!经常刮!呃呵呵,二哥都快习惯了哈!” 打了个极其敷衍的马虎眼,李世民快步回到营帐,长舒了一口气。只留下某杠精在外面愕然发愣。 怎么听,最后这句都不太像是好话。 这个时候的李世民还不知道,他这话简直像是在立fag。等过几天伤兵开始归队,不但他要再刮目一次,便是他爸爸和王威几人,也得跟着一起刮。 军营中的喧嚣没持续多久,很快便沉寂下来。 练兵的生活自是枯燥乏味,远没有打仗那般刺激。但如果有可能的话,大家却都想这般练下去,永远不用打仗才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尤其在这个年代。 清河大营。 杨善会引着两千轻骑,分批以探马的名义悄然出营。待过了永济渠,便集合起来直奔馆陶。 他们今夜要奔袭近百里,绕到平恩西南方向,待明日从张金称背后发起攻击。 当然,这其中是有风险的。 这年月没有电报传呼,军情的传递除了旗语便是传令兵,一旦距离过远,就有可能出现偏差。 他要保证与杨义臣的进攻误差在两刻种之内,同时把战线拉长,让敌军首尾难顾。想要达此目的,便要尽可能的选一个大家都好把握的时间点。 时间定在明日午时。在此之前,他不但要赶到预定地点,还要空出时间给士兵和战马休息,恢复体力。 计策是他出的,他敢亲自施行,就证明他有把握。 实际上,类似的计谋他已经在老张身上实验过几次了,同样的原理,老张每次都上当。也不知道怎么想得。就像他每次和别人打仗,都用同一个战法一般。 这便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若按这般发展下去,张金称貌似是死定了,但有人却不想他死。 随着武阳郡的溃兵四散,杨义臣兵进河北的消息也随之扩散。诸如杨公卿、高士达、窦建德等都动了起来。前一秒大家还和老张打生打死,后一秒却是在准备救援。 张金称活动的范围在黄河北岸的汲郡、武阳,刚好挡住朝廷的进兵路线。只要他在,便如河北的门户一般挡着朝廷兵马。大家便可以好整以暇的互相攻伐,扩大地盘。 可要是这货死了,河北门户大开,他们不就得自己面对朝廷兵马了吗? 所以大家的目的很明确:老张不能死。 就在各路义军兵马集结南下,试图围攻杨义臣时,一路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兵马,自渤海登岸。 王世充到了! 第144章 迷方向水军遇水贼 王世充祖上姓支,本是氐族人。早年因祖父早亡,他父亲支收被祖母带着一起改嫁,姓氏就随了隔壁。 但成全了老王,也被老王成全。本是胡人贱籍的支收,在霸城王氏的支持下,最后还做了官,成了汴州长史。王世充自然也就成了官二代,得以从小读书,接受教育。 他最擅长的,或者说最喜欢的就是研习律法。当然不是想当包青天,而是寻找律法中的漏洞,合法的徇私舞弊,大肆敛财。别人都说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就皇帝陛下不明所以,觉得这小伙子法律条背这么熟,是个人才,便让他做了江都宫监。 还别说,不知道算不算是歪打正着。遇到这么个找BUG的行家,营造江都别宫的官员们算是倒了霉,一点儿空子也捞不着钻,全都兢兢业业起来。 这一次北上进兵,估计得有不少人在后面画圈圈,诅咒这货死在河北。 王世充当然没这么容易死,甚至于他到目前为止,带着一万江淮新军走了五十里,连个活人都没瞅见。 除却涿郡与河间,渤海算是河北道最大的一郡,却也是人口最少,最荒凉的一郡。大片无法耕种的盐碱洼地使得各县之间的距离极远,村落也分布的很是稀疏。 这种情况下,向导自是没处寻的,更别说补给了。 在派出斥候广寻无果的情况下,王世充干脆又带人回了船上,挑了个相对往北的河道逆流而上。他就不信,没有县城是建在河边的。 古时建城重风水,所谓“左有山右有水,前要低后要高”。其实就是为了利于防守的同时,又方便民生。 王世充考虑的是没错,但还是那个问题,渤海郡盐碱地居多,以至于这边城市的选址不太考虑地势,而是根据土质来的。沿河的不是积淤地就是盐碱地,反而全都空着。 这样的地方,官府不要 百姓不喜 却是不事生产的职业土匪们的最爱。 彼时天才蒙蒙亮,船队浩浩荡荡的行进到厌次北面 在徒骇河中段的大片芦苇荡中 莫名一头扎进了一处水寨之中。 王世充懵了,而水寨之中的一票土匪也都懵了。 徒骇河往北至阳信一带 是渤海南段最大的一片盐碱地,当地人称豆子gǎng。是厌次贼格谦的地盘。 在河北众义军势力中 格谦是最没存在感的。甚至严格来说 他都算不上是义军,就是个土匪。 别的义军在打生打死,抢地盘夺人口的时候,他这边却是躲在豆子水寨 大家称兄道弟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没钱了就出去抢几个大户。 这种颇有些咸鱼的行事作风,在河北这块乱战的土地上有些格格不入,但偏就合了一些杀千刀的胃口。乃至于手下越聚越多 全是些合该生孩子没那啥的坏种。 这次杨义臣领兵进河北,众义军秣兵历马准备帮帮老张。就他懒得理会 坐等瞧热闹。反正不管谁倒霉,他都开心。 然后他就倒霉了。 二层楼船撞到竹子搭建的简陋寨门上 轰然作响。船头的士兵立身不稳,在甲板上摔了个大屁墩。而躲在寨门旁塔楼里睡大觉的贼兵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惺忪着睡眼自几丈处掉进水里 不等挣扎就被惯性而来的船身挤在水下 活活呛死。 “叔父,咱们莫不是撞到贼窝里来了!” 后方战船之上,担任新军校尉的王琬看着前方的情景惊呼。一旁的王世充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推开他,大步走出船舱,向外张望。 头船已然在接战,乱哄哄的。自寨中茫然奔出的贼兵一见大隋旗号,下意识的就掏了刀子。结果不等近身,兜头便是一波箭雨射下。 “哼,某苦寻不到贼踪,对方却送上门儿了!那便正好!传令,擂鼓进攻!” 王世充拔出横刀高举,完全不考虑到底是谁主动上的门。 旗语兵自高处挥动火把令旗,各船渐次响起了战鼓。前方的战船进攻之余,便开始用钩锁拍杆拆除河道上的破寨门,继续向前。 彼时格谦在宿醉中被吵醒,刚提着裤子奔出,就听河道方向传来战鼓与喊杀声,乱哄哄的。 战鼓,那是军队才会使的东西,正经人谁敲战鼓啊! “狗日的,竟打到家门口来了!放哨的都是死人啊!都滚去招呼人,干死他们!” 格谦红着眼睛怒吼,随即扯了一杆铁枪,在手下的簇拥下直奔河道方向。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怪那些偷懒的哨兵,他们自己选这破地方,除了杂草便是芦苇。常年的疯长,使得楼船在里面就只能看见个顶。加之一早河面起的薄雾,稍远一些就看不清了。 看不清地势,自然也就摸不准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王世充站在楼船二层甲板上,就只见晃动的芦苇中不断有人影冲出。贼兵们有的划着小船,有的自岸上进攻,一波又一波。 战船之上的箭雨不断射出,偶有小船冲到近前,也是被一杆子拍翻。有些水性好的,妄图爬上战船。可楼船边沿很高,兼之又滑。等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刚一露头,迎接的便是几杆同时捅过去的长矛。 隋军这边不清楚地形,不敢随意下船。而贼兵这边一时又攻不上去,在留下数百尸体后,便纷纷后撤,找来投枪弓弩等与隋军对射。 水贼遇上水军,打的那叫一个难分难解。 “火攻!用火攻!去给老子找火把来,烧死他们!” 格谦自后方扯过一名手下,让他去传令。后者却是闻言一懵,诧异道:“老大,不行啊!咱这全是芦苇,放了火,不是把咱自己也烧了吗?” “你他娘的蠢啊!” 格谦的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瞪着眼怒道:“咱们人多!分一些去把芦苇都割了,只留官军那边!不就烧不到了吗!真他娘的蠢货!” “哦哦!” 被喷得脸都快绿了的手下忙不迭的去传令,也顾不上去思考老大说的有没有道理。 两刻钟后,再次出现的贼兵手里便多了诸如火箭,火把一类的,不管不顾的往隋军战船上扔。甚至有小船上堆了干草,点着了之后,撞向战船。 头船尾端冒起了浓烟,有士兵奔走呼喝,取水救火。 “呦呵?” 王世充愣了一下,心说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家伙。哥们儿在水上都顾忌着自己,没敢行火攻。你特么一个岸上的,居然玩火? 格谦忘了去考虑一件事,人家那是战船,会动的。 “传令,后队改前队,先撤出去!” 鼓点变换,不到盏茶时间,随着风帆升起,本是逆流行进的船队忽然顿住,然后顺风又快速退了出去。 两岸的贼兵看得发愣,便在这时,主船之上得王世充又下了一道军令:“命各船执火箭,给某烧死他们!” 太阳渐渐升起,破开迷雾,首见便是剧烈的浓烟与大火。 于此同时,迎着朝阳,清河西原上,两股大军再次对垒。 隋军铁盾在前,弓箭在后,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占据一个坡道做防守状。义军几次进攻,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张金称甚至派了一股兵马绕过隋军本阵,想要抄后,却发现对方后阵也是铁盾防御,竟如刺猬一般难以下嘴。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张金称干脆也不进攻了,直接全军向北,做出攻击隋军大营的姿态。却见杨义臣那边仍就没动静,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们。 “所以,这隋将是想用眼神杀死俺?” 这种笑话有点冷,但手下们仍附和着笑了几声。还有人道:“想必昨日一败,那隋将怕了!” 便在这时,后阵突然变得骚乱。众人回望之际,便有眼尖的讶然指着西面道:“那边怎地冒烟了?” 确实,在极远处的地方有黑烟冒起,在居高临下的地形上看的很清楚。 “不好!是大营出事了!传令下去,速速回营!” 张金称心里一突,暗骂该死。他全部的辎重粮草都在平恩大营里堆着呢,这要是丢了,他们这些人全得哭着喝凉水。 彼时距他传令全军向北才不过半个时辰,甚至于后阵才刚刚走了没一会儿。眼下又传令后退,士兵们茫然之下,队伍便乱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直安静的隋军,忽然动了。 第145章 进退矛盾金称兵败 杨善会此前就说过,张金称打仗惯用的手段便是把精锐士兵排在阵前充当箭头。也不需要破阵,只要能和对方僵持起来,便大军压上,一鼓做气击垮对方。 要是不出意外,怕是杨义臣再怎么坚守也敌不过这人海战术。 但此刻老张急于回援,又因为传令速度太慢,导致前后号令不统一。前军的士兵往回走,而后阵的队伍却还按上一个指令往前,结果就怼在一起乱了套。 而这个时候,杨义臣抓住战机,立刻传令变阵进攻。 前方隋军提起铁盾,刀盾兵排着密集的阵型大步上前。离得最近的敌军军阵有注意到隋军动静的,有的举起兵器来准备接战,还有的却是忙不迭的退后,生怕队友先跑了。 两军靠近五十步距离,首先从盾阵后方射出的便是一片羽箭,随后有步槊手自盾牌后方越出,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杀!” 喊杀之声此刻才陡然发出,张金称的前锋士兵被兜头的箭雨射倒一片,后方之人不等反应,锋锐的步槊便已来到近前。 前排隋兵刺出之后,紧跟着侧后方便有第二排步槊手上前。锋锐的步槊交替刺出,一排排的敌军士兵便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兵线之上一排排的血雾爆起,隋军后方的弓箭手斜向上开始抛射。交战线五十步外的军阵被箭雨一分为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阵前的战友们越来越少,渐至被血水溅红的隋兵完全取代。 一轮交锋结束,隋军刀盾兵上前,在弓箭的掩护下把那些血色的身影遮挡在后,继续喊着号子压上。而待越过箭雨分割的地带,便有士兵收起羽箭,交到弓箭兵的手里,以保证战术的延续进行。 这只是隋军的常规打法,原本义军也熟悉,还不至于应对的这么不堪,尤其张金称摆在阵前的还是精锐。但偏偏眼下是在后撤时期,被隋军正面盯上的士兵自是后撤不得 但旁边没被波及的队伍却是眼看着战友挨打 却只忙着自己撤退。 张金称的军法还是很严苛的,但凡抗令不尊者 不管什么原因 尽皆斩首。但令行禁止到这个份儿上,便是他自己都气得脑仁疼。 “前面那是谁在指挥 是脑子进水了吗!俺要斩了他!” 被裹在军中的张金称马鞭挥舞,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又下了第三道令:命令前军不许后撤 继续进攻。 由他所在的位置 决定了每次军令都是从中间向两边发出的。结果就是前军的士兵还在后撤时,中间的士兵又要往回返。 彻底乱套。 彼时最西面的军阵才刚接到撤退的命令,已然转身往回走。待听到后面动静,尤其是隋军已然开始进攻 而自己这边有的往前跑 有的往后跑,乱哄哄的,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己方败了。 就像杨善会说的,用两面夹击这种战法对付老张屡试不爽。所以义军每次吃败仗,场面都差不多。 思维简单的士兵才不会去考虑到底是因为乱起来了导致的溃败 还是溃败导致的乱起来。总之既然败了,那不跑还等啥呢? “跑哇!” 后阵的士兵一声呐喊 丢了兵器撒丫子就跑,瞬间就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般引起连锁反应。 中军的士兵一看后面人跑了 便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跟着跑。前军的士兵刚接到不许撤退的命令 扭头一看队友却全跑了 瞬间就没了战心。 怕是杨善会自己都想不到 他还没出场呢,只是一把火,老张就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 况且这火还不是烧到平恩大营里的。 他只有两千轻骑,目的是吸引张金称的注意,并不是偷营。那把火只是想提醒杨义臣,他准备进攻了。 结果等他带着骑兵自西面杀进战场,却发现张金称在溃败。 “莫管溃兵,寻张贼帅旗!莫叫他跑了!” 杨善会瞬间就兴奋起来,盯着战场猛瞧。过不多时,就看到了一片甲胄分明的小股军阵。 张金称的亲卫,装备自然是最好的。平时隐在军中看不出,但此刻大军溃散,士兵跑的到处都是,他这一撮人就显得有些明显了。 “随某擒杀张贼!” 杨善会一踹马腹,当先杀出。两千骑兵结锋矢阵型,直奔张金称。 彼时隋军这边已然裂阵,杨义臣才不管张金称死不死,他的目的是这些士兵,尤其是老张手里那些精锐。 吃过一次亏,才惊觉己方兵力不足。 皇帝是不可能给他补兵的,想壮大己身,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不但要兵,就是对方大营里的辎重粮草,他也想要。 而在这个时候,第三支打着隋军旗号的兵马,忽然出现在战场上。 张金称搜刮的那点东西,早就有人惦记了。 昨日杨善会带人出营的时候虽然也做了掩饰,但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苏烈一早便在等这个机会。 若今日仍是僵持,或是隋军溃败,他是不敢动的。必要的时候,没准还要上阵支援一下。 可若是敌军溃败,就谁也顾不上他了。 两千信都乡兵自右翼斜插进战场,在杨义臣的面前绕了一个大弧线,沿着边缘一路向西。目的很明确了,就是平恩大营。 刀在手,跟我走,杀金称,抢辎重! “苏定方!” 杨义臣的眼神阴鸷,眯着眼睛看着渐远的骑兵队伍。随即招来沈光,命他率本部即刻前往张金称的大营,抢占粮草辎重。 “无某令鉴敢擅动者,杀!”某太仆如是说道。 “喏!” 沈光眼中泛过一丝冷意,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右翼突进的苏烈。 眼下近四十里的广袤旷野中,便有四股兵马向平恩杀去。苏烈和沈光自是去抢东西的,后者没准还藏了杀人的心思。张金称则是想回营固守,实在不行,也得把包袱收拾一下。 张金称既然跑了,一直盯着他的杨善会自然也跟了过去。 一场大战持续了近两天,但落败却只在转眼。 随着日落,战场也渐渐向西平移,开始有硝烟漫过。就在杨义臣看着火光渐起的平恩大营咬牙时,河北的另一场战斗却早已结束,连捷报都送上路了。 就是这么效率。 王世充人来的晚,活干的却早。甚至于仗都打完了,却连自己杀的是谁都不知道,还得从俘虏口中询问。 彼时的江淮新军尽皆灰头土脸,全是被芦苇荡里飞出来的烟灰熏的。豆子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大片白地和满目焦尸。 格谦发起狠来,连自己都烧。最终自芦苇荡里逃出来的不过万人,却要面对一万已然结好战阵等着他们的江淮新军,下场自然而知。 “叔父,已然清点完毕,我方战殁八百人,伤者过千。斩首万余。那格谦的尸首已然找到,您要看看吗?” 王琬自河畔寻到王世充,躬身复命。后者拄着一个过胸的环首障刀,眯着眼睛看着缓缓飘过的黑烟,半晌,却是开口道:“万余?不是还烧死了许多吗?” “呃,那些也算” “当然算!” 王世充一本正经道:“我朝以敌首论战功,既是敌人,又死于场上,为何不算?哪条律法说不算了?” “可是,”王琬欲言又止道:“按照惯例,士兵杀敌计馘guó,左耳。某已遣了军中录事统计,那些焦尸却非” 王琬是想说,里面好些人连面都没露就死了,这战功怎么算?算给谁? 倒也不怪他茫然,而是自江淮新军成立以来,就没打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仗。 “啧,你这孩子,真是个榆木脑袋!” 王世充叹了口气,转身揽过侄儿的肩膀道:“你看,这些贼人虽未死于刀剑之下,但火攻之计,却是某行的吧?既然死在某计策之下,你说这战功算谁的?” 看老王那两眼放光得样子,王琬哪还不清楚这货打的是什么小九九。但问题是,这货还不知道这一把火到底烧死了多少人吧?真算了军功,你就不怕像诸葛丞相那般折寿? “叔父,” 王琬吞了吞口水,弱弱道:“不如侄儿先行派人统计,待查明数量,再与叔父详禀?” “去吧去吧!搞快些!某好一起写进捷报,上奏陛下!” 王世充面向西南方向略一抱拳,有些美滋滋。 他觉得他又要升官了。 第146章 世事难料李密献谋 最终统计出来的数字,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甚至于后怕。 豆子里能辨别出人形的“物体”不下六万具,还有不知多少已然烧成灰的。算上被斩杀的近万贼兵,单是这一战,竟伏尸近十万众。与老王开始想的“千余残兵”根本是天差地别。 就算这是贼窝,里面或许有不少是家属抑或被掳掠而来的百姓,这个数字也过于夸张了。 王世充背后隐隐冒着虚汗,暗道好彩。 也亏得这格谦自己选了个绝路,又自己点了火,不然就按此前对付那一万残兵的战损比,真要是在野外遇上,不等把贼兵杀光,他这边就先没了。 这人头要都算在自己头上,王世充都担心晚上会做噩梦。于是乎再没了贪功的心思,老老实实的把过程写上,派人送往东都。 嗯,火是格谦自己点的,可不关他的事。 这个时候,张金称的平恩大营里,沈光正在向杨义臣请罪。 两条腿的人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况且苏烈还是擦边跑的。等他带兵赶到敌营,人家已经把内里杀了个通透,人驮马拉的带着一堆东西又跑了。 这还不算,许是已然察觉到了沈光来者不善,为了拖住隋军,苏烈干脆又在营中放了一把火,这才带人径往北回信都去了。 果不其然,沈光匆匆忙忙赶到大营,一见起火,便也顾不上追他,急忙安排人抢救辎重粮草,设立隔火带。杨义臣见到他的时候,差点对这黑煤球拔了刀子。 苏烈是吧?你完了!你前途没有了! 杨义臣咬牙切齿,对这位胆子大到没边儿的小将从最初的欣赏,再到不喜,终于开始暗恨了。 “对了,可曾见到杨敬仁?那张贼捉住了吗?” 杨义臣四下看了一眼,不见杨善会的身影,便出言询问。 “禀太仆,张贼见大营已失,便带亲兵南逃!杨郡丞已带兵追去。”王辩自后方拱手道。 “怎地都这般不顾首尾?穷寇莫追 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这话倒是没人敢接。别人不清楚 但王辩与沈光却知道,老杨这把能打赢全赖杨善会的献计。他自己抱怨两句没毛病 但其他人若附和 准又被他指着鼻子骂。 “算了!不管他!你等马上安排下去,收拢降兵 清点辎重!” 既然打赢了,杨义臣便不把张金称这个光杆司令放在眼里 只顾到手的东西。 他对河北这锅乱炖不熟悉 不清楚这帮义军首领的属性。但杨善会作为局中人,却是在清楚不过。 这帮贼头有一个算一个,武力和智力或许不高,但统率却都全满。要不彻底打死 过不了多久对方就又死灰复燃 拉起一支队伍来。 所以张贼必须死! 一方溃散,惶惶如丧家之犬。另一方乘胜,便也不知疲累。两千骑兵干脆分作四队,顺着张金称逃跑的方向张网搜索。 今夜注定有人会睡不着觉。 比如说张金称,再比如说李密。 算算日子 魏刁子派去清河要赎金的人也该回来了。这段时间,他过的越发忐忑。而今日下午 据传有一队士兵回营,随即魏刁子就集合众将开会。 李密不知道这帮人在研究什么 但总觉得路过的人眼神总在他脖子上转悠。 亥时正,杂乱的脚步声自窗外响起 隐隐透过火光。 “来了来了!要杀我了要杀我了!” 穿得整整齐齐躺在被窝里的李密心中狂喊 待门被敲响时 便迟疑着下床。 走到靠墙一侧的条案旁,在横放的一把短刀与一件狐裘之间顿了顿,便取了后者披在身上,走去开了房门。 一个眉眼方正的黝黑面孔映入眼帘,使得前者暗松了口气。 来者是宋金刚,他目前的盟友。 “没打扰蒲山公休息吧?” 宋金刚自是清楚他身份的,没准早已告诉了魏刁子。只是后者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是在看表演。 “太原那边来消息了!” 也不等他回答,宋金刚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进门找了位置坐下,看着明显放松下来的李密道:“甄翟儿败了!生死不知!没准儿已降了朝廷!” “怎会如此?” 李密嘴上表示惊讶,心里却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有时候想要赢,不光要在战场上下功夫,战场外也得下功夫。他都被人从山西赶了出来,才不信别人能进的去。只是甄翟儿败的这么快,多少还是好奇的。 “马邑出兵了?突厥人?”李密想到几个可能。 按照他的预想,等朝廷有动作出兵,至少要半个多月。届时甄翟儿只要抢在前面把雀鼠谷一堵,朝廷来多少人都白扯。唯一的危险,还是来自北方。 当然了,之前他并未提醒过这些。 宋金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摇头道:“非你想的那般,是李渊带的府兵。他反应很快,抢在前面先进了太原。缠斗了些时日,便破了他的兵马!” 消息都是自雀鼠谷逃出来的溃兵带来的,不甚具体,只知道甄翟儿败的很惨。眼下留在晋阳城外统兵的别将翟松柏派人回来询问,要不要撤兵,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那魏大帅怎么说?”李密这会儿的心神被此事所引,倒忘了担心自己。 宋金刚摇了摇头,点着桌子道:“大帅还未下决定。某知蒲山公足智多谋,便先来告知,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李密心说我巴不得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最好两败俱伤,都特么死了算干净。 但这种心思是不能表现的太明显的。尤其眼下是己方失利,若还继续怂恿魏刁子出兵,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嫌疑。 要从大局上着手,才能没有痕迹。 李密捏着下巴开始在房内走来走去,暗自思索。 眼下魏刁子的地盘暂是上谷、恒山两郡,再加上刚占据的石艾县与井陉关。从地理上看,北面有涿郡的罗艺虎视眈眈,南面挡着一个邯郸贼杨公卿,东面又有高士达与张金称搞风搞雨。且都是直接接壤的,防守面堪比一个大号扇贝,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如果尽数入关,占据太原盆地,处境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打,必须要打!” 李密忽然出声,接着便迫不及待的和宋金刚说起了他的分析。从兵力优势到补给来源,再到眼下魏刁子面对的危险形势。好似不赶紧抢下太原躲起来,便要惨遭轮,咳,一般。 尤其李渊现在兵少,手下又多有降兵,实力不稳,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与底层出身的魏刁子不同,宋金刚是个有化的,能读书认字。这年头,越是自诩聪明的人,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老宋一听他这形容,越发觉得有道理,便又匆匆告辞,去给他大哥提意见去了。 目的达成的蒲山公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也不怕魏刁子怀疑,反正说的都是实情,又不是瞎掰。但他从未想过,有时候外界因素也会发生改变。河北马上就要面临大洗牌,他口中的几个当事人天不亮就先没了一个。 馆陶东郊,罗头村。 自大业七年以来,村子里的人渐渐减少,到眼下已然成了荒村野郊。这其中有皇帝陛下的原因,也有张金称干的好事。 初起事时的老张,还知道笼络一下民心,化装仁德。但当他发现手里的刀子比嘴里的好话更有效时,作风就变了,征战之时动辄屠杀。仅在平恩一县,被他坑杀活埋得百姓便已过万。理由仅仅是在他索取粮草时,对方想要留下自己的口粮。 所以说他“所过无孑遗”,清河三郡到处都是他人为制造的无人区。别人一见老张来了,都忙不迭的躲起来。即便有人的地方,最终也都跑光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这一路逃亡不见人影,喝水都得自己打。后方的杨善会却是在哪都能遇到向导,大晚上的不睡觉也要为他们指路。 百姓是不待见隋军,但更希望老张死。 不知不觉,罗头村便已被包围起来。 隋军将战马留在外围,用手扶着铁甲间隙,悄然摸进村里。待到某一时刻,黑暗中便陡然响起了厮杀声。 大火在草屋祠堂间熊熊燃起,此夜过后,罗头村便成瓦砾。 第147章 捋虎须守敬夺虎牢 次日天明,尘埃落定。 得胜的杨善会没去平恩大营与杨义臣缴令,只是派了个传令兵过去,自己则北返清河郡城。随行的马队中,多了一具用板车拉着的怒目圆睁的尸体。 他要押张金称回郡城受审,明正典刑,公开斩首。 哪怕后者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磕磕绊绊才进了虎牢关的李成与段雄一行正在关城内长吁短叹。 也不能怪他们走的慢,大家都没有了马,只靠11路自然快不到哪去。再者因为瓦岗军做出的姿态,迫使左武卫回防,酸枣、阳武、原武、荥阳尽皆戒严。搞得大家一路上风声鹤唳,生怕又被卷进战场,很是绕了一个大圈。 原本过了荥阳,李成便要取道金堤关入河内,然后直奔太原。但段雄说了,他要先回洛阳找来大将军缴令,顺便辞职,然后再去太原投奔他那做司法参军的爸爸。 一直想替某黑心东家摘桃子的李成一想,左右都是去太原,不如大家结个伴,便跟着一起来了。他知道李大德一直都心心念念着想去洛阳,便想自己先来看看,好回去吹牛逼。 结果大家前脚进了虎牢关,后脚便听到消息:虎贲郎将刘长恭丧师失地又兼临战而逃,蒙蔽圣听,被皇帝陛下打入监牢候斩。 这事短时间内就被传的沸沸扬扬,过往的商旅皆在讨论。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右骁卫士兵们一听就方了,几个队正伙长拉着段雄商量,能不能不回洛阳了。 他们害怕。 连刘长恭这种大佬级别的都给按逃兵处理了,那他们这算怎么回事? 按大业律,无令而退视之为逃,逃兵都要被打入贱籍去服劳役。但皇帝自己定的律法,自己却不遵守。自大业七年以来,被抓到的逃兵没有一个真正去服劳役的,全特么被咔嚓了。 大家不清楚皇帝会不会咔嚓他们,但谁也不想赌。加之唯恐天下不乱的李成在一旁煽风点火,段雄越想越怕,便寻思也别辞职了,干脆直接跑路算求。 结果在关内耽误了半天时间 众人再想出关却又出不去了。 有大军回师 封了城门。 “这便是左武卫么?” 李成站在临街酒楼的窗户边,看着自东门涌入的队伍 诧异的低声哔哔道:“瞧这队形 e,有点挫啊” “你跟着李三爷见惯了似吾等的精兵 自然瞧不上那些一般军队!”段雄把“一般”两个字咬的格外重,像是意有所指 随同来到窗边向外看去 却是一愣。 “这不像是左武卫啊!” “不是?”李成扭头,皱眉道:“荥阳还有别的军队吗?” “有啊!”段雄耸了耸肩,随口调侃道:“瓦岗军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 下意识便是一哆嗦 随即又急忙往窗外看。过不多时,就听段雄很是长出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吓某一跳!果然是想太多!” 见李成一脸疑惑的斜眼看他,便抬手指着不远处立于马上的身影道:“瞧见那家伙没?他叫裴守敬,是光禄大夫裴仁基之子 某与之有过数面之缘。眼下裴仁基添为左武卫将军这入城的还真是左武卫?啧啧” 段雄砸着嘴巴摇头,貌似很瞧不上同为十二卫的友军素质。 所以说 人靠衣装马靠鞍,炮灰们穿上铠甲 唬的可不止是樊虎一个。 此时入城的军队,正是自外黄县一路奔至的炮灰营。 皇帝陛下接到萧怀静的密奏 加之刘长恭此前的说辞也不是全然捏造 便信了老萧的邪 派左屯卫将军云定兴去荥阳传旨,召两人回京述职,顺便接管左武卫军权。 但无论是杨广还是萧怀静,都忽略了一件不大但却很致命的事。 针对裴仁基的旨意只在左武卫军中宣读,旁人压根就不知道。而此时的裴仁基,还兼着虎牢关守将的职务呢。 裴行俨这边收到贾闰甫的消息,却没听他的建议轻装简从,而是尽起大军直奔虎牢。果如他想的那般,留守的巩县令柴孝和连怀疑都没有,便直接迎他进关了。 他的想法很直接,无论他爸爸是坐轿子还是坐囚车,虎牢关都是回洛阳的必经之地。在关内拦截且有大军在侧,最有把握救出他爸。 至于说把人救出来之后怎么办嗯,他还在想。 贾闰甫已然不敢说出他与瓦岗军之间的交易了,只想尽早跑路,远离这个胆大包天的疯子。 要知道,当初就是因为这小子什么祸都敢闯,老裴自己不舍得揍,才把他丢给张须陀的。结果现在没人管束,这货彻底就撒了欢,无法无天起来。 徐世勣原本的计划,是让他去外黄县告知裴行俨消息,待后者慌乱时引导他带小股兵马出发,自荥阳外救下裴仁基。 为此,王伯当与樊虎还各带了一千精骑潜入荥阳掩护,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神兵天降,救下被左武卫追杀的裴氏父子,顺理成章的把对方接入瓦岗。 为得一个内政人才,和左武卫小规模接战还是可以接受的,老王也不反对。可要是知道这货带着一万大军占领了虎牢关,小徐绝对马上派人把他俩叫回来,然后全军撤回韦城,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 眼下洛阳城周边驻扎着近七万隋军精锐,东有左武卫,北有右武卫并左御卫,外加一个王世充。虎牢关要是丢了,不亚于是在东都投下一颗炸弹,整个黄河下游地区的隋军全都得疯。 但眼下虎牢关已然丢了,好比炸弹开始冒烟,贾闰甫的紧张可想而知。 他这边自马上神色变换个不停,而小裴却是老神自在。瞥了一眼街边窗后闪过的黑色甲胄,便凑近打马跟在身侧的柴孝和,低声道:“怎地关内还有带玄甲之人?” “禀少将军,那些是右骁卫的溃兵。”柴孝和看了一眼他瞥的方向,随即答道:“他们是辰时入的关,说是要回洛阳缴令。因为人多,还是某亲查的印信令鉴。只是不知为何还滞留关内。” “右骁卫啊” 裴行俨眯了眯眼睛,却没再言语,不知在想什么。 右骁卫眼下已算不得友军了,得防着。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暂时顾不上。 一万人的队伍,光是入城就走了近半个时辰。待行至府衙,分宾主坐下,还不等柴孝和喘口气,罗士信便带了一百亲兵将正堂围了起来,顺带拔了刀子。 “呃,少将军,这是何意?是大将军对某不满么?” 柴孝和当即起身,却见裴行俨叹了口气,忽然对他拱手行了一礼,哀声道:“柴叔父,守敬也是不得已,家父,家父他” “大将军死了?”柴孝和目瞪口呆。 “还没死,但估计也快了!” 裴行俨撅着嘴,貌似抽抽噎噎的,把他们父子为国尽忠却被小人陷害,皇帝罔信奸佞,残害忠良的事说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所以,你便诓骗于某,要强占这虎牢关?”柴孝和苦笑一声,不知道是该夸这小子孝顺,还是先骂他莽撞。 “此事已然做下,没得反悔。小侄与叔父此番说项可不是认罪的,而是想问叔父,是要愚忠洛阳那皇帝,还是选择相帮在下!”裴行俨掷地有声道。 “你,不想先听听某的意见?此时亡羊补牢,尤未晚” “不!某不想!叔父只需说,选皇帝,还是选在下!” 裴行俨直接打断了柴孝和的挣扎,既是逼他表态,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后方的罗士信已然拎着刀子走近,下一秒,便是生或死得结果。 “哎!” 柴孝和叹了口气,想不通老裴家诗书传承,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莽货。 这还用选吗?某祖上事陈、周、隋三朝,累受皇恩,世代忠良,当然是选择帮你啊! “此事须得谨慎,为防消息走漏,某即刻安排封闭关城!” 柴孝和话音落下,罗士信便收了刀子。但裴行俨却是拉住他,笑眯眯道:“些许小事,某已安排叔宝去办啦,叔父且宽心!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重要的事?” 柴孝和心说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赶紧回家收拾铺盖跑路,离你这小疯子越远越好,哪还有更重要的事了?随即便听裴行俨笑眯眯道:“关城内还有两千府兵呢,你得给侄儿纳个投名状呀!” 柴孝和: 这下完犊子了,铺盖不用收拾了,直接烧了吧! 第148章 收礼物杨广欲南巡 虎牢关一封闭,等同于眼下征剿义军的隋军全都被关在了外面,连战报都送不进去。 但巧的很,几路隋军之中恰有一路是不走陆地的。 难说王世充到底是想做治世能臣还是乱世奸雄,亦或是还没想好。但绝不会做一个清廉之臣。 因为清廉之臣是不会给皇帝送礼的,尤其是重礼。 一大船自江都拉来的玉雕和彩画随辎重一道入河北,又在渤海分船入黄河,带着他的捷报和对皇帝他老人家的深切问候直奔洛阳。 这年头给皇帝送礼的臣子不是没有,但像他这么兴师动众的,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偏又合皇帝的胃口,杨广每次都乐呵呵的收下,说下不为例,然后下次照收。 为啥呢? 因为人家奉公守法,给皇帝的礼物全是自个掏腰包买的。 虽然每一个听到这话的人都呲之以鼻,但不得不说,王世充的开皇律和大业律可不是白看的。任谁去调查,也找不出他犯法的证据来。明知道他敛财,也只能干瞪眼。 于是老王送得越发大胆,皇帝也收的愈加开心。 就比如这次,礼物就又送到了杨广的心坎上。 “不愧是江南水乡啊!连玉石都这般水润通透!” 难得不上班的皇帝在寝殿温柔的抚摸着一块近一人高的于阗和田玉屏风,嘴里发着赞叹。在他身侧,还放着许多摆件雕饰。 这一批礼物之中,值钱的大件有不少。但杨广最喜欢的,却只是两张纸。 一张是王世充的捷报,另一张却是已近完工的江都别宫全景图。 要不说人家王同学会做人呢,就连出门打仗都不忘给皇帝捎礼物。拍马屁是顺带,最主要是显示自己能干嘛! 两张纸,一张是政绩,一张是战绩。每一张都堪称华丽。 相比之下,其他人就显得暗淡无光了。杨广只觉得,这都养了一帮什么玩意儿! 刘长恭一进东郡就华丽扑街。裴仁基折腾了近一个月,折腾出一个贻误战机来。杨义臣一去不回,到现在也没个音信。李渊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都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死了。 还有这几天,居然有个无官白身跑到洛阳来告御状,状告纳言苏威滥授官职,结党营私。皇帝一生气,就把苏威丢给了大理寺。 老杨心说自辽东归来,朝堂众人就明显变得懈怠,不修理几个 还都以为他这个皇帝转性了呢! 趁此机会多空些位置 也好给后来人一些机会嘛。 比如小王同学。 在各路隋军不是损兵折将就是杳无音信的情况下,就只有王世充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嗯 还有礼物。 杨广转了一圈,再次命人展开那副江都别宫全景图。让王世充这么一提醒 他突然生出南巡江都的想法来。 还别说,杨广越想 便越觉得南巡江都在眼下是一步秒棋。 北方算是彻底乱套了 山西、山东、河南、河北皆是乱军,别说是去年的赋税,就是今年的春耕怕都是个麻烦。 而让各路起义军这么搅合着,皇帝总感觉自己像是落在了一个大包围圈里 使得朝廷与江南州郡的联系都少了。时间一久 搞不好南方会不稳。 可一旦跳出这个圈圈,形势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自己坐镇江南,握紧江南财赋,旁人便不敢生乱,朝廷政令也得以正常贯彻。其次远离风暴漩涡 没有了后顾之忧,大可以从容应对乱局 步步为营的推进。 “来人!去召宇” 杨广抬手招过内侍,但话才出口却又顿住。 前两次南巡 都是宇述为他安排好一切。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老宇已经不在了。 “圣人 宇尚辇在府上丁忧 是有旨意下吗?”内侍见皇帝不言 弱弱的问了一嘴。 “算了!” 杨广摆了摆手,又道:“还是叫苏” 再次出口半截的话又顿住,皇帝陛下忽然想骂街。 恁娘! 内侍这次不敢询问了,悄然的地下头去。 皇帝那口气,明显是想找苏威的。但那位苏纳言,不是犯了事被关进大理寺了么? 杨广自然是知道老苏去处的,便找了个角落自己生闷气去了。但此时洛阳城内另有一人却还不知道,在苏府外守得眼睛都直了。 王威求证之事不敢假他人之手,便只派了自己的心腹亲兵前来。而后者又是个实心眼儿的,来到洛阳也不知道先打听一下就直奔苏府。结果苏威没等到,却撞进了守候在苏府周边暗探的视线。 立德坊外一处茶楼,几个便装的汉子在窃窃私语,眼神不时扫过临窗的一个身影。 “这小子明显有问题,每日一守便是一天,连位置都不换!” “要不要报给寺正?” “报个屁!你一上报,兄弟几个的赏钱便没了!先拿了再说!” 几人悄然议定,于是待到傍晚,某个无辜的亲兵便在立德坊东侧坊道外被套了麻袋。 王威还不知道,他注定收不到苏威的回信了,彼时就只觉得焦急。 因为大军要开拔北上了。 七日已过,一早便得到李世民回报的李渊心中有数,只与王威、高君雅在营内校场做了个简单的验收,便宣布大军开拔,向晋阳行进。 有这个底气,一方面是源于李大德对降兵的掌握,但最主要的,却是他的大儿子,世子李建成携一万河东募兵已然与他们汇合。 “本应在月初便至,待行过临汾却先接到阿爷得胜的消息。某见大军疲累,不堪跋涉,便做主先修整了几日。也免得劳师远征,拖阿爷后腿。” 斜阳伴着晚霞,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落满余晖。 李渊并李建成、李世民被一群亲兵家将簇拥着走在营中,低声叙话。 “这便是三郎常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了罢?”李世民扭头笑道:“此番入营的募兵皆是精神饱满,倒叫儿郎们士气高涨,兄长可是一举两得呀!” 老李似乎很欣慰这种兄友弟恭的场景,笑眯眯的扶着胡子。但在下一秒,他便笑不出了。 因为李建成忽然道:“说起三郎,这小子又跑哪去了?之前入营时匆匆一瞥,怎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哎!” 提起某杠精,李渊和李世民同时叹息了一声。后者见他爸爸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对着疑惑的大哥耸了耸肩膀,无奈道:“别提了!后院起火,正吵架呢” “” 有人和李玄霸吵架?我没听错吧? 李建成微微皱眉,注意到他二弟口中的一个关键词。 “后院?” 某国公世子忽然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着他爸爸和弟弟道:“某忽然很想去瞧瞧,你们去吗?” 大哥大郎何时有这等癖好了? 李世民和李渊面面相觑,随即也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某知道在哪!” 李世民当先引路,带着众人穿营而过,径往南面。但却不是去李大德的营帐,而是伤兵营的方向。 老李微微皱眉,有些迟疑。 史书上记载一些为将者慰伤兵、恤士卒,便称之为爱兵如子,那是因为一般做将军的都不干这事儿。尤其像李渊这种动辄杀降坑俘的,底层兵卒在他眼中便与草芥也差不许多,并不是很在乎。 而且伤兵营里的环境也太感人,哀嚎呻吟声不说,还有各种汤药、便溺、腐肉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在难以形容。 待一见是去伤兵营,老李就想撤退了。之所以忍着,还是当着两儿子的面有些不好意思。 伤兵营里因为还收了些俘虏兵,岗哨比其他两处要多。但随着队伍靠近,众人却惊讶的发现,情况和他们预想的似乎不大一样。 没有奇怪的味道,甚至内里比外面还显干净,不少地方都撒着白色石灰。 穿过营栅,便能看到一排排的木架上搭着洗干净的麻布绷带。偶有迈着蹒跚步伐得伤兵扶着腰子一瘸一拐的经过,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远处。 李世民眼尖,老远就瞧见一处帐篷后面围着一大群人,像是出了什么状况。 “过去看看!” 兄弟两个率先跑了过去,不等靠近,便先听到了争吵声传来。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们留在介休那是军令!我家老头子定的,你和我吵有什么用?”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你去哪我便去哪!再说我又不是兵,军令能管得到我?” “放屁!你咋不是兵?医务兵就不是兵了?老子成立医务营,可不是给你过家家的!” 兄弟两人脚步渐渐放慢,额头同时落下一排黑线来。 这小两口,咋闹到外面来了? 第149章 探伤兵父子惊诧 也不知道是上行下效还是因为女人多的缘故,李大德的麾下兵卒大都自带八卦属性。 他和柳瑛当然是躲在营帐里吵的,但声音这么大,其实也和在外面差不多了。 先是被众伤兵敬且怕着的小桃儿来到帐外,在蹲在地上画圈圈数蚂蚁的张小虎和乌大宝身侧做一脸担忧状。接着冯月娥、郭通、韦机等在此兼职做大夫的小队长也跟了过来。 大家的动作都差不多。面上挂着担心,耳朵却高高竖起,甚至有时候还要咬舌头憋笑。 而随着有好奇心大过胆子的伤兵转悠着走到旁边且没被赶开之后,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全是瞧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李建成与李世民在发现这种情况后也是无语。暗道可真不愧是某杠精带出来的兵,这要换做是他们,早吊起来抽鞭子了。 便在这时,老李也施施然走近。早有亲卫上前推开人群,给他闪出一条路来。 张小虎腾的站了起来,转身便要进去提醒。忽听里面的李大德怒道:“你先别忙着耍无赖,我就问你一句,医务营你不管了?伤兵你也不管了?” “便是要管伤兵,我才要跟你一起去啊!反正这边的伤兵都好的差不多了!你们不带医务营,那再有伤兵怎么办?” “都好了?不可能!” 军帐门帘忽的被掀起,把门外的张小虎抽了个趔趄。但当先走出的却是个身穿皮甲,俏脸含煞的小姑娘。 柳瑛对外面围着黑压压的吃瓜群众丝毫不觉意外,反倒叉腰喝道:“你们自己与李将军说,身子都好了没!” “好了!俺早就好了!” “俺现在便能上阵杀敌!” “太好了!终于能出去了啊!” “快叫俺走吧!俺身子无碍了!” 一听柳瑛问话,周围的伤兵顿时叫嚷起来,纷纷勾拳踢腿的展示着自己的状态,活像是某些保健活动现场的托。有些伤兵当场就扔了拐杖,甩着大腿奔走。好似表现得晚了就要被留下一般。那群情激愤的样子,看得后来几人都是一脸懵比。 什么情况?这帮如落地活鱼般蹦跶的家伙都是伤兵? 李渊扯了扯嘴角,随即看着帐外人群的数量却猛的激灵一下。暗骂李老三这个混账,居然敢让这么多伤兵围在帐外,怕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吧? 正想吩咐手下去叫亲兵进来看护,却隐约听到一个软糯糯的女声自嘈杂中响起:“你们别喊了,听爷,啊不是,听将军怎么说!” 也是怪了,明明小桃儿的声音不大。但话一出口,现场却立马就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便是外围离得远的伤兵也是闭上嘴巴,缩了脖子低头,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 李渊再次懵比,看向那顶着副不合身皮甲的小侍女脸带好奇。 这女娃娃,竟有这么大威望? 他想不通 却不知道在场的伤兵里 至少有小半都是被小桃儿亲手缝过针的。看见她,比看见班主任还老实呢。 每次回想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自己被绑在木床上哭喊求饶 对方却绷着白嫩的小脸坚定的把铁针插进自己肉里时,伤兵们都会下意识的打个哆嗦。多少次午夜梦回 眼角和被子都是湿的。 大抵是面孔与实际对比过于惨烈,导致看似最柔弱的小桃儿 在一众伤兵眼里却是“军医”中最恐怖的存在。她轻飘飘的一句话 落在众人耳边那就是旱地惊雷。 而此时,某“女魔头”注意到李渊的视线,却是小脸一红,低下头去 很想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 一只白皙的手掌落在小丫头的脑袋上 轻拍了拍。李大德越过两女,首先看到的却是揪着胡子在对面愣神的亲爸爸,顿时“咦”道:“窝糙?稀客啊!” 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 老李刚生出来的好奇心瞬间全化作怒气,恨不能马上抬脚踹过去。 好在他爸爸不是一个人来的,大哥二哥及时出现 一左一右的拉住老李的胳膊。前者还瞪起眼睛来,替他爸爸训斥道:“三郎 你又忘了规矩!”说着,还偷偷眨了眨眼。 咋古人都喜欢看这表面章呢! 李大德暗叹了一声 便敷衍的抬了抬手,有气无力的哼道:“儿子见过爹!” “哼!” 李渊还兀自觉得不顺气 正想吼一句“军中无父子 哪个是你爹”时 某小萝莉也急忙上前,低眉顺眼的行了个礼,柔声道:“瑛儿见过李伯父!李伯父安好!” “呃,呵呵呵,好,好” 某位李伯父不自然的笑了笑,脑子里却还闪着刚才某人自帐外叉腰大喊的画面。 这儿媳妇有点凶猛! “行了行了!这儿这么多人,招呼打到天黑也打不完!” 待柳瑛起身,其余冯月娥等正要行礼问安,却被李大德摆手拦下。随即在老李的白眼中,却是劈手拉过一个比他高出近一尺的大汉来,黑着脸道:“老子刚才就注意了,就属你喊的声儿大!你伤真好了?” “好了好了!俺的伤早就不碍事了!将军,你信俺!你信俺啊!” 被揪住的汉子压根也不敢反抗,伛偻着身子任由他抓着,搞笑的赔着笑脸。但李大德却不吃这套,还以为这帮家伙受了柳瑛的胁迫,便冷着脸道:“把衣服脱了!老子要检查!” “呃,在这儿啊?” 那汉子一脸迟疑,却见李大德眯着眼看过去,便缩了缩脖子,忙不迭的解起了腰带。 后方的柳瑛轻啐了一口,转身拉着小桃儿钻回了帐篷。倒是冯月娥并几手下几个女兵还留在原地,甚至于捏着下巴,一脸玩味的看着脱衣服的家伙,就差吹口哨了。 她们几个都是真正厮杀过的,见多了血肉横飞的场面,还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战友的性命,早不在乎这些了。 不过对方解开腰带后只是坦怀露出胸口,倒没敢真脱光。能明显的看到,胸前那一片黑毛中间被剃出一个条形区域,一个暗红色的血口就横在心脏附近,蜈蚣一般的缝合印记有些吓人。 “喔” 周围一片低呼声,却全是李渊周遭的亲兵发出的。伤兵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就连他们自己的伤口也都大同小异,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E” 李大德凑近瞧了瞧,甚至于还上手捏了捏。发现伤口外的线已被拆下,外表也早已结痂,的确是愈合的样子。 还真好了?有这么快? 他在那拧着眉毛疑惑,身旁李世民并李建成也都凑了过来,三兄弟在一个敞着衣襟的胸毛大汉身前上下其手,嘴里“啧啧”有声的赞叹,看得后方的老李一阵脸色发黑。 这三个货,当真要不得了! 便在这时,却见李大德忽地转身,挥手喝道:“把营里的伤兵都叫出来,脱衣服!老子要检查!” 纳尼? 其他人正茫然间,冯月娥等人已是动了起来。很快,伤兵营中便响起了集合的喊声,许多人影从各个帐篷奔出,在各自“管床医生”的组织下站队。 毕竟是裴律师手下得募兵,被特战队操练过的,对这一套完全不陌生。 站在亲兵中间的李渊嘴巴越张越大,像是忘了呼吸。李世民也是相差不多的表情,隐隐透着激动。 谁也没想到,这处伤兵营居然冒出这么多人,此刻粗略一看,不下千人。 “二郎,有什么不对么?” 李建成眼见自家弟弟表情不对,便低声询问。前者这才收回下巴,咽了下口水,而后吸着凉气道:“大哥,你可知当初收治时,这里有多少伤兵吗?” “多少唔,看眼下这个规模,怕是上万嘶,竟有如此伤亡?” “不,不是!” 李世民摇头苦笑:“募兵伤者不到两千!多数是此前诱敌时所伤,许多未等到收营便已不治了。” “什么!那这” 李建成听到这话,再看看眼前的人群,顿时被吓了一跳,抬起手来想再说些什么,表情却也如刚才的老二一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夭寿哦,哪个神医这么牛逼? 而此刻,李大德已是带着张小虎和乌大宝两人上前,挨个队列查看起来。李世民好奇心爆棚,便也跟了过去。 等李建成缓过神来,转身正要和李渊说些什么,便见后者一脸严肃,忽对身侧亲兵下令道:“速去唤高、王二位副留守来此!言某有要事相商!” “阿爷?” 李建成皱眉走近,便见他爸爸嘬着牙花子,倒吸冷气道:“伤愈者近八成不可思议!真真是不可思议!三郎手下郎中皆是神医不成?” 第150章 择吉日大军出征 李大德的手下如果真有神医,断不会是这个结果。 这一千伤兵里面,其实还有三百多被“抓”来练手的俘虏。可即便如此,最终汇总的数字上仍有近四百人伤重不治,被抬出军营,埋在了汾水之畔。 所以老李说的八成是没有的,顶多六成半。 某黑心东家听着这数字只觉得良心有些痛,站在那长吁短叹。可连同李渊在内,包括随后赶来的王威与高君雅,却早已被惊掉了下巴。再看前者,便如同看一只怪物了。 恐怖如斯! “王贤弟,日前随军郎中报上来府兵伤愈者,是多少人来着?” 老李看似在询问,眼睛却有些出神。被点名的王威叹了口气,颇有些古怪的瞧了他一眼,便无奈道:“禀唐公,府兵不治者超六成,眼下伤愈者不过十之一二,仍有半数卧床。医官言说伤者外邪入体,伤及肺腑,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可不觉得老李是年纪大了,忘了之前的禀报。但看到眼前的夸张场景,便是他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这话虽是说给李渊听,其实也说给自己听。两相对比之后,更是脊背生寒。 这李老三莫不是会妖术,亦或和那地府之君做了交易? 想想吧,有这样的手段存在,以后谁再和老李打仗,战损比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哪怕是拼个两败俱伤,最终也会变成一比六甚至一比十的战损。便是古之名将,又有几个能打出一比十的? 中庸有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王威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暗道也不知道京城那边查的如何了。 已然有结果了。 裴蕴在看过从王威亲兵身上搜出来的书信后,有些拿捏不准,便又去找裴矩商量。而后者就只觉得,这姓王的可真是吃饱了撑的,其心可诛。 老李从未给他送过礼 他也从未收过。之所以会这么想 纯粹是从大局出发。 眼下大隋三大战区,东南两路已废。无论他是以朝廷的高度着眼还是为了私交 都不希望西北再出任何幺蛾子。 况且就老李家那点破事 谁不知道啊! 死而复生本是喜事,然而去岁正赶上杨广回师 为稳朝政,满世界的想找鸡来杀给猴子看。那种节骨眼上别说李渊 换成朝中任何大臣也会如他那般想要藏起来的。 而那王威就为了这点破事而置西北战事于不顾 背后谋划主将。这种心胸和手段,就算是捅到皇帝面前,怕也没好果子吃。 但裴矩并不想皇帝知道此事。 大隋已然够乱的了,这位年过六旬的阁老真心不想再生任何动荡。 “那带信的兵卒 现在何处?” 裴府的书房内 看罢信件的裴矩向裴蕴询道。 “下到县牢了!”裴蕴低声道:“某以为此事敏感,故未曾将人羁在大理寺。” “便当此人没出现过!苏无畏两朝元老,老迈昏聩,然某观圣人颜色,怕是不忍杀之。此事点到即止 也替圣人顾忌些颜面吧!” 裴矩一句话,便把这事又定性在了苏威“结党营私”的案件上。既是党争 内容便不重要,某人的结局便也注定。 裴蕴默默点头 虽有不甘,却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事情好像就这般过去了 但又好像没有。 待送走裴蕴 裴矩回到书房呆坐了一会儿 便取来火盆,将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烧了。 王威在信中提到过李渊的一份奏折,隐隐像是导火索,搞的他心里有些不安。 若没有苏威结党事件的牵引,这火线通到谁家去都和他无关。但眼下既然掺和进来了,那他家的院子里便等同于也埋了地雷。 要想把潜在的危险扼杀在萌芽中,光烧一份信件是不够的,还得去把引线拔掉。 透过火光,裴矩的眼睛悄然眯了起来。 乙亥年二月初九,宜出行、求财,忌诉讼、赴任。 李大德对于大军开拔都要选个良辰吉日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心说这要是敌人打到家门口了,黄历上却说忌出征,难道还不打了? 但上到老李,下到普通兵卒,都把这事看的很重。涉及到军心安稳,某杠精便也只当是在举行“开机发布会”。 还别说,站在祭天台上听老李朗声祭词,闻三军鼓号声势,还挺带感的。 难说古之上位者是不是都这么迷信,反正李大德隐隐觉得,他老子搞这一套单纯就是为了提升军心,同时给那些降兵安个“奉天讨逆”的名头,好堵某些人的嘴。 此刻大军齐出,密集的军阵绵延近三里,压迫感十足。尤其是前军,皆是皂衣束甲,手持长枪,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此时站在一起,任谁见了都觉得精锐得一批。 但他们都是降兵。 统一着装是李大德的注意,老李等人倒是不反对。奈何介休武库压根就没这么多装备,更别说还要一样的了。 最终倒是临汾北援的一名府兵队正给出了个主意,以树皮代替铁片,切割出与铁甲大致的形状来束在身上。远远看去,足以乱真。 那名队正以前是做木材生意的,哪种树皮的纹理最像,哪种好剥最是熟悉,便揽下了这活。而李大德也由此知道了他的名字:武士彟。 很难形容他那一刻的心情,总之看他二哥的眼神有些复杂。 除了做先锋中军的李大德与李世民,降兵的后阵才是真正的中军所在。府兵与裴律师带领的募兵拱卫左右。而最后压阵的,则是李建成的一万河东募兵,同时负责粮草辎重。 老李的用意很明显了,把最精锐能打的兵卒都捏在自己手里,也算对降兵的一种威慑。同时把最重要的粮草与后方都交给他最贴心靠谱的大儿子,以保后路畅通。 粗略一算,眼下北进晋阳的大军已超五万之数,兵力占据优势。胜利的天平又开始斜向老李,大家放佛胜券在握,出发时都笑眯眯的。 就在李渊这边誓师出征的同时,另有一支隋军队伍已绕过涡水,抵达虎牢关前。 和裴行俨猜测的不同,他爸爸既没坐轿子也不是坐囚车,而是端坐马上。随行的除了萧怀静,还另有一百禁卫与五百骁果军护送。 “过了虎牢关,便至东都地界了!” 某监军难得不与老裴吵架,而是并立马上,看着关城感慨似的说了一句。 这段时间整日混迹军营,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要发霉了。连官服都皱巴巴的,透着股馊味。难说回到洛阳后不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去思恭坊“狠狠”住上几日。 裴仁基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关墙上的隋军战旗怔怔的出神。 大家各有心思,也就没注意到此刻进出关城的“百姓”皆是青壮汉子,视线总是不自觉的扫过众人。 “来者何人?” 前方城门下奔来一队士兵,未及近前便已是长刀出鞘,弓弩平举。为首的校尉上前喝道:“此乃东都门户,军队无令者禁止入关!” “给他们出示诏令!” 萧怀静话音未落,却闻身侧一人道:“不用了!” 只见裴仁基打马上前,看那校尉道:“某要进京面圣,速速放行!” “原来是大将军!” 那校尉面色当即一喜,抱拳应喏后便转身挥手,领众兵卒侧立一旁。 队伍随即入关,走在前列的萧怀静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裴仁基,忽然笑道:“某适才记起,裴将军还兼守虎牢关,却比任何诏令都有效了!” “怎么?萧监军不放心?” 老裴以为他这是在讽刺,便似笑非笑的回敬了一句。却见后者摇头,哼道:“裴将军此言却是小看了萧某人!此皆我大隋将士,非尔私军。某有陛下诏令在身,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仁基不置可否,待穿过城门甬道,看到关内的景象却是一愣。 刚刚还走动的行人,随着众人的进入渐次减少。过不多时,整条长街便一片空寂。铺门关闭,人影全无,安静得如同鬼蜮。 萧怀静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不待拨马转身,异变突生。 只听身后机括响动,城外吊桥开始缓缓升起。众人回望之际,城楼两侧墙梯后忽然冒出两排弓箭手来,沿路两侧的房檐屋顶之上也有衣甲响动,无数弯弓持箭者闪出,对准众人。 裴仁基只愣了两个呼吸,便一马鞭抽在身后,当机立断得跑路。 于此同时,前方马蹄声响,路口两侧奔出两队兵马。为首两人分持铁枪马槊奔马而来,却是秦琼与罗士信。 没人注意到老裴脸上突现的错愕神色,错马而过时,身后便蓦然爆发出喊杀声。 第151章 寻出路祸水欲东引 未免夜长梦多,押送老裴的队伍前脚入关,后脚裴行俨就下令封关杀人。 他甚至都不愿意等到晚上。 喊杀之声响彻长街,无数羽箭自两侧射出。裴仁基回头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追在他身后的萧怀静被罗士信当胸一枪挑得飞起,喷涌着血沫摔落尘埃。那封皇帝陛下的亲笔诏书也与鲜血泥土一起,被马蹄踏过。 跟随的禁卫与骁果军兵卒在箭雨中呼喊哀嚎,偶有奔过伏击区域的,也都被秦琼与罗士信拦下。 剩余兵卒眼见如此,便又转身冲向城门。然而彼时城楼两侧也尽是弓箭手,密集的羽箭封锁了道路,使得街道上的人群如割草一般倒下。 绝望的呼嚎与咒骂声听得老裴背生冷汗,不住喘息。转过身时,就见身前街角奔涌出无数兵卒,贾闰甫并柴孝和正随同裴行俨快步跑来。 “父亲!” 后者几步奔到老裴马侧,握着他的手道:“儿子护卫来迟,父亲没受伤吧?”随即也不等他搭话,又舒着气道:“本是安排了叔宝与士信接应,却不想父亲反应迅速,一眼便洞晓孩儿计划,趁机离队。倒省去许多功夫!” 听到这话,裴仁基老脸一红。 天地良心,刚才那一刻,他真心以为是皇帝不想让他活着到东都,半路伏杀他呢。纯粹是本能反应。但紧接着,便是脸色一变,一把甩开亲儿子的手掌。 “守敬!你忒莽撞!怎敢在关内动手!” “父亲且安心!”裴行俨仰脸憨笑了一声,拍着胸脯道:“儿子已然将这虎牢关拿下!绝不会走漏风声的!” “你,虎牢关,拿下” 裴仁基微张着嘴巴,只觉有巨大的茫然与心悸汹涌而来。嗓子里打鸣般的呻吟出声,眼前一黑,便要栽倒。 完鸟! 熊孩子闯下大祸鸟! “父亲!” “大将军!” “明公!” 周围人一片呼喝,急忙围了过来,扶着裴仁基下马。后者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着胸口,好半天才激灵一下透出口气来。再看亲儿子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守敬 你糊涂哇!” 老裴跺着脚 抓着心口一脸沉痛道:“皇帝要杀某,大不了逃亡便是!可你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大隋安再有我父子的栖身之处啊!” “哼 大隋?” 裴行俨此刻才算正视这个问题,忽地站直了身体 愤愤道:“便是不做此事,大隋就有我父子立身所在了么?我父子为朝廷征战沙场 抛头颅洒热血 却敌不过小人一言!依某看,这样的大隋,不要也罢!” “啪!” 话音不等落下,他老子却是一巴掌先抽了过去 吹着胡子气咻咻道:“你这竖子 端地狂妄!大隋岂是你口中玩物,也配言说不要!” “明公!” 借着某人被抽开之际,柴孝和见机上前,急忙扯住老裴的袖子。待瞥过那边血色的长街,便皱着脸侧过身去 低声劝道:“事情已然如此,争之何益?为今该作何安排 还要明公示下才是!” “叫某做安排?” 裴仁基还在气头上,闻言却更是火大。 好家伙 你们把祸闯下了,却让老子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行了不行了 血压有点高 此时 后方长街上的激战已近尾声。 说是激战 其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大部分骁果军兵卒已然倒在血泊之中,还有一小撮靠着战友的尸体掩护冲过了城门甬道,却在另一边又被兜头的箭雨射倒,落进护城河中。 关城内的百姓都被勒令待在家中,离得近的一些酒楼客栈滞留的行商旅人更是躲起来瑟瑟发抖,生怕刀兵临身。而于此同时,另有一小撮人却只觉头大。 “肯定是出事了!怕是左近便会有大战!” 城南一处客栈房间里,身着麻衣的一名右骁卫士兵一脸蛋疼。 他们一路绕这么大个圈,就是怕被卷进战场里去。结果这战场却好似追着他们跑一般,走到哪哪便不太平。 “咱们得想办法尽快出关!待在这儿,早晚出乱子!”另一人道。 “可段都尉他们怎么办?总不能就扔下吧?” 话音落下,众皆把目光投向屋内一人。后者彼时正在检查自己的包袱,见大家都看过来,便把东西放到一旁,叹了口气。 聚集在此的仅有九人,还要算上李成。 托段雄的福,众人滞留关内便没能再出得去。而更倒霉的是,因为甲胄在身又没避人,仅在第二天,以段雄为首的近五百残兵就被叫去府衙,再也没出现过。 李成因与几个脱了盔甲的士兵出去闲逛,恰好避开。而眼下想要跑路,却还要想办法把那些人找到才行。 当然他还有自己的小九九,能帮则帮。但若真到了危急关头,肯定要撇下众人跑路的。估计其他人的心思也都差不多。 “我估摸着,若真是要打仗,关内军队肯定要召民夫干活做工。咱们先见机行事,待入了军营,再想办法打听他们的消息罢!” 李成思索着可行的办法,大脑疯狂回忆某黑心东家的话,连口气也不自觉的变化,手指点着膝盖道:“而且吧,虎牢关离洛阳这么近,我觉得这帮人未必真的敢打,没准过几天就跑了!” “若真是这样,俺可要给祖宗烧高香了!”其中一人高举着双手合十祈祷。 跑还是不跑,这也是老裴要考虑的问题。 虎牢关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只有东西两条出路。可往东有左武卫近两万兵马,往西则是洛阳的数万在京大军,哪边儿都像是火坑。看起来反倒是躲在关内最安全。 可任谁都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否则隋军都不用打,饿也把他们饿死了。 除非,能找个外援。 府衙前堂,老裴的目光看向东面,随即瞥向自己那败家儿子,沉吟道:“为父还不曾问你,那萧怀静言说你与瓦岗之人私下会面,可是真的?” “是见过一次!” 坐在下首的裴行俨点点头,进而解释道:“那人叫樊虎,原是张府君麾下,与某同在八风营效力。此前会面,只是言说张府君坟茔所在。” “唔!”裴仁基微微颔首,自动忽略掉后面的废话,只是说道:“既是旧识,你便修书与他,言说某愿助瓦岗取荥阳,问他们首领意下如何!” “父亲要投奔瓦岗么?” 裴行俨倒没啥别的想法,纯粹就是好奇问问。却见他老子皱眉道:“你只管修书便是,成与不成,还要看对方意向!” 他是想引瓦岗寨入局,但未必是什么好意,纯粹就想找个冤大头来顶锅。 便在这时,下首一人忽然起身,拱手道:“大将军,少将军,不如某去送此书信,且与瓦岗之人言说厉害,定叫他们出兵相助!” 众人抬头看去,见说话的却是贾闰甫。 裴行俨暗自好奇,心说这哥们儿啥时候变得这么自信了,便见裴仁基已站了起来,上前拍着小贾同学的肩膀道:“好!闰甫有此心意,不枉某对你的栽培!你且前去,无论事成与否,都要尽早回报!” “喏!” 贾闰甫一脸严肃的行礼,心底却陡然落下一块大石。 终于能离开这个大火坑了哇! 当然,虎牢关是不是火坑是件仁者见仁的事。单从地理上看,如果瓦岗能以虎牢关为屏据守,总比眼下把纵深都暴露在隋军兵锋之下的好。前提是他们能有足够的胃口来消化。 洛阳的皇帝陛下此刻还不知道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几天心情好,难得不加班,早早的便去了后宫玩耍。 裴矩却是加班到酉时,待同僚尽皆下值回家,才令门外值守禁卫帮他抬着两箱子奏折径往中书省对面史馆府库走去。 没办法,这年头纸还算是奢侈品。除了在京部门,各地的奏章还多有用木简的,他这把老骨头可抱不动。 “裴阁老,怎地是您亲自来了,交待一声,奴婢便遣人去取了!”这会儿还留在这边的,就只有“24小时值班”的留守内侍,见状便急忙上前赔笑。 裴矩只摆摆手,随即指着门内道:“陛下近来多问西域之事,某要进去看一下月前伊吾城送来的奏表。” 听到是有正事,内侍不敢怠慢,急忙开了门。 裴矩嫌内里昏暗无光,还命人给他找了个油灯举着。待进到里面,便直奔存放九寺奏表的架子。 话说老李那份奏章是放在这儿的吧? 第152章 灭隐患火起痕迹消 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年近半百,每天要处理的政务还那么多,加之事隔许久,未必能记得李玄霸那档子事儿。 可要有人提醒就不同了,彼时寻来老李的奏章一瞧,便是铁证如山。 所以裴矩便想毁尸灭迹,从源头上掐断老李这边的隐患,最好的方式就是销毁那份奏折。 “卫尉寺的奏折是在这儿啊怎么就找不到呢!” 在一片木架子前翻到头晕的某阁老额头沁出一层细汗,门外还有内侍在喊。 “您老千万加小心,这府库内可见不得明火。要是走了水,奴婢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人家也是眼见天色不早了,这老货在里面待着不出来。那灯火光晕晃晃闪闪的,瞧着心慌,便忍不住提醒。 “某知晓!你莫做声打扰老夫!” 裴矩吹着胡子回了一句,便擦着汗水扶着老腰叹息。回头之际,正对上宗正寺归档放置的宗室内眷们的奏章。排在第一个的,便是老李年前递来的请假折子。 “日恁娘!” 老人暗自爆了个粗口,心道差点忘了李渊也算是外戚集团的一员,这类奏章全算宗室内务。 急忙拿下大略扫视两眼,果见内容里有写他们家三郎讳玄霸的字样,便长出了一口气。 找到就好! 连同木质函封一起把奏章塞进袖口,裴矩自原地晾了晾汗,这才走出府库,将油灯还给看守内侍。 “阁老寻到了?若要带回公房,还需在奴婢这儿报备” “不用了!”裴矩摆手打断,略微晃了晃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掌,“某瞧过便可,无须带走!这便下值了!” “恭送阁老!” 其他人不疑有他,便躬身行礼,目送着这位拐向南侧景运门的方向。 外臣出入大内,循例是要搜身的。虽说老杨也曾关照过,似裴矩这般年老的近臣无须查验。但也不是每次都灵,偶有愣头青会不分轻重的把人摸上一遍。搜出些零食,小抄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于是为防自投罗网,在行至内医局附近,老裴便又拐了个弯,借用人家的茅厕躲起来 吹亮了自办公室带出来的火折子 烧了老李那份奏表。 待灰烬飘落,混入马桶中的污秽之中 心底的大石才算彻底落下。 一脸舒爽的裴矩转出茅厕 和众太医亲切做别。走过拐角后,再把半截火折子随手抛过隔墙的九州池中 听到落水声,便心满意足的溜达出去。 他自是回家睡觉 另一边玩够了的皇帝陛下也回了大业殿 打着哈欠躺上龙床。 然而世事总喜欢凑巧,在人放松警惕之际才掀起波澜。 昏暗的天色下,谁也没注意到漂浮在九州池水面上的半截竹筒中闪过的红光。 九州池属西隔城,与内宫是有水渠相通的。 漂浮的竹筒随着水波缓缓而下 自集仙殿后的宫墙拐了个弯 直奔东面。在大业殿西侧的西上阁外一头撞在墙上,与漂浮的枯草杂物一起,被推到渠边。 夜风吹过,竹筒中的红色越发明亮,终在某一时刻 “蓬”的冒出一缕火苗。 杨广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御驾亲征河北叛军 王世充只是他帐下小卒。他引着兵马从西到东,杀的叛军屁滚尿流。豆子一战 他便亲自下令火攻,尽灭十万贼军。冲天的大火闪着红光 烤得他脸色发烫。 嗯 有点热了 皇帝陛下蹬了被窝 隐隐听到敲锣声,有人喊什么“走水”。他便怒喝一声:“喊什么喊,朕还嫌这火势不够大!” “圣人,再大便要烧到寝殿中了!” 嗯?寝殿是什么鬼?哥不是在战场上嘛? 杨广动了动眼皮,忽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红光闪烁,热浪直吹身前。自己还在被窝里,一群内侍围在床边,慌乱的叫嚷。 “圣人,西上阁走水了!” “圣人,快些躲避,要烧到这边了!” “圣人” “都闭嘴!” 杨广怒喝一声,起身推开内侍,只着单衣奔出殿门。向西侧看时,就只见火光冲天,西上阁已然烧了一半。火光一侧无数铁甲响动,伴随着人群嘈杂呼喝,却是听不真切。 这场面,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背后瞬间生满冷汗。 “竟有贼子杀进宫中来了么?” 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杨广回身就只带了鞋子,便忙不迭的直奔大业门而去。 “圣人!” “圣人欲往何处?” “等等奴婢” 后方的内侍们忙不迭的呼喊跟上,却又被前者转身一个“嘘”的手势搞的一脸懵逼。便都提起下摆,踮着脚尖小跑。 一群人跑至大业门,却发现此刻连个守卫也无。杨广越发怀疑心中的猜测,指挥着内侍开了宫门,沿永巷直奔西隔城,跑去九州池上的沙洲躲进了草丛里。 此刻的内宫已然乱了套,无数的宫人内侍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跑。左近的内侍与宫门守卫,自往西上阁处救火。另有驻扎大内的翊卫兵卒取了水龙车来,却不太会用,还没小太监用脸盆来的效率。 洛阳城自沉寂中开始喧哗,无数人望着皇宫中的火光,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命金吾卫全员上街,防有宵小趁机作乱。裴矩、裴蕴、虞世基等大臣尽皆来到应天门外求见皇帝,却又被紧张兮兮的守卫拦下,禁止入内。 吵嚷了近半个时辰,随着西上阁的轰然倒塌,还是萧皇后一声令下,命调玄武门外的两营骁果军入宫护驾,才总算控制住了局面。便在这时,众人却又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皇帝不见了!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再结合这莫名烧起来的大火,很难不引人遐想。 故作镇定的萧皇后急令严守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入。随后便命内侍连同兵卒,开始在各处内宫别院寻找起来。 这一找,就是一整夜。 范围从内宫逐渐向外扩散,东隔城、广达楼、陶光园、九州池。随着天边渐渐放亮,众人的心也开始沉下。 皇帝不会烧屎了吧? 实际上,杨广自跑去西隔城,蹲在沙洲上的草丛里就没挪过地方。 前后几次有内侍与骁果军士兵奔过呼喊,他都听见了。但外面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加之周围尽是一些连马桶都要两个人抬的内侍,连把刀都没带,便没敢应声。还不许身边任何人有动作,任由外面的人干着急。 老子曾曰,以不变应万变。 老杨心说只要朕藏的好,敌人就拿朕没办法。 直到天亮,吹了一宿二月寒风的皇帝陛下,待萧皇后领着一群内侍出现时,才颤颤巍巍的抬起胳膊,来了一句:“阿嚏!” “圣人!” 额头还蹭了一道黑印子的萧皇后这一晚像是老了十岁,憔悴的不似人形。一见杨广的身影,尖叫一声,好悬没先走一步。 一群人踏着池水冲上沙洲,有内侍解了大氅披在皇帝身上。后者只言说了一句“护驾”,便神色恹恹的萎靡起来。 一晚上的连惊带吓,加之经受风寒,此刻心神一放松,便只觉头昏脑涨,再也熬不住了。 “快,唤步辇来,扶圣人回仁寿殿安歇!吩咐尚食厨准备驱寒的羹汤!宣太医去仁寿殿候着!” 萧皇后强撑着心神指挥众人,自有内侍奔向就近的瑶光殿。待步辇前来,众人抬着杨广奔向永巷,便一直跟在皇帝身侧。眼见皇帝神色昏沉,心底越发忐忑,忍不住低声道:“圣人,来大将军与裴阁老等尽在宫外候旨,要见一见么?” “唔,大军!什么大军!还没剿灭么?” 杨广激灵一下抬起头来,额头又开始见汗。萧皇后这边急忙去握他的手,却紧接着被他一把扯过衣襟,直接撞在步辇上,发出一声闷哼。 “你去!” 杨广侧着身子凑到她耳边,语气急促道:“去找裴矩,传朕诏命,让义臣回京护驾!还有,还有王世充!让他也来!” “妾身晓得!圣人且安歇吧,切莫再劳心了!”萧皇后只顾安慰,满口应着。 此刻的洛阳城四门紧闭,即便是过了开城时间,但因皇宫失火得事还没查明,仍禁止出入。 这边来护儿与众臣还在宫门外候见,不等宫内传来消息,却先有城门军禀报,有东面来的信使言说有紧急军情,要求进城。 “东面?瓦岗贼军攻荥阳了?” 来护儿心底一沉,待与裴矩几人打个招呼,便随来人直奔东门。而后者几人彼时正聚在一起低声感叹。 “好好的怎么就起火了” “天干物燥” “造孽啊” 第153章 洞过水阵列慑军心 杨义臣久不冒泡,存在感都快消失了,以至于听闻是东面的战报,来护儿下意识就往瓦岗头上想。 好在不是瓦岗。 杨义臣在河北忙活了近一个月才想起来给皇帝发一封战报回去。倒不是刻意忽略,而是自张金称授首,他这边就一直处于交战中,根本就没倒出功夫来。 先是邯郸贼杨公卿不明所以,还以为两边仍在胶着,便自成安出魏郡,径往清河去偷袭隋军大营。却不想他这个路线正绕到隋军阵前,等于是自己撅起屁股凑到了杨义臣的面前。杨太仆自然不惯他这毛病,当即一脚踹过去。又打散数万贼兵,顺带缴获了数千战马。 而后,从河间搞风搞雨的高士达又携十万大军南下,试图与张金称前后夹击隋军。彼时的他同样还不知老张会败的这么快,等半路收到消息已然来不及了。大军被隋军缠住,两场大战下来,溃兵无数,高士达本人更是殁于战阵。 这个时候,杨义臣才收到渤海贼格谦所部被王世充尽灭的消息。至此,除部分残兵败将外,河北东南诸郡已无大股义军势力。他也得以喘息,好整以暇的给皇帝上表,言说河北大局已定,待他北上再去灭了魏刁子便可班师回朝。 这一封捷报同样也算是个总结,里面细叙了沈光、王辩、杨善会等人的战勋军功,顺带告了一嘴信都郡丞麴陵的黑状,说他假太守名义乱政,纵容似苏烈这等小混混领军,须得严惩云云。 然而战报才发回去不久,还没等到皇帝的嘉奖处置,洛阳皇城大火与虎牢关兵变的消息却先传了回来。黄河两岸一片哗然,各地隋军顿时如疯了一般杀向洛阳勤王。 这事也不能怪裴仁基保密工作做的不好,而是小贾同学在经过荥阳时被左武卫斥候发现,试图蒙混过关时漏了马脚,引了张峻派人追杀。 他倒是跑的贼快,可还有几个护卫的士兵被抓了回去。不是谁都能当硬骨头的,几鞭子下去,那几个护卫就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 彼时驻扎在荥阳郡城的云定兴一听说老裴要和瓦岗联合夹击他,顿时就急了。向四方求援告急的信使派的比斥候都多,直接将消息引爆。 虎牢关内外战云密布,而彼时无人关注的太原战场,气氛也陡然紧张了起来。 一过祁县,双方斥候便开始短兵相接。 此时晋阳已被围城大半个月,攻守双方都已然疲惫不堪。敌将翟松柏这边还没等到魏刁子的援军,闻听隋军已至 瞬间就紧张起来 开始收缩兵力。 榆次、清源、蒙山方向的敌军全面回防。翟松柏集合全部兵力自晋阳城南洞过水北岸石桥严阵以待,打算给老李来个半渡而击。 二月十三日 隋军出现。 彼时天气晴朗 万里无云。自东面洒落的阳光照耀旷野,使得视线在空气中略显扭曲。 南面隐现的群山峰影中 先是出现了几名斥候模样的骑士身影。待到近前,看清楚对岸的敌军营地 便勒马回转。过不多时 整个晋阳城的人都感觉到了大地似在震动。 “踏、踏” “踏、踏” 还未见任何隋军踪迹,先有整齐的踏步声远远传来。 对岸帅帐中的翟松柏豁然而起,匆忙奔向营中一处塔楼眺望。而后方晋阳南门城楼上,裴寂、刘静、刘世龙等城内官员也都纷纷出现 极目远眺。 跳动的地平线上蓦然出现一道笔直的黑线 伴随着始终未曾变过频率的踏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战旗招展,甲胄鲜明。 “援兵!是援兵!朝廷的援兵到了!” 刘世龙率先喊了起来,裴寂与刘静倒没似他这般沉不住气,但脸上也终于露出放松的表情。 而另一边的翟松柏 心情却与他们正好相反。 这股隋军,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或者说 与他遇到过的任何隋军都不太一样。 有些 相貌如老农一般的别将抠着鬓角,想了一会儿 待听到周围兵卒的噪杂低语,便反应过来。 是安静! 这股隋军显得有些安静 令人不安。 当然 就以眼下耳边不停响起的踏步声 说安静有些可笑。但与隋军交战数年,见多了行军打仗的翟松柏,自是知道别的军队在行进时是个什么鸟样。 不说步伐齐整吧,单是噪杂的交谈声就如同在赶着一千只鸭子在走。何况这年月兵卒穿的鞋子多是布底和草鞋,想要发出脚步声,本就有些困难。 可眼前愈来愈近的军队,却只有脚步声,未闻其他。那“踏踏”的声音,每一下都想是踏在他心头上,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北岸的军营中先是嘈杂,随即又渐渐变得安静。士兵们微张着嘴巴看着越来越近的军阵,好似被吸住了心神,忘记了思考。 而隋军仍是那副样子。 “踏、踏” “踏、踏” 最先一排士兵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清晰。几乎同样的身高,一模一样的兵器装束,乃至每走一步迈出的是哪条腿都一模一样,令但凡看到的人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城楼之上看的更清楚。 此刻,绵延超过五里的军阵已然尽收眼底。但让裴寂几人惊异的是,自出现开始,这支大军的阵型就始终保持着整齐的矩阵没变过。再配合那整齐的步伐,肃杀之势令人惊叹。 “尝闻唐国公治军严谨,逢战必克,军容如此,令人叹服啊!” 刘静一声喟叹,引得周围人纷纷附和。便在此时,却听对面大军之中响起了战鼓。鼓点像是配合着士兵踏步一般频率,待一通鼓罢,停了三息,便隐隐听到一片几乎同时响起的口令声。 “正步走!” “杀!” “杀!” “杀!” 五万人突然爆发出来的喊声,瞬间令天地变色。似有一股杀气迎面而来,引得城墙上的战旗猛的激荡而起,作响。 与此同时,士兵们手中长枪蓦然前指,带出一片哨音。脚步随即向前踢起,再重重落下。仍是那个频率,但声音却大了许多,速度也陡然加快。 大地开始震颤,似有庞然大物想要破土而出。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也变得粘稠,令人喘不过气。 城头不少守军士卒情绪激荡之下,当场就拔了刀子。还有些呼吸急促的,直接捂着胸口瘫坐在地。 城下的敌军营内更是不堪,骚乱声连成一片。甚至于营地东北侧的一处马厩中还冲出几匹战马,似是受了惊吓,四处狂奔。 翟松柏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看得是口干舌燥。连自己微张的嘴巴里其实一直在发出“咯咯”的呻吟声都不知道。 黑压压的军阵越来越近,距洞过水南岸已不足一里,所有人都看清了军阵士兵的样貌。 一般无二的皂衣束甲,长枪如林,战阵紧密。中阵还有数百骑兵,分作一玄一褐两色盔甲。先锋旗号下分列两员小将,一人身负近丈巨弓,另一人手持两柄巨锤。任何一人的兵器拿出来都是极其夸张的,此刻却凑在了一起。 北岸离得近的敌军士兵下意识的吞着口水,后方晋阳城头上的隋军也目瞪口呆,皆被慑得说不出话来。 老李是从哪划拉到的这等精锐?皇帝陛下把新组建的骁果军给他了? 便在此时,那名持锤的小将忽地举起右手,阵中的战鼓再次响起。一通鼓罢,只听轰然一声,军阵瞬息间停止。笔直的阵列在前,即没人多走,也没人掉队。 沿河两岸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隐隐觉得这股气势非同一般的隋军,花样不止于此。 然而等了数息,隋军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立,好似定格了一般,竟再无动作。 “呼!” 翟松柏狠狠的出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的衣襟都已湿透。眼见己方被隋军夺了气势,士兵们两股战战,便转身欲爬下塔楼,前往阵前。 可就在此时,隋军动了。 众人只听得一声整齐的“呼哨”声,军阵中所有的持枪士兵忽的收枪在侧。 “杀!杀!杀!” “杀!杀!杀!” 震天的口号再次响起,在这一瞬间,对岸无数得敌兵站立不住,惊呼着跌倒。有些也不知道是闭气闭太久的缘故,竟还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最倒霉的便是翟松柏了。 口号响起的时候,这位双腿发软的别将才堪堪碰到梯子,猛的一听喊声,心神一颤,便在亲兵的惊呼声中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砰!” 喊声结束,对岸所有士兵同时将长枪顿在地面,响彻城下的声音如同敲在众人心头。 阵列中间,两队士兵侧身闪出一条通道来。已持弓在手的李世民打马上前,准备按两兄弟路上商量的台词,先去放一通“狠话”。然而待行至阵前,却见对岸大营已然乱了起来。过不多时,所有人就开始往北撤退。 “这” 前者张大嘴巴,三观隐隐有要碎掉的迹象。 第154章 解城围不攻敌自溃 古代冷兵器作战,只靠威慑就让敌军不攻自溃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比如长坂坡下张飞恐夏侯,街亭西城诸葛退司马。但那都是传说野史,当不得真。且条件苛刻,不是借用地利便是故布疑阵。似晋阳城外这般,双方才一照面,狠话都还没说便有一方溃败的,根本闻所未闻。 以至于无论是当事者还是观战者都尽皆懵逼,愣在那里不知所错。 这场仗从一开始,有人就研究好了剧本。 李大德用训练大学生的方式练出来的降兵就是吓唬人的,不可能上来就开打。众人商量的结果是,待到晋阳城下,如果对方被吓住了不敢进攻,那他们就原地扎营,与晋阳守军取得联系,前后夹击。而如果敌军没被吓住,那他们就更不能进攻了,还是要原地扎营,准备防守。 可眼下敌军直接开始溃退,压根就没按他们的剧本来,也难怪李世民会愣住。 不过某千古一帝的军事素养可不是白吹的,能被后世誉为大唐第一军神,自有两把刷子。就在中军旗下老李等人还在低声商量时,他已经首先反应过来,回身做了个手势。 那意思是,干他们! 前锋战旗下瞬间铁甲响动,战马嘶鸣。身着黑色铁甲的骑兵轰然出阵,直奔前方石桥。 要说翟松柏也算有点军事常识,知道在洞过水对岸建营阻敌。这条被当地人称为“小河”的河流自汾水向东延伸,流经晋阳城外的河面近百米宽,压根不是能蹚得过去的。届时真要打起来,单是这座石桥上就不知要死多少人。 但眼下不用死了。 晋阳城上的守军就只见一队百人的黑甲骑兵,在那员小将的带领下奔过石桥,如同刀子一般,直接就杀进了敌营。 “怎么回事?那是谁让他擅自出战的!混账!” 中军的李渊听到动静,一见他家老二又带着那队杀才冲阵,顿时就急了。 要说赵德柱那帮家伙,他真的是又爱又恨。这样一股战力无双的铁甲骑兵,绝对是野战利器,足以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但也正是由于这帮家伙的存在,越发助长了李世民的胆子,什么场面都敢冲。 比如眼下,落水狗是要痛打没错,可也不看看人家是个什么数量级的。一百人去追杀五万敌兵,亏他也真敢去。 万一对方有埋伏 老李不敢再想下去。 “快!传某将令 叫他回来!” 李渊这边恨声大喝。可传令兵才刚打马出阵 却见前方整个军阵都动了起来。 随着鼓点声,前排的士兵在各自伙长的号令下突然向侧面转身 排着十人一行的队列跑步奔向石桥。传令兵直接被堵在后面 压根就过不去。 老李是担心李世民的安危,李大德自然也是同样担心。但两人的做法却截然相反。 “速度跟上!” “就按路上练习的节奏来!” “不要慌!敌军已经被吓破胆了 根本不敢和咱们打!” 跑动中的队列里,从训练开始就和降兵们吃住一起的教官大声提醒着。 “嘿嘿 教官 俺没慌!就是想问问,俺这棍子能不能丢了,换个真家伙也好砍人啊!” 有士兵憨笑着问起,转眼便是骂声。 “你闭嘴!忘了队列纪律了?喊报告了么你!” “噗” 附近跑动中的士兵尽皆偷笑 使得原本肃杀的气氛变得有些滑稽。而后间隔不久 那名教官的声音便又响起:“家伙自己去敌人手里抢!但这棍子你要敢丢,就等着挨军棍吧!” 这一次大家牢记纪律,没人再敢接话了。但气势却陡然间一变,士兵们的眼中开始充满杀气。 吓唬人和杀人,概念是不同的。 老李和李大德自认画出来的猫咪难吓虎 却不知这帮经过军训的降兵自觉已成了精锐,早就看不上原来的友军同袍了。 军阵前方 李世民汇合了赵德柱等特战队士兵,已然杀进了对岸大营。营中原本搬运粮草辎重的士兵再顾不上军令 撒丫子就跑。 溃败来的太突然,任谁都没心理准备。此时一见隋军真的杀过来了 本来还犹豫的士兵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翟松柏原本可不是这么打算的。 就像李渊这边写好了剧本一样 对于这场战斗 他其实也有腹稿。所以才选了过洞水石桥这样一个地形,目的就是借地势阻挡隋军进攻。 可谁让他倒霉呢,下个梯子也能摔倒。 那时候营中的士兵本就被骇住了心神,人心惶惶。他手下的亲兵一见主将以一个疯狗抢翔的姿势怼到地上,还以为这货被吓死了呢。 没了主心骨的亲兵扛了他的“尸体”就跑,而其他士兵一看主将跑了,便也跟着跑。等李世民打马出阵时,营中已然起了连锁反应。 其实翟松柏只是被摔晕了,被亲兵扛着跑了没多久,便幽幽醒转。 “嘶” 扶着快要裂开的脑子刚一睁眼,入目的便是周围正往北疯跑的人群。此刻的军队哪还有阵形可言,如同被开水烫了jio的蚂蚁,啥姿势跑的都有。 “混账!你们在做什么!快回去!” 翟松柏跳下亲兵的后背,第一件事便是抽了自己亲兵统领一巴掌狠的。随即拔出腰间横刀,指着身后的溃兵怒喝。 “站住!都给俺回去!溃逃者斩!” 临近的士兵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一脸忐忑。而后方的人群却在此自动分开,向两侧跑去。 溃兵要真这么容易收拢,就不会说兵败如山倒了。 便在这时,后方密集的踏步声忽然再次传来。因为有人群挡着,看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翟松柏仰头望时,就只见大营两侧忽然闪出密集的大隋战旗,径往两翼接近,中间区域还有马蹄声响。 “快跑哇!官军杀过来了!” 后面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原本停住的人群轰然一声,忙不迭的四散抛开。翟松柏喝骂一声,知道事不可为,转身跑的比谁都快。 不跑的是傻子。 城下的人在跑,城上的人也在跑。 彼时晋阳城头观战的裴寂等人已然看呆了,自南门随着城外大隋的战旗一路沿城墙移动。眼睁睁的看着两方人马一追一逃的奔向北面。 李世民在杀穿了北岸大营后,没做停留。等后续兵马一到,便再次杀出大营,追着溃兵的尾巴左冲右突。 三万多前锋降兵分成了三个万人队,以快速行军的队形跑步前进。李大德并不在意杀敌,就只远远的缀在后面。只要有这三万人在后面震慑,前方的溃兵就没有敢回头和他二哥刚正面的。 黑压压的人群使出吃奶的力气疯跑,在晋阳城东的平原上绵延近十里。溃兵行经原本的城东军营也不做停留,又径往寿阳的方向溃退。任凭翟松柏怎么喝骂也没用。 只要隋军还咬在身后,此刻就没人敢停下脚步。 不少士兵已然脱离了大部队,稀稀拉拉的散落在荒野中。后面的隋军也不管,便只追着溃兵的主力跑。 这会别说是李大德这个军事小白,任谁也看出来了,对方溃败之势已成,神仙也救不了了。能取得多大战果,便只看隋军能追到什么程度。 “卧槽,拼耐力是吧?” 被冯月娥等近百名侦查兵护在中间的李大德皮,咳,铁锤一挥,拉在几架马车上的战鼓便又响了起来。 行军而已,就这种平地旷野,他们能跑上一天。 “注意口令,步伐不要乱,一二一!” “调整呼吸,不要掉队!” “稳一点儿!都别跑太快了!” 战鼓一起,各伙充当临时伙长的教官便开始整队,调整节奏。原本稍显凌乱的队伍陡然变化起来,脚步声再次变得整齐。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三路军阵得脚步声渐渐汇成一处,沿着旷野远远传开。于是乎,前方的溃兵跑的更快了,有些人跑着跑着还哭了起来。 他们被吓着了。 李渊这会儿已然顾不上发火了,中军这边的锣都要敲破了也没人理他。李世民是没听见,李大德是听见了装没听见。 而等到中军过河,在北岸军营中见到翟松柏留下的粮草辎重,便是连锣也不敲了。 “传令后军,速速接管贼军营地,看护粮草!” 把收缴战利的活丢给老大,嘴巴差点咧到耳根子上的老李便举起手中长弓,出阵大喝:“儿郎们,随某杀敌!” “杀啊!” 同样兴奋起来的王威与高君雅等拔出长刀,尽皆带头冲锋。七千中军兵卒人喊马嘶,撒着欢加入到追击的队伍中。 便在此时,晋阳城东门吊桥忽然落下,一员银甲隋将背负战旗,迎着阳光快马跃出。 “兄弟们,为死去的同袍和潘将军报仇!杀啊!” 慕容罗睺马槊斜指,五百骑兵紧随其后,呼喝着冲过吊桥,直奔溃兵杀去。 第155章 夺战机生死追时速 人在生死之间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潜力,科学难解。 太阳渐渐漫过头顶,午时的炙热使得才不过二月的空气中也隐带一丝暑意。但真正令人煎熬的,却不是天气。 溃散的队伍还在奔逃,没有停歇。 “呼哧!呼呕!” 旷野中的一名奔跑的溃兵忽然跪倒在地上,抑制不住的呕吐。身上的汗水混着泥土灰尘一起,让他几乎成了一个泥人。 两侧不断有人跃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呕啊” 人在逃命时,最恐慌的并不是被敌人追上,而是被同伴超过。 呕吐的士兵浑身抽搐,却还想要起身。但痉挛的上半身根本不受控制,直接歪倒在地上。额头上的青筋开始爆起,伛偻着的身子卷缩在地,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短促剧烈。 挣扎了许久,在某一时刻,脑中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天地间开始静止,再无任何响动。 人类最远距离的长跑项目是马拉松,全程42公里。第一个跑出这个记录的是雅典人菲迪皮茨,为了传达马拉松海战的捷报,跑完就死了。人们为了纪念他,才有了马拉松比赛。 但比赛无关生死,也没人提着刀子追他们,所以完成者寥寥。 而眼下,却有数万人打算跑完全程。 李大德不知道,他在无意间造就了一件对人性来说极其残忍的事。 为了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隋军一方除了李世民与后来加入的李渊、慕容罗睺外,他这边压根就没真正的接敌战斗过。 三个万人队每当跑到快要接敌的位置便开始减速,恢复体力的同时,也再次拉开双方距离。如同猫戏老鼠,既不停止,也不上前,就这么赶着溃兵慢慢跑。 有时候压死骆驼的并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除却开始就被李渊分割包围掉的数千人,溃兵这边还保持着数万的规模。被追上也就罢了,偏偏李大德这边始终保持着距离,给了他们一种“我再跑快点就能脱身”的错觉。 这一跑,就是两个时辰。 李世民和慕容罗睺早就杀不动了,这会儿正汇合大部队在后面,慢悠悠的吹着牛逼。 而行进中的万人队更过分,一边走还一边吃着午饭。 听起来似乎有些扯,但从介休至晋阳这一路 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走路的间隙拿出提前发到手中的面饼子咬上几口 再用细竹管吸上几口水。体力很快便能得到补充。 “来来,二哥你尝尝这个。” 李大德随着马背微摇 同时把穿在竹签子上的一串黑乎乎的烤肉递了过去。 李世民这边才刚啃完一只油乎乎的鸡腿 眼见又有好吃的,便忙不迭的接过来 同时笑道:“真难为你这些手下,出门还得给你背这些吃食!” “这怎么能叫给我背呢 他们自己也在吃啊!” 某杠精指了指周围 却见簇拥在侧的士兵们还真有不少手里都拿着个竹签子在啃。斜后方的张小虎吃的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眼珠子凸得像个铃铛,也不知道是不是噎着了。 肉是昨晚宿营的时候烤的,鸡腿是日前温氏县绅联合祁县令王怀招待老李时 李大德指使乌大宝打包带回来的。甚至于在把烤肉递给李世民后 他又不知从哪摸出包果脯来,塞进嘴巴里嚼。 嗯,肉有些腻。 另一边,与李世民并行的慕容罗睺咬着嘴里硬邦邦的面饼,忽然就觉得这玩意可真特么难吃。 “还是三郎你的歪点子多!” 李世民指着周围 笑道:“如此一来,我方士卒皆保存了体力 今日说不定能趁势拿下寿阳!” “寿阳啊”李老三嚼着果脯,口齿不清道:“远么?” 这问题 倒是把他二哥给问住了。李世民只知道寿阳的方位,还是在老李的地图上看的 具体距离还真不清楚。 便在这时 恨恨的把面饼塞到怀里的慕容罗睺便接过话头 言道:“寿阳在太行之西,乃是石艾门户,有上百里呢。一过石战沟,往东北便是山路,非两日不可。” “卧槽,这么远!”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这边慕容罗睺还在继续说着:“今日咱们能把战线推过石战沟,便可保晋阳无虞。只是要小心,对方有一股善行山地的军队,号历山飞。月前潘将军便因”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前两者齐齐扭头,但见这位年近四十的汉子一脸唏嘘,貌似很感慨的样子。 “历山飞啊” 李大德嘟囔了一句,一边的眉毛微挑,扫过远处行进间的队伍。 如果没记错的话,军训那几天听这帮降兵休息时和教官吹牛逼,好像他们以前就是叫这个名号? “只过石战沟可不行!” 他在这边走神,李世民却是摇头,沉声道:“盘踞石艾的贼军稍时得到消息,必定增援。某便是带骑兵先行,今日也定要杀到寿阳城下!此等良机,不可错过!” “不可!” 这边话音未落,慕容罗睺便急忙阻拦道:“夜间山路难行,吾等又孤军深入,万一出了差错,便是满盘皆输之局!” “可若错失战机,叫贼军有了准备,便只有攻城一途。眼看春耕将至,须尽快结束战事,拖延不得!” “便是因为春耕,某才不准你等涉险!” “怎么就是涉险了?你是怕死吧?” 两人说着说着,眼看竟是要吵起来,火气也越来越大。 一个说你这年轻人,毛都没长齐,哪懂什么叫战机。另一个说似你这等败军之将,平日我都懒得理会,和你说话是给你面子,你特么还喘上了是吧? 慕容罗睺身侧的亲兵凑过来,像是要帮忙。紧接着就发现一堆黑色的雕像打马靠近,一个一个把指节掰得“咔咔”作响。 眼看就要发展到动手群殴,两人忽然同时住口,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李大德。 彼时后者还没回神。 他只是在想,这个所谓的“历山飞”,是不是就是山地部队的雏形。可惜这年头的战争仍是以人力为主,没条件机械化。由此又想到最简单的交通工具,诸如脚踏车之类。可惜他做不出轴承,链条也麻烦。不知道用皮带能不能代替 便在此时,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的瞥向身前。 “呃,你俩看我干嘛?” 李大德摸了摸脸,又擦了擦嘴角,随后把手里的果脯袋子伸了过去:“要吃点吗?” “三郎,”李世民摆了摆手,便指着慕容罗睺道:“此间大军皆你所属,二哥想听听你的意见。是按慕容将军所言,还是与二哥一同进兵?” 一听这边的军队居然都是李大德的麾下,慕容罗睺也愣了愣,正要再补充点什么,就听这货说道:“二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向来帮理不帮亲!既然有分歧,那我当然是支持你啊!” “呼!” 慕容罗睺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又皱眉反应了一下,忽觉哪里不对。 去泥麻痹,你这是哪门子的帮理不帮亲? 扭头正要继续劝解,又听李大德道:“二哥你说的很有道理,攻敌为下,攻心为上嘛!” “啊?” 刚刚还争吵的两人齐齐愣住,心说他某啥时候说过这句了,这话明明是孙子说的吧? 便在此时,李大德已是转身,高声喊道:“都吃完了没?” “吃完了!” 周围一众兵将轰然回答。前者便挥手下令,喝道:“加速前进!目标,寿阳县城!” “喏!” 队伍再次跑动起来,速度陡然加快。 怕是此前谁也不曾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交战方式,靠跑步来分高下。 彼时无论隋军还是义军,都以为真正的大战爆发是要在一方被追上,或是一方来了援军之时。便是始作俑者都不曾想到,行军便是这场十万人战役的句号了。 临近傍晚之时,有快马西出井陉关,截住了正要过石艾的魏刁子别将赵万海,传令攻太原的军队撤出关外。 眼下河北形势突变,扫平了张金称、高士达、杨公卿及格谦的隋军忽然回师,直奔河内。据说是因为有人打到了皇帝眼前,把皇宫都烧了。这帮人急着回去勤王保驾。 原本被杨义臣的气势搞得紧张兮兮的魏刁子松了口气,暗暗给那位敢捅皇帝“皮燕子”的好汉竖起大拇指。但紧接着,就对已成势力真空的河北诸郡流起口水来。 好地啊! 这么大一片地方,这会儿既无隋军也没有义军。就好似脱光了衣服的美女,在那边咬着嘴唇,眼泛泪光的看着他。 这要是无动于衷,还特么算男人嘛? 于是乎,原本集合兵马,准备全力攻太原的魏刁子便改了注意。 他不要太原了。 他想要河北。 第156章 待黎明胜负落尘埃 深夜,丑时一刻,寿阳县城。 事实证明,人类是没有极限的,在死亡的胁迫下,什么极限都只是中点。 翟松柏入城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作为领兵者,这种表现是很丧士气的,但他控制不住。 鬼知道他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路的心悬得都要崩溃了。直到此刻,逃出生天的感觉才算真正降临。 这是自由的感觉,这是飞一样的感觉,这是颤抖的感觉! 这样的突如其来,这样的炽烈,这样的叫人感慨万千。 好在并没有人去在意他,大家的情况都差球不多。士兵们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加速奔过城门。一进入城中街道便纷纷栽倒,直接往地上一躺,说什么也不动弹了。 但翟松柏还不敢休息。 隋军的阴影挥之不去,一想到晋阳城外的景象他就背生冷汗。 所以此刻哪怕他也无比的想要往地上一躺,什么也不管,可还是硬逼着自己拖着酸痛的双腿爬上城楼,布置防卫。 他知道隋军就追在身后,随时都可能兵临城下。 留守寿阳的士兵不过两千,眼下却成了这城中唯一还能动弹的人。被翟松柏指挥着爬上城墙,同时拆卸城中建筑,准备礌石滚木。 时间慢慢过去,隋军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实际上一过燕岩,隋军就不追了。 他们也累。 李世民再怎么想趁势拿下寿阳,也得考虑实际情况。眼下这种天色杀进城内,分不清敌我的士兵会把整个县城变成一个血肉磨盘,谁也别想活着出来。 他在等黎明。 那时候跑了一整天的敌兵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刻,突然发起进攻,效果应该也差不多。 此时,另有一处战场,也在等待黎明。 虎牢关。 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气,城头随处可见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断裂的羽箭。 一队队巡逻的士兵走过城墙 小心的注意城外的动静。守关的士兵则靠在城墙垛下 抱着兵器发出鼾声。偶有歪倒一旁撞到别人的,瞬间便是一连串的拔刀出鞘。 云定兴不愧是大隋朝最贪生怕死的典范 驻荥阳的左武卫离的最近 却始终只是嚷嚷,没挪过地方。反倒是洛阳最先反应 两万在京府兵迅速东进,直抵虎牢关下。 带队的是右御卫将军张瑾。 这位老将军一辈子都活在宇述的阴影里 战功比不过人家 恩宠比不过人家,就连脾气和胆子也照样比不过。甚至于同殿为臣,后者敢当着满朝武的面踹他,而他连还嘴都不敢。 好在老宇已经死了。 当来护儿找到他 问他愿不愿意带兵去打虎牢关时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几乎喜极而泣。 被压了一辈子,终于轮到自己崭露头角了嘛? 当然不是! 就以他的存在感而言,杨广哪怕想到李渊的小舅子都未必想得到他。更何况这会儿老杨还发着高烧,脑子都烧迷糊了。 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没得选。 杨义臣和王世充都在路上 屈突通与卫玄远在大兴,云定兴以提防瓦岗的名义躲在荥阳装死。樊子盖也不知咋就感冒了 鼻涕挂得老长。 来护儿本想自己带兵前来,但遭到了萧皇后以及裴矩等众臣的一致反对。 眼下洛阳便只他在统筹全局 比起虎牢关来,保护皇帝才是重中之重。 没奈何 夺取虎牢关的重任就砸到了张瑾的头上。 张瑾也不负所托 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调军出征 引两万府兵急行军杀奔虎牢。然后就被以逸待劳的裴仁基狠狠教训了一顿。 虎牢关要这么好打,云定兴早就跑来抢功了,还能轮得到他? 单是关城下的护城河,就不知要填多少尸体进去才能摸到墙头。 裴行俨与罗士信在城头巡视,不时低声交谈,并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这样的夜巡每个时辰都有。大家分配好了时间,到点儿便会出现。目的并不是防敌军爬墙打洞,那是巡逻士兵的事。他们是来防止巡逻的士兵偷懒的。 “这天一亮,张瑾便又要开始进攻了!家父说此人用兵平平无奇,无谋可言。可某观日前的攻城,倒也似模似样的,不像是个草包。” 裴行俨话音落下,便听罗士信笑道:“若说无谋,他摆开架势来打便是最大的谋了。吾等除却守城,别无他途。如同此前在济阳,便是小虎子知我等底细,就真敢出城来攻么?” 前者愣了愣,随即摇头失笑。 “他不敢!因为他败不起!所以眼下咱们也不敢!” “放心吧!某观这些府兵有战意无战心,便知此人空具表象,内里虚无。似这等兵将,来多少某都不惧!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呢!” 罗士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点头之余,却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这位老兄今天咋变聪明了? “士信,” 裴行俨顿住脚步,转身看着这位并肩多年的兄弟,低声道:“有句话,某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你和叔宝当面说。此间之事,是某连累了你二人前程” “嘿!裴守敬,你何时也变得娘们儿唧唧了?” 罗士信打断了他的话,让诚恳脸只维持了两息的裴行俨大怒,一拳就擂了过去。 “你放屁!老子给你脸,你还真敢往上爬!” 两人自城楼嘻嘻哈哈的打闹,待把远处睡得正香的士兵吵醒了,便又各自压低了声音。 “咳,你刚刚说也,是什么意思?” 裴行俨扒着城楼上的栏杆,问得有些不怀好意,脸上透着八卦的气息。 而罗士信也不出意外的进了坑,笑嘻嘻道:“早前傍晚时叔宝来寻某,也说了似你那等话。某当时便是这么回的!” 顿了顿,他又哼道:“某随你裴守敬来此,非是尊你军令,而是为救裴伯父。若顾前程,早前自外黄出发时,某与叔宝便离开了。” “呼!” 裴行俨呼出口气,只觉得这情谊有些沉甸甸的,想着要说句“某与你做兄弟真是幸事”之类,又觉肉麻,有些张不开嘴。憋了半天,却只冒出一句:“不愧是两肋庄走岔道的秦叔宝!” “噗!你这话叫叔宝听了,准管会打人!” “某这是夸他嘛!” 两人莫名的笑了起来,显然某人讲义气的轶事,此刻却是他参军前的黑历史。 话匣子一打开,便全然没了睡意。两人干脆也不回营了,直接就坐在城头等待天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睡得最沉,最没有警惕心的时刻。 不知为何,李大德的侦查队在中条山那一次减员后,始终都没再加新人进去。各个分队都不满编,而名义上的第三队,也一直空着。 三十三道身影自西面树林中分散,小跑着冲过黑暗中的旷野,抵达寿阳城下,为首的正是郭通。 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夜空下的群山如巨兽匍匐,空寂无声。但他知道,那片旷野中,正有无数眸子在看着他们。 仰头看了看寿阳城楼,不知为何,也是同样的静寂无声。 “会不会有诈”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消弭。郭通拍了一下身前的士兵,后者便自身侧的皮包里拿出带抓钩的绳索,后退几步,瞄着城墙上的垛口甩了上去。 “咔哒!” 一声清响传来,众人同时矮下身子,贴近城墙。待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上面有什么反应后,便有人扯过绳子,悄然向城头爬去。 对面的树林中,一百黑甲骑士立于马上,后面是五百轻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安静的等待。 天边开始泛白,最后一颗星星也逐渐隐没。终在某个时刻,古老的城门缓缓打开,隐有火光晃动。 “起!” 前排的战马低嘶一声,踏步走出树林。随即在背上骑士的操控下小跑,加速奔向城门。 “轰隆隆!” 密集的马蹄声连成一片,前方的骑兵争分夺秒,不断加速。在天光真正亮起前,便冲进了城门甬道。 “速上城墙!给大军发信号!” 冲在最前的李世民呼喝着下令,慕容罗睺带领的五百骑兵便翻身下马,自两侧墙梯奔上城墙。而赵德柱等一百重甲骑兵,则跟着他沿街道布防。 眼下便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能守住城门,待李大德带着大队人马到来,便可宣布寿阳易手。这种时候,往往都是守军最疯狂的时候。 然而等了半天,后方已传来了大队人马得脚步声,身前的街道却仍旧空无一人,安静得如同鬼蜮。 不知为何,众人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发毛的感觉。 第157章 叹惶恐孤城成鬼蜮 当天边有鱼肚白出现,视野中的光便一洒而落,就像是蒙布被提起一角后有人迫不及待的掀开。 总有些事物,在明光之下会显突兀。 李世民看到了一座“山”。 一座出现在街道尽头的山。 骑兵们打马上前,清脆的蹄声打破晨曦的静谧。但沿着街道行至半途,便都僵硬的停在原地,如同雕塑。哪怕见惯了生死,熟悉了战场血肉横飞的景象,此刻仍觉如坠冰窟,浑身的汗毛直竖。 那是一座由尸体堆成的“山”,入眼皆是肢体交错,苍白脸孔,如地狱一角突坠人间。 战马低鸣,不安的踢踏着马蹄,几欲后退。 一只不知哪里来的老鸹落在“山”顶,“嘎嘎”的叫,惊醒了呆立的骑士。随即便有人忽然转身,急促的大喝:“快!去拦下三郎!千万别让他过来!” 李大德见死人最多的一次,是风陵驿的最后一战。炸了营的流民军自相残杀,伤损数千,血流成河。 残酷归残酷,但那一次场面混乱,真正恶劣景象他并没瞧见多少。 而眼前的场景,便是见识过老李砍人头筑京观的李世民,都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要让他三弟瞧见,非尿出来不可。 身侧的赵德柱勒马转身,不待动作,便早有一黑甲骑士打马自队伍中生生冲了出去,甚至将后方几个骑兵都撞下马来。 彼时的李大德,压根就没有进城的打算。 一码归一码。虽然在来的路上他拍过李世民的彩虹屁,说这世上没有比待在他二哥身后更安全的地方。但要真让他跟着二哥去打巷战,他是万万不肯的。 当霍云儿挥舞着马鞭自城门冲出来时,这货正被一百侦察兵簇拥着,在南面的城墙外仰头打量着县城全貌。 他喜欢看这种对于现代人而言更显韵味的古风建筑。 似这等山中小城,规模自然无法和晋阳相比,也就三里宽的样子。但墙头是真的高,足有三丈。面朝他这边的地势向西倾斜,典型的“前低后高” 南北两侧又俱是大山。如果不是取巧 还真不好拿下。 正想着郭通这把捞了个开城的功劳,回头得让老李多掏点钱出来 身侧马蹄声响 便看到一名黑甲骑士径直冲了过来。 说真的,他现在已然搞不清特战队算是他的手下 还是李世民的亲兵了。自从把这帮杀才派去绛州剿匪和后者搭了伙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李世民去哪都带着他们 一起冲锋 一起杀敌。 这次与老李汇合,眼看这些人与他二哥配合默契,他愣是没好意思往回要。 霍云儿来到近前便翻身下马,直接掀了面甲单膝跪地。李大德本想问问 这帮人都进城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喊杀声响起。一见她这严肃的样子 反倒愣住。 “东家!”霍云儿语气急促,还微微有些颤音,此刻仰着苍白的面孔说道:“将军有吩咐,让东家晚些时候再进城。” “怎么?二哥在城里遇到麻烦了?”李大德微微皱眉。 他原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进去,但听霍云儿这么一说 反倒升出一股怪异的好奇心来。 到底什么事,能叫李世民专门派人回来嘱咐? 霍云儿微微迟疑 便有限的做了点儿提醒:“未曾有麻烦,只是城内有许多尸体” “停!你不用说了 我懂了!” 李大德瞬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好奇心再无踪影。 哪怕是经历再多 甚至于还亲手杀过人了 但他仍不习惯见到尸体。即便可以忍着不出丑 但心底的别扭总要持续好几天。 所以一听说城内有许多尸体,不用再做别的描述,就足以让他敬而远之了。 不过 “你们都没交战,哪来的尸体?” 李大德问了一个他二哥也在思考的问题。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以前。 就在翟松柏熬不住困乏,歪在城头睡着的时候,数名骑士自东面奔马而来,呼喝着守军开门。过不多久,他就得到了魏刁子撤兵的命令。 很难说他是当时是松了口气,还是心有不甘,总之面色复杂。 令使还以为他是怕回去受责罚,便安慰道:“将军有所不知,大帅已决意攻河北。宋将军、赵将军和王将军正调集军马。些许失利算不得什么,待助大帅拿下河北,再重整兵马打回来便是!” “说的也是!” 翟松柏叹了口气,便挥手命士兵把所有人都叫醒。既然决定撤退,那就得趁早。等隋军追过来,就又走不脱了。 彼时的县城街道上随处可见歪倒在地上的士兵,越是靠近西门方向便越是密集。翟松柏的亲兵寻到几个兵头,先喊了几声,见无人反应,便又走近了去拍。 “石统领?醒醒!” “张头儿?喂!” 几个靠在一起的身影歪倚着砖墙,任凭亲兵怎么推搡拍打也毫无反应。待到后面,其中一人随着他的动作,忽然倒在了地上。 亲兵呆立原地,叫喊声戛然而止。 身旁一名同伴走了过去,小心的把手指伸向对方的脖颈,还不等去摸脉搏,一触到冰凉的躯体便是一哆嗦。 “他,他死了!” “死了?!” 亲兵略显尖锐的声音在街道上传出老远,不知为何,再看到入眼遍地躺倒的士兵身影,忽然心中一阵恐慌。 “快,快叫,叫醒其他人!快啊!” 几乎带上哭腔的亲兵推搡着同伴,几人小心的绕开死去的兵头,挨个去叫其他人。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靠在一起的几个人,尸体早就僵了。 人在剧烈运动过后是不能马上休息的,否则便极易造成静脉血液瘀积,导致心脏缺血。比如有些人未经热身,忽然做深蹲或是引体一类的动作,一旦停下便会头晕、耳鸣,甚至暂时性失明。 从晋阳一路跑回寿阳的溃兵们,运动何止是剧烈,根本是暴烈。许多人在进城躺下那一刻,便已然休克昏迷了。加之二月份的夜间气温骤降,许多人本就出汗出到濒临虚脱,被凉气一激,身体就开始失温。 这么多综合因素加在一起,无形之间,造就了一个必死之局。 “老六?老六你醒醒!” “兄弟,醒醒啊!” “你们快起来啊,将军在唤了!” “快起来!干恁娘的!呜呜!” 亲兵们的越喊声音越大,同时也越加慌乱,待到后面已然是哭着在喊。 早注意到不对劲的翟松柏已带人狂奔过来,全都加入到叫醒士兵的队伍中。大家呼唤推搡,甚至于鞭打刀刺。然而苏醒者寥寥,大部分人刚一触碰,便知回天无力。 夜晚的寒风吹过街道,让所有人的心底都凉飕飕的。 明明周围还有许多同伴,可感觉却像是身在阴曹地府,那般的恐慌与无助。每当遇到尚有体温,或是悠悠醒转的人,便呼啦一声,全都冲过去。 翟松柏呆立其间,像是具行尸走肉。周围不断有士兵奔跑经过,终有一人,撞在了他身上。 “噗通!” “将军!” “将军你怎么了!” 一群人慌忙围了过去,七手八脚的去搀扶。 眼下他是唯一的主心骨,若是再出点什么问题,光是恐惧就足以让士兵们崩溃。 “给将军喝点水!” “快拿水来!” 一只水囊被传着递到最近一人的手里,后者忙不迭的就往他嘴里倒。在连续被呛了几口之后,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呼他们,他们” 眼泪混着被溅了一脸的水珠落下,翟松柏忽然推开众人,声嘶力竭的哭喊道:“他们,这是被活活累死了呀!” 士兵们尽皆沉默,各自低下头去。过不多时,啜泣声便渐次响起。 “将军,翟将军!” 前来传信的令使分开人群,凑到翟松柏的身旁,低声道:“这些人既然都死了,当赶紧出城为要!他们都是贱命,与将军比不得!大帅尚要倚重将军,区区兵卒,何妨再招呢?” “贱命,贵命人命,狗命” 翟松柏含糊不清的嘟囔着,随即抬起头来,看着令使忽地一笑:“你说的对!” 话音未落,一柄匕首已然扎进了他的心口。 “但某已不想回去了” “你,你” 令使瞪圆了眼睛,抬手指着他,随即血沫自嘴边涌出,向后栽倒。 “你做什么?” “你敢杀大帅令使!” 随同令使前来的护卫见状,顿时惊怒交加,拔刀前指。 翟松柏却没看他们,只是瞪圆了眼睛向前行走,同时呓语般得对周围哭泣的士兵道:“杀了他们!某带你们出城去报仇!” 没有人说话,回应的只是一连串的拔刀声。 第158章 论无辜战场遇粉丝 太阳升至半空之际,寿阳城外各处便燃起了巨大的火堆,烟火冲天。 防病疫这种事,不用李大德这个后来人提醒大家也都知道。甚至于在发现城内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时,连李世民这种神经粗壮的都不想在城里驻扎了。 大家都怀疑,翟松柏为了泄愤把城内的百姓都杀了。但据抬尸体的士兵回报,又似乎没有。 城内的尸体超过两万五千具,由装束判断,全是自晋阳溃退回来的士兵。寿阳的百姓不知是在这之前被杀了,还是早就跑光了。 李大德最见不得这场景,又不敢进城,干脆带人躲回了燕岩上的营地,顺带接应后续的粮草辎重。 与此同时,寿阳城南的群山之间,一支不到三千人的队伍在一处山头停下。为首的汉子望着北面升起的几十道巨大的黑烟,久久不语。 很奇怪,这些人能接受被隋军杀死,被上官处死,甚至被同伴抢了食物饿死,却接受不了跑路累死。 昨天在路上看到有倒下的战友,还庆幸自己跑的比他们快。今天就又觉得隋军刨了他们的祖坟,发誓为战友报仇。 翟松柏说,耻辱要用刀来平,仇恨要用血来洗。 大家因他这句话重拾了战心,聚集起来决定调头回去找老李的麻烦。并没有人真正去思考,死去的那些人,自己是不是真的熟悉,有没有受过他们的欺负。 大抵还是昨晚的事在心里造成的冲击太大。深夜站在上万尸体间的感觉,没人愿意回想第二次。相比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他们更容易去选择仇恨。 最起码仇恨是对人,而不是对己。 或许在亲手把两万多巨尸体堆在县城中央的时候,包括翟松柏在内,所有人就都已经疯了。 随着魏刁子的主动退出,太原的战事像是已然结束,又好似远远没完。而在另一边,一切才刚刚开始。 天下大幕,就此拉开。 虎牢关城下 箭雨如蝗 礌石横飞。 隋军士兵高举铁盾,在护城河外搭建起一条条掩护通道。有士兵提着篮筐穿梭期间 不断把一筐筐泥土石块倒入护城河中。不时有羽箭透过盾牌缝隙 便有中箭的士兵被拖走换人。 办法看起来有些苯,但效果明显。 关城守军只有在抛出礌石时 才能造成一些有效的杀伤。可一转眼,石头就被一起丢进了护城河。 “明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敌军一旦填平了护城河 云梯便可直抵城头了。”柴孝和在城楼上急的只跺脚。 “无妨!只要城门不失,区区云梯,某有的是办法对付!” 裴仁基并不太在意护城河的得失。实际上这玩意儿的作用也就在头几天。最大的作用便是拖时间,等援军抵达。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 节奏和手段上都差不多。所以攻守双方准备的东西也都是固定的。攻方填护城河 守军便用弓箭射。攻方出云梯,守方便准备火油。谁坚持的久,谁就是赢家。 当然还有挖地道的,等于是把活给干细了。但那都是土质松软的平原地区。虎牢关地处黄河南岸,先不说土质 单是地下渗水的问题就足以让张瑾挖到秃头。 他没有这个时间。 为了在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为了让皇帝和朝野上下都看到他的能力 他必须短时间内拿下虎牢关。为此,可以经受一些代价。 比如说伤亡。 仅开战半个时辰 隋军一方已然付出了五百条人命。大部分并不是往城下运土的士兵,而是后方负责掩护的弓箭手。 想要不被箭雨淋头 便要压制城头的射击。但今日的隋军运气不好 赶上大风天 羽箭失了准头。为此只能拉近射程。再加上是仰角,不好掩护。每一轮弓箭射出,总会在对面的反击中倒下几个。 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看似僵持,但作为攻击方,总是隋军吃亏多些。 李成随同几个青壮抗着一捆羽箭爬上城墙,依次分发到守军身边。在返回时,身前一个倒霉蛋就被城外飞来的羽箭射穿了脑袋。 眼下虎牢关施行军管,所有的青壮都被纳入辎重营,他们也不例外。 身前那人他记得,昨晚和他吹过牛逼。 据说在陇西有偌大的产业,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可惜就是没儿子。他这次去荥阳,就是听说这边有个名医,擅长帮人生儿子,过来瞧病的。 这下彻底不用瞧了,他命里就没那玩意儿。 李成叹息着和几人抬着他的尸体往下走,旁边经过两员小将,便听其中一人道:“守敬,你说瓦岗会出兵吗?” 裴守敬? 李成微微瞥过一眼,因先前段雄给他指过,依稀存了那么点印象。 不过很快,他便又被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所吸引。 怪不得这帮人敢占下虎牢关,原来是和瓦岗寨联合了。 有老王同志在,他倒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小命了。但随即又想到,小段他们可是就败在瓦岗军手里的。万一被交出去,搞不好要玩完。 心思陡转而过,便在这时,就听裴行俨说道:“应该会吧?他们造反,不就是想夺天下吗?倒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怎么,叔宝你担心有变?” 叔宝? “咚”的一声,李成松开了手里抬着的倒霉蛋,任由后者掉在城头的青石砖上。 在周围人错愕的眼神下,这货一脸惊喜的看着裴行俨身边的小将道:“你是秦琼?那个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镇山东半边天的神拳太保小孟尝秦琼秦叔宝?” “” 周围一阵安静,好似众人都被他口中那一串超长的外号给镇住了。真难为这货一口气说出来,居然都不打绊。 秦琼本琼更是听的目瞪口呆,心说我是秦琼没错,可你嘴里说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 “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神拳太保,小孟尝哈哈哈哈” 裴行俨自一旁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说道后面时,面部表情已然严重失去了管理。笑得铠甲乱颤,拍着秦琼的肩膀道:“叔宝,哈哈哈某服了!这次真的服了哈哈,还是你最厉害!哈哈哈!” “去!” 秦琼在众人之间算是脾气好的,这会儿都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随后看着李成,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抱拳好奇道:“这位兄台,你咱们认识?” “真是秦叔宝?” 李成得到肯定答案,当场就激动了,上前一把抓过秦琼的手,摇晃道:“秦大哥,我叫李成!我是你偶像啊!呃,不是,你是我粉丝啊!” “你,我” 秦琼很明显是被这神经病给说懵了,更兼头大。毕竟旁边有一堆人在看着,再加上裴行俨这个不着调的,又是妥妥的黑历史无疑。 “这样吧,李成兄弟,此非说话之地。待日落收兵,你来城上寻某,咱们再详叙如何?”秦琼耐着性子说着,同时把自己的手从这货手里使劲抽出。 他不想问“偶像”是什么,“粉丝”又是什么,他只想这货快点从他眼前消失。 “那说定了!我日落便来寻你,等我哦!” 李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应下,转身去时,某倒霉蛋已然被抬走了。便一路笑呵呵的下了城头,像个二傻子一般。 后方的裴行俨还在取笑,揪着那句超长的外号不放。而秦琼则是蛋疼,嗯,还有些无辜。 谁能想到,箭矢横飞的战场上,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这事既不能怪他,也不能怪李成,源头还是出自某黑心东家。 在李大德的小本本上,有几个人是必须要认识的。除了他的亲亲二哥,排在第一号的就是秦琼。 李成就是无意间听这货给小桃儿讲故事,吹什么大隋十八好汉,其中秦琼的名字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说他本是历城县一名捕快,胯下黄骠马,手中熟铜锏,行侠仗义,义薄云天。执行公务时,为救劫富济贫的绿林朋友,两肋庄走岔道去给朋友报信,还因此获罪。 某东家是当故事来讲,但听的人可未必这样认为。毕竟年代背景就在当下,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时政新闻”。 小桃儿不喜欢打打杀杀,每次听到一半就打哈欠,也就导致李成听的不全,断断续续得。他倒是很喜欢听,可惜某东家不给他讲。 而眼下,不用这货讲了,因为他见到了本尊。 “真年轻啊!” 李成下到城内,还在兀自感叹。心里想着,这次回到河东可有的牛逼吹了。到时候那几个混球想听,且得求着他才行。 第159章 命欲休妙手挽生死 这一天的攻城,照样没什么结果。 隋军将护城河填过二十步便进行不下去了,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在城头士兵“扔手榴弹”能砸到的最远距离上。 彼时自城头抛下许多干草油罐,在填好的土层上燃起一条火带,阻挡隋军填土的步伐。 光是平那火带,隋军就费去半下午的时间。加上灭火的同时,城头守军还不断往下扔可燃物,甚至板砖、标枪,等到大火熄灭,太阳都落山了。张瑾也只好黑着脸收兵。 不单是他,此番攻城的隋军都黑着脸,被熏的昆仑奴一般。 李成期间又去过几次城头,一次是送油罐,剩下几次都是搬草捆。却再没遇到秦琼,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躲着他。 战斗结束,便要收治伤兵。 隋军自然是损失惨重的,但守军也不好过。 关城内的几家医馆全被征用,到处是伤兵的哀嚎哭喊。李成随着民夫把一队伤兵抬到其中一家医馆时,便看到院子里一个大夫在摇头,面前草席上一个被箭射中了心口的伤兵正哭着哀求。 “郎中,你救救俺!俺不想死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非是老夫不救,你已伤及心脉。此箭不拔还能撑些时日,一旦拔出,便是命丧之时!” “不不!你是郎中啊,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呜呜” “哎!” 前者摇头喟叹,周围的伤兵和民夫也都跟着叹气,看那位伤兵的目光里饱含着“一路走好”的深切问候。 谁都不想死,可有些事,并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眼见那名大夫转身走开去看别人,那名伤兵便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活不了啦! 要死啦! “E” 李成歪了歪头,总觉得他胸口那支箭看着眼熟。 去年在潼关,老王也是被射在那儿的吧? 甚至于两人的表现都差不多,都那么的中气十足。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提点”一下某人。如果之前是觉得老裴和隋军狗咬狗一嘴毛的话,待上午见了秦琼 他就开始转而偏向守军了。 “这位郎中 你且听我一言。我觉得吧,他这伤能治” “嗯?” 一听说能治 周围的人包括正在嚎哭的那名伤兵都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几个伤情类似的 也都一脸期盼。 能活着,谁想死呢? “你?” 那大夫无辜被卷进这场战争 医馆被征用不说,还不给钱 已然够糟心的了 此刻又听闻有人质疑他的诊断,还是个草根民夫,便当场黑了脸。 “你个泥腿子懂什么医术?滚出去!” “哎?你这人怎么门缝里看人啊?我真有方法,你先听听嘛!” “去去去!老夫没这闲工夫与你纠缠 莫耽误老夫救人!” “卧槽 你这人什么态度!就你这水平还救人,我看是杀人吧?你那伤口给消毒了吗就包扎?” “混账,哪来的野小子在此指手画脚!守卫!守卫呢?” 秦琼与裴行俨几人赶到的时候,医馆内已然乱成了一团。 被派到此地看守的士兵想要把李成拖走,却被一群伤兵拦住。李成见那货油盐不进 便要自己来,可一时间谁也不敢配合他。一群人吵吵嚷嚷 声音传出老远。 “让开让开!都让开!谁在这里生事?不知军法嘛!” 几个亲卫分开人群,裴行俨当先走进院子 看到李成便是一愣。 刚才他便是叫上了罗士信,准备随秦琼去凑热闹的。只是后者说要先来此看看受伤的麾下 这才注意到医馆发生的混乱。却没想到生事的 就是他们准备八卦的另一位主角。 “怎么是你!” 眼见裴行俨回头 身后的秦琼便皱眉上前。 无论此人的身份如何,又与他有什么渊源,眼下是战时,犯了军法便要处罚。 其实李成已经有些后悔跳出来了,此刻见了秦琼,便陡然松了口气,急忙喊道:“秦大哥,你来的正好!是这样的” 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既没有添油加醋,也不敢夸张。 既然后悔,他就只求脱身了。他不是某黑心东家,虽然也喜欢装逼,但没有丰富的抬杠经验做后盾,时间拖的越久,底气就越不足。 倒是秦琼,在听说他居然有法子救治那些被郎中判了死刑的伤兵时,态度就全然不一样了。 “你说,你能救他?” 巧的很,秦琼要看的那名士兵正是之前坐在地上哭的那个。此人也是八风营的老兵,裴行俨与罗士信都认识。此刻闻听秦琼的话,全都围了过来。 “呃,我只是有个法子可以试试,能不能救活,得看” 李成下意识的后腿一步,心里的退堂鼓“piapia”的响。 就看这几人紧张的模样,这要是没救活,是不还得叫他赔? 见他这个“怂样”,一旁的老大夫越发觉得他就是想“红”,便面露不屑的冷哼一声,指着他道:“某早说此人” “你闭嘴!” 罗士信回头瞪了他一眼,待前者愤愤的去揪胡子,便扭头对李成道:“李成兄弟是吧?你且放手去做!不成也没关系,是这小子命不好!若是救活了他,某这些同袍皆承你的情!” “对!有何法子,尽管使来!总比这般等死的好!”裴行俨也点头应声。 “没错!你且死马当活马医,出了事,某给你担着!”秦琼拍了他一下。 “这样啊” 李成得了承诺,尤其是秦琼的担保,心里便松了口气,点头道:“那行!不过得找几个人帮我,我自己搞不定!还有,准备匕首、剪刀、针线,还有烈酒” “行行行,你要什么某都给你取来,嗯,剪刀针线?” 裴行俨这边应承着,刚转身却又是一愣。回想着他要的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特么到底是郎中还是裁缝? 而这个时候,李成已然吆喝着罗士信和秦琼帮手,把那位忽然忐忑起来的伤兵给拖进了背风的内堂里。 有少将军的命令,他要的东西很快就被送来。院子里的人眼看着医馆内堂的门被关上,过不多时,里面便传来渗人的惨叫声。 “娘啊!这是啥东西?” “不要,不要啊!你快拿开” “疼,疼死俺啦!” “别,别这样别拔,求求你,唔” 待喊道后面,声音忽然消失,只隐隐传出挣扎,像是被人捂了嘴巴。 院子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好几个伤兵都忘了喊,呆愣愣的看着紧闭的房门。那些原本寄希望于李成的伤兵,此刻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这声音,怎么都不想是在救人的样子。 “哼,一群丘八不懂医,任由那小子胡来!”那名老大夫在外面嘟囔,又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叹道:“可怜啊,那人本可再活几日,这么一折腾,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这” 士兵们脸色诧异,好几个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此前为了维护李成,指着他叫骂的一名伤兵,这会儿又好似讨好般拱了拱手,可前者并不理他。 没过多久,就在外面的人惶惶不安,忍不住窃窃私语时,房门忽地打开,一头汗水的李成端着个木盆,当先走了出来。 “砰!” 木盆被放在地上,里面飘荡着半盆血水,隐见一枚三角形的箭头。李成找了个台阶坐下,没等说话,便先狠狠的喘了口气。 随后便是裴行俨、秦琼、罗士信。 几人与李成的表情类似,都是低着头,垮着肩膀,出了门便先找了地方坐下喘气。 这是人死了? 外面的众人尽皆沉默。 那老大夫本想趁机说几句奚落的话来,可一见几人的表情,尤其是黑着脸似乎想骂街的罗士信,便没敢开口。 便在此时,门内传来响动,却再次走出一人。 “咦?” 众人皆一愣,却见之前已被判了死刑的那名伤兵,也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胸前的羽箭已被取走,缠了麻布绷带。脸色虽然瞧着虚,但眉眼间的颓丧尽去,怎么都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扶,扶俺一把啊” 那伤兵好像还不太自信,朝最近的罗士信神情殷切的伸出一只手来。 “滚!” 后者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他娘的!比砍人头还累,把老子都搞虚脱了!” “就是!” 一旁的裴行俨也哼了一声,靠着墙道:“某的腿都软了!” 当然了,到底是被累软的还是被吓软的,其他人保留看法。反正刚才李成把人家胸口切开,扒着皮肉往里倒酒清洗的场面,可是把几人给镇住了。 那名伤兵眼见谁也不理他,便哭丧着脸,墨迹了好半天才扶着门框坐下,长出了一口颤悠悠的气。 他也是好彩,箭头擦着心脉穿过,把两根血管挤在了箭杆两侧。如果直接拔出,或是李成切的时候手抖一下,动脉一破,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由此倒也可见人家大夫的医术并不低,只靠肉眼就能判断伤情。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伤口最终缝合,只要不感染,这条命就算是救回来了。 “李成兄弟!” 与李成并排坐在墙根得秦琼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认真道:“谢谢你!秦某欠你一个!” 第160章 聚风云黑白画方罫 有了这场变故,众人之间亲近了不少。 说话的地点由城头变成了裴行俨暂居的府衙内院,小裴同学命人准备酒菜,要招待救了他同袍的功臣。 秦琼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可待李成的故事讲完,却是更疑惑了。 他家主人是只什么鬼?从哪里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还别说,除了说他在历城做捕快纯属捏造外,其他似是而非的事还真有不少是能对上号的。比如说某人的家传双锏,两肋庄走岔道,得过来护儿的恩惠等等。 要说这些也不算秘密,或许他家主人觉得有趣,就添油加醋讲了一番,只能算是恶趣味。可在故事之外,偏要给他安上一堆令人脸红羞耻的绰号,叫人哭笑不得。 这算冒犯么? 大家并不觉得。 毕竟只听故事,都能明显感觉到李成背后那位主家对秦琼的善意和欣赏,就差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了。裴行俨很是好奇李成的主家是谁,奈何他不肯说。 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李成已然惊觉自己有多鲁莽了。 李大德的秘密那么多,许多都是有关联的。小裴他们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与前者写给老王的那封信有着直接的关系。眼下裴仁基要与瓦岗寨联合,彼时若在老王口中再听说李大德的名字,他们会怎么想? 某东家故事里的秦琼,毕竟不是眼前的真人。 现在大家能坐在一起喝酒,那是还不了解李成。真要知道了他干的那些事,保不齐就得弄死他。 李成自觉坐蜡,而此刻的瓦岗寨众人,却更是郁闷。 徐世勣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嘴角起了一大片燎泡。 原本都已经准备拔营回师的大军,此刻却只能留在济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众将吵了好几天,却谁也拿不出个具体章程。 其实包括王伯当在内的大家也都明白,眼下确是趁势西进灭掉左武卫,占据荥阳的好机会。包括之前单雄信就是这么建议的。 可当时机真推到眼前了,众人却又迟疑起来。 说白了,他们根本就没做好占据半壁江山的准备。只一个右骁卫并一万多府兵,就让整个瓦岗军大伤元气。就算最后拼掉了左武卫,他们当真还有余力占据这么大的地盘么? 不说隋军 单是孟海公和徐圆朗 就不会眼看他们坐大。 可就此拒绝掉裴仁基,大家却都张不开这个嘴。 贾闰甫此刻就在樊虎的帐下等回信呢 而他挑拨裴行俨西去救父 本就是徐世勣给出的主意。眼下人家把事做了,瓦岗却坐视不管 岂不成了背信弃义? 可别小看这种事造成的影响。 真要这么干,别说樊虎会不会生异心 传扬出去 就连各路义军都会鄙视他们。以后也就别想着还有人会主动投效了。 这也是徐世勣上火的原因。 虽然大家没人指责,但都知道这是他出的点子。眼下瓦岗寨陷入进退两难之局,他自然是难辞其咎。 其实这个时候,正该是翟让这个大当家来拍板做决定的时刻。 作为首领 他本应成为众人的主心骨 决定瓦岗寨未来的走向。也合该替徐世勣这个军师揽过责任,不让手下去背这个黑锅。 可不知是没想通还是难以抉择,翟让这次却是一言不发,把决定权给甩了出来。 “不如某亲去虎牢,劝裴仁基弃关出逃。” “坚守虎牢尚能自保 一旦出逃,隋军必定追击。眼下我等还只面对一个左武卫 届时面对的,就是洛阳的十万大军了!” “虎牢关不能丢!” “裴仁基不是左武卫将军吗?何不招降左武卫?” 眼见众人说来说去 还是那些此前就说过的主意,小徐便叹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 自己作为军师 在军事上或许合格 但实在没有搞政治的天分。 确实没有! 不仅是他,包括翟让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没有。 或者有人隐隐想到了,但又说不到点上。比如翟宽就叫嚣不但要趁此干掉左武卫,还要出虎牢进攻洛阳,杀掉杨广,让他弟弟登基做皇帝。当然了,他弟弟要是不想当,让他当也行。 众人只当他是在想桃子,压根也没人理他。但却不曾想过,这才是真正高明的做法。 虎牢关若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在洛阳。而进攻洛阳,代表的政治意义太重要了。 杨玄感当初为何不听李密劝告,非要去打洛阳。无非是因为洛阳作为东都,代表的是大隋正统。眼下的各路义军,谁能打下洛阳,声望瞬间就会达到顶峰。哪怕最终没打下来,也等同于在天下人面前露了脸。 届时能捞到多大好处,就看有实力能做到何种地步了。 自大业七年以来,被隋军灭掉的起义势力无数,偏只有杨玄感至今都被人念念不忘。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惜他都已经做过了表率,能想通其中关节的人仍旧不多。就连王伯当这个旧部都没想明白,还在纠结种地的事儿。 他们想不通,有人想通了。 比如尚在魏刁子军中的李密。再比如,在封丘被秦琼撵兔子一般跑掉的卢明月。 怕是谁都不会想到,这货也能想到这层。 当然他自己也未必真懂,就只是觉得,他卢明月要是能带兵杀到洛阳城下,准叫天下人都刮目相看,看谁以后还敢骂他是“金龟子”。 彼时的卢明月已然辗转到了淮阳。自带的统率天赋,让他短短半个月便又聚起了五万大军,且还在不断扩充中。不过他选的进兵路线却不是北上荥阳,而是拐了个弯,向西进攻襄城郡。 淮阳在洛阳东南,中有荥阳、襄城、颍川三郡,恰似一个三角形。淮阳是顶点,洛阳是底心。实际上卢明月走哪一边,距离都差不多。而襄城这边北靠嵩山,西有尧山,中间恰就有那么一段狭长的平原地带,直通洛阳。 最关键的是,此时所有隋军的注意力都在东面的虎牢关,根本也没人正眼瞧他。他要是愿意,一边走一边招兵买马都行。 卢明月已经打算好了,他就去洛阳城外摸一下,摸一下就走。届时,他就是自杨玄感死后,第一个杀到洛阳城下的义军首领。 这叫什么? 这叫活着的传奇! 就在他这边美滋滋的打着小九九,挥师西进的同时,远在太原的李渊终于收到了消息。而论起做决定,除了王世充,他才是最快的。 或者当官的本身就善于从政治角度去考虑问题。老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立刻拿出姿态来向皇帝表明态度。 “去洛阳?什么鬼?这眼看石艾就在眼前,井陉关近在咫尺,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最后一哆嗦!这个时候去洛阳不是扯么!” 燕岩大营,李大德与押运辎重前来的大哥汇合后,闻听后者宣布的老李将令,当场就拍了桌子骂街。 “三郎,眼下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进京勤王。其中关节,为兄不说想必你也明白吧?” 李建成也不是没和他聊过天下大势,一听就知道这货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就连留守京城的屈突通都以代王杨侑的名义派出一支偏师东进勤王,老李要是没点动静,准又被杨广猜忌。 “不就是人家都去老板面前献殷勤了,老头子不去不好看嘛!” 李大德翻着白眼哼唧道:“反正你们谁爱去谁去,我是不去!等这边完事儿了,我就回河东卖我的蚊香去!” “当然,便是你真要去了,阿爷与为兄也不放心!” 李建成笑了笑,随即悄咪咪的凑了过去,低声道:“不过你那些兵” “不可能!想都别想!” 某黑心东家一听有人打他员工的主意,当场就毛了,跳起来道:“他们不是兵!都是我手下的工人!想让他们去洛阳给皇帝卖命?你告诉老头子,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发话,看谁能调动得了他们!”; “三郎!” 李建成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得打断道:“你也知道募兵不能打,总不能叫阿爷只带两千府兵南下吧?” “晋阳不是还有守军吗!大家调换一下就行了!”李大德斜过眼睛,轻哼道:“又不是去赶集,意思到了就行呗,带那么多人干嘛?” “你又说气话!” 李建成心说晋阳守军是你说调换就调换的么,首先王威那关就过不去。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隐隐伴着呼喝。随着脚步声接近,李世民忽然掀开帐帘跑了进来。 “呃,大哥你来了!” 看见端坐上首的李建成,前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一脸喜色道:“来的正好!石艾令殷峤派人传了消息,贼军已全部撤出蒙山!咱们正好趁势攻打井陉关!” 第161章 乱战起突厥入寇 随着李世民的讲述,大家才知道原来自甄翟儿兵进太原,石艾失守后,殷峤便引残兵退守蒙山,同时向百姓预警,进山躲避。 李世民在寿阳城内没发现百姓踪迹,便是这货的手笔。 而在发现盘踞石艾的敌军开始撤退,同时得到李渊大败甄翟儿、吓退翟松柏、收复晋阳的消息后,这位县令便又带人回了石艾。并派人向老李报信,让他赶紧派兵来驻守,免得局面反复。 “殷峤殷开山?唐僧他外公?” 李大德心说怪不得老李一进太原就造反,合着在这边当官儿的全是铁杆造反派。 至于李世民说的进攻井陉关,他已然懒得搭腔了,哼了一声,直接撇过头去。 “三郎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一脸诧异,随后便被苦笑的李建成拉着坐到一旁,听后者详细解释了一通。 “竟有此事?连虎牢关都被占了去?” 李世民听得目瞪口呆。而再次提到虎牢关,李建成的表情却有些别扭。暗道都许久没见李成那小子冒泡了,但愿这里面没他家老三什么猫腻。 正担心间,却又听他家老二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如此一来,京城必然会出兵救援。届时守备空虚,若出一路奇兵占领潼关,关中与山西之地便尽入吾手” “嘶!二弟,你在说些神马!!” 李建成乍一听这话,气的嘴都剽了,瞪起眼睛指着他道:“且莫胡言乱语!吾等家眷还在京城,你是要害死他们吗!” 要说他这世子也是当的心累。 老爸的心思飘忽不定,让人害怕。二弟动不动嘴里就冒出一些大逆不道之言,造反两字就差写脸上了。而老三则是个咸鱼,什么都懂,就是懒得去做。偏又是他二哥的舔狗,二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这既当儿子又当大哥的人,每天劝完这个说那个,感觉都要被这帮家伙给气老了。 对面的李世民被吼得一愣,下意识便摇头道:“某什么都没说啊!就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 李建成都要气笑了,心说你怎么不拿陇右打比方?怎么不拿河南打比方?偏偏拿山西打比方!当别人都是傻子嘛! “好啦好啦,大哥你别激动 某就是一时嘴快!” 李世民笑嘻嘻的抓过他大哥的手臂摇晃 突如其来的撒娇模样让一旁的某杠精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随即便听前者打岔道:“阿爷的将令是怎么说的?他不知眼下石艾已无贼军,总不能就这般一走了之吧?” 李渊是怎么说的 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此刻第二波传令兵正在路上往燕岩狂奔 所传的命令却与李建成的正好相反。 一个是南下,一个是北上。 也不知是不是和眼下的洛阳局势有关 就在中原各地风起云涌,都在围着洛阳搅动时 大隋外面的几个邻居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东突厥始毕可汗兵犯雁门 马邑太守王仁恭遣使告急。吐谷浑再次东进,陈兵河右。高句丽倒是显得安静,但只看河北都要把狗脑子打出来了涿郡的隋军都没动弹过,就知道那边儿不可能真的安静。 吐谷浑离的太远 老李够不着 可雁门却是与太原直接接壤的。一个不好,突厥人的兵锋便可长驱直入。 老李本还诧异说他早早就派人传令李靖与他合围晋阳敌军,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合着人家根本都顾不上这边。他虽然急着南下表忠心,可不安分的邻居已然爬上了后院墙头 便也只能先顾好自己家。 于是乎,这边急调三个儿子携大军回师 同时又派亲卫出太原,分做各个方向 去给他送信! 是的。 在得知突厥犯边的第一时间,李渊生出的想法却是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和突厥打起来。 托皇帝的福 自大业五年开始 大隋的兵锋便由西面转至东面 由此也给了突厥人喘息之机。仅仅数年,突厥人的军队便开始急速膨胀,号称带甲百万,皆是精通箭术的骑兵。 李渊自问凭他手里这点力量,连人家的零食都算不上。想拖住对方进兵的脚步,除了示好,也得搞些小手段。 别人捅他后路,他就烧别人家后院。 几封信分别是写给和亲突厥的大隋义成公主、薛延陀易莫真莫贺可汗和西突厥处罗可汗的。意思也都是大同小异。 写给义成公主的自然是晓以大义,说眼下皇帝蒙难,正是哥们儿去救人的时候,怎么能让你男人来烧我家房子呢?赶紧让他回去云云。 而给薛延陀和西突厥可汗的信,则是说你看始毕这家伙现在多嚣张啊。他今天敢打大隋,明天就敢回头抽你们。现在哥们儿在前头吸引火力,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还不赶紧趁机去他家里抢东西? 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老李觉得他写得挺诚恳的,连自己都信了。 民族大义在前,这次就连李大德都没迟疑,火速赶回晋阳。然而在得知亲爸爸的打算后,却是当场傻眼。 “和始毕求和?” 晋阳留守府内,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抬高两度,瞪着眼睛气咻咻道:“浑源、应县、繁峙皆被攻破,突厥骑兵掠我子民,杀我百姓,此等血仇不报!岂能言和!” 话音落下,随即传来某杠精的附和。 “我二哥说的对!得弄死他!” 上首的李渊先是皱眉瞥了一眼李大德,随即叹了口气,恨声道:“二郎所言吾岂不知?若有精兵十万,吾亦想杀奔突厥牙帐,擒了始毕全家祭我牺牲百姓!可眼下内忧外患,又值春耕,一旦战起,整个太原乃至山西都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尔等可曾想过?” “贤侄有所不知,” 随着老李的话音,旁边亦有人搭腔,乃是同在留守府商议的晋阳令刘静。此刻正叹息道:“如今突厥势大,兵马百万计。便是朝廷也只言安抚,无力征讨。吾等以一隅之力,又怎敢言战!” 这些情况李世民也知道。可知道归知道,眼看着人家屠杀己方百姓,而自己却只能隐忍求和,却总归是不甘心的。 在他看来,即便是要求和,也得先打过两场出口恶气再说。 “未战先怯,乃是兵家大忌!若彼时突厥人见我一味隐忍,岂不得寸进尺?”李世民抱拳挺身道:“请阿爷准儿领一路精兵,出定襄,直捣黄龙!也叫那始毕小儿知晓,吾汉家儿郎可不是泥捏的!” “二哥说的好!我和你一起去!” 李大德的话每次都是紧跟着他二哥的话音落下。搞的明明发言的是李世民,大家却每次都先看他。 添坐下首的李建成一脸黑线,已经悄悄抽了他好几次,恨不能找个塞子把他嘴堵上。 “万万不可!” 这边李渊还没说话,他身侧的裴寂先开口道:“眼下入雁门劫掠的还只是突厥一部。可若是出定襄,便成宣战之实。如突厥尽起大军前来,吾等如何应对?便是要打,也要控制在雁门一地!吾等行防御之举,无可厚非!” 这叫什么话? 李世民心说要打就要打疼他,只在雁门防御那和没打有什么区别?现在雁门守军闲着了吗?还不是被人撵兔子一般到处跑? 他这边不忿,但老李却觉得这话在理,简直说到了他心窝窝上,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裴监这才是老成之言!雁门不容有失,须尽早出兵,迟滞突厥攻势!” “既如此,某愿带兵前往雁门!” 李世民眼见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便又主动请缨去雁门。只要能打突厥,他倒也不挑地方。 然而老李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茬。 不是信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只是他觉得老二年轻气盛,怕掌握不好打的“节奏”。这个事儿,还得他亲自来。 见一帮“大人”在那你一眼我一语的,说要怎么打,打到何种程度,甚至都开始讨论去找始毕求和的使者人选了。李世民便叹了口气,转身坐回胡椅上,脸色阴郁。 如果说眼下的老李是政客,那李世民就是军人的代表,开口便是锋芒。虽说大家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但在圆滑的政客面前并不讨喜。 “二哥” 这边正暗自气闷,旁边忽伸来一只手悄咪咪的拉了拉他得袖子。李世民歪头看去,就见坐他旁边的弟弟正在那挤眉弄眼。 “我支持你!” “呵呵” 李世民扯着脸苦笑一声,心说你支持我有个毛用,你比我还没有存在感呢。没看阿爷到现在都不搭理你。 便在这时,却见这货忽地凑近了,小声道:“你要多少兵?” 纳尼! 前者愕然,随即反应过来。 这家伙虽然没存在感,但是有人啊! 第162章 欲争锋玄霸点兵 眼下整个山西道的隋军兵马,大体可分为三个部分。 其一是鹰扬府兵,也是大隋常备战力。精战阵,善弓马。可惜数量稀少,都被皇帝祸祸没了。防守都捉襟见肘,更别说进攻。 其二是各郡县募兵乡勇,以各世家庄户门客为主体。数量倒是不少,但缺乏训练,战力一般,只能用作守城。 而第三股兵马,也是最大的一股,却是降兵。真要论起战场经验和单兵素质,这些人倒还比募兵高上一些,甚至里面有不少本来就是府兵出身。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此前毋端儿起事留下的残部还是甄翟儿败亡后投降的兵卒,眼下尽皆都掌握在李大德的手中。 与其说李渊是山西道最大的军阀,还不如说他是军阀的爸爸。 别人叫李建成世子,叫李世民将军,皆因他们是唐国公的儿子,要给面子。而叫李大德东家,就不仅仅是面子了,更因为他是老板。 所以后者有底气不甩任何人的脸色,说出支持他二哥的话来。 但李世民的想法,与他毕竟是不同的。 现代人与古人最大的分歧,与其说是多民族包容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间的矛盾,莫不如说到底是攘外必先安内还是一致对外的选择上。 李渊觉得,攘外必先安内。 内乱不止,何拒外侮? 裴寂也这样觉得,还有刘静、王威、高君雅,包括李建成和李世民。 大家虽然在细节上有分歧,但大局上都认为在洛阳战事未定,皇帝没临朝之前,与突厥只能打打局部对抗,不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这大抵是古人习惯了谋定而后动的稳妥做法,但从侧面也透露出了他们其实对朝廷也没啥信心。 以己度人,大家都觉得以大隋眼下的形势,杨广不可能愿意与突厥开战。 他们度错了皇帝的心胸,更小瞧了李大德的胆子。 某杠精已然决定撇开老李单干了。 去他大爷的攘外必先安内,他只想说,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给他英明神武的二哥留下一个汇合地点,待出了留守府,李大德便径往城东调兵。 战阵指挥他不懂,兵种克制也闹不清,但这些都是李世民的事。他只负责把脑子里各种损主意说出来,让他二哥去挑。 骑兵嘛 全靠坐下战马。 某杠精心说 把哥们儿逼急了就带人去关外挖坑。每隔一米挖一个,全特么挖成马蹄形 看你们怎么回去。 此刻的晋阳城外驻扎了近六万兵马。其中有三万多仍属降兵 单独驻扎在城东原敌军大营中。不知道是不是李渊刻意忽略了,眼下这些人仍由李大德麾下募兵看守。 这边一百侦察兵簇拥着某人呼啸而入 过不多时,部下们便都闻讯赶来。 他手下的人才还是挺多的。 像郭通、冯月娥等人已然适应了战阵节奏 又跟着他学了不少损人的点子 带个一营兵马不成问题。 其他诸如王平、谢波也都混成了校尉。再加上赵德柱那一百特战队员和李建成借给他的瞿武等人,拉起一个能把命令下到各营团的万人队还是很简单的。 实际上李大德本来也没打算带太多人,因为还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 “马上统计一下,各营精通骑术的士兵有多少!速度要快 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这边都还没打完招呼 某黑心东家就把所有人又打发了下去。 出关去突厥人的地盘,不会骑马可不行。他还想着去抢几个小部落,弄一批战马回来呢。 他不是愤青,更没啥打造“日不落大唐”的兴趣,之所以想要出兵 纯粹是身为穿越者的自尊心作祟。 你看哪本书里的主角在面对外族入侵的时候求过和? 别人都打进家门口了,不还手怎么行?穿越者当到这个份儿上 被一帮游牧民族堵着家门口欺负,还特么不如找根绳子再穿越一次。 他当然也知道突厥人蹦跶不了几年就会被他二哥给收拾掉 但在这之前,气得出了。 不过出关作战不比往常 风险性很高。待众人回来之际 李大德便把事直接了当的说了。 “我不勉强你们 自愿报名。不想去的,正好回河东准备春耕” 话音未落,平日里话最少的谢波却先开口道:“三爷,这有甚勉强的!麾下本就是您的家将,无论您去哪,俺都会追随!” “废话!”李大德翻了白眼,没好气道:“我没说你!一边儿凉快去!” “哈哈!” 一句话出口,帐内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谢波被张小虎勾着肩膀拉去一边,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在说啥。 便在这时,郭通却不乐意了,上前道:“东家这话可有些偏私!他姓谢的是您的家将,俺们也是您的部下,怎地还区别对待?要俺说,大伙儿这条命都是您的,您直接下令即可,儿郎们断没人会退缩!” “就是!” “东家偏心啊!” “俺们可是嫡系,这话和老瞿说还差不多!” 帐内的其他人齐声附和。尤其是以冯月娥为首的几个女人,嗓门最是洪亮,吵得李大德脑瓜子嗡嗡的。而被点到名字的瞿武也瞪起眼来,叫嚷着他们都是好汉,怎么能被娘儿们比下去云云。 “停!” 某杠精拍了桌子,瞪眼道:“都吵什么吵,要上天啊?”随即又指着冯月娥皱眉道:“你别嚷嚷了,这次你不准去!” “这是为何?东家你不是说了自愿吗?”冯月娥顿时愣住。 “你和他们不一样!”李大德摆了摆手,温声道:“你有三个孩子要养活呢!” “这有什么关系!”冯月娥顿时委屈的不行,辩解道:“东家,俺可从来不曾因为孩子耽误过事情。侃儿大了,自会照顾弟弟们,无须俺操心!” 随着她的话音,同样有孩子的几个人也都赶忙帮起腔来,生怕因为这事被李大德甩下。 然而某东家不为所动,闻言便哼道:“你还说呢,高侃那小子,我让他随张潜读书,这小子竟敢骂人家是贼厮,还在课堂带头捣乱。你要不回去看着,他都要上天了,还照顾弟弟?吹呢吧?” 为了说服冯月娥,李大德毫不犹豫就把他的儿童团长给卖了。气的前者咬牙切齿,说回去就把这小子吊起来打。 她手下几个大腿比李大德腰都粗的女人纷纷出主意,说可以找那种刚发芽的柳条抽。同时又羡慕的瞧向混在一群男人中间的霍云儿。 之前她们还整天八卦,说这姑娘这么大了还不嫁人,以后怕是嫁不出去。现在却又羡慕她命好,能跟着东家出关去打突厥人。 嫁人什么的,哪有拎刀子砍人痛快啊! “行了,等下点到名字的都留下!收拾东西准备回河东。其他人点齐兵马,准备出发!” 李大德可不给他们啰嗦的时间,直接就做了决定。 他怕夜长梦多,拖的久了,万一被他老子发现,兵就带不走了。为此他还故意和李世民商量,让后者多纠缠一段时间。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这边都还不等兵马点齐,李渊就带着一群亲卫打马而来。后面还跟着两营募兵,在李建成得指挥下趁势接管降兵营防务。 “阿爷,你怎么来了?还有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德带着人迎过去,同时陪着笑脸,还想再挣扎一下。然而待看到李渊身后垂头丧气的某青年,笑意便僵住。 不是吧? 某杠精心说你可是千古一帝啊!居然也像小学生似的打小报告? 老李此刻看不出喜怒,只是上下打量着李老三。就在后者以为下一秒便是狂风骤雨时,却是下了马,走到近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叫吾儿委屈了!” 李渊难得的语气温和,揉捏着他亲儿子的脑袋瓜笑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若不是二郎提起,为父还不知晓吾儿竟有卫霍之志!叫为父汗颜!” 还真是你? 李大德扭头便瞪向李世民。而后者此刻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老子,嘴巴长得像个鹅蛋,心里不住大吼,我没说!那特么都是大哥说的!你坑我! 便在这时,老李却又捏着某杠精的脸转向自己,继续说道:“吾儿小身子便虚,塞外苦寒,为父何忍?突厥之事,还是为父去做罢!为父另有重任交予你!” 这货一口一个“吾儿”,听得李大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好悬没吐了。 正想着要不先敷衍了事,过后再偷偷跑。可随着老李后面的话,却是脸色抽搐起来。 “你让我去洛阳勤王?” 李大德目瞪口呆,心说哔死个你家老大的,信不信我过去就先把你表弟给宰了? 第163章 临齐州太仆祭府君 其实像“广积粮,缓称王”“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这类道理,不用李渊细讲,李大德也清楚明白,甚至能举一反三。 但明白归明白,他做事仍只凭喜好,顾头不顾尾,顾哥不顾爹。 这大抵是后世所有没经历过社会捶打的年轻人的通病,明知道好好学习是正途,但路过网吧时仍忍不住想进去坐坐。 当然了,李大德敢任性,是因为他有个身居高位的老子,有个惯孩子的大哥,还有个英明神武的二哥。 但后面提到的这三位,却不敢任性。用他爸的话说就是稍微行将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让老头子过来抓人?” 南下的军阵队列中,某杠精斜眼瞥向他二哥,眼底的鄙视都能化成中指。 “某都说了多少次了,真的是意外!谁知阿爷会派人跟踪啊!” 李世民一阵苦笑,又不敢出卖大哥,只能暗道他爸这手一石数鸟玩的是真溜。简单几句话,一个安排,却同时指向了数个目标。 叫某杠精南下勤王,当然不是指望他去打仗的。 在大家伙看来,洛阳那边汇集了大隋最精锐的兵马,就凭眼下的义军,断不可能打得赢。他们哥儿俩摆明了就是去旅游混军功的纨绔子弟。 届时北面没了这哥儿俩的捣乱,老李自可放开手脚来安排他对突厥人的计划。而他收回李大德兵权的同时,还顺手在他和李世民之间插了根刺。也好叫这货别总跟着他二哥屁股后面晃悠,干啥都是他二哥说的对。 而另一边,待到洛阳解围,皇帝总要论功欣赏。老李想着,到时候他儿子有了军功在身,趁着皇帝高兴,没准就消了此前假死留下的隐患。 毕竟人家千里迢迢的来救你,总不好揪着欺君的事不放吧? 李世民自是能想明白李渊全盘打算的,所以才说他老子是一石数鸟。可眼下某杠精在气头上,什么解释也听不进去,便只好苦笑。 毕竟他现在是“恶人”呢,总不能再打弟弟一顿吧。 不过李大德之所以这么生气,一方面是被他“偶像”打了小报告的憋屈。但最大的原因,却在于中军旗下的另一人。 太原副留守,武贲郎将高君雅。 这一次南下勤王,他哥俩就是凑数的 人家才是真正的领兵之人。 很难说老李把他派出来 有没有存了支开他好顺势整编甄翟儿降兵的心思。但他的存在,却正好把李世民两兄弟给看住了。此行除了李大德的两百亲兵 剩余尽是太原本地募兵 他俩可指挥不动。 李大德心里腻腻歪歪的,却没注意到他二哥眼里闪烁的诡异情绪。 李渊这一手到底存了几个意思 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猜透。但不想让高君雅留下,联合王威对他形成掣肘是肯定有的。所以李世民在想 他爸爸是不是不想让高君雅回去了? 这边李大德斜眼瞥过逶迤前行的军队 心里越发烦躁。 靠开“11路”去洛阳,等他们赶到仗都打完了,纯属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自穿越以来,他还从未经历过攻城战。只以目前与农民军的几次交战经验来判断 却是想错了。 裴仁基最初的判断 如果瓦岗军拒绝出兵,单以他手下的一万炮灰和两千募兵,至少能在虎牢关坚守三个月。 而如果瓦岗寨能消灭掉背后的左武卫,把粮草和人员不断送进关内,那他甚至有把握一直坚持下去。 当然了 如果瓦岗真的拒绝出兵,那他肯定要马上想别的路数 才不会傻傻的在这里死守。 如无意外,哪怕是再不情愿 瓦岗寨也会捏着鼻子出兵的。 就这么拖着显然不是办法,翟让自己心里也清楚 这一把要是怂了 先不说政治影响 怕是首先要面临的就是手下人心离散的问题。 可就在终于做出决定,准备进兵荥阳的时刻,意外却来了。 谁也没想到,杨义臣会放着虎牢关不打而突然出现在齐郡,去捅瓦岗军的“皮燕子”。 大概此刻全天下人都觉得,裴仁基已经投靠了瓦岗军,打谁都一样。 和一路哭喊着“天佑吾皇”,脸都不洗就直奔洛阳的王世充不同,杨义臣不是那种爱在皇帝面前表现的人。他只从军事角度分析,觉得这时候与其去啃硬骨头,莫不如绕到瓦岗军的背后,围魏救赵。 正好南下的大军在清平遇到了王世充的船队,在后者拒绝与他合攻齐郡的建议后,杨义臣便退而求其次,要了几艘能渡河的运兵船来,直奔济北。 翟让得到消息的时候,隋军早在齐郡展开,历城已失。 历城东郊,华不注山。 大队人马聚集在山脚,红底蓝边的大隋战旗迎风招展。 杨义臣在亲卫的簇拥下站在半山腰,看着面对历城方向的墓碑默然不语。过不多时,身后脚步声响,沈光带着几个亲兵架着一个士模样的人来到近前。 “太仆,此人自称是历城令,在城西携家眷出逃,被某发现!” 空气安静了一刻,杨义臣似乎还陷在某种回忆中,过了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来,扶着刀柄转身。 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中年士正被两名士兵架着,一脸忐忑的看着他。待到前者微微抬手,士兵放开他后,便小心翼翼的整了整衣领,拱手行礼。 “卑臣,历城令邢绍,见过杨太仆!” 又是半晌安静,杨义臣似在打量他。邢绍低着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额头冷汗涔涔,却是不敢动。直到腰都开始酸了,前者才缓缓开口。 “邢绍” 杨义臣侧着头,低声说道:“某记得这个名字,你任历城令,还是得了齐州房氏的推举。唔,房仲干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太仆容禀。” 邢绍微微抬头,小心道:“岁前瓦岗贼军进犯,陷了历城。卑臣待去房家园寻时,房氏一门已失了踪迹。” “喔” 杨义臣似是冷哼了一声,讥讽道:“这却是怪了!瓦岗军来时,房氏一门跑了,你留了下来。而如今我大隋王师收复失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你却要跑?莫不是做了亏心事罢?” “太仆,不是这般啊!”邢绍急忙直起身来,叫屈道:“卑臣非是要跑,只是夫人害了病,去城西是看病的!真的啊” “好了好了!某就是说说,你别这么紧张嘛!” 杨义臣忽然挥了挥手,上前揽过他的肩膀,拉着他来到身后的墓碑前,指着砖石堆砌的坟茔道:“此墓,是你修的么?” “是!”邢绍的声音低了低,微微拱手道:“自张府君下葬,卑臣每日派人来打扫,不敢懈怠。” “倒还算你做了件好事!” 杨义臣看着墓碑上“张府君讳须陀”的字样,忽然凑近了,低声道:“当初贼军攻城,也是你开的城门罢?事贼的滋味儿,好受吗?” “那,那贼军以城内百姓要挟,卑臣恐贼军屠城,便” 不知是不是被他上一秒的肯定给撬动了心房,邢绍下意识的没有否认,只是拿百姓为借口,想为自己开脱。 然而杨义臣却不想听了。 转身招了招手,两名亲兵忽然上前,按着邢绍得肩膀跪了下去。后者悚然一惊,待看到拔刀上前的沈光,便大声叫嚷起来。 “太仆!太仆!卑臣冤枉啊!” “真的是贼军势大,恐他们屠城啊!” “吾乃朝廷下派的从六品官员,你不能杀某” “铿!” 刀光闪过,叫嚷声戛然而止。 鲜血即将在脖颈间喷洒的刹那,沈光便抬脚将尸身踹到一边,把周边草木尽皆染红。失去了身体支撑的头颅在地面滚落,恰翻到了墓碑前的供案上。 “哼,坐视上官中伏,献城从贼,也敢叫冤枉!” 杨义臣哼了一声,挥手令众人下山。待转身时,瞥过张须陀的墓碑,便嘟囔了一句:“老东西,倒会选风水” 一阵北风忽地吹过,山脚下军阵中的战旗顿时扬起,作响,在山前连成一片红蓝色的海洋。 杨义臣的脚步顿了顿,却是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臂向后挥了挥。 第164章 入洛阳君臣执泪眼 自那日宫中失火,杨广在西隔城冻了一宿后,便一直浑浑噩噩,难有清醒。 太医们只说这是心火难去,却又不敢开药效太猛的方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把眼前这病恹恹的皇帝给送走喽,只敢以补药维持。 结果本来只是风寒,随着时间越拖越久,却成重症之势。 宫中人心惶惶,朝臣私下串联,以求后路。来护儿干脆把家都搬到了应天门上,亲自坐镇宫城。 但就在二月十八这天,皇帝却突然醒了。精神大好,甚至还开了个短暂的小朝会。 并不是回光返照,而是因为一个人。 王世充到了。 很奇怪,大隋的老一代将领诸如来护儿、屈突通、樊子盖等还未尽去。无论是战功还是资历,都甩王世充好几条街。可偏偏在皇帝的心里,这些人加起来都没一个小王来的踏实。 大抵还是因为后者更年轻,更具精力。又或者,杨广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却不自知。 谦恭、守礼、忠君、仁义、勇猛王世充总是能在上位者的面前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对方想看到的一面,恰如杨广当年还是晋王之时。 如果老杨能反应过这茬来,准会马上叫人杀了他。 这样的人有多危险,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可惜人最难认清的便是自己,皇帝也不例外。比如眼下,还有些咳嗽的杨广看着御案前痛哭流涕的憔悴汉子,越看越是顺眼。 “臣闻听陛下受惊,夜不能寐,只恨不能守在陛下御前!臣,护驾来迟,臣死罪啊!”王世充跪在案前,额头把地面砸得“咚咚”做响。 夜不能寐当然是扯,但自打收到消息那天就再没洗过脸倒是真的。 眼下这位在大河上连吹了五天西北风的汉子,红着双眼,眼泪哗哗的流,鼻涕和口水全喷地上,看得一旁的小内侍眼角直抽搐。 杨广倒是很感动,不顾病体,亲自上前搀他起来。 “真是辛苦爱卿了!危难之际,只有爱卿千里勤王,朕心甚慰”说到动情,皇帝陛下的眼眶竟也红了起来。 “陛下安好 便是大隋之幸 臣之幸!” 王世充握着皇帝的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鼻涕擦到龙袍上。但随即便换了语气 咬牙切齿道:“臣这便率军去虎牢 便是喋血城头,也要将那乱臣贼子擒下 交由陛下发落!” 这便是他的聪明之处了,当面从不越权 更不乱吹牛逼。 这话若是换成来护儿或是樊子盖来说 恐怕张嘴便是“臣去剁了裴仁基的狗头”或是“杀了他全家”之类。 但裴仁基是正三品光禄大夫,能处置他的只有皇帝。且献俘御前,更能体现皇帝权威。 果然,听到他这话 杨广更是感动不已 拉着他的手连连摇摆。 “卿之肝胆忠心,朕亦知晓!” 小内侍已然快站不住了,正想着是不是找角落跪下跟着一起抹眼泪比较好。便在这时,殿外脚步声起,翊卫引着裴矩等人到了。 “陛下!臣有罪 请陛下将臣罢免收押,以安人心!” 裴矩和裴蕴一进门就跪了 额头触地。那节奏和声音,比刚才的王世充还言词恳切 把君臣两人都看愣了。 闹哪样? 杨广寻思着,这两人也一把年纪了 应该不至于学别人拍马屁。所以这是犯了事儿? 难不成前阵子那火是这俩老货放的? 便在这时 就听裴矩高喊道:“那裴仁基倒行逆施 人神共愤!其罪当诛!臣与此贼添为同族,罪责难逃,请陛下发落!” 一旁的裴蕴大抵觉得自己是无辜的,虽也跟着喊,但语气却不太情愿。 没办法,谁让他姓裴呢。 一同前来的虞世基、来护儿擦着两人的边绕了过去,自顾去给皇帝见礼,眼神都未曾斜一下。 这俩老货这段时间没少摆这姿势,皇帝看不见就对皇后摆,他俩都见怪不怪了。 这边杨广心说,朕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呢,搞了半天就是怕被连累。便摆了摆手道:“两位爱卿快起来罢!朕非不辨事理之人,何曾行过株连之法?” 这倒是实话。 他在继位之初修大业律,最先删掉的便是大逆谋反等罪的连坐。他对臣子是苛刻不假,但若并非对方的过错,也从来都不会迁怒。 这边说着,还对一旁的内侍使眼色:“还不快扶两位阁老起来!” “臣,谢陛下!陛下恩泽,无以为报!” 裴矩和裴蕴顿时做感恩涕零状,杨广却已然拉着王世充转身,同时吩咐内侍给众人搬椅子,准备开会。 皇帝虽然清醒,但身子还是很虚,都没离开过仁寿殿。所以大朝会是别想了,也就开个小会。 若按往常,一般开这种小会的都是内阁成员,或是皇帝宠臣。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业五贵”,便是“小会议室”的常客。 但眼下宇述已死,苏威还在大理寺蹲着。虽然开会的还是五个人,却有些物是人非的味道。 皇帝坐回龙椅,微微咳嗽两声,略有些唏嘘。于是乎开口询问的第一件事,却和战事无关。 “苏威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 裴蕴没想到第一件事就先问到了他头上,刚挨上椅子的屁股赶忙抬起,拱手说道:“自案发以来,臣与刘寺正提审调查,又派人寻访故地,现已查实。苏威在高阳郡主持选官时,枉顾朝廷制度,滥授官职,行卖官鬻爵之事。后又与突厥勾连,欲行不法。幸而陛下调他回京,未至于成。” 话音落下,一旁的裴矩、来护儿尽皆皱眉。 裴矩此前曾劝告他,杨广本意并不想杀苏威,让他点到即止。裴蕴当时也答应了。 但眼下不知为何,明知道皇帝最恨的就是勾结外族,却还把这盆脏水泼了过去,却是有点上眼药的意思了。 或许他觉得,此一时彼一时? 老苏案发时,裴仁基还没反叛,杨广也没这么大气性,未必能起杀心。可现在不同了,老杨抓不到裴仁基,没准会把这气撒到他头上。 恰恰相反。 杨广听到这话后,并没出现什么勃然大怒的表情,倒似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喟叹一声,问道:“他可曾为己辩护,或是有什么话要说给朕的吗?” 裴蕴眨了眨眼,眼见皇帝拿错了剧本,语气便换了风格,小心翼翼道:“那苏威说,他侍奉陛下父子两朝,自知罪该万死,但还请陛下念他老迈昏聩,开释则个。” “确实是老迈了,朕何其忍斧钺加身啊。” 或许是大病初愈,又或者是触景生情,总之临了,皇帝忽又记起苏威以往种种的好来,便摆了摆手,对裴蕴道:“罢职为民,叫他回家养老罢!” “这” 裴蕴还待愣神,却是裴矩自旁边抬脚悄悄踢了他一下,同时拱手道:“陛下宽容,老臣钦佩万分!” “陛下仁义无双” “老臣亦感同身受” 其他人见状也急忙拱手附和。杨广苦笑摇头,又咳嗽了两声,摆手道:“罢了,莫要客套,朕有些乏了,捡紧要的说罢!” 不知为何,突厥入寇的消息一直没传到这边,眼下紧要的事自然是虎牢关之战。 张谨已然攻了六天,毫无进展不说还损兵折将。既然皇帝已开始好转,来护儿便想着自己亲去。 可就在这时,王世充说了一个情况,登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臣下闻听虎牢生变,赶忙西进。行至清平时,正遇到率军回师的杨太仆。太仆邀臣同渡黄河,入齐郡攻瓦岗后方。然臣心忧陛下安危,故而拒绝。不过臣离开清平时与杨太仆留了五艘战船,足够他渡河之用。想必此刻太仆已率十五万大军杀至齐郡了!” 王世充把杨义臣围魏救赵的前因后果都说的明明白白,既没添油加醋也没过分吹捧,但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比如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在听说前面时还暗自点头,心说杨义臣这招倒是挺高明的。可待听到后面,却已然阴下脸来,默然不语。就连来护儿都微微皱眉。 要知道杨义臣离开洛阳东进时,麾下才不到两万军队。这才多久,就膨胀到十五万了?他到底是去剿贼的,还是特么去招安的? “陛下!” 虞世基当即拱手站起,正要说什么,杨广却已然捂嘴猛的咳嗽起来。 第165章 布棋局李渊筹谋 “陛下!” “快宣太医!” “扶陛下回后殿歇息!” “都过来!” 眼见杨广咳个没完,脸都憋红了,一群内侍急忙奔了过来,扶着他往后面走。而王世充刚刚说的事,自然也就没了下。 不过后者好似浑不在意,似乎就真的只是传个消息。待到出了仁寿殿,便一脸憨厚状跟几位前辈打招呼,姿态摆的极低。 裴矩几人表现的有些冷淡,甚至是敷衍。就只来护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了几句。 某人心下有数,这并非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一方面是他的资历仍有些低,还挤不进这些内阁大佬的小圈子里。 另一方面,大抵还是和出身有关。 他虽姓王,却和王氏没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以中原世家子那眼高于顶的心态,能和他说话那都是看在杨广的面子上。 然而这边几人还没走过武成殿呢,身后便有小内侍快步奔了过来。 “王使君留步!” 众人转身,就见这名小内侍先是对众人行礼,随后便拱手对王世充道:“圣人说了,王使君远来辛苦,且于成武殿暂歇,用过膳再走罢!” “多谢陛下抬爱!” 王世充转身冲着仁寿殿的方向行礼谢恩,随即便与众人拱手作别。嗯,人家正好到地方了。 这一次,裴矩几人的回礼正式了许多。 出身低又怎样,他们几个一起进宫开会,皇帝却只留人家一个人吃饭。这亲疏关系,还用说么! 来护儿看着王世充转向成武殿的身影,不知为何,忽然想笑。 他忽然想起来,皇帝以前请臣子吃饭时总喜欢找李渊作陪。因为后者擅长调节气氛,总能找到大家都喜欢的共同话题。而若只是皇帝与臣子两人,这顿饭怕就要食不甘味了。 却不知老李在干嘛? 他在下棋。 既是实际意义上的棋,也是天下大势的棋。 “啪嗒!” 黑子落入棋盘,补足一个守角,却看得对面的男子皱起眉毛来。 守角一般用来围占角地,开拓大场,可这货把守角摆错地方了吧? “叔德兄,你这棋路有些怪啊!可莫要相让裴某!” 此刻与老李下棋的,正是晋阳宫监裴寂。 难说两人在品级上谁更高一些,何况他还比李渊小了四岁,妥妥的“弟弟”。但老李却把姿态摆的很低,事事都叫上他,也就难怪裴寂怀疑这货是故意让他。 毕竟他棋艺一般,相比下棋,他更喜欢赌钱。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面李渊闻言,却是笑了笑 意有所指道:“既是布局 总要走一看三。眼下这守角看似没用,可裴监又怎知以后也用不到呢?” 裴寂微微一滞 脑中似乎闪过什么。 再看面前这棋盘时 这货明面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乱下,黑子已然尽落下风。可若从全局俯视 他却猛然发现,自己的白子已然隐隐被包围了。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这路数有些熟悉。 默默数了数老李布下的埋伏 裴寂心头一跳。 真特么巧,最近这货做的几个决定便是这个数量。 所以你特么的就是故意在秀棋艺吧? 裴寂脸一抽抽,忽然就不想下了。 便在这时,老李却捏起两枚黑子 不顾犯规 又在一处边缘摆下一个守角。 “咦?这又是怎么说?”裴寂一愣。 “裴监,眼下突厥入寇,东都兵乱,恰似这棋盘。” 李渊笑眯眯的指着刚刚摆下的守角道:“可你我好似都忘了,还有一处敌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呀!” “东面”裴寂盯着守角的位置貌似思考 实则在暗骂和这货说话可真累。 “你想攻井陉关?” 这其实也很好猜。 在山西东面且又是敌人的,眼下被杨义臣杀的就剩魏刁子一个了。而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关还落在对方手里 绝对是如芒在背的最形象解释。老李想攻井陉关,一点也不奇怪。 但问题是 井陉关易守难攻,眼下又逢突厥入寇 哪来的兵力双线作战? “非也非也!” 李渊笑眯眯的摇头 点着棋盘道:“若要进兵 某又何故摆这守角?” “哗啦!” 话音还没落,裴寂已然在棋盘上撒下一把白子,把他的几个守角都给淹了。同时脸色不善的哼道:“叔德兄,你再这般打哑谜,某可不陪你了!” “哈哈!裴监莫恼,且随某观之!” 老李这边笑嘻嘻的命人取来一副地图,却是指着太原东部,石艾与井陉关之间的河谷道:“裴监你说,某在此地再起一关城如何?” “再起一关?” 裴寂盯着地图瞧了半天,便忽地起身,抚掌笑道:“原来如此!仅筑关城,遣那殷开山领一县百姓便可。待城墙一起,进可攻,退可守。这样一来,井陉关便形同鸡肋了!” “裴监说那殷峤,虽是县令,却懂战阵、知兵事,某闻其武艺也颇佳。值此突厥入寇,正需这般良将带兵,引民筑关却是大材小用了。”李渊笑着说道:“监造新关之人,某另有人选。” 裴寂表情微敛,下意识抿起嘴巴,心说你这又是找我下棋,又是打哑谜暗示的,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便在此时,就听老李道:“裴监觉得,王威如何?” “王副留守?” 前者闻言一愣,随即心中像是有闪电划过,疑惑顿解。 这老货弯弯绕绕说了这么多,搞了半天,他摆这守角既不是防魏刁子也不是防突厥人,而是防朝廷的!还什么舍不得殷开山那等良将,屁!难道王威便不算良将么? “唔,若说引民筑关以拒,确是他这副留守的职责所在。” 裴寂嘟囔了一声,又觉得老李既然说给他听了,怕是不仅仅是打招呼这么简单。 王威毕竟身份敏感,虽然品级比老李低,但谁都知道他是皇帝扔到太原来的摄像头。若是李渊就这般支开他,也太明显了些。 所以,是想让我出面? 裴寂想来想去,便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才会让老李有话不直说,非要拐着弯的下棋了。 沉思了一会儿,他便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那王副留守,喜欢赌钱吗?” “王郡丞出自洛阳繁华,想必即便不喜,也是会的。”李渊笑眯眯的答了一句。 “那就好!” 裴寂点点头,应声道:“那某晚上组局,邀他来府上。唔,某要和他抱怨一下,如今你等皆要引兵北上,太原空虚,若是贼军去而复返,何人可保晋阳宫安全?他添为副留守,此事责无旁贷!” “有劳裴监!” 李渊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随后亲将他送出府门。 恰逢李建成与众门客自城外巡营归来,待双方见礼完毕,老李便招呼他一起往府内行走。待过中庭,却突兀言道:“毗沙门,你会赌钱吗?” “” 李建成眨了眨眼,心说哪个狗日的和他爸打小报告,以后生儿子没那啥。随即便躬身抱拳,一脸正气道:“孩儿秉阿爷教诲,尊圣贤,习六艺,怎敢沾此等恶习!” “这不好,得学啊!” 李渊拍了拍他大儿子的肩膀,丢下原地呆住的李建成,自顾自的走向后堂。 过不一会儿,声音又远远飘来:“你与二郎每次撒谎都是一般模样,故作镇定。哼,三郎便不会,那小子” 老李大摇其头,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无奈。 李建成在后面一脸茫然,随即苦笑。 他老子就是这般,总是不在身边的儿子才是好儿子,在身边的怎么都不顺眼。前几天还抱怨老三没他稳重,这会儿又嫌他不如老三滑头了。 而此时,父子两人口中滑头的李老三,却是难得的老实起来。 相比王威,高君雅是个实在人,既然是去勤王,那自然是马不停蹄。 大军自晋阳南下以来,几乎就没有歇气的时候。 军令强压之下,李大德只觉得他这把小骨头单是整日骑马就要散架了,一连几天的西北风下来,自觉瘦了一圈,早没心情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建议走水路。 自晋阳入汾水,可以一路行至黄河,然后在龙门换大船。既顺风又顺水,还比骑马舒服。 然而不知是老李提前交代过什么,又或者王威嘱咐他盯紧李大德,总之,凡是他的建议,高君雅一概拒绝。搞的李大德几次都想掏出锤子来射丫的。 太犟了! 而眼下过了绛州,眼看离汾水越来越远,李大德终于忍不住了,非要和这货再掰扯掰扯。 第166章 起冲突兄弟分兵 为何不走水路,高君雅给出的解释很明确:北人厌水。 这倒是实话。 中原一地虽也不乏大河,但总体还是旱地平原为主,大部分士兵都不通水性。 他可不想临到洛阳时,手下的兵将都晕船晕得手脚发软,刀都提不起来。要知道,这年月可没有晕船药可吃。真要是吐起来,是会死人的。 然而似是听说过某杠精的难缠名声,高君雅解释完,却又多嘴加了一条,说是直走水路入洛阳于制不符。勤王也有勤王的规矩,大军行至函谷关外要先给朝廷递函,得到准许才可入关。 这一下,却是主动把漏洞给递到李大德面前了。 “这不是正好嘛!” 李大德拍着大腿道:“给朝廷递送公函,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天。咱们在龙门坐船到弘农,三百多里的水路顺着风一天就到了!而且夜晚也可行船,比陆路快了两倍!咱们在弘农下船修整,让晕船的歇两天。等朝廷回函,士兵也休息好了,啥都不耽误啊!” 一旁的李世民张了张嘴,忽然觉得他弟弟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不行!” 高君雅仍旧摇头,哼道:“一万大军,再加辎重粮草军马,所需船只太多。单是募集便要花费许久,非是你这般算法!” “你要是早听我的,在晋阳出发前就派快马去龙门做准备,现在船只都已经募集好了,婆婆妈妈!” 李大德撇嘴嘲讽,前者顿时黑了脸,起身怒道:“本将自有决断,此在军中,岂容你这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擅权多嘴!” “窝糙?” 某杠精心说这厮说不过别人就骂街,怎么和老李一个德行?当着他爸的面每每都是“贤侄”如何如何,眼下老李不在跟前,就成了“黄口小儿”? “黄口小儿骂谁?” “黄口小儿骂你放肆!” 高君雅差点被这货随口一句带进沟里,当场大怒,手不自觉的就放在了刀柄上。 自他做了太原副留守,还没人敢当面这么怼他呢。 谁也想不到,这两人才说了没几句便吵了起来。一看高君雅的动作,随同而来的张小虎、乌大宝全都凑了过去,李世民眯着眼睛,一只手摸向腰间。 “你敢触犯军法,忤逆上官?” 高君雅一看这个架势,心头倒先泛起冷汗来。 别看军权都在他手里,这两兄弟身边只有二百亲兵。但要是真打起来,他毫不怀疑这二百人能先杀了光他的亲卫营 然后再从容护着两人突围。 光是李世民带的那一百个穿黑色盔甲的杀才 战力就和普通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何况李玄霸这厮单锤怼死甄翟儿,还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 这个距离高君雅默默回撤了一步。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 对面的李大德也在后退。 打是不可能打的 尤其自己站在最前面时,李大德从来都是能吵吵的绝不动手。 “别随便扣大帽子 哪个是你手下了!”他这边轻哼了一声,倒叫气氛有些缓和 同时一只手掏着耳朵道:“我一没军籍 二没军职,就是普通老百姓,和我谈军法?” “某添为太原副留守,管的就是你这百姓!” 高君雅瞪起眼睛 想以势压人。 这是他这种“中层管理”跻身“高层”后最惯用的做法了 越是不自信的人,越喜欢拿身份说事。若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没准还真能被唬住。 然而他却是挑错了对象,别人可能被唬住,杠精却不会。这货眼珠一转 便给他挖了个大坑。 “呦啧啧啧副留守好大的官威啊!可惜了,我是关中人 还轮不到你这个太原的官儿来管!要管,那也是我舅舅管!” “某管你舅舅是哪个 在某军中,便是某说了算!” “大胆!” 高君雅话音未落 却见李大德勃然大怒 指着他喝道:“高君雅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帝陛下出言不逊!来人啊!” “喏!” 随着喊声,帐外忽然便涌进来一帮黑甲黑胄的雕像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 “把这个目无君父,侮辱圣人的混账拿下!” 李大德一声令下,众人便要上前。 其他人这会儿都瞧懵了,尤其是高君雅的亲兵,已经拔了刀子护卫在前。他本人更是涨红了脸,口中怒喝:“某何曾对陛下出言不逊,你敢捏造罪名?” “怎么是捏造呢?” 前者耸了耸肩,有些嚣张道:“我刚才说关中归我舅舅管,说的就是皇帝陛下啊!你刚才是怎么说的?用我给你重复一遍吗?对了,你们几个!”李大德指着高君雅的亲兵道:“你们也听到了吧?牢牢记着,将来到了御前,可是要作证的!” 大抵众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真要算及辈分和姻亲关系,这货叫杨广一声舅舅貌似也没毛病。但问题是,老杨家的亲戚多了,有几个是真敢这么叫的? 高君雅鼻子都要气歪了,冷不防就着了这小子的道。可刚刚他那话确实说的不客气,真要较起真来传到皇帝耳朵里,终归不是啥好印象。 他身前的几个亲兵都有些方,暗想要真这么算起来,那他们现在拎刀子保护高君雅,岂不成了“欺君同伙”? “此事是某口误!” 胸口喘息了半天,老高觉得形势比人强,还真不敢装这棵大头蒜,便老老实实的认怂道:“尔非某麾下,某不再与你言说军法便是!” 嗯,这不是他怕了李大德,绝对不是!他这只是对皇帝认怂,不丢人。 不过这件事就此揭过,显然也不是某杠精想要的结果。他费劲巴拉的跑来吵架,可不是只为占几句口头便宜的。 “副留守这么说,那我就卖您个面子!” 李大德貌似笑了笑,接着是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坐船,我也不勉强,咱们就此别过!” “且慢!” 高君雅越听越觉得这话有些不对,皱眉道:“你待如何?” “咦,理解能力这么差嘛?”正要离开的李大德转身,耸肩道:“你不愿意坐船,那我就自己去坐啊!” “某不是说了,不同意” 高君雅开口说了半句,却是顿住,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混蛋挖的还是个连环坑。 刚才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这货非他麾下,不受军法约束。此刻人家要走,他却没任何理由阻拦了。 李大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晋阳一出发,他和李世民就发现了,这货不知是受了谁的指派,竟有点监视他俩的意思。便是夜晚宿营,也将两人的军帐安排在中间位置。 李大德觉得,这大概率是他老子怕他偷跑,故意安排的。而李世民却更倾向于高君雅是想栓住两人,不想老李的计划得逞。 但不管是受了谁的意,又存了什么心,不怀好意却是真的。 他私下和亲二哥商量,言说去洛阳不是不可以,但绝不能和这姓高的待在一起。否则束手束脚,什么也做不了,他宁愿回家睡觉。 李世民深以为然,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眼看着兄弟两个带着亲卫扬长而去,高君雅眯了眯眼睛,握刀的关节渐次发白。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青年,真以为有个当国公的老子,便能为所欲为了? “你挑几个面生的亲卫,快马赶去龙门,伪做船工!待他们上船,便” 高君雅拉过身旁的亲卫,附耳过去,低声交待着。 临行前,王威的确有和他说过,要他把李大德控制起来。待到了东都就想办法联系苏威,或者直接求见皇帝,告知李渊欺君的事。 然而刚才让某杠精这么一搅合,他却有些怕见皇帝了。 他是武将出身,没王威想的那么通透。便只觉得,再怎么说人家和皇帝也是亲戚关系。再让那小子找到机会在皇帝面前告一状,搞不好吃亏的反而是他。 既然王威这么忌惮这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掉算求。 高君雅心说这还多亏这小子非要离开军中,倒给了他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彼时黄河滔滔,出点什么意外,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李世民和李大德谁也想不到,高君雅竟还起了杀心。 彼时的两兄弟,带人出了营地,却径往南面而去。 “三郎,为何不直接去龙门?不是要坐船么?” 奔腾的快马中,李世民大声喊出疑问。 李大德却是一脸无辜道:“龙门我没熟人,这离闻喜快马也就两个时辰。咱们先去老裴家借船,然后沿涑水回永济!” “这和熟人有啥关系?咱们坐船,自渡口征调便是!” 李世民话音未落,便见他弟弟转过头来,没好气道:“你有朝廷公吗?你出门带钱了吗?你说征调就征调,你脸咋这么大呢?” 前者被他说得张了张嘴,随即便哈哈大笑着跃马超过,冲去前面。 “那还不走快些!为兄倒有些饿了!” 第167章 复起势夏王进信都 李大德不去龙门,当然不止是没钱没熟人这么简单。别人不说,王勣和王度总还算认识的,虽然关系也就那么回事。 他回永济,还有别的目的。 虎牢关的猫腻,眼下谁也说不清。这个炸药桶一面隔绝着洛阳的大军,一面又挡着瓦岗寨与杨义臣。一旦爆开,随时都可能把整个河洛地区变成一个巨大的战场。 向这样一个地方迈进就只带二百人,李世民或许敢去,李大德却是万万不敢的。 他要回永济调兵。 怕是就连防了他好几手的亲爸爸这会儿都忘了,这货在神潭大峡谷中还藏着近六千敬盘陀的旧部降兵呢。 不过带兵马入洛阳,存的到底是不是勤王的心思,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现在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虎牢关的战事上,黄河下游的局势,可谓是一天一变。 大家心中清楚的很,这一战朝廷要是打输了,亦或只是个平局,皇帝的权威都会受到极大的打击。这代表朝廷再无力进剿各地起义。 届时,天下便真的要乱起来了。 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事业。有人则担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可就在这场旋涡之外,一处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地方,却正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信都郡北,武邑县。 当窦建德的大军出现时,城头的守军都惊呆了。 谁也想不到,河北的起义势力才被杨义臣搅得稀碎,居然这么快便又死灰复燃。 城外这支军队气势肃杀,号角峥嵘,便连守城的普通兵卒都察觉出了与以往义军的不同。 太整齐了! 都是起义军领袖,窦建德与张金称、高士达等人却存在本质上的区别。硬要类比的话,他倒是和李密有点像。 都是世家出身,一个辽东李氏,一个扶风窦氏。甚至于后者的历史渊源还比李密还要更久远一些。 不过李密强在学识与名气上,而窦建德则是靠他的豪侠重诺声名远播。 当初河北大乱,各路义军恨不能与隋军打出狗脑子来,无论是张金称还是高士达,所过之处第一件事就是杀光官吏士绅 打土豪 开粮仓。只有他,会对捉到的隋朝官员以礼相待 并暗自放走。 以至于随着前两人残暴的名声越传越广 连带窦建德礼贤下士、仁义守诺的名声也逐渐传开。 这一次高士达战殁军中,窦建德引残部逃回河间 收留他的,便是此前从他手里捡回过性命的饶阳令宋正本。 而闻听虎牢生变 杨义臣大军回师 也是这个宋正本劝他立刻起兵,趁势席卷河北,抢占地盘。 有着良好的名声基础,闻听这一把是窦建德坐庄 散落各处的旧部、河间诸县豪绅乡勇闻风来投。甚至还有县城不等大军抵达 就迫不及待主动投降的。 窦建德眼下根基不稳,还不太想北上招惹罗艺。于是在大体稳固了河间南部之后,便直接南下信都这个张金称和高士达都未曾染指过的郡望。 渤海、平原、包括河间在内,各郡县的粮仓都不知被义军搜过多少次了,老鼠进去都要泪湿双眼。眼下正闹春荒 百姓手里连种子都没有,更别说粮食了。 而信都郡则不同。 别看当初苏烈穷的一批 连手下乡勇的辎重都要靠抢的,不惜得罪杨义臣也要虎口夺食。但实际上穷的只是他自己。非是信都无粮 而是代郡守麹棱不给。 窦建德的目的很明确。 一切为了粮,咳 为了正义! 不过信都郡能在河北这大泥潭里坚持这么久 自然不是那么好打的。 但还是那句话 窦建德不同于其他义军首领,他比这些人多了两样:家世和名声。而巧的是,武邑县最大的望族也姓窦。西汉窦太后的老家便在武邑,论起来,和他祖上窦融还是同族。他这一支,正是孝窦皇后之弟窦广国的血脉。 于是乎,当苏烈引两千信都乡勇自长乐县杀奔武邑支援时,看到的就是城门大开,乡绅百姓箪食壶浆,喜迎义军进城的热烈景象。 “这下遭了!” 苏烈只看对方军队的规模,心底便是一片冰凉。 托那位大隋太仆的福,眼下整个河北几乎无兵可用。杨义臣不但带走了俘虏的降兵炮灰,还把各郡仅存不多的府兵也征调一空,只为全力对付瓦岗。 眼下窦建德在河北不说无敌,也绝不是他手里这点人能对付的。 “快去通报郡守,武邑已失,贼军不日便将南下,让他速速召集青壮坚守!某在此地尽力多拖些时日!” 苏烈这边刚派出传令兵回转郡城报信,便见城北忽然绕出一哨兵马,不下五千,直奔他这边。为首一员黑脸大汉倒生的眉目周正,长须飘飘。 “快走!切记,一定要告知郡守!” 冲传令兵大喝了一声,前者随即马槊斜举,待对方冲至半途时却拔马向西面跑。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凑了这么多战马,两千乡勇虽没大隋骑兵那般精锐,但机动性没的说。对方只到城东,便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去了另一边。 苏烈胆子也大,见对方不追了便又停下,好整以暇的在那打量武邑县城。 “这小子,倒是好胆色!不曾想这信都还有此等人物!” 那被晾在城东的黑脸将军也不着恼,而是捋着胡子,远远的打量他。 此人乃是窦建德麾下第一号大将高雅贤。原是高士达的亲戚,但一直归窦建德领导。现在窦建德当了老大,他也顺理成章的接过窦建德曾经的位置,担任司马。 许是受了老大的影响,高雅贤的杀心没那么重,也不知怎么就看苏烈顺眼,起了爱才之心。 没让手下跑腿,他自己打马出阵,只带了两名亲卫便向西南面的队伍跑去。 听到马蹄声响,苏烈下意识的就要带人继续跑路。但在发现对方仅有三人后,便又停下。只听来人远远的便喊道:“兀那小子,你是什么人,何故再此窥我城防!” “窥你城防?” 一听这话,苏烈差点气笑了,心说这货可真不要脸。便打马上前几步,吐气开声道:“爷爷乃是武邑苏定方!此地乃吾乡里,哪有尔等贼子城防!” “还是个本地人?” 来到近前的高雅贤一听就笑了,便喊道:“既是乡里,何不入城一叙?难道是近乡情怯嘛?” “明知故问!” 苏烈挺槊上前,喝道:“尔等犯上作乱,为祸百姓,荼毒乡里,必遭天谴!某劝你还是速速投降,或可饶你一死!” “小后生好利的牙口!倒把老子的想说的抢先说了!” 高雅贤哈哈一笑,却指着县城道:“但你用词却不当!百姓见吾义师进城,喜不自胜,哪有荼毒一说?倒是你这后生年纪轻轻,何必与官军为伍?不如投奔我等,也好博个光宗耀祖!” “我呸!苏某若是从贼才叫祖宗蒙羞!你既来了,便留下吧!” 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光顾着说话给忽略了,高雅贤随着喊话却没停马。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这边苏烈话音一落,便持槊上前,直取他脖颈。 “来的好!某正要试试你的斤两!你俩闪远些!” 嘱咐了亲卫不准插手,高雅贤挺枪上前,却是和他玩起了单挑。 苏烈自恃年轻力大,压根就没把这胡子都一大把的敌将放在眼里,便也嘱咐身后兵卒不许插手。 他是打着将此人搏杀在城下的主意,也算打击了城内义军的士气,同时把对方的火力吸引到他身上,好为郡城争取时间。 但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狼。 待到两人错马相交,兵器挥在一起时,他却感觉到对方那铁枪势大力沉,反手竟将他手中马槊压了过去,顺势向他前胸砸下。 暗叫一声糟糕,苏烈此时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侧身躲避,险些落马。 “好!” “将军威武!” 对面同来的两名亲卫大声叫好,听得他脸色发黑。待策马转回,便不服气的再次奔向高雅贤。 他只觉这贼将敢来,乃是仗着武力,实则莽夫一个。却没注意到前者留在城东的士兵,正走走停停得向这边靠近。 而在城西,也另有一路兵马,在大将王伏宝的带领下向此包抄过来。 第168章 连环计乡音降苏烈 能做窦建德的行军司马,自然不是什么莽夫。 实际上,真正的莽夫早就在平原被杨义臣杀的差不多了。能从战场上捡回条命的,心思都不简单。 苏烈与高雅贤交手几个回合,隐约觉得这大汉不简单,一时难以拿下。便打了主意把他引到阵前,丢给手下群殴。 脸这玩意儿,自从孙子写了兵法后,早就没人要了。 于是再一次错马而过时,苏烈便佯装败退,打马奔回。 马蹄声响,高雅贤果然尾随追了过来。苏烈心中嘲讽,正待举手示意,余光却瞥见城西似有军旗闪现。 “不好,狗贼引某注意,却是想埋伏我等!” 他这边背生冷汗,脑子瞬间警醒过来,再顾不上身后的大汉,急忙举槊大呼:“中计也!快撤!” “中计?” 一众乡勇尽皆吃了一惊,原本整齐的队伍变得杂乱。前队打马绕向西面,而后队则转身便走。 而这时,远远见到这边生乱的王伏宝自知被发现,干脆也不藏着了,直接带领五千人奔出城西包抄过来。不等靠近,便先兜头一片箭雨射去。最外围正打马转向的乡勇躲避不及,顿时有人落马。 “走!向南走!” 苏烈自后方大喝。而仍就追在他身后的高雅贤,却也在吼叫。 “王伏宝,某哔你姥姥!这些尽皆是咱们武邑的儿郎,谁叫你放箭的!忘了将军是怎么交代的了?不准伤武邑一草一木!违令者斩!” 声音远远的传开,王伏宝听没听见这很难说,但苏烈这一票乡勇骑兵却是全都听到了。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 苏烈这边还诧异,心说这家伙表现这么违和,完全不像是个战场上的将军,倒好似跑江湖的游侠儿。但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扭头大骂。 “贼子!你敢乱某军心!” “咦,你这后生怎地不懂好赖?某恐伤这些儿郎性命 如何就乱你军心了?” 高君雅一脸蠢样的说着 此刻离他后阵已不足五丈,苏烈甚至都能看清楚他那弯下来的眼睛。要说这货没憋坏主意 他打死都不信。 便在这时 左前方马蹄声响,却有几十个义军骑兵抗旗出现 斜刺里直插过来。看装束,倒似高雅贤的亲卫马队。 这点儿人自然不被苏烈放在眼里 但对方出现 就证明东面的兵马也开始了包抄。只要他们被阻拦片刻,便有可能被追兵咬住。 “莫要恋战,绕开他们!” 苏烈急切大喊,随即身后那讨人厌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尔等莫要伤人 活捉即可!” “胡吹大气!” 前者都要被气疯了 恨不能马上回头和这货再打一场。然而这会儿也只能打打嘴炮。 “有本事你就来捉!” 他就不信,四条腿的战马还能被两条腿的蛤蟆给追上。 双方这么一追一逃,随着拉开距离,两翼的步兵很快就跟不上了。 实际上这算是一场遭遇战,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高雅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定下包抄的计策 已然是义军之中难得有头脑的将领了。真要被甩脱了,也没什么稀奇。 然而让苏烈真正崩溃的 却是即便大队步兵没跟上来,这货居然还带着那几十个亲卫追在后面。甚至于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乱喊。 什么“后生多大年纪”啦 “可曾婚配”“家中长辈还在不在”之类,好似个喋喋不休的碎嘴邻居。 而每当苏烈被吵的大怒 转身带人要与他交战时 这货便也如他之前那般 转身就跑。 大家都有马,一时间追也追不上,甩又甩不掉,那叫一个糟心。 苏烈估摸着对方准是打着寻他落脚点的注意,恰好他也有吸引火力的目的,便带着高雅贤在滏水之东兜起了圈子。 这一跑,便是一天。 饶是双方没有交战,也都累的够呛。 傍晚时分,众人行至一处破败的村庄。眼见队伍后方的几十道身影也是一脸疲色,苏烈便暗暗发笑。 许是道不熟,又被他突袭了几次的缘故,高雅贤的亲卫竟还跑丢了不少。此刻见他停下,下意识的便是掉转马头。 “喂!俺们要扎营了,你还要跟着吗?” 这边苏烈喊了一声,便见打头的黑脸汉子像是舒了口气,扶着老腰摇头道:“扎营好,扎营好啊!某也去扎营!咱们明天再比过!” 还想等明天? 苏烈心说今晚上哥就带人去剁了你,根本不用等明天。 “呵,好啊!那就明天再来!” 冷眼瞧着对方转身离开,前者拉过两名士兵,嘱咐两人摸过去,看看他们驻扎在哪。 他知道高雅贤准是打着派人回去报信,引大军前来的注意。不过众人在野外疯跑了一天,就连他这个本地人都差点迷了方向,就不信这货现在还知道武邑县城在哪。等大军摸到这边,他早就杀完人从容退走了。 “哼,区区贼寇,也敢在某面前卖弄诡计!” 苏烈很是不屑,这边引着众人进村,便下令埋火做饭,吃饱了好去杀人。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夜里还起了风,呜呜的声音叫人心头发毛。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一百人出了村子,也没骑马,只携兵器,在回报士兵的带领下向高雅贤扎营的地方摸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为了故意要降低他的警惕,还是真累坏了这个临近中年的汉子,对方只在三里外挑了个背风的矮丘露宿。 据回报的士兵说,对方甚至连个暗哨都没有,就只几人围着篝火守夜。 不到两刻,苏烈便在黑暗中看到了远处那一撮火光。旁边似乎围坐着几道身影,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偷懒睡着了。 众人渐次分开,包抄了过去。然而待行到近前,士兵们已在拔刀时,又忽觉哪里不对。 或许安静的气氛,让他忍不住多想。 对方追了他一天,无论行事还是作风,都证明这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就连说话都打着占他便宜的心思,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晚上会来偷袭呢? 正迟疑间,身旁有心急的士兵已然奔进营地,拔刀向篝火旁的身影捅去。 “呲!” 很轻微的一声脆响,横刀毫无阻滞的从甲胄间的衣料插了进去。 然而却没有血光,只见倒下的身影翻过来,兜鍪下便露出一堆枯草。那几道身影,根本就是以枯草伪装的。 “又上当了!” 苏烈只闪过这个念头,连忙呼喝众人退走。便在这时,周围一声鼓响,忽然间便有大片火光亮起。对面矮丘之上,已然出现了黑压压的大片身影。 怎会如此? 苏烈目瞪口呆,来不及细想此间种种,便挥手令众人快跑。 “哈哈哈!定方贤侄,这是要去哪儿啊?” 熟悉又令人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前方马蹄声响,却是高雅贤引着一票亲兵自前面拦住了去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烈只觉对方的亲卫数量又变得满员了。但随即就被他口中的称呼给气得勃然大怒,挥刀冲了过去。 “去恁娘,哪个是你贤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发火啊!” 高雅贤忙不迭的闪避,却不欲和他动手。便在此时,后方忽然隐隐传来一片喊声,混合着男女老少,却不是想象中的大军进攻。 “三娃子!三娃子你在那边嘛?俺听见你的声音了!” “儿啊!莫打了,快家来吧!你爹病了” “柱儿,俺的柱儿啊!” 杂乱的声音倏一传来,便让一众乡勇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俺娘好像是俺娘来了!” 其中一个小伙忽然愣在原地,随即便红了眼眶,哆嗦着嘴唇转身欲走。 “别上当!这是贼人的阴谋!” 苏烈也是大骇,呼喝的同时,心脏越跳越快,强逼着自己不去听那些无比熟悉的声音,同时恨恨的瞪向高雅贤。 太歹毒了! 他实在没想到,对方最终的计划会是引武邑县的乡亲来此。经此一遭,怕是手下的乡勇们再也提不起心思随他打仗了。 没有想象中的奚落或是逼迫,高雅贤忽地放下嬉笑的表情,翻身下马。 待到近前,便一脸诚恳的看着他道:“你看,你的乡亲们都在呢,某等真没有害他们!某听说,你父亲聚起乡勇,为的便是守护乡里。他是个好汉子,某亦佩服!如今武邑归窦将军治下,若你信不过我等,何不亲眼去看?” 很明显,他手下亲卫已经把苏烈得家世背景都打听清楚了。 “铿!” 长刀插进地面。 却见苏烈去了兜鍪,又扯下护肩围巾,踏步上前,掰着手腕道:“想招降某,先打过再说!” 他一直都觉得,之前是吃亏在兵器和马术上,真要论拳脚,这货肯定打不过他。 对面的高雅贤一脸黑线。 这孩子,咋这么死心眼呢! 第169章 进函谷驱虎欲吞狼 苏烈的归降,并未在周边地区引起太大的波澜。 与那些献城投降的隋朝官员相比,他这个小小的乡勇校尉实在有些微不足道。在明理知义的读书人口中,连谈资都算不上。 也就是窦建德见到被揍成猪头的高雅贤时好奇多问了一嘴,然后哈哈笑着封了苏烈一个武邑将军的职衔,却正归前者管辖。 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探究这些事情,彼时的目光尽在大局。 西北面的魏刁子来势汹汹,手下大将赵万海携十万兵马进攻赵郡,另有别将王子英攻博陵。一旦这两个郡望被对方占去,双方势力便算是接壤相邻了。 是先火拼一波把对方打残,还是互不侵犯,先去抢占地盘,回头再决战,这是个问题。 李密的建议是直接开干。 地盘反正就在那,自己也不会跑,什么时候去占都行。但人却是会变的,应该马上弄死窦建德,以绝后患。 此人的名声他也听过,唯一的感觉便是危险。 但就像之前决意要撤离太原一样,这一次魏刁子同样没采纳他的意见。 后者的想法很直白,眼下双方都还很弱小,一旦打起来,搞不好就便宜了别人。不如先打个商量,联手攻占河北全境。彼时是战是和,到时再研究。 于是乎,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谈的。最后的结果便是魏刁子亲率大军,南下攻襄国、武安。窦建德则东进攻平原、渤海。 李密觉得,他这是养虎为患,早晚要栽在窦建德手里。同时也暗暗着急,眼馋别人的桃子。 他在河北军中待的够久了,眼见天下局势突变,许多势力已开始崭露头角,与朝廷分庭抗礼。他要再不想办法捞点干的,锅里就快没东西了。 恰逢大军攻至高邑,他得了消息,武阳郡丞元宝藏正大肆募兵,召集青壮,也不知道是想造反还是想自保。而这位元宝藏,恰巧却是他的旧识。 于是他便托了宋金刚说和,让魏刁子给了他一个劝降元宝藏的差事。 这个时候,李世民与李大德率领的五千河东勤王兵马已然进了函谷关。 按照高君雅的说法,勤王的兵马要在函谷关外等朝廷回函,方能带兵马入关。然而两人到时,函谷关守将陈政却是连查都没查,便直接放行了。 形势已然变了。 一过渑池,各路消息便铺天而来,乱成了一锅粥。 杨义臣在攻破齐郡后一路西进,连下博城、龚丘、曲阜,打掉半个鲁郡。进兵速度比李大德骑马还快。 眼看着瓦岗寨的地盘都失去大半,最先紧张起来的却是东平的孟海公与琅琊的徐圆朗。 为何呢? 因为瓦岗寨的地盘其实是个葫芦形,大头在东面,小头在西面。中间的鲁郡与济阴其实只有一县相连,而大半却与东平和琅琊接壤。 眼下谁都看出来杨义臣是个疯子,搞不好就会连他们俩一块收拾。于是乎孟海公亲起大军,与徐圆朗约定南北夹击,先弄死杨义臣,再瓜分瓦岗寨的地盘。 而瓦岗寨这边大军直奔金乡,估计也是想着利用这俩邻居和杨义臣乱战,好摘桃子的想法。 左武卫这边,云定兴在皇帝严厉的措辞命令下,硬着头皮去攻虎牢关,堵老裴父子的后路。却被秦琼半夜袭营,烧了大半的辎重,带着兵马逃去了金堤关,坚守不出了。 眼见这货烂泥扶不上墙,杨广便又派王世充走水路绕过虎牢,总督东面战事。来护儿领两万骁果军去巩县替换进攻不利的张瑾。 可还这边大军才刚出发,又传来卢明月起二十万大军出襄城,直逼广成关下的消息。 洛阳周边虽号称有八关之险,但有不少大抵是为了好听拿来凑数的,根本称不上算险关。 尤其是南面那几个,原本是汉时为镇压黄巾起义搞的前进基地。现在最大的作用便是皇帝每年组织打泡温泉活动。兵马多的时候算关卡,兵马少的时候只能算景点。 恰巧,朝廷彼时的目光被东边吸引,还真就没防备这边。 不知道杨广现在作何感想,反正李大德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头都大了。 “朝廷军令到了,命我等径去伊阙,汇合济公兵马后南下,去拦那卢明月!” 李世民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 彼时队伍驻扎在涧水南岸休整,而李大德听到他的话后本要去翻地图,却又顿住。 “你说谁?济公?那个降龙罗汉?” “什么罗汉!”李世民拧着眉毛看他一眼,随即便无奈道:“是东都副留守樊子盖大将军!去岁因守卫东都有功,皇帝特旨加封为济国公。” “噢,原来是他啊!” 李大德撇了撇嘴,说不上是恍然还是失望,他还以为是拿蒲扇那位呢。要真是那位在,保不齐一口仙气就吹没了卢明月,压根也用不着他们出手。 “不然还能是谁?” 李世民随口反问了一句,接着不待回答,便摇头感叹道:“这位樊将军都七十一了,啧啧!真是老当益壮!” “我去!” 李大德好悬没闪了下巴,扭头诧异道:“皇帝这是疯了吧?就不怕这老大爷死在半路上?” “许是无人可派了吧!三次东征,朝廷折了多少良将猛士进去?薛世雄、荆元恒、赵孝才、鱼俱罗” 李世民这边掰着手指,说出一大串李大德陌生或熟悉的名字,摇头感叹道:“再加上去岁薨的张须陀和宇述,名将尽去,剩余的皆是老弱!哦对了,你知道这次京城留守派谁来勤王吗?” “谁啊?” 李大德这边找着地图,随口问道。接着便听他二哥貌似讥讽道:“乃是留守京城的右候卫大将军卫玄卫升!” 话音落下,李大德便抬头看他,眼带茫然,似乎是没懂。于是前者便小声提醒道:“七十四了!” “噢” 李大德眨了眨眼,有些不太会接他二哥这个老年梗。鬼使神差的嘬着牙花子叹息道:“真是难为他了!” “噗!你这话,听着比为兄的还揶揄!” 李世民随即冷哼一声,指着他铺开的地图,眼神睥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老去,却正是我等建功之时。三郎你瞧着吧,便是去不了北疆,吾也定让天下人都知晓我兄弟的风采!” 话音才落,没等到应有的掌声,却见他弟弟忽然拍了桌子,看着地图诧异道:“这特么不太对啊!我咋觉着皇帝没安好心呢?” “嗯?哪里不对了?” 李世民上前走近,便见李大德点着地图上伊阙城的位置道:“卢明月二十万大军来犯,咱们才多少人?就算皇帝把洛阳留守的兵马全给老樊,再加上老卫的勤王军,合共也就不到四万人吧?你刚刚那军令是怎么说的,先汇合济公兵马,然后南下?为毛要南下?让谁南下?伊阙、大谷两关死死卡着万安山,只要关城不失,卢明月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啊!可要是南下与敌野战,一个不留神,底裤都得让人给扒下来!” “原来是这般!嘿嘿!” 李世民忽略掉他话语中某些奇怪词汇,露出一副“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的表情,拍着他的肩膀道:“三郎,你只看到这一隅战局,却忽略了一件事!” 待前者扭头露出疑惑,他便笑道:“你想想,这军令是谁下的?是皇帝呀!咱们这位皇帝自即位以来,从来就只会下进攻的命令,何曾做过防守?” “可是” 李大德正想说,你先别急着代入到皇帝的角色里,我说的不是这事,却又被他二哥打断。 后者一脸笃定道:“没有可是!到了眼下这种情况,他就更不能下这般命令了。大隋最精锐的士兵都在洛阳。若洛阳都只敢做防守,岂不是示弱?眼下皇帝示弱是什么后果,你不会想不到吧?” “哎!” 李大德叹了口气,竖起大拇指过去,先满足了他二哥教育弟弟的虚荣心,便垮着肩膀道:“二哥,我要说的是,有没有可能皇帝是想驱虎吞狼,让咱们去和卢明月打生打死,他在后面瞧热闹啊?毕竟那两位岁数都不小了,未必会和咱一起南下” “” 李世民刚浮现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就在此时,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隐隐带着尖声喝骂。过不多时,就见冯月娥领着俩女兵,架着一个小孩模样的家伙进了帐篷。 两人扭头看去,待看到那脏兮兮的小脸,同时一愣。 “李元吉四郎?你怎么在这儿?” “呃,呵呵呵” 被两个魁梧女兵架着的,正是本应留在永济府邸的李老四。此刻见到两人,便抬头做憨笑状。 “二哥,三哥这么巧哈!” 第170章 出金乡黄雀亦尝败 如果李大德的记忆没出错,自他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听李元吉这小子喊他三哥。平日里别说尊称,这混球连字都不喊,都是直呼李玄霸的。 “所以,这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李大德抱起肩膀,表情似笑非笑。暗道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揍这小子,且不会被他大哥阻拦了。 “我哪里有做亏心事!” 李元吉一听这话当场便叫屈起来,丑了吧唧的小脸愤愤道:“我是来帮忙的!我要上阵杀敌!” “呵” 话音未落,对面的李世民便忍不住呲笑一声,顿时在他那幼小的自尊心上抽了一记。前者当即尖叫:“李世民!你笑甚马!我是认真的!” 这话一喊出来,却是连李大德都笑了。 “李玄霸!呃呀!” 还不到两兄弟肩膀高的少年顿时抓狂,做愤怒咆哮状。就这态度,一度让李大德有些怀疑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年轻时的性格。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说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谁准你出门的?同伙都有谁!” 这边李大德收敛了笑意,却没让那两位女兵放开这货,而是眯着眼询问。 他可不是李建成,对于不听话的小屁孩从不吝啬巴掌。李元吉要是学不会收敛脾性,他就帮他收敛。 一见他露出这般模样,刚刚还怒气勃发的少年顿时又蔫了下去,左顾言他道:“咳,那什么大嫂不放心你俩孤身在外,让我来帮衬着,也好有个照应!” “” 李大德抬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得黑线怎么也捋不掉。 李世民翻着白眼扭头,想不通他老子那么精明的人物,是怎么生出这个脑子里只有脾气的家伙的。 就连站立一旁的冯月娥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张口想要解释。 郑观音担心他们两兄弟这未必有假,许是在家里还曾念叨过。可要说派李元吉这货来照应,得长多大的心才够用? “东家” 这边不等开口,李大德便摆手制止,先让人带李老四去洗漱,吃点东西,再谈其他。 等士兵带了人走远,帐中只剩他们三人了,才示意冯月娥说话。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东家,四爷并非是混入军中同来的,而是尾随大军入关。许是带的粮食不多了,想去后卫营找些吃的,却在外围撞见了麾下布的暗哨。万幸哨兵觉得他年纪太小,未下杀手!” 冯月娥想想都后怕,暗骂那熊孩子真是胆大包天。 还以为这是在家里么?要是这把遇到的不是李大德直属的侦察兵,而是降兵营那帮想立功都想疯了的杀才,怕是这会儿血都流干净了。 “唔,倒符合这小子一贯胡作非为的性格。当时哨兵遇到的就他自己么?没有其他人跟着?”李大德疑惑道。 “呃”前者这会儿却突然迟疑起来,看着两兄弟眨了眨眼,才小声道:“有的。原本有十几个带刀的汉子跟着。那哨兵射杀了一个,其他的便跑了” “” 李大德一时无语,和李世民对视了一眼,后者便哼了一声,道:“杀的好!也该这小子领个教训!便是跑掉那些也不应放过!弃主而逃,该杀!” “呃,这就算了吧?怕死毕竟是人之常情。” 某黑心东家倒觉得不至于搞的这么严酷,可话还没说完,便听冯月娥硬着头皮道:“那些人唔,怕也跑不远。那哨兵擒下四爷后,便对后卫营示警。那营头亲自带了队伍去追了!” “我说冯大姐啊,”李大德叹了口气,无奈道:“这里又没外人,你这支支吾吾的就不能一次说完嘛!” 前者顿时讪讪,红着脸低下头去。 李世民这边没掺和他弟弟与手下的话题,反倒对那当机立断的营头表示赞赏。可在听了对方的名字后,却顿时愕然。 “司马长安?你倒是用人不疑!” “这不是人手不够嘛,反正那些士兵他也熟,磨合得能快些!” 李大德到底揣了什么心思,没人能猜透,总感觉比老李的棋局还复杂。但想到这货死活不同意把特战队打散到各营做主官,李世民倒也信了这人手不够的话。 “某倒想见见此人,也替你长长眼,待他回营,便叫来吧!” 李大德这边点头,冯月娥便领命而去。 待她离开,李世民侧头看了看前者,却又低声道:“你刚才止住她的话头,是担心四郎落了面子,会记恨于她?” “不是担心!是肯定!二哥你不了解他才这么说。你要是了解他,都想打死他!” 李大德叹了口气,开始头疼起对李元吉的安排来。 毕竟身份特殊,眼下大军即将开拔,送他回去肯定不现实。要是派人送他回去,半路上准有一方忍不住要弄死另一方。倒不如放在他眼皮底下看着。 “这小子不是总嚷嚷要杀敌吗?让他见识见识战场残酷也好,免得不知天高地厚。”李世民建议道。 “二哥,我虽然也讨厌他,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我李家子弟,何惧鲜血?” 李大德磨了磨牙,总觉得他二哥这话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这边在大军渐次南下,而一场自大业七年以来,隋军与起义军之间参与人数最多的大战,也在鲁郡爆发。 杨义臣绝对是那种越打手越热的选手,加之麾下兵马充足且不计伤亡,在邹山西北发现被孟海公与徐圆朗合计二十万大军合围,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中埋伏,而是对方主动上门省了他的功夫。 结果单雄信与王伯当分率两万兵马出金乡,准备往鲁郡捡便宜时,迎面撞到的便是被撵鸭子一般四散溃逃的孟海公与徐圆朗残部。 漫山遍野,奔逃的溃兵不下数十万。而在后面追击的,不过是隋将王辩所领的五千兵马。 “果如懋功所料,孟海公与那徐圆朗根本就不堪一击!待某会一会那隋将!” 单雄信一瞧这场面,还以为有便宜可捡,直接便带兵掩杀了过去。侧翼的王伯当来不及阻拦,便赶忙压后以做中军。 两万瓦岗军分做两路,自溃兵中逆流而上,径向王辩包抄过去。 王伯当心底泛着嘀咕,总觉得对方敢以五千人追杀十万溃兵,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有感觉,瓦岗寨自从灭掉右骁卫,便隐隐有股骄傲自大的风气存在。其中以翟宽和单雄信为甚,总有些小觑天下人的心思在暗藏。 实际上,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从齐郡一战灭掉张须陀后,这种情绪便有了。对右骁卫战斗的胜利,不过是加重了众人心中的某些心思而已。 不过王伯当又怕这是自己想多了,毕竟是四比一的兵力,又有自己压阵,怎么看都是稳赢的局面。 前方单雄信已将王辩所部包围,似乎打了全歼对方的主意。 王伯当被交战所引,竟没注意到,那些四散而逃的溃兵发现他们与隋军交战后,不但没停下来,反而跑的更快了。 便在这时,忽觉前方光线遮蔽,好似阴天一般,隐隐还伴着雷声。只一刹那,再抬头就见山坡后旌旗翻卷,人群沸腾。大队的隋军犹如天降,喊着号子自三面冲出,那数量粗略一数,比他们不知多了多少。 老王只觉一股凉气直冲脚底,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快!快鸣金!叫单将军撤退!” 不用他提醒,正和隋军杀得难解难分的单雄信也注意到了突然之间的变化。这下可算理解,这五千人为啥敢追着十万溃兵跑了。 然而彼时双方已然纠缠在一起,想撤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给某盯着那贼将!射杀此人者,赏钱一贯!升校尉!” 王辩带领的五千士兵中,真正的府兵精锐只占三成,余者尽是河北降兵。此刻听到他的吼声,便都疯了一般,不顾两翼,瞪着眼睛扑向单雄信。 校不校尉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不在乎。但那一贯钱,却是太特么实在了。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向单雄信扑来的又何止四手? 有些降兵甚至都不管会不会误伤自己人,隔着老远便掏出弩弓来射上一发。交战线不放箭,这是连瓦岗军都知道的常识,根本就没想到这波隋军比他们还野。前者不防之下,顿时被射中手臂。 “走!” 单雄信吼了一嗓子,引着亲兵只顾逃离。瓦岗军一见主将跑路,再无战心,转眼便开始了溃败。 第171章 卷河山烽火连虎牢 单雄信这边一成溃败之势,连带王伯当的后军也受到了影响。 照道理说,如果溃兵冲阵,理应以督战队射住阵脚,赶溃兵自两翼退走,中军结阵徐徐后退方才稳妥。 可老王同学看着昨日还一起吃肉吹牛逼的小伙伴们,到底没狠下心来下令,随后便也自食恶果。被溃退下来的士兵这么一裹挟,不败也败了。 瓦岗军自月前黄河南岸一役,余下的兵马还不到七万。这段时间又凑了凑,勉强拿出八万兵马。单雄信与王伯当这一路率领的,已然是瓦岗寨一半的力量了。 本以为能在鲁郡收上一波桃子。补齐原有兵马之外,还能回头支援一下虎牢关。却不曾想过会连这一半也折进去。 整个山东所属的义军势力在这场大战中算是完败,溃兵们都混在一起,一路退往巨野、金乡与沛县。 杨义臣眼见如此,干脆把麾下兵马也分做三路,沈光与王辩各领五万大军马不停蹄的追杀,犁地一般的向西平推。 乱战有乱战的打法。 在他看来,对付这等贼兵就如同打铁,第一锤子砸变了形,后面就不能停,直到敲打出自己想要的形状为止。 不管怎样,总之趁他病,要他命! 人一旦占了上风,便容易忘记自己的初心。 杨义臣的本意是要围魏救赵,强势逼瓦岗军正面迎战,无法支援虎牢关。甚至有可能的话,还要把虎牢关的兵马拉出来打。 然而他却忽略了,眼下他这种搞法,却好似把义军兵马尽皆往虎牢关赶一般。 全天下人都知道裴仁基投靠了瓦岗寨,就两方的当事人知道不是。而此刻,随着战况的改变,这种似是而非的可能性却正逐步变为现实。 此时的虎牢关,已经不是开始那般节奏了。 来护儿是个暴脾气,水平又非张瑾那般温吞,一来就开始了猛攻。 再加上北面的王世充带了大批战船进场,原本临水的一面天险,此刻倒成了利于隋军进攻的区域。 就在翟让与徐世勣闻听单雄信兵败,急吼吼的前去接应时,十艘加装了投石机的战船在河面一字排开,正对虎牢关的北面城墙狂轰滥炸。 “来了!都蹲下!避砲!” 裴行俨自城头挥舞手臂,嗓子带着沙哑,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盔甲上还糊着厚厚一层血痂,一动弹就碎屑乱掉。 话音落下,城墙上的士兵便纷纷抱头蹲下,死死的躲在耳墙后方。 “咚!” “咵啦!” 十枚人头大小的石弹呼啸而来,有些砸在城墙上,还有的飞过耳墙,擦着士兵的头皮落到墙头,撞飞后面的武器架。有几个倒霉的被弹跳的石弹撞到,当场就软在了地上哆嗦,喊都喊不出来。 这一段城墙是没有门楼的,大家只能靠耳墙掩护。当然即便是有,裴行俨也没打算进去。 西门上的门楼都快被砸成马蜂窝了,他爸爸宁可站顶着箭雨站在城头督战,都不敢再进去。 待到声响一停,趁着隋军装填的时间,裴行俨便起身呼喊。 “床弩准备!” 真要比起装备来,虎牢关其实也不差,甚至还占据优势。 毕竟是河洛八关中最紧要的关卡,洛阳东面门户,除却粮草辎重齐备,诸如投石机、床弩、檑义夜、狼牙拍等也是常备军械。这会儿倒便宜了裴仁基,成了他防守的利器。 随着裴行俨一声令下,耳墙后的士兵急忙起身,几个人一组把耳墙后的床弩推出来,装填上标枪一般的巨大箭支,并点燃箭头上的油布。 “瞄准有石砲楼船射!” 裴行俨呼喝着下令,瞬间便有十几道黑影“呜”的一声带着火光飞出。 大家如此交锋也不是第一轮了,王世充这边早有准备。投石机发射完毕,船只便开始操纵后退,待装填完毕才会靠近。 不过床弩的射程可比投石机远多了,大船操纵起来有些麻烦。每次还是会被裴行俨逮到机会反击。 只听远处几声脆响,已然有弩箭射中楼船,瞬间带出一股浓烟。还有些船舷上的士兵躲避不急,被巨大的箭支射中,生生“折断”在船上。 然而造成战果的只有五箭,其余不是射歪了,就是因为楼船已然过远掉进了水里。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双方好似都不太在意,仍旧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不已。 裴仁基也是没办法。 原本北面城墙是没有守卫的。毕竟不远就是河道,沿岸的地面连个云梯车都摆不开。但谁能想到,朝廷来攻的几路兵马里居然还有水军。 王世充第一次出现就打了老裴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江淮新军杀进关内。 从那开始,他的亲儿子就把阵地搬到了北面城墙上,再也没下来过。 不过北面不是主要进攻方向,真正惨烈的,仍是东面城楼。 原本的护城河早已被填平,连土壤都泛着暗红色。关城外的整面城墙就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锈铁,红色与黑色交织流淌。 滚滚黑烟自燃烧的云梯车下冒出,残骸不等散落,便有新的云梯车出现。 来护儿已经收到了有大股贼军出现在广成关的消息,显得很是急切,有种不顾一切也要先弄死老裴的架势。 甲胄精良的骁果军兵卒架着盾牌,以百人为一队,推着高达两丈的云梯车缓缓上前。 头顶有石弹不停飞过。隋军与守军都有投石机,且数量和密集程度比北面城墙要多得多。城头好些耳墙都已经被打烂,血迹糊的到处都是。 “跨啦!” 一架云梯车才刚推至城外百步就被一枚石弹击中,把中间的横梯砸了个窟窿,然后弹跳着横穿下方军阵。 然而推车的兵卒却没有溃散,在队正的嘶吼下继续前进。 “床弩瞄准对方的石砲!不要心急!准备好了再发射!” 此刻秦琼与罗士信尽皆守在东面城头,就连柴孝和都一身甲胄,拎着刀在指挥。 随着一片机括与弓弦响动,一排巨大的弩箭射出城头。对面隋军阵地间的几架投石机顿时哑火。其中两架还在一瞬间爆出木屑,向一旁栽倒。 箭头之上的油布引燃了木料,士兵们呼喝着救火。待到片刻,便又有石弹砸向城头。 “准备了!去把狼牙拍推过来!” 有云梯车已然被推到了城下,秦琼急忙大吼。 附近的士兵急忙把放倒了藏在一边避砲的木架子推起来,插进城头地面上的孔洞中,同时拉起绳索。 一块三尺宽,布满尖锐矛头的巨大木板被缓缓拉升,伸到城外。 于此同时,城下的云梯车也停了下来。士兵在车轮下打上塞子,同时拉动绳索,横于其上的云梯便缓缓抬升,过得片刻,便“轰”的一声砸在墙头,顶端的铁钩牢牢的嵌在墙砖上。 不用提醒,城头的士兵已然高举兵器对着云梯上的横木劈砍。在这一瞬间,还有不少缠绕油布的火箭射了过去。 隋军的投石机开始停止发射,大队的步兵冲锋上前。关城内的投石机还在向外投掷石弹,不时在军阵冲犁出一条血线。城头的箭雨更是一波连着一波,不断射出。 十几架云梯车递次抵达,随即车下的隔断打开,隐藏其间的先登死士一声呐喊,高举着铁盾奔向城头。 箭雨开始倾斜,不断有人中箭掉落。当终于有人攀到城头,秦琼便狠狠的一挥手。 “放!” 云梯斜上方的狼牙拍轰然砸落,在云梯之上猛的爆出一片血雾。上面的隋军连人带盾被砸落下去,城下瞬间哀嚎一片。 有士兵趁势探身,想要补上几箭。随即便被城外的羽箭射落城头。 “不要去管伤兵!拉绳索!快把狼牙拍拉回来!” 眼见下一波隋军已然攀上云梯,有士兵干脆扔了盾牌,抽刀去砍狼牙拍上的绳索。秦琼急忙大喊,同时抢过一柄步槊,狠狠投掷过去。 “噗!” 锋锐的槊尖穿过下方士兵的脖颈,将其砸落。便在这时,却不防自云梯下方突然射出一支弩箭来,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出一片血花。 “秦头!” 身侧有士兵惊叫,秦琼捂着脖子后退,跌坐在地上。随即摆了摆手,吸着凉气扑回去,抢过狼牙拍上的绳子。 “快点!都过来拉绳索!” “快快!” “官军要上来了!” 周围的士兵慌乱间奔来帮忙,再次把那块沾满了血浆碎块的巨大木板拉回架子上。 “呼!” 秦琼长出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的探手去摸脖子上的伤口。 第172章 泡温泉耄耋戏后浪 触手只觉火辣辣的灼烧感,倒不觉有多疼。 在秦琼视线看不到的位置,颚下皮肉交织的伤口外翻着,隐见有血水溢出。 也幸亏是看不见,让他心里没那么忐忑。便干脆解下胳膊上的麻布绕在脖子上,权做包扎。 战事仍在进行,他不敢就这么扔下指挥跑去找医官。何况 一想到关内某家医馆内可能会出现的场景,他就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似乎那边有比眼前的血肉磨盘更吓人的事。 这种事当然仁者见仁。 反正对于从那家医馆走出来的伤兵来说,怕是宁愿上城头被隋军砍死,也不想再去第二次了。间接的,竟还导致了裴行俨手下这帮炮灰都有股子亡命徒的架势,在来护儿接手进攻后变得更甚。 因为这两天重伤号变多了。 此刻,关城医馆内。 “来两个人,按着他,按住了!” 浑身浴血的李成扭头大喝。 院子里的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处半人高的木台,上面一名被石弹砸断了腿的伤兵正在翻滚哀嚎。 随着喊声,几个身穿皂衣的汉子便奔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把那伤兵按住。还有人极其熟练的从怀里抽出块麻布来,三两下的塞进他的口中。 “都按住了,千万别让他动!” 李成嘴里嘱咐着,同时掰过对方那九十度向外翻折的腿,身体摆了个姿势,狠狠的往下一压 “咔!” 一阵骨骼摩擦的响声传出,让周围凡是听到声音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唔唔!!” 木架子上的伤兵在一瞬间眼珠子都恨不能爆掉,青筋遍布额头。旁边几个汉子看得眼晕,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李成这边把伤兵的腿掰回原来的形状,歪头打量了半天,便扭头喊道:“老孟,老孟!快过来看看,骨头掰回去没!” “来了来了!” 随着喊声,原本这处医馆的主人便从另一边跑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挤开他,探手摸了摸。 “差不多了!捆上吧!” 开始虽然瞧不上李成用那种古怪的方式治伤,但随着战事的僵持推移,伤兵越来越多,强压之下根本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想能帮手的人越多越好。渐渐,两人倒开始有了默契。 “成,那我上夹板了!” 李成点点头,摆手叫人去拿了几个尺许长的木板,以麻绳缠在不断抖动的腿上。 “你来,给他捆上,用力捆!” 一直在这么折腾,他也没多少力气了,便叫旁边的汉子帮忙。 后者扯着嘴上前,接过麻绳来绕了两圈,刚一用力,身前那伤兵便猛的发出闷声,以眼神瞪着他骂街。 被这么一瞧,他倒下意识的不敢捆了。 “你他娘没吃饭啊!使劲!牢牢箍紧了,一丝缝隙都不准有!” 李成自这边大喝。前者随即便被人从后面挤开,同时伸手接过麻绳。 “某来!兄弟,你忍着些!某手脚快的很!忍一忍便过去了!” 后来说话的这位,却是许久不出现的段雄。 他能从牢里被放出来,全亏了李成这段时间出的苦力。 裴仁基是实用主义者,单凭李成与秦琼套的那点关系,不可能就这么放了右骁卫的残兵。若是不能当做筹码,宁可杀了祭旗。 但若是对方肯付出,态度就全然不同了。 段雄顾念远在太原的老爹,不肯直接与隋军交战,就成了李成的副手。 眼下的右骁卫残兵分成了两部分。大半人在关内帮忙运送军械物资,还有一部分在李成手下充当“护士”。而随着战事惨烈,“护士”便也越来越多。 没办法,有些伤兵一听说是来他这,宁可逃跑都不愿意治疗。有些“护士”还要充当“打手”,必要的时候帮他抓人。 一天的战事下来,有时少说也有几百伤兵,多时甚至过千。要说近距离接触的各种奇形怪状的血肉伤口,便是在城头血战的士兵都未必有他们见的多。 段雄已经开始想家了,这在以往简直不敢想象。 大抵是人在接连倒霉的情况下,总压不住心底的那股无助感。 李成也是。 他怀念跟在某黑心东家身边做咸鱼的日子,这边处理着一众伤员,同时又忍不住在想对方现在在干嘛。 李大德要是知道远方正有个青春年少的男人在思念他,准不像现在这般惬意。 “嘶喔呼呼呼爽!” 雾气蒸腾中,某个脱得赤条条的身影斜靠在水面下的石板上,嘴里发出一阵有些猥琐的呼气声。 在他两侧,另有两人早泡在水下了,表情并不比他好多少。 李元吉怎么也想不到,他二哥三哥的军事生涯居然是这样的。果然小孩子的世界观太简单,想象不到成年人的快乐。 兄弟三人此刻正在万安山场一处皇家别馆内的温泉里。周围依照山岩走势修建了楼阁顶盖,却并没设围墙。三人躺在温热的泉水中,还能看到远处的春雪消融。 “怎么样,我就说这种季节泡温泉才享受吧?” 李大德得意洋洋,顺带瞥了一眼李元吉藏在水下的某事物,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呸!豆芽! 后者并不懂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小手还在那划拉水流,一副天真懵懂的憨蠢样。 另一边的李世民没有搭话,只是摸起带来的水囊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眯着眼睛叹气出声。还顺手把水囊递了过去,看样子不是反对。 这里既然叫皇家别馆,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 皇帝没邀请,那就叫违制擅闯。要是被老杨知道此刻不但有人闯了,还泡了他的池子,准气的从床上跳起来。 李大德是觉得他千里迢迢的来勤王,一没要劳务费,二没抱怨辛苦,泡他的温泉解解乏,并不过分。 李世民嘴上劝着弟弟,说为了区区享受犯此罪名不值得,却在来时悄悄带了酒。 某杠精说的对,该享受的时候,就不要对自己太吝啬。 可惜某人并不喜欢这个时代的酒,尤其是他二哥手里拿的不算单纯意义上的酒,而是用作医疗的“战略物资”。便摆摆手推开,示意自己不喝。无意间瞥过水下时,却脸色一变,不自然的蜷了蜷左边的大腿。 好家伙!你特么当真只有十七岁? “二哥,给我,我喝啊!” 眼见李世民把酒囊收了回去,另一边的李元吉顿时急了,站起来叫嚷。随即又被李大德给按了回去。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老实洗你的澡!” “哼!” 前者不爽的撅起嘴来,抱起胳膊,斜着眼睛瞪他。可惜某杠精理都不理,只是张着嘴巴向后一躺,一副晒咸鱼的样子。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李元吉黑着脸道。 “大哥要是知道你敢离家出走,早吊起来打了!还想在这泡澡?” “” 李元吉往水下缩了缩,不满的嘀咕道:“说好了不告诉大哥” “看你表现了!要是听话,我可以考虑帮你保密!” 李大德一边毫不走心的敷衍着,同时暗叹他爸爸这蠢儿子可真好忽悠。就算他不找李建成告密,还有郑观音呢。真以为能逃得掉这顿打? 便在这时,后方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说话。不等兄弟三个反应,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惊讶道:“咦,竟有人在?” 不是叫那几个混球在外围警戒么? 李大德忽地自水下坐起,和李世民对视了一眼,同时回头。 却见两名麻衣木钗的老者已站在亭外。还各自拎了个小包袱,脖子里搭着毛巾,一副逛澡堂子的样子。 “” “樊大将军,卫大将军” “哈,原来是你们三个小后生!骇老夫一跳!” 来的是负责伊阙关战事的东都副留守樊子盖与右候卫大将军卫玄。 只见前者上前几步,一巴掌抽在李元吉白溜溜的脊背上,笑道:“小崽子真白,老夫还以为是哪个小娘子在洗澡,都准备跑了!” “哗啦!” 随着水声,这边李世民忽然站了起来,抱拳道:“末将见过” “哎,你坐蹲下!快收起你那物件!” 樊子盖摆了摆手,哼道:“都这般模样,便无须见礼了!”说着,却是抽了李大德一记。 “小子也不打个招呼!” “嘶!” 李大德只觉得这货那手跟个锤子似得,把他白嫩的皮肤都抽红了,不爽的嘟囔道:“你不是说无须见礼嘛!” “哈哈,他是嫌你出来泡澡,却不叫他!” 后方的卫玄走了过来,并指点着他道:“可怜我们两个老骨头自后山爬上来,差点散了架!早知你们三个胆大包天,敢闯皇家别馆,倒省了这般功夫!” “哼,老夫早说了,泡个澡而已,何必大惊小怪。是你这老儿,非要脱了裤子放屁!” 樊子盖嘟囔了一声,随即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四十岁的老头,便当着三兄弟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李大德看得目瞪口呆,脑海中古人严谨的形象瞬间开始崩塌。 这特么就是传说中的大隋柱石?教导两位留守皇子的老师?皇帝口中的道德模范? 写史的家伙都是瞎的吧? 第173章 道关节卫玄点质子 骄阳当空,映照河山万里。 远处松柏冬青与春雪交融,近前曲觞流水与冬梅辉映。 红柱碧瓦下有薄纱幔帐随风舞动,老少身影在雾气蒸腾中惬意的舒展着身子,随口谈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大户出门春游。 “呲溜嘶哈!此酒味道一般,不如荥阳的土窟春,只胜在够烈,仅可入口!” 樊子盖手里拿着李世民的酒囊,一边嫌弃一边使劲往自己嘴里倒。有些都洒在了胸毛上,也浑不在意。 同处一池的李大德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泉水开始变得油腻,已经“脏”了。 “小子!挺尸呢?过来给老夫擦擦背!” 相隔不远的卫玄把手中麻布毛巾扔到他面前的水面,溅起的水花崩了他一脸。后者翻了个白眼,不情愿的起身。 对面的樊子盖见状眨了眨眼,便也对李世民招手,笑眯眯道:“那李家后生,你也给老夫擦擦背如何?” “” 李世民叹了口气,心里默念着和谐大隋、尊老爱幼,慢吞吞的起身淌了过去。 他们哥俩要说对这两位大将军有多尊敬,倒也不尽然。只是两位老人家明显表达出了善意,要是他俩还看不出眉眼高低,倒显得小气了。 虽然这善意其实挺烦的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 李大德猜的没错,驱虎吞狼才是皇帝陛下真正的打算。但本意并不是要针对他们,而是针对所有来洛阳勤王的外地兵马。 除他们外,弘农、上洛、河内皆有兵马前来。少则两府,多则上万,皆是青壮募兵。 杨广也是担心这些人不妥当,万一再给他来一个什么临阵求赏之类狗屁倒灶的事,他这皇帝的面子就算是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索性便统统赶去南面,一箭双雕。 想法很好,但却高估了这些募兵的战力。 李世民两人带兵抵达伊阙关下时,广成关已经失守。 南下驰援广成关的宜阳尉刘旷一仗未打,便随广成关的溃兵跑了回来。卢明月的先锋大军直抵伊阙关下,想要趁势攻入河洛。 李大德本意是不想被人当枪使,但李世民眼见上万隋军被几千人追着砍,却是勃然大怒。当即引一百玄甲骑兵出关,直奔敌方前阵,一箭就射死了对方的统兵将领。硬生生以一百骑兵击溃数千敌军,把两边的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 也是自那开始,坐守伊阙关的樊子盖才正视这支队伍,但也仅限李世民一人。倒是卫玄,似乎看一肚子坏水的某杠精更顺眼。 或许两位老人家自觉年纪大了,想要提携后辈,为大隋多发现一些人才。但要说亲近,却是自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嗯,毕竟大家都坦诚相对,谁也别摆架子。 李大德发现,同样是统兵大将出身,卫玄与樊子盖却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这点不用套话,只看身上就行了。 老樊身上除了胸毛,最多的便是那密密麻麻的伤疤,纵横交错。有些甚至在要害部位,也不知道这货在这个医疗水平感人的时代是怎么活下来的。 反观卫玄则不然,他擦了半天,也没发现一处伤疤。 搞笑的是,泡澡的两位老人对比显明,而搓澡的小年轻也是如此。李世民亲历多次战阵,难免受伤,留疤是必然的。而李大德浑身上下却是细腻白嫩,连个印子都没有。 “吾听军中传说,你善使一对重达百斤的铁锤?” 卫玄这边享受着某杠精的服务,嘴里却不满的嘟囔道:“却怎地这般没力气?还没某家婢子的力气大!” 吃白食还这么多话!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便报复似的把这货的脊背擦得通红。 后面的李元吉幸灾乐祸,觉得终于有人整治老二老三了,便在一旁美滋滋的傻乐。却不知自己压根就是来凑数的。 对面的樊子盖已然和李世民吹起了牛逼,言说他当年是如何如何骁勇,如何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还要约他改天比试一下箭法,说之前也约过老李,奈何那家伙藏拙,不肯出全力云云。 “哼!莽夫!” 卫玄极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李大德离的近,压根都没听清。 便见这位老大爷微微扭头,意有所指道:“小子,你记住了,勇武者可以为将,却难为帅。要想统帅三军,运筹帷幄,还要有学识与头脑嗯,你会下棋么?” “下棋?” 李大德脑中瞬间闪过象棋、五子棋、军旗、跳跳棋的影子,便点头做一脸谦虚状:“略懂” “论下棋,唐公是高手,却不知这家学渊源到你这里存了几分。等下随老夫回营,手谈几局!”卫玄淡淡一笑。 几人的状态都很放松,源于此刻的战局并不算紧张。 卢明月虽破了广成关,却也只能止步伊水,难有寸进。 就像李大德说的,他们这些兵马去进攻人家力有未逮,但全力防守万安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河东的兵马就驻守在伊水西岸的熊耳山下,与关城互为夹角。东面临近太谷关的方向,乃是卫玄统帅的一万关中府兵。卢明月只要敢进攻,面对的就是三面围攻的局面。 义军兵马不善攻城,连个像样的攻城器械都拿不出来。卢明月要想进入河洛,只能西渡伊水,绕过伊阙关。但唯一的通道被李大德一堵,就只能干瞪眼了。 后者甚至都懒得交战,只让手下在上游筑坝蓄水。只要敌军敢过河,就放水冲丫的。 虽说固守貌似有些丢朝廷的面子,但樊子盖也是有苦难言。 杨广让他南下破敌,却只给了他五千兵马。本意是只做中军,打仗的事都丢给外地的勤王军。 可从刘旷的溃败便知道了,除了卫玄,其余这些赶着来溜须皇帝的外地募兵根本不堪驱使。而且大家都还存了保存实力的想法,对樊子盖的军令多少有些阳奉阴违的态度。 比如朱阳丞郑铣带的三千弘农募兵,明明是讨逆先锋的编制,竟躲去了卫玄的后面扎营。 眼下卢明月先锋失利,摸不准伊阙关的底细,大家还能这般相持。要是他知道隋军中多是这等货色,直接全军一拥而上,保不齐隋军这边自己就先崩了。 这大抵也是樊子盖与卫玄对李世民兄弟另眼相待的原因。同时也是在拖时间,好等虎牢关分出个结果,骁果军南下,亦或者更多的勤王兵马抵达。 比如说,高君雅手里那一万太原募兵。 老李家那点破事,在朝的多少都有耳闻。 山西道两股兵马勤王,看在众人眼里,无非就是王威这个副留守想与李渊一较长短。 樊子盖干脆直接下了军令,命函谷关的陈政在见到高君雅的第一时间,就传令他南下,别去东都碍眼。 “此等不顾大局,一心钻营者,终究难有大为。” 卫玄摇头感叹,却不知道姓高的根本就是被他身后这货给坑了。 不过李大德倒是好奇,他们家老李到底是积攒了多少人缘,怎么这一个两个的好像都知道他家那点破事儿,却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 电视上不是都说,欺君是大罪么? “怎地,想不通?” 卫玄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喜欢泡澡,还是故意来提点他的,见状便指着周围道:“你说,要是陛下知我等在此,会如何?” “H”李大德眨了眨眼,颇不走心道:“应该挺生气吧!” “呵,观此言语,便知你小子是个记仇之人,绝非君子!” 卫玄笑指了指他,随后道:“但陛下为君父,天下人尽皆是他子民。哪有圣人会记恨子民的?便是将此事说与他听,也是付之一笑,笑骂几声罢了。” 李大德心说那是为了笼络人心,故作大方。要说真不在意,鬼才信呢。 又听卫玄接着道:“何况你真以为他不知道?朝中之事,只要他想,难有能瞒过者。陛下不追究,乃是知晓我等忠于大隋,忠于陛下。你记着,只要姿态摆的正,有些许瑕疵反而更妙!” “喔有道理,受教受教!” 李大德连连点头,心里却先给老李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人犯的错一多,便把真正的动作给掩盖住了。就像樊子盖身上的伤疤,掩盖了本来肤色。 杨广大抵就如卫玄所说的,被老李身外这一圈瑕疵给遮了眼,才能这么淡定。他要真是啥都知道,早派人弄死这货全家了。 但想着想着,李大德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卫玄这话里,有坑啊! 如果皇帝早就知道他没死,那他和李世民这次前来,可就不像是后者说的那般简单了。 怕不是他老子送俩质子来给皇帝摆姿态的吧? 第174章 出奇兵大龙欲破局 老李是不是这么打算的,这很难说。 但如果真是李大德猜的这样,那他对这位便宜老子的印象可就要重新打分了。 我拿你当爸爸,你却拿我当棋子? 当然,这种想法其实很狭隘,甚至于在这个时代都属于不孝的范畴。 卫玄本意是让他把心思放开来,别总盯着一隅不放。但前者许是抬杠抬多了,总忍不住往阴谋论上去想。 李世民就不会,他更多的还是想着如何击败眼前的敌人。 换言之,他有明确的目标和志向,而李大德却未必有他那么明确。后者只想他老子能顺利的摇旗造反,攻入关中,他好去当他的咸鱼,咳,贤良王爷。 可惜尽管历史已然变得陌生,许多事情的走向也突如其来的加快,但老李却仍如史传的那般谨慎,不疾不徐。 天下棋局,总是那么几个少数人才能看懂。 大龙不除,伏兵难起。 所谓“守为正着攻为奇”,只要杨广死死的把住两京,就算中原世家心里再怎么有想法,有杨玄感这个死掉的劫子在前,也只能把心思按在肚子里,老老实实的给皇帝当枪。 可偏偏,大龙自己却先急了。 虎牢关战事僵持,即便来护儿与王世充亲往,并对守关叛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可实际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眼见南面樊子盖与卫玄也裹足不前,皇帝便开始着急起来。 得打呀,不打,怎么能赢? 于是就在李大德被卫玄揪着下了几盘围棋,暴露了围棋小白的属性时,刚刚过了函谷关的高君雅却是接到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军令。 一份当然是樊子盖的,命他南下协防伊阙关。而另一份却是来自东都,直接出自皇帝之手。 杨广才不管山西来的这两路兵马都是什么名堂,反正在他眼里都差不多。给高君雅的旨意很明确,让他东进嵩山,出轘辕关至阳城抄后,攻卢明月的后方。 他倒没好意思直接下旨催樊子盖进兵,毕竟后者的窘境他是最清楚的。 但在皇帝想来,他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使出来,卢明月必然进退失据,继而生乱。到时候不用他催,樊子盖也会主动进攻的。 想法很不错,一看就是精通兵法的高手看着地图想出来的。 而且轘辕关外有紫云山遮蔽,成功抄后的可能性很大。甚至于就连高君雅本人都觉得,皇帝这是在送功劳给他。所以理都没理樊子盖,直接急行军直奔轘辕关。 他和皇帝都犯了与某杠精一样的错误,偏思一隅,忽略全局。 要知道,轘辕关的位置偏向东南,已然与另一处战场接壤。而这盘棋局上,可不止明面这几个棋子在蹦跶呢。 比如说,已然许久未曾冒泡的郝孝德。 自从去年在章丘被张须陀教做人,又在济阳被谢映登教训后,他就带着几千残部一直躲在许、梁交接的鹤鸣湖里舔伤口,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即便是这样,还没等过个消停年,左武卫便突然兵出虎牢,做进攻姿态。随后一连串的风起云涌,潮起潮落。等到大浪过后,战云稍歇,郝孝德忽然发现,在他面前的荥阳变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左武卫退守金堤关,裴仁基拒虎牢反叛,瓦岗军向东迎战杨义臣。直接导致荥阳成了个三不管地带,没人要了。 郝孝德开始还很克制,觉得没准这只是暂时情况。可随着时间推移,荥阳就像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块肥肉,老是散发出引人食欲的味道来,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自从随王薄起义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过占据一郡之地的体验,也难怪这么沉不住气。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郝孝德誓师出征,又一头扎进了反隋这潭深水中。当杨义臣兵锋过成武时,他已然拉起三万兵马,抵进了开封城下。 战鼓喧天,军阵徐徐。 帅旗之下的郝孝德望着开封城头,思绪却飘飞到了北面。 要按造反年头来算,大隋所有的铁杆反贼中,他算是资格最老的。自大业七年到如今,已然是第五个年头了。 之所以活到现在还没死,他觉得应该不是运气的问题,而是他懂得趋利避害。 比如去年,李密邀他参与营救斛斯政,他就隐约觉得那是个大坑,果断抽身而退。而事实也证明那确实是个大坑,他要是信了,没准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现在,总算轮到某翻身了吧?” 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视线自虚无中收回,看向城下。 他手下的兵头正在阵前劝降,呼喊着要城内“顺天意,迎义军”。 大抵是之前跟随王薄时口号喊习惯了,顺嘴又来了几句“劫富济贫”之类的。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被城头的“富人”们下令乱箭射死。 “哼,竟敢杀某使者!传令,攻城!” 郝孝德一声令下,军中战鼓齐响,号角吹动。前军开始移动上前,军阵移动间还暴露出几架冲车来。 之所以选择攻开封,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是开封地处荥阳与颍川交界,距离金堤关与郡城都相对较远,隋军不容易支援。而最重要的,却是因这几架冲车。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家底之一,是在攻打鄢陵县时获得的战利品。但因为太过沉重,难以远距离运输,便干脆推到了开封城下。 彼时开封的护城河还不算宽,毕竟不算是啥战略要地,就连守备的力量也不是很足。倒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滚木填土,把冲车推到了城下。 便在这时,战场东面却忽然出现了大股兵马,让攻守双方都紧张了起来。 来的是郝孝德的老相识,东平孟海公。 邹山一败,巨野再败,这位东平大佬算是直接回到了解放前。麾下兵马全被打散,溃得到处都是。 他一路西逃,收拢兵马,及至雍丘才重新聚起了一万人。还不等找个地方落脚,却又听说隋将王辩在单父大破瓦岗程咬金,后者也正向西面溃退。 没的说,接着跑吧! 孟海公也没想到,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有人在这攻城。 心可真大! 而郝孝德在得知对方是溃兵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隋军快杀过来了,而是想要收编他们。 毕竟是一万多人呢,对于眼下急需兵马的他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及时雨。 于是他这边一面攻城,一面却又派出使者,前往孟海公军中招降。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孟海公觉得,眼下就是。 他之前在东平做土皇帝时,何时正眼瞧过郝孝德?眼下落魄了,居然连这等“小”人物都敢来招惹他。 于是乎,这边的使者也被杀了。不但被杀,孟海公还做出了进攻姿态,直接杀奔郝孝德本阵。 “那些溃兵是疯了不成!不投便不投,何故进攻我等!” 郝孝德鼻子都要气歪了,心说老子这边三万人马,还怕你区区一万溃兵?便也传令大军变阵,玩起了双线交战。 他忽略了一件事。 自大业七年起事,各路义军兵马的水平初时都差不多。打仗就是一股脑的乱战,谁人多谁就赢。可眼下五年都过去了,他没进步,不代表别人也没进步。 尤其孟海公的邻居可是瓦岗寨,单是明暗交锋就不知多少次,照葫芦画瓢也画的差不多了。他是打不过杨义臣,但也不是真就那么不堪。 双方一交手,郝孝德就察觉出来了,这股溃兵不太好惹。前锋肉眼可见的生生被止住冲势,然后开始后退,被对方压着打。 人家的进攻节奏很娴熟,刀盾兵在前掩护,步槊手居中负责进攻,弓弩手远程策应。反观郝孝德这边,装备杂乱且不说,压根也毫无配合。唯一的远程攻击力量还拿去压制城头了。 “这是溃兵?娘的,是官军假扮的吧?” 后者只觉错愕,下意识的便令中军上前支援,防止前锋溃退。然而在这一刻,误会的可不止他一人。 开封城头的守军在观察了半晌后,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只有大隋府兵才这么有种,敢以一万人进攻三万贼兵。 于是守城的开封令姚政下了一个让他后悔不已的命令:开城门,与“王师”前后夹击。 第175章 日落山前黄沙隐 伊阙关下,关中勤王军大营帅帐。 “你看,某这大龙已成,无论你如何守角,都难起伏兵,待气一失,便成了死棋。” 须发皆白的老帅笑指对面黑着脸的青年,提点道:“奇兵走险,一旦失了气,就成了无根之木!你这小子心思玲珑,怎地下棋这般不顾首尾!岂不知正面若无支撑,奇招就成了昏招?” 要说下棋高手,军中也不是没有,就是李世民的棋艺都甩某杠精无数条街。 但谁也搞不懂,为啥卫玄就喜欢拉着李大德下。只要没安排,定会派人把他叫过去。 话音落下,某当事人这边撇了撇嘴,貌似听懂了一些,但又有些无从下手。 他只是一个半吊子围棋初学者,懂个屁的首尾。还只以为只要自己用棋子把这老头的棋子全围住就行了呢。 当然了,李大德也明白,卫玄嘴上说的是棋局,但话外暗指的却是处世之道。 所以他虽然棋下不过对方,嘴上却是不肯服输。 “哼,这棋盘就在你我面前,我每一步你都看得清清楚楚,奇兵当然就没用了!要是两军对垒,你这什么大龙早被我打穿了!” “两军对垒,你又焉知老夫算不到你的路数?” 卫玄偏了偏头,笑眯眯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可知此言何解?” 考我是吧?这话老子初中就会背了! 李大德手里撵着一颗棋子,撇嘴哼道:“战争是大事,关系存亡生死,必须要慎重,多观察,多分析,不能莽撞!” “孺子可教!” 卫玄笑眯眯的抚了抚胡子,点着棋盘道:“再来一局?” “来就来!” 此刻,开封城下已然流血漂橹,残肢满地。 当开封守军出城迎战时,别说郝孝德,就连孟海公都懵了。 这守城的隋将得有多缺心眼,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来掺和?躲在城楼上看戏他不香么? 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 这可是迄今为止都未历战火的县治啊!有粮食,有兵器铠甲,有钱,有女人 “传某将令!大军即刻攻城!今日不封刀!” 中军旗下的孟海公长刀一指,甚至都等不及军阵变化,便亲率亲卫杀奔城门吊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彼时城外的战场上,能看出泾渭分明的三方势力。 最大的一方乃是郝孝德聚拢的鄢陵青壮,因为缺少兵器甲胄,大都是灰布麻衣。此刻已然成溃败之势,乱糟糟的开始向西奔逃。 而自孟海公手下的东平军虽然也杂乱,但好歹士兵配了些甲胄。且兵器齐备,还有战旗配合。他自己的亲卫营更是一水的两当甲,与府兵相当。 最后一股,也是最小的一股,则是开封守军。 这些人都是城中大户聚集起来的家将亲随,还有些县兵武侯,论装备倒是其中最精良的一股。但战力却是排在最末端,人数也最少。 杀出城外的一千隋军追着郝孝德的溃兵砍,居然还折了近百。 随着郝孝德的溃败成势,后两股兵马便在城头众人的眼前渐次汇合。 “来者可是杨太仆先锋?下官开封尉” 守军前方战马之上,一名皂衣束甲的汉子自马上抱拳,迎上奔马前来的孟海公。后者咧嘴一笑,待到近前,便挥刀砍落。 “噫!!” 战场上的喊杀噪杂,都未能压住城头内外的惊呼声。 太突然了! 随着开封尉的落马,孟海公长刀一指,二百亲卫营紧随其后,迎着守军阵列杀了过去。一瞬间,交锋兵线上便接连爆开血雾。 “快!快关城门!拉起吊桥!快快!” 城楼上的开封令姚政急忙大喊,随同站立的县丞主簿等也如梦方醒,哭丧着脸呼喝守军关城。 这哪里是什么隋军啊,根本就是另一伙贼寇。 然而彼时孟海公已然杀到了城下,出城的守军不敌,又乱糟糟的往回跑,全挤在吊桥上,又哪是那么好关的。搬动绞盘的士兵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不曾搬动分毫。 “再来几个人!不不,先关城门!先关城门!” 县丞这边大喊,话音未落,便自城下射来一支羽箭,正中后心。 孟海公前军杀到,而亲卫营已然随着守军杀上了吊桥。 “完了!” 姚政双膝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自语。 旁边被羽箭吓得蹲下的主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血泊中的同僚,心思一转,急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拉着他的肩膀大喝:“来人啊!快随某护送明府撤退!” “不能退,退了就完了!不能退啊” 姚政哑着嗓子呼喊,然而那声音却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在乱糟糟的城头上压根没人听到。 几个见机快的县兵已然奔了过来,不由分说架起他,急忙奔下城头。 过不多时,随着退进城中的守军向北面溃退,后方的喊杀声已然进入城中。 开封城开始冒起浓烟,哭喊与嘶嚎向北蔓延。 一早得到消息的高门大户急忙收拾了细软,携家眷自北门奔逃出城。还有些来不及走的,被士兵杀上门去,便在血与火中落进尘埃。 自古以来,溃兵入城便总是伴随着血火。 倒不是人性嗜杀,而是上位者寻求压力的转移。 这些人自东平一路溃退,被隋军杀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远离家乡,飘无所依。心底的恐慌和无助是能感受的到的。一旦压的狠了,很可能会哗变。 要让士兵从这种境况下摆脱梦魇,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钱和女人。 孟海公自己都成了丧家之犬,手里这点兵还是强靠威望聚拢,别说钱了,连干粮都没有。原本还有些难以施为,谁知关键时刻,郝孝德和开封守军居然联手来给他送温暖。 “好人啊!” 站在城内最阔气的大宅门口,孟海公如是说道。 而此刻,好人郝孝德已然快把牙给咬碎了。 大军自开封一路向西溃逃,待到天色将晚才堪堪收拢起来。粗一清点,只不到半数。且大部分粮草辎重都被丢弃,许多士兵连刀都跑丢了。 特么的这叫什么事? “欺人太甚!不管你是谁,某早晚都要你付出代价!” 斜阳浅照的山前,郝孝德跳着脚的喝骂。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几个兵头旧部簇拥过来,面露不安。 大家跑了一天,早就迷失了方位,甚至鄢陵是在北还是在南都摸不清了。 前者喘着气发了半天邪火,待冷静下来,便开始打量周围的地形。 “去,先派人去周边探探,有没有村子,问问这是什么地界,再弄点吃的!” 挥手打发了手下,老郝自顾自的找了一处背风的石头坐下,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自己辛辛苦苦洗的桃子,却被别人吃了。但眼下还不是报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再找个桃子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但仅存的那点儿冲车都遗留开封城下了,短时间上哪去搞别的攻城器械去? “或者可以扮做隋军?” 开封城下那一幕,倒是无形中给他打开了一道奇怪的大门,让他的心思有点跑偏。 一群人眼巴巴的干坐了半个时辰,天光都开始暗了,嘴角沾着谷渣的探马才回来报信,言说在西面山坡下发现一处村庄。 “此地叫做黄沙岗,村长说西面那是神农山,山中有大龙,是上古皇爷的道场。据传还有狐仙,有时会偷偷下山来寻貌美男子欢好啧啧啧” 报信的青年絮絮叨叨,一副刚从旅游景点被卖纪念品的小贩忽悠瘸了的架势,听得郝孝德额头青筋跳动。 “所以,此处到底是哪个县辖所在?”后者咬着牙哼道。 “呃,哪个县?” 青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不能生气! 不能和傻子一般见识! 越是这种时候,某越要和颜悦色! 某是首领,首领要有胸怀! 郝孝德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狠狠吸了口气,同时暗道以后挑斥候得加一条,傻子不能要。随即便无奈挥了挥手: “今晚便驻在这黄沙岗罢!修整一日再说!” 溃兵渐次集合,低头耷拉脑的往西面行走,而与此同时,四十里外的嵩山隘口也正有一支军队逶迤出现。 大隋战旗在落日的余晖中顺风飘扬。 高君雅想要做个姿态给皇帝看,以证明他对这份军令的重视。所以待到了轘辕关,他连停留都没有,便直接出关南下,打算连夜赶往新郑。 他都打听好了,这会儿卢明月的大军都聚集在广成关外,与他相隔百里,中间还隔着紫云山,中间这条路是绝对安全的。 “加快速度!待到了新郑再行休整!” 帅旗下的高副留守意气风发,貌似胜券在握。 第176章 星垂平野鼓惊雷 二月份的时间,在一年里总是最不够用的。 若从正月算起,过了今夜,这一场波及大半个中原的乱战便已然持续到了第三个月份。 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各国遣使入贡的高峰期,也是皇帝游巡,祠祭山河,围踏青的时节。 然而今年自正月的朔望朝后,周边就再无动静。临到此时,河南河北的邮驿系统彻底被乱军打崩,朝廷更是成了聋子瞎子。令不过汜水,讯不达南岳。 杨广很急,朝中大臣们很急,焦灼的敌我双方更急。 人一急,就容易出昏招。 比如卢明月掐指一算,今夜是个偷袭的好日子,便决定去夜袭隋营。 他是有底气的。 或者说目前的整个河南地区,最有底气的就是他了。 别人都是在挨打,只有他在打别人。 因为他人多。 征兵小能手可非浪得虚名。 随着时间推移,这位自去岁一路辗转溃败到皇帝眼前的义军统领,麾下已然聚集了近三十万大军。比眼下整个黄河南岸交战的双方兵马加起来都多。 所以拿出个几万来搞一次夜袭,小case啦! 他的目标,是驻守在熊耳山下的河东勤王军。 没办法,李大德挑的这处驻地太刁钻了。整个万安山沿线,就这么一处山势平缓,能绕过伊阙关直入河洛的隘口,还被他给堵上了。 不弄死这支隋军,卢明月想要进河洛就只能强攻伊阙关。 他试过了,难搞的很。 伊阙、大谷、轘辕三关在万安山串联一线,地势就注定了人海战术行不通。不像广成关那时候,四面一围,单是那放眼四望皆敌的绝望,就让守关的隋军尿了裤子,开城投降。 所以还得走熊耳山。 仗打多了,卢明月也多少总结了点经验出来。 比如说伊水之上其实有对方安排的巡逻斥候,要想偷袭,必须要瞒住对方的耳目才行。 亥时正,星光璀璨,无风无云。 黑压压的人群悄然来到伊水下游,用身体掩着刀身的反光,伏低身体,藏在岸边的草丛中,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一抹火光,正自上游慢悠悠的南下。 伊水上游自从被构筑堤坝,水势便小了许多。甚至于清早时,沿河两岸竟还能结成一层薄冰。 不过为了防止憋大了劲儿再把自己给淹了,李大德没敢直接截流,而是引流蓄水。整个上游十余里的范围好似水库一般,分段引流,大圈套小圈。 这也就保持了伊水的水位仍可行船。 三名侦察兵撑着一个木排顺游而下,不时会停在水面上,举着火把张望两岸的情形。待到下游,便换了人撑杆,又慢悠悠的往回返。 “注意了,官军斥候共有三队,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出现一队。都看好自己人,哪个露了马脚,老子剁了他!” 发号施令的这位,貌似脾气不太好。 带队袭营的是卢明月麾下别将吕明星。 当初齐河惨败,卢明月麾下四散奔逃,本无幸免之理。但随着张须陀战死,瓦岗寨忙着巩固战果,征讨鲁郡,倒也没死咬着他们不放。有些旧部便辗转南下,再次聚集。 不过眼下老卢身边的红人却不是他们几个,这一点从派他出来袭营就知道。 自襄城郡与广成关得了几个隋朝降官,卢明月就越发膨胀,已然有些看不起这帮土老帽了。眼下他正在后方和那几人研究,要搞个中枢机构出来。 “娘的,等老子起了势,便甩了他单干!” 吕明星暗自咬牙,待到河面火光远去,便挥了挥手,命令前军渡河。 为了对付五千隋军,这一波来了三万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河岸边便推下无数木排,士兵们乱糟糟的爬了上去,向对岸摆渡。不时还有人落水,在兵头的呵斥下委屈吧啦的往对岸游。 只过了不到两千人,眼见上游再次出现巡逻的火光,吕明星便呵斥着两边隐蔽躲藏。过了河的人急忙把木排拖拽上岸,奔进对面的树林。 这一次来的侦查兵,在下游待的稍久了点,似乎觉得不对。 但就在两岸注视的人手心冒汗时,对方却又开始回转,似乎并未发现异常。 “呼!” 吕明星长出了口气,难说是失望还是虚惊。 事情似乎很顺利,但按这个节奏,等三万人都渡过去怕是天都亮了。 “加快速度!再去多弄些木排来!”吕明星挥手下令。 如果是在演义故事中,敌军劫营,总会有些征兆。 比如旗杆忽然断掉啦,营帐忽然被风掀翻啊,甚至于主将夜观天象,天狼星瞎鸡儿闪啊,掐指一算,就知道晚上要出事儿。 当然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配角只配挨打。 李大德的主角光环这么浓烈,当然不会真的被袭。但他能提前预知,倒不是旗杆或是星星告诉的,而是司马长安。 侦查队从成立以来,所有的岗哨便都是明暗双岗。受此影响,凡是经过他手的队伍,也都养成了这种习惯,自然包括收编的降兵。 吕明星那边开始渡河的时候,对岸至少有三组潜伏的暗哨在看着。 “半个时辰才过来这么点儿人?” 李大德托着下巴,看着他道:“要不让巡逻的兄弟歇歇,偷个懒,多给他们点儿时间?” “不行!” “不可!” 话音未落,被叫来一起研究的李世民便和司马长安同时开口。随即前者诧异的瞥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先说。 司马长安先是抱拳谢过,随后便解释道:“贼兵既然摸透了我等巡逻规律,怕是已观察了些时日。要是突然有变动,怕会打草惊蛇。” “不错!” 李世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巡逻的士兵不但不能变动,还要嘱咐他们,即便看到了些许痕迹,也要佯装不知才行!” “哎?那我不是要等他们一宿?” 李大德皱起眉毛,一脸拒绝。而后便挥手哼道:“那你们折腾吧!我可不陪你们熬夜!” 随着话音,某杠精起身就打着哈欠往外走,只留下李世民在旁边摇头笑骂。 奇兵变成了明子,主动权就调转了。 就像他此前和卫玄说的,后者能赢,靠的是洞悉对手的落子。而现在他们已然俯视棋盘了,棋子还不自知,输赢便已然注定。 “次奥!最近下棋都快下傻了!真是信了那老头的邪!” 李大德嘟囔了一声,看了看外面天色,便招呼张小虎去收拾帐篷,顺便叫上侦察队随他进山扎营。 有他二哥在,这种阵仗只能算是小场面,他倒也躲的潇洒。 随着夜色推移,登陆伊水西岸的士兵越来越多。吕明星也来到了对岸,开始向北面的隋营接近,却并未马上展开进攻。 嗯,天太黑了,有点看不太清楚。 说是夜袭,实际上大家都是等到天色将明,能见度高的时候才会真正动手。不然一场乱战下来,到底谁打谁就很难说了。 夜战,从来都是双方都会尽量避免的事。就算真的要搞,也是以制造混乱为主,就如同李靖当初在太岳山下那般,而不是短兵相接。 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要么一方是疯子,如毋端儿。要么是出了意外,比如高君雅。 当前军突然打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懵,郝孝德更懵。 后者这边睡得正香呢,忽然就被亲卫叫醒,言说斥候报告有官军杀过来了。他当时估计也没睡醒,都不问问是哪个斥候说的,就急忙抄家伙跑路。 结果亲卫营护着他才刚下了黄沙岗,迎头正好撞见高君雅的前锋营。老郝还以为自己这是被包围了,不由分说就开始“突围”。 黑灯瞎火的,他看不清隋军到底有多少人,而被打得一脸懵比的隋军也搞不懂这是哪冒出来的敌人,瞬间就打成了一锅粥。 这个时候,黄沙岗也喧闹起来。 被他抛下的兵卒们听到动静,闹哄哄的出门。一听说岗下全是官军,也不知是哪个天才想出的注意,一帮人便乱哄哄的跑去搬石头,顺着山坡往下扔。 “不要慌!结阵!弓弩手上前!哎呀,不对,是刀盾兵上前!他娘的” 高君雅压着不安的心思下达命令,眼见前面混乱开始扩大,便引亲兵打马上前。 这些人毕竟都是新招的募兵,临战经验太少。遇到这种情形连他自己都慌,何况普通士兵。 好在他们的装备不是义军可比的,随着他抵达交战线附近,勉强算是稳住了阵脚。 便在这时,耳边忽然有轰隆隆的声音连成一片。 高君雅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的扭头,便见黑暗中无数滚石原木已来到了近前。 “砰!” “将军!” “保护将军!” 没有疼痛,他人生最后的印象,便是亲兵们的呼喊,随即眼前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177章 迎朝阳少年踏血火 当隋军开始溃败的时候,郝孝德几乎是在下意识的追。 痛打落水狗,这已然是各路义军刻印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毕竟他们能打胜仗的机会不多,也就顺风仗时能捡捡便宜。 也就是夜色给了他勇气,不然要知道此刻阻滞黄沙岗下的隋军多达一万,他一定不敢。 “让开!快让开!” “别挡路!” 高君雅的亲兵架着浑身是血的身影在人群中呼喝推搡。黑暗中前后都是乱糟糟的士兵,分不清是叫进攻还是撤退,都挤在一起。 老郝手下的天才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赢了,只追着山下的火光投下落石,甚至于燃烧的滚木。 隋军后阵开始大乱,充斥着哀嚎与哭喊。 这回轮到隋军开始“突围”了。 “弓弩手!弓弩手开路!放箭放箭!” 高君雅的亲兵们已然顾不上前面到底是敌军还是自己人了,急于脱身的亲卫统领呼喝着刚退下来的弓弩手跟在他们身后。但凡是冲不过去的地方,直接就是一轮羽箭。 于是乎,隋军后阵的士兵们喊的更大声了。 因为他们不但要躲避山顶的落石滚木,还要防备“敌人”的齐射。 夜色越发深沉,黎明前的黑暗到来,让所有人都不知自己面对的是哪一方的刀剑。 吕明星已然带队摸到了熊耳山下的隋营外围。 夜色中的军营如同巨兽匍匐,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营地中央有篝火晃动,闪着影子。 “怎地连个守卫也没有?” 吕明星心下泛着嘀咕,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像是回应他的呼唤一般,营内一阵踏步声由远及近。 一队二十人的兵卒手持步槊火把,迈着整齐的步伐自北面走来。在营门处停了一瞬,观察了一会儿,便又转身走向来路。 借着对方火把的光亮,众人都看到了营门两侧的塔楼上似乎还站立着笔直的身影。 吕明星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好彩。要是再晚到一会儿,天色一亮,怕是不等到附近就会被发现。 “幸好加快了渡河速度!” 暗自嘀咕一声,转身挥手:“寻几个眼神好的弩手来,等下攻进去时,先杀那上面的守卫!” 悄声吩咐完,过不多时,便有近百手持弓弩的身影上前。另有士兵拿着抓钩、绳索等纷纷跟进。 天边开始泛白,第一缕晨曦自东面辉映。 营中越发安静,连巡逻的士兵都未再出现,只余篝火在风中噼啪作响。 吕明星心头越发不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手臂自微光中举起,然后狠狠挥下。 “唰!” “噗噗!” 一连串的弓弦响动,早已瞄准的弩箭射向塔楼,传来物体被射中的声音。其上的身影瞬间翻到,重重的落在地上。 前方手持钩锁的士兵快步奔至营栅下,将铁钩甩过,翻进营内。过不多时,木门便被拉开。 “杀啊!” “杀!” 士气用不着吕明星去鼓动,这帮人早就被卢明月鼓动得头脑发热了。营门一开,按捺不住的士兵们便喊打喊杀的抽刀子狂奔而入。 “不要乱!先去寻辎重粮草!” “分散!分散!先烧了营帐!” “亲卫营的,随某去寻官军主将!” 吕明星自军中大喝,然而手下这帮士兵眼见已杀进了敌营,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差点把他的亲卫营都给冲散了。 一支响箭自熊耳山下射向半空。 尖锐的唿哨声传向四野,好似在这一瞬间连营地中的喊杀声都给盖住。 吕明星的心头一颤。 “将,将军!” 身旁的兵头忽然拉住他的手臂,颤声指着不远处的塔楼。 前者顺着视线看去,便见一个被插满了羽箭的身影趴伏在下,露出的部分只是稻草。 上当了!是陷阱! “撤退!快撤退!” 吕明星扯开嗓子,急忙大喊。 “咚!” “咚咚咚” 战鼓声极其突兀的自三面响起,无数身影突然出现在营地外围,举着铁盾合围而来。随即便有无数羽箭自后方抛射而落。 “小心,快避” 吕明星话音未起,便被身旁之人扑倒。 一连串的破空声不断传来,只觉身前之人突然一震,热血便迅速殷出。 “快跑啊!” “俺的腿!救命啊!” “杀出去!” “点火,点了火官军便看不到了!” 已经冲进营内的队伍迅速的乱了起来,往哪跑的都有。而其中一部分人竟还直接奔向西北面营门,显然是得了授意,想要趁乱混进河洛。 然而待奔至半途,便见前面出现了一排“刀墙”。 半丈高的木墙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兵器。有双面的铁刃,还有步槊、横刀。 士兵们正惊疑时,就见这些“刀墙”忽然动了起来,缓缓向前推进。 彼时,全身披挂的司马长安就站在这片“刀墙”后方。 这些所谓“刀墙”,其实是由一架架刀车拼接而成的,两侧都有车轮和扶手。此刻被士兵架着,便可移动。 这种刀车,其实是城战中用来堵城门的。李大德见伊阙关内有这玩意儿,便找卫玄磨嘴皮子搞来几辆。剩下的全是这段时间鼓捣出来的仿制品。 任何武器一旦形成规模,总是很壮观的。 此刻,近百辆刀车由士兵们推着,如同城墙一般压着敌军步步后退。稍有慢者,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前方的兵器扎进身体。 “爬上去!干死他们!” “快跑啊!” “别挤俺!” 最前面的士兵们哭喊着往回跑,还有些试图翻越,爬不几下就被兵刃割断手脚,痛苦的落在地上哀嚎。 刀车开始向红色转变,如同巨兽亮出狰狞的獠牙。 这还没完。 “弓弩手,上!” 司马长安一声令下,每辆刀车后方便都有三名弓弩手登了上去,开始透过木墙向外射击。 营地内的乱军迅速崩溃,割草一般的不断倒下。 “撤退!快撤退!官军早有准备,这是个陷阱!” 吕明星本来也没深入大营太远,待发现不对时便带人往回跑。 营地内已燃起大火。 不知是哪个聪明人提议的,要以烟火阻挡隋军的视线。结果点起火后,羽箭还是照样不断射来,自己的退路却被大火拦住。 只剩了一半的亲兵营拥着吕明星退出大营,回头看时,就见前线突进去的士兵在大火中翻滚呼嚎。许多中了箭的,在血泊中向外伸着手叫喊。 透过火光,一排血红的狰狞“刀墙”正缓缓逼近,墙下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杀!杀!” “杀!杀!” 大营两侧埋伏的士兵开始集结,密集的长枪架在铁盾之后,喊着号子向两翼包抄。 吕明星不敢再迟疑,领着剩余的士兵向南面渡河的位置溃退。 回到对岸,他们就能活。 天光已然大亮,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伊阙关与对岸关中军的注意。 关城之上的守军顿时如临大敌,刀剑出鞘。而卫玄这边却忽然开了营门,一员小将倒提马槊,引一千骑兵出营,直奔伊水而来。 熊耳山上,面对晨曦刚摆了个pose的身影见状便叹了口气。 “去,给老卫头打旗语,叫他别瞎掺和!不然等下我二哥开闸放水,可别怪我没提醒他!” 话音落下,身侧便有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对岸的骑兵跑到半路,便转了方向。但又没回营,而是就在对岸瞧起了热闹,似是不放心一般。 此刻对岸的溃兵刚刚抵达此前潜伏的树林外,待看到前方的景象,便急忙停下脚步。 一支百人骑兵,静静的站在林边。 黑衣,黑甲,黑色面罩。就连马槊留情结下的缨穗都是黑色的,如同九幽之下踏血而出的修罗。 吕明星心底泛着寒气,但求生欲又不容他退缩。 “冲过去!船就在对面!冲过去便能过河!” 长刀一挥,身侧无数士兵便喊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啥的叫骂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那支骑兵也动了起来。 马蹄声渐起,汇成一片。 伊阙关上,因为起的太早还有些蔫的樊子盖抚着胡子,看着远处河岸那蓦然爆起的大片血光,怅然的叹了口气。 “年轻真好啊!此间少年,何等意气风发!” 随即,便拍了拍城头墙垛。 “来人!擂鼓!为我大隋勇士助威!” 第178章 引怒涛明月暗藏刀 人只要还留存希望,便不会选择走绝路。 背水一战之所以那般著名,就是因为人在绝境之下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所以李世民并未破坏伊水西岸用作渡河的木排、板船等,还很贴心的帮他们摆到了岸边,目的就是让溃兵还存着渡河的心思,提不起反抗的勇气。 老李一直都觉得,他们家老三就是跟着老二学坏的,但这一招,委实是李世民学的他弟弟。 太坏了! 但效果很好。 一百铁骑本来是组成一个锋矢阵,逆向凿穿。待发现溃兵们只是急着向河岸溃退,根本没有战心后,便只剩下赶鸭子了。 李世民的箭壶早已射空,此刻手持一把环首长刀,来回冲突砍杀。那浑身浴血的样子,活像是骑砍里的地主老财。 自大营追杀而来的士兵开始进入战场,向河岸驱赶溃兵,隐隐还能听到某个熊孩子的大呼小叫。 “贼军休走,吃某一箭!” “哇哈哈哈,又射中一个!” “射死你们!” “快点快点!等下都被他们给杀光了!” 李元吉很是兴奋,不断催促着护卫在他周围的士兵跑快点。 这个初次踏上战场的熊孩子,此刻眼睛瞪得老大,脸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小嗓门都要喊哑了。远远看得李世民一脸黑线。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人天生无惧血肉横飞的场面的。 他觉得他的策略可能错了。 为了防止意外,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让这货踏进战场。只等敌军开始溃散,大家衔尾追杀时,才让人带着他过来感受一把。 本来是为吓唬他,让他以后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现在看来,这货还挺享受? “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 心思只是转了一瞬,注意力便移开。 战场之上,容不得分心。 河岸边,完全被求生欲支配的溃兵已然有人冲到了木排的位置,忙不迭的推着下水。第一个木排上挤满了人,不等离开岸边就被踩翻。 落水的人挣扎着往回爬,还留在上面的则是往下推。有人为了一个位置拔刀相向,还有些又往回跑,去抢别的木排。 僧多粥少。 即便是先中了伏击,在营中被杀了一波,又被李世民带人击溃。但此刻拥挤在下游的溃兵扔有两万之数。 许多人眼见挤不上前去,追兵又已临近,便干脆转身冲进伊水,向对岸游去。 更有甚者,都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刚一下水就挣扎着喊“救命”。 吕明星身边的亲卫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他们装备最好,自然也最惹眼,总是受到追兵的重点照顾。及至岸边时,就只剩下十来人。还尽是半路脱了盔甲才躲过一劫的。 但不要紧。 因为他们抢到了一条木排,赶着最后一波冲到了河面之上。 “呼” 吕明星喘着粗气,四肢不断颤抖,鲜血混着汗水流便全身。 回头看时,只见岸边许多来不及下水的士兵,正被隋军屠戮殆尽。尸体沿着河岸堆积,把水面染得通红一片。 一缕金光自身后洒落,使得对岸如林的刀枪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便在这灿烂的晨辉之中,却见岸边突兀的升起三道烟柱。随后隋军便如潮水一般,快速的向山脚退去。 “山脚?烟?” 吕明星有些怔然,随即瞥向河面上无数向对岸扑腾的身影,心下忽然大骇。 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水面不安全。 “快,快划!快划!” 呼喝着撑木排的士兵,见后者茫然,便跑过去一把抢过撑杆,疯狂的向后乱怼。 然而撑筏这种事,是个耐心活,越急越乱。 在他的操作下,本就不太符合流体结构的木排开始在河面打转,半天都没前进一尺。 其他人相顾茫然,正琢磨这货是不是被吓疯了,就听到上游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什么声音?” 不止他们,此刻河面上不少人都听到了,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北面。 山顶的视野更清晰。 李大德所在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上游的土坝被掘开,奔腾的河水卷着滚木怒吼着涌向下游。 十余里的河岸,怒潮涌过也就是盏茶时间。 河面上漂浮的无数人影、木排,在白色的洪流席卷过后,便全都消失不见。 “嘶!” 持刀站立身侧的张小虎狠狠的吸了口气,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立起。周围随他上山的侦察兵们也忍不住低呼。 太特么凶残了! 要知道,李世民他们忙活了一早上,近两个时辰的冲突、砍杀、连烧带射,全部家底都掏出来了,也才堪堪消灭不到万人。 然而就在他们眼皮子低下,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近两万人就突兀的消失不见,毛都没剩下一根。 许多人下意识的瞥向迎风站立的那位,目光带着敬畏。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哎!” 李大德忽然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东家,” 冯月娥小心的上前,自他身侧低声道:“东家是担心此计有伤天和,恐折阳寿嘛?” 讲道理,就算明知道后者不是在骂他,李大德还是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老子什么时候担心这个了。 后世比这凶残的战争场面多了,一发“小男孩”下去,死的人数起码是这儿的十几倍,也没见有哪个折寿的。发明那玩意儿的老“爱”同学更是活到了七十六呢! 所以,你们居然是怎么想的? 摆了摆手,李大德没回答她的话,而是不爽的瞪着周围道:“这仗又不是老子打的,水坝也不是老子挖的,你们这一个个的什么眼神?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刚刚叹气,其实与眼下的战事无关。 他只是忽然想到,都进了三月份了,这老什子的破仗还没打完。 大军从河东出发的时候,蚊香工坊的基本构架都已经搞的差不多了。算算时间,眼下本应该是开工生产的时候。 可是瞧瞧,他在干嘛? 穿越到这边儿都小半年了,原本摩拳擦掌准备改变这个时代的某穿越者才突然发现,自己倒先被这个时代给改变了,啥也没干成不说,还天天学人家打仗砍人。 其他人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没谁再嘟囔了,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古怪。 便在这时,就听身后的张小虎嘟囔道:“那诸葛孔明烧藤甲兵的时候,也没亲自点火” “啪!” 话音未落,某杠精已回身抽翻了他脑袋上的兜鍪,随即就抬脚踹了过去。 “抬杠,是吧?” “就你会说话,是吧?” “看过三国,了不起,是吧?” 张小虎连被踹了两脚,转身就跑。李大德兀自不解气,追在他后面,时不时就来上一脚。 其他人目不斜视,嘴角却忍不住抖动。 急了急了,这杠精他急了! 正吵闹间,忽听最边缘的郭通一声惊呼,指着山下道:“东家你快看!卢明月出兵了!” 他们站在高处,能一直看到远处紫云山外的地坪线。 三十万大军齐出是个什么场面? 一万人,便能组成一个绵延两里地的军阵。三十万人,单是传个命令,传令兵都要跑上大半个时辰。 此刻,众人只看到远处土黄色的地面正慢慢变黑。形似无边无际的军队正跨过山隘,踏起的尘烟简直如同风暴,滚滚而来。 李大德心思斗转,随即头皮发麻。 “草一种植物!王八羔子原来是等我放水!” 怕是就连卫玄这个下棋高手也不敢相信,卢明月竟会以三万人来作为诱饵,目的就只是为了引出上游堤坝蓄的河水。 如今他们这边的天然屏障少了一层,对方却大军压境,目的就很明显了,就是要趁着这会儿进攻熊耳山。 论出其不意,就连张须陀都在他手里吃过暗亏,李世民这边还干掉了三万人,已然是赚了。 “快!给山下送信,赶紧让他们回营!别杵在那当靶子!” 李大德跳着脚的下令,随后又拽过张小虎,交代道:“你去伊阙关求援,告诉樊老头,老子熊耳山要是丢了,就不信他伊阙关还能守的住!快去!” 说完,便当先往山下跑去。 眼下一比六十的兵力比,已经不是他再看热闹的时候了。 张小虎跟着跑了几步,却又拉过乌大宝,交代道:“你去伊阙关求援!我留下保护三爷!” 说完,也不待后者反对,便追着李大德的身影跑了过去。 卢明月这边一动,整个伊阙关周边都紧张了起来。 关城南面,关中军营地已然响起聚将鼓。更有传令兵出营,奔向东面各营勤王军。 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决战会来的如此之快。 第179章 生化战麒麟起浓烟 军阵逶迤,战旗飘扬。 卢明月依旧是那副全身金甲的骚包打扮,但面貌却又全然不同。 胡子似乎特意修过,整齐的顺于颚下。脸也干净了许多,甚至还比之前胖了。身下跨着一匹枣红胭脂马,背裹龙纹披风,腰悬金漆吞口剑,很像是那么回事儿。 能在这乱世之中搞风搞雨的,都不是无能之辈。 哪怕他在齐河不敌张须陀,在封丘又被秦琼撵兔子一般狼狈逃窜,但最终,这天下的关注点还是落回到了他的身上。 大概是名字起的好。 就算把全天下的反贼名字都放在一起列个名单,他也能在众人的目光一扫而过时脱颖而出,被人们牢牢记住。 但他不想只当个反贼,待到此刻,他的野心已随春风飞过整个中原。 他都和几个降官商量好了,等去洛阳赚了名声,他就称王。到时候也封几个国公出去,好叫手下人一起沾沾光。 “等着瞧吧,第一个杀进洛阳的,定然是某!” 随着日头的升高,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小金人”拔出宝剑前指,随即黑压压的人群便发出呐喊,高举着木排、竹筏,一股脑的涌向河面。 “快快!把刀车推到前面,堵住营门!” “投石机呢?樊老头不是答应借几架么?快推过来!” “加固外墙!快点!去搬桩子过来顶住!” 李大德在营地中奔走呼喊,李世民与司马长安也都各自指挥着士兵布置防御。 没人询问为何要放弃下游渡口。 在面对三十万大军进攻长达十几里河岸的情况下,这个问题用脚也能想明白。 李元吉此刻好像有点懵,拎着把弓站在那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这边刚刚还占据上风,怎么一眨眼就成了挨打的那个。 李大德在他身边来回经过了几次,终于在某一次,一巴掌把他抽了个跟头。 “发生么愣呢!等下打起来就跟紧我知不知道?” “啊?哦!” 李元吉如梦方醒,便又跟着他跑来跑去。 关键时刻,还得是亲三哥保护他。 当然了,某黑心东家到底存的是谁保护谁的心思也很难说。 伊水下游,汇聚于熊耳山下的湖面上,吕明星仰首向天的漂在无数浮尸之间,空洞的眼睛再无神采。胸口还贯穿半截竹子,鲜血早已流干。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在这场战役中留下姓名,反倒留下了性命。 争霸天下是少数人的游戏,代价却是大多数人的牺牲。 卢明月前军冲至河岸,无数木排竹筏被推下水,很快就并联搭出一座浮桥。 北面原本瞧热闹的关中军骑兵奔袭而来,试图阻滞。还不等到近前,就被对面破空而来的大片羽箭给拦下。 前者为了这次渡河已然准备了许久,堪称孤注一掷。在没寻到破绽前,三十万人的军阵根本无从下口。 熊耳山下,义军前锋军旗已出现在哨塔的视野中。 “五百步!” “三百步!” “一百五十步!” “准备!” 被李世民调去前锋营的司马长安在刀车后挥舞令旗,大片的弓弩手急忙上前,立身瞄准。 于此同时,在后方五十步外,还并排摆着数十架投石机。 这东西在守城战中是用来压制敌方投石机或是巢车之用。卢明月军中没这些玩意儿,老樊便也没动用过。 李大德此前索要时,他还觉得这小年轻没有战阵经验,不懂这东西的用途。而前者也并未解释他要这玩意儿到底干嘛。 眼下,到了揭晓的时刻了。 “一百步!” 随着哨兵的呼喝,众人已见军营外敌军的身影,同时开始有羽箭自对面射来。 司马长安呼喝着刀车上的弓弩手反击,喊杀声瞬间变大。无数敌兵吼叫着冲到近前,却被刀车上的锋刃逼退。 上方的弓弩手不断射击,凡是冲到近前的士兵便如同打在沙滩上的海浪一般,迅速消融。 然而人太多了。 不断有人被射倒,又有人涌上。眼见刀车难以翻越,过不多时,便有人扛着渡河时用的竹筏上前,架在刀车边缘。 敌军弓箭不断,后方的李大德眼见刀车上的弓弩手开始出现伤亡,便挥手下令。 投石机后方,手持火把的士兵上前点燃木勺中以藤筐包裹的事物。一瞬间,便有滚滚黄烟冒出。 “咚!” “咚!咚!” 一连串机扩弹开的声音响起,巨大的摆臂带着呼啸猛的挥动,便有数十个黑点升上高空,拖着一串黄色烟雾状的尾巴向对面砸落。 不是石弹。 那东西与投石机本身不同,涉及到弹道精准和繁琐的打磨工艺,老樊压根就不同意给他。 当然他也没想要。 眼下投石机射出的,其实是装在藤筐里的硫磺矿石。 有温泉的地方,找这东西并不难。况且熊耳山上还有几处道观,想找硫磺,问炼丹的道士要就行了。 一筐筐被点燃的硫磺随着配重的石块一起飞跃交战线,在密集的人群中砸落,轰然散开。当场便有几个倒霉蛋被砸了脑花四溢。 进攻中的敌军被吓了一跳,落点处瞬间就出现一个空洞。但也只停留那么一瞬,眼见这玩意儿杀的人还不到两手之数,便又继续上前。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 被石块砸过的地面很快便有大股的黄烟开始冒出,在无风的环境下迅速凝聚成一片厚重的烟雾。但凡经过的人,无不比熏得涕泪横流,咳嗽不已。 “射程延伸,扩大覆盖范围!都小心点,千万别砸到自己人!” 李大德这边不放心的交待着。 他手下这些玩投石机的都是二把刀,只是照葫芦画瓢。之前预测弹着点的时候,就差点把外面的司马长安送去见老子。 所以眼下,硫磺落点最多只敢选在营外百步,再近就不敢了。 士兵们开始推动投石机前移,同时调整角度。 随着摆臂不断抛起,一个又一个冒着黄烟的藤筐被投射出去。随着时间推移,就连营地里都凝聚起了一片黄烟范围。 “咳咳呕!” 李大德被熏了一脸,差点吐出来,急忙拉着还在那眼巴巴看的熊孩子跑路。 李世民早已登上了营中的塔楼,正凝神关注着战场的变化。 他实在好奇,这种道士炼丹用的“药材”能在战场上起到什么作用。 作用很明显。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营门处刀车上的攻势突然减轻。甚至于在一刻钟后,竟有些区域出现了真空。 司马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后方塔楼上李世民和随后爬上去的李大德、李元吉都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便按捺不住好奇,爬到一处刀车后方向外看了过去。 百步之外的大片战场,已经完全被黄烟所笼罩,如同浓雾,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后方的敌军还在不断涌入,可前面却半天都没人出现。 投石机还在射击,使得外面的黄烟越来越浓,且有向外扩散的趋势。过了许久,才见其间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影渐渐出现。 司马长安举起手中劲弩,瞄准了最前面那个。 那是个高瘦的汉子,出来时还用手捂着口鼻,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不等他放箭,就见此人踉跄着走了没几步,就突然全身痉挛,口中喷着白沫倒了下去。 “嘶,这烟有毒!” 司马长安瞪圆了眼睛,手中弓弦一响,弩箭也不知射哪去了。 李大德只是在电影里看过用硫磺烟作战的场面,实际效果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里面描述说,用尿湿的麻布捂住口鼻就没事。 但眼前的情景告诉他,光捂住口鼻是不够的。在这种浓度的硫磺烟,用不了几分钟眼睛就得瞎。 “玛德,我就说尿尿没用吧!还说我抬杠!下次谁再说,就让他来试试” 李大德在塔楼上碎碎念,也不知是在骂谁。 而李世民这边在愣了半晌后,突然转身下了塔楼,抓过传令兵道:“快,让人去准备扇子,所有人都去,向南面扇风!千万别让这烟飘过来!” 与此同时,对岸始终在关注战场的卢明月也在下着同样的命令。 “传令,向北扇风,让这烟去熏隋军!” 第180章 敌我变轘辕迎战火 细数有李大德参与的仗,总是会变得诡异且超脱常识。 比如说此刻,自对岸观战,并时刻准备出手的樊子盖与卫玄,便眼带茫然的看着攻守双方都突然忙碌起来,各自开始了手工艺大比拼。 “他们忙活什么呢?” 看着远处突然变得乱糟糟的敌军,李大德嘟囔了一声,又想起了望远镜的事。 但在注意到自己这边也差不多时,便忽然反应过来,看向李世民,异口同声道:“该不会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吧?” 一想到自己这边五千人同时扇扇子,而对面却是数十万人,李大德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吼叫着冲下塔楼。 “快快!力气大的都跟我走!” “三郎,三郎你要做什么?” 李世民跟了过来,话音落下,就听前者气急道:“当然是做几个大号扇子啊!他们人多!” 一句话,顿时点醒了周围的人。 一个个都恍然大悟,急忙丢下手里刚用树枝编的小扇子,组织人去寻材料。 日头开始升高。 战场延伸到河岸的黄烟越发浓郁,范围也越来越广,已然快要接触到大营边缘。 不用敌军扇风,李大德也快把这石头砸自己脚上了。 司马长安开始流泪,不时咳嗽,还要呵斥着防线上的士兵不准乱动。便在这时,就见后方一群人抗一个一仗长短,两侧捆满了木板的大号“扇子”跑来。 “让开,都让开!别挡路!” 几个兵头摆着手呼喊,过不多时,便把这大扇子架到了刀车上。两个体格健壮的士兵自两侧抱住原木末端,开始有些羞耻的左右摇摆。 “呜!” 近一人高的扇面开始摆动,扩散到近前的烟雾顿时向外飘散开来。 “呼,好险!” 左近的司马长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擦了擦眼泪。待听到后面的呼喊再回头时,表情便精彩起来。 实在是,这帮人的思路各异,做出来的扇子千奇百怪。 以赵德柱为首的一帮黑骑士,雄赳赳的扛着一个用帆布做的半圆形巨大团扇,才走到一半就散了架,忙不迭的在原地修修补补。 李世民这边让人做了个类似折扇的大家伙,却过于沉重,抗的人是最多的。 而李大德 司马长安张大嘴巴,看着张小虎几人抬着个三只脚的巨大竹蜻蜓小跑着奔过来,很是怀疑这几个哥们进错了片场。 “都让开,给我一个烟雾最浓的方向!” 最前方的李大德表情很是嚣张,却又让周围的人不明白他这嚣张源自何处。 原本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李元吉都远远的躲开了,一副羞与此人为伍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前面刀车之上的众人让开了一个位置,对应的是最先遭到投石车重点打击的区域。 此刻,那一片范围浓烟滚滚,燃烧的硫磺不断涌出烟雾,如同泉眼一般。 “来来,就放这儿,先搭架子!咳咳” 李大德捂着口鼻,只说了几句就忍不住跳下去跑开。 嗯,他选择远程指挥。 原处只留下张小虎几人,按照他之前交代的,先在刀车后方立起两个“丫”字型的架子,把那支超级竹蜻蜓架了上去。 大家这才发现,竹蜻蜓撑杆的末尾处还凿了一个豁口。 只见几个侦察兵搞定之后,便用绳索把撑杆和和架子捆在一起。张小虎甩了甩胳膊,又咳了几声,便把一个歪歪扭扭的摇把插在了末尾。 “呜呜呜” 随着摇动,延伸到外面的三个近两臂长的扇叶慢慢转了起来,带着呼啸的风声,随即越转越快。 围观的众人只见眼前的黄烟突然间便开始滚动,随即肉眼可见的向外扩散,露出了趴伏其间,姿态各异的敌军,不知是生是死。 “喔!” “厉害!” “三爷威武!” “还是东家聪明!” 周围一片哗然,忍不住的惊呼。 而那些还满头大汗的呼扇着巨大木扇的士兵们,则是越摇越慢,开始嫌弃起自己的扇子来。 “快,都照三郎的样子去做!全都换成这种!” 李世民一声令下,众人便都呼啦一下丢掉手头的东西,跑向身后凌乱的营地。 李元吉看着前面摇得大呼小叫的张小虎一脸羡慕,随即眨了眨眼,便转身狂奔向后方。 “某会做,你们都听某安排!”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义军阵中,早有无数士兵挥舞衣物或手持树枝,还有些抱着木板,在阵前摆开架势,开始扇了起来。 效果当然也是立竿见影的。 毕竟他们人数众多,即便是没什么效率,也架不住量变引发质变。 两边的军队神经病一般对着扇风,中间里许宽的区域上很快就烟雾鼓动。对流相撞的结果就是,烟雾开始向两边扩散。最先影响的就是河岸。 卫玄站在关中军营地内的塔楼上,看着逐渐漫过伊水河面的黄色烟雾,眼角有些抽搐。 不会飘到这边来吧? 很奇怪,原本刮了一冬天的西北风,待到今日却突然不刮了。 太阳渐至半空,光线也变得有些毒辣。 伊阙关前的战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僵持起来,而在八十里外的嵩山隘口,战斗却陡然爆发。 正应了那句话,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论地势险要,伊阙关与大谷关加起来都比不上轘辕关。 后者两侧俱是千丈石壁,东有摩天岭,西是鸡鸣山。所以最初安排兵力时,樊子盖便重点防御在伊阙关与大谷关两处,并没在意这里。 而这一疏忽在皇帝精准的微操之下,顿时成了致命的破绽。 被郝孝德追着砍了一上午的溃兵,及至关下时已不足半数,堪称惨败。而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死于敌军之手,又有多少是被自己人杀了的,怕是谁也说不清。 如果高君雅醒着,绝不会让手下往轘辕关撤退。 毕竟尾随溃兵骗城都是这年头打仗惯用的伎俩,要是轘辕关因他失守,皇帝绝对会杀他全家。 然而眼下这位副留守大人浑身浴血,半边的骨头都被砸碎,已然只剩下半口气在。亲卫们以木板抬着他跑路,根本就是具没有意识的尸体。 守关的隋军被吓了一跳,搞不懂昨天才出关的队伍,怎么才过一宿就成了这个德性。便急忙落下吊桥,放他们入关修整。 义军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郝孝德真不知道这里是轘辕关,把守河洛的门户之一,不然未必有这个胆量来进攻。 他只知道黎明那一场莫名其妙的乱战,跟了他三年的亲卫死了一半。难得击溃了一股隋军,不把利息讨回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况且谁都知道,跟在溃兵后面攻城是最容易的。 支撑他带着已然不足万人的手下追了一上午的动力来源,便是想顺势攻下这股溃兵前往的县城。 嗯,他的目标,就只是一个县城而已。 此刻,就在这处古老的险关隘口前,这位蹉跎了半生的义军首领举起长刀,恶狠狠的把自己的名字丢向了史书。 “名利富贵,就在眼前!杀啊!” “杀!” 追随他一路杀到这里的士兵们鼓起最后的力气,狂吼着冲向拥堵关下的隋军。 “敌袭!!关门,快关门!” 守关的将领一看这架势就慌了,急忙下令关门。 而已然冲进了城下甬道内的募兵早已丧胆,才不管会不会被敌人杀进来,只想着进关逃命。 眼看着守军根本就冲不过去,而吊桥也被压着拉不起来,守将便悍然下令,向关城下的友军放箭。 这一下,却是捅了马蜂窝。 高君雅带的太原募兵,以庄户子弟居多,许多人都沾亲带故。有些战营根本就是一个村的老乡。 他们自己逃命的时候,摸着黑敢放箭射自己人,但此刻,却容不得外人来欺负。 “二伯,二伯救命啊!” “王大叔,快拉俺一把!” “别丢下俺呜呜” 城头下一片鬼哭狼嚎,有些不过十五六的少年被羽箭射倒在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已然冲进关城内的汉子们顿时大怒,便有人喝道:“狗官不让咱乡亲活,咱先干死他!” “对,杀了那狗官!” “杀啊!” 一念之间,友军变敌军。 涌进关城的士兵呼喝着杀上城头,守军顿时大乱。 一路把只剩丝血的高君雅带进关内的亲卫们,此刻哪还不知道闯下了大祸?于是谁也不敢再做停留,又开了北侧城门向关内逃遁。 至此,通往洛阳的门户已被“灭隋急先锋”郝孝德彻底打开。 第181章 李密现皇帝起杀心 第一封摆到杨广案头上的急报,并非是轘辕关失守的消息,而是来自于王世充。 他仗着自己有战船水军之利,视两岸关口于无物,往来于黄河之上,倒是消息灵通。 然而全是坏消息。 荥阳方向,杨义臣的围魏救赵终于出了差错。自齐鲁而来的三方兵马溃入荥阳,顿时让这个原本的上等郡治乱了套。金堤关下,天天都有蹲在那哭的。 南面,孟海公继攻下开封后又打下了尉氏县,并开始召集旧部,强征百姓青壮入伍。 徐圆朗攻陈留未果,跑去了圃田打秋风。 翟让与徐世勣的兵马自韦城且战且退,在阳武至原武一线破了沈光的先锋军,后与王伯当和谢映登的残部汇合,攻向管城。 程咬金跑的最快,自楚丘战败后,在贾闰甫的撺掇下,拉着樊虎沿当初裴行俨的路线自涡水北上,直抵虎牢关。 他们这一路,是王世充亲眼看着入关的,随即就被关墙上突然多出一倍的床弩射了一脸。 “陛下,应速派兵支援荥阳!若贼军与虎牢叛军相结,便难以攻下了!” “可令王世充出金堤关,攻其后方!” “左武卫不是在金堤关吗?” “云定兴?哼!我呸!” 仁寿殿内的众臣吵吵嚷嚷,搞的杨广一阵头大,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他病还没好利索呢。 许是年纪大了,这一次落病可是伤足了元气,到现在还一脸菜色。白头发也比之前多了一半,像是老了十岁。 便在这时,站在边缘的虞世基与裴蕴相互使了半天眼色,像是终于达成了什么一致。随后前者便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嗯?” 殿内逐渐安静,众人诧异的看向这位平时能装死就绝不说话的家伙,心说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其实虞世基不是没话说,而是在没猜透皇帝心意之前不敢乱说。 没看见上一个乱说话的,眼下已经是平民了吗? 不过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猜透了皇帝的心思了。 “陛下,自古以来,凡引兵作战,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未尝闻有越打越盛者。然杨太仆月前出兵不过万余兵马,及至齐州却已坐拥十五万之巨。现瓦岗已破,山东各郡皆入杨太仆治下,又会补充多少兵马?既是勤王而来,却为何贼军兵锋日近?臣以为,当召回太仆,稳固京畿为要!” 召回杨义臣?那东面的仗谁打? 听罢虞世基发言的大臣们先是摇头,有人已然准备出言反驳了。但随即有几个机灵的,待瞥过几位阁老和皇帝阴沉的表情后,却是心下一惊。 还真有问题? 殿内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裴蕴见皇帝似乎没有反应,便无视裴矩警告的眼神,出列拱手道:“陛下,虞侍郎所言也是臣下担心之事!虽说杨太仆添为先帝义孙,可毕竟非皇家血脉。如今看这态势,他哪里是围魏救赵,根本就是驱虎吞” “陛下!” 他这边还没说完,冷不防被身侧一人高声打断,正是裴矩。 只见后者一脸担心的看着皇帝,劝解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杨太仆那到底是什么章程,吾等亦不知。毕竟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不好申饬,不如去旨稍作问询?” 他倒不是想为杨义臣的忠心做保,只是担心面上搞的不好看了,再生什么变故。 眼下大隋已然成了一个烂摊子,大家伙都是在修修补补。这种情况下不怕有人搞小动作,怕的是有人学杨玄感,公开反隋。 要是再来一个杨玄感这样有号召力的人出来插旗,不亚于是在大隋这架破鼓之上又狠狠的敲了一记重锤。 然而说曹操,刘备就到了。 他这边话音都还没落下,便听到殿外脚步杂乱,有人喘着粗气奔至门口,高喊道:“河内郡八百里加急军报!” 河内又出什么变故了? 殿内众人包括皇帝陛下都是心下一哆嗦。 杨广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挥手命内侍把信函接过,不等近前,就摆手让她递给了裴矩。 后者打开信函,展开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剧颤,哑着嗓子道:“这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归逆犯李密,起兵马五万,攻汲郡,如今叛军前锋已抵临清关,河内告急!” “什么!” “李密不是死了吗?” “元宝藏竟反了嘶,这杨太仆保举的人” “三面受敌,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吵吵嚷嚷,已然都慌了神色。 杨广呆愣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的跌坐回龙椅上,半天都没点反应。 “陛下!” 这个时候,内史侍郎萧瑀出列,跪伏于地上,突然道:“悔不听苏公之言,酿今日之祸。如今贼兵既至,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还请陛下速速西巡,回转京城为要!” “陛下不可!” 要是萧瑀单纯提议西巡,倒还没人理他。可偏偏也不知是心有义愤还是有感而发,他又把苏威的话给翻了出来。 于是乎,一手搬倒苏威的裴蕴当即跳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月前屈突留守与唐公皆报突厥、吐谷浑、薛延陀有异动,关中实乃险地。为今之计,不如突围南下!” “不可!南下岂不成了偏安?” “若突厥长驱直入,又该如何?” “大兴还有数万兵马,你怕个鸡儿啊!” “你这老杀才,某哪里是怕了,而是担心陛下!” 眼见这边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反倒河内的事谁也拿不出个章程。杨广气的青筋直跳,忽又觉胸口有些气短,便拍了桌子。 “够了!” “陛下息怒!” 众人被吓了一跳,急忙同时行礼,谁也不敢炸毛了。 只见杨广此刻咬着牙关,不知是嘟囔还是骂街,恨恨道:“李密、李渊、哼,李渊!竟敢虚报战功,放走逆犯!哦,朕想起来了,晋阳令刘静与那李密是姻亲!怪不得还有杨义臣朕待尔不薄” 这一连串的碎碎念,声音虽不大,但听在众人耳边却是有些胆战心惊。 现下大隋这辆破车上的司机本来就少,听他这语气,竟还想把开车最快的两个老司机给弄死? “陛陛下?” 裴矩悄然抬头,本想劝慰两句。可刚一开口便对上了杨广那满是杀意的眼睛,顿时被吓了一跳,不敢言语。 “哼,都跳出来了?跳出来了好啊!倒省的朕一个个去找了!” 杨广自己就会开车,大抵也不在乎杀几个司机。 待喘了一会,气息匀了,便冷声道:“传旨!令王世充北上河内,策应临清关战事。太仆杨义臣剿贼有功,擢升光禄大夫,拜礼部尚书,即刻回京述职!晋阳令刘静,勾结叛臣,形同谋逆,革去职衔,着太原副留守王威查办!太原留守李渊,与贼勾连,驭下无道,虚报战功,念其与突厥交战,先戴罪留任!喔,他不是有两个儿子来勤王嘛!正好!传旨樊子盖,朕要见上一见!” 说倒后面,皇帝陛下已然是在咬牙,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话里的杀意。 要说这会儿实在不是论罪的时候,就算要报复,总要等到秋后算账才更妥当。但杨广是个急性子,习惯了报仇不隔夜。况且这会儿已然被气的上头,才顾不上这些。 可惜就是有人不会看眼色,或者顾不上看眼色,比如说萧瑀。 旁人他管不着,但涉及到老李一家老小,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了。 毕竟后者和他除了交情,还是他大舅子,比其他那些普通的亲戚关系近得多。皇帝要召的那俩娃,可是他老婆的表侄儿呢。 于是乎,皇帝话音刚落,他便出列道:“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这其中定有误会!如今战事吃紧,岂有临阵撤将之理?” “你?你也为这等逆臣求情?你也想叛朕吗?” 杨广鹰隼般的眸子瞪了过去,前者急忙跪下,一脸激动道:“陛下!臣随陛下多年,绝无异心!实在是,不可操之过急啊!”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你既然劝朕回京,那不如你先回去打前站罢!” 杨广心说你要不是朕小舅子,早特么弄死你八回了。随即便哼道:“朕命你为河池太守,即日赴任!回家收拾包袱去吧!” “”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下,却是真的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这边皇帝快刀斩乱麻,貌似处置的恨果决。可他却不知,这才是个开始,还有更多的战报在来的路上呢。 大隋这架破鼓,不等别人敲,就已经漏了。 第182章 陷城关老将惜人才 熊耳山。 硝烟初落。 单看战场景象,那些被硫磺熏染的弹坑、横七竖八的尸体、燃烧的战旗与地面的浓烟,倒与影视剧中热兵器对决后的场面有些相似了。 北面交战线上,李大德斜搭着一条腿,靠坐在一架刀车的背面发呆。 在他头顶偏左的木杆上,还耷拉着一条貌似“血肠”状的事物。然而向来洁癖的某人,却是难得的没计较。 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在他附近,侦察队上下都毫无形象的或坐或躺。靠在他腿边的张小虎甚至都打起了呼噜,斜抱在胸前的手臂还不时颤抖,两手满是血泡。 人形马达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毕竟被硫磺烟熏过后是什么下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待到后面,就连李世民等都亲自上阵,好给士兵留出回复体力的时间。 李大德也不例外。 很奇怪,他最近的力气变得有些大。也不知是有计划的锻炼和营养补充终于跟上来了,还是这具身体的发育终于趋向正常了。 他最担心的,却是这具身体突然“成熟”了。 要知道,他才堪堪15c咳,一米六,还指望多长两年个头呢。 刀车外围的战场边缘,司马长安伙同手下兵将,正把死去的同袍尸体抬回营地。而对面的义军也在下游扎营,做着同样的事。 斜阳将落,该是休战的时候了。 这一战,他们这边的损失倒是不大,但对方折损的就多了。 那点硫磺烟倒是没浪费,全让头两波进攻的人给吸干净了。要是算上清早袭营的吕明星,这一战就打掉了卢明月近四万兵马。 当然,被抬回去的那些士兵未必都是死的。但硫化物中毒这种要怎么救,始作俑者也不清楚,只能看天意。 “今晚要将营地后移,挪到山上去,防止敌军故技重施” 李世民在前面拉着几个营头嘱咐,不等众人去执行,便听营外传来一片马蹄声。 不是对面,是来自伊阙关。 “河东李将军可在?” 来人远远的便大喝,待入了营,大家才发现来的人还不少,粗略有二十多个。 “传大将军将令!你部即刻与兴泰营换防!退往后方修整!不得有误!” “咦?”李世民讶然出声。 原本历经大战的军队,与友军换防撤往后方修整都是应有的惯例。也是避免士兵连番苦战,会抗不住而溃散。 但那是以往。 要知道,眼下这会儿樊子盖兵力有限,许多战营都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老樊头良心发现了?还是后面又来援军了?” 李大德这边撑着大腿站了起来,走到李世民身侧,便低声道:“算算日子,咱们的副留守也该到了吧?” 后者还未搭话,倒是前来传令的士兵已然下了马,接话道:“小人不知,但大将军言说,待你部换防后,请两位将军入关议事!” “咋,我也得去?” 李大德愣了一下,心说樊老头平日理都不理老子,今天怎么古古怪怪的。 传令兵有些茫然,倒没问“你是谁”,只是说道:“便是李世民与李玄霸二位将军!” “成,你先回吧!晚点我们就过去!” 李大德也没当回事,摆手就把来人给打发了。 然而后者带队出营后,却是没走远,而是远远的就等在外面。于此同时,原本驻扎在关城后方的兴泰营,也在主将的带领下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 人数不多,只有两府之兵,还不到他们的一半。但人家隶属洛阳府兵,战力却不能以人数来计算。 李世民和对方做了个简单的交接,便带队出营,与李大德一起前往预定好的营地。 彼时,关城后方营地里的火头军已然准备好了晚饭,甚至还加了餐。每人能领一碗鱼汤,用以犒劳大军辛苦。 一切貌似都很和谐,似乎樊子盖真的是想照顾一下他们。直到李大德洗完脸,随同李世民来到关城内,跟随的亲卫被拦住时。 李大德有个毛病,身边如果无人保护,他是绝不会去任何陌生地方的。哪怕是去和卫玄下棋,身后都得站着张小虎。 所以当跟随的侦查分队被拦住,他就不走了。 “大将军这是几个意思啊?” 他这边一开口,还不等对方答话,周围把守的士兵却是突然之间就围了过来,后方的城门也开始关闭。 “唰!” 张小虎当即拔刀上前,把李大德护在身后。一旁的李世民也抽出横刀,挡在他左侧。其余士兵弯弓搭箭,全部对准了周围的士兵。 “大将军!此举何意?” 李世民高喊了一声,却是无人答话。只是又从关内各处跑出了许多士兵,头顶的城楼上也出现了许多弓箭手,弯弓对准了众人。 “次奥!” 众人心下一惊,尤其是李大德,在这一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念头来。 什么老李东窗事发啦,樊子盖嫉妒他二哥的功劳啦,又或者高君雅假传圣旨,要弄死他哥俩啦。 无论哪一种,他们好像都死定了。 强自定了定神,李大德忽然推开张小虎,上前一步,看着前方压过来的人群,恶狠狠举起一根手指,喊道:“樊老头!我知道你躲一边偷看呢!老子实话告诉你,来之前我就觉得你不怀好意,已经和手下交代了!要是过半个时辰老子还没回去,就直接进攻关城!我现在数三个数,你要是还做缩头乌龟,老子现在就下令!小虎,响箭!” 张小虎闻言愣了一下,心说我特么有个毛的响箭啊。但在某黑心东家的身边待久了,多少能跟上点节奏。 在顿了一息后,他便装模做样的拿了把手弩上弦,举手做瞄准状。 “一!” 李大德瞪起眼睛,开始数数。 对面围过来的士兵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有好些个不断回头,看向某个方向。 于是某人心下了然,侧头对李世民低声道:“二哥,等下你就往那边冲,看看能不能擒下樊老头为质!” 后者点了点头,随即又听他继续喊道:“二!” 人群忽然分开,露出一条通道。 某人的威胁虽然粗糙,但是很有效,还真把老樊给喊出来了。 不过让哥俩皱眉的是,不仅樊子盖,就连卫玄也站在对面,笑眯眯的,还夸了某人一句。 “贤侄好胆色!” 好你妹夫! 李大德翻着白眼冷哼一声,又对张小虎低声道:“一会儿看我眼色,把老卫头也抓了!” “” 他的亲保镖没回话,只是下意识发出咽口水的声音。 “故作玄虚,当老夫不知尔等虚实么?老夫既已现身,你还有何话说?” 呵斥声传来,就见对面樊子盖背着手,脸色冷然。 看他这表情,李世民稍感诧异,正要问什么,就听他弟弟破口大骂。 “去泥大爷的!姓樊的,你个孬种!既然不敢出去和贼军厮杀,就老老实实躲在后面行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仗还没打完就想卸磨杀驴?” “放屁!老夫何曾不敢厮杀了?” 一听这话,老樊瞬间破功,指着他喝道:“莫和老夫做这等机锋!好叫你知晓,与你等同属一路的高君雅已然投贼,勾结贼军陷了轘辕关!陛下下旨命吾查办!尔等如此行为,难道不是心里有鬼?” “高君雅?从贼?真的假的?” 李大德目瞪口呆,心说这货不是皇帝的狗腿吗?史书又骗我? “怎么,没话说了?” 樊子盖上前几步,冷哼道:“识相的,就此放下兵器,随老夫进京面圣!若尔等真是清白,老夫自会保你们周全!” “你?” 某杠精撇了下嘴,那不屑的表情,很有些伤老樊的自尊。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潜在涵义却是再明显不过。 皇帝要真想弄死他俩,就凭一个樊子盖怕是保不住的。 到了此刻,杨广该收到的消息都收到了。也不知道轘辕关逃出来的溃兵是怎么传的。反正莫名其妙的,一个大黑锅就扣到了高君雅的头上。 大抵是因为这货挂了,不会跳出来反驳。 洛阳那边,无人可用的老杨急调来护儿引兵回援,却又不忘交代樊子盖,先把这哥儿俩弄死再说。 嗯,反正不管姓高的叛变有没有老李的授意,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总是没错的。 不过樊子盖与卫玄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有些舍不得下手,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随着众人说话,尤其是樊子盖的走动,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 李大德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始终没说话的卫玄,便对张小虎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准备动手。 李世民握紧手中横刀,已然盯住了樊子盖身侧的亲兵,只等老樊靠近,就要抽刀劈过去。 千钧一发,似乎对面两人也察觉了气氛不对。樊子盖瞪起眼睛,正要挥手下令,忽听关城外一阵鼓响,震天的喊杀声自西侧猛的爆发出来。 本该是休战的时刻,卢明月却再次进攻了。 第183章 百战疲劳壮士哀 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一天仗打下来,士兵们都已是疲惫不堪了。所以谁也没想到,卢明月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攻。 毕竟按照惯例,这个时间是留给双方收敛战死同袍的。即便有孙子所谓“兵者,诡道也”的说法在前,这种行为也委实有些不要碧莲了。 樊子盖与卫玄之所以没防备,也是被轘辕关失守的消息和皇帝的命令给搞乱了思路,只想着把河东军所部撤换下来,先稳住皇帝的情绪再说。 至于到底杀不杀这哥俩,老樊觉得,等他把伊阙关大胜的捷报送过去,应该还能商量。 左右他这次也要一道回东都,相信凭他这张老脸,皇帝总能卖他点儿面子。 然而对手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呢,卢明月又不瞎。无论是熊耳山这边的两军换防,还是卫玄在亲卫的簇拥下进入伊阙关,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稍微想想,都知道这会儿是进攻的好机会。 于是乎,老卢无视了手下将校的抱怨诉苦,大手一挥,决定揍丫的。 关城内,樊子盖再顾不上两兄弟这边,急忙与卫玄一道回转南面城楼。 李大德与李世民对视一眼,都暗暗透着焦急。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么?高君雅从贼,这不是扯么!”前者低声道。 “宁可信其有吧!” 李世民回道:“无论如何,轘辕关失守的消息应该不假。如果贼军从嵩山长驱直入,那咱们守在这里的意义就不大了,且后路都会被阻。” “靠!这样太被动了,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这边两人低声商量着,同时脚步挪动,不断打量有可能的逃生路线。 还不等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却听城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似乎是卢明月那边还占了上风。 李大德下意识的扭头,便在这时,视线中立于城西墙头之上的大隋战旗却是“呼”的一声,随风向北摆动起来。 刮了一整个冬天的西北风,终于变了! “H,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话音未落,便见有传令兵持旗奔来,不等到近前便高声喝道:“传大将军令,着你二人速速回营整兵,支援兴泰营!此乃将功折罪之机,切莫耽搁!” “窝糙?特么的你让我去我就去” 李大德的犟脾气上来了,尤其对方“将功折罪”的话叫他极其不爽。还待杠时,一旁的李世民却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低声道:“先出去再说!大局为重!” “哼!” 李大德不再言语,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周围的士兵急忙让开,有人把战马牵过来,将北门再次开启。 两人打马出关,迎面正遇到出营来寻的冯月娥等人。众人脸色都带着急切,显然也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先回营,命令全军集合!” 众人来不及多讲,李世民自马上仓促下令。 他俩没上关城去看,也不知道情况恶化到了什么程度。但按常理来说,战斗才刚刚开始,兴泰营就算再辣鸡,坚持半个时辰总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这场战斗,本来就不是遵循常理发生的。 两人入营之时,留守的兵将早已集合完毕。李大德自手下接过他那两柄唬人大锤,还不等他二哥下令,便听到身后砲响,关城内开始向城西投掷石弹。 伊水对岸,已见有自南面跑回来的溃兵。 兴泰营崩了,连一刻钟都没顶住。 “我草一种植物!” 李大德只觉额头一阵冷汗忽地沁出,手脚冰凉。随即便见伊阙关北门大开,樊子盖手提长柄铁头锤奔马在前,引一千骑兵直奔伊水河岸,远远的还冲这边招了招手。 “都跟某来!一定要拦下敌军!” 李世民大喝一声,当即掉转马头冲了出去。 众将轰然应喏,李大德虽不情愿,但也在亲卫的簇拥下随着大军上前。 唇亡齿寒的道理无须别人与他讲,樊子盖是不是友军目前不好说,但姓卢的是敌人却是想当肯定的。 不过这时候再想拦,与此前防守时面对的攻击就全然不同了。 伊水自伊阙关西侧流过,直通洛水。原本是关城西侧一道天然防线,此刻却成了隔绝守军的障碍。 上游唯一一处渡河木桥,瞬间成了绞肉机。 “列阵!刀盾兵在前,弓弩手在后,压制对岸进攻!” 司马长安奔走呼喝,前锋营自木桥北侧河岸展开,不等摆好阵形,就被对岸兜头射来的箭雨射倒一片。 “刀盾兵,掩护!不要踟蹰不前!怯战退缩者,斩!” 随着呼喝,已然不足五千之数的士兵向河岸奔过。双方的远程兵种开始对射,反正到处都是敌人,连瞄准都不用。 尤其木桥之上,无数的弓弩手都对准了两侧试图过桥的士兵,人影如下饺子一般不断掉进水面。 便在这时,后方的李大德似有所感,视线挪动下,隐见斜对面熊耳山下黑压压的军阵中,有几个高大的物体在挪动。 不妙的预感在心头闪过,来不及思考,便听一声呼啸,几个极其眼熟的黑点便自对面军阵中腾空,带着黄色烟雾向关城砸落下来。 此前换防时,李大德把他的“生化武器”也留给了兴泰营,却不想后者连用都没用,又原封不动的留给了卢明月。 他想起刚在关城内看到随风飘起的战旗,顿时心下大骇。 “快!快撤!这里待不得了!” 周围众人一愣,郭通等人下意识的看向西面。只见李世民还在阵前呼喝士兵集结,试图带人冲上木桥。 “胆小鬼,你是不是害怕了!” 跟在某杠精旁边的李元吉貌似鄙视的瞥了他一眼,还带着某种跃跃欲试,嘴里却又说道:“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个屁!” 李大德这会儿真是懒得去分辨这熊孩子是不是在关心他了。 眼见关城内已然冒起黄色的硫磺烟,并顺着城门飘来,而对岸发射的硫磺石弹越来越多,便挥手拍了一下乌大宝,吩咐道:“快去通知我二哥,叫樊老头回来!不然都得死在这儿!” “喏!” 后者打马上前,奔向已然冲上木桥的李世民。 可在这时,关城南面却又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都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北门便忽然洞开,无数红着眼睛的士兵已向他们这边溃散而来。 “不好,他们溃过来,咱们后阵会被冲散的!” 张小虎才说了一句,便见最前方一些骑马的溃兵已然奔到近前,连个弯都不转,就一头扎进了他们后队的军阵中。 “东家,快保护东家!” “防御!绝不能让溃兵靠近!” “不听号令者,就地射杀!” 侦察队的众人瞬间紧张起来,牢牢的把李大德与李元吉护在中间。另一边去叫李世民的乌大宝也不知搞什么鬼,这么半天了,后者仍旧没有回转的意图。 眼见溃兵越来越近,伊阙关已似失守,而浓浓的硫磺烟也顺风飘来。李大德再不迟疑,干脆接过了指挥权。 “传令,就说我说的,全军立刻向东北面撤退!” 军阵中响起了锣声,已然在河岸列阵的战营也早注意到了后方的变故。待军令响起,便忙不迭的后撤。 不过到了这会儿,想撤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溃兵已然跑到了近前,这个时候撤,很容易被裹挟进去,成为当中的一员。可若是不撤,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前有狼,后有虎,说的就是现在了。 “快!接应二将军撤退!” 司马长安自北面收拢先锋营,首先想到的便是李世民还在木桥上,便急忙带队去接应。 而另一边的李大德也带着侦察队向木桥靠拢。可还不等靠前,就见关城内突然抛射出一片石弹,却是向北面射来,径直落在了左翼阵中。 几个短促且沉闷的响声过后,自左翼防守溃兵的几个战营顿时被跳动的石弹砸得七零八落。在静止了一瞬后,便原地崩散。 司马长安眼睁睁的看着中军旗下那支小小的队伍被溃兵包裹,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木桥之上的隋军忽然溃败,就见李世民背负一浑身浴血的身影,在铁骑的掩护下冲了回来,待看到司马长安,便喝问道:“怎么回事,三郎呢?” “三,三将军他,” 前者指着远处已然快看不清的一片身影,只觉得一阵口干:“被溃兵裹挟去了” “什么!” 李世民大惊失色。 “快!杀过去!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 第184章 中原一败势难回 太阳缓缓垂入地平线下,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 春日时节的天色虽不像夏季那般持久,但在太阳落山后,总还会有一段时间保持着能见度。 这就给了卢明月足够的时间来巩固战果。 他赢了! 黄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击败了樊子盖,打开了进军河洛的大门。下一站,便是东都洛阳了。 可惜,好心情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 “你说什么?轘辕关被郝孝德那厮夺了,比某还早上一日?” 还弥漫着刺鼻味道的关城内,一身金甲的卢明月扯过一名刚刚投降的吏衣领,胡子气得都在颤抖。 他这么费劲巴拉的来打伊阙关,死了近两成的兵马,为的什么?真以为他头铁么?还不是为了博那杨玄感后第一人的名头? 好不容易拿下来了,胜利在望了,这会儿却有人告诉他,你来晚了,这第一早被人拿了。 什么心情? 卢明月用事实回答了。 “来人!把这厮的舌头拔了,给某挂旗杆上去!” “啊?” 投降的吏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巴巴的把樊子盖下午才得到的重要情报给分享出来,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顿时吓的抖若筛糠,尖叫着求饶起来。 “将军,啊不,大王饶命啊!小人没骗您啊!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啊!” “饶命,饶命啊!小人懂军略,能为大王出力!” “不要杀某,某还有重要军情!,某有呃呀!” 冲进来的亲兵才不管他喊什么,扯着头发便向外拖。求饶声传到后面,已然变了调子。 卢明月并没理会。 这种人他见多了。仗着自己有点化,还以为只要投了义军,瞬间就能被奉若上宾。却不知人家压根也不稀罕他那点墨水。 “大王大王俺日你先人啊!” 怪异的惨叫声自门外隐隐传来,而老卢却是在原地走动嘟囔,压根儿也没听清。 “来得及还来得及!” “某有三十万大军,这一路再无险关” “一日,不,半日!半日即可!某离的更近” 碎碎念了半晌,“小金人”脚步一定,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来人!传某将令!连夜进军!攻洛阳,杀皇帝!” 一声令下,原本都准备洗澡吃饭了的大军再次拔营。滚滚人流自伊阙关涌入,杀进了河洛不过千里方圆的沃野之中。 历来所有的防线只要崩溃一个点,随之而来的便是全线崩盘。 如果说轘辕关的失守还有可能挽回,那伊阙关的丢失,就已经彻底把东都暴露在了义军的兵锋之下。除了硬碰硬,别无他法。 随着时间推移,当樊子盖兵败的消息渐次传开,距离伊阙关只有五十余里的大谷关守军便也急忙撤兵,回援东都。 大家已然顾不得军令了。就像李世民说的,既然贼军已然杀进河洛,守不守的,意义都不大。死守反而失了退路。 不过此时,他想的却不是退路的事。 边山。 不知名的鸟类受到惊扰,在静寂的林中“咕咕”叫着。 近千精疲力尽的残兵围靠在山脚下的林中,默默的包扎着伤口。临近中央的位置燃起了一堆篝火,倒映着一位被鲜血染红了白发的老人。 “咳咳想不到,戎马一生,到老了,竟被区区,贼寇所败!” 樊子盖这会儿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隐隐透着衰败,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好似气短。 在他的右侧肋下,能看到血水已然浸透了半边衣袍。一支隋军制样的羽箭没入其中,只余箭尾。 李世民跪坐在他身侧,正尝试用匕首割开衣袍。但只稍一动作,血水便沿着箭杆汩汩而下,像是开了闸的笼头。 “没用了,老夫,只觉腹内剧烈难忍,心似火烧,却又浑身阴寒,怕是时辰到了!” 樊子盖轻轻摇了下手臂,抬眼看向李世民,温声道:“某不知,皇帝因何要杀你兄弟,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眼下东都危殆,却是你等挣命的机会。你带兵回去,只要保得陛下,便是挽救社稷之功!天大的错,陛下也会原谅了” 李世民皱眉,表情带着些不情愿。 “大将军,若无皇帝那道旨意,你不会叫兴泰营来换防吧?熊耳山也不会失守” “你糊涂!” 樊子盖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周围一阵轻微的骚动,跟随李世民突围而出的特战队以及前锋营的士兵都看向两人。 便见老人忽然坐了起来,不顾肋下还在飙血,一把按住李世民的肩膀,大声道:“是某叫你等换防!是某下令扣留你们兄弟!这一切过错,皆是樊子盖失察!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他是皇帝!他要顾着大局!你懂嘛!” “” 李世民一阵语塞,当然不是不懂,只是这会儿并不想与他争辩。 然而樊子盖并不罢休,仍旧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又吼了一句:“你懂嘛!” “大将军末将晓得!” 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李世民拱手答了一句。 身前并无回应。 樊子盖怒目圆睁,已然没了声息。 李世民抬手探了探老将军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便扭头长叹。 将军难免阵前亡。 或许和死在病榻上的宇述相比,樊子盖心中是满意自己死法的。当然了,要是这场仗没打输,或许就更满意了。 不过其他人并没什么感觉。 樊子盖是哪个,大家不清楚。 火堆旁死去的这位老者,在众人心里,或许还没此前战死的同袍来的分量重。也就李世民心中会稍有感慨。 所谓当世名将,陨落时也不外如是。 甲胄碰撞声自身后响起,黑色的雕像立于身侧,躬身把一个布包递给他,里面却是装着几个饼子。 “将军,” 黑色幽冷的面罩之下,传来的却是个清丽的女声。 “咱们真要去东都救皇帝吗?东家他还” 霍云儿担心的,也是此刻众人所担心的。 相比起安静沉默的士兵,特战队的成员们却是一个个坐立不安,透着股浮躁。 傍晚撤兵之际,众人是眼睁睁看着李大德所在的中军被溃兵冲击裹挟,散于人流中的。 后者不同于李世民,是典型的嘴炮强者,实战菜鸡。谁也不敢想象,一旦失去了众人的保护,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世民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随他一道撤过来的司马长安,沉声道:“斥候派出去了吗?可有回报?” 后者摇了摇头,涩声道:“眼下四面皆是溃兵,都成了惊弓之鸟,还未探得三将军他们的消息,其他战营也未寻到。” 李世民沉默下来,皱着眉头思索。半晌便道:“你们都想一想,三郎之前有没有交待,如果走散了去哪汇合。或是,他可能会往哪个方向撤退?” 那黑心东家会去哪? 众人品着这个问题,目光开始出现茫然。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想法来,他就不是李大德了。 直到半晌,围靠在周围的一片黑色雕像中,有一个弱弱的举了手,磕巴道:“那个,三爷好像说过,要是有机会的话,他想参观一下会通苑。他说皇帝在那儿有个迷楼,里面全是美女” “” 林中一片安静,只余火中树枝的哔啵声响。 李世民抬手揉着额头,暗道这帮杀才砍人是一把好手,叫他们想别的,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但只揉了片刻,动作忽然一僵,忽地抬头看向赵德柱。 话说,就以某杠精那跳脱的思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会通苑” 李世民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下疑惑。 这货都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他怎么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美女迷楼? 他当然不知道。 迷楼这个称呼,最早始见明代艳情隋炀帝艳史。便是杨广本人,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还干过这老些荡漾的事儿,何况是李世民了。 不过李大德是绝不会承认他看过这种书的。之所以要去会通苑,也绝对和美女无关。 “你们想想,如果在外面和同伴失散了,第一件事要怎么做?” 距离边山二十里外的香山北麓,躲在山坳里烤兔子的某杠精循循善诱。 对面的郭通眨着眼睛愣了半天,不等说话,便听旁边的冯月娥道:“当然是寻个显然的高处等着为娘,呃不是,等同伴来找啊!俺就是这么教俺儿的!” “道理差不多!”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便接着说道:“一旦和同伴走失,又没提前商量好汇合地点,那就要找个显眼的地标建筑e,你们知道啥叫地标吧?会通苑,那就是洛阳的地标啊!” 第185章 伏兵尽起杀大龙 洛阳的地标建筑,与其说是会通苑,还不如说是紫微城。 毕竟那才是真正的皇城所在,大隋正统的标志。别说在洛阳,就是在全天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但这话是某杠精说的,而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当他用一种笃定且教育的口吻说一件事时,最好别和他唱反调,不然他分分钟会杠得你怀疑人生。 所以,洛阳的地标就是会通苑。 不过虽然定好了目的地,但在火上那只兔子被吃干抹净后,大伙却是转而先向南面的山坡上走去。 理由当然也很充分:某黑心东家困了,要睡觉。 心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这等表现了,根本就是没心没肺。 然而他越是这般无所谓,反倒令跟随的士兵们安下心来,言谈之间颇为放松。 瞧瞧,连东家这等贵人都不怕,他们怕个毛? 彼时还跟在李大德身边的,只有侦察队那一百来人,外加一个拖油瓶李元吉。 最初并不是这般,他们撤退时收拢了大部分溃兵,甚至还击退了一小股卢明月的追兵。但不知为何,一过两沟山,某黑心东家就悄悄甩开了大部队,只带侦察队开溜。 大家不懂为啥要怎么做,也不敢问。 李老四这会儿心下惴惴。自从在两沟山一路走来,熊孩子便安静了许多,连尿尿都要李大德陪他去,生怕一个看不住,这混球就把他扔下自个儿跑了。 别怀疑。 就以某人的节操看,这种事他绝逼干得出来。 大概爬了不到两百步,就在半山腰的一片树林后方,闪出一处略显破败的佛寺来。面积不大,也就两进院落。隐隐的,能听到有敲木鱼的声音传出。 野外露宿,遇到这种建筑,一般人下意识的就会想到借宿其间。 然而冯月娥这边刚走到门口,正要推门时,却又被李大德拉住。 某人当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心大,不像里面那位,刀都快架脖子上了还有心思念经。 “咱不住这儿!绕过去,上山顶!” “啊?” 前者疑惑回头,却见李大德一本正经道:“如果你们是追兵,看到这半山腰有个破庙,第一反应是什么?” 众人相顾无言,而差不多已经快摸到他讲话窍门的李元吉,下意识的接口道:“进去搜搜?” “孺子可教!” 李大德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头,随即一挥手,当先往山上走去,同时吩咐道:“让后面的仔细点儿,别留下痕迹!” “喏!”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又开始紧张,都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 他们可不是来郊游的。 某人的谨慎救了大家一命。 这边众人才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便见长龙一般的火光自南面连绵不绝的涌了过来,人马的喧哗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 绵延的旷野上不时的爆发出喊杀声,不断有夜间停下来休整的溃兵队伍与卢明月的前锋军相遇,发生战斗。 就在某黑心东家站在香山顶端皱眉眺望时,李世民已带着队伍继续出发,停留的山脚下仅余灰烬。而在树林深处,还有一处新立的坟茔。 他没兴趣去救杨广。 彼时若后者出现在他面前,搞不好他都会一刀捅过去。 但他在内心深处却还暗藏着一个想法。 最起码要把樊子盖的死讯传回去,好叫龙椅上坐着那人知晓,老将军临死都在挂记着他的安危。 队伍才离开边山,行不过数里,迎面正撞见一支千人队。 打头的青年铁胄银甲,身负大隋战旗,瞧着眼熟。随后李世民便认出,此人是卫玄军中将领,好像姓尧的那位。 “对面可是卫大将军麾下!” 前者急忙出阵大喝,而原本正戒备的队伍也立时停下。过不一会儿,边有人喊道:“卫大将军再此,来将何人?” “太好了!” 李世民暗道一声,便挥手带着队伍前进,同时喊道:“某乃河东李世民!敢问将军,可曾遇见某家三弟玄霸?” 两边队伍渐渐靠近,随即自那青年身侧闪出一架马车来,一脸菜色的卫玄咳嗽着掀开帘子,看着他道:“怎么,你们失散了?” 前者闻听此言,顿时一脸失望,便点了点头。 卫玄也叹息了一声,却没做安慰。 这一仗输的太快,别说他们,整个伊阙关周围的隋军都溃散了,谁不是在找人? “对了,尔等可有樊大将军消息?彼时他在城外,却不知退去哪里了?” 卫玄话音刚落,便见对面众人尽皆变色,许多人都低下头去。 李世民叹息了一声,下得马来,先是抱拳施了一礼,才道:“好叫大将军知晓,樊大将军,已经薨了!” “唔,咳咳” 老卫见众人这表情,本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乍听闻樊子盖的死讯,仍旧心情激荡,一口气呛在了嗓子里。 嗯,卢明月进攻的时候,没少往伊阙关里砸硫磺。随后关内守军崩溃失守,卫玄眼见守关无望,只能无奈退走,却也跟着吸了不少。 年轻人身体素质好,硬抗过那股难受劲也就算了,但他这一路却是留了后遗症一般,咳起来没完。 “大将军” 李世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随后就被那位姓尧的将军拦下。 眼见周围亲兵刚有人拿水送过去,就闻西南方向喧哗大作,似有军队厮杀。过不多时,便见火光冲天,有大队人马向这边杀了过来。 “准备迎敌!” 李世民大喝一声,翻身上马。随即对尧将军抱拳道:“你带卫大将军先走!某去拦上一拦!” 后者也不矫情,点头上马,随即抱拳:“保重!” “保重!” 李世民点点头,挥手招呼跟随的铁骑上前。而千余步卒则是待卫玄等人通过后,立刻在路上组成阵势。 只过了不到一刻钟,便见火光中人影奔突,呼喊着出现。 众人待看清来者面貌,便忍不住暗骂。 “他娘的!又是溃兵!” 这一夜,注定是要折腾了。 随着卢明月全军杀进河洛,原本已经溃退到半途休整的各路隋军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东面,得知自己打下得居然是轘辕关,郝孝德在经历了两个时辰的煎熬后,干脆广撒信使,向全天下宣告洛阳门户已打开的消息。期望有头铁的势力来替他兜这个黑锅。 而在虎牢关下,受到皇帝旨意的来护儿紧急调兵南下,去攻轘辕关。却不防自己的动作被裴仁基发现。 入夜之后,裴行俨与秦琼等人凑了五百铁甲骑兵冒险出关偷袭,一把火烧了骁果军的粮草辎重。 没了来护儿坐镇,骁果军登时乱成一团。 可惜裴仁基顾忌天色,没敢命令全军出关进攻,只是见好就收。 此时的东都,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皇帝动了一整天的肝火,临到入夜,果然又难受万分,被太医灌了一肚子中药,又发了一头汗,才勉强睡去。 萧皇后为了让他睡个好觉,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搅。整个仁寿殿周围都是静悄悄的,连个巡逻的兵卒都没有。 寅时初刻。 皇帝陛下自梦中惊醒,叫了几遍内侍都无人应答,便自己摸索着穿了靴子,想去嘘个嘘。 喊杀声便是在这个时候爆发的。 右夹城西门外火龙映天,杀至城外的乱军手持的火把将半个天空都映得发红。 守门的禁军紧急敲钟示警,而轮驻城外的府兵和留守的骁果军已然和乱军交起了手。 原本就以府兵和骁果军的战力,就是卢明月的军力再翻一倍,也只有被吊打的份儿。但此刻正值夜晚,又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刻。乱军攻来的时候,守军根本都来不及集合,就那么乱糟糟的迎上去。 没了战阵隔阻,本就散乱的义军顿时和隋军搅合在了一起。一时之间,洛阳西南两面到处都在厮杀,并迅速向周围扩散。 “怎么回事?哪里打仗?来人,来人啊!” 杨广奔出殿门,扯着嗓子大喊。 “陛下,陛下!” 远远的,一队禁卫狂奔了过来。队正隔着老远便大喊:“叛军攻城!数目不详,怕不下数十万!请陛下速做决断!” “什么!” 杨广愣了一瞬,随即便跳了起来,怒吼道:“速速传令,集合守军把守宫城,绝不能让叛军攻进来!” 要说驻扎洛阳的军队着实不少。即便被来护儿带走了两万骁果军,樊子盖又带走了五千府兵,但留守东都的军队仍在五万以上。 但此刻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了,再想把军队收拢起来却是没那么容易的。 就在洛阳城自南向北,一坊接一坊的亮起灯光时,城西会通苑南部已然被乱军攻了进去。 第186章 花木临兵劫春色 会通苑这么快就被攻破,一点儿也不奇怪。 事实上,单以攻守态势来说,这里压根儿也没发生过真正的攻城战。乱军根本就是跑着跑着,莫名就进去了。 因为会通苑是园林,而非城池。 老杨会不会玩不清楚,但主持修建会通苑的官员绝对是会玩的。 真要算起会通苑的范围,比洛阳城都大。其中有“一湖、三山、十六院”,单是城门就造了十四个,修了十年都没完全修好。就这种防守面,把洛阳所在的全部军力投进去都不够。 何况为了出入西苑方便,老杨还干脆自宫门修了条直道,两侧栽满了长松高柳。杀到城外的敌军只要沿着树走,都不待迷路的。 大抵是当年营造东都时,从未想过有一天真有兵马杀进河洛。以至于当乱军已经杀进西苑内部时,守军根本都没反应过来。 当然,进攻的一方也很懵逼。 这里面的路,太特么绕了! 寅时的会通苑,仍旧灯火辉煌。 流芳院的宫女转过回廊,小心的摘下廊下的灯笼,换过其中的蜡烛。待以挑杆撑着准备悬挂时,便听到大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队大约二十人,穿着各异的士兵自一片假山后转过。廊下的灯光闪耀,使得宫女首先看到的,便是对方手里闪烁的银色刀光。 双方就这么隔着回廊打了个照面。 灯火辉煌,回廊曲折。 士兵们只见五彩氤氲中,身穿留仙褶裙的俏丽女子檀口微张,金钗摇动。那露出袖口的藕臂似乎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这就是皇帝的婆娘? 乱军入城,会干些什么,自然是无须赘述的。 这一刻,士兵们只觉心底“嗷呜”一声狼嚎,最前面的兵头“哈”的一声跨过廊道栏杆,迫不及待的就撒丫子狂奔过去。 “噗通!” 水花溅起,这货一头扎进了廊外引过的水渠之中,扑腾了半天也没摸到岸边在哪。这破园子里的路,果然还是太绕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算是瞬间打破了双方的懵逼与平静。 提着灯笼的宫女眨了眨眼,猛的深吸一口气,随即一阵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便瞬间划破夜空。 “啊!” 灯笼落在地上,过不多时便被倾倒的蜡烛引燃,冒起火光。 骚乱自流芳院开始,渐次向北。明彩、含香、承华、凝辉无数庭院的宫女内侍奔走呼喊。禁卫们忙着应敌,与闯入的乱军厮杀。各院别宫的夫人、管事则忙不迭的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 彼时哪里还有路能让他们跑。 园林曲折,导致的另一种结果就是每条路都有乱军,连特么水里都有迷路掉进去的在扑腾。 大火开始燃起,血色弥漫。有些别宫内已然是一副不堪入目的凄惨景象,充满着肆意的狂笑与哭喊。 挹翠亭。 相比起灯火繁华的十六院、曲觞流水的龙鳞渠,这里原就是冷清之地,周围尽是高大的松柏桂槐,乍一看倒像是一片树林。 所以当外面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这里还没人出现。自林外奔过的乱军都没注意到,这一片黑暗中还别有洞天。 侯巧本就睡的不踏实,被响动惊醒后,便披了单衣出来查看。 挹翠亭的内侍宫女们已然在收拾东西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原本光洁如镜的廊下散落了一地的衣衫杂物。 “啊!” “救命啊!” “不要啊!” 尖叫声自东南面响起,并迅速向内里波及。 实际上要是没人往外跑,乱军还不会这么早就发现这里的猫腻。可一旦注意到这林子里不断有人提着包袱出现,就不同了。 侯巧眼睁睁的看着远处木桥上亮起刀光和飞溅的血色。 内侍们登时崩溃大乱,毕竟宫女们还有可能活命,他们就很难说了。一时间,撒丫子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 “呼!” 侯巧只觉一股战栗的气息直冲头顶,手脚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在一片惨叫呼喝声中急忙奔回内室,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她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 几套“工作服”,扔地上都没人捡的破首饰,还有些稍微上档次的胭脂水粉。 收拾东西的身影顿了顿,又把这些全都扔去一边,奔向不远处的书桌,翻出一沓宣纸。 嗯,诗是要带的,还有毛笔,砚台 惨叫声已在门外响起,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鲜血喷洒在廊下的窗纸上。隔壁响起了宫女的哭喊与求饶声,隐隐还有衣衫被撕破的声音。 有人在狂笑,像被踩了脚的鸭子。 侯巧的心跳开始加快,在瞥过桌上的笔洗时,灵光一闪,急忙又找出那方砚台,忙不迭的往脸上涂抹。 “砰!” 寝殿的木门猛的被踹开,脚步声已然响起。 侯巧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越来越颤抖,终于在某个时刻,砚台掉落,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 “有人!” “嘿嘿,这次让俺先!” “让个屁!老子先来的!” 几个粗野的声音渐次响起,随即内室的门便被推开,露出几个浑身血腥的士兵身影。 “呜” 前者的嗓子里忍不住发出惊吓的呜咽,同时一把扯下脑后的发簪,紧紧的握在手里。 “你,你们别过来!” 几人确实没过去,而是在发愣。 怎么说呢 屋里的这位,有些一言难尽。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这些士兵本就是被裹挟的庄稼汉子,平日里多见的是乡野村妇、大妈大婶。待入得这皇家禁苑之中,别说是独据一宫的妃子夫人,便是姿色最末的宫女,在他们眼中也如天仙一般,根本就荤素不忌。 可眼前这位,看身段倒是极好,可这脸也太奇葩了吧?咋黑得跟个昆仑奴似的? “这皇帝的口味” 其中一名士兵表情古怪,不知是佩服还是鄙视,斟酌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要不,把脸蒙上?” 有人皱着眉毛提议,然而这话一出口,却是瞬间把两边人的自尊心都给伤了。 一同来的几个士兵都表示自己才没那么饥渴。侯巧这边说不好是什么心态,但金簪掉转,却是猛的向自己脖子上捅去。 没法活了! 然而捅了个空。 随着劲风袭近,手里的簪子被人一把给夺了去。睁眼就见刚刚提议“蒙脸”的那货,手里捏着他的金簪咬了一口,一脸惊喜:“是金子!” “快,再找找!兴许还有!” “他娘的,这帮蠢货,放着金子不找,就知道耍女人!” 几个士兵顿时忙活起来,在她寝殿中四处翻找,把平日里整理的整整齐齐的物件翻得一片凌乱。 侯巧怀抱着一摞宣纸,黑着她的“黑脸”站立其间。 而在某一刻,灯火闪动中,一截丝巾自衣物中被抛撒出来,落在了她的脚下。隐约可见,上面似还有字迹。 侯巧默默的蹲下,悄悄把那丝巾握在手里。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兵甲摩擦的碰撞声,伴随着士兵呼喝。周遭的惨叫、哭喊尽皆戛然而止。 她被拉了出去,与一群衣衫凌乱的宫女们站在一起。 最前方,一群身穿铁甲的士兵举着火把簇拥着一名身系披风的将领。在他对面,刚刚搜刮了她寝殿的那几位,正哭丧着脸自怀里往外掏着东西,包括她的簪子。 “尔等听着!此地所获尽皆归属主公!再敢私藏者,杀无赦!还有这些女人,” 那名将领手臂一挥,指着那群战战兢兢的宫女道:“此乃某献给主公的礼物,都别再乱伸爪子了!” 一众士兵们尽皆讷讷不言,眼底闪着各种不服气。 主公咋了,主公就比别人多了条那话儿? 正说话间,北面忽然响起大片的喊杀声。很快便有士兵飞奔而来,喊道:“霍将军,一伙很厉害的官军杀过来了!” “哼,能有多厉害!命令士兵集合,去会会他们!” 被称为霍将军的汉子哼了一声,待转身走过几步,却又停下,指了指那群宫女道:“留下一队,把这些女人送去主公大营!” 众皆一愣,而许多原本面露希望之色的宫女,已然悄声啜泣起来。 一旦进了贼营,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187章 解城围疑兵慑敌胆 彼时洛阳城外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都集中在南面归德坊外的长夏门与洛水之畔的宝城南门周边。 毕竟毗邻伊水与洛水,按照路线,这两处最先接敌,也是乱军重点进攻的方向。 杨广甲胄在身,亲立于乾元门内,正不断的发号施令。 随侍东都的重臣大员们早就在应天门外候着了。将军们披甲挎刀,臣也一个个都带了亲兵侍卫,一副随时准备为皇帝陛下开片儿的样子。 然而守城的禁军并不打算放他们进去。此刻大家能见到的,只是一份份自城头竹篮里垂下来的圣旨。 “御史大夫元都即刻前往河阳传旨,命江淮军入关勤王!” “左翊卫将军段达即刻出城,收拢城南府兵,肃清长夏门来犯之敌!” “许国公宇化及进右屯卫将军,领西城两万骁果军驻防谷水,武贲郎将司马德戡副之!” 随着城下某个苦逼的黄门郎一声声的宣旨,门外的人群中便不断有人或摇头或黑脸的匆匆接旨离开。 杨广这会儿就像是被人打到只剩一塔的辅助,围绕着不断掉血的水晶了开始疯狂的操作。 被派去各门防守督军的官员还好,哪怕是北上去传旨的元都都松了口气,暗道运气不错。最郁闷的,要属段达和宇化及了,不但要出城去面对不知数目多少的敌军,就连手下都得先去乱军里收拢。 老杨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这节骨眼上,来护儿、王世充、樊子盖等全都不在身边,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一手花名册,一手玉玺,抓出来个眼熟的就先派上再说。 眼下他还不知道老樊的死讯,甚至连伊阙关失守的消息都不清楚。到目前为止,大家还都以为城外的乱军乃是因为来护儿南下不及时,从轘辕关外杀进来的。 没关系,不就是些刀都拿不稳的农夫么! 皇帝心说只要朕能熬上一天,守好水晶啊不是,守好宫城,等勤王大军一到,你们都得死! 实际上,按照原计划,卢明月这会儿应该准备撤退了。 他最初的想法是来洛阳“摸”一下就走。只要出现在城外,做做样子,事儿就算成了。彼时无论是谁,在提到洛阳时都绕不开他的名字。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仗居然会打成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隋军始终都没能组织起任何像样的反击,只是被动防守。而洛阳城外的守军也比他想象的要少很多。 这就给了他一个错觉:或许再使使劲,就能打下来呢? 真要是打下了洛阳,他还做个毛的杨玄感第二?杨玄感只配给他提鞋! 况且此刻天还没亮,他卢明月的大旗都还没人看见呢。 这位用兵堪称不拘一格,乱拳已经打死了几位老师父的“睿智”首领,似乎忽略了隋军之所以这般“不禁打”,天色黑暗至少占了一半原因。 真等到天亮,就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了。 天就快亮了。 李世民赶到长夏门附近时,正遇到在此收拢士兵的卫玄。至于段达,一出城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皇帝陛下的圣旨都下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人真正见到过这位左翊卫将军的影子。 乱军没有攻城器械,所以城门是重点攻击对象。 眼下城外的府兵与骁果军缺乏统一领导,往哪攻的都有。卫玄为了尽快收拢士兵,干脆就在城外竖起了他右候卫大将军的帅旗,还喊话城头高举火把,给他照亮。 这一下,不仅附近的隋军看清楚了,便是城南的敌军也都看见了,长夏门顿时就成了众矢之的。 李世民远远看到的,便是灯火下那高高耸立的帅旗,以及周围黑压压围着他们乱砍的敌军士兵。 “是卫大将军的旗号!” 身侧有人提醒了一声,前者叹了口气,向西看了一眼夜空下无数的火光以及西苑方向冲天的大火,顿时有些后悔轻信了赵德柱这个缺货的话。 就以他家老三那种吃个苹果都要洗三遍再拿银针试试毒的性格,真会往这种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的地方来? 但不管如何,来都来了,总得先找找。 “先帮卫大将军解围,咱们汇合大军一路向西打,注意远处的旗号!” 李世民下了命令,随后顿了顿,又转身招过司马长安,低声吩咐了什么。后者先是瞥了一眼天色,随即点点头,快步跑向后方。 此刻,卫玄这边已经快有些顶不住了,要不是地形不允许,士兵早就溃散了。 长夏门的地形极其古怪。 伊水自城门西侧的尚贤坊内流入,在城内转了一圈,又从东侧的兴教坊流出。说它是护城河吧,偏偏城门下压根儿就没水。可要说不是,两边的士兵一时也的确过不来。 但人家过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自从在城下竖起帅旗,两条伊水之间的通路就算彻底被敌军给堵上了。随他一路退到东都的士兵算是退到了头,只能硬着头皮硬顶。 城头的守军正不断的向外放箭,以减轻他们的压力。但皇帝重点防御的乃是西北方位的宫城。城内的守军也几乎都被抽调了过去,他们能得到的支援实在有限。 “大将军,末将护着您突围吧!咱们实力尚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右候卫鹰击郎将尧君素此刻靠在军阵中的那辆马车旁大吼,脸上溅得满是鲜血。 人在有的时候会那啥上脑,做事不计后果,不想缘由。眼前的乱军士兵便多是这种状态,宛若癫狂,无惧生死。活像是刚睡着半小时,又被老板叫起来喝了三罐红牛加班的程序员。 倒不是看见东都有多振奋,大抵还是因为熬夜熬大了劲儿,导致内分泌紊乱,精神失调。 要是李大德在这儿,准能再扯出一大堆的术语,顺带举两个栗子。但尧君素没啥别的话,来回就干巴巴的那几句。 卫玄当然拒绝。 “天就快亮了!只要天色一亮,某便能收拢各营,组织反攻!再坚持一下!老夫在此督战,便是战至一人,也不可后退!身后乃是陛下,乃是社稷!唯死战耳!” “喏!唯死战耳!” 本来是劝老卫的尧君素,反被老卫说服,大吼着再次扑向摇摇欲断的军阵,疯狂砍杀扑过来的敌兵。再次证明了长时间不睡觉的人,脾气果然都不太好。 便在这时,远远的忽然听到一阵踏步声。随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待到后面,已然渐渐盖住了城外这一片的喊杀声。 众人举目眺望,就见东南面的夜色中隐见大隋战旗飘动,踏步声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一员银甲小将映着火光自黑暗中出现,身负黑色披风,手持一把巨弓,胯下战马缓缓前进,每踏出一步,地面就随即震颤。 对面的敌军正茫然间,便见他身后忽现一排几近要融近夜色中的骑兵。黑甲,黑面,如同地狱幽灵。 “踏,踏,踏” 踏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地面的颤动也越来越剧烈。 相对的士兵瞪大了眼睛使劲看,也瞅不清对面的黑暗中到底来了多少人马。但只听这动静,绝不下五万。 这个数量,足够让任何脾气不好的人乖得像个小猫。 双方几近一箭之地,震颤声仍在响起。但让敌军疑惑的是,除了那一排黑甲骑兵,再往后,好像没人了啊 可不科学! 挤在后阵的乱军士兵越来越多的开始揉着自己的眼睛,试图擦亮一些,好看的清楚。 便在这时,踏步声忽然停了。 许多人的心脏在这一刻都似乎跳漏了一拍,差点叫出声来。就连正在交手的双方都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看向那边。 “杀!杀!杀!” “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喊声如旱地惊雷,瞬间夺人心魄,让许多人忍不住倒退一步,滞住呼吸。而与此同时,那幽灵一般的黑甲骑兵也瞬间动了,带着融入黑夜的压迫感逆向冲来。 马蹄声连成一片。 “挡吾者死!” 一马当先的李世民连续三箭,最外围的敌军顿时出现缺口。这一下,再没人计较这群骑兵背后到底还有没有人的事了。 怎么可能没人呢! 大家伙只知道有一股极其不好惹的隋军杀过来了,还不等真正接触,就已经有士兵转身开始跑路。 谁和他们打,谁是傻子! 另一边的尧君素见状,急忙抓住时机,带队反攻。 “杀!” 第188章 谢佛祖寺庙化僧缘 战马长嘶,刀剑冲突。 黑暗中的火光与狰狞嘶吼渐歇,尸体摔进血水泥泞。 晨曦自东方亮起时,随着里仁坊外堪堪聚拢的五营府兵绕过伊水与卫玄亲卫汇合,长夏门才算真正解围。 敌军向西南面溃退,防守的隋军越过盾阵,推开堆叠的尸体,借着天光,终于看清了李世民一行身后所谓的“大军”。 还真离的不远。 就在东面伊水对过的土丘下,司马长安率领不到一千残兵列阵,人手一个碗口粗的杠子。当杠子整齐的怼到地面上时,众人耳边听到的,便是那整齐震撼的“踏步”声了。 尧君素激动的表情僵在脸上,不知是该佩服李世民的机智,还是替他这简陋的计策捏上把汗。 他这招数再晚一刻钟用,准被敌军打得亲爸都认不出来。 “大将军无恙否?” 在一群汇合整队的府兵中间,李世民勒马上前,对着那处溅满了鲜血的小马车高喊。随即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干巴老头儿掀开帘子,先是咳了两声,然后便笑眯眯的冲他点头。 “贤侄好计谋!” “大将军,”李世民这会儿才没功夫听他吹彩虹,见状便打马上前,急切道:“是否趁势掩杀过去?某见西面大火,怕是贼兵已攻入西苑!” “无妨!” 老卫头才不在乎死多少妃子女人,或是丢多少东西呢,只要帝后无恙,其他的全都能推到重来。 “待老夫与守军交涉,禀报陛下,得了旨意再说!” 这边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不远处一阵喧哗,有数百亲卫簇拥着一人沿河岸上前,却是早该出现的左翊卫将军段达。 就见这位年过五旬的将军虽也浑身浴血,却还保持着风度,美须长髯飘飞胸前,手里倒提一把环首障刀,远远的便高喝:“左翊卫段达奉旨总领南营府兵,前方何人冒卫大将军之名?” 这位倒是真会挑时候来。 李世民与尧君素对视了一眼,后者便出阵上前,回应道:“卫大将军便在此地!” “还真是卫老?” 段达倒是吃了一惊,急忙下马上前,奔入军阵。 也不知他与卫玄都交涉了些什么,过了近两刻钟,就在李世民等的不耐,准备再过去问问时,却见有传令兵向各营奔走,命令府兵原地结阵休整,等待命令。 什么情况?西面还打成一锅粥呢,就不管了? 正疑惑间,便见尧君素自前方快步跑来,冲他耸了耸肩。 “陛下夜间便下了旨意,城南府兵尽归段将军统领。城西那边,自有宇将军收拢骁果军御敌。大将军命某前来相告,他无圣命,不好越俎代庖。你等冲杀一夜也甚是辛苦,不如与某合营,暂歇一刻。” “原来是这般” 李世民叹了口气,无奈摇头。心说你们能歇,我却不敢歇。我爸爸的儿子们都还没找到呢。 “替某转告大将军,某还要去寻失散的部属,便不在此逗留了。若遇到在下三弟,还请让他在此相候!” “一定!” 相人相视抱拳,便各自回转。 这边李世民带着队伍向西奔过伊水,一路不断遇到向城南汇合的府兵战营,也有头铁不知撤退的敌军,还在小规模的战斗。 随着天光大亮,隋军终于开始扳回劣势,逐步反攻。而冲杀了一夜的乱军,也开始在各个兵头的收拢下,有意识的回缩撤退。 双方自洛水到伊水沿岸渐次分隔相峙,各自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甘心的味道。 不少自伊阙、大谷方向溃散回援的队伍集结收拢,寻找自己的主官将校。有些勤王军已经崩没了编制,到处都能见到有气急败坏的将领在抓逃兵。 然而李世民一直没寻到某杠精的身影。 二十里外,香山顶端。 “啊唔!” 李大德打着哈欠钻出树枝搭建的窝棚,狠狠的伸了个懒腰。 这一晚虽然乱,但大规模交战的声音总归传不到他这儿来。便是有火光晃眼,翻个身也就啥也看不到了。 寻了一处能看到东面日出的方位,李大德摆好架势,开始了例行早操。 其他人也都按部就班,该打水的去打水,该做饭的去做饭。在某黑心东家身边待久了,这一套流程都是做熟了的,甚至像郭通等人身上,带的最多的便是调料。 倒是原本他休息的那处小窝棚,在某人的五禽戏做到“第三禽”的时候,随着某个童声惊叫,忽然就塌了。 一脸慌乱的李元吉自其中爬出,寻了一圈,待看见东面摆造型的某人便松了口气,挠着屁股转身找地方嘘嘘。 “切!” 李大德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这熊孩子昨晚非缠着要和他一起睡,可是让他烦的够呛。但到底是一奶同胞,且他自己心底其实也存着忐忑,不太敢独自躺在黑暗里,便半推半就的从了。 然而此刻再见这货,他又一脸嫌弃。 怪不得历史上的李元吉始终是他大哥的跟屁虫,这点儿小胆量,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 前方群山隐隐透出金光,原野之上大大小小的军阵营地也映入眼帘,随风而起的不止有炊烟,更多的则是未尽的硝烟。 “呼!” 呼出口中浊气,不等他转身,脚步声便自后方响起。 “东家,” 冯月娥抚着鬓边风吹乱的碎发,脸带愁容的走近,低声道:“昨日走的混乱,大家随身带的干粮不多,今早再对付吃顿稀的,怕是就要断粮了。” “粮食啊” 李大德想了想,便转身指着山下道:“昨日上山时不是路过一个庙嘛?你带几个人过去化个缘,嗯,多化点儿!” “” 冯月娥眨了眨眼,脸带诧异,似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旁的张小虎抖了抖嘴唇,而乌大宝已是笑出声来,还在那摇头嘟囔:“去和尚庙化缘妙啊!” “妙你妹夫!” 李大德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斜眼哼道:“老子就是要找和尚化缘,你有意见?等下你跟冯大姐一起去,要是那帮家伙不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东家,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毕竟那是寺庙,这个,佛祖当前” 要说冯月娥相夫教子,拎刀子砍人,抑或是采药种田,样样是把好手,唯独对那些神神鬼鬼的有些天然的敬畏,见不得有人做渎神的事。 上一个对神仙不敬的还是她儿子呢,屁股都抽肿了。 李大德闻言也反应过来,人家的信仰得尊重,便沉吟了一下,嘱咐道:“这样吧,你们拿完了粮食,走的时候记得给佛祖上柱香,说声谢谢!” “” 林间一片安静,众皆无语。而冯月娥在愣了许久之后,居然还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佛祖嘛,确实是靠上香来哄的。 不过等她带人来到半山寺庙前,却发现她的担心似有些多余。 庙里已经没人了。 或者说,庙里已经没活人了。 一进前庭,能明显看到各处厢房被翻过搜刮的痕迹,地上还掉落不少杂物。也不知是乱军来时翻的,还是逃跑的僧人自己掉的。 众人在大雄宝殿前看到了趴伏在地上的一位老和尚,身下一滩血迹还未干透。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敲木鱼的那位。 殿中也是一地狼藉,许多佛龛中的佛像都不翼而飞,甚至于端坐正堂的菩萨金身还有被刀刮开的痕迹,露出了里面的泥胎。 “作孽啊!” 冯月娥摇头感叹,默默上前把翻到的供桌扶好,寻回香炉,给菩萨上了柱香。 随她同来的几个女兵也纷纷上前,双手合十的默念着什么。而被李大德一脚踢过来的乌大宝,已是奔过后堂。过不多时,众人便听到了他的喊声。 “卧槽!好多粮食!还有鸡蛋!” “嗯?” “哪呢哪呢?” “和尚也吃鸡蛋?” “可能是素鸡蛋吧” 众人闻言便往后跑,很快就在一处类似伙房的地方看见了正试图把一个半人高的米缸拖出来的身影。 “哈哈哈” 抱着大缸的乌大宝一脸傻笑,嘴里还喃喃道:“怪不得三爷让咱们来这化缘,这帮和尚可是富得流油!” “奇怪了,看这周遭,明明夜里是有贼兵来抢过的,怎地还留有粮食?”一名女兵诧异道。 “哼,一群强盗,被那些金器佛像迷花了眼,哪还看得见粮食!” 众人一边讨论着,同时四下寻找布袋,开始往里塞。 粮食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连带众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几个到了虎狼岁数的女兵不时将乌大宝调笑一番,那些话作者都不好意思写。后者连连求饶,冯月娥只笑眯眯的,也不制止。 正笑闹间,在寺外警戒的一名士兵匆忙奔了过来,低声道:“队长,山下有一伙队伍经过!应该是贼兵!俺见队伍里还抓了不少小娘子!” “警戒!速报东家知晓!” 冯月娥丢下手里的布袋,转身拔出刀来。 第189章 香山前英雄欲救美 轻软的粉花布底鞋踩过碎石泥泞的田野,使得亮色的鞋面满是污渍,脚底更是磨出了血泡,疼痛不堪。 然而穿着这双鞋的女子并没有多大感觉。 只要思维跑的够快,疼痛就追不上你。 与队伍间隐隐流泪啜泣的女子们不同,侯巧没心思去理会身体上的疼痛,她只觉得脸上紧绷绷的,大脑发空。 她开始后悔往脸上抹那么多墨汁了。 此前是因为来不及细想,只想着不能叫贼人侮辱,下意识的扮丑。可眼下行在这队伍中间,与其他肤白水嫩的宫女一比,反倒显得她最另类。一眼看过去,黑得像个木炭,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也不知道为啥,从太阳出来开始,脸就一直发烫。 就自己眼下这副德行,真到了贼营,许是立马就被砍了脑袋吧? 还不如上吊呢,好歹能漂亮些 侯巧的思绪乱糟糟的,东想一会儿,西想一会儿。在别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悲伤哀叹之际,她却开始走起神来。 吹了一夜的南风开始转向,秀发飞舞间,便见路边的柳条已抽出新芽,原野之间也隐见绿意,在一片硝烟战火间显出生机。 本是复苏时节,可今岁的洛阳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这便是宫墙外的世界? 侯巧深吸了一口叫做自由的气息,唇齿之间除了土腥味便是马粪味,倒是与宫中格外不同。 这自由也太不讲卫生了! 可惜就要死了! 还顶着这副“黑脸”! 侯巧颇为郁闷的撇了撇嘴角,总感觉有人频频在看她,视线里带着恶意。 这感觉没毛病。 道右的山坡上,李大德远远看着那“万花丛中一点黑”,表情和第一次听说乌龟的时速可达028米每秒时差不多。 “没听说杨广的妃子里面还有黑人啊” 某杠精喃喃自语,心底对他那位素未谋面过的舅舅肃然起敬。 是条汉子! “东家,怎么说?抢不抢?” 要说冯月娥向佛心善又不失热血,一手屠刀一手白莲倒也符合点儿她的性格特制。也使得伏击这队不过百人的敌兵有了说法。 但这个“抢”字,咋听着这么怪呢? 李大德扭头瞥向其他人,却发现大家似乎并不觉得这说法不对,甚至于张小虎还冲他挑了挑眉,极其猥琐。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对于某东家强行把会通苑比作洛阳地标的说法,众人私下里一致认为,这货就是看中了那些皇帝搜罗其间的美女。尤其在张小虎加入了讨论,并言说某人曾不止一次的念叨什么迷楼后,得到了一致肯定。 既然是为了美女,大家就不觉得奇怪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用冯月娥手下那几个女兵的话说,东家已经到了想不可描述的年纪了,没啥稀奇的。既然他喜欢,抢来便是。反正眼下乱糟糟的,皇帝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再说了,和皇帝抢女人,多刺激呀! 李大德觉得,他有必要再强调一下他的节操,他其实是个正经人来的。 “你们听着,这些女人一旦进了贼营,下场会很惨滴!咱们是为了救人,救人懂吗?” “” 周围几人对视了一眼,冯月娥眨了眨眼,便点头道:“懂,懂的!娘子落难,英雄相救!那东家,要不要麾下护着您出去杀上一波?也好彰显您的英雄气” “气你个头啊!” 李大德差点被气笑了,暗叹怪不得大哥二哥对他有误解,他的光辉形象全是这帮不着调的手下给抹黑的。 “都听着!咱们现在人少,不宜硬拼。等下都把弩给老子端稳了,一轮射击,至少要干掉一半鬼子,啊不是,干掉一半敌兵!” 话音落下,想了想,又觉不放心,便加了一句:“都小心点儿啊,别射错了人!” “这个” 不等他转身,却见除了郭通和几个箭法好的,其他人尽皆迟疑。 “东家啊,” 冯月娥与韦机对视了一眼,涩声道:“不是麾下们畏难,只是这贼兵是在行进间,摇摇晃晃的,想顾着准头怕是” “这样啊!” 李大德倒没觉得有啥失望的,有困难提前说,总比都开打了再掉链子强。再说打移动靶这种事,除了那几个人出身的,其他人也确实没啥底气。 “这事儿也简单!移动靶怕射不准,那咱就射固定靶!” 拍了下正发愣的张小虎,某人起身拎起他那对唬人,啊不,虎头锤,挥手道:“这样,咱们玩儿个声东击西,我去前面拦住他们,你们再往前二十步,尽量分散各自的目标!等我信号!” “这,东家怎能亲自犯险” 韦机急忙起身阻拦,不等说完,就被冯月娥一把给拽住按了回去。 “你个糙汉子懂什么!快闭嘴吧!” 后者白了他一眼,等李大德带着保镖的身影自林间向山下走远,便低声道:“忘了俺之前说的了?东家嘴上不说,但这英雄还是要做的,你莫要捣乱!” “啧!” 韦机叹了口气,兀自摇头,嘟囔了一句:“不就几个婆娘,抢了便是!搞得这么麻烦!” 一旁的冯月娥闻言看了他一会儿,便赞同似的耸肩道:“谁说不是呢!” 山前官道之上。 随着队伍行至山脚,啜泣与叫苦声就渐渐多了起来。 队列间的女人共有二十三个,除了侯巧,其他都是宫女。 这些女人虽然在西苑也要干活,但人家那环境、那工作性质,与普通的丫鬟杂役却是全然不同的。 就拿侯巧左前方那个梳双髻的宫女来说,她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把阴干的茶饼包装好,端去给前院的管事。 宫里对她们的要求,是举止要端庄,动作要优雅。走路永远都是小碎步,慢悠悠的摇晃过去。一天下来也走不上二里路。 哪像现在。 天不亮就从西苑出发,待到这边,小二十里了吧? 许多人脚下已然磨破,便是以前犯了错被管事抽鞭子都没这么煎熬过。 “走快点儿!别磨蹭!” 士兵们可不知啥叫怜香惜玉,更懒得理会这些女人将来上位之后会不会找他们麻烦,此刻只想着快点赶回大营交差。 他们这队就一百来人,就算方圆几十里全都是自己人也说不上就安全。 防的就是自己人! 被选来押送她们的士兵,可不是卢明月手下那些拿来凑数的“韭菜”,而是老卢手下头号大将霍小帅的帐前亲卫。 看扮相就知道,一水儿的隋制两当甲,头罩黑巾,手持步槊。带队的兵头还挂了两片裙甲,用以彰显身份。 这些人都是霍小帅的心腹,和他一个村里出来的。自从后者起了势,啥好处都不忘分他们和老卢一份,自然而然的,手下人越来越忠心,地位也越来越高。 眼下正值老卢准备称王的节骨眼上,像霍小帅这种统兵将领谁不紧着巴结,好捞个“公猴”的身份,成为上等人? 送女人,还是皇帝的女人,绝对是有优势的。 走在前面的兵头一边警惕的扫视着林间,一边暗想,等他们将军上了位,是不是自己也能捞个将军当当。到时候,也弄个水嫩的女人养在府里。 嗯,再生一大堆小兔崽子! 想到这里,兵头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正美时,忽听前方一声马嘶。随着落叶与蹄声响动,一道骑马的身影便自林间晃晃悠悠的走出,拦在了前面。 银鞍照白马,玄甲束墨缨。 马背上的俊朗青年拎着两柄比人头还大的铁锤,正歪着头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队伍渐次停下,随着阵阵低呼,被裹挟的女人们眼中闪过希冀。 兵头心下一惊,下意识就拔了刀。 他跟着霍小帅也有年头了,隋军也见过不少,知道但凡是这种扮相的将领,都不好惹。尤其这兵器 默默吞了下口水,瞥了一眼自己的刀,只觉得心酸。 “大胆,你是何人!为何拦住俺们去路?” 考虑到面对强者,能吵吵就尽量不动手的原则,兵头决定先礼后兵。可话音刚落,对方的回答却是让他有些懵逼。 “我啥时候拦你们了?” 李大德瞪起眼睛,一副“你特么怎么敢冤枉老子”的表情,不爽的挥舞着手里的锤子,指着周围道:“你这人讲不讲理?这么大的地方,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你凭啥说我拦你们?” “你,你,你说话就说话,小心着点儿!” 兵头的一对儿眼珠随着那柄舞动的大锤晃来晃来,只觉得有点眼晕。随即听罢他的话,愣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反驳的说辞来。 好像也对? “那,那你走那边!离俺们远些!” 兵头指了指东面的旷野,手臂都还没放下,却见马上这货又一副你咋欺负人的表情,用那把夸张的大锤指着他道:“卧槽,你这人有没有点儿交通常识?你们走路,我是骑马!走路的应该避让骑马的,你见过哪个骑马的会给行人让路了?” 哎呀俺这个暴脾气! 那名兵头瞪起眼睛,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猛的一挥手:“好!那俺们走那边,行了吧!” 第190章 落叶间才女识真君 我去?这么好说话? 李大德万万没想到,居然遇到一个这么有意思的敌兵,暗道可真是个人才。殊不知,对方此刻也正在心里给他贴上神经病的标签。 眼见兵头把刀入鞘,转身招呼士兵们绕路。后方宫女们眼中的亮光迅速隐去,啜泣的更大声了。 李大德估摸着林子里那帮家伙应该瞄得都差不多了,便打马上前两步,俯身笑眯眯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是哪个营的,将军是谁?” “嗯?” 兵头的动作一顿,又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到目前为止,双方都还没摆明旗号,亮出身份。虽说大家心底应该都门儿清,但本着不节外生枝的想法,不说破还能糊弄过去。 可要是道破了身份,分属敌对,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唔,俺们是跟霍将军的” 兵头含糊了一声,随即便听这货貌似惊喜道:“霍将军?是那个津门霍元甲?” 隋军里还真有姓霍的? 兵头也很惊喜,急忙转身点头,“对对,就是霍元甲将军!” 然而话音落下,却见李大德突然黑了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怒道:“放屁!霍元甲这名字是我编的!好哇,老子好好的和你说话,你居然骗我!你不诚实!” “噗呲!” 后方队伍里,听着两人对话的侯巧突然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惹的李大德多瞥了一眼,暗道这非洲来的女人胆子确实大。 但身前之人却不觉得好笑。 已然发觉自己可能被耍了的兵头抬手拔刀,正要招呼士兵准备群殴,便见李大德已经把那柄大的夸张的铁锤举了起来,狠狠向前一挥,喊道:“我生气了!兄弟们,给我砍死他!” 有埋伏? 兵头心下一惊,下意识便看向右边的树林,却不防身前劲风袭来,不等反应,脑侧便爆出了血花。 与此同时,林中近距离的传出大片的弓弦响动。无数黑影擦着抽芽的灌木枝丫飞出,兜头便是一轮攒射。其中至少有十分之一,都是瞄着李大德身前那位兵头的。 大抵手下们还是不放心这货的安全,箭法好的全都集中在了这边。已经嗝儿屁的兵头,尸身都还没倒下就又被射成了刺猬。 “头儿!” “有埋伏!” “敌袭!” “是官军!” 后方的队伍顿时大乱,靠近山体的士兵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大都是脑袋中箭,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偶有几个被射穿了脖子的,一时还死不了,便捂着喉咙在地上蠕动翻滚,喷着血沫。 “啊破音!” 队伍中间的宫女们开始盼着拦路的将军能杀了贼兵拯救她们,可这会儿真开杀了,又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各自尖叫。 侯巧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隐隐感觉这可能是她逃生的机会,偏偏又有些腿软。 她不想被贼军掳去,可也不想再被送回皇宫。 还不等迈开腿跑路,便见身前一个被吓得捂着耳朵乱跑的宫女被不知哪来的羽箭射中了肩膀,扑倒在地上哭喊。 前者被吓了一跳,急忙抱头蹲下。 林子里的弩箭都是挑人射的,只要宫女们不乱跑,射错人的可能性并不高。但眼下队伍一乱,就很可能瞄的是一个人,射的却是另外一人了。 有见机的敌兵扯了队友尸体或是宫女挡在身前,充当盾牌。还有些侧持着步槊,冲向前方的李大德。 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拿下这个拦路的家伙,林子里的人必定会投鼠忌器。 倒不是没人想过逃跑,问题是不敢。 霍小帅的兵法还是很严苛的,虽然不像张金称那么变态,但对于逃兵,大家的处理方案都差不多。 当然,普通“韭菜”,真抓回来他也未必认得。但这种亲兵就不同了,乡里乡亲的,立功时拿的好处最多,犯错时挨的打就最狠。 林中的箭雨射过两轮,当队伍开始混乱时便停了。只有李大德身前那不到两丈的范围内还不时有羽箭飞过。但凡是冲到这个范围内的士兵,走不出三步就会被射倒。 不到三十步的距离,有心算无心,又是打固定靶。这些训练了无数次的侦察兵,少有能失手的。 一百敌兵,此刻还活着的不到四十,其余大多在第一轮就被送去见了阎王爷。 不等剩下的士兵结成阵势,或是杀到李大德身前,林子里只静了片刻,落叶卷起的声音便由远及近,迅速传开。随着马声嘶鸣,手持横刀的侦查兵们就马踏落叶冲了出来。 除了个别拉过宫女做垫背的士兵,其余敌兵只一个照面,就被劈过的横刀抹了脖子,随着奔马远远的飞了出去。 惊呼声渐小,骑士们把这处小小的战场给围了起来,默默的看着场中还剩下的士兵和一群瑟瑟发抖的宫女。 “别过来,不然俺立刻杀了她!” “闪开!都闪开!” “俺弄死你啊啊!” 不过数息的功夫,朝夕相处的同伴就死了个干净,这几人早已被吓破胆,疯狂的吼叫着。 其中一人死死的捏着一名宫女的脖子扯来扯去,都没注意人家已经开始翻白眼了,还在那威胁别人。 李大德把锤子挂在鞍钩上,打着小白马上前,冷哼了一声,便挥了挥手。 “麻痹的,连把枪都没有,还敢威胁我?” 以前看警匪片时,总有警察叔叔为救这种被匪徒挟持的人质而牺牲。李大德也曾幻想过,他要是那个负责指挥的警官,就直接下令强攻。死道友总好过死贫道。 没想到,有一天连这种看电视产生的想法都能实现,且代入感会这么强烈。 战场是个圆,且现在又变成了打固定靶。 随着他的挥手,几支弩箭分从不同的方向射出,瞬间就没过了那几个兀自叫嚣的士兵头颅。甚至还有个从林子里射出的羽箭,擦着韦机的腰子飞过,把那个喊声最大的士兵射得向后飞起。 “郭老二!俺日你仙人!” 被吓了一哆嗦的韦机转身就骂,树林里随即便传来郭通揶揄的笑声。 那个被带着一块随尸体摔倒在血泊里的宫女,翻着白眼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随即尖叫着爬开,就那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她人也不比她好多少,尤其那个被射中了肩膀的,哭的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冯月娥已然下了马,带着两个女兵上前查看。 一名女官模样的宫女眼角还挂着泪花,脸上的胭脂挂着两道泪痕,却还强自定了定神,小心的避开地上的血水走向李大德,盈盈下拜。 “感谢将军搭救之恩!还要烦请将军送我等一行回转西苑,届时自会有人为将军奏表叙功。” 李大德没搭理她,或者说是在走神,没太注意。 他在看侯巧。 这会儿离的近了,他才发现后者并非来自非洲,只是在脸上摸了乱七八糟的墨汁,脖颈和手腕间的雪白都证明着她的肤色。 不过吸引他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后者的神态。 此刻所有的女人都在哭,就她没有。或者说,她从开始就没哭过,这点从她脸上完好的墨汁痕迹就看得出来。不但没哭,甚至于看起来还有些失落? “将军?将军!” 眼见这货直勾勾的盯着某位御封的才人瞧个不停,那女官有些生气,暗道这人好不懂规矩,便加大了音量又喊了几句。 周围的士兵们隐隐偷笑。 某人还说什么一心救人,这会儿见了美女,露出男儿本色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皇宫里出来的女人确实水灵,除了那个黑e? 便在这时,众人诧异的看到李大德忽然打马上前,小马白马踩着一地的血水踏过,径直来到了侯巧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李大德故意放粗了嗓子,脸上挂着自认为迷人的微笑。 这边还没等到回答,被他无视掉的女官已然抓狂的叫了起来,且指着他喝道:“你怎地这般没规矩!吾等皆是宫中御封之人,将军还请自重!” “和老子讲规矩?” 李大德终于回头了,冷冷的看着她,哼道:“规矩便是叫你这般大呼小叫?看到我这帮兄弟没?惹毛了老子,就让他们把你拖树林里,先奸后杀!” 周围一阵哄笑,连同几个女兵都配合着某东家的表演,恶形恶状的。 哭泣中的女人们尽皆变色,那女官更是瞪大了眼睛,下意识道:“你就不怕治罪” “怕啊!但你知道我是谁吗,呃哈哈哈” 李大德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别那么狂。既然落在他手里,最基本的听话要先学会。 然而他这边狂笑声刚起,都还没展开呢,便听树林里一个童声远远传到众人耳边:“李玄霸!!你们好了没有!有人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 李大德脸颊抽搐,一时间竟想不到个合适的脏话来问候这熊孩子的家属。 他没注意到,原本转身用后脑勺对着他的侯巧,在听到他名字那一刻忽然扭头,表情像是见了鬼。 第191章 鹬蚌相争渔翁设伏 来的人不少,足有数千。 这边李元吉的喊声落下不久,众人就看到了远处的尘烟。 敌军在溃败。 作为宇述的长子,宇化及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虎父犬子这句话。无论是军事素养、政治眼光亦或是处世思维,他都是下下游水准。但这些缺点,却并没影响他在仕途上的奋进。 因为他有两个牛逼的弟弟。 不提他们宇家的麒麟儿宇士及,单说老二宇智及,虽然也不比他聪明多少,但胆量和勇武却不是他能比的,眼光也算不差。 这次被皇帝一个右屯卫将军砸在头上,前者本觉得这是大祸临头,但宇智及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自他们老子故去之后,宇家再次翻身的机会终于到了。 于是就在这边旨意上门,他便尽起家丁护卫,又找关系从驾部搞了百匹战马,随同兄长出城,杀奔西门。 宇字号的战旗再次飘荡军中,对于隋军的士气振奋还是很明显的。 骁果军本就是皇帝自各卫府选出来的精锐,眼下混乱只是由于缺乏统一领导,自身减员并不多。再加上他们这边冲至半途时,南面还杀来另一支队伍,刀子一般犁开了乱军的隔阻。 天色一亮,皇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西隔城的观象台上。 视野之中,只见城西混乱的战场之上,宇大旗自军中不断突进,汇集的士兵越来越多。而南面也有一支队伍杀奔而来,不断收拢聚集士兵。最前方一百铁骑如同黑色的箭头,只杀得敌军屁滚尿流。 看装束,倒很像是已然尽殁的右骁卫骑兵,但旗号却是“李”字大旗。 “那些是何人?真猛士也!” 皇帝压根儿也没认出他的便宜外甥,倒是不吝夸奖。 眼见两股隋军渐次汇合,随即合兵一处,向西南肃清敌军,老杨乱跳了一晚上的心肝们终于开始平复下来。 就说嘛,朕的微操不可能那么差! 可惜他到现在也没总结出这段时间的规律,每次只要他在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准会有坏消息接二连三的出现。 卫玄送来的消息终于进了皇城。 万安山全线崩溃,樊子盖战殁军中,卢明月三十万兵马尽入河洛大地。 杨广倒是知道城外那“猛士”是谁了。 老李人不在洛阳,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刷一波存在感。 这会儿的李世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皇帝的视线中,更不清楚,他的勇猛在无形中又坑了一波弟弟。 彼时西苑内部已然打成了一锅水煮牛蛙。还没把东西搬空的乱军不愿撤退,加之地形限制,隋军阵型也摆不开,以致到处都是以队旅为单位的拼杀。 霍小汉一边命令大军沿南门原地固守,一边却又带着自己的本部兵马押着已经抢到的东西先行后撤。结果半路正遇到李世民,只交战两个回合,队伍就彻底崩溃,向南撒丫子狂奔。 李元吉自山顶看到的尘烟,就是溃退下来的霍小汉本部。而与此同时,在香山南面,另有一队人马却是在向北溃退。 这一伙却是隋军。 昨日伊阙关的战斗打得太乱,李世民与卫玄这一波算是退得早的。另有原本驻扎在关城南面的关中军与各路勤王军被堵在城外过不来,只能绕路向东。 结果好不容易自大谷关退入河洛,本想向东去和来护儿的骁果军汇合,却不防又撞见了被孟海公赶进河洛的郝孝德。 双方乱战了一场,打得莫名其妙,各自撤退。结果隋军这边转头就又遇到了卢明月的中军,被后者麾下别将师仁泰撵鸭子一般的向北溃散。 一伙敌军在北,一伙溃兵在南,正好在香山相遇。偏偏山脚下还留有一处案发现场,血还没干透呢。 “玛德,现世报啊!” 已经退进山里的李大德听着山脚突然爆发的喊杀声,抬手就抽了李元吉一巴掌。 “!” 熊孩子瞪起眼睛,捂着后脑勺一脸茫然。 “以后记得叫三哥!特么的李玄霸也是你叫的?” “东家,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帮忙?” 郭通自林中与众人汇合,低声询问。李大德回头看着周围跟随的一众宫女,一个个脸带惴惴,便摇了摇头。 他们有战马,无论是战是跑,多少还有些机动性。可带着这帮累赘,尤其这帮女人大都拒绝与士兵同乘,这路就没法跑了。 “咱们人太少,先从西面下山,看看能不能寻到船渡河!” 香山本就不大,海拔只有可怜的一百丈。范围算上山脚树林南北最狭长的地段,也不过数里。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丘陵。山前放个屁都能崩到山后面去。 所以他们这边小心翼翼的,人衔草,马含枚,生怕被交战的双方注意到。 那些本以为逃出生天的宫女们也自知事急,强忍着脚底的剧痛,捂着嘴巴紧跟队伍。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这边众人还不等爬到山顶,南面追赶隋军溃兵的师仁泰便率大队人马赶到。麾下战营向东侧迂回包抄,他本人的中军将旗却径往山上奔来,眼看着也是要到山顶。 或许对方相中了这里的视野,想立个临时指挥部。 “我次奥他大爷!” 李大德暗骂一声,急忙挥手,命众人加快脚步。 山路本就难走,加之落叶深陷,藤蔓丛生,又是春雪化冻的时节。终于在转过山头时,几个宫女摔倒在地,发出惊叫。 一片飞鸟瞬间被惊起,嘎嘎叫着远去。 能明显注意到,南面山林中的队伍喧嚣顿了顿,随即转向,直奔这边而来。 “东家先走!俺留下断后!” 韦机招呼他麾下的士兵抽刀上前,李大德还不等应声,却见队伍中此前骂他没规矩的那名女官忽然推开身旁的士兵,转身向北面山坡跑去。 周围的人愣了一瞬,就在士兵们下意识的举起手弩准备放箭时,又有几个宫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追着她跑出了队伍。 “算了!随她们去吧!”李大德黑着脸哼了一声。 他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有他们在这边儿吸引贼军的注意力,就没人去追她们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他最开始真是本着救人的想法才出手的,装逼只是顺带。但救人,不表示就得舍命。如果被救的人不配合,他也不会强求。 扭头看了看还剩下的十几个女人,尤其多看了一眼某个从上山就跟在他身后的“黑妞”,李大德便挥手招呼冯月娥,指着西面道:“冯大姐,你先带她们下山!把战马匀一下,每人一匹!其他人留下跟老子布置陷阱!能拖多久算多久吧!” 本来留一队断后也不是不行,单说在树林里单兵作战,敌兵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李大德并不想玩这种添油战术,他手里一共才百十个人,根本添不起。 正好这时节初春开化,山里许多植被都在抽芽,泥土也变得松软,最适合布置陷阱。 山外的战斗已然到了白热化。 人们喜欢用被狗追来表示人在某些极端环境下的爆发,而眼下,他们便是这种情况。 一方是自知西苑已成绝地,回头就是找死的霍小汉,一方是被数倍于己的敌军追赶的隋军,还包含了部分卫玄手下的关中府兵。在都不敢后退的前提下,便应了那句:狗急跳墙。 这种情况在师仁泰的追兵赶到之后变得更甚,前后被堵的隋军瞬间就疯狂起来,开始拼命。 乱军自西苑抢出来的金器、财物、珠宝散落一地,与泥土鲜血交织在一起。上方的士兵们呼喊厮杀,卷起冲天的尘烟。 北面飘来大片乌云,雷声滚滚。上天偏在这个时候,为这片血火翻滚的土地送来了春雨。 第一滴雨水落进树林时,已然有士兵的身影出现在了侦查队此前停留的位置。 小白马在山顶留下的那坨新鲜马粪,正被人用手指撵来撵去。 “里面还是热的,就在这附近!” 一个头遮黑巾的兵头呸了一口,挥手间,便有士兵分散搜索。 后方近百铁甲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系披风的汉子出现,先是扫视了一下周围,便不再理会,转而看向东面的战场。 “把这遮挡视线的树枝全砍了,把老子的旗号立起来,搭上战鼓给儿郎们助威!” 师仁泰负手做睥睨山河状,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呃啊破音!” 一名士兵才走近靠西面的灌木丛,脚下的地面便塌了下去。虽然只没到他膝盖,但里面也不知道埋了啥,就见这位当场就抱着腿开始哀嚎。 “注意脚下,小心陷坑!” 左近的兵头才喊了一声,却见北面枝叶响动间,一支弩箭忽地射出,瞬间穿喉而过。 “在那边!上!” 有士兵挥刀前指,顿时有几人持着长矛冲了过去。待到树下,便整齐的发生一片惨呼,被一条压弯的小树抽了个天女散花。 “点子扎手!” “保护将军!” 其他亲兵见状大惊,急忙把一脸懵逼的师仁泰给围了起来,抽刀警戒。 第192章 血雨交加杀劫突起 乱战之所以乱,是由于交战双方都难有统一的指挥,导致士兵们各自为战。而局部战斗的成败,却又总被大局因素影响,难有固定方向。 比如说香山。 当师仁泰的将旗出现在山顶时,有没有对山下的友军起到鼓舞作用不清楚,但为那些已经被包围起来的隋军指了条出路却是真的。 围三阙一之所以能成为古代作战最惯用的战法,便是因为真正的困兽其实是很难搞的,不如给对方一线希望,让其退走,再行追杀。 垓下之围,六十万汉军攻霸王,反被对方八百骑突围乌江,就知道困兽发起狠来有多猛。 眼下堵在山脚,被敌人圈起来围着砍的隋军就成了困兽,而当他们发现对方的指挥官就在山顶时,怎么办还用说么? 擒贼先擒王! 交战线后方,当即便有近千隋军转向西面山坡,向师仁泰杀了过去。 彼时后者还没发现山下的异常,注意力全在身后。 某东家的心未必是真的黑,但下手绝对黑的很。 双方此刻都还没照面,单是被陷阱搞死搞残的敌兵就已达两位数。尤其山顶上的这些陷阱因为布置的匆忙亦或是故意为之,杀伤力总不那么彻底。 比如说陷坑。 被师仁泰麾下亲兵踩到的陷坑有十三处,没有一处是深度超过两尺的。最深的也只是没到大腿。 按说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陷阱,还不至于有多厉害。可偏偏李大德陷阱挖的粗糙,装备却齐全的很,坑底倒插着的不是锋利的匕首就是数支弩箭。 结果凡是踩了坑的士兵无不被扎穿了脚掌,抱着腿哭喊,搞的师仁泰还得分出人手来救人,直骂还不如死了干净。 还有几个被压弯的小树抽碎了下巴的,哭都不敢哭。 “娘的,忒地歹毒!老子要活剐了他们!” 师仁泰在林中挥刀怒吼。 毕竟这都是他的心腹亲兵,总不能像对待“韭菜”那般丢下不管。 而在付出了近百伤员,搜到西面五十步外后,众人便已发现了侦察队的踪迹。 他们在山顶,居高临下。又是草木凋敝的季节,没有多少遮挡。首先看到的便是那群坐在战马背上正向山脚移动的莺莺燕燕。 “啊哈!给老子追!” 远远一看到有女人的身影,前者瞬间就把山前的战斗给抛去了脑后,亲自带着亲兵向西面山脚狂奔。 于是香山之上的局面忽然变得和最开始的冲突双方有点像。一方在前堵截,一方居中应对,而后方还有另一路的追兵出现。 只不过这次,被夹在中间的是师仁泰,而后者仍不自知。 待冲到半途,这货忽然像是开了窍,命手下亲兵成一路纵队向前突进,减少遇到陷阱的概率。在不计伤亡靠人数硬推的结果下,速度瞬间就快了起来。 很快,距离山脚不到一里的林间,人与物狭路相逢。 “保护东家!上!” 在敌兵出现的第一时间,郭通便扯过背后长弓,连射三箭。身侧韦机转身拔刀,追着他羽箭飞出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林中忽然爆发出喊杀声。树木颤动,鲜血飞溅,在渐次落下的雨幕中传出老远。 已然赶到山脚的冯月娥豁然转身,急令手下几个女兵领着众女找船,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十几个士兵又往回跑。 “冯队正!” “别丢下我们啊!” “快回来!” 雨幕中被打湿衣衫,显得落魄的女人们呼喊起来。留守的几个女兵很是不耐,颇有些无措。便在这时,一声冷喝突然响起: “都别喊了!” 侯巧的脸上开始往下流墨水了,搞的胸前黑乎乎的一片,很是滑稽。然而此刻她却毫无窘迫的样子,而是挥手喝道:“此时哭闹又有何用!咱们先去找船,在岸边接应他们!” “是是” “听才人的!” “那边有个码头!船呢?” 女人们被一提醒,虽然仍显惴惴,但好歹没初时那么慌乱了。 人都是这样,只要有一个领头之人发出声音,有了明确的事做,便没那么无措。甚至就连那几个女兵也像是得了主心骨一般,急忙向那处小码头跑去。 伊水本是洛阳漕运河流之一,往日行船也不少。但香山附近没有县治,又是临近京畿,却是不允许私建码头的。 山脚下的这处一看就是废弃的,原是对岸修陵时运料所建。众人跑过来寻了半天,才在一处用树枝遮掩的水洼中发现几个摞在一起的木排。 “快!把筏子都推到水里去!” 侯巧跑进水洼,招呼着众人,几个女兵也急忙跟上。然而看似不大的木排,因为放置时久,又被水浸泡,却显得极其沉重。众人推了半天,却是动都没动。 “快点!你们使劲呀!” 一个脸都被憋红了的女兵急得大吼,而在她对面的宫女却是都要哭出来了,弱弱道:“奴,奴婢抬不动啊呜呜” 便在这时,许是被雨浇烦了,被李大德丢给侯巧那匹一向好脾气的小白马忽然低鸣了一声,甩着尾巴把旁边一个宫女给怼了个趔趄。 侯巧抬头看了看它,便喜道:“我有办法了!” 李大德他们退到山下时,这些女人靠着战马拖拽,已经推了三个木排下水。除了有一个在入水的第一时间就散了架外,其余两个倒是尽皆完好。 眼见林中的拼杀到了眼前,有敌兵被侦察队的战士抽刀砍落在水面上,几个宫女惊叫一声,便忙不迭的爬上两个木排,划着水径往对岸。任凭侯巧在岸边怎么呼喊都不理会。 “你们!哎呀!快点,咱们再继续哎?” 这边话还没说完,却见几个女兵忽然转身,拔出横刀来冲了回去。两个刚刚自林中冲出来的敌兵不等反应,就被撞翻在地上,按着给捅成了死鱼。 鲜血被雨水打入泥泞,不断流进河面。血腥的场景使得剩余的几个宫女彻底崩溃,直接瘫坐在泥水中大哭起来。 人的绝望,总是在得到希望又将要失去时才会爆发。待到此时,便是侯巧也浑身无力起来。 但她还没放弃,待把缰绳捆在一处看起来完好的木排上,便回身抽打着小白马,逼着它往水面方向走。 这个过程是很折磨人的,战马虽然听话,但又不傻。那水一看就不浅,半天都不往前迈出一步。 正拉锯间,忽闻一声呼哨自林间响起,小白马嘶鸣一声,转身就往北面跑。 “哎呀!” 侯巧惊叫一声,被忽然转向的木排绊倒在地,转身就看到对面十几个浴血身影护着李大德与李元吉冲出树林,后方追兵不断。 “草一种植物!” 眼见小白马冲过去,李大德脸上的喜色不等浮现,就先骂了一句,扯过熊孩子的胳膊向前扑倒。 后方追来的师仁泰脸色狰狞的挥刀扑了过去,忽听战马长嘶,扭头就看到一片黑影袭来。 “砰!” 稀里哗啦! 侯巧眼睁睁的看着被她系在小白马缰绳上的木排横扫过战场,不分敌我的把所过之处的士兵尽皆抽翻在地。 这货在抽翻了师仁泰后,还转身去舔李大德的脸。后者一巴掌把它抽去一边,起身举起手中只剩一个的大锤,指向对面的师仁泰。 便在这时,地面上被按了一脸泥的李元吉突然扒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李大德手臂一抖,锤头上射出一抹乌光,瞬间擦过师仁泰的耳朵。 “啊!!” 后者惨呼一声,捂着耳朵跳了起来。而李大德则是目瞪口呆的看向他身边的熊孩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问问李元吉,你特么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来这一手? “东家小心!” 一旁的冯月娥惊呼着挥刀扑了上来,反被师仁泰反手一刀给劈了回去。 后者能做到义军别将的位置上,个人武力无须多说。这边击退了冯月娥,眼见身前那货转身欲跑,便飞起一个侧踢踹在了他后心上。 “噗通!” 河岸边溅起大片水花,李大德以一个大字型趴在水里,半天都没动静,像是被踹晕了。 李元吉愣了愣,转身就跑。 “东家!” 周围被敌兵缠住的士兵都惊呼出声,顿时疯狂起来,拼着受伤也先干掉对手,然后扑向师仁泰。而后者此刻已然踏步来到岸边,在举刀之际,身侧一紧,却是被个女人给抱住了。 “你们快过来!杀了他!” 侯巧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勇气,看到李大德有危险,鬼使神差的便冲了过来。 “臭婆娘,俺先弄死你!” 师仁泰这会儿半边脸满是血水,脸色因为剧痛显得格外狰狞。抓过侯巧的头发向前一扯,后者便惊呼着倒向水面,正砸在某人的背上。随即眼前的刀光划过雨幕,狠狠劈下。 “咕噜噜” 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时候,被雨水拍打的水面下突兀的冒出一串气泡来。 第193章 伊水畔玄霸弑敌 我要死了么? 那一瞬间,自水帘雨幕下飞掠的刀光,映出了当年景象。 那是她最好的年纪。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可来自洛阳的一纸诏书,却把这锦绣年华牢牢的锁进了深宫高墙。 “儿啊,宫中规矩森严,切记谨言慎行,莫要为家人招祸!” 父亲的面孔仍是那般威严,语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我儿一去,却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母亲泪花闪烁,一夜之间便苍老下去,连身躯都变得伛偻。 一眨眼,已是第八个年头了啊!却不知父母现今音容,儿时闺楼旁的那颗桂花树上,可曾还有喜鹊做窝? “孩儿不孝” 一滴清泪混着雨水划落。 侯巧闭上双眼,等待黑暗来临的那一刻。 也算是解脱了罢! 然而便在此刻,她的眼睛又忽地睁开,闪过一丝惊讶和窘迫。 一只手臂突兀的攀上她的腰肢,摸来摸去,甚至还捏了一捏。随即抓住她腰侧的束带,猛的往旁边一拉。 “啊!” 随着一声惊呼,侯巧被扯着翻入水中,刀锋擦着她的胳膊劈落,“锵”的一声砍在了水下的身影之上。 披风被砍破,露出其下横缀的护甲片。 “东家!” 岸上众人大喊,被几名敌兵围攻的张小虎怒吼连连,疯狂的冲了过来。 东面林中出现了隋军战旗,喊杀入耳。已然奔过山顶的隋军,正追着师仁泰的脚步杀下山来。 跑到外围的李元吉自一名倒地的敌兵胸前拔下一支羽箭,回身弯弓,瞄向师仁泰。而后者也狰狞着面孔,再次举刀劈向侯巧。 便在这时,水中的人影动了。 水花猛的掀起,灵猿般的身影甩过湿透的披风,带着红色的浪涛飞身起跃,手中战锤高高抡起,携着风声砸落下来。 师仁泰被吓了一跳,正欲躲避,腿弯猛的一痛,却是被李元吉一箭射中膝盖,登时痛叫着跪了下去。 “砰!” 巨大的声响使得整个战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众人只见某黑心东家手里那把“唬人”锤砸在师仁泰的头顶,却震颤出了水波,随即便猛的炸裂开来。 原来这货在水下晕了许久,漏风的锤子里早就灌满了河水。单说重量,三尺方圆的球体至少能装五百升,四舍五入,便是一吨。 一吨的重量砸下来,就问你怕不怕! 锤头的外壳支撑不住这般碰撞,碎裂开来。炸裂的水花混着红色的血液向外扩散,使得雨幕横飞,向外扩散出一圈红色的波纹。 “哗!” 只一瞬间,红色的血水泉涌一般倾泻在地。就见师仁泰一动不动的跪在哪,数息过后,鲜血便如同决堤一般自头颅倾泻而下,瞬间就染红了半身盔甲。 “啪嗒!” 李大德的手臂不住颤抖,再握不住只剩个手柄的锤子,直接掉落在地。 抬脚把已无声息的师仁泰踹倒一旁,扭头看向还跌坐在水里发愣的侯巧,便没好气道:“压死了我了你!” 后者诧然抬头,不知为何,已然洗去墨迹的脸庞突地一笑。 讲真,虽然场合明显不对,但李大德还是瞬间走了神。尤其视线,不由自主的开始下移。 这小嘴 这身段 哎呀这个腰 也是对方这会儿的状态太过狼狈,浑身湿透,原本宽大的宫装紧贴在了身上,痕迹尽显。这一瞬间的成熟丰韵,立刻就让某人沉寂了两世的闷骚之心蠢蠢欲动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早婚,豆芽一般时就成了别人的新娘子,却不知似侯巧这般对宅男的杀伤力有多大。 李大德的心底此刻满是疯狂的哈士奇在摇着尾巴吼叫撒欢,叫嚣着“快上啊”“搞起来”“嗷呜呜”“吻她” 他已经在想他儿子的名字了。 须知这是战场,他这般走神,别人却不会。 “将军!” “师将军!” “官军来了,快跑啊!” 师仁泰一死,他麾下的亲兵瞬间就没了战心。一部分冲过来抢他的尸体,余者却向两边山脚溃散。 山坡上的隋军也趁势冲出,与侦察队汇合在一起,肃清战场之上的残敌。 最后一个敌兵被张小虎追上,按在泥泞中连捅了数刀,又狠狠的割过脖颈,周围便彻底安静下来,只余雨水落入河面的响声。 “东家!” “东家你没事吧?” “三爷!” 乌大宝、冯月娥等尽数扑了过来,把李大德从某种美妙的状态中拉出,上下其手的检查他身上的各种零部件。 “哎呀,去去去!老子没事儿!” 后者有些别扭的向后撅着屁股,两腿内弯,待拍开身前不知是谁的手,却听一名女兵惊呼一声。 “东家你流鼻血了!” “啊,这个” 李大德抹了把鼻子,一脸正气的挥手道:“这季节容易上火,没啥大惊小怪的!别管我了,先打扫战场!” “哦” 众人转身散开,去寻自己被打飞的兵器。冯月娥走时还瞥了侯巧一眼,那叫一个意味深长,甚至于猥琐。 这边某黑心东家打发了众人,便解下身后披风,转身走向正蹲在地上捂着胸口的侯巧,披了在她身后。 后者已然羞红了脸,却未说什么。 刚刚被死亡迫近时都不曾波澜的心脏,这会儿却是剧烈跳动,似乎都能感受到心口下的震颤。 这货刚刚那眼神,还有那手也太过放肆了些,但为何自己却一点儿都不着恼呢? 几个劫后余生的宫女跑了过来,抱着她便是痛哭失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李大德转身走向战场,而自东面出现的隋军也向他迎了过来。 “吾等乃是李将军?”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似是认出了他,急忙快步跑了过来,躬身抱拳道:“泾阳府鹰扬尉杨伯泉参见李将军!” 其他几个似是募兵模样的人见状,便也不敢托大,一个个躬身行礼。 刚刚某人自河岸一个鹞子翻身,一锤打爆了师仁泰的脑袋,可是许多人都亲眼看着的。再见杨伯泉这态度,谁还不知道这是遇到大官了? 还是个武力值爆表的大官! 但实际上,李大德到目前为止都还是个白身,无官无职。杨伯泉对他行礼,只是因为这货总陪卫玄下棋的缘故。 “你是老卫的部下?你们大将军呢?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大德依稀觉得这哥们儿面熟,回想起南面只有卫玄和樊子盖的手下有府兵,而后者的手下大都不认识他,这才明白对方的身份。 “回李将军,大将军他吾等昨日与大将军失散,只听闻他与尧将军向北面突围,却不知去了何处。”杨伯泉低声道。 “他,你们” 前者皱了皱眉,忽的记起之前的情况。 话说这些隋军不是在山前和人交战么?这么快就赢了? 正想着,便听东面山顶忽然人声喧闹,伴随着呼喝喊杀。战旗飘动间,倒显狼狈居多。 这场面太熟悉了!哪里是赢了,分明是特么在跑路! “tui!立刻结阵,准备阻敌!那个谁,你来指挥!” 李大德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搞不定这状况,顺手抓了杨伯泉的壮丁。 后者也知到眼下背水一战,倒会趁机借势,急忙转身大喝:“奉李将军将令,结阵阻敌!各伙长立刻整队!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后!临阵退缩者,斩!” 眼下河岸边的隋军番号杂乱,各个战营的都有,但仍以府兵居多。随着呼喝,立刻便在林外的空地间摆开了阵势。 遭遇战虽然被揍的凄惨,但阵地战却是府兵的强项。 李大德背着手站在后方,见手臂不断滴血的张小虎牵着他的小白马过来,便摇了摇头。 他的右臂现在还抖得厉害,半边身子都没力气,根本就上不去马。 “你去让大家上马整队,等下敌兵出了树林,就突他大爷的!” 之前他们在树林里,单兵作战没啥优势。但眼下到了山脚的开阔地,对方皆是冲出树林的散兵,却是骑兵发挥优势的时候了。 “喏!” 张小虎抱拳应了一声,而李大德却一眼看到他左臂上一道血口,被雨水不断冲刷淤血,已然隐可见骨。 “卧槽,怎么搞的!你快歇着吧!我让别人去” “没事,皮外伤!” 张小虎强自笑了笑,随即叹道:“大家谁不是带着伤呢,俺可不想让人说因是三爷的亲随,便躲在后面!” 前者一阵语塞,还待说时,他已然跑向了外围,与拎着长弓跑来的李元吉错身而过。 “李玄霸,你没事吧?” 后者的小脸有些发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淋雨冻得。但随即却是本性露出,晃着手里的弓得意道:“我刚刚救了你一命!” 李大德这会儿正被自己的亲随感动一脸,闻言便瞪起眼睛。 “放屁!老子用得着你救?没看见我刚才一锤就干死他了嘛?” “噫!” 李元吉撇嘴,小声哔哔道:“没有我射那一箭,你怎么可能打到他”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喊声大做。扭头就见无数溃兵自林中冲出,在杨伯泉和士兵的呼喊下向两翼疯跑。 追兵已至。 第194章 虎牢关仁基反攻 “杀啊!” “顶住!” “放箭!快放箭!” 香山西坡山脚,不过数十丈宽的河岸上喊杀震天。 本是乘胜追击,在后面痛打落水狗的敌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才翻了个小山包的功夫,这股溃兵却已然组织起了反击态势。 不等山坡上的自己人完全冲出树林,杨伯泉便下令放箭。距离边缘数丈的林间顿时成了死亡之地。无论敌我,尽数倒在羽箭纵横的血泊之下。 许多受伤的隋军士兵翻滚哭嚎,哀求林外的同袍住手。还有些试图冲击林边的阵形,刚一靠近,便被盾牌后的步槊手刺倒在阵前。 敌军这边虽说是居高临下,也看得到山脚下的河岸上有人在厮杀,但到底由于树林遮蔽,看不清具体情况。前方的士兵被射倒,后面的便渐次上前。 等冲到山脚视线开阔,待见到严阵以待的隋军时,再改路线便来不及不了。 不断有士兵吼叫着扑倒在林间,滚落山下。 杨伯泉在阵后奔走呼喊,并把溃散到两翼的士兵收拢,补充到军阵之中。而随着防守面的不断扩大,被阻在林中出不来的敌军便也越来越多。 大雨越下越大,渐成暴雨之势,更加阻隔了山中敌军的视线。 李大德这会儿彻底成了落汤鸡,连靴子里灌得都是水。待在后阵站了一会儿,被河岸上涨的水面没过脚底,便悚然一惊。再看面前的山坡,突地眼晕,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声惊雷打响,随着电光闪过,某个名词也陡然划过心头。 此地不宜久留! “你们几个,别哭了,快跟我走!” 转身冲那几个还在雨中抽噎的宫女吼了一声,李大德急忙跑向右翼集结起来的侦察队,甩着扔就发麻的手臂勉强上了战马,带着队伍在阵后冲过。 “哎,那个谁!你过来!” 可怜人家杨伯泉都做了自我介绍,某杠精还是没记住。但前者自知是在叫他,待跑过近前,便听李大德吼道:“雨势太大,搞不好这山体会有滑坡,不能在这儿硬顶!你组织一下,随我向北撤退!” “可是,现在撤退,贼兵定会衔尾追来啊!”杨伯泉顶着雨幕回应。 李大德只想了片刻,便道:“只退半里!一个营一个营的交叉向北延伸!把他们堵在这片河岸上!” “喏!” 杨伯泉不懂什么叫交替掩护,但想来一次只退一营,影响应该不大,便转身去安排。 而此时,身后的侦查队员已然在催促着一众宫女上马。 最先划着木排跑向对岸的几人,此时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看不清了。再去掉之前跟那名女官一起跑掉的,还围在侯巧身边的不过十二人。 冯月娥等几个女兵倒是还好,但人手有限,面对几个浑身血腥气的男兵邀请,宫女们明显迟疑起来。 “事急从权,别磨磨蹭蹭的!先活下来再说吧!” 李大德没好气的吼了一声,随后却是在侯巧身前停下,自马上向她伸出手来。 嗯,绝不是想趁机揩油。 就像他说的,事情紧急,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咳咳,不是,快上马! 侯巧只迟疑数息,便拉住他的手臂,踩着马镫坐到了他身前。 右翼已经有数百士兵在杨伯泉的指挥下向这边跑来。李大德不再迟疑,双腿一震,率先向北面退去。 战场开始前移,右翼的士兵一退,便有敌兵自林中冲出,开始冲击着回缩的军阵。 一场大雨,造成的视界缩小不亚于夜晚,战斗也是越来越乱。 乱的不止香山。 随着郝孝德传檄四方,越来越多的势力收到了河洛被义军攻破的消息。 先是离得最近的孟海公衔尾杀进轘辕关,刚追丢了郝孝德,又遇到正回师救援洛阳的来护儿。莫名的追着骁果军砍了一阵,又被反应过来的来护儿追着砍。 已经攻入荥阳的杨义臣终于得知了自己这一手围魏救赵偏得有多离谱。正欲南下绕过嵩山,救援河洛,偏在这会儿收到了杨广命他即刻回京接任礼部尚书的圣旨,好悬没气得中风。 虎牢关的战事,因为对手的偃旗息鼓而突然停滞。还不等裴仁基父子喘一口气,却在这会儿接到了来自黄河对岸的橄榄枝。 因为王世充的突然撤离,临清关宣告失守。 率领河北大军攻入河内的李密,第一件事便是给裴仁基写了一封言词恳切的信,邀他前后夹击孟津关,接应他杀进洛阳。 相比起低阶小吏出身且优柔寡断的翟让,裴仁基对于四世三公的李密倾向性简直不要太明显。 于是乎,就在荥阳的翟让与王伯当等人苦苦挣扎,就快抗不住杨义臣的进攻时,老裴同志突然玩了一手移花接木,把虎牢关反手丢给了瓦岗,自己则带领本部兵马突然杀出关城。 大雨使得原本填平的护城河再次被冲开,也挡住了哨兵的视线。 当关城西门的吊桥落下,裴行俨带领五百亲卫骑兵杀出时,骁果军的士兵还各自在帐篷中守着火盆躲雨呢,根本毫无防备。 “喝!” 秦琼脖子上还围着条麻布,此刻被雨水湿透,隐隐又有血迹渗出。 在他身后,几名骑兵之间以绳索拖着一根尺许粗的原木,在泥水中划出长长的拖痕。待到临近前方营门,便挥刀砍断。 骑兵分开两翼,有跟随的步兵上前抱起原木,向寨门撞去。 营内锣声响起,不等哨塔上的士兵示警扩散,便有弩箭自雨幕中射出。 军营开始喧哗。 还以为又是上官催促攻城的骁果军士兵才走出帐篷,寨门便被撞开,两股骑兵汇合涌入,自营门杀了进去。 这一次裴仁基全军出动,关城内除了被蒙在鼓里的程咬金和樊虎,便是李成也跟了出来。 一群“护士”拎着担架、药箱,随着最后一营士兵冲进了骁果军的营地。眼见营中乱做一团,雨幕中到处都在厮杀。李成手搭凉棚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却是把担架一扔,向南侧跑去。 “喂!你去哪?” 身侧用黑巾把自己半张脸都蒙住的段雄一把扯住他,刚喊了一声,便被前者回身抽了一巴掌。 “你小点声!” 李成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转身揽过他的肩膀,急促道:“看见那边马厩了没?趁着两边眼花,咱们先去抢了战马,然后出营向西面跑!” “啊?” 段雄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忍不住喜道:“怪不得你要跟着出来,原来早就打算好了!” “少废话!就说干不干吧!” 李成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子哪有这种急智。倒多亏了那几个昨晚来偷“消毒液”的家伙,半是交情半是贿赂的把什么都说了。 这会儿关内的程咬金和樊虎还在那摩拳擦掌的准备接应,却不知人家裴仁基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 “干!当然得干!老子都要被憋死在这儿了!既然有机会,当然走他娘的!” 段雄笑着擂了他一拳,随即便转身招呼手下的士兵,喊道:“都听好了!咱们现在去抢马” 话没说完,便又被李成抽了一巴掌,骂道:“你特么小点声!” 实际上这会儿军营大乱,喊杀声混着瓢泼大雨吵成一锅粥,根本就听不清数丈之外的动静。便是段雄扯开嗓子大喊,能听到的人也不多。 右骁卫的士兵一个传一个,很快便自边缘捡了兵器刀剑,直奔南面马厩。 骁果军已经在溃散了。 再精锐的军队,当士气不再,军心涣散又无人支援时,溃散便是注定的结果。 没人注意到战场边缘那支抢了战马脱营而出的队伍,因为彼时大家都在做着同样的事。甚至于为了抢马,还有彼此间起了内讧的。 “不要理会溃兵!先取辎重战马!” 为了忽悠老程两人,裴仁基这次出来连辎重都没带,士兵们只有一日口粮。暗道早知道要来这手,之前就不该让秦琼去烧对方的粮草。 就在这边喊杀震天,无数溃兵向西南溃散时,一支楼船舰队正自西面洛水与黄河的交汇处穿过,径往洛阳而去。 双方彼时相距不过数里,却因雨幕隔绝,谁也没发现对方。 “传令,加快速度!午时之前,必须赶到洛阳城下!” 王世充冒着大雨站立船头,还不许手下给他遮伞,这会儿被冻的嘴唇都发白了。 第195章 显天威出口再成谶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擦着寒冬尾巴落下的雨水当真不是那么好挨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李大德宁愿不要这昂贵的春雨。 太特么冷了! 某黑心东家微微打着摆子,下意识搂紧了身前的娇躯。 当真是下意识。 人在寒冷时总是本能的趋近温暖的地方,但他却忽略了他还顶着一身盔甲,那支棱起来的甲片被雨水一洗,跟刀子似的。 “你,别,硌疼我了” 怀中的璧人攒眉抿嘴,眼带羞怯。嗓音似空谷莺啼,肤白如出水凝脂。 “呃,骚瑞骚瑞!我不是故意的哈!” 李大德打了个哈哈,急忙松了下胳膊,同时又别扭的把屁股往后挪了挪,调整了一下裙甲的位置,这才又歪头看向前方的战场。 战斗还在进行,且开始变得焦灼。 已然退守到山脚北面的隋军不敢再退,死死的顶在山坡与河岸的空隙之间。而攻下山的义军乱糟糟的拥挤在河岸上,一时也攻不出来。 李大德骑马立在后阵,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暗自祈祷刚刚那雷光一闪可别忽悠他。 至于为什么要歪头。 某人忽地长叹出口气来,完全没注意到身前娇躯突如其来的颤抖和红起来的耳垂,只恨自己不争气。 也是两人并立马上靠在一起时,某人才注意到他居然比侯巧还矮了半头。骑马时如果不歪着头,便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还要不时被对方的长头发抽一脸水。 麻痹回去就叫老张头调个能长个的方子来,要是不长,就扣这老头的工钱! 正胡思乱想间,头顶雨势忽小,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是张小虎单手举着一个铁盾靠了过来,为他遮挡着雨水。 李大德回头瞥了一眼他颤动的手臂,心说这要是一个没拿稳,他和怀里这位都得被这货拍死。但随即瞥过对方握缰绳的手臂,却是皱起了眉头。 伤口已经发白了。 回望雨幕之下的侦察队,虽然没有减员,但基本也都各个带伤。此刻被寒冷的雨水一浇,各个脸色苍白颤抖,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再不找个地方疗伤,不用敌兵过来砍,他们自己就要趴下了。 “特么的,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快点塌啊!” 李大德一阵碎碎念,同时抬手敲了敲头顶的盾牌,对着张小虎摇头。 后者也不坚持,这边收了盾牌,正欲开口询问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忽听身前喧哗大做,扭头便见己方的阵线像是见了鬼,忽然间就崩了。 那真是,崩的这叫一个利索。 其实包括杨伯泉在内,大家谁也不理解为啥放着好好的河岸不守,偏要退到山口这边。 虽说防守面狭窄了,更不容易被攻破。但同样对敌军的杀伤面也减小了。这么半天打下来,双方始终就那么几百人在打。 但在此刻不用再问,所有人都明白了。 视野前方,就见雨幕中的空间像是忽然抖动了一下,西面的山体带着令人眼晕的压迫感,似慢实快的滑了下来,好似空间在这一刻忽然翻转。 李大德预感的没错。 香山西麓较之另外三面山坡,显得有些陡峭。再加数千人的踩踏奔跑,使得经过寒雪化冻本就有些不稳的山顶土层出现了断裂。 如今随着暴雨积水,西面山坡的土层便带着顶层一些根基不牢的枯木小树,混着泥水冲刷而下,倒真如山体倒悬一般。 塌了! 面向南面的隋军首先看到这一景象,尤其处在交战线上的士兵,感受到的压迫感极其强烈。此时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在滑坡的范围内,一声呐喊,转身就跑。 “山崩喽啊破音!” 前面一溃,后面的士兵便也跟着跑。这一瞬间崩溃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兵败都来的彻底。下到士兵伙长,上到营头校尉,没有一个人去尝试收拢队伍的。 大家都被刚才那一幕给吓着了。 原本防线一溃,进攻的一方便要痛打落水狗,乘胜追击。但刚刚隋军突如起来的呐喊,像是见了鬼,也让处于进攻一方的士兵愣了愣,下意识的扭头。 于是乎,本来打赢了的义军也开始溃散。 可惜他们本来都挤在宽不过数丈的河岸上,南北紧靠狭长的山脚。这时候才跑,也太晚了些。 最后才下到河岸,带着只剩了不到一千人的本部兵马督战的霍小汉,只来得及向前奔出十步,便被山坡上裹着石块泥土的洪流瞬间淹没。 “东家!” “三爷!” 说时迟,那时快。 从众人发现山坡晃动,到山体崩塌滑落冲入山脚河流,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这边溃退的隋军才堪堪跑到侦察队停留的位置,众人呼喊声还没落下,便听到轰隆一声,塌陷的山体已然冲进河水,溅起了巨大的浪花。 在天灾面前,人的反应再快也是迟钝的。 伊水之畔瞬间鸦雀无声,只余天空不时响起的闷雷和雨水拍打河岸的响声。 众人对面的战场已然消失,呈现的只有漫过山脚淤积的泥土和翻折的树木,隐现一些残旗断肢。 在那个瞬间跑过山脚的义军士兵不过百人,彼时回望身后,便直接跌坐在泥水中抖若筛糠,再也站不起身来。 太特么吓人了哇! 侯巧抬手捂住了嘴巴,很明显的呼吸急促。 不仅是她,刚刚惊呼过后的众人无不心跳忐忑,同时下意识的看向雨幕中那个骑白马的玄甲身影。 李大德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大家没化,天灾这种事,便是他也只在新闻上见过,害怕是可以理解的。但这明明是大自然的威力使然,为何总有人把账算在他的头上? “这,这李将军” 站立前方不远的杨伯泉扭头,看向李大德的眼神简直如同神祗。 之前后者命他把战场前移时,他还多少有些不情愿,觉得后者是小题大做,太过小心了。此刻再看,怕是人家早就发现了端倪,就等这一刻呢吧? “将军神算,这山” “山你大爷!” 他这马屁才拍了个起手式,就被李大德粗暴的打断,冷喝道:“愣着干嘛呢!没看见还有敌人?赶紧把他们弄死,好找地方休整!” “喏!麾下这便下令!” 这一次回答,比之前又有不同。 若说杨伯泉开始是扯着李大德的虎皮拉大旗,图谋这股溃兵的指挥权,那现在便是心甘情愿的为马前卒,接受了他的分派。 便连喊话的语气声调都不同了。 “将军有令!迅速肃清残敌!儿郎们,随某杀啊!” 前者举起横刀,一马当先的向那些还兀自脚软的敌兵冲去。其他人也如梦方醒,呼喊着转身冲锋。 眼下活着撤到北面的隋军还有不到三千之数,面对区区百人的残兵,也就半个回合的事。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某黑心东家已然调转马头准备撤了,显得很是潇洒。但面对北面的瓢泼雨幕,却又顿住。 去哪,这是个问题。 虽说此刻敌军已被消灭殆尽,便是再回山上驻扎也不是不可以。但相信看过刚才那一幕后,怕是谁都不肯再靠近香山半步了。 可要是去洛阳,再一头扎进乱军之中,以众人现在的状态,自保都成问题。 “咱们往东走!眼下大雨遮蔽视野,想必周边的军队都在扎营,咱们避开洛阳交战的范围,小心些!看看能不能找个村子躲避一下!” 眼下某人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待多说,再次奔回来的杨伯泉便高声传令,士兵们开始有序的集结,随着侦察队的步伐绕过香山。 李大德这一波毫无逻辑的分析,好彩的竟蒙对了。 彼时进攻洛阳受挫的义军除了个别被击溃的战营,大部分还是处于僵持阶段。而卢明月押后的中军,却又因为大雨的缘故尚在后方。正好就空出了中间这片区域。 不过也仅限于西侧原野,东面靠近嵩山的区域,战斗还未停止。 在皇帝连番几道圣旨的指挥下,戎马一生,大小征战无数场的来护儿此时竟有种越打越懵比的感觉。 先是自虎牢关分兵南下,准备堵住轘辕关的缺口。结果半路却接到后方大营的急报,言说被裴仁基袭了粮草。 来护儿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理,先阻敌为要。结果好不容易快赶到轘辕关了,却又被皇帝告知,你不用去了,因为伊阙关也没了,快回来救朕! 好吧,他又掉头回转。 结果又是在半路,身后却莫名其妙的追来一股兵马,也不看看是谁,上来就追着他打。 来护儿也有些上头,心说哥常年不出手,江湖上已经没哥的传说了是吧?当即也不走了,转身便把这支不知好歹的兵马按住摩擦。 对方也很痛快,一看打不过,便很光棍的原地溃散成了好几股,满世界的乱蹿。 上来脾气的来大将军追着一股全部弄死,不等松一口气,便有斥候禀报,虎牢关裴仁基出兵,他留守那一万骁果军,嗯,没了。 “某日他娘!” 彼时,年过六旬的老将军怒极攻心,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顶着瓢泼大雨大骂出声:“打的这叫什么仗!” 第196章 出讥讽老将寒忠心 程咬金发现好像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雨势开始变小,关城内外弥漫起一层水雾。此刻没了大雨和雷声掩护,按说关城外若还在交战,合该有喊杀声传来才对。 可并没有。 突如其来的安静,使得众人心思惴惴,好似天地间只余下这一处关城,一支孤军。 这感觉没毛病。 樊虎还在冒雨巡城,自东门走到西门,往来不断。 他把裴仁基对他全权交托关城防务当成是信任,丝毫不敢懈怠。以至于当老程狂奔而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时,后者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眼看着翟让小徐他们就要过来汇合了,这节骨眼上,老裴怎么会跑? “是与不是,派两队斥候探查便知!” 程咬金也不与他分辨,当即派了斥候快马出城。 樊虎心中也是惴惴,与他联袂上了西门城头。待过得一刻,便见白雾之中有人快马回转,自城外高喝: “禀告将军,敌军大营已空,只余尸体,不见大军踪迹!队正带领兄弟们继续向西查探,命小人回禀!” “呼!” 樊虎狠狠的长出了一口凉气,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只觉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娘的!姓裴的竟这般戏耍于咱!老子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程咬金破口大骂,随即想到什么,便忍不住冷汗直冒,急忙往城下跑,同时口中呼喝:“来人!快来人,快马去荥阳报信!” 裴仁基一走,虎牢关可就只剩下他们了。 届时若隋军再来进攻,先不说守不守得住的问题,就说他们凭啥要在这儿守? 就前者这种偷偷摸摸跑路的做派,总给他一种不怀好意想坑人的感觉。 裴仁基没想过要坑他们,利用倒是真的。 毕竟他手里只剩不到一万兵马,守城绰绰有余,攻城勉勉强强,可要分兵两地就不够看了。 孟津他想要,虎牢关也不想丢,更不能还给朝廷。既然带不走樊虎这支瓦岗军,又不想他们就此退走,便只能瞒着了。 只要隋军能及时堵住被他冲破的缺口,到时他们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老裴的算盘打的挺响,却没想过,这会儿隋军哪还顾得上堵虎牢关的缺口?一个水缸漏了三面,去堵那一面有个毛用? 他这一跑,等同于虎牢关开闸放水,搞不好进河洛抢桃子的势力便又多了一股。 然而桃子这会儿并不自知,只觉胜券在握。 因为王世充到了。 很奇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世充竟成了最后为大隋力挽狂澜之人。好像每一次情况糜烂,其他人搞不定的时候,都是他出头来收拾残局的。 或许是因为那被冷雨浸透的战袍和惨白的嘴唇,又或者是他习惯了每一步操作都要抄送皇帝一份来“斧正”,使得老杨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放任施为。 杨广并没仔细考虑过,把这种信任交给其他武将是不是也能打胜仗。但在王世充接任了前军总管,命令各路隋军由守转攻时,洛阳城外的隋军的确一扫颓势,呈现出了昂扬的状态。 过午的雨势已经很小了,毛毛细雨,但上涨的河水仍旧汹涌。 洛水伊水之上的几处木桥都被冲垮,使得义军被分割成几个方向,难以兼顾。而隋军这边,因为多了江淮水军的加入,使得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先挑个软柿子捏。 为了给皇帝信心,也为了振奋士气,王世充挑的这个柿子是真的软。 西门之外,被宇化及自西苑赶出来的一万义军士兵拥挤在洛水北岸与涧水夹角的宫门下,进退不得。 原本不过尺许深的涧水,随着水势上涨,已然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几个士兵尝试游过对岸,才入水半刻,便被汹涌的浪头打翻,消失无踪。 而在另一边,高大的战船已然自洛水临近。 一片御用的仪仗帷幔出现在洛阳西门之上,远远眺望着这边。 王世充回身远远的施了一礼,看着周边已然运动到位的各路隋军,顿时豪气迸发。 此战过后,他王世充就是大隋第一人。 “起鼓!” 水雾朦胧中的战船之上突然响起轰隆隆的战鼓声,船舷周遭满是弓箭密布,带着压顶之势向北岸靠了过来。 为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打一个摧枯拉朽的战斗,他把麾下的战船分出去一半,把南门段达手下的府兵又拉来一万,并让宇化及带骁果军自西苑围堵。 再算上江淮新军,小小的河岸周边,便围了五万大军。 “进攻!” 随着王世充的高喝,鼓点一变,各船渐次响起了传令兵的呼喊以及号角声。西面自涧水交汇处拐进去的十艘战船向东北侧靠近,随即便有木板搭上了宫墙外的地面。 “杀啊!” 一名隋军校尉出现在船舷边缘,举着长刀高喝一声。随即喊杀之声大起,无数隋军手持步槊长刀出现,随之奔过木板杀出。 黑压压的士兵漫过河岸,扑向城下那胆战心惊的人群,倏一接触便爆发出一连串的血色。 早就在压力下近乎崩溃的义军人群登时像是被引爆的火药桶,根本就结不成阵势,只是在抓狂下胡乱奔跑。 而在东面的洛水河面,十五条战船一字并列,在靠近岸边一仗时却停了下来。江淮新军并不登岸,只以弓弩不断射杀岸上的乱军。 两面夹击,另有宇化及率领骁果军死死的堵住宫门,自两侧宫墙之上放箭。走投无路的义军士兵干脆涌向水面。 鲜血迅速在河面飘荡开来,即便是水流奔腾,仍掩不住那大片的红色。无数尸体开始被河水裹挟而下,冲向岸边。 “好!杀的好!杀光这帮乱臣贼子!杀光他们!” 洛阳西门的城楼上,气得一天都没吃饭的皇帝陛下忍不住大喝,拍手叫好。周围随侍的大臣见状,便也纷纷交口称赞。 这个说小王同学不愧是陛下信赖之人,果然不同凡响。那个说这还要多亏陛下的运筹帷幄,识人善用。这雨还没停呢,彩虹倒快先出来了。 卫玄的脸色不太好。一半是这两天折腾的,一半是被这帮不要碧莲的家伙气的。 五万人去打一万残兵,居然被你们说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脸呢? “陛下,咳咳,老臣有一言!” 他其实入城还不到半个时辰。 杨广气他损兵折将,开始并没理会。还是萧皇后来劝他喝点热汤驱寒时,才想起来这位都七十多了,便特旨把老卫接了进来。谁知道卫玄前脚进城,后脚这雨就变小了,啥也没落下。 “哦,卫卿有高见,又何妨一言!”杨广笑呵呵的,心情已开始好转。 可惜卫玄并不是来拍他马屁的。 “陛下!王留守本在北面督临清关战事。此刻洛阳城围既解,当速派援军北上才是!若是临清关有失,叛军攻入河内,我等便要腹背受敌了。” “哗!” 一盆冷水,浇得皇帝和一干大臣都有点儿懵。 人群中的裴矩若有所思,但随即就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向杨广。 这位何止是把王世充给叫回来了?如果他没记错,来护儿也在回来的路上了吧?还有杨义臣嘶! “哼!” 果然,皇帝的脸色很不好,只觉这家伙是在讽刺他什么,和那位姓苏的一般讨厌。 “你的意思,是朕不该召王卿回援喽?” “这,陛下,臣非有此意,只是避免战事进一步扩大” 卫玄还待解释,却又被打断。只见杨广貌似不耐烦的哼道:“这都打到朕的眼前了,还想如何扩大?卿既然心忧北方,那就你去吧!” “嗯?” 卫玄眨了眨眼,静待对方说完。可皇帝只撂下这句,却是转身继续看向西苑战场,没下了。 “呃,陛下,” 老卫实在忍不住,躬着身上前,小声询问道:“敢问臣以何名义北上,带多少兵马” “兵马?” 杨广皱眉回头,却是不耐烦道:“你不是上奏说带了一万关中府兵过来嘛?为何还向朕讨要兵马?” “” 卫玄突然间涨红了脸,朝臣们也是面色诡异,默默低头。 谁不知道老卫是兵败溃回来的,哪里还有什么关中府兵了。皇帝这话,有点儿诛心啊! 前者抿着嘴站在那,便是这一瞬间想咳嗽,也被压狠狠的给憋了回去。半晌,便赌气一般抖着胡子大声道: “老臣领命!” 第197章 诗悦才女叹尘事如潮 洛阳城外东南四十里,有一县城名曰缑gōu氏。 白鹤不迷仙岛路,碧云空锁滑王城。 人骚客喜欢跑到这边来吟诗作赋,也不知道和唐僧就出生在这里有没有关系。但讲真,第一次听到那个字念“gou”的时候,李大德是张大了嘴巴的。 得是多心大的人,才会给县城起这么一个破名字,哪怕就叫缑县呢。 “喔!” 只想了几息,某人就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 他忽然想起来,狗这种生物,在这个年代还叫“犬”。而要就此引申出去 “怪不得每次威胁那几个夯货回乡下养猪的时候,半点反应都没有!这年头的猪,好像是叫豚?” 李大德忽然想笑,大抵觉得这是海豚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扯远了,他可是出来作诗的。 晃了晃脑袋,去掉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便望着远处的烟雨朦胧开始酝酿。 虽然有感于人骚客对缑氏的偏爱,但彼时的缑氏其实距离尚远,不过是烟雨中的一个影子。 他可不敢真的去缑氏。 众人歇脚的这片村落名叫沙沟河,距离洛阳直通大谷关的官道不远,自万安山流向北面的河流在此交汇,中间空出一个三角形的沙洲,刚好把这个村子围在一片高岗之上。 洛阳盆地的地形也在此分界,向西满是起伏绵延的丘陵土山,类似香山那般,不高,但是爬起来也很费劲。而向东,便是一望无际的广袤田野。 地形上处于分界,而势力上偏也是分界。 众人刚过来时,便有村中族老说了,日前在缑氏那边有官军和义军在交战,打得天昏地暗的,最后是谁赢了也没个说法。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生怕灾祸临门。 按说这个时间,卢明月应该还来不及向东进军,李大德琢磨着,估计那就是轘辕关的另一股义军势力了。 此刻众人驻扎这片三方势力的夹角中,倒有点笑看风云的意思。 “风云有了!” 已然洗过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李大德忽一拍手,便负手做高人状,自廊下仰首吟诵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咚!” 隐隐听到隔壁似有桌椅磕碰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声刻意压低的痛呼。 前者的嘴角勾起,暗自得意。 他突然“诗兴大发”自然是有缘故的。 彼时众人抵达沙沟河,占了这处人去楼空的大户人家宅院,该洗澡洗澡,该疗伤疗伤。他特意关照给那些女人单独弄几个屋子,派人警戒放哨。冯月娥还带了几个女兵去给那位肩膀中箭的宫女疗伤。 然而过不多时,后者却又鬼鬼祟祟的回来,悄咪咪的和他汇报了什么。 嗯,也没啥特别的。就是侯巧随身带的那一沓宣纸都被雨水浸透,上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堪,没得救了,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某黑心东家看这位姑娘的眼神不对,那是瞎子都能感受得到的。冯月娥觉得有必要知会一声。 不就是诗么,她们东家有的是。 确实有的是,但每次李大德想用的时候却一首也想不起来。尤其是应景的诗,那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到一起,才偶尔涌现那么一抹灵光。 现在灵光来了。 听着身侧房间里的动静,李大德上前一步,凭栏远眺,继续吟道:“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吱呀” 身后的窗棂被推开,侯巧绢衣素颜,长发斜搭在肩头上,迎着雨雾向他望来。眼眸中的星彩带着雾气般的水润,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异彩连连了。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李大德敲了敲栏杆,把下半阙背完后却忽然叹了口气。 有时这诗太应景了也不好,容易影响心情。尤其在吃了败仗后,透着股伤春悲秋的味道。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清丽空灵的嗓音忽从身后响起,扭头就见侯巧似是感叹的重复了最后两句,眼中似有苦笑,随即却是看向他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李大德挑了挑眉,却是嘴角一勾,轻笑道:“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 侯巧愣了愣,忽地眉眼含笑,似是想起了什么,便遥遥屈身,行了一记仕女礼节,低声道:“妾身侯巧。” “咳咳,那啥,在下李玄霸,字大德。” 李大德装模作样的回了一礼,脚下却像是无意识般往人家窗跟下挪着步子,口中还说着:“真巧哈,原来这是你的房间” “现在该你回答了,那首诗叫什么名字?” 侯巧没搭他这毫无营养的话茬,只是微微侧头看他,等待下。 真的,李大德还真不知道他刚才背的那首诗叫什么。这事估计得去问徐克,或是黄霑。 “既然说的是江湖,就叫江湖行吧!” 毫不走心的随便起了个名字,正想再问问侯巧老家在那,今年多大了,是宫里的侍女还是妃子时,却见后者攒眉,看向远山雨幕,幽幽道:“江湖又何尝不是人生!” 这语气,有故事啊。 一般来说,当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展露心声时,便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李大德虽然宅了点,但他看过的电视剧多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然而这边刚调整了姿势,隔着窗棂慢吞吞的往人家屋子里探了个手肘准备接话时,身后的廊下却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张小虎、郭通、杨伯泉尽皆出现,脸上带着严肃。 “东家,出事了!” “三爷,有两股兵马正向这边赶来,怕是来者不善!” “李将军,我等该如何应对?” 几人纷纷开口,完全不理会某当事人愿不愿意听。李大德刚一转身,就感觉身后的璧人正快速退入房间。便暗骂一声,可真特么会挑时候。 “怎么回事?” “三爷,” 刚刚被几个大汉按在桌子上洗伤口,眼角还挂着泪痕的张小虎扶着刀柄走近,低声道:“是从东面过来的,一前一后,像是在追赶溃兵。隔着太远看不清旗号,只知前面那股有数百人,俱是骑兵,搞不好会打到这里来。” 前者闻言皱眉,扭头瞥了一眼身后房间里自内堂后露出的一抹衣角,便向前摆了摆手:“去看看!” 虽然在心里念叨了一万次望远镜,但这会儿仍就只是个概念。况且此时阻隔了视野的是雨雾,而不是距离,就算有望远镜也没卵用。 严格说起来,自东北面跑来的两股兵马都算是隋军。但此时,双方也都在各自问候对方的全家。 段雄他们的运气还不错,自虎牢关外的骁果军大营抢了战马一路南下,竟是毫无阻碍。 考虑到雨天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众人便马不不停蹄,在抵达缑氏后转而向西。可偏在绕过县城时,迎头撞见了正自雨中狂奔而来的来护儿。 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双方已然距离不足百步了。 本就心虚的李成几人一见对方那大隋战旗,下意识的就打马狂奔,却忘了他们这会儿是抢的人家骁果军的战马和装备。来大将军还以为是遇见自家成建制的逃兵了呢,当即派了儿子来弘率领近卫轻骑追赶,说啥也要把他们给抓回来。 双方一追一逃,渐往西南而来。 “喂,得想个办法啊!咱们好不容易才出虎穴,这要是被抓回去,非被当成逃兵砍了不可!” 段雄自马上急的大喊,一旁的李成也是有些无措。 后方的追兵少说也有上千,一水儿的弓骑兵。他们要是敢回头接敌,一个照面就会被射成刺猬。 隐隐的,前方雨幕中突现一处被绿树环绕的土岗。李成脸上一喜,便喊道:“咱们加快速度!去前面的树林埋伏!他们要是还不依不饶的,就弄死他们!” “哎!但愿没有熟人!” 段雄长叹一声,随后便呼喝着队伍转向,直奔沙沟河而来。 与此同时 “靠,他们还真冲这儿来了!” 站在土岗边缘的庙门前眺望的李大德骂了一声,随即转身喊道:“立刻把村里沿街道的住户疏散,侦察队带两营府兵去那边埋伏!要是敌人,先弄死再说!” “喏!” 众人不敢迟疑,急忙各自去传令。 第198章 刃向手足教生死难料 雨雾渐散,天光已自北邙山的方位再次亮了起来。 西苑南门外的鲜血尚未流干,整片河岸都被染上一层红色。洛水上下飘满了双方的尸体。岸边堆叠得纵横交错,腥气冲天。 一队不足千人的战营远远的注视着前方的战场,为首的黑色铁骑静默无声。 王世充并没注意到在这场大战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的这一小撮人马,倒是在合围之初,宇化及感念他们的战力,派人送信前来邀他们一起。 李世民拒绝了。 就以西苑地势而言,那一万残兵早已是死棋,与战局失了关联。集合五万兵力去打这种仗,便只是为了杀人而已。 他没兴趣做这种事,也宁可不要这种血腥十足的功劳。 “看来三郎自知这边会有大战爆发,并未过来。咱们先修整一下,待雨停后,先撤往函谷关!” 眼见屠杀落幕,洛水北岸的隋军似是在构筑人头京观,李世民便再无观看的想法,扭头对身后的司马长安吩咐道。 便在这时,视线尽头却见洛阳方向有一支兵马缓缓出营,像是卫玄手下的亲卫营。看方向,却是向东行进。 “卫大将军这是去哪?” “二爷,” 霍云儿打马上前,低声道:“有消息言说尚有不少伊阙守军昨日溃去了大谷关,尚在回撤途中。卫大将军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你说,三爷会不会也在那边?” 李世民沉思了一瞬,终究还是不想就此撤离,便挥手道:“快马前去问问,若是这样,咱们也跟去瞧瞧!” “喏!麾下亲去!” 霍云儿抱拳领命,转身策马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李成等人已然绕过沙沟河,自南侧浅滩踏上土岗,来到了村子里。 这边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答着,入眼的村道满是泥泞,到处都是积水。 “这地上脚印不少啊!” 李成在村口下了马,皱眉看着貌似寂静无人的村落,有些迟疑。 “这村子不小,看建筑是有不少大户的,有些脚印不正常吗!哎呀,你别磨蹭了,快些安排,他们快追来了!” 身后的段雄催促着,已是带人向内里走过。 前者耸了耸肩,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便快步向前跑过,指着一处虚掩的茅屋道:“先把马都藏好,这边留下几人,多备些弩箭!” “还有这边!” 指着一处靠路中央的水坑道:“像这种水坑是最好的掩护,再往下挖挖便是现成的陷坑了!倒时咱们在两侧埋伏,再加上这四处的坑呃呀” 原本他是在教众人如何布置陷阱埋伏的,脚下也是走来走去。却不防原本一处只有脚掌大小的水坑踩过后竟是瞬间陷下去了一尺多深,当场就摔了个大马趴。 也是好彩,侦察队的人挖的仓促,来不及在里面放入弩箭木刺,不然他这只脚非废了不可。 他这一摔,却是把众人吓了一跳。 段雄刚拔刀警戒,就听两侧一声呼喝,随着甲胄摩擦,路旁的茅屋、两侧屋顶、院墙后方都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一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了众人。 后方脚步声响,就在刚才李成指着说要藏人的茅屋里奔出两队手持铁盾步槊的士兵,正把村口的退路封死。 “靠,我就说这村子不对劲吧!” 李成还躺在泥水里呼喊,但那处满是泥水的陷坑却挖得有些刁钻,半天小腿都拔不出来。 “娘的,上马,咱们杀出去!” 段雄骂了一句,同时奔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从坑里给“拔”出来。 便在这时,却见一名校尉模样的隋军将领自前方出现,皱眉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是哪一军的?将军是谁?后面是何人在追赶?” “这个” 段雄正迟疑间,要不容易扒着他的手臂爬起来的李成却是眼珠一转,忽然嚷嚷道:“哎呀,原来是自己人啊!这不是巧了吗!俺们是骁果军啊,奉了来大将军的命令回来修整的。谁知半路遇到伙” 他这边瞎话还没编完,眼珠正滴溜溜的转着,却忽然被斜对面胡同内的一声高喝给打断: “天王盖地虎!” “!” 李成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眼睛瞪的如同铃铛。张着嘴结巴了半天,才扯着嘴角下意识道:“小,小鸡儿炖蘑菇?三爷?” “谁?” 身侧的段雄和对面的杨伯泉都诧异的接话。接着就听后方脚步声响起,张小虎撑着把油布伞,护着一个揣了个农民揣姿势的少年溜达着走来。 见此变故,周围各个隐秘角落顿时又冒出一拨人来,却是埋伏在侧的侦察队员。 “哈,真的是三爷!呜呜,三爷,我可算是找到组织了哇!” 李成笑着抽了段雄一巴掌,随即无视杨伯泉的阻拦,小跑着冲过去,半路已是带着哭腔。 鬼知道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处处皆心酸。 可这边刚跑到近前,礼都还没行完,就嗷的一声被李大德扯住了耳朵。 “卧槽你大爷的!” 某黑心东家此刻拉长了脸,抬脚就踹到他屁股上。 “老子让你去办事,又特么不是让你去吃席,磨磨唧唧的不想回来了是吧?特么的,这么长时间连个信儿都没有,老子还以为你特么让人卖去非洲挖矿去了!” “爷,三爷!疼,疼,不是,哎呀,这不是出了点儿意外嘛” 李成被他踹着一路又跳了回来,众目睽睽,只觉得脸颊发烫,便急忙道:“对了对了,三爷不好了,那来护儿以为俺们是逃兵,派人来追呢,就在后面!” 耳朵终于被松开了。 李成不等喘出口气来,就见李大德皱眉看了过来,沉声道:“怎么回事?来护儿好端端的追你们干嘛?” “这个” 前者瞥了一眼支起耳朵的杨伯泉,便陪着笑凑近,低声把前因后果快速的说了一遍,重点却是介绍了一下段雄这波人。 “右骁卫?” 李大德品着这个前不久才被打落尘埃的名字,却是忽然脸色一变,大喝道:“把他们拿下!” “什么?” “为何如此!” “和他们拼了!” 后方的段雄脸色一变,恶狠狠的拔出刀来,而杨伯泉这边也是急忙呼喝士兵合围。 来弘与一千轻骑抵达沙沟河岸边时,便听到对岸土岗之上猛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兵器交鸣。 “不好,可能是贼兵!备战!” 来弘大喝一声,急忙勒停战马。便在此时,却见土岗之上忽然打出了大隋战旗。 “什么情况?” 一众兵将都有点懵,而想到了什么的来弘忽然脸色一变,急忙打马寻找滩头过河,同时吼道:“快!叫他们停手!都是自己人啊!” 来护儿这么死死的咬住李成他们不放,可不是后者想的那般非要致他们于死地的。眼下敌军势大,来大将军也是想要尽可能的多收拢一些兵马。 这边来弘带着两百亲卫火急火燎的过了河,也等不及后续士兵,便打马奔向土岗。但刚一接近,却是被拦了下来。 “止步!” 村口两侧此时站满了弓弩手,几十把弩箭全都瞄着他的脑袋。 “吁!” 后者在五十步外停下,急忙吼道:“前方守军听着!吾乃左翊卫大将军麾下先锋来弘!前方乃是某麾下兵卒,速速停手!” 话音落下,空寂无声。 对面的士兵仍旧满是戒备,而村中的交战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之前带头跑路那货被五个人追着砍,最终翻倒在坭坑里,身下鲜血乱飙。 “好胆!是何人在此主事!出来答话!” 来弘气得双眼冒火,便在此时,就见人群后方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在亲卫撑着伞下施施然的出现。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没看我们正忙着呢嘛!”李大德没好气道。 “混账!” 来弘挥舞马鞭,指着村中的战场怒道:“某已言明此乃某麾下士兵!为何还不住手!” “嘁”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手掌贱兮兮的在身前摇了摇,却是哼道:“你说是你的兵,就是你的兵了?我说他们是贼军!假扮我大隋将士,意图偷袭我等!” “放肆!你凭什么说他们是贼军!可有证据!” 来弘被气的手脚冰凉,恨不能冲过去把丫一刀砍了。 老子好好的和你商量,你居然和我抬杠? 便在此时,却听前者慢悠悠道:“那你又凭什么说他们是你麾下呢?你就有证据证明?” “” 来弘张大嘴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脸色瞬间涨红起来。 第199章 风雨歇战云再起 讲真,要不是见这伙人数量不少,且占据了有利地形,来弘真想下令干了他们。 他倒未怀疑这伙人的身份,或者说,似这种指鹿为马屠杀无辜之人来换取战功的恶习,本就是隋军惯用的做派,义军不可能这么嚣张。 只是以往便是胆大包天之人也只是屠些偏僻山野的百姓充数,像这种杀友军来混军功的,简直闻所未闻,令人发指。 不过盏茶时间,就在两人哼哼哈哈扯皮的功夫,后方的战斗已然结束。 眼见最后一人趴倒在地,被步槊刺中身下,发出绝望的惨呼,来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握紧的手臂慢慢举起,像是压不住愤怒,想要开干了。 便在这时,却见一名府兵校尉装束的男子带着一身腥气跑来,在李大德身侧拱手递上一个信封道:“禀将军!贼兵已尽戮,无一漏网!贼酋身上搜出书信一封!” “还有信,我瞧瞧!” 李大德挑了挑眉,瞥了来弘一眼,便在伞下装模作样的扫视。 只看数息,便冷笑抬头,晃着手中宣纸哼道:“还真是巧了!你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这是你的手下,但我却有证据证明他们是瓦岗贼军!这位唔,来将军,要看看么?” “什么!” 乍一听闻瓦岗军的名号,来弘的愤怒僵在了脸上,心跳剧烈,下意识便打马上前。 但眼见他这动作,李大德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起毛来,指着他尖声道:“行了行了,你就站在那,我举着你远远的看一眼得了!别走这么近!” 话音落下,两侧的弓弩立时对准了来弘。后方刚刚经历了战斗的士兵,也都结阵迎了过来。 “你!” 来弘当即瞪起眼睛,狠狠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心中怒火。随后抬手拦下身后靠近的亲卫,耐着性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某杠精展开信纸。 倒确是一封书信。 可惜距离太远,加之笔迹有些潦草,看不太清内容。但落款“伯当顿首遥拜”的字样确写得极其工整,也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练过,远远一观,一目了然。 “还真是瓦岗贼军?” 来弘暗骂一声,有些坐蜡。 作为近几个月来朝廷的心腹大患,瓦岗军主要将领的名单都是摆在各卫大将军案头上的。对于老王的名号,他自然不陌生。 只是瓦岗军眼下被困荥阳,若是出现在这,岂不是说明虎牢关有变? 想到这里,来弘再也待不下去,心道这么关键的信息得马上报与他爸爸知晓。但就在调转马头之际,却又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李大德。 后者收了信纸,一脸嚣张的扬了扬下巴。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为什么?” “哼!” 来弘眯了眯眼睛,握紧缰绳,冷然道:“可敢告知你的名号?” “怎么,要替我表功啊?” 李大德笑嘻嘻的上前一步,竖起一根手指,微微点着他道:“那你听好了!我是右侯卫卫大将军麾下先锋,e”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他总和老卫头下棋不假,却还真就不清楚后者的手下都有谁。只记得每次防贼一般防着他那货貌似姓尧。 “咳,我姓尧!叫我尧哥就行!” 这边话音落下,来弘已是黑着脸打马离开。同时心底打定主意,不管右侯卫有几个姓尧的,都要叫他好看。 一千轻骑这边刚渡了河,便又转身渡了回去。 村口,李大德伸长了脖子,眼见前者消失在东边,便松了口气。一转身,却见杨伯泉正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兵不厌诈懂吗!” 某黑心东家横了他一眼,吹着口哨绕开。只余后者苦笑摇头,心说你特么刚给我家尧将军扣了那么大一口黑锅,看你几眼都不行! 此时土岗村口内的地面上,堪称是血流成河,伏尸遍地。那浓郁的血腥混合泥土,在冷雨微风中散着热气,令人闻之欲呕。 好歹也是经历过数场战阵的人了,李大德倒不见得还如初哥一般出丑,但也还是皱眉,抬手在身前扇了扇,一脸嫌弃的走到边缘一具“尸体”旁,抬脚踢了过去。 “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啊?” 地面上原本趴在血泊中,背上还插着两支弩箭的李成抬头爬起。先是探头瞥了一眼村外,见没了骁果军的影子,便长出了口气,对某东家竖起大拇指来。 “还是三爷厉害,略施小计” 话还没说完,就见某黑心东家已是一脸嫌弃的后退:“滚一边儿去,自己多大味儿不知道嘛!赶紧去洗洗!” 随着两人间的对话,原本趴卧战场的众多尸体也纷纷自血腥中坐起,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什么。之前被五个人合力才“弄死”的段雄,身前的血浆还在滴落。低头闻了一下后,自己倒先干呕起来。 一场作秀,唬走了来弘,也让杨伯泉等府兵们不明所以。 但李大德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冲李成使了个眼色,便怀揣着老王的回信向东头的地主家大院走去。 一边走着,还扭头对跟在身侧的乌大宝道:“刚才杀的那头牛,给钱了吧?” “三爷放心吧,您交代的事怎敢违逆,那块金子足能买三头牛呢!”乌大宝笑道。 “卧槽!你特么都给了?不会讲讲价啊!” 李大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就在前者挠着后脑纠结时,却又摆手道:“算了算了,去,把后腿给老子扛院里来!可别浪费了!” “嘿嘿,喏!” 乌大宝领命而去。前者则是继续往回溜达,同时摇头感叹,这么大的村子居然没人养猪。 随着雨势渐歇,停摆了半日的硝烟烽火便开始重燃。 卢明月这边尚不知他手下两员大将都已被埋在了香山脚下,还眼巴巴的等着前线送回的捷报和一干美女。 而在扫平了西苑周边的敌军后,王世充一边整合隋军战阵,向南面抵进,同时又派侄子王琬亲率两艘战船自各水道河流巡逻,拆除河面浮桥,把敌军分割在不同的方向上,准备逐个击破。 不过就在洛阳一线战鼓敲响,弓弦紧绷之时,战斗却率先在北邙山下打响。 卫玄嘴上说着担忧临清关战事,但实际并没有表现出迫不及待的样子。他哪里能想到王世充前脚刚走,李密后脚就打进河内了呢。 要知道,小王之所以能来这么快,那是借战船之利。李密手里有个毛?就河北那帮穷得连兵器都凑不齐的义军,怕是连大隋的楼船怎么开都不知道。 但偏偏,后者还就是坐船来的。 河北义军穷是不假,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咱们造嘛! 这事而归结起来,得感谢皇帝陛下。 他以一己之力推动南北大运河的贯通,极大的扩张了水路运力,偏又不收商税,使得南北贸易随着漕运往来越发繁荣。 作为南北运河交接的拐点,河内郡恰就成了大宗商贸的中转地,多是漕运码头。当初李大德要张潜打通与王屋县的运输通道,未尝不是看重了这边的巨大市场。 有码头,自然就有船只。 民间的货运船只虽然和王世充的战船没法比,但运力在那摆着呢,运兵自然不成问题。 所以就在后者借道黄河南下之时,杀进了河内的李密也征调了新乡附近的所有民船,留下元宝藏与魏征自河内扩大纵深,自己则亲率五万先锋沿永济渠西进。 此时的北邙山下,已然云收雨歇,阳光普照。一道彩虹自奔腾的水雾下涌起,斜挂关前。 可惜没人有心情欣赏这等雨后美景,小平津关内的守军只希望继续下雨,越大越好,最好能发一场大水,把河面上来的船队都掀翻。 严格来说,此时的李密已然算是踏进了河洛。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和王世充一样,沿洛水河道杀奔洛阳。 只是那样一来,有点孤军深入的嫌疑。 上一次孤军深入是什么下场,他还记忆犹新呢,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宁可进度慢一点,也得先把后路准备好。 不过有一件事,他办劈叉了。 自古凡是雄关天险,背后都至少会有一个县治来供养守军,维护城防器械。比如大谷与轘辕关北面的缑氏,伊阙关西侧的兴泰。 他这边自黄河渡口进攻,面对的就只是关城守军。而另一边受他邀请的裴仁基父子,在渡过洛水后,首先面对的却是山脚下的偃师县城。 而偏偏,偃师又是来护儿与王世充进攻虎牢关的后勤基地,器械与守军那都是现成的。之前王世充经过的时候,压根儿就没调动他们。 此刻,喊杀震天的偃师城东,裴仁基眼看着城内投石机抛出的石弹砸进军阵,突然后悔没叫老程他们一起来了。 第200章 刀剑落铁骑突进 “攻!” 秦琼自阵后扬槊怒吼,前方五百人的方阵便推着云梯车,扛着盾牌踏步前进。 不时有石弹飞过城头,向着阵中砸落。 前者目不斜视,只是握兵器的手指越发用力。 还多亏了当初裴行俨在济阳的练兵之举,让手下已然经历了血火蜕变的炮灰营并不陌生于攻城战。但偃师与济阳不同,便是得了骁果军的攻城器械也不是那么好攻的。 进攻面太狭窄了! 县城的北面便是北邙山,西南面又有洛水流经。进攻的一方只能沿山脚一面向东门进攻,全程都要顶着对方石砲的轰击,连个还击的手段都没有。 “父亲!” 立于中军马上的裴行俨脸色焦急,眼看着一发石弹落在秦琼身前的方阵中,爆发出一片血雾,便忍不住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方伤损太大了!这样打下去,不等攻上城头,士兵们就先溃了!” “明公,”另一边的柴孝和也拱手道:“不如绕过偃师,直抵关下!” “不妥!” 裴仁基冷着脸,摇头道:“此役背水一战,毫无退路可言!若是绕路,届时腹背受敌,当为下策!传令下去,不惜任何代价,便是用牙咬,也要攻下县城!” “父亲!” 裴行俨还待劝,却见裴仁基摆了摆手,喝道:“某意已决!无需多言!” “既如此,孩儿亲去!” 前者抱了抱拳,打马出阵。过不多时,前军几处军阵便同时动了起来。裴行俨、罗士信都各自充当箭头,与秦琼交替向城下攻去。 城头守军如临大敌,羽箭不要钱一般的向城下不断攒射。 “点火!快点!烧了他们的云梯车!” 留守偃师的县令,名字很有意思,叫韦仁基,和老裴只是姓氏不同。若是平时相见,没准会道一声有缘之类的。但眼下,两人都只想弄死对方。 铜锣湾,咳不是,大隋只能有一个仁基,那就是他韦仁基! “石砲!把石砲前移,轰他的中军!” 韦仁基这边在城头跳着脚的催促,冷不防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哚”的一声打在身侧的狼牙拍上。 前者当场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蹲在墙垛后面,同时挥手:“弓箭手!反击!快反击!” 麻痹的,到底是先点火还是先反击,你搞的我们好纠结啊! 周围的兵卒各自撇嘴,便又急忙向城下还击。 城头下,不断有士兵倒在进攻的路上,又或是被城内抛出的石弹砸落阵中,使得盾阵崩散。每当此时,城头的羽箭便开始大片的收割着生命。 靠近南面城墙的弓箭手已然在羽箭上缠绕油布,把秦琼阵中那架云梯车射得刺猬一般,冒着滚滚浓烟。 然而许是上午的大雨下过了头,原本城外打造起来提供给骁果军的云梯车都被雨水浇得透透的,根本就烧不起来。 而雨天导致得城外遍地泥泞,却让攻城一方把云梯车推得飞快。 没办法,地面太滑,速度起来之后拉都拉不住。 过不多时,只听“轰”的一声,东城南面的墙外便有云梯翻落,狠狠的勾在了城垛上。 战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就见云梯车下的士兵迅速收缩集结,一名铁甲小将当先登入,持盾向城头攀去。 “狼牙拍!快,快!” 这次不用韦仁基提醒,守军已是慌乱的扯过布满尖刃铁刺的巨大木板。两翼的弓箭手也纷纷掉转方向,向云梯上的士兵不断攒射。 “防御!” 云梯之上的秦琼大喝一声,身后的士兵急忙持盾上前,把两侧空档护住。只听“叮叮当当”的响声密集不断。待行至距离城头不足十步之时,却忽然停住。 守军一方要紧了牙关,拉紧狼牙拍的绳索。便在此时,就见云梯之上的盾牌猛的掀开,最前方的秦琼忽然掷出手中马槊。 “噗!” 一名拉扯绳索的士兵当即被刺中,喷血倒下。已然拉至上方的巨大钉板瞬间倾斜,向侧面轰然拍落。 “杀!” 秦琼扯下背后捆缚的长锏,怒喝一声,直接扔了手中铁盾,几个踏步便蹿上城头,与守军扑杀在了一起。 城头顿时大乱,而秦琼身后的士兵也趁势不断涌过云梯。 “快!过去支援!一定要堵住缺口!把他们打下去!” 韦仁基怒吼着推搡身后的校尉带兵上前。可话音不等落下,随着脚下颤动,却又是一架云梯车搭上了城头。 守军开始慌了。 后方的裴仁基见状,便下令发动总攻。 “传令,撞车出阵,前军掩杀过去,趁势夺下城门!” 可就在传令兵挥舞令旗奔走离开时,随着马蹄声响,西面却突然出现一支隋军队伍。 攻守双方都有些错愕。 李世民更错愕。 他随卫玄来此,本是要看看这边有没有南面溃退过来的士兵,好打听他弟弟的消息。谁知道一来就见到这么劲爆的场面。 而且看装束咋都像是隋军? “坚持住啊!援军到了!” 韦仁基一声大喝,把愣住的双方都唤回神来。喊杀声再次大起,已然杀上城头的秦琼等人进退无措,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打。 而城外已经动起来的队伍则是有些慌乱,裴仁基派出柴孝和,亲率两千刀盾兵去侧翼防御,主力却仍旧上前,似乎是打定了注意先拿下偃师县城。 “李将军!” 左翼的隋军阵中,尧君素自后方打马奔来,对李世民抱拳道:“大将军相询,李将军尚能战否?” “呵,有何不可?且告知大将军,世民愿做先锋!” 李世民爽朗一笑,顿时持弓在手,对左右喝道:“诸位,随某破阵!” “喏!” 后方并列的黑甲骑兵整齐划一的抱拳应喏,纷纷取下鞍勾上的兵器。 对面的尧君素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某率轻骑自左翼掩护!”说着,便打马向后,呼喝士兵集结。 他们这边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千的兵力。除了李世民手里的两营河东军,便只有卫玄的本部亲卫和半路收拢的小股残军。骑兵更是只有可怜的区区两百骑。 但谁也不敢小看他们,尤其是立最前的那百名具装铁骑。 “你们压后些,不要与其他人间隔太远!注意配合!” 和司马长安交待了一声,待后者点头,李世民便打马出阵。骑兵呈锋矢阵缓缓向前,待到尧君素的百骑向左翼迂回,便开始加速。 “弓箭手!弓箭手压制!绝不能让他们靠近!” 柴孝和本身并不精于战阵,指挥的都是原府兵校尉。但此时裴仁基军中的弓箭手大部分都在前面压制城头守军,零星的弓箭射击,根本就别想对移动的骑兵造成任何伤害。 偶有射中的,也是在士兵茫然的眼神中被铁甲弹开,挠痒痒都算不上。 很快,双方便已经靠近。 “稳住!长枪手上前,准备突呃啊” 阵后校尉的喊声尚未落下,便见有羽箭自黑色的洪流中射出,将他钉在泥泞的地面上。随即又是三箭连发,并立的盾阵中顿时便出现了一个缺口。 对于重甲骑兵而言,有缺口,已经等同于破了阵。 都不等柴孝和这边应对,只听“轰”的一声,前方的阵列便被骑兵突进。对方骑兵手持环首长刀不断劈落,速度却不停,直奔他中军而来。 “嘶,撤退!快回去保护裴将军!” 柴孝和一声令下,后军立时开始败退。 眼见李世民这边一击得手,一百铁骑凿阵突进。左翼的尧君素也不甘示弱,斜刺里向战阵之中猛插。 城头响起一片喝彩,韦仁基激动的直跳脚,号召守军反攻。 “娘的,哪来的隋军,如此难缠!” 城头北侧的裴行俨眼见城外变故,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便对与他间隔不远的罗士信喊道:“某去会会那隋将!这边交给你了!” “守敬且去!某必攻下城头!” 罗士信这边铁枪挥舞,直杀得守军丧胆。而裴行俨便也不再言语,自云梯边缘爬下,便抢了传令兵的战马奔回老裴的中军,要集合他的亲卫去干李世民。 他就不信,这世上还能有比八风营更吊的骑兵? 第201章 初对手玄甲战八风 野战之中,除了弓箭手和长枪兵,能用以应对骑兵的便只有骑兵了。这是最下等的战法,也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过老裴这边即便落于下风,兵力上也仍占优势,且大局在他。 只要能顶着后方的攻击攻下偃师,胜利还是他的。 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在裴行俨率领五百亲卫出阵时,裴仁基便亲率中军压向县城,打算一鼓作气,不成功便成仁。 战场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三股骑兵自洛水北岸溃败的军阵之间往来穿插,各有各的打法。 隋军正统的骑兵作战,惯用的是凿穿,也就是传说中的具装铁骑。 只是这个兵种对于战马以及装备要求太高,训练周期又太长,成本感人。除了破阵,真正论起对步兵的杀伤还没骑射有效率。 所以尧君素这边率领的一百轻骑多是弯弓搭箭,以抛射驱赶溃兵向北。 裴行俨这边和他的打法差不多,他麾下许多都是八风营带出来的老底子,骑射是拿手好戏。在左翼穿插与尧君素对上时,只一轮交锋,便打得对方向后迂回,不敢近前。 便在此时,他遇到了那股黑色铁流。 论较起来,李世民带的特战队其实是三支骑兵当中最菜的那个。 赵德柱他们压根儿就不算骑兵,只是骑着战马的步兵。有限的那点儿骑兵战术,还是这几个月跟着李世民混出来的。但也仅限于行进间的变阵,骑射是完全不会的。 之所以能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在于队伍中有个核心叫李世民。 后者总是能精准的找出对手的破绽所在,并在最关键的时候为骑兵指明攻击方向。而战士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了:骑着马不断挥刀砍人。 于是就在两军相隔不到二十步,裴行俨这边以雁形阵向右侧迂回,并展开一轮齐射时,就见对面的黑色队伍中忽地一箭射出,直奔他面门。而骑兵队也顺势转右,一头扎了过来。 “变鹤翼” 前者的惊呼被那支羽箭打断,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马侧才堪堪避了过去。刚回过头,眼前就看到一柄长刀狠狠的劈了过来。 “铿!” 马槊尖头与刀刃相交,迸出一道火花。 裴行俨仓促间抓过马槊格挡的左臂一阵发麻,差点脱手,急忙丢下右手长弓,向前压下。 随着刺耳的兵器摩擦,两马相错而过。只听后方呼喝惨叫声渐次响起,伴随战马嘶鸣与倒地声。待两军交错而过,勒马回转时,瞬间心就凉了半截。 他这边一次就少了近三十骑,反观对方,只有两人落马。 毕竟刚刚他们才进行了一轮齐射,士兵们手里拿的都是弓弩。面对对方忽然撞过来的骑兵和长刀,根本来不及换兵器。许多士兵都是被对方砍断了长弓而落马的。 便在此时,他却又眼角抽搐的看到刚刚交战的泥泞中爬起两个黑甲士兵来,几刀砍翻了己方落马的伤兵,然后挑了两匹完好的战马爬了上去,打马回转本阵。 好吧,这一波三十比零。 “他娘的!起槊!变锋矢阵!”裴行俨咬牙怒喝。 他宁愿相信刚刚是被对方抓住机会,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五倍于敌的骑兵却被对方正面凿穿的事实。 “驾!” 双方重整阵型,一边是密集如林的马槊,一边是寒锋凛冽的长刀。随着主将的一声号令,便针尖对麦芒一般向对方撞去。 蹄声滚滚,骑士呼喝。 未及邻近,便见对面极速射来三支羽箭。裴行俨下意识的横槊遮蔽面门,随着“砰”的一声爆响,一枚铁箭狠狠的打在留情结上,擦着他的耳侧飞过。 身侧两声痛呼,已有人应声落马。 他这边看的清晰,正是对方居中一员手持巨弓的小将射出的箭支。而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那次交锋,也是随着对方的箭矢射出,这股骑兵才突然转向的。 “留下罢!” 裴行俨策马抵进,马槊一指,直取李世民。 便在这时,冲在前方的一名黑甲骑士却又是一刀劈落。前者下意识的挺槊一拨,却是没拨动。 “又是你!” 想到刚刚也是这种怪力差点打飞了他的兵器,裴行俨便心底一突,连忙后仰躺在了马背上。 “嗡!” 凛冽的刀光带起一股劲风扫过面门,风里带着一声有些讶异的轻咦。 来不及反应这声音听起来咋像女人,小裴马槊一挺,顺势倒扎向对方的后心。 他在张须陀帐下曾有万人敌的名号,马上功夫自是不赖。这一瞬间的反应全在电石火光之间完成,靠的就是那身经百战的经验。 然而都不等他回槊再次寻找李世民的身影,马槊上传来的触感以及那金铁交鸣的响声就让他有些怀疑人生。 “当” 说真的,特战队的这套盔甲,防护力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因为护肩和金腹兽都是后加的,不太好往盔甲上固定,所以芮城的天才铁匠们推陈出新,干脆把护心镜、护肩以及金腹兽连在一起,套在盔甲外面。 而为了固定这个不太稳定的三角形,铁匠们又在与护心镜对称的后背位置上也加装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护心镜。 嗯,也可以叫护背镜。 此时,怀疑人生的不止裴行俨一个。 不知有多少八风营的老兵,在把马槊狠狠的捅在对方的盔甲上时都呆住了。 麻痹的,你们咋不把庙里的钟套身上呢? 这一波不用问,战损比上一波还惨。许多裴行俨手下的士兵,在连续捅了几下都没把明明连闪躲都不会的敌人给弄死后,当场心态就崩了。 便在这时,呼喝声响起,李世民却做了个让裴行俨想骂街的决定:就这么缠着他们打。 其实前者刚刚就发现了,无论是骑术还是阵型转换亦或是作战经验,双方都不在一个档次上。 特战队的优势在于装备和士兵的身体素质变态,一力降十会。但时间拖久了,尤其是这种高速奔袭运转,就算人没被拖垮,战马也垮了。 如果裴行俨见机的早,从一开始就远程拖着他们打,必然不是现在这种境地。但眼下再想拉开距离,却是难了。 战况越发焦灼,他这边不断的向甩开特战队的骑兵,却总在变阵的关键时刻被李世民打断,牛皮糖一般的纠缠上来。 “快点打进去啊” 没了初时自信的小裴,此时只能寄希望于他爸爸赶快打下县城。然而就在他扭头看向西面战场时,却被突然破锣一般到处乱响的鸣金声搞的一脸懵逼。 原来就在他和李世民纠缠的时候,在前方攻城的老裴却是先败了。 他们这边是背水一战,但城内的隋军见到援军出现,也是士气大振,双方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偏偏柴孝和这边又带着一群溃兵往回跑,把老裴的后军搅的一团糟。 眼见卫玄以本部府兵为阵基,三千兵卒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雁翎阵向自己中军压来,裴仁基便赶忙吞回了此前不成功便成仁的话。 风紧,扯呼吧! 攻城的士兵如潮水一般退却,在守城隋军的欢呼与骂街声中绕向偃师北面,沿北邙山山脚向西突围。 裴行俨这边又被之前那个力气巨大的黑甲士兵追着砍了好几轮,两条手臂都哆嗦了,见状便呼喊着手下骑兵打马向南,往另一侧接应撤退的秦琼。 临退时,前者咬着后槽牙深情回望。 “那隋将!留下你的名号!” “某乃河东勤王军先锋李世民!” 一个声音隐隐传来,不等落下,却见这货一脸悲愤的怒道:“没问你!某在问他!”说着,手臂却是指向刚刚听到号令勒停了战马的一道玄甲身影。 不止为何,本来还显得杀气四溢的黑骑士们,在这吼声喊出后却是诡异的一片安静。 外人分不清他们这“百胞胎”似的黑甲身影,但他们彼此朝夕相处,单看体型,也知道这货说的是谁。 “咔!” 最前方那道略显消瘦的身影忽地抬手掀开面罩,露出一张令小裴目瞪口呆的清丽面孔来,娇喝道:“俺叫霍云儿!想报仇的话,记住俺这张脸!” “呜” 裴行俨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一个在力气上力压自己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这会儿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像哭。什么万人敌,什么勇士,瞬间都成了浮云。 而最惨的是,如果他不多嘴问这一句,其实并没人知道他在战场上被一个女人给揍了。 再没多余的狠话,后者打马便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后方一阵哄然大笑,又随着一声冷厉的“你们笑什么”戛然而止。 彼时的卫玄已率军临近东门城下,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就地结阵。 老裴看似退的狼狈,还选了一个狭长的地形跑路。但双方压根也没真正交手,不用想也知道,这货肯定留了后手。 “此番多亏贤侄!” 待到特战队来到城下,脸色有些苍白的老将军便自马上笑着拱手。 刚刚他可是看见了,如果不是李世民应对得当,单是裴行俨那五百骑兵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李世民这边出阵回礼,随口谦虚。然而双方在城下聊了半天,却始终不见有偃师守军出来接应,甚至于城头上的兵卒看起来都少了许多。 “不好!” 卫玄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喊过尧君素,指着西面道:“快去西门传令,莫叫那守将出城截杀!谨防敌军有诈!” 然而像是谶言一般,话音刚落,就听西面忽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 第202章 喜相逢子龙戏秦琼 如果古代人有做大数据的习惯,统计一下古往今来所有的攻城战利,怕是结果会惊掉许多人的下巴。 在蒙古人出现之前,别看勤劳的鲁班发明了那么多攻城守城的器械,但在那些城池失守原因中,被正面攻进城的连半数都不到。 而其中相当一部分比例,都要归咎于守将贪功,出城与敌战斗时被对方趁势夺了城门。 老裴怎么没想到,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这种好事居然还能落到他头上。 要知道,他开始只是想骗老卫追击,好堵在西面山脚出口揍他一顿来着。 这倒也不能怪韦仁基贪功,实在是老裴选的这撤退路线太绝了。从城头上看,根本就是一个狭长的黑胡同,兵书上打埋伏的典型案例。 所以他决定打个埋伏! 要伏击,就得堵住两头的缺口。 韦仁基自认既然东面来了援军,那敌人后路铁定是断了的。只要他这边堵住西头,老裴就跑不掉了。 这想法和打法,如果按照兵书所言,貌似是没错的。且很贴合老裴之前的想法。 但韦仁基求胜心切,都不等他这边围堵成功就先算计着杀敌。早早的倒把优势兵力派到了北面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打靶。而他自己,只带了五百人就出了西门。 同样的战术,以多打少那叫埋伏。以少打多,只能算掩护。 大抵韦仁基同志没想过,他这一手在兵书上也有说法,叫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先不说就这点儿人堵不堵得住北邙山与县城之间那宽达里许的范围,只说人家压根儿也没一条胡同走到黑呀。 这里是老裴给自己预定的狙击阵地,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安排。 结果这边守军刚出了城,转脸就撞上了自南面绕过来的裴行俨与秦琼。 “啊哈!” 刚刚还垂头丧气,恨不能把身边这帮缺货的嘴给封上的小裴当即怪笑一声,也不打招呼,就挺槊冲了过去。 骑兵对步兵,韦仁基坚持的时间并不比此前对上李世民的柴孝和更久,等他反应不对时,老裴的中军已然在另一侧杀出来了。 “守敬!” 罗士信脱离本阵,单人独骑就冲了过来,远远的便大喝:“不要恋战!趁势夺城!” “快,回去!” 韦仁基猛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又往回跑。 这个时候,如果西门的守军反应够快,不理城下的韦仁基而直接关门,裴行俨也未必能得到什么机会。可偏偏,前者顾忌上官的性命,等了那么一会儿。 “杀啊!” 裴行俨与秦琼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追着韦仁基的脚步,喊声大动作小的衔尾冲进了城门。 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玄在听到城西喊杀声起的第一时间便当机立断,喝令东门守军开门,放他们进城阻敌。 他没兴趣去救韦仁基,只想在对方趁势夺城之前稳住西门。哪怕对方已经杀进城了,也得给赶出去。 结果再次充当前锋的李世民才刚冲过县衙街道,迎面就看到了哭喊奔逃的韦仁基与正追着他砍的裴行俨。 讲真,刚刚双方都还以为下次交手不知何年何月,哪知道转眼就又碰了个面对面。 挺难为情的。 特战队的成员们黑色面甲后的嘴角挂着冷笑,有几个甚至还恶形恶状的打了个招呼。 “这便是刚刚那伙人?” 后方的秦琼打马赶上,下一句就让身侧的罗士信支起了耳朵:“打你的女人是哪个?” “某再说一遍!是交手!交手!” 裴行俨咬着后槽牙,口中愤愤道:“非是某不敌她!只是那厮盔甲太厚,寻常兵器击之不透,根本打不动!” “喔” 另一侧的罗士信恍然大悟,接话道:“所以,你居然没打过?” “废话少说!” 裴行俨已经不想听这两人说话了,挺槊前指,哼道:“隋军便只这伙人厉害,吾等先缠住他们!待大军占下四门,他们便是瓮中之鳖!” “让你说的,某倒越发想会会他们了!驾!” 罗士信长笑一声,率先打马出阵,向对面冲了过去。 “士信切莫轻敌!” 秦琼自身后喊了一声,也急忙策马跟上。 两支骑兵自城内街道再次相对,这次小裴多了秦琼与罗士信帮手,颇有点儿三英会吕布的意思。只是当年的吕布勇冠三军,而眼前这些自诩为赵子龙的家伙们,只是耐打。 伴着马蹄隆隆,前锋刚一照面,便听“砰”的一声爆响,冲在最前的一名玄甲骑兵被罗士信的铁枪抽在前胸,直接飞了出去,砸进街边一栋房子的窗户里。 “士信威武!” 后方裴行俨的喊声还没落下,迎面一支羽箭已到面门。急忙怪叫一声侧脸躲过,同时骂道:“他娘的,你就认准老子了是吧!” 废话! 对面刚射出一箭的李世民心说一看你就是领头的,不射你射谁。嘴里更是同时喊道:“擒贼先擒王,给某盯着那厮打!” “喏!” 周围士兵应了一声,挥舞着长刀向裴行俨蜂拥而至。后者也是来了火气,骂骂咧咧的迎了上来。 街道狭窄,众人闪转腾挪的地方就那么大,瞬间就乱打成一团。 罗士信状若疯虎,见众人盔甲太厚,便改刺为扫。不时有士兵被抽飞出去,又拍拍屁股爬起来再战。 秦琼则是留心了李世民的位置,几次都想奔过去。奈何他与后者之间隔着一堆铁罐头,砸翻了一堆,便又冒出来一堆。忙活了半天,反而被后者发现了意图,拉开了距离。 而裴行俨就郁闷得多了,就因为李世民的一句话,这帮赵子龙全奔他来了。四面都是砍过去的刀子,闪避不迭。打了半天,光在这格挡了,愣是没找到机会还手。 便在这时,马槊抽在斜刺里砍下的长刀时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怪力,裴行俨便再也不敢矜持了。 “叔宝!顶不住了!快来助某!” “守敬!” 前方的秦琼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街角某个位置上围了一圈儿的铁罐头在那抡刀乱砍,根本都看不见裴行俨的身影,便急忙大喝一声,一手持槊,一手拔出背后长锏往回冲。 可偏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自身侧响起: “嘿!你是姓秦吗?” 身后一个黑甲骑士打马追上来,一边问,还一边挥着刀子砍了过来。 “正是秦某!” 秦琼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只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黑着脸应了一声,同时挥手一槊把那货抽飞出去。 可还不等他松口气,另一侧却又追上来一个。 “那你是否叫秦琼?” “某便是秦琼!” 秦琼大喝一声,又一锏把这货打翻。 然后 战场沸腾了! 从出现开始就少言寡语,几乎不说话的黑面杀神们纷纷变为话唠,一边抽刀子乱砍,一边呼喊。 “真的是秦琼?” “马踏黄河两岸?” “锏打三州六府?” “没错没错,你看他手里那兵器,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杀手锏?” “哇呀呀!好年轻!” 秦琼在这一刻简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身侧再出现舔着个铁脸靠过来的骑士时,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就挥锏砸翻。 结果,周围一片轰然叫好。 “打的好!” “端地威武!” “不愧是神拳太保!” “动作太潇洒了!” 明明是很严肃铁血的战场,然而这会儿的气氛却搞的好似两军切磋一般。莫说是秦琼,就是李世民都在后面张大了嘴巴,一副三观凌乱的样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哈,哈哈还有,还有小孟尝,呃哈哈哈哈!” 另一边全程听完了对话的罗士信,一边打一边笑。到后面都没了力气,那铁枪抽到对面士兵的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而后者却没趁机挥刀子,还开心的点头附和:“是吧是吧,俺说的没错吧!” “士信!你莫凑热闹!” 秦琼一脸悲愤的怒吼出声,心里却是骂翻了某个之前替他缝脖子的混球。 那厮口口声声说这些事儿仅限于他和他东家知道,从来没出去讲过。可瞧瞧眼前,哪里是那货保证的样子,根本就是人尽皆知! 但紧接着,他就扭头看向了李世民。 所以,李成口里的那位东家,就是你吧? 李世民有点儿无辜。 他不明白那个叫秦琼的敌将为啥看他的眼神那般复杂。虽说彼此敌对,这么看他好像也没毛病。但总感觉那眼神怪怪的,愤恨中还夹杂了那么点儿爱恨交织? “噫!” 李世民打了个冷战。 就在双方的战斗因为“赵子龙”们的突然逗比而变得画风诡异时,后方马蹄声响,却是卫玄麾下的一名传令兵跑来,远远便喊道:“李将军!传大将军令,速速后撤!敌人援军到了!” 纳尼? 一听这话,交战的双方尽皆愣住。 他们我们哪来的援军? 第203章 八去六都邑成困局(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1/10) 说是援兵,但首先出现在偃师城西的,其实是小平津关战败的溃兵。 绵延散乱的队伍自北邙山西侧奔逃而来,不下数千。除少数被卫玄派人自城西截住,大部分一见偃师在交战,却是转而又向南奔逃。 在溃兵后方,才是衔尾杀出来的河北义军先锋。 小平津关与其说是关卡,莫不如说就是个渡口。只是前汉为了抵御黄巾起义所设,以为屏障的非是北邙山,恰是黄河天险。 一旦对方无视天险横渡,这边又没有后援,失守便也是应有之意了。只是连一天都没守住,却是让卫玄难掩颓色。 他同来护儿一样,眼见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茫然之余都是心中悲愤。很想问问,大隋这是怎么了?偏又不知该去问谁。 如果李大德在,或许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甚至于排出几种不同的说法让他挑。可惜此刻某杠精正吃着火锅唱着歌,尚且不知道这边发生的变故。 又或者幸亏他不知道,不然没准会拍手叫好,早早的气死这位悲愤欲绝的老将军。 城内交战的双方在此等变故下各自收拢。 李世民带着兵马徐徐后退,只是手下的士兵们临走时还都深情回望,叫某人好不难为情。 “秦大哥再见啦” “下次再聚哈!” “有空来河东玩儿啊!” 对面,秦琼黑着脸坐于马上,也不搭话。罗士信在他身旁叽叽咕咕的笑着,手里的铁枪耷拉在地上,几近拿捏不住。 “哗啦!” 街旁一处被匾额木架覆盖的废墟里发出一阵响动,却是爬出个全身黑甲的士兵来。在原地茫然的看了一圈儿,便小跑着去追前面正徐徐撤退的队伍,临走还冲这边挥了挥手。 “那啥,俺走了,回见哈!” “” 秦琼握着长锏的胳膊动了动,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裴行俨,皱眉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 后者正不自觉的揉着发麻的双臂,闻言便哼道:“留得住他们么?” 秦琼一阵沉默。 这帮人虽说逗比了一点,但战力是真的强。又或者说,这抗击打能力太变态。他这边打的胳膊都酸了,对方愣是一人不损。一边喊着“秦大哥你好”,一边把刀子剁到他脸上。 “李成那小子就是这里面出来的吧?李氏嘿,你瞧着吧,这天下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裴行俨这边摇头晃脑,也不知暗指什么,说着便调转马头。 “整饬城防吧!隋军虽是退了,但后来的这伙人也不知是敌是友,须得防备!” 语气虽然感叹,但兴奋居多。 这场仗,毕竟是他们赢了! 一场大雨落下,河洛八关便又少了一关。 虽说彼时洛阳战场上的态势仍是隋军主攻,打得卢明月前军兵马不断溃散。可在整体局势上,几支义军势力却已然完成了对东都的战略包围。 皇帝还不自知,各路隋军义军也都打得茫然,但有人却已然看明白了。 沙河沟东头地主大院,某大型火锅现场。 “这么说,裴仁基对外放出的风声是和瓦岗寨联合,暗地里却货卖两家,投靠了李密?” 某杠精一边说着,一边把盘子里切好的牛肉下到身前沸腾的开水中。 雨天湿冷,有条件要吃火锅,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吃火锅。 再说了,大宝不是说那块金子能买三头牛么!缺斤少两怎么行! 此刻的地主大院内,到处都是冒着青烟的篝火炭盆。 侦察队的成员三个一组,五个一群,利用一切能找到的锅碗瓢盆组成了大型火锅队。涮肉的香味飘出老远,不到半个时辰,都已经听到三家打孩子传出的哭声了。 某黑心东家的配置当然是最高的,炭盆上架了个精巧的铜釜,原本是摆在人家书房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古董,就这么被乌大宝洗了,成了汤锅。 在他对面,洗了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李成抱着个碗,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飘来飘去的肉片。闻言只是下意识的点头:“秦大哥他们没明说,但暗示的确是这个意嘶,三爷你这手速” 眼见牛肉翻白,他这边手才伸过去,李大德已是夹着熟好的牛肉去沾碗里的酱料了。待到把肉塞进嘴巴里,便横了他一眼,不爽道:“你小子,唔,这一趟倒没白跑!连秦琼都认识了!” “嘿嘿!” 李成只是傻笑,待对方又下了几片牛肉,眼神便再次挪过去。 他这趟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已然是完全放松下来,再不去想要如何回转河东。而李大德却是想的更多些。 托他的福,瓦岗寨那令人眼花的崛起衰落,加起来一共才三个月。而本来应该被提前碾死在历史车轮下的李密,却又不知从哪拉起了队伍,再次成为反隋的急先锋。 某杠精毫无搅屎棍的自觉,只觉得这事儿都特么怪李密。自从这货出现,历史的车轮就总往岔道上拐。 “得弄死他呀!”李大德喃喃自语。 “三爷要弄死谁?俺这就拿刀去!” 张小虎端着一盘新切的牛肉过来,闻言便接话道。 “哼,弄死皇帝,你去吧!” 前者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眼见李成伸长了筷子去夹那盘牛肉,便一巴掌拍开,端起那盘牛肉往后院走去。 嗯,有些女眷还没吃呢。 “啧” 李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向张小虎,好奇道:“三爷为啥说要弄死皇帝?” “大概” 张小虎回了他一个意味声长的眼神,勾着嘴角道:“是因为三爷抢了他的女人吧!” “啥?卧槽!” 李成的筷子当场就掉锅里去了,同时瞪着眼睛撸起袖子,呲牙道:“麻痹你去的时候叫我,敢和三爷抢女人,找死!” 张小虎冷笑一声,抱起肩膀看着他道:“皇帝找不找死俺不知道,但如果三爷知道你把筷子掉到他的锅里,就有人真的要死了!” “” 李成表情一滞,低头着已然沉底的筷子,顿时方了。 某人此时还不知道他那锅汤已经“不干净”了,这边走到后堂廊下,待转过那处小院来到侯巧的门口,便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我是直接进去呢?还是直接进去呢? 正迟疑着,房门却是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原本随同众人退到此地的宫女正往外走,猛的看到门外的人影,当场惊叫出声。 “绿萝你怎么了?” 内间已然梳起发髻的侯巧匆忙奔出,待见到门外的李大德便愣住。 后者挑了挑眉,斜了一眼那位缩着脖子退开的宫女,便施施然的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你还没吃东西吧?” 他这边笑眯眯的说着,同时把那盘肉放在桌子上。早有半路得了吩咐的女兵去拿了炊具进来,而那名宫女,已是拔腿跑的没影了。 “呵” 眼见某人放下东西却也不走,而是直接坐到了凳子上眼睛四下打量,侯巧便无声失笑,款款走近。 “这是生肉?” 也不知道为啥,每次一听到她这种空灵中又带有一丝慵懒的嗓音,李大德的小心脏就突突突的有加快的趋势。虽然他前后也只听了两次而已。 “那个,咳,其实是一种很e,热情的吃法,我教你呀!” 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作为一个穿越者,就算是没智商没化没武力,在古人面前还是会有一种潜意识都说不清楚的优越感。某杠精便是见到他千古一帝的亲二哥都没紧张,却在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面前有些局促。 “热情?” 侯巧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这表现有些好笑,便轻移莲步坐到了侧面,弯下的眼睛示意请开始他的表演。 “很简单的,等水烧开了你就知道了!” 前者搓了搓手,见对方“哦”了一声,却是盯着火盆上的小锅不再言语,便有些坐蜡。 他如果会和女孩子搭讪,前世就不是只能上网抬杠的宅男了。 所以,聊点啥呢? “那个,刚才咳,你和她,认识哈” 话音在前面飘,脑子在后面追,舌头在喊加油。 李大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偏偏,侯巧却好似听懂了。 “绿萝原是挹翠亭女史,月前才升为曲水池司灯。此番流落在此,心中惴惴,便来于我叙话,想探知将军何时回转东都。” 话音飘落,李大德皱起眉毛,心中忽有一丝不爽,再无旖旎情绪。扭头看向侯巧,语气莫名道:“那你呢?你也想知道么?” “不错,妾身也想知道,将军是否有回转东都的打算!” 侯巧正视着他的眸子,不闪不避。不待前者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却是突然接着道:“若将军回去,还请许巧告辞!在下宁死在乱军之中,也不想再去那牢笼里了!” “嗯?” 李大德表情微妙,小眉角开心的起飞,嘴角蠢蠢欲勾。 这种突如其来的开心是怎么肥四? 第204章 三阙一杠精寻破绽(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2/10) 侯巧不想回东都,不想再去那个关了她七年青春的高墙大院,可以理解成艺女青年的倔强,也可以算是过度压抑后的情绪释放。 但奇怪的是,在李大德同意送其他人回去时,便是之前那位绿萝,也突然改口说不想回去了,要留下照顾侯才人的起居云云。 是姐妹情深? 我呸! 离开后院的李大德面露冷笑。 当然不是! 只瞧众女那忐忑的表情和刻意讨好的语气就知道,她们只是害怕半路被灭口而已。 当然这事儿不怪人家,主要还是他引起的。 谁让他把对侯巧的垂涎表现的那么明显。眼下一说送她们回去,却不包含前者,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才人虽然只是宫中女官的品级,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属于皇帝女人的范畴。偷皇帝的女人是什么罪名,法律里虽然没好意思写,但绝逼小不了。 这些人只觉这货是色令智昏,连皇帝的女人都偷了,还怕杀几个宫女灭口么?所以都忙不迭的表起了忠心,生怕被杀。 毕竟眼下外面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真要是死了,根本没处说理去。 李大德会不会为了侯巧而杀她们灭口,这是一个不发生便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当然了,问就是不会! 就像某杠精说的,他出手只为救人。至于得罪皇帝的罪名与无辜之人的性命在他心里孰轻孰重,还真难说。 这与善良无关,也不是瞧不上杨广,纯粹就是后世人骨子里那种对皇权的藐视。 不过现在嘛,他决定帮他这位便宜舅舅一把,就当是嗯某种意义上的补偿。 “去打李密?” 被喊道前堂开会的杨伯泉与段雄等几个校尉都是眉头紧皱,带着老大的不情愿。 别看他们一口一个李将军的喊着,但彼此并无从属关系,纯粹就是想躲在个子高的大佬身后避风而已。 可眼下大佬要去捅马蜂窝了,要不要跟,这是个问题。 “怎么是去打李密呢?你们傻呀?” 李大德又坐回到铜釜后面,重新烧开了底汤,在李成诡异的注视下涮着冯月娥自村外林间采来的头茬野菜芽,嘴里不住数落。 “李密有多少兵力暂且不说,单是投靠他的虎牢关兵马就超过一万。咱们拢共加起来才三千人出头,当然不能硬拼!”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嚼着微微有些发苦的青菜,慰劳着腻了一冬天的口腔,前者长舒了口气,才接着道:“但你们都是朝廷兵将,打不过就不打了?别忘了,皇帝陛下眼下就在几十里外看着呢!要知道你们窝在儿看着他和敌军打生打死,会怎么想?” “嘶,这” 杨伯泉本想说皇帝又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一想到近几次老杨的微操,便一阵踟蹰。 皇帝是不知道,但他会猜呀! 不管怎么说,在一片纷乱的战场中有这么一支笑看风云的队伍,都是很扎眼的事。如果皇帝真觉得他们畏战,搞不好要翻小肠的。 “所以咱得动起来!不但要动,还要动的漂亮!” 某杠精哐的一拍桌子,直接把李成给吓跪了。 前者没理会这货,挥手让咬着舌头憋笑的张小虎展开一副古怪的草图,指着上面的几个方块和三角形道:“你们看,中间这是洛阳,下面这是伊阙、大谷、轘辕三关,右边是虎牢。而眼下我们也知道了,李密会在北面进军,目标不是孟津便是小平津关!” 随手从怀里摸出个秀丽笔,咬着笔帽在上面唰唰几笔画出几个黑色箭头,指着道:“卢明月和另外一股不明势力从南面进攻,李密在北,而瓦岗军随时可能在东面出现,这态势,在兵书上叫什么?” “咦?” 众校尉倒是头一次遇到有上官这么和他们分析战局的。让李大德这么一解释,原本古怪的图画顿时明了,让所有人都对眼下的局势多了几分判断。 “这怎么像是攻城时的围三阙一啊!” 从一进这个院子,就莫名有些拘谨的段雄挠着胡子诧异道。随即就差点被李大德竖起的大拇指给怼脸上。 “没错!那我就考考你们,如果你们面对这种情况,兵力又不足以全面应对,应该怎么做?” 话音一落,便有校尉当即笑道:“那还不简单,自然是从西面突围!” “不可!”另一人道:“自古围三阙一,定有伏兵!西面看似缺口,实则险地!” “函谷关固守未失,又有黄河天险,哪里是险地了!” “黄河天险又如何,北面的李密是如何打来的?焉知没有另一路伏兵?” “那你说如何?总不能向东突围吧?瓦岗军可不好打!” 众人吵吵嚷嚷,各持己见。有人坚持兵书之理,还有人觉得题目绝对没这么简单。 便在这时,就听李大德轻咳一声,却又提笔在虎牢关外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笑眯眯道:“忘了说,这边还有另一支队伍,是太仆杨义臣率领的右武卫大军,十五万哦” “哦,麾下明白了!” 杨伯泉略一拱手,笃定道:“将军是说,皇帝陛下会遣大军与杨太仆前后夹击,自虎牢关突围东进?” “回答错误!” 李大德摇了摇手里的秀丽笔,哼道:“虎牢关要这么好打,来大将军早就打下来了!” 见众人一脸茫然,再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后者便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有一条现成的突围路线摆着呢,你们都没发现?” “路?这三面围堵,哪里还有路了?”段雄道。 “陆路是没有了,可还有水路啊!你们忘了,黄河之上还有一支水军呢!” 李大德抬笔一挥,却是在图上斜着划出一条线来,径直绕过虎牢关,又南下拐了个弯。 “从洛阳沿洛水北上入黄河,转道金堤关,然后沿着通济渠南下。西面有朝廷的骁果军沿途守卫,东面又有杨太仆的右武卫,敌军根本就没机会设伏。而唯一的破绽,便只一处!” 众人定睛看去,就见这货在洛水与黄河交叉处画了个圈,点着图纸道:“偃师县城!如果我是李密,定要先拿下这里,然后把城头摆满投石机,就盯着河面砸!保准一条船都过不去!” “既然如此,那此处变成了双方尽皆要拿下的战略要地!怕不是会有重兵防卫!”杨伯泉忧心道。 “啧,我又没说要打偃师!你紧张什么?” 某杠精一句话,顿时把在场的众人都给噎了个半死。 大家心说不打你特么在这儿哔哔什么?又是围三阙一,又是规划路线,最后破绽明显了却又说不打?你特么在逗我们? “我说你们都是带兵的,咋这么死心眼呢?就不能让思维发散一下?” 李大德翻着白眼哼道:“你们记着,破绽不会自己跳出来,永远都是人为去创造。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偃师的时候,也就是其他破绽出现的时候。你们说,如果两边正在偃师打生打死,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 一边说着,他又一边抬手指向图中最北面的一个方块,笑道:“突然传来小平津关被咱们拿下的消息,会怎样?” “嘶!你这,这” 杨伯泉目瞪口呆,段雄低呼一声,其他人也是一阵发愣,随即便嗡的一声开始交头接耳。 这一波转折,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小平津关在吾等之手,这,等于是为皇帝陛下打开了另外一条通道!甚至于这条路距离洛阳更近,如果水军提前在黄河接应,李密根本都反应不过来!”杨伯泉越嘟囔,越觉得一个金灿灿的官帽子貌似在冲自己招手,心脏便有些不争气的颤动。 “没说的,干了!李将军,您说要怎么做,咱们听您的!” 杨伯泉一句话,顿时引起了连锁反应,众校尉纷纷附和。 “听李将军的!” “这番计策,俺心服口服!” “不愧是咱大将军的忘年之交,运筹帷幄呀!” 李大德暗自得意,貌似很是受用这一波没啥实际加成效果的彩虹。至于他想干嘛,当然只有他自己清楚。 目光看向某个落魄的右骁卫都尉,便挑眉道:“段都尉,你怎么说?” “嗯,在下” 段雄自发愣中回过神来,正想说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早点去太原见老爹要紧。便在这时,却见冯月娥扶着刀柄自后堂走来,便瞪起眼睛,一挺胸膛: “打!必须狠狠的打!某要为右骁卫死难的同袍报仇雪耻!” “很好!” 李大德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一脸正色道:“传令下去,酉时做饭,戌时出发!全军昼伏夜出,赶往北邙山!” “喏!” 众人齐声大喝,一个个眼里都闪烁着建功立业的光芒。 第205章 行满献计点亢龙有悔(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3/10) 是夜,东都,武成殿。 下午才因为王世充的大胜而多喝了一碗汤的皇帝陛下,晚上又被卫玄快马送回的消息气得吃不下饭,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咆哮。 “怎会如此!一天!一天都没守住!” “该死!他们都该死!” “韦仁基,韦仁基!” 杨广甩着袖子走来走去,越想越气,只觉得果然叫“仁基”的都不是啥好东西,便转身怒喝道:“传旨,韦仁基贪功冒进,致使丧师失地,立即革职法办!” “陛下!” 话音未落,大半夜被留下加班的裴矩便急忙躬身劝阻:“如今贼军势大,正值将士用命之时,此事不宜追究。不如下旨勉励,让他戴罪立功。待平乱之后,再行查办!” “裴阁老此言甚善,臣附议!”同样留下加班的虞世基在旁附和。 便在此时,另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也随同响起,刚也准备出列附和的裴蕴一下子脸就黑了。 也不知道为啥,老杨非要把已是白身的苏威给提溜到宫里来。 说是要陪他说话解闷,但也可能是觉得眼下许多事都被这老小子说中,想听听他有没有啥解决办法。 办法没有,出路倒是有一个,却不是老杨想要的那个。 “陛下,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眼下贼军兵锋日炽,东都已无险可守!老臣,咳,草民还是那句话,请陛下尽快移驾西进,早日回京方是正理!” 其实到了这会儿,任谁都清楚,已经没法再死守东都了。 这根本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而是风险早就超过了收益。 此刻的河洛盆地,就像是艘四处漏水的破船,堵得了南面,就堵不住北面。杨广手里拢共就那么点兵力,防守有余,攻击不足。真要被人围了城,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于是虞世基前脚附和完了裴矩,后脚又开始给老苏站台。 但杨广并不想回京城。理由嘛,之前贬萧瑀的时候就说过了,相比河洛,关中也没安全到哪去。眼下只是没人打到那边,并不代表就没人想打。 论起察言观色,裴蕴自然是众人里最剔透的一个。一见皇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急忙出列。 主意他虽想不出,但挑毛病那是他的强项。 “苏纳,咳,苏老此言差矣!西进实乃下策!那李密既能飞渡黄河天险,焉知他没在函谷关外设伏?桃林塞南邻崇山,高出云表,若出伏兵,如何护卫陛下?” “可若西进不得,哪里还有出路?须知河洛八关已失其六,随时都有倾颓之危啊!”苏威一脸怅然,随即想到什么,又看着皇帝试探道:“不如,下旨招安” “断无可能!” 杨广猛的一甩袖子,还不解气,又上前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把殿内伺候的内侍都拍到了地上,怒喝道:“乱臣贼子,朕恨不能生啖其肉!岂有言和之理!” “这个,倒也不是非要招安,只是缓兵之计嘛!” 比之前好似老了十几岁的苏威,此刻歪着脑袋,一边琢磨,一边慢吞吞的嘟囔:“比如,唔,以空衔许之一人,命他进剿另外几路贼军,这个,e,分而击之” “咦?” 原本都已经做好要嘲讽准备的裴蕴表情一愣,其他几人也是对视一眼,神色带着诧异。 好像有点道理啊! 老苏被生活敲打了一番,这是开窍了? 上首的皇帝陛下也是微微皱眉,琢磨着这事儿的可行性。虽然自觉人家未必会上这个当,可万一呢? 只要有一个接了他的圣旨,都用不着他去对付,瞬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陛下,正所谓上兵伐谋,苏老之言臣看” 一见皇帝有所意动,不等其他人反应,虞世基便抢了个先,想把这调子给定下来。可不等把话说完,却被殿外一声冷喝打断。 “臣反对!” “嗯?” 众皆回头,却见一名内侍噗通一下就跪了。身后一铁甲将领跨步进入殿内,未及言说什么,却先告罪。 “下臣情急,未容通禀便擅自入殿,请陛下责罚!” “是行满啊,快起来吧!朕此前便说,军情紧急,爱卿来见朕无须通禀!何罪之有!” 最近几年,能让杨广顶着盛怒还能和颜悦色说话的,便只王世充一人。其他人虽也都乐呵呵的瞧着这位救驾功臣,但心里酸不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当然也不是谁都给他好脸色看的,比如无官一身轻的老苏。 “老夫还道何人如此无状,原来是王留守!却不知王留守反对之言何意?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 苏威冷着个老脸,不等王世充走近就喷过去一片口水。 后者没接他的话茬,先是拱手作揖的把礼节做足了,又抱拳对皇帝言说他一听闻北面变故,便暂缓了对卢明月的攻势,率军回援的事,随后才道:“陛下,各位阁老前辈,在下之所以反对苏老之计,非是此计不妥,而是时机不对!” “时机?”杨广眯了眯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臣自回转东都,统领各部与贼交战,所见者无不是将不避凶,兵不畏死,皆因大家深知,身后乃是帝都所在,陛下便在身后!可若是此时,陛下忽然下诏,招安了这些贼军,那将士们会如何想?” 王世充看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尤其是黑下脸来的苏威,便拱手道:“所谓远交近攻,若只是一隅之地的叛乱,招安尚可。可到了眼前的敌人,便不可再行此策了!诸位,如此危殆之际,切不可给将士们听命不如作乱升官快的错觉啊!” “咣!” 最后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忽然打在众人的心头。 皇帝眼神变了又变,像是忽然想通了某些关节,便长出了口气,暗道好险。 话糙,理不糙。 他自认也是带兵的,最清楚当兵的所求为何。 这年头和这帮兵头校尉讲什么春秋大义,讲什么忠君爱国,他们未必听得懂。之所以敢拼命,除了战场上的惯性,所求的仍旧是个升官发财。毕竟眼下科举仍是世家门阀把持,战功才是平民升迁入仕的唯一渠道。 可就像王世充说的,要是这边豁出命去打了半天,却发现把交战的对手给打升官了。这帮当兵的怕是立马就会造反,转过头来把刀砍到他脸上。 “爱卿此言振聋发聩,方才是谋国之言!”皇帝一声长叹。 其余各人依次颔首,不管内心怎么想,却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是最基本的道理。 苏威这次倒没再坚持,很是光棍的承认是他考虑不周。但要就因为这点事就夸王世充是劳什子的国士,他却是不服。 凭啥啊!出主意的不落好,净便宜都那些抬杠的? “王留守既有此说,陛下也言阁下老成谋国,却不知你有何高见,可解此危?” 他这话其实有点儿针对,大抵是把对裴蕴的恨转嫁到了王世充的身上。但后者却不是裴蕴,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嘴炮。 “陛下,臣此来便是奏请陛下,东都眼下毕竟是险地,不可久留。还请陛下移驾!” “嘿!此话老夫才刚刚说过!西进乃是” 苏威摇头晃脑的,正准备把裴蕴攻击他的话原封不动的丢给王世充。却见后者拱了拱手,一脸严肃道:“臣所言移驾,非是西进!而是南下江都!” “什么?” 众皆惊诧,杨广更是唰就抬起了头,眼神定定的看着王世充。心中不住大吼:来了来了!终于有人劝朕南下江都了!快说快说,继续说! “陛下,可否命内侍取来河洛舆图,容臣详禀?” 王世充也不卖关子,待皇帝准了他所请,几个小内侍拉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出现后,便开始给众人,包括皇帝在内讲解他的想法。 也是巧了,大家都在纸上谈兵,如果李大德手下的众人在此,准会发现,这两人所说的内容十之八九都能对的上。只是小王同学没有在图上乱画的习惯,解释起来有点费劲。 不过即便没那么直观,众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偃师!” 杨广咀嚼着这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名字,有些咬牙切齿,越发想要弄死韦仁基了。 如果不是这货贪功,这座县城如今还在隋军手里,哪里像现在这么被动,还得费劲再打回来。 “传旨,命来护儿率骁果军北上汇合卫玄,限期五日,定要拿下偃师!” 随后又看向王世充,温声道:“此番,却要仰仗爱卿的水师了!” “哐!” 王世充一甩裙甲,跪在了地上,抱拳大喝:“臣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此刻,南面的一支队伍已然踏上沙沟河西岸,悄悄的,谁也没惊动。 第206章 蒲山传檄言暴君无道 随着隋军反守为攻,又在即将把刀子捅到卢明月脸上的时候忽然收缩兵力,洛阳的战事便貌似僵持了下来。 老卢在抓紧时间收拢兵马,清点这一行的收获和损失,时刻准备跑路。皇帝陛下也在收拾着包袱,准备踏上南下江都的龙船。 隋军自王世充以下磨刀霍霍,对偃师县城虎视眈眈。而已然杀进了河洛,和裴仁基会师偃师的李密却没急着进兵,就那么在偃师县驻扎了下来,也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 三日后,一则讨隋檄忽然在河洛各地传开,进而向中原各地四散。 李密在檄中列数杨广十大罪状,首次在全天下人的面前提出他杀兄弑父、背德欺母、拒谏戮忠等说法,甚至于还贡献了一则成语典故:“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好似大隋皇帝简直堪比桀纣,不杀不足以安天下的那种。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而遥想当年纣王无道,八百诸侯会于渑池。董卓篡权,关东联军攻入虎牢。他李密不才,也愿效仿先民,在北邙山下搭会盟台,广邀天下各路诸侯会盟,共伐无道云云。 一既出,天下皆惊。 古人写檄都喜欢找采好的,不知道这货找谁当的枪手,那辞藻对仗工整,堪称华丽,读着朗朗上口。就那几条罪状,读着读着就特么背下来了。 不知道皇帝陛下看到之后是什么心情,反正当李大德知道这事儿后,就觉着这屎盆子扣早了,李密这是要作死。 要骂,也等人家先去了江都再骂嘛! 这就和吵架是一个道理。 键盘侠远在千里之外噼里啪啦的一顿嘴炮,当事者便是再怎么气愤,也很难顺着网线找过去打人,顶多就是还还嘴。 可眼下洛阳到偃师一共还不到一百里,骑兵奔袭也就半天时间,等于是当着人家的面骂的,这就不是还嘴的问题了。 全天下人都在看着,便是为了面子,杨广都得动手揍他。 何况皇帝陛下本来也准备要揍他了。 老杨给领兵在外的各路将领每个人都送去一份圣旨,内容都差不多,意思就是所谓主辱臣死,现在都有人指着鼻子骂朕了,你们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打他! 北邙山下新鲜热乎的会盟台还没等来盟友,就先等来了隋军的大举进攻。 卫玄、来护儿、段达,再加上王世充的江淮新军,四路大军水陆并进,全方位无死角的向偃师县城压了过去。 “来了来了,打起来了!” 北邙山南麓,不知何时已然有一支队伍潜伏在半山密林中。此刻随着李成的话音落下,都伸长了脖子向山外眺望。 “豁来了好多人!” 此刻,视野中的偃师城早已成了一处大军营。城外沿河的田野间满是拒马壕沟。甚至由于几日前那一场大雨,土地变得泥泞不说,还往沟渠里引了不少水。 沟壑纵横的战场之上,满是伫立的塔楼刀车。原本于偃师督造的各种攻城器械,被守军这么随便一改装,就成了弓箭手的狙击阵地。 第一个杀到北面的是原本就在路上的来护儿,只是一看这场面,就有些方。 首先这地形就对骑兵很不友好,而乱七八糟的地形又限制了步兵结阵。李密怕是定了要打持久战的主意,与隋军拼兵力,却不知依仗为何。 但不管打什么仗,既然到了,都得开打。 一万骁果军自洛水南岸摆开阵势,打造浮桥渡河进攻。而偃师城头上,果然如李大德说的那般,摆了一水的投石机,专盯着河面砸。 战鼓声自两岸隆隆作响,不时有石弹砸在浮桥边缘,溅射起大片的水花。 声势倒是挺浩大的,但石弹毕竟不是炮弹,一旦落点变成了水面,那杀伤力还不如一把强弓。 付出了两位数的伤亡后,向西又挪了半里的浮桥终于贯通。一千轻骑快速奔过浮桥,在来弘的带领下杀向东北面的战场。然后在抵达战场边缘的第一时间,就集体翻了车。 “呃啊!” 一马当先的来弘只觉得胯下战马突然间一矮,随着长嘶向前翻了出去。都不容他反应,整个人就大字型的被丢到一片乱七八糟的淤泥沟壑里,摔了个七晕八素。 后方的骑兵们自然也都没好到哪去,除了及时勒停战马的士兵外,大部分刚起了速度的,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步向同袍的后尘,摔翻在泥沟里。 此时众人才发现,战场上除了从横交错的各种壕沟,还有许多半尺深的小坑。因为被灌进了泥水,看起来只如平常水坑一般。可一旦踩上去,当即就是翻车的下场。 人仰马翻的骁果军一次就少了一片,士兵倒大都没事,顶多是摔断胳膊。但战马却没那么好运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过去,还能爬起来的不到一半。 便在这时,后方原本立于百步之外的一处塔楼却忽然动了起来,沿着满是淤泥的地面向前滑过数丈,随即便是一阵箭雨倾泻。 “将” 来弘这边刚爬起来,就见身后想要过来扶他的亲兵被一支羽箭射在脸上,崩了他一脸血。 身后一片惨叫哀嚎,许多士兵都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射翻在了壕沟里。 “撤退!快撤退!退回去!” 来弘急忙挥手大喝,见还有士兵去拉战马,便跑过去推搡:“别管马了!先退出去!” “噗!” 正喊着,一支羽箭好巧不巧的飞来,正扎在肩甲下的胳膊上。 “将军!快保护将军!” 周围一群兵卒急忙大喊着冲过来,把他护在中间。在丢下几十具尸体后,才堪堪退出了羽箭覆盖的范围。第一波的试探性进攻也等于草草收场。 来护儿这边自觉这骨头有些难啃,另一方的隐秘观众们也纷纷交头接耳的谈论着河北义军的战力。但在树林里,却有那么一小撮人神色诡异。 这打法,有点眼熟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郭通和韦机都神色莫名的看向某大队长。 “咳!你们看我做什么!” 李成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眼神四处乱飘。待发现前者不为所动,便偷眼看了不远处的杨伯泉等人,低声道:“那啥,我那时候困在虎牢关,为求自保,难免得想想办法嘛” 前者同时“哦”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 “队长,既然这边儿都打起来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动手了?” 为了避免某大队长过于没面子而恼羞成怒,郭通决定转移话题,聊点儿别的。 可惜,他问的这话恰好在李成的知识盲区内,闻言便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要不你去问问三爷?” 前者和韦机对视一眼,很是默契的没接这话茬。 因为晚上赶路的原因,某杠精这几天显得很憔悴,这会儿正躲在帐篷里补觉呢。没睡醒的东家,心可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黑,傻子才会去招惹。 他们一路北上穿插,虽说有惊无险,但也不是毫无动静。中途也遇到过几次小股溃兵,敌我都有。还重新收拢了一小股失散的河东军。 但此时随李大德进了北邙山的,却只有两千多人,比原来的还少。不但段雄与那五百右骁卫离开了,就连冯月娥的第二分队也不在。 没人知道这帮人去哪了,反正就是走着走着就突然没了,李大德也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想到原本随众人北上,却同样在洛阳附近消失的一群女眷,有人便暗自猜测,或是李大德安排了人手送他们回转西苑。但也有人估计,这货想要金屋藏娇,送那些女人去了河东。 这也就容易推测,为啥冯月娥也要跟去了。 前面的猜测,大都集中在杨伯泉等府兵校尉间,李成等人自是倾向于后者,但又觉得好像没这么简单。 联想到当初在伊阙关溃败时,某黑心东家也是这般“搞丢”了数千兵马,便琢磨着他们东家似是在下一盘谁也看不明白的棋。 嗯,说起下棋,李大德的棋艺这段时间确实见涨。可教会他下棋的那位老人,最近却是越发迷茫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 卫玄自问,要早看明白偃师在这一场战役中的重要性,当初就是拼着战死,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退出来啊。 现在好了,救下一个韦仁基,却跟着一起吃了挂落,连带整个关中军上下都成了戴罪立功。 但也并不是和他一起的人都倒了霉的。 比如只是过来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弟弟的李世民,就被段达给他稍来的一封圣旨给搞懵了。 杨广前些日子还要樊子盖弄死他哥俩,转眼又变了卦,给他封了个鹰击郎将的衔,相当于一府之兵的二把手,正儿八经的从五品将军。 李世民很想问问,舅舅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第207章 近攻远交暗施调虎离山(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4/10) 杨广最近的确是受了太多刺激,有点儿精神分裂的倾向。但要说李世民升官这事,却是一早就定下了的。 除了最开始在洛阳城西见到某人带兵冲杀的身影,有所感慨之外,最终却是因为王世充日前的那番说辞。 无论是各地的勤王军还是在京的府兵、骁果军,人家在外面拼死拼活为了啥?真是爱他这个皇帝么? 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正因为王世充这话说的清楚,皇帝也看的明白,才有了眼下这波操作。 升官的可不止李世民。 除了尧君素因为老卫头的缘故啥也没捞着外,此番勤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升了官。而原本防卫东都的各路府兵和骁果军各营官兵将领,也不少都被提了职衔。 像来护儿此刻在军中的两个儿子,来弘和来整,直接被提到了从二品的金紫光禄大夫。王世充的兄长、子侄,如王琬、王仁则等也个个封官许愿,最次的都是个鹰扬都尉。 指挥的大将军暂没动静,但各路统兵的校尉大多都得了好处,一个个喜笑颜开。 老杨算是看明白了,与其把这空头支票开给敌人,倒不如先给自己人尝点甜头,振奋一下士气,也顺带拔高一下他这皇帝的高大形象。 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除了卫玄和李世民这一路,其他几路隋军那是嗷嗷叫着杀奔偃师,说啥也要让那个骂他们家好皇帝的王八羔子好看。 这边来弘初战受挫,刚刚从前面撤下去,随后自西面赶来的宇化及所部先锋,就在宇智及的带领下呼啦啦的冲进了战场。 说真的,老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提醒,就眼睁睁的看着这货步了他儿子的后尘。 没办法,谁让人家骁果军的马快呢,刹都刹不住,摔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一见这景象,最后才整备好兵马,摆出进攻姿势的段达急忙叫停,又转而以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找卫玄去了。 此前两边刚刚合兵一处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端架子的。 毕竟这一波皇帝给所有人都升了官,偏偏漏过了关中军。加之卫玄本来也年事已高,这次大战过后,很可能就是得个虚衔的殊荣回家养老。所以段达根本懒得巴结,态度很是敷衍。 但眼下不同了。 对面明显是块难啃的骨头,而众人之中唯一与对面有过交手经验的,便是卫玄这一路兵马,甚至于还一度占据过上风。没准早就知道该怎么打了。 卫玄本来是有想法的,但眼下却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显得很是犹豫。 如果把打仗比作下棋,那如何落子布局,总要根据对手的打法而定。 下棋他本是高手,可自从伊阙关一败再败,再到偃师城下算错了李密的目的而选择保存实力带兵回援后,他就真的有些不知要如何落子了。 他猜不到李密想要干嘛。 围魏救赵?围点打援?声东击西? 无论是哪一个,就以眼下的战局,应对起来都要投入大量的兵力。一旦猜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进攻的四路隋军总兵力超过六万,而李密一方联合了裴仁基后,兵力也是六万。 十二万大军挤在洛水北岸几十里的泥潭之中,一时间倒像是僵持起来。 不过任卫玄如何纠结,彼时做主的却不是他。 等王世充的江淮新军压着战船赶到,一声令下,各路大军便开始了总攻。不管李密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猫腻,但骂皇帝这事儿,不死个几万人肯定过不了。 再说了,就那篇一看就在装逼的檄来说,他能有什么猫腻?有野心倒是真的。 到底有没有,王世充说了不算。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就在四路隋军秣兵历马,杀过洛水时,一个中年士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手持节杖书,来到了洛阳南郊的陈家沟,卢明月的中军大营内。 彼时营地内到处都在忙碌,士兵们打包营帐,收整粮草辎重,一副要搬家的模样。 卢明月已经决定要撤兵了。 战损现在统计的很清楚,不算溃散的和逃掉的,第一波打到洛阳城下的十万先锋军几近全军覆没。大将军霍小汉消失无踪,后有溃兵报告,说是死在了一路隋军手里。 而中军别将师仁泰在追击一路溃兵后也是一去不返,再加上之前攻打伊阙关的损失,和最近与孟海公、郝孝德的莫名交手,眼下他手里还剩不到十五万的兵马。 损失过半,可以说是惨重,但老卢却自觉此行不虚。 这一波杀进河洛,算是超额完成了他“来洛阳摸一下”的既定战略。不但打响了名号,还攻进了西苑别宫。 霍小汉那死鬼虽然没回来,但他抢的不少东西可是完好无埙的给运回来了。 金银珠宝、御制贡品无算,卢明月最满意的却是义军在显仁宫后殿内翻出的一套皇帝冕服。 相比起这些东西,损失个把人算什么!他此刻一心想的,便是回襄城称王。连名号都想好了,就叫无上王,至高无上的意思。 这也是为啥几路隋军都敢放心北上,全力攻打李密的原因。 卢明月明显后继乏力,都准备跑了,还防备他做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人过来劝他继续进攻。 被装点的富丽堂皇的中军大帐内,身穿皇帝冕服,周身环绕宫女的卢明月斜坐上首,看着立于帐内的中年士,表情带着嗤笑。 “李玄邃打的好算盘,真以为写一篇东西,骂骂皇帝,他就是老大了?还想命令寡人?” 虽然还没正式称王,但这货改口倒是快,一口一个寡人自称。 对面站立的这位并没有丝毫表露出嘲讽的神色,甚至于还越发恭谨,闻言便抱拳道:“大王容禀,我主非是下令,而是派小臣前来为大王献策。” 替李密前来游说卢明月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替他写那篇檄的枪手,原东平郡书佐祖君彦。 他原本是北齐宰相祖珽之子,也算是高门大族,按说不至于蹉跎了半生还只是个书佐这种小官。 但没办法,谁让他爸爸是个奸臣呢!不但贪污受贿、媚上欺下,还害死了北齐名将斛律光。在当下的名声,堪比后世的秦桧之。 给这么一个人做儿子,仕途也就可想而知了。 后来杨义臣攻破东平,他也随之北逃,一路颠沛,终于在月前得遇李密,从而写下了那篇必定流传后世的讨隋檄。 难说这里面有些东西,是不是照着他爸爸的模板写的。但李密看得很受用,于是反手就给他提了个记室参军,并派到这边来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 “大王既知我主广发檄讨隋,便知我主与隋军近期便会爆发大战。不瞒大王,此时隋军六万人马已至偃师,或许已然接战!” “喔!” 随着祖君彦话音稍落,卢明月便恍然冷笑,指着他哼道:“怪不得叫寡人出兵,原来是怕了!好叫寡人去救?” “非也,非也!” 祖君彦摇头晃脑的一翻否定,却是拱手正色道:“我主秉义持道,为天下苍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岂会怕?莫说是六万隋军,便是六十万,也定不会后退一步!况且我主已发出信使,邀翟让、孟海公、郝孝德等义军前后夹击,魏公麾下先锋宋金刚也在驰援的路上,届时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也!” “哼,巧令辞色!既然如此,那你们自与隋军去打就好!还来寡人这边作甚!”卢明月冷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鄙视,心说你特么就装吧! 这就好比说去找人借钱,口口声声说自己最近正和阿里谈项目,张口五千万闭口一个亿,转眼却要借五百块还花呗,这不是装逼是什么? 不仅是他,此刻随侍帐内的几个别将,连同他的“宰相”也都在冷笑,像是看穿了李密的把戏。 可就在此时,却见祖君彦突然上前一步,好似压低了声音,来了一句:“好叫大王知晓,如此一来,隋军主力便皆被我主牵制在北邙山下,无暇他顾。洛阳,可是不设防哦” “呃” 众人的笑声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瞬间都憋了回去。轻飘飘的一句话,所造成的效果却是让大帐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卢明月忽地坐直了身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啊! 眼下所有的隋军都叫那李密给引到了北邙山,洛阳城此刻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的大姑娘一般,这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捡漏机会? 瞥了一眼貌似诚恳的祖君彦,卢明月一阵迟疑。 李密有这么好心? 咋有点儿不信呢? 第208章 声东击西实则祸水东引 李密当然没这么好心,但阳谋阴谋这种事,也得分针对谁。 他是很想让杨广死的,但又不想对方死在他手里。 听起来很矛盾是不是? 但只要提及他的出身,四世三公的辽东李氏,便知他这么想一点也没错,甚至于这才是世家造反的“传统”。 世家可以反皇帝,甚至于抓住了之后囚禁、侮辱、鞭打、滴咳咳,都行,就是不能杀。 杀了,你就是乱臣贼子,是要被天下人所唾弃的。 改朝换代自有改朝换代的规矩。 翻翻史书就知道了,始皇帝统一六国,除了魏王反抗被杀外,其余五国国君要么流放,要么被贬,没有一个是直接被杀的。 而像其他朝代,刘邦封项伯为射阳侯。曹丕尊刘协为山阳郡公,保留天子礼仪。司马氏篡魏,降封曹奂为陈留王。哪怕是隋代北周时,老杨的爸爸虽然偷偷摸摸的弄死了静帝宇阐,但表面还是隆重祭悼,给足了面子的。 大家嘴上都喊着什么千秋万代,万世之基,但心里都清楚,天子甘做吉祥物的周朝也不过才延续八百年,没什么真正的千秋万代。要想自己死了之后不被人毁庙刨坟,就最好对活着的人好点。 不信瞧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的下场就知道了。 杀了秦王子婴的项羽,首开篡位先河的王莽,还有南北朝那些什么臣杀君,父杀子,子弑父之类乱七八糟的就更多了,结局比里的反派都惨。 所以别看在檄里骂的凶,但李密要真打进了洛阳,未必就敢把杨广怎么样。 不敢杀他,又想他死,那怎么办呢? 自然是找别人杀。 然后他再去把杀皇帝那人弄死,好博得同情杨广的世家大臣们的感激和支持。 熟知历史的李密懂得其中道理,但卢明月这个草头王却未必清楚。且即便是别人解释给他听,他也未必在乎。 在这些底层出身的义军首领眼中,造反就已然是大过天的罪了,要是都推翻了大隋却不杀前朝皇帝,那和脱了裤子放屁有啥区别? 周瑜打黄盖,两边都半推半就,事儿就这么成了。 老卢决定,趁他病咳,再“摸”一把。 深夜,子时正。 偃师城周边火光盈野,联营密布。 几乎是压在李密脸上扎营的隋军枕戈待旦,巡逻的士兵比睡觉的都多,根本就不敢放松警惕。 对面自然也好不到哪去。真要论起来,李密手下的兵将比隋军更紧张。 似秦琼、罗士信等一众已然升了将军的将领都还没睡,沿防线内外巡视,察遗补缺。日前被隋军攻破击毁的塔楼器械也在抓紧时间修补。 他们不敢睡,山上瞧了一天热闹的观众们却是睡的正香,呼噜声都恨不能飘到山下去。 但却有个例外。 某杠精此刻斜靠在一棵树下,守着背风遮挡起来的篝火发呆。 哔了二哥的,补了一天的觉谁也不叫他,结果到了晚上却是睡不着了。 以石块围拢起来的篝火上方飘着香气,几个青树枝上正串着乌大宝不知从哪翻出来的野山芋,还有只瘦巴巴的野鸡。 人一熬夜,就容易饿。 大概翻了翻树枝,估摸着应该烤得差不多了,李大德便拿起一串山芋来扒着皮。可不等凑到嘴边,耳根微动,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快速靠近。 “靠!” 他也是服了手下这几个吃货,干活的时候不见踪影,吃饭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转过脸来,不等骂街,却看到布置在外围的暗哨正带着一道人影靠近。如果没看错的话,来人并不是随他上山的这波,而是被他丢在崤xiáo山脚下当监控的暗哨。 “东家!” 不等到近前,来人便先拱手行礼。待李大德招手,便疾步走近,语气急促道:“东家神机妙算!那卢明月果然出兵了!” “唔,不着急,坐下慢慢说!” 李大德想了想,便指了指篝火的另一侧,还顺手把扒好的烤芋头递了过去。 前者大抵不清楚啥叫客气一下,在某东家的白眼中嘿嘿笑着就接了,一边“嘶嘶吼吼”的吃着,一边娓娓道: “麾下尊东家之命,躲在崤山监视洛阳动向。便在日前,发现一支兵马南渡而来,足有万人,也躲进了山里。看装束旗帜,乃是直属卢明月帐下的精锐步卒。准是要偷袭洛阳!” “万人?” 李大德闻言有些诧异,心说还以为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老卢会梭哈呢。搞了半天,就只派出一万兵马做添头? “有点儿少啊” “少?” 汇报的侦察兵不明所以,心说咱不是和皇帝是一伙的么,却是下意识的接话道:“那,麾下要不要帮帮他们?” “哼,他自己不争气,咱犯不着操这心,反正有个姿态也够了!” 李大德摆了摆手:“这样,你辛苦一下,再去函谷关” 天亮时分,一道骑马的身影自西面洛阳方向打马入隋营,径往卫玄所部寻找李世民所在。而在洛水以东,虎牢关下,也有一支军队正在逶迤出城。 薄雾笼罩四野,清晨的寒气带着露水的湿润沁入心肺,让人呼吸时都不自觉带上声音。 王伯当策马而行,脸上浓密的胡渣子此时不胜唏嘘。 当初与瓦岗众将合力灭了右骁卫主力大军,还以为至少能保半年安稳呢,却不知那才是个开始。也不知是为何,几场莫名其妙的仗打完,就成了今天这般境地。 别看山东的战事打的乱,但瓦岗军主力未失,力量尚存,就是瓦岗寨好像没了。 没了瓦岗寨的瓦岗军,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仅对他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待看向洛水西岸,老王的眼中便透着火热。 他此生佩服的无非三人:楚公杨玄感,蒲山公李密,恩公李玄霸。本以为前人已逝,却不想此番又得了李密的消息,甚至于双方还有联手的机会。 虽然就小徐和老程研究的结果看,对方大抵也没安好心,没准就存了收拢各路势力,想当老大的心思。 但他不在乎。 他潜意识里保境安民的思想仍过多江湖义气,隐隐到期盼李密能把这事做成,把大家都聚于麾下。至于老大是谁,并不重要。 在行进的大军另一边,程咬金还在骂骂咧咧,不断与樊虎发着牢骚。 “等见了裴守敬那小子,你别拦着啊,某非揍他一个满脸桃花开!他娘的,什么东西!前脚耍咱们一道,眼下又巴巴的赶着搭伙!hetui!” 看着一道不可描述自某人满是络腮胡的嘴巴里吐出,落在路边好不容易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草叶上,樊虎便侧过脸来看了他一会儿,沉吟道:“某要是不拦着你可能打不过他!” “啧!你这话说的,咱老程也是从万军里拼杀出来的,怎地瞧不起人!” 程咬金一脸愤愤,吐沫星子喷出老远,接着却是又凑过去低声道:“那你拦的时候注意些,莫要挡着某的拳头” 他们这一路以为先锋的兵马足有三万,主帅乃是老王。后续翟让与徐世勣统领的大军还在虎牢关以东且战且退,护着家眷辎重入关。 本来荥阳的战事因为杨广加急过去的圣旨而宣告僵持,杨义臣都已经上船准备回京了。 可他这边前脚刚出发,不等出了金堤关,却又接到了皇帝命他固守荥阳,确保通济渠水路畅通的旨意。 于是翟让等人不等在荥阳站稳脚跟,就又被杨太仆给赶了出来。恰好此时李密传檄各地,再加上虎牢关也已掌握在他们自己人手里,便干脆响应号召,尽数入关。 树挪死,人挪活嘛。 这一波八万瓦岗军西进,论实力可是比李密和裴仁基的联合都强,又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老兵。小徐嘴上说人家李密不怀好意,但他自己憋了什么坏主意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不过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得先打败眼前的隋军才行。 “报!” 前方有探马穿过薄雾快速奔回,未及近前便高声禀告,言说前方洛水之畔有一路溃兵四散,正向己方冲击而来。 众人各自收回心思,程咬金与樊虎对视一眼,便打马向前军跑去。而王伯当也适时下令,原地防御。 战场近在咫尺,已然能听到喊杀声了。 第209章 端倪现玄霸展獠牙(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5/10) 东路溃到老王他们面前,正哭爹喊娘的,也是义军。 李密那一篇檄虽然暗藏猫腻,但架不住有的人实在啊。 郝孝德自从带兵攻进河洛,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好处没捞着不说,还一直在损兵折将。 先是在轘辕关下被孟海公追着摩擦,后来遇到了来护儿,又被摩擦,待转过头来往西跑,又遭遇卢明月的中军,还特么是被摩擦。 老郝原本也是个暴脾气来着,但这会儿都快被磨得没脾气了。 没办法,打不过啊! 眼看着手里这点人越打越少,还没找到个能安生落脚的地方。便在此时,他收到了李密的那片讨隋檄,甚至于还见到了对方的信使。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和李密打交道了。 当初老王追随李密入潼关营救斛斯政,后者就是外联了他出兵策应的。 只是当时的李密只是个落难的前楚公参谋,而他却是响当当的山东义军首领,根本没把人家放在眼里,顺带还摆了他一道。 但眼下境遇却又不同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壮年穷! 人家现在贵为一方之主,手里已然打下两个郡治,背后还靠着魏刁子这么一方大豪。而他却惶惶如丧家之犬,只能纳头便拜。 这是什么?这就是大腿啊! 于是老郝就从了。 他响应了李密的号召,带着麾下还剩不到五千的兵马一路北上投奔。结果才刚至洛水,就又遇见了来护儿率领的骁果军。 结果自不必说的。 程咬金和樊虎看着沿河岸到处蹿的惶急身影,以及那根本就没追来的隋军,都提不起鄙视的心情了。 这得是挨了多少打,才搞成这个鸟样? 郝孝德见到老王的时候,耳根子都是红的。 有瓦岗军帮着他收拢,最后聚集起来的士兵也才不到两千。许多人一看洛水北岸那场面,直接就撒丫子蹿了,头都不回的那种。 “败军之将,叫王将军见笑了!” “郝兄不必介怀,若说败军,我等亦如是!” 王伯当唏嘘着叹息,很是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便借机向他打听对面这路隋军的战力战法。嗯,也就是他们是以什么姿势挨的打,对方又用的是什么姿势打的他们。 这真心不是插刀,而是获取情报。 孙子不是说了么,打仗,就得知己知彼! 随着瓦岗军的强势到来,偃师战场形势突变。 来护儿直接退出了攻城序列,陈兵洛水南岸,与王伯当相拒。而王世充则以皇帝的名义把段达排在了第一攻击序列,下令府兵不惜代价,便是用人命填,也要把偃师城外的沟给填平,打出一条通往城下的通道来。 至于江淮新军,嗯,在水路以战船掩护他们。 而在段达这一路军中,自然又少不了韦仁基与卫玄这等戴罪立功的去打头阵。不过这其中,却少了一队兵马的身影。 隋军西路大营,宇大旗下,并立塔楼观战的宇化及兄弟正与李世民谈笑风生。 托某杠精的福,原本没什么交集的历史人物,这会儿却惺惺相惜起来。 当然是表面上的。 这两兄弟一个纨绔草包,一个张扬跋扈,李世民自是打心眼里鄙视。要不是他那便宜弟弟稍信,他这会儿早上山去踢那货的屁股去了,才不愿意在这里扮狐狸演聊斋。 不过他虽然不耐,但宇化及两兄弟却是开心的很,尤其是老二宇智及。 他所自豪的,除了家世,无非就是那点儿还拿得出手的勇武。而李世民的猛,却是他哥儿俩在战场上亲眼见到的。 一百骑兵视敌人于无物,在乱军中冲突砍杀的景象,到现在都让他耿耿于怀。 “世民兄弟,等打完这场仗,某定要与你比比箭法!早听闻唐公箭法当世无双,却不知竟是家学渊源。某观兄弟箭法,已然是青出于蓝了罢?” “青出于蓝倒不敢说!某家阿爷百步之外可射飘扬之柳叶,某却击之不中,所仗者,无非是年轻气力罢了!”李世民笑得很谦虚。 “兄弟过于自谦了!年轻人,便该张扬些!” 话都是宇智及在说,老大宇化及只在一旁做微笑状。 开始当然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大概在宇智及的眼里,他这位大哥等同于智障,说不几句就要丢人。便总是打断其谈话,甚至于呼喝。于是到后面,宇化及干脆就不说话了。 眼见前方战场上冲突厮杀,隋军在泥潭之中艰难推进,宇智及便不屑冷哼。 “这位段大将军的名气怕是全在胡须之上,用兵忒不爽利!府兵就那点儿精锐,还捂在手里发霉生蛆!要某说,这首战就该让咱上!” 李世民在一旁暗自撇嘴,心说冲这话就知道你特么也不比他强到哪去!真以为这是在抢功呢? “也不知他使了甚手段,竟得了这头筹,还把咱世民兄弟排挤出来!” 这边宇智及话里有话的说着,眼神瞥过李世民。却见后者笑着摇头,指着战场道:“宇二兄却是误会段将军了,此番是世民主动请辞。” “哦?这却是何故?贤弟麾下猛士最是适合此等硬战,此时不发利市,要待何时?”宇化及一个没忍住,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这次他家老二没打断,也是疑惑的看向前者。 李世民等的就是这话,闻言便故作小心的左右扫视一番,然后才上前拉过二人,低声道:“这话某说与二位兄长知晓,却不敢外传!” “噫!贤弟却是把人看扁了!某生平虽无善名,欺行霸市咱干过,却最恨那多舌的小人!” 宇智及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故作不满的数落。 李世民耐着性子连连告罪,然后才“迟疑着”把心底的打算和盘托出。 “陛下攻打偃师,为杀李密是假,打通离洛通道才是真!想必二位兄长得已得了密旨,护卫水路罢?” 上来一句话,就把两人心里说了个突,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同时心生警惕。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可偃师哪会这般好打?” 李世民道:“某此前与那裴仁基交战,亲眼得见,城内城外都堆满了骁果军所遗的器械军备。若贼军坚持固守,要打下偃师,非数月之功。所以我等要想建功,非得另寻他途!” “他途?” 宇化及捋着胡须,很是恰到好处的露出了疑惑。 李世民也不知他是真疑惑了,还是装疑惑,便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的目的无非是得入黄河,进而南下。好叫兄长得知,此地又非只洛水一条通路啊!某去攻那小平津关,可比偃师好打多了!” “嘶!” 宇化及还没想明白,旁边的宇智及已然在吸气了,看李世民的眼神像是看怪物一般。 半晌,便拍着他的肩膀叹道:“贤弟眼光卓绝,非同常人啊!” “二兄谬赞了!只是此番某借故脱离,欲去偷袭小平津关,还望二位兄长为世民保密才是!”李世民抱拳,一脸诚恳。 “好说好说!贤弟且去,吾等” 宇化及这边还没说完,就又被他弟弟打断。后者轻咳了一声,却是一脸关心状的看着李世民,故作忧虑道:“即便是好打,毕竟也是关城,贤弟手中兵马怕是不够吧?” “这个嘛” 后者似乎又开始“犹豫”,半晌,便搓手道:“不瞒二兄,兵力某倒是不担心,若只偷关城,小股精锐足矣。但世民位卑言轻,苦于没有门路告知陛下此计。若是先被这李密反应过来,与对岸叛军夹击” “嗨!无妨!小事耳!” 不等他说完,宇智及便笑着拍他的肩膀,大包大揽道:“贤弟且奏表一封,某亲往东都呈报陛下御览便是!定助贤弟拿下这桩大功!叫咱们关陇子弟露脸!” “那太好了!某早已写好了,就是发愁如何呈报呢!” 李世民顿时一脸喜悦,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份折好的奏表来递给宇智及。同时做感激状,言说日后升了官儿,定不忘今日相助之恩云云。 待到目送李世民离开,宇智及便急忙拖着大哥回到营帐,照着他那份奏表添油加醋的抄了一份,署上两人的大名,唤来心腹家将快马送往洛阳。 欣赏李世民是不假,但这种泼天功劳,他一个小年轻能扛得住?说不得还得靠兄长们替他多担待些。 此时的兄弟两人甚至包括李世民在内,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背后到底暗藏了多少杀机。 就像李密联络卢明月那般,李大德此番作为,同样是在借刀。 只是他要杀的不是杨广。 他要杀大隋! 第210章 布迷局大龙入瓮中(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6/10) 彼时的杨广,其实心情还不错。 是真的不错。 你以为他在发脾气? 别闹了! 仗打输了,亦或是有事情脱离了他的布局掌控,他才会发脾气。眼下别看李密跳的欢,但占上风的仍是隋军。 既然占了上风,为啥还要发脾气? 生气会伤肝的知道嘛! 至于被人写了檄骂街这种事,老杨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自大业七年以来,写章骂他的人多了,李密算老几! 别以为一篇檄把他干过没干过的事全给抖搂了出来,就真能把他给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笔杆子要真这么有用,那华夏几千年来无数帝王君主,都得在耻辱柱上挂着,谁也别想下来。 除非成为赢家,才有实力把黑的说成白的。否则在后世人的眼中,这篇檄便只是个笑话,是败者羞恼的狂吠。 就像刘皇叔的伐吴檄,写的那叫一个壮怀激烈。结果呢?后世人只记得这货被陆逊火烧连营八百里,看的曹丞相直呼痛快。谁会去分辨真正的是非对错呢? 此刻,在心里轻哼小曲儿的皇帝陛下,正在仁寿殿看王世充的战报。 要说小王同学绝对是会做人的。 从他带兵南下开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前因后果,包括所得战果都会以战报的形式快马呈送皇帝御览。 看不看那是杨广的事,写不写是他的事。 这么多前线统兵的大将,有功夫写这玩意儿的,就他一个人。 结果自然是杨广对于他麾下的军队所在位置、兵力部署、战损等都了如指掌,内心充满了代入感,真正的“如朕亲临”。也就不难知晓,为何满朝武他唯独瞧王世充顺眼了。 这会儿他正看到说南面的郝孝德北上响应李密,却连一轮都没撑过就被来护儿给吊打,便面露冷笑。 “土鸡瓦狗,也敢挡天兵讨伐!” 眼下的紫微城显得有些冷清。 除了调拨了一部分禁军北上之外,也是因为最近在忙着搬家,大部分人都被分派去打包的缘故,便连随侍的内侍宫女都少了许多。 也正因如此,殿外自龙道旁小跑着奔来的翊卫显得格外扎眼。 “这王使君前封奏报才来多久,便又有消息递来了?要说这大隋心系圣人的,王使君当是第一人啊!” 守在殿外的几个内侍笑眯眯的说着,权当是在练习拍马屁。 要说朝野动向风声,她们看得未必准确。但要说皇帝喜欢谁,讨厌谁,没有比她们更了解的了。 眼下拍王世充的马屁,自然就是拍皇帝的马屁。 甚至于后者更喜欢听她们拍前者。 但可惜,这次拍歪了。 能让武安门的翊卫跑这么快的,哪能是王世充那种网速延迟超过三个时辰的战况直播,根本就是八百里加急。 “速禀陛下!函谷关急报!” “什么!” 这边内侍的惊呼还未落下,杨广的声音已是在殿内响起。待这翊卫送来的急报被呈进去之后,不到片刻,那耳熟的咆哮声果然便传了出来。 一群内侍捂脸抱头的从殿内奔出,又排着队自门外战战兢兢的趴下跪好。 “混账!废物!真是该死啊啊!”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然有些抓狂了。 这可真的是,容不得人家有一天的放松心情。每次只要他露出开心的神色,准又会在哪冒出点儿糟心事来捅到他面前。 眼看着南面战局已定,北面也堵住了李密的六万大军,一直安稳无虞的西面却又出了幺蛾子。 这封也不知具体出自谁手的奏报上说,一伙自崤山溃退至关下的西苑溃兵,以请求医治军中救下的西苑女眷为名骗开了关城。眼下函谷关已失,守将陈政失踪,叛军堵死了崤函通道。 也就是说,河洛八关自此就只剩下一个看得见却过不去的孟津关了。 “来人!来人啊,得夺回来!得立刻夺回来!” 杨广把背着手自御案后面走来走去,盘算着手里还有多少能派出去的兵力和闲着的统兵将领。 然而当有个内侍小心翼翼的自殿外进入,眼巴巴的等他说话时,他却没了下了。 这会儿的洛阳,还有个毛的兵啊。 骁果军和驻防府兵有一个算一个,全叫王世充给带到偃师去了。总不能让他把紫微城内的禁军也派出去吧? “嗯倒也不是不行!” 杨广本来就是个胆大的主,觉得反正眼下也没人来招惹他,禁军闲着也是闲着,莫不如就派出去得了。 “去把张谨叫来!就说朕有旨意,许他复起带兵!” 摆了摆手,打发了那名小内侍,正掰着手指头算让张谨带多少兵合适。却听殿外脚步声响,那名内侍又面露仓惶的回来了。 杨广心说怎么着,你特么不认识路是吧?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正要发火之际,却是一眼看见门外又站着一名气喘吁吁的翊卫。 于此同时,城西示警的钟声也隐隐传来。 “禀陛下!” 那名翊卫执手大喝:“嘉豫门外出现敌军踪迹,数量不名!臣请陛下诏令!” 杨广的表情僵在脸上,噗通一下跌坐回坐榻之上,背心霎时间就被冷汗沁透。 上当了! 前路未开,后路又失,这一下,贼军可真的是关门打咳,打龙了! “陛下?” 那翊卫眼见皇帝呆愣愣的也不说话,却是急得一脸冷汗,噗通一声跪在门外,继续喊道:“臣请陛下速做决断!” 决断,怎么决断? 杨广也知道救兵如救火,片刻也拖不得。可眼下除了死守,还能做别的决断吗? 当然,他也可以立刻派人叫王世充回援,时间上也来得及。 但托后者的福,他眼下对偃师的战事比对洛阳门外的情况还清楚呢。好歹也是亲自上过阵的人,哪敢叫王世充轻易撤退啊。一旦大军被李密衔尾追杀,可就不是洛阳能不能保得住的问题了,而是他的性命还保不保得住。 “唔,先叫先叫张瑾总领皇城防御,诏几位阁老即刻进宫” 迟疑着念了几个名字,内侍伸长了脖子,待见他没了下,便急匆匆的跑去安排。 真要说起来,洛阳西门出现的变故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卢明月眼馋洛阳是不假,但又不敢梭哈。便只派别将孟让率一万中军精锐前来捡漏,自己则继续按部就班的往襄城撤退。 打下来最好,打不下来也无所谓。 但不论是不是真打,这个姿态却是很明显的。哪怕只见到了这一万先锋兵马,守军也是如临大敌。 谁知道后面有没有藏着大波敌军? 而就在这种局面下,来自北面的战报却还没停。皇帝陛下伴着城西的喊杀声,近乎是麻木的看着王世充的“战况直播”。 什么段达都打到城下了,却害怕伤亡,功亏一篑啊。什么瓦岗出兵了,和来护儿你来我往,各有损伤啦。还有孟海公偷袭了段达后军的粮草,被卫玄亲率亲卫所阻云云。 原本堪比话本的精彩内容,此刻在重压之下再看,就如同废话了。 特么的说来说去,就是谁也奈何不了谁,还在僵持呗! 就这么恍惚着过了半日,眼见日头偏西,内侍通禀之下,却是又送来另外一人的奏报。 “嗯?” 皇帝陛下先是疑惑的瞧了一眼忽然变了口气和字体的奏报,待看到落款宇化及兄弟的名字,便心下一凛。 可千万别再出啥幺蛾子了!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别人送来的奏报便越可能是坏消息。 本来都不想看,但又怕真出了啥大事耽误他决断。皇帝陛下便怀着矛盾心理,几乎是跳着瞥了几眼关键字,然后便是一愣。再仔细看看,便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陛下?” 有些煎熬的陪他待在武成殿的裴矩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个个出言相询。 杨广却是不理会他们,又从头仔细的把奏报看了两遍,便挥手命人去取洛阳周边地势的舆图。 待把宇智及在奏报中所言与图上一一对照,皇帝陛下悬着的心便终于有了着落。 已经失去的退路,这会儿又有了。 “原来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计策!端地好计策!” 杨广的笑意才刚浮到嘴角,忽又想到每次他一开心就没好事,便急忙收敛情绪,挥手道:“来人啊!传朕旨意不!朕亲写密旨!” 裴矩几人还眼巴巴的看着呢,然而被各种意外搞怕了的皇帝陛下,这次却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们参谋了。 天降擦黑之际,数百禁军出洛阳南门,带着皇帝的密旨,快马向偃师方向奔去。 第211章 大势倒卷应山泽有损(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7/10) 不提前朝往事,单说自大业建元以来,发生在洛阳的战事便不止这一次了。 不同的是,上一次皇帝调兵遣将,携威势打败乱军,诛杀了叛臣。而这一次,皇帝却在收拾包袱,准备跑哦不,是准备战略转移。 且不论怎么说,这二者的政治意义都是全然不同的。 正如蜀汉难起,东晋偏安,乃是因为他们带给天下人的观感并不是战略迂回,而是被堵在山窝窝里,无力回天。 但眼下深陷迷局怪圈的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自己是神龙摆尾。 毕竟只看战局,洛阳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那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在这儿。而此番只要皇帝不死,义军就不能算赢。 大抵是老杨战报看太多了,被纷乱的信息迷花了眼,忽略了政治因素。 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的裴矩、苏威等人,又没想这么透彻。加之到了这会儿,皇帝已经不是什么话都和他们说的了。 老杨只觉得,这种军事上的谋略,他们懂个屁! 传旨的禁军擦着夜色赶到偃师战场,随即分成四路,把密旨交到了几路统兵大将的手中。 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娘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密旨内容的宇智及当场就炸了毛,一脚把面前的金吾卫踢成了滚地葫芦,不满的叫嚷道:“是某给陛下出的计策!是某为他谋的出路!他却叫咱们兄弟交出兵权,听来大将军调派?” 宇化及心说这哪里是你给出的计策,明明是人家李世民想的点子,被你截了个胡而已。眼下皇帝来这么一手,合该就是报应。 果然截人胡者,恒被截之。 他们这边自是不满,却又没勇气抗旨。左右几万大军都看着呢,单是一个来护儿就能平了他们俩。 而另一边的王世充,要说欢喜,多少有点儿。 皇帝这一跑,整个洛阳所属的兵权就全落到了他的手里。直接摇身一变,就成了河南道最有实力的军阀头子。 杨广的旨意说的很明确了,让他接替来护儿辅佐越王杨侗留守洛阳,统领诸卫府平叛。包括段达在内的各卫留守将军,都归他调派。 乍一看像是大权在握,但结合眼下的情形,总有点儿“黑锅我背,送死你去”的味道。 这很难能让人能开心得起来。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旨意下了,就得照办。谁让他自诩皇帝陛下最贴心的狗腿子呢?这个时候了,他不上谁上? 借着夜色的掩护,洛水两岸的隋军开始了悄然调动。 就在对面王伯当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骁果军已然与江淮新军完成了换防。 北面,几道身影在林中快速穿梭。 某一时刻,路边的灌木后方忽然立起潜伏的身影。 “天王盖地虎!” “小鸡儿炖蘑菇!” “放行!” 暗哨挥舞着手里的火折子在身前画了个圈,自黑暗中瞄准的弩箭便各自收回。来人快步上前,待看到斜靠在一处火堆旁的身影,便拱手弯下腰去。 “禀东家!骁果军异动!南北两路正合兵一处,向西拔营!” “还真成了?” 旁边一声讶异的声音响起,却是下午赶来汇合的李世民。随即便看向一脸淡定的李老三,催促道:“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动手了吧?” 后者摆了摆手,顺便又翻了翻篝火上的烤野鸡。 “急什么!从洛阳赶过来得好几个时辰呢!这天黑路滑的,不得稳当点儿啊!” “可是,咱们单是交战都要几个时辰吧?若是一直没有动静,岂不惹人生疑?”李世民疑惑道。 这边话音落下,却见某杠精眨了眨眼,有些憨笑的看着他。李世民的表情就变了。 “话说你该不会,是骗皇帝的吧?你不打算去打小平津关?” 李世民有些哭笑不得。 倒不是替杨广打抱不平,纯粹就是有点儿心疼宇智及。后者要是知道自己抢的不是功劳,而是个大黑锅,也不知道会是何种滋味。恐怕要恨死他这个便宜弟弟了。 但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来貌似宇智及从头到尾都以为这主意是他出的,要恨也是恨他,便脸色古怪。 “二哥你想什么呢,表情那么复杂?” 李大德瞥了他一眼,却是摇头解释道:“我可没骗他!小平津关是要打的,但不是现在!等他们到了,咱们给他开个门就行!反正他们就是路过,打不打得下来都无关紧要。” “你这” 李世民抬手虚指,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合着这货全程就只打算动嘴而已,真正的战斗还得靠人家自己去打。真难为某人琢磨出来的这损主意,也不怕玩翻了车。 正想着,就听啪的一声,却是李大德一巴掌抽翻了旁边的李元吉。低头看时,篝火上的野鸡果然少了条腿。 “吃吃吃!就知道吃!还没熟呢,也不怕拉肚子拉死你!” 某杠精一边愤愤的数落弟弟,一边撕下另一只鸡腿塞进自己嘴里,看的李世民眉毛一阵跳动。 他已经分不清这货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古人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再完美的计策,只要执行者是人,在筹划执行的环节中就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李大德当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淡定,但他也并不担心意外的发生。 他这般谋划,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只是延续了别人的思路,往两边的阴谋里都加了点佐料,而不是推倒重来。 这么多历史名人在这里挖坑埋人,哪轮得着他这个杠精动脑子? 所以在大方向上,他尊重度娘咳,是历史。 有了这个前提,任何意外的发生,其实都是在帮他往既定的目标迈进。 比如说被卢明月派到洛阳来捡漏的孟让,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打进洛阳。 论造反资历和对隋军的了解,他并不比卢明月差多少。两人之间或许就只差了那么点统率和运气,以至于如今人家成了无上王,而他仍只是个别将。 但在今日过后,天下都将记住他的名字。 天津桥,位于紫微城应天门外,横跨洛水,连接皇城与里坊区。是洛阳城内最关键的一座桥。 当然这个天津和那位狗不理没啥关系,乃是天界河津的意思。 然而就是这么关键的一座桥,却只是座浮桥。以铁锁钩连大船而成,跨水长八百尺,颤颤巍巍的飘着。 大抵杨广有些抵触把皇城与里坊区连接的过分紧密,还想着万一有啥事,这浮桥拆起来也方便。 确实挺方便的。 当孟让自谷水上游以木排盛干草火油,燃烧着撞向天津桥的时候,应天门上的守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愣是没法出去救援。 天津桥一失,里坊区也就和皇城没啥关系了。 在冲天大火的映照下,完全没想到这特么也行的孟让,直接带兵翻过洛河月陂,杀奔里坊区。 最先遭殃的,并不是靠近城墙的洛滨坊。毕竟能让刘禹锡写下陋室铭的地方,能有啥油水?乱军只看坊门的华丽程度,就毫不犹豫的杀奔了重楼复阁的积善坊。 人家正对着皇城应天门,地理位置就决定了这里一定是除“上坊区”外洛阳最黄金的地段,高门豪宅无数。 换句话说,住在这里的有钱人多。 听到动静,自坊内武侯铺奔出的武侯和县兵不等接敌,一见坊门外那黑压压冲来的乱军人群,就又转身往回,成了带路党。 孟让开始也没对手下说明白他们来洛阳是干嘛的,又或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既然不知道,就等同于想干嘛就干嘛。 月黑风高夜,一群正当年的热血汉子摸到富贵人家的墙根外,想干嘛还用说么。 不过半个时辰,积善坊就彻底乱了套。 到处都有护院家丁与乱军交战的喊杀声,伴随着哭喊与惨叫。离的远的人家,开始着急忙慌的收拾细软跑路。离的近的,便顶着乱军的刀子收拾细软,然后再哭着求饶。 积善坊、观德坊、尚善坊、修坊一处接一处的坊门被攻破,家宅被打开。已然杀红了眼的乱军士兵,单是抢掠杀人还不够,完事总要再放一把火。 很难说皇城守军是怀着何种心情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反正单是隆庆门和光政门的守军,便有大半违抗上官命令,尝试渡河救援了。 这已然不是抗命不抗命的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家就在对面。 可惜没有统一指挥,单凭小股作战,很难与大局对抗。 里坊区的大火越烧越大,几乎要映红了半边天。不但尚在半路的骁果军看到了,便是偃师方向的各方军队也都看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家就都做出了反应。不明所以的隋军不等回援,就被裴仁基与王伯当左右夹击,进而发生了大溃败。 第212章 血火相融翻浊浪滔天(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8/10) 北邙山,亥时正一刻。 两千府兵与一千河东军已全部集结,翻越山头来到了小平津关的后方。 天色晦暗,借着星光,只能看到黑色的关城伏在河岸之上。城头上夜巡的火光星星点点,倒很是清晰的标注出了哪里有士兵把守,哪里没人。 与借山势而建的孟津关不同,小平津关的周边除了黄河以外,根本就无险可言。之所以非要建这个关城,就只是因为前汉时期,此处黄河河道的中间很是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沙洲。 初时并不大,顶多就是个迷你河心岛。但就以黄河的积淤速度而言,只是几年功夫,河心岛上就能盖房子了。 这么一来,原本数十里宽的险渡,因为多了这处沙洲的缘故,开始对人类变得友好。便是小船都能在天好时渡河。可对山那头的洛阳而言,就没那么友好了。 所以黄巾起义一爆发,小平津关便应运而生。 可想而知,这处关城的构建其实是防北不防南的。最直接的证明,便是南面靠近北邙山官道的城门下没有护城河。 “你想怎么做?诈称河北军,骗开城门么?” 在接近关城的山坡上,李世民凑到李大德的身旁,低声问着。 直到此时,他仍旧没搞清楚这个弟弟的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 其实李大德没想瞒着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如果告诉李世民,除了眼前这点儿事,他还抢了杨广的女人,占了函谷新关,并很贴心的替皇帝向远在大兴的屈突通求援,让他尽起渭水之上的龙船来救驾,不知他二哥会怎么想。 他二哥没准会怀疑,他干这一切都是因为抢了皇帝的女人而已。 嗯,不是没准,是一定会这么想。 所以在结果没明朗之前,李大德觉得还是先不解释为妙。 解释就是掩饰。 须知,他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们这个家啊! “二哥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李大德随口说了一句。 前者侧头瞥了他一眼,随即注意到话里的某处关键词,眼神便疑惑起来。 “安排?” 回头看了看尽数靠拢在侧的众人,除了冯月娥一开始就不在,像张小虎、郭通等都跟在这边,甚至连许久不见的李成都冒泡了。 所以 李世民捏着下巴,思维开始跑偏。 美人计么? “你们在这儿等着就行,记得啊,过了申时再下山,到时候会开门的。” 李大德交代了一句,随即转身招呼李成和赵德柱,却是一副要走的样子。 “哎?三郎,你去哪?” 李世民一阵茫然,心说你这安排也不安排彻底,话也不说透,事到眼前了,自己却又要走,闹哪样啊! “我啊,我有件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过不一定能成,试试看吧” 李大德继续打哑谜,但这次的话却是真的。 他费劲巴拉的又是骗皇帝又是抢关,大部分都只是顺着历史的走向推一把,算是火上浇油。只有这件事,是他真心想做的。 他要去山前打埋伏,看看有没有机会弄死李密。 他已经受够了这位总跳出来“影响”历史走向的搅屎棍了。瞧瞧现在搞的,到处都是一团糟,许多事情和历史根本就对不上号。 他每天单是想原本的历史线就想的头疼,于是发誓要拨乱反正,替历史弄死这个不要碧莲的“异数”。 此时的洛水沿岸,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本来夜战在冷兵器时代就是禁忌。一旦参与人数超过一千,那就和炸了窝的马蜂没啥区别。 发现洛阳有变的隋军本就慌乱,再被老裴与王伯当联合一冲,自然就成了溃败之势。可乘胜追上去的裴仁基与王伯当在跑到半路时就发现,怎么好像他们的士兵也开始乱糟糟的? 尤其是越是临近洛阳,这种情况越甚。整个队伍都透着股莫名其妙的骚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欲望一般。 这也不难理解。 他们本来就是反贼,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反而追在隋军的屁股后面往着火的都城方向跑,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是要去做坏事。 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 结果自然就是士兵们越跑越快,越跑越开心,到后面早就顾不上队形和长官的口令了,生怕去得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抢光。 “注意留存体力!别跑这么快!传令各营稳住阵型!冒进者斩!” 前军压阵的樊虎自马上奔走呼喝。 而在另一边,已然升级为上柱国大将军的裴行俨也在喊着类似的话。只不过除了他本部兵马,另有李密派过来的两万人根本就不怎么甩他。 一方面是两边士兵的素质差异,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最关键的,是另外两位统兵的将领,怀中还揣着李密的密令。 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洛阳城,而是建春门外的回洛仓。 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战果如何,李密既定的政治目标其实都已经实现了。进而要做的就是壮大己身,收服各路义军兵马为他所用。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除了拳头和声望以外,能仰仗的便只有粮食。 大抵是在河北走了一遭,对兵祸造成的饥荒有了深刻的认识。李密的反应,远比还那些没预感到这场大战会对河洛地区造成怎样影响的各路义军更迅速。 不但是回洛仓,就在利用隋军调走了洛水对岸相持的瓦岗军后,偃师城外留守的两万大军更是直接渡河直扑虎牢关南面七里铺的兴洛仓而去。 不知为何,这一手安排,他并没和裴仁基透露。 后者不清楚这里面的计划,也就谈不上配合。而原本处于兵力优势的义军,一旦各自为政,就很容易被隋军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在这方面,王世充是高手。 当江淮新军沿洛水退到延庆坊外浮桥的时候,皇帝陛下的车辇正自龙光门北进。 上坊区那些高门大户,有门路的便拖家带口的跟着,没门路的,便跪在道政坊外嚎哭。 随驾东都的内阁大臣们,有许多都留了嫡系子弟看家,打算多分几个篮子装鸡蛋。而那些没心眼的,则恨不能把小妾丫鬟都带上,那叫一个磨叽。 眼见有乱军就快沿洛水杀过来了,等到天一亮,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杨广就有些压不住要拔刀子砍人的心。 好在不等拔出来,王世充就先到了。 江都水军的战船自洛水一字排开,杀进城内。而原本溃退的隋军府兵借着城内的火光重新收拢,却没管里坊区的混乱,而是在上东门外埋伏起来。 小王甚至派人把战船经过的水路上的浮桥又重新勾连起来,一看就是要坑人。 一个时辰后,首先赶到的河北军两万先锋,在左右行军司马郑德韬和杨德方的带领下,直奔上东门外的洛水浮桥,扑向回洛仓城。可就在过了一半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城头上忽然火光大亮。随着战鼓声响,上东门外的府兵便应声杀了出来。 后方等待渡河的士兵毫无防备,加之狂奔了一路,本就有些体力不支,一触即溃。靠近河岸的士兵见状,便疯狂的向浮桥拥挤而去。 已经过了河的杨德方见状,急忙指挥前军自浮桥两侧结阵接应。可还不等士兵展开,就听水声响动,王世充的战船自延庆坊后突然出现,撞开浮桥,把大军拦成两截。 黑暗中突现的战船抛洒箭雨,杨德方来不及躲避就被射成了刺猬,翻倒在洛水的浪涛之中。 裴仁基率中军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只是沿洛水两岸撒丫子奔逃的己方溃兵和追在后面撵鸭子的战船。 最倒霉的要数老王了,都还没明白咋回事呢,就被溃兵冲开了前军阵势。 讲真,他来洛阳,可不是为了杀皇帝或是抢劫的。只是因为之前发现隋军撤退,就想着追过去砍几刀。而眼下发觉对方已然止住溃势,转而进攻,便当机立断的做了个坑友军的决定:撤退。 结果对岸的老裴和小裴本以为三万瓦岗军能牵制住王世充的大部分攻击,好给他们时间来收拢溃兵,反败为胜。可越打,越觉压力巨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岸都快跑的没人了。 “哎呀某这个暴脾气!姓王的!你特娘的不讲道义!” 策马于乱军中奔走的裴行俨气的骂街,喊声隔着河岸远远传出。过不多时,却隐约听到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呃哈哈哈!姓裴的你也有今日!叫你父子当初摆俺们一道,这叫一报还一报!活该!” “” 裴行俨眨着眼睛愣了一瞬,随即头皮一炸,沿着河岸就追了过去。 “程咬金!曰你姥姥的,有种别跑!咱俩单挑!” 第213章 浑水之下黑手乱摸鱼 攻回洛仓的计划失败,拉开了河北军与瓦岗军溃败的序幕。 夜战就是这样,下了捡便宜的决定,就要有被占便宜的心理准备。 隋军趁势转守为攻,把自偃师城外被追杀的窝囊气又都还了回去。江都水军自洛水策应,阻断河北军与瓦岗军联合的通道。而王世充本部的江淮新军,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船。 温柔坊,名字虽然容易叫人想歪,但其实是个正经的坊区。 不过孟让倒真在这里感受了一把温柔,以至于走的时候竟有些恋恋不舍。有道是: 西楼剪烛夜深深,半嗔半喜此时心。 暖语温存无恙语,韵开香靥笑吟吟。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想到“家”这个字,骨子里的慵懒与贪恋便会浮现。 可惜,再不舍也得走。 造了三年反还没把脑袋弄没,就说明他脑子里多少是有点东西的。知道眼下他们能在洛阳城里耀武扬威,纯粹是隋军没工夫搭理他们。等天一亮,大队兵马赶到,怕是就走不掉了。 这边穿好衣衫甲胄,出了后宅房门,便有亲兵拥过来护卫。同时,竟还有几个眼巴巴的兵头出现,搓着手,笑嘻嘻的往里间走。目的不言而喻。 孟让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不爽是一方面,同时他又觉得,嗯他们这样真挺变态的。 但要行阻拦之事,却有些开不了口。 毕竟一群坏蛋杀到人家里,坏事也做了,东西也抢了,临了再说什么咱们这样不太好之类的话,总显得过于虚伪。 老大可不是这么当的,说好的我先你后,就不能食言。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惊讶的低呼声,大抵对方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过不多时,就已隐隐响起啜泣和男子的淫笑。 孟让叹了口气,终归什么也没说,转身欲走。 变故便是在这时突然出现的。 “不好了!将军!” 一个染了半脸鲜血,大腿上还插了支羽箭的士兵自前庭方向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远远的便哭喊:“官军杀过来了!好多人!兄弟们顶不住了!” “什么!官军不是都跑了么,哪里来的官军!” 孟让嘴上惊讶,心底却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同时挥手道:“传令各营即刻收拢,马上撤退!” 身后传来不爽的叫骂声。 几个兵头衣衫不整的奔出,提着裤子喝骂手下取来兵器。前者并不理会,已然带着亲兵向府外行走。才出了大门,就与街角转出的淮南新军撞个正着。 他们自己点的火,此刻倒成了为隋军照明的路灯。 “敌三十步!弓弩手准备!” 密集排满街道的铁盾后方,神色冷厉的王琬举起令旗,不等孟让这边有所应对,就已然挥手落下。 “放!” 只一轮攒射,奔出大门的士兵就倒了一地。 “他娘的,去后门!” 后者一见对方那密集的盾阵和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数量的队伍,就知道事情大条了。也不理会门外冲他伸手嚎叫的伤兵,急忙又带人向后庭奔去。 见他们跑路,王琬这边倒也不追,只是沿着街道继续向前,一里一里的平推过去。 很快,孟让就知道隋军为啥不追了。 他们这边集合了不到五十人,自后门跑出宅院,不等跑到后街,就听到了另一个方向响起的喊杀声。 一万江淮新军分成了二十个战营,沿着西北两个方向的坊间街道向前平推。任何一处坊区逗留的敌军,都至少要面对两个方向上千人的围攻。有些倒霉的,等反应过来都已经被包围了。 新鲜出炉的洛阳留守这就算走马上任了,而王世充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得让洛阳的百姓都知道,谁才是他们的救世主。 “传留守将令,不要俘虏,凡作乱者,无论贼寇宵小,杀无赦!” 传令兵自街道间奔马呼喊,辉映着一处又一处的喊杀声。稳步推进的江淮新军自是无感,只是执行军令而已。但那些侥幸幸存的禁军武侯以及各府尚存的护卫家丁,感觉又是另外一样。 “杀啊!” “杀光这些畜生!” “还我儿命来!” 随着大军推进,孟让残兵败退,各坊区街道间无数的身影咆哮而出,或怀悲愤,或顺大势,纷纷加入到痛打落水狗的行列中。待到后面,已然是这些人为追击主力,冲在江淮新军的前面了。 这一夜,注定是一场没头没尾的乱战,有人达成了预定目标,还有的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这会儿,交战双方都还有大半尚且不知老杨已经跑路了。 申时初,小平津关。 按照李大德离开前的嘱咐,主动请缨的杨伯泉亲自挑了五十个人均杀敌过十的老兵,潜伏到了关城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城头毫无动静,好似山前那场大战和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李世民率领大队兵马就躲在不远处的山坳里,心里既期待又好奇。 某杠精说的那般笃定,到底是用什么方式,能让关门主动打开?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一个半时辰后,就在天色进入到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时,一声巨响自北面突兀的传来。关城北面原本亮有火光的城楼,随着响声陷入黑暗。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城楼垮塌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谁给李大德报的信,又或者他在死了无数脑细胞后,终于弄明白了船速和水流的关系,才把屈突通抵达的时间误差控制在了两个时辰之内。 很明显,在两岸都是敌军的情况下,屈突通不可能等到天亮才动手,在抵达小平津关的第一时间,就会发起进攻。 而只肯定了这一点的某杠精,这一刻在众人心里,却和某个喜欢摇鹅毛扇的身影开始重合。 因为南门开了! 有着城头火光的提示,哪怕是在黑天,黄河之上的隋军也知道该往哪打。河面的龙舟之上,投石机的抛射就没停下过。 关内的五千河北军不等集合就先炸了营,李密麾下的郎将张升眼见此景,急忙派亲卫出关向偃师大营求援。 嗯,这反应也对上了。 随着城门越开越大,几个神色惶惶的士兵刚打马奔出,就被两边突兀凑上来的身影给吓了一哆嗦。其中两人,更是直接摔下马去。 “咳,那个,天王盖地虎?” 因为李大德压根儿就没交待他在城里有内应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帮人自己脑补的。所以杨伯泉也搞不懂开门的这几位算不算是自己人。 想到平时总见李大德的麾下对这种暗号,便没第一时间抄家伙,而是开口试探。 “呃” 被问的士兵一脸懵逼,其中一个隐见众人甲胄装束,脸色一变,忽地转身往回跑。 “有敌袭” 不等喊声传开,杨伯泉已是黑下脸来,拔出腰间障刀。 “儿郎们!立功便在此刻!随某夺门为大军开路!杀!” 吼声瞬间响起,五十人眨眼便奔进城下甬道,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敌军士兵尽数砍倒在地。 后方的李世民见状,一声怒喝,便带领三千士兵俯冲下来。 关城内外顿时喊杀不断,在某一时刻,忽起大火。 原本的鹬蚌相持,这会儿突然就成了四国军棋。 嵩山西麓七里铺,李密踩着一地的鲜血,拉着原本再此清查账目的大隋侍御史郑颋的手臂正发出爽朗的笑声,扭头就看到了偃师方向燃起的大火。 他才刚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别人就还了他一个黄雀在后。 就在河北军两路进发之际,刚刚抵达虎牢关的小徐同学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两万瓦岗军以单雄信为先锋,沿着北邙山西进,直接夺了守备空虚的偃师县城。 一来嘛,这是报复裴仁基货卖两家的不实行为。另一方面,也是翟宽在背后怂恿,说他李密不是搭了个什么会盟台邀请咱嘛,不如就直接笑纳了吧。省得总有人分不清大小王,还以为自己是老大呢。 翟让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大家都是义军,不该使这种阴谋手段。但这一次,徐世勣和单雄信却都难得站在了翟宽这边,支持出兵。 争霸天下可不是绿林江湖,没有道义可言。大家都是笑嘻嘻的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现在不占便宜,那什么时候占? “不好,是某大意了!” 李密暗骂这也不知是谁这么手贱,都不容哥先装个逼。便气急败坏的集合兵马,又向北杀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月落星隐,天边已然逐渐泛白。 第214章 浮波之上渔翁甩钓竿(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9/10) 瓦岗军突如其来的这一手,别说是李密没想到,便是预料了各种意外情况的李大德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过瘾呐,过瘾!这仗打的,动静儿越来越大,连太原的啊不是!连荥阳的瓦岗军都出动了!实在是过瘾!” 北邙山南麓,靠近孟津关峡谷的半山腰,李大德坐在小白马的背上,看着已然显露在天光之下的战场,拍着大腿直呼痛快。 侧立在周围的众人不明所以,搞不懂某东家突如其来的开心是为哪样。常人谋划,不都是意外状况越少越开心吗? 李大德很难给他们解释这其中的道理,更没法科普孔团长的梗。在自娱自乐了半晌后,便又觉得这天下知己难寻,果然好不寂寞。 他们虽然等在这里了,却还不知道当事人会不会出现。 随着晨曦散尽,西面的马嘶喧哗之声便由远及近的传来。皇帝的车驾拖着长长的队伍,终于赶到了北邙山附近。 “我就说不用着急吧?” 李大德面露得意,但随即又捏着下巴皱眉,觉得好像还缺点什么。 盯着被骁果军护卫在内的御驾龙旗半天,某杠精忽一拍手,反应过来是缺啥了。 嗯,缺追兵。 “三哥,咱们埋伏在这里,是要杀皇帝吗?” 这段时间被调教得越来越会看眼色的熊孩子,此刻提着把一石短弓在一旁跃跃欲试,随后兜鍪上就挨了一巴掌。 “小孩子家家,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要懂得爱与和平!” 李大德瞪了他一眼,随即却是伸长了脖子向东南方向打量,嘴里嘟囔着:“特么的这帮人瞎吗这么明显的龙旗都看不到!赶紧来个人砍他们啊!” 后方众人齐齐落下一头黑线。 一旁的李元吉做恍然大悟状,暗道原来这就叫爱与和平,学到了学到了! 像是为了呼应某黑心东家的碎碎念一般,这边话音落下才没多久,东南方向便有兵马出现,看旗帜和阵型,果然不是大隋战斗序列中的。 来的是柴孝和。 要说这位前任巩县令也是遇人不淑,自打被小裴同学逼着造反,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随着老裴换了新主子,却只捞了个守城的差事,还特么没守住。 说李密因为老裴的缘故不信任他吧,人家把偃师大后方都交给他了。可要说信任吧,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位新老大彻夜不归是去哪了。 结果自被瓦岗军夺城之后,没地方可去的柴孝和收拢了溃兵,寻思要不就先去小平津关等消息吧。 然后,他就看见了蚂蚁搬家一般逶迤数里的皇帝御驾。 他看见了人家,对方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都不等柴孝和想明白这会儿是该抽刀子还是该跪下,来弘与来整便亲率两千骑兵劈头盖脸的杀了过去。 喊杀声自北邙山南面的平原之上突然爆发。 别看柴孝和一方占据兵力优势,又夹杂不少原驻守虎牢关的府兵,但在骁果军面前,尤其是成建制的骑兵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来弘发现这边居然是虎牢关内的老对手后,真真是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直接把来护儿告诫的驱赶为主抛去了脑后,追着溃兵满世界的乱砍。 柴孝和都快疯了。 偃师他回不去,小平津关的去路又被阻,南面还有洛水拦着,往哪跑都是死胡同。 可怜这位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中年书生,到了却是过起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还谁谁都打不过,这会儿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不过占上风的虽然是骁果军,但西面行进间的御驾车队却还是紧张起来。 就猜到了天亮之后会不太平,却不想这么快就有追兵出现了。 南坡的李大德他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到,队伍中打着龙旗的车辇正快速向前,后方也隐现骚乱。甚至于有不少自洛阳跟出来的大户车队想要加速时,还遭到了骁果军的驱赶。 “快点!赶紧过来啊!” “他们行不行啊,一轮都没抗住!” “皇帝就要跑了!” “哎呀,这领兵的可真是个白痴!” 不知道为啥,山下的人打生打死,倒把山上看热闹的人搞得莫名紧张。一个个的握拳嘟囔,也不知道到底站在哪边。 双方乱糟糟的打了小半个时辰。就在柴孝和被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已然打算引溃兵上山的时候,原本溃向洛水方向的士兵却又都跑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大家的表情又有不同,刚刚是慌乱,现在则是凶狠。 “杀啊!” 像是突然被人套了勇猛buff一般的士兵,以长枪步槊结成的方円yuán阵为掩护,恶狠狠的杀向骁果军轻骑。而在战阵后方,柴孝和很快就看到了“裴”字战旗。 “呼!” 这位本就不擅战阵指挥的士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垂下兀自哆嗦的胳膊,便急忙喊道:“裴大将军杀过来啦!坚持住啊!” 要说裴仁基在原本的虎牢关旧部之中,威望只能算一般。倒是小裴同学在最初的炮灰营中,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在他的带领下,出自卢明月麾下的俘虏兵们学会了结阵,学会了攻城守城,学会了各种器械的使用与维修,也有了铁血杀伐的气质。 而现在,小裴同学也被李密封为了上柱国大将军。 所以一听到“裴大将军”这几个字,原本濒临崩溃的防御圈竟又奇迹般的稳固了起来。士兵们瞬间想起了刚刚被忘干净的战斗姿态,长枪兵火速上前掩护,弓箭手开始集结抛射,阻挡骑兵冲锋。 但来的其实是裴仁基。 沿着洛水来回跑了一夜,原本押后的中军倒莫名的成了先锋。被段达这个以前压根就瞧不上眼的家伙追着屁股打,老裴正窝火呢,一见前面轻骑冒进的骁果军,却是找到了发泄渠道。 “他娘的,传令左翼包抄,给老子灭了他们!” 难得爆粗口的裴大将军一骑当先,带着亲卫骑兵直取来弘,随即被后者一个照面就打飞了兵器。 远远看着那边的柴孝和,叫好声被憋在嗓子眼里,好悬没岔了气。 特么的,瞧老裴喊的那么嚣张,还以为有所依仗呢,结果还是打不过人家。 不过这边来弘不等一股做气,趁势弄死他,抽过去的铁枪就被架住。一银甲小将斜刺里杀出,错马而过时反手一刀就劈向他脖颈。 罗士信不是第一次在马上使刀了,但刚才这一招,却是和赵德柱他们学的。 效果还不错。 “铿!” 铁枪被马槊死死的压着,来弘只来得及歪了下身子,就被长刀狠狠的劈在了左肩护甲片上。左臂顿时一阵发麻,差点握不住缰绳。 “兄长!” 西面传来来整的呼喊,来弘扭头看时,就见自南面杀来的大军已然分出一部向西北包抄过去,也不知道是冲皇帝去的还是要断他们后路。 “走!莫要纠缠!” 来弘大喝一声,急忙引骑兵撤退。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后方的罗士信长笑一声,甩下老裴,径直追了过来。 “兄长莫慌,某来助你!” 眼见来弘这边被罗士信拖住,来整调转马头,欲往救援。却听前者远远大喝:“莫要管某,速去与阿爷汇合,护卫陛下!这是军令!” “兄长哎呀!” 来整咬着牙,恨恨的看着交战的双方,便骂了一声,带着剩余兵马向西突围。而彼时前方已有一哨兵马出现,为首一员将领却是看得眼熟。 “秦叔宝!!” 来整举着马槊怒吼:“家父待尔不薄,数次提携,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做那乱成贼子!” 对面原本正欲冲锋的秦琼一听这声音,却是突然一滞,脸上的杀气顿散,莫名的叹了口气。 来整这话不假。 来护儿对他非但是不薄,根本就是有恩于他。若对别人,他可以掏刀子,但对姓来的,无论何种大义在前他都下不去手。 “六公子所言,叔宝不敢辩驳。此时各为其主,但来大将军厚恩,叔宝从不敢忘!某放六公子离去便是!” 秦琼这边说着,同时不顾手下诧异,勒令让开道路。 可惜来整却不吃他这套,呼喝着“哪个用你让”,却是挺槊径向他杀来。 “六公子” “休要多言!既是各为其主,咱们便不论恩怨,只谈生死罢!” 前者状若疯魔,不管不顾的追着他打。秦琼顾忌多多,却是只躲不攻。 但西路可不止一个秦琼,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包抄而来的河北军就已然压上,彻底将他们分割包围。 皇帝陛下急着进关,根本懒得理会这边的战斗。来护儿虽然心忧儿子安危,但到底爱皇帝更多些。 尤其在前锋报告,说小平津关内居然还在交战时,就更顾不上这边了。 可就在李大德等人都觉得这两千轻骑完蛋了的时候,老裴的大军后方却突然乱了起来。 第215章 战乱纷呈大鱼终浮水 这一次出现的,是段达麾下的府兵,打头的先锋还是被拿来当牲口使的尧君素。 老卫头的亲卫骑兵这会儿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便是尧君素本人,折腾了一宿也早已精疲力尽。 但已经打到了这里,却不是他想停就能停下的。 “冲过去,冲散他们!弓箭不要停!” 尧君素的嗓音干哑,听起来好似粗粝的铁砂摩擦。 没力气的府兵和没力气的义军相比哪个更厉害,眼下还没有理论和数据支撑。但就结果而言,还是府兵更厉害一些的。 毕竟这一晚都是府兵在追,义军在逃。眼下虽然方向变了,但彼此的角色并没有变。 于是当前排的步槊手开始推进,相对的义军后阵便照旧变成被烫了脚的鸭群,开始四散。 “走!” 处于交战中心的来弘趁机摆脱罗士信的纠缠,带着剩下的骑兵向西推进。待与来整合兵一处,便呼喝着还对秦琼不依不饶的弟弟突围。 秦琼自是不去阻拦,但随他而来的河北军却是追着他们杀向西面长长的队伍。 那些本来跟着皇帝想要南下去享福的大户们这一下却是倒了霉。在洛阳时没被入了城的乱军抢劫,眼下却是主动把自己送到了敌人的刀口下面。 失去了骁果军的护卫,仅凭那些被没收了弓弩的家丁护院守卫,比圈起来待宰的羊群也好不到哪去。 “快跑啊!” “俺们不是当兵的,不能杀俺们啊!” “官军呢?官军怎么跑了啊!” “救命啊!” 山外的呼喊声一瞬间就大了起来,听得各方都尽皆皱眉。 本来负责押后的骁果军校尉想回头救援,可前面传来的军令却是正好相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杨广本以为只要他提前赶到小平津关,便可以从容上船了。这一波只要皇帝不死,就合该算他赢。可车驾到了关下才发现,特么的这里头比外面还热闹呢。 因为炸营的缘故,无论是夺了南门的李世民与杨伯泉,还是攻进了北门的屈突通,都没有冒进,只是看着骚乱的河北军在关内乱跑。 可眼下皇帝急于出关,总不能就这么干瞧着吧? 于是乎,宇化及哥儿俩又被提溜出来,被老来一脚给踢进关内,打巷战去了。 谁叫抢关的主意是他俩“出”的呢,活没干完就想溜? 越来越多的骁果军涌进关城,不计死伤的与已然疯狂的乱军拼杀。关内到处都是浓烟大火,地面上的血液洒了一层又一层。 皇帝心急上船,不断命令后阵的骁果军驰援,不惜代价也要尽快为他扫平前路。 可还不等打通南北城门,北面对岸的河阳却突然响起战鼓。就见黑压压的船队遮天蔽日的向南面扑来。 李密早就写信给驻扎武安的宋金刚,让他来河洛支援。分桃子是假,还想借魏刁子的大旗做点章倒是真的。只是之前的大战他没赶上,这会儿却是到了。 “尔率本部在此接应陛下,其余众将,随某迎战敌军!” 屈突通拉过虎贲郎将陈棱交代一句,随即取了半数战船,起锚迎向北面。过不多时,黄河之上便不断响起石弹的抛砸声与呼喊厮杀。 便在这时,骁果军终于杀到了北门。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从昨晚到现在的各种意外来得实在过于刺激,心里那根弦崩得都要断了。便强迫自己不做他想,先上船再说。 “对了!叫上李世民!与朕一道上船!” 被兵将簇拥着走到半路的杨广,也不知道为何莫名又想起要抓老李人质的事。他记得刚到关下时,好像看见了李世民身影来着。 不过后者早就溜了。 倒不是怕皇帝再给他升官,纯粹就是不放心弟弟。 南面的战场太乱了,连骁果军和皇帝都夹着尾巴不敢回头,他实在想不通某杠精还留在那边搞什么名堂。 彼时的南坡上,众人已然快忍不住了。 “东家,要不要救上一救?” 不管是世家还是富商,有钱又不是罪过。眼见西面的乱军冲到百姓的队伍中胡乱砍杀,郭通便忍不住出言询问。 “是啊东家,让俺带队冲一波吧!”向来寡言少语的霍云儿也难得主动开口。 李大德紧紧握拳,心底也不好受。但战场到底不是讲正义的地方,便只咬着牙缝道:“再等等!” 到底等什么,众人不明白。 不过很快,不用他们动手,西面就先有人看不下去了。 “停手!都停手!只攻隋军,不许劫掠百姓!” 秦琼自乱军之中奔马呼喝,还让跟随的亲卫四下传令。 然而除了从虎牢关里跟出来的老部下,那些李密配给他的河北士兵压根就不鸟他。眼见有队友自某个华丽的马车上得了好处,便也有样学样。 “砰!” 一个刚抢了一名弱老者的包袱,正待抽刀砍人的士兵后脑突然炸开。 随着不可名状之物飞溅,秦琼已是快马冲到,举着沾满鲜血的长锏怒喝:“众将听令!凡劫掠百姓者,杀无赦!” “喏!” 本就瞅着来气的手下亲卫们齐声应喏,随即便各自动手,把就近那些抢了各种包袱的家伙们砍翻在地。 西面的乱局稍有收敛,但在秦琼顾忌不到的地方,惨剧仍在发生。 已经有人开始往西面新安县的方向跑了,后半截的队伍彻底崩溃。 能在骁果军与皇帝的默许下跟着御驾出城的,多少都有些家世背景。此番经历过后,大伙对李密固然是深仇大恨,但对皇帝陛下,也未必还存有什么敬畏了。 东面的老裴快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赶走了骁果军,又被驻洛府兵按着打。即便是有罗士信的勇猛加成,又有柴孝和手下的生力军,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啊! 他们跑了一宿,许多本就纪律散漫的战营早就不见踪影了,而隋军却是越聚越多。段达与卫玄的中军大旗,已然隐隐出现在河岸边了。 李大德的双拳握紧,正想着某人可能不会来了,就听东面喊杀声突然爆发。 他要等的正主,来了。 李密亲自带的兵,自然都是河北军的精锐。可惜赶回偃师城的时候太晚,被自己亲手布置的城防器械揍了一鼻子灰后,便想着先去小平津关汇合宋金刚再说。 结果,这边给他的惊喜比偃师还大。 “杀穿他们!接应裴大将军!夺回关城!” 李密恶狠狠的下令,尽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即便不想,脑子里也终究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偃师和小平津关,无论哪个在他手里,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要是都丢了,他守着一个大粮仓有啥用?等着挨打么? “此役背水一战,已无退路可言!向死而生!杀啊!” 随着战令发出,双方顿时绞杀在一起。隋军侧翼来不及变阵,当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场战斗至此,天平两端的砝码变来变去,早就不是最开始的那一拨了。 不知何时跑到了老裴前头的裴行俨亲率先锋杀在最前面,染血的铁枪直取尧君素。 李密这会儿也放下了他一方大佬的架子,拎着把横刀做身前士卒状。 战线开始逐渐北移,超过五万人的军阵犹如磨盘一般旋转。而在某一时刻,早已屏住呼吸的某杠精忽然举起手臂。 李密嘴上说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究极目标仍是杀回小平津关。只要能和宋金刚汇合,哪怕打不过隋军,也有从容撤退的余地。 所以身先士卒的某人,打着打着却莫名靠向了北邙山一侧,沿着山脚向西突进。 李大德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手下合计就二百人,还有一百是他的保镖,不可能往乱军里冲。所以剁人头的任务,就交给了专门带来的特战队。 “走!” 手臂猛的挥下,身侧的黑甲骑士们“哐”的一声拉下面甲,策马沿着山坡早已经清理标记好的通路向山坡下冲去。 洪流在身前汇聚,蹄声连成一片。在山外震天喊杀声的掩护下,在某一时刻突然奔出树林。 “哐!” 李密亲卫营外围的士兵都不等反应,就被铁甲披挂的战马狠狠撞飞,鲜血狂喷着摔落阵中。 山脚一片大哗,刚刚行至的李密,眼睁睁的看着黑色幽灵如虎入羊群一般,肆意砍杀着他手下能与隋军府兵拼个相当的精锐士卒,大脑一片空白。 而与此同时,随着战马长嘶,另一波骑兵也自林中出现。远远的,便听见一个尖锐的童音长啸而起: “李密破音!” 感谢皇帝!感谢瓦岗寨!感谢三哥!天知道因为李密这两个字,某人挨了大哥多少毒打。现在,终于有机会亲手报仇了。 李元吉弯弓搭箭,咬着小奶牙怒吼:“还认得河东李元吉否?” 喊完,便一箭向他脸上射去。 第216章 黑骑突进元吉射蒲山(为【神朝_咖啡】白银萌加更10/10) 李密这一刻的心情,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复杂。 新仇旧恨根本就不足以来描述他和“李元吉”之间的恩恩怨怨,根本就是山无棱,天地合,也得弄死他。 但讲道理,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这边低头躲下那一记力道并不算大的羽箭,李密拔出刀来,就看对面那熊孩子被人一巴掌抽在脑后。 “谁特么教你射人家之前先喊名字的?偷袭才是王道懂么?” 李大德黑着脸教训弟弟,却见这货撇了撇嘴,哼道:“可不叫名字的话,我咋知道哪个是李密啊!” “你不认识?” 某杠精一脸诧异:“那你这么恨他?” “这不叫恨!” 李元吉一摆手,又从腰间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瞪着眼睛道:“我和这厮,不共戴天!” 巧的很,李密也是这么想的。 不管这一刻的心思有多复杂,也不管眼前这货与手下的传言形容有多么的对不上号,他都决定先弄死这熊孩子再说。 谁让他叫李元吉的! 只是奔马跑出数步,又觉不对。 好像搞错重点了。 这会儿根本就不是他杀不杀人家的问题,而是人家要来杀他。 时隔整整一季,某黑心东家再次对特战队下达了“斩首”任务,自赵德柱以下所有人都憋着股劲儿,便是天王老子挡在前面,也是抽刀剁之。 “砰!” 一名身披扎甲的士兵被加厚的障刀劈在肩头,直接喷血落马。这是李密新任的亲卫队长。 “噗!” 另有一名半身铁甲半身棉袍的汉子,连兵器一同被砍飞出去。这是他昨天才提拔的兵曹。 眼见自己这边的亲卫根本就拦不住对方的脚步,甚至于连让对方减速都办不到,李密在冲出几步之后,便当机立断,调头跑路。 “靠!” 射出去的羽箭因为前者的突然变向而失了准头,只打在了铁甲上,李元吉便郁闷的爆了句粗口。 “别学我说话!” 身侧的李大德一提缰绳,提着把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马槊策马奔出:“追过去,弄死他!” “驾!” 第二小队不在,李大德身边只余不到六十名侦查兵,压根就不敢冲的太远。只是缀在特战队的后面敲敲边鼓,放几枚冷箭。 但这也足够了。 不到一刻钟,李密原本的五百精锐亲卫便宣告尽殁。 赵德柱冲在最前,身下战马的屁股都恨不能被他抽出血来。眼见长刀就要劈到李密身后,斜刺里一杆马槊猛的刺出,狠狠捅在他胸口的护心镜上,把他击落马下。 “休伤吾主!” 秦琼原本就在西面,早就注意到了李密的动向,便率军来接应。结果半路看到山脚的变故,急忙脱离队伍突进过来,这才堪堪救了他一命。 “砰!” 赵德柱在对面被摔了个七晕八素,刚翻身坐起,就被身后奔来的战马撞个正着,滚地葫芦一般的翻到秦琼马下。 这一下却是摔的狠了,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吁!” 后者狠狠一拉缰绳,使得战马人立而起,直接避开他的身体向一旁调转。随即一个抽打,把刚刚撞他那货也给抽下马去。 便在这时,迎面一柄比别人隐约大了一号的障刀狠狠的劈了过来。 “咵!” 秦琼只来得及将马槊末端斜举格挡,却不防对方力大势沉,一刀就砍断了手腕粗的槊柄,长刀磕在他腰间的金腹兽上,迸出一溜火花。 前者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要不是因为没吃早饭,说不定这会儿都吐了。 霍云儿可不管其他人对秦琼的观感如何,反正她只是当话本故事来听。真要在战场遇见,该下死手的时候,绝不含糊。 讲道理,秦琼非是打不过她,而是这帮特战队员装束铠甲都一模一样,太有迷惑性了。任谁以对付寻常士兵的方式对付霍云儿,都要吃大亏的。 但等他反应过来,只两个回合,霍云儿就打不到他了。 和裴行俨喜欢硬碰硬不同,秦琼的战斗方式更趋技巧。短了一截的马槊与长锏配合,稍有不注意便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攻来。 有了秦琼的阻挡,李密很快就与特战队拉开了距离。待汇合柴孝和与罗士信的府兵,却又转身杀了回来。 “李元吉”在这边,小平津关在他心里便从第一目标降为第二目标了。 但也因此,倒给了某皇帝陛下足够的时间,把关内的隋军和臣公家属全都收拢上船。 手持长枪圆盾的府兵结阵压上,前排的士兵不等把枪尖捅到赵德柱身上,就被兜头而来的箭雨阻拦,倒了一地。 大伙也不怕射死老赵,反正在一片无差别的覆盖射击过后,还能在里面站着的,便只有黑漆漆的铁浮屠。 李大德彼时已然赶到,于是特战队的战术瞬间一变,直接撇下秦琼,直奔前方战阵。后者正待追时,却不防身侧几个特战队士兵同时起身扑来。 战马的负重瞬间由一百多斤变成了半吨,几个大男人抱成一坨,狠狠的摔下马去,滚成一团。 对面跃跃欲试的罗士信见状,瞬间就没了出阵再一较高下的心思,急忙招呼士兵稳住战阵。 重新集结的铁浮屠已然来到近前,对前方的长枪阵视而不见,不闪不避的撞了上去。 他们习惯了随李世民冲锋,平时从来不考虑战术应对,反正冲就对了。 便在这时,一支羽箭带着颤音,后发先至的自北邙山间射出,转眼没入战阵前列的士兵额顶,为骑兵打开了一道缺口。 李世民到了! 喊杀声自林间渐次爆发,一千河东军在司马长安的带领下跃林而出,扑向战场。 “士信!” 马蹄凌乱的战场间,就见秦琼拖着两个黑甲身影挣扎起身,远远的高喊:“快护李公离开呃呀” 不等喊完,便又被人抱着大腿按倒,压在地上饱以老拳。 罗士信算是看出来了,这帮人对他们几个算是区别对待,只想抓活的,但对李密却是非杀不可。 “哐啦!” 便在此时,苦苦支撑的盾阵已被撞开。眼见刚刚迎上去的一名营头一个照面就被劈飞出去,都不用他提醒,李密已经调转马头,再次跑路了。 集结起来的府兵随即溃败。柴孝和不知被哪飞来的石子崩到脸上,挂着两条鼻血,跑的比李密还快。 李大德这边和李世民汇合,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跟在他二哥的身后大呼小叫。他指哪儿,李世民就射哪儿。 再加上一个比他还盼着李密死的李元吉,简直成了个狙击小组。 山脚下的变故很快就被交战的双方发现,尤其是特战队那一身黑色玄甲过于扎眼,瞬间就对外表明了身份。 交战中心不约而同的向北面移动,打算来个前后夹击。 可就在此时,一直占据上风的隋军右翼却也发生了溃退。随着战马嘶鸣,大片的骑兵出现在洛水北岸。羽箭如蝗,长槊如林。 徐世勣想好的计划,是先让李密和隋军打生打死,他们再出来收拾残局。救下李密的同时,趁机捞一波声望。这叫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 瓦岗军全军出动,自偃师西进。谢映登的一千弓骑兵一出场,就没给段达太多的挣扎余地。 “三郎?” 李世民皱眉回顾,很是犹豫还要不要继续。 李大德却是咬牙,在犹豫了两个呼吸后,便狠狠一挥手:“不管他们!继续追!李密我吃定了!耶稣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好!咱们三兄弟今日便联手,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李世民倒没问耶稣是哪个,只长笑一声,越发豪气飞扬。羽箭连射间,便不断有敌军落马。 这会儿的河北军已然完全乱了套,连带隋军的阵型也变得乱七八糟。罗士信被射死了战马,乱军中不等看明方向,却又被尧君素缠住。 小裴和老裴这会儿都急于救援李密,可中间隔着大片自己人,却连个腾挪的空间都没有,气的直跳脚。 最尴尬的,要属秦琼了。 彼时的交战双方压根儿就没理会他的,李大德也没个交代,就任由五个特战队的混球在那按着他揍。别人都是在流血,就他们几个是在流汗。 眼见李密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越来越散。终于在某个时刻,李元吉一箭射在他马腿上,战马嘶鸣摔倒,把他给掀了下去。 “吾命休矣!” 眼见李世民弯弓搭箭,对准了这边,前者抬手躲避,悲愤哀叹。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羽箭射出,一杆铁枪却自前方军阵投来,转眼钉在李世民战马脚下。后者被晃了身子,羽箭射歪,擦着李密的脖子没入土中。 “恩公!手下留情啊!” 不远处的阵中,一道银甲身影奔马而来,口中不住高呼。 “不必理会!” 李大德眼皮都没抬,咬牙道:“快射死他!” 李世民还待迟疑,李元吉已然抽出羽箭,抬手就向李密脸上射去。 第217章 舍恩取义伯当一拜为江山 人在求生欲爆发的一瞬间,反应还是很快的。 原本引颈待戮的李密眼见又有救星赶到,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方翻滚,堪堪又躲开了李元吉近距离射出的这一箭。 “窝擦嘞?” 李大德瞧的目瞪口呆,心说那么多历史人物不经意间都提前死了,这李密又不多长条尾巴,咋就这么难杀? 眼见对面军阵中呼喊那人快马突进,但凡拦路的,不管是隋军还是义军都尽皆被撞开,李世民便凝神戒备,准备护着弟弟们退了。 可不等他开口,就听某杠精骂了一句,却是一夹马腹,提着那把马槊冲了出去。 “我就不信了!” 李密脸上逃出生天的喜色不等露出,前者已是奔到他身前,长槊倒转向他狠狠刺下。 “不要!” “休伤吾主!” “三郎小心!” “铿!” 金铁交鸣声伴随着马嘶惊叫一齐发出,周围的人几乎是同时动作。 王伯当抢过一人兵器,飞身扑来,李世民与李元吉同时举弓,双方的士兵也都呼喊上前。 一阵眼花缭乱的混乱交杂,待到场景再次安静,就见脸色苍白的李密已然被人群拉到后方护住。王伯当肩头插着一支羽箭拦在前面,手里还握着半截马槊尖头,鲜血不断自指间滴落。 李大德倒是仍端坐马上,只是手里的马槊少了一截。小白马脚下趴伏着几具尸体,血流满地,全是刚才混乱时向他伸刀子而被李世民射死的。 此刻后者上前并立,特战队也全体压上,虎视眈眈的看着某黑心东家身前的汉子。 王伯当的出手,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李成几次欲言又止,又碍于气氛不敢说话。终于杀出重围奔过来汇合的小裴和罗士信也都脸带诧异。 这姓王的,不是瓦岗寨的人么? 就只李大德,自始至终,脸色都没有太大变化。 历史还是有惯性的,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多少有些预料,就是有点心疼给出去的那一万贯金子。 嗯,替他大哥心疼。 “所以,王兄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李大德眯着眼睛,语气谈不上有多差,倒好似闲聊一般,甚至还笑了笑。 “咵啦!” 王伯当手里的槊尖掉落,抱拳下拜。 “恩公!伯当非是要与恩公为敌,但蒲山公如今添为义军首领,身负举义安民之重任,杀不得啊!伯当斗胆,求恩公念在反隋大义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伯当!” 本来自老王出现,被救下的李密就在感动中还带着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果然是有人格魅力的。但此刻闻言,却是皱眉。 特么的会说话么你! 哥刚才有点狼狈是不假,但眼下大军既到,裴行俨和罗士信这等猛将也都在侧,什么叫放他一条生路? 可惜这会儿他被手下兵卒死死的拉着,前方三个姓李的又虎视眈眈,愣是没敢上前打断。 随着他们这边罢手相峙,两侧战线也渐次停手。司马长安拢着队伍缓缓压住两翼,尧君素也收拢残兵,靠向这边。 这一动作,倒叫两边的溃兵都找到了方向。战阵越聚越大,动静却越来越小。 李大德在那低着头,始终都没开口说话,想是在考虑老王的请求。但就在周围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这边时,却突然道: “呵,我要是,不放呢?” “哗啦!” 随着话音响起,双方士兵都下意识的举刀弯弓,对准阵前。赵德柱等人策马举刀,只等一声令下,就开始冲锋。 “恩公!” 王伯当立时大急,左右看了看,却是一撩下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同时又摸过那截槊尖,怼在自己脖子前面。 “伯当不敢与恩公动手,便只好死在这里了!” “伯当!” “王将军不可!” “王兄!你糊涂!” 这一刻,两边都有人在惊呼。 李密已是甩开两侧士兵的搀扶,叫嚣着要进攻了。 别以为他是为了王伯当,实际上这会儿的他根本就不领这个情。 眼前这一幕,像是一记巴掌狠狠的抽在了他脸上。众目睽睽之下,要是李大德当真收手,怕是人家还以为他这条命是王伯当下跪给求来的。 他可是以后要当皇帝的人,丢不起这个面子。 但眼下,却不是他想打就能打的。旁人不清楚,裴行俨和罗士信却太明白对面那已经快踩到他们脸上的黑色骑兵有多恐怖了。 如果李大德真要下令强攻,谁都不敢保证能护着李密逃出去。 说实话,李大德还真想下这个命令。 如果说开始他只是觉得失望的话,那现在就有些生气了。他觉得王伯当这就是在对他进行道德绑架,强行碰他的瓷儿。 “你觉得老子很在意你这条命?” 某杠精颧骨下的青筋跳动,像是从来都没这么火大过。 “三郎!”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动,下令进攻的时候,李世民忽然拉了他一把,扭头低声道:“莫逞义气之争,敌众我寡,不如以待他日。” 而另一边的李元吉却是暗地里怂恿,小声哔哔着“上”“杀了他”“都是土鸡瓦狗”之类的。 李大德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悚然而惊。 “我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年前的时候,他看见死尸都还会吐,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就开始主动杀人了? 不惧斧钺和残忍嗜杀可是两个概念,他可不想变成李元吉这样的小变态。 “呼!” 长呼出一口气,表情便缓和了许多。 眼见后方隋军正往西靠拢,瓦岗大军的旗帜沿着洛水北岸大举压上,确如李世民所说,此地不宜久留。 他如果强行进攻,或许能留下李密,但也一定会被后续兵马缠住,深陷泥沼。要是最后成了瓦岗寨的俘虏,那乐子可就大了。 “哼,算你走运!” 故作不屑的丢下一句话,瞥了一眼脸色突然涨红的李密,李大德挥了挥手,打马退后。 两边的士兵同时都松了口气,正待各自收拢时,却忽听阵前又是一声高喊。 “等一下!” “嗯?” 众人都是一哆嗦,差点有人收不住刀子冲出去。李大德回头看时,却见此前与尧君素交战的那位青年正高喊着跑出来。 “你们把叔宝抓去,也该放回了吧?” “咳,这人叫罗士信,和秦大哥是兄弟” 一旁的李成悄声提醒,李大德却是眉毛一抬,忽地转身看去。 要不是这货提醒,他都忘了这茬儿了。 话说这一波搂草没打着兔子,摸两个桃子回去不过分吧? “去,你过去那边,这般这般” 扭头对李成低声说了几句,后者张大了嘴巴,被抽了好几巴掌才反应过来,急忙脸色古怪的打马跑向后阵。 双方的士兵再次停下,都看向大大咧咧出来的罗士信和调马转身的李大德。 其实前者倒不是真这么莽,就只觉得,某人都能因为王伯当而放过李密,那更没理由把秦琼怎么样了。 再说了,他们这帮人对老秦那么推崇,加之双方之前还有点交情,怎么可能不放人呢? 罗士信这般想法是没错,却是忽略了一件事: 李大德既然这么推崇秦琼,眼下遇上了,又怎么会放任他加入对手的阵营? 过不多时,北面的军阵渐次分开,就见一队黑漆漆的家伙架着一脸苦笑之色的秦琼来到阵前。 若是生死搏杀,他们早就分出胜负了。但人家摆明了对他留手,他也不能不知好歹。结果就是,他从军至今还没挨过这么瓷实的胖揍。 “叔宝,你没事吧?” 罗士信见状松了口气,笑着前去搀扶。后方的裴行俨也分开士兵,欲要奔出。 可就在这时,却听一声呐喊,本来围在秦琼周围的几个特战队士兵却是忽然扑向罗士信。抱胳膊的抱胳膊,拽大腿的拽大腿,眨眼就把他放翻在地,向后方拖了过去。 “士信!” “罗将军!” “你们卑鄙!” 李密军中大哗,许多人都被这一幕给搞懵了。 什么情况这是? 原本收了刀的前军士兵再次相峙上前,特战队打马压住阵脚,李世民弯弓搭箭,却是先对准了李密的方位。 王伯当愣在当场,毛脸茫然。而裴行俨在奔出几步后,看到对面几个黑甲汉子冲他跃跃欲试的身影,却是脸色一变,又转身往回跑。 罗士信不明白,他却突然明白了。 人家这是看上这哥俩了,搞不好还想稍上他。 果然,就在双方忍不住要动手时,就听李大德一脸嚣张的喊道:“想要活命,就得拿出代价来!这俩人就算是彩头!还有谁不服的,尽管上前来!” 第218章 亡羊补牢文升嗟叹失天下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都有一个行为的趋向性。 这个时候如果当真有人跳出来表示不服,说不定双方也就打起来了。 可眼见勇猛如罗士信都被按在地上摩擦,这会儿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盔甲都给打变形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之余,却是扭头看向李密。 嗯,你是老大,你说打,咱就打。 后者这会儿都气哆嗦了,只觉今天这面子里子全都丢得干干净净。 好家伙,刚才让你们上的时候一个个装缩头乌龟,现在又看我? 眼下他该丢的脸都已经丢过了,再怎么摆姿势反抗,也改变不了“王勇一跪换蒲山”的事实。再加上此刻还看不懂瓦岗寨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再蒙受任何损失,便黑着脸默不作声。 左右不过是两个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低阶校尉,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 “蒲山公,叔宝他们” 裴行俨一脸焦急的凑过来,却被前者摆手打断。 就见李密愤愤的看着李大德,咬牙喝道:“今日之耻,李某记下了!来日战场相遇,某便也许你以麾下二人换尔性命!” 这就是想在临走前放狠话找场子了。 只是这话说完之后,别说李大德,便是他们这边都有不少人愣住。 好家伙,这是默认对方抢人的行为了? “呸!神马东西!浪费感情!” 某杠精很是干脆利落的吐了口口水,拨马便走。只是待走出几步后却又回头,看着那个怔然面对这边的汉子,骂道:“王伯当,老子看错了你!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恩公!” 后者蓦然抬头,脸上挂着不可置信,随即便眼睛一红,俯身跪了下去。 然而前者已然转身,再不看他,只是瞥向队伍中那两位垂头丧气的俘虏,笑眯眯的。 这波不亏! 周围与王伯当相熟的几位保镖都忍不住摇头嘟囔,说啥的都有。甚至李元吉还在骂街,说早就知道这货不是啥好东西云云。 当然也有不这么想的。 “三郎,” 李世民策马与他并行,低声笑道:“你刚才那话可是真心的?” “看破不说破,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后者斜眼看向李世民,却是忽然正色道:“二哥,刚才谢谢你!” “嗯?” 李世民闻言一愣,诧异道:“谢某什么?” 李大德叹了口气,肩膀忽然垮了下来,低声道:“谢谢你刚才拦了我一下!刚才是我昏头了,差点就要动手。” “哼,乱臣贼子,动手便动手了,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二哥这边都还没搭话,旁边却是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听得两兄弟都诧异的扭头看去。 彼时也不知算不算临时收兵,但交战的双方却是在各自退去。只是尧君素这货不随段达向西撤退,却舔着脸凑到了他们这边。 “话说,你不回去伺候老卫头,跟着我们干嘛?” 李世民与他并肩战斗过,也算是惺惺相惜,但李大德却是没个好脸色,说话间毫不客气。 前者也不生气,当然也没笑脸,闻言只是抬手指了指北面。 小平津关。 卫玄率军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然落幕。 宋金刚在被击沉五艘货船,损失千人后,便很干脆的退回到了河阳。皇帝陛下携臣公,在两万多骁果军和一万禁军的护卫下登上龙船,向东往金堤关而去。 留下的,便只是如废墟一般的关城和满地的尸体。 “天数啊!” 神色憔悴萎靡的老将军在尧君素的搀扶下登上北面城楼,遥望着东面离开的船队,忽觉苍凉。 不知为何,他觉得大隋已然输了。 只瞧关内这些搬动尸体,修固城防的府兵,本是精锐之师,可在得知皇帝弃东都离开后,便像是都去了精气神一般,脸上只余麻木。 倒也不是全部。 一队士兵快步涌到城下,过不多时,杨伯泉已是挂着一脸喜色快步跑来,躬身行礼。 “杨伯泉参见大将军!大将军无恙真是太好了!” “你怎地在此?”老卫有些茫然。 “禀大将军,麾下奉李将军之命,今晨在此抢关” 杨伯泉原原本本的把他半路遇到李大德的事讲了一遍。被追杀的事以春秋笔法带过,重点却是讲他如何甘冒奇险,为了给皇帝开路杀进小平津关的事。 也是哔了皇帝了,本以为这波捞下泼天大功,皇帝就算不赏他个爵位,升个将军总是跑不了的。谁知道仗打完了,却是突然没了后续,谁也不理他们了。 皇帝跑得没了踪影,屈突通还在水路封堵宋金刚的大军,而李大德和李世民两个也不出现。搞的他都不知道这战功该去找谁报。 现在好了,顶头上司终于出现。杨伯泉眼巴巴的,就等老卫的笑脸了。 “你倒是很能干啊!” 这句话乍一看是肯定,但从卫玄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带了股杀意,让前者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是委屈。 特么的几个意思啊?哥们儿血也流了,汗也出了,合着还落下不是了? 不过卫玄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神色莫名的叹了口气,来了一句:“他说他要去攻函谷关?”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杨伯泉正不明所以,却见对面的尧君素躬身应是。 “哎!” 老卫低下头来,苦笑了一声,嘟囔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本以为是头小老虎,却原来是海中蛟老喽!” 他好似已然猜出了什么,又或者到了这会儿,便是猜不出也隐隐有了感觉。 “大将军,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么?” 尧君素见他语气不对,便低声道。 卫玄不答,只是突然拉过他的手,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去东都,请越王殿下即刻选派官员去函谷关。若是他们得手,便立刻接管城防!另外传信潼关守将,如无某与屈突大将军手令,任何军队不得入关!” “喏!” 眼见他说的严肃,便是想不通其中关节尧君素也没多问,转身便急匆匆去安排。 杨伯泉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又不敢问。正琢磨是不是退下,却见卫玄冲他招手。 “扶老头子走走吧!” “喏!” 前者心下一喜,便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小心翼翼的上前搀扶。 卫玄惊觉此番大伙都着了李大德的道,眼下做这些事不过是亡羊补牢,想要迟滞对方动作,或是打消他的野心。但任他往大了去想这货的胆子,也决计想不到所谓的函谷关事件,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双簧。 哪里还需要攻打,翌日傍晚,只远远看到他们的旗号,函谷关内所谓的“叛军”便放下东门吊桥,城门大开的迎接了。 李世民原本在路上还诧异,他们家老三是吃错了什么药,只带一千来人就敢来打函谷关。但此刻却是张大了嘴巴,一肚子的疑惑不知如何开口。 而待见到等在城门口,满脸堆笑的迎接他们的守将陈政时,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 不是说函谷关被乱军攻占了嘛,闹哪样? “二哥,晚上我再和你细说,咱们先落脚休息吧!” 已然风餐露宿了许多天的李大德,此刻一见关城,顿时感觉浑身都痒痒起来,只想马上泡个热水澡。 天大地大,洗澡最大。 彼时太阳已近落山,把河洛大地各条河流都染上一抹瑰丽。 日前北邙山一场大战,无论隋军还是义军,都已然精疲力尽,再无交战的想法。 隋军这边自有王世充派出的水军接应补给,但李密这边却是有些发愁。 小平津关没了,孟津关一时半刻又打不下来。他想要回转七里铺,瓦岗军却好死不死的拦在洛水北岸,一副无赖不走的样子。 李密很清楚,翟让那个不要碧莲的,这是等他过去认老大呢。 问题是,凭啥呀! 前者心中愤愤,心说李元吉这事儿就算了,本来就是敌对,吃了亏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洛阳这边儿的战事都是他一手安排联络的,眼下兴洛仓也抢到了,皇帝也被赶走了,得,没他什么事儿了! 彼时的北邙山脚下,河北军暂时挑了个谁也不靠的夹角扎营。缓慢恢复着这两天透支的体力,舔舐伤口,磨快刀枪。 李密独自躲在帅帐里一脸官司,而外面却还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大龄单身男青年。 王伯当已经在这儿站了一天了,但前者就是不愿意见他。 第219章 义与利说人情难断 “所以你临走时,对那王勇说什么桥归桥的话,其实是为他撇清关系,免得在那边被排挤?” 函谷新关,内道一家酒楼的临街窗边,李世民端着弟弟殷勤递过的酒杯,笑眯眯道。 所谓函谷新关,只是为区别秦函谷故关的叫法,乃是魏时曹老板所设。再过一千四百年,这里将建设储水量360亿立方米的水利枢纽。但在眼下,却是东入洛阳的唯一门户。 现在这门户落到李大德的手里,某杠精也终于找到机会,得以对他二哥解释他的全盘计划。 这边话音落下,后者却是摇头叹息。 “事发突然,我没想到他会跳出来,却是想简单了!连二哥都看出来我是在说反话,估计李密也看出来了!早知道还不如夸他两句呢!” “呵,你这” 李世民抿了口酒,正要谦虚两句,却是慢慢愣住。 这话,不像是夸人啊。 “不过这样也好,王伯当毕竟分属瓦岗寨,他们之间互相猜忌削弱,就形成不了战力,也就给了我们时间。”李大德说道。 “时间?” 李世民品着这个词汇,皱眉抬头,沉声道:“三郎,你和为兄说实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嘿嘿,二哥你就算不问,我也不会瞒你的!” 李大德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兵卒,又给他二哥倒了杯酒,便凑过去,从伊阙关兵败讲起。 他这会儿的心思,已然从河洛跳出,投向关中了。王伯当的事只能算是小插曲,并没放在心上。 他的既定目标已经达成,无论河洛将来变成何种局面,对他而言,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对几个当事人来说,这才是最麻烦的一件事。 李大德说的没错,他临走时那句话说的痕迹过重,李密自然满是怀疑。 但怀疑的可不止是他。 王伯当是什么人?那是手握瓦岗三分之一兵权的统兵大将。可眼下他却置瓦岗大局利益于不顾,撇下兵马,与万军之中救下了老翟最大的对手。 这一下,可是让小徐同学坐蜡起来。 这就好比大家是在竞选总统,眼见这边的选民以绝对优势占据上风,却忽然有个手握大量选票的家伙和竞争对手玩起了暧昧。 现在的情况是,李密怀疑老王是“李元吉”的同伙,翟让怀疑老王是李密的“情儿”。而老王自己却是傻了吧唧的,完全没想过李大德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委屈。 反隋大义当前,你们居然怀疑我的忠贞? 好吧,这三个男人之间,已然超脱了绝大部分三角关系的复杂程度了,简直是一出宫斗。 瓦岗大军隐隐堵死了河北军南下渡河的通道,却又同时把王伯当麾下兵马看管起来。单雄信与翟宽自两翼隐做包围状,徐世勣本部却又在北面挡住了程咬金与樊虎的步兵营。 老王和李密的关系就够让人看不懂的了,要是再算上樊虎和裴行俨,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让某过去!某要和元帅讲清楚!当初是他拉某入伙,某才说服兄长加入。可现在这算什么?兄长被李密扣押,你们都不管?” 翟让本部亲卫营外,谢映登吵吵嚷嚷,不住推搡着把守的卫兵。 帅帐之内,老翟哥俩与小徐都是拧着眉头,一脸的烂官司。 “哼!要某看,根本没那么复杂!” 坐在翟让左侧的翟宽哼道:“眼下大势在我,再进一步便是入主洛阳!岂可因一人之事坏我等大局!干脆一不做二休,杀了李密,逼降河北军!那王勇若不识时务,便一并杀了!” “大哥!” 翟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伯当兄弟重义气,那是咱们都知晓的!当初咱们信任他,不正是因为他重义轻利吗?岂能因某一己之私,就行不义之事!” “呵?你说某不义?现在是在打天下,打天下你懂不懂?” 翟宽忽地站了起来,甩着袖子走来走去,气呼呼的指着他道:“似你这般优柔寡断,岂有人主之资?若这皇帝你不想做,那便某来!” 呦! 另一边的徐世勣忽地抬头,眼睛眯起,暗道你可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憋坏了吧? 他早就觉得,自从瓦岗寨做大之后,翟宽的许多表现都有些怪怪的。 之前当土匪的时候,这货都恨不能化妆不认识他们。但最近半年,却是越发喜欢抛头露面。估计是眼见翟让有了问鼎天下的本钱后,这位嫡亲哥哥有些眼红了。 不过人家毕竟是血亲,有些话他是不能主动说的,这事儿还得靠老翟自己悟。 但翟让的悟性嘛,也就那么回事。 这边话音落下,老翟只是一脸不耐的劝他哥哥不要捣乱,合着还以为人家说的是气话。 徐世勣暗叹一声,帅脸惆怅。说不得,最后这个恶人还得他来做。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得搞清楚王伯当的意向。 小徐起身出走帅帐,却见营外静悄悄的,之前还吵吵嚷嚷的谢映登这会儿又不见了。 “谢将军人呢?” 招过此前站岗的卫兵答话,后者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才说道:“禀军师,刚才程将军过来,言说要与谢将军一道去寻王将军,还说要找什么姓裴的麻烦。这会儿已然过去了。” “什么!混账东西,如此重要的事,怎地不知禀报!” 徐世勣一听就炸了,恨不能给这货一个大嘴巴,同时在心里骂翻了老程。 这货有时候肚子里那坏水多的让人牙痒痒,有时候又如同一个没心眼的铁憨憨,真搞不懂他又掺和进来想干嘛。 “怎么了?” 帐内的翟让听到门外的喊声,便出来询问。得知老程和谢映登去了李密军营,顿时也急了。 “集合兵马!若是三位兄弟受到威胁,就打进去!” 翟让挥手下令,众皆抱拳离去。而翟宽听到此话,眼睛一眯,便也匆匆离开,不知想做什么。 程咬金是不是真的莽,这是个仁者见仁的问题,但一肚子坏水却是大伙公认的事。 不知道为啥,从见裴行俨的第一面起,他就想揍他一顿。 大抵是为樊虎抱不平,又或者觉得这小子太狂了,瞅着来气。 可惜无论是济阳之战,还是后来的虎牢关攻防,始终都没给他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一来是关系转变太快,总不能对友军下黑手。二来,他其实打不过裴行俨。 但现在,机会来了。 他算是捏准了小裴的性格,和樊虎其实是有点像的。他们父子在虎牢关坑了大伙一次,老裴未必在意,但小裴心里定怀着愧疚。 再加上老王这次又救了他主子,这会儿过去揍他,这货一准儿不会下死手。 而最重要的是,秦琼和罗士信都被某人抓了,小裴成了光杆,没人拉偏架,肯定不是他对手。 于是乎,这边刚走近河北军的营门,卫兵话都还没问完,就被他踹成个滚地葫芦。 “大胆!” “什么人敢在此放肆!” 周围巡逻的兵卒呼啦一下就围了过来。谢映登正待上前交涉,却被老程一把推开。后者上前一步,掐着腰子吐气开声,喝道:“裴行俨!给老子滚出来!” “???” 身前的卫兵与身后的小谢顿时一脸问号。 话说,咱们不是来找老王的么? 正疑惑间,因秦琼与罗士信被抓而愁得吃不下饭的小裴同学已是闻声赶到。一见喊话的是程咬金,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姓程的,某正要寻你!却不想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呸!” 程咬金只当这货是色厉内苒,却是耍狠道:“姓裴的,你听好了!某数三声,你立刻放俺王兄弟出营!否则某便不客气了!” “哼,腿长在他身上,是他赖着不走,某可没拦着!” 裴行俨说着,已是站到了程咬金的面前,不屑道:“某便在这了,倒要看你如何不客呃呀!” 话音未落,老程那硕大的拳头已是怼在了他鼻子上。 “你偷袭唔!” 小裴捂着鼻子后退,正要骂街,却是被程咬金忽的拦腰抱住,向后摔在地上。不等两边哗然,这俩人已是滚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动起手来。 谢映登已然觉得脑筋有些不够用了,好似着了老程的道。而在对面兵卒们愤愤及加油声中,王伯当已是分开人群,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快住手!” 然而程咬金只当听不到,就是劈头盖脸的往下抡拳头。 第220章 进或退言兵贵神速 程咬金算错了一件事。 裴行俨心怀愧疚是不假,但主要是对樊虎,而不是对他。甚至于因为再次抛下前者的缘故,还把一部分怨气算到了他的头上。 毕竟正是因为顾忌老程的存在,裴仁基才没尝试收服樊虎。 所以即便是秦琼和罗士信不在,他这一脚也没踢到软处。 在占了最初偷袭的便宜后,随着时间推移,他就有些按不住牛犊般的小裴了。 能被公认是“万人敌”的家伙,能不能打尚在其次,耐打却是真的。 不等老王上前拉架,这边一个空隙没封住,裴行俨便翻身把他按在身下,屈膝连续两个“猴子顶桃”,差点把这货的隔夜饭给顶出来。 “住手!” 便在这时,一声厉喝响起。人群分开,却是阴沉着脸的李密在柴孝和与老裴的随同下走了过来。 “守敬!不得放肆!” 后者使了个眼色,使得愤愤然的裴行俨止住了拳头,然后就被老程一个头槌砸在脸上,鼻血横流。 李密摆手制止正欲说话的柴孝和,却是仰头做一脸悲愤状,怒喝道:“可笑我等不等推翻暴君,倒先起了内讧!你们瓦岗军此番在盟友背后捅刀,是欺我河北无人乎?” 卧槽? 被王伯当和谢映登同时拉住的老程闻言就是一愣,心说哥就是找由头揍小裴一顿而已,你咋还碰瓷儿呢? 再说了,你特么是河北人么? 这边拍了拍老王的胳膊,待他松开手臂,正欲上前解释,却见对面营冲有哨兵呼喊奔来,远远便高喝道:“瓦岗出兵了!向我方两翼压来!请主公令!” “什么!” 老程当即就吓出一身冷汗来,暗骂小徐坑他。就算要出兵,也等他们回去再说啊。而对面一众河北军兵将,已然开始拔刀了。 李大德自是想不到,只是一次突发事件,就让瓦岗寨与河北军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发,连两天天都没能稳住。 若知道是个结果,说不定会给老程点个赞。 他向来是吃瓜不嫌瓜大的。 不过这会儿,却是他二哥在吃他的瓜。 李世民已然有些醉意了。不知道是不是这货故意为之,总是杯空便主动倒酒,同时嘴里哔哔个不停,根本不给他打断的机会。 可待说完全部的前因后果,他二哥的关注点还是偏了。 “所以,三郎你做了这么多布置,逼得皇帝南下,便只得了个才人?” 李世民“哐”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面上,喷着口水道:“一个怎够!” “我去!” 李大德心说我这巴拉巴拉的说了半天,侯巧的事就是一嘴带过,你咋还能揪得这么精准呢? “二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眼下洛阳隋军脱不开身,屈突通也被我骗了出来,”李大德用力点了点桌子,忽然压低声音道:“关中,可是空出来了!” “!” 其实这货抢没抢皇帝的女人,李世民并不太在乎。无论他弟弟做下什么,他这个做哥哥的兜着便是。但此刻听到这话,却好似一道惊雷响在耳边,顿时连酒都醒了大半。 “呼!” 李世民忽地起身,差点碰翻了桌子,不待前者开口,却先摆手打断:“你先别说话!待某捋顺一番!” 李大德耸了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他便转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断的嘟囔着什么。 “皇帝南下江都,中原世家人心必然不稳” “摇摆不定之人合该要跳出来了!” “函谷,对,函谷在吾手中!真乃天意!” “二哥” 刚嘟囔到这里,却见某杠精正抬头看他,脸上还挂着一副天真懵懂外加无辜道:“其实,如果计划顺利,这会儿志玄他们应该已经拿下潼关了” “你,” 李世民的思路完全被这一则突如其来的信息给打断,愣了半晌,却是大踏步走来,直接抓过他肩膀,不爽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某!” “没了没了!这回是真没了!” 李大德推着他的胳膊叫嚷,待他松开,便揉着肩膀赔笑道:“二哥,你看,我把事儿都告诉你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 李世民看着眼前还化装萌新的小青年,真想一脚踹过去。 特么事儿都干完了,还问我怎么做?怎么做还用说么! “自然是,起兵入关!角逐天下!”李世民垂手砸在桌面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成,就等二哥你这句话了!” 李大德一拍手,起身笑道:“那咱们抓紧时间修整,明天就挥师西进!我连夜派人送信给宝哥,让他们先做好准备!” “不是,三郎,你先等等!” 李世民抬手按住跳脱的某人,却是脸色奇怪道:“为兄问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嗯?二哥你说!” 李大德正疑惑间,却见前者面带肃容,俯身看着他,语气难言道:“三郎,欲为帝耶?” “纳尼!噢no!谢特!沃特啊油淘客恶拔五特!” 李大德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其实李世民这边只是想问明白,他弟弟是自己想做皇帝,还是纯粹站在了老李野心的肩膀上。却不知这话听在某人的耳朵里是多么吓人。 千古一帝按着你的肩膀,亲自问你是不是想当皇帝,就问你怕不怕。 这可不是试卷上的历史考题,而是活生生的帝王之问,还带着酒气呢。 李大德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尿尿的。 “二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啊!” 某杠精“噗通”一声就跪了,抱着他二哥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开始叫屈。 反正不管李世民怎么想,他是打定主意,这把非得把他这二哥收拾得服服帖帖不可。 “三郎,啧,你这是作甚!” 李世民有些嫌弃的抖着大腿,连甩了好几下,却是没甩脱,反而被这货抱得更紧了。也不知道为啥,向来被视为弱鸡的李老三,这次那手跟铁箍似的,抱得他的大腿生疼。 他倒没好意思说“你弄疼我了”,只是苦笑着去推。 “你快起来,我就是问问!” “问问?” 李大德的声调忽地拔高两度,满脸委屈道:“我可是你亲弟弟呀!你居然这么想我!” “哎呀,二哥错了,二哥错了行不行?” 李世民被他吵得一阵头大,搞不懂自己不过就问了一句话,怎么好像踩了这货的尾巴一般。 这边赌咒发誓的表示,他真的就只是好奇问问,没别的意思。好说歹说,又莫名其妙答应下替他隐瞒侯巧的事,总算哄得某杠精松开了他那差点被勒断的大腿。 “嘶,你现在这力气,二哥真有些受不住了!” 李世民揉着大腿,看着还兀自黑着脸的弟弟,却是无奈道:“好了,为兄其实是想说,既然非是三郎自己想做皇帝,那此番布置,合该告阿爷知晓!才算名正言顺!” “就这?” 某黑心弟弟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过于敏感了。但紧接着皱眉思考了一番,当然主要是在回忆老李头起兵的流程,却是摇了摇头。 “这样不好!” “三郎,莫要孩子气!此非小事,你我二人岂可擅定?” 李世民心说你这抬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么! “二哥,不是我抬杠哈,这事儿先不能让老头子知道!” 李大德一开口就说得前者一脸疑惑,随即却是越听越古怪,到后面,嘴巴都张了开来。 某杠精的理由很充分。 首先就是他们没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和老李的联络上。函谷关离晋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老李眼下正和突厥在玩躲猫猫,人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他只是暂时把屈突通调出了京城,但后者不会一直漂在黄河上。等把皇帝送过金堤关,肯定还要回去的。到时候,关中可就没那么好打了。 再者说,他二哥的顾虑是没错,可就老李那种干点啥坏事都恨不能提前找八个正当理由和十个背锅侠的性格,哪那么容易就被说服了?不给他一个贴金镶钻的台阶,他是不会下来的。 “所以,” 李大德竖起一根手指来,恶狠狠道:“这事儿要先斩后奏!立刻入关起兵!不给隋军和咱爹任何反应的机会!” 李世民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却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犹豫道:“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是吧?二哥既然也同意,那咱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李大德抬手倒了两杯酒,塞到他二哥手里一杯,然后碰了一下。 “为了咱们这个家,干杯!” 第221章 驱虎吞狼岂不闻放虎归山 和李老三搭伙的这段时间,李世民主动或被动的改了许多习惯。 从行军打仗期间不饮酒、不卸甲、刀弓不离身,到现在的该吃吃、该喝喝、能火锅就绝不烧烤、能借宿民房就绝不搭帐篷等等。 面对质疑,某杠精总有无数个理由来阐述他行为的正当性,而李世民又拿他这个弟弟毫无办法。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佩服的。 李大德从不吃独食。 不管是捡便宜捞好处,还是偷懒开小差,他总能让手下人跟着他一起沾光。 大抵后者奉行的是后世企业管理中“美好蓝图不如月薪上浮”的理念,始终都觉得个人魅力远没有实际利益来的更令人死心塌地。 于是不但李世民被他改掉了许多“恶习”,始终跟在他身边的侦察队更是从一开始就随着他的习惯在走。 士兵们自觉是东家的嫡系,与有荣焉,但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些没规矩了。 比如某两位新晋俘虏。 秦琼和罗士信不是没想过跑,可问题是,他俩的被俘过程和正常交战被俘还不太一样,有点“人家看得起你才抓你”的味道在里面。 老秦面上嫌弃这帮人给他起的一堆羞耻的外号,但谁也不敢说他心里就不受用。 于是在路上,两人便商量着还是不要和两位,啊不,是三位小李过于交恶,等到了地方好好聊聊,表明心迹,大家好聚好散,将来也还是朋友。 可自打进了函谷关,这帮人找了个空院子把他俩往里一扔,却是不管了。 别说是李大德,眼见天就黑了,院子里却是连个看守都没有。 这是对待俘虏该有的态度吗?不说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吧,好歹也要剥去甲胄,以绳缚之啊! “不行!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某去寻李将军,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绕了半天,秦琼便转向门口。 “某和你一起!便是龙潭虎穴,两个人闯总比一个人要好!”罗士信起身追上。 两人离开小院,向外行过一处暗巷。在距巷口不远时,却听到一处大门紧闭的院落里喧哗不断,隐隐透着火光。 “好香啊” 后者轻嗅了两下鼻子,顺带吸了下口水。 秦琼侧耳倾听,只觉得里面几个声音格外熟悉,便与他对视一眼,抬手推开了大门。 “哔” 喧哗声一瞬间大了起来,此时这处院子里那叫一个热闹。 几个火堆就点在院落中,特战队和侦察队的士兵围在旁边吆五喝六。篝火上架着几只烤羊,老赵、郭通等正忙活着刷酱料。 周围还有不少士兵围着小一点的火堆,上面有些架着锅,有些干脆摆着黑漆漆的头盔,里面肉香四溢。霍云儿就独自霸占了一个火堆,正吃得满头大汗。 “” 说实话,秦琼在这一刻真是有满腹的话想说,又不知该说点啥好。 “哎?秦大哥,罗大哥?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去叫你们呢!” 李成自其中一个火堆旁起身,笑眯眯的迎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先塞给两人各自一双筷子,然后拉着他俩往里边走。 有士兵当即起身给他俩倒地方,还有人热情的招呼让他俩过去坐。秦琼看的分明,其中一个昨天还揍他来着。 “你们” 秦琼茫然的被李成按到火堆旁坐下,眉头皱了半天,却是来了一句:“行军期间,岂可如此!军中规矩尔等都忘了吗!” “啊?规矩?” 周围几个士兵茫然相觑,嘴边还挂了个菜叶的家伙便嘟囔了一句:“吃个饭还能有啥规矩?” 罗士信此时已是抢了李成手里的碟子,呼呼啦啦的埋头吃肉了。闻言便以手肘怼了一下秦琼,意思叫他别多事。 有的吃就行了,管那么多呢! “不行!” 秦琼觉得,得有必要给这些人灌输一下什么叫令行禁止,铁血纪律。大家毕竟相互观感都不错,他可不想大家将来恶了主子,绝了上进的路。 “你们如此行事,若是被李将军知道岂可轻饶?军中不比别处,如此散漫,军纪如何清明?” 话音落下,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这边,脸上带着惊诧。 见到如此效果,前者便叹了口气,整理着措辞打算语重心长一翻。可还不等他再开口,却是斜后方的霍云儿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有病”,又低头呼呼啦啦的吃了起来。 安静被打破,院子里再次喧哗起来。 有人吆喝着让赵德柱烤快点,别偷吃。郭通则是小跑着去给他队里的队员们送烤肉,然后黑着脸听他们抱怨说太咸了、太老了、太焦了云云。 秦琼一脸黑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热脸贴那个冷咳咳吧? 便在此时,院子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李大德拢着袖子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张小虎背着喝多了的李世民探头,一见院子里这场面便黑了脸。 这帮混蛋,烧烤居然不叫他。 秦琼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下可遭了,便想着要不要替李成他们解释一下。 “呦,都吃着呢?” 不等他开口,李大德已是笑眯眯的说了话。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热情的招呼声,这个邀请东家去吃火锅,那个要拉他过去烧烤。 “不了不了!”李大德摆着手,“都别熬太晚啊,早点睡,明天还得拔营出关呢!” “得咧!” “东家放心吧!” “咱们啥时候误过事!” 众人轰然响应,随即就见某东家貌似满意的点点头,却是转过身,背着手又走了。 什么鬼? 这就完了? 秦琼的下巴有落到膝盖上的趋势,罗士信也含着半块烤肉,眼巴巴的看着李大德的背影。 就见后者跨出门槛,忽又顿住,转过脸来指着赵德柱道:“等下把那条羊腿送我房间里,嗯,就这样!” “哐!” 院门再次被关上,众人继续刚才的喧闹。 除了霍云儿与韦机带了几个值班的暗哨追上去外,其他人却是连表情都没变过。老赵更是得意洋洋,表示三爷果然更信任他的手艺云云。 “嘶” 已然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秦琼,表情茫然的被李成拉着坐下,在他手里塞了碟子、烤肉,愣了好半天,才迟疑着问道:“你们李将军以往便这般随和嘛?” “随和?你说三爷?” 李成听着头一次被用到他主人身上的形容词,半晌才犹豫着点了点头,不确定道:“三爷,是挺随和的吧,前提是别与他辩解,e,他说什么,听着就好!” “噢!” 秦琼好像明白些什么,又好像啥信息也没得到。待一块烤肉塞进嘴里,便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多久没吃到肉了? 真香! 裴行俨绝对想不到,他此刻正担忧的兄弟两人,正吃得满嘴冒油,大呼爽快。按他的想法,这两个货至少要被饿上两天才科学。 “可恨,若是叔宝和士信俱在,又岂容这些瓦岗杀才猖狂!” 河北军与瓦岗军之间,在经历了小股摩擦后,在老王的极力斡旋之下,终究还是没真正打起来。 李密认了怂,咬着牙表示愿意奉翟让为盟主,就此退出河洛之争。 但就在翟让准备着措辞,想要宽慰一番时,翟宽却又跳了出来,表示光退出可不行,你得听调遣,纳个投名状。 正好皇帝南逃,刚过金堤关入荥阳。翟宽便让他率领河北军东过虎牢,去截杀皇帝龙船。 要知道,眼下的荥阳除了皇帝带的骁果军,还有云定兴的左武卫和杨义臣的十几万大军,这招驱虎吞狼恶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话一出口,别说是河北军诸将,便是瓦岗军这边,像程咬金、樊虎、谢映登等都尽皆皱眉,觉得有些过分了。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李密竟然答应了下来。只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断他的粮道,必须由双方都认可的人把守虎牢关。 翟让大喜,顿时觉得他这是真怂了,当场就丢给他一个“河南讨隋联盟军东路元帅”的奇怪头衔,并把老王调去把守虎牢关。 嗯,左右他现在也有点不放心王伯当,正好把王儒信给换回来。 这一番操作之下,河北军连夜集合,东过洛水,向虎牢关挺近。老裴与柴孝和一路都在和李密嘀嘀咕咕,小裴则是揉着鼻子自马上骂骂咧咧。 瓦岗军这边,翟让与翟宽自然是喜气洋洋,只觉达成了目的。小徐同学眉头紧锁,总觉得疏漏了什么,而单雄信等元老已然在高呼大哥牛逼了。 他们自以为这波终于抢占了先机,胜利就在眼前。却不知等天一亮,便要由他们来面对隋军的大举进攻了。 王世充摩拳擦掌,段达咬牙切齿,而越王杨侗的调兵命令已然在路上了。 第222章 鱼龙曼衍有道是潜龙出渊 要说作为皇帝,公认的大隋末代君主杨侗的存在感其实并不高。 除了历代的专家们考证时会把他拉出来品评一翻,然后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唏嘘外,当皇帝的杨侗并未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痕迹。 但要是作为留守亲王,他做出的功绩便多了,委实并没丢过他们老杨家的脸。 自大业二年被封越王开始,但凡皇帝出去撒欢,留守东都的就必然是他。无论是朝廷政务、各郡税收、贸易往来,亦或是驻军换防、兵饷配给,从来没出过错漏。 更不提大业九年,他随樊子盖留守东都时死战不退,在治之上又添了一笔武功,瞬间就拉开了与其他皇子皇孙之间的差距。 魏征说他“美姿容,性宽厚”,司马光说他“温厚仁爱,风格俨然”,便知他非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皇家子弟。若是生在明朝,说不定还能博个“仁宗”的名号。 可惜生在大隋。 这段时间,杨侗就只觉得心累。 他爷爷把洛阳这烂摊子一交,拍拍屁股就走了。而他这边不但要安抚洛阳百姓,抚恤阵亡士兵,还得笼络各方将领,统筹后勤补给。 这还不算完。 昨天才安抚打发了私底下打王世充小报告的段达,又接到卫玄送来的奏表,叫他立刻派人去接管函谷关城防。 是的,老卫不是与他商量,就是让他赶紧把事儿办了。 杨侗倒也不在意,他都已经习惯这帮两朝老臣“嚣张”的脾性了。以前与樊子盖搭伙时,后者比他还恶劣呢,根本就是连招呼都不打。 但只要是正事,他并不介意这班臣子的态度如何。 日前,他已然派人去寻樊子盖的遗骨所在,还召集太府卿元都、代理民部尚书韦津等商议对老樊的追谥以及丧事筹备。而眼下得了老卫头的交代,便选派了右司郎卢楚携诏令与两千府兵前往函谷关。 其实就眼下来说,除了北邙山的小平津关与孟津关外,河洛八关中的其余六关已然失去了原本的战略意义,得失并不在留守的众臣心上。 但老卫说的煞有其事,杨侗又下了死令,卢楚便也不敢怠慢,一路向函谷关急行军。 可等到了地方,他就茫然了。 函谷关城门大开,大隋战旗在城头高高飘扬。街道之上虽然冷清,但也有入城的百姓在叫卖草鞋斗笠,酒楼也都照常开门迎客。 所以,我们是过来干嘛的? 两千府兵在城外面面相觑。过不多时,关城内身着甲胄的守将陈政已是带人迎接出来,隔着老远便拱手:“在下函谷留守陈政,来者何人,可有通行书?” “陈政,兵曹承务郎?” 卢楚一脸诧异,心说这货不是挂了么,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疑惑归疑惑,但对面那人眼熟却是真的,便急忙下马抱拳。 “在下尚书右司郎卢楚,奉越王诏,特来接管关防印信!” 如果初一见到陈政时还有所怀疑,那接下来待听到他说的话,见过越王诏令后的表现,就让卢楚彻底放下了戒备。 小陈同学很是干脆利落的交出了印信兵权,同时兴致勃勃的带他参观关城布防。 经过交谈,卢楚便得知,此前函谷关确曾失守。但陈政并未被乱军抓住,而是趁乱“突围”出城。 嗯,后来凭借他的机智和勇气,联络关内诈降的旧部和百姓,在某位河东李将军的帮助下冒险行夜袭之计,历尽艰险,终于又夺回了关城。 不信去看看城内,不少院子里都还残留灰烬呢,就是夜袭的时候烧的。 至于某位李将军,干完活已经回河东了,真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啊! “陈郎中不负皇恩,不畏虎兕刀兵,实乃朝野楷模呀!哎,实不相瞒,如今陛下南狩,百姓罹难,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似陈郎中这般还能安定一方的能臣,却是太少了!” 大抵是皇帝没带他走,多少留下点疙瘩,卢楚有些交浅言深的意思,说的很是感慨。 陈政面露疑惑。 这表现,有些出乎他与某黑心东家的预料啊。话说你老老实实的接了兵权得了,咱也好去东都卧底,这咋还惺惺相惜上了? “这个,这都是陈某应有之责,不敢当右司郎谬赞。” 不等他这边谦虚完,手臂却是已被卢楚拖去。 后者一边往关城下走,口中却是言道:“陈郎中且稍待,某这便回禀越王殿下,言说此间内情。函谷关扼守东西,还是交由陈郎中这般忠勇之人才令人信服!” 这特么也行? 陈政懵了。 若是按照某位黑心东家临行前的推演,最迟不过三天,不说杨侗,便是王世充也会派人来索要关城兵权。 已然在关内埋下一大堆钉子的李大德,根本就不在乎明面上的力量。交代陈政老老实实听安排就行,要兵权就给他。正好他也顺势回洛阳,方便打听一些内幕消息。 可谁曾想,来的这位在转了一圈儿之后,却是一副不太想留下的意思。 别看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卢楚内心根本就是不愿意在外面喝西北风。 留在洛阳多好啊,白天越王处理政事需要他,晚上家里妻妾睡不着也需要他。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函谷关,哪有需要他的地方? “就这么说定了!还请陈郎中莫要推辞,暂接防务,某这就去写奏表了!” 待走到城下,把已然交接过去的城防印信又往回一塞,卢楚便急匆匆的找地方写奏表去了,连他带来那两千府兵都不要了。 “这事儿闹的,该怎么和三公子说呢?” 陈政只觉得这挺尴尬的说。 当然了,李大德自己不按套路出牌在先,还指望对方严格执行剧本,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是越王杨侗,就连后续得到回报的卫玄都觉得莫名其妙。 既然函谷未失,难不成是想差了,那货真就只是条打死不上岸的咸鱼? 整个洛阳上下,谁也没去怀疑过,这姓陈的是不是已经和小李穿一条裤子了。 这也是李世民最好奇的地方。 单说履历,陈政历任协律郎、通事谒者、兵曹承务郎等等,都是那种官看着不大却随时能见皇帝的重要职位,也就是传说中的殿内臣。 按说像这种一般都是老杨的铁杆心腹,比普通的封疆大吏都难对付。可李大德却连面都没露,只让冯月娥出头就给搞定了。 难不成是 李世民的思维刚站在一个亮起红灯的岔路口,就被李大德急忙给拉了回来。 “很简单啊!” 某杠精此刻捏着半块桂花糕,在马背上摇晃道:“还记得咱们当初入关勤王的情景吗?当时陈政在函谷关替皇帝传旨,一听咱是河东来的,眼睛都亮了,还向我打听猗氏老家的情况。那我当然得顺水推舟,满足他啊!” “所以,” 李世民扯着嘴角扭头,脸色古怪道:“你拿他家人威胁他了?” “二哥你思想怎么这么阴暗!” 李大德当场叫屈,不满道:“这怎么能是威胁呢?我和他属于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他觉得我志向高远,心怀百姓。我也觉得他嗯,是个人才!所以彼此就达成了合作意向,就这么简单!” “呵,所以,你就是拿他家人威胁他了!” 李世民并指点着他,一脸笃定。 “啧,二哥你这样误解我,真叫人伤心!” 李大德摇着头把剩下那半桂花糕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做知己难寻状。 李世民觉得这货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但有句话某杠精没说错,他还真没对他二哥撒过嗯,没撒过大谎。 不过他这次收复陈政的经过,也是解释不清且难以理解的。 看看老李建立唐朝的进兵路线就知道了,打霍邑、打长安、打潼关,但紧接着,却是西征薛举,东讨洛阳。在函谷关这儿,压根儿就没打过仗。 排除史官故意错漏了某些战役和某杠精记忆出错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一个解释了:守函谷的不是他们家亲戚,就是铁杆的造反派。 那造反派与造反派之间把话说开了,可不就是字面上的那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嘛! “好了,且不说这陈政的事,你且说说,这潼关你又是如何取的?” 听到李世民询问,李大德急忙收了一脸“悲伤”,挑了挑眉。 “潼关啊” 这便是另外一出双簧了,甚至和函谷关的猫腻其实是同一个故事。 第223章 连环计阳谋入潼关 时间回到北邙山大战前,皇帝南狩前夕。 别看这一波又是赚皇帝出洛阳,又是谋陈政归顺,还假借所谓“乱军”的幌子打开了东都门户,但李大德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潼关,打函谷关只是捎带脚,借以补全他巧取潼关的计划。 这年头的告急书可比溃兵跑的快多了,无论如何,只要兵过函谷,消息是瞒不住的,而他也没想瞒着。 冯月娥等人在得了函谷关后,停都没停,直接化作函谷溃兵连夜自崤函古道向西。屈突通前脚离开关中,她们后脚就已然抵达潼关城下了。 这一波人可是不少,足有四千。 大伙也是到了函谷关后,才知道当初在伊阙关北被某黑心东家甩掉的河东军大部,根本就是另有任务,提前就躲在崤山里面等着捡桃子。 从一开始,某黑心东家就没安好心。 他们赶到时,天色早已大亮。关城上值守的,很巧合的还是某杠精的老熟人,曾以一袋子铜钱贿赂他的华阴府队正燕三。只不过现在人家已然是燕旅帅了。 “站住!来者止步!再靠近,某就放箭了!” 守关的隋军都有些敏感。 眼下谁都知道洛阳局势紧张,再加上屈突通离开时,还派了虎牙郎将桑显和来此坐镇,戒严关城,为的就是防止有乱军入关中。 河东军兵马连夜急行,队形早就乱到姥姥家去了,就差在脸上写“乱军”两个字。别说证明身份的印信,就是掏出份圣旨来,燕三也不敢开门放他们进去。 想要入关,就得找一个对方拒绝不了的理由。 而恰巧,这个理由他们有。 “城上守将听着,吾等乃是西苑禁军!因函谷关被贼军破,只能护送西苑贵人回京!尔等速速开门,若出了差池,让贵人们有所损伤,你们都得掉脑袋!” 随着段雄的喊声落下,队伍中十几个身形款款的宫女便簇拥着一架马车上前。能明显的看到,城头上的隋军懵了。 阳谋和阴谋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后者只要看穿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前者即便看穿了,也只能干瞪眼。 不然还想咋滴? 人家都说这是皇帝在西苑的妃子,你还真敢检查么?你敢关着门不让人家进来么? 别说燕三不敢,就是被屈突通下了死命令的桑显和也不敢。 这种事可大可小,就怕哪天皇帝听了枕边风想起来了,再翻小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只要潼关的吊桥一放,城门一开,剩下的事根本就不用李大德教。 时间再回到眼前,当李世民兵马入潼关,在地牢中见到那位一脸委屈的虎牙郎将,才算补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 嗯,他输的不冤。这波就算是屈突通亲在,也得翻沟里。 连环计的难解之处,就在于只要没完全跳出局外,所见便皆是假象。比如当时桑显和如果不开门,而是派人去求证,得到的结果只能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函谷关确实被乱军攻破,而马车中的侯巧和外面那些宫女也的确都来自西苑。至于说禁军,有段雄和那五百右骁卫在,还用得着冒充么?他们原本就属于禁军序列。 甚至于必要的时候,函谷关内的“乱军”还可以出来追杀他们,逼桑显和相救。 这一波要想不上当,除非坐镇潼关的是杨广本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叛臣贼子!别以为得了潼关,便可祸乱关中!待屈突大将军兵马杀回,便是尔等灭亡之时!” 桑显和可是被气坏了,一看见李世民的面便破口大骂。 “呦呵?小样儿的,到了此间还敢猖狂,不知马王爷几只眼是吧?” 前面殷勤引路的燕三当场就瞪起眼睛来,撸起袖子要进去教训这货,但随即就被李世民拦住。 “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 “喏!谨遵将军吩咐!小人定看好牢门,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进来打扰将军雅兴!” 燕三一听李世民这话,就知道这是要说啥秘辛了,忙不迭的应承下来,带着手下开溜。 “哼!叛逆之人,某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桑显和冷眼瞧着外间,表情似是愤愤,但这话语却是等燕三的身影离开后才出口的。 某杠精在入关后得知守关的是桑显和,便和他二哥打赌三十贯,言说这货肯定会投降,所缺的,不过就是个镶金的台阶。 李世民初时还不太信,毕竟桑显和乃是屈突通的心腹。但此刻一瞧这做派,心里便有谱了。 嗯,等打下京城,就找媳妇要钱。 “哎!桑将军,非是吾等背叛陛下,实是陛下背叛了大隋啊!” 李世民长叹了一声,一脸的情真意切。 随即也不给后者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愤然道:“吾等本在伊阙关阻敌,那卢明月号称三十万大军,实则土鸡瓦狗,本就不堪一击!可就在吾等打退敌人进攻时,杨广竟听信小人谗言,意欲杀吾兄弟!此是明君所为么?” “” 桑显和愣了愣,心道还有这事儿?也没人和我说啊! “哼!” 见他不搭话,李世民转身又继续道:“若非如此,伊阙关又怎会失守!樊大将军又如何会阵亡!可便是如此,某依然待他如君父!可他又是怎么做的?” 桑显和张了张嘴,看着脸色激动的李世民,开始沉默。 老杨又干啥了,他还真不清楚。 “某来告诉你罢!” 李世民才不管他沉不沉默,走到近前,把木质栏杆拍得“砰砰”作响,怒喝道:“就在吾等在北邙山下血战之际!就在贼兵杀进洛阳之际!就在无数子民百姓倒在血泊中,哭喊求救之际!我们的皇帝陛下,带着他的妃子,带着他的大臣,跑了!” “什么!” 桑显和瞬间就瞪圆了眼珠子,忽地站起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陛下跑了?这怎么可能呢!” 也无怪乎他这般惊讶,纵观杨广的一生,大小战阵无数,胜仗打过不老少,败仗也吃过许多。这位皇帝陛下生气过、着急过、失望过,但就是没怂过。 便是前岁辽水大败,几十万隋军被高句丽铁骑追杀,他都没跑。而是亲临阵前,叫嚣要和高元小儿刚正面。 这样一位皇帝,怎么可能会跑? 这就是老杨这一波战略大迂回最大的失策之处了。他是皇帝,又不是将军,别人在揣摩他的意图时,只会从政治上着眼,不会去考虑军事。 而从政治上看,他这一手金蝉脱壳,可不就是跑了嘛! “此事非是隐秘,洛阳早已人尽皆知,怕是过不多久便会传入关中。届时,桑将军可自去考证。” 李世民摆了摆手,并不去辩驳真假,而是一脸严肃道:“某本心灰意冷,但此值天下弥乱,大厦倾覆,世民不忍苍生蒙难,愿救百姓于水火!桑将军可愿助我父子!” 说完,便一个深揖弯下腰去,同时在心里暗骂某个疲懒杠精可真特么坑哥。 这耍嘴皮子的事,本来是他李玄霸的专业。 可自打一进入潼关,所有人就明显的感觉到了某杠精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浓重而浑厚的咸鱼气质。好似忽然间就顿悟了,对所有事都变得兴致缺缺,只想躺着。 别说是招降桑显和了,就连后续的进兵计划如联络马三宝起兵、派人给老李报信这种事都懒得参与,一股脑全丢给了他亲二哥。 反贼当到他这个份上,就连还是俘虏的秦琼都看不下去了,劝他不管如何,总要先把投降的兵将整编一翻才是。 他这话本来意有所指,想借此和某杠精好好聊聊。结果一转眼,某杠精就耷拉着眼皮把这活丢给了他。 看着当时秦琼那一脸便秘又不敢辩解的表情,李成差点没笑出声来。 嗯,他告诫秦琼千万别和某东家抬杠,否则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后者当真了。 这边走神想这些有的没的,才过几息,李世民便觉有人托住了自己的手臂。 抬头就看桑显和正一脸感动的站在栅栏里面,抖着嘴唇躬身道:“败军之将,承蒙二公子不弃,桑某愿效犬马!” “太好了,来人!” 李世民大喜,待燕三提着鞭子狂奔而来,便挥手道:“速速打开牢门,放桑将军出来!” “啊?这就” 燕三脸色一变,瞥了一眼正阴戳戳瞅他的桑显和,急忙丢了鞭子,心底暗骂要投降你特么不早说,摆什么姿态啊,这不是耍人么! 桑显和是来不及和他这等小人物计较的,一旦加入到李世民的阵营,便有一堆的计划任务迎头而来了。 不过最首要的,却是要在给老李的一封“劝进书”上签字画押。 什么鬼! 回到署衙的桑显和提着毛笔目瞪口呆。 哥们儿是冲着一家老小,啊不是,是冲着唐公的名号和声望才投了诚,结果合着你们兄弟造反这事儿,老李还不知道? “哎呀写吧写吧!” 李世民在一旁抱着膀子,笑眯眯的。还抬手示意那上面几个鲜红的手指印:“你瞧,某和三郎都签了!” “哎!” 桑显和垮下肩膀,提笔写上自己的大名。 这贼船一旦上去,想下来可就难了。 第224章 局中局微操失后路 早在屈突通东进入河洛,潼关就开始了戒严。 所以别看关城失陷,把守关中最重要的门户已然易了帜,但因为没有围城交战,消息委实还没有泄露出去,李世民他们还有时间做准备。 首要的,自然是派出信使,联络各方响应。 不过眼下三月过半,正是春耕农忙之际,并不是起兵打仗的好时候。 李大德的意见是仍像夺函谷潼关这般,让投诚的桑显和带兵回京,控制城防之后直接开城投降。这样省时省力,还啥都不耽误。 但李世民不同意。 某千古一帝待到此时,已然表现出了相对成熟的政治眼光和手腕。言说京城不比别处,所代表的乃是大隋正统,天下中心。所以这一战,他要打得堂堂正正,打出威风。好叫天下人知,他李世民不是靠行阴谋的窃国贼,而是护百姓伐无道的正义之师。 于是乎某杠精把帽子一扔,言说去你大爷的骂谁呢,哥们儿不伺候了,爱咋咋滴吧! 嗯,他就是生气了,绝不是偷懒。 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就在潼关署衙满堂的将校因某杠精的撂挑子而叹气时,神清气爽的李大德已是手捧鲜花,来到后堂一处侦查二队亲自站岗的房间外,笑眯眯的推门走了进去。 “是绿萝么?你先坐,待某写罢这首诗。” 房间里,身披红梅秀底宫裙,外罩窄袖短衣的侯巧正在里间伏案写着什么。 李大德背着手溜达过去,伸长了脖子偷瞥,便见雪白的宣纸上正留下娟丽的字体: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 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原来这小娘喜欢梅花? 李大德撇了撇嘴,正想要不要丢了手里的“黄花菜”,前者已是感觉到了来人走近,忽地回头。 四目相对,幽香扑面。李大德看着对方微张的檀口和略低的衣领,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真白,咳,那啥,诗写的不错哈!” 眼见自己还没怎么样,这货倒是先红了耳朵,侯巧便微微歪头,勾起某人一直垂涎的嘴角,微笑道:“你的花儿也不错啊!” “啊,你说这个啊?” 某杠精抬手递过那把迎春花,打着哈哈道:“随手摘的,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 好吧,其实早上侯巧梳洗完毕在院子里溜达时,便见二队几个女兵在嘀咕某黑心东家叫她们准备花的事儿了。此时听这货信口开河,便也不点破,而是露出有些慵懒的笑意,抬手接过。 “那就多谢李将军了,倒叫这屋子里多些鲜活气” 怕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每当李大德出现,她总会不自觉的表现出些许雀跃来。 比如这花如果是绿萝采来的,她准会嫌弃后者手贱,人家花开的好好的,非要给折断。而就以她那悲秋伤春的性格,搞不好还能弄一出“巧葬花”来。 但这花是李大德带来的,便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花瓶。 某杠精自顾自的去寻了个椅子坐下,看着侯巧在内间摆弄花瓶的身形流口水,暗道这特么才是生活啊。 他本来就不是个勤快人,去年在得知自己成了李世民的弟弟后,第一时间就把此生目标定在了成为一代闲,咳,贤王上。 贤王的生活内容自不必说,找乐子、数票子、泡妹子。 嗯,都是他喜欢的。 眼看着李世民接下了这一摊子事,派出联络马三宝和李渊的信使也已然出发,松下一口气的李大德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跨越过程,直奔结果了。 此时的整个潼关城内,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放松的人来,连李元吉都比他忙。 司马长安暂时接替桑显和,负责关城防务。看似一如往常,实则外松内紧。所有的关键位置全都布有暗哨,始终绷着一根弦。 而原本潼关城内的五千守关府兵暂时还被桑显和糊弄着,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如何招降安抚,这是秦琼现在头疼的事。 关城署衙忙忙碌碌,传令兵不停奔走进出,把一道道命令下发出去。 李世民与桑显和、段雄、李成等在前堂不断讨论完善进兵步骤,连饭都顾不上吃,有时候还要把秦琼等人拉来一起。 潼关到京城三百余里,快马也要跑上一天。这边亲往送信的李元吉还没跑到柴府,另一边的河东便先接到了消息。 中条山里当天就有上万人下山,直奔已被损毁的风陵驿,开始构建防御工事。而冯立却是带着信使回永济寻到柳昂,笑眯眯的把那份“劝进书”递给了他。 为了让老李乖乖的下这个台阶,李大德给了北上信使一份名单,上面全都是他能想起来的铁杆造反派。老李注定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人。 黄河两岸随着信使的脚步开始风起云涌,而原本陷入停滞的洛阳之战,却随着皇帝陛下的又一诡异微操,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南狩的船队在过了金堤关后,在荥阳停留了一日,皇帝召云定兴与杨义臣登船议事。 没人知道老杨又做了什么布置,更没有明旨发出。但第二天船队继续南下时,云定兴下了船,杨义臣却没有。 随后聚集在荥阳的十几万大军就被拆分成了三路。一路由云定兴统帅,围堵虎牢关。另外两路则随沈光和王辩南下迂回,绕嵩山,攻轘辕关与伊阙关,抄卢明月的后路。 很明显,老杨这一波是想把所有叛军都关在河洛这个大澡盆子里,让王世充慢慢收拾。但他又不想让杨义臣坐大,干脆就带他去江都。剩下的几位谁也不服谁,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干活。 这样一看,以一个洛阳为代价,聚歼山东与河南两道所有的义军势力,好像还赚了。 事实上开始那几天,战事也正如他计划的那般顺利。 降服了李密的瓦岗大军趁势收编诸如孟海公、郝孝德、孟让等大小义军残部,组成河南义军联盟,携大胜之威压向洛阳。后在洛阳旧城与段达决战,被后者分兵引诱,一头扎进了王世充设下的包围圈里。 是役,王世充联络段达、卫玄、屈突通,集合五万大军水陆并进,直接打散了瓦岗军主力。 翟让在单雄信与徐世绩的掩护下随翟宽败逃回偃师,孟让手下尽散,本人不知所踪。余者被隋军追着在洛水之南到处跑,直被杀得尸横遍野。 可王世充这边才得意了没几天,捷报都还没送到皇帝陛下的手里,就传来了金堤关失守,河北军大举攻入荥阳的消息。 上天对杨广大抵没有偏见,但一定见不得云定兴这货打胜仗。 左武卫与原杨义臣手下的五万兵马攻了虎牢关三天,接到李密报信的宋金刚就趁着屈突通南下洛水的间隙出河阳渡河,一鼓作气拿下了金堤关。 而说服了老王随他一起出兵的李密趁势出虎牢关,与宋金刚两面夹击,毫不意外的击溃了左武卫大军。 鹰击郎将张峻死于裴行俨枪下,云定兴与梁元礼带着残部南下逃往新郑。李密趁势逼降原本就来自河北的大部分降兵,随后与宋金刚合兵一处,却没回转河洛救老翟,而是挥师东进。 与此同时,窦建德大破清河郡城,阵斩杨善会。完成了与魏刁子之间的地盘瓜分协议,挥师南下。大将高雅贤携五万先锋渡黄河攻陷祝阿,兵锋直指历城。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因为云定兴的兵败,想要断起义军后路的皇帝陛下就被起义军给断了后路,堵死了回京的通道,而月前被杨义臣收复的山东郡县也纷纷告急。 就在河南各路隋军目瞪口呆,还没从这一番眼花缭乱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时,便又有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砸落下来。 已然攻陷十郡之地,占据河北半壁江山的一方豪强魏刁子,在魏郡祭天称帝,改名魏刀儿,建立大魏国。 至此,第一个与大隋分庭抗礼的王朝政权正式出现,也预示着诸侯纷争的时代再次到来。 而此时,那封辗转了大半个山西,流经无数人手,按了不下五十个血手印的“劝进书”,才终于递到了李渊的手里。 第225章 晋阳城千军倡举义 李渊这几天的心情,其实还不错。 在马邑太守王仁恭和郡丞李靖的配合下,整个雁门郡实行坚壁清野,总算把突厥的兵锋拦在了灵丘以北,乱石绵延的戈壁滩上。 有句话他还是认可他们家老三的,战场上打不赢,谈判桌上再怎么谈结果都一样。 于是老李一面集合被留在太原训练箭术的五万降兵北上过五台山,一面联络马邑校尉刘武周会同定襄尉尉迟恭率两千骑兵东出云内抄后,在莽莽戈壁之上分割突袭,一战灭了五千突厥先锋骑兵,把始毕可汗给逼上了谈判桌。 恰巧此时,他之前布置的几路后手开始起作用了。 薛延陀和西突厥信了他老李的邪,还真就觉得始毕这家伙居然敢去捅杨广的屁股,怕是嫌命长了,便想着趁机浑水摸鱼捞一把,抢了契骨部的几个草场和上千的奴隶。 义成公主趁势给始毕写信,言说你看你不在家,别人就来你家打你的娃,抢你的人,搞不好还想睡你的女人,你还不赶紧回来揍他们? 一面是后院起火,一面是老李坚壁清野,毛都没给他们留一根。怎么选就很明显了,但始毕可汗又有些不甘心。 别看东突厥这几年崛起成了庞然大物,号称控弦百万,打得周边国家没脾气,连抢了大隋十几个藩属国,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北方霸主。但在老杨面前,始毕总觉得有些心虚。 这大抵也是汉民族上千年传承的“是男人就逐鹿中原,北击外侮”的传统给闹的,身为“蛮夷”,不找机会把中原王朝打一顿,他总觉得眼前这风光是假的。 毕竟只要中原王朝是大一统,就由不得“蛮夷”们不慌。 好在这心虚总算还没把他脑子烧掉,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得了老李嘱咐的晋阳令刘静找上门来,送上了老李的诚意。 李渊那意思很明确,你不是就想听人叫你老大嘛,只要你不出去大声嚷嚷,那我就认下你这个老大,以后每年给老杨送礼也算你一份儿。他那边儿就图个面子,你这边才是里子啊! 比起给别人搭台阶和放身段,李老三绝对比不过他老子的节操。且不说随刘静一同来到突厥军帐那一车车的礼物,单是老李在给始毕的私信里,就已然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上了。 始毕可汗当场就觉得,老李这人能打仗又会做人,端地是条汉子。 于是就在三月中,入境近两个月的突厥大军渐次退出长城,火急火燎的回去揍西突厥和薛延陀去了。 搞定了突厥,平定了四方乱匪,太原与河东诸郡也开始了农忙春耕。老李那不安的小心脏踏实下来,着实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安安稳稳的混过了三月。 四月一日,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李渊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射了会儿箭,便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吃早餐。这边粥还没喝完呢,一群比他起的还早的人便簇拥着捧着个木盒子的裴寂闯进了留守府。 近三十个吏武将胳膊上尽皆绑着黑布带,一个个穿着正式,神色肃穆,好似要去上坟。 李渊闻声出了正厅,一瞧对面来人,心里便咯噔一声。 除了裴寂,原本被皇帝下旨要弄死而被他藏起来的刘静、随李建成在石艾督建新关的武士彟和殷峤都在场。 而其他几位犯了事儿跑来晋阳求他庇护的亲戚如小舅子窦琮、亲家长孙顺德等也都在侧。甚至于被李大德强令死把着兵权就不给他的中条山民兵团的几个校尉也都在。 所以 “大,大郎他怎么了?”李渊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哭意。 “嗯?” 来到近前正要说话的裴寂闻言一愣,心说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扯到李建成头上去了? 当然也不怪老李胡思乱想,实在是在场的人中,除了本来就躲在晋阳的一群穷亲戚和故友,大半都是应该在石艾随李建成守关的兵将。现在他们出现了而李建成不在,可不就是出事儿了嘛! “嗨!唐公勿忧,是好事!” 裴寂听罢老李的询问,当场就把自己的老脸笑出了菊花。一群人拥着他进厅里坐好,裴寂才掀开手里捧着的木盒。 王威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直勾勾的看着老李,似有千言万语又说不出口,让后者正要端茶的手差点就挥到裴寂的脸上。 去泥麻痹的吧,这特么叫好事? “王郡丞!这!怎会如此?” 李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颤抖着接过木盒,胡须下的嘴巴一咧,酝酿着感情就要开始哭。 便在此时,裴寂使了个眼色,太原府司马刘政会便出列抱拳,大声道:“太原副留守、郡丞王威意图谋反,已被吾等诛杀!如今天下烽烟四起,隋政不纲,百姓摇乱。常言道,天辅德人与能,乘机不发,后必蹈悔!吾等今聚唐公麾下,愿公为天下倡,成帝王业,起兵伐隋!” “哗啦!” 不等老李变色驳斥,厅内的一群人已然全部跪了下去,大喝道:“愿公为天下倡,成帝王业,起兵伐隋!” “这这” 李渊这会儿的心脏跳动得着实有些剧烈,脑瓜子嗡嗡的。脚步后退之下,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手里的盒子再也抱不住,把王威摔成了滚地皮球。 这是坑我啊! 老李内心大吼,这一瞬间的念头格外的丰富,嘴上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概是因为骂街的脏话太多,在嗓子里堵了车。 过了好半天,勉强想出了三条正当理由的李渊才喘着粗气看向裴寂,咬牙道:“这是谁的主意!大郎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好吧,到了这会儿,他仍觉得李建成是出事儿了,没准就被这帮混球给扣下了。 “世子在城外集合兵马,稍后便会来请唐公。” 裴寂笑眯眯的,对他这反应一点也不意外。解释了一句后,又从袖笼里摸出个信封来,递给李渊。 “此乃三位公子自关中发来的倡表,许多拥戴唐公之人俱已具名签字了,公且过目。” “嗯?二郎,三郎?” 一听说还牵扯到了他另外两个儿子,老李心里顿时有种“有人坑爹”的预感,急忙打开那封“劝进书”来,随后便是眼前一黑。 那上面的内容其实不多,但人名是真的多。密密麻麻的血手印看得他密集恐惧症差点没犯了。 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李家四兄弟的大名。 李大德很贴心的给他大哥预留了位置,嗯,按年龄排的,第一个。据说李建成在被十几个大汉围着签的时候,感动的都哭了。 但随后的一些名字,却是看的老李一脑门子的冷汗。 兵曹承务郎陈政、虎牙郎将桑显和、芮城令张潜、永济通守柳昂、绛州通守陈叔达 要知道,这些人一旦写下名字,所代表的可就不单单是自己了。其背后的家族、姻亲、人脉关系,等同于一起投向了老李。 要是这个时候,李渊来一句“我不同意”,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在一瞬间得罪多少人。 “据二公子派回的信使言说,此番幸得三公子妙计,将大兴留守兵马尽数调出关中。如今我大军严守潼关,想必此时已然兵临大兴城下了。说不定唐公南下入关时,关中已然平定!” 裴寂笑眯眯的,又在老李心头砸下一记重锤。 “已经出兵了?” 李渊吞了下口水,茫然的看向裴寂。后者笑眯眯的点头,那意思好似在说“是呀是呀,已经打起来了,你就要当皇帝了,开心不?” “呃呵” 前者嗓子里挤出一口憋了好半天的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所以,你们特么的,其实就是来通知我一声? 瞧着堂下还跪着的人群,过了半晌,老李便一抚额头,摆手无奈道:“事已至此,那就照办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这会儿就算他把兵马给强撤回来,然后把四个儿子排成一排挨个砍了,老杨也不会信他是个乖表哥的。 “喏!” 众人一阵齐声大喝,然后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有的去组织张榜告,有的去准备祭天的高台,还有的招呼去晋阳宫武库分发铠甲兵器,瞧那样子,果然是早就计划好的。 老李耷拉着个丧脸,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反正忐忑的一批。眼见裴寂溜达着往外走,便赶忙拉住。 “裴监莫走,”老李那老脸此时可怜巴巴的,拉着前者的衣袖道:“某还有事与你商量!” “固所愿,不敢请耳!” 裴寂可就比他淡定多了,从头到尾都乐呵呵的,像是随手扶了个老奶奶过马路一般。 不就是造反么,多大点儿事啊! 当然老李留下他,也不单纯为了唠嗑,还有解惑。 以前从来都是他下棋设局,给别人下套,还从来没有人给他下过套呢。这边才以他睿智的头脑摆平了突厥,没成想转身就被亲儿子给踹在了腰上,一个大马趴掉进了火坑。 “你适才说,二郎与三郎已经起兵入关,这是真的?” 李渊眼中散发着希冀的目光,还期望裴寂突然跳起来嘲笑,说其实我是骗你的,愚人节快乐云云。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此刻的大兴城外,已是战旗密布,大军云集。 第226章 伐无道万马汇长安 时间回到十日之前,李元吉西出潼关,马不停蹄的赶往大兴送信。 按说联络柴绍夫妇起兵这种事,就以李世民严谨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交到这个他一向看不顺眼的熊孩子手上的,总要有个稳重可靠的人前往才是。 但没办法,他谨慎,他三姐三姐夫更谨慎。要是只遣心腹带着他兄弟的书信前往,万一这两口子不信,再耽误了出城,事情就大条了。 可惜某杠精懒的一批,只愿意修书一封,不愿意动弹。无奈之下,李世民也只能把这重任交给了自告奋勇的李元吉。 他和桑显和等人不清楚,李大德之所以笃定他们能拿下京城,占据关中,最大的凭仗既不是手下这一万兵马,也不是关内空虚,而是他的三姐李秀宁。 要不是史书上的言之凿凿,怕是历代专家都很难相信,老李家前期最猛的家伙是个女人。 在李大德他们在外面搞风搞雨的这段时间,关中一直很平静,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既没有民变也没有乱军,天知道他那位三姐私下里做了多少安排。 史书上说李娘子起兵初期连名字都没露,只派马三宝出去溜达了一圈,关中各路义军兵马便闻风投奔,哭着喊着要当她的马前卒。要说她之前啥也没干,李大德是不信的。 这种话只能糊弄糊弄那些专家,可骗不了他这样的睿智宝宝。 结果自然也不出意外,李元吉前脚进了柴府挨揍,后脚便有柴府心腹家丁快马出城,分成六路奔向不同的方向。 李世民兵进大兴的过程,注定是惊喜多多的。 三月二十六日,替他二哥和三哥承担了三姐怒火的李元吉,带着一身的青紫,黑着小脸与柴绍一起回到了潼关。李世民随即集合兵马,誓师出征。 潼关西大营校场,曾经洒过老王热血的地方,此时战旗,静寂无声。 点将台下,柴绍、李大德、李元吉、桑显和、段雄会同各营将校一字排开站立。 众人对面,自洛阳转战而来的五千河东军与被秦琼和罗士信整编招降的五千府兵肃穆而立,看着高台之上慷慨陈词的李世民。 “王厄于羑yǒu里,赤雀方来。高祖隐于砀山,彤云自起。正所谓兵诛无道!今有昏主嗣位,奸佞当道,每岁行幸,南北巡狩,东西征伐!辽水之东,尸骸蔽野!大河两岸,百姓号哭。世民不才,欲效先贤,伐无道,树纲纪” 台下,李大德极其隐蔽的打了个哈欠,随后瞪了一眼对面同样在打哈欠的赵德柱。 特么的,这造反呢,你严肃点! 这种绉绉的起兵檄,自是不指望这些兵将们能听懂的。实际上李世民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自古凡发动战争,总要有个说辞。也省的日后史官记录起来,找人一问,说你这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是不宣而战,是特么的偷袭啊! 李世民发动这番演讲,目的便是要让人把这番话传播出去。除了告诉天下人咱们这是正义之师外,也是在给那些世家贵族们打招呼。意思就是俺老李家摇旗了,你们要投奔的抓紧时间。 “今日,诸君等并衣冠世胄,乃神鼎灵绎之秋,裂地封侯之始!”随着话音落下,李世民拔出腰间横刀,向天一指,怒喝道:“出兵!” 最后这一句,大伙听懂了。 “杀!” “杀!杀!杀!” 士兵们什么时候喊什么话,那都是提前演练好的。本来定的是一句口号,但李大德觉得,当兵的喊什么都不如喊“杀”有气势。这句话得到了满堂将校的集体认同,便这般沿用了下来。 潼关城内一时间杀气涌动,左近的商贩百姓无不闻者色变。 过不多时,校场内的兵马便出发开动。充当前锋的司马长安高举大旗,首次打出了“唐”字旗号。 各战营渐次跟上,李世民兄弟会同柴绍、段雄组成中军,浩浩荡荡的出了潼关。 原本李大德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 打仗神马的,远没有留在关城泡妞来的舒坦。但一来他也不想错过这最关键的一战,二来,等到这边消息传出去,潼关也就不是能安稳的地方了。 左右躲不过一战,还不如跟着去长安,还能混着个首战的功劳。 现下留在潼关守城的,是从河东赶来的冯立率领的五千募兵。而风陵驿军寨也再次构建起来,由柳昂与张潜各带县兵布防。整个河岸延伸百步,密密麻麻摆满了投石机。 所谓战争,延伸到后面拼的都是后勤底蕴。李世民是打定了注意,说什么也要把隋军挡在潼关外面,好营造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为此,大军出关后第一个目标,便是潼关西面位于华阴县的永丰仓。 一旦关中打起来,各郡县的春耕说不定就白忙活了。提前占据粮仓,绝对比抢地盘来的更实惠。 可刚进华阴境内,李世民就懵了。 就见广通渠下,一千华阴府兵阵列在前,打的却是“唐”字旗号。一名身披半身甲的士跨马而来,隔着老远便抱拳大喊:“华阴令李孝常,愿追随二公子起兵,兴义师,伐无道!” 李世民:“” 李大德:“” 李元吉:“” 柴绍:“你们哥三发什么愣呢!还不快拜见堂叔!” 三人无奈状拱手:“见过堂叔” 好吧,李世民研究了好几天要怎么打的永丰仓,居然是老李的族弟把守的,只能说运气真好。 但接下来这一路,他就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了。 郑县、渭南、新丰,这一路行军过去,不是对方早早的换了“唐”字大旗在等他们,就是仗已经打完了,正有兵马收拾残局。 冯翊孙华、高陵向善志、泾阳丘利一支支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的义军兵马从四面涌来,或自报家门,或纳头便拜。等李世民赶到大兴城东,麾下兵马已极速膨胀到了三万人。 过了最初的震惊与茫然后,大家剩下的就只是麻木了。 充当前锋的司马长安这一路根本就是在参观关中的风土人情,顺带给中军引见各路前来投奔的兵马将校。 而及至大兴城下,待见到城南的场景,便连李大德都竖起了大拇指,连呼牛逼。 因为彼时城南聚集的兵马比他们还多,整整五万大军。甚至在他们抵达之前,都已经和守军干过几场了。 在城头隋军惊恐的注视下,双方在灞桥胜利会师,欢声涌动。 马三宝、何潘仁、李仲、李纲、李神通等将校参军簇拥着一身戎装的李秀宁打马上前,李世民与柴绍、李大德也带着己方将校急忙迎上。 双方相互介绍,言笑晏晏,各自带着激动的神色。许多人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聚会一般,畅笑怡然。 不过等一同来到城南大营,才进帅帐,李秀宁就一手一个,拧住了李老二和李老三的耳朵。 “你们俩好大的胆子!” “嘶姐你这是做神马?快松开!” 李大德吸着凉气瞪起眼珠子,垫着脚去捉她三姐的小手。李世民则是面不改色,只斜脸冲身后刚进门的三姐夫不停的挑动眉毛。 “咳,娘子” “嗯?” 李秀宁杏眼斜瞪过去,柴绍便摸了摸鼻子,一脸严肃道:“你们姐弟许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某去门外看着,莫要使人打扰!” “嗯!劳烦相公了!” 前者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微挑了下黛眉,随即便冷着脸拖着两兄弟大步向前。 “跟某过来!今日,某非替阿爷好好教训你俩不可!胆大如斯,还反了天了!” “噢疼!疼疼疼!卧槽,你快松开!” 李大德这会儿都快挂她姐姐身上了,黑着脸不停叫嚷。也不知道李秀宁一个弱女子,哪来的力气拖着两个大男人行走。 李世民则是咬着牙一语不发,只是挥手对柴绍比划了个和他三弟新学的手势。 本来跟在柴绍身后一起进来的李元吉,这会儿终于开心起来。随即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忙追着姐夫的身影跑出了帅帐。 他三姐这次没理他,可不是因为之前在城内已经揍过的缘故,而是她只长了两只手。若是再来两只,信不信连他姐夫都跑不掉? 门外还在谈笑行进,本来要汇集帅帐议事的众将校眼见柴绍和李元吉转身又出来了,都是不明所以。不待询问,内里已然传来了李大德的痛呼求救声。 “呃呀!” “疼!耳朵要掉了!我数三个数,你给我松开!” “救命啊!谋杀亲弟啦!李成!小虎!大宝!你们快来救我!” “姐,亲姐,我错了!我错了啊” “嘿嘿!” 李元吉小脸一咧,露出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的表情,转身就趴到帐帘上偷看。 而柴绍则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轻咳了一声,正要解释,却见眼前众人一个个突地转身,已是准备开溜了。 尤其被某东家点名那几个,跑的比谁都快,临走时还一脸同情的瞥了李元吉一眼。 这蠢娃,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第227章 再相遇淳风点因果 对大兴城的进攻,并没有随着李世民兄弟的到来而全面展开,反而就此僵持下来。 一方面,李秀宁为避嫌,还想再等等老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劝架的人太多了。 关中不比太原,老李家的姻亲故友一大堆。单是他家与老杨家共同的好亲戚:老萧家和独孤家,在京城就有一大帮子弟留守。 谁还在城里没个铺子产业?没几个穷亲戚朋友了? 一旦战事开启,就以大兴城的规模和双方兵力来说,这仗就小不了。这要是房子被打烂了,田地给踩毁了,赔恐怕是没人赔的。 李秀宁此前主事时,还能以家中男丁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之类的言词搪塞。眼下李世民既到,这事儿就糊弄不过去了。 老李对他们这些亲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总要有个章程吧? 所以都还不等挨了教训的两兄弟召集众将,把正事研究了,自鄠县以及城内赶来的一帮乡老士绅、亲朋故友就把李世民给拖去了另一个帐篷。 嗯,大家都很有眼色的,谁也没去动某杠精,就好像没看见他一般,后者也乐的清闲。 此刻,城南绵延数十里的庞大军营里到处都在忙碌,整修工事、分派粮草辎重等。某杠精顶着一对通红的招风耳无所事事的站在那,多少有些碍眼。 于是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比如去揍李元吉。 这绝不是报复这货偷看他挨揍丑态的事,而是这熊孩子两个月前居然敢离家出走,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自帅帐周边寻了一圈,没见到李元吉的身影。拦路问了几个士兵,有人言说半刻钟前倒是有个十来岁的孩子向辎重营方向去了。 于是李大德叫上了在外面装模作样在帮忙打桩的张小虎和乌大宝,气势汹汹的赶往辎重营。 近十万大军,一天就要消耗近千石粮草,这还不算战时的肉类油水的补充。所以彼时除了自鄠县李家庄运来的军粮,周边还有从司竹园、蓝田、永丰仓方向来的运粮队。 不过眼下大军都还没经过系统整编,旗号杂乱,后勤运作得一塌糊涂。李大德不知道李元吉这小子跑到辎重营想干嘛,但要是去捣乱,那揍他的理由就不用另找了。 几个人沿路穿过三处战营驻地,一路走到辎重营中央都没遇到个士兵阻拦询问,看得某杠精直摇头。 待来到一处用油毡覆盖的木棚下,就看到一个身着皮甲的矮小身影蹲在里面,好像在一个小本本上翻找什么。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大踏步走过去,抬脚就给这货踹了个大马趴。 “呃呀!” 随着惊呼,就听“啪嗒”一声,一个蓝色账本随同一个拂尘被抛了出去,掉落在地。 拂尘? 正要继续补上一脚的某杠精愣在当场,心底浮现出一个不太友好的猜测。 等到被他刚刚踹到腰子上的“小朋友”哼哼唧唧的爬起来,转过身时,果然是李淳风那小牛鼻子。 “无量天尊,贫道嘶,你这厮,有这般打招呼的嘛!” 小道士耐着性子只说了半句,果然就还是因年纪小气的红起了小脸,一副强忍骂街的表情。 他本来好好的在终南山扫地睡觉,前几天好死不死的掐指一算,该下山了,便收拾了小包袱一路去了鄠县,成了李秀宁的后勤参谋。 结果呢,某杠精见了面,一句感谢的话没说,上来就是一脚。 “呃,这个,真不好意思啊,你这个子太矮了,我还以为是我弟弟在这儿” 某杠精打着哈哈,很是殷勤的帮他捡了账本、拂尘,刚拿着帮他打了两下身上的灰尘,就被李淳风翻着白眼给抢了回去。 “对了,你怎么在这儿?还e” 李大德翻了两下手里的账本,随即脸色古怪。 “哼,贫道自是来投军的!” 李淳风又抢了账本回去,先揣进袖子里,随后解释道:“贫道自幼精通天、历算,算学有所小成,三娘子便命贫道司掌后勤粮草。各营辎重数量要全数点清,与帐本所汇一致方可!” “你,数学?” 李大德脸颊抽了抽,似是想笑。 见四下没有外人,他便自来熟的凑过去,手肘怼了小道士一下,贱兮兮道:“以你的水平还用对么,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前者小脸一褶,歪头看向他,扯着嘴角无奈道:“你是不是对贫道有什么误解?贫道虽也研习易学阴阳,但那只是功课,算学才是贫道所长。你说的那般,是江湖骗子才做的事!” “我懂我懂!” 李大德都不听他说完,便敷衍的点头,笑眯眯道:“是不是算一次要折寿,你不愿意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 李淳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压下“你特么才折寿,你全家都折寿”这句话,随即黑着小脸转身,再不理他。 不过某杠精难得见个熟人,还是知晓他来历的,自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肯放过他。打发了张小虎和乌大宝别靠近,便跟在他身后,一路碎碎念个不停。 “张须陀怎么就提前死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和我没关系对吧?” “这事儿要我说都怪李密!上次就没弄死他,难道是传说中的命不该绝?” “皇帝还是按原计划去江都了,嗯,宇化及哥儿俩都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提前被弄死?” 一连几句话,句句都离不开个“死”字,许是犯了小道士的忌讳。 李淳风忽地停住脚,撞了某杠精一个跟头,回头哼道:“此皆是过去之事,又何必耿耿于怀?话说,你既知晓此间因果,眼前便有一事迫在眉睫,为何不办?” “眼前,什么事?喔,你说打长安啊?” 某杠精摆了摆手,却是不在乎道:“有我三姐和二哥在,我操这闲心干嘛!” “你真不知道?” 李淳风皱眉,似乎觉得诧异,难得竟然也有他想差之事。又或者某杠精终于暴露出了他不学无术的本质,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小道士决定给他点儿提示。 “这长安,啊呸!贫道都被你给带偏了!这大兴城守将,可是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想起来什么没?” “阴世师?” 李大德一边说一边挑眉,只觉这名字格外耳熟。 在远处保镖们不解和身前小道士期盼的目光注视下,这货低头沉思半晌,便一跺脚,拍手做恍然状,笑道:“喔,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你还这么开心? 李淳风一脸震惊。 “哈哈,这个阴世师,就是阴妃他爹对不对?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二哥去招降他?也对,他们早晚都是翁婿,说不定现在就看对眼了呢。” “你你先等等!” 李淳风这边使劲揉着额角,表情不断变换,却总也找不到个合适的挂在脸上。 待到某杠精停下话头看他,便鼓着小脸,哭笑不得道:“你这人可真是若说你不知道吧,偏是身具天机,洞悉千年之人。可要说你知道吧,为何记住的总是这般无关紧要之事?” “啊?这还无关紧要?” 某杠精有些不服,扯着脸用下巴点着他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把啥重要的事给漏掉了?” “哎!” 李淳风叹了口气,心说哪里是漏掉了,你特么分明就没想起来。 所以,该如何委婉的告诉他,有人马上就要偷袭鄠县,挖你们老李家祖坟,杀光你们家所有男丁,把所有女眷都发配掖幽庭洗厕所呢? 他决定再给某杠精一些提示。 “这位阴世师,咳,是你说的那般身份不假。但你二哥与他可没什么翁婿之情,甚至还有深仇大恨嗯,你既知晓长安之战,那合该知晓城破后入城兵马都做了什么,又是受了谁的意吧?” “啊?你说的这个e” 李大德抿了抿嘴,抬手拖着下巴,有些无辜道:“度娘,咳,书上没说啊!” “没说?” 李淳风又愣住了。 微张着小嘴懵了半天,才缓了口气,点头道:“也对这种事宣诸纸面是不太好。哎呀,好烦!” 难说他这般提醒某杠精,到底是好意让他堤防,免得这事儿真发生了导致唐军入城后大肆杀戮报复,还是单纯想把这货打发了,别在眼前烦他。 但就像是存在某种禁忌一般,明明一句话的事,他就是说不出口。 不过,就算他这般提示的不够明显,李大德也渐渐听出不对了。稍一结合,大抵也能想明白这小牛鼻子想告诉他什么。 “你不用说了,只和我说个地点和该准备什么就好了!” 旁人未必真在意李淳风的话,李大德却是不敢不听的。 这边话音落下,李淳风便也严肃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道:“鄠县,你家!要派兵防范!” “” 前者愣了一愣,然后说了个“草”字,转身就跑。 哔死这小牛鼻子的,不特么早说。 他可是一早就让冯月娥把侯巧给送去鄠县了。结果搞了半天,那边是个火坑? 第228章 援鄠县无忌初随兵 鄠县在大兴西南六十里的首阳山下,如果李淳风所说之事成立,那阴世师要迂回一个上百里的大圈,才有可能在不惊动唐军的前提下实行偷袭。 换言之,难度太高,且意义不大。 眼下大兴守军与攻城联军成对峙局面,真要这么做了,除了惹毛李秀宁和李世民外,根本就没半点好处。 阴世师好歹也算当世名将,不大可能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还败坏名声的事。 但李淳风的话,听在某杠精耳朵里那可是比度娘的可信度还高的。排除这位老阴同学的脑子突然坏掉的情况,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事儿是别人干的,但老李把账算到了他的头上。 要么是京城留守的那位代王杨侑气不过眼,想报复老李。要么是周边小股隋军自作主张,捅完了娄子之后兜不住,就说是阴世师指使的。 李大德严重怀疑,杨侑禅位给老李后没过两年就挂了,很可能就和这事儿有关。 但不管是谁,这一下却真是打在要害上了。 他这边出了辎重营,急吼吼的找段雄和秦琼凑了一千骑兵,也顾不上和李世民打招呼,就带着人马冲出了南营。 赵德柱率特战队先行,临出营时还撞翻了一辆马车。 “谁啊这是!瞎啊!” 一个约莫十七八年纪的青年挂着两条鼻血自翻倒的马车下爬了出来,捂着鼻子骂街。还不等话音落下,后方马蹄声响,便又是一队骑兵策马奔过。 “站住,你们谁是主哎呀!” 不等他拦下主事的告状,身后倒下的马车却不知被谁又给撞了一下。青年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扎进奔腾的队伍中,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吁特么的滚远点,瞎啊你!” 身前奔过的一匹小白马上,有一黑甲小将回头骂了一句,随即便打马奔远。 后方捂着心口后怕的青年愣了半天,眨了眨眼,待骑兵全数经过,才诧异道:“那小子怎么有点像李家三郎?”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过了好半天,被一起掀进沟里去的亲随才瘸着腿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去扶他的胳膊。 “去去!等你来问,某都被撞死了!” 青年没好气的挥了下袖子,随即取了手帕擦干净鼻血,径直上前走到营门。 他已经想好了,不管刚才出营的是谁,就这德行绝逼是骄兵悍将。等见到李世民,非狠狠的告上一状不可。 “烦请通报李二公子,故人长孙无忌特来投效!” 老李家的名声可不同于一般的反贼,对世家来讲,李渊造反,那就是“重新召开董事会,选新董事长”的信号。所以这段时间,似他这般自己跑来军营投奔的青年俊杰不要太多,守营的士兵都习以为常了。 投军自有投军的流程,两人被带到一处空营里候着,自然有人会根据他们的家世背景和特长给安排工作。 不过长孙无忌除了家世和才华,还比别人多了一样:他是李世民的四舅子。 没过多久,又擦了三回鼻血的长孙无忌就看到李世民自营外小跑着奔来。 “哈哈哈!辅机,真是你!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啊!” “世民!” 长孙无忌也是一脸欣喜,忙不迭的起身。一激动,直接一股鼻血喷了出去。 “” 李世民懵了一下,随即快步过来扶住他的胳膊,惊讶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谁干的?” “嗨,别提了!” 长孙无忌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即就开始大倒苦水。 “某在洛南得了你起兵的消息,便想着要来投效。这一路倒也顺利,并无阻碍。可谁知都到这军营门口了,却被自家人撞翻了马车,差点去见了阎王!二郎,不是做哥哥的教训你,如此骄兵,须要申饬,方使军纪严明啊!” “有这等事?” 李世民自从军以来,接触的不是右骁卫这等精锐禁军,便是李大德手下那些挠痒痒都喊报告的劲旅。哪怕是后来司马长安那批降兵,都被训练的服服帖忒。似长孙无忌说的这般情况,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不过一想到李秀宁此番聚拢整个关中义军,良莠不齐那是肯定的。这种事可大可小,早发现,总比犯下更过分的事再处置要好。 “辅机你说,是何人这般大胆,某这便处置!定将这苗头压下去!” “嗯某想想哈!” 长孙无忌见他这般从善如流,心里也是一阵欣慰,暗道不愧是哥看中的妹夫。 待眯着眼睛回想了半天,便描述道:“这些人都骑着战马,俱是骑兵。当先撞翻某马车的那些,全身黑衣黑甲好像还佩有面具?后面又跟上一批,衣甲就杂乱许多了。有个骑白马的小将,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嗯,属他最嚣张,还敢骂我!” 这边话音落下,等了半天,却见李世民一脸古怪,始终也没说话。 长孙无忌有些诧异,皱眉道:“怎么?某描述的不够具体?这些人约有千骑,刚刚出营往南去了。或者你去问问,最近有无调派军令?” “咳,不用了,某已知晓是何人了,只是吧” 前者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正想说编个什么理由替他弟弟解释,随即又顿住。 “辅机,你是说三郎带了一千骑兵出营,往南去了?” “啊,是那小子真是李三郎?” 长孙无忌茫然点头,就见他妹夫忽的变了脸色,语气急促道:“他们走的很急?连马车都来不及避让,甚至三郎还骂了你?” “呃你这么一说,某倒想起来了,那些人看起来是挺急切” “遭了,定是出事了!” 不等他话音落下,李世民已是转身就跑。 某杠精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能让这货急到都来不及通知他就带兵亲往的,绝对不是小事。 况且一千骑兵啊! 眼下除了大兴城内的隋军,哪个势力能轻易拿出一千骑兵来? 就他手里这点战马,他三姐不知攒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凑了个整,还不等拉出来溜溜,就被他弟弟一次性全给带走了。 这要是给祸祸没了,他估计得心疼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见李世民这个表现,长孙无忌哪里还不知道出事了?便再也顾不上告状的事,急忙跟在他身后奔走。 过不多时,各营将校就小跑着奔向帅帐。略一点卯,除了李大德,果然还少了段雄、秦琼以及罗士信三人。 “三郎走时,可有与你们其中谁交代过什么?” 上首的李秀宁黛眉紧皱,不时扫过长孙无忌的鼻孔。其余众将都是一脸茫然,相互对视。 他们连李大德出营都不知道,更遑论是留话了。 “切,这李玄霸,没的又惹事” 以将帅自居过来凑热闹的李元吉轻声嘟囔了一句,刚一抬头,忽又反应过来跟前的是他三姐而不是他大哥,便连忙缩了脖子,躲去柴绍的身后。 “劳驾,可否为贫道让个位置?” 便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某个魁梧的汉子皱眉侧过身,便见后面一个套了半身皮甲的小道士搭着拂尘走了出来,先给李秀宁打了个稽首,才慢吞吞的言到:“三将军走前,贫道倒在左右。听他与手下交代,似是恐隋军对鄠县不利,特要回防。” “鄠县?” 李世民扭头看向李秀宁,后者微张了张嘴,下意识道:“这姨娘与五郎还有观音婢都在庄内!” 纳尼? 长孙无忌一听自家妹子可能有危险,差点没晕过去。李世民也是当场就炸了毛,开口就要点齐兵马,杀奔过去。 “二郎!” 李秀宁却是抬手抓住了他,皱眉道:“此间还需你我主持大局!三郎既已过去,再派一员偏将带兵支援便是!你是主将,须知事有轻重!” “可是” “让某去!” 不等李世民说什么,长孙无忌已是转过身来,一揖到底,沉声道:“三娘子所言极是,此间绝离不了二郎坐镇!没准守军打的便是调虎离山的主意!还请二郎许某一营兵马,无忌便是拼的性命不要,也定保鄠县乡亲无恙!” “也罢!” 对于长孙无忌,李世民还是很放心的。当即便转身,对下首的司马长安道:“长安,你即刻点五千兵马出营,与辅机一道前往鄠县。一应安排,皆由辅机决断!” “喏!” 司马长安抱拳出列,又对长孙无忌示意,后者便对李世民与李秀宁各施一礼,转身擦着鼻血,大步出营。 第229章 敌我峙外将疑养寇 长安之战不等真正打响,消息就已然传到了洛阳。 这本是应有之理。 自李世民在潼关一番演讲,这事儿就注定要被宣扬出去。无论是小道消息还是官方情报,总会存在一些有心人,想办法把消息往东传递。 这一下,轩然而起的波有点大。 为打野而丢了塔的屈突通,才在金堤关被宋金刚削了一鼻子灰,得到消息后也顾不上找场子了,气急败坏的就往回赶。 京城可不比洛阳,阴世师手下连同大兴守备禁军在内,一共也就不到三万的兵力。而托他的福,周边县府因为他和卫玄一连两次调兵,现在连个整数都凑不出了。 洛阳离了他屈突通还有王世充、段达、沈光、王辩等等,可关中没了他,就真没啥高个子的了。 越往杨侗也知事态紧急,都顾不上他们这边兵力也紧张,又把洛阳城的禁卫调了五千给卫玄,命他出函谷关与屈突通水陆并进,一道回援关中。 所以说,作为一个留守亲王,他还是合格的。 只是这样一来,却有人不乐意了,比如王世充。 小王同学心想着,泥马的哥们儿自北上以来,从头到尾还没人说给咱补充过兵力呢。好家伙,这打胜仗的不说奖励,那几个败军之将却总能捞到好处,这公平咩? 于是这边卫玄率七千兵马才刚出函谷,另一边追着瓦岗军乱砍的江淮新军就停下不动弹了。 王世充说了,连番大战,他手下儿郎死伤惨重,眼下人手不够,打不动了。 很合理,没毛病! “哎!” 紫微城思殿,杨侗看着王世充快马送回的奏表,小脸满是苦闷。 “众位爱卿都说说,可还有为王卿增兵之法?” 小杨与他爷爷杨广一般,也是凡事都会找人来商量。不同的只是后者一般都是做做样子,或者钓鱼,而前者是真心希望有人能给他出主意。 段达与王世充不在,被老杨点名留下帮忙的便只有太府卿元都、代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还再加上一个自己过来混脸熟的卢楚。 以前裴矩等人在时,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们说话。眼下有机会说了,却竟是些烂摊子的事。 元都黑着脸,觉得这是姓王的就是在坐地起价,不能惯着。 但这话却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毕竟眼下整个洛阳的战事都是人家在统筹。要知道他敢在背后打小报告,一准会给他穿小鞋。 已然年过半百的韦津在一旁拢着袖子眯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之前就是民部尚书,后来为了给樊子盖挪地方,被老杨迁为中书侍郎。眼下樊子盖死了,就又给他按在了民部尚书的位置上,还加了个“代”字,搞得格外闹心。 所以这位老臣眼下根本就是在混日子,反正交代给他的活他就凑合着干,没交代的,权当是看不见。 眼见这一个两个的表情各异,都揣着自己的心思,相对还算单纯的皇甫无逸便抬脚上前,准备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 他没那么多的个人情感倾向,只觉得王世充的要求并无不合理之处。谁家打仗不死人了?死人了可不就得补充? 可不等他说话,站位最末的卢楚却是小跑着超过了他,笑眯眯的拱手道:“回禀殿下,臣下倒有个法子!” “嗯?” 众人的目光尽皆看向这位跑去函谷关溜达一圈儿,又跑回来的右司郎。皇甫无逸想了想,刚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 只要有人给出主意,他倒不在意风不风头的。 小卢同学巴巴的赶着回来,非要留在杨侗身前,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露脸。在他看来,难得一群阁老大员都不在,此时不巴结上位,什么时候巴结? “卢卿有何良策,不妨明言!”杨侗抬了抬手臂。 “殿下,各位,” 卢楚清了清嗓子,有些严肃道:“自古两军作战,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今岁几次大战,先有杨太仆一万府兵渐成十万大军,又有瓦岗与河北联军愈剿愈盛,何也?盖因二者皆收降溃兵,化为己用!眼下既然王使君上奏兵力不足,殿下不妨下一诏令,准他效仿太仆,收拢降兵” “不可!” 不等他说完,元都已是愤声打断。 “酸儒之见!” 后者怒指卢楚,瞪着眼睛气咻咻道:“此举,岂不给那王世充养寇自重之机!便是太仆,也因麾下兵马过甚而遭陛下猜忌,你这” “慎言!” 上首的杨侗敲了敲桌面,没好气的瞥过元都,意有所指道:“圣人断无猜忌杨太仆之意!带他幸江都,那是念他年事已高,不忍他战阵辛劳,尔等莫要胡乱猜测!” “呃,喏!是臣下孟浪了!” 反应过来的元都心下一凛,再不敢多言。 而杨侗沉吟了一翻,也有了计较,便商量似的询道:“不如就依卢卿所言,准王卿招降兵自用,但要加个限制,不能超过两万之数。另外,皇甫将军,寡人再许你一万禁军,随同驰援王卿。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便齐齐拱手应喏,事儿也就算定了下来。 干活的自去干活,而此番总算进言成功的卢楚也心下得意,只觉青云就在眼前。却不知今日这个小插曲,未来会给大伙带来多大的麻烦。 而在另一边,随着王世充和屈突通的偃旗息鼓,几股义军势力之间的关系却又陡然紧张了起来。 人总是这样,在有外部压力作用时看不出有一丝裂痕。一旦压力消失,各种不忿就都冒出来了。 首先不爽的,是与瓦岗军结盟的孟海公。 他加入这个所谓的河南道讨隋联盟,跟着大伙和王世充死磕,也是源于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但这会儿他可不这么说了。 老孟言说,他带队伍北上乃是受李密那篇檄感召,又见河北军连败隋军,占据偃师,这才来投效结盟。 结果刚过来,李密被你们瓦岗给赶走了,而你们自己又打不过王世充,就知道拿我们这些外人当炮灰。是不是该给大伙一个说法? 有一个开头的,其他一些小势力如郝孝德及后赶来的黎阳李相、洹水张升等便纷纷附和。言说老孟这话可是说到大家心坎上了,这事儿要不给个说法,咱们干脆就一拍两散吧! 要说之前兵败,本来就是因为他们先中了段达的计策,被人家牵着鼻子赶进了包围圈。但这会儿却不是讲理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是在和翟让要好处呢。 问题是,他们吃了亏,瓦岗军也没占到便宜,哪来的好处给他们? 翟让此前觉得,成为一方豪强乃至霸主应该是件很吊的事。但现在看来,却是太过劳心劳力了。尤其是手下这帮人不说先给他出个主意,自己却又分成两派吵了起来。 以翟宽为首的“称帝派”在得到魏刀儿称帝的消息后,早就羡慕的抓狂了,什么事都要往称帝上扯。这次也不例外,非说只要老翟登基当了皇帝,给他们封了官就好了。 当然还有不少的理智派,比如徐世勣、老程、樊虎等,觉得眼下瓦岗寨的地盘连半个郡都没有,称帝就是找死。当务之急是要重整兵马坚守偃师,同时让李密回来和王世充死磕。 可还不等两边说服对方,便又有新的消息自虎牢关外传来,把众人惊了个呆。 宋金刚联合清河赵君德攻陷黎阳仓,永安周法明携梁郡彭城封地向李密请降。被赶到淮阳的徐圆朗联合淮阳郡太守赵佗起义,也宣称归李密领导。 甚至于新鲜出炉的魏帝魏刀儿还给李密下了道“圣旨”,封了他一个河南道行军大司马,命他东进去和窦建德抢山东的地盘。 一时之间,李密突然就成了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香饽饽。 所以,眼下人家手里占据半个荥阳,再加上梁郡、淮阳和彭城,地盘都快赶上巅峰时期的瓦岗寨了,凭啥还听你指挥? “大不了,某将这盟主还给他!咱们自回瓦岗快活去!” 翟让实在厌烦了这种劳心的事,显得有些自暴自弃。而手下众将一听此言,全都懵了。 去泥大爷吧,合着你以为大伙喜欢跟你当土匪是吧? 第230章 生死间后人未可知 无论是名义上的檄讨逆,还是实际上的君臣相谋,往往都预示着大战将启。 但眼下洛阳之战进行到这种状态,尸骨盈野,残垣遍地,也让双方都有些难以为继了。之所以还不停战,是因为谁也没法开口言和。 没办法,大隋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反贼存在。没有老杨点头,隋军便是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得硬着头皮和义军干。 不过无论王世充还是杨侗,都很清楚眼下李密在荥阳打下这么大一块纵深,已经不是短时间内能消灭得了的了。 好在回洛仓未失,隋军还能坚持下去。可对方手握兴洛仓,同样也不缺粮。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吃亏的反而是他们。 毕竟掌握纵深的李密可以屯田种地,而他们却不能。眼下河洛到处都是乱军,不等粮食长出来就会被毁掉。 洛阳的留守朝廷此刻还不知道瓦岗与李密之间紧张的关系,只讨论说想要摆脱这种困境,便得如李密一般拥有一块相对安稳的大后方才行。 除却河北与山东两个方位,他们还有两个选择: 要么,立刻弄死卢明月,夺回万安山,进而收复襄城、颍川,打通与江南的联系。要么,就指望屈突通与卫玄击败老李,联合关中与山西两道之力为洛阳输血。 好在这两者眼下都还根基不稳,不像李密那么难对付。但无论如何,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 四月三日,就在李渊磨磨蹭蹭的出了晋阳城,抵达西河境内时,战斗率先在风陵驿打响。 按说这会儿的黄河河面宽的很,要是屈突通避开河岸,就老老实实的在中间穿行,谁也拿他没办法。 开始的时候,他还真就是这么干的。 当遮天蔽日的楼船纵队在风陵驿南面径直往西时,岸上的柳昂和张潜只能干瞪眼。 但可惜,一过河东,黄西就往北拐了个弯。船队想要进入关中回到大兴,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在渭水与大河交汇处排队。 唐军能让他老老实实的进来吗?必然是不能的! 船队一过潼关,才转过河口,就被黄河上游顺水而来的一排排尖锐原木给怼了个正着。 此时正值黄河汛期,上游而下的水流比海上的风浪都大。那一排排一尺粗细的原木带着惯性怼过来,劲道堪比投石机。当场就有几个楼船被捅成了筛子,失去操控,被水流推到了潼关城下。 守关的冯立还是很客气的,见状便叼着个肉夹馍自城垛后面出现,笑眯眯的询问大家伙要不要投降。 船上的隋军好歹都是屈突通的嫡系,闻言就弯弓搭箭射了他一脸。 于是冯立便翻着白眼转身,换上了一群端着油布火弩的士兵招呼他们。 一连三艘大船折在关城之下冒烟,眼见这渡河行动陷入了死循环。好不容易有战船闯过上游木排袭击,还不等进入渭水,就被河岸一字排开的投石机给揍到搁浅。 毕竟黄河够宽,但渭水却不是。 屈突通算看明白了,不把堵在上游放木头的人捉住,这河他就别想过。 在损失了五百士兵后,他便干脆利落的调转船头,向河东攻去。 冷兵器时代,无论是关隘还是渡口,战略意义都是固定的。 黄河中下游的水面一共就那么几处相对平缓的地带,其他河道那风浪,连停船都做不到,更何况是进攻了。 所以无论是以前的宇述,还是现在的屈突通,都没的选。哪怕面对的河岸远超百里,也只能怼着风陵驿猛揍。 不过和宇述不同,现在是风陵驿的守军在揍他。 柳昂与张潜虽说没啥带兵打仗的经验,但如何防御,却是李大德一早就规划好了的。 某黑心东家言说,射程之内,遍地真理。 此刻沿河岸向内里纵深的百步范围内,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种投石机。而军寨原本的木墙,也被中条山下来的后勤大队硬生生以夯土给扩到了近两丈宽。上面还摆着张潜自芮城城头卸下来的床弩。 只一轮齐射,打头的两艘楼船就被砸懵在原地,开始咕咚咚的喝水。 屈突通很想还击,实际上他船上也有投石机。但一个很尴尬的现实就是,石弹在之前打金堤关的时候给用干净了。 “就这么打!看见了没!主公说的没错,射程之内遍地真理!只要石砲不停下,他们就上不来!”原本还无比忐忑的张潜这会儿可是扬眉吐气了,在营内大呼小叫。 柳昂却是没他这么乐观,同样因为身份的差距也懒得搭理他。一见战术有效,便忙不迭的催促士兵去搬更多的“炮弹”来。 什么石块、木桩、油桶,但凡是能丢的,统统都成了抛射物。尤其是那些被点着的火油桶,数量最少,却是令屈突通最头疼的东西。只要一沾上船,立刻就是冲天火焰,救都没法救。 于是乎,本来火急火燎赶回来的隋军,此刻就只能尴尬的飘在河面上。既没法西进,又靠不了北面。 不过就在风陵驿两军陷入相峙局面时,大兴城的战事却突然出现了变故,进入了白热化。 时间回到两日前。 长孙无忌与司马长安调兵出营后不久,李世民便宣布全军开始攻城。 一方面,他既已到达,总要做出个姿态来,告诉代王杨侑和阴世师,他不是来旅游的。 另一方面,在与李秀宁和柴绍商议过后,也觉得这样应该能吸引城内视线,为鄠县那边分担些压力。 不过有一帮子劝架的人在,刚开始的战斗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李秀宁甚至下令攻城部队禁止使用火箭、投石机等会损坏建筑的器械。便只是两边的弓箭手在对射,士兵们推着云梯车在城下顶着箭雨来回转悠。 大家能这么淡定的有来有往,大抵也是因为鄠县发生的事还没传回来。 六十多里的路程,李大德带兵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一过了丰水河,不用自家的保镖团带路,他也知道该往哪走了。 不是他有记忆,而是因为李家庄在冒烟。 “骑术好的,先行入村!不要恋战,救人为主!” 随着李大德一声大喝,已然心头火起的李成、赵德柱等人便狠狠的抽了胯下战马一鞭子,呼喝着当先狂奔。 和某东家在后方的张小虎和乌大宝正要跟上,忽地想到什么,又放慢马速。 “不用管我!快去!” 某杠精知道这俩人是为了留下保护他,毕竟他的骑术始终停留在“科目二”上。但这会儿却不是讲究的时候,便瞪着眼睛大喝。 要知道,李家庄可不仅有李氏的家眷,他保镖团的父母兄弟也俱都在此。哪怕是为了他们,李大德都不能再有顾忌。 不过因为他这语气过于急切了,其他人还以为他担心家人安危。不止张小虎,便连秦琼与段雄等人也都立刻加快了马速,狂奔向前。 一转眼,某杠精身边就剩下不到百骑。 “我特么驾!” 李大德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又不好喊他们回来,便使劲踢了一脚小白马的屁股,同时心里暗骂李淳风,这么大的事不特么早说。 当然了,这事以开始就像李淳风说的那般,他以为某杠精啥都知道,却没想过一千四百年后的人关注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即便眼下,也是如此。 比如当某杠精姗姗来迟,终于奔进庄里,看到秦琼等人在前方喊杀交战,而李成却吆喝着侦查队的十几个人去一处冒烟的建筑里救火时,过去就是一脚。 “你特么的,眼睛瞎了吗!没看见那边在打仗?还救特么什么火!先去救人!” “啊?” 李成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的前者很是恼火,便又是一脚过去,差点踹他脸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可是” 李成还待说什么,眼见某杠精已然举起了马鞭,作势欲抽,便急忙丢了水桶,转身就跑。随同而来的士兵见状,也都纷纷寻回战马,向交战的方向冲去。 “切!一点也不专业!” 李大德黑着脸自马上转身,皱眉看着前方的态势。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着火的祠堂里摆满了写着“李”字的小牌牌。有个叫李虎的,气的都掉了。 第231章 血冲高门正值千钧一发 李大德猜的没错,此番杀进鄠县李家庄的的确不是阴世师麾下的左翊卫兵马,甚至于连府兵都不算。 前方巷口且战且退的身影人群,乃是隶属于京兆府的县乡捕吏,也就是传说中的“不良人”。带队的,是京兆府丞骨仪。 这是受了谁的意,不问可知。后者能以一个天竺人的身份稳坐京兆府丞,靠的是连卫玄、屈突通都不甩的耿直脾气,可不是阴世师这种更次一级的人能指挥得动的。 这大抵也是老李后来虽判了阴世师夷三族,却又留下他一对儿女的原因。 不过眼下,某杠精并不清楚对面这群人的底细来历,只觉得这帮人过于无赖难缠外加不要个碧莲。 军队有军队的战法,捕吏有捕吏的手段。 要知道像这种乡间街头,并不是骑兵擅长的战斗地形,却是这帮常年缉盗捉匪的不良人最常接触的主场所在。 所以这边罗士信策马举枪,嗷嗷叫着冲到近前,都不等大杀四方,就被十几包石灰炉灰之类的扬了个通透,连同战马一起摔进沟里。 讲真,他上阵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翻车翻的这么惨烈。 后方段雄等人见状急忙换上劲弩,朝对面一阵攒射。可要论起玩弩,这次却又遇上对手了。 捕吏作为最低一级的官方武装,像盔甲长枪这类装备是别想了。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除了横刀皮盾,便是手弩。 结果这边一轮齐射过去,除了一个跑的慢的倒霉蛋外,其余人便如耗子一般眨眼就钻到了屋后巷口,随即一连串的羽箭就从各个方向射了出来。 这种巷战无死角交替射击的方式,人家比正规军玩的都溜。 “卧槽!” 眼见打了半天,动静不小,己方却只推进不到百米,还有好些个受伤的。李大德顿时怒了,捏着小白马的耳朵上前骂街。 “一群蠢货!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你们以前就是这么打仗的?谁特么教你们的!” “三将军” 段雄转过身来,欲言又止。秦琼把不断骂街的罗士信给抢了回来,交代两个士兵去就近的房子里寻菜油给他洗眼睛,自己便跑回到李大德身边低声解释起来。 有些话段雄不好点明,他却没有顾忌。 倒不是没有应对之策,这要是和敌军打巷战,对方敢往房子里钻,他们早就点了火把丢进去烧王八了。可眼下众人面对的土地、房屋,都是老李家的财产。李老三就在后头看着呢,谁敢烧? “去泥大爷的,是人命重要还是破房子重要?” 喷了秦琼一脸吐沫星子,某杠精打马上前,怒喝道:“段志玄!你安排五百人分做十队,快速肃清街道残敌!不要理会躲进房子里的人!骑兵只管冲锋!” “秦叔宝,剩下的五百人你自己看着分!挨家挨户给老子搜!我不管他们是躲在房顶上还是藏在地窖里!也不管你是烧房子还是熏王八,总之,给老子弄死他们!” “喏!” 得到命令的众人齐声大喝。段雄这边快速的喊了几个名字,很快,原本就隶属于右骁卫的兵将们便快速分队,沿着各个街道冲杀了过去。 骑兵一旦起了速度,弩箭也就很难再射得准了。 而这些捕吏一旦被分割在一栋栋民房宅院里,等待的便是结成阵势的士兵长枪步槊的招呼。 这边众人开始分散,李成也安排侦察队和特战队的士兵去帮忙。尤其张小虎他们几个,这边才刚吩咐完,就迫不及待的带队去烧童年小伙伴家里的房子去了。 眼见推进速度陡然快了起来,不少被堵在家里的庄户百姓获救,李大德才算松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到外面有庄户百姓的尸体,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哗啦!” 身后一阵脆响,那处着火的木屋塌掉了半边,砸翻了内里一堆小木牌。 “靠,吓老子一跳!” 某杠精抚了抚怦怦跳的胸口,吐了口吐沫,随即就听到了段雄在右前方远远的高呼声。 好似寻到冯月娥她们了。 “快,跟我走!” 李大德狠狠一扯小白马的缰绳,招呼几个陪他留在原地的士兵,急忙向喊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另一边,段雄带队冲过一处街道,便看到前方正遭受一群捕吏重点围攻的小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冯月娥的呼喝声。 李大德后悔派第二小队送侯巧来鄠县,以致落到这种危险境地。却不知幸好是冯月娥她们在这儿,才能让暗哨及时预警,带着一群家眷村民与敌人玩起了躲猫猫。 否则的话,这会儿他们家老五的人头已经被挂到旗杆上了。 这也是为啥某黑心东家没在外面见到庄户百姓的尸体的缘故。庄上的青壮子弟,现下大多都在李秀宁的亲兵营里蹲着,剩余的也大都在这边。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骨仪派人去烧了老李家的祖宗祠堂,按捺不住的李智云就爬上墙头骂街,彻底暴露了大家的所在。 这会儿围攻小院的,至少有数百人。发了狠的骨仪命令火攻,搞的里里外外全都灰头土脸的。 “顶住!把大门顶住!” 十几个满脸鲜血的庄户汉子死死的堵着院门,周围墙下,也到处都是手持横刀、农具的庄户向外拍打爬墙的捕吏。 院内堂屋和几处厢房都已然起火,万姨娘、长孙无垢连同侯巧在内的一群女眷便簇拥着站在院子里,被一群手持农具的妇人围着。 前者的眼神随着手持弓箭跑来跑去的李智云来回移动,脸上挂着焦急。而后两人则是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护卫在这边的第二小队自然是防卫的主力。 冯月娥已然搞了一身的血,哪里出现缺口便扑向哪里。几个女兵冒着羽箭站在起火的厢房上监视捕吏的动向,防止对方拆墙。 “队长,北面” 一声呼喊还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冯月娥扭头看时,就见一名女兵捂着喷血的脖颈自房顶摔倒,“砰”的一声落在地面。 “呀!” 周围一阵惊呼,许多妇女都不忍的别过头去。 冯月娥愣了一瞬,随即便快步跑向房檐边的梯子。 “队长,俺去!” 一名女兵斜刺里把她撞开,攀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墙外几个方向不断有羽箭射出,擦着她的脖颈飞过,看得人眼晕。 “谁去寻个盾牌来” 冯月娥看的一脸揪心,不等说完,就被上方的呼喊声打断。 “队长!破门锤” 一支羽箭自东面墙外射来,转眼没入这名女兵的腰侧。后者随即扑倒在房顶,手里的横刀掉落下来。于此同时,院门处也传来一声巨响,几个堵门的汉子一个不防就被震了回来。 “跟俺来!” 冯月娥拔出腰间仪刀,召集剩余的队员奔向院门。 后方人群中的侯巧愣了一瞬,却是忽地出走人群,自那名牺牲的女兵身上寻了一翻,拔出一把匕首来。 “才人!” 几个随同一起的宫女发出惊呼,长孙无垢和万姨娘都不解的看过去。却见前者强自定神,握着匕首道:“不能被他们抓住!” “” 几个女人都是呼吸一滞。万姨娘眉头紧皱,长孙无垢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也跑了出来,捡起那边掉落檐下的那把横刀,与她并肩站立。 “咚!” “咚!” 大门外不断响起撞击声,堵门的汉子被震开,又扑回去,又被震开。 几个侦察队的女兵爬上院墙向外射箭,很快就被外面的捕吏给打了下来。没过多久,随着“跨啦”一声脆响,门闩被撞断,大门被哄然顶开。 “杀!” 冯月娥怒喝一声,举刀就扑了过去。周围剩余的队员连同庄户们一声呐喊,各种农具横刀劈头盖脸的就向门口一顿乱砸。 眼下双方纠缠在一起,没了相峙距离,弩箭没法用,反倒还一时被他们占了上风。几个往里冲的铺吏一个照面就被打懵了。 便在这时,北面连成一片的马蹄声渐次响起,隐隐传来段雄那焦急的喊声。 “月娥,是你吗月娥?” “月娥,你在哪儿呢?” “俺滴月娥呀” “姓段的破音!!” 冯月娥满是鲜血的手掌掐着一个捕吏的脖子往外推,手中议刀连连刺出,已然是尖叫起来:“你再不过来,老娘就要挂啦!” “在那边!快!” 随着段雄呼喝,马蹄声由远及近,快速密集了起来。 “是骑兵!” 院外的捕吏惊诧莫名,不等反应,一队骑兵已然出现在面前。 为首一个银甲青年手持马槊,红着脸狂奔上前,连停都不停,就连人带马一头撞进了前方的人群里,疯了一般的连削带打。 几十名捕吏顿时被一冲而散,余者见机不妙,便在一个黑脸汉子的带领下跑路。 “穷寇莫追!先救人!派人通知三将军!” 跳下战马的段雄一边喊着,一边上前一槊挑开冯月娥身前的捕吏,踏步上前。 “月娥,你没事吧?” 彼时后者正垂手丢了刀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闻言便没好气道:“闭嘴!月娥也是你叫哎呀!” 话还没说完,却见这货丢了马槊扑来,一把把她给抱在怀里上下其手,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你受伤了?叫某看看,伤哪了” 第232章 力夺群雄方知传言不虚 李家庄本也不大,建筑范围前后不过二余里。众人所在的小院其实是李神通的外宅,距离本家祖宅直线有数百步,隔着两条街,已然快到村口了。 眼见各个胡同街道内都有骑兵在警戒搜寻,还有不少向这边聚集的,原本要向东撤离的骨仪便带着剩余的捕吏抄后绕了个圈,想要退往西面的宜寿宫。 他手里握有代王调兵的诏书,届时调动行宫守卫杀个回马枪,未必就不能干掉这伙骑兵。 不过才转过前面的巷口,便听马蹄声又起。隔着一处石屋拐角便见自北面出现几骑。一剑眉星目的黑甲少年奔在最前,脸上挂着焦急,依稀能在眉眼间瞧出些老李的模样。 “这便是那李世民?” 骨仪只愣了一瞬,便急忙拉过身旁一名高大魁梧的捕头,指着外面道:“此獠便是贼首!尔等在此伏击,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擒下他!此等功劳,足够尔封妻荫子!” “喏!” 被他拉过的汉子只犹豫了一瞬,便被所谓封妻荫子的许愿给冲昏了头,拍了几个人的肩膀,换上副杀气狰狞的面孔快步上前,爬上巷口的房顶。 此时,不知为何流了鼻血,脸也肿起来的段雄,正与手下护着万姨娘等人离开着火的小院。周边越来越多的骑兵向这边聚集,刚拐过巷口,迎面就看到了奔马前来的李大德。 “二嫂可安好?大家都还好吗?” 后者远远的大呼,又抽了小白马一鞭子。 “那是三郎?” “三弟,是三弟来了!” 女眷们面对杀气凛冽的铁甲士兵,即便知道都是自己人,也难保心中忐忑。此刻见到正经姓李的,万姨娘与长孙无垢都是面露喜色,下意识就要上前。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大喝,十丈外一处巷口屋顶之上突然扑下一道魁梧身影,手持铁链向李大德套去。同时巷口与墙后各有几个捕吏持弩射向他身后的士兵,还有人挥刀上前,砍向小马白的前腿。 “小心!” “保护东家!”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段雄只来得及喊了一嗓子,身旁的冯月娥与几个侦查兵已是挥刀蹿了出去。 但毕竟发生的太过突然,远水难解口渴。 便是跟在李大德身后的几名士兵,也只是下意识的勒住战马,躲避羽箭。再回头时,便眼睁睁的看着那名捕吏扑到近前。 讲真,这算是李大德遇到的第一次针对他的刺杀事件。但要说被人偷袭,这却是第二次。 大部分人都是脑子快过手脚,一旦大脑懵逼,便会无措。但还有一部分人,手脚自有主张。 说时迟,那时快。某杠精眼角余光只瞄到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砸落下来,正眼看到的却是自巷口奔出来要砍小白那货。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抬手抓过斜上方那坨黑影,狠狠的向前方一抡。 “砰!” 刚奔至小白马前方的捕吏都不等挥刀,就被抡过来的同伴一脚抽在脸上,带着一声惨呼和十几颗白牙向后飞出,半路时脖子就已然折成了直角。 而与此同时,刚抽飞了身前之人的李大德都不等喘口气,一抬头又看到斜对过巷口的围墙后面有人抱着把手弩瞄准他。便惊得“卧槽”一声,抡起手头的东西往那边砸。 待到此时,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拎着的其实是条汉子。 自房顶飞身扑下的捕头只觉自己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大力扯过,天旋地转之下又飞了出去。不待反应,便狠狠的撞在了砖墙之上。 “咵啦!” 藏于巷口深处骨仪都还没准备好接应,就看到他手下最猛的铺头像是被火车撞到一般倒飞回来,砸塌了巷口的围墙,与墙后的捕吏一起被埋在瓦砾之中飙血。 一个照面,袭击之人尽殁,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到。 “嘶!三,三将军这力气” 段雄被惊的张大了嘴巴,鼻血流进嘴里而不自知。 之前听张小虎他们说某黑心东家力比霸王,还以为是吹牛逼的。 其他士兵更是恨不能把眼珠子都掉出来,呆愣愣的站在那,好半天都没反应。 除了原本就见怪不怪的冯月娥等人。 她们跟随李大德的时间最久,类似的场景见得多了。 传言虚不受补的某杠精自身的力气并没有多大,举夜壶都嫌累,却总能在无意间拿起旁人拿不动的东西。 打个比方说,掰手腕他比不过张小虎,但如果在两人掰手腕时扔条蛇过去,他能在一瞬间把张小虎单手给举起来。 所以尽管某杠精一再强调他就是个弱鸡,一定要保护好他,但信他这话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东家!你没事吧!” 待到冯月娥带人冲到近前,李大德才靠着小白马的“自动驾驶”停了下来,同时看着斜对面正喷血的垮塌围墙一哆嗦。 “卧槽,那是个人啊!” “将军!” “保护三将军!” 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骑兵才堪堪上前,把他挡在身后,同时呼喝着逼近巷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别说是当事人反映不过来,便是巷内的骨仪也一脸懵逼。随后,就被冲到巷外的冯月娥等人瞧见。 “他们在这儿!” “上!别让这厮跑了!” “老娘要活剐了他们!” 侦察队自从成立,除了中条山那次伏击司马长安,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伤亡。几个女兵一看见巷子里那黑皮阿三,当即就红了眼睛。 “撤!” 见机会已失,骨仪不敢恋战,急忙带着剩余的人转身跑路。而后方,李大德却是叫住了欲追的众人。 “冯大姐,算了!” “东家,可是就这么放他们走么?” 一个半身染血的女兵一脸愤愤,还待说时,却见某东家冷哼一声,揪着小白马的鬃毛撇嘴道:“走?哥先让他十分钟,走得掉就算我输!”说着,便转身高喊:“段志玄!咦?段志玄呢?刚才还听他嚷嚷” 正说着,一个“猪头”已是打马跑来,吸着鼻血抱拳道:“末将在!” “卧槽!你怎么” 李大德瞧着他那脸上黑紫色的巴掌印,登时目瞪口呆,下意识就来了一句:“这谁打的?” “没那啥,末将刚刚不小心,撞,撞墙上了!” 段雄微瞥了一眼假装看天的冯月娥,便急忙转移话题道:“不知三将军有何吩咐!” “唔,撞墙” 某杠精嘟囔了一声,见他不想解释,也懒得再问,便指着正往东面奔逃的骨仪等人哼道:“集合兵马,给我揍他娘的!做完了恶就想跑?想的美!” “喏!” 段雄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却又被他拉住。 “不急!” 某杠精一边打马上前,一边挥手道:“你慢慢来,等他们出村了再追!说了让他十分钟,就十分钟!” “呃喏!” 段雄拱了拱手,正想问这十分钟到底是多久,为毛还给他们逃跑的机会。接着像是脑中灵光一闪一般,忽地反应过来。 庄上这地形不利骑兵作战,是这帮捕吏的主场。可要是出了村那就不一样了。没了各种建筑的遮蔽掩护,这群两条腿的家伙还不由着他们摆弄? 所以这十分钟,指的就是骑兵一个起速的时间吧? “不愧是翻手间就连下函谷关潼关的男人啊!心果然是黑的!” 段雄看着某黑心东家的背影,一脸的高山仰止。 无论是李大德,亦或是逃出李家庄的骨仪,都还不曾想过这十分钟意味着什么。 此时,前者已是来到一众女眷前方,急忙滚鞍下马,疾步上前行礼。 “大德救护来迟!让嫂子受惊了!” “呃,三郎你” 一旁的侯巧等俱都侧身避开他这一礼,而彼时正搀扶着万姨娘的长孙无垢却是微张着小嘴,有些无措。 她想提醒某杠精,你爹的小老婆就站在这呢,可没先给我行礼的规矩。可一时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他们几兄弟与万姨娘的关系一般,所以,这货会不会是故意的? 正纠结着,却听旁边一声惊呼。一个大概和李元吉同岁,身着胡服的少年抬起手中短弓,指着李大德道:“你你,你是老三?你不是死了吗?” “卧槽!” 李大德斜眼看去,当即就哔了他大哥,黑着脸骂道:“这谁家熊孩子,怎么说话呢!你才死了呢!” “集弘!怎么和你兄长说话呢!还不快赔罪!” 一旁的万姨娘训了自己儿子一句,随后却是笑眯眯的看向李大德,柔声道:“三郎,却是许久未见了,快不认得姨娘了吧?” 要说惊讶,她可一点儿也不比他儿子少。 老李那个黑了良心的家伙,把他儿子是假死的事死死的瞒着,连枕边人都不告诉。刚刚见这货骑马出现时,她还以为是见了鬼。 不过她的城府可就比李智云深得多了,面上没露半分异色,甚至还主动递给某杠精一个台阶下。 毕竟,眼前这人的身份,很快就要变了。 可惜,她是压住了心底的惊讶,某杠精却没压住,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鹅蛋。 哔了度娘的,这老李啥时候娶的小老婆?咋连儿子都生了? 第233章 毁庙掘坟只存后人愤慨 在某杠精的历史记忆中,李渊在做皇帝之前膝下就他们哥儿四个。眼下突然发现他还有个五弟,也就难怪这货吃惊了。 当然,这真不能怪李智云的存在感低,毕竟要按年龄算,这货死的比他还早呢。 在原本的历史线中,老李那边一宣布举旗造反,杨侑就派了骨仪满京城的抓他的家眷。 柴绍、李秀宁等早早的得了消息,分头跑路。长孙无垢与李世民迁居晋阳,不在长安。国公府就剩下万姨娘和李智云没地方跑。 后者一寻思,留在关中太危险,晋阳又离得太远,要不就去河东找大哥吧。便随老管家溜出京城,赶往河东。 可等他们寻到永济,李建成已经被柴绍忽悠着北上了。府内只有一群捕吏忙着抄家,同时拎着铁链热烈欢迎他们的自投罗网。 结果便是当老李带兵打到大兴城下,见到的就是他那享年十四岁的小儿子挂在城墙上的脑袋。 不过等老李得了关中,登基称帝后,一边是嫡亲哥三的夺嫡相残吸引了历史的视线,另一边他又疯狂的生了一大堆儿子,搞的都不爱写这么多龙套。也就导致李智云明明才是为大唐建立而牺牲的第一人,存在感却还没那个比他早死了三年的某杠精强。 不过眼下,托他三哥的福,他大抵是不用再死了。 且不说人前认亲的场面多么的尴尬,啊不是,是感人,单说这边双方汇合,一干家眷们都脱离险境之后,李大德就发现,这世界上居然有比李元吉还讨厌的家伙。 “三哥三哥,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好厉害啊!” “三哥,你这身甲真漂亮!” “三哥,你是要去追坏人吗?带某去好不好?” “三哥” 说真的,要不是万姨娘就在后面笑眯眯的看着,就这熊孩子的烦人劲,早被他拖去暗巷里打了。现在想想,似李元吉那种当面不哔哔,只背后打小报告的性格,还挺可爱的说。 散落庄里的捕吏已在秦琼等人的清剿下死的死,逃的逃。段雄也集合了手下骑兵,待霍云儿亲率特战队把众人护卫起来,便向骨仪撤离的方向追杀而去。 李智云的注意力便又被吸引,一会儿眼巴巴的看着离开的骑兵背影,一会儿又悄悄打量周围这群杀气凛然的家伙。 众人簇拥着往祖宅的方向走,只是才转过街角,万姨娘与长孙无垢便都惊呼一声。 嗯,也没啥特别的,就是老李家的祖宗祠堂里的火终于灭了,因为已经烧干净了。 “三郎,你你,你怎地不叫人救火!糟了糟了,这下可糟了!” 长孙无垢小脸上挂着焦急,万姨娘则是一脸惊慌。李智云怪叫一声,拔腿就冲向冒烟的废墟,“爷爷”“太爷爷”的乱喊。 “啧,不就是栋房子,人没事儿不就” 李大德这边话音未落,就见长孙无垢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抬着小手教训道:“话虽如此,可好歹也要将李氏的祖宗牌位抢出来啊!” 纳尼! 前者一脸懵逼,正要说这居然是自家的祠堂,就见李成在那马后炮似的撇嘴,嘟囔道:“三爷我早就要提醒你,是你非要先救” “砰!” 某保镖头子话音未落,就被一脚踹到马下。 因为外姓之人不准进宗祠的规矩,这会儿除了几个旁系远支,便只有李大德哥儿俩在一堆黑乎乎的焦炭里翻找自家祖宗。其他人围成一圈,眼巴巴的看着。 可还不等忙活完,又出事了。 段雄手下一名骑兵气喘吁吁的冲了回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呼喝。等来到近前,说出来的话便让在场的众人俱是呆住。 你说巧不巧,人家骨仪本来想往西逃,因为撞上了李大德,才无奈折返向东。结果好死不死的,老李的父母、爷爷奶奶就埋在那边。还生怕别人看不见,立了好几块明晃晃的石碑。 结果等段雄估摸着“十分钟”到了,带人奔马出庄杀到近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群家伙正掀他爷爷的棺材板呢。 “哎呀我这个脑子!这人特么的有病吧!” 正被他祖爷爷烧焦的牌位弄的灰头土脸的李大德,一听就懵了。他哪里能想到,李淳风那小牛鼻子要提醒他的,根本就不是他弟弟的小命,而是他爷爷的坟头。 “幸而大伙及时赶到,棺内尸骸未遭破坏。段将军命俺回禀,他带人留守警戒,以防对方再行破坏!” 报告的士兵躬身说着,一旁的李智云早已勃然大怒,叫嚣着要抓那姓骨的阿三回来剥皮抽筋,但李大德却听得眉头紧皱。 这下被动了。 对方连死人都不放过,恨老李怕只是一方面,最主要却是要拖住他追击的脚步,好给自己跑路赢得时间。 毕竟这事儿一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派人时刻守着他爷爷奶奶了。 可他最开始的打算,是要带着家属北上回营的。就算他不想凑攻城的热闹,总不能拦着手下建功立业吧? 别人都在前面轰轰烈烈的夺取功勋,他们却在后面给人家看守祖坟? “踏马的!” 越想越气,某杠精正要摔手里的东西,忽又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他哪个祖爷爷,便一把塞到李智云的怀里,大步上前,爬上小白马的后背。 “虎子你们几个跟我走,其他人留下!” 彼时庄子内的残敌算是暂时肃清,秦琼等人俱都在侧,见状便也跟着护卫。 一群人打马出了庄子,行不多远,就看到了环绕在一片墓碑旁的骑兵。此时,原野上都还能看到那群捕吏奔逃的身影。 “三爷,我去把他们全杀了!”张小虎咬牙道。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李大德摆了摆手,也没搭话,只是上前扫了一眼,心底便一阵发冷。 骨仪挑的坟头还是很有针对性的,全是老李的直系亲属。 他甚至都怀疑这群捕吏最开始就分成了两拨,一拨抓活人,一拨挖死人。不然都是青砖封顶的墓穴,哪有这么效率,十分钟连特么棺材板都给掀了! 倒是还有个小坟包没来得及打开,只挖了一半。李大德过去扫了一眼,瞧见墓碑上刻着“李氏讳玄霸”的字样,便脸色一黑。 “将军” 前方还肿着脸的段雄,在秦琼等人怪异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是否叫属下合棺掩埋?不过贵先祖遭此一劫,总该有后人先焚香祭拜一番才是!” “埋?” 李大德叹了口气,纠结了一番,却是摇了摇头。 “先不埋了!你们去庄上找几辆马车,把棺木都起出来,一道拉回大营!” “啊?” “这怎么行!” “万万不可啊!” 众皆一惊,下意识便劝阻。 这可不是后世抱着个小盒随便摆的年代,在古人眼中,擅动棺木可是大不敬。 “是否派人告知二将军与三娘子?你们姊弟总要商量一下,此间事大” 秦琼话还没说完,就见前者苦笑一声,嘟囔了一句“老子要是有手机,肯定要商量啊”,随即抬头看向众人,叹道:“此间事再大,也大不过长安战事!尔等俱是精锐,岂可被困于此?便是我爹在这儿也不敢因私废公!莫要再劝了,照办吧!” “这” 其他人还待迟疑,张小虎他们几个却是靠了过来,跪下道:“三爷,让俺们留下看守吧!俺们是您的家将,也不是啥精锐,您就当俺们怕死好了,俺” “去去去!” 不等他说完,李大德已是挥手打断。 某杠精心想万一人家大队人马来袭,凭你们几个顶个屁用。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你们不想要那破城的功劳,老子还想要呢!就这么定了,都别哔哔了!” 待到此刻,便是迟钝如罗士信,也大抵猜到他的想法了。 扪心自问,如果真叫他们留在李家庄看坟,大家嘴上不说,心底肯定也是埋怨的。可眼下虽说不用留在这里了,可谁的脸上也瞧不出喜色。 这可不是刘备摔孩子,而是要来真的。 别说是古人,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即便做法不同了,华夏人对于祖先的敬畏与看重也是坚定不移的。 别看这货嘴上说的轻松,实际心跳的比谁都快。 众人也只觉得心底发堵,沉甸甸的,好似压着一团火焰。 “咵啦!” 秦琼一掀裙甲,第一次对李大德行了个跪拜礼,一脸严肃的拱手应喏。随即,周围兵将便全都下马跪倒,齐声大喝。 “谨遵将军令!” 第234章 以血起誓激荡将校雄心 鄠县与大兴城之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恰是一个骑马当天能跑个来回,走路却要紧巴巴的距离。 也正因如此,某杠精与长孙无忌虽是前后脚出发,相遇却是在午夜。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嘎嘎。 这边军队沿着官道逶迤行进,远远的,便见对面车轮滚滚,无数看不清面孔的黑色骑士披着月光迎面而来。 在绰绰阴影后方,隐见几个头缠白绫,身披麻衣的身影。甚至于每行一段,还有人扬起一把白花花的冥钱出来。 说真的,要不是有战马驮着,长孙无忌当场就能瘫到地上去。军队彼时没当场炸营,纯粹就是因为走的太整齐,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而已。 倒是另外一人,面色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 这群黑色的幽灵,化成灰他都认识。 “先生不必惊慌,此乃三将军的玄甲亲卫。他们既然在此,想必三将军就在对面!” 司马长安拱手对身侧的长孙无忌说了一句,随即抬手,令队伍停下。 与此同时,对面渐近的骑兵队伍也渐次停下。过不多时,便有士兵打马上前,喝问队伍旗号。果然正是连夜回营的李大德等人。 闻听长孙无忌与司马长安亲来接应,某杠精心里有些百味陈杂。 早知道这样,他说什么也会在李家庄多等一天,没准就不用劳动他爷爷奶奶“亲自”北上了。 不让秦琼他们留守,乃是因为这一千骑兵是唐军眼下的精华所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可司马长安带来的“包身工”就不同了,本来就都是“戴罪之身”,某东家便是让他们去扫厕所也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可眼下,坟也挖了,棺材也起了,众多长辈们就在后方的马车里“躺”着呢,总不能再送回去吧? 得知这样的结果,长孙无忌也是呆立当场。过了好半天才长叹出声,拍了拍李大德的肩膀。 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根本没法去评价此等做法。 若以亲戚相论,他同仇敌忾,恨不能也去把老杨家的祖坟也给刨了,好给他妹夫出气。可要站在世家贵族的角度看,李大德这一手,却是把事儿给闹大了。 本来么,若是他悄悄的把棺材给埋回去,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那很多事都还有斡旋的余地。便是守城一方,也未必会乱嚷嚷。 又不是啥光彩的事,除了激起唐军的怒火和被天下人鄙视之外,半点儿好处也无。 等将来城破,老李大可以把挖他家祖坟的那些人捏扁搓圆,谁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都是自找的。 可要是让李大德把这几口棺材拉回大营,现于人前,事情就不一样了。这等于把隋军刨了他家祖坟的事儿主动宣扬出去,便是想和谈也不可能了。 当然了,此番唐军携愤慨进攻,正所谓哀兵必胜,未必不是好事。可一想到将来城破,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为此事陪葬,长孙无忌的心头便沉甸甸的。 正是由于这种矛盾情绪,他才什么都没说。 懂的人自然会懂。他不清楚李大德心里是怎么想的,便是他自己,自问也是难以抉择。 嗯,毕竟被挖了祖坟的又不是他。 李大德并不清楚这位未来首辅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压根儿就没想那么远。 古今后人对待先人陵寝,尤其是隔了几代人的祖先坟墓,态度还是很不一样的。敬畏归敬畏,我可以给你烧香磕头,但你让我拿几十万出来给你买墓地,做梦! 后世的人们习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生者身上,而反观古人,大多数时候却是为了光宗耀祖。 所以理所当然的,当队伍迎着朝阳回到城南大营的时候,所有的李氏子弟全都炸了。 “欺人太甚!哇呀呀!” “骨仪小儿!吾誓杀汝!” 众人之中辈分最长的李孝常与李神通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带人去把骨仪抓回来剁碎喂狗。 “李智云,你这混账,连宗祠都护不住怎地还活着!” 李元吉跳出来指着小脸黑乎乎的李智云喝骂,随即就被李秀宁一巴掌抽了个跟头。 “莫要乱讲,关稚诠何事?” 瞪了兀自愤愤的李老四一眼,前者转向李世民。见他只面对着几口棺木哆嗦,已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便只好移步上前,瞥向眼珠乱转的某杠精。 “三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莫要添油加醋,只管一五一十讲来!” “呃,是这样的,昨天我” 李大德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李秀宁打断。 “长辈当前,你便跪着说罢!” “啥玩意儿?你” 某杠精闻言便是一愣,四下瞅了一圈儿。 闻讯赶来的各营主将和李氏宗亲俱都在侧,万姨娘与长孙无垢、侯巧等也都没离开,再加上李元吉和李智云这两个熊孩子,都好好的站着,唯独让他跪下? “嗯?” 不等他发表什么意见,李秀宁已是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威胁之意格外明显。 靠,吓唬谁呀!跪就跪! 前者撇了撇嘴,暗哼一声,便甩了裙甲预备跪在他姐姐面前。但刚上前半步,却被李秀宁给扶住。 “不是跪某,是跪先人!” 轻声对他说了一句,后者手腕一拨,某杠精便不由自主的转了半个身位,“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马车前面。 “哗啦!” 原本围在马车后面的官兵士卒一瞬间全部散开。李大德不待开口,身侧一暗,却是李秀宁上前一步,也挨着他跪了下来。 “三姐,你” “不要管某,你继续说!” “哦!” 某杠精收敛心神,便回忆着昨日的经过,把他带兵赶到后发生的事照实说了一遍。 当然了,像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家祠堂着火却不救,还有故意给了某人“十分钟”跑路时间这种事肯定是不会说的。 到了这会儿,他哪还看不出这件事对李氏子弟的刺激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 随着他的轻声诉说,先是听到动静的李世民来到他身侧,俯身跪了下去。随后便是李智云、李元吉。 而待到李孝常和李神通也上前加入到跪拜的行列中,在场但凡是姓李的宗亲子弟便再不犹豫,纷纷出列上前,跪在姐弟五人的身后。过不一会儿,场中便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再然后,柴绍、长孙无垢、万姨娘等亲族,李成、张小虎等家将,甚至于段雄、秦琼等将校兵卒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等到李大德耐着性子,絮絮叨叨的把经过讲完,整个军营内静悄悄的,除了哨兵,再无一人站立。 “咕” 一大清早的,某杠精的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响了一声。还不等他想法弄个别的动静掩盖一下,便听“呼”的一声,自南面忽然起风,把营中鲜红的战旗吹得飘动起来。 “这是血仇!” 李秀宁清冷的声音随风飘出,带着凛冽杀气。 “血仇要用血来洗!” “李氏子弟不肖,累及先人,万死难赎!” 一边说着,她还自腰间“唰”的扯出把横刀来,抬手就握住刀刃,狠狠的在掌间划开一道血口,竖掌在前。 “先祖英灵在上,今日李秀宁在此立誓,定要踏破敌城,诛杀国贼!” “” 李大德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随着他三姐的话音落下,就听“苍啷啷”的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除了那群手无寸铁的女人,李世民、李元吉、李智云等,包括那些莫名被感染了的将校亲卫都纷纷都抽出自己的随身兵刃,在手掌上划出口子,竖掌大喝。 “吾等立誓!踏破敌城,诛杀国贼!” 我靠!要不要搞这么大啊! 某杠精心下哀叹,正琢磨要不低头装死算求,眼前突然递过一把沾血的刀来。扭头就看到他亲二哥正一脸贴心的看着他,那意思像是在说:“忘带刀了?用我的吧!” “谢谢二哥!” 李大德死咬着后槽牙,接过那把染血的横刀在掌间比划了半天,却有点下不去手。 这特么的换种方式不好吗?这也太不卫生了! 正犹豫间,自另一侧突然伸过一只白皙的小手,不等他反应,便按着他握刀的手掌向下一划。 “嘶喔吼吼!” 某杠精握着手便是一哆嗦,扭头瞪向他三姐时,却见后者已然起身,手中血染的横刀指向北面: “传令,全军攻城!” 第235章 金鼓连天烽火照西京 大兴城的布局,有三宫两市一百零八坊,是汉长安面积的两倍还多。只单面城墙就超过二十里,防御面超过四十个里坊近八十里,还不包括宫城内苑。 这么大一座城,防守难度可想而知。 阴世师名义上掌握三万禁军,连同京师的金吾卫与武侯等,但那只是对外宣称的。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防守大兴外廓城墙的主力还只是里坊区的金吾卫与武侯县兵。大部分禁军主力却是被杨侑集中到了皇城四门,以保卫皇宫的安全。 而阴世师要做的,就是靠手里不到一万的左翊卫士兵与五千金吾卫防守近八十里长的外廓城墙,同时维持城内的治安,谨防有人通敌献城。 就这,他还要不时进宫,去应付代王杨侑的询问。诸如“你到底能不能守住”啊,“你向洛阳求援了没”啊,“屈突通咋还不回来”之类。 好在城内还有青壮百姓可以招募。虽说这些人开不开强弓,也不会用城防器械,但帮忙搬军械,扔石头砸人还是可以的。 可就在老阴拍着胸脯向杨侑保证,说再坚持两个月绝对没问题时,却听到了一个险些让他中风的消息:那位据说潜出城去宜寿宫调兵的京兆府丞,把老李的祖坟给挖了。 我特么 这位刚刚过了天命之年的左翊卫将军,当场就把那个入殿禀报的小内侍揪了过去,抬手就要大耳刮子抽上。 “你这阉人,胡说些甚!” “将军,将军饶命!奴婢没有胡说啊!确有京兆府的捕吏快马自光化门回城,言说是骨仪府丞交代,此事不可落于纸面,须当面回禀!那人就在宫门等候!将军不信,奴婢宣他入殿啊!” 眼下被近十万大军围城,宫内本就人心惶惶。那被揪住的小内侍不过十几岁,被他这么一吓,裤子当场就湿了,慌乱的哭喊求饶。 “嘶!骨仪,这骨仪!某日恁姥姥!” 阴世师被这消息拱出一肚子邪火,恨恨的把那小内侍给贯到地上,却是咬牙怒骂起来。 端坐上首的杨侑顿时黑了小脸。 骂谁呢这是! “阴大将军!” 某代王殿下敲了敲桌子,带着不满,一字一顿道:“乱臣贼子,莫说是毁庙掘坟,便是扬了他先人又如何?要寡人说,骨仪做的好!倒叫寡人出了一口心头恶气!大将军如此不满,是要为那李贼鸣冤吗?” 他倒没好意思说骨仪干的这点儿勾当是他指使的。想来也明白这种名声不大好,绝对是影响未来发展的。 但即便不明说,这些话也足够让阴世师听明白了。 “殿下!” 老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嗦着手掌,痛心疾首道:“殿下啊!你可知老臣敢夸口坚守两月是为何?真是对方战力不及么?实乃是对方顾忌城中故旧乡党,未尽全力罢了!可如今,您那骨仪,他竟掘了李氏祖坟,这,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这等于是给了对方口实,再无任何转圜余地!臣,臣实无再坚守之把握了啊!” “你,这,他” 杨侑乍一听这等说法,开始还挺不服气,待到后面想明白了,便又忐忑起来,讷讷不语。 他和杨侗最大的不同,并不是自身阅历见识的区别,而是性格差异。 后者瞧多了老杨与臣下问谋伐交,习惯了凡事无论做何种决定,都先问问臣下的意见。而他却没这个习惯,彼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总不能和老李说,不好意思,一时手滑,把你父母给挖出来了吧? 正失措间,忽听西南两个方位喊杀大起。不到片刻,便有内侍带着哭腔奔进大殿,匍匐在地上大喊: “殿下,殿下!贼人又攻城了!” “呼!” 阴世师忽地站起,转身便走。不等跨出殿门,却又转身,看着杨侑道:“敌此番进攻必尽全力,还请殿下准某调动皇城禁卫,辅以守城!” “啊,这那,好,好吧!” 杨侑显得很是犹豫,但到底还是没敢拒绝,同时暗怪这姓阴的可真会找时候要兵权,搞得他想找个理由搪塞都找不出。 前者这会儿也顾不了上位者猜不猜忌了,得了准允,立刻就派人去急调禁军驰援西南两处城墙。 大兴与洛阳最大的共同点,除了相似的坊区结构,便是都没有护城河了。 一来是龙首渠与永安渠等人工水渠四纵交错,外有浐水、潏水与渭水形成的夹角,在功能上也代替了护城河。二来嘛,除了老杨家家传的自信,也是因为没来得及修。 隋帝一统天下之后,奉行的是与民休息,恢复生产秩序的政策,哪还好意思让人给他挖护城河?而等杨广上位后,有了这个能力,却又不想修了。 自从开皇十四年关中那一场大旱,跟着他爸在京城吃了半年糠咽菜后,杨广就觉得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还是洛阳好。 有这人力,哥们儿在洛阳再修个别宫他不香么? 结果,河到用时方恨少。一念之差,如今便只能用人命硬填。 此时,西南两侧的五处城门都已然接战。尤其是正南面的明德门,乃是唐军重点进攻区域。李世民与李秀宁便在明德门外的圜丘之上督战。 今日的唐军,气势与之前格外不同。 有了早晨那一幕,便是从中斡旋的各家代表也没了立场。尤其几个姓李的,不帮着一起进攻就不错了,还斡旋个求! 结果一开打,隋军就懵了。 明德门外,上百架投石机一字排开,不分重点,朝着城头便是一顿猛轰。 在这之前,投石机与床弩这种器械,针对的都是建筑与攻城车这样以弓箭难以破防的东西。但眼下有某位叫嚣“射程之内遍地真理”的黑心东家在,用法就大不一样了。 城外那些新旧不一的投石机,此刻抛掷的根本就不是打磨好的石弹,而是诸如鹅卵石、木桶、板砖等乱七八糟的杂物。用绳网兜住,一旦落到城头便被崩开,把周围的人砸得满脸开花。 自城门两侧的隋军被打得不敢露头,城头直接空了好大一片区域。而等到投石机暂歇,唐军的云梯都已经挂上城墙了。 “杀!” 喊杀声立时四起,城下攻城的队伍沿着云梯向城头攀爬,开始就把战斗推向了白热化。 待到这个时候,隋军哪里还不明白,持续两日的“蜜月期”已然结束,该要面对真正的刀枪了。 阴世师派禁卫驰援各门的时候,明德门几近失守。第一波进攻的孙华已然带队杀上城头,城门也被撞开,甬道之下的刀车两侧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 城内带队驰援的武贲郎将杜伽那一瞧这情况,当即带禁军进入安义坊与延祚坊,以坊墙为基,命弓箭手向城头无差别齐射。还把带来的床弩车推到了明德门下。 “放箭!” 一声令下,先不说城头的敌我双方都被当头而来的羽箭射个正着,只是甬道内正向外推刀车的唐军士兵,一瞬间就被近四尺长的巨大弩箭给清空了一片。 冲到最前的几个士兵胸甲都被射穿,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倒飞而回。鲜血崩溅得甬道内血红一片,脚下的地面血透三指,滑泞不堪。 后续的士兵被慑得不敢近前,而趁此机会,禁卫士兵便冲进甬道关闭城门。杜伽那留下拆坊区房屋,以砖石堵门的命令,又带队杀奔城头。 彼时的李大德,既没有出现在攻城前线,也没随李世民和李秀宁在阵前督战,而是留守大营帅帐,揉着额头看着面前一群参军长史在那吐沫横飞的争吵。 除了李氏亲族故旧,这几日又陆续有人来到军前投效。 不算李淳风那小牛鼻子和长孙无忌,眼下还多了泾阳令房彦谦的儿子房乔、前太子洗马李纲和犯了事一直躲在终南山里装死的王珪。 此刻,这几个人就如何能快速的攻入大兴,展开了激烈的嘴炮辩驳。那涂抹星子喷的,都快把案上的地图给打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某杠精才难得的没上前插嘴。 又或者他已然打定了主意,从现在就开始他的“贤王”生涯。 正讨论间,帐外一阵兵卒喧哗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哭喊和喝骂,很快就乱了起来。 第236章 血浸山河回首望龙城 “让开!都让开!” “医官!快叫医官!” “狗日的!让俺们过去,不然老子杀你全家!” “三将军,三将军救命啊!” 一群血气冲天的士兵,彼时抬着一个担架狂奔入营。李大德走出帅帐的时候,正瞧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兵头揪着帐外的哨兵喝骂呼喊。 “怎么回事?嚷嚷什么!把手给老子松开!你特么要上天啊?” 自从早上被他三姐一刀子割开手掌,又被张小虎按着洗过伤口后,李大德便一直闷闷的,见谁都黑着脸,口气自是不好。 当然他也不是独一份。今日但凡是姓李的,有一个算一个,脸都是黑的。士兵们也见怪不怪。 一瞧他出面了,原本都要拔刀的哨兵立刻松了口气,做满脸委屈状。而那名兵头,却是“噗通”跪了下去。 “三将军!二将军让俺们来寻你,求求你,快救救俺家将军吧!” 李大德皱了皱眉,冲那名正欲说什么的哨兵摆了摆手,在张小虎和乌大宝的护卫下抱着胳膊上前,只瞧了那担架一眼,便叹了口气。 孙华这运气,实在没法说。 早上唐军开始攻城的时候,这货几乎要掀了桌子,硬是一手按着何潘仁,一手怼着马三宝,自李秀宁手里抢来了明德门的主攻权。 结果这边才杀上城头,却正赶上城内禁军支援,一波无差别齐射就把他怼成了筛子。 此刻李大德眼见的,这货胳膊、肩膀、脸颊等俱是伤口,鲜血顺着担架流了一路。最严重的,却是一支自左侧肋下的盔甲缝隙射进去,直至没尾的羽箭。 有没有伤到脏器不清楚,但就目测,肺肯定是漏了。 此刻孙华已然陷入昏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看的周围的人都直摇头。 “三将军!你快救他,救救他啊!” 那名兵头开始还嚷嚷的很大声,但到底还是知道谁是大小王的,没敢对李大德伸手,只是不住哀求。 “先抬进帅帐吧!去把医官叫来!另外把李淳风也叫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李大德一边吩咐着,同时对张小虎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招呼几个侦察兵上前,接过担架。 眼下李秀宁手下的部队编制还乱的很,加之柳瑛的医务营还在路上,所以基本上各个战营都是自己抢的医官来治自己的兵。 不过那兵头言说是李世民叫他们过来的,李大德也就明白他二哥的意思了。 后者估计还记着他在太原救伤兵的事,才把孙华丢给他,显然是不想让他死。 但问题是,李世民不清楚太原那会儿的内情,他却是知道的。 当初裴律师手下那波募兵之所以有那么高的治愈率,并非是他手下的医术高超,而是后续的感染症状较少。 以总治愈比例去和人家那些没有烈酒、不会缝合的大夫们比疗效,根本就是耍流氓。 真要抛开感染,只谈治疗过程,他给那些医官提鞋都不配。当初伤兵营死掉的那些,全都是孙华这种,伤了内腑的。 “看那小牛鼻子有没有办法吧!” 他这边揣着胳膊,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回到帅帐,示意张小虎把人放到案头上平躺,刚刚还吐沫横飞的几个人,全懵了。 “三郎,这,这”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搞不懂李老三这是什么意思。 嫌他们烦了?弄个死人来想给这帮“纸上谈兵”的书生一个下马威? “这是,孙将军?” 倒是后来的房乔注意力与他不同,仔细看了看案上人的面孔,便讶然出声。 “对,是孙华!” 李大德靠在一旁叹了口气,无奈道:“人命关天,来不及往伤兵营送了,便在这儿治吧!唔,不耽误你们吧?反正就是说话嘛,要不你们继续?” “呃” 原本这货的前半句还算正常,但后半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什么叫反正就是说话?你以为哥儿几个在这说给谁听呢? 长孙无忌翻了个白眼,干脆抱着胳膊走开,暗道这小子绝对是给他们难堪呢。 当然他倒不认为某杠精是冲他,应该是针对这几位后来的。除却李孝常这位长辈和名声在外的李纲,很大的可能性是要吓唬房乔和王珪。 他就没想过,某杠精说真心话的可能性。 很快,得了士兵传令的李淳风与另外两名医官急匆匆的赶来。一进帅帐,就被案头淋血的场面给惊了一下。 李大德这会儿已然叫人剥了孙华的衣甲,一些小伤口也被张小虎几人处理好了,就剩肋下那支羽箭,哗哗的往外飙血,谁也不敢动。 房乔几人都站在一侧,看着这场景皱眉。李大德刚刚还在那指手画脚,等这几人一进帐,却是不说话了,只是指了指案上那位。 “e” 李淳风抿着稚嫩的小嘴,搭着拂尘上前只瞧了一眼,便哼的一声要走。结果刚一扭头,某杠精的手掌就竖在了他脸前。 “你啥也别说!” 后者替他挂着满脸的自信,抬起下巴点了点孙华,无赖道:“救就完了!” “三将军,观此人伤口,怕是箭入肺腑,这” 一旁观察了半天,又轻微按了按孙华胸口的一个医官蓦然回头,替小道士说出了此时的心声。 那意思很明显:这人没救了。 李大德当然也知道,这种伤势放在后世那也是很危险的手术,搞不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可他能说什么? 孙华的身份与秦琼、司马长安等统兵将校不同,本身就是带着嫡系兵马来投奔的一方土豪,类似何潘仁这种,且又是各路义军中兵马最盛之人。 要是他死了,且不说他麾下的兵马会不会哗变,单说对士气的打击就能让李世民愁白了头发。 那就难怪他二哥会把人送到这来。 “哎,真当老子十项全能啊” 李大德叹了口气,随即撸起袖子上前,却是勾住了两位医官的肩膀。 “咳,我有个想法,你们参考一下。你们看哈,孙华现在还没死对不对?这就说明,体内的箭头还没伤到主动脉和重要器官。喔,主动脉就是和心脉差不多!所以,理论上,咱们只要能在不伤及其他器官的基础上把箭头拿出来,就能救活他,对吧?” “这个” 被他按着肩膀,差点亲到孙华下腹小肚皮上的老医官很想说一句“神特么理论上”,你这不是想法,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好叫将军知晓,我大隋,咳咳,那个,官军的箭头,多是带有倒勾的。想要不损及心脉取箭,恕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呀!” “哎呀,我当然知道这上面有倒勾。” 李大德抬起手来,虚指孙华右侧胸口位置,却是轻声道:“要是不从后面往外拔,而是从前面取呢?比如咱们先算好位置,从箭头的对面再开个口子” “嘶这,这,” 被他的脑洞镇住的老医官捋着胡子,“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杠精最令人讨厌之处,便是打出的一切嘴炮理论上都是成立的,就是自己不动手。而像李大德这种身居高位的杠精就更讨厌了,因为大伙连“你行你上,不行别哔哔”的话都不敢说。 倒是一直在身侧看着他比划的李淳风,闻言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附和道:“有点儿道理啊!” “是吧?你看,我就说嘛!” 李大德一听这小神,咳,神童赞同他,当即就自信心爆棚,指着孙华道:“那就开始吧!我替你们清场!” 说完,也不管那两位医官如同便秘的脸色,拍着手对一旁的李孝常等人道:“诸位,咱们先出去吧,别打扰他们救人!” “喏!” 不用他说,其他人也早就想走了。就这种一个人被剥光了放在案上,身下还不断飙血的场面实在是过于诡异,看多了怕是晚上都会作噩梦。 等到众人走出帅帐,李大德便喊来士兵围绕把守,任何人不准靠近。 正琢磨着去哪个空营摸会鱼,休息一下,就听身后脚步声响,扭头却看见李淳风也溜溜达达的走了出来。 “你出来干嘛?不留下救人吗?”某杠精一脸疑惑。 “唔,救人?贫道不会呀!” 李淳风鼓了鼓小脸,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道:“之前不是说了么,贫道擅长的乃是算学!这个医术嘛,就只认识些草药而已” “卧槽!你,你不会那你刚才还跟着附和?” 李大德惊得目瞪口呆,忽然很想求一下那两位医官的心理阴影面积。 “贫道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呀!” 李淳风仰脸憨笑,随即又像是安慰他一般,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神神秘秘的低声道:“放心吧,贫道观之此人合遇贵人,许是命不该绝!” “你又知道?” 某杠精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过去,不爽道:“你不是就会数学么!” 第237章 此王非彼王难复汉初故事(为【神朝_咖啡】万赏加更) 孙华的喋血城头,且不说对唐军的士气如何打击,但对于守城的隋军来说,其实并没起到什么激励的作用。 原因自是出在杜伽那的那一波无差别覆盖射击上。 城头是夺回来了,但守城的士兵也都被两边的人杀得差不多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的打法,能提升士气都有鬼了。 这事儿又没法解释。 对于杜伽那来说,这本就是个两难的选择。如果不当机立断的把攻上城头的唐军打下去,一旦形成僵局,在对方源源不断的攻势下,明德门很可能会失守。 要快速清空城头敌军,便只能壮士断腕。 其他几门的战斗,过程也都大同小异。随着皇城禁军的支援,原本岌岌的西南两面攻势终于被挡了下来。 随着城下的云梯车渐次冒起浓烟,城内几处里坊墙头的石砲和床弩开始还击,李世民便下令鸣金收兵,要重新研究战术了。 他不喜欢添油的打法。 要么一鼓作气,彼竭我盈;要么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扳手腕一样的僵持,除了徒耗士兵性命,毫无意义。 攻城的唐军入潮水般退去,敌我双方的收尸队开始赶着马车上前,抬回己方士兵。偶有交错相遇的,还会热情的问候对方全家。 主持西三门进攻的柴绍,带着马三宝、何潘仁、李仲向大营走来。明德门外的李秀宁与李世民也下了圜丘,在一大票将校的簇拥下回返。 不过等回到大营,来到帅帐之外,却是集体愣住。 倒也没啥特别的,就是在帅帐前的空地上,某杠精正蹲在那与一群参谋长史在活泥巴玩,旁边还站着一群眼巴巴羡慕的亲兵家将。 “你们看,这样是不是清楚多了?等下咱们用木头刻些小人出来,代表双方士兵,推演起来就一目了然了。” 右手已然糊满了泥巴的某杠精得意洋洋,对面被搞的好似泥猴的长孙无忌和房乔也是连连感叹。就连自持年纪不愿意动手的李纲和李孝常,也是捋着胡子点头。 “如此一看,刚刚玄龄之策便不可用了!吾等只看到有走私暗渠入城,却忽略了城内里坊结构。怕是那阴世师早就遣了伏兵,就等我等上钩!”王珪指着众人面前以泥巴捏就的大兴城道。 “是某思虑不周,多亏三将军提点,否则便惹大祸矣!”房乔连连拱着泥手,倒是很谦虚。 “哎呀,咱们集思广益嘛,啥祸不祸的!”李大德连连摆手,随即就被人揪出了耳朵。 “嘶,卧槽,哪个狗” 某杠精刚瞪起眼睛,扭头就看到了他三姐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 “嗯?狗什么?” 李秀宁眯着危险的眸子,娇哼道:“好哇!某叫你留守大营,与各位参军商讨进兵之策,你却带他们在外面活泥巴!” “不是,三姐你也太武断了,这是沙盘!沙盘!” 某杠精最烦的就是这种不等他说话就先动手的,偏还没法还手。便在这时,凑过去的李世民却是讶然出声。 “这是大兴城!” “某看看!” “哇,真像啊!三将军好手艺!” “这么一瞧,这城可不好打啊!” 随同而来的众将听闻,也都凑上来看。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赞叹声不绝于耳。一方面是对于新鲜事物的新奇,另一方面大抵也是被勾起了童年回忆。 活泥巴啥的,在场的除了女兵,应该都玩过。 要说沙盘彼时倒也不算啥新鲜事物,前汉就有了。但在隋唐之前,都是统兵将帅分析山区地势所用。精确到一城一地的,之前有没有不清楚,反正在场的都是头一次见。 “三娘子误会了,吾等确是在与三将军商讨进兵之策。” 眼见某杠精疯狂的对他们打着眼色,李孝常与李纲对视一眼,便笑呵呵的出来替他解围。 “阿姊,三郎制这沙盘甚是精巧,某观之亦多了许多想法,对吾等确有进益!”李世民扭头开口,做一脸憨厚状。 “是么,哼” 其实早在刚刚瞥见地上大兴城的模型,李秀宁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但这重要么? 她是姐姐,不是有句话说,下雨天打弟弟,闲着也是闲着嘛。左右是亲弟弟,又不会真打。 这边松开某杠精通红的耳朵,顺势揉了一把,李秀宁却哼道:“便是如此,尔等也该在帐中商议,蹲在这里成何体统!” 随着话音,便转身走到帐前,一把掀开帘子。 “哎?三姐你别” 身后的李大德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他三姐掀开门帘,然后愣在原地。 这会儿帅帐之内并无旁人,只有正中的木案上直挺挺的摆着一个被剥得光溜溜的家伙。脖子、胸口、大腿缠满了麻布绷带。除此之外,连个布片也无。整个帐内,充斥着浓重的酒精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啐!” 李秀宁当场闹了个大红脸,恶狠狠的摔下门帘,扭头便走。 “娘子,怎么了?” 后面的柴绍不明所以,好奇上前,却被她一把扯住胳膊,差点摔了个趔趄。 “没什么!”李秀宁瞪了他一眼,抬手要去拧某杠精的耳朵,却被这货见机躲开,便没好气的骂道:“你也忒地疲懒!怎么就把他放这儿了?也不怕长针眼!” “谁让你走那么快的,拉都拉不住!” 李大德嘟囔了一声,眼见前者黑着脸,要喊士兵进去把那货抬走,便急忙冲到门口阻拦。 “现在千万别动他!” “怎么?” 众人不明所以,但随着他的解释,便都感叹起来。 李淳风说,这把孙华合遇贵人,这话没错。 倒也不是说某杠精是什么天命劫子,可以拨弄别人命数之类虚无缥缈的说法,纯粹就是认知的对不等造成的理解偏差。 原本孙华身上插着那支羽箭时,可以随担架移动、转移。但眼下医官按照李大德给出的方案取了羽箭,这人就动不得了。 医官的说法是入体的箭头已然造成了内腑的重创,筋脉尽断。翻译成人话,就是孙华体内的血管受损严重,到处都是窟窿。之所以还没大出血死掉,是因为之前在箭杆阻挡下凝结的血块暂时堵住了伤口。 这种事,除了见多了度娘医生的李大德,大抵谁也想不明白。 所以医官走的时候是摇着头走的,但李大德却是明白,只要别去动他,挺过这段恢复期,等血管重新长好,这人没准还能活。 当然了,这是在不出意外的前提下。 所以他才带着一群参军堵着帅帐活泥巴,而不是另找一处空营。除了自身犯懒,也是顺带看着帐内那货。 “孙将军得三将军庇护,相信定能逢凶化吉!” 桑显和拍了一记略显干巴的马屁,而其余众将除了感叹老孙的命途多舛外,却是相对无言。 这货把帅帐给占了,那他们去哪开会? “要不就在这儿吧?正好就着三郎所设之沙盘,咱们重新制定策略!” 李世民指了指脚下的城池模型,第一个蹲了下去。随即马三宝、桑显和、秦琼等一个个上前。转眼地上就蹲了一圈。 李秀宁左看看,右瞧瞧,到底是女儿家的身份,没法和一群汉子挤在一起,便黑着脸站去一旁。而李大德则是托着下巴,在一众将校身上瞄个不停。 史书上说,李秀宁在横扫了大兴周边郡县后,汇合老李,围城二十多日才杀进长安。先登者,是他大哥手下的门客雷永吉。 当然不是说长安就这么难打,而是老李根本就不让打,非要学刘邦“汉初入关故事”,逼杨侑献城投降。甚至于为了标榜他的仁义,刘邦当初和手下约法三章,他却约法了十二章。 可惜他学了刘邦,杨侑却没学子婴。 唐军在城外等得眼睛都直了,也没见有人献城投降。眼见九十九步都拜完,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压不住建功心思的将校们干脆也不听老李的了,直接攻城。给史书上所谓“一如汉初入关故事”点了个大大的黑点。 换句话说,长安城并不难打,只是老李为了摆姿态,才耽误了那么多天。 后世史学家明或暗的讽刺他虚伪,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眼下嘛,托他爷爷奶奶的福,老李人还没到,这攻城之战就已然开始了。 所以 某杠精眨了眨眼。 要不要再给爸爸一个惊喜? 第238章 皇子谋皇子亦如赤壁东风 理论上,攻城之战的第一天如果没把城门撞开,那后面基本上就撞不开了。因为守城一方一定会以砖石堵门,彻底把城门封死。 加之大兴城内除却外廓城墙,里面那些里坊才真正叫人头大。如果阴世师铁了心要在城内打巷战,那才是最麻烦的事。 所以无论是刘邦的约法三章还是老李的约法十二章,都不是说给自己人听的,而是说给城里的人听。为的就是攻破心防,免去这些麻烦事和损失。 但有一个地方,在李大德想来,一定是不会堵门,也没有坊市阻挡的。 皇城,大兴宫! 彼时无论是各级将校,亦或李世民、柴绍等人,未必就想不到这茬。但就像约好的一般,谁也没提出来。甚至于就连涉及到北面的话题都故意避开。 无他,皆因皇城与外廓城不同,太敏感了。 如果老李眼下就在这儿,且亲自下了命令,那没的说,大家肯定是抄家伙砍丫的。可老李眼下不在,甚至就连老大李建成都不在,那打皇城这种事就显得有些别有用心了。 再怎么着,那地方代表的也是皇权。 万一到时候老李猜忌,言说你们哥儿几个这么迫不及待的往皇宫里钻,是不是想当皇帝?怎么解释? 所以此刻,站在众人边缘的李大德,能很明显的从大伙的话语中感受到兵锋所避开的轮廓区域。 大家心照不宣,显然谁都不想背这个黑锅,除非 李大德把视线从秦琼的身上挪开,抬着眉毛看向了站在马三宝身后,咬着手指眼巴巴看着大兴城模型的李元吉。 瞧这孩子长的,这眉眼,这体格,天生一副背黑咳,当猛将的料啊! 越瞧,越觉得这熊孩子今天可真顺眼。 打皇城这黑锅,李世民背不起,他也背不起,但李元吉就不同了。这熊孩子天生就是个小炮筒子,干出啥来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更不会觉得这货早有预谋。 “阿嚏!” 正琢磨着,对面的李元吉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一坨不可描述的事物从鼻孔间飞出,飞跃众人头顶,正好甩在皇城中央。 天意呀! 李大德一拍手掌,正好拍在掌心的伤口上,登时疼得呲牙咧嘴的。而其他人则是“噫”的一声,瞬间退开,无语的看着那吸鼻涕的熊孩子。 这沙盘,不能用了呀! “某去取水,重新做一个!”马三宝当场撸起袖子。 向善志闻言便表示不服:“还是某来!某以前做过瓦匠!” “大伙一起,三将军不是说过嘛,人多力量大!” 也不知道最后是谁提议的,瞬间得到群体响应。一群刚刚还在战场上嘶吼砍杀的热血汉子,这会儿又兴高采烈的去端水和泥,瞧得李秀宁一脸黑线。 男人幼稚这种事,再过一千年也是无解。 眼见这边柴绍也跃跃欲试,前者当即瞪眼,咬牙喝道:“你要是敢弄得一身泥,以后就住书房里别出来了!” “” 某人的三姐夫当即赔笑,言说怎么会呢,都是小孩子的把戏云云,眼底的羡慕却是咋也盖不下去。 这一次集整个唐军高层之力来做大兴城的模型,可就不是李大德开始那般的小打小闹了。 李世民干脆下令,在正对帅帐的空地前搭起一处齐腰的丈许木台。一群人围着木台上下其手,有和泥的,有划线的。这个负责明德门,那个负责玄武门。 旁边还有士兵举着舆图做对比,愣是要按比例弄出一个完全仿真的大兴城来。 李秀宁瞧的不耐,便在几个女亲卫的陪同下,去女眷们所在的后营吃饭去了。 等下四下无人,李大德便悄咪咪的走到一旁被禁止靠近的李元吉身后,像是随意搭话一般,低声道:“怎么了老四,瞧着不开心呀!” “唔,关你没有啊!怎么会呢哈!” 李元吉抬头一见是这货靠过来,最先起的反应就是警惕,而后发现柴绍和李秀宁都不在,便转了笑脸。 他以为这货又想“钓鱼”。 确实也差不多,不过李大德不是钓他,而是想忽悠他去钓别人。 “啧,都是小孩子的把戏!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下,就该干点儿男人的事!上战场拎刀子砍人那才叫真汉子!” 李大德白了那群糙汉子一眼,用仅余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哼,故作不屑状。 真特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元吉小心翼翼的低头斜眼,嘴里却无奈道:“阿姊也不准我去啊!说什么战场刀兵无眼,恐我有失,没法和阿爷交代!” “这倒是实话!”李大德像是附和一般的点头,还抬手指了指帅帐,小声道:“就连孙华这样的猛人都栽了,你啧啧!” 一边说着,还一边摇头,看的熊孩子直翻白眼。 特么的,就知道这李老三没憋什么好屁。 不过随即,却听这货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嘟囔道:“听说是城里突然来了支援,好像是禁军,才让孙华受伤。真是奇怪了,那杨侑把禁军派出来守城,就不怕皇城空虚么?” “?” 李元吉貌似诧异的扭头瞧了他一眼,随即摸了摸自己那光溜溜的小下巴,学成人一般做思索状,心里也是诧异。 这货说的是啊,禁军都跑出来守城了,那皇城不是就空虚了么! 这个时候,又听某杠精在那装逼似的哼道:“他娘的,要是我领兵,天黑了直接摸进玄武门,潜到皇宫里抓了那姓杨的,看哪个王八蛋还敢动?” 话音刚落,却听前面向善志在木台子上嚷嚷:“玄武门,玄武门在谁那儿呢?快拿过来!” “这儿呢这儿呢,还差个顶子就好了!”何潘仁一边挥手喊着,同时让手下把他炮制的玄武门抬起起来送过去。 “噌!” 身前一声轻响,却是李元吉闻声跑了过去,翘着脚往前面眺望。 “哼哼!” 后方的李大德眯起眼睛,看着好似突然间有了心事的熊孩子,露出一副高深的笑脸来,一甩袖子,却是往司马长安所在的营地走去。 要想把这黑锅扣得瓷实,还缺一个重要的环节。 李元吉手里没兵啊! 别看眼下大家也“四将军”“四将军”的叫着他,但与李大德不同,他这个Tite是真的空,连个杂兵都指挥不动。 李大德思来想去,他手里也就只有司马长安这些人,有着能被李元吉“忽悠”的理由。 到目前为止,他们这些出自毋端儿流民军的士兵都还是俘虏身份。要说眼下唐军之中有哪些人是亟需战功的,便是说他们了。 为了得到一个先登破城的功劳,好换取自己的自由之身甚至加官进爵,这很合理,没毛病! 且他们在洛阳便与李元吉并肩战斗过,根本就是一拍即合嘛! “可是” 虽然某黑心东家说的头头是道,但听完他安排的当事人却还是显得很犹豫。 “若按将军所言,事后无论谁问,都是麾下与那熊咳,四将军自作主张,那将来唐公怪罪下来” 司马长安怎么听,就觉得这货是点了个火坑让他跳。 “怪罪肯定是要怪罪的!” 李大德一开口,就让他黑了脸,暗道果然。 但随即,某杠精的语气却是拐了个弯,悄然道:“但我爹那人你不了解,嘴上说着仁义,其实下手比谁都黑。真打下了皇城,他表面怪罪,心里不知道乐成啥样呢!你只要告诉他主谋是李元吉,你嘛,顶多就是训斥两句,罚你个知情不报。到时候有我和二哥给你求情,大不了就是个降职处分!但你想啊,你这先登的功劳是跑不掉的,要进史书的啊!还不够你臭屁的?” “进史书?” 司马长安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上半身就挺直起来。 “那么麾下要怎么配合四将军行动呢?” “嘿嘿!” 李大德笑了,对他勾了勾手指,凑近了言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后者越听,嘴巴长得越大,待到后面,就只觉得后脖颈都是凉飕飕的。 真要按他的套路来,怕是李元吉被卖了都还帮他数钱呢。怪不得中条山的人一提起某东家,都是竖起大拇指,兴高采烈的言说他们东家的心都是黑的。 但是 进史书啊! 司马长安摸了摸脸,突然感觉有些羞涩。 第239章 绕骊山军令换军令 老李还不知道,继潼关背着他起兵伐隋之后,他亲儿子又准备了一个更大的惊喜给他。彼时,自太原南下的大军才刚在西河打完一仗。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他一块造反的,想要没有后顾之忧,他还得把他家老三那错漏百出的破计划再修补一番。 比如说他儿子那封“劝进书”上没写名字的人,总要拉拢一部分,稳住一部分,再干掉一部分才行。 为此,老李自晋阳出发前,先给马邑太守王仁恭和郡尉刘武周分别写了一封严词恳切的书信,又派刘静联络突厥,试探对方的态度。 他这人最大的特点,还不是人缘好。而是他总能凭借空头支票忽悠别人帮他办事,以至于有了人缘好的假象。 比如这边丢了几个还不知道有没有着落的“公猴”出去,王仁恭和刘武周就宣布服从他的领导了。而突厥更是热情的询问他士兵够不够啊,战马多不多啊,要不要派人帮忙啥的。 而在得了这两方的支持后,他又派人去请李靖。 这位本家可不是写封信就能忽悠的,要是当面说服不了,老李就准备弄死他。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李靖那会儿自觉风声不对,早就溜了。 结果就是,这边他才安排温大有留守晋阳,命李建成为先锋南下,西河郡丞高德儒就得了李靖的提醒封城戒严,预备和他开干了。 好在,这事儿影响不大。 眼下的他,可不是原时空的李渊了。 不算他亲儿子留下的那两千“保安”和一万河东募兵,单是那五万甄翟儿的旧部降兵,就让他的实力膨胀的厉害。 再加上托某杠精的福,原本要去霍邑堵他们的宋老生,这会儿还在大兴城内布防呢。 结果自然是李大郎大发神威,一战而定,喜得老李直摸胡子,言说“吾儿勇猛,如霸王在世”云云。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不然怎么有个成语叫一语成谶呢? 霸王猛不猛暂且不提,但他最出名的事却是虞姬,咳,是屠戮秦廷、火烧阿房啊。 于是就在他这边不住嘴的猛夸大儿子的时候,另有某小儿子,也想学一波霸王,给他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报仇雪恨。 大兴城外,唐军的进攻在过午时有了进展。 自明德门接替孙华正面进攻的李仲拖住守军,另有秦琼与段雄携一千轻骑绕东奔袭,在延兴门下虚晃一枪后,调头攻向春明门。 在东面驻防的,巧的很,正是本该驰援太原的虎牙郎将宋老生。 地点可以变,对手也可以变,但人的本性却是变不了的。 原时空的宋老生,是被殷开山给骗出了城,让刘弘基一刀砍了脑袋。而这一次,眼见攻到春明门外的唐军只有一千骑,连个像样的攻城器械都没带,立功心切的宋老生同样是这般,引两千禁卫出城,想包了这股骑兵的馄饨。 如果说秦琼和段雄带的人还似孙华手下那等农民军,他这想法倒也没错。 毕竟他手里的乃是禁军,人数又占优。别说对方有战马,就是有坦克,也绝不是禁军的对手。 但可惜的是,对方不但不是农民军,甚至于有一半都是原右骁卫的精锐,同样是禁军。 结果包馄饨的面皮太薄,被秦琼与罗士信组成的攻击箭头给捅漏了馅,阵斩宋老生,一千骑兵顺势杀进春明门,占了隆庆坊。 这边一得手,早得了某杠精提示的李世民即刻亲率两万兵马前往策应。而得知春明门有失的杨侑和阴世师也毛了,留守皇宫的禁军在后者的亲自率领下干脆推了永嘉、安兴、盛业三坊,来堵隆庆坊的缺口。 三万兵马在城东打了一下午,太阳落山了,才各自鸣金收兵。 李世民堵着春明门扎营,说什么也不放弃这块好不容易才打开的缺口。而阴世师见状,更是又调了五千民夫来,连夜围着隆庆坊开始拆房子堵路。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天色渐黑时,好不容易才从李秀宁那磨来个侦查差事的李元吉,在带着两百亲兵出大营时,和预备押送粮草去城东的司马长安走了个面对面。 “呃,那个谁,这天都要黑了,你带这么多人干嘛去?” 没有几个哥哥当面,李元吉这小子还是很嚣张的,和谁说话都是鼻孔朝天。 所以司马长安才对某杠精口中他与李元吉“相交莫逆”的说法嗤之以鼻。特么的得是多舔的人,才能对了这熊孩子的胃口? “咳,回禀四将军,麾下是得了三娘子的军令,去给二将军送粮草辎重的。” 司马长安指了指身后渐次出营的队伍,果然其间车拉马驮的带着不少东西。而李元吉眼尖,发现除了粮食外,竟还有拆卸开的云梯车之类。 “咦,怎地还有攻城车?这东西下午交战时不是送过了吗?” 熊孩子自觉眼下身份不同了,这些人都是在给他老李家打天下的,便如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忽然变得抠抠嗖嗖的,生怕这帮兵头中饱私囊,坑他家的钱。 司马长安心说,我要是不带云梯车,到时候你怎么进皇城?嘴里却是笑道:“好叫四将军知晓,这是三将军吩咐的,言说交战半日,那边的器械应是损坏了不少。叫某运些过去补充。” “喔,是老三说的啊,那你就带着吧!” 李元吉大咧咧的摆了摆手,小眼睛却开始乱转。 他巴巴的去求李秀宁,要求带兵去帮他二哥的忙,内里还是想着某杠精白天嘟囔的事。可惜他三姐可没那么好糊弄,磨了一下午,才要来二百人。 但司马长安就不同了,兴许是多带了云梯车的缘故,往东去送粮草的士兵足足三千人,六个战营。而这些人他了解,都是在洛阳经历无数战斗的老兵精锐。 熊孩子心说,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而且司马长安带的云梯车是李老三交代的,也就是说,老二眼下还不知道这事儿 “e,我阿姊只说了叫你去运粮,就没安排别的?” 李元吉这边与司马长安并骑行走,开始小心翼翼的套话。 后者心下暗笑,嘴上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抱拳茫然道:“三娘子只说与二将军交割了粮草后,若是他另有安排便叫某留下听命,若是没有便回来。并无其他安排。” 这不是巧了么!连这些人不回营的理由都有了。 李元吉心下大定,小手自怀里一阵摸索,却是掏出个绢布令旗来,在前者的眼前一晃。 “这是啥,你认得吧?” 司马长安当然认得,那是李秀宁传令用的令旗。但就颜色和大小来看,并不是调兵用的,只是帐内交割军令之用。 说白了,那玩意儿不在李秀宁手里握着就只是个摆设,纯粹是用来告诉别人哥们儿有令在身而已。 不过他并没有说破,而是一脸肃容的抱拳道:“这是三娘子令旗,不知三娘子有何军令,还请四将军示下!” 哈,这就成了! 李元吉心下暗喜,表面还要故意板着小脸强自镇定,嗓子里带着颤音道:“嗯,我阿姊说了,此番杨侑调禁军防守,皇城必定空虚。命我带队于今夜攻玄武门,捉了杨侑小儿,点天灯祭我李氏先祖!你麾下这些兵马,待与二将军交割完毕,便往南绕骊山与我汇合!” “呃,为何要先往南?” 司马长安很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疑惑,李元吉心下一慌,便急忙摆手道:“当然是要保密!你直接往北面走,不是被城上的隋军发现了嘛!” “那是否要知会二将军,让他在东面策应,好吸引禁军的注意?” “不行不行!都说要保密了!你这厮,只管听令便是,老二那边自有我阿姊去传令!” 李元吉连哄骗带威胁,貌似搞定了司马长安。之后便是一路苦思,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这三千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西内苑,想得小脸都皱了。 他却不知道,他三哥早就替他写好了剧本。即便是他什么也没想出来,司马长安也会见机给他提建议的。 此时的李大德,已然开始收拾包袱了,嘴里还轻声哼着小曲儿。 明天就不用再睡帐篷了,真好! 第240章 渡龙首长安破长安 是夜,连绵的阴云自东南黄山飘过,酝酿着大业十一年的另一场春雨。 压抑的空气中弥漫着躁动,除了李元吉和司马长安,不睡觉琢磨着搞事的人还有许多。 眼下自河套以降,整个黄河中下游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准备打仗。 北面李渊攻下西河,又开始写信了。诸如岳阳令李孝友啊,龙门王度啊,冯翊萧造啊,这都是被他儿子落下,却与他有点交情的拉拢目标。 尤其是李孝友,老李一边写信一边骂儿子。心说特么的别人落下也就算了,你亲叔叔怎么能落下呢! 再往南,潼关至风陵驿一线,屈突通与西出函谷的卫玄会师,商议着怎么打回关中。而关内的冯立也在研究,怎么能在确保潼关不失的前提下搞他们一下。 黄河中段,总体来说矛盾还是比较明显的,下游的情况就乱得多了。 魏刀儿与窦建德都对黄河以南的地盘虎视眈眈,相互间也开始摩擦。赵万海与王伏宝在南宫与巨鹿之间的滏阳河打了一场,又言说是误会,各自退兵。 高雅贤麾下先锋苏烈过齐河攻东平,结果正遇上北上来偷地盘的徐圆朗。后者不敌,转而向李密求援。 不过求援就求援呗,还非要摆个姿态,言说你来帮我打仗,我负责你的军需抚恤。那意思就是仗归你打,地盘还是我的。 于是乎本来要带兵攻东平的裴仁基又被叫住,李密干脆修书一封给高雅贤,言说大家都是义军,何必相互打来打去的?不如掉转枪头打大隋。却是假惺惺的劝起架来。 就在这个时候,老王带着翟让送来的一封手书寻过来,却是后者搞不定王世充,接不住洛阳的烂摊子了,又想让他回去。 洛阳发生的事,李密猜都能猜出个大概来。何况似郝孝德、孟海公这类早就偷偷派人联系他,想改换门庭了。 不过翟让也是小气,说着让他回去却又不提其他,摆明了还想赖一下老大的位置。 他已经做了大哥好多年,突然要给人当小弟,还挺不适应的说。 李密便面上还是很大度的,一口答应随老王回去。但在路上一会儿要调停东平战事,一会儿要安抚陈、梁的世家,那叫一个忙碌。 他本意是要拿个姿态,逼翟让服软。却不想这一耽误,却给了王世充以喘息之机。 之前闻听李密占金堤关时,杨侗与留守众臣就研究过,要想坚持下去,就需要有个稳定的战略后方。要么是关中,要么是襄城、南阳。 眼下关中是指望不上了,但随着瓦岗军的收缩回防,得了杨侗承诺的王世充却把目光瞄向了南面的卢明月。 彼时的这位无上王,正被沈光与王辩率领的十万大军堵在万安山下难受呢。要是王世充再来掺上一脚,准得哭。 不过后者却不是为了给洛阳解围,而是看上了南面的兵马。 杨广只想着防止杨义臣坐大,把他麾下兵马一分为三,却忽略了王辩出自冯翊蒲城,与霸城王氏乃是亲族,都是琅琊王氏的远支。真论起来,王世充还得叫他一声族兄。 一旦王辩投了王世充的麾下,那说不得,河洛这块地方就要姓王了。 要是再加上登基当了皇帝,正试探着往李密的地盘上塞钉子派官员的魏刀儿。整个黄河下游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只要一个导火索,四方大战便又会被引爆。 也不知道为啥,每次当各方绷紧了神经相互试探的时候,都是看起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某杠精点的火。偏偏后者还觉得,他不是个挑事的人。 时间来到寅时初刻,三千唐军已然抵达大兴西内苑的宫墙之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宇恺计算错误,等到大兴城建了一半,才发现忘了在皇城给老杨修个花园。可那会儿城内已经没地方了,没奈何,就在皇城北面贴着城墙又围了一圈儿,弄了个院子。 结果本来成正方形的大兴城,因为多了个皇家内苑,成了个“凸”字形,好似打了快别别扭扭的补丁。 这种结构,在内里感受不明显,但从外面看,却是到处都是“监控死角”。甚至于司马长安都绕着城墙跑了两圈了,皇城两门的禁军压根儿就没发现。 “怎么样?找到缺口了吗?” 东北面,西内苑与外廓城的夹角下,李元吉仰着小脸,眼巴巴的看着奔来的司马长安。 “唔,差不多了!” 后者喘匀了气,便点头道:“果然与三,咳,与三个时辰前某料想的差不多!这外苑城墙几无兵把守,隋军管是把这里当做瓮城来用了。” “嗯啥叫瓮城?”李元吉眨了眨眼,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周围一片安静,在场倒有好些个士兵都如他一般,茫然的看着司马长安。 后者滞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从功能上解释道:“这么说吧,有这外面一圈城墙阻挡,撞车和云梯便推不进去。里面的城门就破不掉。除非把这外墙给拆了!” “我靠!是哦!那咱们怎么办?” 李元吉一阵皱眉,急得抓耳挠腮的。 “四将军勿须担心,麾下已经定计!” 司马长安笑了笑,倒从这货身上找回了点读书人的自信。随后便抬手指向众人身后,那贴着外廓城流奔内苑的龙首渠。 这便是说大兴城设计不当的又一证据了。 本来龙首渠自光宅坊下入城,与皇城水渠互不干扰。可偏偏多了个西内苑,从哪引水都要破坏内城结构。恰好东面城墙距龙首渠不远,也不知哪个天才出的主意,就让龙首渠去内苑里面拐了个弯。 眼下,这一丈宽的水渠不但能过人,甚至就连带来的云梯车零件都能顺水飘进去。 李元吉愣了半天,才拍了拍司马长安的胳膊,嘟囔了一声:“你记得提醒我啊,回头得查查这沟是谁挖的!” “喏!” 司马长安憋了笑,转身一挥手,便有数十个士兵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细竹管含在嘴里,拎着匕首下了水,向墙下的铁格栅游去。 某位年纪幼小的齐王殿下永远也想不到,这帮人怎么会随身带着细竹管的。更想不到,那几个手脚麻利,配合默契的士兵,白天还顶着个铁面罩跟着某黑心东家到处溜达来着。 很快,随着早已锈蚀不堪的铁格栅被取下,西内苑谁也不曾注意的黑色水面之上,便开始不断的有物体慢悠悠的飘过。 杨侑今天晚上睡得格外不踏实。 随着春明门被攻破,任谁都清楚,大势已去。阴世师不得不以三倍的兵力去堵被打开的口子。而随着这样的口子越来越多,总有兵力告罄堵不住的时候。 除非,在这之前屈突通和卫玄能攻破潼关,及时赶到。 不过杨侑还有些不甘心,因为这样一来,他就被杨侗给比下去了。 在大业一朝所有的风头都聚焦在杨广身上时,汹涌的水面之下也暗藏着夺嫡的角力。 他和杨侗都是元德太子杨昭的儿子。杨昭虽然早亡,但杨广并无新立太子的想法。要这么算,他和杨侗的继承顺序反倒在二叔杨暕之前。 况且他是杨昭的嫡子,杨侗不过是良娣所出,先天优势就比不上他。 可随着大隋的行政中心渐从京城转移到东都洛阳,杨侗的地位却是水涨船高。尤其是与樊子盖共同防御,击退了杨玄感后,朝中只知越王,哪个认得他代王? 杨侑开始急了,总想找机会刷一波存在感,好叫杨广知道他的能力一点儿也不比杨侗差。 可眼下 说多了都是眼泪。 可怜的代王殿下,此刻在梦里见到了杨侗登基的场景,眼见朝中大臣跪在后者脚下山呼万岁,竟在眼角挤出一滴泪来。 喊杀声便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初时还朦朦胧胧,听不清楚。待到后面,已然是杀声震天,到处都是呼喊与脚步声了。 杨侑自梦中惊醒,带着泪花奔出承庆殿,一眼就看到了玄武门方向到处乱闪的火光和已然提着小包袱向外奔逃的内侍们。 “完了!” 前者一屁股跌坐在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襟。 另一边,随同杀进玄武门的李元吉大呼小叫。一面哈哈狂笑,一面呼喝左右去寻杨侑那小子的踪迹,要把他千刀万剐云云。 但此刻,这货背黑锅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士兵们只管按照预定的目标去攻占皇城四门以及府库,谁还认得他李元吉? 第241章 无力回天大势终去了 皇城内突然爆发的战斗,别说是守城的禁军没准备,便是另一边对峙的唐军也被搞了个措手不及,还以为阴世师想搞夜袭呢。 李世民披挂出营,手持巨弓,身跨骏马,指挥兵将准备应敌。等了半天,却发现皇城方向的动静越来越大,自春明门内与他们对峙的禁军却始终不见踪影。 “将军!二将军!” 龙首渠东面的营地内,哨兵引着几个脸带忐忑的士兵狂奔而来。等到了近前,就见来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欲哭无泪的尖声道: “二将军!四将军假传三娘子将令,带人去攻皇城了!” “什么!?” 李世民拧着眉毛又看了一眼皇城方向,暗骂你特么咋不明天再来说呢! 周围也是一片惊诧,随他在此的房乔、长孙无忌俱是一脸震惊。而诸如桑显和、向善志等将领表面上张大嘴巴,暗地里却给那位胆子大到没边的熊孩子点了个赞。 硬是要得!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兵马会听那小子将令?尔等为何不早通报!” 李世民上前拎起那士兵的领子,后者哭丧着脸,却是弱弱道:“四将军哄骗昨日运粮的司马都尉,言说有三娘子军令,命他运完粮后与他汇合北进。小人等本欲通报,却被四将军无故关押,大军攻城时才得以脱身” “二郎!” 那兵士还待辩解,长孙无忌却是上前拉住李世民,低声言道:“事已至此,过后再查便是!眼下如何应对,须早做决断!” “不错,辅机贤弟所言甚是,战机在前,切不可失!”房乔也赶忙抱拳道。 “哼!” 李世民松了手里的衣襟,心下却也莫名落下一块大石。 其实对他来说,在老李到来之前,无论大兴城是攻下还是未攻下,都是落埋怨的事。但眼下好了,埋怨肯定有,但绝对落不到他身上。 别看这士兵说的混乱,但在场的都听明白了。 其实就一句话的事儿:李元吉假传军令。 既然有李老四把这黑锅给接过去了,那还等什么呢? 李世民忽地转身,拔刀前指:“传某将令!大军即刻攻城!同时传令西、南两营发动总攻!天亮之前,定要拿下大兴!大军入城之后,封府库、太仓,禁掳掠,违令者斩!” “喏!” 周围将校尽皆抱拳领命,小跑着转身去安排。 很快,无数擎火把令旗的传令兵奔马出营,向城南狂奔而去。同时春明门内的唐军也迅速集结,向被堵住的缺口发起猛攻。 此时,城南大营内的某杠精正抱着枕头流口水打鼾,而杀进皇城内的李元吉,却是在擦着额头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实在是,这一波太险了。 大军自杀过严嘉殿开始,便不断遇到从各门集合前来支援的翊卫士兵。 在连续击溃了好几拨,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翊卫从各处出现后,李元吉才感觉到不对劲。 李老三的话果然信不得,皇城里还有这么多士兵,哪里就空虚了? 他们之前算是赶了个巧,正遇上玄武门上的士兵换岗,司马长安等人又是几乎怼着城门把云梯给组装起来扣到城墙上的。 特战队除赵德柱和霍云儿外的九十八个士兵第一波杀进城内,等这边开了城门,三千集结起来的士兵冲过内重门,守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一来是他们行动过于迅速,留给禁军的反应时间太少。 再者,玄武门内乃是禁宫,住了不少嫔妃公主的,禁卫换防平时都是走城墙或者单独的甬道。等他们察觉到有敌进攻,大伙都已经杀到相思殿了。 李元吉以为杀过玄武门,这事儿便成了,却不知眼下才刚刚开始。 大军冲到甘露殿北面,就被自两边千步廊下冲出来的一营禁卫堵个正着。双方自延嘉殿与甘露殿之间的广场上冲突厮杀,喊杀声震动整个宫廷。 “他们人少,弓弩手去寻高出压制!不能让他们结阵!” 司马长安挥舞着一把造型夸张的环首障刀,站在延嘉殿后的台阶上高喊。 最前方的两营士兵,彼时正往两侧禁军的队列中冲杀。甚至有些抱着自广场寻到的石灯往军阵里砸。 面对义军,他们的战法是结阵阻敌。可要是面对禁军,他们的军阵就是个笑话了。司马长安好歹是读过书的,知道不能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乱对方的阵型,把他们拉到自己同水准的境地硬碰硬。 李元吉这会儿也不叫嚣了,只躲在他侧后方的石栏后面抽冷子放箭。 过不多时,就听这熊孩子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身后。后者回头时,看见至少有十几把步槊钉在了这货之前躲藏的地方。 “四将军,没事吧?” 司马长安也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把他护在身后,同时喝令向前压制。 过不多时,前方已有士兵杀穿了禁军的队列。却没有反身接着杀,而是拖着几具尸体往甘露殿里钻。待司马长安注意到时,还冲他点了点头。 后者心下了然,便上前一步挡住某熊孩子的视线,口中大喝:“速度快点!要在大队兵马赶到之前占领宫门!” 彼时的杨侑,在几个小内侍的簇拥下正往两仪门狂奔。 他这会儿心里乱的很,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跑。但想着在跑的路上,总比坐着等死要强。同时心里暗骂当初设计皇宫的宇恺,把这皇宫修的简直是反人类。 原本他从承庆殿出晖政门,直接就能到中书省。可蛋疼的是,中书省与太极殿之间的门居然在最南面。他要去太极殿取那一堆象征身份的破铜烂纸跑路,居然还得绕个直角。 不得已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索性来了个横穿后宫。 好在路上总算还汇合了部分禁卫,众人这边刚转过宜秋门,就看到甘露门方向奔来近百浑身浴血的翊卫士兵。当头一个队正模样的,远远的便大喊:“代王殿下何在?唐军杀进来了,速速与麾下退避!” “这边这边!寡人在这儿呢!” 杨侑一见又有士兵汇合,便忙不迭的挥手叫嚷。 可待到双方汇合,还不等他转身继续跑,就听周围一片拔刀子的声音以及尖叫声。扭头就看到此前汇合的几十名禁卫已然捂着脖子倒地,几个内侍正尖叫着转身就跑。 “哒!” 一个沾满了鲜血,还带着腥气的横刀搭在他的肩膀上。就见那名队正模样的汉子掀了兜鍪,笑出一排白牙道:“殿下受惊了!还得麻烦殿下随小人走一遭,免得有些不听劝的负隅顽抗!” “你,你,你们是唐贼军!” 杨侑那干巴巴的小身子骨立时抖若筛糠,要不是被人架着,许都能瘫倒地上去。 “啧,俺不喜欢这个称呼!唐军便是唐军,何必再加个贼字?” 那名队正哼了一声,这边收了刀,便转身架着他往甘露门的方向走。而杨侑却是在哪碎碎念,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孩子吓坏了。 “你们,你们不能杀寡人呃!” “寡人是大隋代王,是皇长孙呢!” “两军交战,这个,这个不杀,e?” “你们放了寡人,寡,寡人给你们封官好不好?县子?要不县伯?” “寡人要见唐公!” “哎!” 走在前面的队正听着一阵不落忍,暗自感叹改朝换代这么大个事儿,竟压在一个孩子身上。同时又被他吵得心烦,便转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似的道:“行了行了!没人要杀你!你遇到哥儿几个,说不定比跟着禁军都安全!好歹咱们不需要拿你的脑袋换命不是!” “呃你你” 讲真,杨侑自落生到现在,就连他爷爷杨广都没这么拍过他的头。那队正这几下,却是把他给拍愣了。 而此刻,正带兵回援的阴世师还没跑到延禧门,后方唐军已然越过安兴坊,杀奔而来。 奔马在前的秦琼口中大喝:“城池已破,尔等俱有家人在城中,何不早降!” “莫听他蛊惑人心!立刻退入皇城!” 阴世师自阵中大喝,同时加快脚步奔向城门。可待到城下,却发现延禧门上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叫破嗓子也没人出来开门。而过不多时,便连禁宫内的喊杀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哗啦!” 眼见唐军大队人马压上,最外围已然有士兵丢下兵器,跪了下去。 阴世师心中一沉,悲从中来。 “罢了!” 抬手扯过腰间横刀,正要顺势摸了脖子,却忽有一道劲风拂面。只听一声金铁交鸣声起,手中一轻,横刀已然飞了出去,钉在了延禧门上。 后者回头,就见无数火把映照下,李世民正举起巨弓,喝道:“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无数声音自四面八风汇聚,震耳欲聋。 第242章 入门之辩天命归李唐 刀光血影的鏖战结束,天光大亮时,大兴城九门齐开,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或是收拾包袱找关系跑路。就算真有想去欢迎的,也会被自各个坊门把守的唐军士兵给堵回来。 在完全理清城防、点清府库之前,谁也不准上街。 不过入城嘛,还是得有点儿仪式感。 李元吉这边还不等在新鲜热乎的皇城里撒个欢,浪一下,就与司马长安一起被他三姐派去的执法队给捆成了粽子,关进了左监门卫的班房。 整个皇城内乱跑的内侍、宫女全都被堵了回来,在已然投降的各宫总管的喝令下打擦拭门廊,清扫街道。 他们这些人,是转变得最自然的。 毕竟无论是谁做皇帝,都得需要人服侍不是?甚至于大家连称呼都不用变。 李世民汇同此战功臣,正在城东大营里忙活着洗盔甲、擦兜鍪,准备穿得漂漂亮亮的进城。而其他像开远门的何潘仁,金光门的马三宝,延平门的李孝常等等,也都在忙活着差不多的事。 大伙按照军职战功排列,每个城门都派了代表,但在皇城正对的明德门这边该由谁进,却是出现了分歧。 当然了,争论主要存在某杠精与李秀宁之间,其他人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李秀宁的意思很明确,这道门连接朱雀大街,地处皇城中轴线上,乃是皇帝御道,意义非凡,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她和某杠精带大军从两边的安华门与启夏门进城就可。 但李大德却是别别扭扭的,总觉得不爽。 好不容易当一把占领军,却连个正门都不敢走,这算哪门子的占领? “三姐,我们此番又是起兵,又是攻城,为的是哪般?” 城南另起的帅帐中,李大德吐沫横飞,一脸激动道:“我们占领的只是一个长安城吗?” 旁边不知道该不该劝架的王珪眨了眨眼,正想提醒某杠精一声,眼下这还叫大兴城呢,就见这货突然狠狠的一挥手。 “不!” 李大德仰头高呼:“我们占领的是大隋的经济、政治、化中心!我们占领的是隋朝统治者的大本营!我们要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同时击垮他们!我们要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明白,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是来统治的!” “” 对面的李秀宁揉了揉额头,很想手动结束这场劳心的争论。但没奈何,这货作为老李的儿子,在某些人眼里却比她这个女儿要尊崇得多。他既表明了某种态度,这会儿还真不能像对待李元吉那样对待他。 “所以,这和走不走明德门有什么关系?”前者耐着性子道。 “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 李大德转身一把推开总在他跟前晃悠的王珪,指着北面道:“这明德门不但要走,还要走的光明正大,走得大张旗鼓!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大隋统治的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到来了!我要” “好了好了!你别动不动就扯那些奇怪的道理!这么和你说吧,这明德门阿爷走得!大哥走得!吾等皆走不得!懂了吗!” 李秀宁终于还是不耐烦了,干脆把话题挑明了说。 本来瞒着老李进攻皇城这事就已经够叫人糟心的了,这要是再来个明德门高调进城,怕是她爸爸过不了黄河就得先写封信来,问问他们哥儿几个到底在城里埋伏了多少刀斧手。 她这边话音落下,却见某杠精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反而摆手道:“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担心咱爹小心眼,怕咱们跟他抢那张破龙椅嘛!” “住口!你这口无遮拦的” 李秀宁突地黑了脸,上前就要去揪他耳朵。而其余王珪等人,已然琢磨着开溜了。这话再听下去,总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不过这个时候,某杠精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都愣住。 “可要是有人既能代表咱们李家,又有资格从明德门入城,还不会被咱爹猜忌,这事儿不就成了嘛!” “哼!” 李秀宁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先拧了九十度,同时没好气道:“你小子自今晨起来,就不停与某说这些废话!若是有此等人在,何须你来说项!” 然而她这这边说着,却见李老三并未像往常那般挣扎惨叫,而是斜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莫名其妙的,帐内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抬头便见周围将校、参军、亲戚,也都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也是当局者迷,大伙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李秀宁乃是李渊的嫡长女,又是此番总领各路唐军的主导者,自是有资格代表老李自明德门入城的。 而最妙的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万恶社会,老李哪怕猜忌李元吉那小子都不会去猜忌她。某杠精说的这三个要点,却是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 毕竟就像他说的,走不走明德门,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好不容易当一回占领军,能走正门,谁特么愿意走侧门啊! 由振臂一呼,群雄响应的三娘子走明德门,那是再合适不过。 说实话,之前不是没人和李秀宁提过这事儿。 只不过一来,她觉得自己是个妇道人家,此前领兵是因为弟弟们不在,为了李家的名头才抛头露面。等到李世民带兵赶到,她就很少再干预指挥上的事了。 再者嘛,她也不想抢弟弟们的风头。 所以这次入城,别说是明德门,便是最开始定的启夏门她也没打算走,而是想要回后营和万姨娘等家眷一起坐马车进城。 可没想到还不等她着手安排,这事却先被他弟弟给说破了。不但要让她出这个风头,还把最大的风头给了她。 “不行不行!这,这,你与二弟四弟俱在,何必要让某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名不正言不顺的!” 李秀宁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却见李大德已是瞪起眼睛,转身怒喝道:“此间三军皆是随三姐举义而起,外间谁不知娘子军的大名!我看哪个敢说名不正言不顺!” “哗啦!” 帐中诸人闻言已是全都跪了下去,抱拳高喝:“末将等皆以三娘子为帅!恭请三娘子率三军入城!” 某杠精转身看着他三姐,得意的挑了挑眉。那意思像是在说,瞧见群众的呼声了没?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这一波逼着他三姐出这个风头,他心里也是打着小九九的。 从把黑锅扣到李元吉身上开始,他就很自觉的在各种场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化身幕后咸鱼,免得到时候他老子把气撒到他的头上。 再者,等到老李入关中,便是众人升官发财的时刻。 旁人倒是好说,但他手下还有好些个女兵的。到时候论功行赏,搞不好就有人跳出来言说女人如何如何,把着官帽子不给。 这次他把李秀宁推到台前,也是为了将来和别人打嘴仗的时候好搬出来做挡箭牌。就依老李那护犊子的性格,真要有人敢对李秀宁叽叽歪歪,绝对是嫌命长了。 正当某杠精勾着嘴角,自以为得计时,却就听李秀宁道:“既如此,三郎你与某一道从明德门入城!” “啊?” “啊什么啊!既说某是主帅,听令便是!你要是敢耍滑头,就等着挨板子吧!” 李秀宁丢给他一对好看的卫生眼,便挥手赶人。 她到底还是过不了心底所谓“妇道人家”的思想,想着拉上个弟弟一起,就当是以“监护人”的人身份兼了这所谓的三军统帅。 不说这边某杠精搬起的石头终于还是砸了自己的脚,就在大兴城外各路唐军梳洗打扮,准备以最饱满热情的面貌进城时,潼关城东的一场战斗才刚刚结束。 冯立想去偷袭屈突通的辎重,却不想和卫玄想到一块去了。 只不过后者是反过来,想勾引他们出来袭营,好趁势抢关。 一个刚趴上窗沿,就见内里正宽衣冲他勾手指。两边都想玩一把阴的,正好撞车。 奉命带了一千人出关去偷袭隋营的校尉被屈突通设的伏兵一顿狠削,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另一边偷偷跟着溃兵抵进的尧君素,在过远望沟时又被留了一手的冯立带兵来了个反偷袭,差点把命都丢了。 结果等到天亮,双方各自收拢兵马,舔舐伤口,却愕然发现,忙活了一宿,倒叫两边都吃了个败仗。 屈突通和卫玄自是唉声叹气,但冯立这边的坏心情却并未持续多久。 大兴城既然告破,他们的援军便已然在路上了。 第243章 狸猫换百官与王投诚 乙亥年四月初四,天气阴,局部地区小到中雨,部分地区大雨。 关中平原东南,大兴城。 天空被阴云笼罩,正如同许多人的心情,阴霾在前,看不到光亮。 唐军要入城了! 古人说,站的高,摔得,不是,是看得远。 于是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便偷偷爬到自家的阁楼上,偷看唐军入城。 皇城对面,住在兴道坊和光禄坊的人还惊讶的发现,原本光秃秃的朱雀门城楼上不知何时竟立起个五丈长的巨大木杆来,红底蟠龙的大隋战旗正高高飘扬在上。 城楼之上此刻站满了金甲明光的禁军士兵,步槊林立,围着旗杆组成了一个方阵。 负隅顽抗?血溅城头?为大隋永垂不朽而献身? 这真心是不少看到此景后的人,第一时间生出来的念头。 已经有些朝臣遗老在家里穿朝服了,言说不能叫这些不懂春秋高义的丘八给比下去。真要说以死明志,这群兵头哪比得上他们来得名头响亮? 说不得将来史书上还要添上一笔,言说乙亥年四月,有贼入寇,京师沦陷,某某朝臣自朱雀门下慷慨陈词,为国捐躯,当为读书人之典范云云。 可惜眼下这些人心怀激荡,只觉得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却不知等下就得被气哭。 李世民只瞧这行事风格,就知道准又是他家老三出的幺蛾子。朱雀门上这帮所谓隋军要不是自己人,他把“李”字倒过来写。 换旗的事,确实是李大德想出来的。 既然要装逼,咳,要搞仪式,当然要意义大过形式的。他就是要在皇城最显眼的地方来这么一出,除了要在大隋的心脏上捅一刀,也是为了满足此番所有入城军队的虚荣心。 虚荣心这个东西很奇怪。 别看此番被选入城的兵将们一个个嘴上谦虚,言说惭愧,某此番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勋云云。但你要说那既然这样,你回去歇着吧,他一准跟你急。 不过某杠精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他老子干啥坏事前都要先立牌坊的性格。这番他们姊弟出了多大的风头,将来他老子到达后就会挨多毒的打。 但话又说回来,他既然推了李元吉出来抗大头,也难说心里就没数。 明德门外,三军肃穆,号角齐响。 李秀宁身着红底簪花鱼鳞绢甲,头戴绢布兜鍪,身披大红披风,骑一匹枣红色带甲战马立于阵前。 在她身侧,轻甲在身的李大德与柴绍、李智云、李孝常、李神通等人一字排开,仰头看着城头之上渐次竖起的大红色“唐”字战旗,心怀激荡。 虽说天气阴沉,但因东南风起伏,倒使得城墙上的所有旗帜俱都飘扬而起,带上点那味儿了。 待三通鼓罢,号角停止,最前方的李秀宁便深吸了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刀,向前一指: “进城!” “大帅有令,进城!” “大帅有令” 传令兵手持令旗向两翼奔跑,随后李孝常、李神通等略一抱拳,便各自拨转马头向两侧打马行走,分别往安化门与启夏门而去。只余某杠精黑着脸留在原地。 没办法,她三姐说了,要是敢溜,就把他吊在朱雀门上搞展览。 很快,待大军渐往两翼分开,李秀宁便扭头勾了勾手,引着某杠精的小白马与另一侧的李智云径直往前。 后方军阵轰然而动,李成、张小虎、乌大宝等都换上了统一的战甲,跟在两人身后。随后是侦查队与全身都套在漆黑玄甲中的特战队士兵,中间护卫着万姨娘等家眷的马车。 此番除去东西两侧大军,城南军营中还有两万唐军留守。不过随众人入城的就只有五千,全是专门挑选出来的俊俏汉子。 此刻大家伙都精神饱满,甲胄鲜明,手中的长枪步槊伸得笔直。虽说还做不到某三将军要求的动作一致,但乍一看,也都似模似样的。 随着李秀宁打马穿过明德门,大军自九门开始同时入城。长街之上只余密集的脚步声,无一人喧哗。 许多躲在阁楼屋顶上的人连连惊呼,言说几处城门的唐军竟是踩着一个时间点入城,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更有些小娘子捂着心口,暗道这群汉子怎么看的人家脸红口干的,真讨厌。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自明德门而入的李秀宁。 瞧热闹的小年轻们不懂,但一些有朝廷官身或是明史通典的读书人却一下就明白了。 老李家这是想上天啊! 李大德觉得原时空老李先是尊杨侑为帝,后又搞禅让,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的做法,搞的后人总嫌他虚伪。却不知遮羞布这种东西,有时候未必是给自己准备的。 大兴城内心系大隋的遗老故旧比洛阳还多呢,读书人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字面上说得过去的解释。 比如以杨侑的名义下诏尊老杨为太上皇,他自己登基称帝,再把皇位禅让给老李。那史官完全可以说,是小杨篡位,不关老李的事。他们投靠大唐那叫尊皇帝诏令,而不是叛主卖国。 可眼下让李大德这么一安排,这遮羞布就没了。甭管事后老李怎么找补,都抹不掉他儿子啪啪打别人脸的事实。将来史官也只会写“乙亥年四月,唐军入城,京师改旗易帜”云云。 都特么改旗易帜了,这不是叛主卖国是啥? 本还想着先找杨侑哭一场,再半推半就的尊从安排去辅佐老李的那帮人全疯了。不少在京官员都换上了朝服,气势汹汹的直奔朱雀大街,准备来个一鸣惊人。 然后他们连大门都没出去。 搞仪式装逼,李大德需要的是花瓶,而不是地雷。此刻城内各坊早有唐军士兵把守,为的就是不准有人打断这宝贵的装逼时刻。尤其是朱雀门正对的兴道坊个光禄坊,足足摆了两个战营。 明德门到皇城近十里的长度,骑马小跑都得小半个时辰。众人一直走到临近正午,在李大德即将“晕马”前才堪堪赶到。 李世民、马三宝、何潘仁等从皇城前大街的各个入口出现,汇聚在皇城前的小广场上。大军自四面街道林立,只余李家姊弟打马上前,在朱雀门外静立,好似等待着什么。 在所有明或暗的目光汇聚而来时,一直安静的朱雀门缓缓打开。 一身亲王冕服的杨侑,手捧印信、仪刀,在“武百官”的簇拥下,垮起个小批脸自门内缓步走出。 对面的兴道坊门内,一个穿着从一品朝服的老头看着对面人群中那几个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家伙,当场揪下来一把胡子,目瞪口呆。 而与他同在坊门内被士兵堵着的不少官员,都从对面的队伍中找到了疑似“自己”的身影。 “卑鄙!太卑鄙了哇!” 老人家差点没被气出心梗来,这会儿倒后悔平时没那么亲民了。 大兴城的百姓才不清楚这帮家伙到底是不是本尊,平时也是靠衣服才认得出来。你说你没投降,那这一幕怎么解释? “气、气煞吾也!” 一个身着正三品服饰的汉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憋了半天,却是哭了出来。 这一下可真是黄泥巴落裤裆,解释不清楚了。 毕竟,那杨侑是真的呀! 众目睽睽之下,在只余风声的朱雀门广场上,杨侑带着人群来到姊弟四人面前站定,顿了两息,便在无数人内心的哀嚎中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寡人,大隋代王侑,携百官在此,向贵军投诚哭腔!” 杨侑那稚嫩的小声调响彻朱雀门内外,待到后面,已是带着哭意。 “哎!” 李大德皱了皱眉,总感觉这场景有种欺负小孩的嫌疑,远不如把这货换成杨广本尊来的爽利。 当然了,真要是杨广在这,他可不敢走这么近。 随着杨侑话音落下,后方的“百官”“哗啦”一声全都跪了下去,口中高呼自己的官爵名号,表示投降云云。以至于各坊不少有听见自己名字的,一口气上不来,都晕了过去。 李秀宁终于下了马,在三位弟弟的陪同下走到近前,抬手接过杨侑手中的仪刀和印信,随即转身高举:“万胜!” “万胜!万胜!” 一瞬间,皇城内外,各坊街道全都响起了唐军的高呼,如同惊雷,滚滚传开。 便是在这种高呼声中,朱雀门上的大隋战旗渐次落下,鲜红的唐旗迎风缓缓升起。 第244章 暴风卷中原困龙在野 报捷的信使自大兴城九门奔马而出,擎着大红唐旗,带着盖有杨侑印信的告示传檄四方。 京城既定,接下来要应对的便是京兆周边如扶风、北地、上郡、冯翊等或观望或已然生乱的郡治了。 也不能说心急,毕竟尽快的平定关中,把战线推到占领区之外,才能使得后方安稳,建立一个良好的开端。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世民决定,留三姐与弟弟们坐镇京城,他与长孙无忌、李孝常等率军北进冯翊,亲自去韩城迎接他爸爸和大哥。 一方面为表孝心,同时也是为了表明心迹,免得老李瞎想。 当然了,本来定的是他们四兄弟一起去。但不知道为啥,一说是去见老李,先是被李秀宁关小黑屋里狠打了一顿的李元吉杀猪般的死活不去,接着便是某杠精言说要留下给他爸爸准备惊喜,去了就没效果了云云。 李智云倒是愿意去,可惜李世民不爱带着他。 结果就是,当李建成率两万先锋抵进韩城时,就只见到了突然间也有些后悔的老二。 被蒙在鼓里的李二同学也是刚想明白。 他那两个弟弟哪里是为了给他爸爸准备惊喜啊,根本就是怕挨揍。 此前一直把战略眼光放在关中之外的他,并没怎么去研究大兴之战背后的猫腻。 反正结果一如他想的那般完美,唐军以气吞山河的气势一举攻克京城,打出了威风。而且因为持续的时间不长,除了几处被阴世师拆了用以布防的里坊,大部分地区都没遭到破坏,免去了事后修补的麻烦。 这种事,有功者赏,有过者罚,想那么多干嘛? 可随着一路北上,在长孙无忌与房乔明里暗里的提醒下,他收回后续的心思去琢磨。尤其在得知老李在晋阳打出的旗号后,才渐渐反应过来。 某杠精这是在坑哥呀! 要知道,老李在晋阳颁布的所谓讨隋檄,其实就只针对杨广。集合起来的十万大军,是以“废昏立明,匡复隋室”的名义南下而来的。 可在大兴城,杨侑亲率百官给李秀宁下跪投降,却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捂都捂不住。这打的哪是隋朝故老的脸?这分明是打他老子的脸啊! 李世民都能想象得到他爸爸在得知这事儿后铁青的脸色,那小哥儿俩想明白了不敢来,他却巴巴得送上门来给他老子出气。 怪不得他们家老三送他出城的时候眼神那么古怪,感情是指望他能平息他老子的怒火。 “李玄霸,某OO你个XX” 韩城北面的河岸高原上,李世民咬着后槽牙看着对面哈哈笑着奔马而来的大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这会儿才想明白,真心来不及了。 李渊在平了西河后,沿途再未遇到像样的抵抗。 在与绛州陈叔达和河东柳洋亲率的三万募兵汇合,且刘静又带了一千突厥骑兵前来支援后,对外宣称十万大军,山西道各郡县便望风而降。 此时距离大兴之战已过去五日,该收到消息的,基本上都收到了。 本来打算先去河东,汇合柳昂与张潜渡河去干了屈突通的老李,先是听说有人把他爸妈给挖出来了,差点没气得中风。气急败坏的调头去龙门,要把阴世师全家给千刀万剐。 结果还不等渡河,又得知他某个宝贝儿子夜袭皇城,整个大兴自杨侑以下都成了阶下囚。 且不提他是怀着何种心情踩上关中的土地的,只说其他收到消息的大小势力、世家门阀,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好家伙! 就算从李世民进兵潼关之日起算,这仗也一共才打了不到半月。一个几十万人口,常驻军超过三万,堪称大隋第一大都市的京城就这么陷落了? 要不要这么效率? 这下好么,河洛这边搅动风云的四方大战拉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等再回过神来,人家老李一眨眼,老母鸡变鸭,飞上天了。 不算名义上还在观望的关中各郡,只说已然给老李上表臣服的,就有马邑、娄烦、太原等九郡一道。两地唐军眼下汇集二十万之众,一跃成为继魏刀儿、窦建德之后的第三大义军势力。 很奇怪,当初河北、山东各地闹起来的时候,告急书雪片似的往洛阳飞,恨不能把杨广埋到书案后面。可老李竖旗造反却是静悄悄的,活都干完了,消息才传出来。 被大雨所阻,磨磨唧唧才走到虎牢关的李密得到消息,只觉得心头一股邪火“噌”的冒起,手里的马鞭都恨不能揉碎掉。而南下江都的皇帝陛下,早就把面前所有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 杨广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做了什么。 大意了! 他把一出好好的神龙摆尾,硬是给唱成了示敌以弱。在全天下人都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把大隋的政治中心给让了出来,灰溜溜的跑来了江都。 结果前脚才住进崭新的宫殿里,后脚而来的消息就差点把他给击垮。 魏刀儿称帝,建立大魏。卢明月自立无上王,搞了个无上国。窦建德称长乐王,建立大夏。 一眨眼的功夫,黄河两岸就多出来三个政权。 当然最致命的,却是刚刚收到的那个。唐国公李渊晋阳起兵,嫡长女李秀宁自关中响应,现已攻克大兴。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隋失其鹿,又会怎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枫林宫西阁殿内,衣袍凌乱的皇帝陛下手持仪刀,自满地狼藉间奔走呼喊,地上还趴伏着两个不住抽搐飙血的小内侍。 一群宫女太监跪在外围,浑身颤抖,冷汗潺潺而下,眼泪鼻涕都糊了眼也不敢擦一下。 “哐啦!” 小王同学精心准备的半人高的彩釉瓷瓶,终于在这位暴躁的身影又一次经过时,一刀劈碎。 飞溅的瓷片自杨广侧脸划开一道血口,他却不管不顾,仍是喘着气到处乱劈。 “恶贼!” “都是恶贼!” “朕待尔不薄!尔等不思报效朝廷,却行叛臣事!该杀!” “呔!该杀啊呀!” “噗通!” 正以一个“哇呀呀呀”的姿态持刀奔跑的皇帝陛下,没跑几步,就被地上一个内侍的尸体绊倒,摔了个狗,咳,龙头抢地。 “混账!” 杨广转过身来踹了尸体一脚,兀自不解恨。便奔上前去,劈手抓住尸体的发髻,仪刀不断劈下。 鲜血随着剁肉的声音开始飞溅,周围已然有人崩不住嗓子,不自觉的发着“呃呃”的呜咽声。几个小内侍已然被吓尿,怕的不敢呼吸,愣是把自己憋的脸红脖子粗的。 西阁殿外,闻讯赶来的萧皇后等人与前来候诏的裴矩、来护儿、杨义臣等都被关在门外。 正愁眉苦脸的暗思对策,忽听“咵啦”一声脆响,殿门一处窗格被砸开,一个黑咕隆咚的事物拖着个小红尾巴飞了出来,落在众人脚边。却是个满脸惊恐神色的人头。 “呃呀!” 随同萧皇后侍立的宫女当场就晕了一半。杨义臣眼疾脚快,趁着周围几个老迈官没被吓到之前,一脚把人头给踢到远处。 而萧皇后本人,则是一把推开殿外守卫的士兵,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圣人!” “滚!都滚!朕不是说不准进来嘛!” 杨广劈手就把染血的仪刀丢了过去,几乎是擦着前者的额角飞出殿门,差点捅到杨义臣脸上。 外面一群大臣都被吓了一趔趄,奔进屋内的女人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无视地上的狼藉和某具无头尸体,直接扑到半身染血的杨广身边。 “圣人!是臣妾啊!您这是怎么了?” “是,唔,是皇后啊” 杨广眯着眼睛,抬手挡着门外直射进来的光线瞧了半天,却是嘴巴一撇,低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呜呜朕,朕不是那样想的啊!朕只是想迂回到敌人后方,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是他们不好,都是他们不好!” 萧皇后一瞬间便红了眼睛,抬手不停抚着丈夫的后背。随即侧头扫了周围一眼,沉声道:“都出去!把门关上!任何人不准进来!” “喏!” 周围的内侍宫女如蒙大赦,几乎是爬着蹿出满是腥气的大殿,把还露着个血色窟窿的殿门关死。只余隐约的呜咽之声夹杂某人温柔的细语,偶尔飘出。 第245章 失人心求归不得去 其实这个时候,老杨还是有办法挽回颓势的。 只要他能把洛阳与江都的连接通道打通,两方隋军联手,一个回马枪把黄河以南的乱军全部扫平,老李准会收拾铺盖举家跑路,再不敢南顾。那些世家掌权者也会把已然投靠了各方势力的子弟剁吧剁吧喂狗,然后低眉顺眼的继续当大隋顺民。 生气归生气,事情该怎么做,一直都清晰的很。 所以皇帝陛下在哭过之后,擦干眼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骁果军集结,准备西进淮阳。 而与此同时,王世充也已然与王辩、沈光取得了联系,完成了对卢明月的合围,准备发动总攻。 只要两边一开打,届时襄城、颍川、淮阳一线贯通,洛阳隋军与江南隋军就对山东道形成了一个钳形攻势。到时候这钳子一捏,还在那打生打死的李密、高雅贤、徐圆朗等除了跳黄河,根本没别的出路。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许是由于老李的成功给了各方的野心家以某种暗示,像是故意捣乱一般,老杨圣旨上的墨迹还没干,就又传来了颍川沈柳生、罗川萧铣、岳州尉董景珍起兵叛隋的消息。 随后,整个江南地区就如涟漪般起了连锁反应,江淮杜伏威屠安宜,东海李子通进据海陵,城父朱粲转战荆州、沔阳。 这要是在地图上看,老杨的钳形攻势还没摆开,就先被人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人家下的钳子给夹在了江都。 一个人屡败屡战,拔刀向天,向全世界发出怒吼和不甘的声音,大家会说他真是条汉子。 可要是一个人屡战屡败,刚站起来就被人给揍趴下,再站起来,再被揍趴下,大家就只会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人可真蠢了。 虽然本质上讲,这两件事根本就没区别。 人的心态转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皇帝如此,臣子也是如此。 此前平吐谷浑、征辽东,隋军也是一败再败。那会儿,满朝武说的都是陛下雄才伟略,一时之败算不得什么,只要重整兵马,他们就都是土鸡瓦狗而已。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说的对。 吐谷浑不就是这么没的么?要是再被老杨来几次东征,高句丽还有没有怕是也要打个问号的。 可现在,当杨广下令征召江都郡青壮民夫,准备让所有乱臣贼子都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时,大家就不这么说了。 大家说的是,天下为啥这么乱?还不都是你连年征战,搞的大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么!现在好不容易躲到江都,你还来这套?嫌死的不够快是吧?你信不信只要这圣旨你敢下,后脚就连江都都会乱起来? 一个两个这么说,按照老杨的尿性,肯定是磨刀子砍人的。可裴蕴、虞世基也这么劝他,皇帝陛下的刀就有些拿不稳了。 这两位轻易不说话,每次说出口的,肯定是大多数人的意见。 人心已失,只靠他自己手里这把刀,是打不了仗的。 这天夜里,皇帝陛下做了个梦,梦见两个屁娃围着他转,嘴里喊着“你要死啦,你要死啦”。被惊醒的杨同学出了一头的大汗,刚自床头坐起,殿门便被风给吹开。 月色下摇曳的梅枝还残存未谢的花瓣,却不知何时落了两只老鸹,歪着脑袋盯着大殿。待杨广合衣行至门前,便“嘎嘎”的叫了起来。 “哈!” 杨广一拍手,忽地笑了出来。初时还只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渐有些声嘶力竭。如嚎哭一般的笑声远远的传开,惊得不少卫兵内侍都纷纷小跑着出现,却又不敢靠近。 “求归不得去,真成遭固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 好似有些神经质的皇帝陛下喃喃吟罢,便咂了咂嘴,摇头晃脑道:“哎呀,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随即便冲远处发抖的内侍招手,高呼道:“取酒!朕要痛饮到天明!” 皇帝疯了! 这是所有人在一早发现早朝停罢时的第一念头。 终大业一朝,老杨因战事停过早朝,因丧事停过早朝,也因为生病不得不停朝罢工过。但因为喝酒和做羞羞的事罢朝,这是头一次。 大家心说哪怕你找个理由呢,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真的好么? 这还不算完,老杨虽然罢了早朝,却又让内侍省下了份旨意,言说让裴蕴张罗张罗,在江都选些美女来,给他充一下后宫。那圣旨的语气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透露着,你们不叫朕打仗,那朕玩女人总行了吧? 好家伙!大家直呼好家伙! 新任的礼部尚书杨义臣当天就被气得一病不起。来护儿回家就把几个儿子吊起来打了一顿,兀自不解气,又跑去把宇化及哥儿俩也给打了一顿。裴矩在回家的路上拐了个弯,据传说是把虞世基堵在了一个小胡同里,做了些不可描述之事。 至于裴蕴,这货躲去了班房,压根儿就没敢回家。 皇帝陛下带头撂了挑子,整个江都就开始弥漫起一股咸鱼气息来。 三万骁果军并满朝武挤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整个黄河下游的义军势力摆出了一个反“S”形,把洛阳和江都都扣在里面。还不等对方有反应,相互之间就先打成了狗脑子。 而这个时候,差点得了心脏病的李渊才带着他那“十万大军”和被揍成猪头的两个儿子来到大兴。 这一次李建成也没跑掉,全方位无死角的挨了一顿好打。 李老三学坏,那自然是他二哥的锅。可李老四是他教的吧?小小年纪的,吃豹子胆也就算了,现在连龙胆也敢吃。 明德门外,杨侑同学又一次出场,亲率“百官”出城三里相迎。 李秀宁带着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弟弟,带了一千连步槊上都系着红花的仪仗队列队欢呼。某杠精还把皇宫里某个歌舞团给带了出来,一见老李的面就开始吹吹打打,差点让滚鞍下马的老人家踩空了摔死。 “停!都给某停下!” 本来火都消得差不多的老李头,一瞧他家老三那张嬉皮笑脸的帅脸,心头的邪火便“噌”的又冒了出来。一巴掌抽翻正把竹篮里的花瓣扬他脸上的内侍,三两步的狂奔上前,在杨侑委屈吧啦的即将下跪之前,“噗通”一声抢先跪在了他身前。 “老臣来晚,逆子胡作非为,让殿下受苦了哇!” 李渊狠狠的一抽袖子,顺势揍了自己鼻子一拳,老脸一褶就开始哭。杨侑也不知道是被他给吓着了,还是见到亲人憋不住了,也跟着哭。 一老一少顿时痛哭失声,配上旁边的戏班子和扬花瓣的内侍,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老杨龙驭宾天了呢。 “你大爷的” 李大德已然彻底黑了脸,下马上前,就要拉开这两个破坏他欢迎仪式的家伙。 便在这时,却见老李忽的抬手指向李秀宁等,瞪着挂满泪水的眼睛,怒喝道:“来人啊!把这几个大逆不道,背君叛国的逆子给某拿下!” “喏!” 其他人当场愣住,便只有老李身后的亲兵等应喏出声,列队上前。 “谁敢!” “不可!” 李大德还在发愣,李秀宁与柴绍已是拉着李元吉和发懵的李智云下马跪在地上。可随同他们一起来的兵将却是不干了。 讲正经的,世家子弟和李氏亲族自是看着老李的面子投效,但真正聚拢起来的军队,却都是李秀宁两口子经营的结果。再加上,在场的还有个黑心东家呢。 先是冯月娥与郭通等拔了刀,随后何潘仁与向善志等也纷纷上前。后面的段雄看了看冯月娥,又看了看对面,并没发现他爸爸段偃师的身影,便也拔了刀。 他们这一动,当真是引起了连锁反应,老李带来军队顿时乱了起来。有人持刀上前。但更多的却是把刀架在了友军的脖子上。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李渊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路磨磨唧唧非要带着赶路的十万大军,有一半根本就是他家老三的人。 城南相对的军阵瞬间剑拔弩张,李建成和李世民已经奔过去抱他们爸爸的大腿了。长孙无忌、李孝常、陈叔达等人冲到中间劝阻,请老李收回成命。李神通却是在后面犹豫,到底该帮哪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节骨眼上老李要是一意孤行,那最后被挂城门上的绝对不会是他的儿子们,是谁得自己品。 “都住手!特么的想造反啊!” 就在乱哄哄的闹成一片时,一声满含煞气的怒吼传来,震得周围的人脑袋嗡嗡作响,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也是怪了,某杠精有时候那嗓门,跟加了气缸似的。 李大德这边一脚踹开挡在他身前不住叫他快跑的张小虎,掐着腰子上前,环视了周围一圈,尤其盯着他老子的眼睛仔细看了看,便突然换了副极其嚣张的面孔,扯开嗓子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指使老三去打皇城!也是我逼杨侑当众下跪的!谁让他派人烧我李氏宗祠,挖我祖坟来着?爹你要抓就抓我好了!此事与大哥、二哥、三姐、四弟、五弟无关!你不要冤枉好人!” 纳尼? 眼见这货把老李嫡亲非嫡亲的儿女全都数了一遍,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点了名字的李智云却是茫然抬头。 哔你大哥的,干嘛要带上我?关我什么事啊? 第246章 为大义入城先灭亲 要说李智云懵逼,第一个被点到名字的李建成更懵逼。 开什么玩笑!相比这几个不着调的货,他可一直都是他爸的贴心大棉裤啊!这一路南下进军,风餐露宿。仗是他打,信是他送,还要陪爸爸接客,啊不,是待客,迎来送往的赔笑。 临到了了,咋听着就成了某杠精的同伙了呢? 别以为这货口口声声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屁话,在场的就算没看过电视剧,也总见过邻居家打孩子吧?孩子嘴里所谓的“与哥哥姐姐们无关”,不特么就是团伙作案么! 可不等李建成亦或李智云张嘴喊冤,有个人却先不乐意了。 “你放屁!” 被李秀宁按在地上的李元吉勃然大怒,已是跳了起来,黑着小脸气急败坏道:“打皇宫明明是我的主意,杨侑也是我抓到的!你这厮只会动嘴,关你什么事啊!” 好吧,可怜的李四到现在也没听明白好赖话,还以为老三这是在和他抢功呢。 虽说就因为这事儿,他三姐已经打了他一顿狠的,言说厉害。可就以往的经验来说,每次他挨了三姐或是三哥的打,他爸爸或大哥总要再给他个甜枣的。 李元吉可不管这事儿有啥政治影响,眼见某杠精跳出来抢他的“功劳”,却是不干了。 “你是不是想打架!” “四郎,你别胡闹!” 李建成一听这货叫嚣,就知道他弟弟点他的名字实在不冤。 一边冲李元吉猛打眼色,一边死死抓着他爸爸的大腿不敢松手,嘴里高呼:“阿爷,阿爷您息怒啊!此事事出有因,四郎年纪小不懂事,都是某这个做兄长的没” 好吧,原本李元吉背上的黑锅还不稳,这下拖亲大哥的福,却是扣严实了。 而李建成这边话还没说完,挂在老李另一条大腿上的李二同学也开了口,却是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都是一个爹妈膝下长大的,谁不了解谁啊? 某杠精刚刚一番看似嚣张的话,实则根本就是在提醒他们,想不闹成兵变,就赶紧过来给他老子递台阶下。 刚刚他盯着老李的眼睛看,也是在确认这点。 真要想大义灭亲,他爸爸就不会冲他眨眼睛了。 眼见李世民开了口,本来还抓回李老四捂嘴的李秀宁也反应过来,急忙奔上前来,也如一般说法。然后是柴绍、李智云,甚至长孙无忌都厚着脸皮挤进来跪下求情。 老李这边一脚一个,把老大老二都顺势踹到对面跪着,却是叫嚣什么“天地君亲师”,就算老李家绝后,也要大义灭亲云云。 眼见一场差点闹成兵变的对峙,因为李老三的一句话,莫名变成了邻居打孩子。其他人这才看出眉眼高低来,李孝常和随军而来的柳洋作为长辈,急忙出来劝架。李神通也急忙丢了刚寻来的刀子,大步上前,堂哥长堂哥短的叫着。 杨侑也不知道是看明白了还是被吓糊涂了,在被李神通偷着踹了两脚后,也急忙去拉老李的袖子,言说都怪他御下不严,导致骨仪胡作非为,也不怪几位李大哥过分云云。 众人身前,老李家的孩子们齐刷刷的跪着,像是蹲在老鹰面前抢虫子的雏鹰一般,喷着吐沫星子把锅往自己身上揽。被一群哥哥姐姐跳出来“抢功”的李元吉脸都气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最尴尬的就是两边还拎着刀子的那些人了。 也怪某黑心东家没算到,他都把事给做绝了,他老子还能找到空子可钻,把锅往亲儿子身上扣。老家伙突如其来的秀,可不就闪了大家伙的腰么。 先是段雄吹着口哨把刀插回鞘里,溜达着把冯月娥给拽到后方的队伍里装死。然后像何潘仁这种,干脆就找个角落跪下,顺势在地上抠下些土来抹自己一脸。 两边的军队顺势跪倒成一片,各种求情声不绝于耳,但这回就真的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的。 就在父子双方你来我往,演得酣畅淋漓,不绝于耳时,自南面大军中却有两道瘦小的身影终于奔到近前,尖叫撕打着推开老李的亲兵们,冲上前来挤开李建成和李世民,一左一右的挨着李大德跪了下来。 “不要杀我男人!要杀就杀我!” 大抵是因为医护营和辎重队一起离得太远的缘故,柳瑛就只听了个开头和结尾,中间全是在跑路的过程中,结果一开口,就让两边的演员都挂了一脸黑线。 “还有,还有我” 这边话音落下,小桃儿才弱弱开口跟了一句。颇有点“亦然先生”卖油条的既视感,让正准备开口的老李莫名呛了一口,自鼻孔喷出个鼻涕泡来。 李大德原本演得很投入,谁知戏都要散场了,却又冒出两个群众演员来。不过一挨上许久不见的小丫头,某件关于后院和谐的事就突然跳到了脑子里,让这货心跳加快。 这下坏菜了! 而这边,还不等老李重新组织语言,两个小丫头却先吵了起来。 一个说“我跪在这,是因为我是他媳妇,你跟过来干嘛”,另一个则是憋红了小脸,在奴婢与手下之间纠结了半天,便梗起小脖子言说“我也可以做他媳妇”。 刚刚还劝老李“打人不提倡,打脸伤自尊”的柳洋,已是转身去寻棍子了。李孝常则是瞪圆了眼珠子,似是想不到李大德小小年纪,竟也是个色批。 便在这时,连续被打断几次话的老李怒吼一声,在场外人员的干扰下,终于恼羞成怒了。 “要糟!” 李大德一见李渊逐渐涨红的脸色,就知道戏演过了。 若只把这事儿定性成“熊孩子胡作非为,在杨侑与百官的劝说下,老李勉为其难的说句下不为例”,还能糊弄一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可要按现在这个套路再演下去,弄成一个“古装家庭伦理剧”现场,上演一出“泣血鸳鸯”,重点可就歪了。 不等某杠精抬手把两个小丫头的嘴捂上,李渊已是一把甩开杨侑,怒喝道:“好哇,你们以为联合起来,某便会轻饶?都有份是吧?那就成全你们!来人啊,把他们全都捆了,押入天牢!” “天牢?” 李大德怪叫一声,好似被柳瑛咬了手,却是下意识来了一句:“大理寺行不行啊?天牢太潮了!” “混账东西,还敢顶嘴!” 老李跳着脚的往前扑,在巴掌抽到这货脸上之前,又被李孝常和李神通一左一右的给架了起来。脱脚而出的靴子正好砸在李元吉的脸上。 而李建成和李秀宁也急忙起身,招呼两边人快去取绳子来捆自己。 好好的欢迎仪式这下彻底走了样。被组织起来,要站在路边高呼“欢迎唐公入城”的百姓们,今天算是开了眼。 半个时辰后,本是被“百官”提溜着出城的杨侑,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回了城。老李落后他半个身位,一路上是有说有笑。 而这几天被传得最多的几位,如“三娘子”“李世民”“李元吉”等,却是糖葫芦一般集体串在一根绳子上,按照大小个排列,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 且不提老李是怎么去糊弄这几天都被气到下不来床的遗老故臣们,单说老李家这一众子女,在过了安仁坊后,就被负责押送的亲兵牵着往东拐,还真是冲着京兆府天牢去的。 “你特么傻啊!” 在“喂”了几声都没人搭理后,李大德疾步上前,一脚就把最近的兵头给踹了个趔趄,黑着脸怒道:“往哪儿走呢!大理寺在北边儿!” “大理寺?可唐公说了,是要把你们关进天牢啊!” 被踹了一脚的兵头一脸的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儿委屈。 最前面的李建成叹了口气,正待说住哪都一样,却不防李世民与李元吉也扯着绳子凑了过去,又给了这货两脚。 “尔敢让某阿姊大哥住天牢?” 他们自己个儿被关几天倒是无所谓,毕竟老李又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戏肯定不会只唱一半就收场的。可真要进天牢那种鬼地方,就像李大德说的,那么潮湿,怎么能让大哥三姐跟着遭罪? “就是天牢啊!是你说的大理寺,唐公明明就没答应” 差点被踹进排水沟里去的兵头满腹委屈,旁边一起跟过来的士兵们也是面面相觑。 正想着是不是派个人回去再问问,那边哥三个已是把叫屈那货围了起来,在各自对视一眼后,按住他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暴揍。 “抬杠是吧?” “住天牢是吧?” “还顶嘴是吧?” “不说话是吧” 第247章 行王道建成言说帝王之心 李家兄弟姐妹并儿媳妇,在揍过老李的亲卫队长后,终于还是住进了天牢。 自从摆了卫玄一道,一个调虎离山抢下潼关之后,李大德就不怎么爱动脑子了。尤其这把柳瑛进京,他满脑子都是后者和侯巧互扯头发的画面,根本没心思想其他。以至于事都过了两天了,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他大哥是因为啥进来的? 老李做事犹如下棋一般,向来不止一个目的。 这把表面上看是为了甩锅,好与在京旧臣世家修复关系。一招以退为进,就把攻陷皇城,逼迫代王的事定性成了儿女胡闹。而他还是那个“废昏立明,匡复隋室”的大忠臣。 可越是如此,他不是越应该把老大留在身边,陪他接,咳咳,待客么? 谁都知道,唐国公世子有泰伯之贤,卑身下士。何况他们姐弟几人打下大兴城的时候,他大哥还没过黄河呢。再怎么连带责任,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可凡事如果从结果向前倒推,总能发现与开始的判断不一致的地方。 比如说,眼下李渊口号有了,地盘也打下来了,随后要做的,就是推倒旧有模式,制定规则,划分权利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把功劳最大的儿女们全关进了牢里。 这哪里是为了安抚在京朝臣?根本就是冲着夺权来的! “好哇,我把你当爸爸,你却把我当傻哔?” 一想到这场戏是老李先起的头,还假惺惺的给他“抛媚眼”,李大德就忍不住想骂街。 自书案、床铺、火盆、茶案、摇椅间穿过,某杠精抬脚“哐”的一下踹开牢门,便背着手走了出去。 “哎呦公子,三公子!” 响动声惊动了正在外间桌子旁打瞌睡的两个狱吏。一见是这货出来,便一阵小跑上前,躬身赔笑:“怎么劳动您亲自出来了,有什么需要,吩咐小人一声便是!” “唔去给老子泡壶茶来,送到我大哥房间去!” 李大德这边挥了挥手,脚下却是拐了个弯,往里间走去。 为了让这哥几个都住进向阳干爽的牢房,京兆府硕果仅存的最高行政长官,法曹孙伏伽差点把整个天牢给翻新一遍。好在除了李大德这个事儿逼和李元吉这个小炮筒子外,其他人相对没那么讲究。 李建成的牢房和老四挨着,略靠北面。李大德到时,这货正拿了本论语在给老四和老五补课。两个弟弟一个强睁着眼皮,另一个已是斜靠在椅子上流起了口水。 “学而不思则罔,意思就是说看书的时候要多思考” 温如玉的李大郎一手拿书,一手背在腰子上,还不等说完这半句,牢门就“哐”的一声就被踹开。 李元吉被吓得一激灵,抬手就把李智云给抽翻出去。后者惊呼一声,倒下时又带翻了书桌,把上面的笔墨纸砚砸了李老四一脸。 李大德这边走进牢房还没说话,就先看着里面“噼里啪啦”的乱成一坨。 “三郎!” 李建成黑了脸,抬手没好气的指着他道:“毛毛躁躁!为兄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凡做大事者,须” “虚个屁!大哥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讲大道理!” 前者上前一步,把他大哥手里的论语抢过来,甩着袖子愤愤道:“咱爹把咱们几个都玩了你知道嘛!” “哎!三郎你” 李建成闻言先翻了个白眼,抬手正要说什么,便又被打断。 就见这货如抓狂的小绵羊一般,在面前晃来晃去,吐沫横飞的叫嚷道:“我说老头子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叫亲儿子住天牢!感情是阴谋!是阴谋!把咱们都关起来,外面那些领兵的还不由着他摆弄?好哇,这个生儿子没屁” “李玄霸!” 李建成只盯着他晃了两圈,便又觉一阵头晕干呕。眼见这货越说越过分,终于忍不住开口怒喝:“给某坐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咵叽!” 话音落下,某杠精还没动静,旁边自“废墟”中刚爬出来的两个小鬼却是一激灵,并排挤在一个胡椅上,小学生似的仰头看着大哥。 “唔,三胡,去唤你二哥!再叫狱吏送两个胡凳来!” 李建成挥了挥手,打发了一脸墨迹的李元吉出去,同时上前把另一个歪倒的椅子提起,按着兀自愤愤的三弟坐了下去。 “既然你说起此事,想来还不明白,那为兄便借这个机会与你言说此间利害!” 过不多时,随着住西头“夕阳房”的李世民来到,狱吏们把椅子、果盘、茶水啥都摆好,并撤出去把风,兄弟四人便如茶话会一般嗑着瓜子,听李建成说起了前因后果。 “此番起事,且不说结果如何,开始确因你二人胡作非为,竟敢串联裴监和刘县令来胁迫阿爷!只这一点,你们自己说,这天牢住的冤还是不冤?” “大哥你话不能这么说” 李大德放下茶碗,还没说完,就被他大哥握着鞋底指住了鼻子。 “你闭嘴!二郎你说!” 相对某杠精,李世民就显得真诚多了。此时便也点头道:“大哥说的不错,以下犯上,实乃忤逆!阿爷便是惩戒,也没什么可说的!” “哎?二哥你怎么能” 李大德一听这话就急了。 可惜他大哥完全不给他插嘴的机会,鞋底挡在他和李世民之间,同时又道:“便是逼迫阿爷起兵,形势如此,倒也情有可原!可这之后呢?既打了阿爷名号,尔等可曾尊过阿爷军令?” “大哥,我觉得将在外” “你闭嘴!闭嘴!某不要你觉得!某只要某觉得!” 牢房里响起李建成愤怒的咆哮声。李大德被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在李元吉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搬着椅子靠后,却是黑着脸不说话了。 他看出来了,大哥对他有成见。 “老二你说!” 李建成这边还气的够呛,胸脯兀自起伏不定,转身摆手时,鞋底差点抽到李世民脸上。 后者微微仰头,避开这一击,却是沉吟了一翻,才开口道:“大哥你要这么说,确是某考虑不周。阿姊此前也曾言说,进攻之事须等阿爷到来再做计较。只是后来出了变故,这才” “那件事先不说!” 祖坟被挖这事儿毕竟太难听,李建成摆了摆手,很是云淡风轻的略过。再次斜眼瞪了他某个弟弟一眼,却是忽地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穿鞋。 “有句话,咱们兄弟几个关起门来说,为兄希望你们都能明白!” 李建成顿了顿,抬头环视了一圈弟弟们,低声道:“这些事若在以往,付之一笑便罢了。阿爷又岂是计较儿女罪过之人?可如今不同往日,阿爷已有帝王之实,便要行王道。日前城外只因一句话,险些闹了兵变,又是哪个帝王可容忍的?” “嗯?” 李大德脑中忽地有灵光一闪,却没闪明白。 抬头看时,就见他二哥果然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反倒点头赞同道:“所以阿爷看似在罚我等,以堵前朝故臣之口,实则要分权制衡。毕竟此番所获功勋者多是关中豪强,若把晋阳旧部提的太高,定有人生怨。 若我等在外面,彼时便是明白,也难免会为部下出头言说。但阿爷这一手下来,我等有过无功。他为自己寻了个清净,也摘除了我等的麻烦。” “哈,二弟你能想到这层,叫为兄甚是欣慰啊!” 李建成终于露出笑脸,老怀大慰的样子。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扭头看某杠精时,却又黑了脸。 因为后者彼时正竖了两个中指,一个给他大哥,一个给他二哥。 “我呸!” 李大德翻着白眼,愤愤道:“把抢功分桃子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还什么行王道?不就是想把官儿分给自己心腹,又怕功臣不服么!老头子这么做,和杀韩信污萧何的刘邦有啥区别?” “禁声!” “混账!” 话音未落,李建成与李世民已是一左一右的跳了起来,奔过来同时捂了他的嘴。 李建成都被气哆嗦了,一边脱着鞋,一边咬着后槽牙恨恨的骂道:“你个小混账,把某刚才的话都当放屁听了嘛!都是阿爷太惯着你,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传了出去,为兄也保你不得!” “是呀是呀,三郎,如今可不比从前了,你这性子可要收着点儿!”李世民也是一脸紧张。 “唔,泥萌懂森么!唔则系为泥萌嚎!恰万步能仄样奏哇!” 李大德被捂着嘴,挣扎着还要分辩,但那哥儿俩却是不想听了。这个抱胳膊,那个解腰带,却是要把他捆起来的节奏。 “泥萌敢!!奉开老呲!” 某杠精瞬间瞪圆了眼珠子,抬脚就是一顿王八踹。 一旁的李智云已是被吓的瑟瑟发抖,躲在桌子下面,惊恐的捂着小嘴。而李元吉却是开心得笑翻在地上,抱着肚子半天都爬不起来。 老大老二一起揍老三,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第248章 理头绪杠精难言未来之隐 如果李渊和卫玄这两个下棋高手有机会当局对弈,难说谁会计高一筹。 两人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之人,习惯多线布局,一石二鸟。卫玄吃亏就吃在,他小看了某杠精的胆子。老李就从不小看任何人,却也不相信任何人。 有一点李建成或许猜到了,只是没说出来,因为哥儿几个也未必就在意。 老李最相信的,始终还是他的儿子们。 又或者说,他只对自己的儿子们放心。毕竟是从小打,咳,养到大的,具有绝对的掌控。 所以这次他看似要平衡关中豪强与太原从义功臣之间的权利,但最终,稳坐金字塔尖,手持权杖替他掌握这些权利的,还得是他的儿子们。 难说是不是正因如此,才最终导致关陇集团与中原世家的权利之争却在太子与秦王之间爆发,出现了玄武门之变。 李大德担心的便是这点。 李渊对他们的父爱如山崩地裂,坑起儿子来根本没够。 眼看着他都抄近路提前把大唐的旗子竖起来了,他老子还能找到方法把剧情拉回到原来的路线上去,某杠精便有些着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二哥举起屠刀,追在他大哥和李元吉这个小瘪犊子身后乱砍了。 不过现在嘛 京兆府天牢,李建成和李世民并排蹲在墙角,一脸的循循善诱。李元吉躲在后面扮鬼脸,李智云居然在嗑瓜子? “唔!唔唔!唔透恁么解夫!” 李大德眼角带泪,被两条腰带捆得蚕蛹一般歪在墙角,嘴里还堵着不知他大哥用来擦什么的一坨麻布,气得鼻涕都喷出来了。 “三郎,你得听劝!为兄都是为了你好啊!”李建成抚摸他的鬓角。 “是啊三郎,二哥还能害你嘛?”李世民又替他紧了紧腰带。 “三郎,你要是明白了,就点点头,为兄可不是不讲理的人!”李建成一脸和蔼。 “是啊三郎,咱们兄弟之间要讲道理嘛!”李世民一脸赞同附和。 这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时仰头躲过某杠精飞踹过去的脚丫子。再合力把这蛄蛹的蚕蛹搬回去,不停的碎碎念。 李元吉笑得嗓子有些发干,喘着气去寻桌子上的茶碗来喝。待转头看到牢房外目瞪口呆的老李时,便一口喷了出去。 讲真,李渊忙活了两天,才闻听手下那几个货真把他的儿女们连同儿媳妇都关进了天牢,差点没当场气出心梗来。 不会瞧眼色的人多了,这么不会瞧眼色的,他是真没见过。 就天牢那破地方,是女人能待的么? 被那哥儿三已经打成猪头仍坚持原则的亲卫队长,被他“狠狠”的奖励了一番,丢去东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正八品市场管理员。 不过他这边急令刘静去放人,得到的回报却是满头黑线。 李秀宁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进过天牢一步,而是就近拐了个弯,回家带孩子去了。至于柳瑛和桃儿,也不知道前者和她俩说了啥,也找孙伏伽“请了假”,据说是要去拜见长辈。 可怜人家堂堂京兆府法曹,本是刚正不阿之人,这两天却尽干这种枉法之事了,不干还不行。 好在几个儿子还懂点事,没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街上。李渊本想着亲自来安抚一下,谁知道一过来,就看见常威在打,咳,不是,是老大老二在欺负老三。 堵了某杠精的嘴来讲道理,这哥儿俩可真会玩。 “咳咳!” 被老四发现到来,李渊便熄了再瞧一会儿的心思,黑下脸来咳嗽出声。 “胡闹!” “呃,阿爷?” “阿爷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哈哈” 这边李建成与李世民回过头,一瞧见吹胡子瞪眼的亲爸爸,便赶忙起身去开了牢门。本来还想请他进来坐坐,但一想请亲爸爸进牢房好像哪里不对,便又把已然迈进一只脚的老李给架了出去。 “阿爷,其实您不必来的,您的苦心儿子都明白!” “你派人稍个信,儿子便去拜见了,何必来这阴寒潮湿之地,再伤了您的身子!” “这个,老三吧,他一时没想通,不过阿爷您放心,某一定会劝他想明白的!” “对对,大哥道理讲的透彻!三郎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阿爷不必担心!” 这两人絮絮叨叨,从见老李的面开始就没停过,搞的后者愣是没找到机会插嘴。 不过瞧这哥俩的态度,尤其是李世民今日也变得乖巧,顿时让他老怀大慰。便是又些许碍眼的,比如某个墙角里蠕动的家伙,便也不以为意了。 想不通没关系,慢慢想呗! 本来他还打算着这一波安抚完几个儿女,就把手里兵马整编一番分下去,同时正式给他们安排官职入朝。 老大嘛,未来要当太子的人,可以先开府建僚,顺带兼个尚书左仆射。老二就先任个尚书令,不会也没关系,可以慢慢学。老三就更不用说了,没有比纳言更适合他的职位。老李还打算利用他这三儿子的嘴炮去对付朝臣呢。 不过看眼下这个情形,李渊忽然觉得,把李老三留在自己跟前貌似也不是什么舒心的事。这小混球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骂,未必会给他这个亲爸爸留面子。 “算了,三郎的事,为父来考虑吧!你们兄弟要齐心,大事可成!” 老李拍了拍两个儿子的手,乐呵呵的劝慰了一番。末了,却又好奇的瞥了一眼已然踹翻了李元吉的某杠精,低声对李世民道:“三郎往日不是最听你的话?怎地今日你也说不得他了?” “嗯?” 李世民眨了眨眼,忽地把嘴一撇,却是叫屈道:“阿爷,儿子冤枉啊!三郎那些胡闹之事真不是某教的呀!” “哎呀好啦好啦,为父就是问问” 一见老二开始呲牙,李渊便赶忙摆手,转身开溜。临走前,还对牢里一脸乖巧的李智云招了招手,言说他妈叫他回家吃饭。 大兴城这几天变得热闹起来。 大隋的头号忠臣,代王殿下的好舅舅,唐国公李渊李青天拨乱反正。先是拿下了作乱的坏人,随后又抓了代王身边的一臣,肃清了乱党,终于使得大兴城恢复了朗朗乾坤。 不信你瞧,为了给代王殿下出气,他把自己的亲儿子都给关天牢里了,这不是青天是什么? 原本被唐军封锁的里坊街道渐次解禁,真正的百官得以入宫拜见杨侑,并与李青天一叙离别之情。 大家都是平康坊里喝出来的交情,一别小半年,自然是有许多话题要聊的。 于是这几天,平康坊也再次热闹起来。 不过人家老李现在是大忙人,要辅佐代王殿下处理朝政,等闲见不上一面,更没可能来平康坊与民同乐了。 嗯,太忙了,这和平康坊距离京兆府天牢太近没有任何关系。 大家都言说,此番关中得以安享太平,全赖唐公。不信瞧瞧洛阳,再瞧瞧河南山东,哪个地方不是被乱军搞的一团糟?乡野村庄十室九空,朝廷和乱军天天打仗,都特么不过日子。 所以唐公这哪是青天啊,这明明是万家生佛,得给竖牌坊的呀! 于是就有人好奇说了,唐国公这么大的功劳,给封个王,不过分吧? 肯定不过分! 不过这会儿就有杠精跳出来了,言说封王那是皇帝才有的权利。眼下皇城里蹲着那位自己也不过就是个亲王,有啥资格给老李封王呢? 确实,亲王是没法封别人当王的。 吃瓜群众们恍然大悟,这小杨,是想当皇帝了呀!不然干嘛要在城里放这种风声呢? 至于为啥说是小杨放的,那还用问?李青天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干这种事? 要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也都是因为那帮去喝花酒的家伙吹牛逼不打草稿,说这种话的时候脸都不红,自然就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相信。 于是李渊进城的第三天,以朝散大夫王静、相府学掾赵慈景为首的留守京官们,就开始入宫劝进,上表要求杨侑登基为帝,带领大家共同开创大隋的美好明天。 按照“惯例”,杨侑拒绝了。 可就在整个大兴城乃至京兆周边的目光,都被代王是否会登基称帝这件事吸引了目光时,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却先有另一场热闹发生。 前任尚书右丞、新任丞相司录李纲,被人拆了府邸大门,堵在卧室里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还挨了打。 肇事者,河东新军医护营都尉柳瑛、副尉崔桃、新任右翊卫旅帅霍云儿、振威校尉冯月娥等被夜巡的金吾卫当场拿下,扭送有司。 据传闻,起因貌似是某丞相司录实名举报某天牢案犯私通禁宫妃子,有辱斯,建议老李彻查。不想不但下班时被人堵在路上挠了脸,现在连大门都被拆了。 现场目击者事后描述,带头的肇事者极其嚣张。不但诅咒李司录生儿子没那啥,还威胁要打断他孙子的腿,毁他新娶那房小妾的容云云。当场吓的整个李府鬼哭狼嚎。 第249章 怀情义才女惊众口 未过门的正房大妇为了自家老公与小三的事,没撒泼去婆家闹,也没去抓花小三的脸,反而去打了实名举报的官员,这种事在李大德看来简直离奇。 要不要这么玄幻?柳瑛这小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些神马? 当然他想不明白的事,在别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关注点。甚至于除了某李二公子对自家弟妹竖起个大拇指外,别人根本就是直接略过的。 “喔,三嫂言说,这是她们家自己的事,与那老杀才何干?他自己娶了个比女儿还小的丫头暖床,还有脸说别人。” 京兆府天牢内,李智云抱着个大海碗,一边说着,一边呼啦啦的喝粥。 兄弟几个看着明明是来送早饭,却吃得比谁都香的老五,愣是有些饱了。 “这却是奇了,某亦知那李纪的名声,非是乱嚼舌根之人。何况三郎正当年纪,纳妾这等事为何要多言干预,平白惹得麻烦?” 李建成捏着半块窝头,皱眉沉思。 好吧,大家都不觉得柳瑛这做法有何意外,关注点完全和某杠精不一样。 他想不明白,李世民却大概知道前因后果。瞥了一眼正半张着嘴巴发呆的三弟,便凑到大哥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嘴。 重点,自然还是在那位小妾的身份上。 “嘶!她竟是这等来历!你,他,你们好大的胆子!” 李建成被雷得里嫩外焦,窝头都掉了。 此刻同样感到头疼的,还有他们的父亲大人,心力交瘁的老李头。 凡事只要和他家老三扯上关系,就没有叫人省心的。 所谓的实名举报,其实是人家李纲好心,在老李私帐议事的时候提了一嘴。言说眼下正是筹备代王登基,老李封王之际,不宜沾染污点。不然人家会说他是因为儿子睡了皇帝的妃子,害怕治罪才造的反,根本不是为了黎民百姓。 这等说法当然没毛病,也符合老李一贯先立牌坊再做事的作风。 况且后者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到底在洛阳干了些神马,好悬没气出心脏病来。自然感激李纲能在关键时刻出言提醒。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只是就事论事,倒还不至于这么不和谐。但接下来李纲的提议,却直接惹毛了在场李大德的部下们。 因为前者言说,左右不过是个女人,为保险起见,不如派人把那个叫侯巧的弄死,以绝后患。 这货没有当场被群殴打死,绝对是老李及时骂出声的缘故。 开什么玩笑? 别说是某杠精的女人了,便是帐下一个做饭的伙头兵,他都防贼一般的防着他亲爸爸,半点兵权都不交。这要是知道老李杀了他女人,他们父子以后还过不过了? 没的说,极擅和稀泥的老李当场就把双方各打三十大板,言说此事容后再议,不可节外生枝。但没想到,这事儿都没隔夜,当事人就被他儿媳妇给收拾了。 李大德根本不知道,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亲三姐,在见到柳瑛的第一时间就把他卖了个干净。所以两个小丫头出牢根本就不是去见什么长辈的,而是打着这个幌子去摆“大妇”威风去了。 结果这边还没享受完被侯巧叫姐姐的奇特虚荣心,一扭脸,却听说李纲那老不修建议老李杀她“妹妹”,这能忍? 就柳瑛那小暴脾气,要不是遇上李大德,绝对是混女土匪的下场。当场就纠集起自己能纠集的所有女人,去李纲家堵门教训了。 一边是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不但有军功傍身,背后更站着河东柳氏。另一边是被何潘仁抓了全家老小才答应做李秀宁随军参谋的从义功臣,怎么调节,真的很难选啊! “不如,调李司录去潼关督运粮草,以备后勤?” 李渊这提议才一出口,就让殿内议事的众人脸上挂满了黑线。 大家在这讨论的是你儿媳妇欺负朝廷命官该如何处置的事,转眼你特么就把苦主给贬出去了,这么明显的偏私真的好嘛? “不然呢?是处置瑛儿,还是处置那个嗯哼?” 老李心说你们这群家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眼下为了收权叙功的事,都还没搞定他家那杠精。这要是再叫他知道自己媳妇小妾被收拾了,他们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别说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象征性处罚,就老三现在那逮谁咬谁的模样,压根儿就讲不得道理。据他们家老五上次“探监”回来说,他大哥一只眼眶都青了,说是走路不小心撞门上了。而巧的很,他二哥的腰也撞门上了。 老李可不想自己也走路撞门上,便想着要不把知道这事儿的人都弄死算求。 就在众人背着李纲这位苦主,一脸官司的讨论该如何处理这件“小事”时,右监门卫通报,另一位“当事人”求见。 过不多时,一身浅蓝色罗衫素裙的侯巧,便出现在了尚书省的内殿里,屈身行礼。 这段时间,除了偶有的安定,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颠簸,倒真有了几分自由的样子。 对于今后的打算,李大德没与她提起过,她也从不询问。两人相处,除了谈诗论词便是听某杠精讲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颇有些逃避现实的味道。 隋宫才人这个身份,是她逃不掉的印记。真到事到临头这天,她也不准备逃避。 没死在乱军之中,还过了这么久逍遥的日子,已然是赚了。 “你要出家?” 内殿上首,书案后的老李与左右诸如李孝常、柳洋等尽皆皱眉,暗自埋怨这女子怎地不晓事,都这个时候了还不依不饶。 这却是误会她了。 “唐公容禀,” 前者一脸肃容,却是言道:“妾自乱军中为李公子所救,感激之情自不言叙。然自大业三年进宫,获封才人,已属宫廷,难许良人。妾蒙李公子抬爱已是幸事,不敢奢求名分。又兼有柳家姐姐恩泽,小女子虽无勇力,也知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此间流言皆因妾之身份所起,但也会因此而止。” 待说到此处,侯巧咬了咬嘴唇,却是低下头来,沉声又道:“流言自有清时,待到彼时,若李公子仍念情分,为奴为婢,或明娶或暗、暗通,妾,自无不可!” “这” 老李当场揪下一大缕胡须,疼得呲牙咧嘴的。周围众人也是被她的大胆言语给惊的一滞。 她这意思就是说,姐们儿出家可不是为了背锅的,就是走个过场。过后要是李玄霸还想着咱,那就偷摸再住回去。反正我要的也不是名分,这样就挺好的。 说实话,老李是心动的。 侯巧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回婆家,太符合他做坏事之前先立牌坊的性格了。比起柳瑛和某杠精那两个想一出就做一出的莽货不知高明多少倍。 但还是那句话,老李现在纠结的根本就不是要如何演戏,而是如何让另一个当事人配合。 你以为他是真不舍得处置柳瑛?还不是顾念某杠精的情绪么。 信不信要是这会儿去和他商量,让他同意侯巧假出家的事,不出十个呼吸,劝说那人就得撞门上。 “要不,先把事办了,再和三郎商量?” 长孙无忌提了个很可能会危机自家大门的提议,也是为了老李家的名声操碎了心。 而另一边一直在沉思不语的裴寂,却是很突兀的提了个清新脱俗的建议。 侯巧既然是内宫才人,那是否出家,也不是他们说了算呀,得是皇帝或者皇后来点头。换句话说,那是要内宫来下诏书的。 当然眼下诏书这种东西,老李要多少就有多少,根本就不叫事儿。而裴寂的意思却是,既然咱自己都能下诏书了,那干嘛还要出家呢?直接贬为庶人,逐出宫去他不香么? 一刻钟的时间,整个尚书省值班房里都没人说话。 老李揉着额头,暗骂你有这种注意,昨天李纲挨揍之前咋特么不说呢? 侯巧轻掩檀口,只觉得心跳有些加快。 这等折磨了她几近半生的身份,在那位黑胡子老大爷的口中竟能这么简单就去掉么? “此事便这么定吧!某现在便拟诏” 老李摸过毛笔,抬头看到堂下一脸忐忑的侯巧,倒是忽然顺眼起来,便也摆手安抚道:“此事你无须担心!你既与三郎修好,这个,吾等便是一家人,莫要多想!” “妾多谢唐公大恩!” 侯巧跪下,很是由衷的行了个大礼。 前者叹了口气,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却是突然萌生出拿这件事来要挟他亲儿子的想法来。 还别说,越想,老李越觉得这事儿靠谱。 就李玄霸那个小色,咳,小机灵鬼,正愁捏不到他的死穴呢。却没想到拖李纲的福,死穴纷纷浮出水面,自己送上门来了。 然而这边还不等他乐过两息,新鲜出炉的诏书上墨迹都还没干,右监门卫便又来报了。 倒也没啥特别的,就是孙伏伽派人来报,说京兆府“走失”了个犯人,好像姓李 第250章 为红颜杠精掀民愤 李大德觉得,这世间的道理,不能全由他爸爸一个人说了算。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父为子纲那套? 大哥二哥说的那些道理,他一直都明白。他有自己的推断无法宣之于口,对方也有难言的担心无法明说。但总的来说,对于李渊夺权这件事本身,大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对意见。 他爸爸要是觉得,换个人领兵就能拿掉他们手里的兵权,那就太天真了。 别人不说,他自己的兵权,就从不是靠统兵将领或是兵符诏令而来的,而是靠他东家的身份与那些散在底层的伙长队正们。 比如老李自晋阳带出来的那五万兵马,当中就至少有六十个战营的各级主官都是来自他蚊香工坊的“保安”。而名义上还归属李秀宁的兵马中,也有不少旅帅校尉都是找他借的。 不算因“擅攻皇城”被罚劳改的司马长安,便是秦琼与段雄等人,也是由他先收容麾下,再举荐给他二哥的。 所以老李要拿他兜里的糖果去哄人,他倒也乐得省钱,咳,省心了。只是在牢里陪哥儿几个闹一闹,并没真的使手段反抗。 说白了,如果他们哥儿几个不想现在就当皇帝,最好还是给他们爸爸留几分面子。 可眼下,有人把火点到他后院去了,这就不能忍了。 哥已经这么给面子了,还不够?眼下天下未竟,潼关那边还水深火热的打着仗呢,你们就开始玩起朝堂攻讦,党同伐异那一套了? 老虎不发威,真当哥们儿这咸鱼,啊呸,鲨鱼是不长牙的? 他二哥有句话,现在看来,真心无比正确。 夺天下就该堂堂正正,行不得阴谋诡计。玩人者,人恒玩之。 现在想想,与其说玄武门之变是老李擅杀功臣导致的勋贵集团与世家功臣之间的矛盾爆发,还不如说是他把中原世家都当傻子玩的报应。 正好眼下借着这股子不爽,李大德决定给这帮跟着老李玩了太多心眼,以至于把本职工作该干什么都忘了的人好好上一课。 一群人关起门来研究人心,你们知道这天下真正的人心谓何么? 就在李渊这边得了通报,正一脸黑线的派人去保护李纲,并通知他宝贝女儿快出来揍弟弟时,大兴城内,已有无数身影打马奔过街道,擎旗传令了。 既然要上课,李大德自然不会蠢到把事情定义在简单的家务事上。 “传东家令,民兵团第一大队所属,安邑坊集合!” “三将军将令!历山营所属集合,目标延寿坊!” “涑水营听着,东家有令,即刻接管延兴门防务!无手令者,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无论是城内驻扎的治安军,亦或是城外的各大军营,原本已被老李打乱重组的各个战营立时就动了起来。 新上任的诸如骠骑将军张平高、右统军窦轨、渭北道元帅长史殷峤等,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麾下兵马迅速集结,在各自营头队正的呼喝下开赴内城。他们这些昨日还威风八面的最高长官,眨眼就成了光杆司令。 这还不算完,就在大兴城九门全都被人接管的同时,城内诸如安邑坊、靖安坊、永安坊等并不靠近皇城的各大里坊,也都有唐军奔入。 这些士兵与进城的其他战营不同,既不堵门,也不抓人。待寻了人多的地方停下,小皮喇叭一掏,却是说唱般的讲起了故事。 李大德的麾下,人才还是挺多的。 这个说天下纷乱,暴君当道,有一女子被好色的皇帝和贪官污吏强征入宫。该女子不屈反抗,向命运勇做斗争,终于得脱牢笼,加入到这天下逆转大势之中。劝说唐公三子起义兵,伐无道,以娇弱之身甘冒刀兵火雨,奇谋出函谷,大义取潼关。 那个说,还有一女子,本为人母,却不忍天下人遭这刀凶兵危之局,舍小家为大家,联合关中诸豪,平鄠县、纳蓝田,起义夺城,三娘子之威名,被人争相称赞。 还有人说,有这么个女娃,年未弱冠,本是父母膝下承欢之时,却为大义加入唐公麾下。不忌身份与脏乱,以高超医术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堪称在世菩萨。 便是这样几个集军功、大义于一身的奇女子,如今不但功劳无人提及,未获任何封赏,还因旧日身份被小人猜忌,不是进了牢房就是被人污蔑为难,这是人干的事嘛? 要说有钱住在大兴城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那叫京畿之民,谁家里没几亩地,没个正式工作?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可不是老李等人想的明礼知义,而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喜欢吃朝野大臣的黑瓜。 本来见兵马入坊区还有些慌乱的百姓们一瞧,好家伙,有大热闹可看了。都不用找托,就有人跳出来说了,这肯定不是人干的事儿啊!正经人谁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正提着皮喇叭说唱的兵头一听,便说了,你看看吧,民心所向,咱们李家三将军便是不满上头这种枉顾民心的做法,决定要为民请命。但人家势单力薄哇,既然大家伙都赞同,要不一块儿去朱雀门外进谏?放心好了,法不责众,这锅扣不到你们身上来,不然就是欺负百姓,老天爷都要生气的。 本来就已经蠢蠢欲动的吃瓜群众们一听,咱老百姓这么牛逼?都受老天爷保护了,那还等啥呢? 都不等李秀宁这边抓到某杠精的影子,自修政坊至归义坊,数十条街道上便开始出现“游行”队伍,喊着口号穿街而过。不断吸引吃瓜群众加入的同时,直奔朱雀门而去。 “暴君无道!推翻暴隋!” “打倒奸臣!打倒小人!” “为了正义!” 永宁坊附近,刚汇合了亲兵,准备去李纲家“守纲待弟”的李秀宁目瞪口呆的看着坊街外面经过的那一大票高呼“铁血三娘子”“巾帼真英雄”的人群,气的差点没跳井。 什么破口号,太羞耻了! 但紧接着,她就知道这事儿大条了。这是妥妥的民变,已经不是拧耳朵打某杠精一顿能过去的了。 “快!你们分头去寻三将军!见到他不用废话,即刻捆了,送送出城去!” 李秀宁急得一头大汗,同时心里暗骂某两个当哥哥的家伙。 特么的怎么看的孩子! 李大德当然知道这是民变,是上位者最不能容忍之事。如果只为了侯巧或是他自己,老李肯定要把他吊在朱雀门上风干的。 可要是再稍上他三姐呢? 眼下或许有人摸不到老李的心思,但他从史书中可是知道,老李唯一一次对群臣抬杠,就是为了他三姐的葬礼。要说不待见这个唯一的嫡亲闺女,他才不信。 正好这次借着有人对他三姐领兵一事颇有微词,便一道收拾了。 他算想明白了,真要按他爹的搞法,和这帮古人拼智力玩心眼,骨头渣子都要被那群人给算计掉。穿越者的优势从来都不是智商,要想赢这帮家伙,只能用不同于传统的手段来把大家拉低到同一水平线上。 嗯,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干掉他们! 况且真以为他起了这个头,就会背这个锅了? 不能够呀! 此时,揣着袖子,只着长衫的某杠精并未出现在朱雀门外,而是在郭通等人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的拜访在京的遗老故臣。 老李不就是名义上借着要给他们面子,才假惺惺的演这么一出么。那某杠精就让他爹瞧瞧,这帮人到底是心向大隋,还是“心向百姓”。 “嗯,是这里吧?我瞧瞧殿中侍御史,李伟节” 李大德自怀里掏出个小本本,与韦机确认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上前一脚把紧闭的大门给踹开。 “什么人!” “好大的胆子,知道这里是呃?” 门内几个家丁门房奔将出来,正呼喝间,却见一群披甲执锐的士兵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进,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这几天,城里凡是这个姿态的年轻人,全是惹不起的。 “咳,那啥,劳烦通禀一声李御史,就说李玄霸到访,有重要的事与他相商!” 李大德仍是那副农民揣的姿势,不紧不慢的说着。 早有家丁飞奔向后堂,过不多时,却是一位老管家出来,拱手回道:“某家明公有恙,今日不见客!贵人请回吧!” “啊?这样啊?” 李大德愣了愣,随即无辜的耸了耸肩,貌似闲聊一般扭头与张小虎说道:“那太可惜了!我还以为这在平康坊染了花柳这种事,是有人瞎掰呢,看来是真的! 你记得提醒我哈,把这位李御史的名字加到大字报里,一会儿就贴大街上去!既然喊了要打倒奸臣,咱总不能连奸臣叫啥都不知道吧!” “三爷说的是,都是属下们考虑不周!这便给他写上!” 张小虎咧着门牙呵呵傻笑,脚下却是没动。果然,都不等两人转身,后方便有急促的脚步声自廊后奔来。 就见一个长须偏然的中年男子小跑近前,隔着老远便拱手道:“哎呀,某还道是有人假三公子之名行骗,原来真是三公子驾到。下臣未能迎接,还请恕礼数不周啊!” 第251章 借古言今谁言圣人天降 前说过,细数大业一朝,真正所谓的大奸臣,其实是没有的。 哪怕是被后人挂到耻辱柱上,号称大隋头号奸佞小人的虞世基,最大的罪名也不过就是怕死、胆小、阿谀奉承,居然连黑钱都不敢收。 在杨广手底下干活,当奸臣比当忠臣更难。 但水至清则无鱼。大毛病虽然谁也不敢犯,但谁还没点个小爱好了? 就像卫玄说的,有时候故意给皇帝一个小辫子捏,比你什么错都不犯更妙。 所以京畿之地的官员,论大毛病那肯定没有,但没事儿喝个花酒,给家里的穷亲戚花钱买个不如品的小官,或是背着皇帝做点小买卖,回头再偷摸给皇帝送礼的,简直不要太多。 侦察队的战士们都不用化妆侦查,只要买包瓜子去这些官员的住宅附近找人多的地方一蹲,那资料收集的比手纸都多。 往常,这种小把柄别说出去宣扬,李大德就是把大字报给写出花来人家也不怕。 喝花酒咋了?你爹喝的比谁都多,满京城都知道,你咋不去写呢? 但今天不行。 谁都看出来了,某杠精今天根本就是要往大了搞,挟民义逼宫。且不论是前隋故臣还是如今的李唐功臣,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想和今天这事儿扯上任何关系。 不说老李会不会秋后算账,就说这场面,搞不好史官就要记上一笔。 成为京城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也就罢了,要是成了后世几百年所有读书人的笑料谈资,那可真真是给祖宗蒙羞,倒了八辈子霉了。 所以李伟节那叫一个客气,就差跪下哀求了。 老子以后再也不喝花酒了,谁特么再去谁就是孙子! “哎?李御史你这态度就不对了,你要真不是奸臣,那你怕什么呀?” 李大德一脸诚恳,看着这位和他爸爸年纪差不多大的殿中侍御史,小脸忠厚道:“我觉得,真正的忠臣,是不惧流言中伤的!” 你说的轻巧! 李伟节心说,这种话都是圣人写的毒鸡汤,糊弄你们这种刚蒙学的小青年的。哥要是信这个,坟头的草早就不知长了多高了。 “这个,三公子,三将军!这真的是误会啊!臣下甚少去平康坊,偶有应酬,也是不得已为之,但从不留宿!那些什么芳小班、茹行首、章美人,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您可不能只风闻,便冤枉下臣啊!” 李伟节拢着袖子不住作揖,真真是句句血泪。 “这么说,这些都是别人瞎掰的,你其实是个心向百姓的好官?” “对对!臣下添为御史,那自然是向着百姓的!可向了呢!” “那太好了!” 李大德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拖着就往门外走,同时道:“既然是好官,那合该为民请命!你看今天,就有许多百姓要去朱雀门发出自己的声音。但他们毕竟人微言轻,得有个民意代表对!就是民意代表!我看李御史就挺适合的!” 纳尼! 你特么这是要我死啊! 要不是旁边张小虎、乌大宝等人虎视眈眈,他真想把巴掌抽到身前这帅气小青年的嫩脸上。 “三公子!三公子你饶了下臣吧!这” “嗯?卧槽泥妹夫的!老子和你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油盐不进是吧?” 李大德怀里的名单可是不少,本着时间紧、任务重的心态,根本没耐心和他这儿墨迹。 一见这货左也不是,又也不是,便瞪了眼睛怒道:“小虎,去写个条幅,把这大奸臣的名字挂起来游街!” “得嘞!三爷,要不要把他家住址也写上?” 斗大的字认识不超过二十个的张小虎一脸兴奋,还真就从怀里摸出个秀丽笔来,看得李伟节眼前一黑。 得,当忠臣要死,当奸臣还是要死。 “臣,臣下想明白了!百姓乃社稷之基,不重百姓者,必为上天所弃!臣下愿为这民意代表!为民请命!” 后者带着哭腔,恨恨的说完这番话,便要出门去和百姓们站在一起。只是刚迈出一步,却又被李大德给揪了回来。 “你就这么去?你得穿官服啊!” 还得穿官服? 这下想不死都难了 李伟节脸色一垮,转身就把眼巴巴站他身后的家丁给踹了个跟头。 “你特娘的聋了吗?还不快去取某官服来!” “李御史心系百姓,真是吾辈楷模呀!” 李大德笑眯眯的看着发完了脾气,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的家伙,转身却是对郭通道:“你留下两个人保护李御史,可别被小人给害了!其他人,跟我去下一家!” “喏!” 众人抱拳,簇拥着李大德转身离开。而两个留下来的精干小伙,却有一人自怀里摸出张折叠的宣纸来递给李伟节,笑言道:“李御史,这是您的发言稿,还请收好!” 还特么有发言稿? 后者耷拉着眼皮接了过来,待打开扫过两眼后,却是一愣。 这一波看似凶险,但暗藏富贵呀! 皇城之内,当李渊收到消息,气急败坏的要调兵镇压的时候,已经晚了。 朱雀门前三面路口早就被吃瓜群众围得水泄不通,连条狗都钻不过去。把守宫门的左右监门卫如临大敌,临时补了三倍兵力上城。 当然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李渊派去延禧门调兵的刘静,居然连宫门都没出去就被人给套了麻袋,关进了詹事府的小黑屋,而周围站岗的翊卫士兵却连是谁干的都说不明白。 “反了!这是反了呀!” 尚书省东侧,安上门青石御道上,老李气得直揪胡子,脸色铁青得不要不要的。 “唐公,眼下三公子掀起民意,无非还是因李司录一事不满。当务之急,要安抚百姓。不如先将柳都尉等释放,再定李司录之罪责,必平息矣!” 被老李解救出来的刘静上前言说,其他人却一时间脸色古怪。 往小了说,李纲那事儿就是个误会,但凡大度一点儿的人都不会真的计较。毕竟人家名义上那也是为了老李着想。可要往大了说,老李这把要是坑了李纲,那以后谁还敢真心给他提建议? “不可!” 李大青天一眼就瞧出了这里面的坑,便黑着脸摇头道:“李司录乃我从义功臣,有功无罪,岂可言罚!这天下大不过一个理字!京畿百姓非是不明理的愚民,众卿随某上城!倒要看看这逆子欲要何为!” 众人便又转身,簇拥着李渊拐过礼部南院,往朱雀门的方向走。半路还叫了一营留守禁宫的府兵随行保护。 过不多时,不等走上城头,只是靠近,便明显听到门外熙攘噪杂的声音,嗡嗡的如同几十万只鸭子聚在了一起。 可随着渐次登上城梯,众人又忽觉好像哪里不对。 这气氛,怎么说呢好像有些不太严肃的样子。 裴寂就亲眼看见,好几个趴在城垛上看着外面笑的右监门卫士兵从怀里往外掏瓜子。甚至于城外偶有掌声响起时,城头上居然还有士兵跟着一起鼓。 走在最前的李渊已是彻底黑了脸,待与左右对视一眼,便决定还是先偷偷看看情况再说。 一群加起来年纪足够位列仙班的老同志,一个个弯下身体,扶着腰子小心翼翼的走上城头,还示意守城的士兵假装不知道。而待大家伙透过城垛向下一瞧,却是懵了。 彼时朱雀门外并没有李大德的影子,甚至于他麾下的士兵都不多。仅有的一营,还是在那维持秩序。 靠近朱雀门方向大概五十步范围的空地上站着十几道身影,却是在做演讲。 “夏桀无道,商汤举义!商纣昏聩,天下诸侯共讨!吾等炎黄子孙,从来都是不屈斗争,敢于斗争的!乡亲们,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某个穿着赭色官服的身影举起拳头怒吼,顿时迎来一片喝彩声,瞧得老李两眼发直。 那人他认识,乃是虞部员外郎岑之象。老东西都七十多了,昨天还上折子找他告老,想不到这老货嗓门能喊这么大。 而另一边,像是打擂台一般,都不等叫好声落下,内史舍人刘承康便扯了嗓子高呼:“古之君王无道者,必有天降圣人,执神器,荡乾坤!虞夏更始,商周往复,皆此理也!今暴君失德,便有唐公举义,此乃当世圣人!唐公万年!大唐万年!” “唐公万年!大唐万年!” 随着口号喊出,对面无论是不是托的人便都跟着一起高喊。还有几个趁着人多来卖干果的小贩,挤了一圈,钱没收到,干果也没了,便被推搡着在那哭。 躲在兴道坊街内偷看的某杠精与城头偷看的某青天齐齐落下一头黑线。 一个说这特么说的都是什么玩意,老子的台词不是这么写的。另一个心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特么挺有道理啊。 第252章 后为前师敢叫黄袍加身 自虞夏立国,中原数千年来兴衰交替,改朝换代的事数都数不清。 老祖宗们可是耿直的很,你这个君王当的不好,那我就干了你,换个人当。 纵观史书记载,但凡是这种直脾气的,口碑反而都还不错。如商汤、姬发、嬴政、刘邦、刘秀等等。 就连一把火烧了秦宫,毁了始皇帝花大心血收集的六国典籍的项羽,骂的人都不多。不少人反而还竖起大拇指来,言说这哥们儿是条汉子嗯,老婆也不错。 而那些把活干细了,非要给自己找个正当理由的,反倒评价一般,甚至于被鄙视。诸如王莽、曹丕、司马氏那一家子。甚至史官都不屑说他们那叫开国,而是用“篡”字给定了性。 可惜人家史书都写的这么明白了,许多人还是转不过那个弯来。 像老李“废昏立明,匡复隋室”,把自己给“匡”成了大唐皇帝。赵匡胤奉旨北伐,却把自己伐成了宋太祖。无论后世史书再怎么美化,字里行间那份鄙视也总能透过纸面叫人瞧出来。 于是大伙就把“古今得国最正者”的称号,给了开局一个碗的造反派老朱。 说白了,华夏人自古以来,嘴上说着仁义礼智信,但骨子里藏的还是那份快意恩仇的热血。令狐冲杀师证道,叫好的比骂街的多,便是这个道理。 李大德自然不想自己都参与进来了,他老子还是这般做法。这不光是他觉得窝囊,更是给他三姐、大哥、二哥的开拓之功抹上了虚伪的污点。 但事情一开局就走了样,却也是他没想到的。 还是那句话,玩人者,人恒玩之。 最开始的一系列安排,其实就是想让他老子以及那帮圣贤书都读入魔了的谋士麾下们瞧瞧,人心不是你们几个关起门来一拍脑袋想出来的那样。 这就像是老师给学生批改作业,你们这份作业大家不满意,所以丢回去重写。 至于正确答案是什么,说实话,他也没想好。 杠精要是知道为啥抬杠,就没人说他们是杠精了,而是叫专家。李大德只管批评,是不负责指正的。 可他没想到的事,却被那些被他拉来顶锅的官员们想到了。 谁都知道这把可是作大了,要不想将来史书上写他们妖言惑众,就得往更大了作,直接改朝换代算求。 很多事情,历史书上都有答案。 似他们这般鼓动民意以达成某种目的的,分为两类人。 一种是商鞅,把全国老百姓都鼓动起来,却只为了让旧贵族同意变法,最后成了秦王的替罪羊。而另一种则是张角、张宝那般,既然搞了,就往大了搞。成功了,他们就是刘邦。 像岑之象、刘承康、李伟节这等在朝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虽说没混成三公九卿,但也不是一般脑子能糊弄住的。读过的史书,肯定比某杠精看过的百科要多。 大家一看这货准备的演讲稿,就只为杠而杠,那可不行。这节奏,还特么不如商鞅呢! 得改啊。 李大德给李伟节准备的演讲稿里,提到一嘴春秋时期各国贵族的革命态度,本义是想讽刺他老子学刘备“匡扶汉室”那套的虚伪把戏,却不想被后者给瞧出一条生路来。 老李可是杨广的亲戚啊,他起兵伐隋,可不就是贵族革命么。 所以哥们儿今天是掀起民意来给李老三的媳妇讨公道的么?不! 哥们儿今天是来给老李加油助威来了! 结果,等李渊带着裴寂等人爬上朱雀门的城头,见到的就是外面这出极其不严肃的场景。 前日还进宫抱着杨侑哭的殿中侍御史李伟节高喊“灭隋立唐”,昨天要辞职告老的虞部员外郎大呼“唯有德者据神器”,而据说前天骑马摔断了腿的典牧署丞王安正叫嚣“非唐公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这特么哪是逼宫来了?根本就是劝进来了! 躲墙根儿后面偷看的李渊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了,惊讶中透着羞恼,羞恼里又带着丝窃喜,窃喜中还有些不好意思。 反正他就觉着吧,大兴城的百姓也很久都这么这么热闹了,就此打断好像还挺可惜的。 毕竟数万人集体吹他的彩虹屁,不说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想到这里,老李忽然恍然大悟。 侯巧的事才刚刚发生,他家老三哪能这么快就收到消息? 瞧这种聚集规模,没有十天半月的动员不可能这么整齐。再结合某杠精此前在牢里那么不忿,急欲表达的蠢样,老李有理由相信,他这宝贝儿子就是不爽给他爸爸的“惊喜”没能送出,非要补上而已。 “这小子!真是和他娘一个性子,急脾气!” 李渊心下热乎乎的,只觉得这儿子真没白生。同时也决定了,回头就把李纲发配到潼关捡马粪去,好给他两个也可能是三个儿媳妇出气。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惊喜。 李大德在对面看着这场开始走歪的大型脱口秀现场,灵光一闪,忽然就把后半场的内容给想出来了。 这帮求生欲爆棚的前隋故臣史书读的确实多,但某杠精敢打赌,他们一定没读过宋史。 巧了,他读过。 眼下都搞成这样的节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也与他之前的想法不冲突。 “去传令!军队进城,去和那几个混球说,等下这般这般” 抓过张小虎等几个亲保镖,李大德贴耳交代一番,随后不顾几人瞪大的眼睛,一脚一个都给踹了出去。然后施施然的转身,整了整衣领,却是奔向西面,回天牢去了。 半个时辰后,密集的脚步声在皇城周围响起。 “怎么回事,这是何人调兵!” 老李一激动,顿时忘了自己的姿势,自城垛后面站了起来。随即就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巨大欢呼声给震聋了耳朵,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唐公!是唐公啊!” “唐公万年!” “大唐万年!” “呃,呵呵呵” 老李不自然的扯了扯耳根子,抬起手来冲城外挥舞,换来更大的欢呼声。这边却冲裴寂等人使眼色,让他们赶紧去瞧瞧那边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已然不用瞧了。 几人猫着腰才转到城梯下面,就被不知哪冒出来的一队禁军又给架了回来。 就见暂任的景风门守将段雄、延禧门守将秦琼、顺义门守将刘弘基等或是被强迫,或是主动带头的将领们,在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而在朱雀门外,自东西两处街道的人群被分开一个通道,大群手按横刀、甲胄鲜明的校尉兵头,在李成等人的带领下列队来到城下,随着一声口令,无论远近,尽皆跪倒。 “臣等,恭请唐公顺天应民,登基为帝!” 他们这种天天没事儿就被李大德丢去军训的家伙,喊这种四字口号还是极其顺嘴的。喊到第二遍就能掌握节奏,异口同声了。 城下被这一出变故弄得愣住的岑之象等人,在反应了数息之后,便也立刻跪倒,跟着喊了起来。 再然后,整个朱雀门外的所有吃瓜群众,全跪下了。 这里面有没有托不知道,但随大流是人的本能。毕竟就按现阶段的“民风”,谁都知道跟着跪下肯定比站着更安全。“恭请唐公,顺天应民,登基为帝!” “恭请唐公” 震耳欲聋的喊声一遍遍的回响,让城头包括李渊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他们前脚还在开会,说要遥尊杨广为太上皇,得给杨侑这小子想个年号。谁知到后脚就来这么一出。 这个时候,城头上的段雄等人包括还在看热闹的禁军士兵也都跪了下去,劝老李登基。随后便是裴寂、刘静、李孝常、李神通等心腹宗亲。 他们根本也没得选。这个时候要是跳出来反对,那才叫可悲呢。甚至于就连那几个来帮忙的突厥人都跟着跪下了,看的老李一阵脸黑。 “不行,此陷某于不义也!某乃隋臣,岂可做这攥夺之举!” 李渊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还在嘴硬。 他其实还是很想就此答应的,奈何心里的牌坊还没找地方立起来。又或是不太自信,就是不肯迈那一步出来。 便在这时,就听城外东南面一片呼喝吵闹,过不多时,却是京兆府法曹孙伏伽带狱吏押着一干“犯人”过来,李大、李二、李四乃至传言中越狱的李三和在家奶孩子的三娘子都在。 而孙伏伽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给哥儿几个松了绑,然后跪了下去。 “臣京兆府法曹孙伏伽,恭请唐公,顺天应民,登基为帝!” 李渊: 看着城下得意的还了自己一个同款“媚眼”,并拉着哥哥姐姐跪下去的老三,李渊还没来得及学刘备哭出声来,便觉身后一沉,已然被两个铁甲大汉用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天子冕服给“裹”了起来。 “臣徐大壮崔老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年!” “嘶!” 老李被惊得一哆嗦,后退一步,死死攥着身上的冕服,瞪着眼前这两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家伙嘬起了牙花子。 你们这是逼良为我呸呀! 这个时候,城下已经开始欢呼了。 第253章 纷乱有序全城俱从龙 侯巧走出皇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倒不是老李故意关着她不让走,而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过于突然,以至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等到要吃晚饭了才想起来。 不管是被逼还是主动,他现在都已经是皇帝了,要面对的事真不是一般的多。 首先自然是要选黄道吉日,准备祭天登基,宣立国号、年号。 此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还要追封祖宗、建立宗庙,同时宣立太子、分封有功之臣等等。这些都是要在登基当天宣读诏书的,换言之,你提前就得准备好。 这可忙坏了毫无准备的裴寂等人,这一下午连水都顾不上喝,脚不停歇的到处跑。 而老李本人一边要应付道贺的各级官员和一帮子上门的穷亲戚,一边还要和谋士们研究杨侑这小子怎么处理,顺带骂一骂那几个坑爹的儿子。 一招黄袍加身,瞬间推到了他辛辛苦苦立起来的一堆牌坊,回到解放前了。 黄道吉日倒是好说,本来就要给杨侑选的,大家一早就定的五一。可其他的就得重新弄了,并且要马上就弄。 比如说年号。 有人说要不就建武吧,意味着建功伟业。那个说建武不吉利,晋惠帝、晋元帝、齐明帝都用过,事实证明,晦气的很。另一个说建武不行就建元,便有人说我呸,萧道成学刘彻没学明白,一共就活了四年,你是诅咒陛下吗。 一群跑到大兴殿开会的臣武将吵吵嚷嚷,恨不能当场就打起来。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皇帝的杨侑,这会儿也不知躲那个宫殿哭去了,就连此前拍着胸脯对他说有我在不要怕的内侍都不搭理他了,此刻正抱着老李的大腿问陛下你饿不饿,奴婢下面给你吃呢。 未改朝换代之前,大家可以拿捏姿态,为的还是好处和面子。现在既然已经确立了老李的皇帝身份,那大家就不再矜持了,纷纷踊跃发言,为的还是好处和面子。 别说此时宫里乱成一团,就是整个大兴城,也都乱哄哄的。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忙的没顾上,今日的大兴城,没有宵禁。 平康坊不出意外的爆满,李伟节嘴里那几位什么芳小班、茹行首、章美人比裴寂都忙,脸都要笑僵了。整个里坊,就连往日生意不好的楼子都人满为患。 大兴人民今天兴奋呀。 中午那会儿,“勉为其难”的顺应了“民意”的老李,可是在朱雀门上亲口说的,今天在场的无论官员百姓,皆有从龙之功。 啥叫从龙?那是每朝每代都只独一份的功勋。 自古以来,都只听说过从龙之臣,何时有过从龙之民了?大家自觉开创了历史,与有荣焉。 “哎,你们听说了吗?陛下要民部筹备一份书,说要颁给今日到场的百姓呢!” 平康坊南曲一处宴会厅里,一个穿锦袍的汉子端着酒杯,神秘兮兮道:“听说是三公子殿下提议的,要为今日从龙的百姓挣一份荣誉!” “啧,某说马老九,你这都是甚的称呼,又是公子又是殿下的,不伦不类!” “呸!你懂个屁!唐公而今乃是圣人,圣人的儿子,那不就是殿下嘛!听说三公子殿下诗辩双绝,乃是曲星下凡,端地了不得!” “俺知道俺知道!早前去河东营生,便听过这三公,呃,三殿下的名声!那一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真是妙啊!” “不仅诗妙,人也妙!你们知道吗,今日这场热闹怎么起来的?那是三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 “嘶,还有此事?真是吾辈楷模,当浮一大白!” 一群本来不相识,却因为一场热闹全都变成自来熟的汉子们喝酒喝得热烈,而他们口中的当事人,某位三公子殿下,此刻却是顶着一对通红的招风耳站在延禧门外接人。 也不能怪他三姐下手狠,实在是这把就连他大哥的好脾气都没能忍住。等哥哥姐姐们挨个拧完一圈,耳朵好悬没肿起来。 傍晚的风儿有些喧嚣,吹得人耳朵疼。 大抵还是离平康坊有些近的缘故,隔着两个街区还能感受到那份热烈。落日的余晖迎着早早亮起的灯光,使得整片区域透着粉红色,如同某杠精的耳朵。 “来了!” 身后的张小虎提醒一声,李大德回过头,便觉门内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正在靠近。首先听到的便是柳瑛那极具穿透感的“童音”: “哎呀,想不到李伯父这就当皇帝了,李玄霸又要臭屁了!” 门外的某杠精脸色一黑,暗骂什么叫臭屁,老子从不拼爹的好嘛? 这时,又听冯月娥笑道:“本来就是计划内的事,只不过提前了些。等东家封了王,你就是王妃了呢!” “哎呀呀,哎呀呀呀,王妃呀,哈哈” 某个小丫头当场就乐成了二傻子,伴随着一群女人的偷笑,还夹杂某些“桃儿你脸咋红了”“你和侯姐姐要争侧妃么”的调侃。 某杠精听得一阵口干舌燥,暗骂老李可真会坑儿子,居然让这帮女人一块走。 过不多时,随着宫门响动,一队禁卫连同一大票内侍宫女便簇拥着几女渐次出门。 前者抬头看去,走在最前的是个子最矮的柳瑛,雄赳赳气昂昂的。身上的小皮甲不知何时换成了粉红宫装,亦或这小丫头本来就是穿着这身去打架的。 在她侧后方,仍旧是包包头的小桃儿亦步亦趋的跟着,怀里挎着个小竹篮,里面乱七八糟的好似是从哪收的礼物,居然还有一个金灿灿的凤钗。 冯月娥与霍云儿一见某黑心东家的身影,脸上便收了嬉笑,快步上前行礼。后方的内侍更是呼啦啦跪倒一片,口称殿下。 “哈哈,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柳瑛娇呼一声,小跑着扑来,八爪鱼一般往某杠精身上跳,差点把后者给怼到沟里去。 待捏着她的小脸“哼”了一声,李大德抬头前望,便见一抹浅蓝倩影歪着头立在光影阑珊下,黛眉画影的眸子似笑非笑,勾起一边的嘴角像是在说:“原来你有老婆呀!” “呃,感情破,咳咳你们都没事,感情太好了!” “当然没事啦!我们怎么会有事,我跟你讲吼巴拉巴拉” 柳瑛扯过他的胳膊,小嘴说个不停。从她和侯巧一见如故,到闻听有人欺负她“妹妹”,发飙打上门去,再到李纲认怂求饶云云,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也不知是她神经太大条,还是他爸爸提前给她做过心理建设,又或者这丫头压根儿就没到争风吃醋的年纪,某杠精此前幻想的她与侯巧互扯头发撕打的场景竟是没半点要发生的迹象。 “行了行了,咳,那个啥,你给我乖乖去马车上等着!我先送巧回国公府,完事儿你和我去李宅,给李纲道个歉!” “啊?为虾么?” 小丫头闻言惊呼,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大家还以为就某杠精这暴脾气,知道这事儿之后至少要打李纲一顿呢。却未想到不但没有报复,竟然还要道歉。 “哼!我不去!”柳瑛当即噘起小嘴,泫然欲泣。 “你” 不等李大德的“给我憋回去”出口,后方的侯巧已是莲步轻挪走到近前,拉过柳瑛的小手,温声道:“那位李司录一心为公,未有私心。再说就事论事,我们打上门去便是不对,等下妾与姐姐同去,还要拜托这位李司录日后为我大唐尽心尽力呢!” “噢” 一席话说的小丫头和冯月娥等都是一脸恍然,一副受教了的样子。这种违和的温馨场面,看得某杠精总觉古怪。 到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咋这么乱呢? 不过 “你这话,对,也不对!” 在几个女人一头黑线的无奈注视下,某杠精得意洋洋的掐腰道:“老子去给他道歉,那是念他是个人才的份上,勉为其难的去拉他一把!他得好好谢谢我才行!” “咦,这又是何道理?” 柳瑛刚问出疑问,就被冯月娥连同桃儿偷偷推了一把,嫌她多事又给这货递话。 果然,某杠精一听这话便笑了,在众人的叹息中换上了谆谆教导的面孔,竖着手指解释道:“你想呀,他这次得罪了我,就等同于得罪了咱们一家人。没看今日老头子忙的骂街,都没叫他进宫帮忙嘛? 我要是不搭理他,或者报复他,他这冷板凳就怕是要坐到底了。哎呀,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种场子,以后可以慢慢找,但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巴拉巴拉” 直到马车开始移动,某杠精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内外众人皆听得昏昏欲睡,暗想孔夫子他老人家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中的小人,会不会指的就是杠精? 第254章 议立储位南北皆则幼 李大德携两女登门拜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当事人李纲。 在这之前,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家已然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准备被老李扫地出门了。这一波柳暗花明,还真像李大德说的那般,让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说错话不可怕,可怕的是上位者使性子,不给手下改正的机会。 就如同大业末年朝堂上的人才青黄不接,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弟选择了两面站队,与杨广的待人苛刻是撇不开关系的。 当然嘴上说着是去道歉,但某杠精那姿态不比讲台上的班主任差到哪去,要不是个子矮,鼻孔都要戳到房梁上了。 就这,看在李纲眼里,却是上位者应有的威严。 这位命途多舛的老人家怎么瞧这货怎么顺眼,暗道不愧是老李的种啊,咋就这么让人感觉亲切呢? “殿下以德报怨,仁厚待人,老臣感激涕零!承蒙抬爱,定为我大唐、为殿下竭尽心力,以报万一!” 此时的李纲站在下首,激动的老泪纵横。直夸某杠精的圣贤书没白读,日后这“诗辩双绝”的名头上少不得要再加个“仁德”的前缀云云。 并暗戳戳的套话,问你这么拉拢我,是不是想当太子呀? 没毛病! 眼下新帝初立,一切制度都待完善。先秦列国为争霸天下,立嫡立贤。前汉为社会稳定,开始立嫡以长,立子以贵。这都是可以借鉴的对象。 虽说外面的世家门阀都早确立了立嫡以长的惯例,但毕竟天下未靖,诸侯纷争。便尊先秦的立贤制度好像也没毛病。 而要是立贤,这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他这边说的头头是道,却不知某杠精听的心惊肉跳,好悬心梗没犯了。 同样的道理,也得分是谁说。 要是别人说,他只当是为自己想桃子,未必放在心上。可这些话从李纲嘴里说出来,就太吓人了。 这老货一生一共辅佐过三任太子,一个叫杨勇,另外两个分别是李建成和李承乾。 “太子杀手”这个名头虽说有些无辜,但他也是当之无愧的。 一听这货要去帮他争太子,李大德那真心是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差点没尿出来。 “不用不用,我对当太子完全不感兴趣!谢谢你全家啊” 倨傲和嚣张一瞬间踪影全无,某杠精急忙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就是一条咸鱼,过来拉拢,啊呸,原谅他也只是因为自己不爱干活,要找些贤良的人去给他老子出力而已。 但紧接着,或许是李纲琢磨来的典故提醒了他,李大德忽然反应过来,立储这事得先拦着老李,不然他大哥就要被自己亲爹给坑死了呀。 “走,你跟我进宫!把你刚才那番话再跟老头子说一遍!” 李大德起身拉起李纲就要出门,后者则是一脸茫然,外加紧张。 你特么不是不想当太子么,那当我没说行不行? 不知道为啥,李纲突然有种预感,他可能又要得罪人了。 今晚的皇宫,比白天还热闹。 老李草草吃完晚饭,又回到大兴殿与一帮大臣连夜加班,继续商讨接下来的安排。似李建成、李世民包括李元吉这个熊孩子都没走,一个个群策群力。 而自两仪门北面的内宫就更热闹了,内侍和宫女们几乎是全员出动,不是打扫庭院就是擦拭宫殿回廊、更换宫灯门饰,好给即将住进来的新帝内眷一个好印象。 还有些夫人、才人等原本受老杨冷落的妃嫔,也都一个个的梳洗打扮,明眸顾盼的不时乱瞧,也不知是在等谁。 可惜这会儿没有卫星,不然从高空俯瞰灯火,便会发现眼下整个中原还能这么热闹的地方,真心是少之又少。 信都郡内的夏王长乐宫算一处,魏郡的大魏宫也勉强算一处。其他地方,就连东都洛阳都繁华难再。整个城市都黑咕隆咚的,皇宫内都灯火甚少。 一进四月,河洛地区的气氛就有些不对了。 不仅仅是两军相拒的肃杀与铁血叫人生畏,暗流之下更是弥漫着一股恐慌。 紫微宫,思殿。 杨侗看着皇甫无逸发回的奏报,手掌微微颤抖。 “这已是第三处了罢?” 殿内并无他人,只有新晋升为内史令的卢楚侍立。闻言便拱了拱手,低声道:“算上蚂蚁梁与老羊坡,是第三处了!若是,若是西苑那数十位染病暴亡的内侍亦算,已是四处!” “染病西苑” “砰!” 杨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皱眉怒道:“这是何时的事,为何无人报寡人知晓?” “殿下!” 卢楚苦笑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殿外内侍的身影,便上前一步低声道:“据臣查问,那十位内侍中除却七位曾被段将军指派填埋尸体,另有两位实乃得罪了内宫贵人,被下了毒。此种隐秘,一旦牵扯,便是大量的连带指责,故而未有人报。” “哼,无知妇人!” 杨侗咬牙暗骂了一声,却是摆手道:“所谓可二不可三,既已发现四处疑似因疫病死亡之事,便可确定是瘟疫!你即刻去内医局传诏,另遣一营禁卫配合,绝不能让疫病在城内传开!” “喏!” 卢楚也知事情紧急,拱手便走。要是洛阳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这仗就不用打了,想不死都难。 不过还不等他走出殿外,又被杨侗叫住。 后者干脆离案走出,抓着他的胳膊吩咐道:“快马传信给王将军与皇甫将军,此番交战,切记不可杀戮过甚,尸体也一定要处理干净!莫使瘟疫再添源头!” 杨侗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时候再提醒,已经晚了。 怕是就连李大德也早就忘了,河洛战场第一次大规模出现尸体堆积,就是伊阙关外的那次水淹七军。 近三万卢明月的先锋兵马被一场大水给冲到了熊耳山下,却始终都没人去收尸。随着春雪化冻,天气日渐转暖,三万具尸体腐烂造成的疫病传播,早就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了。 而最恐怖的是,彼时的卢明月就被十万隋军给堵在这里,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等双方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疫病早已经在军中传播,寻不到源头了。 “将军,今日御卫营里也有人开始发热,须有个决断了!” 万安山南麓山脚,王辩的中军营中,麾下校尉正在言说军中情形。 端坐上首的王辩眉头紧皱,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彼时万安三关之中,隋军已夺回大谷、轘辕两关。南面的广成关也在沈光手里,仅剩卢明月占据的伊阙关未曾攻打。 王世充给他来信言说,伊阙关必须要拿回来,但对卢明月却不必赶尽杀绝,只驱赶为主。 王同学是以大局的角度来解释的。言说现在洛阳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卢明月,而是东面的李密与瓦岗军。他手下的兵力不多,不能浪费在这等草头王的身上,需要保存实力。 听起来好像大义凛然,但王辩心下清楚,姓王的这是要养寇自重。 他是直接从皇帝手里接的军令,并不清楚洛阳那边看似军权尽归王世充,实则是段达、元都与皇甫无逸分制,谁也不服谁的局面。之所以眼下只有姓王的出风头,无非就是他能打胜仗而已。 要不要配合他,这是王辩纠结的问题。 他不清楚王世充的具体打算,但就最近的风声来看,大隋已是日薄西山,得过且过了。要不提前找个山头靠着,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便在这时,忽有卫兵来报,说本该在广成关驻守的折冲郎将沈光到访。王辩心里咯噔一声,不待多想,后者已是掀帐走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某与王将军有要事相谈!” “喏!” 王辩眯起眼睛,看着转身渐次离开的麾下校尉,手正不自觉的去摸案上横刀,便见沈光自怀中摸出一个折本来,上前沉声道:“陛下有密旨给你我二人!” “什么!” 王辩站了起来,急忙绕过案头,正要跪下,却又被沈光给拉了起来。 “此间无人传旨,既是密旨,你我二人相看便是!” 一边说着,便在他的注视下抬手拆了折本上糊的密封纸。但当两人定睛看时,却都被里面的内容给震住了呼吸。 杨广在密诏中说,若将来他遭遇不幸,便命两人以此密诏为证,入关拥立越王杨侗为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既不提他为何觉得自己会遭遇不幸,也不说调两人兵马回师勤王。 沈光自是皱眉猜测江都是否发生了什么,而王辩却在怀疑这份诏书是不是有啥猫腻,又或是这姓沈的在诓骗他。 毕竟若说立长,杨广的二儿子齐王杨暕还活着。还有杨昭的大儿子燕王杨倓也在江都,且风评不错,很贤良的样子。要是立嫡,也合该是大兴留守的代王杨侑登基,无论是立长立嫡还是立贤,怎么数好像都轮不到杨侗。 所以,老杨这是糊涂了吗? 同样的问题,老李等人也在质疑。只不过对象不是杨广,而是随某杠精进宫开会的李纲。 这老货也不知是忽然得了老年痴呆还是晚饭吃多了撑的,居然提议让李元吉做太子。 你是疯了么? 第255章 道缘由国本满荆棘 包括李建成与李世民在内,大兴殿内的众人盯着李纲只瞧了两个呼吸,便齐刷刷的把目光移向了抱着肩膀站立一旁的某杠精。 而后者果然也不负众望,很嚣张的扬起了下巴,抖着脚尖。那表情像是在说:“对呀,就是我让他这么说的,不服咬我啊!” 三弟? 本是毫无争议太子人选的李建成瞬间面色复杂,饱含了不可置信、震惊、生气、无奈、委屈等诸多情绪,眼皮都开始抽筋。 而李元吉脸上那还没来得及的消退的惊喜也化作如他大哥一般的复杂,还夹杂一丝奇怪的感动。 原来老三这么向着我? 嗯,以后对他好点。 李世民开始也是震惊及不解的,毕竟他自问了解老三就像农民伯伯了解大粪一般,要说这小子既然参合进来,不抬杠那是不可能的。但也绝不会给李元吉那小子做嫁衣。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货想坑人。 但他的视线在大哥与老四之间来回挪了几次,却是始终也想不明白,这太子之位能怎么坑人。 “三郎!” 最先沉不住气的,不是某两个当事人,而是老李。 要说舐犊情深,他对膝下这几个儿子的情感大抵都差不太多。便是最不受待见的老四和庶出的老五也都一视同仁,从不偏私。 但要说给予厚望,继承衣钵,他终究还是最看好老大。 那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从小得他最悉心的教导,性格也最像他。不像另外那几个货,动不动就要撅尾巴呲牙,也不知道随了谁。 所以待到百年,他老李大手一撒、帅眼一闭,这大唐终究还是要交到老大手里才更稳妥。 可眼下 “此乃百年大计,非你争辩所在,莫再多言了!” “怎么能是争辩呢?爹你这话,儿子可不敢苟同!” 李杠精上前一步,刚张开嘴,却又滞了一下,侧过头小声向李纲道:“你刚那个词儿咋说的?” “呃,理不众望,难有所归。” 李纲小声提示了一句,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 叫特么你多嘴! 彼时其他人诸如刘静、李孝常等,俱都玩味的冷眼瞧着他,暗道这货怕不是个傻子。这个时候跳出来夺嫡,真是不知死。 而似裴寂这种熟悉老李的心腹,鄙视之余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看看吧,这就是得罪李老三的下场!都被祸祸成啥样了! “对!正所谓理不众望,难有所归!” 某杠精几乎是踩着李纲话音扭头高呼,把上下两位老李都震了一哆嗦。 就听这货慢吞吞道:“若是朝野内外、举国百姓都拥戴大哥做太子,那我这个当弟弟的自是没话说!可现在就连咱们自己都有分歧,爹你就急着立大哥,将来人心不稳,将帅不服,万一生点什么乱子出来,你说你这不是把大哥往火坑里推嘛!” 啥玩意儿? 老李瞪起眼来,顿觉不忿。 好家伙,还头一次听人说立太子就是坑儿子的。这理由有够清新脱俗。合着你觉得自己跳出来捣乱,还是为你大哥好? “众望所归是吧!” 老李咬牙,心说你既然把绳子递老子手里,那就别怪老子不讲父子之情。 随即便摆手,冲左右道:“大家都说说,对于毗沙门的太子之位,你们支持否!” 李渊本意,当然是要和这杠精讲道理的。 是他先说什么“理不众望,难有所归”的,老李便想让他知道,这事儿是大家伙一起定的,可不是他自己独裁专断。然而他却不知,这根本就是李大德给他挖的一个坑。 周围的武大臣们,刚刚还笑话人家李纲参与夺嫡是智障行为呢,这会儿怎么可能自己跳出来找削? 毕竟现在多了个候选人,无论他们怎么说,李大和李四终究要得罪一个。 于是乎等老李询问的话音落下,整个大兴殿内一时鸦雀无声,竟然尴尬得冷了场。 李建成一时愕然,不想这群前脚还祝贺他即将成为太子的人们,眨眼就开始装死。老李更是挂上了一脸羞愤,胡子都要气歪了。 李元吉已经快要绷不住脸上几欲偷笑的表情了,只好偷咬舌头,生怕自己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笑出声来,再把太子之位给笑没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偷笑,是因为李老三提议他做太子。但眼看着此刻站在李建成身后的李老二,居然也在绷着脸憋笑。 天地良心,李世民真不是笑他爸的表情。 他之前就觉得,老李要是把某杠精给弄到朝堂上去,那场面一定很欢乐。却不知前几天才念叨的事,今天就看见了。 嗯,果然很欢乐。 尤其是这货还在那“啧啧”有声的感叹,似是替老李惋惜一般。 这般尴尬的僵持并未持续多久,只隔了不到盏茶,李渊便恼羞成怒,把一个悄咪咪给他端来一盘糕点的小内侍踹了个三连翻。 “滚出去!此乃军机议事之所,谁叫你过来的!”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众人如排练好的一般,齐刷刷的弯腰。随即裴寂便提议,说天也不早了,不如各回各家,洗一洗好早点睡。 老李不置可否,但另外那哥儿几个转身时,却又被叫住。 “你们几个混账,随某,咳,随朕去后殿!” 李渊说这话的时候,还顺手在案头后面扯了快不知干什么用的玉笏板出来,瞧得几弟一脸迟疑。 李元吉踹了李智云一脚,让他走前面。结果不等后者迈步,老李的吐沫星子就又喷了过来。 “没叫你俩!滚回去睡觉!小小年纪不学好,明日全都闭门读书!敢踏出府门半步,腿都给你打断!你们三个,在那挺尸呢?还不滚过来!” 吼声传来,已然出殿的众臣脚步越发快了,李纲根本就是在小跑。 殿内的李元吉与李智云皆是抱头鼠窜,李建成与李世民叹了口气,正要迈步,却见某杠精往地上一坐,抱起肩膀来,却是欲往前翻滚。 “嘶,三郎,你这又是作甚?” 李建成这会儿难说对这位三弟是啥观感,正要拉他,却听这货道:“没听爹说么,让咱三个滚过去!你俩也赶紧的,别让爹等着!” 哎呀我这个脑子啊! 李建成心下哀叹,越发肯定了这货今晚就是来捣乱的。便对老二使了个眼色,兄弟俩一人一边,架起某杠精就往后殿跑。 想象中狂风暴雨的场景并未出现。 彼时老李端坐书案后面,甚至还有空命人煮上一壶茶,吃了几个糕点。 “说说吧,你为何反对你大哥做太子!” 见三人入内,前者眼皮都不抬,说话的时候手指还敲着书案,表情无悲无喜。 还被哥儿俩架着的李大德愣了一下,正暗道不愧是李爸爸,这涵养硬是要得。却不防他大哥二哥突然就撒手把他给丢在了地上,同时跪了下去。 “阿爷,阿爷息怒啊!三郎许是有难言之隐不好明说,加之少年心性,这才触怒阿爷!还请阿爷切莫计较!” 李建成一脸惶恐,同时不断对某杠精使眼色。 若是三人一过来,他爸爸就劈头盖脸的追着抽,他还没这么害怕。但眼下李渊这副表现,却是真的生气了,甚至搞不好还起了杀心。 不过李大德并未没理会他大哥使的眼色,而是跪直了身体,梗着脖子道:“我可不是反对大哥,只是不想你坑他!” “呵!” 李渊皮笑肉不笑的抖了抖脸颊,抬起眼皮哼道:“你说朕坑你大哥,理由呢?” “这不是明摆着嘛!” 李大德双手一摊,反问道:“若这次大哥做了这个太子,那他的身份是什么?” “身份?” 说实话,这个问题把父子三人全都问愣了。 这就好比这杠精说“若是一加一等于二的话,那一加一的答案是多少”一般,怕是再聪明的人都得被问得愣住,暗道出题的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那你说说,他的身份是什么?” 老李觉得这话里搞不好还有坑,便来了个反问。 “啧!”某杠精丢给他一个“你真笨”的鄙视目光,拍手道:“这还用说?是开国太子呗!” 靠! 听到答案的三人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句。 老李的脸色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却见这货还扭脸看着老大老二,诧异道:“你们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李世民觉得他好像隐隐猜到了,又不敢确认。 这要真是他猜的那个答案,脑洞也太 像是在呼应他的心理活动一般,便在这时,就见李大德掰着手指道:“有过这个身份的,你看啊,像扶苏、刘盈、王临新朝太子、刘强东汉太子、刘禅、司马衷” 不待数完,已被身旁的李建成打断。 后者此时哆嗦着嘴唇,捂着心口,脸色一阵苍白。 “三郎,你,你莫数了,为兄,为兄听的心慌!” 好家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上述这几个,挑来挑去,过得最幸福的居然是刘阿斗。这不闹呢么! 而在三人对面,端坐上首的老李同志已然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就因为这? 第256章 言旖念柔情抚春心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这话最早是李世民说的,现在变成李玄霸说倒也没什么违和。 就是老李觉得吧,这种思路,是不是有点过于迷信了? 当然了,迷不迷信的,且看他大儿子那张被吓得宣纸一般的脸色,“要相信科学”的话便也没说出来。 确实挺吓人的。 在这之前,历朝历代的太子数量加起来总有数百,明君者不知几何,下场凄惨的也不老少,但还真少有人把开国太子拿出来单独列数过的。 结果让某杠精这么一数,就数出了问题。 这当中顺利坐上皇位的也不是没有,比如刘盈和曹睿,都是顺顺利利的继位,承继先人,开创盛世的明君,位置也没被动摇过。嗯,就是命不太好,一个活了二十三,一个活了三十六。 要按李建成的年纪算嘛 李大德叹了口气,默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造孽啊! 彼时李渊的气已然消了。 既不是兄弟阋墙,也不是争权夺利,还真就合了某杠精最开始的说辞:不想他大哥进这个火坑。 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又不好安慰他家老大说幸亏还没封你做太子云云,便挥手让三人滚蛋。 嗯,天也不早了,他还要忙呢。 这半宿,睡不好觉的人肯定得有不少。 比如说李纲,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唉声叹气,连最疼爱的小妾都不让进门。 再比如说李元吉,自梦中傻乐,总是刚睡着就把自己给乐醒了,睡的那叫一个不踏实。 老李本人也在万春殿里熬夜操劳,待眯着眼翻来覆去之际,突一走神,却是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哔你舅舅的,你不想让你大哥进火坑,就推举老四做太子? “啐!” 彼时只穿了半条睡衣的老李琢磨了半天,便黑着脸骂了一句:“跟你娘一个德性!” “圣人?” 一个略带不解且娇羞的声音自一旁响起。李渊回过神来,便赶忙打了个哈哈,俯身下去,同时道:“唔,朕不是说你” 且不提他今晚是辛劳还是舒爽,只说另外那兄弟三人,待回了国公府在前庭各自分别,某杠精便没回自己的小院,而是转去了偏院一处厢房门外。 本来侯巧是被他安排住在他三姐家的,但今日入宫前,他鬼使神差的让张小虎把人送来了国公府上,前者也未拒绝。 “连番几次受了惊吓,又没有亲人在侧,我总要来安慰一下!” 李大德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假装没注意到小心脏在“噗通通”的跳。 屋内灯影闪烁,倩影垂帘。 彼时侯巧也还没睡,又或者是睡不着,便起身自外堂合衣坐着,胡乱翻着一本不知谁遗落的杂记,结果越看越睡不着。 也怪她没注意书名,这本叫冤魂志的杂本,乃是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所著,本意是崇佛抑道,但初看其实就是本鬼故事。 结果她正看到书中的皇帝杀了一个婢女,在那婢女死去的地方出现一个黑影时,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窗户外面也出现了一个黑影。 “呀破音!!” 说实话,这一嗓子,她自己还没开始反应,却差点把正要敲门的某杠精给吓死。 以至于等到自房顶、草丛、廊下奔出十几个侦察兵,刀出鞘、弩上弦的把厢房围起来时,李大德还在那顺气,说都话不利索。 “拿走,扔的远远的!” 把那破杂本丢给张小虎,前者瘫在厢房内的椅子上喘气,好半天才摇头失笑。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白天的事睡不着,结果你在这看鬼故事” 侯巧抿了嘴,憋了笑意自去提了个小火炉来,放上茶壶烧水,也不搭话。 她与李大德相处时,倒与后者和柳瑛间正好相反。 平日里小丫头围在李大德身前,自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后者来到她这边,便又调了过来,变成某杠精话多。 “我还以为老头子会打我一顿,最不济也得骂街,谁知道居然只摆了个冷脸” “嘿嘿,大哥今日被我吓得不轻” “就怕大嫂想不通,我这么一打岔,她到手的太子妃却是没了” 彼时李大德絮絮叨叨的,只顾自己说。侯巧也不打断,只是浅浅的笑。待火炉上的水壶冒起热气,屋内的话音一滞,后者已是站在他身后,柔荑轻按,为他捏起了肩膀。 说实话,别看两人好似名义上已然确定了关系,但这般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 李大德只觉得一阵冷香扑面,大脑一片空白,早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今日,似有些乏累。” 侯巧的声音仍旧那般低转磁性,此时微微开口道:“你只说得有趣,妾却听得惶恐。自古夺嫡之事凶险,尤在立国之初。郎君为亲情甘冒不韪,却不知几位殿下能懂几分,陛下能否明白” “他们会懂的,旁人不知,但大哥一定能明白” 李大德劳心了一天,别人都只当他捣乱,此刻被前者一语道破玄机,倒有些心情激荡。但紧接着便是一愣,忽地睁开眼睛,看着微光下的佳人娇颜。 “你刚才,叫我什么?” “唔” 侯巧脸色一红,却没回答,只是眼神瞥过空处,好似呢喃般道:“去岁年末之际,妾感此生难脱牢笼,曾有轻声之念。却不想自天空飘来一方丝帕,上有诗那日闻听殿下名讳,妾险难自抑 日前求见陛下,曾言若有人欲以妾之身份污殿下清名,妾愿剃发出家,以报殿下恩泽。若殿下不弃,便是没有名分,只行私妾也自无不可唔!” 她第一次向这杠精袒露心迹,即便是异于常人般大胆,也早就羞得双颊通红,不敢视人。却不防身前这货突地跳起,不等反应,便有灼热气息扑面,猪一般的乱拱过来。 “唔妾,妾刚刚,叫你郎君,啊” 侯巧在某些奇怪事物的捣乱下,忍着喘息说完这句,已是站立不住。不等软倒,却有一只大手横穿裙褶丝带,把她给托了起来。 门外回廊下,张小虎听到屋内有胡凳倒地之声,转身见窗棂上那两个忽然贴在一起的影子,便是一愣。正弯腰凑近窗户,其中一个稍矮的影子就粗暴的抬手按灭了蜡烛。 “咵啦”! 一截红烛透过窗纸,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这一晚,厢房附近的院子里,蛐蛐格外的多。正所谓: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朦胧。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天色微亮之际,有的人还在懒床,还有的人根本就没睡。 襄城郡,广成关南门大开,几十名骑士呼喝出城,迎着晨曦,向江都方向疾驰而去。 沈光与王辩两人终究对那封诏书有所怀疑,前者便留下兵马亲往江都,要去问问杨义臣。 便是要拥立越王,他也自觉分量不够,须得找个主心骨谋划。 他却不知,此时的杨太仆已不在了。 杨义臣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往往气性都大,受不得半分憋屈。 而自荥阳汇合皇帝,随御驾来到江都后,中原这一系列的变故,对他这位皇帝的义孙而言,又哪是憋屈二字可以概括的? 自收到李渊起兵的消息病倒后,眼见这位月前还提着刀子砍人的老人家,竟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眨眼就似油尽灯枯了一般。 很难说杨广突然下这密诏,与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但随驾江都的大臣官员却很明白,这位一死,朝中还有能力统御三军的大将,便只剩来护儿一个了。 有人悄悄言说,太仆这是被皇帝给气死的。 不信你瞧,眼下他都这般模样了,那位还躲在宫里喝酒玩女人,连个慰问都没有。这般猜忌老臣,难怪天下会变成这般鸟样。 马后炮自然谁都会说,但当时随皇帝出洛阳时,大家可都生怕被落下了。 “起开!都滚!” 春江宫外,须发飞扬的来护儿全身着甲,自玄武门一路硬闯进来,谁敢阻拦便是一阵老拳。 擅闯禁宫自然是重罪,但要没杨广点头,倒也确实没人敢对这位老将动刀子。 殿门被一脚踹开,顿时惊起了一群莺莺燕燕。 一大早就已是醉醺醺的皇帝陛下,此刻衣衫不整的歪倒在流莺之间,脸上的淫笑都还没收敛,倏一被门外的光亮临身,便眯起了眼睛。 “唔,是爱妃,啊不,爱卿呀过来一起喝酒” “陛下!陛下啊!” 来护儿大步上前,有挡路的女人便一巴掌抽去一旁,待到杨广近前,便翻身跪倒,低泣道:“义臣,义臣他,薨了!临走前,他托老臣入宫代他向陛下请罪!他说他错了,他知错了啊!” “噢” 杨广打了个酒嗝,表情呆愣愣的,半晌才喃喃道:“这怎么能怪他呢” 说着,却是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歪,倒在来护儿身前,颤颤巍巍的递过去洒了半杯的酒水。 “你、尝尝是好酒” 第257章 斩二将群情齐汹涌 与其说杨义臣是被皇帝给气死的,倒不如说,他其实生的是自己的气。 人生中有许多事,做便做了,最怕复盘审视。 但他这段时间或许是太闲了,做的最多的,便是审视前尘。 就比如此前南渡黄河的围魏救赵之役。 策略本是没错的,错在人上。 杨义臣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却是带着十多万河北降兵来攻打瓦岗军。 且不说他这一手等于是把瓦岗军逼着和裴仁基、李密等人联合,就只说李密手下原本就是河北人居多,这父父子子、邻里乡亲的一碰面,还打个鸡儿? 结果也正合了这般。 待李密与宋金刚东出虎牢,这一路看似势如破竹,但实际上不过就是老乡见老乡,多少隋军战营那都是整团整队去投降的。 一想到自己把气势起的那么足,却是千里迢迢的在帮人家运兵,杨义臣就羞愤欲死。 噢,他已经死了。 江都城内,太仆暂居的府邸已在缟素治丧,举家嚎哭。各坊也多有车马出门,早早的前往吊唁。杨义臣的亲眷俱不在江都,来护儿便打发了他几个儿子留在杨府帮忙,自己则是入宫请旨。 可惜直到他回转,皇帝都没说什么。 没有吊唁,没有慰问,更没有追封及谥号的圣旨,什么都没有。 杨广用一个“噢”字就打发了他,让这位老将寒心的同时,便又转身投入了大片莺莺燕燕的怀抱中。 便只过午时,萧皇后收到消息,打发了燕王杨倓过来给杨义臣磕了几个头,算是些许安慰。 大家只当是突如其来的倾覆击垮了皇帝的信心,使得他变得自暴自弃,却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汹涌的波涛之下暗藏的诡谲涌动。 就在春江宫深处有半杯酒混着泪滴倾倒地面之时,潼关东面,崤函古道间的隋军大营中,有两位老将却是在撒酒遥祭西面。 大兴城“万民劝进”的消息自然没这么快就传来,卫玄与屈突通所祭的也不是阵亡隋军,而是故人。 李渊进城后就以代王杨侑的名义下了诏令,左翊卫将军阴世师并京兆郡丞骨仪贪婪苛酷,且拒义师,判夷三族,抄没家产。 自前日马三宝率军攻破宜寿宫,擒获骨仪,今日便是行刑的日子。 别看这些天大兴城吵吵嚷嚷,一天一个大热闹,但自老李进城开始,唐军一直也没闲着。 马三宝并何潘仁在柴绍的统筹下,开始扫平京兆以西的上宜、武功,陈兵扶风边界。窦琮联合阿史那大奈率一万募兵并五百突厥轻骑驰援潼关。另有长孙无垢的族叔长孙顺德,联合武士彟、许世绪等将领北上三原、宜君等县治,兵锋直指上郡。 要不是把手头这点亲信兵力都派了出去,且相信自家儿子不会坑爹,老李也不会被某杠精就这么轻易的按在城头当了皇帝。 所以昨天在被“黄袍加身”后的第一时间,李渊就下诏先丢了个抚军大将军的名头给李建成,命他接管禁军,把皇城防卫交在了自己大儿子的手中。 不过今日,这位抚军大将军要做的却不是整顿宫防,而是监斩。 “阿爷可真是,杀人这种事,怎么能叫自己儿子来做呢!大兴的官员那么多,随便谁不能做这个监斩官?夷人三族这种事,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西市一处新搭建的木台后方,李世民正与穿了一身赭色官服的李建成碎碎念的抱怨。 原本老李定的是首恶斩于东市,三族斩西市台前。 毕竟两边分布的百姓成分不同,在达官显贵多的东城区砍了阴世师与骨仪,更能震慑一些有心人。甚至于东市那边在新上任的场管理员的配合下,连行刑台都搭好了。 而李建成要监斩的,便也是东市。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就在这边老李刚定了他大儿子去监斩,转眼满殿大臣就被某杠精喷了一脸。 李大德的态度很直白,且谁都不敢反对:东市离老李的国公府太近了,晦气。 他不但反对在东市杀人,甚至反对在大兴城内杀人。 不过古代之所以非要挑市场这么个地方执行死刑,无外乎因为这里人多,能起到震慑作用。所以前一条反对意见虽然勉强通过,但后一条,却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某杠精也没再坚持。 不知道为啥,今天的李大德满面春风,意外的好说话。 “呵,二郎你是真不知,还是说气话?怎地今日你与三郎倒似换了性子一般?” 听到李世民的抱怨,李建成倒是不以为意,还有心思调侃他。 昨天晚上,似老李、李二、李三等大概都是快乐的,就他半宿都没睡着觉,反复在想日前他弟弟说的那番话。 就像李大德说的,别人不懂,但他大哥一定能想明白。 李建成确实想明白了。 太子与亲王,有着决然不同的意义。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眼下天下未定,所谓大唐,也不过就并州一道并关中两郡而已,尚须他们兄弟齐心协力,征讨各方诸侯。这种关键时刻,确实不宜给大家分等级,添隔阂。 不然就不快乐了。 “对了,三郎呢?阿爷虽说定了某监刑,不是也说,着你二人为副么?” 李建成没回答李世民的问题,而后者也没指望他会回答。 两人心里都清楚,阴世师与骨仪名义上的罪名是什么贪婪苛酷,但实际上,老李就是报复他们掘了自家祖坟。这种事,等同于报私仇,自然得亲儿子来。 其实谁都清楚,那件事真正的主使者是杨侑,他俩就是背锅侠。或许骨仪算不上无辜,但阴世师,在李世民的观感上看还是挺可惜的。 更可惜的是,他非死不可。 给杨侑背锅,只一个骨仪可不够分量。 别看这次老李只针对他俩,话头压根没往杨侑身上扯。但自后者把事情一推二四六,叫这两人背锅开始,李渊不杀他,也等同于杀了。 阴世师死的越可惜,人们便越能感受到他的寡恩无情。便是前隋故老,也只会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不会同情他。 这边李建成的询问声落,却见他弟弟脸色一垮,先叹了口气。 “别提了,你真指望这家伙能听话啊。阿爷一早不是赐了承恩殿与他居住?这会儿正忙着指挥搬家呢!似这等杀人的热闹,他是绝不会来凑的!” 李世民翻了个白眼,说得前者哈哈大笑,只觉欢畅。 不光是李老三,实际上今日老李把东宫整个都分了出去。老大住丽正殿,老二住光天殿,老三住承恩殿。老四、老五分别住崇仁殿与崇殿,嗯,顺便被老大监督上学。 没了册封太子,老李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几个儿子全塞进了东宫。李建成自是乐得兄弟们能住在一起,其余人看着喜笑颜开的某杠精,也难得的没唱反调。 不开心的,大抵只有李元吉一人。 嗯,太子没了,军权也没了,还得随老五那个“马屁精”一起上学。 “这几日,阿爷登基的年号差不多也要定了,还是老三提的,说阿爷成武德,年号就合该定武德,却是说到了阿爷的心坎上。嘿嘿,你别看三郎性子欢脱,在讨阿爷欢心这件事上,他可比咱俩有灵性” 李建成拍着李世民的肩膀,正低声谈笑间,后方喧哗声起,第一波案犯已被禁军压着入场前来。 围观的百姓着实不少,一见阴世师与骨仪当面,便尽皆唾骂出声,还有扔石头土块的。 掘人祖坟这种事,到哪都是被唾弃的对象,何况眼下大兴百姓都以“从龙之民”自居,任何老李的仇人,都是他们的打击对象。 最前方的阴世师仰头向天,一路沉默以对。骨仪则是破口大骂,说这帮愚民不明大义,尽是小人。结果换来更凶狠的毒打,待到刑台上时,就连押送他的士兵都差点都打成猪头。 不过很意外的,李世民在扫视人群时,却发现了个熟人。 “咦?这不是李郡丞?怎会在此,还被判了斩刑?” “哪个?” 李建成回首,沿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待发现那位眉眼周正的汉子,便了然道:“你说李靖呀,嗨,你却不知,阿爷起兵就是被这个李靖四处散播消息,才致有西河那一战。 本以为这厮逃了,却不想日前太平宫的守军投降时,献了这厮。 据妹婿言说,这厮曾鼓动太平宫守军退往子午关据守,还妄以巴蜀之地为后方,筹谋拟建大军进攻关中。阿爷言说此人危险,若不能为己用,便尽早除去为妙!” “这战略倒真是很险啊!”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他爸真是难得英明神武一回,下的这评语端地准确。便在这时,忽听台上那汉子仰天大呼: “想我李靖才武略,却不能一展抱负!悲哉!唐公号为义兵,未靖天下却诛杀壮士,某不甘啊!不甘啊!” “e大哥啊,” 李世民拉了拉李建成的袖子,指着李靖道:“你觉得,他是不是在投降?” 第258章 忧三姊君心道开明 要说李靖被抓也有两天时间了,也不是没被劝降过。可他早不降晚不降,偏偏在临下刀子之际投降。别说是朝中官员,便是围观百姓也多有不齿者,觉得这货根本就是怕死。 李靖怕死么? 这种事很难说。 反正李大德宁愿承认自己怕死,也是不愿意这位“托塔天王”被贴上怕死的标签。 这是在侮辱他偶像。 这事,还是侯巧给他解的疑惑。 嗯,虽然同时打了个很不恰当的比方。 “妾昨日当着陛下及众位大臣的面言说那等孟浪之语,本是要绝了自己的后路,以明心志。这位李将军,莫不是也如妾身一般,在人前故意露怯乞活,也好平陛下猜疑之心?” 承恩殿内,一群内侍并宫女正进进出出的搬着东西。除了桃儿与咋咋呼呼的绿萝,还有不少熟面孔,甚至冯月娥并几个女兵都被拉来帮忙。 不过李大德这会儿却不是在殿内指挥,而是拉着侯巧与柳瑛跑去东面宜春宫的二层回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忙碌,嗯,顺便喝茶吃水果。 这边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某杠精稍微一想,便点了点头: “这比喻还真挺贴切的你刚刚言说,李靖曾打算扼守子午关,以巴蜀为后方进攻关中?” 这后半句话,问的却是廊下站立的一具黑色雕像。 “是!彼时麾下就在二殿下身侧,是大殿下亲口说的。” 玄铁面具后传来清丽的女声,惹的侯巧多看了几眼。 “这就对了!” 李大德敲了敲桌面,颔首道:“正是因为李靖的战略于我而言太过危险,加之他本人一直都是老杨的铁杆,真要轻易降了,老头子准会揣着怀疑不信任他。现在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自污投降,便是绝了自己在隋朝的路,也就没人再会怀疑他了。哎,可惜就是这名声” 某杠精顿了顿,又看向霍云儿道:“二哥替他求情了吧?” “是!” 后者微微躬身:“二殿下将他收押,亲自入宫求情,现已得陛下赦免!” “唔,那就行了!你回头替我给叔宝、士信他们递个话,让他们几个混球多与之结交,嗯,偷师学艺,把他带兵的本事都学会!绝对稳赚!” 说着,某黑心东家便捏起茶碗来吸溜一口,看着前方忙碌的人群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便在这时,旁边趴在桌子上走神的小丫头忽地一脸恍然,起身道:“哦原来这李靖是学妹妹一般,向三郎表白啊!” “噗!咳咳!” 李大德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在廊外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彩虹,翻着白眼咳了半天。待顺过气来,便没好气的敲了她一记。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要表白那也是他和老头子表白!还有啊,你俩这称呼太别扭了!巧都比你大出一旬,你叫她妹妹也好意思!” “哪有那么多!” 两女异口同声的恨恨道,随即相对眨了眨眼,尽皆捂嘴笑了起来。 “哼,怎么称呼是我俩的事,我是大妇,就该是姐姐!” 柳瑛笑罢便是一阵张牙舞爪,搞的李大德严重怀疑,这货之所以不吃醋,就是为了当姐姐而已。 几人正笑闹间,却瞥见霍云儿还貌似纠结的站在那。 李大德抬了下眉毛,诧异道:“怎么,还有事?” 话音刚落,却听“哗啦”一声,前者摆动裙甲,按着刀柄跪了下去。 “东,殿下!麾下斗胆,想请殿下开恩,将俺自特战队中除名!俺只在殿下这边做个小兵,或是打杂也可!” “嗯?这是怎么了?” 李大德皱眉,一脸不解。 柳瑛也停止了嬉闹,起身去扶她,口中道:“云儿姐姐这是做什么,谁欺负你了,和我说,我替你去教训他!” “快安生歇着吧你!” 李大德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拽到身后,同时皱眉看向霍云儿,沉声道:“有人为难你了?”说着,脸上便露出一抹狠厉。 其实这两天朝中一直就风声传来,矛头当然并不是针对特战队,而是指向李秀宁。 李渊并未在朝堂上提及她手中的军权,而名义上,大兴城驻扎的近十万大军中,也尚有六万尽归娘子军所属。 虽说老李借着提拔之机也安插了不少亲信进去,但只看上次李大德玩的那把戏就知道,他派过去的人根本就是吉祥物。要想真正拿到军权,还得从根本上下功夫,逼真正的主导者放弃。 杠精他们不敢惹,就只好挑软柿子捏了。 只是不知为何,向来“善于纳谏”的李渊这次却没了决断,就这么拖着不松口。 李大德琢磨着是不是有人见搬不动李秀宁,就把目光又盯在了他的麾下,借他山之石以攻玉。 是,也不是。 “殿下恕罪,非是麾下擅自探听消息,只是今日闻听二殿下与大殿下商量,言说想要依照特战队为骨架,吸纳全军有本领之人组建新军。此事二位殿下尚未与殿下商议,麾下非要挑拨,只是想” “这是好事啊!” 李大德打断了霍云儿语无伦次的解释。 “我还想着这次叙功,特战队能拿得出手的功勋不多。毕竟皇城那事叫老四和司马长安给顶了,于你们不公平。正好这次二哥组建新军,能借机把你们都提拔起来。就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自领一军,何必要退出呢?” 按照他的猜测,李世民设想的所谓新军,大抵就是后世被吹上天的玄甲军了。 要是能在玄甲军中做个骨干,哪怕只是小小校尉,也足够封爵开府的,这机会可捞都捞不着。闻听此事,他第一反应就是走后门塞几个人进去,却不想还有人不乐意去。 “东家!” 霍云儿抱拳道:“麾下此生得东家大恩,只想做个帐前亲卫,时刻护卫东家左右!将军之位,实非云儿之志!还请东家成全!” “你这” 李大德还待劝解,却被侯巧自身后轻轻拉了拉。待回头之际,后者便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嗯?这,你别乱说!” 李大德瞪了她一眼,脸色却是一阵古怪。 霍云儿喜欢他?开什么国际玩笑! 且不说他俩的交集本就很少,单说就后者那身怪力,这要是半夜被踹一脚,骨头不都得碎掉? “你,那啥,你先起来吧!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先答应你,从长计议!回头我再看看怎么安排” “喏!” 后者抱拳应声,黑色的铁面下看不出喜怒,但明显能听到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待她转身离开,李大德便揉了揉柳瑛拱过去的小脑袋,叹道:“回头你帮我劝劝她,要是有想去的部门我给她安排。帐前亲卫什么的可别再提了,人要是没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说着,某咸鱼便垮了肩膀,向后瘫倒在椅子上张嘴,任由侯巧喂给他一粒葡萄。 “要不让她去医护营?反正桃儿也不干了,非要跟着你进宫!” 柳瑛撅着小嘴一脸惆怅,听得某杠精翻了个白眼。 还说什么嫁鸡随鸡,这把他都打定主意以后就赖在京城不出门了,也不见这货响应。说白了,根本就是她自己不安分,羡慕别人能当女将军而已。 “嗯,女将军” 李大德忽然皱眉,却是想到了他三姐。 如无意外,老李这把肯定不会摘掉李秀宁的军权,搞不好一如历史记载那般,命她镇守苇泽关。 李秀宁到底怎么死的,历史未闻。要说是病故或是野史传说的那般难产而亡,也不至于以军礼下葬。毕竟抛开老李加封,也只有阵亡的将军才有这个待遇,病榻上的那些都没捞到过。 再结合李秀宁的谥号,“昭”这个字,向来都是给那些劳于任上的大臣或是皇帝的美谥。 所以李大德有理由相信,历史上的李秀宁就是在与刘黑闼的交战中阵亡的。 这就解释了为啥当时已贵为太子的李建成会亲自挂帅出征,并在最后对方已经投降的情况下还不顾臣下劝阻,杀了刘黑闼的全族。 “要不,给三姐配几个贴身女保镖?” 李大德捏起下巴,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毕竟也只有女保镖,才能过了他三姐夫那关。 第259章 论成败此局非彼局 此时距离大唐新皇登基的五月一号,还有不足十天。 唐军上下秣兵历马,就等新皇颁布年号后便要开赴各地,一展拳脚。 但在这之前,首先要面临的却是一波大的改编。 此前各路兵马那乱糟糟的旗号和队伍编制,不止一次的被某杠精吐槽。就比如同样一个旅帅,在何潘仁这边带的是两个百人队,而在孙华那里却足足两个团。 整改编制,一来方便调度,使得军令通达。再者,也是老李大封官帽子、抓军权的机会。 不过这十天,唐军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 有人闲着,就有人忙碌。 潼关南下窑场,一道身影飞奔入营。 “报!禀将军,隋军正在拔营!” “拔营?” 正盯着辎重入营的窦琮与阿史那大奈对视一眼,尽皆皱眉。 风陵渡南岸的隋军大营,那还是去年宇述攻敬盘陀的时候建的,后续被裴仁基接管,又有李世民、卫玄等人经过时加固,都快变得小堡垒一般了。 这样一处卡在崤函古道上的坚固军寨,进可攻退可守,便是撤军也不至于拆了啊。 “你可看清了,确在拔营?” 窦琮看了那斥候一眼,很是怀疑这货是不是误解了拔营的含义。 “禀将军,麾下冒险近观,那营中的军士均在拆解军帐、填满壕沟,确是拔营无疑!” 回报的斥候侃侃而谈,一脸自信。 这一波东进的唐军所属,有部分乃是李渊在太原平叛时拉拢的府兵旧部,专业性没的说。 但听到斥候这般言说,窦琮却是更加怀疑了。 老子才刚来,你们就要撤军了?还没打呢我说! 会不会有诈? 与西北两路唐军所面对的对手不同,他来时,他姐夫,咳,陛下可是专门交代了,屈突通与卫玄不比别人,乃是大隋名宿。他此番进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让隋军跨越潼关,便是大功一件。 “哼,某观此地地形,向东几十里尽是狭窄的山口古道。隋军如此拔营,真是不知死活!不如某率轻骑越山前往截击,你带人在侧翼埋伏,定叫他来得去不得!” 一旁的阿史那大奈面露不屑的言说。 他是直肠子,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就只觉得这等机会乃是天赐,不打白不打。 “万一是诱敌” “便是潼关那头,也尚不知我等到来,隋军如何得知!” “唔,有道理!再探,定要探得对方何时撤军!” 窦琮挥手打发了斥候,同时拉着阿史那大奈回转军帐,研究进兵路线。 老李虽那样说了,可眼看立国在即,谁都知道这一波封赏定是格外优厚的。彼时若再添军功,爵位升上一级也不是不可能。 李渊为啥把李秀宁与李玄霸的旧部都按在京城不动?还不是在给自己心腹们创造立功的机会嘛! “这里!某自六岔口出骑兵拦路,兄带本部走万家岭,正好在申家塬伏击!” “要小心,莫离河岸太近,此距大河沙洲不远,隋军在上面有砲!” “对岸不是有咱大军,不如命他们佯攻沙洲策应。” “不可!且不说某无权调动,此乃秘计,万一走漏消息” “也对!某小心便是” “还要等斥候消息,若隋军真要撤退,定会等到夜晚才走” 是不是有诈,只盯着潼关一地是很难判断的。若是这会儿窦琮能得知洛阳的消息,从全局看,便知道屈突通和老卫是真要走了。 隋军打不下去了。 不是屈突通不想打,也不是卫玄的病又加重,而是彼时河洛的对峙态势又出现了变化。 四月十五,孟津关守将向李密献关投诚。 四月十六,李密在邙山登会盟台,祭天焚书,在各路义军首领的共推下成为会盟首领,称河洛道行军大元帅,自设大元帅府。封翟让为司徒、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并整编兵马,进攻小平津关。 彼时河洛南部各地爆发瘟疫。伊、洛下游各地十室九空,百姓尽皆逃难。别说是粮食,眼下隋军一旦与敌交战,连兵源都没地方补充。 杨侗自知再不打开一处后方基地,便只有等死一途。所以面对李密兵锋,他顶着朝野压力,愣是没让王世充回援,甚至还又送去一些粮食补给。但同时也派人给卫玄送信,叫他与屈突通撤兵。 谁都看出来了,眼下仅凭洛阳一地的力量,很难三线开战。力量要集中起来,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何况屈突通与卫玄的家眷俱在关中,大家也是真怕,这两个货再投降了李唐。 所以杨侗在给两人的诏令里说的很是客气,嗯,意思大概是就算你们俩不想回来,也看在我爷爷是皇帝的面子上,把手下那些府兵送回来。 所以,潼关外的隋军确是在拔营。 大抵也是觉得这处营盘耗费了心血,便是拆了也不能便宜唐军。 不过撤兵是真,有诈也是真。 窦琮已然算是很小心了,却还是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屈突通当初可是坐船来的,便是要撤兵,他直接从风陵渡上船不香么?何必随老卫头走那险要的崤函古道? 于是乎,本来是给冯立准备的大坑,在四月二十三这天清晨,被窦琮一脚踩了个结实。 喊杀声起的时候,卫玄正在船上看信。 这段时间,李渊可没少给他和屈突通写信,可谓是封官许愿、好话说尽。最初的时候,屈突通还杀过送信的士兵,后来实在烦了,干脆就当没看见。 不过这封信却不同,是李大德单独写给他的。 既不劝降,也没威胁,全篇语气敷衍的大白话里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下棋你还是高手,但可惜这把你是棋子,操盘的是别人。所以输就输了,看开点,别太计较。 这来自胜利者毫不走心的安慰口气,很杠精。 “呵咳咳” 老卫头摇头失笑,暗道果然是少年心性,才赢一局就迫不及待的要占点口头便宜,端地幼稚! 喊杀声与战鼓已然响起,在刚露晨曦的时辰下显得突兀不安,但在他心里却是刚好卡上节奏。 “还真来了,赢下一局,就变得小觑天下人了么?” 卫玄竟有些失望,可待起身走出船舱,看向南面河岸时,却是皱眉。 整个潼关,驻守的唐军连同青壮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之数。也就是说,冯立最多就敢出动两千兵马来偷袭。 可眼前晃动的火光及喊杀声,却不下万人之巨。 莫名其妙的,卫玄又想到了某杠精刚刚信中之言,他虽布好了棋局,奈何自己也是棋子,却难真正左右局势变化。 好在这等错漏,底层官兵是不知的。既然是诱敌来攻,迎头痛击便是。 “嗡!” 身侧战船之上的石砲响动,把一堆白日拆营收集的碎石滚木抛向对岸山脚。 这还是屈突通自风陵驿的唐军那受到的启发。这等乱七八糟的打法,于攻城无用,但对付普通士兵却是一打一大片。 “杀!” 东面六岔口山坳里传来大片的马蹄声,一群突厥装束的骑兵在一个铁甲汉子的带领下呼喝着奔马袭来,不等转过山坳,东面嘴头坡上便一声呐喊,齐刷刷射下一片箭雨。 “糟糕,中计了,隋军早有准备!” 矗立申家塬上的窦琮心下一沉,急忙令鸣金收兵。 然而他们这边居高临下,本是伏击。可要撤退,却变成了面对高坡密林。在隋军的纠缠与砲击下还要爬山,却是有点难为人了。 眼见唐军士兵在砲击和箭雨下大片的倒下,窦琮首先想到的却不是生死存亡的问题,而是他可捅了大娄子了。 “快!你们下去传令!向西撤退!去潼关!快点!” 窦琮一边催促亲卫,同时自塬上大喝。 要想反败为胜,除非联合潼关兵马来个绝地反击,在隋军追击的时候再伏击一波。用以掩盖这次败局,不然别说升官了,搞不好这次要被他姐夫当典型给处理掉。 “向西!快向西撤退!” 在亲卫营的一路呼喊下,唐军在丢下半数同袍的尸体后总算脱离战场,一路向潼关奔逃。 窦琮本人更是直接自塬上打马直奔潼关,要逼冯立出兵。 但可惜,隋军根本没追。 待阳光自山外洒落,打扫完战场的隋军渐次登船、起锚向东时,屈突通便来到老卫的船上,闻听手下汇报战损,盘点得失。 “唔,听说那伪唐的李玄霸给你写信了,莫不也是招降?” 商讨间隙,两人正喝茶时,前者看似无意间的随口说起。 肃立在侧的尧君素皱眉,诧异的看了卫玄一眼。后者只笑了笑,待放下茶碗,正要开口时却愣住。 要糟那小子写信坑我! 第260章 走偏锋无招胜有招 要论内心对卫玄的观感,某杠精怕是还比不上李世民来的真挚。 毕竟这位老人家因未降唐而在历史上的存在感不高,要不是说唐里有个“神刀将”和他同名,怕是后世都不知卫升是哪个。 所以这次其实是李世民提起,李大德才想起来,他之前那波神龙摆尾其实坑了这老头来着。 可要说招降,他爸到目前为止都没那面子,更遑论是他? 得剑走偏锋。 泼脏水的最高境界,就是使劲夸你的对手,夸得对手和对手的主子怀疑人生。 不过后者也没太当回事,只敷衍的写了封闲聊的信,属于真正的无心插柳。 毕竟历史上无论是卫玄还是尧君素,那都是至死也没降唐的狠角色,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脸,咳,面子能比他爸爸的大。 此时的李大德,正套了一身蟒袍,摆着一个松垮垮的造型站在尚衣局内殿,哈欠连天的看着对面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作画。 李渊命前殿中少监阎毗之子阎让入宫,为他和几位皇子做像,准备来个“全家福”。 其他几人都陆续画完了,轮到某疲懒杠精时,这阎让却是遇到了对手。 “好了没啊!我都站半天了!腿都酸了!” “” 刚刚动笔不到一刻钟的阎让低头看了看宣纸上才勾勒完的轮廓,吞了吞口水。 “殿下稍待,这便快了!” “还要多久啊要不我坐着吧?站着太累了!” “” 这话要咋回答? 阎让组织了好半天的语言,才叫某杠精明白,挂祖庙里那些肖像才是坐着的,活人就得站着。 “靠,也不知道哪个混球谁定的规矩!” 某杠精翻了个白眼,手自腰带上拿起,抠了抠鼻子,看得正在画脸的阎让表情一抽。 我太难了! “对了,老头子不是说画全家福么?咋一个一个画?难不成你会PS?哦也对,反正你们都是抽象派,只要画完一个,到时候临摹就行!” 李大德在那不停的碎碎念,身子也不老实,一会儿是“S”形,一会儿又成“Y”形。而待小桃儿端着个摆满切好苹果的盘子溜达过来时,便又提出另一个要求: “话说这画上加一个人成吧?” “加一个?” 阎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杠精把自己的贴身小侍女给拉来,端着果盘靠在他身旁,还冲他挑眉弄眼的说:“我看别的古画上,英俊潇洒的公子身后都有侍女嘛!” 前者叹了口气,心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哥画的是啥啊!就没听说历代亲王画里有谁带侍女的。你以为你是神仙? “加吧加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咱大唐就要有这种与众不同的包容!” 某杠精一锤定音,顺手拉了把椅子过来,用屁股搭着扶手,还对阎让解释他没坐,他这叫靠。 “靠!” 这正是阎让当时心里想说的话。 这边李大德等着他画完,时不时的塞块苹果进嘴里,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捏着小桃儿的发髻,心下却是在盘算过几天封王的事。 托他的福,他大哥的太子之位没了。 依照老李的性子,这一波自觉对不住老大,肯定是要好好补偿的。最直白的方式,便是在封号上下功夫。 李世民封秦王,李元吉封齐王,李智云封楚王,这都没毛病。 然而他给李建成和某杠精准备的封号一出,当事人还没如何呢,其他人却先毛了。 嗯,也没啥,就是老头子想给老大封个唐王,给老三封个晋王。 唐王嘛,以大唐国号之名,足显尊贵。 要没之前黄袍加身的那场戏,这本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封号。眼下托他儿子的福,自己当不成了,便想着要不就留给老大算求。 这其实也算是另类的立储了。 老李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建成眼下虽不是太子,但早晚会是。 至于晋王 李大德每次一想起来这封号,就是一头黑线。 李渊大概是琢磨着,几个儿子按照尊贵等级排列,老大承袭国号为王,老二是以李氏老家为名,老三干脆就以起兵之地来封。 但他也不想想,这个名号能乱封么? 谁不知道上一个晋王可是坑了亲爹,弄死了亲哥的狠角色。难为老李,也真敢封。 不过话又说回来,某杠精总觉着,他爸爸的心思没这么单纯,很可能不怀好意,想趁着封王把他赶出京城。 晋,不就是太原么。 准是老头子嫌他在京城太吵,想让他回太原坐镇后方了。 原本历史上这活是交给李元吉的,但眼下这小瘪子被逼着上学读书,老李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一点也不意外。 这种事,他不可能选择外人。 毕竟随同封王一事一起到来的,还有近二十万唐军的整编事宜。 就像他预料的那般,别看朝中众人都盯着那点军权流口水,但老李真正相信的只有自己的亲儿子。如果不出所料,这些军队整编完毕的最高统帅,仍会是他们姊兄弟几人。 无论到时让谁去太原,必然要带走一部分军队的。而如果选了他,老李也正好趁机把他手下那帮死心眼的死忠分子都赶走。 “好家伙,一箭三雕啊!” 李大德突然拍手一喝,差点让阎让在他鼻孔上画出个苍蝇来。 后者耐着性子,寻思要不先画别的地方,却见这货起身,却是要往外走。 “殿下?殿下您?” “哎呀,我有事,你自己看着画吧!对了,要不你先画桃儿!” 丢下小桃儿在殿内与阎让面面相觑,李大德匆匆跑出尚衣局,径往承天门而去。 他可不愿意为“照相”这种小事浪费太多时间,有这功夫,莫不如先问问他爸爸是不是真要赶他走。 太原的重要性,对于眼下的大唐来说是不言而喻的。 洛阳的杨侗为了能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不惜放弃对李唐的进攻,甚至冒险以弱势兵力守城,也要王世充先打通襄城。 同样的,老李的太原要是丢了,境地绝不比杨侗好多少。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坐镇这样一个大后方,要干的活绝对比京城这帮子大佬们只多不少,还要面对这帮家伙的挑剔。 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位置,或许适合别人,但绝对不适合一条咸鱼。 “要怎么和老头子说呢?” 李大德一边走,一边暗戳戳的思考。 说自己不想干活是肯定不行的,那只能加重他老子的报复心理,给他那排更重的活。 “要不就拿封号说事!说这封号不适合我,顺便举几个前朝拥兵自重造反的栗子,谈一谈军政一体的危害,他应该就明白了!” 这货琢磨着,左右他老子也明白他手里这军权拿不掉,就不会再把政务的事儿交给他了吧? 这会儿窦琮兵败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大家的目光都还聚焦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李大德绝想不到,他一记无心插柳,居然发芽了。 一路回转桃林的隋军船队,上下皆透着股压抑的气氛。 “大将军!” 尧君素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走进船舱,待摆到卫玄身侧的木案上,便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有些不对劲” 卫玄抬了抬手臂,制止他再说下去。 这一波,他被某杠精坑了个瓷实,确实是很难解释。 那封信他并没拿给屈突通看,因为那叫欲盖弥彰。人一旦在心里产生了怀疑,便不再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了。 真要是封招降的书信倒还好,最难搞的就是,某杠精通篇废话,只是在和他“闲聊”。 双方分属敌对,既然没有投降的打算,那有啥可聊的?你说只是闲聊,谁信啊? 应对这种局面,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去解释,清者自清。 当然了,这很考验当事人的心理素质。 他不让尧君素说下去,也是不想知道屈突通可能针对他的预防布置。 不知道还能端着,笑眯眯的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一旦知道后者真有对他下手的可能性,难免会生出些怨愤亦或自保的想法来。 他要是怨愤了,可就上了李大德的恶当了。 “大将军” 看着老卫头老神自在的端起药碗来喝,尧君素静立半晌,却还是忍不住道:“您与那伪唐到底” “咵啦!” 瓷碗狠狠的摔碎在地板上,后者脸色一变,急忙躬身。 “属下失言,请大将军责罚!” “哼!非你失言,怕是现下军中都在传老夫与伪唐皇子暗通了吧!咳咳” 卫玄心下有些泛冷,明知道越是不爽,就离某杠精的阴谋更近一步,却仍会觉得不爽。 这是人之常情。 毕竟任谁平白被同僚怀疑,都会觉得不爽的。 但要因此就说这是李大德洞悉人性的布置,却真的高看他了。 说无心插柳,就真的无心。 实际上,这一波流言根本就是从屈突通的帐下传出来的。 大概就连某杠精都忽略了,老卫头是没降唐不假,但屈突通的手下却全是投降派,铁杆的那种。 第261章 将帅离心夏虫不可语冰 最先生乱的,是左骁卫下辖鹰扬都尉刘纲所部。 过午时分,船队在函谷关北部沙洲停靠修整。有函谷令陈政派来的法曹代传越王诏令,却是让屈突通与卫玄分兵。前者不必下船,径往小平津关支援,后者随府兵回防东都。 这诏令乍一看,其实是针对老卫头的。 他此前西出函谷时,手里就杨伯泉那不到千人,尧君素的亲卫营更是只余百人,其余兵马都是跟杨侗“借”的东都府兵。 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人家小杨这明显是叫他还兵来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既是诏令,做臣子的就得照办。可谁也没想到,人家卫玄都还没说什么呢,屈突通这边的人却先不乐意了。 “凭什么呀!” 刘纲麾下的鹰扬校尉郑大守抵着船舷嚷嚷:“叫他们回东都修整,叫俺们去送死?” “你放屁!” 押船的刘纲貌似大怒,扯着马鞭指着他道:“是兵就得听令!什么叫送死?此乃越王殿下诏令,你敢违抗不成?” 往常他只要一发火,手下这帮兵头立马会比兔子还乖,不敢呲毛。 但这次却是不灵了,眼见他这边瞪眼,郑大守却是一改往日唯诺本色,一脸滚刀相的指着他,不依不饶起来: “你姓刘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每次交战都是俺们大伙冲在前面流血拼命,到了,却是你去升官发财!这次要不给俺们个说法,这仗,你个人去打吧!” “好胆!” 刘纲被他一句话气得发抖,正要拔刀,周围却有兵将虎着脸按刀上前。那意思像在言说,要是他敢动手,保不齐就有人得血溅五步。 “反了,真是反了” “怎么回事?何故在此喧哗?” 正吵嚷间,停靠的船边便有人踩着木板上来,为首的正是屈突通与卫玄。只是后者脸色阴沉,并不言语。 就像此前说的,他若是不知对方防备布置,便可笑眯眯的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眼下已然身处被怀疑的境地,再看杨侗这份诏令便觉得暗藏险恶了。 只不过,在底层的兵将眼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刘纲,你怎么带的兵?” 这边屈突通吼声还没落下,郑大守等人便已然嚷了起来: “大将军,朝廷这是什么意思?” “叫俺们去送死,这姓卫的去洛阳躲清闲?” “明明暗通伪唐的是他” “放肆!” 屈突通闻言大怒,上前就是一耳光,把离得最近的郑大守抽翻在人群里。 人家老卫头还在跟前站着呢,私下里传些流言也就罢了,当着人家的面还这么说,打的可就是他屈突通的脸了。 “大将军!俺就是不服!兄弟们跟着你打仗没关系,但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不能叫兄弟们寒了心!” 今日的郑大守可能是疯了,捂着脸赖在地上不起来,碰瓷儿一般的不住叫嚷。 眼见卫玄的脸色阴沉如水,自觉颜面扫地的屈突通终于恼羞成怒,拔出了刘纲都未曾敢拔的刀子,刀尖向前: “你收了唐贼多少好处,敢如此乱某军心!” 话音落下,不等他那刀刺过去,周围聚集的兵将就已全拔了刀。 气氛瞬间变得冷厉,郑大守已经是站了起来,胸膛还起伏不定,却是咬牙道:“要说好处,俺可比不得大将军!俺告诉你吧,日前你叫俺杀那唐使,俺把他放了!” “什么!” 周围瞬间哗然,便是拔刀护住他的这些士兵也都惊疑不定。 屈突通更是大怒,挥手便命手下去调亲卫营来,要处死这群通敌卖国的货。 可接下来,随着郑大守的叫嚷,却叫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哼!亏得俺留了个心眼,那唐使感念俺的救命之恩,便说了些隐秘之事!大家伙还不知道吧!大将军的儿子,屈突寿,现下乃是唐军的果毅都尉!大将军若无心降唐,何故瞒着俺们!” “这,少将军降唐了” “果毅都尉是什么官?” “快闭嘴吧,肯定比你的官大” 周围士兵议论纷纷,再看屈突通的目光里就带了些莫名讥讽的意味。 后者羞愤欲死。 其实这事儿,他和卫玄早就知道。 早在老李还没写信过来时,便有留守大兴的管家过来报信,言说屈突寿降唐之事,并劝说屈突通也投降,好回家和儿孙团聚。 那管家的脑袋,还是他亲自砍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说不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玄能明白他“父是父,子是子”的想法,为了避免军心不稳,瞒着才是应有之意。 君不见当年杨玄感造反的时候,麾下诸如来护儿的儿子来渊、韩擒虎的儿子韩世谔、甚至于杨广的表侄杨恭道都参与其中,也没见这帮老家伙打的时候放水。便是事后清算,老杨都没提起过。 但这种观念高层之间能明白,手下的兵头却未必懂。 达不到追求信仰这层境界的士兵,首先想的便是你儿子都投降了,你说你不想投降,谁信啊! “大将军是要抛下我等,自去寻富贵嘛!” 郑大守这话一出口,周围尽皆色变。 脚步声自岸边响起,屈突通的亲卫营正快速跑来。而船上的众人一见,便也迅速弯弓搭箭,相峙起来。 “你速去函谷关,叫陈政带兵来阻,切莫起了内讧” 卫玄扭头对身侧的尧君素低声嘱咐了一句,待后者转身之时,却听身前刀光一闪,随着一片低呼,却是屈突通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将军不可!” 刘纲上前一步,被前者一瞪,立时僵在原地。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某追随先帝、陛下两朝,累受国恩,蒙陛下不弃,命某留守京城。眼下正值国难,通虽不才,唯愿以死报国!” “大将军!” “大将军这是作甚!” 两边的兵将同时吼叫,屈突通却不为所动,只是以刀架着自己的脖子上前,怒视郑大守等人,喝道:“尔等欲降伪唐,先过老夫这关!今日屈突通血溅船头,也算为国尽忠了!” “来啊!” “来啊!” “怎地又不敢了?你这孬种!” 随着他步步紧逼怒吼,相对的士兵无不变色后退。在老卫头的冷眼旁观下,先是刘纲忽然跪下哀求,接着郑大守也弃了刀,不过一会儿,周围便跪倒一片。 “呼啦!” 一片甲胄摩擦声响起,亲卫营的士兵快步登船,急忙上前护住屈突通。 “大将军,您没事吧?” 几个亲卫急忙抢下他的刀子,不待问候,前者便已是换了脸色,指着身前怒喝道:“把这些乱我军心的贼子推出去,斩首示众!” “不要” “不可!” 刘纲与卫玄同时高喝出声。 老卫心说你屈突通好歹也算名将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眼下大隋这艘破船都快漏没地方了,越是这会儿,对人心忐忑的下属就越应该怀柔。你这一杀,明天手底下的人不得跑干净了? “怎么,你们要抗命不成?” 眼见周围无人动手,屈突通一把推开左右亲卫,同时眯着眼看向老卫头,冷声道:“你也要包庇他们吗?” 卫玄闻言皱眉。 是他小看了屈突寿降唐这件事对屈突通的刺激,尤其是在当着众人的面被曝光,老家伙已然有恼羞成怒的姿势了。 好在这时,第三方的人到了。 其实一到函谷关,卫玄的兵权便被陈政以越王诏令的名义接管了,大抵也存了制衡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还不等对老卫头落刀子,屈突通倒先送上门来了。 大队人马拥到河岸,箭上弦,刀出鞘。 身着官服的陈政在几个守关兵卒和尧君素的簇拥下,揣着小杨的诏书笑眯眯的上船,无视周围瞪眼睛的士兵,先对屈突通与卫玄拱了拱手: “二位大将军,这是咋说的,怎么还亮兵刃了?” “哼!” 屈突通有些傲娇的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不答。卫玄只好苦笑一声,简单描述了一下经过。当然了,某人的儿子降唐这种事,肯定要以春秋笔法带过的。 “喔,这真是哎呀,您二老可真会给下臣出难题!” 陈政貌似一脸为难的摊了摊手,故作商量似的低声道:“要不下臣去筹些酒水,权做犒军” “用不着!如今河南大疫,连越王殿下都在节衣缩食,我等有何颜面吃酒!” 不等老卫说话,屈突通已是恨恨的摆手,冷喝道:“你只管按朝廷律例办事即可!” “这,不好吧” 真要按老杨先前的规矩,似这般出了乱子的队伍,不但士兵要重罚,便是主官也要暂下兵权、留待御史审查问责的。 陈政瞄向周围如刘纲、郑大守等人,一脸“我怕”的表情。 “哼!” 见他这怂样,屈突通便有些不屑,扭头对麾下兵将冷声道:“尔等都听着!某这便去东都述职,此间军队暂由陈将军接管,尔等只管听令便是!” 说完,也不理会手下们色变的表情,黑着脸当先下船。 陈政在身后笑眯眯的拱手,待他经过,却又看向卫玄,做了个请的手势。 还有我的事? 后者愕然,随即便恍然的耸了耸肩。 也对哦,老夫本来就是要去东都接受审查的。 第262章 移花接木东令巧为西传 李大德发誓,陈政这小子这么坏,绝不是他教的。彼时他正为手里这几个二五仔该找谁交接而发愁。 不知道他爸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没想太深入,反正走到半路又拐去右领军卫办公室的某杠精写了封半半白折子,前脚刚递上去,后脚他爸爸就批复了。 速度贼快,态度贼亲切。 大意便是封号的事可以商量,实在不行你就自己想一个。军政分离也好说,既然是亲儿子提出来的,就先从你这儿开始。但你先前给别人挖的那些坑,你自己想办法填,爱特么找谁填找谁填,老子不管。 也是事后盘算了一下,李大德才发现自己发展的二五仔有点多。 不算已经上岸的张潜,就眼下还撒在外面的,就有河内的王屋令兼大舅子柳亨、函谷关守将陈政、李密手下新封的琅琊郡公王勇等。 这些人要怎么用,如何策应,谁去联络,都是劳心又劳力的事。 按照某咸鱼的性子,哥们儿马上就要当亲王的人了,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还得干活? 可惜,上到老李同志,下到乖孩子李智云,谁都不愿意接他这手。 大哥二哥都言说,这种使坏的路数也就你这杠精玩得来,咱都是正经人,不爱好这个。而其他诸如老李手下的刘静等人,一听说这货要交接在其他势力的谍子,都恨不能把耳朵堵起来。 这么敏感的事,吓都吓死了,怎么可能还接手? “此等隐秘之事,莫说诸位大臣不敢接手,便是陛下也不会准许他们参与的。郎君若不想劳心,何不遣一心腹代为管理,你只统筹全局即可。凡事只要定下章程,询章办事,便无郎君机智,总不会将事情变得更糟。” 东宫西池院旁的园子里,躺在摇摇椅上琢磨是“西府赵王”霸气,还是“大唐卫王”更吊的某杠精,听着侯巧的话微微一琢磨,却是把目光斜向她看去。 “是妾说错话了吗?” 正剥桔子的侯巧立时忐忑,貌似不安的站了起来,俏脸局促。 自前汉开始,后宫与外戚干政的事便层出不穷,多少王侯将相想破了脑子,为的都是制衡这帮女人在正事上多嘴。 大唐到目前为止对这事是个什么态度,还没人言说。但想来男权社会,不愿有女人出来指手画脚的人恐怕大有人在。 所以侯巧忐忑。 她其实没想那么多,更非试探,只是习惯了在某杠精抱怨的时候帮他开解,或是出出主意。某黑心东家多少次的灵光一闪,都是这么闪出来的。 不过这次闪的却不是灵光。 “你没说错,只是吧,单是心腹还不保险” 李大德心说,所谓心腹永远都是相对而言。 就比如冯月娥,现在到底是向着他这个东家还是向着段雄那倒霉催的都难说的紧,真替高侃那小子担心,找个只比自己大不到十岁的后爹,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所以说,心腹哪有自家女人来的靠谱。 “这样,你去取纸笔来,我说你记,嗯这事儿你就先盯着,有啥搞不定的再问我!” 某杠精接过侯巧手里的桔子,笑眯眯的接着想他封号的事。待见后者半天都没合拢的小嘴,便四下看了看,飞快的起身啄了一口。 他一直都觉得,女人就不能太闲,闲了容易家宅不稳。 就比如老李这两天脖子下那道红印子,他就不信真是猫抓的。谁家猫这么大胆,敢抓皇帝? 不过这边还等他针对谍报系统的章程编完,拟定部门名单,便有一件侯巧搞不定的事递到了眼前。 “嘶,这陈政胆子是真大” 李大德揉着额头匆忙起身,进宫找他老爹去了。 消息是潼关的冯立派人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甚至和窦琮兵败的消息只在前后脚。 后者的事自有满朝正闲着没事干的大臣们商讨,该奖的奖,该罚的罚。但有关函谷关的消息,裴寂只瞄了一眼,就假装没看见,打发翊卫给某杠精送来了。 这种事,嗯,冤有头,债有主。 屈突通与卫玄一进函谷关,就被陈政给“保护”起来了。 不过二者也不以为意,甚至就连尧君素和刘纲都没当回事。只觉是姓陈的为求稳妥,不想再出乱子。 而似郑大守这般闹事的校尉兵卒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集体被下了甲胄兵器,关在城西的一处军营里,等待朝廷发落。 理论上,接下来的处理就不归他管了,要以越王诏令为准。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尤其是老杨不在的情况下,这种还算不上兵变的事大概率就是申饬一顿拉倒,不会把大家怎么样。 就像卫玄说的,越是这个时候,上位者越须怀柔。 但陈政心里却还有别的小九九。 大兴城“万民俱从龙”的消息已然传开,接下来便是建立大唐、大封官员了。 虽然李大德在走时对他说的是只要他保持身份,关键时刻传递些消息便是开国功臣,老李绝不会亏待他。但他自己却觉得光这样还不够,高低得再弄个大功傍身,才能在将来上岸时捞个举重若轻的位置。 所以自函谷发出的奏报其实是两份,明面上向越王问询,实际上却是在等长安的回信。 三日后,差点跑死在路上的乌大宝与东都来的黄门郎田阇dū前后脚进入函谷关。随后不过半日,滞留函谷关的隋军便再次登船,顺流东进。 不出陈政所料,杨侗甚至都没申饬屈突通,还勉励了几句。 倒也不是他脾气好,而是彼时李密正联合河内的义军前后夹击小平津关,屈突通要是再不去,隋军就快坚持不住了。 为此,他连卫玄的府兵都不要了,一拨全调给了屈突通,命他速度驰援小平津关。 但小陈同学和那二位可不是这么说的。 待东行的船队出发不久,关门开启,便又有一营府兵护着辆马车逶迤出关,径过涧水。 本来应在船上督师指挥的屈突通正阴沉着脸端坐马车里,斜对面的老卫头还在出言安慰: “越王殿下毕竟年幼,没陛下那般老道,许是朝中有人反对,这才命你我进京。你何必放在心上!” 前者深吸了口气,言不由衷道:“非是某对殿下不满,只是担心军中不稳,再出似郑大守那般故事。只凭刘纲,怕是压不住的!” 没有不满,那绝对是骗鬼的话。似老卫头这等人精,自然是看准了才会开口安慰的。 不过人家不承认,他肯定也不会继续说,只是温言道:“便是这般,你更要当面与殿下言说厉害,才能避免日后掣肘。好在洛阳距北邙山也不远,届时你再前往督战便是。” “算了,依你之见,殿下年纪轻轻便担此大任,压力远胜我等!倒是某小气了” 屈突通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闻听河洛大疫,也不知具体”的话,同时去掀马车的窗帘。但只瞧了一眼外面,便当即愣住。 这特么是哪? 也不怪他茫然,自函谷关东进,路左是沮源河谷平原,路右远远能瞧见崤山东麓山脚与熊耳山。这种地形,都是牢记在他这般将帅的脑子里的。 但此刻他看见了什么? 路右是崇山峻岭,山坡上的树枝都恨不能戳到他脸上。而在另一侧马车窗外,粼粼波光的河道对面,却是另一处崇山峻岭。 任屈突通想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这是去洛阳的哪一条路。 “停车!你们这是走的什么路线!” 老将军掀开马车门帘,怒喝出声。然而让他不爽的是,护送的士兵只目不斜视的继续行走,压根儿就没人理他。 “混账!老夫还没被问罪呢,你们这是什么态度!田阇呢,叫他滚过来!” 屈突通本还以为,此番送他和老卫进京的,就是那位前来传诏的黄门郎。可这边话音刚落,却见前方战马掉转,一道身影笑眯眯的提起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来,笑道:“大将军是寻此人吗?” “什么,你” 屈突通看着那位怒目圆睁的人头,脑筋还有些转不过来。而后方的卫玄一见乌大宝,却是脸色一变。 好家伙,都时隔这么久了,却不想他还能掉进某杠精挖的坑里。 他的手下既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周围的兵将又都不意外,也就是说 “不好,那陈政有问题!” 卫玄一瞬间便洞悉了函谷关的猫腻,可惜这会儿才想明白,为时已晚。 有问题的可不止陈政一人。 马车两侧,传说中已经被明正典刑了的郑大守带着士兵围了过来,笑眯眯的拱手道:“还请两位大将军配合一下,莫要使麾下难做!” 与此同时,函谷关北侧河面,东进的船队又渐次飘了回来,过关而不停。各船彼时都传出喊杀声,有几艘还冒着浓烟,有士兵在船头往来交战。 巡视城头的陈政见状“脸色大变”,冲手下挥手大吼: “快!传信越王殿下!那屈突通反了!” 第263章 汹涌之下官民相得 屈突通麾下的府兵多为关中人士,甚至有些人家本就在京城,此时反叛倒也不奇怪。 何况乌大宝来时带的可不止是某黑心东家的回信,还有一大堆他能寻来的家信。待陈政安排的“辎重”一装船,瞬间就让不少本来还犹豫的中间派变成了九死无悔的造反派。 但京畿人士号称天子之民,与别处最大的不同,便是不识字的老农偶也能扯上几句“舍生取义”之类,这是精神明建设到一定程度的结果。 所以有人反,就必然有人不反。 喊杀声还在持续,尧君素退到船舱边沿,将手中长刀狠狠劈在一人的脖颈上,却没预想中的鲜血横飞。 连续的拼杀,尤其是多被铁甲兵器格挡劈砍的情况下,手中横刀早已卷刃,只在对方的颚下开了个深可见骨的口子。而后者手里折断的步槊,却顺势捅进了他的下腹。 “铿!” 留情结狠狠磕在金腹兽的棱角上,尧君素强忍剧痛猛的屈膝,用甲叶卡住步槊尖头,反手将长刀捅进对方的眼窝。 后者喷血仰倒,吓得其余人一时不敢近前,急忙呼喝弓弩手放箭。 “哗啦!” 尧君素提起舱内一把胡凳,转身砸开窗格,随着激射而来的羽箭一同落入滚滚黄河之中。 甲板上,打斗已近尾声。 有心算无心,在刘纲的提前分派下,加之偷袭,决定降唐的战营在付出两条战船和五百人的代价后,便统一了军中的声音。 “出师尚未捷,云鸿落河东。忠魂归故里,千载泣英雄将来,怕是有人要骂我了!” 长安城,听着侯巧为他朗读的最新奏报,李大德在前者明眸星彩的注视下不知是自嘲还是感叹,随口丢出一首感怀五言,便兴致缺缺的剥桔子去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反派。 这话是怎么说的?眼下明明大隋才是反派,哥们儿是正义人士来着啊! 这个问题,此时好似难解,但若有局外人旁观,却是很清楚为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大隋快不行了。 对这种情形感受最明显的,反倒不是中原水深火热中的世家百姓,而是坐落周边的邻居们。 吐谷浑可汗伏允已攻下西海,绕过青海湖,陈兵河源。河右大片土地郡县实际已在吐谷浑控制之下,而大隋这边却一直都没反应。 其他诸如突厥、高句丽、契丹等属国或部落也都蠢蠢欲动,趁火打劫的意图很明显。 自先秦以来,一个大一统的中原王朝,对周边游牧民族意味着什么,连牧民家养马的屁娃都知道。 但要说真杀进去,趁势入主中原、取而代之,大家心里又有些打突。 五胡十六国的乱战时代毕竟才过去不过百年,那些如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头铁杀进中原的大部落,眼下别说国家,连根毛都特么找不见了。 瞧着大隋好不容易才在杨广的微操下日薄西山,得以喘息壮大的周边国家一边暗戳戳的捡便宜使坏,一边又怀着巨大的警惕心理。 这其中,尤以突厥为甚。 毕竟抛开民族仇恨不谈,只说利益,缓过乏来的大隋会先打谁,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 哪个最凶,就打哪个。 所以当老李派刘静出使,过来套话时,突利可汗才变得那般热情,拼着家宅不稳也要拉他一把。 只要邻居家打的热闹,就顾不上来打他。 何况自老杨手里学来的外番朝贡那套也在突厥试行几年了,突利忽然就发现,原来中原王朝总喜欢让周边小国进贡,而非出兵占领,不光是装逼当大哥这么简单的。 就比如薛延陀和铁勒,等于是替他挡住了北面冰原上的敌人侵扰,使得突厥牧民可以安心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打仗,也是去别人家里打,不会破坏自家的一草一木。打完了,别人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而眼下,随着老李那边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并派人偷偷摸摸送了一批礼物进入突厥牙帐后,一扇奇怪的大门就在突利的面前打开了。 北面既然能找一群小弟替自己守门,那南面呢? 这些周边的暗流涌动,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被老李摆在明面上说。况且以他“善交朋友”的行为来看,邻居多了,搞不好还给了他更大的操作空间。 眼下李唐治下的臣民百姓并不清楚自家皇帝是怎么想的,都还处于开国从龙的兴奋期。 长安延福坊西曲一处青砖小院里,又传来了女子的怒吼。 为什么要说又呢? 因为这已经是这几天不知第几次吵架了,周边的邻居们甚至都没了吃瓜的兴致。 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没新意。 事情还得从老李“黄袍加身”那日说起,长安城的百姓们被李大德麾下的士兵鼓动着跑去朱雀门外吃瓜。自然而然的,小商小贩们便也瞅准商机,凑了过去。 不过就冲那天那种混乱的场面,赚到钱的怕是不多。 比如赵老才,兴致冲冲的带着一篮子干果瓜子过去,回来的时候差点连衣服都没了,磨蹭到半夜才敢进家门。 那天晚上,邻居们几乎要被他家传来的怒吼声震碎了心肝,半宿都没睡着觉。 “老娘辛辛苦苦收果子、切果片、泡糖熬制,你个杀才,一趟就给败坏干净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尖锐的怒吼声传出老远,可见当事人怒气之甚。 “这赵老才,忒地窝囊!婆娘不听话,得揍哇!” 隔壁的刘长发坐在自家树下,抿着茶水摇头。话音未落,身后屋内便传来自家婆娘的喊声: “刘长发你个泼才,又在那挺尸!快来给老娘把这油罐子挂房梁上去!” “诶来啦!娘子莫急,俺这就来!” 前者急忙放下茶碗,小跑着冲进屋内。隐约还传来这货幸灾乐祸的嘟囔: “嘿嘿,隔壁老赵又被他娘子骂了!他娘子可真是个母老虎,不急我家娘子半分温柔” 正在这时,街面上有大队脚步声传来,伴随马声嘶鸣。待到近时,竟是奔那赵老才家去了。 “开门开门!” “赵老才在家吗?有民部官人上门,速开门拜见!” 一群京兆府捕吏把隔壁院子的木门拍得“哐哐”作响。院中的叫骂声一瞬间消失,伴随着妇人失措慌乱的叫嚷。 “怎地了这是?赵老才这厮端地老实,怎地还犯了事?” 邻居们都带着茫然出了自家院落,好奇的张望。刘长发干脆搬了个胡凳站在院墙后面,扒着墙头偷看,身下还站着位身材娇小的妇人不住询问。 “这,这位官人,俺家,俺男人犯什么事了,他,他可是良民啊!他连鸡都不敢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俺认识你们崔捕头妹夫的小舅子,俺跟你们说” 这边木门一拉开,还不等上门的差人开口,院子里一位身材魁梧的女人便把一个瘦弱的男人护在身后,苍白着脸色不住哀求,愣是让来人没找到机会插嘴。 “话说,恁家” 一个带头模样的捕吏按刀上前,貌似还拱了下手,正要说什么时,那女人已是拉着背后的汉子跪了下来: “俺给你们磕头了,俺家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你们不能抓他!他犯了什么法,俺替他行不行” “闭嘴!” 那捕头被吵的不耐烦,猛的爆喝一声,接着身后却传来一声“不可造次”。 早有瞧热闹的邻居们发现了,被一群捕吏围在中间的,还有个穿褐色官服的男子。 此时呼喝出声的,便是此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子先是笑眯眯的上前,略一拱手,却是笑道:“这位娘子莫急,本官不是来抓人的,而是奉陛下旨意,为日前从龙子民奉上特制书,以示嘉奖!” “从龙?” “嘉奖?” 不同的关键词随着不同的惊呼,从不同的邻居们口中传来。 院中的赵老才两口子早就被说的一脸茫然,依稀明白过来,好似和前几天那场大热闹有关。 “拿过来罢!” 随着那官员挥手,一名捕吏捧着一个红绸布覆盖的木盘过来。待掀开时,就见其下摆放着一摞以明黄绸布为封皮的牒状事物。 那官员翻开几个看了一眼,便拿出其中一个展开来,对二人道:“这便是书了,上面写了兹有长安县民赵老才,於乙亥年四月于长安朱雀门立拥立之功,特许见官不拜,大逆之下免罪一次,并免五年田税! 你们瞧瞧,这可是多少公侯都难有的特权,足见皇恩浩荡!对了,以后这京城就改做长安了,咱们皆是长安人士,切莫说错了!”说完,便笑眯眯的把牒递了过去。 “哎呀,哎呀,这真是” 那女子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手足无措。 倒是她身后的赵老才,忽地挺直了腰杆,先是转身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回忆着当天的情形,口呼“陛下万年”。随后才起身接过牒,还板着脸冲女人挥手道:“还愣着作甚,去拿些钱来,给诸位官人纳喜!” “哎,是是!俺这就去!” 女人换了脸色,美滋滋的往回走。 “不了,某还要去下一家,便不叨扰了!明日辰时,陛下于明德门外祭天祷拜,特许有此诏命的民众到场观礼!你们若去,记得早些!” 一帮捕吏簇拥着男子转身离开,而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已然嗡嗡的议论开了。 “朝廷竟真有嘉奖!” “娘咧,免了五年的税啊” “这赵老才,运气可真好!” “可惜啊,那天俺见人太多,没敢去” 便在这时,就听“咵啦”一声,伴随着某人的惨叫,一声怒吼便自老赵家隔壁猛的传来: “刘长发!你个没用的杀才!天天就知道喝茶喝茶!明日你也去街上给老娘卖干果去!” 第264章 浪潮过后老少再见 赵老才与刘长发的故事,只是今日城内万民群像的一个缩影。 彼时的长安城,不算早年间被老杨带去洛阳的大户,常住人口也在二十万以上。当日被某杠精忽悠去朱雀门凑热闹的,毕竟只是少数。 所以今日化身柠檬精,在家被婆娘揪耳朵骂街的,注定不止刘长发一个。 城内乱哄哄的,满是人间的烟火气。而往日寂静的城外,今日也有热闹。 托屈突通的福,半路尝试过一次反抗后,这一路西进长安连带老卫头也被捆了个结实,上厕所都得叫别人帮忙。 过了潼关,郑大守那一营降兵便被调走,自去与刘纲所部汇合。两人的车驾也由自长安出发去接应的司马长安麾下接管。 后者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 本着当事人已经“谅解”,且只是“从犯”的前提下,功过相抵,不予追究擅自攻城的过失。但同时老李又念他“守序”有功,封了他个长平县公,只等祭天登基后便会明旨下发。 李大德说的没错,他爸爸嘴上喊着要“如汉初故事”,但内心还是暗爽的。奈何这功劳没法放在明面上说,才找了别的理由加封。这次动用他的麾下来做“仪仗队”,也是亲近的表现。 此时的屈突通,早就不像开始那般嚷嚷了。尤其在得知他麾下刘纲等早已降唐,连带关中军已经自渭水西进后,一连几天都在沉默。 卫玄也在沉默。 他在潼关时得了消息,尧君素“反对从义”,已经跳河自尽了。 这大抵也是李大德和李世民兄弟不愿来迎接的原因。 但没办法,老李同志说了,朕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方便出城,你们哥儿几个得代表爸爸去表示一下,好叫人知咱大唐是礼贤下士的。虽然他俩差点弄死了朕的小舅子,但朕不怪他们。 于是灞桥西岸在今日便红旗招展,人潮涌动。 唐王李建成领衔李家兄弟齐齐出动,另有裴寂、刘静等近臣相衬,为的就是要在今日给足屈突通面子。 不过看似和谐的大唐新贵们,却又泾渭分明的分做两拨。 大臣们围绕在李建成左右,不时低声交谈,偶有瞥过身侧那片黑影的,眼里便透着嫌弃和忌惮。 李家兄弟的众多亲卫营中,只有李老三的麾下有此待遇。甚至于这段时间,在长安城根本就是“恶名远播”。 还是缘自前段时间某杠精的操作。 收集黑料捏人小辫子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新鲜。但这么大规模的朝臣被捏,还捏的这么明目张胆,属实秀了大家一脸。 眼下那事看似过了,但鬼知道这货什么时候兴起了会不会再来一拨,搞得大家这段时间连平康坊去的都少了。 而据某前殿中侍御史爆料,收集大家黑料的,便是李三郎麾下被称为“侦察队”的亲卫,眼下对外则宣称是赵王府百骑司署,司职王府保安、仪仗、出行等。 这是李渊开会时说的,大家明面上不说话,背地里却都嗤之以鼻。 王府保安,用得着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总领?特么的糊弄谁呢?这根本就是本朝最大的间谍组织所在! 任何朝代类似这种监察百官的衙署,都是费力不讨好的。如汉朝的司隶校尉,本朝,啊不,前朝的司隶台等。大家不知道则罢,一旦知道了,所有人都会敬而远之。 就如成了赵王府百骑司都尉的李成,明明还啥都没干呢,就已然上了所有在京官员的黑名单,画小圈圈诅咒的那种。 不过这会儿,看似被众人疏远的小圈子里,其实也挺热闹。 李世民在可惜。 可惜霍云儿与赵德柱的“辞职”。 所谓的百骑司,其实他们哥几个每人都有,职能也确如老李所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不过具体要怎么玩,就看他们自己的操作了。 李世民麾下的百骑,毫无疑问,就是把他弟弟的特战队给讹过去了,为的仍是即将组建的玄甲军。 可就像霍云儿说的,他们中其实有不少人冲的并不是升官发财。在征求了两人的同意后,特战队便来了一拨大换血。 似霍云儿、赵德柱等心腹都转到了赵王府这边,而李大德则是趁机把侦察队里几个能打的汉子给塞了过去。 不过人员是够用了,却有个难搞的事摆在面前。 百骑司的主官,那可是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放在外面堪比一州刺史的存在,总不能随便就给个不熟悉的杂兵吧? “哎呀,二哥你就是死脑筋,谁说百骑司都尉就必须得全职了?你看李成,不还兼了一大堆差事么!” 在一众黑色雕像环绕的小圈子里,李大德勾着他二哥的肩膀,悄声道:“就冲你秦王的面子,叫谁去给你领个百骑司都尉不都得巴巴的上赶子去?嗯,我看叔宝就不错,还有士信,志玄哎你觉得李靖怎么样?” 李世民微微侧头,挑着眉道:“阿爷说此人还需打磨,叫某只准他做个小兵。” “” 李大德表情一滞,嘟囔了一句“小气”,也不知道说谁。正待继续说时,就听身后有人道:“来了!” “嗯?谁来了?” 前者扭头,透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便见对面军阵逶迤,护着一辆马车渐次走近。 屈突通只觉得,老李这是在给他难堪。 败军之将,你悄悄的抓过来下狱也就罢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你居然把哥们儿绑起来游街?还喊这么多人来看? “几位殿下出城来迎了,驾!” 马车旁护送的校尉喊了一声,随即打马上前。待过了桥,便滚鞍跪地,高喊道:“长平县公麾下先锋营校尉任虎,拜见唐王殿下、秦王殿下、赵王殿下” “行了行了,眼下还未册封呢,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站在最前的李建成乐呵呵的虚扶了一下,随后便冲身后招手,喊两个弟弟过来。 灞桥对面,军队已然停止,只余那架马车先行通过。而当有士兵上前掀开门帘时,前者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僵。 这两个粽子是什么鬼? “哼!” 内里有些晕车的屈突通傲娇的别过头去,卫玄则是神色恹恹,看了一眼车外的人群,竟还干呕了一声。 “” 人群里几个御史模样的官员一脸不忿,正要上前呼喝,却先被李建成的怒吼吓了一哆嗦。 “混账!谁让你们上绳索的?还不快给二位大将军松绑?” 也不怪李建成这好脾气的人生气,摆姿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真是后怕。 这两位加起来都一百三十多岁了,就这么被捆着走了几百里,真被折腾出病来,他们这是忙活啥呢? 待到任虎给两人解了绳子,扶下马车。不等屈突通开口说话,李建成已是拉了两个弟弟上前,兜头就是一个九十度的大深揖。 “二位大将军受苦了,建成代麾下为二位赔罪!如今我大唐新立,方兴未艾,为求贤才出此下策,还望二位大将军勿怪则个!” 场面一时安静,有些冷场。 卫玄还在扶着额头喘气,屈突通则是黑着脸一语不发。 李建成脸颊一抽,顿觉坐蜡。而眼见这台阶再不下,有人搞不好要凉,人群中便有人小跑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最前面。 “阿爷!” 屈突通的两个儿子,屈突寿与屈突诠泪流满面,口中言道:“天可怜见,孩儿日盼夜盼,终与阿爷相见!” “你,你们!” 屈突通这下终于破了功,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大耳刮子抽下去。但临到下手时又顿住。 “阿爷!咱们回家吧!儿子以后定听阿爷的话!” 身前那哥俩对视一眼,随后便一人一个,抱住自家老子的大腿哭喊起来。 场面一时间亲情满满,李建成顺势转为感慨,抱着胳膊感叹人家的父慈子孝。就好像刚刚尴尬的不是他一般。 这般吵嚷了不过盏茶,屈突通好似下定了决心,便突然红了眼睛,一脚一个把亲儿子都踹飞,然后推开左右士兵,转向东南面跪了下去。 “陛下啊!非是臣辜负陛下,实乃遭小人暗算,力有不逮,天地神祇,实所鉴察!请恕臣,不能为我大隋尽忠了” “窝糙” 侍立某杠精身侧的李成皱眉,心说你这是骂谁呢。正欲上前,却被前者抬手拦下。 “滚蛋,别耽误我看表演” 李大德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眯着眼睛斜了他一眼:“也别学老子说话!” 在场的都清楚,到了这地步,不怕这厮骂街,也不怕这厮反抗,就怕他不说话装死。眼下只要肯开口,就证明他内心已然在松动了。 李建成长舒了口气,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屈突大将军公忠体国,令吾辈叹服啊!” “是啊是啊!” “殿下说的对!” 周围一片附和一声,同时不少人把视线投向卫玄。 话说这老大爷装晕车,也该差不多了吧? “啧,二哥你发现没,大哥越来越像咱家老头子了” 李大德这边还在偷偷摸摸吐槽,便在这时,随着一片惊呼,却见对面的老卫头双眼一翻,却是一头栽倒,直接就这么晕了。 第265章 装病客巧遇恶郎中 “怎么样?这老头没事吧?” 过午时分,承恩殿一间内室中,李大德抱着肩膀斜靠在床头雕花的帷杆旁,瞅着床边正给老卫头把脉的白胡子太医道。 张澹这厮是前些时日随永济李府护送郑观音的车队一起过来的。 一方面是李大德派人送信,让谷吉挑两个机灵的管事来长安,准备开几家门店落脚。同时也是春季第一批蚊香上市,要研究一条路线来铺货赚钱。 老张头便也随着一起来了,及至进了长安见到某黑心东家,第一句话就是问欠他两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发。 嗯,之前这货一直是找柳氏赊账的,等他带兵离开,这账却是没人给赊了。 老东西是来要账的,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赵王殿下。 不过李大德自问,哥们儿都是马上要做王爷的人了,怎么可能还自掏腰包?便直接走后门,把他塞进了太医局,挂了个从七品下太医令的名头,白领一份工资。 至于干活嘛 瞧他那吹胡子瞪眼的德性就知道了,自打头一天报道把整个太医局上下骂了一遍后,这货压根就没去上过班,还美其名曰是为了赵王的蚊香事业操劳。 大家当面时,言说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背后提起张澹,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个“呸”字? 实在是,这位“名誉”太医令的脾气也太臭了些。 就比如说现在,这边某杠精的话音才刚落,老张一开口,就先把病人给气了个半死: “哼,他脸皮这么厚,能有什么事?” “你这老杀才,你咳咳,我咳咳,你特娘说谁脸皮咳咳” 刚刚还安静躺在床上的卫玄当场就激动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恨不能马上坐起来锤这货一顿。 李大德也是一脸茫然,心说这老东西又是从哪受了气过来的? “咳咳咳,当心把肺咳出来啊!” 这边张澹翻了白眼,还兀自撩拨卫玄,吹着胡子哼道:“一把年纪了还装病,真是个老不修!老夫说你脸皮厚咋了?难不成说错了?” “你放咳咳混账咳咳!!啊” 或许老卫头之前的晕倒真是装的,但眼见这会儿再不捋顺,可就真要晕了。 李大德急忙上前挤开张澹,给老卫顺气的同时,还扭头瞪了他一眼,哼道:“没病就说没病,阴阳怪气的,出门被狗咬啦?” “哼,你可别不识好心,老夫这是提醒你别上了某些老不修的当!” 老张头这边收拾了不知从哪顺的药箱,一副不伺候了的样子,待转身走了两步,却又扭头哼道:“我那徒儿,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桃儿不是在外面嘛,你要教课就自己找地方教去!” 李大德把又闭上双眼,一副“我晕过去了”模样的老卫头扶着躺下,同时起身道。 卫玄是不是装病,眼下意义已经不大了,因为他已经表明了态度。 李渊没把人安排到别处,而是让李大德带到东宫来,大抵也是在给双方一个冷静期,留够了预装台阶的空间。 好歹在东宫里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他,而他也别想跑。 不过某杠精这边还不等松口气,却又听老张头哼道:“老夫说的不是这事!是桃儿的身份,你打算给她什么位置?” “什么什么位置?你说品级?”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明说了吧,你是不是不打算娶她?” 张澹须发皆张,一副“你要是回答不让我满意就弄死你的”架势,这边话一出口,李大德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跳将起来,几步奔过去捂住他的嘴,拖着老头往外走。 “哐!” 殿门被摔上,内里顿时一片安静。 床上的卫玄突然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头顶的帷幔。半晌,却是哑然失笑: “这太医,倒是个妙人!” 当然了,这是他不了解张澹才有此一说。整个赵王府所属上下,但凡知道老张头的,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个“呸”字? 比如某赵王殿下。 “我呸!你个老东西!” 李大德喷了张澹一脸一胡子的吐沫星子,气急败坏道:“你特么还是人吗?这就着急让徒弟嫁人?她还是个孩子啊!” 他实在搞不懂,老家伙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说你一个大夫,会不明白早婚早育的危害? 其实他本来是想让桃儿留在军中做个医官,将来还有机会如冯月娥一般博个爵位啥的。但后者既然不愿意,非要留在他身边,他便也乐得有人伺候。 不过该给的,尤其是不花自己钱就能给的,李大德从不吝啬。 比如眼下他的王位封号都还未定,赵王府首席女官的名头就已经喊出去了,位同正六品的掌印司记,论官职,比老张都大。 但张澹明显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哼,孩子?这话倒该老夫说你吧,真论较起来,你那未过门的王妃也如桃儿一般年纪,便不是孩子了?” 他干脆把药箱一扔,自己在外殿寻了个位置坐下,吹着胡子哼道:“现下桃儿这般模样,你觉得她将来还会嫁与旁人么?便是嫁人,你舍得嘛?老夫不管,你这正妃的位置给了柳氏那小丫头,两位侧夫人,总得给桃儿留一个吧?她还有个妹妹” “停!” 李大德瞪起眼睛,暗骂老东西越说越混账了。杏儿那丫头都快胖成丸子了,亏你说得出口! “你别乱点鸳鸯谱,桃儿虽说是你徒弟,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别胡乱操心!” 溜达到他身侧的另一个椅子上瘫下,挥手叫宫女送来茶水,同时道:“你就算逼着我答应了,焉知桃儿愿不愿意?她要是不愿意,你这就是在害她!” “你这话,端地混账!” 张澹一巴掌拍在茶案上,把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都吓了一哆嗦,悄咪咪的看着这位大胆的太医,暗自猜测是什么来头。 别以为某赵王殿下脾气好,上一个跟这儿拍桌子的还是他亲弟弟呢,不照样吊起来打? 然而叫众人吃惊的是,这位老大爷拍的比某齐王殿下还响呢,居然没事。 “人家可是女娃,能像你这般厚脸皮,张口想法闭口愿意的?若女子都这般大胆,那还要媒婆做什么!还要父母之言做什么?还要” “要你大爷!你个老不修再逼逼叨叨,信不信老子扣你工资?” 某杠精终于恼羞成怒,显然在这件事儿上和老张头抬杠,他是有理亏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理亏在哪,但并不妨碍他打马虎眼。 “哼,理论不过老夫,便以铜臭之物威胁,老夫岂是为了财帛就不顾徒儿之人” 张澹一边吹胡子瞪眼的絮絮叨叨,同时又起身去提了那药箱,黑着脸道:“只是老夫授课的时辰到了,等下了课,再来与你理论!” “切!” 某杠精丢给他一个中指,同时又招手唤过门口一个小内侍,指着西面道:“你去寻陛下问问,老卫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要么让人回家,要么丢牢里去,总扔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喏!” 内侍柔柔弱弱的应了一声,有些不太敢看他的眼神。 不知道为啥,某赵王殿下似乎对太监有偏见,尤其不喜在跟前伺候。这直接导致承恩殿范围内的内侍全成了苦力,不是打扫卫生就是跑腿。 不过待等这名内侍回报,言说他老子的答复,李大德却是又有些懵。 嗯,李渊说了,这老卫头儿子死的早,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现下就孤寡老头子一个,回了家也没人照顾。左右你和他学过下棋,有半师之谊,那你就先照顾他吧。 “神特么半师之谊!” 李大德勃然大怒,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亲爸爸碰瓷。 强拉着下了几盘棋而已,这关系扯的也太生硬了吧! “怎么,想不通?” 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让殿外的某杠精一愣,扭头就看到之前还半死不活的卫玄已是自己拉开门走了出来。 “呃,那个,你醒啦?” 前者没提这货装晕两次的事,倒是卫玄,翻了个白眼,摆手冷哼道:“老夫担心,若是赖着不起,你怕是连饭都想不起给老夫送!” “哪能呢!” 李大德打了个哈哈,心下却是讷然。 他还真没想过得管饭的事。 “你父亲此意,你真想不到?” 大抵还是心有芥蒂,卫玄这番提起老李却是连唐公都不叫了,开口就是“你爹”。 随着话音落下,李大德便撇了撇,哼道:“知道,不就是借着我的身份强给你按个名头,让你黄泥巴抹裤e,你懂的!” “哈!孺子可教!” 卫玄露出了自打进关中后的第一个笑脸,随即坐在老张之前的位置上,长叹了一声,看着他道:“某早觉你心思伶俐,是块璞玉。可惜老朽年迈无力,除了下棋,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神经病吧!” 李大德斜了他一眼,下巴恨不能歪到天上去:“说的好像我很乐意跟你学似的!” “” 卫玄愕然。 你特么会聊天么? 第266章 瘟狼群围斗病老虎 大业十一年,五月一日。 原本历史上的这个月,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发生。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皇帝照样巡游,照样挑大臣们的刺。王世充依然在江都忙活,老李也大概还在山西挖煤。 然而今朝的五月,不同了。 上述的几个当事人,都比原时空的要忙碌许多。 这是武德元年的第一天,老李天不亮就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自龙床上给拉了起来,打着哈欠梳妆打扮、沐浴更衣,还不准吃饭。 一群软腻腻、带着香气的柔嫩小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莺莺燕燕的环绕身侧,真是神烦。 自打周天子降帝为王,颁布周礼祭天礼祀后,大家对老天爷就越来越谦恭,祭天的规矩也越来越多。 当然了,不吃饭这种事,大概率也是怕正焚香的时候忽然想嘘嘘,那滋味儿体验过的人都知道,的确酸爽的很。 于是在换上宽大繁琐的天子冕服前,老李又跑去厕所,使劲解决了一下个人卫生。 李大德就聪明多了,他让桃儿去煮了两个鸡蛋,就揣到袖子里。 同样早起的,除了老李这一大家子人,还有王世充。 这位自过了年就极尽操劳的“大隋第一忠臣”,这段时间憔悴了许多。 小王同学发誓,尽管杨侗不断派人来送礼、安抚、催促、升官,还又做主给他扩了一万编制,但他这般迟滞进攻真不是在拿捏姿态。 捏软柿子、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向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但要说应对意外,困境求存,全天下的人彼时都差不多。 他起初率领本部兵马南下之时,军中就已经有疫病开始传播了。 及至万安山一线,与卢明月大小交锋几场,待终于把对方大军赶至熊耳山下合围时,军中的疫病已然越来越严重,几乎每个战营都专门设置了“疫病营”,用以隔绝染病的士兵。 再加上他需要人手来“看护”那些被隔离的士兵,而退守伊阙关的卢明月又展开疯狂的困兽之斗,人手不足之下,便开始了长时间的对峙。 王世充想等到军中疫病彻底根除或是找到控制的办法后,再行进攻。 然而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 眼下别说是根除或控制了,在他已经更改了水源地,又加急从洛阳调拨军医的情况下,军中的情况仍旧越来越严重。 初时来的两万大军,及至此刻还保持战力的居然不足一半。剩下的不是躺在帐篷里咳嗽哼哼,就是已经被挖坑烧了。 就连军医,都折了一半。 不能再等了! 待到皇甫无逸率领一万同样病恹恹的禁军与他汇合,又得知王辩那边的军中同样染了疫病后,王世充就知道,再不开打,大家就要提不动刀了。 毕竟拼人数,他可拼不过卢明月。 也不知道是怎么瞧的黄历,挑的进攻日子居然和老李登基是同一天。 天蒙蒙亮,就在长安城渐次喧哗,各坊都有换了新衣的百姓挂着得意的表情出门时,万安山周边四个方向的隋军兵马已然啃了冷干粮,喝了凉开水,悄然集结。 沈光至今未归,也不知道是死半路上了还是被老杨给扣下了,广城关的五万兵马便在副将郭庆的带领下听从王辩节制。 而既然王辩听从了王世充的部署,也就是说,后者已然实质控制了万安山南面的十万隋军。 嗯,现在只有七万了。 凶残而又毫无头绪的疫病来源搞得人心惶惶,此时进攻,也算一种发泄。 王辩甚至把军中染了疫病的士兵单独整编成营,用作敢死先锋。 左右也活不了了,不如死在战场上。 伊阙关外,天光开始放亮。 连绵的军营如同匍匐巨兽,安静的落座在关城两侧近十里的山路平原上。 溃至伊阙关时,卢明月麾下还有至少十五万的大军。关城就那么大,还得空出块地方来给他做“王宫”,自然不可能都进去。 这也是王世充前面暗示王辩,让开一条通道放他们离开的缘故。 十五万走投无路的乱军困兽缠斗,他怕是没那么好的牙口吞下。 “咦,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前锋士兵渐次接近连营外围,便有人忍不住道。 “闭嘴!禁止喧哗!” 有兵头出声呵斥,那声音可比喧哗大多了,才刚开口,就被狂奔而来的校尉一脚踹翻在地上,狠狠的抽了两鞭子。 “透恁娘的!叫这么大声,你想害死大家嘛!”校尉怒吼。 大家的心情其实都很忐忑。 敢死营,不代表就不怕死。 主动进攻拥有关城为依托的十五万大军的营地,第一波冲进去的士兵,团灭的概率极其大。 所以敢死营这种编制,向来都是临时的,都不用上报朝廷。 抽完了人,校尉长舒了一口气,自觉爽多了,便打了个手势,命令前队压上。 黑压压人群躬着身体,自荒草野地间渐次走出。待到距离军营木栅一箭之地,便在营头的怒吼下快步狂奔,嚎叫着冲向敌营。 预警的声音很小,似乎隔的有点远。 隋军士兵已然攀上木栅,还有的在掘土,挖开木桩。很快,外围的木栅便被士兵拆得支离破碎,成片的翻到在地。 士兵提着刀冲了进去,却诧异的发现这边都忙活半天了,附近营地里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有人吸了吸鼻子,随后便干呕出声: “好臭!” “废话!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能不臭吗!” 路过的兵头骂了一声,待转过一处营帐,便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钱头!” 同一伙的士兵还以为他中箭了,急忙快步奔近。可待转过营帐看到前方的景象,便也都倒吸一口凉气,跟着惊叫出声。 视野之中,只见无数栽倒的身影连绵远去。有些穿着铁甲的还依稀能辨别出是人的模样,剩下的那些也不知多少时日了,那一坨坨物事,只瞧的人头皮发麻。 有人刚一靠近,就听“嗡”的一声,有大片的苍蝇飞起。 “呕!” 不说那些被杨义臣收编的河北降兵,彼时就连王世充的江淮新军和皇甫无逸的禁军士兵,也几乎都在连声呕吐。 这种场景,根本不在人类的可适应范围之内。 有一件事,王世充算错了。 疫病的传染可不是固定的一对一。他这边人少,又有洛阳去的医官帮忙诊治隔离,才勉强控制成如今的局面。 而卢明月的十五万大军乱糟糟的都挤在一起,连个统一管理都没有,一旦爆发疫病,那速度可比八卦传的快多了。 “大将军!此地充斥瘟毒,不如收兵吧!” 得了前军令使的回报后,皇甫无逸瞬间就拉着王世充远离这货两丈开外,同时一脸急迫道。 “唔,稍安勿躁!” 一脸消瘦的小王同学捋着胡须,皱眉紧盯着关城方向。 要是那姓卢的金龟子已经死了,他倒也乐得不废功夫。反正这附近的百姓死的死跑的跑,都快没有人烟了,可以丢下这帮反贼慢慢烂,大不了他以后走水路去襄城。 但是 仿佛挑衅一般,在他的凝神注视下,伊阙关内竟渐次升起了一排炊烟。同时战鼓声响,只听几声呼啸,关城内竟还有石砲发动,投出几个冒着黄烟的事物来。 李大德搞的这生化武器他自己都没用几次,反倒卢明月用的最多。 王世充开始磨牙。 “哼,外面大军都死绝了,就不信他关城里的人没事!” 他觉得卢明月这就是色厉内苒。 不过后者本人却觉得,他得了上天庇佑,是真命天子。 就以卢明月那个脑子,当然想不明白硫磺烟与杀菌消毒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而此前伊阙关被他连着砸了一堆硫磺砲进去,倒是无形中给关内的所有建筑来了一波强制消毒。 随他退守关城的数万精锐因此而大都没事,结果迷信老卢“真命天子”身份的人越来越多,态度也变得越来越狂热。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王世充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真命天子,就是真有,也绝不可能是这姓卢的。 待想明白即便是关城内没事,也不会有多少人后,便恶狠狠的拔出横刀: “传令全军,焚敌大营,清理残尸,扫清进关障碍!今日,吾与诸君共进,毕其功于一役!” 第267章 登圜丘李唐祭昊天 王世充喊出“毕其功于一役”,是有依据的。 此时不仅仅是他,整个河洛地区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都有些打不动了。 一场乱战持续近四个月,不单单是耗费的钱粮辎重过巨,更严重的后果则是洛阳周边无数乡野县城的百姓被波及裹挟,致使土地荒废、无人耕种、灾荒蔓延。 眼下农时已过,忙活种地显然是来不及的。 况且无论是已然结成联盟的瓦岗军与河北军,还是洛阳仅存的大隋府兵,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耕种而不去搞破坏。 再加上瘟疫当前。 于是大家换了种玩法。 在强攻小平津关未果后,李密一边忙不迭的给魏刁子上表称臣,一边暗戳戳的给窦建德写信,两边索要好处支援,同时围绕七里铺的兴洛仓开始建城,以存粮吸引周边幸存百姓汇聚。 而洛阳这边同样掌握回洛仓,在函谷关附近还有常平仓,杨侗便诏令在城外广施粥棚赈灾,同时还让太医局动员全城郎中,免费给百姓发放预防瘟疫的草药。 之前大家比的算是军事实力,现在开始比人品了。 只要能熬过这波,最终谁吸引的人越多,后备力量越充足,取胜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过现下河洛地区的百姓面临的可不止这两个选择,除了名义上的大隋正统朝廷和李密外,还有不少人一路向西,逃往关中。 类似关中今年又是丰年啊,长安城的粮价都跌了三成啦,好多西域来的胡商以粮食招流民做工等等的小道消息在河洛地区广为流传,都不知是听谁说的。 而最烦的是,杨侗已然命陈政严密封锁函谷关,甚至还派兵堵了崤山以南的洛河水路,可往西跑的百姓还是屡禁不止,越跑越多。 刘洪是第一批逃来关中的百姓。 他本来是缑氏沙沟河村的里正,当时卢明月大军围攻洛阳,隋军自顾不暇,根本无力解救周边村镇百姓。不少地方,都是整村的老少被乱军裹挟带走了。 但刘洪运气好。 彼时一路隋军退守沙沟河土岗,带队的将军临走时感念他给村里几头老黄牛打了个对对折的面子,把他们一路护送去了函谷关。 再后面的事,当真是堪称传奇。 将军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的开国亲王。而他也跟着沾光,不但带领村民第一批拿到了大唐户籍,成了京畿人士,还得了赵王府的任命,着他安排管理蓝田县内的河洛灾民。 嗯,有个学名,叫什么蓝田县外来人口就业办公室外事科副主任 太长了,记不住。 总之,不重要。 刘洪只觉得,自他当初不顾家人反对、亲朋劝阻,执意要给某李将军打折时,命运就注定了他老刘家要发达。 思绪从飘飞的远方收回,抬眼瞧见前方出现的仪仗队伍,他便一巴掌抽在身前东张西望的儿子头上: “弄甚咧?站好!今日你若敢丢老子脸,老子把你逐出家门!” “爹,俺想瞧瞧赵王殿下在哪,好过去请个安!” 老刘的儿子扭头露出憨厚的笑脸,那眼神却不简单。 他老子怎么发达的,做儿子的最清楚不过。无非就是仗着关系巴结赵王,在外面狐假虎威罢了。 他觉得他也行。 “去你娘个腚!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腌臜德行也配给赵王殿下请安?” 老刘眯着眼睛,心道这小子要上天啊,这就觊觎他老子的位置了,回家就吊起来打。 便在这时,周围人群忽然喧哗起来,随即人群渐次跪倒,口呼陛下。 老李的仪仗到了。 刘洪按着儿子的头跪了下去,同时又透过人群寻找,待瞧见前方禁军环绕的队伍中某个懒洋洋骑在一匹小白马上的身影时,便咧嘴一笑。 也不知道小牛鼻子选黄道吉日的依据是啥,今日的天气真心算不上好,阴沉沉的,一如某人的脸色。 李元吉的牙都快咬碎了。 出城的仪仗队伍,那是有次序的。 打头的自然是穿了一身礼服,顶着满头冕旒乱颤,走路都不敢幅度太大的老李。 在他身后,五兄弟按辈分划分,两两跟在大哥李建成的身后。李元吉好彩,正尾随某杠精的小白马。 小白马今天可能吃坏肚子了。 毕竟严格来说,柳瑛才是它的主人。而以那丫头的性子,自然是啥都敢拿来喂马的。 小白马今日的早餐很丰盛,包括五根胡罗卜,一斗炒黄豆,两把干草,外加一桶清澈可口的深井水。可能大概率还有个某丫头不爱吃的煮鸡蛋。 结果这一路,那真是炮火连天。 “咚!噗噗啦啦啦!” 就在某齐王殿下正小声骂街诅咒时,前面又来了一发。不等反应,一股浓郁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呕!” 众目睽睽,李元吉差点没吐出来。 “李玄霸李玄霸我OO你个XX,你这个生XX没XX的XX” 受害者可不止他一人。 今日李唐祭天开国,朝中百官都随同出城,来圜丘观礼朝拜。李元吉的身后还跟着一溜官员,最前面就是老李最亲爱的战友,大唐的好功臣裴寂。 此时,这位内定的大唐第一任宰相一脸菜色,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这一路,他感觉比随老李进兵都艰辛。 好在终于要到了。 “回城的时候,绝不走这小子后面了!” 裴寂此刻看向李元吉的目光里满是嫌弃。 所谓圜丘,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圆形的高台。 明德门外的这处圜丘还是隋帝建的,离城不到两里。共分四层,近四丈高,顶端是三丈宽的圆形平台,有石梯分八个方位直通到底,俯瞰呈八卦形。 老杨父子俩做皇帝时都曾经在此祭天,老李是第三位使用者。 当然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见亲爸爸这么认真,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秀宁,都没好意思说,当时攻城时他们把这当成前敌指挥所来着。 此时圜丘下已被禁军隔开一片区域,观礼的百姓都站在外围。 圜丘顶端,早有礼部的官员放置了祭祀用的物品。一切流程都是设计好的,老李走到上头,焚香祷告,只要老天爷不突然打雷下雨的,事就算成了。 不过就算打雷也不要紧,咱们新任大唐太常博士李淳风有最权威最科学的解释。 李渊已在前方下马,带着队伍渐次走上圜丘。 路过第一层,百官渐次分开,站立在石梯旁的平台上,抱臂微笑。 “喔” 李大德露出恍然之色,总算明白这台子干嘛要分四层了,同时也趁乱快走了一步,把一个温乎乎的鸡蛋塞到他大哥手里。 嗯,实在是没有水,太噎嗓子了,剩下这个怎么也吃不下。 李建成被吓了一哆嗦,差点从石梯上栽下去。 扭头瞪了某杠精一眼,见这货还冲自己挑了挑眉,一副“看我多爱你”的样子,心里便只剩无奈。 好吧,正好他有点饿了。 抬头瞥了一眼老李,见亲爸爸此刻喘着气,提着厚厚的下摆晃悠着登顶,根本没注意到这边,便悄咪咪的在袖子里剥鸡蛋壳。 第二层,老李家的亲戚们,如李孝常、李神通以及最近从陇右老家过来的李安、李神符等开始分开站位。 台阶上只余老李和他的儿子们。 李建成趁周围眼花,假意抠鼻子,趁机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咀嚼。 待背过手去,都不容缓口气,手里一沉,便又多了个鸡蛋。 “大哥” 李世民那细若蚊蝇的声音自左侧悄然传来:“你今晨定没吃饭吧?某备了鸡蛋,你也吃一个” 李建成闷哼一声,差点把嘴里的蛋黄喷出去。 老李已然快到顶了,待路过第三个平台,有些走神的李大郎还是在弟弟们的提醒下,才转身站立一旁。 大家按照年龄依次排列。待李元吉和李智云经过时,刚把老二给的鸡蛋藏好的某唐王便觉左右手各一沉。 不要误会,这两个都是李元吉给的。 “” 我恨鸡蛋! 李建成脸色一抽,差点没骂出声来。而好死不死的,偏在这个时候,老李又在叫他。 “毗沙门,毗沙门!” 众人抬头,就见已然站立顶端的老李微微喘着粗气,正扶着腰子冲他大儿子招手: “你是长子,上来替为父读这祷罢!” “呜” 李建成嘴角一抽,顿时握紧了双手的鸡蛋。 话说这种小事,让老二去行不行啊 第268章 攻伊阙行满灭麒麟 在老李不住的呼唤下,李建成很是犹豫了一番,才拢着袖子慢吞吞的踏上石梯。 讲心里话,刚才他还觉得这楼梯太长了,走的累,眼下又恨不能再长些,永远走不完才好。 最顶端这层平台其实没那么高,就连李元吉翘起脚都能看见上面的景象。 没走几步,某唐王殿下就被性急的老李一把给拉了上去,平台上的景象也尽收眼底。祭台、燎坛、香炉都已设好,早有礼官手捧祷肃立一旁。 “等下你就站在为父身后,待朕焚香完毕,把牺牲、玉帛扔进燎坛,你就上前,代为父祷告昊天!” 老李一边嘱咐着,同时自礼官手中把穿有玉轴的祷拿过,递给他大儿子。 李建成显得有些不太情愿,连手都没露,只隔着袖子用两手夹住玉轴,颤颤巍巍的。 前者当他紧张,便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丝毫没注意到这货在一拍之下沁出的冷汗,以及那一脸骂街的表情。 “莫要多想!你是朕的长子,将来的皇帝,代朕祷告并无不妥!安心便是!” “喏!孩儿谨记!” 李建成微微躬身,同时心里怒吼“我知道了,快把你的手拿开!”。 其实李渊这会儿也不敢动作太大,拍肩膀就已然是最大幅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冕服不合身,又或者早晨没吃饭的缘故,他总觉得腰带有些松,不用手提着便有种衣服要掉下去的错觉。 接下来,在万民注视之下,某新皇祭告四方、行礼、焚香、叩拜 古代的礼官大抵很享受折腾皇帝的感觉,同样的动作,每次都要反复做上好几遍。眼见老李只搞了一半就气喘吁吁,李大德便庆幸他是站下面的。 很快,重头戏来了。 随着李渊叩拜完毕,把供案上的牺牲、玉帛等祭品投入燎坛内焚烧,随着黑烟升腾,便转身示意李建成上前。 后者的表情已然舒爽多了。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把手里的鸡蛋藏好。待到爸爸给出信号,便挺胸抬头,带着大唐亲王的风貌上前,面对上苍气定神闲的站定,抬手展开玉轴。 而随着他的动作,展开的袍袖飘飞,忽有三道圆溜溜的事物掉了出来。 “啪!” “啪,啪!” 李建成的动作一僵。 在大唐皇帝、朝野百官、数万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大唐最高阶亲王,皇长子,唐王李建成殿下下蛋了! “噗!” 偷偷注视的李大德差点笑喷出来,急忙咬住舌头。而众兄弟也表情各异。李世民一脸诧异,李元吉目瞪口呆,李智云则是小脸恍然。 怪不得他们都脸色红润,原来是偷吃东西了! 隐约之下,观礼的百姓有些喧哗。 “啧,俺怎么瞧着,唐王殿下好像掉东西了?” 站在南面人群里的赵老才下意识的嘀咕,随即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便急忙呵斥: “别瞎说,那是给昊天的祭品!” “噢!原来祭品是这样放的” 而此时的圜丘顶端,脸色已然涨成了茄子的李建成低头看着脚边的三坨鸡蛋,恨不能立刻从这圜丘上跳下去。 跪在平台边缘的礼官浑身颤抖,显然是忍的很辛苦。 老李也忍得挺辛苦的,一边要咬着舌头憋笑,同时还要提醒亲儿子别发愣: “毗噗呲呼呼大郎,别愣着!读哈” 我说我不读,你非要我读! 李建成哭丧着脸,看着祷上的字,感觉这大概是生平见过最不友好的章了。 “帝辟阴阳兮造化张,神生七政兮,精华光” 不知道是不是吃的那个鸡蛋噎了嗓子,李建成的嗓音显得有些哑,公鸭一般,听得老李直翻白眼。待瞥过亲儿子脚边的三坨鸡蛋,便又咬了舌头偷笑。 实在是,刚刚那情形,太有喜感了。 要按照礼官的说法,祭祀的时候心要诚,不可对上天不敬。尤其是皇帝,身负教化百姓子民的重责,一旦恶了上天,那是要遭殃的。 比如上一个在祭祀时嘻嘻哈哈的,庙号叫帝辛,现在坟头都找不着了。 这个等式如果成立,那合理在李建成读到一半,老天爷就该下雨把他爷俩给淋成落汤鸡才科学。 然而并没有。 随着李建成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穹顶之上有阳光陡然间破开阴蒙蒙的云层,垂落大地,使得整个长安城在一瞬间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之下。 圜丘上下,在这一刻惊了个呆。 实在是,这也太巧了些。 李大德挑了挑眉,自高台上寻找李淳风的身影。就见最下层的边缘处,那瘦弱的小牛鼻子也正仰着脑袋一脸惊讶。 他只知道今天是晴天,但要说能算到几点放晴,却是高看他了。 空气只安静了片刻,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周围数万百姓连同禁军便都跪了下去。 “大唐万年!” “陛下万年!” 老李哆嗦了一下,从发愣中清醒过来,急忙转向东面,想着再给昊天磕两个头啥的,让他别计较刚才他儿子“下蛋”的事。可不等膝盖弯下,却是被李建成自后方一把扶住。 有些人是遇什么庙就拜什么佛,还有些人,事到临头反而更信自己。 “阿爷!此时您不能跪!” 李建成说得斩钉截铁,同时跪在他爸爸脚边,一只手死死的怼着他的膝盖。 被这么一提醒,老李也反应过来了。 呸! 这么好的装逼机会,不能浪费啊! 于是乎,李渊自台上站定,双臂张开,一副欣然的样子。 圜丘内外的山呼声更响了。 今日注定是他李渊的高光时刻,谁都别想抢他的风头,昊天也不行! 祭天完毕,他还要返回皇城,在太极殿登上那个位置,接受百官朝贺。同时颁布圣旨,分封诸王臣公。之后便是去朱雀门露脸,检阅整编完毕的军队,宣布长安城今日取消宵禁的命令。 最后这条是李大德建议的。 作为一名“过来人”,他很清楚没什么是比阅兵更能振奋人心的。既然他爸爸要装逼,那干脆就一次性装到最顶点。 按说这年头礼部的官员是最因循守旧的了,谁要想在他们制定好的礼仪流程上指手画脚,便是皇帝都会被喷一脸。 但新任礼部尚书李纲却觉得,某赵王殿下的建议也未尝没有几分道理。 新皇登基,祭祀朝拜,要说是为了祈祷上苍,奠定真命天子的身份,那是忽悠小老百姓的。作为筹备这些的官员,他们心里最明白,仪典都是给人看的,所谓天意,不过就是拉拢而来的人心罢了。 既然阅兵能振奋臣民,为什么不呢? 城外祭祀时“天降祥瑞”的消息,不等老李回城便已在城内传开了。 谁也不是瞎子,本来阴沉的天空突然放晴,这可是全城人都看见了的。 于是老李回城这一路之上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无数士绅百姓涌上朱雀大街,跪在路旁山呼万岁,拉都拉不起来。 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号乐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彼时负责维持街道秩序的禁军将校们内襟都是湿的。 这乱哄哄的场面,真要出个刺客啥的,乐子可就大了。 他们这想法没错,彼时想弄死老李的,甚至于派出刺客行动的势力简直不要太多。但要按实际角度出发,今天肯定没有。 毕竟待刺客从人群里挤到前面,别说刀了,连衣服都会碎掉。 日上三竿,当李渊的銮驾进入朱雀门,皇城四门齐有长号吹响时,远在崤山之东,伊阙关城的三面也同时响起了进攻的号角声。 “起鼓!” 关城南面,高台之上的旗语兵挥动令旗,四方战鼓便齐声敲响。 大军阵列前方,士兵推动云梯车与冲车,自无数冒着滚滚浓烟的巨大火堆间行进。每个人的下巴上都缠着麻布蒙巾,似是害怕这烟气里也带有瘟毒。 十几万大军如同蚂蝗,密密麻麻的蜂拥而上。依稀能看到关城外百步的距离上,还偶有冒着黄烟的石快土堆,在进攻士兵的掘土掩埋下很快就哑了火。 看,对付所谓“麒麟烟”的方式,就这么简单。 可笑无论卢明月还是卫玄都在这上面吃了大亏,却被王世充这般随意就搞定了。 彼时的小王同学并未在北面高台之上督战,而是把指挥交给了皇甫无逸。 他说过,他要和诸君共进,当然要兑现。 于是乎,三艘战船在隋军拆了上游木桥后,便径直开到了伊阙关西面。王世充在其中一艘战船上升起了他的帅旗,亲自擂鼓督战。 “打他!给寡人打他!就打那艘挂旗子的!” 关城内的望楼上,一身蟒袍的卢明月指着王世充的战船跳着脚的大喝,随即又被一群手下拦住。 “大王,不可啊,咱们的石弹不多了,而且他们在水上,麒麟烟烧不起来啊!” “怕什么!寡人得上天庇护,还能败给区区隋军?” 卢明月一脸冷笑,这牛逼吹的次数太多,连他自己都信了。 便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隋军的冲车已然抵进南面,开始撞门了。 第269章 升官发财喜大普奔 作为守城的一方,且还拥有两万多悍不畏死的精锐士兵,彼时义军的表现实在有失水准。只是第一波攻击,居然就让隋军把冲车推到了城下。 就这水平,让人很难相信这是那个当初在齐河耍了张须陀,在伊阙败了卫玄与樊子盖的涿县卢明月。 没办法,他也难。 这无上王当了也有段日子了,快乐是很快乐,但有时候又觉得很孤独。 非是上位者都是孤家寡人那么简单,而是他手底下堪用的大将这会儿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吕明星就不说了,开局就死在了伊水之畔。 再然后是师仁泰,在香山脚下被李大德一“水锤”抡死。 霍小帅更惨,迄今为止都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没的。 这几位,本是卢明月内定的封公人选,结果一个都没能活下来。最气人的,他们死就死吧,还都带着精锐手下一起死,连个能接班的副手都没留下。 俗话说,人以类聚。 有能力的都凑一块儿死了,剩下的便只是那些溜须拍马的降官。别说阵前指挥了,就连卢明月的军令都传不明白,非要在前面加个“无上王诏曰”云云。 老卢开始还寻思,要不坐镇城楼亲自指挥。但在北面隋军一发石砲把城楼砸了个大窟窿后,那些准备陪老卢上城的诸如宰相、尚书等便集体劝谏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硬生生把他的“指挥所”往后挪了近五百丈。 好在这一波在城头防御的都是他的“禁军”,战法上或许欠缺,但刀子真砍到眼前了,勇气是不缺的。 南面城头上已然展开了激战。 数十架云梯车下,第一波“敢死营”的先锋正冒着礌石弩箭疯狂往城头上冲。已然登上城头的士兵疯狂的左冲右突,一旦被守军包围受伤,便本着“反正活不了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想法,抱住敌人就往城下跳。 “不要怕!无上王得上天庇佑!咱们死了也会转世,杀啊!” 守军的兵头们喊着也不知是谁编的瞎话,不断鼓舞着士气。 “都怪你们这些叛贼,害老子生病,一起死吧!”隋军的先登死士们也嚎叫着针锋相对。 一边被迷信思想洗脑,变得狂热,另一边自觉必死,破罐子破摔,使得城墙上的搏杀分外惨烈,鲜血洒落一层又一层。 已然有几架云梯车燃起大火,却还有隋军士兵咬着刀子呼喊着往上爬。待到城头时都已经成了火人,便嚎叫着往敌军队伍里撞。 “将军,这势头不对啊!麾下瞧得心惊肉跳的,要不要缓一缓?” 城南指挥台上,王辩的副将瞧着城头上的景象磨牙,很担心这么个打法一旦伤亡过重,会激起士兵的报复心理。 至于报复谁,就要看战斗的结果了。 打赢了,杀红眼的士兵入城,转眼就是屠城惨剧。 可要是打输了,无处泄愤的士兵很可能会把这邪火撒到主官身上,导致哗变。 这个道理,王辩清楚,皇甫无逸明白,王世充更是亲身经历过。 但是 北面的战船之上,王世充咬着牙,狠狠的挥下手臂: “传令,继续进攻!不要给敌任何喘息之机!日落之前必须攻下关城,以卢贼的项上人头,祭我战死儿郎和百姓!” “这” 其实王琬是想提醒他说,越王殿下不是刚给他们扩了一万人的编制么,为何趁机招降这些人。但就看王世充那阴沉的脸色,便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忙不迭的下去传令。 很快,皇甫无逸与王辩都收到了旗语兵传来的将令,便各自黑着脸呵斥前军进攻。 实话实说,王世充是很想招降卢明月这批手下的。 就那悍不畏死的模样,就看得他直流口水。要是当初对阵李密的时候,他麾下能有这种士气,早把那货的人头砍下来挂旗杆上了。 但不行。 早在几天前,军中就有人在传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卢明月的说法。 最初的来源无从考究,但许多已然知晓的瘟疫最严重的几个地区都是当初乱军荼毒严重的区域,却是无须考究便可得知的。 所以,怪老卢似乎在逻辑上没毛病。 甚至王世充严重怀疑,就连皇甫无逸和王辩都是支持这个说法的。 要是他敢招降卢明月的士兵,或是战后收容俘虏,搞不好就成了众矢之的。 左右他已经实质上掌握了王辩那边的七万大军,杨侗给的编制可有可无。干脆,就让老卢把这个黑锅背到底罢! “咚!” 就在南面城墙上的激战到了白热化的时候,北面的关城下,也有冲车撞击在了城门上。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卢明月远在后方的塔楼上喊叫,可惜半点作用也无,眼睁睁的看着大隋的战旗出现在北面的城头。 “混账!北面是谁指挥的,寡人要砍了他!” “北面带兵的,好像是昌邑侯” 不知是谁小声提醒了一句,却把老卢说了个呆。 嗯,昌邑侯是谁? 他最近封出去的公侯有点多,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下的伊阙关不说遍地公侯,但一板砖砸下去,肯定能砸出个大官来。甚至于城头上许多隋军士兵砍完了人,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没准就是个什么“游击将军”之类。 像他这种一得了势就大肆封爵的势力首领,在真正的世家贵族眼里就如同暴发户一般,是会被鄙视的。 但谁也想不到,真正贵族出身的老李竟也这般大肆封爵。甚至于卢明月和他一比,连个土财主都算不上。 今日的长安城,绝对是有史以来诞生贵族最多的日子。 李建成等亲王及李秀宁的长公主不算,老李又封了不少郡王郡主出去,全是他们家亲戚。 族弟李孝常献永丰仓有功,封义安郡王。族弟李孝基,嗯,啥鸡儿功劳也没有,封永安郡王。李叔良封长平郡王、李神通封淮安郡王等等 老实说,李渊封自己家亲戚,外人也不好说什么,爱封就封呗。但除了王爵,次一等的公侯他也不要钱一般的往外发,拦都拦不住。 用他的话说,老杨之所谓失败,就是因为舍不得兜里那三瓜俩枣,才使得大隋人才凋零。但他李渊不一样,只要肯为他出力,封侯拜相完全不成问题。 就比如说以晋阳宫“九万斛粮草、五万段彩锦、四十万领甲胄”支持老李起兵的裴寂,封魏国公,官拜尚书右仆射。 刘静封鲁国公,官拜纳言,兼任民部尚书。其余如长孙顺德封薛国公、刘弘基封任国公等等,但凡是从太原跟随老李入关的,最次也是个县公。 而自关中响应,追随李秀宁起兵的诸如何潘仁、孙华、向善志等,也都得了郡公或是县公的爵位。据不完全统计,登基当天,老李光是封出去的公爵就有几十个,其余侯爵伯爵等就更多了。 最让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是这里面还有几个女人得了爵位。 毕竟有李秀宁战功在前,老李又急着收揽人心,也就没拒绝他某个三儿子的提议。 冯月娥执行赵王计策,计夺潼关,有兼保护鄠县家眷,血战骨仪,获封新乐县公。霍云儿早前随李渊和李世民平叛,曾于万军之中救驾有功,获封乐寿县侯。 本来李大德还叫嚣着要给柳瑛和小桃儿也要个“公猴”回去的,但是老李觉得这两位都是他儿媳妇,便黑着脸把亲儿子给踹了出去。 封爵完毕,便是喜闻乐见的阅兵场面了。 长安城但凡得到消息的百姓尽皆涌向朱雀门外,不少里坊的坊墙上都挤满了人。以至于当老李带着一帮子新晋大贵族登上城楼,人群山呼万岁后,竟没有一个跪下的。 嗯,太挤了,根本跪不下去。 好在城头上多了两倍人数的禁军士兵及时出口大喝,算是免了老李当皇帝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就没人下跪的尴尬。 “陛下有旨,今日与民同乐,无须多礼!” “陛下有旨,” 三遍高呼过后,朱雀门外猛然掀起一片声浪,这一次的“陛下万年”可比之前响亮多了。 老李的腰杆彼时站得溜直,面露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货换了天子常服,看起来好似年轻了不少。和李建成站一起,乍一看就跟哥俩似的。 “大哥,听说爹这几天,每天都操劳到后半夜?” 某杠精穿着刚换上的绛红色龙纹朝服,自人群中挤到李建成身侧,挤眉弄眼的低声道:“你是长子,这事儿得劝啊!咱爹年纪大了,要懂得节制” 正对城外微笑的李建成闻言,脸颊好悬没抽了筋。扭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说你怎么不劝,就知道坑我。 便在这时,一片整齐的踏步声自东面传来,瞬间盖过了人群的噪杂。 第270章 城破人亡明月谢幕 可惜到目前为止,李大德脑子里那模棱两可的发电机图纸还没画出来,不然他倒很想在朱雀门上装几个电喇叭,给对面观礼的百姓们解说一下部队番号及历史渊源什么的。 当然了,某人只是在想桃子。 倒不是说这些部队番号需要保密啥的,而是这货即便有了发电机,也绝逼做不出电喇叭来。 朱雀门外的欢呼渐落,安静下来的人群纷纷向东张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鲜红的唐旗。 “踏、踏、踏、踏” 唐旗之后,伴着整齐的脚步声,平康坊北大街的路面上出现一排明晃晃的身影。 倒也不用解说,众人只看盔甲样式就知道这是皇城翊卫。 老李亲自掌握军权的部队,走在最前面才是应有之理。 就见第一个方阵的士兵尽皆身着银色铁扎甲,头戴红缨兜鍪,背披鲜红色披风。每一步都准确的踩在一个点上,随着飘扬的唐旗渐至朱雀门下。 城头上早立有战鼓,随着鼓点变化,在跨过安上门中线的那一刻,所有人只听“咵”的一声闷响,方阵中的所有士兵便都右手锤胸,斜看向城楼上的老李,同时脚步猛的崩直,重重的踏落。 “哐、哐、哐、” 毕竟身上的铁甲都不轻,加之朱雀门外的地面都铺了青石板。这么个走法,发出的声音可比当时太原城外那些降兵响亮多了。 围观的百姓忍不住惊呼,只觉地面都在颤动。而待少数几个胆大的喝彩过后,发现竟无人呵斥,欢呼声便不绝于耳了。 大家似乎第一次发现,以往只觉与“危险”、“野蛮”、“血腥”等词汇同时出现的大头兵,竟也能这般顺眼。 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瞧的面红耳赤的,比如刘长发的娇小婆娘,直勾勾的盯着前排那几个白净青年,把老刘的腰子都快掐青了。 不过很快,轮到老刘脸红了。 禁军充当仪仗队第一个走过朱雀门,那是给老李面子。但后面的顺序,大家就得按军功来竞争了。 别看李渊这段时间紧着给自己的手下创造机会立功,但第二个出场的,仍毫无悬念的归于整编过后的娘子军。 没办法,真要按当初级别来算,整个关中所有军队都归李秀宁统筹,就连李渊的几个弟弟都是她的手下。轮军功,老李本人都得去后面排队。 现在的娘子军,正式番号叫“平阳军”,明显是取自李秀宁的封号。当然,大抵也寄托了老李的某种理念。 平阳,就是平杨。 要不是嫌不好听,且找不到出处掩盖,他都想给宝贝女儿来个“灭杨”或是“杀杨”的封号了。 平阳军的战旗,其实就是缩小了一号的唐旗,上面绣了“平阳”两字。 不过此刻走在最前面打旗的,却不是李秀宁与柴绍两口子最贴心的狗腿马三宝,而是新晋新乐县公冯月娥。 为了突出李秀宁在军中的地位,同时也为了方便照顾和保护他这位三姐,李大德费劲口舌,把手里能称得上是女人的家伙全都打发进了平阳军。又从皇宫及鄠县庄户里选拔,才凑齐了五百个能打的女兵来。 这一支纯女子组成的战队,就算是李秀宁的亲卫营了。 可惜受年代思想制约,想搞成第一队那般连身高都一模一样的整齐方阵是不太可能。但就瞧那一水身穿缀绢铁甲的女子身影,就已经让围观群众张大嘴巴了。 什么时候,女人也能这般上阵杀敌了? “正步走!” 前方战旗飘过安上门,随着鼓点,第一排打头的霍云儿沉喝一声,随着突如其来的“杀,杀,杀”的口令,就如同此前队列一般,只听“哐”的一声,队伍已然正步开进,但气势又与此前不同。 离的最近的兴道坊的百姓,只觉得一阵杀伐铁血的气势突然而起,猛的喝彩起来。 如果说之前看到翊卫方阵的表现,大家只觉得不愧是皇家禁军,正气凛然的话,待见了眼前经过的平阳军,就只觉自己似乎感受到了大唐军队的无双战力,与有荣焉了。 城楼上,不少陪同老李的官员都纷纷侧目,偷眼看向随站在柴绍身旁的李秀宁,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作为皇帝的女婿,柴绍不出意外的获封驸马都尉的名衔。但除此之外,老李又给他封了个临汾郡公,拜左翊卫大将军。 同样是女婿,像窦诞、段纶等就没这待遇。以至不少人都觉得,这厮就是沾了媳妇的光。 “三郎,听说为了组建这营女兵你费了不少心思,还与阿爷吵了一架?” 待到平阳军的三个方阵全部经过,李秀宁便溜达到了李大德身侧,语气莫名道。 “啊,三姐你不喜欢?” 不知为何,李秀宁看起来并没那么开心。 她其实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与冯月娥手下那群觉得砍人比嫁人爽的女杀才也不同。如果不是为了响应老李,她宁愿在家看孩子绣花,做个没人知晓的普通女子。 所谓军权,在别人眼中或许代表了身份和地位,但在她看来,只是沉甸甸的责任。 李大德只想了一瞬,便明白过来。 “没事,三姐要是嫌耽误工夫,就把事都丢给宝哥去干。反正他就是个劳碌命” 话音未落,李秀宁便丢了个白眼球过来:“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疲懒,做甩手掌柜,这天下得成什么样子!” “喔,那一定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罪恶,人人明礼有爱的美好世界” 李大德随口乱贫,同时看到跟在平阳军后出现的身影,便乐呵呵的挥手致意。 司马长安现在神气了,添为整编后的“神潭军”主将,获封左监门卫将军,再不负俘虏之名。 不过神潭军的归属目前还是个迷。老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既然给了番号,那显然是要丢出去打仗的。但作为统兵一路的总管,司马长安的级别又好像有点低。 正走神间,李大德忽觉耳朵感受到了极其熟悉的触感,正被一只小手捏住,同时李秀宁的叮嘱也随同而来:“现在你也是牧守一方的大都督了,等去了晋阳,切不可再似这般疲懒,事事都丢给下属” “嗯?去晋阳?谁啊?” 李大德蓦然扭头,张大了嘴巴。 谁特么要去晋阳了?老头子不是说好留哥们儿在京城享福么? 一想到自己还有“新长安建设计划”“东西城区交通改造计划”“公共马车项目”等没和工部细说,还有关于“建设美丽新关中”的构想没向老李去吹,某杠精便一脸气急,扭头就要找亲爸爸理论。 “你回来!” 耳朵一紧,李秀宁单手就把这货给拽了个趔趄。 “今日何等日子,不许去阿爷面前添乱!” 李秀宁攒着好看的黛眉,寒着脸道:“都是当亲王的人了,过些日子便要大婚,怎地还这般毛躁!” 哐当! 某杠精心头一声惊雷,又是一个他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劲爆消息。 “好哇” 斜眼看向正笑眯眯向楼下挥手的大哥二哥,李大德咬着后槽牙在心里不断骂街。 连李秀宁都知道的消息,他就不信李建成和李世民不知道。可这两人却好似商量好的一般,在他面前半点异常都没流露出来。 “和你说话呢!眼睛瞧哪看!” 耳朵又被扯了一下,但随即李秀宁却是又给他揉了揉,嘴里絮絮叨叨的: “柳瑛那丫头,性格倒似咱们李家人一般,风风火火的。但你可记着啊,等她嫁过来成了王妃,就不能整日再往军营跑了!还有啊,你那个侧妃是个玲珑心思,你可长点心” “哎!” 李大德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从未觉得时间过的如此之慢。 彼时,远在伊阙关内的卢明月,感受却与他恰恰相反。 时间过的可真快,一眨眼,他的王朝就走到了尽头。 “杀啊!” 伊阙关南北两门都已被隋军攻破,甬道下的尸体堆积在刀车两边,足足有一人高。 无数隋军士兵呐喊着自城门涌入,把关城内的一切都染成血色。 投降的官员? 杀! 负隅顽抗的士兵? 杀! 被卢明月裹挟来的难民? 杀! 便连那些受尽了折磨,本以为此番能逃出生天的女人们,也难逃隋军的屠杀。前一秒才得出囚笼,后一秒便是锋刃临身。 一战便伤亡近三分之一的隋军士兵此时早就杀红了眼,入眼所见的一切活物,便是一只鸡,一头牛,也都先砍上一刀再说。 滚滚浓烟自关城中央的“皇宫”冒起。 大家生时际遇各有不同,归去的路却是那般相似。 第271章 定尘埃微风起东南 从内心深处来讲,王世充是佩服卢明月的。 无论如何,在这个朝堂仍由世家把持,革命也由世家发起的年代,一个草根百姓能做到起三十万大军北伐,攻破东都,逼皇帝南狩,都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王世充根本就难以想象,杨玄感依靠精锐府兵没都没能做到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从这一点出发,若说其他义军势力诸如张金称、孟海公之流和他没法比,倒也叫人服气。便是写史的官表面称之为反贼,后人在读之喟叹之余,也总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句“好汉”的。 如果卢明月真能按照史书描述英雄那般壮烈落幕,倒也算不失男儿本色,便是在王世充那过往对手的小本本上都要打对号的那种。 可偏偏傍晚发生的一件事,不但让他的排名直线下降,甚至小王连叉号都懒得给他打了。 起因是有士兵在关城一处暗娼肆的后院地窖里抓了一帮女人。本来是准备押回去,召集大伙一起快乐玩耍的。可偏偏,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长鸡,咳,胡子的。 关城西面,江淮军旗舰。 王世充揉着眉心,看着对面伛偻着身体赔笑的男人。 粉花蓝底的窄袖褶裙,外罩大红色绣花罩衣,使得卢明月眼下的装扮很让人上头。偏偏这混球还在脸上擦了粉,嘴巴也涂得鬼画符一般,让王世充额头的青筋不断跳动。 能看得出,老卢这胡子是新刮的,不少地方还带着血丝。和脂粉混在一起,像是涂了极具民族风情的泥巴。 “将,将军,要不,你饶俺一次” 后者彼时正搓着手,像是第一次进城卖瓜的老农,羞涩的与客人讨价还价。 毕竟也是当过半个月无上王的男人,上位者的威严才刚培养出来就要与敌人求饶,他多少有些张不开嘴,好似刺痛了自尊心。 王世充脸颊抖动,竟感觉他的自尊心也被这货给刺痛了。 老子忙活了这么久,就打败了这么个货色? “哐啷!” 船舱内的桌椅被踹翻,守在门外的亲兵刚冲进来就听小王在怒喝:“来人!把这个漏网之鱼拖出去斩首!” “别” “不要!” “那个,寡人,不,俺那个” 卢明月一听就慌了,有些无措的开口求饶。还不等说利索呢,又听王世充怒道:“把他的嘴堵了!某不想听这厮叽叽歪歪!” “喏!” 亲卫上前按住老卢的肩膀,干脆在他脑袋后面狠狠捶了一记,拖着死鱼一般的汉子离开。 王琬自门外皱眉走来,表情带着不解。 就算这货的装扮过于辣眼,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 “叔父,就这么杀了?若是被越王殿下知道” “下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再议论这件事!只当某杀了个逃兵!” 不等对方说完,王世充就出言打断。同时脸上转为喟叹,似乎在为英雄最终总是会变成狗熊而可惜,摆手叹道:“左右也是要死的,就为他留这一分体面吧!” “有这个必要么” 王琬嘀咕了一声,随即便抛在脑后,转而抱拳道:“叔父,关城业已清理完毕,是否要召集皇甫将军与王将军议事?” “唔,你叫他二人上船来吧,某便不下去了!” 王世充上前一步,待前者转身之际,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待见到王辩,记得叫叔父,多长些眼色!” “侄儿省得!” 王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点点头,躬身退走。 万安山的最后一场大战看似落幕。战场上硝烟未尽,天空还透着灰蒙蒙的烟尘,但士兵们的脸上已是露出放松的表情,准备回转东都修整了。 这是战前便定好了的,待收复伊阙关,打通与襄城郡的通路,大军便返回洛阳修整。 也确实是打不动了。 眼下在河洛大疫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哪一方先动刀,都无疑是在这场瘟疫的上风口上又放了一把毒,伤人又害己。 虽然分属敌对,都恨不能立刻弄死对方,但作为化人的代表,小王自认他与李密之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眼下,整个中原的敌我态势已然很明显了。 跟着起义这股风一起摸鱼的选手要么出局,要么被收编。黄河中下游沿岸再无小股势力夹杂。 西北面,李渊在入主长安后,虽然没有东出潼关的意思,但麾下兵马也没闲着。 冯翊、北地、上郡三地皆已倒向李唐。再加上山西道,使得老李一跃成为中原实力最强劲的起义势力。 往东直入河北,除却幽州四郡在罗艺节制下,其余十三郡已被魏刀儿与窦建德瓜分完毕。要再加上河内郡与齐郡,两人的触手便已探入河南。 剩下的,就是在河洛对峙的隋军与河南讨隋联盟了。 各方势力中,眼下貌似最安稳的便是李唐。东面面对诸豪强的边界之上,皆有险关隘口以阻。一座太行山,使得魏刀儿想下嘴都没地方。 要不怎么说山西乃是雄踞天下脊背呢。这意思其实就是说只能我打你,你却打不着我。 这也是王世充笃定李密眼下不会轻启战端的依据之一。 因为剩下的这四方势力互为犄角,无论哪个先动,都是无可避免的大混战的起始。如果他是李密,一定先放着洛阳不打,坐看魏刀儿与窦建德狗咬狗。 一方面是自己想做渔翁,另一方面也是防着老李过来捡便宜。 不过嘛 小王同学心下冷笑。 眼下襄城郡已与洛阳连同,等他再打通汝南与淮南,和江都的老杨接上头,到时候谁打谁可就不一定了。 战报已经上路了。 同样的一式两份,一份给洛阳的杨侗,另一份快马南下送去江都。 “时隔半月的捷报,想必陛下会很欣慰吧!” 斜阳半落在熊耳山侧,把伊水染得金红,倒映得王世充的脸上也满是红光。 可惜,是余晖了。 杨广今日难得的发了一次脾气。 起因是他在长乐殿与一群美女玩羞羞的事儿时,数来数去,竟发现人数不对,好像少了几个。结果一问之下,却有内侍告诉他那几人是被齐王杨暕给请去“喝茶”了。 好家伙! 老杨当时甚至怀疑自己喝醉了,还跑去洗了把脸,又让那内侍说了一遍,随后便是勃然大怒。 这行为,他都不好意思找形容词来描述。 “这等混账!这等人渣!要不是朕的儿子,定将这厮斩于市!” 皇帝陛下在长乐殿内发出愤怒的咆哮,随即下达了自他大开“party”之后的第一道圣旨:圈禁齐王,将齐王府内属官幕僚尽皆发配蜀地,家眷打入掖幽宫为奴。 江都城内的众官百姓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一千骁果军杀奔齐王府,形同抄家一般,还以为这家伙谋反事发了呢。 当然了,对外只宣称这厮暗行厌胜之术,以致失德。真正的原因,老杨便是喝醉了也不大好意思说。 江都城内议论纷纷,似裴矩,来护儿等尽皆入宫求见,又如往常一般被挡在宫外。 但有一人,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待把齐王一干家眷尽皆押解入宫,司马德戡便寻了个由头,以安排齐王府防卫的名义又出了宫,径往宇化及哥俩暂居的府邸而来。 “德戡,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齐王真要谋反?” 宇化及不在家,接待他的宇智及拉着他进了书房,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某来便是要与大将军商议此事!” 司马德戡先干了半杯茶水,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才道:“嘿嘿,兄却不知,今日这场真是精彩,令人大开眼界!且听某细言” 这货把老杨如何发现“人数”不对,又如何得知自己竟被亲儿子戴了顶帽子的事讲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书房里不时响起夜枭般的笑声,透着股猥琐。 “呵呵,倒是难为你这个禁军统领了,还要替皇帝遮掩这等腌臜之事!” 宇智及笑罢,却见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便收敛了笑意,渐皱眉头。 “为何要遮掩?” 司马德戡忽地冷笑,抖着脸颊的肌肉哼道:“兄长不觉得,此事倒给了我等一个绝妙的借口吗?无须请旨,便能调动宫城数万兵马!” “嗯?你是说?” 宇智及忽地坐直了身体,凝神看向前者。 “依某看,此乃天赐良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司马德戡狠狠咬牙,比划了一个下切的姿势,恨声道:“假称齐王叛乱,集合宫城兵马抢了城内的大户,然后回老家做土财主去!” “” 书房内一阵安静,宇智及猛的张开嘴巴,似是被这货的“豪言壮语”给惊呆了。过了许久,才抖着嗓子喘出口气来,抬手揉着眉心。 他都不知道该表达哪方面的震惊了。 合着您摆了这么大个阵仗,就只为了抢劫? 第272章 乐丝竹管弦奏西北 眼下江都城内的军权构成,大体分为三部分。 其一自然是原江都府兵及留守的部分江淮新军,自老杨到来后便沦落成了城门军,只负责把守城门、整饬城防。 其二则是江都别宫内原有的禁军,暂归右屯卫将军独孤盛统领,负责内宫防卫。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股,便是南下而来的近四万骁果军兵马。现分散于来护儿、宇化及手中掌管。 不过这两人都是名义上的大将军,实际军权其实把在老杨手里。 大隋的将军,除了战时能统兵出征,平时能指挥动的也就自己家那一营亲兵。所以骁果军的实际领导权,都是分散在类似司马德戡这样,官不大却有实职的将校手中。 最近中原各地的消息一天三变,都在传洛阳业已成了死地,李渊封锁关中,大肆搜捕隋朝官员的家眷亲属等等。许多老家不是在洛阳就是在长安的骁果军兵将都人心惶惶,逃兵每天都有。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德戡说要集合兵马作乱,还真不是无的放矢,甚至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士兵们现下对上位者都很排斥,大抵还是想家闹的。 宇智及说服他把目标从抢劫转为谋反,并没费太大功夫。 所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推翻暴政”的说法都是老生常谈,便是说了,前者怕也没多大感觉。宇智及只给他摆了几个数据: 第一,骁果军眼下是江南一地最大的军事力量,没有之一。且战力精锐,以一当十。 第二,两江、两淮至上洛、关中之间并无大股义军兵马。最牛的李子通和杜伏威,也不过就万把人。势力大的那些,都还挤在中原打生打死呢,根本顾不上他们。 在他看来,能与骁果军一战的,也就越王杨侗手里那点禁军府兵,还有小王那不足一万的江淮新军了。 但是,他们过不来呀 彼时江都这边还没收到卢明月败亡的消息,都以为万安山一线仍被封锁呢。这就好比说,一旦起事,无论有实力的还是有仇的,短时间内都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左右都是搞事,为啥不搞一波大的?称王称霸,它不香么? “但是” 司马德戡仍有犹豫。 “皇帝近来虽多有昏聩,但君威犹在,若他出面整兵,我等怕是转瞬就要败亡!”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宇智及学着他刚才的模样,狠狠比划了一个下切的手势。只是这一次的对象,与之前又有不同。 “若是这般,便要从头计较了,须得有个章程唔,还要有个首领!” 说着,司马德戡的目光转向宇智及,而后者在愣了一瞬后,却是摇头道:“某往日的名声你也知道,唔,不大好不如推某家大兄?他现下是右屯卫大将军,位同禁军统领,也算师出有名!” “却不知令兄何往?要先探探他的想法才行!” “不用!” 宇智及起身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先分头去联络可靠之人,把换防时间聚于一天。大哥那边,回头某与他言说,必定万无一失!” “也罢!” 司马德戡不疑有他,却不知前者这话真心是在忽悠他的。 宇智及压根儿就没打算和他大哥商量。 若说对大哥宇化及的了解,他爸宇述都比不上他。说好听点,他大哥那叫性格怯懦,资质平庸。往直白了说,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宴席。 从小到大,无论好事坏事,这货就没有一样是干成了的。就连最后犯法,都得靠他亲弟弟带着,才成功住进天牢。 就这么个人,进了江都别的没干,先把老杨寻欢作乐那套学会了。宇智及很担心,要是提前和他说了,保不齐这货就会从哪个女人的肚皮上给泄露出去。 所以,嗯,到时候通知他一声就得了! 宇智及美滋滋的打定了注意,待从后门送走司马德戡,便回去换了身衣服,去寻与他交好的虎牙郎将赵行枢。 而另一边,踩着落日的余晖,风尘仆仆的沈光一行,终于在城门关闭之际来到了江都。 他们这一路,走的是相当艰辛。 南下一过颍川,各地的小股乱军便多如牛毛,几乎每一个县治的旗号都不同。他出发带的一营亲卫,此时就剩不到二十人。要不是后来藏了兵器铠甲,化妆百姓,恐怕连淮河都过不了。 “某先去太仆府上问询,你们自去寻个客栈等候!” 沈光自怀里摸了半天,才扣扣搜搜的摸出半吊铜钱来。不等数明白,就被亲近的亲兵一把扯过,哄笑着跑开。 “一帮杀才!莫要吃多了酒!” 沈光笑着在后面提醒了一句,便摇着头,牵马向东,一路打听南下官员的府邸所在。 一刻钟后。 “你说什么!” 只听“哐”的一声,一个卖茶饼的小贩被他揪着领子,狠狠的怼到街边的棚子上。 “诅咒朝廷命官,你是不想活了吗!” 周围经过的人群尽皆皱眉,指指点点。但因宵禁将至,留下吃瓜的倒是不多。 被他揪住的小贩本来都要收摊了,见他一路询问过来,得知是寻太仆杨义臣的府邸,这才提醒他杨太仆的坟头不在城里,谁知这货却恼了。 “这位,咳,好汉俺可没乱说啊!杨太仆月前确已薨了!当时全城缟素,动静大的很,俺断不会搞错的!要不信,你再问问别人?” 小贩呲牙咧嘴的拍打着他的手臂,同时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说道。 原本就不多的吃瓜群众一听这话,转眼就跑了个干净。 这汉子一看就不好惹,没准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才,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沈光却是不管,一把扯过他推到身前,怒喝道:“你自领某去太仆府上!若是叫某知你信口开河,小心你的脑袋!” “哎,你这厮,俺这摊子行行,去就去,你把刀放下!” 那小贩本还不情愿,待沈光动了刀,便黑着脸在前面带路,径往距离江都宫不远的里坊走去。 也不知道这种建筑格局是从哪开始的,待到大隋,无论是长安、洛阳这种一等一的大都市,亦或江都这种别都所在,主城区都划分了不同功能的里坊。使得城市里的格局方方正正的,一目了然。 但同样的,这类格局也导致了一旦城内生乱,跑都跑不出去。 时隔半月,已然没落的太仆府上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尤其沈光这种沙场上出来的糙爷们儿,那哭声不比被烫了屁股的驴好听到哪去,搞的街面上巡逻的武侯还以为谁家驴惊了。 城内的气氛,在今夜开始变得压抑,似风暴来临前的平静。而彼时的长安城,已然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老李这几天,远方来的朋友可不要太多。 就不说陇西李氏本家来的亲戚,单是以前的旧相识就来了好大一帮。正好趁着今日新皇登基,在太极殿内大宴群臣,这帮观礼饿了一天的家伙们便吆五喝六的聚在一起胡吃海塞起来。 李大德换完衣服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特么是太极殿?那个传说中圣人执要,无上威严,代表皇帝意志的最高的殿堂所在? 某杠精眼角抽搐的看着上首李元吉那小崽子被东平王和永安王按着灌酒,隐约觉得,他家皇帝的意志可能有点问题。 “赵王殿下到” 门口侍立的内侍一见李大德露面,迫不及待的就扬起嗓子冲里面嚷嚷。不等喊完,倒先挨了一脚。 “喊特么什么喊,小点声!” 李大德翻着眼睛把他拉到一旁,正寻思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溜进去,却不防最上首的老李已然注意到他了。 “吾家麒麟儿来了!快快进来,与你叔父们敬酒!哈哈哈嗝儿” 红光满面的老李自龙椅上招手,显然开胃菜还没怎么吃就先不胜酒力了,说出来的话都大着舌头。 御案下,换了亲王常服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也都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他。周围亲友言笑,高朋满座,宫女们蝴蝶般穿梭其间,丝竹悦耳,舞姿曼妙,似乎一切都很和谐。 但不知为何,李大德的心头忽然泛冷。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突突的往上冒,脸色也沉了下来。 第273章 四方连兵主客突转 主观上讲,李大德这会儿真正想做的,便是冲到御案上揪起他爸爸的衣领,问问他,天下可定?民心可安?军心可盛?粮草可足?是谁给你的碧莲在这儿吃吃喝喝? 但实际上,这货在殿外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却是大步走入殿内,随手抢过边上房乔手里的酒杯,高高的端起来,对老李喝道:“儿臣李玄霸,恭祝陛下圣躬金安,千秋万胜!” 嗯,三姐说的对,今天这等日子,确实不宜触老李的霉头。 殿内安静了一瞬,待老李乐呵呵的举杯高呼“众卿同饮”,便立时热闹起来,“千秋万胜”的呼声不断。 大家都称赞,赵王殿下不愧是名在外的,这小词儿说的真溜。也就是另寻了个酒杯的房乔脸色古怪,很想提醒一下,他那杯子里压根儿也没有酒。 这第一杯酒,敬给皇帝陛下,没毛病。 但老李所谓的给叔父们敬酒,却是被某杠精直接当成了耳旁风,理都没理在李元吉旁边热情招呼他的永安王李孝基,而是自顾自的来到他大哥身边,低声道:“大哥,我让你劝咱爹的话,你到底说了没有?” “咳噜” 彼时李建成刚喝进去一口酒,闻言又原封不动的喷回了杯子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便拉着他和李世民一起,径往淮安王李神通的身前走去。 “此事过后再说,今日乃是国宴,莫要逆拂阿爷的心意!” “哎!” 李大德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凑过来的宫女往他杯子里倒酒,趁周围人不注意,便往自己袖子上洒了大半,同时抬头遥望。 原本空荡威严的大殿里,此刻灯火通明。 本来站班奏对的内廷大道旁满是酒案。一个个油光满面的身影坐落其间,或胡吃海塞,或吆五喝六,身下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应了一个词:群魔乱舞。 某杠精忽地皱眉干呕了一下,那股刚压下去的邪火又上来了,连带脸色自然变得很难看。 “三郎,三郎?你怎么了?” 耳边的呼声似在极远处传来,听不清楚。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就看到大哥、二哥以及李神通都一脸关心的看着他。 “你这是怎地了,脸色好差!”李建成皱眉道。 “贤侄若是不舒服,不如与陛下告罪暂歇。”李神通温声道:“观陛下颜色,今日之宴,怕要很晚才会散呢!” 同是李氏亲族,李神通与诸如李孝基等表现又有不同。脸上既无红光,也无油光。到底是敢跟李秀宁硬刚隋军的人,大抵是殿内少有的清醒者之一。 “我没事!” 李大德摇了摇头,随手抬起酒杯比划了一下,做敬酒状,口中却道:“大抵是不习惯这等场面吧!眼下关中未定,到处都有流民,听说洛阳又生了瘟疫,可你看这些人,吃的多开心!” 话音不高,但一出口,周围几人却立时安静下来。 李建成皱眉,颇有些担心的偷瞥了老李一眼。待发现他老子没听见后,便长出了一口气。 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倒是李神通,听到他这话,脸上却是半点惊讶也无,甚至还笑了笑,转而叹道:“吾常听闻李玄霸辩才无双,后又有诗辩双绝,但今日却知,此皆谬矣!比起才华,赵王殿下之胸怀更叫人敬佩!臣,敬您一杯!” 说完,李神通便换了脸色,一脸严肃的举杯,恭敬的伸直到李大德的面前,随后才端回来一饮而尽。 某杠精瞧的清晰,人家那杯子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这咋话说的,哥们儿就是寻个能说话的发发牢骚,怎么就扯到胸怀上了? 本着“敬酒得喝”的想法,某杠精抬起杯子,把里面仅有的那几滴酒舔了个干净。 他可不敢真的开喝。 与现下心情无关,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他那点小酒量,等下真要在这大殿上高歌一曲小苹果,这辈子的脸都不用要了。 这边才放下杯子,不待说话,又听李建成在一旁劝解道:“三郎,某知你做事果断,不喜这等应酬局面。但今日不同以往,你千万收收性子。若真是不喜,待为兄替你说项,回去安歇便是!可别再乱说话了!” “大哥,这怎么是乱说呢!” 李大德还没说话,一旁的李世民倒是先抬起杠来,颇有些不忿道:“三郎也不是无的放矢。今早某便收到三宝传回的消息,平凉出了民变,数万奴贼正向扶风涌入。可舅父那边尚未回话,三宝他们不好进兵,只能干着急。此等要务,阿爷置之不理” “二郎” 李建成一听这话便知要糟,不待打断,果然就见旁边的某杠精已是瞪起了眼睛,诧异道:“卧槽?竟有此事?军情如火,都烧眉毛上了还等什么呢?直接传令宝哥,那扶风太守要是不识时务,就特么弄死丫” “咳,三郎” 这回倒是李世民先拉了他一下,在前者疑惑的目光中凑近了悄声道:“扶风太守是咱舅父窦璡jìn。” “”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这会儿真不知该做何表情。 怪不得马三宝他们迟疑不前呢,肯定是老李又给人写信了。 气氛有些尴尬,李神通已是摸着鼻子坐回去了。眼见天被聊死,李建成也松了口气,拉着两人准备往下一桌走。 便在这时,就听某杠精一脸认真道:“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不能拖!眼下正是地里长庄稼的时候,要是乱军涌入,扶风郡今年的收成就算完了!舅舅咋了?咱又不是没干过” “三郎!” 李建成真心有些生气了,扭头低喝道:“你非要在此时生事嘛?” “这怎么能叫生事?” 某杠精一脸不服气:“我说的哪件不是国家大事?而且大哥,居安思危啊,你不觉得,越是在这种高兴的场合下泼一盆冷水过去,越能起到激励大家的效果吗?” 他保证,这绝不是针对老李打发他去太原的报复,他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但凡出口的话,都是站在国家大义的角度上,一点私心都没有! 对,没有! “居安思危?” 李世民品着三弟嘴里新冒出来的词汇,便不由点头道:“有道理啊!” “有个鸡儿道理啊?” 李建成的眼睛已经在冒火了,气咻咻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非要被阿爷推出去打板子才能消停?阿爷是什么性子还用某来多说?在家里便罢了,越是此类场合,越不能忤逆他知道嘛?” 周围人眼见这三兄弟走到半路便停下聊个没完,竟有吵起来的架势,都觉莫名其妙。下一桌的李孝常酒杯都端起来了,却不见这哥儿几个走近,只能一脸尴尬的等着。 “可是,” 这边李建成的话音落下,却见某杠精对他眨了眨眼,欲言又止道:“我也没说要自己开口啊,大哥你是了解的,我说的话,爹向来都不重视!” “哼,你还知” 前者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嘲讽,却是神色一僵。 你又想坑哥是吧? 李建成当场恼羞成怒,直接动了手,揪了两个弟弟耳朵才把他俩拎到李孝常的面前。 后者已然尴尬的快拿不住酒杯了,倒是龙椅上的老李笑的像个傻子,还以为兄弟三人在闹着玩。 下方,李大德低头看着自己被倒满的酒杯叹了口气,正想着要不就随波逐流算了,却不防他期望的那盆冷水突然到来,连他一起都被浇了个通透。 “报!陛下!六百里急报!” 殿外忽然传来禁卫的高喝,使得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丝竹停罢,管乐消音,宫女内侍俱都收身而立,目光看向门口。 老李皱了皱眉,心下着恼。正埋怨殿外的内侍不懂事,就这么让这货进来嚷嚷。正在下方的李建成已是招手,命翊卫把急报递了进来。 只一眼,脸色就变了。 “阿爷,数万奴贼已包围扶风郡城,需速做决断!” “什么!” 殿内响起了几声惊呼,不少统兵将领直接就站了起来,呲牙做咬人状。 然而这还没完。 来自扶风的消息像是拉开了一个序幕,后续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仍有急报不断传来。让这大殿之上的热烈迅速冷却,甚至于冰冷。 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勾结突厥入寇,攻占雕阴郡城,兵犯延安。武威鹰扬府司兵李轨连兵突厥达度阙反隋,进兵河西。 而最后,也是最让殿内众人压抑的,却是陇西金城府校尉薛举囚禁郡县官员,自立为西秦霸王,正开仓吸引流民青壮,准备占领陇西。 太极殿内,所有姓李和姓薛的人脸色都黑了下去,李渊的酒意已是完全醒了。 好家伙,他才刚封完陇西老家的亲戚,陇西就没了。 第274章 两面为难少年郁结 对比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开拓之主,老李其实算不得圣明。 不说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开疆拓土的汉高祖,便是蜀汉偏安的刘皇叔,故事都比他多。 毕竟性格是先天的,不能说他昏庸无道,但资质也只能说中游。或许适合做个守成明君,但难为开拓之主。 从史书上看,老李最后能成事,大概率还是因为生了几个好儿子。 就不说李二郎篡改史书美化自己的传说是真是假,但只看旧唐书中连李建成平西河、扫潼关、防御突厥、平定山东的功劳都桩桩件件的罗列清楚,就知道李世民连他大哥都没怎么黑,更没必要去黑他老子。 所以,比之那些战功累累的开国之君,老李就剩下为父的威严了。 不过有一条,却是历来的开国君主都没怎么干过,老李却最喜欢干的。 他又开始写信了。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典故不知出自何处,但所描述极其贴合老李这一家子人的行事风格。 李建成、李世民等冲杀在外,拎着棒子四处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人。而老李则负责在后方掏毛笔写信,分发甜枣。大家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只是这样一来,却有个人在其中略显突兀,格格不入的样子。 “历来为外藩者,难掌大权。吾听闻尔封地、产业和心腹兵将俱在河东,尔父又将军政大权归你一人,为何你这般不喜?还要拒绝?” 宜春宫西阁楼上,躺在摇椅上的李大德瞥了一眼坐在斜对面吃葡萄嘴也不闲着的老卫头,白眼恨不能翻到天上去。 老东西,自从赖在他这儿不走,真是越来越不要碧莲了。人家两口子跟这儿看星星,他也非跟上来凑热闹。 桃儿倒是很尊敬他,茶凉了给换,水果没了给添,比对某黑心东家都殷勤,也不知是谁教的。 托薛举的福,眼下老家被人端了,老李再顾不上他大婚的事,只草草下了道圣旨册封侯巧为赵王侧妃。但另一件事却提前提上了日程:李渊要他坐镇太原,稳固后方。 “哼,回去干嘛?” 一只手趁着天黑,拉着坐于他身侧侯巧的小手东捏西捏的,某杠精瞧着天上格外耀眼的星海,随口道:“我又不指望升官发财,留在长安享福不好么?” “这却是怪了!” 卫玄放下葡萄,抬手指着他道:“你们李氏起兵,算起来还是从你这开始的,可见你对天下大势上心的紧。此时怎地又疲懒起来?这帝都繁华,就这般吸引你?” 话音落下,某杠精便在心里暗哼。 就这车驾一过满街马粪的地方,真没看出繁华在哪。但将来我二哥就在隔壁不远的地方杀了我大哥和老四,我会告诉你? 嘴上却说道:“是啊,锦绣繁华的,谁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太不和谐了!” “呵,年轻人,观此言语,便知你这心性还是轻浮!” 卫玄并指点了点他,干脆转过身来,正色道:“只听此前军报,便知京城眼下的繁华皆是镜花水月,虚妄缥缈!李唐现下根基未稳,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之局!所仗者,无非是太行之地利、山西之物产。尔父将此地交于尔手,你却推脱不顾,岂不是陷你们李氏于危机之下?” “哎!你这老头!” 李大德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这么美好的夜色当前,怎么就有人非要抬杠呢?看了一眼侯巧眼中的揶揄,便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转身坐了起来,面对卫玄。 “我没看透?” 某杠精脸上挂着冷笑,伸出一个巴掌,掰着手指对卫玄道:“咱一家一家说!先说梁师都,这小子现在嚣张,无非是仗着有突厥给他撑腰。而我爹容他嚣张,也正是以为突厥在侧,不好翻脸。所以北面肯定是以防御为主,不太可能爆发大战。突厥也不希望我们两家打起来,叫别人捡了便宜!” “咦?你这么一说,倒是” 老卫头心下一动,这才反应过来他忽略了突厥这个庞然大物在其中的作用。 可这种着眼于大局才能看明白的事,却从李大德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小青年嘴里说出来,听得这位七十四的老人家一脸别扭,有种脸热的感觉。 可惜还没说完。 “再说李轨,啧,这名字,一听就活不长!” 李大德掰下另一根手指,哼道:“别以为达度阙看起来是在突厥混不下去了才逃到河西的,实际关上门,人家还是一家子。要说这厮背后没有突厥人的授意,鬼才信呢!所以这家就和梁师都一样,不过就是突厥人手里的篱笆桩子,插在门外吓唬人的。” “再加上西面的吐谷浑,实际上也和突厥穿一条裤子!” 不等老卫发表意见,李大德语气急促的说完,便突然握拳,下了结论:“所以,短期内关中以西唯一能打起来的,就只有陇西的薛举!因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意外状况。甚至说,我们和薛举打起来的时候,另外几家只会看热闹,而不会趁机捡便宜!” “咵叽” 随着“宜”字的尾音,打完收工的某杠精已是躺了回去,最后飘过老卫头耳边的,便是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话音:“薛举自有我大哥二哥去收拾,我还操那个心干嘛呢!” “啊,这” 卫玄此刻捋着胡须,嘴巴张的老大,却不知该说点啥。甚至于这货刚刚丢出来那一堆都还没消化完全,在脑子里胡乱勾勒各种形状。 半晌,随着一阵呼气声,后者那探究的话语传来,满是不解: “吾仔细推敲其中关节,虽有细节想不通,但大方向却是没错!可此间之事,便是老夫也要反复思虑,你年纪轻轻,何来此种成熟的大局观?” 好吧,老卫头像是酸了。 李大德心说这算什么,你想不通那是因为知乎上的少了。我大天朝的网民上知天,下晓地理,跟你说的这些还只是入门级别的呢!更高深的不是怕你理解不了,而是哥没记住。 口中却是突地一声长叹,用一种似是心酸的语气道:“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噗呲” 坐在摇椅旁的侯巧终于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随即注意到卫玄发黑的脸色,便急忙低头,小脸一鼓一鼓的,极其可爱,看的某杠精喉结一阵跳动。 这老头,还不走? “哼!” 似是应和着他内心的呼喊,卫玄瞪了他半天,终于一甩袖子,愤愤的下楼,回房自闭去了。 “呵这位老将军,可是被你气坏了!” 待伛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侯巧便低声浅笑。还不等说完,随着惊呼,却是已被某杠精一把给拉到了怀里。 “嘿嘿美人儿” 说好了只看星星的某赵王殿下彼时一脸淫笑,猪一般的拱了过去,口中道:“那烦人的电灯泡终于走了,我们赶快做些快乐的事吧!” “哎呀,你怎地三郎!这,桃儿,桃儿看着呢!” 侯巧闹了个大红脸,小手柔软无力的往外推。待话音落下,李大德一扭头,果然就见阁内灯火的映照下,某个梳着双鬓发髻的小姑娘正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俩,眼中满是好奇。 “去去去小孩子别乱看!去扶着点老卫头,别下楼梯摔死了!” 李大德挥了挥手,态度之敷衍,令人发指。 阁楼之上短暂的安静,随即,伴着侯巧吃吃的笑声,黑暗中便响起一道清脆的童音:“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这丫头,反天了!” 阁外一阵笑闹呼喊,过了半晌,恼羞成怒的某杠精被强按在摇椅上,两个女人一个捶腿,一个揉肩,才让这货安静下来。 “殿下” 侯巧欲言又止,看着某杠精那清澈的眼睛,似有开解道:“妾观殿下似有愁结难解,是否此行太原非是你与卫老说的那般,只为安稳后方?” 李大德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又变得空洞,像是走神一般。 事实确实如此。 别看他把关中危机说的那般轻易洒脱,实际上都是为了气老卫头的。真正的危机,根本不在关中,而是来源于背后。 突厥在北方插篱笆的行为已经很明显了,不可能只插两根就不插了。一旦李轨与梁师都势力成形,那中原一地尚与突厥接壤的,就只剩下山西北部的马邑与雁门了。 始毕那老小子支持老李不假,但也绝不愿意李唐坐大,一定会想尽办法使中原继续分裂。 现下马邑的军政大权都掌握在太守王仁恭手里,刘武周还只是他手下的马仔。老李为了稳住王仁恭,封他为上邽郡公,目的无外乎是让他守好山西的北大门。 但某杠精知道,再怎么笼络他也没鸟用。过不了几年,刘武周就会把他弄死,连兵突厥。 所以他才不想去。 要说现在就让人弄死刘武周,师出无名,搞不好会让那些功臣寒心。可要笼络他,又担心王仁恭会多想。 在不能给好处的前提下稳住后方,某杠精自问没这个信心。 “麻痹,早知道这厮就在眼前,当初就该弄死他!” 李大德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心累。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忘了呢? 第275章 迹难循世事多变幻 刘武周因何而反,历史上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骁勇善射,喜欢交友,得马邑百姓爱戴。因不忍百姓遭灾,杀了太守王仁恭,开仓赈灾,因而反隋。 还有人说,这厮其实是睡了王仁恭的小妾,东窗事发,不得不弄死了上官,趁机自立。 不过刘武周起兵后被突厥封为“定杨可汗”,立“狼头纛”,还把汾阳宫的宫女送去草原却是不争的事实。也为最后一种“受了突厥诱惑挑拨而起兵”的说法提供了论据。 但就目前为止,他其实是没有任何反叛想法的。 或者说,他已经反叛过了。 从王仁恭接了老李的圣旨,把马邑太守府改为上邽郡公府后,整个马邑的军政系统其实就算已经背叛了大隋。 人不能在短时间内背叛两次。 何况他现在其实挺满意自己的处境。 王仁恭年纪大了,精力有限。马邑郡上下的军政事务,原本是郡丞李靖在代管。但托老李的福,后者这把虽然没死,但官职也被一撸到底,能不能复起都还是个问题。 所以现下马邑郡的大事小情都处于刘武周的协管之下。 从所领不过两营府兵的鹰扬都尉,到一郡武尉,手握军政大权,他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还有啥不满意的? 当然了,要是老李能把王仁恭弄走,再给他升升官儿,那就更妙了。 “前几日,那张伦又来了府上,还送来些礼物。不过老家伙没要,又叫他带走了!” 善阳城内,刘武周府邸后宅,一男一女自帐幔下晃动,随着女子的话音,身前喘息的男子忽地一停。 “他们谈了什么?” “还是那等说辞,这次无非是多了条必要的时候愿意派兵协助哎呀,你别停下!” 帐幔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似那女子拍了男人一巴掌。 随后木床再次摇动,随着喘息声,男子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既然没收便是老家伙拒绝了!哼,算他识趣,知道,唔,突厥人没安好心!” “可是突厥人为何要挑拨老家伙自立?他们不是支持唐公么?” 女子的声音带着疑惑,随即便猛的发出一声打鸣似的娇呼。只见身前的男子咬着牙挺了一下,恶狠狠道:“什么唐公,叫陛下!” “是陛下” 接下来的声音,渐渐混乱且不可描述。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方厅内人影走动,已然穿好衣服的两人从内室出来,坐在外间的胡凳上喝茶。 “和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儿!” 坐在外侧的女子脸色潮红,挂着美滋滋的笑意,一边给刘武周倒茶,同时道:“前两天,老头子在边军混战功的内侄被人打了,到现在都还没下得了床。可人家报过来,老头子却不管,这几天家里吵的可厉害呢!” “嗯?还有这事儿?打人的是谁?” 刘武周捏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口道。 “唔好像叫什么鱼吃狗?名字古古怪怪的!那二娘子与老头子吵嘴时提了一句,太快了,没听清。” “鱼吃尉迟恭?” 刘武周放下茶杯,喃喃道:“原来是他,那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女子笑嘻嘻的凑过来,似觉自己找的这个话题符合男人胃口而开心。话音落下,却见刘武周已经站起身来,道:“怪不得老头子的内侄会挨揍!那可是个混不吝!” 说着,便拉起女子往外走,同时道:“你从后门出去,注意点,别被人看到” “哎呀,走什么啊,还早呢,咱们再来一次嘛!” “咳” 刘武周脚下一软,差点崴了脚,同时脸色一整,却是正色道:“某还有事!你倒是提醒我了,似尉迟恭这等猛将,要尽早笼络到麾下来!” “那好吧!” 女子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妾回去给老头子吹吹风,让他整整那个尉迟恭,也好方便你行事!” “呵就喜欢你这股子机灵劲儿!” 前者扭头,手臂也不知是在哪抓了一把,屋子里顿时传来女子的娇嗔。 就以某杠精那“磅礴”的学问,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些问题的答案是多选的。而事情的真正走向,也永远都不会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王世充也这么觉得。 他以为他和李密之间是有默契的,却没想到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 自伊阙关回师东都的大军刚过边山,就被埋伏了。 有组织,有预谋。 也不知道这么大股军队,是如何在不惊动洛阳守军的情况下埋伏到这么近距离的位置上的。 小王要是能知道最近杨侗在城南搭了许多粥棚,用来吸引流民的话,或许就不这么惊讶了。 “杀啊!” 彼时正值天色将暗,能瞧见对面人影却看不太远的一个视野环境。 北上而来的大军只瞧见不过百丈的乱石矮山上滚下无数落石火藤,狠狠的撞进本来要扎营的队伍间。 先锋营的两千兵马当场崩溃,被烧了尾巴的战马嘶鸣着横中直撞。大片的喊杀声自四野响起,根本分辨不清具体有多少人。 “不要乱!即刻举火传令,各营结阵,渐次向北突围!此地距离洛阳不过三十余里!敌人绝不敢追击!” 负责压阵的王辩自中军呼喊,而断后的皇甫无逸不明所以,又派了传令兵下令固守。 两边的命令相冲,使得也分不清旗号的各营士兵都各自懵逼。 位于伊水战船之上的王世充更懵逼。 他毕竟是在水上的,占据地利,所以埋伏在边山的军队根本就没搭理他。眼看着对面山脚打成了一锅粥,他还在纠结要不要下船去救援。 “上!不要怕!他们也是降兵收编的,真正的官军没多少!” 东面山脚,最近不知为何每天坚持刮胡子的王伯当在阵前呼喝,同时拖着一把铁枪,一马当先的向混乱的隋军阵地扑了过去。 北面山顶,战旗之下的裴仁基指挥着士兵不断把提前准备好的落石砸下。两翼的弓箭手只顾往山下抛射,却并不上前。 西面是打的最激烈的,因为在此停留的是皇甫无逸率领的禁军。 樊虎联合了孟海公与郝孝德的部属,选择了与隋军类似的战法。刀盾兵在前硬顶,弓箭手自后抛射。双方都不断有人在倒下,再不断扑上。 看人员配置,参与者全是与李密关系匪浅或是亲近的将领。 后者也是被逼无奈。 王世充如果能真了解他的处境,就知道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 任何义军势力,似联盟这种松散结构都是最不稳定的。 李密眼下虽添为盟主,看似掌握了整个反隋联盟的话语权。但奈何瓦岗军本来就自成体系,而原来的老大又还在。 导致的后果就是,每次开会商量什么事情,都像是一次六国间的合纵连横,端地心累。 就好比此前针对小平津关的战斗,如果不是各派系都只想着保存实力,阳奉阴违,绝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李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的麾下只需要一种声音,便是服从。要达到这个效果,首先需要的便是来自外部的压力与自身的威望。 而这两者,都可以通过一件事来解决:揍王世充。 毕竟就眼下来说,整个河洛地区还没挨过小王毒打的义军几乎没有。迄今为止,还没人能让这位小王吃过大瘪呢。 “冲,冲进去!隋军只是壳子硬,冲进去他们就乱了!” 西侧山脚,樊虎哑着嗓子怒吼,手中横刀发泄一般的疯狂向前劈砍。好几次要不是亲卫拉住,他就被对面的禁军给捅死了。 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动不动就暴躁起来。前几日因为分军粮的事,还和向来好说话的王伯当起了冲突。 大抵还是身份尴尬导致的,他眼下在联盟中的位置比老王还边缘。毕竟后者已然是摆明了力挺李密的中坚力量,而他本来都冲着老裴去了,后者却没要他。 他自己为这事儿已经够恼火的了,偏偏还总有人拿他做章。 比如这一次偷袭王世充,徐世勣不想让李密独占功劳,可派别人又怕遭了老裴的黑手,便又把他给派过来了。 樊虎嘴上不说,内心早受够这种两边都是白眼的气氛了,情绪里满是戾气。 “杀!杀进去!” 这边被亲卫拉回本阵,樊虎兀自上头,一把推开周围众人,自地上寻了根用来扎营的桩子,抱着就向隋军的阵列撞了过去。 “哐啷!” 最外围的盾墙被撞开,随着他的呐喊,无数士兵便顺着这个口子冲了进去。 第276章 将喋血兵家无常胜 从半空俯瞰,有火光亮起的双方阵列分布,是典型的围三阙一。似乎李密的计划就是要阻断隋军归路,逼得他们不能与洛阳守军汇合一般。 但事实上,恰恰相反。 在北侧山顶,正面阻挡隋军的老裴同志压根儿就没靠前。自始至终,隋军正面遇到的攻击也无非就是弓箭手的远程抛射和山顶滚下的落石而已。 山脚下可是近十万大军,不是他们这点儿人手能吃得下的。李密的目的,只是要趁隋军突围时在侧翼刮下一层油。 届时只要己方不溃败,谁敢说他没打赢? “突围!速速突围!莫要恋战!” 中军旗下的王辩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把嗓子喊废了,干脆也不传令了,就以本部兵马为核心,挨个战营去赶。 打得最顺手的,还得是东面王伯当所部。 谢映登的五千弓箭营就布置在半山腰,为他冲锋掩护开路。 老王也不贪多,就只打突围路过的隋军。冲进去杀上一波,顶不住了就往山下跑。如果隋军追来,自有半山落下的羽箭为他断后。 嗯,用某恩公的话说,这叫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哎!” 奔跑中的王伯当忽然叹息,暗道恩公一定还在生他的气吧? 当初是他自己说的,只要李大德举事,无论千里万里都会引军相投。但眼下这般,却像他王伯当只会吹牛逼一般。 “再等等,等蒲山公在此站稳了脚跟,某便亲去长安,负荆请罪!” 随手一枪把斜刺里冲出来的隋兵挑翻在地,王伯当皱眉看向西面。 樊虎搞出来的动静,可比他这边大多了。甚至说,眼下整个边山战场就属西面山脚的喊杀声最大。 孟海公和郝孝德攒的那点家当,这一把全被他给祸祸进去了。一万左翊卫禁军与近两万各个势力混合的杂兵搅合在一起,往哪个方向杀的都有。 不知是谁的火把掉在了山脚,又或者是半路开溜的逃兵太不小心,使得大火自西面树林整个烧了起来,渐成冲天之势。 这一下,王世充彻底坐不住了。 “靠岸,传令左右两营下船集合,随某前去救援!尔等切记,看护好战船!” 伊水河面上,几艘双层战船渐次靠岸,巨大的白帆在对面隐约的火光照射下,像是从天而降的飞蛾。 “娘的,终于来了!这厮要再不下船,咱俩就变成烤兔子了!” 边山西坡的另一面树林里,两千骑兵正静静潜伏。前方为首的两员小将,却是未在战场出现的裴行俨与程咬金。 眼见身后树林里火光冲天,就快烧到西面来了,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这边老程的话音刚落,就听身旁某人贱兮兮道:“应该说,一只烤兔子和一只烤老虎!” “” 程咬金张了张嘴,琢磨了半晌,却是点头道:“你说的对!似某这般威猛的将军,比作兔子确不大妥当!” “嘶,你这厮,端地会捡便宜” 裴行俨本来是嘲讽他的,结果话到对放嘴里转了一圈,却是还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正待反驳时,老程却是突然并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毛脸严肃道:“你闭嘴!别被隋军听见了!” “你哼,打完仗某再收拾你!” 裴行俨撇着嘴哼哼两声,同时无比怀念另外两位小伙伴。若是秦琼和罗士信在身边,虽然骂街帮不了啥忙,但按住老程揍却是没问题的。 樊虎既然被派来分桃子,一向觉得这位小老弟太老实,容易被欺负的程咬金自然也跟来了。 不过老裴分派给他的任务可比樊虎的重要多了。 这一次,反隋联军的行动代号就叫“搂草打兔子”。边山脚下彼时正尖叫着向北突围的八万隋军是被搂的草,王世充才是李密要打的兔子。 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小王配不配合。如果他打定了注意就躲在船上笑看风云,最起码裴行俨和程咬金是拿他没办法的。 “来了!” 随着对面火把的光亮晃动,能看到约有近千人的队伍正快速向东奔来。顺着风声,众人耳边已然能听到大股杂乱的脚步与嘈杂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山背面的喊杀声好似更近了些。 程咬金下意识的扭头,皱眉看向身后渐近的大火。与此同时,身侧的裴行俨也已然挥手下令: “上马!” 这种天色其实不利于骑兵作战。尤其是裴行俨精熟的齐射战法,在这种视野条件下根本施展不出来。 但没办法,想要以不到五万的兵力去偷袭近十万隋军,不靠天色掩护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么多兵马在边山打生打死,为的就是掩护他们这把刀,便是前面有坑,他也得硬着头皮跳下去。 “都注意了,不要管队形,只管往前冲!只要挡在前面的,就都是敌人!” 裴行俨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身旁的老程侧耳听着什么,脸色忽地一变,正要说话间,这货却是一夹马腹,已然冲了出去。 “轰隆隆” 无数马蹄声瞬间响起,淹没了程咬金的呼喝。后者原地骂了一声,急忙抽了身下战马一记,向前者的身影追了过去。 他刚刚是在说,南面好像也来了大部队,是不是先等等。 南面确实来人了,准确的说,是皇甫无逸突围了。只不过选择的方向并不是北面,而是绕过边山,准备寻求王世充战船的掩护。 这一波操作看似很迷,但就路线来说,反而是最近的。 他麾下的一万禁军本来就在殿后,战斗发生的时候,他们才不过刚进入边山的范围。怎么看,向南绕路都近得多。 被一众亲兵包围的皇甫无逸骑在马上,此时有些狼狈,脸上满是血点,嘴里正不断在骂街。 西面这伙敌军都是疯子,全是换命的打法。后来樊虎撞阵而入,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使得本来处在优势的禁军只能和对方硬碰硬。 “呸!” 一想到刚刚那个状若疯虎,向自己扑来的身影,前者便狠狠的吐了口颜色鲜红的唾沫。 “可惜啊,人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吁!” 正嘟囔间,刚转过南侧山脚的前军突然混乱起来。就见前方战马奔突,借着山火映照,正有骑兵大吼着经过,径往西面冲锋。 “是敌人!有埋伏!” “不对!他们是冲王大将军去的!” 只一个照面,皇甫无逸便洞悉了前因后果,随即拔刀前指,怒喝道:“步槊手上前结阵!弓箭手,前方一百步抛射!不要停!把箭射光为止!” 裴行俨万万没有没想到,就只是个比喻,前面还真就有坑。 骑兵才刚冲过山脚,后方的老程不等追上,就眼睁睁的看着左翼黑暗的天空中突然射来无数羽箭,把前锋骑兵笼罩其间。 冲在最前面的小裴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连人带马翻在了地上。 “娘咧,这杀才不会被射死了吧!驾!” 老程暗骂了一声,同时扯过背后披风绕在马槊上,风车一般的在身侧挥舞,冲向前方。 本以为自己才是人的骑兵队眨眼成了物,无数士兵惨嚎着落马。而在对面,反应过来不对劲的王世充却没跑,而是命令手下士兵加速上前,向这边掩杀过来。 “撤!往北面撤!别特娘留下找死!” 程咬金一边向前突进,同时不断大喝。待赶到裴行俨落马的地方,便见这小哥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哼唧,左边肩膀胳膊上满是羽箭,双腿还被射死的战马压在地上。 后者本来嚎的正投入呢,一见老程的身影,立刻就不嚎了,而是瞪起眼来骂街: “你这杀才是不是傻?还不快跑?” “嘿嘿,老子要是跑了,谁来救你啊!你记着哈,欠俺老程一条命!” 程咬金嘿嘿笑着跳下马来,不顾某人的痛叫,很是粗暴的把他从战马下面给拖了出来,甩手扔在马背上。 便在这时,黑暗中羽箭袭来,好巧不巧的顺着裙甲的缝隙进入,正钉在他的屁股上。 “嗷!!!” 泣血椎心的怒吼响起,老程连马镫都没踩,几乎是原地跳起到马背上,随即便不要命的抽打战马,向北疯跑。 西面的夜空下脚步临近,彼时江淮新军也奔至近前。最前方一员小将眼见正向北撤退的骑兵,扯过身旁士兵的步槊便狠狠的投掷过去。 “噗呲!” 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随着马蹄声远去,隐隐的,还传来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们来追某呀!” “???” 阵前的王琬一脸茫然,良久才不爽的哼了一声。 “有病!” 第277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理论上来说,想要借天色掩护夜战偷袭,最佳的行动时间应该是在黎明前的时刻。 那个时间不但是人最疲惫困乏之际,待过不久更是会天光大亮,啥都不耽误。 而像李密这般选在日落后动手的,不能说没有,但也确实不多。 他是故意为之。 天色这玩意儿,算好了是己方的掩护,算不好,就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大坑。 即便是投降而后收编的隋军,那也是隋军。一旦战况焦灼,而天色又亮起来,两倍数量的隋军一定会好好教老裴如何做人。 所以李密才把行动时间定在了前半夜,为的就是好给自己人留出跑路时间。届时摸不清虚实的小王肯定不敢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当从边山北侧突围而出的王辩被数百透阵而过的骑兵突了一脸,差点被战马踩死时,向来暴脾气的他都忍了,还吩咐手下亲兵都收敛些,莫上了敌人的当。 越发昏暗的天色和明灭不定的火光使得视野有限,让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之前那股骑兵队里不少人身上都还插着羽箭。有个怀里还抱着个男人的家伙,身上插的甚至是步槊。 彼时的老裴,还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已经和一个男人牢牢的钉在了一起。待山下的隋军分做两边突围,他便好整以暇的在山顶发出信号,传令各部按预定的路线撤离。 这一波且不论损失如何,李密在小王身上刷声望的任务都算圆满完成了。 他是目前为止,第一个能打得王世充没脾气的人。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 偃师县城。 自从李密下令在七里铺筑城,并把大部分兵马和青壮都集中在嵩山北麓与虎牢关周边后,这里的处境就越发尴尬起来。 城外原本的良田村庄满是残垣沟壑,不少泥土中还掺杂着断肢枯骨,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 眼下,这里便添为瓦岗军的大本营。 天蒙蒙亮时,一伙人自县衙出门,气势汹汹的奔过城北一处大宅,踹门冲了进去。 这里是徐世勣的住处。 彼时熬了半宿的小徐同学才刚睡下不久。正梦到自己带领无数兵马攻进洛阳、杀进皇城时,却马失前蹄,给他摔了个大马趴。 “徐懋功!你干的好事!” 睁开眼睛,对面出现的是翟宽那阴沉的黑脸和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 在他身后,并排站立着翟让和王儒信。只是两人同样的脸色阴沉,似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是怎么了?”小徐一脸问号。 “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翟宽一脸的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某前日是怎么说的?自让那李密去和官军狗咬狗,我等保存实力,以待他时!你为什么还要派兵马去助他攻打王世充?” “呵原来是这事!” 徐世勣笑了一笑,正想说他这般安排就是为了不让姓李的聚拢威望,一家独大,但不待出口,却忽地皱眉看向翟让。 不对啊! 这事是翟让点过头的,不然他也指挥不动那姓程的杀才。怎么现在事儿都办完了,又带人来翻小肠?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翟让背着手上前一步,阴着脸色沉声道:“樊虎兄弟昨夜战死了!还有程兄弟也” “什么!” 徐世勣忽地起身,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你说说!你说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某早就说过那姓李的不安好心,不能和他的人一起行动,你偏不听,你这厮” 一旁的翟宽还在指责,不知为何,明知道这货就是这样的德行,徐世勣的心里仍忍不住的升起一阵怒火。 大抵是樊虎的死,带来的冲击有点大。 他自知这把是利用了后者的身份,本想着等回来之后请他喝酒道歉,却不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闭嘴!” 冲翟宽怒喝了一声,小徐一把推开挡路的王儒信,转身冲了出去。 “瞧见了嘛?瞧见了嘛!” 房间内的翟宽气的胡子都抖了,指着他背影,对翟让怒道:“自从你退了那大元帅的头衔,便是连自己人都不将你放在眼里了!再过些日子,谁还记得瓦岗军是姓翟的?” “徐兄弟不是那等小人!你也少说几句吧!” 翟让眯着眼睛看向门外,眼中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徐世勣在偃师城内寻了一圈,才得知昨夜行动的队伍压根儿就没回来,而是随断后的老王一起去了新建的兴洛城。彼时所有的伤兵,都集中在城东原七里铺所在的村落里治疗。 “喔嗷嗷别动别动!疼!” “嘶呃呀!泥别动了!要死了要死了!快停下!” “哎哎?你干什么,你把手拿开!” 七里铺北面,靠近村中央的一处大院堂屋里,原虎牢关某孟姓郎中与换了身干净长袍来帮忙的王伯当,尽皆一脸黑线的看着前面木床上纠缠挣扎的两人。 横着趴卧在床头的裴行俨这会儿被剥得只剩下一双麻布袜子。脊背和胳膊上被削去箭杆的羽箭不断颤动,不时有鲜血沿着伤口流淌下来。 而身下左腿的小腿还诡异的歪歪着,肿得像个棒槌。 不过这些都不在要害上,虽然疼但不致命。最要命的,却是插在他右边腰子上的一支步槊枪头,以及一个男人。 程咬金这会儿的状态不比他强到哪去,只比他多了半条裤子。 之所以是半条,是因为屁股上临近“八月十五”的位置还歪插着一支羽箭。至于裴行俨后腰上那支步槊,却是自他的下腹左侧穿出来的。 昨夜王琬投射的那支步槊正钉在他的后腰上,穿过一层皮肉后,却是好死不死的又扎在了横卧马背上的裴行俭身上。 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两人这一路,根本就是王伯当找人做了个大号担架给生抬回来的。 现在,屋子里围观的吃瓜群众考虑的根本就不是该如何救治或是尴尬的问题,而是怎么才能把面前哼哼唧唧的两个货给分开。 “废他娘的什么话!去拿刀来,把某身下这层皮肉割开便是!俺老程要是喊一声,就是娘们儿!” 这边脸色变得有些灰败的程咬金话音一落,身下的小裴就杀猪一般的嚷了起来,怒道:“姓程的,你骂谁呢!” “哼!某又没指名道姓,你激动个求!” “你放屁!你明明就是在说某” “哎呀,你找骂是吧” 眼见这个两个货血都快流干净了,还兀自在那拌嘴,周围的人都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 这大抵也是一种减压的方式吧! 王伯当转向老孟:“要不,就依义贞兄所言,割开侧面的皮肉?” 后者并未搭话,只是皱眉上前,又怼着程咬金的腰子摸了摸,便揪着胡子忧虑道:“就怕此槊伤及脾肾,若是贸然下刀,怕是” 他又开始犹豫了。 这一上午,不但是老王。像李密、柴孝和、孟海公等,联盟里有头有脸的大头领挨个来了一遍,老裴更是就守在院子外面。这要是不小心给治死了,他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正纠结间,忽听门外人声嘈杂,伴随脚步声,像是又有大人物来围观赤裸二人组了。 来的是瓦岗寨的人。 徐世勣与单雄信自大门而入,首先看到的便是停在院子里,以草席遮盖的一排尸体。头一个便是樊虎。 据当时随老王撤回来的士兵回报,前者是在杀到隋军后阵时,遭到了一员隋将亲卫的围攻,死战力竭,被那名隋将一刀枭首。 小徐蹲下掀开草席,果然看见其间满是血污的尸首脖颈处是断裂开来的。 滴答 有泪水自上方滴落,倒映的是徐世勣那通红的双眼。 他后悔派樊虎出战了,从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在后悔。 整个瓦岗寨上下有一个算一个,为人最实在的就是樊虎。这也让小徐在算计来算计去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忽略掉他的感受。但事后想想,其实越是性格实在的人,往往内心越是脆弱。 屋内的王伯当迎了出来,见到他这样子,先是叹了口气。可不等劝解,同来的单雄信却是当胸一脚,给他踹了个大屁墩。 “姓王的!你和李密沆瀣一气,敢害俺兄弟性命?” 后者怒吼上前,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What?” 王伯当一脸问号,心说你这脑子是啥时候残的? 第278章 撩乱人心争不尽 樊虎的死,所带来的后果远远不是徐世勣能预料得到的。又或者说,彼时的瓦岗寨上下,根本就没人能想得那么深远。 他与裴行俨,那是自战场上杀出来的情谊。且不论其中有何误解或是疏远,但只要他在,瓦岗系的将领与李密之间便永远都有缓冲的余地。 毕竟小裴现下是李密麾下最心腹也是最得用的大将,再加上裴仁基和柴孝和的分量,无论李密作何打算,前者的感受都是必须要考虑也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现在不用考虑了。 而除了樊虎,李密与瓦岗系将领之间的另一条纽带,正被单雄信踹翻在地上。 “你疯了!虎子他是被隋军所害,与蒲山公何干?” 老王和这货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要说动手,眼下却是正经的第一次。而最叫人郁闷的,却是这次不好还手。 单雄信是炮筒子,他可不是。 樊虎的死就已然让双方的关系够紧张的了,要是他再和单雄信打起来,搞不好就起了内讧,把大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战果给败坏光了。 可惜,他越是这般忍让,落在对方眼里反而成了心虚的表现。 “哼!某来时已经问了,当时交战,你就在樊兄弟对面!明明可以救他的!可你却只带人在外围打秋风,根本不敢深入!你这个懦夫!”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王伯当当场气到头秃,很是怀疑这货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战略,只有肌肉。要是离得近就是见死不救的话,那姓程的岂不是离得更近? “雄信!住手!” 两人身后,已经擦干眼泪的小徐起身喝止:“不关他的事!某已寻士兵问过,确是樊兄弟冒进,遭了隋军的围攻!” 其实徐世勣这个时候开口,多少有点拉偏架的嫌疑,甚至说不怀好意。 从两人口中不同的描述可知,两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去樊虎营中找人问过当时的情况。可偏偏见了王伯当又是这种不过脑子的表现。 要么,是两人来时忘了“串供”,要么,是早就串过了,却与小徐此时的说法不同。 很显然,对于王伯当,瓦岗内部的看法是与对樊虎不同的。 这货自从在李密担任河南反隋联盟的大元帅后,就已与瓦岗渐行渐远了。虽说大家名义上还分属一个阵营,但在瓦岗内部,对他却是敌视的很。 所以这边小徐虽然喝止了单雄信,但也并没给他好脸色,自顾自的往中间的堂屋行走,准备去看看老程。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老王实在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他与瓦岗众人最本质的区别,并不在于对李密的看法,而是对天下的看法。 从他当年追随杨玄感起事,后又怂恿李大德造反就知道,他的目的只是推翻大隋,建立新秩序,好叫天下早日稳定。至于最终坐天下的姓李还是姓王,他并不在意。 大义上来讲,他并没觉得自己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便是当时阻拦某恩公杀李密,也是从大义出发,并非是为旧情。 而若抛开大义,只谈私人情感,除了恩公李大德,大抵也就只有谢映登这个小老弟还入他法眼,连李密都得往后排。 所以当徐世勣走到门口时,身前一暗,已是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老王的脸色很不好,大抵是觉得“老子又没做错事,你们凭啥给老子脸色看”的感觉,语气也很不善: “里面有郎中在疗伤,无关人等不准入内!” “王伯当!” 徐世勣彻底阴下了脸色,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别不知好歹!” “到底是谁不知好歹!” 王伯当皱起眉毛,还待说时,却听里面一声惊叫,随即裴行俨尖锐的骂街声便传了出来: “你个杀才!你敢!” 出事了! 三人顾不上吵架,挤着身体便冲了进去,随即便被屋内惨烈且诡异的场景弄的一愣。 就见本是趴在小裴身上的程咬金手里握着把匕首,腰侧鲜血狂涌,已是豁开了一个血口。穿肉而过的那杆马槊倒还好好的插在裴行俨的腰子上,却是已与他的身体分离开来。 “姓程的,老子哔你祖宗!你这个杀才!你死了老子也不会领情的!” 裴行俨此刻也是不顾自己的伤势,一边骂街,一边还欲翻身去捂程咬金腰侧的伤口,可不待摸到,却先被后者小鸡一般按在床头。 “那,那郎中” 老程脸色白得厉害,说话都在喘息,断断续续道:“你,可以拔槊了!唔,先给,这小子治!莫说老程,占这厮,便” 话音未落,眼见这货眼皮一翻,就向一侧歪倒。 一旁的老孟反应过来,正要上前,门口一人已当先冲了过去,抬手把晕倒的程咬金拦腰抱起,摆在旁边空着的木床之上。 “老孟,伯当,你们别管我!快救他!救他!” 趴在床上的裴行俨兀自大喊,而把程咬金身体摆放平整,寻烈酒准备清洗伤口的王伯当扭头看到愣在门口的两人,却是冷喝出声:“愣着干什么!去拿烈酒来!还有金疮药,针线!” “啊?哦哦!” 脑海中还不停浮现老程沾血的那话儿扭来扭去的诡异画面的两人如梦方醒,急忙应了一声,小跑着来回打起了下手。 这一篇,看似就这么翻了过去。大家因为对樊虎的情感起了内讧,又因对老程的关心而再度携手。 王伯当觉得,为了推翻大隋,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因为某恩公说过,团结力量大。 但有的人却不这么想。 李密只认为,强扭的瓜不甜。大家既然做不了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 彼时的他,刚看完一封来自某位老朋友的来信。 嗯,李渊写的。 较真的说,信的内容其实没啥营养。就是一些字面上的问候,外加祝贺他今天取得的成就。说什么现在大隋的根基还在,大家眼下都是义军阵营了,和该守望相助,一致对外云云。 这就和后世那些国家领导人对邻国换届发去贺电的意思差不多。 类似的信,老李给几乎每个势力的首领都写了一封,连等同于抢了他地盘的李轨和梁师都都没落下,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超前的思维和自信。 不说后两者收到他的信是如何懵逼,单就李密而言,却觉得老李说的对。 一个势力,就该只有一种声音! 李密心说,连人家李唐这种已经建国的势力都认可哥的一把手地位,你们几个做手下的还叽叽歪歪? “都布置好了吧?” 兴洛城建起不久的大元帅府内,随着话音,刚刚走进来的一名士模样的男子便拱手施礼: “回禀明公,皆已安排妥当!裴公、孟公、郝公等均已知会,他们都表示完全听从明公安排!” “唔,偃师那边”李密又道。 “请柬已送到翟司徒手中,是郑颋亲自去邀。” “彦藻,你说某这样做,是不是不够义气?” 李密站起身来,走到下首拍了拍他的左长史房彦藻的肩膀。 后者皱了皱眉,却是露出狠厉之色,哼道:“明公此言谬矣!争霸天下,怎能为义气所累!那翟让刚愎贪婪,逢人便说明公的大元帅是他让出来的!此等目无主公之人,早便应该除去!” “若是他肯识趣,某便许他一世富贵又如何!可惜,这人啊” 李密背着手,叹息着走出。 “这人啊,永远就没有知足的时候!所谓得陇望蜀,只要他在一件事上得到了甜头,便会变本加厉!这是人性,难以改变!” 有人把他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但却不是在兴洛城,而是远在长安的太极宫内。话也不是对房彦藻说的,而是对老李。 李大德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他情不情愿,晋阳都得有人去。 眼下李世民准备出征陇西,李建成要北上宜君,老四和老五被安排上学。也就只有他,有代表他爸爸坐镇晋阳的身份与闲工夫。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向老李讨个权利,要是不给,这晋阳谁爱去谁去,他肯定是不去的。 “对于心怀贪念之人,一味的怀柔施恩是没用的!必须时刻掌握反制手段,必要时予以雷霆一击!所以,” 御案前,某杠精上前一步,看着他亲爸爸眯起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要山西道全部的兵权!还有官员的任免权!人事的调动权!总之,父皇若叫我去,须得这般,儿臣才敢动身!” “” 李渊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 话说,这杠精前几日还叫嚣什么军政分离,不可操于一人之手。咋转眼就翻脸了呢? 第279章 紫宸诏发为权谋 可惜老李熟知某杠精的德行,这话根本就没问出口,不然他就知道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李大德仍是坚持各州实行军政分离的理念,但这不包括他自己。 他还是很信得过自己节操的。 说白了,整个山西道的军权尽归他一人,对于那些各郡太守校尉来讲,便已然是军政分离了。 不然呢,你手里还有兵么? 这是某杠精“操劳”了半宿想出来的点子,目的其实无外乎先发制人。如果届时王仁恭和刘武周并无反意,那这么做也不会有坏处。但反之,也无非就是提前把这导火索点燃而已。 再加上这时候突厥人还没渗透进马邑,刘武周的手下也不过就万把人的兵力,总比原时空的结果要好得多。 “哦对了,我还得再要几个人其实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左右现在父皇手里也没多余的位置,不如先派给我用用人选我一时还没定好,要不你先给我个空白圣旨,我自己填名字得了” 李大德笑眯眯的说着,完全不理会老李那已然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的小算盘眼下可是打得啪啪作响,琢磨着左右这几年他大哥二哥都得打仗,将来手里那些内政人才诸如长孙无忌啊、房玄龄啊、王珪啥的,现在不是管军粮就是在算小账,实在大材小用。不如跟着他去山西,也好替他干活,啊不是,是增加些资历。 “哼!空白圣旨,你想的美!自己回去定名单交于朕,不得超过五人!另外朕知你不舍长安繁华,赐晋阳宫与你做王府,这总行了吧?快滚蛋!” 老李对于亲儿子索权的行为并没太在意,却不爽这货连圣旨都打主意的歪心眼,很是不耐的挥手赶人。 “晋阳宫?我要那玩意儿干嘛,又不能卖话说我用晋阳宫再换五个人行不行啊?” 某杠精舔着脸还待讨价还价,李渊已是吹着胡子瞪起了眼睛,大喝:“你还不走?是叫朕赶你出去嘛?都是做亲王的人了,还一口一个我,毫无规矩!” 他们父子间,这种说不上两句就有人拍桌子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倒是都习惯了。奈何宫里这帮新晋才伺候他们父子的内侍宫女们却不习惯,一个个胆战心惊的,生怕下一秒某皇帝就高喊“把这厮拖出去斩了”。 殿内离得近的几个小太监已经跪了,倒是某当事人还毫无触怒龙颜的自觉。 “切五个就五个!” 李大德撇嘴哼了一声,随后拱了拱手,来了一句:“啊,那本宫,啊不对,朕,啊骚瑞骚瑞!那个,咳,本王就告退了!父皇留步哈,不用送了!” “是寡人!你要自称寡人!” 老李还兀自在后面拍桌子提醒,某杠精已是转身走过殿外,声音远远的飘了进来: “寡人?靠好傻的称呼!” “呼朕,朕不与这竖子一般见识嘶,好气!” 老李自御案后一阵气喘,只觉得养儿子果然是心累的,远不如养女儿开心。 再忍忍!这货马上就要走了! “呵呵,陛下父子天性亲近,毫无拘束,叫人羡慕!不像某家律师那孩子,虽恭谨,但太过端着,倒失了本真!” 一声长笑自后殿转过,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有的突兀,还有些放肆。但在场无论是老李还是跪地的内侍,都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甚至于后者们还偷偷松了口气。 自打老李登基,成为这太极宫实质上的主人,宫中的所有内侍宫女就在短时间内快速确定了老李身边几个绝对不能招惹之人。 其一是他那几个宝贝儿女,尤其是刚出去那位。 其二,便是眼前之人。 原晋阳宫监、尚书右仆射、魏国公裴寂! 要说老李对自己的儿女那是溺爱,对裴寂便是过分荣宠了。自他登基以来,裴寂每天连饭都是在宫里吃的,便是去后宫也和去自家后院一般,无人阻拦。 刚刚李大德来时,他和老李两人根本就是翘了班准备去御花园钓鱼的。 这边笑声一落,老李却没如往常那般搭话,而是皱眉深思,似有什么事想不通一般。 待有会看眼色的内侍去搬了个加垫的胡凳来让裴寂坐下,前者便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道:“裴监,三郎刚刚与朕索要军权,真是他说的那样,为了反制边吏府君么?你说,他到底有没有野心?” 话音落下,殿内为之一静。 周围的内侍宫女们心下惴惴,恨不能立刻把耳朵堵上,飞奔着离开这个屋子。 皇帝怀疑臣下有野心,这没毛病。亲儿子又如何?历史上杀亲儿子的皇帝还少么?数都数不过来。 毕竟权利当前,若说把持不住野心,这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裴寂却还是刚才那副乐呵呵的表情,还放肆的抬手点了点老李,似调侃道:“陛下此问,若非戏弄老臣不成?知子莫若父,赵王殿下的脾性,陛下再了解不过!若非如此,陛下刚刚又何故定那五人之数?” “哈哈!” 老李突地发笑,喉咙里的小舌头抖个不停,像个年过半百的老神经病。同时指着裴寂道:“被你看出来了啊!朕也是没办法,若不给这小子套个笼头,他一准把活都丢给手下,做那甩手掌柜!哼,朕就给他五人,看他如何!” “非是老臣拆陛下的台,单就这件事,臣可不看好陛下!赵王殿下的手段,臣是领教过的!他若想偷懒” 说到这里,裴寂的表情忽然一阵古怪。 也是突然才反应过来,特么的老李拉着他翘班去钓鱼,不也是偷懒么?怪不得他一直觉得李大德这杠精的脾性在谁身上见过,却又找不到哥几个的对比,感情根子是在这儿呢! 所以,你不舍得给儿子派太多人,其实是自己想偷懒吧? “哎呀,不谈这操心的事儿了!走走,去钓鱼!” 这边老李像是怕被人看穿一般,急忙转移话题,从办公的御案下摸出一副钓竿来。裴寂也适时的应和出声,笑眯眯的去拿鱼食。 不得不说,老李这人真要相处进去,其实妙的很。 就比如说,他这大唐开国宰相的工作,其实就是每天进宫吃吃御宴,陪皇帝下下棋,钓钓鱼,而新立国的大唐反而蒸蒸日上,说出去谁信? 不管别人怎么想,杨侗是不信的。 这样一个夺了关中,占据了大隋西京的开国政权,主事者是条咸鱼?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他只觉得,派过去的探子还未接触到李唐真正的核心情报,只拿了民间谈资来糊弄他。 “传诏!大兴司隶都官探查不利,降职留用!着司隶台加派人手,务必探清李唐虚实,将掌握实权之人的名单报与寡人!” 紫微城思殿内,随着杨侗的声音,自有人躬身领命。而前者便也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奏表,又拿起下一个。 虽然不信,但他倒也真想像老李那般没事儿去钓钓鱼,与下属吹吹牛逼,那生活该多轻松啊! 可惜大隋眼下风雨漂泊,随时面临倾颓之危。他都恨不能不睡觉,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干活,又怎么敢偷懒? 他爷爷杨广在洛阳时,也如这般勤政。他虽然还不是皇帝,可有榜样在前,自然不敢懈怠。 事必躬亲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你在对一件自己其实也一知半解的事上指手画脚时,那留给自己精通事物的精力便不够了。 可惜在这年月,事必躬亲还是个褒义词。 君不见整个中原但凡是一个势力的首领,谁不是在抓权?杨侗在抓权,魏刀儿在抓权,窦建德在抓权,便是李密,也在抓权。甚至为了权利,已然举起了屠刀。 临近日落,兴洛城元帅府上侍女流转,正在开始一场晚宴。 虽然边山一役损了樊虎,裴行俨与程咬金也尽皆重伤,还伤亡了超五千士卒。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场大胜。在英明神武的蒲山公领导下,反隋联盟给隋将王世充迎头一击,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抽了他一巴掌,打掉了隋军的嚣张气焰。 不信你瞧,战斗都结束一天了,隋军有动静么?王世充甚至连狠话都没敢说,明显就是怂了! 所以李密要举办一个庆功晚宴,宴请各方首领。 孟海公、郝孝德、孟让、裴仁基尽皆到场,一叙对大元帅的滔滔敬仰。而擦着落日的余晖,随着数百轻骑拱卫着一群人进入兴洛城,今晚重头戏的主角,翟让也到了! 第280章 斜阳落血再无义 “齐公几日不见,却是富态了不少啊!” “哪里哪里,某就是这几日贪睡了些!蒲山公命某镇守兴洛仓,平原公此言,却是叫某有口难辩了!” “哎呀,河东公当前,不知令郎伤势如何?某那里有上号的金疮药,等下散了席,某叫亲随给你送去!” “柴总管,某前日与你定的粮草可是该拨了啊!麾下儿郎们等着米下锅呢!” 元帅府正堂内,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吃着干果、喝着茶水闲聊,气氛很是热烈。便是亲儿子被串了糖葫芦的老裴,也因小裴的转危为安而乐呵呵的。 一票高层之间看起来很和谐,大家都相处的不错,就连一向不对付的孟海公和郝孝德都坐在一起,兴致盎然的对经过的侍女品头论足。 当然也有格格不入的。 小徐和单雄信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脸上有些尴尬。 人家这宴会摆明了是请大佬的,压根儿就没叫他俩来。本来单雄信还说晚上就不回去了,留下伺候老程,帮忙喂饭、递夜壶啥的。但徐世勣闻听这边要宴请翟让,不知为何心总是跳得厉害,便也厚着脸皮凑了进来。 好在这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久,过不多时便听院落里人声喧哗,被几人簇拥着的翟让哥儿俩当先走了过来。 小徐松了口气,急忙拉了单雄信一把,起身迎了出去。 来的人还不少。 除了翟让和翟宽,老翟的侄子翟摩侯也在,还有王儒信、邴元真。再加上入列的徐世勣和单雄信,单是保镖就有四个。 很显然,老翟对于赴宴这件事本身也是心里打鼓的。 人群进入宴会厅,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就见连同孟海公在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抱拳施礼: “见过翟司徒!” 李密在接任大元帅职位后,封翟让为司徒,大抵类似隋朝三公那般,属于地位超然但没什么实际权柄的职位。 这其实就等同是在告诉他,你就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元老,权利啥的,就不要想了。 但很可惜,这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老翟既要地位,也不想失去权柄。 “诸位莫要客气,都落座吧!” 面对熟或不熟的面孔,翟让表现的很有上位者的风范,微微摆手示意,便自顾去寻了主位旁的位置落座。 一只手臂突地伸出,拦了他一下。只见跟在他身后的翟宽挑了挑眉,却是示意他上坐主位。 只迟疑了两息,他便让开位置,上前坐在了正中。翟宽却是顺势坐在了他左手边的位置上。 徐世勣与单雄信很自然的分立在老翟两侧,王儒信与邴元真却是留在了门口,一副守卫的模样。 堂内安静了一瞬,再次热烈起来。 众人还似刚才那般各聊各的,也有与翟让兄弟两人客套的。但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大家言语之间却没了刚刚那般放松,像是崩着跟弦,在时刻注意什么。 孟海公与郝孝德还是坐在左边靠边缘的位置上,对着侍女品头论足。但交谈间隙,视线偶有滑过主位的,便对视一眼,各自冷笑。 看某些人的做派,便知死的不冤。 便在这时,后堂一声长笑传来,宴会的主人到了。 “哈哈哈原来诸位已至,却是某这个主人来的晚了,合该罚酒!” 李密携房彦藻并蔡建德自后堂转过,待看到主位上已经坐了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换了随和的表情,对众人拱手作揖。 “见过大元帅!” 众人纷纷起身还礼,态度可比刚刚对翟让亲热的多。便是翟让与翟宽也转身抱拳。嗯,就是屁股还在椅子上,并未站起。 “无须多礼,快坐吧!咱们开席!” 李密很自然的上前坐在翟让右手边空的座位上,同时招呼侍女倒酒。接着像是无意般瞥过翟让身后的两人,扭头对蔡建德道:“尔等自去前庭吃酒,无须在跟前伺候了!” “喏!” 后者躬身抱拳,自与房彦藻转身离开。 这一下,屋子里还带着保镖的,就只剩下老翟了。 挺尴尬的说。 毕竟在坐的不是统兵一方的大将元帅,便是曾经的起义军领袖,就连柴孝和都是一方县令。若是让小徐和单雄信落座,多少欠点儿身份。可要让这俩继续站着,又显得翟让小气。 人家李密都把保镖赶走了,你还留着,防谁呢? “唔,你们也去前庭吃酒罢!左右离着不远,若是有事,某叫你们便是!” 翟让心想着这么多人都在,似孟让这种还是与他亲近的。李密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大庭广众的就敢杀他。 “喏!”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小徐就是心里有担心,面上也不好多说,只能拉了老单离开。 两人叫了王儒信和邴元真出了正堂,身后随着李密起身敬酒,气氛便轰然热烈起来。看上去,这似乎就是一场简单的宴会,一如往常。 “大概是因为樊虎的意外,让某多想了吧!” 徐世勣叹了口气,又觉得与其在这喝酒,还不如再去看看老程。万一这货醒了想尿尿,身边没人可怎么办? “徐军师,单将军!来来来,过来这边坐!尝尝咱们七里铺自酿的老酒!” 刚转过前庭,入眼便是一脸热情的房彦藻和元帅府记室邢义期,而刚刚与他一道过来的蔡建德却不见踪影。 像是看出了小徐脸上的疑惑,房彦藻主动解释了一句:“蔡兄去唤伯当兄了,这等好酒,可不敢独享!” “唔,你们喝吧,某去外面透透气!” 徐世勣揣着心事摆手,步履不停的穿过前堂,就在即将跨出正门之际,身前“锵”的一声,却是被堂外的卫兵横槊拦了下来。 “嗯?” 小徐心里当即打了个突,升起一股“不是吧?”的荒谬感。待转头时,便见房彦藻的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转换的皱眉与尴尬。 几人一阵惊疑,正相峙间,隐听“哐当”几声闷响,后方正堂已传来杯盘落地的声音与怒吼,同时大片的脚步声与兵甲摩擦自院内快速接近。 “雄信!快去保护翟大哥!” 徐世勣怒吼一声,拔出腰侧横刀便往回冲。随即一旁有胡凳向他砸来,同时自门外涌进卫兵,持槊怼向众人。 邢义期已和邴元真战在一起,房彦藻转身撩起下摆就跑。单雄信与王儒信奔出前庭,待听到身后响动,看到被砸翻在地的小徐,又想回身来救。 “不要管某!速去!” 徐世勣听着正堂那边如同老牛被捅了肺子一般的惨烈叫声,真真是心急如焚。 李密甚至都等不到酒酣席散的时刻,老翟的保镖们一离开,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刚刚自正堂出去的蔡建德只是在外面转了个圈,便又从后门返回,同时埋伏在内宅里的亲卫也快速奔出,直接包围正堂。 单雄信与王儒信半路便被大片士兵拦住,双方眨眼便拼杀在一起。 此时的正堂内,杯盘狼藉,鲜血满地。在坐的各路大佬分立两侧,冷眼旁观。只余中间一道狼狈的身影,扒着桌子的边缘惨嚎。 也不知道蔡建德那刀捅在哪了,翟让此刻脸疼得都抽抽了,豆大的汗珠肉眼可见的不断滴落,喊出来的早已不似人声。 在他旁边,翟宽与翟摩侯倒是混了个痛快,早早在血泊里停止了抽动。 “大大哥侯,侯儿咳咳” 翟让的嘴角不断涌出粉红色的血沫,汗水与泪水糊了一脸,也糊了视线。待挣扎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活命无望一般,顺手摸了快碎裂的盘子,狰狞着向李密爬去。 “呃啊啊杀了你啊” “哼!” 后者彼时就站在中央,冷眼瞧着他。待翟让挣扎靠近,便向旁边伸手,接过一把滴血的横刀,狠狠一挥。 声音戛然而止。 “翟大哥!” “让某过去!” “挡吾者死!” 门外传来单雄信等人的呼喝,显得很是急切。李密扭头看了蔡建德一眼,便冷哼道:“莫要愣着!去结果他们!着人把这里打扫干净!莫坏了某与诸位吃酒的雅兴!” “喏!” 蔡建德抱拳领命,同时接过前者手中长刀,转身退了出去。 “恭喜明公,此番再无小人掣肘,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鲜血未干,对面的孟让已是拱手笑了起来。这一次针对翟让的袭杀,虽然未必藏着别的心思,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杀鸡儆猴的效果同样明显。 老孟与老郝已然不像最开始那般轻松写意了,连连附和,连鼻尖出汗了都没注意。 “诸位见笑了,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李密摇头做喟叹状,正待上前,却听到外面变得更乱了,似有大队人马冲进了元帅府。很快,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怒吼声便传了进来: “都住手!谁敢再动一下,休怪王某不讲情面!” 第281章 人欲天理皆落悠悠众口 今晚这场宴会,李密根本就没通知王伯当。 乍看起来,老王同志自偃师城外“背义投魏”,好像已然成了他的心腹。但其实两者都隐隐自知,大家感情没那么铁,大体只是一种玄妙的“合作”状态。 王伯当认为,当前义军首要是选出一位明主,进而才能推翻大隋,建立起新的秩序。而李密当年追随楚公杨玄感反隋,眼光和手段都非现下的农民军可比,就是他心中的“明主”人选。 后者也多少明白点他这种古古怪怪的想法,所以很清楚,一旦自己这个“明主”形象出了问题,老王抛弃他,大概不比抛弃一双袜子来的更迟疑。 在这种前提下,似除掉瓦岗首脑,趁机夺权这种好说不好听的事,自然是不会拉他一起掺和的。 但就像某杠精说的,再好的谋划,只要执行者是人,出现意外的情况就总比想象的要多。 也不知道李密是怎么和蔡建德说的,后者在安排执行时,居然还派了一小队亲卫去七里铺,想把老程也一道弄死。 结果带队的兵头弄错了时辰,动手的时间比翟让来的时间还早。彼时老王正在那边伺候小裴吃饭,那一队士兵一个不落,全都被谢映登吊在树上打,把什么都招了。 李密走出正堂的时候,打斗已然结束,院子里泾渭分明的对峙着两伙人。 元帅府的亲卫架着一脸血的邢义期在北,另有大队刀盾兵和弓箭手在南,连墙上都站着一大堆弓箭手。 白袍染血的王伯当站在最前,身后护着单雄信、徐世勣和邴元真三人。后两者彼时浑身浴血,小徐的脖子上甚至被开一个口子,鲜血不断涌出,捂都捂不住。 双方之间大段空档的血泊里趴卧着不少尸体,其中便有王儒信的身影。 这边李密与众人一出现,不等王伯当说话,单雄信已是提刀奔了过去,口中大喝:“姓李的,你把某家头领如何了?” “退下!” “放肆!” 蔡建德与快步奔来的郑颋一左一右的护在李密身前,而后者却是冷哼一声,向身后招了招手。 有士兵拖了翟让三人的尸体出现,“噗通”一声摔落在堂前。 “翟大哥!” “翟大哥!你这贼厮!” “翟司徒!” 堂外一片惊呼,王伯当快步上前,却又顿住。身后邴元真与小徐悲愤怒喝,单雄信已是跪倒在尸体旁,眼睛瞪得老大。 “明公!何至于此啊!” 老王气的浑身哆嗦,抬头怒喝。 “何至于此?哼,伯当,你我相交多年,某也不藏着掖着!” 李密上前一步,推开蔡建德与郑颋,负手立于堂下,冷声道:“某当年追随楚公举事,何等为人你是了解的!某要达成何等目的你也清楚!你王伯当自问,自大伙结盟以来,某何曾亏待过瓦岗上下!何曾亏待过这姓翟的?可是他是怎么做的?” “这” 老王一阵语塞。 其实老翟这哥俩,他多少是了解的。要说坏,当真也坏不到哪去。就是有些目光短浅,且小心眼。这样的人成事是难了点,但说败事,其实也很有限。 “便是如此,圈禁起来便是,何故杀人!还有摩侯,他还是个孩子” “王、伯、当!” 老王话音未落,便被李密恨声打断,指着他怒道: “你还是那般!妇人之仁!当初楚公断粮,着你征缴乡间存粮!便是因你一念迟疑,导致大军补给难继,被隋军包围!今日又是这般!须知,我等这是在争霸天下!来人!” “喏!” 随着李密呼喝,左右亲卫尽皆上前,隐隐的,元帅府外围也传来大片的马蹄声。 “大哥,外面被大军包围了!” 谢映登自前庭跑来,看到堂前的场面,也是一愣。便在这时,前者已然狠狠挥手:“把那几个翟让的余孽拿下,就地正法!” “不要!” “和他们拼了!” “且慢!” 几声惊叫传来。小徐挣扎着挥刀起身,又死鱼一般的摔了回去。邴元真倒是比他多走了两步,随即便被王伯当一脚踹翻。 身前的单雄信还跪在那,像是在发呆。眼见郑颋的刀已经砍了过去,王伯当转身奔回,却是做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决定。 “噗通!” 身影闪过,后者已是跪在了李密身前,手里死死的握着郑颋的刀尖,虎目含泪道:“蒲山公,伯当知错了!是某害了楚公,害了大军!但眼下大敌当前,雄信、懋功都是统兵良才,万不可杀啊!还求蒲山公网开一面,饶他们性命吧!” “大哥!” 谢映登在后面叫了一声,随即弯弓搭箭,对准了李密。但想了想,又忽地放下,把弓丢去一旁,跑来陪老王一起跪了下去。 “伯当!” “王兄!你别求他!一死而已!” 徐世勣和邴元真在后方大喝,中气十分不足。 “你们两个糊涂!” 老王回头怒骂:“大丈夫生于世,为的是一展抱负,安世济民!怎可行那愚忠之事!你们还以为自己是草寇山贼嘛!” “明公,此番不如就卖王兄弟一个面子” 曾被老王相救,在来护儿手里捡回条命的郝孝德上前劝阻,同时凑近李密,低声道:“毕竟瓦岗那边的兵马还需安抚,若是这几人能降,倒是省了不少事” “唔!” 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同时皱眉看向还在那一脸不忿的小徐,正待说什么,身前呆坐多时的单雄信却突然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来到老王的左侧跪倒,以头触地: “单某愿效忠蒲山公!” “雄信!你?” 后方的血泊中,徐世勣与邴元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跪倒的身影,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李密周围的人也有点懵逼。 讲真,虽然大家心里也清楚,这种结果才是最完美的,但那股不断冒出的鄙视感仍有些压不住。 这是人之常情,尤其落在似单雄信这般满脑子肌肉的人身上。 毕竟以往这等猛士都是死忠份子的代表。就看刚才李密没搭理他,而是把目光锁定在小徐身上,就知道他压根没指望这货会投降。 然而众人眼里最不可能投降的那个,却是第一个降了。 “啪嗒!” 后方的邴元真丢了手里的刀子,瞥了一眼兀自喷血的小徐,便叹了口气,跟着跪倒。 “某也降了!” “某,某” 徐世勣看了看邴元真,又看了看单雄信,嘴里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却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王回头看了看,便转脸对李密笃定道:“懋功刚刚说,他也降了!真的!” “快!快命人给他们疗伤!你们也快起来!” 台阶上的人该下来的都下来了,李密也不好再端着,急忙上前推开郑颋,亲自搀起老王,口中还道:“委屈伯当了!某那些无心之言,你莫在意!” “明公严重了,是伯当冒犯在先!” 王伯当抱拳施礼,待瞥过堂下的尸体,便又叹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无须言说,某自明白!” 李密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看着老翟一家子的尸体,叹道:“某杀司徒,是为天下,但也痛失一友!此番定要为翟公厚葬!” 这一下,面子里子都有了。既抓了军权,还好似占了大义。 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话,在场的众人反而心下都有些泛冷。谢映登下意识的躲去老王背后,似乎眼下收了刀子的李密比刚才还可怕。 一场本可能导致双方内讧的血案,似就这般翻了过去。 瓦岗系的另一位当事人老程,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倒也不是故意瞒着他,而是这货昏迷了两天才醒。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呲牙咧嘴靠在一个木床上喝粥的小裴和另一边裹着脖子,眼巴巴看着的小徐。 老孟说他那一刀伤了咽喉,要想以后不变成哑巴,半月之内都不能吃东西。要进食的时候,可以让人以细竹管吸一些粥水,沿着他的喉咙伸进去吹到肚子里。 说实话,徐世勣在老王的帮助下“吃”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想“吃”第二次了。 这边,老程抢了小裴的粥碗,就着咸菜疙瘩呼呼啦啦的吃着,待小徐把经过娓娓道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屋内的众人给惊了个呆: “哼!杀的好!早该杀了那厮!不然大伙早晚被带到火坑里去!” 第282章 此起彼伏难平天下纷争 徐世勣万万没有想到,他心目中的瓦岗寨“唯二”最讲义气之人,一个率先投降,另一个早就盼着老翟死了。 这话咋说的?哥们儿看人就这么不准? 小徐有些怀疑人生。 “怎么,你还看不透?某问你,自你随老单入伙,进了瓦岗寨,替那厮背了多少黑锅了?” 程咬金把嘴里的咸菜咬得咯吱做响,吃得满是髯须的大嘴唇上一层油光,看得一旁的小裴直吞口水。 “这” 徐世勣又开始饿了,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什么这!不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说此前谋姓裴的入伙,他那般优柔寡断,毫无担当,还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还有之前在齐郡撤兵,他也叽叽歪歪,对你多有埋怨。也就是你能忍,某才不好说什么!要换俺老程,早大嘴巴抽他了!” 程咬金翻着白眼数落,毛嘴絮絮叨叨:“你这人,看着精明,实则糊涂!乱世当前,英雄豪杰多的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要俺看,伯当那恩公就不错,啧,是个妙人!可惜无缘得见” 不知是不是某杠精同样一肚子坏水合了这货的胃口,每次一提起他,老程都是一脸神往的蠢样。 此刻老孟在外面熬药,老王和谢映登与单雄信配合去整顿瓦岗兵马,屋子里只余三人,倒不怕他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传出去。 只是不等小徐琢磨明白,一旁围观的裴行俨却是挠了挠脑袋,诧异的看向老程道:“那杀才,你刚刚说谋姓裴的入伙,是什么意思?不是家父先给你们写的信么?” “嗯?” 程咬金茫然回头,接着脸色一变,忽地放下粥碗,捂住肚皮上包扎的麻布:“不好!” “咋了咋了?可是哪里不适?” “老孟,老孟快进来!” 徐世勣惊叫着下床奔来,小裴也扯开嗓子大喊。 只过数息,待老孟提着把剪刀冲进屋子里,却听到老程在那尖着嗓子怒吼:“快!拿便盆来!某要憋不住了” “” 现场为之一静,紧接着,裴行俨那无助的怒吼便响彻内外: “来人啊!快!快把这杀才抬出去!快点!” 屋内一片荒乱,隐隐透着股欢乐。而此时,某杀才口中的“妙人”,却正离开长安,带领大军踏上新的征程。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中原乱战陷入沉寂,各方都在巩固实力,想要缓一口气的时候,西面的战局,开始了! 四路大军在城东骊山脚下集结,分往不同的方向。 其中两万唐王六护军将随李建成北上,防御梁师都。一万平阳军与三万新晋整编的涑水军则是随李大德与李秀宁东进河东,分别驻守晋阳与苇泽关。 最后一路,也是最大的一路,足有十万兵马,将随秦王李世民西进扶风,征缴叛乱的奴贼和陇西薛举。 老李本着开国第一仗必须得打得漂亮的原则,可是把家底掏了个瓷实。不但将大部分自李秀宁麾下分离出来的兵马与原府兵都交给了李世民,还塞进去不少心腹将领。 诸如殷峤、刘弘基、慕容罗睺、李安远等,尽皆担任一路行军总管,又遣刘静与柴绍分别担任元帅长史与司马。搞的李世民自己划拉的人都没地方塞,似段雄、秦琼与罗士信等,居然连个先锋都没抢着。 说到底,李渊对自己眼下的实力还是很自信的,为自己心腹捞战功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而李世民这个西讨元帅,大抵就负责在后方搞搞战略就行。 李大德依稀记得,好像老李建唐之后的第一战还挺有名,是他二哥打的什么浅水原之战。但具体经过是怎样的,却是有些模糊。 不重要! 虽然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但只要知道最终的胜利者是他二哥就够了。 可惜西路军中的位置都被他亲爸爸塞满了,搞的他想让自己手下去“镀镀金”都没地方。但也因此,倒方便了他和李世民要人。 灞桥东面,十里亭。 兄弟三人外加柴绍夫妇俱都甲胄在身,一字排开的立于马上,看着眼前好似无边的庞大军阵逶迤经过。 众人身后,一众仆役吏簇拥着几辆搭载女眷的马车站立等候。而本该在秦王府或是唐王府担任长吏、参军的长孙无忌、王珪、房乔等人也都立于后方,眼巴巴的看着各自的领导。 虽然老李规定了只限五人,但左右圣旨上又没写。这一波,某杠精恨不能把两个哥哥的王府都刮干净,要不是其中还有不少人兼着老李殿前的职位,怕是连个管家都剩不下。就连老李说要先敲打两年的李靖,都被他拐出来当了“保安”。 “此番分别,再见便要等年节相聚了!” 最左边的李建成似有感叹,扭头看着弟弟妹妹们,便笑指某杠精道:“二郎久在军中,又兼勇武,此番无须为兄操心。倒是你现下主政一方,手握生杀大权,切记行事不可胡来,凡事都要三思而行!” “哎呀,知道啦!这些话老头子念叨了好几天,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某杠精有些不耐烦的挥手。 “呵,为兄知你胸中自有沟壑,但须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没有父兄为你看护,莫使性子!”李建成又嘱咐了一句,随后看向李秀宁,温声笑道:“便要辛苦三妹,多看着这小子了!” “大哥放心!” 李秀宁笑吟吟的应着,还抬手抚了抚某杠精的耳朵,惊得后者起了一脖颈的鸡皮疙瘩。 见这货突然像是被猫按住的老鼠一般低眉顺眼,李建成与李世民对视一眼,便各自大笑。 “好了,吾等该启程了!” 待过数息,两人同时拨马上前,随后面相众人,抱拳道:“诸位保重!” “大哥殿下保重!” 众人抱拳回礼,尤其是后面那排身穿便服的官员,双目含泪,就差再来上一句“早点回来接我”之类的台词了。 难说他们此行到底是受了某杠精强迫,还是内心有所倾向。 毕竟得遇明主,时刻侍奉左右贡献出自己的权谋智慧,那是他们的理想。但李大德给他们描绘的在新的制度与环境中主政一方,为百姓谋福祉,改变一县一地的格局,又是妥妥的政绩诱惑。 所以真论起来,大家心里其实也纠结的紧,像极了楼子里同时遇到两位大款相邀的姑娘。 “驾!” 这边与众人告别完毕,李世民与李建成又相对抱拳一礼,便打马分往行军的队伍中远去。 柴绍这边与李秀宁走过一旁,又低声说了些私密的话,便打马跟上李世民的身影。 就像李建成说的,此番分别,起码要等到年底才能团聚。而若是战事持续 李大德叹了口气,目送了众人好一会儿,心道但愿大家都能识趣些,打仗的时候避开各种节假日。 “咱们也走吧!” 前往晋阳的队伍,分做两路。 其中平阳军与涑水军,分别由李仲与左领将军张平高率领,横穿冯翊郡,直接赶往太原。而李大德与李秀宁两人,则是带着家眷,在百骑司的护卫下东出潼关,过风陵渡再徐徐北上。 大哥二哥都是去打仗的,他又不是。 这一路的走马上任,到了李大德这里就成了自驾游。 只走了不到两里,北上大军都还没与众人分开呢,这货就扔了马鞭,甩了身上的铁甲片,猫着腰钻进了侯巧等女眷所在的一架超级大马车里。 虽然减震系统在某杠精的指导下永远也做不出来,但他想了个笨办法:多加轮子。 此刻,这辆在旁人眼中如同异形一般的超大号马车,左右各有三个车轮,且大小都不一致。倒像是坦克履带上的导向轮。 原理嘛,便是当马车经过一些大坑的时候,前方的小轮能及时卡在坑外的地面上,避免后面的大轮陷的太深。当然颠簸是还会颠簸的,但好歹不像坐过山车那么难受了。 再加上,某赵王在车里还加装了个大号沙发。 “唔舒坦这才叫旅行嘛!” 李大德进了马车,往摆在侧面的毛皮沙发上一窝,看车窗外飘过的绿树远山,吃着旁边侯巧喂过来的葡萄,听着柳瑛叽叽喳喳的讲她如何与她爹斗智斗勇,翘家跑路,那叫一个惬意。 正享受间,随着右边车门响动,扭头就见李秀宁带着冯月娥与霍云儿钻了进来,一见他这懒洋洋的样子,便是俏脸一寒:“出去!和女眷挤在一起,成何体统!” “” 某杠精愣了愣,嘴里的葡萄顿时就不甜了。 第283章 爪牙盘根只见老叟不见兵 五月,初夏微炎,草长莺飞。 本是大自然复苏的季节,但对于百姓而言,日子却没那么好过。 河洛地区的瘟疫越发严重,洛阳城外焚尸的浓烟每天都在飘起。人们在过了最初的惶恐后,剩下的便只有麻木。 毕竟,活着也艰难不是? 自襄城郡而来的第一批粮食和草药已然运抵,但彼时襄城郡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杨侗赦免了那些曾与卢明月“虚与委蛇”的官员,但颍川与淮阳周边都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有小股乱军打生打死,大伙能不能活,委实也不是小杨说了能算的。 与粮食和草药同来的,便有襄城上下的一干告急书。 于是乎,这边王世充还没从被李密当面抽了两巴掌的羞恼中缓和过来,便又秣兵历马,令侄子王琬、王世伟与王仁则随王辩南下,领两万兵马入襄城平叛防御。 这个大后方,可是不能再丢了。 为此,他还又把万安山防线重新布置了起来,驻扎重兵,作为南下大军的前进基地。 东北面,除了齐郡的高雅贤还会不时与宋金刚和徐圆朗起小股摩擦,大局似乎稳了下来。窦建德与魏刀儿都各自埋头忙活补种庄稼、灌溉农田,大搞建设。 大家对自己的地盘看似都上心的紧,就连原本视人命如草芥的魏刀儿,都开始注重起了来自“民间的声音”。听说最近还砍了一个欺负百姓的贪官,博得治下一片叫好声。 在这种情况下,西面的李唐突然大军出动,很是让各方沉寂下来的战心突了一突。 尤其是魏刀儿和杨侗。 毕竟地盘都是相互接壤的,且大家也都有足够的理由开战。 大魏这边紧急调派大司马赵万海率五万大军进驻井陉关。而自洛阳方向,皇甫无逸也带着刚刚回师,屁股还没坐热的一万禁军开赴函谷。 河洛地区的局势首先紧张起来。 小杨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会因为李唐擅插的这手而一朝葬送。而李密也害怕老李这是想来河洛抢他的桃子,难得的没在背后使坏。 然而一万禁军在陈政好吃好喝的伺候下,紧张兮兮的在函谷关等了好几天,没见到敌军的影子,反而先等来了一支古怪的商队。 关衙正堂,皇甫无逸与陈政分列宾主,皱眉打量着立于堂下那几个不断赔笑的身影,脑门上的问号一层接着一层的往外冒。 “你们,可是从大兴城来?” 陈政首先开口。 “那个,回禀官人的话,小老儿确是从大兴来,不过眼下那里已改叫长安了。” 下首的老者一脸愁苦,似乎老陈的话叫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等对方接着问,便长吁短叹的诉起苦来: “小老儿倒霉呀!去岁俺在洛阳进了一批蜀锦,本打算去长安卖个好价钱,也好筹措银钱把前年的账还了!谁知他娘的,长安的蜀锦,竟比洛阳卖的还便宜!” “噗!” 皇甫无逸一口热茶喷了出去,心道蜀锦这玩意都特么是从蜀地先运到长安,再转运到洛阳的。你居然从洛阳进货去长安卖,还真特么是个人才,怪不得会欠账呢。 “小老儿无奈,只能以更低的价钱卖出去,好歹回个本金!谁知道不等回转,就听这边打起仗来!哎” 眼见这货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陈政听的不耐,便摆手道:“你少说这些废话!说重点!现在谁不知道河洛大疫,人心惶惶!你去年害怕兵灾不敢回来,现今怎么又敢回来了?莫不是做了那李唐的探子?” 话音落下,堂内为止一静。皇甫无逸冷着脸放下茶碗,配合着老陈做唬人状。 “噗通!” 老大爷跪了。 “冤枉呀!官人明鉴!小老儿就是有那个贼心,人家也不收,咳咳,不是,是也没那个贼胆哈!” “嘁” 皇甫无逸冷哼一声,心道你咳咳回去那半句才是实话吧!不过也对,人家找探子都是寻机灵的小伙或是孩童,还没听说哪家用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探子的。 正想着,便听那老头娓娓道:“其实,小老儿是在长安郊县流离时,遇见有洛阳逃难去的百姓。他们言说,凡是从什么疫区过去的人,先是要在蓝田县隔离,还要每日喝太医局下发的草药去疫。小老儿觉得吧,既然这草药能去疫,若是搞到一批来洛阳卖钱,那不是发了” “你说什么!” “此言当真!” 这边还没说完,就见陈政和皇甫无逸都激动起来,大步奔下堂前,一左一右抓起他的胳膊。 “哎,你,你,他是哪句呀?” 老头一句话,倒把两人说了个满头黑线。 合着你特么刚才的话还半真半假是吧? “某且问你,自洛阳逃难去的百姓,可有染了疫病死掉的?”皇甫无逸沉声大喝。 “呃,这倒是未曾听闻,应该是有吧?怎么会没有呢?”老头似有纠结,一副冥思苦想却毛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你这老东西,这般满口胡言,一点诚信也无,活该赔钱!” 陈政气呼呼的骂了他一句,却是拉着皇甫无逸来到后堂,低声道:“某着人查了他带来的马车,确是草药无疑!你说,到底信不信他?” 这货一开口,倒先把皇甫无逸想问的话给问了。 后者张嘴噎了半天,却是皱眉道:“宁可信其有吧?若这草药对医治疫病真有效,那洛阳可就有救了!” “不怕是探子?” “嗨!这老儿都行将就木了,哪是做探子的料!” “也是” 两人回转前堂,再次抓过那老头。这次却是皇甫无逸先开口,询问道:“某且问你,似你这般大肆收购草药,还出关东来,就没人盘查么?” “有的有的!盘查当然是有,不过小老儿加入了赵王府的什么商会,有凭证,守军就会直接放行!” 说着,老头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封皮的小本本,翻开给两人看。 这是一封类似于“营业执照”的东西,写着商铺名称、老板名字、经营范围等等,还盖着赵王府及长安县的印章。 “就这,守军就能放行?” 陈政微张着嘴巴,似是疑惑道:“这东西,等同于关防路引啊,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百姓,如何搞到的?” “这个嘛” 老头眨了眨眼,很是无辜道:“赵王殿下在长安城有不少铺子,随便找一个进去问掌柜的申请就行。唔,要填一张申请表,再纳五百工本费” “” 皇甫无逸与陈政对视一眼,各自揉着眉心吸气,心道那位赵王是没见过钱么?这么牛逼的东西,就卖五百? 前者一边揉,还一边咬牙暗骂,嘀咕着某些司隶台的探子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探到,都该切了小哔哔去掖幽庭刷马桶云云。 “某这便奏书一封,上奏越王殿下此间之事!” 皇甫无逸砸了下手掌,算是为这老头的身份定下了调子,同时吩咐手下接管老头的商队防务,押他进京。 “哎?这位官人,小老儿说的都是实话啊?为何还要抓俺?俺没犯国法啊!” 老头被吓的大喊,跟他一起的几个伙计模样的家伙,已是跪地求饶起来。 “老人家放心!” 陈政笑眯眯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把那封“营业执照”塞回他怀里,笑眯眯道:“若是你说的都是真的,老人家,你发达的机会可就来了!不但能还清债务,没准你们家就此翻身,成了贵族也说不定哦!” “嗯?贵族?” 老头愣了一愣,随即抬头看向皇甫无逸,吹着胡子道:“那还等什么呢?快走吧?”态度转变之快,让屋里的众人都愣了一愣。 皇甫无逸与陈政对视,随即长笑出声。 李唐并未进攻,洛阳的大疫也有的解决的希望,大伙心里像是陡然落下一块大石一般,瞬间轻松起来。 两人回转后堂,商量着写联名奏表,同时倒也没了先前的拘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陈郎中坐守这函谷关有大半年了吧?端地不易!” “哎,谁说不是呢!” 陈政一声长叹:“函谷关东西两距皆过百里,某在这关城之内,便好似离国孤军。上难见上官,下无家人亲眷在侧,每日胆战心惊,生怕一睁眼便是敌军临前。” 这番感叹,那叫一个真心实意,直教闻者伤心,听者难过。 皇甫无逸想到此逢河洛大疫,怕是老陈难见家人,心中忐忑,便也陪着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交浅言深的皇甫将军大抵想不到,这姓陈的家压根就不在洛阳,而是在河东猗氏,某黑心赵王此行将要经过的地方。 第284章 君臣茶话词锋往来笑藏刀 商队再次启程,在大队禁军的护卫下,老人家带着对升官发财的殷切期盼,径往洛阳而去。 皇甫无逸与陈政站立城头,望着逶迤远行的队伍各自想着心事。 “如无意外,越王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召回吾等,届时回转东都,某必上奏殿下,为贤弟保举入朝!” 短短一个时辰的交心,两人倒是兄弟相称起来。 “呵入朝上殿,某已不指望了!” 陈政心说哥要是真入了你那个朝,不是离家更远了么,口中却笑道:“不瞒贤兄,月前右司郎卢楚来此督军,也曾言说要为在下保举。谁知越保,某在这函谷关却是越难离开了!” 听到现在已然是尚书左丞的某人的名字,皇甫无逸便哼了一声,口称“那厮”,显然很是不忿他们在外面打生打死,那个只会拍马屁的家伙却不断升官。 “贤弟且宽心,毕竟函谷关不比别处,许是殿下不放心他人掌握。不过便是无法入朝,为兄也定为贤弟多争些支持,最起码这兵马,也要多备一些才好!” 前者拍着陈政的肩膀,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 后者微微皱眉,似有担忧,不过心下所想的,却与他不同。 那商队的老头离开前交给他一块铜铸令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个“桃”字,怪模怪样的。说真的,就那比划,蝌蚪一般,一般人还真写不来。 那是百骑司都尉腰牌。 非是赵王府百骑司,而是大唐百骑司。 大概谁也没真正探究过,所谓每个王府都有的,看起来只是充作王府仪仗、安保的队伍,其实是来自一个完整的部门。 李大德的这一波操作,谁也看不明白。 不单单是洛阳,彼时随仪仗北上的队伍根本就是越走越少,越走越分散。才到永济,就少了一小半人了。 同样的商队,上洛有,弘农有,还有穿过芮城径往河内的。 “若为打探情报,须该派出秘谍暗探,重金去收买对方位高之人。三郎你遣这些身份微末的贱商,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若要赚银钱,你在长安那些铺子都明晃晃的挂着你赵王府的招牌,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又何苦枉费这等心力?有此心思,放在政务上岂不更好?” 彼时,北上的队伍正停留在鹳雀楼外,李秀宁自打一进来,便絮絮叨叨的开始数落。 很显然,被某咸鱼赵王称作“撒钱成兵”的商务谍报系统,在某大唐长公主殿下的眼里就是典型的不务正业。 “三姐你这么说,就表示你压根儿就不清楚什么叫探子,什么又叫间谍!” 走在当前的李大德负手上楼,随口解释道:“真正的间谍,能以任何身份、任何面孔进入或接近任何他想要接近的地方获取情报而不被人注意。而在平时,他又要拥有一个完全合法,不怕任何人查问的身份。 眼下嘛,要做到前一点很难,但后一点却是很容易的。此行撒出去的人手,说是暗探也可,说是商人也没毛病。因为我给他们的任务里本身就包括拓展商路。试问连三姐都不看好他们,那对手又怎么会重视呢?” “可是” 李秀宁皱眉,有些担忧道:“如此一来,他们又如何能获取有价值的情报?” “情报这东西的价值,要看是否对我们有用,与对方所处的位置无关。若我是潜伏洛阳的暗探,收买高官固然可知对方兵马调动虚实。可我要是没门路,把自己卖了去军营里捡马粪,不一样能看到大军动向么?” 李大德笑着扭头,看着亲姐姐道:“就说东都那位小杨殿下的司隶台吧,啧啧,还真以为随便写个名字,交五百就能买到关防路引?太业余了!这样的密探,要来何用?” “哼,算你说的有理!” 李秀宁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在外面给自家弟弟留面子是一方面,主要也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根本分不清这货是在讲道理还是在抬杠。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顶楼。 自去年十月在此醉酒赋诗,时隔大半年,李大德才终于见到自己留下的到底是什么鬼画符。 嗯,确实是铁钩银划。 大概是因为喝醉时脑子与肢体有时差的缘故,这字倒真比他平时写的好多了。可见字丑这种事,有时候也不能完全怪手。 眼下李大德的身份毕竟不同了,赵王殿下留下的墨宝,还是那种能传颂千古的诗绝句,使得鹳雀楼在河东士心中的地位又进一层。 已经进位河东太守的柳昂干脆把他写的那面墙都装裱起来,甚至外围还加了圈栏杆,只准看不准摸。要不是这木质阁楼的地板承重有限,这货都恨不能立个石碑进来。 要是这会儿李大德下令刮掉这些字,某太守保不齐拼着丢官,都得喷他一脸。 “嘶,这字好气魄!” 彼时顶层的窗户大开,某人的登鹳雀楼配着窗外的涛涛黄河与入目远山,极具意境。一同上来的长孙无忌、王珪等人纷纷上前品评,再看向某黑心赵王的目光里便带上了惊讶。 就这么一个能躺着绝不站着的货色,不但作诗一绝,书法竟也自成一派? 当然了,大家都是站在时代浪潮前列,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断不可能做拍马屁这种事。说出口的,定然是心中所想。 “殿下笔锋凌厉,恢弘大气!潜虽观之日久,但每次看到,仍觉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人群里当即出列一个与一众艺青年格格不入的艺中年对着李大德拱手,却是许久没冒泡的张潜。 后方的长孙无忌几人张了张嘴,却难说是个什么情绪。 老张看起来只会溜须拍马,为人也有些刻薄,治下风评着实一般。但比起他们来却是真正的劳苦功高,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不说别的,单是他与柳昂自风陵驿阻挡屈突通的进攻,挫败了隋军进攻河东的战略,便是眼下大唐序列中为数不多拥有战功的官,资历足够甩某些人好几条街。 可惜看起来本该平步青云的履历,随着某赵王殿下的到来不但没升官,反而连原来的官也丢了。 没办法,老张在芮城的口碑,确实一般。 所以李大德干脆换了个人,把张潜调了过来,塞了个房乔过去。 这会儿老张拼命的找存在感,未尝不是希望某黑心殿下能回心转意,千万别委屈了他这个大功臣。 其实他是多想了,李大德可不是针对他。要不是看在柳昂已经成了他的便宜亲戚,他连河东太守都想一并换了。 这关系到他施政改革的环节,需要的可不是老官油子,而是有能力把他的计划落在实处的干将。 不过太守虽然换不了,他却可以调整太守的职能,把老柳同志架空。 “来来来!都别拘谨!这里风景不错,这天也好,正是烧烤的好季节!咱们就当是出来踏青了,都动起来!” 随着李大德的招呼,早就有所准备的亲随们顿时忙活起来。有人提着烧烤架和炭盆进来,还有人端着盛有生肉野味的木盘。 说真的,自打这鹳雀楼建成以来,不管是作为藏兵之所还是登高望远之地,来的人都不少。但这么光天化日在里面烧烤的,这货是头一份。 不过上到李秀宁,下到指挥仆役摆放胡椅靠垫的小桃儿,大都见怪不怪了。长孙无忌甚至拉着某唐王祭酒韦挺先去抢了个靠窗的位置。 真不是心大,而是某人这一路走来,似这般“烧烤茶话会”,已经不是第一次开了。 渭南的步寿宫开了一次,结果当天为赵王殿下接风的渭南令谭陁被降了半级,罚俸半年。随后在潼关的临北面的城墙上又开了一次,同时宣读了老李的圣旨,罢免了兵败退到这里的窦琮右领军大将军的职位,着他回长安闭门思过。 这一次,某黑心赵王跑到鹳雀楼来烧烤 不少人看向柳昂与张潜的眼中已带上了同情。这烧烤还没开始呢,老张就先被撸了,却不知柳昂这太守的位置还坐不坐得住。 后者此刻还不自知,正以东道主的身份笑眯眯的指挥家丁往里面搬东西。 随李大德北上的队伍虽然吃腻了烧烤,他却是头一次参加,心里还笑眯眯的暗道不知他那侄女婿的手艺如何。 第285章 宫心计赵王烤肉释兵权 别看眼下柳瑛早就是内定的赵王正妃,柳昂对李大德也是笑颜以对,但真计较起来,河东柳氏与赵王府的关系并不亲近。 与历代朝堂更迭类似,这边老李一上台,许多世家就已然开始下注,啊不,是站队了。 比如河东裴氏。 眼下裴寂添为大唐尚书右仆射,妥妥的开国宰相,与老李的关系又如好基友一般瓷实。 这使得裴氏上下都透着一股兴奋,除了被老杨带去江都的裴矩、裴蕴以及入了李密阵营的裴仁基外,剩余的裴氏子弟大都往长安而来,投入李唐麾下,摩拳擦掌的准备迎接裴氏新篇章的到来。 而山西道的其他世家,诸如王氏、温氏等动作也不慢。尤其自温氏的温大雅、温大有这一波随老李首义,分别拜为黄门侍郎与晋阳令,隐隐有后来者居上的感觉。 但就在这股投效风下,却有两家的动作叫人迷惑。 其一是汾阴薛氏。 先不说此番陇西薛举插旗和薛氏有多大关系,单说老李这边几次相招,老薛家都没什么动静。薛轨听说是病了,而其族弟薛万均与薛万彻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北上入了涿郡,听说是其做涿郡太守的老爹薛世雄也病了。 嗯,真特么巧,老薛家人集体生病。 病了就病了吧,可能这段时间就流行一种薛家人爱得的病也说不定呢。 反正不管老李怎么想,李大德对这家人是不怎么感冒的,也就是他家的薛仁贵还能引起点他的兴趣来。可惜后者才刚刚满月,擦屁股都得别人帮忙。 而除了薛氏,第二个行为叫人迷惑的却是河东柳氏。 和裴氏全家抱老李大腿、薛氏全家生病的做法都不同,柳氏真真是贯彻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理念。这都已经和老李成了亲家了,还不忘对别人抛媚眼。 柳亨眼下是李密治下的王屋令,柳玄是魏刀儿治下的魏郡太守,而柳子夏据说现在人在东都,正在给内史令卢楚投递拜帖。 当然了,派到长安和李唐打关系的得是重量人物,乃是李大德的便宜岳丈柳洋。可也不知道后者是怎么想的,放着现成的便宜女婿不笼络,却是整天往李建成跟前凑,据说还想介绍几个柳氏的姑娘过去。 所以说,柳氏自前朝站队杨勇后就开始没落,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大德可不想到头来他媳妇每次回娘家都只能上坟,架空柳昂,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好。 毕竟就看柳氏子弟如今的分布,河东、魏郡、河内、河洛都相互接壤,一个不小心,反倒叫人家先织起一片关系网来。 河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眼下不但是李唐的粮食产地,还是对南面河洛的商贸与情报中转地,这样的地方,李大德是绝不可能让别人掌握大权的。 不过当烧烤架支起,第一缕青烟随着某人撒下的胡椒粉而飘起时,首先出现职位变动的却是老张。 李大德撸了人家的芮城令,反手又丢了赵王府典军过去,妥妥的正五品上,反倒还升了官。 前者给他安排的工作可不是在王府里领兵,而是要在永济设立一个典军衙门。明面上是替王府招兵,只收那种家世清白、力能扛鼎的猛士,暗地里却是主管河洛一地百骑司暗探的情报汇总。 当卧底这活老张熟悉,甚至说他很有天赋。就目前来看,倒是比让他主政一方合适的多,也更容易出成绩。 果然,随着某黑心赵王那淡淡的话音落下,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张潜已是激动起来。转到堂下,纳头便拜: “臣,多谢殿下提携!誓要肝脑涂地,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这次李大德“牧”山西,他还是很忐忑的。 他自己有什么能力,自己最清楚。毕竟以前就是个主簿,替上官敲敲边鼓,做些交办下来的差事还成,说要主政一方造福百姓,也真是难为他了。 说到底,他只适合做别人小弟,当不得一把手。 本以为接下来大抵就是被安排个闲散职位养老,却没成想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特长,却是在某杠精这边印象深刻。 眼下后者只说了个大概,老张心里就开始有谱了,与当初接任芮城令时的心态完全不同。 他有信心,为赵王殿下发展出一大批只忠于他的二五仔,啊呸,是暗探! “哦对了,你这个典军衙门,我还准备设个副手。” 李大德说着,却是对自己的亲狗腿谢波招了招手,介绍道:“这是我王府的右司阶谢波,不过他与你的职能不同,是总领整个河东缉盗捕匪事宜,以后各县府的捕吏便由他总领分派。你俩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好似微不足道,但在场的不少人却都心头一凛,张潜更是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柳昂。 看似所谓的对内和对外只是个概念,但这样一来,柳昂这个太守手里的权利却是无形中被分了大块出去。 这还只是个开始。 在李大德眼里,山西有三个地方是需要他重点对待的。一个是与河内接壤、南邻河洛的河东。一个是与北地赵郡相峙的太原。再就是重中之重的马邑。 这三个地方,做法当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须是共通的,那就是兵权。 “诸位都知道,现在是战时,咱们与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开战。所以为了保持军队的警惕性与反应能力,我打算在河东单独驻扎一军,总领整个河东战事。” 随后的一句话,就把柳昂手里的兵权弄没了,还叫后者觉得很有道理。 可不就说么,早就该留个会打仗的将军来的。就像上次,他和老张一起对战屈突通,打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生怕被对方杀进河东,全家都被挂房梁上。 现在好了,有个子高的留在这边指挥,便是打不过,也不是他的锅。 从未想过这世上有种训练方式叫“拉练”的柳昂,只觉得侄女婿这是在替他考虑,并没发现李大德话语中透露的某种信息。 既然是战时,届时哪些军队要走,哪些军队要来,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而接手河东军队的主官将军,柳昂也熟悉,正是如今的大唐左翊卫将军冯立。 这大抵也是李大德用来迷惑柳氏的小手段,毕竟大家都知道冯立原是李建成的门客出身,自然以为后者是唐王心腹。却不知这位传说中的心腹,都小半年没见过唐王了。 别说是他,就算是现今在唐王六军中的不少将领,大多也在李大德的手下操练过。后者一个“立正”出口,还没谁敢当面“稍息”的。 短短盏茶的功夫,肉还没烤好呢,柳昂手里的军权和“治安”权就都没了。 无论是张潜的赵王府典军还是冯立的左翊卫将军,都不是他这个太守能指挥得动的。就连房乔,除了芮城令都还兼了个秦王府记室参军呢。 眼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李大德动的都是别人的官职,看似和他这个太守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而等他事后反应过来也没用了,这些人他谁也惹不起,只能干瞪眼。 除了军权,其余像税收、徭役、财政,某黑心赵王也是要抓到手里的。不过要先等他到晋阳搞个“一级部门”出来才行。 他也知道眼下这种搞法治标不治本,要没他这个赵王在上面顶着,这些人根本玩不转。 但没办法,现在就和老李以及那帮大唐勋贵杠官制,他有些力有未逮。只能等他先做出样子来,到时候老李尝到了甜头,就不信不上钩。 他这边磨刀霍霍,为了偷懒,啊不是,为了稳定后方而大派官职,另一边,李世民也已随大军进驻北地。 随着唐军西进,攻郡城未果的奴贼向陇西方向奔逃,唐军前军在总管刘弘基与殷峤统领下,进而向安定进发。 与薛举的一战一触即发,陇西的局势顿时紧张起来,无数的目光开始聚焦。 可偏就在这时,东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变故,却先惊呆了天下人。 第286章 谋天变阴风乌云汇江都 五月底的河东虽然临近盛夏,但早晚间还有微风送来些许凉意。而在江都,彼时已然是暑意难耐了。 李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见会玩的都是提前去,才不会挑这种从早到晚身上汗就没干过的季节。 往年的这个时候,老杨不是在洛阳喝着冰镇酸梅汤骂街,就是在晋阳城郊骑马打。但今年,他哪都去不了了。 好似皇帝陛下也没打算去。 王世充的战报已然送到,隋军大败叛贼,收复万安山及襄城郡,卢明月举火自焚。眼下王辩正率军征讨颍川乱军,意图打通洛阳与江都的通道。 字面上看,节奏还是很积极的,好似一切皆在掌控。 但老杨清楚,他现在连别宫都快掌控不了了。 王世充的奋进好似一剂强心针扎进了驻江都各路随驾大臣的心里,但也因此,反而逼着某些人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毕竟一旦真叫这位“大隋柱石”成功了,那他们这是在忙活啥呢? 六月一日,某后世著名节日。 裴矩起了个大早,径往枫林宫给求见皇帝。在照旧吃了闭门羹后也不在意,又赶往百殿禁军班房,拉着右屯百殿卫将军独孤盛与司马德戡研究为骁果军将士娶媳妇的事。 堂堂大隋吏部侍郎,内朝阁老,如今却当起了媒婆,也是被逼无奈。 起因还在前阵子独孤盛呈交兵部的奏报,言说骁果军多有思家心切北逃者,询问如何处置。老杨整日喝酒,懒得理会。但眼下整个江都就靠骁果军护卫,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于是裴矩思来想去,觉得既然是因为想家,那给他们再安个家不就得了? “为军队谋嫁娶之事,古之未有,不知道陛下能否应允。毕竟这个,这个江都的这个女子” 偏殿内室,独孤盛期期艾艾的,有些难以措辞。 另外两人能听懂。 他所担心的,不是有没有先例的事儿,而是老杨自打放飞自我之后,整日叫嚣着命人进献江都美女。这会儿要说把城内适龄待嫁的女子都配给士兵,总有些和皇帝抢人的感觉。 且不说皇帝如何作为,也不论天下如何纷乱,但就在这江都城内,还真没有谁敢公开和老杨唱反调的。 和皇帝抢女人,不想活了? “此事自然要得陛下应允,才可放手施为。” 裴矩不等他说完就连连颔首,但接着却是挑眉道:“可陛下只是一人,怎可全占?且不说那些高门大户的适龄小姐,就说这城内城外诸多寡居女子和乡野村姑,便足可与士兵婚配。陛下总不能连这些女子也” 说实话,裴矩一把年纪了,此刻与两人言说这种事,还挑着眉毛说,总有一丝猥琐的味道在内。 后半句话虽未出口,大伙也都能明白。 不就是老杨没有那么重的口话说这也不是绝对的吧? 也不知道想到了啥,三人的表情同时一变,却又坚决不肯说出自己刚刚想的是啥。 今日的江都城,一如往常。 百姓们照旧进城,卖菜的卖菜,抓药的抓药。有捕吏拖着被抓到的小偷,不顾后者哭喊,往县牢的方向走。也有城门军与武侯在城内巡逻,顺带吃拿卡要。 平静的氛围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诡谲的波纹。 当然,也有不那么正常的。 临近午时,本不当值的骁果军直长许弘仁与江都宫医正张恺不知何故,一起溜达到了备身府,寻往日交好的旧友叙旧。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此番老裴欲给骁果军将士娶媳妇的事。 可能是酒喝多了,两人的嘴开始把不住门,说起了胡话。 “这江都的女人,俺是不敢要的!” 许弘仁瞪着眼睛,手里的酒碗都要拿不住,大着舌头道:“午前俺就在宫里当值,你们不知道,那裴阁老才言说半句,陛下就掀了御案” 这话要是被宫中翊卫听见,一准说他在吹牛逼。 且不说就老杨现在这个体力还掀不掀得动那百多斤的黄花梨,就说宫内当值的禁军连内殿都进不去,还想听老杨发火?那得切了,咳,才能有的待遇好吧! 然而此刻,在备身府听他吹牛的众人却不清楚,只觉得老杨果然是贪心啊,一个人坐享一城美女,也不怕腰子顶不住。 可惜许弘仁要说的,根本就不是腰子的问题。 “裴阁老是好人啊,可惜就是太实诚了些!” 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的某人忽然压低了声音,一脸森然道:“皇帝哪是这般好相与的?裴阁老走后,俺便听说皇帝着内侍准备宫宴,要招待此番纳喜的兵将。哼,他既绝了奏请,又何故安排宴会?定是宴无好宴!” “嘶岂可如此?” “这皇帝要杀人?” 本来只当个乐呵听的众人尽皆变色,其中两个单身的,腿都开始哆嗦了。 便在这时,医正张恺却是接过了话头,做一脸恍然状,拍着大腿道:“怪不得,今日枫林宫的张班头去太医局领了半斤的砒霜!某还言说,便是宫里害了老鼠,也只几钱便够,何须要那么多?原来是” 原来是什么,他没接着说下去,但此刻屋子里的气氛却陡然变冷。 不出半日,这则被许弘仁勒令不许外传的小道消息就传得全军尽知。 在夜班回家补觉的独孤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骁果军各营开始了私下的串联。士兵问伙长,伙长问营头,都在暗地里磨着刀子。 司马德戡往来巡视,身旁的校尉换了一波又一波,不知不觉间,似马厩、武库、粮仓等要地,就都已经换了一茬人在看守。 而彼时,传说中被皇帝指着鼻子骂街的裴阁老,奏折还没写完呢。 老杨昨晚通宵喝酒,又在后宫放了大半夜的风筝,今日睡到中午都没醒,哪有功夫骂他? 临近傍晚时刻,莫名刮起了西北风。 很奇怪,按说就江都这边的气候,要刮也是挂东南风才对。西北风,便是冬日也不多见。 大风卷着沙尘,自夏丘的方向滚滚而来,使得半边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外出没一会儿,人就变得灰头土脸。 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变少,未及关城时辰,街面上就好似宵禁了一般。 申时正一刻,司马德戡出现在城东骁果军大营。 没有聚将鼓,也不闻号角声,但彼时校场之上却站满上万校尉兵卒的身影。战旗,枪槊如林。 阴风呼号下,校场之上的声音有些听不清。但过不多时,便有一队队兵卒在营头的带领下出营,有些径往城外,还有些直入皇城。 酉时正,武贲郎将元礼、裴虔通自玄武门入宫城,与下值的禁卫换防。城门郎唐奉义接管江都四门防卫,同时宣布关城,进入宵禁。 巡夜的候卫虎贲冯普乐打着哈欠自家门走出,一边前往点卯的衙门,一边抱怨这鬼天气。待转过街角,正撞见进宫值班的独孤盛,便赶忙立在一旁唱喏。 天色阴沉的厉害,似乎今日太阳都落得格外早,有些人家的内室里已然点起了油灯。 皇城各处宫殿也渐次亮起,因为老杨醒了。 大抵是昨晚上耍的太晚,又没怎么吃东西,与其说是睡醒的,还不如说是被饿醒的。 膳房早就给他备好了丰盛的晚餐,都在火上炖一天了,就等他起床。然而醒酒后的皇帝陛下却没传膳,而是只披了个单衣,自己溜达去了西院。 萧皇后最近休息的不好,大抵也是被老杨乾坤颠倒的作息时间给作的。天色一暗,就回了后殿打盹。却不曾想这边刚有了睡意,老杨却来了。 “陛下” “无须多礼,朕饿了,唔,你去给朕煮碗面吧!” 自殿门走进的皇帝陛下停都没停,就径往后殿寻了处椅子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前者有些错愕。 皇帝上一次吃她亲手煮的东西,还是当年为晋王时。而自打登基并封她为后以来,这都已经十多年没提过这等要求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杨广叹了口气,忽地招了招手,笑道:“朕饿的厉害,也不知怎地,就想吃你煮的面!还记得当初朕攻灭陈朝,回到家,你便是为朕煮了一碗面。那味道,真是永世难忘” “” 萧皇后眨了眨眼,抬手别了一下鬓边已半白的头发,忽地就笑了。 “陛下稍待,臣妾这便去做!” 第287章 动乱起端倪显狰狞 独孤盛进宫的时候,玄武门与玄览门都已完成了换防。另有老杨亲自安排的五百“给使”在宫门内巡视,在他经过时照例对接了印信关防。 大抵皇帝陛下也知道骁果军人心浮动,才把最关键的几处换成了心腹。统领这些“给使”的,乃是被老杨“睡服”的司宫魏氏,妥妥的自己人。 可就在独孤盛入了内宫不久,这位自己人却是召集“给使”,摸出一道圣旨来,言说皇帝陛下看大家辛苦,着他们今日休沐,径回居所玩耍,不用当值了。 山呼万岁的声音,老杨并没听到。 彼时他正在流珠堂内大口吃面,也不知道是这阵子把自己搞虚了还是怎地,几口下去,倒吃出一脸汗来。 萧皇后搬了个锦墩坐在他身侧,以手中丝帕为他擦拭,姿态一如寻常夫妻一般,透着温馨。 “臣妾常常想,若是陛下与臣妾非是一国父母,而是寻常百姓夫妻,那该是怎样光景。” “哼,还能是怎样!这面许是吃不上的,没准现在正躲在柴房里啃窝窝” 老杨很久都没这般随性了,一句话说得萧皇后瞠目结舌,半点浪漫气氛也无。半晌便失笑道:“臣妾可舍不得陛下啃窝窝!” “唔,朕也不想!” 老杨一语双关,却不知指的是什么。待把最后一口面咽下,又呼噜噜的把汤喝完,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一甩袖子道:“为朕更衣,换冕服!” 萧皇后表情一凝,眉心皱了几皱,迟疑了几息才起身应喏。 外间的风,随着天色将暗变得越来越大。走在街道上,有时竟会被风卷起的沙粒抽得脸颊生疼。 原本暑意难耐的气温,也随着这股大风变得消弭,待到入夜,竟有了一丝冷意。 冯普乐提着个灯笼转过城南街道,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时朝路边吐着嘴里的泥土。正巡视间,却听身前有马嘶顺着风隐隐传来。 “敢在宵禁时上街,真是好胆!都随某来!” 对身侧的武侯兵丁喊了一声,前者提刀奔过街角,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过不多时,待来到西城附近,却迎面撞见一队人马。为首的,乃是将作少监宇智及。 “呃,见过宇少监!” 本来恶形恶状的一众武侯尽皆靠边肃立。冯普乐想了又想,便觉得就算这厮的哥哥是右屯卫大将军,大晚上的带这么多人上街也不合规矩。 “少监,这个,宵禁了,不能上街” “哦,是吗?” 一脸络腮胡的宇智及此时全身披挂,腰悬长刀。自他身后的街道上,影影绰绰立于马上的不下百人,全是甲胄在身。怎么看,都不像是睡不着出去喝花酒的。 “这个,确是这般规矩,小人也只是奉命” 冯普乐话未说完,就听宇智及一声冷笑,嘟囔着“和某提规矩”,接着刀光一闪,眼前便是天旋地转。 “噗通!” 失去声息的身体随风倒下,一旁被惊呆的一干武侯不等反应,刺耳的拔刀声便接连响起。 今日的江都宫内,莫名有些冷清。 老杨不知何故,今天酒也不喝了,美女也不找了。在流珠堂换了一身天子冕服后,便带着一群内侍,浩浩荡荡的去了归雁宫,一副要上朝的模样。 说真的,要不是时间不对,大伙还真以为这货是要上朝呢。 莫不是皇帝陛下睡糊涂了,觉得这是早上? 不单是内侍们这般想,彼时的老裴家,便连伺候裴矩出门的家丁门房们也都怀疑,他们家阁老是不是傍晚一个午觉把自己给睡昏头了。 哪有大晚上上朝的? “你们懂什么!” 裴矩怀里还揣着封奏表,吹着胡子道:“陛下白日不是饮酒便是睡觉,只有这个时辰,酒未至酣时,还算清醒。老夫如今为骁果军嫁娶之事奔走,说不得,要坏一坏这规矩了!” “可是,这宵禁” “宵什么禁!” 不待门下继续说,老裴就瞪眼去推大门:“宵禁还能拦得住老夫” 话音落下,一阵大风吹来,大门忽地被吹开,“砰”的一声抽到他脸上,把这货直挺挺的抽倒在地。 宵禁拦不住他,但风可以。 “阁老!” “主人!” “快!快寻郎中来!” 裴府一阵大乱,仆役们七手八脚的把被抽晕过去的裴矩抬回后宅。 难得老杨这会儿清醒,他却又晕了,这朝肯定是上不了了。 不过今晚上顶着宵禁出门的人还真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和他一般打算。 皇城芳林门北侧水渠。 “殿下,打开了!” 黑暗中,宫墙水闸下方传来一声压低的呼喊。随着声音,一道身穿锦袍的身影自一方小船之上起身,左右看了一圈,便穿过水闸,径入内苑。 及到玄武门下,不见平日把手的“给使”,火把映照的却是左监门尉裴虔通的面孔。 “燕王殿下,此时宵禁已开,宫门已闭!殿下何故擅闯禁宫?”后者自城楼上大喝。 “这,” 在一群兵卒的护卫中,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年分开人群,上前喝道:“还请校尉通禀陛下,孙臣日前突然中风,自觉时日无多,想面见陛下,亲口告别!” 来的是元德太子杨昭的嫡长子,燕王杨倓,也是今上最宠爱的孙子。 不过老杨自打在江都放飞自我,平日连萧皇后都懒得搭理,这位燕王殿下也是许久都没冒泡了。要不是今晚气氛不对,他估计还在府内读书呢。 “中风?” 裴虔通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心说满朝上下都夸你燕王聪明英俊,难不成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特么的中风?你咋不说你脑血栓了呢? 不过人家把绝症都编出来了,这么拒之门外可不太好。 “既如此,殿下不妨入内稍待,某叫人去通传!不过殿下这些随从须在外等候,这是规矩,还望谅解!” “这是自然!” 杨倓脸上露出喜色,便交代了手下在外面等他,自己向开了一道缝隙的宫门走去。然而待得入内,不等说话,胳膊却先被人给架住。 “你们,这是为何?放肆!快放开寡人!” “哼,还真有自投罗网的!压下去!”下得城楼的裴虔通冷着脸挥手,便有士兵压着挣扎吼叫的杨倓向一处偏殿走去。 便在这时,只听城头有人呼喊,待他快步回转,就见城东军营方向有火光冲天。 计划开始! 一名浑身浴血的禁军兵卒自城东快马奔过夜色下的街道,不断高呼“齐王谋反”,径往皇城而去。 “好贼子,竟敢谋反,儿郎们,速速随某平叛,莫要贼子们接近陛下!有作乱者,杀无赦!” 几乎是与那名禁军擦肩而过的宇智及一脸“震惊”,挥舞马鞭怒吼。身后数百甲士齐声应喏,快马分向各处街道。 先是城东,随即城北、城西,骚乱渐往皇城而来,隐隐能听到乱军的喊杀与呼喝。 “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作乱!” 独孤盛才出了班房,还不等去查问,就被迎面狂奔而来的一名玄武门守兵给撞了个跟头。 “将军,独孤将军!” 那名兵卒一见他的面便做欣喜状,好似松了口气一般,急忙抓着他的胳膊大喊道:“城东的草料场走水了!司马将军上报有宵小趁机作乱,他手下兵将不够,要请将军令,调禁军协防!” “嘶,吾等军粮辎重皆在城东,万不可有失!且叫某上奏陛下” 独孤盛转身就往归雁宫的方向跑,可不等走出几步,只听有劲风响起,后腰一凉,已是被扎进去一支弩箭。 “呃啊嘶,何人” 老将军眉心一凝,差点跪倒。随即拔出腰间横刀转身,却见刚刚报信的那名兵卒正举着个手弩对准他。 “好贼子,尔敢!” 独孤盛大喝一声,挥刀冲前,同时大片的脚步声响起,左右廊下皆有持横刀步槊的卫士出现。 “拿下此獠,问他是何人指派!” 独孤盛扶着腰子原地喘气,不待话音落下,就听“噗呲”一声,一柄染血的槊尖已是自前胸透出。 也是到了这会儿,他才注意到前来的这群殿前侍卫全是生面孔。 “贼子!” 有血沫自嘴角开始溢出,独孤盛使劲瞪了瞪眼睛,抬手死死的握住身前槊尖,猛的挥刀向后,砍断了那截步槊。进而怒喝一声,冲向人群: “来战!” 第288章 宫闱变天子叹豪杰 江都城内,人影往来,马嘶喧哗,各处的响动越来越大。 城西坊外街道,马蹄声连成一片。率领家将奔去城东调兵的来弘与来整两兄弟才转过街角,便和自东门入城的骁果军撞了个对面,立时呼喝。 “尔等是哪一营的兵?无令而动,都不想要脑袋了吗?” 喊声落下,过了半晌,对面才有人隐隐道:“齐王谋逆,俺们是进城平叛的!” “放屁!” 来整大怒,打马上前道:“齐王被陛下圈禁,连府门都难出,难不成用厕筹谋逆?且齐王府在北,你们径往宫城而来,这是哪门子的平叛?” 来氏兄弟毕竟也算骁果军的统兵将领,面对质询,一众兵将全体沉默,都不敢搭话。 来弘暗松了口气,自后方打马上前,正欲劝说这些人跟随,就听到对面隐隐有人喊了一声:“事已至此,罪责难逃,干脆杀了他们!” “谁?阴诡小人!可敢上前搭话!” 来整不等喊完,随着劲风扑面,黑暗中顿有羽箭来袭。 “噗噗”的闷响不断响起,惨叫落马之声不绝于耳。来整怒喝着翻身侧躲在马鞍下,避开要害。扭头看时,兄长来弘已是落马,倒在了血泊之中。 “五哥!” 前者目眦欲裂,几欲泣血,随即拔出长刀,扑向对面军阵。 “贼子!纳命来!” “上!杀光他们!” 黑暗中的声音再次下令,随着人声近前,这次看得清晰,却是宇化及府上的门客孟秉。 “小人!吾誓杀汝!” 来整挥刀上前,而与此同时,本来沉默的骁果军兵卒也不再犹豫,阵前的步槊手突刺上前,后方也有弩手射出了羽箭。 城北,随着被“独孤盛”凋动的禁军推着水龙车走出玄武门,喊杀声便骤起。 早有骁果军大队人马自宫门之外埋伏,而彼时的禁军士兵手中不是水枪就是水桶,连把刀都没有。倏一交战,就被打了个三脸懵逼。 “不对!这哪里是起火,分明是有人谋逆作乱!” 玄览门内,驻防春江宫的千牛独孤开远闻声惊起,急忙呼喝手下翊卫集结,赶往玄览门支援。未及近前,已然撞见了自玄览门杀进来的骁果军校尉令狐行达。 就见宫门之外影影绰绰,火把如龙,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马。不过短短几刻,玄武门方向的喊杀声便小了下去。 禁军投降了。 “他娘的!” 独孤开远额头隐隐冒汗,却是拔出长刀,咬牙道:“禁军不堪驱使,但吾等武器完备,足以破贼!彼皆是骁果军士卒,被小人蒙蔽视听!咱们只要坚持到陛下亲临,情势自然安定!速速结阵!”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安静,不见应喏之声。接着手里一空,却是连刀子都被心腹手下给抢了过去,远远的丢向角落。几个士兵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跑。 “俺滴贤兄啊!” 一直父兄视他的手下兵头拥着他一边跑一边嘟囔:“你没瞧见嘛!外面少说都有上千人!咱们哪里是对手啊!快跑吧!” “混账!你,你这是陷某于不忠!背弃陛下!” 独孤开远气得怒吼,不断挣扎。然而前者却不理他,跑得越发快了,同时絮絮叨叨的不断劝说: “俺早听说骁果军对陛下不满,现今果然反了!陛下是圣天子,他们不敢杀,但咱们都是蝼蚁,死了可没人心疼!小人死便死了,但兄长你有表兄如今也做了皇帝,岂可这般赴死!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要说独孤开远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辈分却是大的吓人,是老李亲大舅的儿子。李世民兄弟见了他,都得叫一声舅舅的。 有这么一份香火在,独孤开远想要为老杨死战,以守名节,他这帮手下却不乐意。 一边是小声哔哔,一边不断骂骂咧咧,都不等骁果军靠近,这边上百翊卫已然跑没了影子,只余遗落满地的刀剑甲胄。 “hetui!” 抵达此处的令狐行达不屑的冷哼一声,没理会这群半路开溜的翊卫兵将,而是带人径往归雁宫奔去。 彼时的宫城之外,齐王府、燕王府,到处都是奔走呼喊的乱军。 睡眼朦胧的齐王杨暕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卒自被窝里提小鸡一般推搡到院子里,还以为是老杨终于要对他下手了,便哭喊着“寡人要见陛下”“是有小人陷害”之类。 可惜回应他的,既不是传诏的使者也不是内宫大臣,而是染血的刀剑。 城西坊区,几家挨得近的随驾大臣集合了各府家将,统归来护儿调派,封堵坊门。裴蕴、裴矩等俱都再此,一个个倒也全身披挂,手持宝剑,就是大腿都抖得厉害。 “得想想办法啊!这样下去,乱军早晚要攻进来!”江阳长张惠绍在一旁直嘟囔。 “看来城内的骁果皆反,须有人出城调兵平叛!” 裴蕴的嗓音里也带着颤抖,但脸色倒还镇定,捋着思路道:“月前陛下欲发兵北伐,虽未成行,但郭下已征召数千募兵整训。只须诏书便可征调!不如吾等选一人出城,前去调派!” “可眼下哪来的诏书!” “哎呀,事急从权,便是矫诏也顾不得了!待募兵进城,先来与吾等汇合,再进宫勤王!” 眼见前面乱军以火矢抛射,挡在坊门出的家将不断减少,裴蕴便越发急切,自周围寻了半天,便快步冲过去,把躲在虞世南身后瑟瑟发抖的虞世基给揪了出来。 “懋世兄,你既添为内史舍人,去传诏最合适不过!速去郭下传旨,引兵来援!” “啊?哦,传诏是吧?” 虞世基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便连连点头。 另一边的张惠绍见状,便挥手喊来十几个家将,抱拳道:“叛军势大,某为虞尚书掩护!” “你,你怎么掩护?” 裴蕴与虞世基兄弟尽皆发问,前者咧嘴一笑,也不答话。待拉着虞世基自坊墙翻出去,过不多时,就听外面有人呼喊: “有人跑了!快追!” “杀了他!” “上啊!” 喊杀声瞬间大做,隐隐还听到了张惠绍的长笑。 坊区内的众人沉默了一瞬,裴蕴长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大抵也只有人命的掩护,才能在这等混乱的场面下蒙混过关了。 “却不知陛下如何了!” 待到此时,众人尽量控制着思维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一想到这货没准还在内宫抱着女美喝酒嗨皮,便是一阵说不上来的郁闷。 老杨今天嗨不嗨皮不知道,但酒却是没喝的。 按说这么大的动静,乱军都已然杀进宫,他应该早就有所发现了才对。可自始至终,归雁宫都安安静静。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内侍肃立。 已然老朽,被赐在宫内养老的内侍大监换了祭礼才穿的衣服,拢着袖子站在御阶边缘。在他斜后方,身穿冕服、头顶冕冠的老杨手里捏着一卷竹简,一边看,还一边品评: “啧啧,这齐桓公贵为一代霸主,临了竟饿死在病榻之上,没的失了身份!真是笑话!” 也不知道谁这么无聊,编了一本“古今帝王死法大全”,更无聊的是,居然还有人在看。 下首摆放着一个小案,同样是读书,赵王杨杲就没他这么淡定。早就被隐隐传来的惊叫与喊杀声弄的坐立不安了,几次都抬头看向老杨,小脸忐忑。 毕竟才十二岁,胆子小可以理解。 似是注意到了小儿子的慌乱,老杨忽地放下书卷,皱眉训斥道:“你是朕的儿子,莫做那女儿姿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显男儿豪杰,懂吗?” 好吧,杨杲其实不太懂。 他只觉得泰山都崩了还能面不改色的人,那踏马肯定是被吓懵逼了啊。 便在这时,忽听殿门外响起大片的脚步声与马蹄声,隐有火光透近。随即,值守翊卫的呼喝与交战之声便传了进来。 “父皇!” 杨杲惊叫一声,起身拔腿就冲上御阶,抱住了老杨的大腿。 后者皱眉,几次抬手想抽过去,但感受着腿上那小人的抖动,到底还是没能抽得下去,只是脸带怅然的叹息一声。 “哐啷!” 便在这时,殿门被人推开,外面的风声一瞬间传入。只见一群兵将手持火把,簇拥着半身染血的令狐行达出现,跨过大殿门槛。 “大胆!” 一直肃立在前,如老僧入定般的老大监忽地睁眼,鹰隼一般的眸子瞪了过去,尖声喝道:“圣人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呃” 生平第一次跨进大隋中枢之地的令狐行达愣了片刻,不知为何腿一哆嗦,“噗通”就跪了。 第289章 召百官皇帝欲大行 “擅闯御前,该当何罪!” 也是巧了,随着老大监的尖锐的话音,殿外半空突然“轰隆”一声响起一道惊雷,一股怪风刮来,倒把殿内大半火烛吹灭,使得冷光倒映得气氛阴森森的。 令狐行达可能有点懵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校尉,往日所见最大的官就是各府都尉或是将军。似这等威严场所别说进了,连想象空间都没有。 所以紧张可以理解。 “小,小人,咳,臣,骁果军校尉令狐行达,奉大将军令,请陛下西还大兴!” 话音一落,不仅是老杨,便连他自己都下意识皱眉。 司马德戡可不是这么和他说的。 真要是奉老杨西还,哪能是这般搞法。就算是兵谏,也不敢真谏到皇帝跟前。刀都亮了,到头来又跪下,这不是闹呢么。 “似你这等” 龙椅上的杨广抬手斜指,纠结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措辞来,便直接忽略过去,冷哼道:“是否西还,自有朕与朝臣决断,哪轮得到你个小小的校尉多嘴!速速退去!” “啊?这不行,吧?” 令狐行达想起来他是来干嘛的了,他是来弄死老杨的。但事到临头,却连狠话都说得唯唯诺诺,非常从心。 很显然,他把这事给想简单了。 毕竟是从军数载,乱军里砍过人头的,自认杀皇帝和杀鸡应该区别不大,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到临了,却发现区别还是挺大的。 起码他看见鸡,腿可不发软。 好在这个时候,解围的人来了。 殿外迎着风声,有大队人马手持火把奔行前来。过不多时,一身甲胄的司马德戡与裴虔通联袂出现,待进入大殿,一看这场面,都是一愣。 闹哪样? “还不起来!丢人现眼!” 狠狠的踹了一脚兀自赔笑的令狐行达,裴虔通手按长刀,才比后者多走了没几步,就被老杨一句话给说的定在了原地: “裴虔通!朕若是没记错,你是开皇十五年入的晋王府吧?初为典兵,后迁左监门府校尉。仁寿四年,朕克继大统,授你宣惠尉、监门直阁,加授通议大夫!尔为官十数载,兢兢业业,朕也不曾亏待与你!如今,你也要作乱嘛?” “噗通!” 裴虔通也跪了,低头在那,讷讷不敢言。 身后的令狐行达愣了一愣,便偷偷撇嘴。 哥就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吧! 便在这时,一阵鼓掌声突兀响起。 就见后方司马德戡拍着巴掌走上前来,歪头看着老杨,一脸戏谑道:“陛下今日巧令辞色,真叫臣下大看眼界!臣还以为陛下今日仍会酩酊大醉于此呢,看来陛下也知难过今夜,自己倒换了衣服!”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老杨眯起眼,脸上泛过冷意,却是没搭话。 别看这货一口一个“陛下”,但出的话全是在调侃。这不符合老杨的剧本走向,他可是要做豪杰的人,豪杰便是死,也不能受人奚落。 “叛臣贼子!尔待如何?”站立一旁的大监见机出声。 “哼,某” 司马德戡冷哼一声,正要摆手说“我就是来弄死你的”,不等开口,一旁的裴虔通却是忽然起身打断,看着他皱眉道:“将军,不如从长计议?吾等只为西还,若陛下准允,何苦做那叛” “住口!你昏头了!” 前者这个气啊,心说就知道老杨只要活着,单是余威就能让这帮小子哆嗦,果然宇二兄说的没错,老杨不死,他们都别想活。 “可是,若杀了皇帝,咱们岂不真成了弑君叛臣!” 裴虔通一时情急,到底把“杀皇帝”这三个字喊了出来。别人还没啥反应,先把老杨身边的杨杲给吓了一哆嗦,忽然惊叫出声: “不要!不要杀父皇!不要杀寡人!” 嗯,还挺孝顺,知道把老杨放前面。 待到此刻,前者几人才注意到老杨的大腿上居然还挂着个娃娃。 “呦,这不是赵王殿下嘛!叫臣瞅瞅,尿裤子了没?” 司马德戡怪笑一声,拔出横刀狞笑着上前。前者立时惊叫,而御阶之上的大监也瞪起眼睛,怒喝上前: “大胆狂” “噗呲!” 刀光闪过,胡须飘飞的人头忽地飞出,在殿内滚落。失去头颅的尸身竟还往前又走了两步,在司马德戡的身上推了一把,这才倒了下去。 “tui!你个老阉贼!神马东西!” 后者擦了一下脸上迸溅的鲜血,扭头吐了口唾沫。随即笑着登上御阶,低头俯视着老杨和瑟瑟发抖的杨杲。 殿内肃立的内侍们终于绷不住了,有人跪地磕头,有人往殿外奔跑。门口的令狐行达挥手,便有兵卒大步上前,抓住一众内侍,按在殿内枭首。 鲜血飞溅横流,哀嚎哭喊一瞬间此起彼伏。 像是耍狠报复一般,在这个过程中,司马德戡一直直视着杨广的眼睛,嘴角挂着冷笑,似乎想从对方眼中看到慌乱、怯懦、羞恼等,好满足他的报复心理。 可惜,老杨眼中没有这些。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反倒是他渐渐有些挨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呵” 老杨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轻蔑。 这一笑,像是利芒一般刺痛了司马德戡那本就不怎么牢固的自尊心,愤然举刀,就要结果了他。 便在这时,随着杨杲的惊叫,杨广却是突然开口大喝: “且慢!” “嗯?” 殿内众人,包括司马德戡在内,都皱眉看了过去。后者还重新挂起冷笑,奚落道:“怎么,陛下是要求饶么?” 杨广没理会他,而是对着肃立下首的裴虔通道:“朕是天子!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可与尔等腌臜莽汉一般死于刀兵!去唤百官前来!于御前跪送朕大行!” 特么的要求这么多? 司马德戡黑了脸,正要开口驳斥,却听裴虔通大声应喏,竟是答应下来了。 “你疯了!怎可再让他现于人前!” 前者扭头喝骂,却见裴虔通叹息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歹君臣一场,左右不过是些面上之事,又何必计较?某在这看着他,你去把还活着的官员都带过来吧!”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毕竟分属盟友,且对方手里也掌握不少兵马,不好撕破脸。司马德戡便冷哼一声,转身欲走。但未及登下御阶,却是又想起什么来,看着他冷笑道:“你该不会是赚某离开,好放了这厮吧?” 裴虔通闻言一愣,进而皱眉。 倒不是被前者给说中了,而是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表现确实很惹嫌疑。 估计也是没人相信,这货一面想随骁果反叛,一面心里还有个“君臣一场,好聚好散”的奇怪念头在萦绕,挺矛盾的。 但有一点很明确:开弓没有回头箭。 在皇帝跟前伺候了十几年,裴虔通比谁都更清楚,这一次可是把老杨给得罪狠了。哪怕他真的如司马德戡说的那般,偷偷放老杨走。事后若是得到机会,老杨也铁定弄死他全家。 司马德戡刚刚说他是昏头了,倒也没说错。 “哼!非你所想那般,只是多几个见证,也免得有人两面三刀罢了!” 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待想明白因果,裴虔通便大步上前,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在杨杲的惊叫哭喊声中拔出横刀,狠狠的劈了下去。 哭喊声戛然而止,鲜血飞溅,杨广与他皆是被溅了满身满脸,崭新的天子冕服也顿时一片血色。 殿内响起一片压低的惊呼,众人都有些茫然的看着裴虔通,不明白他这突然的举动是闹哪样。 司马德戡却是懂了,这货是怕他不放心,干脆纳个投名状,去了他的怀疑,也绝了自己的后路。 “哈哈!老弟真是个性情中人!先前是某失言,在下给你赔罪了!” 后者一瞬间换了表情,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大笑转身,踏步走向殿门。 “某去迎大将军与百官上殿,贤弟且守住这厮!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殿外兵马呼喝离开,随他前往东门方向。 裴虔通哼了一声,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吐了口唾沫。正待还刀入鞘,便听老杨在身后道:“你们都出去守着!” “这,陛下,若是你偷偷跑了怎么办?” 裴虔通歪了歪头,大抵是因为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儿子的缘故,内心那种忐忑已然消失,只余做了坏事的兴奋,言语也终于变得不再客气。 “便让他守着罢!其他人都出去!” 杨广没抬头,手却指向了令狐行达。后者顿时一脸懵逼,随后在裴虔通的安排下,一脸不情愿的抱着刀站在之前某位老太监的位置上。 待到殿内安静下来,老杨叹了口气,抚了抚小儿子的脸庞,替他遮了双眼。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语调温声道:“吾儿,不怕!” 第290章 殉己身老将定西风 这边司马德戡引军出了皇城,汇合孟秉去迎接宇化及时,来护儿等众臣所在的坊区间的战斗也进入到了白热化。 大伙儿也都能明白,这一波就是最高潮了,挺过去,还有机会坚持到天亮,等虞世基引军来援。要是挺不过去 “挺不过去,唯死而已! 吾等身为陛下臣子,担负重任,却不能为圣人肃清奸党,平定叛乱,以致社稷于此!此番若不能平,除了抱恨黄泉,还有甚可说的!” 不知从哪被火燎了半截胡须的来护儿半身浴血,皱眉大喝。 战至此时,他麾下的亲卫已然尽殁。长子来楷于半个时辰前战死在西坊门下,五子来弘与六子来整也殁于外间,尸首就被叛军悬在坊门外。 若算上前年随杨玄感起义而被老杨砍了的次子来渊,老来十二个儿子竟快死一半了。 但此刻来不及悲伤,叛军也不给众人悲伤的时间。 这边才刚打退西坊门外的叛军,都不容大伙喘口气,就看到南门方向火光大起,已然被叛军杀了进来。 彼时守在南坊门的,是萧皇后的侄子萧钜。若说靠谱和忠心,那自然是没得说的。但要论引兵打仗,也就那么回事。 眼见叛军势大,难以抵挡,这位年轻的梁国公一拍脑袋,居然想出了放火烧房来阻挡叛军脚步的办法。 灵不灵不知道,但引兵回援却在半路被大火阻挡的来护儿,却是差点被气得中风。 正待危急关头,忽听南面喊杀大起,另有一股兵马自侧翼杀出,赶着这营骁果叛军向火势大的区域杀去。 透过火光看的分明,当先一人身披麻衣,腰间带孝,却是这段时间在太仆杨义臣府上奔丧的折冲郎将沈光。 “上!速与沈将军汇合!杀出重围!” 来护儿精神一震,急忙引兵冲过街道,策应沈光的兵马。 此时,还躲在府内胆战心惊的宇化及,尚不知今晚这场大戏其实是给他唱的。 相比兵过弥乱的城东与血火飘飞的城西,城北靠近玄武门方向的坊区虽也是骁果叛军重点攻略的地方,但在宇府这一片,委实安静的很。 但很快,这片安静也被打破了。 大队骑兵奔马前来,一路穿过坊道,径往府邸大门。未及近前,倒先遭了一波箭雨洗礼。 为了保护自己的一家老小,宇化及把原本驻城北的府兵全给调了过来。小小的将军府,此刻单是守军就有四个战营。 “这是作甚,快去禀大将军,某与司马将军前来迎大将军出面主事!” 不等第二波箭雨到来,孟秉便及时冲到阵前,以火光映着自己的脸庞高喝。 对面黑暗中隐隐传出一阵骚动,过不多时,颤颤巍巍被一群甲士包围搀扶的宇化及才悄咪咪的自门洞里迅速探了下头,待看到对面一群眼熟的身影后,便是一呆。 除了孟秉和司马德戡,这一拨里的熟人还有不少。 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符玺郎牛方裕、城门郎唐奉义以及他的外甥杨士览等俱在前列,一个个都笑眯眯的看着他。 闹哪样? 宇化及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左右亲卫,大步出了府门,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道:“城内的乱军都平了?是何人如此大胆?可曾抓到?” 合着这哥们儿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才是叛乱的那波,而且是首领。 但他马上就知道了。 随着宇化及的亮相,周围街道顿时有无数兵丁出现,手持火把,把府前照得亮如白昼。 上述众人连同周围兵将尽皆下马,跪伏于地,抱拳高喝道:“今上无道,天实丧隋,天下英雄并起,今骁果同心,叛者数万,欲行大事,此帝王业也!吾等恭请大将军上马主事!领吾等入宫,废昏君,诛无道!” “唰!” 随着喊声落下,周围火光之下的无数将士尽皆拔刀,怒吼道:“废昏君,诛无道!” “这,这” 宇化及已经懵了,冷汗一瞬间从头湿到脚,小心肝打着摆子,连自己是不是尿了都无从判断。 “请大将军上马!” 别人不清楚,但作为门客的孟秉还是挺了解这位宇大公子的脾性的。根本也不给这货说话的机会,便指使几个膀大腰圆的亲兵牵马上前。 前者蛄蛹着嘴唇,犹豫了一番,在对比自己和对面的实力后,到底没说出个“不”字来,老老实实的被搀扶上马。 “万胜!” “万胜!” 周围的骁果军兵卒立时起身呼喊,好似这波已经赢了一般。而原本躲在府内瞧了个呆的一众府兵,在一些机灵的兵头带领下也冲出了府门,加入到呼喊的行列中。 便在这时,南门有快马奔近,过不多时,就见灰头土脸的宇智及带人出现,远远便气急败坏的怒吼:“尔等还在此作甚!那来护儿负隅顽抗,还不速速前去平了他!” “二郎,你” 被拥在前列的宇化及目瞪口呆,一脸不敢置信的指着亲弟弟,惊讶道:“你竟早就知晓?” “哼,若无某谋划,大兄焉有今日富贵!” 宇智及咧开狰狞的大嘴,狞笑道:“与天下豪杰争锋,怎能少了宇氏!” “你你你” 宇化及闻言恨不能立刻打他一顿,心说你特么自己找死,何苦要拉上我呢。但到底看见刀子在别人手里,什么话也没说,耷拉着脑袋默认了。 彼时天色将明,中原大地尽已泛白,江都城却还在黑暗之中。 来护儿与沈光汇合,才发现对方所领不过五百之兵,多是各坊武侯与捕吏,被武贲郎将麦孟才与虎牙郎将钱杰统领,彼时已各个带伤。 “大将军无恙否?” 这边不等双方见礼,来护儿已是一把拉起他来,喝道:“没时间讲礼数了,你与某合兵一处,速往皇城救援!切不可让圣人有失!” “喏!” 老来这话不错,到了眼下,确实是来不及讲究礼节了。然而怕是谁也想不到,骁果军这次是先攻略了皇城,骗出了守城禁军,而后才是城内大乱。 双方这边汇聚,勉强凑了千余甲士,才向北行不过两坊,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包围。 “上!击溃他们!那些勋贵大臣抓活的!” 司马德戡一挥手,前军就顿时爆出一片血雾。双方连句狠话都懒得说,便拔刀子战在了一起。 来护儿拔出长刀,自知必死,脸上已是无力回天的落寞。不过就在打马冲前之时,趁着周围人眼花,却是一把抓过正呼喝士兵抵御的沈光。 “你听着!” 老来语气急促,一边说,还一边注意着对面叛军主将的视线,安排道:“吾等死则死矣,然圣人不可有失!若不可为,尔当委身事贼,借以回护陛下,保我大隋正朔!” “大将军!末将纵死,也护大将军冲出” 沈光只知大喊,不等说完,就被前者抬手抽了一个大嘴巴。 “糊涂!你身为将领,怎地如此鼠目寸光!保得陛下,便是保我大隋江山!鼠辈纵然一时得逞,将来也必死无葬身之地!” “可,可是,若陛下他” 沈光彼时担心的,委实不太容易出口,也可能是怕说出来脸疼。 好在来护儿多少也能明白点,毕竟此时都不见有禁军出动平叛,大抵老杨也是凶多吉少了。便喟叹一声,丢下一句:“若是那般,你便寻机找那主谋者,为吾等报仇!” 话音落下,再不理会沈光,老将怒喝一声,挥舞长刀,打马冲向阵前乱军。 “来某在此!鼠辈宵小,安敢一战!” 对面,眼见来护儿如疯虎一般冲到阵前,呼喊砍杀,司马德戡抖了抖脸颊,便咬牙道:“弓弩手!放箭!射死他!” “可是,将军,那可是来大将军” 身侧的校尉刚一张嘴,就被前者气急败坏的抽了一鞭子。 “放箭!立刻放箭!” 司马德戡黑着脸怒吼,左右如宇智及、赵行枢等也是吵吵嚷嚷,推搡着亲兵上前。过不多时,阵前便有大量羽箭无差别的攒射过去。 “轰隆!” 一道电光自云间闪过,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连绵不绝。 归雁宫内,令狐行达猛的哆嗦了一下。睡眼懵逼的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打盹睡了过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扭头看向御案。 老杨还好好的坐在龙椅之上,正扭头怔怔的看着殿外。 “唔,风停了啊!” 第291章 横刀逆血现魍魉百态 刮了一整夜的西北风,在晨曦的微光朦胧之际,陡然停滞。 借着天光,已然能看到压在城头之上的大片阴云,黑压压的,好似酝酿了无边风暴,只等一个宣泄口便会兜头落下。 不过彼时已无人有心关注天色了。 皇城宫门大开,自归雁宫前的御道之上站满了骁果军兵卒,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宫门被押解进来的一行官人。 众官之中唯一一个身上带伤的,是吏部侍郎裴矩,额头上的麻布绷带还隐隐透着血迹。 可惜不是被乱军打的,而是被自家大门拍的。 除他之外,另有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令封德彝、秘书监袁充等随驾官员在此。而在行过半路之时,又见骁果尉马举押着另一队人前来,走在前面的有蜀王杨秀,还有燕王杨倓。 这一波,老杨的宗室外戚但凡在江都城内的,尽皆被一网打尽。 双方此刻都神色恹恹,自知命不久矣,也都没说话的兴致。然而及至归雁宫前,待见到伛偻着身子等在殿外的一道身影时,却都被惊了个呆。 “兄长!” 人群中的虞世南没忍住,开口惊呼。而另一个没忍住的,却是裴蕴。 “虞内史?你不是去郭,咳咳,去传旨了么?怎会在此?” “哼” 面对裴蕴质询,迎着一众目光的虞世基却是一脸委屈,不爽道:“某正是来宫中请旨的呀!” 纳尼? 这一下不仅是裴蕴,在场的诸位臣公都是张大了嘴巴,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瞪向他。 泥麻辣隔壁的,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明知道叛军作乱,形势危急,居然还能沉住气跑来宫里请旨? 当然了,要是有人这会儿质疑,老虞也有话说。 矫诏可是大罪,凭啥让哥们儿背这个锅? 不过到了这会儿,便是一向喜欢抓人小辫子的裴蕴都没心情再打嘴炮了。 “呵,某真是蠢啊!” 后者只是摇头感叹:“谋及播郎,竟误人事!蠢,蠢不可及也!” “行了,废话真多!既然到此,便进去送你们的皇帝最后一程吧!” 后方,簇拥着宇化及兄弟俩前来的司马德戡下马上前,冷笑着说道。话音落下,却听身后一声轻咦。 这边扭头,就见宇化及脸上挂着老大的不情愿,摆手道:“何必再来见他!你们自进去结果了便是!” 大抵是过于心虚,他这会儿最怕见到的就是老杨。不过同样是做贼,宇智及却不在乎: “怕什么!大势在我,他又能翻何风浪?便叫他死个明白!” 正吵嚷间,只听殿门响动,抬头就见殿门被人从里拉开,却是骁果军校尉令狐行达自里面走出,待见到殿外众人,便耸了耸肩,撇嘴道:“陛下,啊不是,那厮叫你们进去!” “呵,走吧!杀皇帝是何场面,吾还没见过呢!” 宇智及一脸狞笑,周围众将也是冷笑附和。 就在大伙下马,着士兵推搡着众官上殿时,令狐行达却是木着个脸,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突地吆喝了一嗓子: “百官入朝呃呀!” 都不等喊完,刚走进殿内的裴虔通便又奔了出来,一个飞踢把他踹下了台阶。 “有病啊你,喊他娘的什么!” 实在是,刚刚那一嗓子,整日入朝的官员倒是习惯了,却是把头一次“上朝”的人给吓了一跳。他刚才瞧得分明,那马举猛的一哆嗦,刀都拔出来了。 “呃,是他叫俺喊” 摔了个大马趴的令狐行达一脸为难的样子,指着殿内方向,示意这不关他的事。裴虔通便冷哼一声,撇嘴道:“他就快死了!你无须理会!若是再乱嚷嚷,某砍了你!” “切,知道了!” 前者翻了个白眼,有些不爽的起身,同时在心里暗骂老杨。 还说什么替他喊这一嗓子便送他个富贵。果然是扯淡,富贵没瞧见,倒挨了一脚。 正嘟囔间,忽听殿内一声大喝,伴随着群臣惊呼,似有大热闹的样子。他便急忙迈开腿,又小跑着凑了过去。 原来司马德戡逼秘书监袁充宣读老杨的罪状,后者不从,还吐了他一脸唾沫,被砍死在了御阶之下。 此刻的杨广貌似淡定的很,眼见跟了他十几年的老臣死在眼前,连表情都没变,还兴致勃勃的在人群里寻找熟面孔。 “咦,来护儿呢,这老物,上朝怎地也迟到?” “启奏陛下,来大将军此前与叛军交战,已殁于军中了!”裴蕴踏步出列,拱手道。 “喔”老杨一脸恍然,连连点头:“原来不是迟到,这便好,这便好啊!对了,苏威呢?那老东西,也战死了么?” 别看老杨嘴里的称呼很不客气,但在场皆知,大抵只有面对亲近之人,皇帝陛下才会抛开礼节。若是他以官职称呼,便要小心了。 不过说到苏威,倒是把众人给问住了。 昨晚上乱糟糟的,叛军也都是奔着大户官人府邸去的,竟然一时无人想起这位“白身”。 当然了,这会儿发现也不晚。 站在士兵身后的宇智及只一摆手,便有校尉转身奔出,抓苏威去了。 众皆一脸古怪,心说老杨这招呼打的,老苏知道了一定很感动。 令狐行达彼时躲在裴虔通的身侧,只觉得怎么皇帝说话也这般没水平,一口一个“老物”“老东西”。 便在此时,却听身侧一声怒吼,接着刀光闪动,却是随燕王杨倓一同被押解到此的右翊卫将军宇协趁左近的兵卒不注意,抢了横刀向宇化及扑去。 论起来,两人还是同族,这一变故却是谁也不曾料到。 可惜,若是他想临死前拉个垫背的,第一刀就砍向裴虔通,没准这会儿令狐行达已经在跑了。可前者非要舍近求远去砍宇化及,便合该失败。 都不等后者的“二郎救吾”喊出口,裴虔通已怒喝上前,侧身一刀劈在了宇协的腰侧,把他砍翻在殿内。 “呼啦”一声,左近的朝臣顿时散开,只余宇协歪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抬头看向杨广: “陛下,陛下啊” “唔,卿之忠勇,朕今日方知!”老杨一脸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摆手:“卿且去,朕随后就到!” “噗!” 随后上前的裴虔通转过长刀捅下,前者挺了两挺,便不动了。 短短数息,到场的众臣便挂了两个。其余人等心下了然,知道今日怕是生死一念,一个个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便在这时,宇智及好似对司马德戡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点头之余,却是着人把内史舍人封德彝给推了出来。 “你,说说皇帝都有何罪状!” “啊,这,呃是是!” 同样跟了老杨十几年,封德彝可没前两人那般视死如归。待赔笑拱了拱手,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有无道昏君,隋大业皇帝者,对外穷兵黩武,对内极尽荒淫,致使” “住口,你这小人!” “混账东西!” “吾怎与你这厮同殿为臣!” 不待他说过两句,在场诸如裴矩、裴蕴、虞世基等便都须发皆张,怒吼叫骂起来。 要说这货入朝,当初还是虞世基收了钱,咳不是,感念他的才华保举的。如今这厮的做派,却是当着老杨的面啪啪打他的脸。 不过他的表现却是很和司马德戡的胃口。不待裴蕴的巴掌抽到他脸上,便已然有兵卒上前,把骂街的众人全给按在地上。 “哎!” 一声喟叹,打断了殿内的混乱。众人抬头看时,却见杨广不知何时已然站了起来,染血的冕服迎着殿外的天光,有些刺眼。 “封德彝渤海士人,齐太保封隆之之孙!却想不到,被以太牢祭奠,吏民立碑颂德的封太保,竟有孙于此!啧啧!” 这一句来自皇帝的嘲讽,威力可就大了,听在封德彝耳边好似惊雷。尤其那两声“啧啧”,堪称神来之笔。 这一瞬间,老封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个通透,耳尖都发紫。 “你瞧瞧,论起口舌,吾等哪是他的对手,赶紧杀了吧!” 后面的宇化及生怕等下老杨再把他爹也晾出来练嘴,而这一次,便是宇智及与司马德戡也没反驳了。 冲马举与裴虔通使了个眼色,后两人拔刀上前,正欲就此结果了老杨。却见老杨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哈哈一笑,自袖子里摸出个精巧的银壶来。 “朕早说过,朕乃天子,怎可与尔等一般死于刀兵!哈哈众卿,朕去也!”说着,便抬手去拔壶盖。 可就在这一拔之下,却是尴尬了。 大抵这段时间快乐过度,有点力虚,而这银壶又整日被他藏在袖子里,每天检查拧紧。结果到了关键时刻却打不开了。 “咳,那个,那个谁,你过来,与朕打开如何?” 老杨自下瞅了一圈儿,随即抬手,指向了正瞧热闹的令狐行达。 第292章 苍穹电闪送真龙殡天 “咵啦!” 不等令狐行达小跑着近前,就见刀光一闪,御阶上的马举冷哼一声,已是挥刀抽飞了杨广手里的银壶。 “想饮鸩酒而亡,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抵是刚刚老杨以己之死戏耍众人的装逼姿态惹怒了他,平日远远瞧见个龙旗都要马上趴地上数蚂蚁的前者,此刻像极了骤然得志的小人,待抽飞了银壶,还上前抬手,似想抽皇帝一巴掌。 便在这时,身后一暗,先有人把巴掌抽到了他的脸上。 “滚一边儿去!” 裴虔通把他抽到一旁,还扭头瞪了一眼,心说在场这么多大佬都没说动皇帝一根指头,你一个低阶校尉跑这儿来装什么逼。 周围有些骚动,似有人在冷笑。 裴虔通先是看了老杨一阵,随即冲殿下愣在原地的令狐行达招了招手。后者便再不迟疑,小跑着去捡了那酒壶回来。 “且慢!” 不等后者把酒壶拔开递到老杨手里,下方的司马德戡却是叫了一声,一边招手把捂着脸不断深呼吸的马举叫到身旁,一边上前冷笑道:“某觉得举之言亦无不可!天下皆怨皇帝无道,饮鸩酒,确是便宜他了!” 殿内一阵寂静,群臣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这会儿该说点什么好。 难不成要站队老杨,建议毒死皇帝?总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倒是皇帝陛下,又有话说。 “唔,鸩酒这东西,虽体面,到底还是普通了些,配不上天子之身份!” 杨广皱眉四顾,待瞥过幼子的尸身,愣了一瞬,便做恍然大悟状,抬手解了自己腰间金丝嵌玉的御带,递向令狐行达: “来来!朕命尔用此天子之带,送朕上路!” 他既然说了要给令狐行达一场富贵,君无戏言,说了,就得算。 当然了,是不是这会儿才想起来,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而这等富贵,怕也要打上个引号的。 弑君者固然能在当下的骁果军内获得无上威望,但在将来,一定是死的最惨的那个。 “陛下!” “陛下不可啊!” “天亡我大隋啊!” 随着令狐行达一脸茫然的上前接过那条御带,御阶下方被士兵按住的群臣已然有人悲呼高喊。 老杨忽的笑了笑,扫了一眼群臣,颇有些满意的点头道:“不错!古之天子驾崩,总有人殉。看似荣耀,实则威逼耳!今朕之将亡,有众卿引刀相随,真豪杰也!” 言罢,便端坐龙椅之上,扯过令狐行达,自将御带绕于脖颈,圆目怒喝道:“走罢!” “这,这个,喏!” 后者这会儿的脑子大抵已经下线,只是下意识的扯住御带两端用力。 “唔” 老杨的脸色开始涨红,青筋毕露。可被勒了半天,就连裴蕴都不哭了,只屏息以待时,他却在某一时刻又喘了一口,好似那御带勒的并不严实。 太难受了! 杨广暗骂自己挑的这死法,豪迈归豪迈,却是太过磨人,便憋着嗓子又怒喝一声:“用力!” 令狐行达的额头开始见汗。 勒死人和用刀子砍人,是不同的概念。 电影里常见的那种主角随便拿个鞋带往别人脖子上一套,不到两三秒反派就挂掉的,纯属导演怕时间久了真把人给勒死。 在实际当中,别说是用手勒,就是上吊,只要不是脖子当场断了的,抢救及时都能活过来。 所以这是个体力活。 此刻令狐行达的脸色并不比老杨的好看,甚至于青筋爆露的更多。 眼见两边拔河似得磨磨唧唧,皇帝还没死,自己这手下就快憋死了,裴虔通便冷着脸上前,劈手抢过御带的另一端,狠狠的向外一拽。 这一下,力道够了。 杨广只觉得嗡的一声,瞬间眼前一黑,整个身心便飘荡而起。 便在此刻,眼前好似有一道光闪过,伴着五彩斑斓随他同上。 大殿内的众人都眼看着殿外层叠的黑云之间忽有裂隙闪现,一道阳光径入殿内,在老杨的身前一闪而过。 后者面露一丝微笑,就此气绝。 “悲噫!” 御阶之下,泪眼朦胧的裴蕴突地高呼一声,随即猛的起身挣脱士兵的按押,指着后方的宇化及道:“恶贼!吾死,定化为厉鬼,食汝肉,饮汝血!” 言罢,便嘎嘎笑了两声,抢过宇协尸体边的横刀,引刀自戮。 “噗呲!” 飞溅而出的热血喷了周遭大臣们一脸,大伙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有诧异。 谁也没想到,添为御史大夫,专司攻讦,被私以为只会搬弄是非挑拨的裴蕴竟也这般刚烈忠义。 只安静了不到两息,随着裴蕴的尸体倒地,御阶之下便有数十道身影愤然而起。或痛骂,或长笑,或悲呼。还有几个抢了刀子,怒吼着冲向宇化及。 “轰隆!” 照射在老杨身上那短暂的阳光消逝,雷声滚滚之下,压抑在云层间的风暴似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只响了数声,转眼便是暴雨倾盆,哗然而下。 雨幕之下电蛇飞舞,雷声炸裂。甚至于有闪电击打在了几处新建的宫殿檐角之上,使得瓦砾崩塌,泥水倾泻。 大业十一年,六月二日,大隋第二位皇帝,隋世祖明皇帝杨广字阿ó于江都别宫内被叛军缢弑,时年四十七岁。 终其一朝,自仁寿四年至大业十一年间,平吐谷浑、征高句丽、开科取士、修缮运河,功过其多,载诸史册,自有后人评叙。 是役,皇城禁军殁者数千,江都从驾勋贵大臣死伤无数,杨氏宗亲外戚尽被诛杀,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等尽殁。 当日,暴雨倾盆,狂风怒吼。江都城内楼宇房屋倒塌者无数,骁果军营地被天雷劈中,战马受惊,死伤数百记。夜间,江南运河江阳口因暴雨决堤,洪水倒灌江都城。无数良田被毁,百姓军民死伤流离,向外逃散,江都几近城空。 消息传到太原时,已临近六月中旬,赵王府的仪仗才入晋阳不过三日。 说是仪仗,实际抵达晋阳的不过是数百百骑司兵马护着几架马车而已。早在这一路之上,李大德就把人手散得差不多了。 房乔与冯立留在了河东,联合永济城内的张潜与谢波构成了一个权力分割的三角形。随后王珪、韦挺与长孙无忌、唐宪等快马先行,带着赵王府的任命书分别前往善阳与石艾。 李靖也提前脱离了“安保”队伍,前往木井,与张平高率领的涑水军汇合。 不过马邑现有的边军李大德倒是没动,他打算来个先礼后兵,先看看王仁恭和刘武周的反应。 手头乱糟糟的,这边内外之事都没还捋顺明白,南面的各路消息便迎头砸落。 此刻,原来的晋阳宫,现今的赵王府内,某黑心赵王殿下立身于王府西侧嘉福殿阁楼之上,看着南面三个大院里大群忙碌的身影,一声长叹。 要说老李为了忽悠他儿子过来干活,也是下了血本。 晋阳宫并非隋朝始建,而是前朝北齐皇帝高欢经营晋阳时营建的宫殿,名为大明宫。内有“七殿二堂,六院一湖”,足见占地之广。 后来老杨在他爸隋帝的安排下再行扩建,为了区别,便改叫新城。所以所谓的“晋阳宫”并不是名字,而是指“晋阳的宫殿”。 这么大的地方,要让李大德自己在这住,还是有点慌的。所以某位赵王殿下入住晋阳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南三院包括宣光殿、宣德殿、宣武殿、大明殿在内的一半建筑都划了出去,作为他王府麾下各职能部门的办公场所。 原本被老李御赐随他北上“养病”的老卫头还劝他说上位者就该有上位者的行为方式,他这种做法固然彰显胸襟,但也容易给别人留下一个“人傻钱多”的印象。 不过眼下后者却是顾不上再与他抬杠了,这边老杨的死讯倏一传来,他就换了麻衣找地方哭去了。此刻陪李大德“登高望远”的,只有来送消息的李成与一旁剥干果的杏儿。 桃儿眼下是王府一号大秘,正陪着柳瑛与侯巧逛园子,才没工夫伺候他。 “这么说,眼下四万叛军正拖家带口的北上?” 李大德没扭头,身后的李成便低声应道:“是,不但是随军家眷,叛军还裹挟了不少江都百姓,号称十万。那位萧皇后与不少幸存的臣公勋贵也在其中。” “这就要打仗了啊!” 某人没头没尾的一句,却是直指事情的本质。 第293章 万军纷争但求受命于天 确实要打仗了! 不说这一波骁果叛军与杨氏之间结下的血仇,单单杀皇帝这事,就不是一个“诛暴君,伐无道”的口号能揭得过去的。 喊口号的人多了,你看谁真冲老杨挥刀子了? 后世的影视剧总喜欢把宇化及兄弟描绘成老谋深算的典范,但只冲这一条,他那脑子就洗不干净。 而且老杨自己挑的这死法,也过于“豪迈”了些,连某杠精在得知经过后,都叹息着“写”下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何况他人? 都不等宇化及这边兵过淮阳,已然在洛阳收到消息的杨侗就疯了。 王世充、段达、皇甫无逸各引兵南下,王辩率五万先锋军向东穿插,完全不理周边的小股义军,直奔淮阳。 小杨这一波目的很明确,拼了这点家底不要,也要弄死宇化及全家。 上一次李密只是骂骂皇帝,偃师城下就埋了上万孤魂。这一次,不在这死亡数字上多添个零,他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当然了,杨侗作为杨广的嫡孙,为祖父报仇那是应有之意。但彼时某杠精所谓的“要打仗了”,指的却不是这个。 很奇怪,老杨活着的时候,隋军与各路义军打生打死,动不动就问候对方全家。可这把皇帝真死了,哭喊着要为他报仇的居然比拍手叫好的还多。 比如本来在河洛与隋军对峙的李密,在得知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做了个写着老杨名字的牌牌供起来。看都没看一眼精锐尽出的洛阳城,而是传令裴仁基尽起精锐南下。 而在稍晚些时日,擦干眼泪的窦建德也亲命大将高雅贤率领兵马南下,出东平郡向淮阳包抄,誓要为老杨报仇。 一时之间,整个中原各路义军的矛头皆指向骁果叛军,宇化及这一波桃子没捡到,捅了马蜂窝倒是真的。 当然了,这帮人到底是为了给老杨报仇还是另有目的,怕是怎么说的都有。 就比如待骁果北进才终于率郭下之兵杀进江都城的右御卫将军、信安侯陈棱,在老杨已经被萧皇后埋在流珠堂下的情况下,又多此一举的把他给挖了出来,改葬吴公台,还令全军缟素,万民聚集哭灵。 时人皆说这陈棱可真是个深义之士,大抵没谁关注这货在进城后在江都宫内掘地三尺的事。 他在找啥,谁也说不明白。 可能是想找找还有没有幸存的杨氏宗亲,亦或是老杨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诏血书、复国宝藏之类。但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把老杨再挖出来搜身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或者另有一人也知道。 宛丘,骁果军中军御营。 “娘娘,秦王又派人来了,裴阁老在外面给挡了回去。不过阁老着婢子言说,他眼下自身难保,怕也挡不了几次了!” 一处装点的还算富丽的营帐内,有宫女掀开帐帘,缓声对前方一宫装妇人言道。 彼时宇化及以老杨遗诏的名义立秦王杨浩为帝,自认丞相。但在这处御帐之内,却是没人敢口称皇帝的。上一个说错话的宫女,现在坟头都开始发芽了。 只一日夜,比杨广只大两岁的萧皇后便满头白发,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妪。若不是端坐案头后方的手掌正轻拈一串佛珠,怕是看见她的人只会觉得这是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当然了,一夜之间死了相公,儿孙尽数被杀,她也与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之所以还苟活在这世上,却是老杨不准她死。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骁果军密谋反叛,关注点早就不在杨广这个皇帝的身上了。但也正因于此,老杨最后到底又做了什么安排,无人知晓。 比如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宇化及就没找到。 萧皇后言说此玺乃是传承之物,平时不太用。老杨这把走的急,落在洛阳了。但这话说出去,连前锋营喂马的民夫都撇嘴。 本着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的世家规矩,宇化及这次北上进兵,皇后和六宫都还按以往的规制为皇帝御营,外臣不得入内。不过他自己不来,却是打发杨浩天天来墨迹索要。 谁都知道,萧皇后这话是在糊弄鬼,可她到底把玉玺给藏在哪了,却是谁也猜不到。 要说这女人也是胆子大,真正的传国玉玺,其实就挂在她内帐一名掖幽庭犯妇的脖子上。 这是老杨交待给她的第二件事。 也不知道是打哪天开始,前者掐指一算,路走到头了。这一波若是所料不差,他们老杨家有名有姓的男丁谁也活不了。 就在他琢磨是该召集心腹们磨刀,来个血溅宫廷,还是赶紧刮了胡子跑路时,也是巧了,正好被他派去监视齐王杨暕的小内侍回禀,言说后者在府内作妖,搞大了一名王府女官的肚子。 人在将死的时候,脑回路与此前是格外的不同的。 作为皇帝的杨广,生时所虑者无不是万民生计,国之大事。但彼时却开始认真考虑起杨氏血脉的延续来。 于是乎,他一边找人把那个替他报信的小内侍剁碎了填井,一边编了个奇葩罪名,把整个齐王府内的女眷尽皆打入了掖幽庭。 那会儿的司马德戡正拉着宇智及看皇帝的笑话,哪里会想到,其中一个齐王府的女官在掖幽庭转了一圈,就换了个名字进了皇后的内宫呢。 当然光留下血脉还不行,还得有出路。 但他给萧皇后留下的出路,却让后者委实有些难以接受。 杨广让她北上去见老李,以传国玉玺为代价换他杨氏一族宗庙血脉的延续。 大抵那会儿他也想明白了,别看天下各路反王嘴上说着守规矩云云,但真正能克制住不动刀子的,还得是自家亲戚。 但萧皇后不这么想。 女人记起仇来,与男人的角度是不同的。 杨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变得自曝自弃的?还不是李渊称帝那会儿? 若彼时老李未反,关中与山西作为洛阳的大后方出兵支援,洛阳会打的那么艰难?皇帝会被起义军给切断后路? 所以说,这事就怪老李。 既然如此,她就不准备再走老杨给她安排的路了。 “陛下,陛下,不可!娘娘就在帐中” 外面传来几声宫女的呼喊,随后一声惊叫,似有人挨了打。有脚步声渐次临近,过不多时,帐外便响起了杨浩的声音: “叔母,侄儿杨浩求见!” “哼!” 萧皇后冷哼一声,眼底泛过杀意,随即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起身向外迎了过去。 且不提她这边与杨浩虚与委蛇,单说这个故事中另外一个当事人,委实无辜的紧。 自从去年做了太原留守,老李就再也没在皇帝面前冒过泡。可偏偏围绕后者的所有波折中,到处都能找见他的影子,存在感简直不要太强。 而这一次随着杨广的死讯北传,天下涌动,便有人被挂在了耻辱柱上被各路人士子口诛笔伐。 其一毫无疑问,自然是宇化及和一干骁果叛军。但后两个,出于意料的,却是魏刀儿与李渊。 毕竟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就在杨广南下之际,就他们俩趁机称帝了却是事实。 而在各路义军都喊着为老杨报仇,调兵遣将去揍骁果军时,就他俩没动静,也是事实。 于是乎,这边窦建德一边命高雅贤南下,一边为老杨起幡设灵,同时撕毁了与魏之间的和平协议,打着替老杨讨逆的旗号向博陵大举进攻。 这一下,老李尴尬了。 “南下去打骁果军?老头子吃错药了吧?” 六百里加急入晋阳传旨的金吾卫才见到某赵王殿下的面,后者就冒出一句没人敢接的话来。 当然了,嘴上不敢接,心底未必就不赞同。 骁果军即将面对的包围圈毕竟在东南,与李唐隔着整一个势力呢。这根本就不是老李想不想打的问题,而是想打也够不着。 不但够不着,手里还没兵,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金吾卫北上传旨,要李大德把他手下那帮“黑厮”派出去,迎萧皇后的銮驾回长安。 说白了,除了摆姿态,还要顺带抢人。 李渊算是看明白了,这一波要想不挨打,就得先堵住悠悠众口。没什么是把萧皇后迎回长安奉养,敬奉杨氏祖庙更显诚意的了。届时看哪个王八羔子还敢说他没良心。 不过就眼下的局面,别说是已经被拆散的特战队,就是把活着的赵子龙派过去,肉包子打狗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所以说来说去,老李仍旧是为了给他自己立牌坊。 “滚!回去告诉老头子,赶紧洗洗睡吧!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赵王殿下语气格外恶劣,听得那名金吾卫想哭。 第294章 老将入局为谋血脉一线 要说这金吾卫来的时机,委实太不凑巧了些。 因为彼时某咸,咳,贤王正压着一股烦躁,无处宣泄。 当然起因还怪他自己。 这边他把大明殿改成“并州军政办事处”,开始按部就班的把这一路的规划汇总分派各部,但只搞了两天,他就受不了了。 开始的顾头不顾尾,人还没到晋阳就先把手头一票人给分派了个干净。结果等事到临头,才发现总部没人干活了。 这能行? 某黑心赵王干脆调来了留守晋阳的温大有,还替老李做主扣下了段雄的爸爸段偃师,又把“好友”温释允给征召入府,勉强凑了个领导班子出来。 但这几位以前毕竟都是跟老李干活的,就算人家没有抓权谋私的心眼,但面对他这种新制度模式,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强忍着撂挑子的冲动手把手教了三天的赵王殿下,这会儿正憋着不爽呢,突然闻听老李又打他桃子的注意,能不火大? 此刻,在殿内被塞到书案“工位”后干活的吏们一个个眼观鼻口观心,假装啥也没听见。 温大有倒是想说点啥,但一想到可能会有的后果,便又憋了回去。 他们此前与某杠精打交道甚少,但这几天,委实是“狠狠”的了解了他们这个顶头上司是个什么脾性。 “行了行了!别跟个桩子似的杵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 挥手打发了呆立原地,一脸哭意的金吾卫,某杠精又扯着衣领转身走向后殿:“我出去透透气!这里面咋这么闷呢!” 闷? 大伙抬头看了看仍显空荡的大殿以及周围大开的门窗,有些便偷偷的撇嘴。 就上班摸鱼这种习惯来说,这货真不愧是老李的亲儿子! 六月的晋阳,气候还是很舒服的。既不像江南那般湿热,又没有北方早晚的温差。偶尔有微风拂过,在府间还能闻到城外农田飘来的新芽粟香。 就这点而言,怪不得老杨每年都要来这儿避暑。 被外间稍具温度的微风一吹,李大德躁动的心情平复了一瞬,定了定神,便溜达着走进对面的小广场。 大明殿分前后两殿,乃是王府内规格最大的建筑,功能上参照长安太极殿与洛阳的乾元殿,但格局又有差异。前后两处宫殿间还有一片小广场,加起来才算是完整的大明殿。 而这处靠北的后殿,才是李大德这个赵王真正的办公室所在。 不过他并没进去,待走到门口,却是拐向东侧院墙的月亮门,往内里那处满是山石亭台的别苑走去。 要说这王府内还有啥是他不舍得分享出去的,便是这处别苑了。 内里亭台楼阁自不必说,却有个二里许的小湖最是令人悦目。天色好时,站在园内石桥廊道之下,看树荫外的波光粼粼,很是叫人舒畅。 可惜这会儿舒畅的却是别人。 李大德才绕过廊外几棵枝丫浓密的桂花树,一眼就看到两个带着个斗笠,坐在湖边钓鱼的小老头。 要说张澹和卫玄关系好吧,这两人只要一见面,说不过三句就得吵起来。可要说关系不好吧,一向用下巴看人,不给钱不瞧病的老张头却又巴巴的给老卫免费开了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两个加起来年龄超过一百二的老家伙相爱相杀,说实话,挺恶劣的。要不是怕淹死这两个老货,李大德都想上去一脚一个,把他俩给踹湖里去。 特么的,老子在前面忙的头都要掉了,你们两个居然在这儿钓鱼?知道这是谁家么? “我说!你们俩要点碧莲行吗?这是后宅,到处都是女眷!不懂得避嫌么?” “嗯?” 听到某杠精压着不爽的声音,前面两个老头似是刚从打盹中醒来,茫然回头,便瞧见在树下黑着脸的某赵王。 “咋?”老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诧异道:“你这就下值了?” “呸!” 李大德一听“下值”两个字,脸更黑了,一边不爽的向前走去,一边哼道:“老子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我说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要你管?” “呦,那就是又偷懒了呗!” 一看他这表现,张澹便嘎嘎笑了起来,越发让某黑心赵王有想把他踹湖里去的冲动。 早有得了侯巧吩咐伺候在旁边,防止两个老家伙掉湖里淹死的内侍搬了小胡凳过来。李大德劈手接过,挨着老卫坐了下去,还故意撞了他一下,差点把另一边的老张给怼湖里。 不待后者骂街,腰里还系着条孝布的卫玄已是皱眉开口: “不过才三天,你就原形毕露了?眼下一道之军政俱在你手,关乎民生大计,边疆安定,怎可任性妄为?” 此刻的赵王府内,最无所事事的就是卫玄了,偏他还瞧不得别人偷懒。 这话要是对别人说,许是会听得大汗淋漓,可惜他身边坐着的是某杠精。 都不等下一句“民为国本”冒出来,这边的理由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分析事情,那边太吵了!” 劈手夺过老卫手里的鱼竿,李大德一边挑着眉毛把水里想咬钩的鱼都拍走,一边絮絮叨叨的把骁果军北进,老李想桃子叫他出兵的事说了一遍。 倒不指望前者能给他出主意,单纯就是把这个当成理由,表示他确有事在思考而已。 毕竟自打老杨的死讯传开,原来还偶尔为他解惑的卫玄就把他当成了阶级敌人,再不参与任何有关局势的讨论。理论上,这次也不会搭理他。 然而事实证明,凡事无绝对。 之前不参与,那是因为在前者的眼里所谓局势都是狗咬狗,死了谁他都开心。但这一次,才听了个开头,他心里就是一跳。 宇化及兄弟成了众矢之的,他自然喜闻乐见。但另有一拨人,虽然各方势力谁都没有提及,却是这件事真正的重点所在。 萧皇后! 要说这把没人惦记她这一行,他把鱼竿吃了!不说别人,就连老李不也暗戳戳的表示了抢人的想法么?说是看在亲戚的份上要接来照顾,其实还不是为了那“受命于天”? 只犹豫了不到盏茶,卫玄就暗下决定,要为老杨那死鬼再出一把力。 “你可知自始皇帝得和氏璧,命李斯制传国玺以来,中原立国者无数,为何豪强都要抢夺此玺?盖因唯有得此玺者,方为天下公认之正统!才能占据大义之名分!” 提起身侧鱼篓,把里面两条鱼又倒回湖里,卫玄便笑指李大德道:“你以为尔父只为做那姿态?却不知此玺,才是这次各方势力争抢的目标!” “哪又怎样?” 后者一脸不为所动,哼哼道:“一个印章而已,关我屁事?要真这么容易被找到,宇化及怎么还留着萧皇后的性命?敢不敢打赌,这把要是有人能抢到传国玉玺,我一个月不洗脚!” “” 本来还待说什么的老卫头被这最后一句搞了岔了思路,暗骂谁特么在乎你洗不洗脚。不过紧接着,却又被他的话打开了另一个思路。 玉玺你不感兴趣,人总感兴趣吧? “若真要赌,不妨换个赌注如何?” 卫玄笑眯眯的捋着胡须道:“若你信得过老夫,这件事由老夫操作。届时若得了那传国玺献于尔父,你要答应老夫,维护萧皇后及宗室勋贵的安全,且放老头子归乡!” “嗯?” 本来微眯着眼睛,似要睡过去的李大德,闻言忽地扭头,神色诧异的瞧向他。待过几息,便撇嘴哼了一声:“若是没得到呢?” “若是此番谋划失败,老夫便舍了这悠闲为你帐下幕僚,替你操劳外间之事,如何?” 前者指了指某人来时的方向,表情笑眯眯的,看不出所想如何。 李大德神色微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摇头道:“你这老东西,为保前朝一条血脉,挺下本钱啊!” 卫玄微微一笑,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本来呢,本王并不打算去淌这趟浑水。不过既然有免费的劳动力跳出来了,不要白不要!” 李大德站起身来,把鱼竿往地上一丢,转身就往外走。待转过那片桂花树,剩下的话才又飘了过来:“会有人来找你的!等着吧!” 卫玄静立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待前者与拱卫的侍卫汇合穿过月亮门,身后的张澹却是突然开口: “你这老东西真不知好歹!若进那小子的幕府操劳,能活过三年,老夫就算你长寿!” “哈!” 卫玄闻言突然笑出声来,扭头一脸得意道:“老夫已年过古稀,难道不算长寿么?贤弟” 窝糙? 老张头愣了一下,许是没想到向来以严肃面孔示人的卫玄竟也如某黑心赵王一般幼稚,便哼的一声起身,踢翻了脚边的鱼篓,吹着胡子,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 “哈哈!” 卫玄自后方叉腰大笑,恶形恶状的。但慢慢的,笑意便渐次敛去,脸色也冷了下来,变得阴沉可怕。 他这番冒险谋划,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七十五已经很长寿了!” 第295章 断谋划杠精布后手 六月十九,李唐出兵讨逆。 此时距离杨广大行已过半月,骁果叛军自西华县与隋军先锋相遇,斩首数千。后王辩大军压上,另有江淮新军封锁颍水,骁果军立时转道向东,入梁郡避其锋芒。 两军交战之地,与晋阳单是直线距离就超过千里,最加急的战报都有至少三天以上的延迟。理论上,这时候入场连翔都抢不到热乎的了。 再加上无论是绕北还是走南,中间都要经过敌对势力的范围,别说是去打仗,单是赶路就是极其劳心的活。 所以李大德开始才会拒绝。但卫玄却笃定他能乱中取“桃”,也不知这自信是从哪来的。 按照兵书上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常规做法,为了先替老李把这牌坊立起来,李大德传令冯立自河东调了两千兵马,由赵王府典军王平统领借道黄河,东入河内。 这一路当然是吸引眼球的,甚至于口号喊的震天响,实际走了两天连特么渡口还没到。 而另外一路,则是由百骑司兵马构成,只有百人,由郭通带领秘密南下。这波人的路线就隐秘了,别说外人,连李大德都不知道。 老卫这个哑谜打的很严实,问就是说了就不灵了。 “殿下,非是麾下多嘴,实在是这老先生到眼下都未松口效力,却对此事如此上心,要提防有诈才是!” 时间来到三日后的下午,地点在嘉福殿东侧阁楼烧烤摊,咳,不是,是观景台上。 随着正往烤獐子上面撒胡椒粉的李成话音落下,坐在另一侧小马扎上的某赵王殿下已是拔出把匕首来,自身前片下一片烤肉,笑眯眯的塞进嘴里。 炭火上的青烟自阁楼直入云霄,让巡视经过的卫兵直皱眉,却又不敢制止。 谁叫那上面烧烤的是他们老板呢! “你这话,说的不准确!” 李大德这边连嚼带咽,以致话音闷闷的,像是含着个溜溜球。 待李成扭头,做一脸探寻状时,这货却又不说了。直到嘴里的肉都咽下去,又笑眯眯的自旁边的盘子里捏了粒葡萄,才继续开口: “不是提防有诈,是这老货肯定有诈!” 阁楼之上此刻只有他们主仆二人,言语间很是放松。 当然原本杏儿是在这伺候的,但只待了不到两刻就差点吃光了某人的葡萄,被李大德罚去偏殿里抄千字去了。 这边后者并着手指,顺带舔了一下指间残留的肉屑,便点着李成冷笑道:“那老头无事献殷勤,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这把要帮我是假,替萧皇后与前隋宗室寻一条出路才是真!” “啊?那您还让他” 李成瞪起眼来,一脸诧异。话还没说完,就被某黑心赵王一葡萄砸了一脸,赶忙翻动炭火之上的烧烤。 “哼,不就是玩阴的么,谁怕谁啊!” 李大德继续拿了小刀片肉,同时笑眯眯道:“老子不会谋划,还不会破坏么?他敢做初一,老子就做十五!到时候我连人带玉玺全都要,还得叫这老小子乖乖给我干活!” “呃,你这怕是” 李成使劲吞了下口水,才狠狠的把到嘴边的“吹牛逼呢吧”给憋了回去,但眼底的好奇与探究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牛逼当然谁都会吹,问题是吹完了,你也得有个实际可操作的章程吧? 卫玄死捂着计划不说,郭通得了受命,为安全起见,并不与沿途的暗探秘谍联络。没了目标,怎么筹谋? 再说了,南面也没有兵马呀! “谁说老子南面没有兵马了?谁说我没有目标了?” 李大德此时笑得有些奸诈,活像是迷路的黄鼠狼发现自己来到了鸡窝一般。 “不过在这之前嘛你得出一趟门,提我送封信过去!” 送信? 李成拿刷子的手一顿,一个不好的念头油然而起,进而一脸惊恐的看向某黑心赵王。 不是吧?又特么是我? 后者笑眯眯的点头。 没错,又是你!开不开心? “呵” 李成一声苦笑,倒没问为什么不找个生面孔去办。毕竟这年代又没有摄像头,真要躲避对方耳目,办法多的是。他只是想起上次送信的经历,觉得蛋疼而已。 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有些好奇,经过河洛那次事件,老王还会不会再听这货的安排。 没错,李大德用以应对卫玄的反制手段,就是王伯当。 待到此时,某黑心赵王便琢磨,趁着这波再起乱战,中原一地搞不好要有人出局,也是时候让王伯当回归了。再晚,万一跟李密一起翻进沟里,怕是救都来不及。 “行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就出发吧!找桃儿多支点钱,我私人请客,就算你出门旅游了!美差哦!” 李大德挥了挥手,自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拍给他,同时接过他手里的刷子。 李成苦笑起身,暗道既然是美差,那让张小虎去行不行?但话到嘴边,却成了“殿下,这鹿肉属阳,吃太多肾气过旺,会上火的!” 某赵王殿下刷油的动作一顿,扭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便翻了个白眼,挥手哼声道:“你懂个屁!快滚!” 微风拂过楼顶,吹乱了赵王殿下的额前碎发,也挡住了他眼中只有真男人才会懂的心酸。 当然了,之所以要真男人才会懂,是因为这事儿它不光心酸,还有责任。 说到责任,最近李世民就觉得,自己担的责任有些过于沉重了。 李大德无形中坑了一把亲二哥而不自知。后者也是待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这一次的西征,真是信了他老子的邪。 要说他们李家此前有过军旅生涯且战绩彪炳的,也就老李本人和李世民。所以这一次,无论是李渊还是朝中大臣,忧心北面者有之,疑心东面的也不少,唯独没人担心西路大军。 就算秦王殿下太年轻罩不住,不是还有一堆总管帮衬么。 问题就出在这帮总管身上。 李世民此前所带之兵最多时也不超过五千,而这一次,麾下不算作战部队,单是后勤辎重兵与民夫青壮就超过五万。 各路行军总管又不管这些,只闷头前进,然后张嘴问他要粮草辎重,要伤药补给,要兵员补充。且不提如何保障粮道、安抚周边,只是协调各军路线与通讯就要耗费他大量的心神。 原本这些活,他是可以丢给长孙无忌和房乔去做的。 现在李世民无比后悔,早知道这事儿这么麻烦,当初路过河池时就不该放他表姑父萧瑀回京,而是直接带到他军中来给他做参谋。 萧瑀倒是很好心,又把河池数千府兵交给了他,却不知眼下兵马越多,对他的负担就越大。 此刻他便坐镇北地高墌城,整日埋头书案,已然快顾不上前线的战事了。 心力强压的另一后果,便是过劳交瘁之下身体容易出幺蛾子。 只半个月,原本弓马娴熟的身体就消瘦下去,脸色变得晦暗无光,没过多久便病倒了。 此时唐军的大队人马与薛举自安定长武城相峙,他这一病,顿时被后者抓到机会,大举进攻。 六月二十四日,西秦先锋粱胡郎兵过泾水,败唐军李安远部,陈兵高墌城下。 此时的城中,李世民还在发着高烧。 “如何?” 高墌府衙,郎中才自内堂出来,就被殷峤劈手给提了过去。在他身侧,刘静与刘弘基等总管也都凑了过去,一脸焦急。 “殿下乃是水土不调,心火难去,待某开个方子,调理” 郎中话还没说完,就被殷峤翻着白眼推开。另一边的刘弘基也是黑着脸道:“谁问你这个了,某是问殿下可有军令传下” 正说着,对面内堂房门推开,就见李世民脚步虚浮的扶着门框出现,喘着气道:“薛举孤军深入,粮草不足,士卒疲惫,定是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咳咳需,坚守,不出半月,咳咳!” 眼见这货说一句要喘半天,刘静便急忙上前,拱手道:“大王安心静养,外有吾与诸公,必不会有失!” “唔,那就,咳咳,劳烦鲁公” 李世民才说了这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虚汗,便不再坚持,转身回去挺尸。 可就在他这边关了门,待刘静转身,却见外面守候的众人脸上尽皆挂着不服气。 “哼!” 殷峤抱起肩膀,斜眼看着前者,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大王这是担心吾等不能破敌呢!” 在他身侧,刘弘基也是撇嘴轻哼,不爽道:“要某说,此小股敌军就敢耀武扬威,便是吃准了大王难以迎战。此时若集合兵马,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296章 扇阴风无忌再请命 此时的李唐上下包括李大德在内,都尚不知西路唐军的困境。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东面,一处是淮阳的四方大战,另一处则是河北的魏夏交锋。 窦建德现下虽然也立朝开国,但不知怎的并未直接称帝,而是奉隋为正朔,称夏王。还假惺惺的在乐寿搭台,令军民缟素,祭奠杨广。 结果明明是两个野心家想要相互吞并而发动的战争,对外却成了他夏王为朝廷讨逆之举。 彼时杨侗的心始终被南面的萧皇后一行牵动着,本不想理会。但也不知道是谁劝的,说什么远交近攻。眼下老杨既然没了,你要想当皇帝,那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 于是乎,小杨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夏王,还以朝廷的名义给他送去一封讨逆诏书,拜为河北道讨捕大使,加封上柱国大将军。 不过彼时关注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连杨侗自己都不太上心。毕竟隔着太远,两边又都是大佬,一时间难分胜负。还不如先盯着骁果军,看看有没有机会捡漏。 但有两个人例外。 自大业七年中原开始风起云涌,占据幽州自治的罗艺存在感就不高。 一来是他虽然实际控制着幽州军政,但上面还挂着如涿郡留守薛世雄、滑国公李景等人的名字,在某一方面也算盖住了他的虚实。 二来也是幽州的局势闹的,三面皆是边境,随时要面对突厥、高句丽、契丹等外族可能的入侵。在没把握接下这担子之前,谁也不想给自己找事。 加之燕地的军队太能打,上一个找事儿的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人射死在了城下,导致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所以看似四战之地,这会儿反倒恬静起来。 不过眼见河北两大豪强展开吞并之势,一旦战事结束,下一个矛头不是山西就是涿郡,该不该站队这个问题,便也摆在了罗艺的面前。 而另一个关注这场大战的,便是魏刀儿的好邻居,某黑心赵王殿下了。 针对卫玄的后手他只是随意布置,即便不成,也能让老卫头偷鸡不成。所以在李成出发后,他就没再怎么关注了。反倒是隔壁这场大战就摆在家门口,想不关注都难。 不过与小杨的远交近攻不同,要李大德说,远亲不如近邻。 他要帮魏刀儿。 “殿下,您此举却是何意?要与那伪魏结盟么?” 大明殿,被李大德从石艾叫回来开会的长孙无忌首先被这说法惊了个呆。 “大王,结盟一事非同小可,涉及陛下国策,非外臣可断,不如上奏长安?”好不容易这几天不用看某黑心赵王脸色的温大有,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劝阻。 “你少废话!要是我爹就在隔壁钓鱼,那我肯定得去问啊!可长安远距千里,打嘴炮的功夫,仗都打完了!真要什么事都靠陛下决断,那我还来这里干嘛?” 果然,某杠精这次又没给他好脸色,连带某人的亲侄子温释允都一起缩了缩脖子。 “可是,贸然结盟” 虽然说不过某人,但温大有好似并不准备放弃。 非是怕老李猜忌这么简单,而是他觉得如果唐魏真成结盟之势,怕是会给眼下纷争的各势力开了个不好的头。届时大家都有学有样,将来的仗可就打得艰难了。 不过有人不这样想,只觉某黑心赵王嘴上说要帮人家,私底下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大王莫不是想趁机入燕赵,勾连河北世家入唐?” 下首一个黄面黑须,眼带比眼皮还明显的大龄青年拱手道。 也是巧了,这哥们儿就是那边儿来的。 前些日子,李大德收到房乔的书信,言说一好友本在滏阳做县尉,但因魏郡失陷,他又看不上魏刀儿那等土匪做派,便偷偷溜了回来。 李大德初时还不以为意,待后面看到这货的名字,当场就赶了张小虎八百里加急,把人给抢了回来。 青年姓杜,名如晦,字克明。 这边杜如晦的话音落下,李大德便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暗道不愧是房谋杜断,脑回路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一开口就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勾连这个词,太难听了! 某杠精决定先打消一下他的积极性,免得这货骄傲,便开口道:“克明此言算是有些贴近,却未抓到重点!” 重点? 长孙无忌多看了一眼下首并不自得,也不失落的青年一眼,随即便听某杠精道:“这一波,我料定那姓魏的不是窦建德对手,很快就会被消灭!一个统一的河北,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两家两败俱伤,才符合大唐的利益!” “喔!”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就都明白了。 这货又想当渔翁。 温大有长舒口气,老神自在的端起茶碗。段偃师捏起快糕点塞进嘴里,随即眼睛一亮。 大伙并没多嘴去问他为何料定魏刀儿不是窦建德的对手,实际上这个问题某杠精自己未必能答得出来,他们却是门儿清。 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都是河北境内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在不得不站队的情况下,选窦建德还是魏刀儿,这是很明显的事。 李大德如果想在这些世家联合起来相助窦建德的前提下帮魏刀儿对抗,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除非 长孙无忌忽的起身,抱拳笑道:“不如某亲去博陵,替殿下做一番说客,劝那崔氏投效如何?” 在坐的,此时都自觉明了某黑心赵王的妙计,脸上开始挂上自信。 真要说谋世家下注,窦建德哪比得上老李来的亲切? 这边话音落下,在场诸人便都踊跃起来。这个要去赵郡,那个要去武安。最扯的就是温释允,也不知道咋想的,开口就是去信都游说窦氏,不等说完就先挨了他三叔一巴掌。 可惜这帮人想法美好,却又猜错了重点。 就见李大德一脸嫌弃的扯着嘴角,不爽道:“谁要他们投效了!你们都特么跑了,谁在这儿干活?” 不投效?那你想咋样? 温大有偷眼瞧去,心说这边我们每说一个想法你都反驳,该不会是闲着无聊,拿我们练抬杠呢吧? 眼见众人一个个茫然,某黑心赵王便叹了口气,嘟囔着“真笨”之类,循循善诱道:“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世家追名逐利,只要大家能各取所需,本王无须那所谓投效之举。 打个比方吧!就说这次王伏宝攻博陵,为了防御,那赵万海肯定要征兵纳粮,整饬武备。但河北一地连年战火,物资短缺,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吾等要假崔氏之手,给魏军提供物资?” 杜如晦好似摸到了某杠精的脉,每次找的切入点都很精准。 但后者一开口,就又是反驳: “怎么说话呢?咱们自己都不富裕,怎么还给他们提供物资?” 李大德没好气道:“再说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我好意思给,他好意思要么?交易还差不多!” “原来殿下是要以山西一地的军资武备相助博陵,好将双方的战事拖延下去。可若是行交易之举,吾等以武备换财货,岂不吃亏?”长孙无忌皱眉道。 “这交易是咱们主导,怎么会吃亏呢?” 李大德恶狠狠的挥舞拳头道:“老子不要钱!要以物换物!房山那不是有矿区么!想要物资,叫他们用铁矿来换!还有战马!耕牛!壮劳力!” “总之!” 随着“哐”的一声拍桌子的声响,某黑心赵王一锤定音:“凡是对我们有好处的,老子全要!” “喏!谨遵大王令!” 殿内众皆肃立,拱手应道。 但紧接着,长孙无忌似有不放心,又问了一句:“那崔氏那边” “崔氏啊” 李大德想了想,便耸肩道:“他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做个中间商,赚点差价嘛!嗯,这叫互利互惠!” “既如此,无忌再请命去博陵,定为殿下将此事办妥!”长孙无忌拱手道。 前者挑了挑眉,定定的看着这货,暗道老子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要去,根本就是不想留下干活吧? 又或者 李大德忽然问了句题外话:“辅机兄,你夫人贵姓?” “” 长孙无忌呆立当场。 这货的老婆姓不姓崔,度娘和李大德都不知道,但李世民将来一准儿会有个老婆姓崔,倒霉“崔”的“崔”。 此时,全天下的战火大体分成了三个节点,像是个等腰三角形。 这边某杠精与麾下众臣商议,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往三角形的顶点之上加点料,西南高墌城下,唐秦之战已是率先打响。 指挥主动出击的,正是被李世民交代要固守的元帅长史刘静。 第297章 北地鳞鳞逆风起 六月二十六日,高墌城西,浅水原。 彼时西秦两万步卒在大将宗罗睺的率领下已然渡过泾水,与前锋粱胡郎汇合。大军陈兵正北,战旗,杀气如龙。 西南方,六万唐军绵延数里,枪槊如林,战马长嘶,却是威势更甚。 六万打两万,就像殷峤说的,这一波他们要给薛举一个下马威,好好亮一亮獠牙。 为了能万无一失,刘静以西路军元帅的名义又召回了慕容罗睺与蔺兴粲。除柴绍与窦轨分别在扶风和河池稳定局势、转运粮草外,唐军八路总管已到六路。 很明显,他这波打的是集合全部力量直接吃掉对方主力的主意。为此,他把城内李世民的亲军都给调了出来,秦琼、罗士信、段雄以及在扶风新收的小弟丘行恭尽皆策马挺枪。 “咚!” “咚!咚!咚!” 巳时临近,城西之上的战鼓渐次敲响。 传令兵在庞大的军阵间奔走呼喝,舞动令旗。过不多时,慕容罗睺与蔺兴粲便各率一万兵马,自两翼向对方包抄过去。 敌军正面,刘弘基与殷峤一前一后,以步槊手为先导,弓箭兵压阵,喊着号子缓缓上前。未及接战,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便令人心跳加快。 “擂鼓!前军准备阻敌!点狼烟!” 北面原上,中军旗下的宗罗睺挥手下令,同时命副将郝瑗与常仲兴分往东西两翼压阵,阻挡唐军兵锋。 西秦大军开始变阵,两万步卒结成了四个不太牢固的鱼鳞阵,相互依托。同时有士兵抬拒马上前,卡主死角。 很快,右翼的蔺兴粲最先接敌。 “杀啊!” “把这群乱民赶回田里去!” “唐军万胜!” 前排的士兵一声呐喊,呼喝着便向敌军扑去。可不等把兵器伸到对方的脸上,就见前方地面齐齐塌陷,前两排的刀盾兵忽然就矮了一截。 这么多人看着,愣是没人知道对方啥时候在这原上挖的壕沟。 “弓箭手!反击!” 来此压阵的郝瑗一声怒喝,两排拒马后方忽然有上千弓箭手起立,弯弓搭箭,对失去了盾牌掩护的唐军阵列展开齐射。 无数黑杆红羽的箭支如飞蝗般密集迅速,冲锋在前的唐军士兵顿时如割麦子般齐齐倒地。 薛举的手下有岷山羌民部族投效,箭术娴熟。只三轮齐射,蔺兴粲这边的前阵就被打残,溃退下来。 好在这时刘弘基的前军及时压上,算是给他分担了些压力,也遏制了对方的反击态势。 双方开始焦灼,三个方向的唐军俱已接敌,重整战阵的蔺兴粲也卷土重来,喊杀声震颤四野。彼时若站在城门下,都能感受到疑似城墙的颤动。 城南,被安排在后军待命的罗士信等人皱眉看着前方大战,脸上都挂着茫然。 “这姓宗的到底有何依仗,敢以两万人对抗咱们六万大军?” “唔,大概是自信吧?” 段雄在一旁揉捻着颚下稀疏的胡子,语气带着浓浓的杠精味:“兵贵在精而不在多,没看蔺大将军首战失利么?” “话是这么说,可就那些刀都端不稳的民夫也叫精?别说他凭仗的是那点儿岷羌射手哈!”罗士信嗤笑一声,抬手指着对面渐起的狼烟道:“瞧见没?风向在变!等会儿南风一起,就是岷山蛟龙来了,也得盘着!” “话说起来,” 才刚刚混进这个小团体,与众人还不太熟的丘行恭打马上前,带着点求教的语气问道:“他们为啥要点狼烟?就是为了看风向么?” “切,这么大的风,还用得着看” 段雄扭过脸来,正要给他科普狼烟在古代战争中的用途,但随即想到什么,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不是吧? 狼烟,信号,再结合正在掉转的风向,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秦琼脸色一变,打马刚一转身就听见了南面突如其来的马蹄声。 就见此刻本该由慕容罗睺扫荡驻守的鹑觚chún gū方向涌动大股尘烟,一道黑线自南面快速奔近。 “不好,上当了,是伪秦骑兵!” 秦琼喊声未落,唐军后阵便已隐隐响起了喊杀声。 粗略一看,来袭的前锋敌军就不下五千,俱是骑乘甲马的北地骑兵。而其后方大队人马打着“薛”字大旗,却是薛举亲自率军前来。 “推拒马!长枪手弓箭手速速上前!” 原本闲聊的四人各自呼喊分开,奔向本阵。而此时,被骑兵突袭抛射的唐军后阵已然乱成一团。 常年与吐谷浑作战的北地骑兵虽不善骑射,但现在是顺风,加之唐军人多,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反观唐军这边,才堪堪组织了一波防守,就因为逆风而被对面射了一脸。 兵法有云: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 这句话可不是叫人先考虑怎么失败的,而是要求将者在开战之前,就要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一旦开打,出现各种意外状况时就不会手忙脚乱。 刘静显然没考虑这么多。 想想也是,六万打两万,还是占据地利人和,想那么多干嘛?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打赢了之后老李会给他什么封赏呢! 可偏偏越是没想到的,就越是发生了。 一想到这把打输了的后果,他就一头冷汗。 老李好说话是不假,但那得是在你和他利益一致的情况下。没看见就因为一场小败,他亲小舅子都被撸了么? “快!结阵顶住!万不可使后方有失!” 刘静自中军旗下大吼,同时把此前败退回来的总管李安远派去后军督战。 便在这时,对面秦琼打马而来,远远便抱拳道:“鲁公,叫殷将军回援吧!殿下还在城中,中军万不可有失啊!” 老刘闻言皱眉,扭头看了一眼浅水原的方向。 此刻,前军慕容罗睺与蔺兴粲都已与敌两翼纠缠在了一起,抵挡刘弘基的敌军眼看着岌岌可危,似乎再使使劲,就要崩了。 “不可!敌军已被我军缠住,再坚持片刻就要溃散!此时若退,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是,吾” 秦琼还待劝说,刘静已是令旗一挥,怒道:“你个小小的郎将懂什么!休要多言!速回本阵阻敌!若敢言退,定斩不饶!” “喏!” 前者深吸了口气,狠狠压下心中不爽,打马奔回本阵,呼喝将士阻敌。 但说实话,这会儿的唐军后阵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别说是阻敌,能忍住不跑就不容易。 人们习惯把顺利的战局成为顺风仗,那是因为在古代,顺风真心是最牛逼的天时了。 此刻在渐起的南风吹拂下,北地骑兵射出的羽箭至少多了三分之一的射程。反观唐军这边,弓箭全都哑火,根本射不中人。 被李安远以本部亲卫督战,勉强稳住的唐军阵型隐隐带着不安,士兵们的脸色越来越忐忑。 中军旗下,刘静瞧着北面的战局,又不断回头看着大军后方,脸上开始沁出冷汗。 这仗打的,明明开始占尽了优势,怎么就成了拼耐力了? 也是怪了,浅水原上的西秦军阵看似濒临崩溃,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缓过来,怒吼着把阵型支起,格外的耐打。 老刘眯着眼睛,正待探寻宗罗睺那边隐藏的猫腻,就听身后一阵震天的呐喊,一扭头,心就凉了半截。 短短两刻钟的功夫,后方的薛举大军终于赶到,成了压垮唐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彼时的唐军后阵已彻底崩溃,丧了胆的兵卒撒丫子往两侧玩命狂奔。连带裹挟着几处尚未崩溃的军阵也难以为继,在刘静的注视下一哄而散。 “完了!” 后者眼前一黑,差点自马上昏倒。随即便扯过传令兵,怒吼道:“快,速速传令收兵,全军撤回城内,保护秦王殿下!” 到了这会儿,已然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他心里很清楚,别看老李把他们塞过来分亲儿子的战功,但这把要是李世民有什么损伤,李渊一定会杀他全家。 可到了这会儿,再言撤退委实晚了点。 之前秦琼劝他撤回殷峤时,如果他能下决心回城固守,虽然难免失败,但战局未失。此刻,已经不是他想撤就能撤的了。 都不等传令兵跑过去,就见貌似岌岌可危的敌军防线突然变阵,舍弃了南面的刘弘基一分为二,直扑慕容罗睺和蔺兴粲的残军。 本就因为后方变故而不安的唐军两翼顿时崩溃,敌军趁势掩杀,进而对刘弘基的前军形成包围之势。 “某曰他姥姥!” 后阵的殷峤一瞧这变故,头皮一阵发麻,急忙掉转马头呼喝:“敌军势大,诸将速速随某回援,护卫秦王殿下!” 与此同时,自乱军中汇合的秦琼罗士信等人只粗略收拢麾下兵卒,便同样向高墌城下奔去。 “叔宝速去,万不可叫殿下有失!某在此掩护你等!” 自溃兵中杀出来的李安远率本部亲卫与众人错马而过,径往迎面而来的敌军扑去。 第298章 断锋残镞满城殇 “杀!” “杀光他们!” “步槊手!压上!不准退!” “死战!” 高墌城外,混乱越来越大。唐军的阵型由于军令不达而变得越来越分散,许多战营之间都已被敌军突进分割。 城北战场,被敌军咬住的前军越冲越远。刘弘基策马挥刀,直取宗罗睺所在中军,还以为一战定乾坤的时刻到了。可随着压力越来越大,待有校尉提醒,扭头就发现本该配合他进攻的殷峤已然撒丫子蹿了。 “殷开山!你这天杀的混球!某必参你!” 刘弘基气的破口大骂,随即就注意到了城西那混乱不堪的场面。 “不好,贼子欲夺我县城!速速回援!” 他这边掉转马头,又带兵往回冲。可待到此刻,正面的上万唐军都已经被敌军围住,左右皆是岷山射手。攻守态势掉转,却不是他想回就能回得去的了。 侧翼,军阵被杀散的慕容罗睺才收拢了不到一千残兵,见状便带人直扑前军。 “儿郎们!随某接应大将军突围!” 冲锋在前的慕容罗睺不断呼喝,待杀到秦军阵前,斜刺里便有一杆长枪猛的刺向他胯下战马。后者翻身落下,回首就见对面阵中一员银甲小将正看他冷笑。 “卑鄙小人!” 慕容罗睺吐了口唾沫,倒提铁枪,吐气开声,狠狠的撞开阵前铁盾,直取对方脖颈。 前者也不甘示弱,挥舞长枪来战。却是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就被他一枪扫在腰间,摔飞出去。 “土鸡瓦狗,也敢当天兵神威!” 慕容罗睺冷笑一声,正要接应麾下扩大缺口,就见前方摔倒在地的小将身后人群闪开,露出两排已弯弓搭箭瞄准他的弓箭手。 “不好,快退” 前者惊呼出声,同时转身去捡地面掉落的盾牌。便在这时,劲风袭来,羽箭已是临身。 忽然密集的喊杀声,在如浪涛般的战场上如同水花乍现,转眼就消失无踪。此时,刘静已带部分亲卫退到了城下,却并未背城结阵,而是做了个让薛举都觉得惊讶的决定:开门进城。 要说面对敌军进攻,把残余兵马撤进城内防守也自不不可。但这种事,要挑时机的。 若是两军相峙,由两翼互为掩护,中军徐徐撤退,那回城倒是无所谓。但此刻唐军全面溃败,敌我纠缠在一起。这会儿开了城门,溃兵会一股脑的都往里钻,想要再关上就难了。 果不其然,西门这边才一开启,整个城西战场上的溃兵便如开闸的潮水一般,蜂拥而至。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传某将令,全军趁势掩杀,攻进高墌,活捉李世民小儿!” 南面秦军大旗下,薛举仰天狂笑,指着高墌城的方向喝令进攻。而与此同时,寻得战机的北地骑兵也顺势结阵冲锋,向城门杀来。 “不好!敌军要趁势夺城!” 此时才堪堪杀到半途的秦琼等人一瞧这场面,就知这高墌怕是守不住了。 “叔宝,怎么办?秦王还在城内!” 被自己人拦在外面的罗士信急的大喊,不待秦琼回应,自后方奔马赶到的丘行恭却是喝令骑兵集结,向前方的溃兵冲去: “事急,顾不上许多了!某来开路,咱们杀进去!” 众皆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秦琼。后者皱眉瞥了一眼后方冲杀而来的敌军,便咬牙挥手:“跟上!救秦王要紧!” “喏!” 手下兵将各都咬着牙应声,同时打马上前。 另一边,刘静已经退到了城内,正带人奔向县衙。刚到半路,迎面就看到一群黑衣黑甲的重甲骑兵护着一个病恹恹的锦袍身影迎面而来。 李世民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间的喊杀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待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才反不对,急忙叫了护卫在外间的特战队与他上城查看。 “大王!” 刘静一见他的身影,立时滚鞍下马,跪在地上哭喊道:“臣有负大王所托,中了了薛举那恶贼的奸计,我军大败啊!” “什么!” 前者本来浑浑噩噩的,跑这么几步已然出了一身的虚汗。此刻闻听己方溃败,冷汗顿时出了个通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为今之计,高墌已不可守!还请大王与臣一道,撤往” 刘静不等说完,李世民已是一鞭子抽战马身后,怒喝着越过他,指着西门道:“尔等速上城防御!即刻关闭城门!” “大王,不可呀!” “俺兄弟还在外面呢!” “大王,快跑吧!” “打不过了呀!” 不等话音落下,身前随刘静撤进来的兵将们却已是劝阻起来。显然这一次败的太快,众人心里升上一股敌军勇猛的印象,已是没了战心。 “混账!” 李世民大怒,正举起马鞭欲抽那几个带头的家伙,眼前却是一黑,差点栽下马去。 他这几天病恹恹的,饭也没怎么吃。刚刚出汗是因为虚,现在犯晕却是被饿的。 “快,保护大王撤退!” 刘静见机上前,还不等摸到李世民的马鞍,却听后方马蹄混乱,随着呼喝声,数百浑身浴血的骑兵已自西门方向杀了进来,直奔近前。与此同时,城外的喊杀声也顿时大起,敌军已至。 奔马在最前方的丘行恭待到近前,不由分说的便抓过李世民,拢在自己的马鞍上,打马往东门方向跑。 “混,混账!你这是作甚,快放寡人下去” 李世民这会儿鞭子也掉了,发型也散了,浑身没有力气,着实狼狈的很。 可惜前者仍不搭话,只闷头跑路,后方的秦琼等人俱都打马跟随。刘静见状,便喝令麾下断后阻敌,自己也爬上战马跟了上来。 李世民扭头看时,就见西门之下血雾爆起,有“薛”字旗号闪动出现,敌军前锋彼时已经杀进了城内。 “噗!” 一口污血自喉咙喷出,后者脑袋一歪,这次却是真晕过去了。 一场大战,自日出杀到日落。西秦大军攻下县城后,北地骑兵又离城追杀了三十里才收兵。 浅水原上,慕容罗睺战死,本部尽殁。蔺兴粲撤至城北时被迂回经过的北地骑兵追上,被斩阵前。刘弘基突围未果,力竭被擒。断后的李安远被薛举之子薛仁杲打晕,栓在马后拖进了城内。 此役,唐军参与的六路总管二死二被俘。只有殷峤与刘静见机的早,一个早早的进城跑路,一个直接弃城南下,侥幸躲过一劫。六万大军除随李世民撤到新平的万余,余者尽皆溃散,死伤五六。 西秦大军占领高墌,将最后投降的数千唐军士兵尽皆斩首,同时打扫战场,将唐军将士头颅砍下,在城南筑京观。 “某要叫那李世民小儿终生不敢西顾!” 高墌城头,薛举看着夕阳下弥漫的血色,狰狞着面孔如是说道。 只一日,浅水原战败的消息就由闻讯北上接应的柴绍八百里加急传回了长安。 这个时候,老李才刚接到东面传回的有关传国,啊不是,是萧皇后一行的最新情报。 骁果叛军在虞城孟渚泽与徐圆朗打了一场,全歼对方五千先锋军。正准备乘胜追击,迎头又撞上南下而来的夏军先锋苏烈。 后者利用孟渚泽地形将骁果军引入沼泽,只交锋几个回合,骁果军就损伤过千。虽然对方死的人更多,但彼时指挥的司马德戡却是冷汗直冒,灰溜溜的败退而回。 宇化及无奈,只好又带兵退回下邑,据城而守。结果对方也没追,反手就又把徐圆朗逮住,打得难分难解,看得老李直呼痛快。 他最喜欢这种别人打生打死,自己笑看风云的感觉了。 便在这时,浅水原的战报快马入京,拍到了他的案头。只看了两列,他就懵了。 “这,这薛举竟如此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李渊惊的站起身来,脸露惶急。然而待接着看下去,表情就变了。 这封奏报既然是柴绍写的,关于背后真正的猫腻可就没人给那老几位兜着了。李世民生病,刘静与刘弘基等违抗上令擅自出兵,导致后路被夺,都写得明明白白。 “砰!” 案头上装印玺的盒子被老李一巴掌拍得稀碎,吓得殿内众臣与内侍跪了一地。 倒有一个人没跪。 裴寂自他那软墩上起身,皱眉上前接过李渊手里的奏表,过不多时,便一声叹息:“刘肇仁不为秦王谋划,却避短而扬长,以致兵败。万幸秦王无恙,天佑我大唐!” “哼!裴监此言,却漏了几个罪魁!那刘弘基、殷峤亦是带兵之人,却不加劝阻,着实可恨!门下省制诏,” 随着话音,老李已是黑着脸抬头,哼道:“刘静、殷峤、刘弘基狂悖无状,违抗上令,以致丧师失地,朕为耻也!即刻去官罢爵,着有司查办!” “这个,陛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此三人皆是有功于社稷,与陛下晋阳从义之人,降位太过” 裴寂不等说完,老李已是挥着袖子打断: “再大的功劳,也不能抹杀此兵败之耻!朕意已决,裴监莫在劝了!” 后者此刻的眼底满是杀气,心道这群混球特么差点把我儿子坑死,没立刻弄死就算宽容了,还敢和老子提功劳? 第299章 败讯抵晋风起大佛肩 消息传到晋阳的时候,时间已进七月,气候开始炎热起来。 李大德彼时未在城内,而是应王氏邀请去了蒙山,参观那尊开凿在山间的蒙山大佛。 要是别的,他可能没兴趣。但这尊毁于元末战争的大佛原本是个啥样,倒还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此佛像据说还是北齐天保年间始建的,高二百尺,比乐山大佛低不了多少。坐落在蒙山净明寺后崖,很是恢宏壮观。 这些年外间兵荒马乱,总有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传到太原,让当地百姓惶惶,也使得此间香火旺盛。 尤其是这尊大佛,据说灵的很。老李之前还去上过香,果然回去没多久,他儿子就造反了。 不过李大德此来可不是烧香拜佛的。 长孙无忌自博陵派人送了信回来,与他说了一件隐秘之事,却是与太原王氏有关。 中原世家相互联姻本是传统,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王氏与崔氏之间除却联姻,还另有一段渊源。 太原王氏自姬姓而始,开始分为晋阳王氏与祁县王氏两支。可就在晋末之时,晋阳王氏王愉一脉被代晋自立的刘裕灭了满门,只余年少的王慧龙被沙门僧彬救下,辗转投靠北魏士族领袖崔浩,还娶了崔浩的侄女。最终在崔氏的帮助下,上演了一出“君子报仇”的戏码。 这虽然是二百多年前的往事,但自此晋阳王氏却是留下两个传统。其一是礼佛,其二却是嫡系子孙只娶姓崔的老婆。 长孙无忌信中言说,李大德想要办的事若是交给王氏,必能事半功倍。而控制了王氏,也就等于间接控制了崔氏。 正好最近王氏的王弘不断投递拜帖,邀他出游,正琢磨如何收桃子的李大德便干脆把跟前干活的人都叫上,带着家属和员工顺带搞一波团建,也算给足了姓王的面子。 不过等来到蒙山,与王弘大概一聊,又发现这事好像也不用他太费功夫。 王弘有事求他。 原因嘛,自然还是家族发展那点破事。 彼时的王氏虽然添为五姓七望之一,又是太原大族,底蕴深厚。但论官面力量,却委实有些没落。 就不说旁系远支,只说晋阳大房门下,现如今官职最高的王劭,也不过就是个起居舍人。就是盯着皇帝写起居注的家伙。 当然了,不能说写起居注就没前途,毕竟唐代不少宰相也写过那玩意儿。但问题是,王劭并不是老李的起居舍人,而是老杨的。 这就尴尬了。 不说与现今在李唐正当红的裴氏、柳氏相比,就连往日瞧不上的温氏,都隐隐有后来居上的味道。 所以王弘就急了,整日琢磨如何使家族发展壮大,再创辉煌。而很快,一个现成的机会就摆在了面前。 眼下某个牧守太原的家伙,与王氏有旧啊! 在张小虎与乌大宝的拱卫下,李大德负手与王弘在净明寺后山,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山前庙宇中的人群。 别人礼佛,都是尊佛于前,跪拜焚香。而此刻,大佛却是在两人脚下。 很显然,王氏虽礼佛,但更讲究实际,不然也就不会陪某杠精一起上来了。 “去岁闻唐王广邀河东世家聚于鹳雀楼,某那远房的侄儿也去了,却不想那厮狂妄,恶了殿下。老夫每每思之,都觉惭愧。只是家弟去岁惨死那李密手中,只余这两个子弟,也不好太过苛责。老夫便厚颜,代不肖子侄给殿下赔罪!” 王弘笑眯眯的拱手,一番话看似告罪,却顺带堵死了李大德翻小肠的门路。 毕竟人家父兄都死了,还是为你们老李家出力死的,你还好意思追究么? 不过这边话音才落下,却见某赵王一脸疑惑的转过头来,诧异道:“你侄子?谁啊?” “呃” 王弘被问的滞了一下,愣是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才陪着笑道出王勣的名字。 “王勣?” 李大德皱眉,好似更茫然了,半晌便摇头道:“没印象,不认识!”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王弘微张着嘴,脑子里BGM乱响,心说你这就是摆明了不认账啊! “呵呵,殿下胸襟宽广,心无芥蒂,老夫敬佩万分!” 随口应承了一句,后者微扯着脸颊,却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他本意是借着王勣的事先倒一翻苦水,顺带引出这件事里的另一个内容:蚊香工坊。 本着与其求远,不如抱紧眼前大腿的想法,王弘与王氏族老和家中子弟很是仔细研究一番太原的这位新老大。 而就以某杠精的名气,很容易就把他的事迹给扒了个干净。包括他的行事作风,麾下将领心腹以及产业等等。 由此,倒叫王氏发现了一件奇事:就某赵王殿下年前好似玩笑一般弄出来的那个蚊香工坊,现如今却隐隐有了庞然大物的影子。 不仅是长安、冯翊、河东、绛州等李唐现在的地盘上活跃着赵王府的商队店铺,便是河洛、上洛、河内等敌对的势力内,也多有推销蚊香的商人小贩到处溜达。 李大德撒出去的百骑司暗探多是假借商队之名,倒因此给了王氏一个错觉:他的买卖做的很大。 当然实际上也确实不小。 王氏开始还瞧不上这等买卖,觉得一盘蚊香只卖两钱,根本就是出来搞笑的。可等到入了盛夏,蚊虫变多,蚊香已逐渐流向各家大户时,才发觉不对。 账可不是这么算的。 并不是一盘蚊香只卖两,而是蚊香燃烧的这一刻钟,就特么要收两钱! 一天有多少个一刻钟? 一想到这玩意儿只要源源不断的烧,便有源源不断的铜钱拉进赵王府,王氏上下就羡慕得质壁分离。 而在这件事的背后,王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发现:彼时蚊香工坊的几家股东,除了薛氏在装死外,其余如裴氏、柳氏、温氏等,都是现今活跃在李唐朝堂上的家族。 双方彼此间有共同利益,也就难怪老李这么相信这几家人,李大德也与这几家的子弟相交莫逆了,甚至还与柳氏结了亲。 王弘几次三番的邀请李大德,赔罪是假,讨好也是假,想入股蚊香工坊才是真。 在他看来,虽然没抢到这第一波,但此时上车也不算晚。就算拿不到股东的身份,能当个代理人,替李大德掌握太原一地的销售渠道也行啊。 老温家那小谁谁现在不就在做这事儿么?那小书呆子懂个屁的销售?再说,温氏哪比得上王氏在太原的人脉广博? 只要这波上了车,与李氏有了共同利益,还怕捞不到官儿做?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开头开引导。可惜暂居某人麾下的王珪虽也姓王,却是祁县那一支的,与他们晋阳本家还隔着一层。所以王弘思来想去,才把王勣那事又翻了出来,以期开场。 然而某杠精一开口,就把他这开场给整没了。 倒不是故意的,而是刚刚他真没想起来这事儿。王勣虽在眼下小有才名,但在历史上的存在感真心不高。与其说他,还不如说他那未出世的侄孙子王勃呢! 不过就在这时,李大德随口一句话,却给了王弘另一个开头的机会。 彼时前者就站在大佛的肩膀上,面向东面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晋阳城外连绵的农田道:“听说此皆王氏田产,不愧是千年传承的世家啊!底蕴就是深厚!” “哪里哪里!农耕虽为根本,但百姓衣食住行,却不是只靠耕种便可的。别的不说,单是殿下工坊产出的蚊香,价格低廉,能驱蚊避虫,才是真正的利民之举啊!” 老头笑眯眯的,同时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把话题给引出来了啊! “唔,蚊香啊,小道耳!本王手里的点子多的是,真正厉害的还没施展开呢!” 李大德摆摆手,脸上挂着谦虚,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谦虚。 王弘本来想着说,既然引申出了蚊香,这货要么大言不惭,要么自谦以待,但前者以自谦的姿态说着大言不惭的话,却是又把他的思路给拐进了沟里。 正好奇有什么点子能比蚊香还厉害,忽见山脚下人群似有骚动,过不多时,一道带甲身影就快步向山上奔来。 不用李大德吩咐,张小虎便快步迎了上去。待过几息,又以更快的速度狂奔回来。未及近前,便挥舞着手里一块锦布喊道:“殿下,西南出事了!” “西南?” 李大德皱眉思索了一瞬,暗想西南那边有二哥坐镇,能出什么事?但等张小虎快步奔来,把那锦布交于他手,只扫了两眼,便悚然而惊。 李世民兵败?怎么可能?度娘不是说他从来没败过么? “立刻下山,传令李靖、杜如晦和张澹入府待命!还有,” 李大德点了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正快步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又道:“你亲自去一趟石艾,去请我三姐回来。记得把冯大姐和云儿她们叫上!就说我有大事相商!” 随着话音落下,他这边再顾不上和王弘打马虎眼,撩起下摆就往山下狂奔。 后者呆立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一边高叫着“某送送殿下”,一边抓心挠肝的琢磨。 话说这厮那比蚊香更牛逼的点子,到底是什么呀! 第300章 余寇刺王乱始平原上 能被李大德在关键时刻点到名字的,足见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但如此重要之人,某黑心赵王出来玩却没带他们。 嗯,张澹纯粹是不想带,其他人却是因为太忙。 不一般,就意味着工作多。 万事开头难,某人想做甩手掌柜,自然要找个能力强的替他上班。彼时杜如晦被埋在书案后的公下,连饭都顾不上吃,更别说出门了。 而到现下还仍旧是个从七品直长的李靖,从出长安开始就没闲着。某黑心赵王做的但凡和军队有关的决定,都是上下嘴唇一碰就直接丢给他去做详细计划。除此之外,他还要指挥涑水军在北面的杏花岭下修军营。 李大德打算在山西道修建四处永久性的军事基地,分别是河东风陵驿、石艾苇泽关、晋阳杏花岭以及马邑采凉山。 前面三个不用他怎么操心,至于马邑边军那处,等其他三处大营修好,军队到位,他就打算找个由头把刘武周给调出来。 不过现在,待下山坐进那架超豪华马车,窝进“沙发”里,某杠精冷静下来,忽然发现好像调刘武周出来的由头已经有了。 带兵去西南支援秦王,顺便建功立业,他没理由拒绝吧? “得再琢磨琢磨!” 李大德叹了口气,又拿出那块锦布,皱眉看着上面的内容沉思不语。 同在车里的柳瑛与侯巧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敢随意打扰,便凑在另一边小声的嘀嘀咕咕。 这把为了讨好李大德,王氏出动的可不止王弘,还有府内一干子弟女眷。 王氏善画,也算是家门传承。比如王弘本人就以画人马出名,其作牛戬画评,那都是能传家的。 这等技艺讨好不到某黑心赵王,却是喜好墨的侯巧的最爱。 所以这一次看似随某人出门应酬,疲累的很,但待与几个王氏子女切磋了一番画技,倒也挺开心的。临走时,她还约了王弘的大女儿王婉卿改日小聚。 这会儿,她便与柳瑛在小声研究,在王府内开一个女子会的可行性。 无论是前隋还是现下的李唐,社会风气还算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并不算什么逾越违制。尤其李唐现下又出了不少女将军,连柳瑛这个准王妃都挂着医护营都尉的职衔,开个会,理论上问题不大。 但一想到眼下她们的一举一动,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代表了某赵王的态度,万一这货现在正准备给王氏挖坑e 两人商量了半天,待某杠精换了个姿势,抬手去摸旁边案头上的瓜子时,侯巧便期期艾艾的开了口。 毕竟是一朝亲王,一旦离开床铺,后者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殿下” 侯巧小心的凑到他身后,貌似讨好的替他捏着肩膀,低声商量道:“那王氏的女子倒也通知义,还画得一手好画,料想晋阳似此类才女或有不少。妾身想在府内开办一个女子会,却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唔,会啊” 李大德抬了抬眼皮,想了一瞬,便摆手道:“再等两天吧!我叫三姐来晋阳了,还有冯大姐和云儿她们,到时候你再张罗。嗯,以会友,挺好的!” “啊?长公主殿下那,妾身知晓了。” 侯巧先是滞了一下,随后便脸色古怪的点头。 李秀宁就算了,虽然也属于拎刀子砍人的女杀才一类,但好歹是老李的嫡长女,家学造诣非寻常女子可比。可让冯月娥和霍云儿也来以会友?真亏这货说得出口。 看来,还得再打听打听谁家的女子通武艺了。 侯巧眼底苦笑,只觉头疼。倒是一旁的柳瑛闻听那几个一起扛过枪的“战友”要来,已是欢呼出声。 这段时间整天在王府,啊不是,在军营闷着没仗打,可是把她给憋坏了。 “呵” 看着两女都这么“开心”,李大德便也暂时压下心头的思绪,跟着笑了笑。但撇过窗外打马经过的几个身影,眉毛便又皱起。 这一次西南兵败,对长安朝堂的震动不小,得防着姓卫的使坏才行。 卫玄这波到底是好心于萧皇后还是坏心于李唐,他还看不太透。不过现下就算他知道了李世民兵败的消息,也未必有精力去凑那个热闹。 算算时间,郭通的第三小队应该快要抵达淮阳战场了。 车队逶迤前行,赵王府的仪仗已离开蒙山范围。虽地处荒野,行人不多,但也偶有扛着锄头经过的农人身影。一见这兵甲凛冽的车队,都急忙避开侧立。 被拉来一起“团建”的卫玄,彼时就骑马走在队列间。 自打月前被捆着坐了几百里的马车后,他就对马车产生了抵触心理。这会儿坐于马上摇摇晃晃,自顾捋着胡子沉思,丝毫没注意道旁一个戴斗笠的汉子看他的眼神有多复杂。 尧君素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两个月前一场兵变,他被围攻重伤,拼着挑黄河才捡下条命。然而穿腹而过的那一槊破了元气,又在黄河浪涛之中漂了两天,一身武力损得七七八八,想再带兵冲锋是不可能了。 在河内一处沿河小村里休养了一个多月,偶遇有人谈及自芮城流入河内的一种叫蚊香的事物,得知那是李玄霸的产业,便想过去搞破坏。 可惜他一路辗转入了河东,却连蚊香工坊的大门在哪都不知道,又不敢随意打听,差点沦落到沿街乞讨。 后来他一想,何必把目光局限在这小小的工坊上呢?杀几个李唐的重要人物,岂不是更能起到震慑效果? 于是乎,他又辗转北上,直奔晋阳,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弄死李老三。 可惜某咸,咳,贤王日理万机,很少出门。他在晋阳溜达了小半个月,三次因为没有“身份证”被赶出城去,两次被大户人骗去做工不给钱,连赵王府的大门都没靠近过。 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这次与几个一起在街上流浪的家伙去王氏庄园应聘做短工,却让他瞧见了接近某杠精的机会。 只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位他从没想到会再遇见的人。 “所以,您当初口口声声说至死不降唐,就只是说说的么” 尧君素低下头去,脸上满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失望与愁苦。待到某一刻,便化作了杀意。 叛徒都该死! 再抬头时,他便眯着眼睛扫视车队的兵马配置。 堂堂大唐赵王,出门所带的护卫不过百人,还没正常一个将军的亲兵多。要说这是常态,他是不太信的。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倒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抬手一摸腰间,尧君素脸色一黑。 差点忘了,他现在是去打短工的流民,身上连个破碗都没有,拿什么杀人? 好歹有个锄头也行啊! 后者叹了口气,目送着车队在身前经过,渐行渐远。 正暗道算那小子命大时,却见已经远离百步之外的车队道旁的糜子地里忽有一连串的黑影射出,“哚哚”几声扎在行进间的马车之上。还有两支顺着马车的窗户飞了进去,隐听有女子的惊呼传出。 “上!杀狗官,报血仇!” 一个以黑巾蒙脸的汉子自地垄间起身,举刀呐喊。随即便有十几道身影自两侧蹿出,杀奔官道之上的队伍。 “不是吧?” 尧君素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特么也行?随即就兴奋起来。 同来的几个流民同伴早就被吓的瑟瑟发抖,呐喊一声就撒丫子往路边的田里奔跑躲避。其中那个领尧君素前来的大叔还好心去拉他,可转身就见这货已经一脸开心的向交战的地方跑了过去。 第一波弩箭射来的时候,着实吓了大家伙一跳。 李大德麾下的侦察队和特战队经过重组,人员已然不是原来的配置了。 大部分特战队员被李世民摘桃子带去了军中,霍云儿与冯月娥等女兵又随李秀宁去了石艾。眼下还留在这边的,除了韦机的第四小队,都是中条山的村民走某黑心赵王的关系塞进来的。 得益于这段时间河东的安稳,这帮忠心没的说的铁杆子弟一个个发育的都很威猛,但临敌经验就弱的可怜了。 不等接敌,先有几十个小伙滚鞍下马,把李大德的马车给围了起来。 已经冲上去砍飞了当先一人的韦机扭头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尔等在作甚?还不速速上前歼敌!” 此时,除了中央马车里的李大德,跟着一起来团建的如温大有、宇歆、张达等俱都呼喝应敌,倒是没有被吓住的。 顶头上司就在身后,无论臣武将,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勇不畏死的表现来。 尧君素不等跑到近前,就见前方杀出来的那十几个刺客已然节节败退。 便在这时,他要寻的正主也自那辆大号马车的前方出现,手里还握着两支羽箭,气急败坏道:“给老子抓活的!一个都别放跑!” “喏!” 众人大声呼喊,老卫头也在惊讶中反应过来,喝令骑兵包抄。 不到两息,刚刚还喊打喊杀的乌合之众便死的死,跑的跑。有人注意到愣在官道之上的尧君素,长枪一指,便有人打马奔来。 后者头皮一炸,转身就跑。 第301章 北兵南调行一石二鸟 刺杀引起的骚乱,并未耽误行程太久。 对方就十几个人,连弩箭都没几支。面对上百武装到牙齿的王府禁卫,一击不中,还不知道快跑,便只有败亡一途。 可惜,并未抓到活的。 除了有两个离得远的一溜烟钻进了糜子地里没了踪影,其余一见事不可为,就很干脆的自己抹了脖子。 直到回城,李大德的脸色都还是黑的。 之前射进马车里那两枚弩箭,几乎擦着柳瑛的头皮钉在了木板上。也亏得小丫头个子矮,当时又在低头帮他捏腿,才躲过一劫。这要是后者死在面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估计要疯吧? 马车一路过西门未停,待经过仓城,在王府门前下了车,李大德便未随家眷进门,而是站在大门外,定定的看着韦机。 这一波虽没有伤亡,但对人心情的破坏力却是极大。他现在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不知道该找谁发。 “给你七天时间,查出是什么人干的!要是查不出来” “咵啦!” 不等说完,韦机就跪了。 “要是查不出,麾下自请去边军扫马粪!” “哼!” 见这货这么乖巧,李大德便把嘴边那“去城墙上果奔”给咽了回去,随即眼睛一眯,又瞥向一众忐忑的新兵蛋子。 倒也是他忽略了,这把人手散的太厉害,身边之人不堪用的事实。但即便这样,这些人的表现也着实叫他失望的很。 都说了要抓活的,上百人盯着,居然还能叫对方尽数找到机会自杀。 “在抓到幕后主使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他们闲着!” 指着大伙对韦机撂下一句话,某黑心赵王便翻着白眼转身,径往大明殿而去。 新兵不堪用怎么办? 练呗! 韦机起身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应喏,随即便一脸狞笑的看向这群瓜娃子: “小子们,别怪你们韦叔心狠,好日子到头了!” 另一边,捏着下巴边走边思考的某杠精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自己的马车装个装甲之类,随后又想到,特战队自从给了李世民,自己身边的高端武力一下就少了大半,安全系数也没以前高了。 别的不说,单说特战队那些“明光甲”,他倒现在没从谁手里真正缴获过。 “这玩意儿在隋朝还挺稀有啊” 待走到大明殿外,李大德便站住脚步,扭头对乌大宝摆手道:“去,派人回中条山,把吴老铁给我叫来!” 嗯,这波不但盔甲要重新打造,他的兵器,也该再准备一下了。 只过了三日,风尘仆仆的李秀宁便带着一队女兵杀到了晋阳。 本来作为大唐长公主殿下,又是一军统帅,她要出门,车驾仪仗都是有规制的,再不济也得招呼两营亲兵护卫。 但因为西南兵败,加之某赵王日前又发生了刺杀事件,搞得太原鹤唳风声,李秀宁心忧弟弟安危,便甩下了亲卫营,与冯月娥和霍云儿先行杀了过来。 “三郎!” 彼时李大德正在大明后殿与李靖说话,随着李秀宁的声音传过,都不等他反应,身前一暗,甲胄在身的亲三姐已是奔了过来,隔着书案就把他给揪了过去,翻脖子抬胳膊的查看。 “可曾受伤?” “姐,三姐,我没事!话说你们咋来的这么快?” 李大德连挣了两下都没挣开他三姐那看似白嫩无力的小手,眼见后面跟进来的手下们在看,便急忙转移话题。 而另一边,李靖已是起身行礼了: “臣,李靖见过长公主!” “唔,行了行了,免礼!”李秀宁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又扯过某杠精的耳朵,攒眉道:“小虎说你遭了贼人刺杀,什么人这么大胆!可曾抓到?” “我说姐啊,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先放开我的耳朵!” 李大德一脸尴尬。 这时候,一路都提着心的李秀宁见弟弟无恙,心情一放松,也反应过来得给某赵王殿下留点面子,便顺势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转身笑吟吟的走去左边的座位。 “小虎去的急,本宫也未仔细询问,说吧,你叫某过来何事?是帮你抓刺客么?” “呵,此等小事,怎敢劳烦亲姐?” 前者嬉笑一声,先对尚且站立在前,等着见礼的冯月娥等人招手,示意自己找地方坐,自己回到主位做好,才道:“叫三姐过来,自然还是为了西南那边的事!” “西南?” 李秀宁闻言皱眉,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李靖,又听前者把最近几天传来的信息说了一遍。 老李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这边李世民拖着病体在柴绍的接应下撤回到上宜修整,另一边被李渊安排接替刘静的屈突通已然率两万府兵出发,前往支援。 除此之外,老李还给凉州李轨修书一封,派中书侍郎唐俭入凉州行结盟之事。据说他准备认个干弟弟,封李轨为凉王,只求对方能在背后牵制薛举,莫要使后者东进攻唐。 虽然有些丢面子,但不得不说,这一出远交近攻玩的还是很溜的。 所以, 李秀宁抬头,皱眉看着李老三,疑惑道:“阿爷已全然安排妥当,吾等还商议为何?” “当然是为了万无一失啊!” 李大德可不敢当着他姐姐的面说不放心那老头子的话,更不好把山西局势中暗藏的猫腻宣之于口,便只能从西南的战局之中寻找借口。 叫李靖过来,除了叫他南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李大德那点军事水平,可没本事把战报内容变成立体的讲述。 “臣下来说罢!” 这边李靖把话头接了过去,言道:“臣观殿下汇总的关于西南之战的情报,发现那伪秦战法多是以步兵战阵为基正面阻敌,骑兵绕后突袭的手段。北地多骑兵,天时又与我军不利,才致落败。而就以西南的地势来看,要克制此战法,非骑兵不可!” “所以?” 李秀宁眯着眼睛,又看向某杠精。 “所以我打算从马邑调两千边军骑兵南下支援二哥!” 李大德站起身来,故作叹息道:“本来边军不可擅动,可谁让咱的骑兵少呢!而且为了防止兵将不熟悉,难以配合,我打算让药师与刘武周一起带兵南下。他们原来就在边军搭伙,也省的磨合了。此番劳动三姐过来,却是想让你去马邑坐镇,免得突厥人趁火打劫!”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某杠精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就这么简单?” 说实话,李秀宁觉得如果只是为了给李世民送两千骑兵,这货有点过于兴师动众了。但要说这背后有啥阴谋,她一时又瞧不出。 但有一点她很肯定。 她这弟弟的本性随老李,都是表面大义凛然,实际一肚子坏水的货色。要说这背后没猫腻,她才不信。 便在这时,想到刚刚这货话头里的某个理由,李秀宁便疑惑道:“你既担心配合的问题,某又不熟悉马邑兵将,就此北上岂不是也会有问题?” “是哈,这倒是被我忽略了!” 李大德好似一愣,与李靖对视了一眼,便各自低头沉思。 过不多时,就见前者忽一拍手,好似灵光大闪道:“不如这样如何?咱们把兵马调换一下,三姐你带平阳军北上,石艾那边,我把晋阳的涑水军分一万过去。马邑换下来的兵将就先留在杏花岭。左右那边就是修营,没有战事,就当是犒军了!” 思路清晰,逻辑顺畅,没毛病! 某杠精再次给自己点了个赞。 “喔!” 李秀宁俏脸恍然,嘴角微微勾起,闻言便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装,再装! 什么南下救老二,什么将校不熟怕出问题,借着这个由头调军换防才是你的本意吧? 当然了,这种事涉及到兵权归属,没准就是她老子在背后操控的,即便有所猜测,她也没点破,而是颔首道:“如此便稳妥了!” “就是要辛苦三姐!” 李大德拱手施礼,这次却是真心的。 北地苦寒,又是时刻会面临兵锋凛冽之地,要不是身边没有个可靠的统兵大将,他是不会劳动李秀宁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就又飘去了东南。 话说李成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到老王了吧? 第302章 故人隐踪旧敌结新仇 要按照晋阳南下抵河洛的脚程来算,李成这会儿确实应该见到王伯当了。 但只是理论上。 实际人家老王现在根本就不在河洛,而是受命与裴仁基一道统兵东过陈留,准备与淮阳的赵佗所部合围骁果军。 结果及至雍丘,却得知赵佗已经先被骁果军揍趴下了,溃兵正满梁郡的乱跑。而东北面,徐圆朗又被苏烈追着砍,正热情的招呼他们过去帮忙。 老王很方,而好不容易混进兴洛城的李成更方。 这人不在,该找谁去? 要说时至今日,该刷的成就都刷到了,能享受的也正在享受,但李大德仍就不满意这个时代。尤其是信息的传播速度,绝对是逼死强迫症的节奏。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如异国他乡,好似有道无形的墙阻隔了信号。 没办法,眼下的李唐境内除了快马驿传,根本就没有别的消息渠道。而在李唐境外,连特么驿站都没有了。 李大德从最开始想念电话,到后面思索电报,再到现在念叨信鸽,不断降低着自己的要求,却始终都没个头绪。 虽说华夏信鸽的记载早在东汉年间就有了,甚至于在隋唐时期还有了应用,比如高适就写过“不知边地远,神鸽羽衣单”的诗。但就现在而言,传说中的“养鸽家族”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躲战火呢。便是真有鸽子,拿来果腹的可能性也更大。 比如尧君素手里这个,大概率就是来送信的。 “唔,真香!” 蒙山北麓,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衣衫褴褛的尧君素抱着个插在树枝上的“鸟”形烤肉,吃的满嘴是油。 自前些日子救下一名刺杀李大德的刺客,跟着跑了一路,后者就带他寻到了这边。 经过交谈,虽没探出对方的身份,却也清楚知晓了对方并非官军,很可能隶属于某一波起义势力。 不过不重要。 只要能弄死李大德,他并不介意和这帮反贼虚与委蛇。 大不了等办完了事,再把他们弄死呗! 山坳外,带他过来的那名叫“穆昆哈”的靺鞨汉子已然离开一会儿了,像是去和什么人接头。过不多时,山坳外便有不少脚步声接近。 “呵呵,忠节兄弟,快来,俺给你介绍俺们” 黑暗中,穆昆哈迎着火光与几道佩刀的身影走回。待见到尧君素的第一眼,笑意就僵在了脸上,快步奔来。 “俺的飞奴!” 瞧见这货手里啃了一半的烤肉,还有旁边一地的羽毛,穆昆哈差点没疯掉。一把揪起尧君素的衣领,怒道:“尧忠节!你这混账,竟敢吃俺的飞奴!” “啊?你,你走时留下这鸟,不是叫某吃的?” 尧君素微张着嘴巴,貌似有些懵逼。 “你,俺,他娘的” 前者闻言也是一滞,随即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 他养的这飞奴虽不是什么辽东异种,但胜在乖巧灵性。平时他都当亲儿子养,连喂鸟的虫子都亲自去捉肥的,却没想到临了进了这货的肚皮。 穆昆哈的嘴唇颤抖,眼角甚至开始泛起血丝,举起拳头就要揍丫。 便在这时,随他一道前来的几个汉子里有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火光闪烁的眸子盯住了尧君素的脸。 “你,叫尧忠节?是哪里人士?前日为何要救穆昆哈?” 尧君素微微侧头,在穆昆哈几欲喷火的注视下,一边继续嚼着嘴里的肉,一边皱眉道:“你是谁?” “放肆!俺们将军问你话呢!” 旁边似随从模样的汉子上前呼喝,倒揭晓了此人身份。而与此同时,远在几十里外的晋阳城内,另一拨人也在谈论着此人。 “翟松柏?” 德阳堂内,盘腿坐在上首胡椅上的李大德一脸茫然,抬头看着站在对面汇报的韦机和乌大宝,皱眉道:“没印象!这谁啊?” “呃,殿下您真不记得了?” 后两者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哭笑不得。 好家伙,人家把你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居然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也太没排面了说。 “他很有名么?我为何要记得?” 李大德心说,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活不到武德元年的龙套,我记他名字干嘛?而后忽又想到,好像现在就是武德元年了,便又脸色古怪。 韦机倒是猜不到他这般复杂的心理活动,见状便拱手解释道:“好叫殿下知晓,年初十万贼军围攻晋阳,敌首甄翟儿被殿下杀了,他那副将却不战而逃” “喔” 这么一提醒,某些印象随之而来,李大德便眯起眼睛恍然道:“你是说,前几天伏击咱们的,就是这个什么松的人?” “是,翟松柏” 乌大宝好心提醒,随即接过话头道:“据说这伙人当初自寿阳逃脱,却未东返,而是潜伏在太原境内,密谋破坏” “据说?” 李大德注意到他话里一个不甚清晰的关键词,挑着眉侧头看了过去。 果然,乌大宝脸色一滞,先是小心的看了他一眼,便缩了缩脖子,道:“这个,此消息确是由王氏族内探来的唔,那翟松柏当初为活命,抢了王氏几个庄子。当时唐公北拒突厥,不在晋阳,那王氏为自保” “停!” 这边他还待说,却被某杠精抬手打断,抬头就见这货黑着脸,瞪着他道:“你收了姓王的多少钱?” “啊?” 乌大宝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惊恐的呼喊道:“殿下,冤枉啊!属下可从未得那王氏的好处!也不曾” 这边没说完,就又被打断。 李大德换了个姿势,一条腿蜷起踩着椅子边沿,把胳膊搭上去靠着,同时摸过旁边案头上的核桃,劈手丢了过去: “没收钱你特么替他说好话,傻啊你!” “呃,哈?” 被两枚核桃正砸在额头上的乌大宝呆了一下,就听前者接着道:“这样,你明天去一趟王家,找王弘那老头,把你刚才的话稍微透露一下!” 某杠精捏着一枚核桃,掐了半天也没打开,便又翻着白眼放了回去,同时道:“我估计那老东西一准会贿赂你!记得啊,一千贯,你就答应替他说好话!少一个子儿都不行!等你回来,咱们五五分账!” 好家伙! 乌大宝惊的张大了嘴巴,而另一边的韦机则是挂着羡慕若有所思道:“殿下不准备对付王氏?” “对付他们干什么?” 李大德好整以暇的又拿过另一个盘子里的桔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找由头杀人容易,但凡事不能都靠杀人来解决。像这种千年地头蛇,用对了地方,可比刀子快多了!” 话音落下,抬手把剥好的桔子丢给前者,同时又道:“既然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那就好办了!你亲自去一趟杏花岭大营,在涑水军里找些甄翟儿的旧部,给他们来个故人相见!” “喏!” 韦机握着个桔子,别别扭扭的抬手抱拳。 送走了自己的小队长和亲保镖,李大德却未回建始殿“玩耍”,而是对着夜色中灯火辉煌的王府叹了口气,又黑着脸转去后堂书房。 调兵北上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得完的,单是军令就要在路上跑几天。 于是李秀宁就先住进了赵王府,还拉了侯巧秉烛夜谈。结果等到太阳落山,某赵王殿下就愕然发现,他好像恢复单身了。 “还是先给二哥写信吧!” 转过后堂,某杠精刚要张嘴,就发现伺候在这边的杏儿已然窝在他的大号“老板椅”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个空掉的果盘,微声打着小呼噜。 “靠!” 前者没好气的摇头,暗叹搞不懂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这姐俩的性格相差这么大。眼见这货都快把自己真吃成个“杏儿”了,也不知道将来还嫁不嫁得出去。 搬了把椅子坐去另一边,某人自己动手磨好了墨,摊开宣纸,愣了半晌,便挥笔写下:“愚弟大德遥拜二兄台” 尖细的笔尖顿了顿,昏黄的灯火映照中,某杠精微眯着眼斜看向屋顶。待过几息,便放下玉柄莹润的秀丽笔,抬手摸过案头一本书来,翻找着什么。 大概盏茶时间,书本摊开在一旁,李大德又提起笔,在“台”字下面写了个“鉴”字。 十个字,用掉了近十分钟的时间。 某杠精微微皱眉,在杏儿的微鼾声中把打了两个叉的宣纸团成一团,另起一张,挥笔道:“二哥你好,见字如面” 第303章 铁蹄声起王命下西南 彼时的李世民,自然是不怎么好的,说是愁云惨淡也不为过。 上宜城北,甘泉水西岸,与殷峤所部汇合后的两万残军在此扎营,救治伤兵。另一边的杜水北岸,柴绍与马三宝亲率大军在岐山脚下结营护卫,警惕着北面的西秦探马。 虽然自兵败后谁也不曾明说,但只观士气,就知此时的唐军已是惊弓之鸟,一片树叶的晃动都可能惊得飞起。 这对军队而言,可不算是好事。 所以此刻的大营中,便是入夜也是灯火通明。火盆与火把到处树立,巡夜士卒往来不绝。就怕万一出点什么幺蛾子,真惊散了这帮鹌鹑。 士气的问题不解决,这仗是没法打了。 于是受命而来的屈突通未过醴ǐ泉便先接到了李世民的军令,命他先行北上坚守新平,未得军令不可擅自出战。而后者自己就这么在上宜待了下来。 老李从长安派来的太医已经到了,每天换着花样的给他灌各种汤药。眼下李世民虽不像在高墌时那般虚弱无力,却仍就浑浑噩噩的,头沉目眩,难以久坐。 太医言说这是心火难去,但为何难去,要怎么去,却始终没个章程。 大伙也能猜到为何如此。 高墌城后续的情报已经传开了。 薛举自城东南外筑泥台,垒京观。数万战死的唐军士卒被砍下头颅,死无全尸。被俘的李安远和刘弘基就吊在东门城头上,敌人每日只给他们一盏水、半碗粥,既不让他们死,也不想他们活。 相比之下,当时为掩护李世民撤退,在东门甬道内战死的二十多名特战队员,倒只为这残血沙场平添一抹悲凉罢了。 不报此仇,李世民这心火是别想去了。 可要报仇,就要领兵出征。要领兵出征,就要先把病养好。而这病,却是由于心火难去而引起的。 这踏马是个死循环。 上宜城头,夜巡而来的秦琼转过射角,看到迎面而来的丘行恭,未及说话,便先叹了口气。 这已经快要成最近唐军将领之间打招呼的方式了。 大伙也知道,把这种坏心情表露这么明显是很影响士气的事。但问题即便不表露,众人也提不起什么心情来。 待到近前,丘行恭拱了拱手,正欲说话,却听城外黑暗中隐隐传来一片马蹄声。有骑士打马呼喝,似直奔这边而来。 前段时间,西秦探马没少过来骚扰。甚至于一小队北地骑兵曾夜袭军营,差点让那帮鹌鹑发生营啸,着实让大伙紧张了一段时日。 不过随着屈突通北进新平,已然很少会有西秦探马能突进到上宜城外了。现在突然又有蹄声在夜间出现,使得不少人心里都是一突。 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举火警戒!” 秦琼大喝一声,转身快步奔向城门垛墙。过不多时,便见东南方向的原野之上有数十骑身影出现,隐隐还打着旗号,看不甚清楚。 “弓箭手准备!正前方,一百五十步!” 秦琼眯着眼睛测距,同时抬起手臂。城头集结而来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只等一声令下,就把来人射成刺猬。 “一百步!” 秦琼微屏着呼吸,计算着对方的马速。然而过不多时,借着火光倒映,待渐渐看清楚来人装束,却是脸色一凛,急忙喝令左右收起弓箭。激动之下,差点就直接跳出去了。 就见城外数十骑士俱是黑衣黑甲,当先一人背擎龙纹唐旗,上书“赵”字,却是李大德的王旗。 “秦大哥!” 熟悉的声音随夜风传来,来人打马上前,掀开脸上面甲,却是露出赵德柱那张略显沧桑的脸来。 “是赵王殿下的百骑,快开门!” 城头上的士兵一阵骚动,随后便都兴奋起来,一个个的交头议论。过不多时,待城门开启,下城迎过去的秦琼与丘行恭便见到队伍里貌似还带着个白发飘飘的老头。 “秦大哥,我家殿下得知秦王病重,一刻不敢耽搁,叫在下护送张医正过来了!” 赵德柱这边下得马来,一边说着,还一边去扶马背上的张澹。却见后者冷哼一声,一脚踹到他肩膀上,嘟囔着“老夫自己会下”,翻身就跳了下来。 “霍哦!” 不明所以的丘行恭下意识的赞叹出声,刚要竖起大拇指,就看到这老头脚步虚浮的走了两步,“哇”的一声就跪地上吐了。 从晋阳到上宜,水陆超过一千里。得了某黑心赵王死令的赵德柱几乎是马不停蹄,鬼知道这几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张澹一度都怀疑,自己可能会猝死在路上。 调兵的事没办法,只能等,但李世民的病却是不能等的。 李大德信不过他家老头子,自然也信不过太医局的那帮官医。毕竟关于太医怕担责任而放任皇帝妃子病重的野史他看的比正史都多,电视剧里的名人大部分都是这么死的。 所以自蒙山回到王府的当天,赵德柱就率几名原特战队的麾下,带着老张头南下了。 “呕!” 在一干手持火把的将校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吐完了三只烤野鸡,两条烤鱼的老张头恶狠狠的喘了口气。随后便在秦琼高山仰止的目光中,一个飞踢把赵德柱踹趴在地上。 “老夫说了多少次,刚吃完饭不能赶路不能赶路!你这杀才!” “明明是你吃太多” 后者撇着嘴小声嘟囔,却不敢有丝毫不爽流露。被踹完了,还爬起来赔笑道:“俺这不是担心秦王殿下的身体嘛!要不,咱现在就去瞧瞧?” “这就是赵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张神医?” 秦琼与丘行恭对视一眼,各自吞了下口水。 老张头不在军中,但军中有关他的传说却是不少。什么烈酒消毒之术、针线缝合之法,据说都是他“发明”的。 眼见这老头的脾气居然这么暴躁,从四品的宣威将军说踹就踹,秦琼便也赔了声笑,小心的侧手引路。 “张医正这边请” 李大德给亲二哥安排看病的人既到,其余后手便也准备上路了。 马邑,善阳城。 仍是那间后宅,还是那张摇动的床幔。 “山西道这么多统兵将领,那赵王为何独叫你领兵南下?要不,妾回去求那老头子,换别人去” 女子断断续续的话音未落,便被男子喘息着粗暴打断。 “妇人之见!” 黑暗中看不到刘武周青筋毕露的狰狞面孔,只听他似咬牙憋着气道:“你以为赵王命某南下是去送死?哼!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帷幔之内顿了几息,传出几声好似谁被夹住了头发的痛呼声,随即又听他道:“某已知西南战局,别看那西秦势大,但此番秦王受挫,必定知耻而后勇!再有交战,便是那薛举败亡之时!如此立功良机落到某的头上,怎可不牢牢抓住!” “可是” 女子也不知怎地,声音好似带着哭意,有些尖锐道:“最近那个叫王珪的,到处安插心腹,都快把老头子给架空了。你要是不在善阳坐镇,岂不给了他可乘之机?” “哼,说你是妇人之见,你还不服!” 刘武周这会儿的声音倒平复下来了,略带得意道:“军队之事,怎可与民政混为一谈?以前老头子在边军安插的亲信还少么?结果如何?哼,你与其担心此事,倒不如担心老子将来加官进爵,还要不要你了!” “唔将军怜惜奴家则个,可莫要做那负心郎呀” 女子传来的声音有些缥缈,好似在灵魂深处颤抖着发出。随即一阵窸窸窣窣的床幔翻动声,阴影起伏间,两人再无对话。只听刘武周好似哆嗦了一下,随即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鼠咬了。 天明时分,府宅变得冷清。 一身戎装的刘武周神清气爽的踩着露水出城,径往城北校场。 得了赵王府加太守府双方凋令的两千边军骑兵,在都尉尉迟恭的率领下已然整装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 这次带兵南下,命令虽是赵王府下的,但尉迟恭的名字却是刘武周自己加进去的。 他几次拉拢邀请这货去他家做客,前者都一概不理,一个军中防卫走不开就把他给打发了。而想要把他调进自己的亲卫营,他又不答应。 这回正好,借着某黑心赵王的虎皮扯起大旗,他总算把人给弄到眼前来了。 某人心想着,这一路南下上千里的朝夕相处,以哥们儿这等骁勇豪义的个人魅力,不等到上宜,这货就该纳头便拜了吧? 当然了,他并没想过尉迟恭纳头拜别人的可能性。 怀揣着收复猛将,加官进爵的美好愿景,抵达校场的刘武周喝令一声,两千骑兵便迎着朝阳踏营而出,径往西南山河。 第304章 烽火连亘暗手推浮波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唐势力周边东北、东南、西南这三个三角形顶点上的战火便渐次爆发。 最后一处掀起的,是窦建德与魏刀儿之间的“夏魏之战”。 正如某杠精言说的,老魏并不是前者的对手。倏一开始,便是一边倒的态势。 但不知是对战争理解的不同,还是对自己的蜜汁自信。第一波进攻,反而是弱势的一方先发起的。 携十万大军与近十万民夫青壮入驻博陵的赵万海主动进攻,三万先锋于博野被王伏宝五万兵马合围,伤亡过半,余者尽降。 这一下,后者连进攻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王伏宝趁势杀进博陵,当消息传过井陉关的时候,夏军十万人马已经完成了对义丰县城的合围,正在劝降。 “哼,那赵万海当初那么轻易的打下博陵,还以为有两把刷子,能多坚持一阵呢,谁知道也是甄翟儿那等废物点心!” 嘉福殿东阁楼,李大德听着张小虎的汇报,一脸鄙视的乱哼。 “殿下,是不是提前安排王氏与崔氏接头啊?免得咱们还不等伸手,那边就坚持不住了!” 一旁的乌大宝上前进言。 “传信辅机,先透露点风声给崔氏,就说本王最近要给边军换装,有意卖掉一批装备。至于王氏” 某黑心赵王扭头看了一眼隔壁建始殿前的莺莺燕燕,便哼道:“不急,再晾几天!” 侯巧的“才女会”,终究是开了起来,只是这内容,与她之前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某杠精替她张罗的会,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彼时的建始殿前,书案是有,但上面除了笔墨纸砚,还有锅碗瓢盆。 青石板铺就的廊道树荫下架着几个烧烤架子,旁边还放着不少条案,摆着果盘、蜜酿、葡萄酒之类。还有宫女穿插其间,帮忙炮制烧烤,蘸刷酱料。 应邀而来的女子,如王氏的王婉卿、温氏温瑾、裴氏在晋阳的旁系侄女裴小瑜等等,俱在此间笑谈。 没有族中长辈约束,也没有男子在侧。这群女人放开了约束,吃着水果,喝着佳酿,一边烧烤,一边吟诗作画,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而在院子北侧,还有些穿短打的女子在那边呼呼喝喝。柳瑛就在那边大呼小叫,还拉着冯月娥和霍云儿这两个“高手”在侧指点。殊不知就这俩,在某黑心赵王眼里也是花拳绣腿的典范。 看着远处树荫下端着杯酒,款款走向侯巧的身影,远处阁楼上的某人嘴角便勾起一抹微笑。 想曲线救国,找人吹哥们儿的枕边风?不知道哥这几天都是睡书房的么? “哼!” 一想起书房,李大德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她三姐也不知道搞什么鬼,这几天天天拉着侯巧“促膝夜谈”,也不知道这两人有啥好聊的。柳瑛倒是很热情的邀请他“一起睡”,奈何他不敢。 “传令张潜,加快东南暗线的布置,尽快把消息传回来!特么的,都这么久了连个动静也无,他还想不想干了!” “喏!” 张小虎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他们殿下又从哪冒出的邪火来,便只替老张默哀。 这事要全怪老张,其实是有些过分的。 李大德要知道的消息,自然不是那些大家都能打听到的交战信息和敌我动向,而是郭通、李成等暗子目前的位置和计划。 可问题是,这些消息如果后者不想办法往回传,累死张潜也打听不到。 郭通那边到底被卫玄授了什么意,旁人不知。李成倒是很想把消息传回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没寻到老王,但另有一人却是不请自来,赶都赶不走。 “来来来,李成兄弟,别拘束!尝尝咱自酿的糜子酒!” 七里铺一间靠北的民房内,程咬金一脸热情的勾着李成的肩膀,端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好不热情。 “呃,这,好吧” 李成这边接过硕大的酒碗,不等喝,就先被扑鼻而来的酒糟味熏得眯起眼来。 他很想问问老程,这所谓的糜子酒,其实就是拿酒糟泡的吧? 要说倒霉吧,他混进兴洛城时一点破绽没露,神不知鬼不觉。就是找不到老王,连个去处都不知道。 可要说幸运呢,临出城时,却在人群里和从伤兵营里溜出来买酒喝的程咬金走了个面对面。一个不小心揪掉了前者黏的假胡子,一个不小心碰飞了后者的大斗笠。 说真的,李成当时想的全是李大德在收到他的死讯后,会给他们家发多少抚恤金的事。 但程咬金并未揭发他,而是带他溜出了城,藏到了七里铺。 他和程咬金是后来在虎牢关内才认识的,接触没多久老裴就西进偃师,摆了后者一道。所以两人严格说起来,其实不熟。 李成不知道这厮想在他这打听什么,本着少说话的原则,一碗酒下去,眼睛就朦胧了。 “卧,卧槽!” 他只觉得这会儿舌头都麻了,一点儿知觉也没有,扭头大着舌头道:“这酒,这酒它” “嘿嘿嘿嘿” 程咬金那髯须环绕的大嘴咧开,闪闪发光的两排白牙笑得格外邪恶。 “这是为了招待李成兄弟,某特意从城东的酒坊里偷的酒头!够劲道吧?” “呃,你,你这厮” 李成使劲翻了翻眼睛,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脑子却越来越兴奋。程咬金的话音变得有些缥缈,好似天边传来的一般:“嘿嘿,兄弟,你这次来,是替你家主人策反伯当兄的吧?” “咣!” 即将把头扎进桌子底下的李成闻言却忽又坐直了,红着眼睛一拍桌子,喷着酒气道:“怎,怎么说,话呢你!那王兄,本来就,是三爷的唔,怎能说策,反!倒,倒酒!” “喔呵呵呵,好哒!” 老程笑得黑脸如同“煤花”,萝卜一般的手指捏过海碗,吨吨吨又给他倒了半碗酒头。 前者的灵魂此刻已下线,看也不看,端起来就喝了个干净。随后“哐”的放下碗,一拍大腿,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说,啊,我家三爷,对王兄可是,看重,得紧啊” “喔,是嘛是嘛!” 老程的眼睛越来越亮,笑眯眯的一边倒酒,一边催促:“快给某讲讲!” “喔这,事儿,就得从,当初潼关讲,讲起了” 此时,远在雍丘的王伯当尚不知有人已然在他的大本营把他的老底给抖落干净了,只觉眼前的局势棘手。 当然了,他也就是跟着瞎愁。彼时真正下命令的是老裴,人家那才是真愁呢。 李密的目的很明显,他们要抢在王世充前面干掉骁果军,迎到萧皇后一行。最好是能在乱军中杀光老杨家残余的血脉,只留个年纪不大的远支来给他当傀儡。 最重要的是,除了这些,还有“受命于天”必须找到。 这种事,说起来当然是很容易的。但眼下挤在梁郡的可不止是他们和骁果军,东北面楚丘之下,高雅贤已率五万大军赶到。而西南面,王辩的先锋也已杀过淮阳。 又是一出“四国军棋”。 这种情况下,老裴委实不敢轻举妄动。 上一次“四国军棋”的时候,他是最先动的,结果下场也都知道了。 有案例在前,此刻大家也都清楚的很,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心急。一旦大战掀起,往往最后出场的那个,才是得桃子最多的。 所以骁果军此刻看似群敌环伺,但大家彼此相峙,反倒僵持了下来。 可惜有人不愿意看到此等场面,军中自虎牢关南来,催促他进兵的信使已经到了。 “哎!” 雍丘帅帐,裴仁基看罢李密给他的手书,额头皱出了个楷书的“川”字。 太像了! 眼下他这等境况,和年初在荥阳攻瓦岗军时何其相似?都是明明情况复杂的很,上位者就是不理不问,只顾催促进兵。 为啥这种事总落到老子的头上? 裴仁基扪心自问,然后就把自己给问愣了。 好在这一次与上次到底不同,背黑锅的不止他一个人选。他还有个副手老王呢,真要是届时出了什么错漏,大不了就把锅甩到他身上。 而且裴仁基很清楚,就王伯当那个性子,这锅应该是很乐意背的。 第305章 夜举告螳螂撞黄雀 眼下的河南讨隋联盟内部的形势,与之前又有不同。 虽说有些不义的嫌疑,但当初李密偷袭王世充,携大胜之威回身灭了翟让,收拢了权柄,整合瓦岗兵马,确是一手很漂亮的收权之举。 可在得了权柄,一家独大之后,他后续所做的却既不是趁机扩大地盘、攻城拔寨,也不是整理内政、扶持民生,反而琢磨起政治来。 这大抵是所有世家子弟行事的通病,做任何事都非要找个理由,站住一方道理。 彼时李密虽也算一方豪强,但与北面的魏刀儿却还有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手下的地盘归属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比如河内和荥阳,看起来好像是他的,但驻军与官吏却又都是魏刀儿下派,兵权也在宋金刚的手里攥着。 眼下魏刀儿与窦建德开战,南面这边要求他与宋金刚合兵攻高雅贤的“圣旨”都送到了。要怎么做才能不入这个局,看他们狗咬狗,这是个问题。 为了这事,李密干脆丢下军政不管,整日躲在帅府,拉着柴孝和、祖君彦、邴元真等人嘀嘀咕咕。此番催促老裴进兵,说到底也是这个原因。 他才不理会这边的局势有多复杂,只想尽快得到杨氏的血脉和传国玉玺作为政治筹码。 正是明白这一点,裴仁基才觉得王伯当肯定愿意替他背这个黑锅。 毕竟老王的性格是对事不对人,对于眼下李密抛开内政不理,整天想桃子的做法早有不满。只要把百姓拉出来做挡箭牌,这货怕是啥都敢干。 “去,请王将军来某帅帐,某有要事与他商议!” 把李密那张诏令拍在书案上,老裴便命人去请隔壁老王。 他这边打算的很好,眼下进兵是不可能进兵的,只能勉强对峙这样子。为了不得罪李密,只好勉为其难的让老王“夺”了他的兵权了。 可惜,老裴对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看的透彻,却看不清全局。 梁郡开不开打,他说的不算,老王说的也不算。而说了算的那位,此刻远在晋阳,正因为远距离的通讯不畅而骂街呢。 如果从地图上把李大德撒出去人手与他连线,就会发现,此刻交战的三处战场简直成了蛛网,每一处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货就如同一个贪心的渔翁,北面的鱼饵都还没准备好,鱼钩就又甩到南面来了。 下邑城西,随着太阳自林间落山,被带去县城内加固城防的民夫便随着暮鼓出城,回到军营内取了瓦罐、葫瓢,排着长长的队伍前往伙房打饭。 他们之中有从王辩手下抓来的俘虏,有在江南裹挟的青壮,还有山东过来逃荒的百姓,口音杂乱,无人管理,自然鱼虫蛇鼠什么人都有。 杜大山端着个瓦罐,低着头与身侧刚刚认识的老乡闲聊。待来到草棚下,火头军在他那破瓦罐里倒上一勺泔水般的菜汤,又丢给他一张硬面饼子,却在转身之际和另一队的汉子撞了个满怀。 本就不多的菜汤尽数撒在两人的裤子上,惹的周围众人侧目。 “狗日的,瞎啊你!” 那人也是个暴脾气的,揪住杜大山的领子就要揍他。旁边的老乡急忙拉架,棚子里放饭的火头兵也是满脸不耐,敲着勺子怒吼: “要打滚一边打去!别在这儿现眼!” “哼!你小心点,别叫俺再看见你!” 被撞的汉子气咻咻的把杜大山推开,骂骂咧咧的转身。后者也是一脸不忿,在老乡的低声劝慰下气鼓鼓的回营。 这等小插曲每天都在军营上演,众人都见怪不怪。 然而没人看到,之前那汉子在拐过两处军帐后便小心的在腰带里摸索了一翻,找到了一个被掖在里面的碎陶片,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一行小字: “桃在城东张府” 这几个字,当真是铁钩银划。尤其是“桃”字,一竖拐了三拐,小学生都写不出来这么丑的。也是难为这帮被小桃儿教出来的侦察兵了,竟然每次都能写得精准。 要是陈政彼时在这,且能看到这行字,准能认出那个“桃”字与被他贴身藏在裤腰里的某个铜制令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这里的“桃”当然不是真的桃子,而是某种代号。 托某黑心赵王的福,侦查队这帮家伙在做任务时也培养了起代号的习惯。而这其中,对重要人物的代号,用的最多的就是“桃”,也不知道跟小桃儿教他们的第一个字就是“桃”字有没有关系。 “张府么” 郭通嘟囔了一声,四下瞧见无人,便找地上一块露出石头,把那块陶片一脚跺了个稀碎。 知道了人在哪,他就该召集手下,制定“营救”计划了。 巧的很,彼时的骁果军营中,另有一伙人也在制定计划。只不过他们并不是要救什么人,而是要杀人。 大营靠东面的一处战营,士兵装束与骁果不同,名为给使营。顾名思义,这伙人就是老杨当初在江都宫内设立,替他守门的给使。 只可惜,当时司宫魏氏假传圣旨,数百给使连敌人的面都没看见就全部成了俘虏。 不过老杨挑人的眼光有时还是不错的,这些人投降归投降,背地里却是一直揣着给他报仇的主意,只等一个契机。 “将军,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厮嫌城内府衙破旧,征了张姓大户的宅子充作行宫。里面兵马不多,只有两营之数!吾等杀将进去,取那贼厮狗命,便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手到擒来!” 主将军帐之内,一个穿着打扮犹如民夫的汉子正在叙说。 “唔,智稜兄辛苦了!” 主位之上,如今端坐统领给使营的,赫然是当初与来护儿一道杀出坊区的沈光。只不过眼下这位折冲郎将身上全无往昔的意气风发,眉眼之间只余戾气杀伐。 “诸位!” 沈光站起身来,看着此时立于帐内的数十道身影,抱拳道:“吾等深受国恩,豪杰不死社稷,古人谓之耻也!现今又屈膝事贼,何以生为?吾欲效先人举义,除寇报国,望诸君助我!” 哗啦! 帐内一众校尉给使尽皆单膝跪倒,抱拳低喝道:“吾等受先帝恩遇,愿随将军除贼,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 沈光看着众人,随即一拳砸在案头上,一字一顿道:“各自回去集结心腹可靠之人,明日清晨,借入城换防之机,直接杀奔张府!” 事情看似就这么定了,计划得也有理有据。但还是某杠精的那句话,任何谋划,只要执行者是人,就一定会出错。 三更时分,当军营陷入沉寂之时,有人偷偷溜出了给使营,在司马德戡与宇化及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便向城门方向跑去。 此人名叫陈谦,既非沈光手下亲卫,也非老杨提拔的给使,而是原江都城内的武侯。兵变之时,他随虎牙郎钱杰杀奔坊区,后又稀里糊涂的降了骁果,倒被后者引为心腹。 可惜钱杰不懂,之前陈谦愿意跟着他,是因为跟着他能活。而现在,他却要带着人家赴死。 傻哔才去呢! “呼哧呼哧” 避开营内巡逻的兵卒自北面翻出木墙,陈谦寻得一个空隙便发力狂奔,玩命的跑向城门方向。 这波只要把沈光意图兵变的消息带给宇化及,他便不用死了。 天色越发黑暗,远处的下邑县城连个轮廓都看不清。幸而城头还有持火把巡逻的士兵,让他知道该往哪跑。 两里,只要奔过两里,事就成了! 陈谦越跑越快,越跑越紧张。而在某一时刻,就听“砰”的一声,随着几声惊呼,竟撞了人。 “卧槽!嘶” 以“战术队形”断后的郭通捂着嗡嗡作响的后脑勺从地上爬起,待身旁有人吹亮了火折子藏在袖口,一照之下,就看到了鼻血横流的陈谦一脸懵逼的坐在地上。 “咦?你是谁?” 正要骂人的郭通一脸懵逼。 好家伙,这大半夜的,咋走着走着还多出个人来? “你,你们” 陈谦这会儿脑瓜子还嗡嗡呢,门牙好似都磕掉了,说话漏着风。随着微弱的光亮,见眼前这群人俱是甲胄在身,刀剑齐备,还以为是撞见在营外抓逃兵的亲卫队了。 “某,某不是逃兵!某是要去举告的!对,某要举告!给使营统领沈光谋逆!要速速告知陛下!”陈谦急忙叫嚷。 “沈光?谋逆” 郭通嘟囔了一声,随即黑暗中的表情一变,抬手就捂住这货的嘴往一旁拖去。 某黑心赵王说过,浑水才好摸鱼。当不确定自己的计划是否完善时,不妨先打听打听别人有啥计划,来个猴子偷,咳,黄雀在后嘛! 第306章 祛心霾久病逢良医 “说!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老子再问你一遍,说错一个字,小心你的小命!” “你刚才是这么说的?想好了再说话!” 下邑城西南,因乱军到来而废弃的一处茶摊木屋内,两个恶形恶状的汉子不断拷问。 两人身前,被捆成了个粽子又揍了个鼻青脸肿的陈谦跪在地上,一脸的鼻涕泪水,口中不住讨饶: “呜呜呜,各位好汉,某都说了五遍了呀!某真的没撒谎!放过在下吧” “队长” 白天还装不认识,差点被郭通揍了的杜大山,此刻皮甲在身,脸上鬼画符一般用锅底灰画了三个“王”字,正凑到前者身旁,低声道:“几次内容都大同小异,不是提前背好的,看来是真的。” “嗯!” 郭通微微点头,却是在想别的。 “你说,既然目标差不多,咱们有没有可能和那个沈光” “难!” 不等说完,旁边便有人应声打断。 原来的侦察队,第二小队被李大德打包给了李秀宁,第四小队留在了晋阳。此刻随郭通而来的除了第一小队的三十来人,剩下都是新补充的人手。 说话的这个,名叫高冯pg,字季辅,现年一十八岁。 他本是渤海高氏一族的远支,没准和高士达还有点亲戚关系。只是后来河北大乱,眼见百姓流离,乱军荼毒,便背着母亲一路逃到河东,算是断了与高氏的往来。 年前李大德拉队伍的时候,他念着母亲无人照顾,便没报名。这次下山加入百骑司,却是他母亲拿着棍子把他给赶下来的。 与侦察队原来的杀才们不同,小伙子别看长得白白净净,一副书生模样,却有一身不俗的家传武艺,从小还念过族学,能识断字。 用老郭的话说,这小子和某黑心东家属于一类人,都是嘴上说着造孽,下手比谁都黑。 见他随意打断上官说话,周围之人都见怪不怪了,反而露出好奇。郭通也是一脸严肃,疑惑道:“怎么讲?” 高冯倒没有立刻回答,皱眉又沉思了一阵,似考虑这事儿的可行性。 半晌,才摇了摇头,沉声道:“听此人言语,那沈光、钱杰等人怕是已存死志。他们一心只为皇帝报仇,余者皆不做他想,搞不好还存了拉所有人陪葬的念头。与这等疯子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对对对!他们是疯子!他们都疯了!” 话音才落,众人不等说话,倒是里间的陈谦听到了,一脸激动的点头应和。 “要你多嘴!” 身侧的汉子黑着脸一拳过去,把这货揍晕在地。 “队长,此人作何处置?要不要” 门口的士兵扭头看向郭通,做了个“乃伊组特”的手势。 “唔,季辅你觉得呢?” 郭通没直接回答,而是又转向高冯,笑得一脸慈祥。 嗯,他家那小胖丫头快十二了,也该寻一俊杰成亲了。这小高瞧着就不错,心和某东家一样黑,将来一定有出息! “呃” 高冯被他这眼神看得一阵不自在,总觉得和山上的吴老铁有的一拼,便别别扭扭的转了个身子,犹豫着说道:“倒是先不忙杀掉,可以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叫他去报信。到时候双方乱战,正好掩护咱们!” “真黑,啊不是,真有道理,有道理啊!” 郭通拍了下手臂,不断点头,同时对周围道:“都听到了吧?就按季辅说的,把这厮嘴堵上,带着上路!” “喏!” 一群脸上顶着各种鬼画符的汉子拱手抱拳,笑得格外狰狞。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此刻使营中也有人影在走动,很快,全副武装的汉子们便开始默默集结。 来护儿在天之灵,要知道被他给予厚望的沈光满脑子只想着弄死宇化及报仇,肯定会托梦骂丫。 一群杀才,满口天下社稷、君子道德,干的却是匹夫之怒的事情。 他本意是叫沈光委身事贼,最好能取得宇化及的信任,好在关键时刻能救下杨氏一族血脉,辅佐大隋中兴。 然而此刻,前者满脑子都是对仇人的愤恨、怒火,还有大势尽去的万念俱灰,才不管大隋中不中兴,他只想手刃仇人。 巧的很,另有一人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于这两人一个在下邑,一个在上宜,连名字都特么对称。 上宜府衙,自长安而来的三名太医在后院内堂的门外排成一排,脸黑的如同锅底。 “废物!” “太医局有一个算一个,全特么是庸医!” “连病根都瞧不出,也敢妄自开方?” “趁早卷铺盖滚蛋吧!在这儿丢人现眼!” “老夫要是你们,羞也羞死了!” 门廊下,太医局某名誉医正吹胡子瞪眼,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不客气。 要说这帮子内宫太医,平日里地位还是很超然的,等闲连皇帝都不会对他们说一句重话,还动不动就各种赏赐。 人家是医生,关键时刻就靠他们救命呢,真得罪了可还行? 但老张头不怕。 就以他的脾气,真生病了,正好给他那宝贝徒儿做试验品,才不会求到这帮“庸医”头上。 再者,也不知道为啥,他就喜欢欺负这些平日眼高于顶的同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快感。以至于某黑心赵王暗自猜想,这老头准是以前当过太医,还挨过欺负。 之前在长安时,他耀武扬威没人理会,是因为某黑心赵王就在背后瞧着。但眼下,随着这货越说越难听,却是有人不忿起来。 “哼,你说某不知病根,却不是张医正有何良方开解?” “就是,你行你上啊” “呸!你们几个废物点心,说你们废物还不服气?” 张澹一脸不屑的冷哼,捋着胡子装逼道:“老夫不与你等废话,这等小病在老夫面前,连方子都不用,只需一法,药到病除!” 呦呵,没人说你胖就先喘上了? 另一太医当场就冷笑出声,抬手指着他道:“莫要夸口!此间争锋事小,秦王身体事大!你这厮若信口开河,某定上奏陛下治你的罪!便是赵王殿下,也护你不得!” “呦呵?拿陛下吓唬老夫?” 张澹瞪起眼来,指着他骂道:“给你脸了是吧?好,便叫尔等看看老夫手段!切莫忘了,若是老夫不曾夸大,你就上奏陛下告老罢!别站茅房不那啥!” 此刻,院子里不但赵德柱、秦琼等人俱在,在听闻赵王殿下派了“神医”来给秦王治病后,刘静、殷峤等也都跑过来看热闹,正瞧见这劲爆场景。 众目睽睽,三位太医也都被他骂出脾气来了。 就算你瞧不上咱们的医术,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总这么叽叽歪歪吧? 于是乎,老张的话音才落,便有人上前哼道:“那便此说!若是你真能药到病除,老夫便承认自己医术不精,上书乞骸骨!可若是你办不到,老夫定弹劾与你!” “用不着你弹劾,要是这点小病老夫都治不好,自己就找根绳子上吊了,才不会有脸活着!” 老张头此时还不忘嘲讽,随即连带得意的甩着袖子转身,把赵德柱招到近前,附耳嘀咕了一翻。 “呃你确定?话说这可不是在晋阳,你别乱开玩笑” 后者一脸讶然,倒是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眼见那三位太医眼巴巴的看着,张澹便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黑着脸道:“让你去取你就快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啧,成吧!但愿你这老东西这次靠谱!” 后者嘟囔了一声,转身走下回廊,却是又往秦琼身前凑了过来,一阵嘀嘀咕咕。 他才刚到上宜,又是在李世民的军中,老张和他要的东西真不知该去哪找。 嗯,张澹让他准备烈酒,还有下酒菜。 “” 秦琼听完也是一脸茫然,不过他倒没觉得这老头真敢让病重的李世民喝酒,还以为是他自己要喝,便耐着性子待老赵去取。 要找酒,当然去伤兵营啊! 这边张澹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何手段也不说。其他人虽然好奇,但又不好随便问。 过不多时,待秦琼与赵德柱几人各自抱着酒坛还有花生米、咸菜之类的回来时,几乎要望穿秋水的众人差点没骂出声来。 咱们以为你要开始看病了,结果你又是喊口号又是撸袖子的,却是要吃饭? “哼,故作玄虚!” 当场就有一名太医甩了袖子,愤愤离开。其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也摇了摇头,转身走人。 可就在刘静等人也跟着叹气,琢磨着回房睡觉时,却听见老张把几坛子酒检查了一番,却是挥手叫送去李世民的房间里。 什么鬼? 前者几人尽皆皱眉,正欲阻拦,却见这货抱起了胳膊,感叹道:“居然真叫那小子说中了,这心病,还得心药来医啊!” “嗯?” 刘静脚步一顿,与殷峤相互看了一眼。 李世民有心病,他俩又何尝没有? 唐军上下眼下有一个算一个,全特么是病人啊! 第307章 枭鹰迸逐削碎中原路 今晚在上宜府衙发生的事,外人不得而知。在场的几位当事人都是三缄其口,只言说某不要碧莲的糟老头子不愧神医之名,说药到病除,一点误差都没有。至于其他,问就是不知道。 大抵也只有在后世学者们考古之时,在某个曾给秦王殿下守过门的亲兵回忆录中,只言片语的拼凑出某些奇怪的场景来。 那应该是一个伸指不见五手的漆黑夜晚,府衙后堂内的闲杂人等俱被清空,只有少数的心腹亲兵在外守卫,听着内里传来的声音瑟瑟发抖。 “呜呜呜!啊啊!” 有人在内堂里啕嚎大哭,似乎还伴随着“啪啪”的抽嘴巴声。 “是某错了!是某害了罗睺贤弟哇!” “哐哐”的砸地板声传出,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是用啥砸的。随即就似有人踢翻了茶案,内堂一阵乱七八糟的乱响。 “某打死你们两个!呜呜,四万儿郎!四万人啊!某的心好痛” “大王你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啊啊” 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老张给李世民准备的“药”倒叫进去看护的人一块给喝了。结果后堂内群魔乱舞,简直成了几个醉鬼的轰趴现场。 不过某神医对这种情况却是很满意,没想到这几个货居然还能有“药引子”的作用,使得针对某秦王的疗效瞬间加倍。 所谓的心火难去,说白了无非就是心情不好嘛。 毕竟万千的责任全都压在李世民的肩上,加之此番唐军大败,后者引为自责,自然会心情郁结,难以化解。 这时候的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中药,而是发泄,毫无顾忌的发泄。 “哼,这等小事,非要老夫千里迢迢的赶来,那黑了心的家伙” 待到内堂里的哭声都已然变调,有人把嗓子都哭哑了的时候,老张头便扯着胡子满意的笑了笑,拢着袖子,溜溜达达的自己找房间睡觉去了。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下邑城内,数道黑影借着朦胧的天光翻进了城东一处五进大院之内。而在南门城下,一伙人自军营集结出发,亮明旗号,直奔城门而来。 “开门!吾乃给使营主将,奉令前来换防!” 沈光打马上前,冲城头高喝。 城东张府,在后院一处假山后集合的郭通等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之际,便有人把某个好似装了人的麻袋拖去一处有士兵巡逻的廊道下。 两刻钟后,内院隐隐响起人群的呼喝,过不多时便有兵将集合,向府门方向跑了过去。 此刻的萧皇后才刚刚起床,正在内室梳洗。 现今不同往日,昔日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都有上百人簇拥代劳的皇后娘娘,现下身边伺候的宫女内侍也不过寥寥数人。 但都是信得过的。 “宋大班,去瞧瞧浣碧那丫头起了没,叫她过来伺候着!把公主也叫来!” 略显昏暗的内室中,端坐铜镜后方的萧皇后淡淡开口,随即门内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便拱手领命。 别误会,这位老人家,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内侍太监。 皇城内宫的太监,总体来说分为两种。 一种是打小就被父母卖了,送进宫去切了丸子的小内侍。随着发育成人,便如传统印象中的太监一般白净无须,矫揉妩媚。 但还有一种,因为种种原因,是成年之后才切了丸子进宫的。这种内侍大都会保留男性的各种特征,力气也比那种自小就当太监的小内侍要大,往往都是被打发去干粗活出力的。 当然也有特例,毕竟这种人的心思与那种自小就当奴才培养的人不同,更玲珑,也更上进。反倒容易被上位者看中,添居高位。 比如眼前的这位宋大班,便是萧皇后的心腹。而他要去叫的那位浣碧也不是旁人,正是自掖幽宫转了一圈,出现在萧皇后身边的前齐王女官。 眼下浣碧带着身子,已然开始显怀。为了不露马脚,萧皇后只要每日一睁眼,定要把她带在身边时刻看着,同时叫十岁的出云公主跟随掩护。 不过那位宋大班出去没多久,除了带回浣碧和出云两人,却还随同进来一骁果军校尉,看得萧皇后直皱眉。 “外臣席德方参见太后!” 身穿扎甲的身影随着进门,只拱了拱手,眼珠子却在到处乱转,同时道:“有人举告给使营作乱,陛下命外臣前来看护太后娘娘!” “出去!” 萧皇后压根儿就没理会他口中透露的内容,眼皮都不抬的冷喝出声。 “呃,你” 那席德方皱眉,还待说时,宋大班已是阴恻恻的靠了过去,同时手按刀柄,语气阴冷道:“怎么?席校尉不认得出去的路?” 他与别的内侍不同,自打出了江都,便一直刀不离身。 “外臣便在门口看守,若是太后有吩咐,告知一声便是!” 到底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席德方先是赔笑拱手,随后又对那宋大班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娘娘!” 待房门关闭,听着外间隐隐响起的兵甲移动,那宋大班便凑了过来,低声道:“给使营此番或为娘娘而来,是否叫老奴配合” “你莫要理会!” 萧皇后摇了摇头,微瞥了一眼拿过犀角梳为出云公主梳头的浣碧,轻叹了口气:“既已走漏风声,他们就成不了事的!” 这话不假。 彼时为防对面的苏烈与裴仁基攻城,除了城南的大营,宇化及在城内还摆了近一万兵卒。就算没有陈谦的举告,沈光他们也冲不出去。 当然,他们也没想过要出去。 待南门开启,与守城的一营兵卒换了班。都不等对方回营走远,沈光就迫不及待的带人向城东杀了过去。 可惜这个时候,陈谦已达成了“背叛者”成就,把他的计划对宇化及抖了个干净。 都未及张氏府邸,才刚过半路,迎面就有大队人马赶到。带队的还是个熟人,乃是元都的族弟,内史舍人元敏。 “沈光!尔等所谋已被陛下知晓,反抗无意,速速放下兵器投降吧!” 彼时元敏立于马上,马鞭前指怒喝。 冲到半途的给使们微微有些骚动,不待生乱,便听沈光大笑一声,挥刀前冲,同时喊道:“吾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不交战反倒招降吾等,便知尔色厉内苒,张府必然空虚!儿郎们,时候到了,随某杀!” 随着话音,他已是奔马赶到,长刀斜劈元敏。 后者本是玩笔杆子的,哪是他的对手。更没想到这交战方式与话本上的不一样,居然都不对话的,便慌忙拨马跑路。 随同而来的禁军校尉急忙上前阻挡,挥动马槊挡下他这一刀。却不防沈光另一只手里还反扣着一把匕首,借着前冲的力道,抬手就向元敏丢了过去。 一声惨叫,这位出场还不到五百字的内史舍人就摔落马下,光荣杀青。 “将军神勇!杀啊!” 随后冲过来的给使们一见沈光这么猛,顿时士气大振,如同电影里小混混火拼一般,冲上来不管不顾的一阵乱劈。 还别说,在这种狭仄的街道之上打巷战,这种流氓招数比结阵都管用。对面连盾牌都没有的数百禁军士兵顿时被打了个懵,加之主将败亡,竟转眼便有了溃败之意。 “快!速速禀告陛下,贼军势大!” 那校尉被沈光一刀砍断了马槊,生死之间,便寻了个理由,打马便走。 要按这种剧本发展来看,宇化及应该是死定了。等沈光带着这帮给使在禁军的“带路”下杀过去,肯定要抽了这货的肥油点天灯的。 但就像是命运刻意安排好的一般,又或是此前入城打探的斥候太不专业,谁也不知道,就在张府周边竟还另藏着一股兵马。 这真不是宇化及有头脑,也不是宇智及的智慧所在,因为这股兵马他们根本指挥不动。 这是司马德戡本部近卫,之所以在城中,除了保护他本人之外,最大的作用却是用来监视和制衡宇化及的。 眼下骁果叛军连个正经的落脚点都还没找到,就先隐隐有了内讧之意。沈光若是能静下心来,等待时机,未必就不能踩着他人的肩膀达成目的。 可惜,他太心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倒主动把自己的肩膀递到了某个他不认识的杠精脚下。 张府门外喊杀声起,宇化及忙不迭的调集军力支援,并喊了杨浩准备随他从后门开溜。与此同时,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萧皇后所在的内宅门外突然有羽箭自各个方向袭来,把连同席德方在内的几十名兵卒全都钉死在廊下。 “上!一队抢桃,二队掩护北面,三队掩护西面,四队随俺开路!手脚麻利些,不要耽搁!” 郭通小跑着奔过回廊,一边在脚下的尸体上挨个补刀,同时口中不停。话音未落,人已是先一步往后宅一处月亮门跑去。 第308章 鵩鸟护巢猛气还轩举 张府将乱,甚至会有乱军杀到内宅,这些都在萧皇后的预料之中。但随后发生的事,却是真正出乎了她的预料。 都没用三个呼吸,分属精锐的十几名骁果军兵将便连开口预警都没做到就Ga over。最惨的就是席德方,被弩箭射穿了嘴巴钉在廊柱上,抠都抠不下来。 内宅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宋大班刚拔出刀来,就被人用劲弩指着鼻孔给怼到了墙角。 “控制!”来人大喝,说出的话却叫室内众人尽皆懵逼。 啥玩意儿就控制了? 萧皇后皱眉起身,还以为叫老宋给说中了,沈光真是冲她来的。欲开口询问,又不知该问谁。 冲进来的这几位,谁也没理她。 画了一脸“王”字的杜大山一阵风似的奔进内里寝室,转了一圈又狂奔出来,口喝“安全”。其余有些人脸上画着“山”字,有些画着“田”字,都各自寻了个方位端着手弩搜索。 大概过了五、六息,才有个约莫十七八的青年上前丢出一包百姓衣服,略一抱拳,急促道:“吾等时间不多,来不及细说!趁外面军队内讧,你们赶快换了衣服跟我们走!” “你们好大胆” 宋大班原地皱眉,话音未落,先被萧皇后打断。 后者自高冯的语气就能判断他们与沈光并不是一路的。尤其对方好似有备而来,令行禁止,透着陌生的气息,倒叫她很是意外。 “将军欲叫我等往何处?是安阳,还是乐寿?” 彼时这两处一个是魏刀儿的“国都”,一个是窦建德的老巢,她这么问,含义就很明显了,想套出这伙人的来历。 “嘿嘿,都不是!你瞧一眼这个就懂了!” 高冯笑出一口白牙,显得脸上画的“川”字越发黝黑,一边上前夺了老宋手里的横刀,同时又自怀里摸出个寸许大的玉章晃了晃:“咱们先北上,然后再往西!” “西北面!” 在场众人尽皆心下一凛,小心脏怦怦乱跳。 众所周知,洛阳相对下邑所处正是西北所在。当然了,李唐也在西北,只是谁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就老李那水平,还想来这边分桃子?他咋不上天呢? 而萧皇后一瞧那玉章,也是愣了一瞬。她虽不认识老卫的私章,但那款式,却是来自内宫,应该是老杨曾经赏出去的东西。 便在这时,屋外有人奔来低喝:“好了没有!快点!有人往这边来了!” “快,换衣服!跟他们走!” 前者当机立断,也不顾一群大男人在侧,抬手就解了身上的披肩。 “你们这些杀才,还不先出去!” 老宋瞪起眼珠子,却见高冯翻了个白眼,甩了甩手中横刀,指着外堂道:“你去那边换!吾等背过身便是!” “你这厮,简直放肆” 宋大班还在瞪眼,却见门外又人露头,催促道:“特么的快点!和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打晕了扛走!” “你们敢!” 老宋吹了下胡子,口中还在愤愤,却也同时抢过地上的衣服,七手八脚的往身上套。 “好了!咱们走罢!” 很快,内室里的萧皇后与浣碧等五名宫女都换好了衣服,连出云公主也去了头饰,还不知被谁抹了一脸灰。 便在这时,老大班躬着身子上前,却是把萧皇后脱下的衣服仔细的拢在一个小包袱里背着,瞧得高冯那叫一个不耐: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些!你要想死,留下便是!” “哼,小后生,莫要不耐!” 宋大班这边护着众女出门,跨过门槛时又顺手捞过门外血泊里一柄横刀,同时阴恻恻道:“兴许这衣服,关键时刻能救你一条小命呢!” “切!” 高冯做一脸不屑状,也懒得和他抬杠。这边众人得了“桃”,一声呼哨,便当先往郭通的方向汇合而去。 他们来的早,倒是先把张府后宅的地形熟悉了一翻,免得跑的时候迷路。 北面和西面的两支小队交替撤离,一行人专挑家仆干活时走的小路跑,倒是有惊无险的出了张府。 只可惜,沈光制造的混乱也到此为止了。 三百给使杀过张府大门,未过中庭就被孟秉亲率的五百禁卫堵了下来。而后司马德戡所部兵马赶到,把整个中庭都包围了起来。 “沈光、麦孟才、钱杰,” 随着声音,后者打马赶到,看着院前一地血污,摇头做喟叹状,叹息道:“某本念尔等勇武,留在帐下任用。怕你们被骁果排挤,还把给使单独编为一营。却不想尔等不思报效,反行这谋逆之举!” “哈!哈哈哈!” 人群之中,彼时一身污血的沈光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待到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之余,连声音都透着凄厉,指着前者对左右道:“谋逆之人反说吾等谋逆,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放肆!” 都不等钱杰等人配合着笑出声来,司马德戡已是羞恼,横刀前指,怒道:“别说某不惜人才!若是尔等束手就擒,某便留你们” “司马尚书!” 不等他说完,中庭下的孟秉已当先打断,眯着眼睛道:“丞相有令,此番作乱者杀无赦!司马尚书是要抗命么?” “哼,丞相” 前者一脸不屑,心说等老子干死他们,第一个就拿这位“丞相”开刀。特么的之前真是信了宇智及那小子的邪,还以为宇家偌大的名头能号令群雄呢。谁知道这货名头虽有,却只加嘲讽值。 之前被宇化及哥俩逮到机会,收拢了大部分兵权,还抢先把亲信安插到了投诚的禁军之中,对他有了制衡,不然他早把宇化及的脑袋挂房檐上风干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这次给使营反叛,城内空虚,倒给了他动手的机会。 可惜,这次有某个无形之手的远距离拨弄,注定是谁也达不成目标的。司马德戡想的挺美,却不知道宇化及早在沈光打到门外的时候就带着杨浩溜了。 东城门下,郭通等人换了服装,刚寻到这边,就看到了宇智及正指挥大军入城平叛。城楼上也都站满了弯弓搭箭的士兵。 “还是晚了一步!” 前者叹了口气,和高冯对视一眼,便各自耸肩。 他们并不慌。 凡事能准备多少后手就准备多少后手的习惯,可能是老李家的家学渊源。只不过传到某杠精这儿就不叫后手了,叫“扑烂德碧”。 早在动手之前,杜大山等混进城内侦查的人就提前找了几处可以用作“安全屋”的地方,还提前藏了些粮食,为的就是一旦出现此类情形好有个落脚点。 不过他们这边好整以暇,随同而来的老宋却是先急了。 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只一步就能天高任鸟飞了,这帮人怎么看着还想回去自投罗网? “娘娘!” 跟在萧皇后身边近二十年的老大班忽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行了个大礼。随后解下身后包袱,沉声道:“老奴斗胆,借娘娘冕服一用!” 这边萧皇后叹了口气,不待说话,倒是一旁的高冯先皱起眉,低声警告: “你要做什么?别轻举妄动!” “嘿,小后生!” 老宋露齿一笑,却是哼道:“老夫早说了,这衣服兴许能救你一命!” 正说着,萧皇后上前一步扶起了他,同时扭头对身侧一命年近四旬的女官道:“秋娘,对不住了!” “噗通!” 名叫秋娘的女官闻言便也跪了下来,只说了句“娘娘保重”,便起身去接老宋手里的包袱。 “你们” 高冯皱眉,还要说时,却被郭通拉了一把。 众人冷眼瞧着宋大班拉了秋娘拐过暗巷,往南跑去。过不多时,便听到巷外传来呼喝。 “她们在那!” “上!别让她们跑了!” “把人抓回来!” 一队兵卒径往南面冲去。高冯冒险露头瞄了一眼,只见到一抹亮色的宫装衣角消失在斜对面的巷子里,某个亦步亦趋的老太监还回头看了看,笑出一排白牙。 “队长?” 高冯扭头皱眉,欲言又止。而郭通则是爬上巷口围墙,看着城楼下剩余的士兵沉思不语。 巷内一阵安静,失去了两名最亲近心腹的萧皇后也只安静站立,脸上无悲无喜。众人耳边已然听到了对面老太监的呼喝声,以及兵器碰撞和呐喊。 杜大山微微点头,几不可查的嘟囔了一声:“是个带种的!” 便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对方难以拿下,城门下又有一群兵卒奔向南面。于此同时,城头上也有一队士兵,在队正的呼喝下转身跑向墙梯。 “准备!” 郭通忽然抬起手臂,扭头看着众人道:“等这第二波人一经过,立刻往城下跑!距离不要拉得太远,贴着他们,免得上面的守军放箭。记得,不准恋战!受伤了也不准救!冲出去再说!” “喏!” 众人低声应喏,各自找好了位置,盯住巷口。 第309章 翻手为云叫塞翁失桃 下邑只是一处中等县治,城内除了县衙和几家大户,余者多是土屋木棚,道路简陋。便是城墙,也不过就是夯土辅以部分砖石的两丈矮墙而已。 此刻众人所在的巷子距离城门不远,要是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出一条自张府后宅蜿蜒而来的路线,沿途俱是遮挡,好似密道一般,有些巷口还被扔了些许杂物遮挡。 这就是提前侦查的好处了,不但能少走弯路,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不像某些老太监,都跑到对面了才发现自己精挑细选的是个死胡同。 只过了不到盏茶时间,这位平日总是对“干儿子”们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勇猛的内侍大班就挂了彩,却还不忘演戏,口中高喝着“娘娘快跑”。 “跑?” 秋娘看着对面比自己高出近一倍的围墙,连白眼都懒得翻,干脆转身捡了地上一具尸体上的横刀,把正冲老宋冲过去的一名士兵捅了个对穿。 这边后者刚结果了两名士兵,见状便拼着肩膀挨了一刀,把领头的队正怼到巷口连捅数刀。正要转身去帮她翻墙,眼角就瞥见城下又奔来两波士兵,径往这边杀了过来。 便在这时,几乎是擦着第二队士兵的衣角,自斜对面巷子口便连奔出数十道身影,头也不回的狂奔向城下。 这一变故,倒叫刚刚经过的士兵有些发懵。 “哈!” 老宋忽地怪笑一声,拉着身下的尸首几步奔了出去,就在正对城门的大街上,当着一众兵卒的面,恶狠狠的连劈数刀,把尸体上的头颅给剁了下来,高高举起: “小子们!过来啊!爷爷带你们下地狱!” “嘶,是王头他娘的,上!先弄死他再说!” 带队的校尉一瞧这场面,登时邪火上扬。也不管身后的人了,喝令士兵继续往前冲。而另一边正往城下发足狂奔的众人,一见身后的士兵没追来,却是头皮一炸。 “这老杀才要糟!” 郭通念头才刚转过,就见对面城楼上的士兵弯弓搭箭,已然对准了他们。 被万箭穿心是什么体验,彼时沈光应该最有发言权。 张氏府内,阳光自前庭显露,在地面反射出妖异的红芒。 在三面弩箭的无死角攒射下,近三百给使无一人投降,尽数倒在血泊之中。靠近西侧大门的司马德戡身前,尸体的数量比别处多了一倍。最上方,身中几十箭,脖颈都被射穿的沈光仰躺在一众尸体上,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tui!” 前者上前捏过他的下摆,擦掉马靴上溅射的污血,随即吐了一口。 对面堂下,孟秉等人铁盾在前,警惕的看着他们。院内的气氛并没有随着沈光等人的尽殁而缓解,反而更紧张了。 便在这时,长街之上马蹄声起,有传令兵高举令旗打马而来,口中高喝:“陛下有旨,城内平乱事宜交由齐王统筹,请司马尚书速去城东追剿残余乱党,不容有失!” “叫老子出城?” 司马德戡阴恻恻的冷哼一声,扭头问道:“陛下何在?” “陛下早已随丞相回城南大营暂避,不劳尚书关心了!”不等对方答话,倒是刚刚还一问三不知的孟秉回了一句,叫前者脸色一变。 好家伙,平时打仗不见宇化及这般敏锐,跑路倒是很效率。 眼下后者已然与大军汇合,抢钥匙的没了锁,便又回到原来受制于人的境地中了。 “他娘的!” 暗骂了一声晦气,司马德戡转身出了府门。待问过那传令兵城外有多少乱党后,便一鞭子抽了过去: “去你娘的,就那么十来个人,你叫老子带大军去追?” “这,不是,那些人很厉害” 脸上被抽出个血痕的传令兵哭丧着脸,还待解释,前者已是黑着脸打马而过,理都没理。 在司马德戡看来,宇化及根本就没安好心。追乱党是假,想他死却是真的。 东门外那是什么地方?行不多远就是砀山,离楚丘还不到五十里。高雅贤与苏烈的五万夏军就驻扎在那边。真要是发现他带兵出现,对方会怎么想。 “宇化及!” 无视了所谓“圣旨”,只顾带兵回营的司马德戡脸色阴沉,已然是杀意涌动。 大抵宇化及也没想到,这位共同举事的“伙伴”敢当面抗旨不鸟他。而同样,侥幸逃出生天的郭通等人也不认为会没人追杀,正玩命的撒丫子狂奔。 不玩命不行啊,实在是,他们已然暴露了。 有句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某黑心赵王总说,只要执行计划的是人,就一定会出现错漏,不是没有道理的。 彼时他们冲至城下,就在守军弯弓搭箭,准备把他们集体串了糖葫芦之际,那位与萧皇后一起奔逃的叫浣碧的女官却突然高喝了一声“太后在此,谁敢放肆”的话来。 就以侦查队的纪律而言,遇到这样的队友应该是很郁闷的。可一些责怪的话,委实也说不出口。 因为正是靠着这句话,他们才能安然无恙的冲过城门。 只是这样一来,等同于是骁果军的马蜂窝,原来定好的撤退路线就不敢再走了。 老卫头给他们规划的路线,既不是北上也不是西进,而是南下去汝阴。在寿春以信物寻县令张虔雄,借淮河水路西进直入南阳。 等到了那边,就已经把各路义军势力都甩在身后了。他们这一行,大可以堂而皇之的经由南阳入上洛郡,和百骑司在那边的商队汇合。 当然了,卫玄肯定没告诉他们,这一路走淮河到不了桐柏他们就得被拦住。 彼时驻弋阳的虎贲郎将卢禧早得了这老头的传信,率军卡主了淮河口。义阳、襄阳也多有他的旧部同袍相互联络,北上接应。 老卫头给萧皇后等人找的后路可不是回洛阳。 眼下就洛阳的局势而言,他根本就不看好杨侗。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萧皇后等人南下入蜀。 因为地势的原因,彼时大规模的战乱还没波及到蜀地。所以那边的各郡县都在归属大隋治下。只要萧皇后能顺利进入蜀地,收拢巴蜀府兵,扼守各处入川隘口要塞。专心经营几年,等外面这些乱军难以为继,再尽出大军,涤荡乾坤,未必就不能中兴大隋。 所以他这把才没联络洛阳的旧部故交,还貌似好心的叫郭通避开淮阳的王辩所部,就是防止萧皇后转不过弯来,再被杨侗给接到洛阳这个大火坑里去。 当然了,只靠郭通他们更不保险。为保万无一失,他还冒险联络了江夏周法明。在适当的时机下,可以在上洛和李唐打上一仗,好掩护萧皇后等人南下。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个前提,那就是郭通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走淮河西进。 在卫玄看来,这条路线最稳妥,也最安全。正好能避开各路义军兵锋,直抵与李唐势力接壤的南阳。实际上老郭他们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所以,放着这么稳妥的路线不走,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当然有。 就在阳光普照,下邑城的宇化及和司马德戡都得知萧皇后一行失踪,忙不迭的派人追杀时,郭通一行与城外接应的队员汇合,已然快马奔至西面,隐隐能望见宋城的影子了。 感谢老杨,感谢人民,感谢大隋政府开凿了大运河。 有什么,是比走通济渠回家更快的么? 卫玄最大的失策,并不是计划有疏漏,也不是所托非人,而是不该与某杠精打赌。 如果他面对的是李渊,亦或是李建成与李世民,成功的可能性都很大。但换成李老三,就很难说了。 从一开始,李大德就不信他。 不信,就会防备,有防备,自然就有后手。 在卫玄看来,彼时东南西北四面皆有敌人,就凭郭通那小股人马,想从包围圈里出来,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按他安排的路线走。 但他却不知,他眼里的四面皆敌,在某杠精眼里却是围三阙一。 荥阳、河内、河洛,某杠精撒的钉子简直不要太多。就算老王不帮忙,郭通也能很从容的出了金堤关。 别忘了,某黑心赵王的大舅子,还在河内当县令呢。 就在郭通等人进入宋城,前往码头寻船北上时,晋阳城内,迎着朝阳刚刚做完早操的某赵王殿下站在嘉福殿阁楼的平台上,把手比作“枪”形瞄向东南,嘴里还配着音效: “pia!” 第310章 覆手为雨落一枪双杀(为【神朝_咖啡】万赏加更) 彼时的下邑城之所以还没开战,一方面是四方汇聚,谁也不想先动手,免得被别人捡了便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萧皇后落在宇化及的手里,大义上难免有所顾忌。 毕竟是杀了老杨的一伙狠人,真逼急了,多杀个皇后很难么? 可要是得知萧皇后被人救走,情况就不同了。 不说别人,单是王辩,就得想法弄死下邑城内所有姓宇的。 宇化及哥俩显然也很清楚这件事的敏感性,所以一方面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搜索萧皇后等人的踪迹,另一方面又死死的捂着消息,生怕泄露出去。 看起来,似乎大战不远了。 不过某黑心赵王在千里之外向东南开了一“枪”,响声却先应在了西南。 李世民今天起的有点晚了。 不过他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起床,就已经很出乎老张的预料了。毕竟只看赵德柱那缺货送进去的酒水数量,这帮人在里面睡上两天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宿醉是什么感觉,因人而异。 反正秦王殿下就只觉得口干、饥饿,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轻松。 头没那么沉了,四肢上的力气也回来了。待两只烤鸡下肚,又喝下满满一碗粟米粥后,他感觉自己能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张医正不愧神医之名!” 当面色依旧憔悴,眼里却重新泛起了神光的秦王殿下出现在堂外,并举弓一箭射翻了墙外树杈上的老鸹窝时,侧面回廊下溜达出来正准备去吃晚饭的三位太医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 彼时老张头就拢着袖子立在稍远地方的门廊下,闻言还谦虚的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小道尔,不敢当殿下谬赞。老夫受赵王殿下所托,岂敢不尽心力?” “嗯?” 某三位自廊下忽然顿住脚步的太医对视一眼,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特么的挤兑谁呢? “哼!” 其中一名太医脸颊抽动了一番,有点不想出去面对老张头那嘴脸,便一甩袖子,原路又回去了。 其他两位倒没这么暴躁,可想到昨晚还和那老货叫嚣打赌,现在要是出去了,岂不是要被逼着写辞职报告? 不提这两位在拐角后面,在面子和晚饭之间犹豫挣扎。院中李世民闻听他家老三的名号,却是转过身来,好奇道:“先生自晋阳而来,三弟可曾托你给寡人带话?” 李大德的脾性,他还是了解的。 这杠精没理的时候都能硬扯出一大堆道理来,这次闻听他兵败,准有一肚子话要说。 他倒不是怕被自家弟弟奚落,而是真想知道这货对战局是怎么分析的。 把战败的责任都推到刘静和殷峤的身上,那是他爸爸的决定。但李世民自己清楚,就算彼时是他指挥,也未必是薛举的对手。 因为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刘静是怎么败的。当局者迷,想要破这个僵局,还得有个头脑清醒,且敢说话的人指出此役的错漏才行。 李大德清不清醒他不知道,啥都敢说却是真的。 可惜,面对他的询问,张澹却是在廊下摇了摇头,捋着胡子笑道:“倒叫殿下失望了!赵王一得知殿下生病的消息,连战报都未曾看完就叫德柱那杀才赶了老头子出府,马不停蹄的赶来,并未来得及做其他交待。不过老夫猜想,定还有信使在路上,殿下稍待几天便是。” “这个三郎!” 李世民闻听此言,脑中莫名浮现出某杠精气急败坏的身影来,嘴边莞尔一笑,顿觉温暖。 待收敛情绪,便将长弓丢给一旁肃立的亲卫,拱手对老张施礼道:“此番为世民奔波劳累,辛苦张医正了!” “此乃老夫本分,不敢当殿下之礼!” 廊下的老张头急忙拱手还礼。 这场面要是叫某杠精瞧见,准会瞠目结舌。 这个动不动就尥蹶子呲牙的老东西,居然也有懂礼貌的时候? 秦王殿下心霾尽去,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府衙正堂,这对一众将校来说是很振奋人心的事。 自然而然的,接下来就要商议如何阻挡薛举的兵锋,进而反败为胜。不过待到此时,屈突通却派探马来报,言说薛举并未继续东进攻唐。 当然不是他不想攻,而是没工夫攻了。 彼时占据河西的李轨果然信了老李的邪,被一个凉王封号迷了眼,派遣族弟李贇南下昌松攻秦,阵斩秦将常仲兴,斩首两千余,俘虏近万,兵锋直指会宁。 很难描述李世民当时的心情,在场将校之中,便是熟悉老李套路的刘静都张大了嘴巴。 李渊这一手驱虎吞狼简直不要太明显,真难为这李轨,居然也信。 “打的好!倒省了吾等功夫。说不定不等殿下出兵,那薛举就先被收拾了!” 堂下一同来开会的马三宝抚掌而笑。却见李世民眉头紧锁,过了两息,却是一拳砸在案头上: “不!越是如此,吾等便越要迅速进兵!若被那李轨抢了先机攻入陇西,吾等就被动了!” “什么!” 堂内一阵安静,随即如刘静、殷峤等便各自脸色一变,激出一身的冷汗来。 “原来如此!” 怪不得老李这么明显的计策李轨还会上套,眼馋凉王是假,想抢地盘才是真的。这背后搞不好还有突厥人的授意。 毕竟后者支持老李是不假,但也绝不想看到老李坐大。 “不但要打,还要一鼓作气,以摧枯拉朽之势杀进陇西。败薛举的同时,更能震慑李轨。叫他乖乖尊陛下旨意,如果不然哼!” 李世民起身捶案,杀意毕显。 然而随着话音,堂下彼时应和他的除了秦琼等一干心腹将校和马三宝,其他人却是各自沉默。 刘静到现在还头疼呢,一场宿醉,半条老命都去了。此刻闻听李世民的豪言壮语,并没有任何受激励的感觉,只是皱眉道:“计将安出?” 一句话,顿如冷水,泼了堂内众人一脸。 潜水原的惨败就在昨日,慕容罗睺、蔺兴粲尸骨无存,李安远和刘弘基到现在都还在高墌城上挂着。 谁都知道必须要打败薛举,可问题口号喊得再响,没那个实力也是白费呀! 李世民揉着眉头坐了回去,只觉得刚刚的成竹在胸被他这么一问又不确定了。 “先传令屈突将军,多派探马,严密监视敌军动向罢!” 摆了摆手,后者干脆散了这场有些虎头蛇尾的战前会议,自回后堂去琢磨。 他不能怪刘静打击士气,实际上后者的想法才是目下军中大多数人的担忧所在。 不得不说,自李大德西进潼关,李秀宁克长安以来,李唐的一切成果都来的太轻易,以至于唐军上下多少有点骄兵的风气。 比如这次进兵,就是典型的“战争旅游”心态。一旦碰了钉子,就开始怀疑人生。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时候遇上一场失败,未必就不是好事。最起码能叫大伙把骄傲自满都收敛起来,重拾敬畏,认真去对待每一个对手。 但道理想得通,该有的担忧还是会有。 这第二场要是打赢了,他怎么说都行。但要是再打输了,李世民根本难以想象届时会发生什么事。 “要是三郎在就好了啊!” 待到斜阳西落,仍旧没想出个头绪来的某秦王殿下便站在院中长叹。 说曹操,刘备就到了。 没叫他念叨多久,只过了三天,一路急行军横穿冯翊、京兆的三千骑兵便携风尘与杀气来到了上宜城下。 之所以是三千,是因为刘武周他们在路过同官时,还遇到了李建成派出来的一千援军。带队的,乃是唐王宿卫心腹杨干。 大伙几乎同时出发,远在马邑的边军却能赶到前面,除了沿途的急行军,更是某赵王殿下征集渡船,自晋阳走汾水日夜兼程的结果。 当然代价也很明显,当李靖带着一众校尉入府衙,把某黑心赵王的亲笔信交到李世民手上的时候,身后某个姓尉迟的黑脸大汉抱着立柱就打起了呼噜。 “这黑厮” 刘武周心下一急,抽了这货一巴掌,却没抽醒。还待抽时,李世民已是快步上前拦下了他。同时把身上金线龙纹的披风解下,轻手轻脚的盖在尉迟恭的身前。 “都别打扰,咱们去后面说罢!” 李世民压着嗓子,招呼众人轻手轻脚的往后堂走。 刘武周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为啥,心里忽然有点泛酸,有种别人要抢他东西的感觉。 第311章 拨云见日杠精言人各所长 雕戈夏服箭,羽骑绿沉弓。 怖兽潜幽壑,惊禽散翠空。 李大德写给他亲二哥的信里,除了别开生面的问好方式,开篇便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诗。 夏日午后,李世民斜靠矮塌边,闻着窗外风中送来的淡淡的马粪味,摇头失笑。 之所以他能知道这诗没头没尾,是因为这诗的作者叫李世民。 去年他随老李入晋平叛,在绛州剿灭毋端儿余孽时,与特战队每天钻山入林,有感而发,便做了一首五言长律。最后两句“所为除民瘼,非是悦林丛”,还是他大哥帮他推敲改的。 某杠精号称诗辩双绝,所做无一不是传世佳作,还以为看不上他这等平仄拗口的诗,却难为这货还记得他二哥的“拙作”。 讲道理,李大德记得个毛。 连李太白的诗他能完整背下来的都不多,更别说是李世民的了。之所以能写出这几句,只是因为某人有收集他二哥“墨宝”的癖好,临时翻了小抄罢了。 但写这两句诗,可不是为拍他二哥彩虹的。 待李世民视线滑落,看到后面的内容,神情便渐渐严肃起来,身子也坐直了。 李大德在信中给他举了个栗子。言说二哥你看,以往你战必胜,攻必取,多少次以少打多,都是因为你善于在战场上找寻战机,以小股精锐破敌更是拿手好戏。 龙门破李密、太原攻甄翟儿、洛阳攻卢明月、偃师败裴行俨,都是这么打的。这些人无一不是兵强马壮,声势无两,却都败在了你的强弓铁蹄之下。 可你瞧瞧,高墌之战你都干了些啥? 你放弃了自己的长处,把战场交给了刘静那个缺货,自己却一头扎进并不擅长的后勤统筹里。结果人家薛举突然给你玩了一手小股精锐破敌,你咋还不会了呢? “哐!” 李世民一拳砸在案头上,额头冷汗涔涔,脑中却是嗡的一声,恍然大明白。 怪不得这仗从一开始,他就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原来从头到尾,唐军都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能打赢才怪呢。 他开始还觉得作为西路军的统帅,他有责任统筹全局,事无大小的全抓在手里,要叫带兵的总管无后顾之忧。彼时叫某杠精一说破,顿觉羞愧。 他以为他承担的是责任,却不知没有能力还要能顶着上,才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 当然了,这话是他自己品的,李大德才不会这么说。 后者言说这都怪刘静那个老东西。明明他才是行军长史,埋头书案是他的工作。可这老家伙却把工作丢给上司,自己闷着私心捞军功。老头子这把撸了他一点儿都不可惜,就应该赶他去军营里捡马粪。 “呵,这厮,又在胡言!” 李世民摇头苦笑,只当是他弟弟怕落了他的面子,故意黑那姓刘的。 人家好歹也是正二品大员,开国功勋,怎么可能因为一时之败就责罚人家。再说了,真把刘静赶去拾马粪了,那长史的活谁干? 然而像是听到了他此刻的心声一般,李世民才刚沿着信纸上的字迹往下看,就见某杠精言说活没人干不要紧,咱还有别人呢。这把我把李靖给你送去了,这小子是个抗造的,你不用心疼,使劲用。 前者蓦然抬头,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某杠精的身影一般,同时脸上一阵古怪。 这货在写信的时候,能猜到他看信时会想些什么? 吹呢吧? “某就不信,他真能” 李世民的碎碎念还没念完,表情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信纸上赫然写道:“哈哈,二哥你是不是想我了?” “” 也不知道为啥,李世民忽然觉得有点儿口干。 此前他觉得某杠精会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是没错的。但有关这次大战的内容,委实就那么两张。后面那厚厚一沓,根本就是这货的牢骚。 李大德抱怨说他爸爸太坑儿子,把山西道这么重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个小年轻的身上。还说这守牧一方的活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每天要处理没完没了的公,没法愉快的玩耍。 好在他够机智,在长安划拉了不少人才过去。像王珪啊,房乔啊,长孙无忌等等这都是能独当一面不需要他操心的。最近又发现了一个叫杜如晦的,更是大大的人才,一个人能顶五个人用。 李大德在信中倒是对他划拉过去的人不吝夸奖,但末尾又言说人手还是不够用,所以像李靖这种武双全的用完了记得还给他云云,看得李世民不住失笑。 不过在笑完之后,却又是一阵沉思。 他觉得,李老三这是在对他暗示什么。 后者在山西做的那些安排,什么人负责什么事那都是不瞒他二哥的。也正因为这样,李世民才对他弟弟所谓的“日理万机”嗤之以鼻。 活都叫别人干了,你理的哪门子“机”? 可话又说回来,这些活真要叫李老三自己干,那不成了和之前自己在高墌城一样的结果了? 要叫对的人去做对的事,才能事半功倍。所以,他弟弟的一番长篇大论,只是为了言说这个道理吧? 李世民起身立于窗下,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把信纸贴近胸口,眼眶湿润,只觉心中温暖。 无形脑补,最为致命。 他就没想过,他那杠精弟弟可能只是单纯的抱怨,亦或只为提醒他别忘了把李靖还回去。 甚至于,忙也可能是真的。 谁叫某人一上来就把摊子铺得那么大的。 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之前李大德还因为远距离的讯通不畅而骂街,这会儿来自四方的信息却都一股脑的堆在了他的案头上,不看都不行。 都是紧急之事,上边标着赵王亲启的大红色戳戳。杜如晦虽然被称为“杜断”,但这会儿却委实断不来。 他根本就猜不到某杠精的脑回路,而他这群手下也是个个奇葩。 就比如说,谁能想到李成那缺货的回信,走的居然是人家魏军快马军报的路子? 更神奇的是,这货在信里言说他没找到老王,但不要紧,因为程咬金愿意帮忙。这特么不是扯么?谁不知道那姓程的是李密麾下心腹大将,怎么可能会帮李唐的忙? 杜如晦这么想,自然是很稳妥的。但还是那句话,他根本猜不到某杠精的脑回路,也就没法替他做决断。 果不其然的,这边看完了李成的信,李大德便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对提着毛笔眼巴巴看着他的小杜同学道:“唔,给他回信,就说这种小事也特么问我,他是干啥吃的?那程咬金可是原瓦岗寨的将领,肚子里的坏水比姓徐的都多。他无事献殷勤,当然得答应啊!” 杜如晦写字的手一顿,一脸诧异的抬起头来,茫然道:“啊?” “啊什么啊!你就说我很看好老程,但不用急着投效。叫他想办法多划拉点儿人,最好把小徐和小裴都给老子抓来。他要是能办成,我去和我家老头子磨,高低给他封个国公当当!” 李大德一脸“国公其实也不值钱”的语气说完,也不理杜如晦那快扭成麻花的眉毛,把李成那封信丢去一旁,又拿起下一个翻开。 这边小杜写完回执,搁下毛笔看了一遍,便叹了口气。 他真心看不懂李大德的这波骚操作。 也是临到后面,随着熟悉了赵王府的工作模式,由他接手的公越来越多,杜如晦才知道,这货看着咸鱼,却在当下每个方向的势力纷争里都参了一脚。 甚至于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东南,都藏着这货的暗手。 可问题是,像迎归萧皇后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找一个敌对势力的将军来合作,这样真的靠谱? 彼时但凡知道这个计划的人,重点都放在萧皇后和“受命于天”上,觉得某杠精既然下手了,一定是本着替他老子做渔翁的想法。他却不知,李大德真正的本意不过就是为了坑下老卫头这个“包身工”而已。 目的不同,手段自然就不同。 再比如接下来的这个,就更有意思了。 长孙无忌稍信回来,言说在博陵崔氏的府上竟见到了罗艺帐下司马温彦博。后者拜会了崔氏三房的崔凤举,也不知言说了什么。 长孙无忌那意思是催李大德赶快搞定王氏,免得崔氏反复,再被罗艺给拉过去。要是博陵归了幽州,这后面的仗可就不好打了。 可李大德在看完之后,却是先对罗艺起了兴趣。 后世野史总传说这货和秦琼两家是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唔,给辅机回信,叫他打听一下,这罗艺的夫人姓什么。” 杜如晦点了点头,重新铺开一张宣纸,随即动作一顿,茫然抬头。 啥玩意儿? 第312章 另辟蹊径赵王教以商抑商 罗艺的老婆姓什么不用长孙无忌去打听,身边之人就能告诉某杠精答案。 不姓秦,而是姓孟。 而其他诸如“靖边侯”、“罗家枪”、“燕云十八骑”等就更是纯属演义瞎掰了。 实际上真要论起来,这货现年才二十七岁,比秦琼也大不了两岁。后者就算真有个姑姑,且愿意嫁,姓罗的也未必有勇气娶。 就这么一个对比各路诸侯还属于愣头青的家伙能占据涿郡,称霸幽州,说来也是运气。 大业八年,老杨东征路上派他督军新昌时,还要受右武卫大将军、老李的叔爷爷李景节度,可着实没少受这老头的气。 新唐书说他“刚愎不仁,勇攻战”,大抵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人物。 脾气不小,但本事也不小。 老杨这个人吧,最怕的不是部下有脾气,而是部下没本事。况且再有脾气的人,在老杨面前也是不敢呲毛的。 所以李景虽和他相互不爽,但看在老杨的面子上,也就凑合过了下来。 而后托老杨的福,因为第三次东征而引起的天下大乱越演越烈,按下葫芦浮起瓢,怎么也平不干净。罗艺自是本着吃瓜不嫌瓜大,在涿郡按兵不动。但彼时在北平替老杨督运辎重的李景却是坐不住了,不断与乱军交战。 结果自然是他这边越打人越少,加之罗艺拒不派兵支援,一不留神,就栽在了格谦的手下高开道的手里。 嗯,没错,就是那个和王世充打仗,放火把自己烧死的格谦。 所以真要较起真来,罗艺坐视上官兵败而不救援,导致李景死于贼人之手,和李大德他们家还有仇呢。 毕竟按照辈分,李渊得叫李景一声叔爷爷。他刚封的义安郡王李孝常,就是人家的亲孙子。 只不过 大明后殿,某黑心赵王殿下呆愣愣的张大嘴巴,消化这一坨杂七杂八的消息之余,却是看着身前不断赔笑的温大有,疑惑道:“这些事,我都没听我爹提起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 要说温大有作为太原从义功臣,又是上过李大德“铁杆白名单”的人,忠心自是没人怀疑。但他此刻要说的话,却真心挺尴尬的。 “那什么罗艺帐下有个司马叫温彦博,乃是再下二兄。” “啥玩意儿?你二哥?” 这一下可不单单是李大德懵逼,就连刚给长孙无忌写完回复的杜如晦也一脸诧异。 “好叫殿下知晓,家兄曾任林郎,后得李纲与前隋秦王杨俊的举荐,任通直谒者。只是吧,后来那两个人” 温大有没说完就先一脸苦笑,而李大德与杜如晦也对视了一眼,各自报以同情。 就瞧瞧这俩举荐人吧,一个被免爵除名,一个差点被皇帝给砍了。这运气,难怪从中枢混到边境去了。 不过待到这里,李大德却是一脸好奇的问了个题外话: “话说,你大哥名字叫温大雅,你叫温大有,为何你二哥却叫温彦博?你们不都是大字辈的么?” 话音一落,温大有便一脸古怪,而一旁的杜如晦则是满脸黑线,无奈的抬手扶额。 “回禀殿下,下臣名大有,字彦将。某家二兄,其实名大临,字彦博” “哦” 某杠精一脸恍然大明白,暗道原来是字,辅机那小子也不说明白。随即便抬了抬手,示意他接着说。 温大有一愣。 卧槽,我刚说到哪了? 其实他突然跑这边来冒泡,倒不是为了给某杠精说八卦的,而是有正事要说。 当然,这事也和刚刚的八卦多少也有点关系。 李大德想抓把米撒出去,叫两边的斗鸡打架,那有些事情就要提前准备。 比如说将来有可能要提供给魏刀儿的军械物资、粮草辎重从哪来?掏谁的腰包?如果军械不够需要打造,要以什么名义?工匠从哪出?工钱谁给? 眼下李唐看似是各路义军势力中最安定的一方,老李每天在皇宫里不是摸鱼就是开party,但真论起来,国库也空虚的很。 不过温大有此来可不是诉苦的,而是真有解决办法。只要李大德点头,都用不着想眉目加赋税,单是太原一地的世家就能给他凑足这份子钱。 只不过么,需要付出一丢丢的小代价。比如免税、免兵役。再比如,一些不太重要的官职,或是这“兵工厂”的股份。 “不可能!想都别想!” 李大德只听个开头,就知道有人在想桃子。 “可是殿下,如非此法,便要走别的路子。要么加税,要么上奏陛下支取国库。这非是小数目,只为延长那河北战事,却是” 温大有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也很明白。 你为了淹死邻居,把自己家的水龙头拧开,那和淹死自己有啥区别?就算真把魏刀儿和窦建德都拖垮了,届时你还有余力去收拾他们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去选址统计,钱嘛,我来想办法!” 李大德也是一脸官司,挥手把欲言又止的温大有赶走,仰头靠在椅子上,不知在琢磨些啥。 “殿下,” 下首的杜如晦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道:“温县令也是想为殿下分忧,非是” “我知道!” 李大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明白杜如晦想表达的是什么。 这一次温大有进言,很有打着朝廷的旗号为世家某福利的嫌疑。杜如晦是想叫他别误会。倒不是看温大有顺眼,而是在当下这个时代背景里,和世家合作才是许多封疆大吏惯用的手段,便是朝堂也都乐见其成。 不用动用国库,不用劳民伤财,只是分些还不知道有没有的利益出去,就有人把事给你办了,何乐而不为呢? “我就是不想再走这种老路!” 李大德哼道:“这次马邑边军整体换防到晋阳。下一步,我打算让涑水军南下去河东,让冯立北上去把我三姐换回来。这么做,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杜如晦自然是明白的,但涉及到军权敏感,又不是他负责的事,便只是强笑了笑,微微拱手。 “所以啊!” 李大德坐起身来,撇嘴哼道:“老子为了防止武将徇私,把军队都调动起来了,又怎么可能让民政继续原来那种王令不下乡的旧模式?还想要老子的兵工厂?也不怕把牙崩了!” “可是,殿下,此事非一日之功,河北之事又拖延不得。短时间内,要如何筹措这样一笔物资银钱?” 杜如晦可不听他的慷慨陈词,彼时还以为这货想以名目增加山西道的赋税,脸色便难免失望。 他懂这位赵王殿下的顾虑,此前也不是没人想过甩开世家单干的,比如王莽。可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两头都不讨好? 拒绝与世家利益往来,就意味着这重担要落在百姓头上。就算强势如杨广,该安抚世家的时候不也得捏着鼻子认下么?你比杨广还牛逼? 李大德当然不敢与老杨相比,但有一点,老杨与他肯定是不同的。 老杨可不会放下身段去做生意。 “你跟我来!” 冲杜如晦招了招手,前者转身出了后殿,招呼张小虎和乌大宝陪着,却是径往西面嘉福殿的方向而去。 当然不是去烧烤的。 在嘉福殿西临的西门楼下,有一排靠宫墙修建的青砖库房,乃是赵王府的私库。从某杠精六月份入晋以来,西门外送钱的马车就没停下过。 中条山的蚊香工坊自三月开化以来便已然开工。最开始就只是闲着没事干,按某黑心公家的吩咐囤货。而等到长安之战结束,谷吉等管事入京在各坊开了铺子,这势头就变了。 神潭大峡谷内的工坊日夜开工,晾晒蚊香的木棚都是按里算的。一车车的成品拉进长安,再把一车车的铜钱拉回来。 到后来据说是因为铜钱实在是没地方放了,一众管事们一商量,言说左右这钱都是某黑心东家的,不如直接送他家去吧。 于是乎,北上的马车就开始络绎不绝。 李大德这段时间的精力压根儿就不在这件事上,府内一应开支全都丢给了小桃儿。他只知道貌似蚊香还挺受欢迎的,连王氏都眼馋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赚了多少钱。 毕竟两钱一盘的东西么 要不是这次温大有提出来,杜如晦又质询,他压根儿也想不到这上头来。 “其实这兵工厂,只是第一波投资是大头。等到后面生意做起来了,有源源不断的利益进账,总能再填上。咱先看看我这边能有多少,要是差的不多,我就找大哥二哥再借” 李大德一边说着,一边命人拉开最南侧一间府库的大门。 话还没说完,就听“哗啦”一声巨大的声响,随着惨叫,开门的乌大宝已是被门内汹涌而出的铜钱埋了进去。 第313章 点府库克明言商贾之利 被钱活埋进去是个什么体验? 乌大宝算是亲身感受了一把,一点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爽和快乐。要不是身上还穿着盔甲,他这把骨头都能被那汹涌沉重的钱币给挤断掉。 大抵谁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也能发生在自己面前。以至于当乌大宝被压在一堆铜钱里喊救命时,以张小虎为首的亲卫队居然集体愣住了,甚至有几个当场笑出声来。 “笑个屁啊!还不救人!” 还是李大德反应快,一见情况不对,急忙冲了过去,先把乌大宝的脑袋扒了出来。 “呜殿下!” 难说这货是感动还是委屈,毕竟关键时刻,第一个伸手救他的只有某黑了心的赵王。 当然了,主要还是李大德对铜钱无感。这要是换成红彤彤的软妹币,他当场就得跪下哭。 “这,这,嘶!怎会有这么多?” 一起跟来的杜如晦已是惊呆了,倒有种替他腿软的感觉。毕竟某赵王殿下视“钱财”如粪土,他却是要靠这玩意儿吃饭过活的。 不过有一种疑惑,李大德与他相同。 就算眼下是盛夏,蚊虫多的季节,蚊香好卖,也不至于卖这么多吧?这才多久? 而且 “你们特么的也不找箱子装起来,就这么瞎鸡儿往里堆?” 赵王殿下指着洞开的库房大门一阵骂街。 当然了,此刻说这话有些冤枉人。装钱的活,那是小桃儿找王府内侍和运送的管事对接的,等闲人根本伸不上手。 某黑心赵王不喜欢明明是男人却喜欢捏着兰花指在他跟前转悠的内侍,在长安时把内侍当苦力用,到了晋阳自然也不例外。 原本留守晋阳宫的内侍们这会儿已然承包整个王府所有涉及到力气的活,包括搬钱。但说良心话,人家把钱放进去的时候,确是用箱子装了的。 这一点,从逃出生天的乌大宝自肚皮下面呲牙咧嘴的扯出半块箱子板来就足以证明。 大抵是因为钱太多了,原本装钱的箱子不够用。以至于后面用来装钱的箱子就开始粗制滥造,随便找了木板对付。随着天气变热潮湿,木箱变形开裂,也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你们几个,把这一排都给我打开!” 李大德指着宫墙下足足二十间近百平的府库沉喝,而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杜如晦一听这话,却又是一哆嗦。 好家伙! 这些库房里,该不会都是钱吧? 要按照隋制五铢钱的体积,一贯钱放在箱子里也就是人头大小。要放满一个屋子,得是 杜如晦越算越茫然,越算心越慌。待到张小虎伛着身子,像是点地雷一般的拉开第二间府库,入眼满是堆叠起来的钱箱后,更是一阵口干舌燥。 不过好在,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后面的府库里除了有些晋阳宫原本堆叠的字画瓷瓶外,便是些许布帛杂物,还有部分“陈年”兵甲,那样式竟还是前齐的。 “呼!” 李大德长舒了口气,随即一阵摇头。 难说这算是虚惊一场,还是失望。毕竟和杜如晦一般心思,都以为这些屋子装满了钱呢。 “殿,殿下” 后者吞了吞口水,上前感叹似的说道:“想不到这区区商贾,竟能获利至此!克明此番算是长见识了!” “这钱都是卖蚊香卖的?” 李大德倒是仍在怀疑,毕竟再怎么说,中条山那边开工也就半年不到。这种速度,比绛州的制钱司都效率吧? “去,把桃儿叫来!算了,还是叫她去德阳堂等我吧!” 李大德沉吟了一番,便又拖了杜如晦往内府走,还派人把温大有也叫了过去。 过不多时,出落得越发水灵灵的桃儿便穿着一身浅绿色百褶宫裙在四名宫女的拱卫下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她最近又升官儿了,现在乃是并州大都督府女史、正五品王府司侍,出入都有宫女随侍,比李大德都威风。 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忙不过来,需要人帮手。 某个黑了心的赵王殿下甩手不管,但凡是涉及到王府内务的就统统叫人甩给她。还以为自己家还是当年河东那个不到三百平的小院呢。 不过小桃儿的成长速度真心惊人,就比如说现在,得知李大德对自己私库的账目有疑问,她竟当面拿出一个账本来,翻开逐条给他解释。 “你等等,先等等!” 德阳堂前厅,赵王殿下摆手打断正欲说什么的小女史,瞠目结舌的捏了捏现在已然不是包包头的小丫头的脸蛋,诧异道:“我家桃儿都会算账了?” “” 杜如晦差点喷了嘴里的茶水,急忙狠狠吞下,噎得一阵翻白眼。 刚来不久的温大有低下头,突然发现脚边竟有一只蚂蚁在爬,顿时大感兴趣,瞧个不停。 李大德身前,原本干练表情的小桃儿“噌”的一下小脸红了个通透,略带窘迫的鼓着小包子脸,同时又一阵憨笑。 她倒没觉得这货安排这么多活给她有多黑心,实际上眼下能负责王府这么大一摊事物,每天忙忙碌碌的,反叫她心里踏实的很。 因为她再也不是那个除了照顾起居,啥也不会的拖油瓶了。 “这,都是师父和王妃闲暇时教的。” 小桃儿倒是不居功,但要说是老张头和侯巧的功劳,李大德心里却也嗤之以鼻。 侯巧采出众是不假,但要说数学,怕是只限十以内的加减法吧?老张头倒是懂些,毕竟以前是开药房的。但就他那破脾气,李大德才不信他会教桃儿数学而不是药剂学。 待翻开那本账本,果不其然,都是加减法算的。 “那两位,真不是教人数学的料啊!” 某黑心赵王一阵摇头,却是轻拍了拍桃儿的脑袋道:“你以后就跟我学吧!保准叫你师父大吃一惊!” “喏!奴婢遵命!” 身前的小丫头软糯糯的行礼,眼睛已是弯成了月牙。 一个小插曲就这般过去,而等李大德真正看了账本,同时小桃儿也解释了一翻后,才恍然为啥王府私库里的钱会这么多。 五十多万贯,已经不是一个“多”字能形容的了。 他上月初到河东时,曾叫百骑司撒出去大量的暗探,以商队的名义前往各郡。因为没啥可带的,这帮人就在中条山拉了不少蚊香中药,还走柳氏的关系在解州搞了不少盐铁。 这就等于是说,在眼下兵荒马乱、商路断绝之际,李大德利用身份开了个口子,以官方名义走私。而留在永济负责对接的张潜不明所以,把所获利润也如数都上交给了赵王府。 李大德原本没太在意这件事,重点是放在情报打探上。但这毕竟是在走私,在眼下商路断绝的时刻妥妥的暴利,那一笔笔的全是大额“进账”。 再加上谷吉和杜光这帮黑了心的管事,到目前为止居然还没给其他股东分过钱。 “E” 李大德只大概翻了翻,就一脸官司的把账本丢给了杜如晦。 “得在百骑司里再加个财务部,这钱应该算在财政收入上,可不能装在我自己的腰包里。唔,还有蚊香工坊的股东” 嘟囔到这里,李大德忽又停下,莫名瞥了温大有一眼。 那眼神,挺恶意的,搞的后者一激灵。 他忽然有点不想给股东们分钱了。 当初是为了给河东的难民一个活路,同时也是为了赚点零花钱,这才憋着心思搞出个蚊香作坊。看眼下成了暴利产业,他又有些舍不得了。 “要不,扩大生产?” 某杠精回忆着后世在某呼上看到的关于如何加大投资,稀释小股东股权,把人踢出局的办法。但一想到眼下这群股东的身份,就又觉得头大。 某呼上的那些小股东,大抵不是老板的大舅子,也没有在朝中当宰相的老子。 “算了,做人不能太小气!” 抛开脑中诱人的想法,李大德暗道左右就是个工坊,产能固定了,又是做“日用品”的,于大局无碍。真正像“兵工厂”这类关乎国计的产业,才必须控制在皇室手中。 正琢磨着,却见杜如晦和温大有嘀嘀咕咕,竟似争执起来。 随即前者便在后者一脸气急的注视下转身站了起来,拱手道:“殿下,臣观此账,方知这商贾一事获利之丰!以往朝野视商贾为贱业,实为偏颇!臣请殿下上奏陛下,言收商税!” “殿下不可!” 见这货还是把话说了,温大有便也站了起来,急迫道:“殿下,商贾之利好似无根之萍,无非是商贩借由两地差价倒卖而已。前朝皇帝为轻徭薄赋,除入市之税。开皇三年,免盐、酒、矿冶、关市征税。便是陛那杨广也未曾对商贾征税。若我朝开此例,实是落了与民争利之口实啊!” “可是如此暴利不加以征税管制,任由商贾投机倒把,人人皆以利先,如何使得国富民强?”杜如晦扭头不满道。 “克明,你还年轻,凡事不可只看一隅。商贾一事看似暴利,但其中也有风险” 眼见两人说着说着就又争执起来,李大德一脸茫然的看了一会儿,又与小桃儿对视了一眼,便翻着白眼耸了耸肩。 收不收商税,那是他家老头子该考虑的问题,关他屁事啊! 不过紧接着,他脑中灵光一闪,忽地回忆起刚刚温大有话里的某个名词来。 “砰!” 一巴掌拍在案头,把身前的两人都吓了一哆嗦,急忙转身告罪。 然而不等二人躬身说完“臣无状”,却见李大德两眼放光道:“去,派人给潼关和苇泽关传令,就说我说的,老子要对外来的商贾加收关税!” “嗯?” 杜如晦和温大有闻言一懵,面面相觑。 你说梦话呢吧?眼下大家在打仗诶,哪来的外来商贾? 第314章 抽丝茧裴寂道赵王之谋 “殿下,这,无故加征关税,恐落横征暴敛之名啊!望殿下三思!” 温大有连忙劝了一句。而这一次杜如晦也跟着附和,好似认同一般,看得李大德一脸黑线。 特么的,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和谁一伙的。 可惜两人自赵王府忙活这么久,还是没捋明白某杠精的脑回路。 只瞧这货做过的事就知道了,如今日进斗金的蚊香工坊,当初是为了给难民找工作而建的。如今源源不断往回运铜钱的各路商队,其实是为了打探消息派出去的暗探。 再加上目前只限杜如晦知道的,派人南下抢“桃”,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坑下老卫头。 所以这次看着是要收关税,但这货的目的一定和关税没一毛钱关系。 果不其然,都不用两人再劝,某黑心赵王只一句话,就让刚准备好一大篇腹稿,准备长篇大论劝王收回成命的温大有目瞪口呆。 “嗯,那些河北还有河洛的商人和咱不属一个阵营,怕是有人会为难他们。得加一条,只要交了税的,会发放身份证明,受到我大唐官府的保护!换言之,” 李大德笑眯眯的举起一根手指,看着长大嘴巴的两位手下挑眉道:“只要交了钱,就是咱自己人了!” “这,这个H” 温大有嘟囔了半天,总觉得有些抓不住这货的重点。隐约觉得这货怕是不怀好意,可要对付的是谁,又没个头绪。 杜如晦倒有些明白点了,再看向李大德的眼神里便多了一层佩服,同时拱手道:“殿下妙计,如此一来,那些苦于战乱纷争又不敢擅入我大唐的商贾百姓,定闻风而动!” “可是,这个” 温大有似乎还没想明白,不由得喃喃道:“那些商贾蜂拥而来,岂不是与我大唐百姓争利?” “争利?哼!” 李大德冷笑一声,心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就现在这种出门靠走,通讯靠吼的年代,一切的商业繁荣都建立在商贾数量上。谁家的商人多,谁家的钱就多。这些人要用好了,可都是咱大唐的兵啊!这种道理都不明白,居然有脸来和我抬杠? 不过他倒不准备给温大有解释了,跟这货说话,一点成就感都没。只对杜如晦使了个眼色,便挥手赶人。 且不说这边两人才出转过内院大门,某杠精就急吼吼的拉着小桃儿奔去府库数钱。只说温大有,待走到大明殿东侧便长叹出声,忧心忡忡的对杜如晦道:“克明,你刚才实不该言说商税一事的!” “却不知在下哪里说的不对,还请府君教我!” 杜如晦此时完全没有了刚刚在德阳堂内的针锋相对,而是一脸谦虚的拱手。 温大有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走到一处树荫下,低声道:“百姓不懂商事,若要加税,首当其冲便是世家门阀。那杨广为何人心丧尽,还不是三次东征和横加徭役,动了世家的根本?陛下要一统九州,还需世家出力。可某观殿下神色态度,却是对太原世家多有不满。在此等敏感之际,切切不可给殿下对付世家之口实啊!” “原来如此!” 杜如晦一脸恍然,倒是明白为啥这货刚刚在里面不说,非要私下和他聊了。有些话,确实不好当着李大德的面说破。不然还以为他收了哪家的钱呢。 “可是府君,某观殿下行事,并无对世家大族有贬低不满之心啊!” 一句话,又叫温大有愣住。 “没有?” 后者品着他说这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便真正诧异起来。 对世家没恶意,会指使乌大宝去敲王氏的竹杠? 对世家不警惕,会故意把王珪丢去马邑,把柳昂架空,收了河东的兵权? 对世家不怀疑,会拒绝自己的提议,为了财帛而横加关税? “呵,某说府君啊,合着殿下做的这些安排,你竟全然没懂其中的深意?” 杜如晦如今总算知道,为啥自己这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一方面是因为某赵王过于心黑,只加工作不涨工资。另一方面,身边这也队友也是一言难尽。 “殿下警惕是不假,但你以为他只警惕世家么?” 拉着温大有往外行走,待过了大明殿中墙的月亮门,干脆就躲去东面院墙下的角落里,低声道:“某此话只对你一人言说,莫传他人之耳!” 杜如晦说的郑重,待温大有默默点头后,便凑近了低声道:“殿下之所以敲打王氏,乃是因为他欲重用王氏!此乃君王之道,你我不可妄自揣测!至于那关税府君啊,你只看到殿下收钱,却不见他欲颁令对纳税者施以保护?如此一来,那些外地的世家子弟,岂不是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借行商之名入晋” 杜如晦很是自然的把中间那条架空柳昂、王仁恭的话略了过去,温大有也很有眼色的没再提及。但只这两点,也叫他张大了嘴巴。 某殿下这心眼这么黑的么? 与此同时,长安,已然改名为太极宫的皇城内,正在甘露殿欣赏歌舞表演的老李同志也在与人谈论某杠精在太原的各种举措和深意。 “如此一来,整个山西道的兵权看似入殿下之手。但因兵马频繁调动,将官们只认朝廷诏令而非一人,实则全权为陛下所掌控耳。殿下略施巧计,便叫后方安定,外兵尽归陛下掌控,臣实在是佩服不已!” 被老李拉着一起坐在御座之上的裴寂老脸感叹,貌似为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而伤心,却喜得老李笑出了一脸褶子。 果然,当初把老三打发到太原真是一步妙棋啊。 不过待笑完之后,李渊却是瞥了一眼裴寂,好似无意间的轻声道:“裴监,是派人盯着吾儿否?” 一声轻语,在悦耳丝竹声中透过,不亚于旱地惊雷。 裴寂的表情一变,好似被烫了屁股一般从御座上弹了起来,火急火燎的奔到案前跪了下去: “陛下!臣没有啊!此乃马邑太守王仁恭上书言说,那柳洋在朝中也多因此事牢骚。臣担心陛下会因此言而误会赵王殿下,才设法笑谈化解!臣这都是为了陛下啊!” “哦,原来是这般!裴监真是有心了!” 老李带着恍然起身,亲自去扶他起来,一边命被惊到的宫女们继续跳,一边还替他拍了拍下摆,埋怨似的说道:“朕只是随口问问,裴监何必大惊小怪!” 随口问问? 裴寂心说这种话多吓人你特么自己心里没个十三数么?要是当初老杨这么和你说话,你这老东西尿都吓出来了吧? “哎呀,是朕错了还不行?朕罚酒一杯!” 拉了裴寂回御案后面坐好,老李拿过酒杯就喜滋滋的一口闷掉,看得前者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暗道你其实就是想喝酒了吧? “臣陪陛下满饮!” 摸过酒杯来喝了一大口,狠狠的压下躁动的小心脏。不等心情平复,却见老李摸过酒壶,亲自又给他倒满,却是笑眯眯道:“三郎在晋阳还做了何事,裴监可知?再与朕言说一番如何?” 还来? 裴寂斜过眼去,看着明明很开心却还要装作随口闲聊语气的老李,顿觉鄙视。 这老东西,过分了啊! 要说李大德自去晋阳做过的事,能拿出来说的还真不少。毕竟就柳昂、李孝友、王仁恭等人即便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待发现自己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少时,也会给朝廷打小报告的。 但此刻,这些背刺从裴寂的嘴里说出来,却总与某些当事人期盼的有所不同。 要不人家李渊咋把裴寂引为知己呢,那说出来的话,听着就是顺耳。 “赵王殿下看似架空为政主官,却不为收权,而是将权利打散了分下去,看似各自为政,却又相辅相成,互相制约。就比如永济抓捕缉盗之事在典兵谢波之手,但审判刑罚却需太守核准,由专人司职,杜绝了以公徇私之隙。而更妙的是,殿下在晋阳还设立了总缉拿司,将权利收归朝廷。必要时,陛下一道旨意,这三郡之地的捕吏衙役尽可聚敛成兵” “兵” 老李忽地坐直了身体,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下意识道:“这方式好啊!无须朝廷额外调拨钱粮,捕吏只吃平日的俸禄赏赐,却是无形之兵,随时都可上阵此法应推行全国!” “这个,陛下还请三思!” 这回裴寂却是没顺着他的思路说,但要说反对,理由却是让老李都觉得有些无语。 因为李大德只在河东、太原、马邑三郡以这种方式试行法令,其他地方都还是老样子。裴寂担心的是,这方法要真这么好,他自己咋不推行呢? “这” 要说他大惊小怪吧,毕竟涉及到了李老三,不能以常理度之。可要说他没有吧,这种理由,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了? 两人对视了半天,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裴寂提议道:“要不,陛下写封信去问问?” 第315章 无间道父子巧计暗合 李大德为啥不把新政全面推广,不问可知:他首先是没那么多可靠的人手,其次便是其他州县没有直属军队为他的诏令保驾护航。一旦有人阳奉阴违,黑的可就是他赵王殿下了。 这种裴寂实际不好明言的道理,老李稍微一琢磨就能明白。 不过既然都说到了写信,作为“专业人士”的老李同志却是心下一动,琢磨着左右都是要写,要不干脆多写一封,就当是帮老三的忙了? 自打登基做皇帝以来,他政务是没处理多少,奏折也没批阅几份,信却是越写越多。 先是给关中的故旧亲朋写,后来给周边的邻居们写,到最后就开始给突厥大哥和大哥的小弟们写,眼下又要给亲儿子写。 别看嘴上不满裴寂盯着他儿子做事的行为,但他自己又何尝没盯着? 老三可不是老大老二,真撒手不管,可是要出事的。 好在某杠精嘴上发着牢骚,浑身透着咸鱼的气质,但所行手段,瞧在老李眼中还是很满意的。 比如敲打王氏,拉拢温氏,架空柳氏等等。 不过这其中最叫他看中且称道的,却只有两件。一是他借潜水原战事,来了个北兵南调,一记神来之笔把马邑边军与娘子军调换,去了老李心头最担忧的事。 而第二件,却是派长孙无忌入博陵,联络崔氏。 李渊对待世家的态度,可就完全不似老杨疑惑某杠精那般了。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他必须要拉拢的“股东”,是关乎他是否能坐稳皇位的最基础根基。 平时观某杠精言语论调,还以为他对世家门阀有什么敌意呢。但眼下看来,这小子还是很懂得其中道理的嘛! 不过老李准备要帮的忙,却不是给崔氏写信。 有些观点,他与某杠精“一致”。拉拢归拉拢,但也不能太惯着他们,必要的手段还是得有。既然李大德已然准备用王氏做钩去钓崔氏这条鱼,那他也不准备节外生枝。 他打算给罗艺写信,断了崔氏的后路,好叫后者乖乖进他儿子的鱼篓里。 而且眼下罗艺占据幽州,北拒高句丽,西连突厥,又与契丹、奚族相通,麾下不是征辽时被老杨拉去的劲卒就是精熟弓马的北地胡人,能当朋友,总比当敌人要好。 而且兵书上不是说了么,远交近攻。 大家目下还没什么利益冲突,又同时面对魏刀儿和窦建德的兵锋威胁,先天就有合作基础。 至于说他把李景坑死那事儿,老李心说李景是谁,只要咱装不知道,这事儿就没发生过。 李渊与彼时其他势力的头领最大的不同,就是这皇位得的太轻易,以至于往外丢桃子的时候也格外大方。 大抵还揣着“反正都是老杨家底”的心思,到处给别人开空头支票。 比如老李在给罗艺的信中就说了,我和你爸爸罗荣那关系可是杠杠的,可惜那死鬼去的早,也不说一声就挂了。都怪我这当叔叔的没照顾好你哥儿俩,以至于在东北那嘎哒吃苦。要不你干脆认我当干叔叔得了,叔叔给你封个王,咱们一起吃香喝辣。 李大德这会儿还不知道,他捏着下巴琢磨如何应对的罗艺已然半只脚跨进他爸爸的怀抱中了。不过他要动的手段,倒也与老李大同小异,或者说相辅相成。 他准备抓两个人。 由温大有的话可知,眼下罗艺手中的军政大权分别在温大临、薛万均、薛万彻手中。这三个人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也就代表了罗艺的态度。 而他要抓的这两个人,前者是温大临的儿子,赵王府记室参军温释允的堂弟温振。而后者,则是薛万均的幼弟,现年才一十三岁的薛万备。 一旦有人质在手,操作起来可就灵活得多了。只不过这事儿他既没有交给百骑司去办,也没通过府内亲军,却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某去?” 德阳堂内,被某杠精指派回家抓自己堂弟的温释允,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鹅蛋,惊的说都不会话了。 赵王要对温氏下手了? 赵王要杀我,却找不到理由? 赵王不满二叔辅佐罗艺,要抓他儿子要挟温氏清理门户? 各种想法此刻在脑子里滚滚而来,互相争吵。而反观某当事人,就好似说“你去帮我买个冰棍儿”一般随意,还笑眯眯的询问钱够不够,需不需要人帮忙。 这不是扯么? 温释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大明殿,又是怎么出的王府大门。一直到回了家,都还保持着张大嘴巴的造型,浑浑噩噩的,谁都不理。 讲真,自从李大德入驻晋阳,一纸凋令把他从祁县家学给揪到赵王府后,小温同学这段时间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首先就是变得更自信了,再不觉得自己的家世比不上别人。其次就是迂腐气去了不少,与人交谈之时再不会张口之乎者也闭口仁义道德。而且他自觉某黑心赵王很看中他的能力,自己果然是和别人不同的。 但此刻,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正在离他远去。 “释允?释允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释允从走神中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正坐在家里饭堂的桌子旁。而斜对面说话的,便是他三叔温大有。 “呵呵” 温释允干笑了一声,却是比哭还难看。 “三叔,” 想了想,温释允还是觉得这事得先和他三叔研究一下。到底是听某黑心赵王的,狠心回祁县去把他堂弟抓来,还是连夜卷了铺盖,赶紧举家跑路。 “今日过午,赵王殿下唤侄儿去内府议事,交办了侄儿一件差事” “唔” 温大有这会儿抱着个海碗,正呼噜呼噜的往嘴里扒拉粟米,同时把塞进去的小青菜嚼得咯吱作响。闻言头也不抬,只哼道:“既是差事,去办便是!” “是,是殿下叫某去,去把振堂弟,和薛氏的万备抓来!” 温释允放下筷子,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 温大有扒饭的动作一顿,这回倒是抬头了。先是诧异的看了他侄儿一眼,皱眉沉思了一瞬,却是陡然间长呼出一口气来,嘴角似有笑意闪过。 扒饭的声音再次响起,只听某人好似口齿不清道:“此事易耳!你遣人回祁县,叫振儿邀万淑与万备北上踏青。届时你亲去祁县,把他们一起接来便是!” “嗯嗯?” 温释允乍一听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便瞪起眼睛,看着还吃得正香的三叔,很想把那海碗扣他脸上。 吃吃吃,就特么知道吃!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三叔!那,那可是二叔的儿子” “呵,亏你此前还曾与殿下为友,却连这么浅显的意思都看不明白!” 温大有终于放下了碗筷,原因是里面已经没饭了。 一边摸出丝巾来擦着嘴角,一边并指点着侄儿道:“殿下想要制衡二兄,收他为己用,却又不想为难我温氏,这才把此事交给你!届时某去信与二兄言说清楚,他必然知晓殿下心意,心中只有感激,而无怨愤!你可懂得?” “呃,好像懂那么点儿。可是那薛氏” 温释允心说,真要说不为难我,那叫我去抓薛万备又是闹哪样?不知道他那两个哥哥不好惹么?到时候人家要揍我,谁特么去拦着? “这便是殿下的另一层意思了,既然是制衡,总不能一点手段都不使吧?叫你扣留万备,一是叫那薛氏兄弟莫要做对李唐不利之事。二来嘛” 温大有叹了口气,心说克明说的果然没错,此乃君王之道,不可妄自揣测啊! 你瞧着吧,这把不仅是温氏和薛氏,那货准还打着怎么叫王氏坑崔氏的主意呢。等到世家之间都存下嫌隙,互相瞧着不顺眼时,就有人要趁机摸鱼了。 不过话说这等不要碧,咳,老谋深算的手段,真是那小青年自己想出来的?会不会是陛下偷偷给他写信了? 也是巧了,就这么无意间,李大德竟与他老子配合完成了一次对罗艺的前后夹击。而要这么算起来,彼时西南的战事走向,也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七月中旬,李世民诏令柴绍与马三宝西进盘龙山,兵锋直指天水门户大震关。又命窦轨自河池北上秦岭,与薛举次子薛仁越隔剑口对峙。而他本人则是让李靖接手大军统筹之事,自己亲率三千骑兵北上,与新平的屈突通汇合,再向高墌城而去。 托老李的福,此时西秦的主力兵马正匆忙向石门挺近,准备去揍凉王李轨,根本就没注意到唐军的动向,留守高墌城的薛仁杲麾下不过万余。 雪耻的时候,到了! 第316章 设伏兵敌我针锋相对 七月十八,北地,浅水原。 屈突通得了秦王诏令,抵进高墌城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兵断了高墌的粮道。 两万府兵自城西列阵,却没急着进攻,而是每日修筑营盘、深挖沟渠,一副要困死城内守军的模样。 没办法,眼下城头还挂着俩人呢。 自打发现唐军再次进兵,薛仁杲第一件事就是派了一堆刀斧手看着城头竿子上的李安远和刘弘基。只要唐军敢进攻,就先砍了这两个货祭旗。 不过叫守军上下奇怪的是,待高墌围城之后,唐军后续却没了动静。 屈突通好似就跟营盘杠上了,天天怼着营地检查,恨不能要把这营盘给修成碉堡要塞。其余之事只要敌军不出城挑衅,他一概不理。 待过两日,李靖与“长安群众”刘静、殷峤率此前收拢的两万残兵也进驻南郊,与屈突通互为犄角,却也如后者一般整天就知道修营,正事不干。 至于唐军真正的主帅李世民,一直都没露面。 “世子,敌军断我粮道,又分兵把手水源要地,分明是想趁大王与伪凉交战之际困死吾等。请世子准麾下领兵出城,击退来犯之敌!” 高墌城头,随同薛仁杲巡视的将领粱胡郎抱拳道。 别看现在被包围的是他们,但彼时的守军上下根本就不虚。 上一次双方交战不过月前,城下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就这种手下败将,大伙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所以别看粱胡郎这话看似像无脑吹,但听在耳里的薛仁杲却觉得,好像也未尝不可。 “他们劳师远征,营内必然会堆积大量粮草!这样,吾许你两千兵马,待入夜之际便杀出城去,烧了城西敌营的粮草!” “喏!” 这边才交待完,粱胡郎便急着去安排。但未及下城,又被薛仁杲叫住。 “还有件事” 后者走到近前,用只余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挑几个机灵的,去寻那李世民的踪迹。这等败军之将还敢来挑衅,必有后手,不可不防!” 手下的兵将瞧不起唐军,无脑狂热,乃是因为知道的少。而薛仁杲作为薛举的长子,西秦的二号人物,虽然也看不太上唐军,却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他知道,眼下他爸爸的势力范围内不但有外患,还有内忧,根本经不起失败。 自扶风被马三宝赶到天水境内的贼帅唐弼一直与陇西李弘芝眉来眼去的。眼下这些人不敢呲毛,那是因为大伙有一致的矛盾对象,并且薛举一直占据上风。 可一旦北面的战事受挫,或是他在北地吃了败仗,都不用别人打,陇西就会先乱起来。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薛仁杲觉得,只要他能弄死李世民,或是探出后者的踪迹,唐军的阴谋便不攻自破。也就无需劳动他爸爸回师救援了。 而只要他爸爸不回师,那李轨绝不是他爸的对手。 小薛同学彼时自觉考虑的很周全,就没想过万一粱胡郎干不过城外的唐军,也找不到李世民该怎么办? 天色将晚时,泾水上游,可蓝山河谷中有炊烟升起。 薛仁杲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会躲在三百里外。 别看这一波唐军正面的动静挺大,打着一雪前耻的口号,但李世民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高墌城,而是西北面的薛举大军。 一旦得知后方有失,后者一准会派军队回援。而有月前浅水原那场大战做参考,很大概率上会先派小股精锐回来暂时性的敷衍,拖住唐军,待收拾了李轨,再掉转枪头南下。 李世民的目标,便是这些回援的兵马。 围点打援。 这是他曾在某杠精的嘴里听过的一个名词,意思是围困敌人必救的重要目标,以此为诱饵来吸引敌人增援,并在半路伏击,以期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目的的一种战役手段。 说实话,这种不在三十六计当中的战法,初时并不被他在意。 毕竟是冷兵器时代,无论是信息传播的速度还是所谓的重要目标,都不是那么完美的。况且围城的代价同样巨大,有这闲工夫,直接打下来他不香么? 但此刻,面对优势和劣势同样明显的西秦,李世民突然发现这种战术用在这里,好像还挺合适的。 只要对方敢一拨一拨的送,他就有信心全部干掉。而等薛举反应过来不对时,没准他已经干掉对方大半的兵力了。 一旦瓦解了薛举,陇西不攻自破。 于是乎,就在屈突通和李靖陈兵高墌城下,切断薛仁杲的粮道,做出围城姿态时,他本人却是带着三千骑兵一路西进,躲在了自会宁南下北地的必经之路上。 长距离的行军不会离明显的水源太远,过了鸡头山,水源便只有一处。 “来了!” 天色擦黑时,李世民刚啃完一只烤野鸡,随着罗士信的低呼,北面便有一道身影自山坡下快马奔来。 “禀告大王,探马来报,瓦亭水方向傍晚时有炊烟升起,不下百道。按照脚程,最迟明天傍晚,便会抵达此处!” 随着回禀的校尉话音落下,围坐火边的李世民还未说话,在一旁扒着烤芋头的刘武周就摇了摇头,一脸笃定道:“非是傍晚!某敢断定,对方明日午前定会出现!” 要说在王仁恭或是老李手下干活的时候,刘武周可不是个话多的人。尤其在上官未说话时,他一般是不发表意见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世民是个喜欢听别人意见的人,手下能人又多。 刘武周到了才发现,不算柴绍、马三宝、刘静等名声在外的总管,便是秦琼、罗士信、段雄、丘行恭等人也都不是一般的低阶将校,随口一个点子,他都得琢磨很久。 原本他还指望和尉迟恭拉个小团体,也好能稍微凸显一下“边军派”的优势,谁知那个黑货最近反倒和对方打的火热,眼看着“边军派”就剩他自己了。 他听调令南下是来雪中送炭,凸显他刘武周能力的,可不是来帮别人出风头的。眼看再不主动点,连那啥都抢不到热乎的,他就把谨慎抛去了脑后,一有机会就要刷一波存在感。 果然,一听此话,在坐的都看了过来。便是李世民也露出好奇的神色,询问道:“哦?刘将军何以笃定?” 刘武周很是享受这种“瞩目”的时刻,便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胡子,笑道:“很简单!因为他们是高墌之援兵!为防生变,一定会想尽办法缩短赶路时间。加之此地多山,又无其他兵马在侧,那领兵之人必不防备。甚至胆子大些,连夜赶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道理!” 李世民点了点头,便起身拍手道:“既如此,咱们不妨就当他会连夜赶路好了!传令下去,命士兵抓紧吃饭休息!明日一早列阵山北,全歼这路敌军!” “喏!” 众皆起身接令,各自去麾下安排。 其实刘武周说的道理,其他人也未必就想不到,只是被这货抢先了而已。便是李世民在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也是一早埋伏。 看他挑的宿营地就知道了,可蓝山距离鸡头山不过五十里。中有山路连绵,水源地不好找。一般熟悉路线的军队都会选择提前扎营,吃饱喝足再赶路。也就给了被他们提前侦查发现的机会。 这一波带兵出击,李世民无视麾下劝阻,执意只带这三千骑兵,也是看准了骑兵的机动性和操控性。 最重要的是,他更熟悉骑兵的战术。 就像他三弟说的,人要选择擅长的事来做,才会事半功倍。 很浅显的道理,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懂。 时间慢慢推移到入夜时分,就在他们这边吃饱喝足,在山脚下守着篝火渐入梦乡之时,高墌城北门大开,两千兵马放轻脚步,贴着城墙向西绕行,径往唐军大营奔去。 城头之上,薛仁杲负手而立,看着远处渐入黑暗的敌营,嘴角闪过冷笑。 敌人一定想不到,自己被四倍于己的兵力包围,还敢去偷袭。话说等抓到了李世民,是先割耳朵呢,还是先切鼻子呢? 陷入到不可描述的YY中的薛仁杲丝毫没有注意到,挂在不远处木竿子上的某个一脸菜色的俘虏,此时看他的眼神和看傻子一模一样。 第317章 请君入瓮假粮草陷真伏兵 如果对照历史名人的史籍履历来看,作为隋唐名将的屈突通好似更擅长进攻,而非防守。 无论是平杨谅、灭杨玄感、攻刘迦论,亦或是其后的从平薛举、攻王世充、俘窦建德,走在进攻路上的屈突通总是一往无前,舍我其谁。反观有他参与的防守战,如潼关、长安之战等,全打输了。 相比之下,此番另一路的李靖似乎更擅长防守。动不动就来个绝地反击,反败为胜,叫人狠捏一把冷汗。 估计也正是因为这点,后者才在历史上留下偌大的名头,流传千古。 要这么看,这把粱胡郎选择偷袭城西敌营,倒叫瞎猫遇上了死耗子,挑对了对手。 但要说因此他就能赢,怕就连史书都会发笑。 并不是屈突通比他水平高出太多,能猜到他来夜袭。也不是城内的动作走漏的风声,叫他提前得知。关键还在于,他从一来就开始修的营盘上。 虽然李世民这一次要求他不准擅自进攻,但没说不能坑一波城内敌军。 屈突通从一开始,就揣着诱敌来攻的准备。而所修的营盘,也针对敌人可能来攻的方向做好了壕沟拒马的排列掩护。 这不叫防守,而是一种另类的进攻。 城内守军只瞧他们每天干活,但“挂”得更高的李安远和刘弘基却是瞧的分明,那军营的形状,和用来捉鱼的鱼篓几乎一模一样。 这边粱胡郎率两千怀揣着火折子油布的兵卒借着夜色的掩护奔过城下,距离五十步范围时,才营内塔楼之上的哨兵瞧见。 “敌袭!” 刺耳的铜锣声随即响起,有秦军士兵端起弩箭射去。可这塔楼却在外围挂了木板,哨兵就躲在木板后面,把一面铜锣敲得山响。一时间倒叫人无可奈何。 “哼,无须理会!” 冲在最前面的粱胡郎伸手入怀,摸出火折子吹亮,点燃手中火把,高呼道:“吾等已临近敌营,便是神仙也来不及救援了!儿郎们!杀进去,随某活捉李世民小儿!” “杀啊!” “活捉李世民!” “万胜!” 一群为震慑敌军,同时也为区分敌我而在脸上以赭泥画了圈圈的士兵各自点燃火把,拔出刀剑,喊着号子便冲向敌营。 三十步。 二十步。 待越过两道壕沟,冲破寨门之时,营内都没有弓弩反击,许多西秦士兵便心下大定。 这波稳了! “将军快看!那莫不就是敌军辎重!” 有亲卫拉过粱胡郎的胳膊,指着营内一处单独被木栅隔开,内里堆叠了许多麻袋的营栅叫道。 后者定睛看去,随即便一脸喜色,暗道唐军居然会把辎重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合该他这把立大功啊。 “定是敌军粮草!烧了它!” 一群士兵哇哇叫着奔向那处营栅,不时被地面突然横过来的壕沟和拒马阻挡,摔成一坨。有些气急败坏的,干脆就四处瞎鸡儿放火。 被那处疑似粮草辎重的营栅吸引了心神的粱胡郎,丝毫没有注意到唐军营内虽也是哗声大起,好似混乱,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队唐军出现。就连哨塔上的铜锣,这会儿都不敲了。 营内的敌军被夜色所阻,加之手中火把太亮,愈加看不清远处黑暗中的事物。根本就没看到,被他们惊动的唐军士兵毫无慌乱神色,而是在各营兵头的收拢下自营地西面汇聚,沿着壕沟分成两路向东包抄而来。 营内挖掘的壕沟看似为阻挡进攻而设,但此刻却成了唐军士兵在黑暗中行进的“导航”通道。只要沿着壕沟行走,便是夜色深沉看不见方向,也不会跑错位置。 突然出现的变故,惊动的可不止城西的唐军。 彼时在城南扎营的李靖等人快速登上塔楼,远远向西眺望。而在高墌城头,薛仁杲也看到了唐营之中渐起的火光。 “哈哈!土鸡瓦狗,某略施小计,便叫尔等葬身火海!” 薛仁杲仰天大笑,好似已然看到了李世民那慌乱的表情,大呼痛快。 便在这时,从高处俯瞰,只见火把的光亮自唐军大营西段分开两翼接连亮起,好似火线引燃一般,呈圆弧状迅速将整个大营包裹起来。 远挂城头的李安远和刘弘基最先注意到,彼此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撇了撇嘴。 脚底下这哥们儿难得这么开心,再让他笑会儿呗。 “不愧是屈突大将军!应对如此迅速,令行禁止,吾不及也!” 城南大营,站在塔楼上的李靖一见斜对面营中大片的火把亮起,就知道差不多要结束了。 从发现敌军踪迹,到两翼士兵运动到位,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虽然照比某黑心赵王写的“军训操典”上的“十分钟”还相去甚远,但就眼下各路唐军来说,已然没有能比屈突通做的更好的了。 当然了,能这么快,还得归功于遍布军营内的“导航”壕沟。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人家做到了。 随同上来的刘静与殷峤对视了一眼,脸色略有不愉。 虽然诅咒自己人打败仗实属不该,但同样一个对手,击败了他们,却在屈突通一个降将的手里吃了憋,总有些叫人不是滋味。 再加上身前这位 “不可不防啊!” 刘静无声暗叹,默默攥紧拳头。 他们这些随老李晋阳起兵的元勋,先天就比后来者多了几分优势。别的不说,就御赐的免死铁卷就比别人多。这要是还被一群降将爬到了头顶上,干脆回家找绳子上吊得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爽,殷峤微微拍了拍他的胳膊,冲着远处的火光做不屑摇头状。 他倒是先想明白了,这两位在这边跳的再欢也没有用,别忘了,此番进攻的重点根本就不是这儿。 屈突通打赢了又怎样?他敢顺势攻城么?万一不小心攻破了高墌城,弄死了薛仁杲,那他这就不是功劳,而是罪过了。 可惜刘静根本就没看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只当这货在这自我安慰,便翻了个白眼不做理会,只顾自己不爽。 这边各怀心思,而城西大营已然运动到位的唐军士兵,在各自上官的呼喝下已是弯弓搭箭,对准了营内的敌军。 攻入营内的西秦士兵彼时还毫无防备呢,粱胡郎本人与一群亲卫挤在那处疑似辎重营的木栅栏内,正在骂街。 原因就在于,这些看似堆叠得满满登登的辎重麻袋,它点不着。 无论是用火把烧,还是用缠了油布的火箭射。就只见火苗在麻袋上闪那么一下,都不等烧出个拳头大的窟窿,就自己灭了。 “他娘的,老子还不信了!这世上还有点不着的粮草?这唐军携的都是青菜不成!” 急出了一脸汗的粱胡郎心态彻底爆炸,一把推开左右亲卫,扯了火把亲自上前。 “哗啦!” 便在这时,许是被这群士兵“实验”次数太多,身前一处被烧的满是窟窿的麻袋忽然散开,将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 刚走到近前的粱胡郎闪避不急,被淋了个正着,但紧接着,便一阵凉气直冲头皮。 上当了! 彼时自麻袋里散落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粮食,而是土块碎石。唐军根本就是把挖壕沟掘出来的泥土装进麻袋堆在这里了。 “快” 回过神来的粱胡郎急忙扭头,不等喊出声来,就听战鼓声自四面突然响起。 “咚!” “咚咚咚咚!” “预备!” 各个方向间的唐军校尉同时高喝,随即挥手前指,口喝“放箭”。 弓弦的响动顺着风声连成一片,无数羽箭自黑暗中从四面八方向营内有火光亮起的区域射下,瞬间就让进攻的敌军人仰马翻。 “噗!” 一枚羽箭擦着粱胡郎的脖颈飞过,直接把身后一名手持火把的士兵钉死在后方的麻袋上。 前者回身看时,就见火光映照下,随他进攻而来的士兵不断被羽箭射中,哀嚎呼喊着倒在血泊之中。还有些往外跑的,却被营内纵横的壕沟拒马所拦,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完了! 粱胡郎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而在另一边,城头上还待狂笑的薛仁杲像是突然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鸡,看着远处唐营中己方不断灭掉的火把光点,呆滞了许久,却是突然红着眼睛,转向挂在一旁的刘弘基。 卧槽? 后者的微笑陡然僵在脸上。 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干的!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城西大营内的混乱便渐次平息。只看营内火光配置,倒好似没人来过一般。 两营本来就是“夜班”的唐军士兵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尸体。屈突通本人在一群校尉的簇拥下,来到了营地北面,那处假辎重营外。 火光映照下,就见在插满了羽箭的麻袋后方,正有一支缠了麻布围巾的步槊在后方支棱着,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左右摇动。 “别,别放箭!某降了!降者不杀!” 麻袋后方,传来粱胡郎带着哭腔的叫喊。 第318章 万马相争借天时以破敌阵 一夜无话,很快,阳光便再次洒落,将山野各处的河流湖泊映照得波光粼粼。 一条泾水,西出六盘,东抵渭水,横贯四郡沃野六百多里。 同样的河流,两岸却是不同的境遇。 中段高墌城下,一夜都没怎么睡的薛仁杲立于城头,看着城外也被挂在竿子上的粱胡郎,眼睑不断跳动,好似抽筋了一般。 与此同时,上游的可蓝山下,隐于林间的李世民看着西面渐起的尘烟,渐渐皱起眉来。 也是巧了,这一波薛举为了能快速解围,派出来的援军也是骑兵,足足五千。领兵的乃是他麾下骁将浑干,正宗的北地汉子。他们这一波算是针尖对麦芒,就看谁的临战反应更快了。 低头看着横在山前,蜿蜒而过的泾水,又扭头看了一眼自东面渐炽的太阳,李世民心思陡转,突地抬起马鞭,斜指山前: “传令,伏击地点更改!咱们去西面山坡!” “嗯?” 众皆一愣,搞不懂这都箭在弦上了,又突然换地方是闹哪样。而且去西面,不是正好叫对面给瞧见了么? “殿下三思啊!” 这一次抢先发言的却不是刘武周,而是李建成麾下的杨干。 和李大德那种“人叫二哥用过我就不要了”的态度不同,人家李建成派来的援兵,干完了活还是要回去的。 所以平时眼见刘武周和一帮李世民的嫡系抢风头,杨干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参与。 但此刻,闻听李世民似要正面进攻西面来敌,他就坐不住了。 他带来的这一千骑兵,还是李建成与上郡世家套交情,答应今岁徭役可以用绢帛代替人工才勉强凑份子拉起来的。 这要是在李世民这儿折损大半,前者未必会怪亲弟弟,但他这个手下绝对落不了好。 “麾下非是畏战,但吾方兵力不及对方,正面凿穿,便是取胜,也会元气大伤。不如按原计划,在山北伏击” 他这边说着,其他人却是表情各异。 秦琼与尉迟恭各自抬头,瞄了一眼天色,所有所思。罗士信与丘行恭都是跃跃欲试,脸带狞笑。段雄皱眉看着李世民,似与杨干的看法相同。而刘武周,则是面露不屑。 “殿下!” 都不等他把说完,后者便抱拳道:“敌军虽多,然多是仓促聚拢。而某麾下儿郎常年戍边,与突厥骑兵对敌尚不落下风,区区伪秦兵马,土鸡瓦狗尔!某愿为先锋,为殿下破敌!” “你” 要那品级来说,杨干是唐王宿卫,比刘武周的地位高。但要论职权,后者是正儿八经的统兵大将,说出的话分量可比他重多了。 所以不爽归不爽,杨干也只是瞪着眼睛,却没敢说什么过分的话。 李世民这会儿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扭头看向其他人,询问道:“你们呢?是赞同杨宿卫,还是同意刘郡尉?” “还等啥呢?干吧!” 这是罗士信。 “无所谓,某都可以!” 这是丘行恭。 “某听殿下的!” 这是尉迟恭和秦琼。 倒还剩下一个段雄没说话,但说不说其实都无所谓了。 少数服从多数,李世民拔刀前指,喝道:“传令,于敌正面山坡列阵!秦叔宝、罗士信,你二人领一千骑,沿泾水攻敌右翼!刘武周、杨干,段雄,你三人领一千五百骑,攻敌左翼!待接敌后,分五百骑断后拦截,莫要放走一骑突围!其余人等,随某正面破敌!” 李世民话音落下,本来正欲抱拳应喏的众人却是一愣。 虽说某秦王麾下彼时也有些骑兵,但哪怕加上跟来凑热闹的赵德柱等人,也只不到八百骑的数量。和五千骑兵正面硬刚?认真的嘛? 还不等劝阻,前者已是打马挥鞭,沉喝道:“吾意已决,莫要多言!速速传令!” “喏!” 眼看着西面的尘烟越来越近,众人也不敢再耽误。很快,便各自带领兵马传林而过,绕去可蓝山西坡,自林间肃立。 背靠高山,入眼浅草平原,天光开阔。很快,绵延近三里的骑兵卷着烟尘草屑便滚滚而来。红褐色的皮甲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黑红色战旗飘扬,迎风而动。 刘武周似有恍然之色,莫名瞥了一眼李世民的方向,眼带敬佩,同时又有郁闷。 那个姓尉迟的杀才,这波又被秦王给叫到身边去了。 而在另一边,秦琼与罗士信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便各自握紧了兵器。 “准备!” 骑兵自千步之外开始展露全貌,并极速接近,沿泾水南岸向可蓝山北面绕行。也因如此,待到近前时速度便开始放慢,阵型也变得紧凑。 与杨干所担心的不同,别看他们就在对方的眼皮子前面,但自始至终,也没人瞧他们一眼。 太特么刺眼了! 李世民也是之前被泾水河面的波光闪了眼睛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这个时间点赶路,正好要面对阳光迎面而来的照射。无论人马,都会被阳光晃得眼花。 所以他才当机立断,命令在西面列阵,就要要借这等天时抢得先机。 浅水原的故事告诉大家,天时很重要。 眼见山前骑兵已然接近山坡两百步的范围,李世民扫视左右,便擎弓抽箭,“哈”的一声,打马当先蹿了出去。 “杀!” “杀啊!” 后方护卫左右的近五十名黑甲的特战队员拉下面罩,挥舞长刀跟上,却还有个比他们更快的。 就见一身边军扎甲装扮,手持马槊的尉迟恭后发先至,愣是抢在李世民的前面冲出山脚,向对面大军杀去。 大片骑兵自西面林间冲出,鲜红的唐旗渐次分明。秦琼、罗士信、刘武周、杨干、段雄、丘行恭俱都打马在前,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敌袭!” “散开!立刻散开!” “结阵!冲散他们!” 对面毫无防备的北地骑兵顿时乱了起来,匆忙掉转马头,迎向来敌。有士兵弯弓搭箭,刚一举弓,就被山前闪过的太阳直照入眼,晃得一脸懵逼。 许多人这一瞬,眼前到处都是红黑乱闪的光斑,连取鞍上的兵器都要摸半天。 便在这时,迎面而来的唐军骑兵一分为三,冲向两翼的原边军骑兵同时举弩,无数羽箭便在刺眼的阳光中攒射而下。 自西而来的大片骑兵本就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又因战马向前,几乎是迎着弩箭撞上去的。只一个照面,兵线上便接连爆出血雾,无数身影嚎叫着栽倒,又被后方而来的战马踩踏。 “哇哈哈!叔宝,看那边!那敌将是某的了!” 被李世民安排在右翼,倒提铁枪的罗士信一瞧前方有带字号的将旗闪动,顿时兴奋起来,大叫着打马上前。 自去岁齐河兵败,这一路辗转,似这种亲率骑兵斩将夺旗的场面,可是许久都没体验过了。 “士信自去,某掩护你!” 秦琼大抵能体会他的心情,便大笑着应和。 一轮弩箭射过,眨眼间两军相交。边沿无数骑士、战马怒吼嘶鸣着翻倒。 三道锥形兵锋犹如三柄利剑,直刺进这股北地骑兵的战阵间。尤其是中路,半点阻滞都没有,血花连闪下,眨眼就凿穿进去。 尉迟恭始终冲在最前,但凡是欲冲向李世民的骑兵,都会被他抢先刺落马下。 这货嘴笨,又兼脾气耿直,平时看着好似难以相处的模样,但实际憨得很。只因月初刚来时,某人在他疲累昏睡时盖了个披风,就叫这老黑觉得要士为知己者死了。 不过他这般好意,却叫李世民郁闷的紧。 特娘的,这黑大个怎么老抢人头呢? 你抢我的,那我就抢 李世民挑眉扫视,一眼就瞥见右翼河岸上,某个怪笑着向前突进的银甲身影,以及他对面迎风飘动的将旗。 距离有点远啊 此时的罗士信,半边身子都溅满了鲜血,如疯魔一般挥舞铁枪,直取此番领兵而来的敌将浑干。 在他左侧,秦琼引兵马替他挡住了南面的骑兵,给他创造交战的空间。 可就在他这边连劈带刺,火车头一般生生撞到浑干身前,一枪抽飞了后者的兵器,正要刺落马下时,却听破空声袭来,自左侧头顶斜落下一支羽箭,“噗”的一声,正插进后者衣领间的脖颈。 正欲掉转马头跑路的浑干哼都没哼,就翻身跌落在了泾水浅滩之上。 “恁娘!” 罗士信目瞪口呆,当场爆粗。待扭头时,就隐见南面某个身披龙纹披风的家伙正收回那把造型夸张的长弓,坐回到马鞍上。 怎么还抢人头呢! 前者一脸委屈的嘟囔,而李世民却是满意的点着头。 果然是站得高,射的远,三弟诚不我欺啊! 第319章 谋人质仁杲妄言失将心 要说这些被薛举收拢而来的北地骑兵,原本是在西海饶河一地戍边的府兵,也算是边军,才不像刘武周说的那般不堪一击。 但同样是边军,西北一地的情形与马邑又有不同,面对的主要对手并不是突厥,而是石山一线的党项人部族与西海之外的吐谷浑。 因为地势及海拔的原因,这里荒原遍布,到处是戈壁丘陵,盛夏降霜,北风凛冽。干冷恶劣的气候条件使得传统的骑射战法根本施展不开。 所以薛举手下这班骑兵,其实本属于重骑兵序列。 但托某位大行皇帝的福,西海、河源等郡设了没几年,就因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还要赔上大量粮草辎重而被彼时正欲东征的老杨放弃。不但兵马撤回,连带大量的军械物资也都拉了回去。还留下戍边的,多数是辅兵和当地民夫。 这些年随着吐谷浑再次壮大,兵锋东指,河右各郡接连告急,而朝廷却连个粮饷都送不过去。甚至于到后面,连朝廷都特么没了。西南边军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子,自然是兵无战心,得过且过。 正是这个原因,才叫薛举这等人得了机会,收买了河右残兵,占据陇西。 可惜人他是得了,但北地骑兵缺衣少食的境地并没有改善多少。彼时南下而来的所谓重骑兵,多数穿的还是皮甲。 这等装备面对唐军的强弓劲弩,下场可知。 眼见此番带队的统领连句台词都没捞到机会说,就被一支从天而降的羽箭射死,失去指挥的骑兵顿时溃散,被唐军驱赶着沿泾水西逃。 这时候,李世民提前安排左翼分兵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从一开始就率五百骑兵饶向西面的段雄以雁形阵且战且冲,双方在二十余里的河岸平原上往来冲突,无数敌军倒在唐军密集的弩箭攒射之下,连还手都难以做到。 薛仁杲还不知道,他寄希望能赶来解围的援军还没进北地就没了。此时的他,正立于高墌城头骂街。 起因还是屈突通派帐下司马刘纲前来叫阵,想用被俘的粱胡郎换回李安远和刘弘基这事儿。 讲真,上一次唐军损兵折将,老李把除了柴绍和窦轨之外的所有行军总管都一撸到底,连封爵都夺了,眼下城头挂着的就是俩平头百姓。便是屈突通佯装不理,任由两人死在这边也没人会拿出来说事。 但他可不敢真这么干了。 且不说李渊对太原从义功臣与降将之间的差别过于明显,就说他自己,想要在眼下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也要多找些后援才行。 就看李世民把刘静等仍留在帐下效命,就知老李真正的态度。城头上这两人只要不死,将来总有机会再次上位,踏进中枢。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好不同意逮到个做两人救命恩人的机会,屈突通可不打算放过。 于是乎,自昨夜擒下粱胡郎,他就把战役目标从第一阶段的诱敌来攻,换成了第二阶段的解救人质上。 左右为了大局又不能攻城,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可惜,人家薛仁杲根本就不配合。 他老子一战把数万唐军降兵都杀了,却独留下这两人一直挂着,就知这两人身份绝不一般。留在手里,肯定比交出去的用处大。 而刘纲这一波叫阵,却又给了他另一个错觉: 城外的唐军没有发动进攻,并非是藏了啥阴谋,而是忌惮他手里有人质,投鼠忌器。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放了! 不过要是他说了什么两军对垒,不能纵虎归山之类的大道理,倒还能糊弄一下两边的士兵。可不知是被昨夜的失败给气着了还是头脑过于简单,说出口的话,却叫双方都有点懵。 “假仁假义!什么君子之约,莫要以为老子没读过书!尔等不就是忌惮这两个家伙的性命么!” 彼时的薛仁杲就站在不知道为啥脸有些肿的刘弘基“脚下”,一只脚踩在墙垛上,喷着口水对城下的刘纲喝道:“老子都打听清楚了,这两人是你们李唐的大官儿!你这厮用一个小小的兵头来做交换,还想一次换俩?做梦!要想交换,拿李世民的人头来!” “放肆!” “大胆!” “你放屁!” 一闻听这厮要什么李世民的人头,城外的唐军尽皆变色,出口喝骂。便是被挂在城头的两人,被这么多同僚看着,也是硬着头皮骂街。 甚至于刘弘基一时嘴快,还不小心吐了口口水过去,正落到薛仁杲的头顶。 要糟 后者头皮一炸,假装若无其事的扭脸向一旁,噘着嘴巴吹口哨。眼角余光偷看时,就见薛仁杲已是黑着脸转过身来,指着他道:“把这厮给某放下来!” 城下,刘纲看着被一群士兵按在城头抽鞭子的刘弘基,眼角一阵抽动。 这插曲发生的虽快,但前者刚刚那番话却还回荡在众人耳边。唐军这边自然愤慨不已,不断喝骂,但彼时的西秦将校,尤其挂在竿子上的那位,却也心思游离。 要说粱胡郎的身份不够交换两员唐军大将,在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可从薛仁杲嘴里说出来,还当着两军阵前,也太叫人不是滋味了。 什么叫小小的兵头? 不换就不换呗,咋还特么损人呢? 于是乎,在稍后两军阵前骂街,又被城头薛仁杲下令射了一脸后,待回到唐军大营,粱胡郎便主动拦住准备回去缴令的刘纲,言说他有办法救回李安远和刘弘基。 其实这事儿也简单,有个内应就成。 如果说昨晚投降,只是为求活命,那么现在粱胡郎就在为他自己将来的出路做打算了。 按照事物发展的要素来算,李世民的第二次西征战役,从屈突通北进就算开始了。只是除了他自己,还没人能看透。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无论是全局还是一隅,他都本着以主力兵马吸引火力,小股精锐破敌的战术思想来操作,颇显得心应手。 未及过午,可蓝山下的骑兵大战便已落幕。 无主的战马在波光粼粼的河岸边俯首拱着失去声息的主人,顺带啃两口青草。唐军自三面合围,收拢清点着伤员和俘虏。 李世民与一众兵将自战场间行走,不时大笑,言语之间满是轻松。 歼敌三千,俘虏近两千,己方损伤不过数百,妥妥的大胜。 报捷的信使已然上路,除却通报大本营外,也是为了及时宽老李的心。 浅水原一场大败,可谓是在李唐欣然向上的势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长安的官员百姓们总在茶余饭后议论,多有惶然之意,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了。 看着远去广袤的原野,麾下昂扬向上的士气,李世民狠狠的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战场!他又回来了! 同样是交战,他们这边扳回一局,算是有来有往。可在另一边的博陵,却是一边倒的形势。 自月初赵万海在博野兵败,夏魏双方在恒水至沱水之间的平原之上数度交战。魏军一败再败,先丢义丰,被夏军为进攻博陵占据了前进基地,后丢新乐,失去了己方的战略纵深。 原本寄希望于崔氏能说动罗艺南攻遒县,以缓解压力。却不知为何,本来已经心动的幽州军突然西进陈兵怀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李大德发誓,他调兵去云中,真的只是去修军营的。 之前不是说了么,他准备在河东风陵驿、石艾苇泽关、晋阳杏花岭以及马邑采凉山修建四处永固营盘,方便军队换防之用。眼下都倒出手来了,当然得先干活啊。 再说了,他二哥还在西南鏖战,朝野上下都眼巴巴的等消息呢,哪有心思去打别人? 可惜,他这边赌咒发誓,好说歹说,前来探消息的温大有仍是半信半疑。 别人有没有心思后者不清楚,但这位赵王殿下,心思可多的很呐。 这边摇头叹息着往殿外行走,行不多远,就见自西侧宣武殿院墙的月亮门下拐进来一位白胡子老头,一脸气急败坏的往这边走。 “卫老,这般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温大有老远便笑眯眯的拱手行礼,可前者却是斜眼哼的一声,理都不理便甩着袖子经过。 自打一头扎进百骑司,老卫头可是比以前更憔悴了。眼下这般神色,准是哪里的谋划又出了岔子。 温大有目送他走进后殿,便“嘁”的一声冷笑。 卫玄在百骑司到底做什么,他不清楚,但后者和李大德的赌约倒是有所耳闻。且不提有没有猜到其中的猫腻,就只说这件事本身,就非智者所为。 和那个黑了心的打赌,怎么想的? 貌似怜悯的摇了摇头,温大有自去前殿打发那些没完没了的公。而待他走后不久,后殿里便传出了老卫头愤怒的咆哮声。 第320章 道因果杠精靡靡不思蜀 卫玄生气是有理由的。 本来他自觉谋划的万无一失,唯一的破绽便只在具体的营救过程中。要么萧皇后不相信郭通等人的身份,要么行动失败,让某赵王达成千里送的成就。 除此之外,其他的环节并不存在太大的风险。甚至于后半段才是他的谋划重点,埋了许多后手,为的就是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可偏偏问题就出在了他最自信的地方。 从东南暗线传回来的消息看,郭通等人已然成功把萧皇后带出了下邑县城。而后宇化及和司马德戡都大派人马四处搜寻,也证明了这点。 可就在他以为郭通会按原计划南下,与张虔雄汇合西进时,百骑司这边却突然没了消息。 非是延迟,也不是没找到机会联络,就是前者突然间消失了。 无论是襄城、淮阳、河洛亦或是南阳、上洛,眼下百骑司能传回的消息都被卫玄寻来仔细对比查看,可得出的结论却是让这老头瞠目结舌。 下邑县仍旧外松内紧,四处在搜寻萧皇后的踪迹。宇化及甚至派了兵马进驻磨山,看样子是打算往彭城方向跑。 而在其他地方,无论是寿春亦或南阳诸县都安安静静,毫无发现。郭通他们就好似突然人间蒸发,隐身了。 在卫玄看来,出现这种情况无非就两种可能: 一是活该他倒霉,叫郭通等人半路遇到了一群缺心眼的强盗,包括萧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杀了。 其二,便是有人在背后暗下黑手,改了他的指令。 “老夫所谋万无一失!只待他们入了山南,便可归唐!你这狂悖之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横加干扰,早晚便是覆亡之局!” 大明后殿,消瘦了一圈儿的老卫头激动得满脸通红,口水都恨不能喷到房梁上。 殿内侍立的宫女都被吓得低头不敢说话。按刀立在某杠精身后的张小虎听这货说的过分,已是勃然大怒,上前就要揍他。 他才不管李大德如何看好这老货,敢在赵王殿下面前炸毛,就把他的毛都拔光。 不过还不等他抓到老卫的衣领,李大德已是急忙喝止,同时揉着眉心,一脸茫然: “到底发生啥事儿了?” 还是那句话,任何计划到了具体的执行环节,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无论是卫玄的,还是他自己的。 李大德习惯的做法,是给出一个开头,然后等待结果。至于中间的过程,如非顺手,他向来是不管的。 何况随着百骑司的摊子越铺越大,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杂,他哪有兴致挨个去看? “你不知道?” 卫玄好歹也和某杠精接触不短时间了,见这货茫然的表情不似作伪,便心下一跳。 他来找李大德闹,自是不甘心自己的谋划付诸东流。还想着能叫这厮收回成命,让郭通按原计划走淮河,好让萧皇后南下入蜀。 可要是这货压根就没插手,而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哼!老夫懒得与你说!” 一想到萧皇后一行可能真遭遇了小股缺心眼的乱军,卫玄就待不住了,甩了袖子转身就往回跑。对于某赵王殿下的问题,却是理都没理。 “殿下!这老物忒地可恨!你刚才干嘛要拦着麾下?好歹也打他一拳,为殿下出出气!” 等到前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张小虎便一脸不忿的转身,似是埋怨的说道。 “是啊是啊,我要是晚两秒喊住你,你是爽了,老子还要给你擦屁股!”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把手上冯立送来的军队报备折子扔去一旁,却是起身伸了个懒腰,背着手往后门走去。 “呃” 张小虎表情一滞,瞥了一眼案头上还有不少的书,急忙跟了上去,低声道:“殿下,你这就下值了?还不到申时呢” “咋?老子下班还要你批准?” 李大德斜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却是直奔内府,往建始殿而去。 看上去,某杠精这又是要摸鱼,但实际却还是为刚才老卫头叫嚣那事。 类似这种重要的谋划,他是只看开头和结果不假,但不代表中间的过程就无人关注。真要出了意外,总要有人及时提醒他,或是替他做出决定的。 果不其然,等他迈进建始殿的门廊,还没开口呢,就见堂内绿萝已是把果盘、茶水都在正堂那把大号摇椅旁摆好了。侯巧手拿一卷书端坐在侧,见他进门,便展颜一笑。 “妾正要叫绿萝去请殿下,却不想殿下先来了。” “这说明咱俩心有灵犀嘛!” 李大德挑着眉毛嬉笑走近,抬手顺着她的脸颊摸过,挑起下巴,色眯眯道:“叫什么殿下!无外人时,要叫我郎君!” “喏郎君” 侯巧樱唇轻启,略带慵懒磁性的嗓音和水润的眼眸一瞬间便叫“小杠精”蠢蠢欲动。 要不咋说不同阶段的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也是不同的呢。 刚刚这话要是对柳瑛说,后者准会呸他一脸,言说你这么狂,是不是要打架。但侯巧却总能恰到好处的满足他的虚荣心和恶趣味,配合着“玩”一些闺房趣事。 不过他俩这边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郎情妾意,都乐得相互懂得对方的梗,却叫一旁的绿萝闹了个大红脸,尴尬的立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眼见某人的爪子已然开始有往内里爬的趋势,还是侯巧先反应过来,急忙拍掉这货的咸猪手。 “绿萝,你去嘉福殿取些冰来,给殿下消消暑!” “喏!” 前者如蒙大赦,急忙扭着腰肢往外走,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这丫头,这么久了,还这般脸嫩” 侯巧笑声未落,还不等扭脸,身前气息一近,某杠精已是猪一般的拱了下来。 “唔,殿下郎君妾,还有事要说呢” 手里的书卷再拿不住,直接掉在地上。旁边的茶壶也差点被这货拱翻,案头上的果盘碗碟晃动直响。 侯巧还待说,随着一声惊呼,却是已被传言中“虚不受补”的某杠精横着抱了起来,撒腿就往后殿跑。 “说事不耽误,在哪说都一样嘛!” 李大德这会儿的表情肯定是难以言说的,怀中佳人只看他那猴急的蠢样,便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郎君这般模样,若是被别人瞧见” “哼哼,羡慕不死他们!” 前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待冲进寝殿,头也不回的把门踹上,便直扑那处幔帐遮挡的大床。不多时,殿内的气氛便旖旎难言,不可描述。 直到一万字后,绿萝取回来的冰都化没了,某杠精才一脸舒爽的躺在侯巧白嫩的大腿上,一手把玩着一只,咳咳,一边听后者讲述东南一事的隐情。 李大德虽然给了郭通北上的方案,但他可没叫后者瞒着老卫,甚至连更改路线的理由都帮他想好了,为的就是要看老卫头得知结果后的错愕和有苦难言的表情。 不能南下淮河,那是因为有陈棱和萧铣在南面虎视眈眈,关他李大德何事? 但他和卫玄的谋划看似各自周全,却都犯了同一个错误: 两人谁也没去考虑萧皇后的想法和可能出现的人为干扰。 彼时郭通一行刚进宋城,还不等想办法联系上老王,替他们找船北上,就先被萧皇后瞧出了破绽。 且不说既然是回洛阳,南下和王辩大军汇合才更稳妥。只说这些人若真是杨侗派来援救她的,怎么当面连半点恭敬之色都没有,命令也不听? 于是乎,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跑路的萧皇后等人与出来追寻的郭通一行被宋城夜巡的士兵撞个正着,全落在了县令崔善操的手里。 “妾能知此事,还多亏了殿下在洛阳的一番布置。” 侯巧笑眯眯的顺着李大德的头发,像是在摸一只小狗,同时道:“那崔善操投向李密,乃是受了本家博陵崔氏的意。但眼下夏魏开战,李密迟迟没有动作。想来这崔善操便又有了别的心思,偷偷联络司隶台,想在杨侗这里留一条后路。” “崔善操” 李大德听罢这番消息,第一反应并不是如何营救郭通,也不是去关注他在洛阳埋的钉子发展如何了,反倒先被这名字给吸引了注意力。 “呸!他能有多善?不要个碧莲!” “啊?” 侯巧俏脸愕然,眨眼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货在说些神马,再回想刚刚的人名,便红着脸吃吃笑个不停,直言某杠精太过揶揄,连人家的名字都要调侃。却不知她这表现,看在某杠精眼里是何等撩人。 过不多时,又跑了一趟嘉福殿库房取来新的冰块的绿萝,听着后殿再次传来的靡靡之音,顿时红着脸捂住耳朵。 这大白天的,还有完没完了! 第321章 算术遇算筹杠精翻车 只是简单的问个消息,某赵王殿下就花去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效率,委实有些丢现代人的脸。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效率高,及时作出了反馈,对于现下被关了小黑屋的郭通等人来说也没啥区别。 就像卫玄想的一样,毕竟离着那么远,就以这年头的消息传递速度,知道了又如何?远水能救近火么? 于是乎,得知自己的亲手下被关进敌方大牢后,李大德的表现也和不知道一般无二,该吃吃,该睡睡,完全没有要提醒还在宣武殿加班的卫玄的意思。 毕竟这老头是自愿加班的,没人强迫他。 至于被崔善操抓住的郭通等人,他也并不担心。 侦察队有一项训练内容,是故意被抓进大牢打探消息再想办法越狱的。别处不说,单就似宋城这种县牢规制的监狱,他们怕是比那些捕吏都熟。 侯巧得的消息是他们被抓而不是被杀,就说明这群混球大概率是故意的。 当然了,就算李大德高看了自己的手下,郭通等人真被抓了也不要紧。那姓崔的本家,不是还在博陵么? “大宝,王弘是有个小孙子叫王积善吧?” 戌时三刻,德阳堂后凉亭里,拎着快小黑板的某杠精招来自己的亲保镖,下一句话,就差点让乌大宝跪下: “你去他家,揍这小子一顿!” “啊?这” 后者一脸愕然,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黑咕隆咚的天色,吞着口水道:“现在去?” “对啊!” 李大德头也不抬,捏着根歪歪扭扭的石膏条在黑板上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同时道:“揍人还挑时候么?趁着现在有功夫,快去吧!” 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听得在另一边好奇看黑板的张小虎死死的抿着嘴,生怕笑出声来。 “不是,殿下哇您,您是认真的吗?” 乌大宝都快哭了,心说就知道和王氏扯上关系的准没好事。特么的这大晚上跑去人家揍人家孙子,亏你想得出来! “啧,当然是认真的!我啥时候和你开过玩笑!快去!” 李大德终于抬了头,好似不耐烦一般,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加了一句:“唔,他家不是和崔氏有亲戚么?你就说你的好兄弟在宋城被他崔氏的子弟给抓了,你气不过,要为兄弟出气。” “我兄弟?” 乌大宝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某杠精这是借他的手给王氏递话呢,便不再迟疑,抱拳应喏。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兄弟”被抓了,但只要把消息告诉王弘,后者一准儿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还不等走过南面侧门,就听某杠精的声音在后面远远传来:“记得啊!先把人揍了再说!” 隐约可见,走到一处假山后面的乌大宝趔趄了一下,差点一头扎进草丛里去。随即脚下生风,一溜烟小跑着就没影了。 在一旁小学生一般端坐石凳上的桃儿捂着嘴巴偷笑,随即就听身旁一声轻咳,某杠精已是扭过脸来,手指敲了敲黑板,指着上面的“鬼画符”道:“跟我念,零、一、二” “殿下,你的二写错了!” 才念到“二”,“百忙”之中抽时间来上课的小桃儿便抬手指正,叫某杠精语气一滞。 “那个,桃儿啊,其实吧,我这个是简易写法。咱们字中的数字写起来太麻烦,比划太多,所以” 话音未落,就见小桃儿一脸茫然,看着他道:“不麻烦啊!奴婢与师父学过,很简单的!” “简单?” 李大德拧起眉毛,回忆着繁体字的一到十,顿觉这丫头是不是对简单存在什么误解。 这世界上,还有比用阿拉伯数字更简单的写法? “你说简单是吧?” 前者把黑板递了过去,哼道:“好,那咱就比一比,我用这种写法,你用你师父教你的,同样的一道计算题,看谁解的快!” 随着话音,他便在黑板上写下“2536”的数字,同时给桃儿读了一遍,还一脸冷笑,准备看她的笑话。 “哦,这个简单!” 小丫头根本就没看出这货的险恶用心,抬手接过某人手里的石膏条,直接就在黑板上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逢十进一”,随后写出来的东西却叫某杠精的表情僵住,张大了嘴巴。 此时在黑板上出现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什么“贰拾伍加叁拾陆”之类的繁体汉字。小桃儿只是画了个“‖”,并在下面画上五道横线,代表“25”,随后又写了个“Ⅲ”,在下面画了个“丅”,带表“36”。 李大德被这奇怪的符号吸引了心神,不等心算出结果,桃儿在两个数字之间手指点了几点,便小脸恍然的直接下笔,写下了个“工”字,扭头娇笑道:“奴婢算好了,是六十一!” “嘶” 某杠精呆愣愣的看着黑板,深吸了口气,表情不比另一边如看天书的张小虎好到哪去。 这特么是六十一? 讲道理,虽然脑海里的加减乘除、平方根号、三角函数应有尽有,但小桃儿写的这几笔鬼画符,明显是超纲了。 小觑古人的下场,便是某杠精完全不知道在古代有一种叫算筹的东西,摆出来的姿势和某桃写出来的形状差不多,在许多数学典籍中常被拿来代指数字。 小桃儿画在黑板上的,其实是算筹,但硬说是数字也没毛病。 某赵王殿下冷汗涔涔,使劲憋着脸上的尴尬。倒是前者还毫无打击了某人自尊心的觉悟,只觉得这小黑板还挺好用的,美滋滋的又画了几笔,憨笑道:“殿下,您真聪明!在这板子上算,比桃儿用算筹方便多了呢!” “呵呵,喜欢就送你”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本该是“配角”的小黑板,内里满心懊悔。 早知道就不装那么大的逼了,现在要怎么圆? “那个,桃儿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看来这个加减法对你是小儿科了,不如咱们来学学乘法” 某杠精心说既然基础的东西无从下手,那咱就玩高端的,就不信这年头还有比乘法口诀更牛逼的东西。 且不提他在这边想尽办法要把高人风范给立起来,只说另一边,乌大宝出了赵王府,待骑马出了新城,拐了好几个弯,连过五道路口,又穿过两处城门,才寻到王氏在城内的府邸所在。 晋阳城的格局,与长安又或洛阳这种以里坊规划的城市不同。后两者乃是新城,所有的格局都是提前规划好的,看起来很整齐。但前者从北齐开始就没挪过地方,所有建筑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往外扩。先是新城,然后是仓城,再到大明城。 这就导致晋阳成了个“大城”套“小城”的结构,去个什么地方,光是记路线就记的头大。 王氏的族众,原本是不住在城内的。 有着先祖王愉被刘裕灭门的惨剧在前,谁还敢没事就住在这种跑都没地方跑的城里?也就是最近王弘一直想要和李大德搭上线,这才暂居在城内的宅子里。 乌大宝进门时,年过六旬的王弘正捏着本淮南子在正堂朗诵,给他的小孙子开蒙。 “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 他念一句,便有童音跟着念一句。反复几遍之后,老头便阴戳戳的只说半句,引诱堂内一个陶瓷般的小娃娃说出后半句。 抛开堂内灯火映照得老家伙的表情有些阴森外,倒是一派温馨景象。 远远被老管家引着走来的乌大宝只瞧了那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娃娃一眼,便暗自摇头,嫌弃某黑心赵王给他找的好差事。 真要把这小子揍一顿,姓王的还不得找他拼命? “咦?” 听到外间的脚步声,王弘放下书,抬头一见乌大宝的身影,便是神色一凛。 这货上次是白天来的,讹了他一千贯。这次挑了个晚上,又要讹多少钱? “乌典军,深夜到访,恕老夫未能远迎,快请上坐!” 他这边心理活动复杂,面上却是笑眯眯的拱手,同时叫门内婢子把小孙子领走,并叫管家去多点几盏灯来。还不等招呼完,前者便绷着脸打断。 “别麻烦了!某只言说一事便走!” 乌大宝摆了摆手,在王弘茫然的注视下,一脸拒绝的来到那名正欲出门的婢子身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脚,轻轻的把年仅六岁的王积善怼翻在了门槛上。 管家:“” 婢子:“” 王积善:“哇!” “好混账!” 呆立内堂的王弘足足愣了五息,随后勃然大怒:“来人啊!把他给某拿下!” 第322章 坏水谋坏事妖精起意 “所以,你打不过他家仆役,就把我卖了,说是我指使你去揍他孙子的?” 次日一早,嘉福殿东正对朝阳的阁楼上,某黑心赵王在栏内摆了个“黑熊撩桃”的姿势,待话语说完,顿了一顿,才又吸了口气,接了一个“猴子转身”。 “咳,某随殿下南征北战,怎会打不过些许仆役?某是用殿下的名声吓唬他,好叫他别这么嚣张!” 平台里侧,一脸乌青的乌大宝呲着牙笑道。 外间的李大德脚步一转,突地一甩袖子,胳膊带着风声向前,施展出一招“插你眼睛”,待腹中浊气吐出,便哼了一声,嘲讽道:“那他被吓住了么?” “当然!殿下之威名可止小儿夜哭,那姓王的当场就跪了!” 乌大宝比划了一下,随即也不知道扯到了哪,疼得呲牙咧嘴的。 另一边抱着个披风的张小虎一直在斜眼看他,奈何前者好似知道他眼神的含义,故意别着头,只当他不存在。待说完,便低头在那数起蚂蚁来。 倒是外间的李大德闻言诧异的“咦”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台词怎么不对”“应该接虾仁猪心”之类,接着也不理会两人,转身来了一记“白鹤烤翅”。 随着动作收敛,廊外忽然金光映照,一轮圆日破开天边,直照开来,瞬间使得千里沃野一片鲜活。 “呼” 某人在平台上呼了足足二十息的气,待到脸色发红才放松下来,扭头转进廊下,先拿过正打哈欠的杏儿手里的麻布面巾擦脸。 “这么说,王氏也差不多懂我的意思了,这样,老子今天给你放假,回家养伤去吧!” “殿下,麾下没受伤!” 不等他说完,乌大宝已是瞪起眼来,一抬头,正对上张小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一滞,又开始低头数蚂蚁。 “啧,老子只让你在外面装憨,怎么你每次都装到我面前来!” 李大德扭头把毛巾甩了他一脸,同时接过张小虎递去的披风往身后系。 待回头时,果然这货已是变了副表情,颇有些郁闷道:“殿下你知道的嘛,这么一闹,那姓王的一准儿以为俺就是个棒槌,说不定又要给俺送礼!你这是逼着俺做奸臣啊!” “奸臣?” 听到这话,本来正欲下楼吃早饭的某杠精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抬手勾着他的肩膀,一脸循循善诱道:“你这话,有失偏颇啊!” “” 又开始了! 三人包括杏儿此刻都是表情一滞,齐齐的叹了口气。尤其后者,好似更困了,眼皮都要耷拉下来。 “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能臣和庸臣的区别,单纯的给官员定性忠奸,那是孩子气。就好像曹老板,咳,就是曹操。你能说他是奸臣吗?要怪就怪他上司太菜,驾驭不了他这等大才。” 拍了拍乌大宝的肩膀,把他拍了一哆嗦,李大德便笑眯眯道:“所以你收礼怎么了?只要把事儿办的漂亮,你就是能臣!大伙只会对你竖大拇指,才不会说三道四,你说对不对?” “对对!” 乌大宝一脸“你说啥都对”的表情,缩出他的臂弯就往楼下蹿,嘴里还说着“那俺就回去了”,却不防身后台阶上的某杠精伸手一捞,却是提着他的领子,又把他给提了回来。 张小虎对这货偶尔会出现的怪力已然见怪不怪了,可乍一看见的杏儿却是惊了一跳,嘴巴和眼睛都成了“O”形,好似见了鬼。 某杠精倒是一点也没有提“重物”的感觉,只是不爽道:“我还没说完呢!你跑这么快干嘛!巴拉巴拉” 直到众人下了阁楼,自嘉福殿北侧走到内府门前,这货才住了嘴,交代道:“记得啊,这次如果他送的礼够重,你就把我准备找人卖掉两万边军装备的事告诉他!你就说,老子不要钱,只认战马和铁矿石!加上昨晚的暗示,他自然能想到崔氏头上去!” “喏!” 终于等到重点的乌大宝长舒了口气,转身就跑。 此时的王弘,还不知道他在某黑心赵王府内搭上的眼线,其实是人家主动送过来的“推销员”,正为了昨夜的事谋划。 毕竟乌大宝就是个没心眼的“铁憨憨”,很容易就套出了某赵王的本意。 敲打他是假,借手下之口托付一件“小事”来试探他的“诚意”才是真。 于是乎,这边打发了老管家带着厚礼去乌大宝在内城的宅子里等候,自己则是端坐书房,给他大舅子写信。 一个远支子弟而已,和本家又在同一个阵营,放不放人,还不是他大舅子一句话的事? 可惜他还不知道,这波就算崔善操没搭上杨侗,和本家也已经不算是一个阵营了。 兴洛城元帅府,震耳的咆哮声自内堂传出。府门之外,宋金刚的一营亲卫面色凛冽,暗暗戒备。在他们对面,两营瓦岗军或站或坐,正各自闲聊,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一下。 用某程的话说,他们是出来散步的,带刀只是为了防身,根本不是针对他们。 对,不是。 不管对面的人信不信,反正和他一起来“散步”的小徐是深信不疑。 不说对李密最近“埋首内政”的做法持何态度,单就眼前这件事而言,徐世勣是双手双脚赞成他“坐山观虎斗”的。 他们瓦岗军投了降是不假,但大伙加入的乃是“河南道讨隋联盟军”,只为推翻暴政。魏刀儿是哪个,他们不认识。 加之这段时间河洛大战暂歇,大家转头攻略内政之时,才发现魏刀儿借宋金刚之手,在河内、荥阳、东郡等地大肆安插官员,征缴赋税粮草,搞的他们自己都没地方去收税,正不爽呢,又怎么可能出兵帮忙? “义贞兄,你说是不是应该谏言大元帅在北面驻军,以防有变?” 靠东侧巷口拐角的一处树荫下,躲在里面嗑瓜子的小徐抬肘怼了一下正出神的程咬金,表情阴吞吞的说道。 不论是原来的瓦岗寨还是现下的兴洛城,能让小徐有兴致一起闲聊的,也就只有老程了。 两人都是一肚子墨水的聪明人,彼此间说话不用解释太多便能明白,比与老单这等莽,咳,猛士聊天舒服多了。 当然了,只限聊天。若论别的,两人首先防的就是对方。 这边话音落下,只听了半句的程咬金便冷哼一声,不屑道:“你想劝他放弃南面?他要是听劝,开始就不该叫伯当他们掺和!” 要不咋说聪明人之间聊天就是舒服呢,都不用解释太多,后者就知道这货打的什么主意。 小徐想趁这个机会把魏刀儿在河南的触手都砍掉,可一旦与魏刀儿分家,逼走了宋金刚,李密手里的兵力就有点捉襟见肘了。真要陈兵北面,守好河内和汲郡,必然就要放弃南面的战事。 当然了,能在一瞬间就想得这么通透,也不是程咬金肚子里的坏,咳,墨水多,而是他刚刚走神时,想的就是这事。 李大德一个国公之位,可是让他魂不守舍了好几天。 他开始以为李成南下来寻老王,其实是因为李渊想要霸占萧皇后手里的“受命于天”。后来套干净了这货的话,又觉得李大德是想寻个机会赚老王的兵马。 可等那封语气格外“自来熟”的回信交到他手上之后,程咬金才终于明白了。 麻痹的,这货想全要。 讲真,待想通了这点,老程反而有一种“这特么才是大佬格局”的崇拜感。 此时再回想当初的北邙山之战,便恍然抓了秦琼和罗士信的某人压根儿就特么没吃亏。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崇拜感之下,老程更坚定了要借机搭线转投李唐的决心,同时也为自己的国公之位操碎了心。 人家说了,小徐加小裴,少一个,这爵位都不是打折,而是直接就没了。 但问题这两人可不是秦琼那种他随便就能编个理由骗出城抓走的货色,单一个徐世勣就未必搞的定。何况眼下小裴远在雍丘,要抓他,说不得还得把他爸一起抓了。 便在这时,听他抱怨的小徐也是叹了口气,嘟囔道:“说的也是!哎,要是这会儿能有人先破了骁果军该多好,某便有借口调大军回师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来就知道有人会在南面暗下黑手的老程愣了片刻,便一本正经的转过头来,看着小徐那张年轻的帅脸,眨着眼道:“这个可以有啊!” 第323章 东南蒂落蒲山拒金刚 “你别忘了!当初是某为你做保,你才有命南下!怎么?现在觉得自己兵强马壮了,想要另起山头?你这是忘恩负义!” 元帅府正堂,宋金刚彼时就站在主位前脸红脖子粗的喝骂。 堂内并无其他人,所以待听到这话,坐在下首喝茶的李密也不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斜眼看向他,嗤笑道:“你与某谈恩义?好!那某便与你分说,也好叫恩怨分明!” “哐”的一声把茶碗怼在案头,后者站起身来,竖起一只手掌,如拨弄算盘一般数道:“某原本途径襄国,是为访友。是那魏刁子裹挟百姓,将某抓了去,还杀了某的亲卫,这才无奈委身! 再往后,某与他谋划夺取太原,他非但不记某功劳,还因自己的失误降罪于某,此乃昏主矣!要不是某见机不妙,借故脱身,早被他杀了! 而这一次,某自武阳说元宝藏起兵反隋,先克汲郡,后占河内,眼下更是与洛阳近在咫尺!所占之地,官员尽由你分派!所得赋税粮草,你也尽数送去了滏阳,某从未横加阻拦! 到底哪个是恩?哪个有义?此话从你宋金刚口中说出,端地可笑!” “你!” 老宋闻言便瞪起了眼睛,却又觉莫名的羞臊。 他就想不通,明明是靠自己护着,姓李的才有今日,怎么同样的事从这货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倒好似他先忘恩负义一般。 越想越气,越想越郁闷,宋金刚嘴角一抖,出口的话却成了:“都是一个酒碗磕过头的兄弟,你竟翻此等小账?” “呵?兄弟?” 话音刚落,李密便犹如听到了某种笑话一般,那嘲讽的表情瞬间就刺痛了前者的某种自尊心。 讲真,李密真不是故意的。 他开始只觉得,魏刁子手下一群杀才之中只有这宋金刚明史知义,算是个人才,甚至一度起过笼络之心。但直到此刻,听到这句好似孩子气的话,他才算彻底明白过来这是怎样一人。 说白了,无论后者将来如何位高权重,如何知兵懂政,但骨子里藏的却还是那种江湖汉子的热血义气。真论起对利弊权衡,他怕是连魏刁子这等枭雄都不如。 这或许才是后者对他从无猜忌,任由他南下搞事的真正原因。 争霸天下,怎可义气用事? 不过成也义气,败也义气。李密这一笑,伤了这位义气汉子的心,也绝了双方继续虚与委蛇的可能性。 “你将来可别后悔!” 撂下一句找场子的狠话,宋金刚黑着脸离开正堂,一巴掌抽翻了躲在门外偷听的邴元真,甩开披风大踏步的出门。 过不多时,只听门外马嘶呼喝,竟是直接带兵走了。 “蒲山公,” 莫名挨了一巴掌的小邴同学捂着脸走近,阴戳戳道:“他此行不过百人,定是走小路。要不要某派一营好手,把他” 不待说完,李密已是挥手打断。 后者心道老子还指望他回去帮魏刁子和姓窦的狗咬狗呢,弄死了可还行?嘴里却是叹道:“无论怎样,他对某总有回护之恩。兄弟一场,他可不仁,某却不能不义!便这样罢!” “明公胸襟开阔,属下钦佩!” 邴元真反手就是一记彩虹,不等继续拍,堂外脚步声响,却是小徐和老程联袂而来,各自都挂着一脸凝重。 “蒲山公,东南恐已生变!” “当速做决断!” 两人都没进门呢,说出来的话就让堂内两人心底都咯噔一声。 说实话,李密这一波之所以有勇气逼走宋金刚,除了吃准后者此时急着北上“勤王”,顾不上找场子外,也是指望南面的谋划能成功,好叫杨侗不敢轻举妄动。 真要把小杨的“奶奶”攥在手里,届时后者讨好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打他? 可要是谋划失败 李密这时候才恍然想起,他们几个臭皮匠光顾着畅想美好未来了,根本就没制定“普兰德碧”。 “何事惊慌!可是那伪夏先动手了?” 待到此时,他倒也没想过这事儿还有别的当事人的可能,还以为是梁郡内的某一方抢了先机。 走进门内的老程与小徐对视一眼,后者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意思好似“你坏水多,你先说”。 于是前者也不客气,扭头就摆了个呲牙的表情,纳罕道:“某派去给守敬送酒的亲兵回来言道,不知何故,梁郡那边的隋军忽然全线收缩,好似与叛军达成了某种默契。” 随着话音落下,便又冲小徐挑了挑眉,意思是“该你了”。 徐世勣暗自撇嘴,随即抱拳,正色道:“好叫明公知晓,留守偃师的探马回报,言说今晨忽有数千兵马自洛阳北进平津关,不知是要针对河内,还是防备吾等。” 什么鬼? 李密和邴元真对视了一眼,各自皱眉。 看似毫无关联的南北两方在同一时间异动,一进一退,倒好似小杨忽然就不关心东南的战事了。可真要论起来,他才是最着急的那个,又怎么可能放弃? “懋功?便是有此消息,也可能只是巧合,何言东南变故?” 邴元真倒是觉得,是不是这姓徐的又想撺掇李密退兵,这才故意把隋军正常的换防往东南之事上扯。而他这话,恰也问出了李密的心声。 便在此时,不待徐世勣开口,却见老程抬手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凑近了李密的身侧,低声嘀咕了几句。 后者脸色一变,未及细问,已经是皱眉道:“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某怎敢拿此事哄骗明公?” 老程一脸“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表情,倒叫李密表情一滞,先扯着嘴角来了一句“某不是这意思”,随即便推开上前偷听的邴元真,大步出门,喝道:“来人!速派探马监控万安山、洛阳方向隋军!任何风吹草动,无论时辰,即刻来报!” “喏!” 有侍立门外的亲卫匆忙出去传令,他便又叫小邴去招柴孝和、郑颐、祖君彦前来议事。 这一波看似他信了两人的邪,但小徐却是好奇,老程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会叫他这般紧张,乃至深信不疑。 待到出了元帅府,未及回家,便扯了这货的袖子低声询问。 “嗨,也没啥,就是俺与他说,最近洛阳那位正遣人打扫萧皇后长居的宫殿,想必后者已然在归来的路上了!” 程咬金吹牛逼不打草稿,这种鬼话出口都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的小徐一阵怀疑。 “这种事真的假的?他如何信你?” “你这厮,还自诩聪明,这都不知?” 程咬金拉了他的肩膀,一副亲热的模样,挑着眉道:“俺听人说过,那皇宫里讲究的很,各宫每日都要打扫,不怕他差人印证!再说了,那深宫高墙的,哪有那么简单就探得了?” “哼,某是问你这杀才如何能得知皇宫之事?若你这般信口开河都能取信于人,那某还看兵书作甚!” 小徐斜眼看过去,眼底透着怀疑和审视。 这一波为赚老王回师,他和这姓程的一起诓骗李密,算是暂时被串到一根绳子上了。他可不想这混球还藏一手,被卖了还帮他数钱。 “哎呀,你这人,就是不实在其实是虎子那死鬼有个妹子,早些年嫁去了洛阳。俺这受人之托,给他妹子不时送些银钱,这不就无意间打听到了嘛!” “真的?” 提到樊虎,徐世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来了个反问。话音未落,就被老程那毛乎乎的大手拍了个哆嗦: “真个屁!某只是拿此事搪塞,她妹子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得知宫墙内的事!” “这还差不多!” 徐世勣哼了一声,只觉这个理由还勉强像话。不过要想李密相信,还需做别的布置,营造萧皇后真被杨侗派人救走的假象才行。 两人一路向东,径往七里铺的方向走去,过不多时,小徐那不放心的声音便又远远的响起: “樊虎真有个妹子?” “有啊有啊!她妹子叫樊梨花,可真是个美人儿呢!” “那下回你送钱时招呼一声,某还有些积蓄” “噗咳咳” 徐世勣哪里猜得到,老程这一波编的鬼话中,他相信的那些全是鬼扯,而不信的那些,却正在发生。 无需额外做布置引诱,隋军就开始调动了。 得了杨侗诏令的王辩开始做收缩防御状,形似撤军。但就在拔营的当夜,却突然挥师北进,放弃了对下邑的围堵,直扑宋城。 已然形同背叛的崔善操可不敢再走水路北上,大抵只有大军在侧才能给他以安全感。何况宋城彼时还有两千兵马,又地处梁郡腹地,可不是谁都愿意随他归降杨侗的。 然而他却没想到,他不敢北上,却有人敢南下。 第324章 北进路显咬金谋小徐 李大德猜的没错,郭通他们确实是故意被抓的。 当然,这是下策。 也怪他们自己,小觑了萧皇后,被后者找机会摆了一道。在发现凭他们这点人手很难把人抢回来后,郭通便当机立断,带人自投罗网,就是怕就此断了目标线索。 不过这种决定是很冒险的,万一萧皇后逼崔善操落刀子杀人,后者一准不会反对。 彼时如果李大德在,肯定会宣布任务失败,各回各家算求。反正坑老卫的目的已然达成,也不算输。 但郭通等人却都是不甘心,且自认萧皇后这等目标肯定于唐有大用,便违背了某黑心赵王“以人为本”的精神,拼死一搏。 既然是冒险,总要留一手才稳妥。彼时被崔善操抓住的,只有一半人。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分成了两队,避免行动失败后连个补救机会都来不及。却不想这在时派上了用场。 表面上,崔善操似乎把郭通一行一网打尽,一点儿风声也没泄露,只等王辩兵马一到,便带全家老小去洛阳享福。 但实际,整个宋城县衙的地形包括内城布局和城防布置早就暴露在郭通等人的眼前了。 不过想靠他们这点人手反败为胜,还得寻个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七月二十三,得了“小道消息”的高雅贤以苏烈为先锋,率两万兵马奔袭南下,先王辩一步陈兵宋城,成了“四国军棋”中先出手之人。 崔善操差点没吓尿,再不犹豫,急忙尽起家仆收拾行李,准备先带萧皇后一行西进,主动去与王辩大军汇合。 彼时城内的守军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已经准备跑了,正在县尉的带领下整饬城防,准备抵抗,同时派人向雍丘求援。 这时候,已经没人能顾得上县牢里的囚犯了。 “哐啷!” 傍晚时分,县牢大门被人打开,随着几声箭支呼啸,内里值班的狱吏便没了声息。 饿了两顿的郭通扭头,就见熟悉的身影奔进内里,提着钥匙来开牢门。 “如何了?” 前者先抢了副手挂在腰带上的干粮袋子,一边掏里面的肉干一边询问。后者翻了个白眼,却是耸肩道:“成了!夏军先锋已至,姓崔的正准备逃呢!” “夏军这么轻易就上钩了?你是怎么递的消息?” 郭通把硬邦邦还带着股腥味的肉干塞进嘴里嚼着,随后副手的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噎死。 “怎么递?就照实递呗,说萧皇后和传国玉玺都在宋城,那” “噗!咳咳嫩娘!” 郭通一口喷了嘴里的碎肉渣子,不顾被呛得难受的嗓子,待牢门被推开,便一脚把这货踹了个大马趴: “你只说这姓崔的不满李密,想要转投别人便是,提什么萧皇后!他娘的,怪不得来得这么快!咱们得抓紧,别真叫她们跑了!” 得出牢笼的第一小队匆忙集合,郭通拉着高冯制定计划,同时暗骂这副手不靠谱。怪不得某黑心东家总是言说,再完美的计划,执行时也会出错。 所以他从来不制定太详细的计划,而是喜欢浑水摸鱼,随机应变。 “嗯,浑水摸鱼” 也不知道想到了啥,郭通与高冯对视了一眼,各自挑了下眉。 既然这消息已经泄露了,不妨 彼时夏军陈兵宋城北门,借以阻断北门交通,但城西南的通济渠却是一时还过不去。待到日落,崔善操便集合了一部分家丁亲卫,以征缴码头粮草的名义护着萧皇后一行出西门,打算渡河往西逃。 夜色中的码头静悄悄的,他故意把提前驻守码头的一营县兵调去了南北两侧空档,以防夏军追击,同时避免这帮人拦着他跑路,却不知无意间倒与郭通配合了一把。 有这般掩护,加之天色黑暗,貌似一切顺利。然而当手持火把的家丁按着刀柄走近码头,才转过一处货仓,便听劲风起,有弩箭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专挑举火把的人射。 “呃啊!” “敌袭!” “明公快跑” 本就忐忑的人群瞬间便惊慌失措,还以为是夏军杀过来了。崔善操被几个心腹亲卫护着躲去一处堆积的麻袋后方,萧皇后等人也被人群推搡着躲去另外一处仓廪。 码头之上的呼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家丁中箭倒在地上哀嚎。 对方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且以逸待劳。但凡是尝试举火把搜寻敌人踪迹的,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弓弩手给干掉。 随着时间推移,待到掉落在地的火把被人踩灭,码头便陷入一黑暗之中,只余人声,不见敌人踪迹。 刀剑铿锵相鸣,血水洒落黑暗。直到近半个时辰过去,渐渐人声回落,地面受伤的人也不哼哼了,崔善操才发觉不对。 “不好!” 一把推开兀自按着他肩膀的心腹,奔到外间,四下寻视了一翻,便开口呼道:“娘娘?娘娘安否?” 没人回应。 倒是地面几个伤号,一听老大的声音便爬过来抱他的大腿,祈求别丢下自己云云。 “混账!” 崔善操一脚踢开脚下之人,命令家将点起火把。过不多时,待码头重现火光视野,清点之下,才发现萧皇后一行早已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崔善操茫然之余,心下一片荒乱。便在这时,忽又听城北方位喊杀声大做,敌军似发现了城内异动,向码头杀过来了。 顾不上再寻找萧皇后,崔善操惊叫一声,便急忙招呼家丁寻船渡河,径往对岸而去。 隋军先锋赶到时,已经是第二日的过午。自半路汇合崔善操,得知萧皇后出城后又被人给劫走,王辩也顾不上发脾气,便命前锋急行军,不管不顾的强渡运河。 这一举动,正撞在了夏军的枪口上。 别看彼时窦建德打着奉隋为正统的旗号出兵伐魏,但该占的便宜还是要占的。 苏烈不顾背后有宋城守军相峙,亲率两千骑兵自东岸列阵,把才到河面上的隋军尽皆射成了筛子。 而彼时在城头观战的宋城尉还不知道他们老大已经转投了洛阳,只觉得两边狗咬狗,直呼痛快。 窦建德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无从而知。但就高雅贤和苏烈的表现看,抢地盘的目的明显大过对传国玉玺的渴望。甚至郭通等人在跑路时把萧皇后就躲在宋城的消息一路撒了出去,前者也没急着攻城。 他们两边这一开打,便算彻底拉开了东南乱战的序幕。 彼时在下邑城的宇化及得了消息,召集“百官”开会,在被任命为侍内的裴矩建议下,觉得高雅贤与王辩狗咬狗,肯定顾不上后方,便决定绕过砀山北上,向齐州进兵。 而与此同时,远在兴洛城的李密也终于得到了探马的回报。 一边是郭通等人故意散播的萧皇后在宋城的消息,另一边却是杨侗急调江淮水军北上,不顾偃师仍在瓦岗军手中的事实,意图强过洛水。 “哼!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李某是傻子么!” 元帅府堂内,李密听罢回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郭通那则消息乃是王辩故意散出去的,为的就是好吸引他们与高雅贤的视线,掩护真正的目标所在。 萧皇后到底在哪,这还用说么? 眼下宋金刚带兵北进,荥阳空虚,瓦岗军要固守偃师和虎牢,等闲不敢妄动。杨侗这一手摆明了是一石二鸟,既要萧皇后,也想要金堤关。 “传令!速叫裴仁基率军北上,接管荥阳防务。王勇率本部封锁通济渠水路,严格搜查过往行船,不放过任何可疑人等!另外,传令徐世勣镇守金堤关!” 他这边自以为洞悉了杨侗的计划,调兵遣将以应对。而彼时在他口中略做犹豫的某金堤关守将,却是正死死盯着程咬金的毛脸,好似再看一会儿,这脸上的黑毛就会开花一般。 “咳,你瞧够了没有!” 老程被瞧的脸有些红,不自然的挠了挠胡子,眼珠乱转。 “哼!” 徐世勣不置可否,只是冷着脸哼道:“某却不知,义贞兄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日前随口胡诌之事,竟全部应验!世勣不才,要请教一二!” “哎呀,你请教个屁!应验了还不好?” 老程一脸“你si不si傻”的表情,萝卜般的手指并起,点着他道:“要是那边探马回报,说你我撒谎,眼下咱俩早被吊在城头上风干了好嘛?” “是么?” 徐世勣脸上的怀疑神色并未消退,但也未再探究,只是叹息站起。待转身之际,才低声道:“阿丑,你我是瓦岗寨的老兄弟,某不管你揣了什么心思,但只奉劝你一句,莫要做傻事!” 言罢,也不去看老程微变的脸色,自顾离开。 程咬金端坐后方,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翻着白眼冷笑一声,嘟囔着“信你才怪”。 第325章 捷报进长安李渊论功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大德还不知他在东南的布置很快就要开花结果,给他带回一大波桃子。 讲真,就目前三个方向的布置,他最不在意的便是东南。 四方势力争锋,无论谁输谁赢,对目下的李唐而言都是计划外的事。他只是随便倒个乱,想借机坑下老卫头这个包身工而已。 有了这个前提,他稳坐赢家宝座之余,心思也就放在了别处,比如说最先传来的西南捷报。 七月二十一,苏烈进兵宋城的前两天。 一大早,长安金光门外便排满了等待入城的百姓。有些是赶早去西市占位置的农人,还有些是借道突厥东来的胡商,带着大批的货物,等待进城与主家交割。 不时有相熟的在人群中打着招呼,随口闲聊之余,免不了的要提及眼下正处长安西北焦灼的战事。 这几乎算是整个李唐都在关注的事了。毕竟谁都知道,这一仗的成败直接关乎关中的安危。要是李世民未能平定薛举,待后者扫平北地,下一步便是陈兵关中了。 “放心吧,不是有屈突大将军前去支援了吗?去年三川那边的乱军便是屈突大将军平定的,有他在,这次也一定能打赢!” “俺听说啊,那薛举本是河东人士,是薛氏大房的本支。眼下薛氏不入朝,是不是和此时有关?” “慎言!咱只谈论战事,你这话被人听到,要吃官司的!” 城头之下乱哄哄的,随着人群越聚越多,倒好似茶话会现场。甚至于还有人向城上的士兵打听,询问有没有啥新消息。 便在此时,西北面马蹄声起,一位背擎唐旗,帽插红羽的信使打马而来,远远便高呼: “捷报!西北大捷!秦王尽灭伪秦骑兵,速速开城!” “什么!” “俺没听错吧?是捷报?” “肯定是了,你看他背的匣子!”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便更猛烈的讨论开来。同时外围的人们急忙让开道路,免得被不知减速的奔马给撞死。 守城的士兵见对方那装束,知道是六百里加急,都没请示上官便喝令开城。 信使果然没减速,城门只开了一道两尺宽的间隙便打马冲过,同时吼声还在继续传来: “捷报!西北大捷!” “秦王尽灭伪秦骑兵!” “我军大胜!” 未及过午,长安城便轰动了。 无论是平康坊的楼子还是各坊的茶肆酒楼俱都人满为患,尤其是东、西两市,茶棚下的人都挤不开,条凳恨不能摆到坊街上去。 人们脸上都挂着激动,就唐军这一次的大胜高谈阔论。要是有人带着宫里传来的小道消息出现,都不用付茶钱,瞬间就会成为座上客,被人们包围起来。 若在以前,这种歼敌五千的战绩是很难在这种常住人口过十万的大城里掀起波澜的。 好歹也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老百姓闲聊的都是“国家大事”,才没兴趣研究去取一场局部战斗的成败。 但有浅水原惨败在前,尤其是那薛举竟敢以四万唐军尸骨筑京观,震慑到了长安百姓之余,也激起了人们对于西秦残暴的印象,先入为主的不想这等人入主关中。 所以就和李世民想的一般,这一封捷报安的可不仅仅是老李的心,更使朝堂安稳,民心俱都振奋起来。 据说李渊看到捷报内容后,大笑三声,高呼“壮哉吾儿”。群臣也一个个喜笑颜开,直呼“陛下更壮”,多亏陛下运筹帷幄,才为秦王创造了此等良机云云。 于是老李就更开心了,仗还没打完呢,就先排起了这一波的功臣。 李世民在奏表里把这一战的前因后果都写的很清楚,无论是打配合的屈突通和李靖亦或戴罪立功的刘静等人,都给了很客观的评价。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某三弟对他的“点拨”以及他和李建成送去的那三千骑兵的巨大作用。 于是乎,李大德得到的消息,其实是和老李的赏赐一道来的。 “封我为河东道行台尚书令?神经病吧?” 四天后,大明前殿的明堂上,某杠精一句话就叫亲来传旨的萧瑀表情僵在了脸上。 这熊孩子,咋说话呢! “三郎!你随某来!” 无视堂下一群眼巴巴看着的吏书记,后者故作埋怨的拉过某杠精,刚转过堂后偏殿,就迫不及待的解释起来。 有些话老李不好明着说,才叫他这个做表姑父的来传旨,为的就是要让这杠精感受到他爸爸的拳拳爱子之心。 这一波论功封赏,得益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李大德。 所谓“行台”,其实是北魏在各主要地区设立的可代行尚书省职权的机构,类似于“先斩后奏”的特区。而“行台尚书令”,自然就是这特区的最高行政长官。 长安朝堂最近正琢磨着重新划分拟定天下各州道府台的范围,李唐的河东道,其实就是大隋的山西道包含上洛的一部分地区。而且怎么看,都像是某杠精撒钉子的范围。 不过某黑心赵王本来就有“并州大都督”的职衔,乍一看,和这行台尚书令的职能重复了。但也正因这样,李渊这一份旨意才没在朝中引起什么反弹。 能看明白其中深意的都是自家心腹,不会乱嚼舌头。而看不懂的那些,也只觉得左右李玄霸都是山西道的扛把子,再怎么加前缀职权也不会变多,随老李高兴吧! 可这些人却是忽略了,这个“行台”的前缀对李大德本人意义或许不大,但对他手下这帮人,区别可就大了。 要知道,行台尚书令下可置仆射及左、右丞诸员,位同中央。 也就是说,在李大德手下如果当上了“行台尚书左仆射”,就等同于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长安的尚书省,有点儿“副尚书左仆射”的味道。 “这” 叫萧瑀这么一解释,李大德好像明白点儿了。 “陛下言说,你在晋阳的举措甚为重要,尤其是与关外世家的联络,非心腹不可。但此事不好宣诸纸笔,才借此论功之机许你开府建牙,也好叫你可以提拔那些得力的俊杰,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力!” 萧瑀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温言道:“行台尚书省不比都督府,所俱职衔皆与长安位同。有了这些职位,便是那些游移不定的世家子弟也难免动心,你正好借此收为己用!” 说白了,老李这是怕他儿子手里的米不够撒,拢不住关外那群禽,咳所以便又给他抓了一把。 “啧,这事儿整的” 李大德心说我这边的人都是找大哥二哥借的,用完了还得给人还回去呢。老头子这一手,不是摆明了叫我跟大哥二哥抢人么。 又或者,是想让我先替他俩调教一下? 一想到将来两人的心腹手下都是一个部门出来的“同事”,大家施政理念相同,看法一致,那还闹个毛的玄武门之变? “就这么定了!” 某杠精一拍手,随即拉住萧瑀的胳膊,乐呵呵道:“姑父别忙着走,留下住几天,小侄带你参观一下咱们晋阳的景点!” “景点?” 这货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萧瑀一愣,正待问时,后方脚步声响,扭头就见一熟人自后殿推开挡路的守卫,吹着胡子快步奔来。 “卫大将军,在下有礼了!” 一见这位大前辈出现,萧瑀急忙整了整袖子,拱手弯下腰去。 可黑着脸奔来的卫玄却是理都没理,而是把一块锦布丢到某杠精的脸上,怒气冲冲道:“真是岂有此理!此事,你须给老夫一个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 后者一脸茫然,待抬手拿过那块锦布,展开看时,却是急忙咬住舌头才没笑出声来。 这是张潜转呈来的百骑司在洛阳的情报,言说了东南的变故以及杨侗针对而来的布置。 这些人眼下还不清楚自家在这其中的作用,只当军情传递。可看在卫玄眼里,就很是扎心了。 本来是隐秘布置,此前就连真正进兵的那些义军势力都打着为老杨报仇的旗号,只字未提有关萧皇后的事。 可现在呢,整个东南到处都有人在传萧皇后被人劫走一事,甚至于越传越乱。这个说萧皇后在宋城,那个说萧皇后正在北上,已落入李密之手,还有人说萧皇后其实已经回洛阳了。 但无论哪一个,都与老卫头最开始的计划南辕北辙。 后者那叫一个气啊,这有消息还不如没有呢。 不过别人瞧的都是热闹,他在品了一会儿后,却觉得这种浑水摸鱼的做法有些眼熟,瞬间就把某杠精列为了头号怀疑对象。 瞧着老卫的表情,李大德死死的绷着脸,不断提醒自己不能笑,千万不能笑。 事情终于开始指向他想要的那个结果了,而最妙的是,萧皇后的亲弟弟也来了。 把内心的情绪压下,待做了个深呼吸,某杠精便把锦布往萧瑀的手里一拍,装作一副着急的姿态惊慌道:“哎呀,可该如何是好!舅母可能会有危险!” “舅母?” 卫玄当即愣住。 第326章 变故传晋阳卫玄落败 某杠精一个“舅母”出口,顿时让正震撼于消息的萧瑀思路拐进了沟里,好悬没翻了车。愣是歪头想了半天,才把他姐姐与眼前这货的“舅母”划上等号。 当然,这还是那锦布上的内容提示的。 要说眼下整个李唐阵营乃至全天下,还有人是真正关心萧皇后,除了其长女南阳公主和幼女出云公主,大抵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位其幼弟萧瑀了。 这是真正关心其人身安全的人,而非是老卫那般,只是借她的名头大义来延续大隋国祚。 李大德这么说,用意就很明显了。 果不其然,随着话音落下,再结合消息,萧瑀的第一反应便是东南那兵荒马乱的,周围俱是乱军,得想办法把人给救出来才行。 “三郎!这,你可否” 眼下李唐能有功夫南下救援的兵马,也就李大德手头上这点儿。 萧瑀知道最近某人刚打发了五千涑水军南下换防,而且早在一个月前,王平就带两千乡勇以老李的名义东进河内了。只是因为人家李密不同意借道,到现在还在那边打口水仗。 所以第一时间,他就想求这个便宜侄子发兵。 与他想象中的为难或是犹豫不同,都不等他说完,李大德已是挥手打断,一脸着急且大义凛然的抓着他的手臂道:“姑父放心!我这就想办法,一定把舅母安全的救回来,绝不让任何宵小伤她一根头发!” “太好了!三郎!姑父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这次阿姊如能脱险,算姑父欠你的人情!” “哎呀,姑父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且不说关心则乱的萧瑀此时已然被某杠精牵着鼻子走了,丝毫没想过这事背后的猫腻。单说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老卫头,眼见这一大一小“相执泪眼”的场面,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 好家伙,刚才不妙的预感果然没错! 一个是为亲姐,一个是为舅母,合着就咱老头子是外人呗? “你先等会儿!现下皇后一行被乱军围困,你要如何发兵?难不成强攻河内?” 卫玄一脸“我看你怎么圆”的表情,眯着眼睛盯着李大德,却不想后者为他这句话,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月了。 不容易啊! 某杠精心说哥这把就为了瞧你这老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表情,差点憋出病来。眼下总算是到了收获的季节了,非装个大的不可。 “咱们去别处说!” 瞥了一眼前殿忙碌的众多身影,对其间一脸深意瞧着老卫的杜如晦丢下个得意的眼神,便拉了萧瑀和卫玄,径往宣武殿而去。 一过侧门,内里明显就感受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氛。整个宣武殿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防卫比他自己的寝殿都严。 作为百骑司的总部,也是所有情报的汇总所在,李大德从一开始就把这里的防卫级别拉到了最高。平时出入都是双重识别,内里有些地方更是除了他本人谁也进不去。 拉着两人来到一处人少的偏殿,恰逢韦机在这边值班摸鱼,便叫他取来一副东南舆图,展开在一处书案上。 “去把有关东南的情报都拿来!” 一声令下,很快,便有人把关于东南的情报都陈列开来。而李大德则是摸出根秀丽笔,在图上不断标注。 “唔,眼下隋军与夏军在宋城交战,骁果军趁机偷了沛县,正直扑藤县估计夏军打不了多久了!” 某人沿着沂州边界向东北画了个箭头,随后又在宋城两侧各画了两个箭头相对,其中东面的还是个双向箭头。 “这么一来,南下的道路都被堵死,舅母他们如果在宋城” “不可能!” 不等他假模假式的分析完,已是被卫玄打断。 就见后者吹着胡子,瞪眼道:“那宋城令崔善操弃暗,咳,转投洛阳,越王下诏宽慰。此非隐秘,百骑司已有消息传回!若是娘娘等人在宋城,这姓崔的又怎会独自逃回?必是半路被人给拦下了!没准就是你的人!” 不得不说,老卫头还是有点智慧的。只凭郭通故意放出的萧皇后在宋城的消息,以及崔善操入河洛,所推结果便与真实情况相距不远了。 所以他才觉得棘手,不但距离过远,大军难以依仗,更是连目标在哪都不知道。 可惜真正的情形,靠推断是永远想不出来的。 就比如此刻。 李大德一拍桌子,却是一脸轻松道:“若他们不在宋城,那就好办了!” “好办?” 萧瑀不明所以,而卫玄却是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这货。 李大德故意不去看他,而是指着地图对萧瑀道:“姑父且看,这图上三方势力已然明显,此时若能有第四方插手,在荥阳打开一条安全通道,便可掩护舅母北上。只要他们能过河,王平便可接应他们入河东,与姑父相见了!” “可是,裴仁基退守荥阳,哪里来的第四方势力可在他面前做掩护?” 老卫头的一颗心已然在下沉,却还不死心的询问。 前者等的就是这一时刻,闻言便点着荥阳的位置笑道:“你看,这不是巧了吗?我早前在李密军中留有一颗暗子,本来是想着以后能为我军传递军情的,此刻倒正好派上用场!” 果然! 卫玄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是骗他的。从一开始,王平陈兵河内就是为了接应这颗暗子的。 而这货这般笃定,甚至都不关心他真正的计划,怕也是由于这颗暗子的存在。可笑他这边还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知道了具体谋划。 老卫头此刻双拳紧握,心都在滴血。而萧瑀却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换,只是一脸感动的握住李大德的手,感叹道:“为阿姊之事,却要牺牲三郎在东南的布置,姑父真是” “姑父莫说客气话!” 后者摆了摆手,一脸“孝顺”道:“为了舅母安危,别说是一个暗子,便是把我手下全部的暗子暴露也在所不惜!哎,只可惜我在江都没有人手,没能救下舅舅” 萧瑀:“” 卫玄:“” 说话就说话,好好的提那人干嘛?戏过了啊! “你跑一趟永济,传令王平准备接应!另外叫李成南下与郭通接头,令一号掩护他们北进!” 李大德这边对韦机招手吩咐。而后者一脸古怪,暗道李成不早就被你赶去寻老王了么?却又不敢问,只得抱拳应喏。 萧瑀已是在舒气了,同时言说他想去永济坐镇,怕是担心王平不好做主。而老卫头在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后,再看某杠精的眼神便格外复杂了。 这波又输了,非是输在谋划上,而是输给了情报的不对等。 就像李大德曾说过的,他自己就是棋子,看不到棋局,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摆下了多少后手。 “哎呀,卫老头,这次多亏我在东南还有点人手,不然你这营救计划就失败了啊!” 李大德故作叹息的转身走近,看样子还想拍拍他的肩膀。只是一瞧卫玄那瞪大眼睛胡子乱抖的表情,便没好意思拍下去。 “咳,那什么,虽然事儿还没完,但那赌局算你输了罢?” “呵” 再提到赌局的事儿,卫玄哪还不明白这货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闻言便也不搭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某杠精明知故问。 “你如何猜到老夫布局,又是如何挑动东南乱局,使得他们无法” 不等他说完,李大德已是跳着脚的打断,一脸无辜道:“你这话可过分了啊!我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能指挥得动三方兵马?你这老头,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怀疑我!我就算坑别人,也不能坑自己的舅母啊!” 某杠精一脸叫屈的嚷嚷,且不说当着萧瑀的面,就算彼时萧瑀不在,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暗中做了手脚的。 万一被卫玄揪着这事儿说他破坏赌约,耍赖不认怎么办? “哼,反正你输了!明天就去典军总署报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河东道行台典军令!” 急匆匆的丢下一句话,也不给卫玄插嘴的机会,随着话音,某杠精便像是生气一般,甩着袖子拉萧瑀出门。 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随后传来,似是后者在问什么赌约,又提醒某杠精,行台机构中没有典军令这个职衔。某杠精言说没关系,他说有就有云云。 偏殿内,卫玄呆愣了半晌,便低下头来,盯着身前的舆图。 可能是接连在某杠精手里吃瘪的缘故,虽然这次又栽了,但他心里还真没有啥怨愤的情绪,只是隐隐带着“又输了”的感慨,同时又好奇。 与李大德猜测的“想耍赖”不同,他是真的想知道这货是怎么做到的。 第327章 隔空甩杆杠精垂香饵 李大德嘴上说着各种布置,但实际在送走了急着南下的萧瑀后,却先叫上小虎和大宝转去嘉福殿烧烤去了。 真正的布置早在一个月前就定好了,真要等有了消息再谋划,鸭子早就飞了,还等他去煮? “殿下,这位萧尚书既然是前朝皇后的亲弟,那他会不会偷偷把人” 张小虎人如其名,是个脑子里只长肉的家伙,倒是乌大宝,或许最近跟某黑心赵王干多了坏事的缘故,此刻反倒替他担心起萧瑀的可靠性来。 “放心!” 要说别人,李大德还真不敢保证,即便是面对老李都要多留一副心眼,但萧瑀却不在此列。 一个会因为亲姐亡故受不了打击而消沉离世的人,此行只会想尽办法把萧皇后接到身边来照顾,才不会再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东南之事无须过多理会,且说说王氏这边,最近态度可有变化?” 眼看着西南既定,东南也即将出结果,李大德便收敛身心,打算把精力重点放在自家邻居上了。 事关他的“发财”大计,这一波晋阳的“军工体系”能不能搭建起来,就看他这位邻居给不给力了。 “王氏啊” 一提起很可能会导致自己成为“奸臣”的一家人,乌大宝就明显的兴致缺缺,未语先叹了口气: “上次俺把殿下交代的事透露给那位管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那老头,好几天都没敢再与俺搭话。不过今晨出门时,他那管家在门外悄悄递话,说是他们家主邀俺入府详谈呢!” “唔,看来这一次那崔什么的降隋,倒是间接帮了咱的忙呢!” 李大德一脸冷笑。 他猜的不错,这段时间博陵崔氏可是不好过。 某黑心赵王召回了长孙无忌,命他暂领苇泽关司马,替李秀宁镇守石艾,同时筹备加收关税之事,却是给了崔氏一个有些误会的信号。 没了长孙无忌的斡旋,罗艺又放弃了南面,王伏宝大军压境的压力瞬间就堆在了整个崔氏面前。 赵万海要防御,不断在博陵征调民夫粮草,甚至盯上了崔氏的粮产。但在崔氏舍家撇业的支持下却又节节败退,眼下更是被人断了与北面各县的交通。 本来王弘给崔综的信中提及大房远支崔善操一事,还想着说借此能搭上李大德的线,从太原获得支持。可谁知不等崔综手中的信发出去,却先收到了崔善操投降杨侗的消息。 东南的事眼下已闹得天下皆知,托郭通的福,崔善操的身份自然也曝光于人前。 这一下,崔氏不但就此得罪了某黑心赵王,还要面对来自“皇帝”魏刀儿的责问。甚至就连赵万海也变得变本加厉起来,要强行征召崔氏族众入伍,说什么“戴罪立功”? “家主,存亡之际,当速做决断啊!” 安平县崔氏祖宅内,大房的老管家正劝说崔综。后者则是一脸官司的长吁短叹。 他倒是想决断,问题是这咋断? 之前是上门笼络的人太多,一时挑花了眼。现在好么,崔氏突然间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谁特么都不搭理了。 北面罗艺不知到底怎么想的,连个说法也不给就没了音信。西面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要说是拉拢他们,却又不提条件,搞的人心烦。而眼下的地头蛇魏刀儿也自身难保了,难不成要投降窦建德? 还别说,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赌气的想到这里,崔综忽然一愣,暗道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恰在此时,老管家似防贼一般左右看了几眼,突然上前,凑近了他耳边低声道:“清河大房派人传信,言说已打通了王伏宝大将军的关节,只要趁机南迁,可免吾等刀兵之厄。” “哼,南迁!” 对于清河大房的来信,崔综一点也不觉意外。但对方给的出路,却委实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崔氏自前汉盛于东武城、安平两地,论郡望,安平崔氏乃是正朔,而后才有清河崔氏。 祖宗基业在此,郡望在此,要是能走,他早就走了。就是因为不愿崔氏就此颠沛,失了博陵之名,才想抱上一路大腿依靠。 可眼看无论倒向哪一方,博陵恐都无法幸免,崔综便觉心脏发紧。 逼急了,他就当带路党! 便在这时,堂外脚步声起,随着玉钗环佩的脆响,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却是疾步转了过来,无视前堂两个老男人的暧昧动作,一脸喜意道:“老爷,兄长来信了!” 她的兄长,当然是不姓崔的。 就如同晋阳王氏娶媳妇喜欢找姓崔的一般,博陵崔氏娶媳妇,也喜欢找姓王的。 崔综的正房夫人,便是王弘的胞妹。 “噢?内兄有何言说,快快与某一观!” 崔综闻言便是心中一跳,急忙自王氏手中抢过信封。待拿出信纸一观,脸色便精彩起来。 先是皱眉,最后不解,接着便是恍然外加犹豫,甚至还带了点儿憧憬。 老管家暂退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与王氏各自好奇,不知王弘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竟叫他的表情这般复杂。 复杂就对了。 王弘在信里言说的,可不是单纯的一个出路或是一个解决现状的办法,而是事关王氏与崔氏未来的一揽子发展计划。 与李大德想借鸡生蛋的想法一样,王弘在得了乌大宝的“指点”,得知某黑心赵王欲做“军火”生意后,首先想到的,便也是东面的这位邻居。 王弘在信中言说,他欲借机拿下赵王府流出的这一波军械装备,偷运到博陵来,叫崔综想办法搭上赵万海的线,为这批军备买单。而崔氏在其中出了力,缓解博陵战事压力的同时,也能顺势交好赵万海,保住家业。 而且赵王还欲在晋阳搭建一套军工体系,看样子是想把麾下兵马的装备全都换一遍。届时崔氏可借提供矿石的由头,把重要子弟派到房山的矿区,干脆就占了那矿山。由着魏刀儿与窦建德在后面打生打死,他们闷声发大财。 什么叫柳暗花明? 这就是了! 崔综刚刚还在为如何保住崔氏的家业郡望而发愁,转眼这转机就出现在眼前了。 房山好啊,距安平不过三百里,走滹hū沱河水路都不用转弯的,坐船当天既到。而且距离井陉关也不远,一旦战事不妙,跑路也方便。 而更重要的是,魏刀儿这等土匪出身的草头王根本不懂治国发展,手下更无冶铁人才。井陉矿区自前年河北生乱以来,就一直是荒芜状态。崔氏要是能借此把矿区纳为己有,那将来 “呲溜” 看着家主突然间吸回去的口水,老管家顿时懵逼,越发好奇他在想什么了。 没理会后者那探寻的眼神,崔综看完信,在主位上思考了半刻,便挥手命人去请二房三房的崔凤林、崔凤举等前来商讨。 涉及到崔氏根本所在,由不得他不慎重。而更重要的是,这一波若是能借机搭上某黑心赵王,为崔氏再寻一后路,总要先拿出诚意来才行。 “对了,去把慎儿也叫来!” 崔综又命管家去叫他的长子崔慎,琢磨着李唐的那位赵王也是个年轻人,若论投其所好,还得听听年轻人的看法。 李大德的爱好,崔慎怕是永远都猜不到的。 晋阳,赵王府嘉福殿阁楼。 李大德、赵小虎、乌大宝三人头顶华盖,正并排趴在靠南面的栏杆上,眯着眼看着宣武殿后院里一群小青年在烈日下嘶吼哀嚎的场面。 月前某黑心赵王遭遇刺杀,就此拉开了新成立王府卫队的苦难序幕。 韦机虽然以给李成传令的名义躲了出去,但手下训练仍有副手盯着。甚至于后者比他还不近人情,就是一没有感情的训练机器。 “都给老子端好了!再端半个时辰!” 后院一排原木搭建的横梯下,一排只穿短裤的黝黑青年正一个个挂在原木上端腹,随着前者的话音落下,好些个人差点没哭出声来。 还端?腿都快没知觉了好嘛? “啧啧,这老吴下手可真狠” 远方的某阁楼之上,乌大宝毫不走心的鄙视了一句,随即摸过一个木勺,自手里的瓷碗挖出一块碎冰塞进嘴里,爽得眯起了眼睛。 “你懂个屁!这叫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像他这种经历过水晶盘的人,最能明白这个道理!这些人今天越是恨他,将来就会越感激他!而且,” 李大德瞥了他一眼,先顿了顿,叼起颚下一根竹制吸管,猛吸了一口混着碎冰碴的“鲜榨”橙汁,爽出声后才接着道: “他们就快面临战场了老卫头这会儿该到典军总署了吧?啧啧,表情一定很精彩!”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栏杆后的三人对视一眼,便各自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 第328章 君子可欺文升入新堂 李大德说的不错,卫玄此时的表情确实很精彩。 典军总署到底是个什么机构,要按字面去理解,任他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 典军者,乃是由前汉的西园八尉而来,其中的典军校尉,就是咱们乱世奸雄的曹老板。而后至蜀汉魏晋,皆有典军之名。 李唐的所谓典军,编制属亲王亲事府,为从五品上的武官,掌统本府校尉以下亲王事及帐内守卫。下辖的令人实际就是禁军士兵。 说白了,无论是前汉的典军校尉还是而后王朝衍生的左右典军、典军中郎等,其所属机构职能都类似中央警备团,从事的也都是安保工作。 所以卫玄怎么也想不明白,李大德丢给他这个所谓“典军令”是闹哪样。不,武不武的,难不成还想让他老头子去“保安大队”里运筹帷幄? 可待他寻到位于大明内城的晋阳县衙旁边一处挂着“典军总署”匾额的院内,与在内等候的段偃师交接时,却是惊呆了。 他哪里能想到,某黑心赵王手下的典军衙门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备团,而是警察局!专职缉盗剿匪、问案追凶之事。 而他这个典军令,便是统筹监管各地典军衙门的“总局局长”。 此刻,在一间与以往衙门的格局完全不同的署衙正堂内,一脸官司的卫玄正坐在一个超级宽大的书案后方,眯着眼看着段偃师一摞摞的往他的案头堆放书档案。 “大将军此前曾兼刑部尚书,想必对问案不陌生。此地由大将军坐镇,臣下总算能松口气了!” 段偃师挂着一脸“老子总算解脱了”的表情,不断的碎碎念。 也是哔了他儿子的,本来他自晋阳随老李举义,后又帮助温大有稳固后方,也算是开国功勋。再加上他儿子段雄跟随秦王、赵王,屡立战功,妥妥的新晋勋贵,段偃师早奔着去长安享福的念头了。 老李本来就“念旧”,这波别看李大德一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乱敲,但谁也没真正失了地位。无论是柳昂还是王仁恭,都在李渊那边报备了后路,最低也是一州刺史的位置。 所以之前某赵王刚到晋阳时他就准备回家收拾铺盖,去长安当他的从二品光禄大夫去了。 可谁知道,一路奔着架空原有官员,“培植亲信”的李大德,到了晋阳却死活都不放他走,转手就替他回绝了李渊的任命,丢进典军总署来了。 当然了,也是后者到了晋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讹了他大哥二哥那么多人后,手里的人手还是不够用,这才矮子里面拔高个,挑着有“历史好印象”的人留了一部分。 段偃师可半点都没感觉到这货的“好意”,只觉得内心这叫一个悲苦。明明可以去长安享福,却偏被逼着在这干活儿,还都是跑断腿的苦差事。 所以若说对李大德这一波“空降”了个主官过来感受最深的,就是他了。 恨不能举双手双脚来欢迎。 卫玄这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听着他的抱怨,一边随意翻看手头卷宗,却是越看越绝不对。 “唔,偃师莫再称某大将军了,时过境迁耳!” 先是提醒了这货一句称呼的问题,随后老卫头便丢过一个翻开的卷宗,疑惑道:“这不对啊!若按你所说,老夫添为典军令,乃是受命总领各郡典军事,调派人手,协调治安,而非亲力查案。可你与某交割这些都是晋阳一地旧案,又是何故?” 来了来了!问到重点了! 段偃师一听此问,“哐”的一声把手头的东西按在案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还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悲戚绵长的气来,搞的老卫头一愣。 要知道,前者之所以表现的如同个受气媳妇一般,大多却源自卫玄刚刚问的问题。 李大德在典军总署之外,确实另立了一个晋阳典军衙门,单独负责晋阳及周边县治的治安一事。但问题是,两个衙门在同一个地方,职能又有些重合,以至于某黑心赵王本着省事的原则,干脆就让段偃师兼了这晋阳典军的职务。 “这” 卫玄听得目瞪口呆,待前者絮絮叨叨的说完,正寻茶碗喝水时,却来了一句险些让他崩溃的话:“偃师贤弟,赵王殿下虽任某为典军令,但并未去你晋阳典军的职务吧?” “噗!” 一道水雾斜着喷出老远,老段被呛的满脸通红,却忙不迭的扭头冲老卫瞪大了眼珠子。 你这话,到底啥意思! 卫玄被他盯的一阵心虚,但视线扫过桌面上那堆小山一般的卷宗,却又觉得不能退缩。再说了,他凭啥要心虚?他才是典军令,可是上司来着! 清了清嗓子,后者便故作权威道:“咳!那个段典军,这样,你把各地典军衙门汇总来的表章留下,其余的就先拿回去吧!” “你!” 前者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好悬被晕过去。 好家伙,这厮在赵王府别的没学会,某赵王的脸厚心黑倒学了个十足啊! 卫玄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听不到他低声嘟囔的什么“生儿子没”“老子明天就告老”“老不修”之类的话,待他黑着脸又把桌面上那一堆东西往隔壁房间搬时,便在心里替自己这把老骨头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好奇的翻开一份标着河东字样的件。 要说专业性,李大德一共设立的四处典军衙门,当以晋阳与河东为首。 只看内里简洁扼要的写明最近一月河东一地所发大小案件,恶劣程度以及处理结果和破案率,便知那边的工作情况和治安趋势。 倒不是说谢波与段偃师就比别人的水平要高,实际上河东上交的卷宗多是张潜替他的“下属”代笔。而两人与另外两地的正副典军相比,先不说水平,首先墨水就比别人多。 不信瞧瞧各地典军衙门的机构名单就知道了,别人不说,单是卫玄看到石艾与马邑的典军分别由冯月娥与郭通兼任后,脑仁便一阵生疼。 正叹气间,瞥见桌子上遗留的一份卷宗,却是一愣。 “偃师,这份你不拿过去?” 卫玄指了指这份上面还以朱笔画了个叉的封折,却见段偃师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摊手道:“这份可不是在下的,赵王殿下有吩咐,这件案子归总署负责,还限了期限!” “什么!” 前者闻言一愣,急忙抬手拿了过去,心里正暗道那小子果然又给他挖了坑,待看到内容后,脸色却是渐渐凝重。 这可不是普通的凶案之类,而是事关月前的赵王刺杀一案。 段偃师此刻也收敛了情绪,亲自给他倒了茶来,坐到一旁低声道:“此案乃是百骑司的韦都尉交接过来的,或与东面的伪魏有关联。殿下从杏花岭大营调了原甄翟儿旧部混入对方侦查,眼下已知晓,对方主事之人乃是年初领兵攻太原的伪魏别将翟松柏!对方蛰伏太原,恐有大阴谋!” 卫玄微微皱眉,暗道老夫在百骑司混了一个月了,居然半点风声都不知道,那小子果然防着我,口中却道:“既又内应,又知主事之人,为何还不收网?可是人手不够?” “非也!” 段偃师摇头:“现下马邑边军就在城中驻防,殿下已承诺,必要时会遣军队协助。之所以没有收网,却是殿下不许!” “不许?” 卫玄愣了一下,不待询问,段偃师已是恨声道:“据卧探回报,这翟松柏纠集的乱匪不下数千,藏匿于各地乡野。一旦吾等擒拿此人,怕是整个太原都会乱起来。殿下坐镇此间便是维稳,所以命吾暗查,定要探知对方所图,一个不落的将贼人一网打尽!” “唔,这有难度啊!”卫玄叹了口气。心说那小子就是碰瓷啊,明知道他既知有贼人作乱,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瞧着不管,才把他丢这儿来,堵死了他消极怠工的心。 “可不是!” 段偃师随口附和,接着却又换了笑脸,拱着手不怀好意道:“好叫卫令君知晓,殿下限期两月,责令秋收之前务必结案。这个,就全赖令君筹划了!” 他现在没了王府那边的限期压力,忽然又觉得,像老王家丢了钱、老温家婢女偷人之类的小案件多是多了点,但瞧着也挺赏心悦目的。 “啊,这个,本官,这个初来乍到,还要” 卫玄一瞧这货这做派,哪还不知道他不满自己刚刚那副长官姿态,急忙拱手赔笑。 “好叫令君知晓,本典军手里还有一堆案子要忙,恕在下先失陪了哈!” 段偃师都不等他说完,便笑眯眯的揣了袖子转身往隔壁走。 后方的老卫愣了两息,急忙起身追了过去,爽朗的笑声立时传来: “哈哈,贤弟这便见外了!老夫怎么说也是做过刑部尚书之人,有些浅薄经验,说不定能帮贤弟分担一些” 第329章 血起浅水隐星光 医经有云,阴虚则阳亢,生热化虚火。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鹿肉吃多了的缘故,李大德有些失眠。 建始殿寝室内的雕龙大床上,数到第三百只羊的某杠精眼睛越睁越大,便干脆坐起身来,轻手轻脚的搬开下身白腻的大腿,下床趿拉了双木鞋,披着披风往外溜达。 月尾不见明月,但有星辰漫天,倒也不算太黑。廊下昏黄的灯笼与浅蓝幽光交相,晃动着光晕。 有自外间值夜伺候的宫女,乍一看打扮得如西瓜太郎一般的某赵王,都不知是该行礼还是该装看不见,惊得手脚无措。后者也没理会,自顾自的溜达去前殿二层的阁楼上,站在廊下向南眺望。 宣武殿和大明殿的方向都是灯火通明,不少人还在加班。再往外,夜空下的晋阳城便是一片黑暗静寂,如巨兽蛰伏。看似平静无波,内里不知有多少肮脏丑恶正在发生。 可惜没有电灯 李大德莫名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电机的模型,便叹了口气。 不想给已经焦头烂额的属下们添麻烦,这是糊弄鬼的假话,他是真不知道灯泡该怎么做。 “要不用沼气灯?” 思绪从中世纪臭烘烘的欧洲飘到魔兽世界的夜色镇,随即就被自己想象的沼气池爆炸把整个晋阳城炸平的场面惊了一哆嗦,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古代城市的气候与后世的热岛效应不同,早晚间的温差还是挺大的。虽说是伏天,但地处北方,李大德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随即,他就被一片温软包裹。 “外间夜凉,郎君怎地不多穿件衣服?” 侯巧正把一件外袍裹在他身上,不及抽出手臂,就被这货反手拉到身前,按进了怀里。 “你瞧,这夜色多美!” 李大德抬手指了指廊外的夜空,眼里带着某种蠢蠢欲动。 话说,以天为被好像还没试过? 侯巧这会儿还没明白这货的险恶用心,闻言便扭头看向星空,两眼一弯,却是笑道:“妾倒是听瑛儿姐姐说了,郎君去岁在山里时,曾以看星星为名,哄她钻了郎君的被窝” “卧槽,那丫头竟污我清白!” 李大德挥舞手臂,气咻咻道:“明明是她那时非要看星星”但手中巴掌落下,却是轻轻抽在了怀中璧人的温软某处。 “唔!” 侯巧身体一颤,脖颈耳垂瞬间都红了起来,扭过头来,眼波如水道:“郎君何故倒罚起了妾身” “咳咳,你和她一起嚼舌头,便是从犯!” 已然某虫上脑的李大德随口扯了个理由,同时大手不老实的又落下去。看似抽打,但那力道,摸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节操的艺青年说的,这一辈子,总要找机会和最心爱的人光天化日一次,回归原始的野性。 李大德初在某论坛看到时还嘲笑,说这要是被别人拍到可能会红哦。这会儿却又觉得,那哥们儿可真是个懂情趣的。 怪异的声音自阁楼传出,在夜色下飘出老远,使得楼下被某侧王妃叫起来伺候的宫女们齐齐红透了脸,也使得某两位当事人愈加的难以自抑。 老杨要是在天有灵,定会给他这便宜外甥竖起大拇指,道一声你比朕会玩。 李大德只是觉得,左右也睡不着,这般美丽的星空可不能辜负了,总要做些相得益彰的事,为自己的记忆增添一抹亮色。 不过同样的星光,有人添加的却是血色。 北地,高墌下,一场大战才刚刚落幕。 在第三波南下援兵终于从李世民手里逃了部分后,后知后觉的薛举才终于发现自己上了前者的恶当,留下郝瑗坐镇石门应对李轨,自己则亲率十万大军南下回援。 李世民果断溜了。 十万大军,可不是他手下这拼凑起来的五千骑兵吃得下的。 结果薛举这一路没寻到他的影子,便把怒火全撒在了彼时围困他儿子的两路唐军身上。待兵临浅水原,都不顾及天色,便强令宗罗睺进攻城西。 大战就此拉开。 屈突通早得了消息,但同时也得了李世民死守的命令。只能不顾伤亡,利用这些日子越发牢固的营盘死守。加之天色昏暗,熟悉己方营盘的唐军拥有地利,倒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直到城南的李靖带兵策应,命人佯做攻城,引诱薛举麾下来救,与屈突通前后夹击,灭了两个战营后,双方这才暂时休战。 “速速清点战损,加固营盘!敌军明日定会再攻,吾等要” “大将军!” 城西唐军大营内,战后巡营的屈突通话还没说完,便被远处跑来的一名校尉高喊打断:“大将军,日前投降的粱胡郎那厮,趁咱们与敌交战,伙同一营降兵毁了营门跑了!” “什么!那混账,某早知他狼子野心!” 随屈突通身侧的刘纲闻言大怒,不待骂街,前者已是挥手,冷哼道:“跑便跑了罢!待明日与敌交战,再抓来便是!” 看上去,这似乎就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大局。但实际情形如何,便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浅水原上,一身明光金甲的薛举端坐帅帐上首,阴沉着脸看着身前跪地哭嚎的粱胡郎,不知在想什么。 后者心下忐忑,又不敢停嘴,便车轱辘话反复叙说,好似被吓破了胆。 “呜呜,麾下当日苦劝世子殿下,但他不听,强命麾下夜袭唐营。却不想那唐军早有防备,两千儿郎呀!到死都没见到敌人的踪迹!” 其实要有的选,他宁愿回城去面对薛仁杲,也不想出现在薛举面前。 后者的残暴其实不输他儿子,尤其对二心者,那可是要折磨够了才会下刀子的,想好死都难。但没办法,面对唐军围城,前者嘴上喊的凶,却压根儿就不敢开城门。要不然他早“跑”了,哪会等到现在。 “你说,你不曾投降,那唐将何故留你性命?” 沉默了许久的薛举终于开口,果然还是怀疑。 “好叫大王知晓,那姓屈的想以麾下换城内那两名唐将,故才留麾下性命。不过眼下麾下得以逃脱,大王便不必顾忌,可大举进攻了!” 粱胡郎不敢在这件事上扯太多,便尽量把话题往战事上拐。 听到这话,薛举莫名笑了一下,心道老子本来也没顾忌你。不过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手叫他滚蛋,也不提领兵的事。 这种去敌营住了小半个月的手下,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的。 “传令下去!叫儿郎们枕戈待旦,天色一亮,即刻进攻!” “大王,那李世民的行踪还未探得,是否” 同在帐内的宗罗睺皱眉劝阻,但薛举只是斜看了他一眼,便摇头不屑道:“区区三千人马,能翻起什么浪花?某能以三万人破唐军六万大军,如今十万兵马齐出,何人能当?” “喏!” 宗罗睺无奈拱手,待回转营地,听闻打扫战场的手下汇报战损时,心底却还在琢磨这事儿。 他总觉得,李世民这一次的战术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 实际早在探知薛举亲率大军南下后,后者就已然传令正佯攻大震关的柴绍北上,借道平凉,杀进天水郡了。 但针对眼前这十万西秦大军,战术却委实简单的紧。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世民要叫他怎么赢过去的,再怎么输回来。 星隐风急,天色将明。 高墌城内外都静悄悄的,连声鸡叫都没有。 不是哪个城池被围困半月后,都还能有鸡留下的。 都不等天光正式亮起,性急的薛举顶着黎明前的黑暗,便令全军埋火造饭,也不怕有人把饭吃鼻子里去。 古人为啥要宵禁?除了科技限制的治安局限,也是这等天色对古人的视力实在不友好。 强靠火把照亮的火头军倒了米煮了沙子,钻出营帐的兵卒使劲往头上套着靴子,也就没人注意到,大营东北角的一队人影悄悄拉了一车粮草溜了出去。 高墌城北门,因为己方大军抵达而终于敢偷懒的城门军正在打盹,过不多时,就被城下一声吆喝给吓了一激灵。 城头上立时弯弓搭箭,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城下影影绰绰的,却是前不久还被挂在唐军木杆子上的别将粱胡郎。 “快开门!” 后者在城头火光的照射下,转身拍了拍身后立着的粮车,带着半夜送温暖的表情笑出一口白牙道:“某奉大王之令,给你们送粮食来了!” 第330章 鼓震鹑觚战烈日 这一波针锋相对的大决战,要说李世民制定的是战略,那屈突通玩的就是计谋了。 大家的第一目标不同,对应的手段自然也不一样。但其实对于如何营救李安远和刘弘基,李世民也是有定计的。 很简单。 干掉薛举,进占陇西,逼降薛仁杲。那两人自然也就救出来了。 但屈突通却觉得不太稳妥。 真要是大破敌军,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揍老子,那城内的薛仁杲再恼羞成怒把那两个货给砍了怎么办? 本着有机会要先救人,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先救人的原则,在不干扰李世民大计划的前提下,他便许了粱胡郎的诈降之计。 没错,趁乱混进城内,伺机营救两人的主意,其实是粱胡郎想出来的。 他也确实有这个先天条件。 看在粮食的份上,加之自家大军在侧,薛仁杲开门了。 “世子!麾下日前中了那唐将阴谋,损兵折将,还请世子责罚啊!” 入了城,一见到薛仁杲的面,粱胡郎就跪下哭。话题丝毫不牵扯他怎么逃回来的事,直接就往前者的伤口的撒盐,好叫他上头,乱掉思路。 果不其然,本来还有些怀疑他的薛仁杲一听这货又提夜袭那事儿,当场大怒,抬脚就给他踹了个大马趴,然后扯过马鞭,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你这混账!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娘的,白白祸害老子两千精锐!老子打死你这个杀才!” 马鞭噼里啪啦的抽下,粱胡郎也顺势满地打滚求饶,倒叫大部分鞭打都落在了空处。 待到前者打累了,扶着腰子喘气,便再次起身,吸着鼻涕眼泪道:“此番倒幸得大王不计前嫌,命麾下戴罪立功,为世子运粮过来!世子,等天色一亮,大王便会令全军进攻。不如我等也提早造饭,策应大军破敌?” “去你娘的吧!上次就是你出的馊主意,还来?” 薛仁杲抬脚就把他踹了回去,但几次三番的被打乱思维,便也忘了再问他是怎么逃回来的事,只是挥手命人赶紧卸下粮食,做一顿热乎的。 城内已经断粮两天了,他倒是不缺吃的,但手下兵将却都饿得发毛,早就迫不及待了。 一群人乱哄哄的卸着粮食,没人注意到随着话音落下,有跟随粱胡郎而来的士兵按着刀柄皱眉,而他本人则是拧着眉毛微微摇头。 时机未到。 黎明一过,天光很快亮起。 薛举看样子是打定了注意不给唐军喘息之机,把一切都搞得匆匆忙忙的。饭也吃的潦草,阵型也排的粗糙。甚至都不等左右两翼完全到位,就嗷嗷叫着命前军向唐营压了上去。 “杀啊!” 无数西秦士兵在伙长队正的呼喝下举着兵器扑向唐军营寨,及至百步之内,便有黑压压的羽箭抛射而来。 唐营之内的石砲也渐次开动,把这大半月所收集的石块接连抛射出去。散落的碎石每次飞过,都将大片的敌军砸翻在地。 马蹄声起,自唐营西侧出现一队骑兵,绕营而走时,将手中缠绕油布的火箭射向木寨营门。 在白白送掉近两万心腹精锐后,宗罗睺率领的这五千北地骑兵算是薛举麾下仅存的干货了。此时上阵可不是来进攻的,而是在右翼策应,防止城南的李靖所部出来捣乱。 今日刮的是西南风,对敌我双方来说都不算太友好,却正顺了侧翼骑兵的羽箭方位。 屈突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营地西面火起,却没法派人救援。 “去把拒马和那些泥土麻袋都搬来,在辕门之内再设一道防线!” 唐营之内的士兵奔走呼喝,不断堵住各处即将出现的窟窿。他本人则是不避箭矢,登上一处瞭望台举旗督战。 眼下还只是他这边开战,无论是暗处的李世民还是城南的李靖都在冷眼旁观。 同样的,还不到火候。 眼看着有敌军砍开了寨墙,与刘纲所部的战营自缺口拼杀,老将军便叹了口气: “但愿别太晚!” 兵书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这话不是孙子说的,而是出自左传,描述的是一千三百年前的齐鲁长勺之战。也是某杠精初中时就学过的曹刿论战。 不提后者大概率已经把全篇课都忘干净了,但李世民却觉得曹刿的见解很是精辟独到,直指决定一场战争胜败的关键:出战时机的把握。 这就注定了,他不会出现的太早。 咋也得等秦军的士气体力都“竭”了再说。 第一波进攻,从天刚放亮就开始,持续了两个时辰,一直打到日上三竿,前线的敌我双方汗流浃背,嗓子都哑了为止。 唐军寨内的投石机射光了一切能发射的东西,开始哑火,羽箭也消耗大半。后半场的交锋,基本就是围绕在各个被打出的缺口间争夺。 薛举鸣金收兵,命令士兵后撤三里喝水休息,恢复体力。而唐军这边却不敢怠慢,刘纲连汗都顾不上擦,便带着亲卫奔走,命令士兵抢修营寨,同时打扫战场,拾取箭支。 一场攻防下来,唐军便折损过千。而进攻一方的秦军更是撂下了足足五千具尸体。 毕竟精锐尽失,虽然薛举此番的十万大军数量不虚,但真实实力却是水的很。 于是就有人不满意了。 这边出营打扫战场的辎重兵才走不过五十步,马蹄声起,就见宗罗睺已是带着骑兵又自南面兜了回来,直奔战场。 “快跑!” “是骑兵!” “狗日的不讲究!” 两名营头各自呼喊,后方营寨内也阵阵惊呼,同时有弓箭手放箭掩护。 但因为顾忌营外的自己人,羽箭射得稀稀落落的,难对起了速的骑兵造成伤害。过不多时,大群北地骑兵就冲了到近前,挥舞长刀马槊,犁过那两营仓促应敌的士兵阵间。 “哐!” 看着数百士兵呼嚎着倒在血泊之间,骑兵在刘纲带队出营前便绕向城下,站立营内哨塔上的屈突通抬脚就把身前的木栏杆给踹成了两半。 “次奥恁娘的大将军,” 气到跳脚的刘纲远远的狂奔回来,不到近前,就高呼道:“请许末将带两营兵马出战,若不能取胜,提头来见!” 这货是被气急了,当然不是骂屈突通,但后者果然也没给他好脸色。 “闭嘴!你的脑袋值几条性命!” 居高临下的屈突通直接用头盔砸了他一脸,同时怒道:“传令!坚守营寨,谁也不许出营!以防敌故技重施!” “可是” 刘纲还待说,待见到前者瞪过去的眼神,便恨恨的一跺脚,抱拳应喏。 然而他走后不久,却听东南面喊杀声起,似乎是李靖那边也开始了交战。 屈突通扭头眺望,发现原来是正向南面绕行的宗罗睺好似中了李靖的埋伏,正被足足绵延两里范围的羽箭覆盖。隔着老远,都能看见有北地骑兵不断落马的身影。 “哼!” 前者貌似不爽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针对宗罗睺,还是因他们这边拼死拼活,却叫李靖捡了个便宜而不满。便在这时,北面战鼓声起,缓过乏来的秦军再次压上。同时另有数万步兵分向右翼,似乎想要去给骑兵解围。 “敌军上来了!准备接战!” 屈突通急忙命人擂鼓,同时挥舞令旗,命各战营迅速到位。 眼下外围的防御手段都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两场,怕是没那么容易坚持了。 抬头看向北面的地平线,后者难说内心里是希望李世民就此出现,还是担心他会来的太早。 高墌城头,观战的薛仁杲看着大军再次扑到唐军营前,许多木墙就此被突进,爆发出阵阵血雾来,便舔了舔嘴唇,形似变态般“嘎嘎”笑了起来。 “殿下,咱们也上吧!再晚,唐军就被杀光了,哪还有咱们的功劳了?” 粱胡郎凑在他身边,还在不死心的碎碎念着。不过前者这次倒没发火,只是视线随着大军右翼的移动瞥向南面,嘴里喃喃道:“不急,还不到时候” “哎呀,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等唐军溃败,可就来不及了呀!” 粱胡郎貌似不爽的抱怨,眼睛却总下意识的瞥过不远处那两个绑在墙垛上的木杆子。 有些人是大体知道些剧本的,但似他这种,屈突通肯定不会全盘告知,只言说薛举已然中计,此次必败。所以到目前为止,他倒还没产生过动摇的心态。 倒是杆子上挂着的那两位,动摇的厉害。 以他二人的“高度”,此时当真是犹如开启了上帝视角一般,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包括双方的兵力布置,应对措施等等。也因此知晓谁在一开始就占了先机,谁又布置了后手。 且不说内心对战争的理解越发深刻,但也因此而知,屈突通的手段已尽,后面能依靠的,只有血肉之躯了。 “快点反击啊!到底在干什么” 挂在靠北侧的李安远急得直嘟囔,眼见大营北侧一团唐兵尽殁,敌军踩着尸体冲了进去,便恨的牙关紧咬。 另一边的刘弘基倒是没太注意这种细节,视线一直在关注南面与大军汇合的北地骑兵。然在恍惚之间,却觉得好似在视野尽头的地平线后看到有红色战旗一闪而过。 “眼花了?” 后者使劲眨了眨眼,挤出点积累的眼屎来,再去看时,果然什么也没发现。 但不知为何,刚刚那惊鸿一瞥却印在了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那旗帜的颜色,像是唐旗啊 第331章 攻守易转以彼之道施彼身 这一次唐军的坚韧,超乎了薛举的想象。 在他以往的认知中,所谓天时地利都只是辅助,真打起来,还得靠将士用命及个人勇武。而说到勇武,他的西秦大军不觑天下任何势力。 上一次他就能以不到四万的兵力干掉六万唐军,这一次十万打四万,还不是手拿把攥?何况那四万唐军还是分开的。 然而现实情况却狠狠的告诉他,有时候地利得当真的可当十万雄兵。而唐军,也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 时间已至未时,过午炽烈的阳光使得交战双方都疲惫不堪。尤其在屈突通以壕沟为界放火的情况下,前线的许多西秦士兵纯粹就是在敷衍了。 唐军大营已陷过半,将士们打得煎熬。但若看壕沟拒马分布,便知这些地方都是被他们有目的的放弃掉的,并未伤及根本。 这对进攻方来说,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唐营内剩余的地方皆筑土墙为屏,再加上外围营地间沟壑纵横,倒塌焚烧的拒马木寨无数,严重限制了敌军阵型的展开,以至双方打到后面,伤亡比例的差距比开始还大。 但唐军士兵体力透支的厉害,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薛举这回坐拥十万大军,便将部队分做梯队交替进攻,轮流恢复体力。但唐军却没这条件,无论是哪一个方向的敌人上来,需要的都是全部战营的动员出力。 “大将军!给南营发信号吧!也叫兄弟们喘口气!实在撑不住了啊!” 营寨南面一处烟熏火燎的木台上,半边脸漆黑,半边脸血红的刘纲抱拳出声,向同样灰头土脸的屈突通进言。 后者皱眉沉思,似在犹豫。 薛举没想到唐军这般坚韧,同样的,他也没想到对面会这般不依不饶。只目测,今日进攻造成的伤亡就已过万了,却不想那薛举仍没有罢手的迹象。 “罢了!纵然要寻机歼敌,但若吾等尽殁,却也非取胜之道!点起狼烟!” “喏!” 刘纲脸露喜色,狠狠的松了口气,随即起身挥手,哑着嗓子喝道:“起火,放狼烟!” 后方早有亲卫应喏,奔跑着冲向木台后方的几处柴堆,往上翻倒一坨坨的奇怪事物。 说是点狼烟,但就以眼前这等情况,是没条件寻狼粪的,士兵往火堆里加的其实是马粪。在过午无风的环境下,很快,自唐营后方便有三道白烟直冲天际。 彼时的李靖这边,其实也不好过。 他们来的比屈突通要晚,而且由于地势的原因,还要负责南面粮道的掩护和转运,因而并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建造营盘上。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与屈突通的手下不同,他这边的两万人其实是上一次浅水原大战后收拢的溃兵。 这些人本来就是惊弓之鸟,一说北进来打薛举,没当逃兵那都是他看的太严,更遑论交战了。 所以当第二波进攻,薛举分派出三万人马,在宗罗睺的策应下向南营进攻时,李靖便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上头的事: 他把这次北上收敛的那四万唐军的遗骸骨灰全都摆了出来,在营地内侧以骨灰坛摆了个“防御圈”。 用他的话说,左右这些人都死过一次了,今日为同袍再死一次也不打紧。 这一下,惊弓之鸟成了愤怒的小鸟。 没有战前动员,也没有战术指挥。就在右翼秦军在骑兵的掩护下突进到营寨外侧时,面对的就是一群流着眼泪,抄起刀子嗷嗷叫着扑出来的唐军士兵。 一方是劳师远攻,加之上午本就打了一场,另一方则是以逸待劳,含恨而击,反叫李靖这边小胜了一场。 但也到此为止了。 随着第三场不停歇的开始,薛举孤注一掷,把全部兵力都投入到对屈突通的进攻后,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儿郎们,弟兄们!” 城南大营的高台上,李靖头缠麻布,身前还以披风裹着个人头大小的陶土罐子,举刀高呼道:“报仇的时候到了!今日,吾与诸君共进!若得生还,便将吾等同袍带回关中安葬!若死,便以身为坟,护我同袍!” “以身为坟,护我同袍!” 近两万兵卒皆是头缠麻布,阵列在前。随着呼声渐落,便各自取了腰带麻布,裹了骨灰坛子在身上,连刘静与殷峤也不例外。 “呜” 号角声自北面响起,黑压压的西秦士兵喊着号子压上,很快就将城西大营围了起来,喊杀声顿时震天。 李靖翻身上马,命人打开营门,同时放火烧了身后大营,拔刀前指:“进攻!” “杀!” 踏火而出的唐军分做数十大阵,怒喝着杀奔城西,耙子一般狠狠的犁进敌军阵中,绞杀在一起。 时间开始缓慢的推移,战场上飘过的黑烟遮蔽天空,使得天色都变得阴沉。 高墌城头,李安远与刘弘基都各自闭了双眼,似有不忍。另一边的薛仁杲则是大呼小叫,只觉唐军的覆亡就在眼前。 但唐军坚持下来了。 有了李靖这批生力军的加入,似给屈突通这边注入了一股强心剂,愣是让交战线上的士兵打出一股绝地反击的气势来。 无数战营以熟悉的壕沟通道为依托掩护进攻,不少本被敌军占去的地方又莫名夺了回来。 “殿下,依某看,唐军此乃回光返照尔!” 粱胡郎指着城下开始焦灼的战场冷笑道:“他们已无退路,但面对我大军又难取胜,此时若有生力军加入,必能一鼓而下!” 生力军? 本还没怎么在意的薛仁杲闻听此言便是一愣。 老子不就是生力军嘛? 一想到若是能在两军相持的时候突然出击,待击溃唐军之后论功,那可是谁也绕不开他的。 何况,上一次浅水原之战是怎么赢的他可没忘。他爸爸不就是靠着这一招,才打得李世民夹着尾巴逃走的嘛! “哈哈!此乃天助我也!传令,速叫城内兵卒集合,随某出城破敌!” “喏!” 周围一众校尉抱拳转身,就连粱胡郎都美滋滋的要跟着去。只是没走出几步呢,就被前者一把给拽了回去。 薛仁杲斜眼冷笑,却是哼道:“你干什么去?是老子去破敌,你这厮上次的罪还没清呢,还想和老子抢功?某命令你,留下守城!若是有失,定斩不饶!” “啊?守城啊” 粱胡郎貌似哀叹,黑着脸把兵器丢下,蹲去一旁角落里自闭去了。 前者自是不知他这手下彼时在打什么小九九,自顾去调兵。但要说后者就此便放了李安远与刘弘基,引唐军攻城,也确实高看他了。 开始没动手,是因为城内的兵马太多,他怕万一失败会被小薛点了天灯。毕竟这货折磨人的场景,他也是亲眼瞧过的。 但眼下有了动手之机,他却又迟疑起来。 城外那场面,怎么瞧,都不像是唐军能赢的样子。他刚刚那般劝说薛仁杲,调他出城是真,内心感慨也是真。 若无意外,一旦城内这近万兵马压上,唐军就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他要亲眼看到有了结果,再决定到底是救下那两名唐将,还是砍了他俩的人头去庆祝他家大王又创新高。 斜阳渐已浅落,交战的双方彼时心里好似都憋了一口气,就看谁先松。而随着高墌城西门大开,一马当先的薛仁杲引兵杀向李靖侧翼时,许多西秦士兵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胜利在望了。 马蹄声开始密集,轰隆隆的驾临战场。薛仁杲脸上挂着狞笑,呼喝左右向两翼包抄,同时又隐隐皱眉。 就以他城内凑的百十匹战马来说,这蹄声也太响了些。 “姓宗的来抢功了?” 薛仁杲冷着脸扭头,果见自唐营西南方向有甲马在前,正向这边狂奔。 “次奥!” 暗骂一声,小薛狠踹马腹加速,正欲叫手下速度接敌,莫给那姓宗的插手之机,眼角余光中忽然有大批鲜丽的大红战旗连成一片,伴随着人喝马嘶,如烧红的铁钎一般直插己方本阵。 哪里是什么宗罗睺,这股不知从哪迂回出现的骑兵,根本就是埋伏在侧的唐军。 李世民趁着双方全部兵力都投进战场,各自眼花之际,掩了旗号叫骑兵分批靠近,待到集结冲锋时,西秦大部分兵马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连个像样的防守姿势都摆不出来。 包含俘虏的北地骑兵在内,近五千骑兵分做八路,呈锋矢阵直插战场,冲在最前的尉迟恭与秦琼俱身着两层铁甲,刚一入阵,就杀得对面人仰马翻。 眼见远处那个黑脸汉子一槊便将一名兵头挑飞近一丈远,薛仁杲顿时手脚冰凉,打马就往回跑。 “快!速速回城防御!谨防唐军趁势攻城!” 小薛同学这边不住怒吼,都还没跑到城下,远远的,就看到城头忽然一片喧哗,随即一抹鲜红的唐旗飘荡而起。 梁胡郎笑眯眯的搀扶着李安远和刘弘基出现在墙垛后面,随后指着薛仁杲的方向,怒喝道:“大胆贼人,竟敢犯我大唐城池!儿郎们,放箭!” 第332章 武功之争野马脱缰追斜阳 羽箭自城头激射而下,擦着薛仁杲战马的前蹄没入土中,好悬没叫马背上的骑士气岔了气。 什么叫“你大唐城池”?脸呢? “梁、胡、郎!” 薛仁杲咬牙切齿,握枪的手掌骨结咔咔作响,脸色一瞬间就被憋得发紫,额头的青筋根根爆起。 “叫某抓到你,定将尔串做人炙,以火烹之!” “哇哦,某好怕哦!” 城头之上的某当事人露出一脸“惊慌”的神色来,拍着胸口做喘息状。随后便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吐了过去,同时喝道:“去你娘的,射死他!” 人一旦选择了背叛,下手对付旧主时往往比任何人都狠,也更不留余地。 开始随梁胡郎混入城中的旧部以及数百唐军,彼时已控制了西门城楼。随着前者一声令下,便有无数羽箭当头激射。不少随薛仁杲回撤的士兵不防之下,顿时成片的倒在血泊中。 “你等着!某必杀你!某必杀你啊啊!” 薛仁杲泣血椎心的怒吼,身下却是抽打战马,调头往北而逃。 此时的战场,随着李世民率军赶到,彻底扭转了态势。 八路骑兵由秦琼等做冲锋的箭头,加之李世民在与柴绍会师时调了部分装备过来,把麾下骑兵都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重甲,连俘虏兵也不例外,让此刻呈冲锋之势的重骑兵无人能当。 鲜红成片的唐旗由南向北,怒吼着杀出一条条血路,使得屈突通与李靖麾下的兵马顿时振奋起来,奋起反攻。反观另一边的敌军,大都惊疑不定,开始变得踟蹰。 这种情况,在发现高墌城头竖起唐旗后更甚。甚至于李靖这边的士兵一边冲锋,还一边喊着诸如“薛举死啦”“你看这脑袋是不是薛仁杲”之类,使得越来越多的西秦士兵失去了战心。 “呼哈!” 城西大营边缘,突进而来的罗士信以铁枪挑起一坨被烧了大半的拒马,狠狠的砸向东侧营栅内一伙正向唐军进攻的敌兵。随着人群被砸得人仰马翻,内里的唐军便趁势反击,杀穿出来。 带队的兵头恶狠狠的砍下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头,发泄般的怒吼出声。待扭头准备对栅外的某骑兵说谢谢时,却只看到了一个渐次远去的背影和不断被抽飞的兵器残肢。 “嘶!” 兵头一阵咋舌,直呼这人真猛。 猛的可不止罗士信。 李世民携三千骑兵北上后,才发现这一次手底下汇聚的猛人有点多。 秦琼、罗士信、段雄、丘行恭、尉迟恭、刘武周、杨干、赵德柱 除却后两个有打酱油的嫌疑外,其他任何一人拿出来都能独领一军开辟战场。甚至于像秦琼和刘武周这种有想法的,做一路行军总管都没问题。 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刚开始倒还算和谐,但等第一场对北地骑兵的战斗结束后,气氛就变了。 自古以来,无第一,武无第二。 大家内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都想借此一较高下,看看到底谁才是秦王手下的第一猛将。 战场杀敌、战阵指挥、擂台比武等等,甚至于连谁更具个人魅力,谁招降的俘虏多都比过一遍之后,随着李世民的战术变得愈加清晰,所有人便把目光瞄向了浅水原。 有一个项目,肯定能一次就决出输赢:于万军中砍下薛举的人头。 正好一波进兵,李世民根据手下骑兵和战马数量,每人分了六百骑,单独一路,于是乎,大家在同样兵力的情况下,一个个像是被点燃了小宇宙一般呼喝奋进,就连杨干这种本打算做咸鱼的家伙都兴奋的满脸通红。 虽然有想桃子的嫌疑,但万一被他弄死了薛举呢?以后说出去,咱们唐王殿下面子上也有光不是? 抱着同样想法的,自然还有赵德柱。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上限,别说是和秦琼这样的猛人比,便是几人之中武力值最菜的杨干也能完虐他。 要想赢,就得另辟蹊径。 比如说,当几十个黑甲骑士簇拥着某位手持巨弓的金甲小将自城西绕营而过,羽箭呼啸着自敌军阵前射开缺口,引着大队骑兵凿穿而过时,便气得不远处的丘行恭破口大骂: “姓赵的,你他娘还要不要脸” 脸嘛,随着在某黑心赵王身边时日愈久,赵德柱自觉那玩意儿已经离自己远去了。再说了,他外面不还有一层铁的嘛。 “冲啊!杀薛举!” 随着八路重骑兵冲开敌军阵势,解了城西唐军之围,此番进攻的西秦大军便彻底没了战心,节节败退。 浅水原上,登台督战的薛举看着远处战场上发生的变故,连连怒喝: “混账!不过区区数千骑兵!谁叫他们退的!督战队上前,敢言退者,杀无赦!” “宗罗睺呢!混账东西,跑去哪了?赶快去阻住对方骑兵!” “那边是那一路兵马?就是他们先退的!主将是哪个,把他抓过来!寡人要砍了他!” 随着呼喝,待有人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好像是世子殿下”后,薛举的怒吼便戛然而止,只是不住嘟囔“临阵脱逃”“寡人回去就废了他”云云。 眼见大军不断后退,隐隐已有崩溃的迹象,薛举帐下参军仵士政便低头上前,低声劝道:“大王,眼下敌锋炽胜难当,高墌又失,不如先行退往折墌,重整旗鼓” 不等说完,前者已是恨声打断,怒道:“放屁!寡人有十万大军!尔不过区区千骑,如何就难当了!这世上可有这般道理?” “大王!” 斜阳浅照的战场之上,眼见有三路唐军骑兵已然冲至半途,隐隐都能听到“杀薛举”的喊声了,急到抓狂的仵士政便微微跺脚,口不则言道:“如何就没这等道理了?月前大王不就是这般攻的唐军!” 他不说这话倒是还好,此话一出,薛举忽然愣住,进而转头看向战场。 怪不得刚刚就觉得这场面好像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让这货这么一说,待看到原本被他压着打的两路唐军重整旗鼓,结着战阵自骑兵后方向前推进时,他就忽然反应过来。 李世民居然学他的招数来对付他?而且还成功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一阵青白不定,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过数息,就听一声闷哼,却是一口殷红的心血自嘴角溢出,两眼一闭,便向前栽倒。 “大王!” 仵士政一点儿也没有气死自家主子的觉悟,见状便慌了,急忙喊人搀扶。 恰在此时,注意到擦着左翼军阵边沿先跑回来的薛仁杲打马入营,便好似得了主心骨,急忙小跑着上前,哭喊道:“世子,我军兵败,大王吐血晕厥,是否退兵,请世子速做决断!” “什么!父王晕厥?” 这一路差点把脑子都跑空掉的薛仁杲乍一听闻,首先想到的便是他爹要是死了,这王位要谁继承。正好此刻营中轰隆隆的马蹄声起,本来受了伤在后营修整的宗罗睺正欲带领还剩不到三千的骑兵出营,他便急忙喝止。 “宗将军欲往何处?大王晕厥,快随本世子一起保护大王退兵!” 这边宗罗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仵士政像得了命令一般,狂奔而回,怒吼着“世子有令,速速撤兵”的话,很快,浅水原上便传出鸣金之声,彻底拉开了西秦大军溃败的序幕。 “不好,姓薛的要跑!” 已然自右翼杀穿敌阵,搞的好似自血浆里爬出来的罗士信一瞧这场景,便急得大吼,直接脱离本阵,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在距他不远的阵中,刚挑飞一员敌军校尉的尉迟恭一语不发,干脆扔了手中马槊,解下披风,双手持缰伏于马背之上,只闷头冲锋。 也亏得这会儿敌军的溃败之势已成,士兵们只顾撒丫子逃命,根本没人注意他。不然就这种顾头不顾腚的冲锋方式,能跑出二十步都算他头铁。 眼见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伙一个个的脱离本阵,刘武周那货更是斜刺里杀出战场,向东北面包抄过去,后方已然准备招降溃兵的李世民便急忙高喊:“穷寇莫追!快拦住他们!” “殿下,您不想要那薛举的人头了?” 赵德柱还待开玩笑,却见前者面色严肃,哼道:“寡人已断了敌军后路,区区薛举,如何比得上这数万青壮?速速传令,叫他们原地纳降,切莫耽搁!” “喏!” 赵德柱不敢再言,抱拳一礼,随即呼喊手下兵卒打马出阵,向北传令。 很快,前方交战的秦琼、丘行恭、段雄等便尽皆停了下来,命骑兵分开,收降溃兵。然而罗士信、尉迟恭及刘武周三人仍是脱离了战场,不依不饶的死咬着宗罗睺的残兵,向西北越跑越远。 李世民阴下脸来,随即便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时候部下太有个性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就这几个货,猛是猛了,但性子也一个比一个犟,怪不得李老三不想要呢! 第333章 皇泰建元迫游鱼北进 李大德要知道他二哥此刻的想法,一定大叫冤枉。 他挑人向来只看名字,不问性格。况且给他二哥送去的可都是“橙名武将”,真正的“SSR”,咋还挑三拣四的? 当然了,活生生的人与不会动的卡牌毕竟是不同的,能“自动”去做“任务”、刷“副本”,但有时也会出点“BUG”,叫人头大。 “殿下,某请领一营兵马前去策应,叫他们三个即刻回来请罪!” 大战将落的原野上,半身污血的秦琼横穿战场,自李世民马前翻身跪倒,脸色担忧。 倒不全然是担心某个姓罗的小老弟会触怒上官,毕竟那货这种“前科”多不胜数,鞭子挨多了也就习惯了。他是怕万一薛举再杀个回马枪,灭了他们三个,那可就尴尬了。 不过李世民只犹豫了半刻,却是摆了摆手,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案:“叔宝,寡人现命你总领骑军,即刻换装,马不停歇的追上去,不给那薛举以喘息之机!将他赶去折墌城,困死在城内!” “大王三思!” “殿下且慢!” 左右顿有惊呼传来,扭头就见屈突通与李靖联袂跑来,旁边还跟着灰头土脸的刘静与殷峤等人,就连城内的李安远与刘弘基也都着人搀着前来拜见。 刚刚开口制止的,便是刘静与屈突通。 前者是觉得大伙打了一天,已是强弩之末,这个时候实在不能意气用事,当以修整为要。至于后者,纯粹是觉得薛举也是个不好惹的,秦琼只带骑兵去不够稳妥,叫他去还差不多。 要说李世民被称为“天可汗”,在历史上留下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叫后人津津乐道,凭借的可不是“贞观盛世”,更不是赫赫武功,而是他善纳谏言,不嫉妒猜忌臣子,能听得进去不同的意见。 但这种性格是多种历史因素直接或间接促成的,他现在可没这种好脾气。 何况眼下他计策得成,正是自信的时候,闻言便也不看刘静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冷笑道:“薛举只引数千残兵狼狈而逃,还能翻起什么风浪!尔等大军不宜妄动,某另有安排!叔宝还不快去?” “喏!” 秦琼转身便走,很快,还在收拢溃兵的各路骑兵便在号令下集结,“哐啷啷”的卸下一层外甲,补充了箭支,向东奔袭而去。 马蹄声渐落,留下大部队打扫战场,清点战损,李世民这边却是招了屈突通等将领,直接就寻了快草地坐下,讲解起了后续布置。 浅水原看似是双方决战,最终以李世民的胜利而告终,但这对李唐而言,不过是在大局之上推进了一个点罢了。针对陇西的进兵,才刚刚开始。 “某来时,已命柴总管进兵天水,截断敌军归路,同时令窦轨自南佯攻,引陇西境内残敌势力的注意。眼下敌首左右难顾,不足为惧,然北面还有李轨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李世民在身前展开一张皱巴巴的舆图,单指点着石门的位置,扭头对屈突通道:“大将军还能战否?” 此时差不多已然明白他全盘计划的屈突通闻言,便咧开一嘴白牙,扶着胡子笑道:“殿下,儿郎们今日只做防御,力气都还没使过呢!殿下只管下令便是,某连夜便率军北进,绝不叫那伪凉得了便宜!” “无须如此,那石门还有伪秦兵马驻守,一时倒也无虞,只是须要防备他们投了李轨。” 前者顿了顿,抬头环视了一圈战场,便道:“寡人许你暂歇一晚,伤损的士卒由李靖给你补齐。寡人再给你三万降兵,补足五万之数。明日天一亮,便北进平凉!” “喏!” 屈突通一脸严肃,抱拳领命。而其余诸如刘静等人,则是眼巴巴的欲言又止,就差询问他们干点啥了。 这其实是不用问的,因为还剩下的活很明显。 李世民心说,叫你们来是干啥吃的,到现在还没点碧树么? 清点战损、分派俘虏、督运粮草辎重呗! 当然了,首要的,自然还是得找众人之中采最好的,先给老李写上一封报捷奏表回去,好叫亲爸爸高兴高兴。 不过彼时的老李,即便知道了西北大捷,怕也难高兴得起来的。 东南的消息已然传开了,也不知道具体是谁散播的,待进入长安就完全走了样。 这个说萧皇后已在宋城遇难,没看高雅贤都撤军了么。另一个说其实萧皇后没死,而是被李密给抢去当了压寨夫人,不然为啥王辩疯了似的追着老裴乱砍? 还有人言说,其实萧皇后已经回到洛阳了,王辩北上攻荥阳,其实是趁着夏魏之战的热闹来捡便宜的。 尽管百骑司某驻京办公室的家伙一再给李渊保证,说一切都在赵王殿下的控制之下,但就听着外间越传越邪乎的消息,老李总觉着他们家老三是在敷衍他。 而随着时间推移,待到七月的最后一天,一个消息突然自河洛传开,他的担心便好似成了现实: 一天之前,北进洛水的王世充突然兵进洛阳,召集百官入宫,持有盖着“受命于天”的杨广遗诏拥杨侗为帝,改元皇泰。尊杨广为世祖,谥号为明,同时大赦天下。 消息一出,周边势力顿为惊诧,许多想桃子的势力首领一时间都面如死灰。 都“受命于天”了,不就表示萧皇后已到洛阳了么? 不少人都觉得,小杨同学可真鸡贼啊,一边假惺惺的叫王辩不停进攻,一边却叫王世充暗度陈仓,把真正的传国玉玺给带了回去。 反正别人怎么想的不清楚,李渊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其中,最无辜的要属杨侗了。 根本就没人想过,老杨真的会留下这么一份遗诏,恰巧又落在了王世充的手里。 不提长安城内某个暂居萧府的新晋“酅国公”哭晕在卧室,彼时得到消息的各路义军首领,都急招幕僚心腹商讨,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可别小瞧了杨侗称帝带来的影响,别的不说,单是以大义名头为号召,就足以让许多心系旧朝的士人不远千里的跋涉投效了。 原来老杨当政时,大家伙不敢出仕,那是因为他待人太过苛刻。但眼下新朝新气象,万一大隋因此而中兴了呢? 许多势力的士幕僚这几天都频频走神发愣,小心思蠢蠢欲动。 于是乎,只隔了两天,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夏王窦建德便高调对杨侗上表称臣。紧接着,李密也宣布接受杨侗的册封,进位魏公,回归大隋战斗序列。 没办法,最近郑颐、柴孝和都动摇的厉害,加之北面王平在萧瑀的催促下兵进垣县,进逼王屋,而南面的王辩又咄咄逼人,眼看着就要打进陈留了。 一头官司的裴仁基左右为难,堵得了南面就防不住北面。为免腹背受敌,李密便捏着鼻子认下了杨侗的招安。 不过就只看小杨给他的封号,就知这货也不怀好意。 毕竟北面的魏刀儿便以魏为国号,眼下南面又出了个魏,只冲脸面都得跟他急。 果不其然的,都不等让消息再飞一会儿,回师滏阳的宋金刚就顺手扫荡了汲郡,兵进武阳,抄了元宝藏的家。 “真是欺人太甚!” 兴洛城元帅府,得到消息的李密气到抓狂,不断的问候宋金刚的全家。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听邴元真的,半路弄死这货。 “大军现在到哪了?传令裴仁基王伯当,速速北上,定要将汲郡夺回来!” 地盘倒是好说,彼时王辩已然调头南下,即便丢了汲郡和武阳,他还有荥阳、颍川、淮阳为依托。但好死不死的,汲郡境内还有个黎阳仓,却是绝对不能落进魏刀儿手中的。 被怒火气昏头的李密从来就没想过,宋金刚攻汲郡之举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义气之争,而是有人使坏。 彼时的晋阳城北门,逶迤的仪仗渐次出城,正往北而去。 既然鱼儿已然听话的凑了过来,某黑心赵王准备投喂的饵料便也该上路了。这一波北进,他除了要巡视杏花岭军营的建设进度,也是要视察山中筹建的兵工厂。 当然了,向来不喜拖拉靡费的李大德这般大张旗鼓,没准还存了勾引刺客来围杀的主意。 第334章 赵王视察令军工争先 这年头的兵工厂,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大型铁匠铺。 要说打铁这种难讲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的工作,压根也没啥保密性可言。还不至于让数万大军来守护一帮子铁匠。 之所以把兵工厂定在杏花岭,也不全是为了保密。 李大德的想法很简单:这里有煤矿。 虽然自穿越以来,他脑子里的各种器械装置一样也没做出来,但他内心之中“科技兴国”的念头从未熄灭。 搞不了高科技,咱就玩最基本的。 一切不考虑动力条件的机械结构,拆分到最后,其实就只有两个组件:轴承和齿轮。 而这两个组件,最终又指向同一种材料:钢。 李大德不懂炼钢,便是网上被吹爆的土法炼钢也完全不会。但好歹也是工科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即便没吃过猪肉,大体也知道炼钢的关键与冶炼温度有关。 木材燃烧的温度达不到,那咱就用煤。 至于在找到煤矿之后,怎么能总结出炼钢的方法,他并未考虑,也不打算考虑。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办。 某黑心赵王一声吆喝,整个中条山的铁匠便全都回家卷了铺盖连夜北上,家都不要了。 虽然山上的人们现在怎么看都是小老百姓外加蚊香工坊的包身工,但大伙一直都以李大德的属下自居,还是嫡系的那种,自然不甘于后。 只不过每当视线扫过这次领头之人,许多铁匠心里就不是滋味。 吴老铁这个家伙,自从为某杠精做了那对“唬人锤”后,就算在这货心里挂上了号。但凡是和武器装备有关的,李大德总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这次也不例外。 但是天地良心,这货他是个木匠呀! 玉泉山下,汾水东岸,数百名胳膊堪比大腿粗的黝黑汉子列队站立河畔,与自东面军营中出来相迎的数百校尉军官相隔官道站立,静待某赵王的车驾。 此时平阳军尚在马邑,南下河东的五千涑水军与冯立总领的河东军也因为萧瑀的到达而改了路线,径往河内扑去,导致眼下还留守在杏花岭大营做苦力的只有不到两万涑水军士兵。其余的都被丢去苇泽关,替他三姐干活去了。 在一众校尉身前,还站着一道身着官服的身影,却是正儿八经的涑水军主将,老李亲封的左领军将军张平高。 不过任谁都知道,这货在这儿就是个吉祥物。真要出点啥幺蛾子,他连个杂兵都指挥不动。甚至都有手下劝他,莫不如住到晋阳去享福,免得在这儿和一群大头兵一起,吃不好睡不好的。 但也不知张平高是怎么想的,死活不去,整日一副要和士兵同甘共苦的样子,也不知是想感动李大德还是想感动老李。 好似针锋相对一般,就在张平高的对面,一群铁匠身前也并肩站立着两道身穿官服的身影。其中一个,便是某黑心赵王任命的兵工厂“厂长”,赵王府詹事、河东道行台军器监吴老铁。 而在他身旁一人,面冠如玉,温尔雅,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工头的样子,却还是个熟人:现今黄门侍郎温大雅的儿子,温释允的族兄,赵王府舍人温无隐。 其实李大德刚打发吴老铁他们来这边时,便诏命张平高遣两营士兵配合前者探寻煤矿,选址建厂。但后者不知是怎么想的,亦或是会错了意,竟想指手画脚,接下这兵工厂的管理权。 本着“自古武将怕官”的想法,吴老铁找上温大有,硬是从他那“讹”了个官过来。 还别说,待温无隐一番唇枪舌战,把张平高说得冷汗淋漓,还真就好使。再加上这小伙不同于一般的人,对于格物的兴趣明显更高,顿时博得这群铁匠的好感,视为自己人。 时间渐渐推移,眼看着临近午时,不少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李大德的车驾却还没到。 当然不怪后者太慢,而是他们来得太早。 虽说杏花岭距晋阳不过五十里,快马来回也就两个时辰。但对于缓慢的仪仗而言,走上一天都不奇怪。 何况铁匠们自官道列队的时候,某黑心赵王还没起床呢。 要按温无隐和张平高的想法,这货爱多会儿到就多会儿到,他们现出门迎接都来得及。但他们实在小看了前者在这群铁匠以及底层校尉兵头中间的威望。 先是自对岸而来的铁匠们守在官道上,一副要抢先迎接赵王的模样。随后杏花岭上的一群校尉营头便不服气的集合,打擂台一般的也跑了过来。 两边这种姿态,温无隐和张平高要是还躲在房里,就真是太没眼色了。 但说实话,顶着太阳站了一上午,是真的累。 “呼!” 这边温无隐自怀中摸出一方帕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丧着脸喘了口气,心里骂翻了这群“拍马屁”的夯货。 旁边穿着两层官服居然也不觉得热的吴老铁还凑过来,笑眯眯关心:“大侄子,热了吧?要不你先去找个地方歇歇?” 好吧,吴老铁不但讹了温大有的侄子,还讹来一个辈分,硬生生叫这小青年没脾气。 毕竟是某赵王殿下拍过肩膀的人,谁敢真的和他一般见识? 便在这时,隐见对面站立的校尉们一阵骚动,似在低声说着什么。 “切这等队列纪律,连俺们坪上的娃娃兵都不如!” 吴老铁带着不知哪来的优越感一阵鄙视,同时扭头去看自己带领的一群铁匠。可待视线无意间扫过后方河面时,却是一呆。 只见粼粼波光的汾水之上,一大一小两条木船正逆流而上。当先一条小船上,有一锦袍青年自船头负手而立,正笑眯眯的看着这边。 既然说了大部队有勾引刺客的嫌疑,李大德这种怂货是绝不会还老实坐在马车里等着挨射的。 实际上直到赵王府的仪仗向北出发约半个时辰后,起晚了的某杠精才火急火燎的叫上自家亲保镖,跑去城东的码头与韦机汇合坐船北上。 “殿下!” “是赵王殿下!” “殿下到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出声的,紧接着,东岸上便一阵忙乱,铁匠们与后方校尉同时拔腿狂奔向河岸,让笑眯眯正准备说什么的李大德表情一滞,差点让张小虎调头跑路。 “这什么情况?” 某杠精心说就算大家爱戴我,这热情劲儿是不是也有些过头了? 待木船靠岸,被一群铁匠兵头拉着一说话,他就明白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防着张平高,还是杏花岭的煤矿真就这么难找,兵工厂最终的地址被吴老铁定在了汾水西岸玉泉山深处的桃花沟里,距离杏花岭军营足足有四十里。 李大德派人传信中说的,是视察军营与兵工厂,却不想这两个地方间隔这么远。那第一站要去哪,就显得有些玩味了。 吴老铁觉得,他们本来就是某黑心赵王的嫡系,加上兵工厂这么重要,当然得先去他们那。而另一边的一众涑水军校尉又觉得,这帮铁匠是在想桃子,赵王肯定先去军营视察的。再说了,就那破铁匠铺,是招待人的地方么? 一来二去,加上等了一上午众人都有些焦急,便出现了眼前这种数百个汉子抢人的场面。 “嘶,好家伙,你们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李大德倒是不以为忤,还自来熟的拍着吴老铁的肩膀,言说“就喜欢老铁这淳朴气”云云,待见到温无隐,便是一愣。 “话说,你是谁?” 后者手拱了一半,顿时一脸黑线。 哥们儿在晋阳给你当了快俩月的书记官,居然还得做自我介绍? “臣赵王府舍人温无隐,参见赵王殿下!” 这边温无隐黑着脸见礼,后方挤过来的张平高便心下一突,有些惴惴。 他最开始其实是好意,生怕这群乡野汉子不懂军器监的重要性,便想着指导一下。顺便就近安排点儿“订单”过去,也好优先给自己的部队换装,博得手下好感,进而把涑水军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种算不上假公济私的做法,在当下这种朝野风气中其实正常的很。便是老李那边,也不会觉得利用权力优先安排自己人有什么不对。 只是后来温无隐一席话,点明了这兵工厂乃是某黑心赵王自掏腰包建的,叫张平高明白他这是虎口夺食,这才熄了打算。 但此时,眼见某赵王居然不认识自己的手下,甚至于都不清楚姓温的在这儿干嘛,他就陡然紧张起来。 这货会不会翻小肠,找他麻烦? 第335章 兵将异心杠精思军制 就以兵工厂现阶段在李大德心中的地位,发生的任何消息都会立刻被温大有摆在案头上逼着他看。真要翻小肠,他早就翻了。既然没处理,就表示他不在意。 在赵王殿下的眼中,这类算不上原则问题的事,手下既然能处理好,他也就无需插手。只是没想到,温大有还真舍得把自己的亲侄子打发到这穷乡僻壤来遭罪。 “嘿嘿,殿下可莫小瞧了这后生,他可是个灵巧人哩!” 大抵也是小温同学真对了这帮汉子的脾气,在场的有不少人都在给他说好话。 这个说“大侄子”脑瓜灵光,连炼炉都会造。那个说“贤侄”不愧是读过书的,设计了一种可以用脚踩的鼓风袋,可比原来手按的风箱省力多了云云。 李大德听得云里雾里,大抵明白这温无隐倒不是温释允那种书呆。不过待见到后者那半黑不白的脸色,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怪不得这小伙瞧着不高兴呢,合着周围上百个壮汉,全特么是他“叔叔”。 “呵呵,辛苦了,回头我和清河郡公说一声,调你回晋阳,省的在这边受苦!” 李大德给出保证,周围包括吴老铁在内的汉子们便都尽皆点头,好似很满意赵王殿下这种给面子的行为。亦或是觉得自家子侄出息了,那种看女婿的目光把温无隐瞧的直发毛。 但出人预料的,他拒绝了。 “好叫殿下知晓,无隐自开蒙以来,对经史子集常感乏味,却独喜物原墨子等格物之道,曾立志撰写一部开物之言。自来到这里,与诸位咳,叔父整日交谈,倒叫无隐一扫往日闭门造车之困,如鱼得水一般!还请殿下成全!” “这样啊” 说实话,某杠精有点惊喜。 他并不觉得温大有这是借机往他重要部门里安插子弟,实际上这年头但凡有点能力的,哪个不是世家子弟? 以往他要想找个既有能力又不迂腐守旧的革新派出来做事,简直是大海捞针,却不想自己手下就存在一位,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有零星记忆闪现,又觉恍然。 怪不得这货在王府做舍人时那么没存在感,原来人家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那,落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书呆么。 “成,有你这样的俊杰愿意出力,本王求之不得呢!这样吧,军器监的职务叫我给老铁了,你就委屈一下,暂任少监吧!算是河东道的行台官儿!” “喏!谢殿下!” 这一波桃子丢出去,除了吴老铁在那小声提示某赵王他姓吴外,其他人都是喜笑颜开。温无隐更是被震了一下,连忙躬身谢恩。 他这就算是正式出仕了,虽然只是个八品的行台小官,但军器监却位同少府,搞不好将来都能位列九卿,起点绝对算高了。 一群人在那热切的讨论这军器少监每天应该打多少铁,趁着这股欢乐劲,李大德便也宣布大伙就近去涑水军的食堂参观一下,指导指导这边的大厨,顿时博得一群铁匠的一致叫好,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 另一边,眼瞧着这一幕发生的张平高一脸羡慕的同时,心底又觉委屈。 特么的,从下船到现在,这货连一次正眼都没瞧过他。 倒不是说他有啥资历能叫人家赵王先给他打招呼,但瞧着他对身前的大头兵都一脸亲切,踹着后者的屁股笑骂“怎么又胖了”之类,却是当他是空气,就让这位左领军将军大感颜面无光了。 而更颜面无光的是,平日里那群总与他格格不入的校尉们,在前者的面前却一个个化身幼稚鬼,极尽讨好之能,多恶心的话都说得出口,酸得他牙疼。 他就不明白了,自打老李任命了他为涑水军主将之后,他一直都尝试要与士兵们打成一片,苦也一起吃了,活也一起干了,为何这群人还是只当他是个外人? “哎?那个谁?你添为地主,还不前面带路?” 好在这时,似是瞧出了这货的不爽,被一群人不断搭话,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隙喘息的某赵王扭头招手,算是给他递了个台阶。 “哎,某” 张平高还未及搭话,这台阶便又叫身前一个校尉给踹走了。 “哎呀,殿下,俺也是地主,俺给你带路!” 一群人轰然大笑,惹的李大德笑骂之余,也叫某将军的拳头瞬间握紧。 他觉得,这群人是故意给他难堪。 李大德还不不知道,他这位名义上的手下内心戏这般丰富。但说良心话,他对张平高,本质上并没有任何排斥的想法。 一来嘛,这“名字”不熟悉,在他心里大抵归属“龙套”一类。再者,他其实也不太在意谁做涑水军的主将。 目前就以他手下的军制来说,涑水军既不属于大隋的府兵制,也不是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募兵制,反而有点像后世的“义务兵”,也就是由国家供养的职业军人。 就看在他手里领过兵的人就知道了,冯立、王平、谢波,这都算是跟的早的,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铁杆嫡系。更别说秦琼、段雄这类的“过客”了。真正是“铁打的士兵,流水的将军”。 李大德信奉的是良好的纪律和制度带来的令行禁止,他需要的是将领的指挥能力,而不是个人魅力。 所以他手下的人出征作战,兵马都是现调的,等同于谁有空谁去。 这种模式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根上就杜绝了将领拥兵自重的可能性。就假设如果张平高现在假传军令,命涑水军南下攻打晋阳。怕是杏花岭还没下去,脑袋就被装进盒子里快递给某人了。 但眼下,这么做的缺点同样明显,就是名义上说的是制度,但实际靠的还是某黑心赵王的个人魅力和对这群士兵们的恩威并施来实现的。 所以这种模式只适用在涑水军,因为涑水军真正意义上的主将乃是李大德。 如果张平高早能想明白这点,放下他所谓左领军将军的架子,以李大德的手下自居,或许就没这么气闷了。毕竟他如果不想反叛的话,军中也根本就没人会故意反对他。 可惜,他不但没想通,反倒还钻了牛角尖。 看着一群人簇拥着某黑心赵王径往半山大营的方向,他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便眯起眼睛暗哼一声,做了个将来会让他无比后悔的决定:他要上书皇帝,某赵王拥兵自重,需要堤防! 李大德还不知道有人正准备向他爸爸告发他,当然知道了也未必在意。 李渊要真因为这事儿把他抓回长安,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彼时,他正在一群汉子眼巴巴的注视下爬上大营门口的哨塔,向内里眺望。 视野所及,紧靠大梁山西麓的庞大军营尽收眼底。在上万官兵近两个月的建设下,自山脚往北,石墙以及各式建筑已然绵延数里。与其说是军营,倒不如说这里其实是个军镇。 “唔,倒是可以考虑,干脆建成个镇子” 李大德在心里盘算,他手里现有的模式如何与府兵制结合。毕竟朝中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老李想要沿袭前朝的府兵制,再建卫府。一来是方便屯田,二来也是为了扩军备战。 但说实话,那种老子当兵,儿子就必须当兵,十六岁入伍,六十岁才退役的制度,实在难入某杠精的法眼。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能给“改改”。既能保证军队屯田耕种,又能快速拉起队伍,不耽误战力的模式来。 不过这年头,百姓信奉的仍是“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丁”的思想,要是没有一套强制措施,逼着军户们子子孙孙的传承下去,怕是老李连兵都招不到。 除非当兵能有好处。 “或者,可以先安排一部分伤残的士卒回乡当个小官?又或者国家给发个媳妇?” 某杠精捏着下巴不住琢磨,思绪随着一只自军营上空掠过的白色鹞鹰“翱翔”了一会儿,才在吴老铁等人的催促下,慢吞吞的下了哨塔。 白云之下,承载他思绪的那只鹞鹰转动眼眸,待他与一帮汉子拥进一栋宽敞明亮的饭堂,便调转身姿,向南面的山林中俯冲而下。 翟松柏当初攻太原时,手底下全是乌合之众,现下藏在暗处,反倒让这群人有了几分精兵的模样。 第336章 鹞飞山前余寇再寻仇 “怎么样?是那恶贼真身吗?” 山梁南麓密林中,十几个身罩皮甲的汉子凑在一起,正看向居中一位略年长的中年兵头。彼时那只鹞鹰就落在他的胳膊上,正低头梳理着羽毛。 随着声音落下,兵头眯着三角眼斜看向说话的士兵,随即咧开嘴角,笑出一口尖锐的黄牙:“物不回巢,海东青是不会报告主人的。小后生,鹰隼的眸子可比人瞧的准!” “喔!” 周边围绕的士兵尽皆恍然,随即便有人挥拳,恶狠狠倒:“这厮既然送上门来,正好办了他!” “哼,那军营里有上万大军,你倒是办一个给俺瞧瞧!”有人不屑冷哼。 “去恁娘的,瞧不起人是吧?你看俺怎么混进去弄死他!” 被嘲讽的人不服气,还待耍横,那兵头胳膊上的鹞鹰忽然转身,炸起羽毛嚎叫了一声,惊的几人安静下来。 “一个个毛毛躁躁,能成什么大事!” 年长的兵头哼道:“俺当年虎时,在雪窝里一趴就是一个月!虎那畜生最是警醒,稍有异响便藏的没了影子。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俺的陷阱?” 抬手顺了顺鹞鹰的羽毛,后者忽一挥胳膊,把鹰送上天空,同时喃喃道:“想虎,须得有耐心!” 他们这伙人,看配置就知道,压根儿就不是专门来刺杀李大德的。 翟松柏他们在太原都筹谋小半年了,李大德才来多久?实际上这伙人蹲在大梁山,只是为了监视山前涑水军的动向,及时汇报给后方。 不单是杏花岭,晋阳和石艾也都有小队潜伏监视,目的就是要随时掌握太原境内的唐军分布。 不过虽然任务不同,但刺杀李大德也不算临时起意。 翟松柏当初为聚拢这些人,便是以血仇为基,把老李那一家子都挂在了他们这伙残军的必杀名单上,每天画圈圈诅咒骂街。 被这种情绪整日浇灌洗脑,可想而知这些人见到李大德时会有多么的杀意涌动了。 翟松柏现在根本就是骑虎难下,尤其在月前晋阳城外的一场刺杀,让他这伙人曝光之余,又与李唐再添新仇。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内部下达对李大德的“刺杀令”。 刺杀一朝亲王,即便是在野外遭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看上次的结果就知道,这可不是电影里那种高来高去,打不过我就飞走的世界。真要打起来,训练有素的士兵只一轮弩箭,就会叫刺客连怀疑人生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就像那位兵头说的,想虎,须得有耐心。有耐心的人,通常运气都不会太差。 很快,机会就来了。 第二天一早,汇合了前夜抵达的仪仗队数百兵将,李大德又在涑水军挑了两营眼熟的随同,便与吴老铁等人西过汾水,直奔桃花沟而去。 之所以又等了一天,除了要调兵,主要也是眼下的兵工厂不过是个四面漏风的草台班子,真心不是招待人的地方。 自吴老铁得了诏令北上,到现今也不足一月,别说是框架了,桃花沟里眼下除了几个木棚子和帐篷,根本连张床都没有。 “还好东家,啊不,殿下叫俺来了,要只这帮杀才,没俺这个木匠照应着,非得淋雨不可!” 阳光自山间洒落之际,一片桃馥芬芳的山坳之中便响起吴老铁那得意的笑声。 一群昨夜归来,自山前迎来的铁匠们闻言便黑了脸,偏又反驳不得。 因为仅有的那几个木棚子,确实是人家木匠搭的。 李大德这边附和大笑,一边言说着称呼他东家也没毛病,一边又挑眉得意他的先见之明。丝毫不觉得他忘记了这货是个木匠有啥不对。 “其实杏花岭离这儿也不远,为何不叫人过来帮忙?他们左右也要建军营,盖房子都顺手了!” 待转过一处小路,山前豁然开阔,李大德站在一处斜坡之上,看着眼前微风拂过的广袤山野,下意识便是一个深呼吸。 他们倒是会挑地方,桃花沟,顾名思义,便是一处桃林所在。此时风中传来阵阵果香,瞬间就勾得某杠精的味蕾蠢蠢欲动。 早知道应该带桃儿来的 这边桃子还没想完,随着话音飘飞,那边吴老铁和温无隐便齐齐哼了一声,脸露不屑状,显然是又想起了之前与张平高闹的那场不愉快。 “呵” 李大德摇头失笑。 这种争权之事别说现在,往后再推一千年也不会有所改变。他没法要求手下所有人都能相处得和蔼,只要同一个部门内不出幺蛾子,都是难得的氛围了。 “所以我这次才调了两个营过来嘛,就是替你们干活的!” 勾着吴老铁的肩膀,李大德嬉皮笑脸的替一群大头兵套近乎,看得一旁的温无隐一阵皱眉,总有股要谏言上位者须端庄的冲动。 老吴倒是很吃这套,觉得这是他和某黑心东家“关系好”的表现,便连连点头道:“要得要得!俺就说嘛,咱汉子们别的没有,力气和家伙事儿有的事,哪还需要派兵保护?还是东家你想的周到!” 他这一番话,听得随同而来的士兵尽皆翻白眼,倒是得了一众铁匠们的热烈附和。 大抵也是这货明明是个木匠,却生了个铁匠脾气,才使得某杠精总忘记他的真正职业。 下到山坡下方,便见到在一片桃林之外竟还有条一丈宽的清水河蜿蜒山前。此刻沿河岸搭建了十几个烽火台一般正冒着烈焰的泥土熔炉,有汉子赤膊在侧,踩动身下鼓风袋,同时不断往里扔些黑乎乎的事物。 “咦,这就开始用煤熔炼了吗?” 李大德没见过生铁熔炼的场景,此刻询问出口,便听身旁一个魁梧的汉子解释道:“禀东家知晓,那不是煤,是咱们沤的木炭。殿下说的煤咱是寻到了,可那玩意儿湿乎乎的,点不着哇” “点不着?” 前者还是头一次听人说煤会点不着的,闻言便带人上前,同时叫人把挖来的煤块挑些过来。 他只是知道这边有煤,但如何勘探想来是个技术活。本以为会寻很久,不想当地早有人知道桃花沟这片有一处“黑山坡”,其实也怎么废功夫。 很快,几个汉子便提着个装有一堆黑乎乎石块的大藤筐过来。某杠精上前用手捏了捏,还拿起来闻了闻,确定是煤无疑。只是因为常埋地下,才显得湿乎乎的。 “你们平日都是怎么炼铁的?咱们今日就用这煤试试!” 既然来了,他总要先把人家的流程问清楚,才好“提意见”。不过熟悉他抬杠本性的吴老铁等人显然有些不太情愿,支支吾吾的,反倒是温无隐给他解的惑。 说穿了,其实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就是把铁矿石扔在木炭上,烧就完了。 以木炭燃烧的温度,根本就不足以让铁融化。于是根据不同物质熔点不同的特性,矿石中那些比铁熔点低的杂质会先一步融化,在炉中沿着管路流向底层。剩下的,就是自碳灰中把去掉杂质的铁块捡出来敲而已。 所以真较起来,反而是那座内藏管路的黏土炉子技术含量更高。 “就这样?” 李大德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是像冶炼青铜那般,以坩埚煅烧成铁水之后倒进模具里浇筑呢。若是这种纯以人力敲打锻造的效率,那他还做个屁的生意?两万人的装备要打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先试试吧!” 挑了个小青年看守的炉前,李大德命人把藤筐中的煤块加到炭火中去。一边随意的与众人攀谈,一边打量着这边的地形,在脑中构建未来兵工厂的模型。 其他人倒也不以为意,左右现在其实也没“订单”,大伙埋这炼炉,纯属没事干在这儿备“货”而已。 “这种烧法,大概要多久啊?” 只过了不到两刻,李大德便觉无聊。这边不知谁说的“烧上一天是常事”还没落下,便听身后踩鼓风机的小青年忽然叫道:“着起来了!真的着起来了!” “慌里慌张!瞎叫嚷什么!” 一个与他面貌相似,只是更年长的铁匠大叔跑了过来,先是兜头抽了他一巴掌,随即微微瞥头瞧了一眼炉内,便也如他一般,扭头对李大德喊道:“东家!那煤真的着起来了!” 废话! 李大德心说特么的把里面的水分都烘干了可不就着了么!同时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似是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便在这时,却又听那汉子忽然一声惊“咦”,喝道:“俺那铁锭子呢?咋没了?” 某杠精“哈”的一声,正想说这么快就化了,却见那他旁边那小青年嘟囔了什么,扭头提起一个盛满水的木桶就要往炉子里浇。 “卧槽!小心!” 前者头皮一炸,抬脚就把身前那汉子给揣飞到了河里,同时转身一手一个,揪起吴老铁和温无隐,向后猛的跃了出去。 “砰!” 随着一声极其通透的闷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座以泥土培起的炼炉冒着剧烈的热气轰然炸开。 第337章 坎离迸起桃林燃烽烟 “爹呀俺错了” “别打了疼啊” “俺下次真不敢了哇” 噼里啪啦 山前桃林,阳光妩媚照耀的芳草地上,一名皮肤黝黑的健硕青年正小跑呼嚎,身后还追着个更壮的汉子,手里提的却不是腰带皮鞭,而是一杆正儿八经的隋制步兵槊。 大抵是因为被飞溅炸开的开水煤块烫了大腿的缘故,青年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总也不快。于是乎跑不多远就会被汉子追上,把坚韧的槊杆狠狠的抽到他脊背上。 每当此时,青年都如同被上了发条一般向前猛蹿出一截,随后再慢慢落下,再被打,如此往复。 半天的功夫打下来,背上已被抽出大片的血印,追跑的两人也都是气喘吁吁。 “啧猛子这暴脾气,硬是要得!” 在对面山坳下一溜排开的木棚前方,坐在阴凉下陪某黑心赵王喝茶的吴老铁一脸感叹,看似竟还挺欣赏对面打孩子那货。 “他家这个夯货呀,真是记吃不记打!他老子教了多少次,熔炉只能慢慢风凉,不能用水浇,那小子就是心急,毛猴子一般,啧啧”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暗自摇头,却没多说什么。 且不说这年头老子打儿子乃是天经地义,官府都管不着,只说那小子把一桶凉水倒进高温炉腔里的行为,这顿打就挨的不冤。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都想上去踹两脚了。 对小虎丢下一句“你看着点,打完了给那小子上药”后,前者的视线便挪到木棚前面,在阳光下发着乌光的一坨事物。 温无隐彼时就蹲在地上,脸都恨不能贴上去。 实话实说,因为铁匠们用泥糊的熔炉比较粗糙,内里只草草扒出一个可供杂质流出的管道,导致此刻这坨被烧熔的铁块形状委实一言难尽,也亏得温无隐不嫌弃。 不过,想到以模具浇铸的流水线计划终于有了可能性,李大德便心头火热。 “怎么样,小温,想明白了吗?” 他们一群人蹲在这儿,可不是围观那位叫石猛的铁匠揍儿子的。实际上这帮铁匠嘴上嫌弃他儿子毛躁,但待吴老铁自那熔炉废渣中拎出这一坨熟铁锭后,眼睛就都挪不开了。 有人已经在往自己炉子里加煤了,还有的在河边和泥,打算弄个新炉。都是整日和铁打交道的匠人,将生铁熔化为铁水浇铸意味着什么,不用解释大家伙也懂。 “唔,若真是殿下言说的,这铁的品质乃是受杂质影响,某倒是想起一篇古籍,上言精铁锻百余火,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虽百练不耗矣,莫不就是殿下所说之钢?” “咦?” 某杠精倒是没料到这小伙还挺博学,闻言便也笑眯眯的点头,凑不要脸道:“不错!本王一心想我大唐军武鼎盛,为此常阅典籍。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要想真正寻得炼钢之法,还要靠诸君相助!” 不待话音落下,周围众人已是都站了起来,纷纷抱拳道:“愿为殿下效死!” “哎呀,啥死不死的,没这么严重!” 前者一脸和蔼的摆摆手,同时喊过乌大宝,命他传令晋阳,准备招收人手入山踩矿,同时也要把桃花沟这边的设施完善,尽快把架子搭起来,好开工干活。 现下这边只有数百铁匠,修修铠甲兵器还成,真要涉及到流水线作业,那技术就不只局限于打铁了,诸如做模具的、善制弓弩的、负责熔炼的,甚至于做皮甲的裁缝,他也打算一并安排到这兵工厂来。 王氏那边催的急,可见博陵的战事很不乐观。加之关中一地的流民越聚越多,他这边建厂开工,也好帮他老子分担一下压力。 “就是这片好好的桃林,怕是要糟蹋了” 李大德负手走出木棚,于阳光下昂首眺望,视线朦胧间,好似已看到了一排排冒着黑烟的烟囱耸立在这蓝田白云下,钢铁峥嵘。 “传令张平高,以后这桃花沟便是轮驻地,常驻两营士兵,旬月一轮换,进出山的路口需设岗哨,无令不得” 扭头正对同来的涑水军校尉交待着,话还没说完,耳边随着一阵水花溅射声,便听河畔有人高呼:“东家小心!” 前者皱眉扭头,随着劲风啸来,一支弩箭已然临身,“噗”的钉在腰腹之间,巨大的力道推着他趔趄栽倒。 “殿下!” “大王!” “保护殿下!” “抓刺客!” 周围众人瞬间大乱,士兵们纷纷抽出兵器上前。张小虎与乌大宝一左一右的挡在李大德的身前,韦机则带着亲卫队直扑河岸。 透过慌乱的人群身影,就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之上正有一黑衣刺客半身探出,手中端着劲弩指向这边。 已有几个就在河岸边埋炉子的铁匠呼喝着奔入河中,他这边瞧过去时,正见这刺客手中射出第二发弩箭,将一名铁匠射翻在河面之上。 “次奥!” 李大德一瞬间就上头了,只觉热血冲脑。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战场交兵,这些自中条山不远千里来为他出力的铁匠都是宝贝,在他眼里可不只是包身工这么简单。他看重这些人的能力,更承这些人的情。 可就在他眼前,在两营兵马的保护下,却有人血洒当场。 “去泥马的!” 一把推开身前阻拦的张小虎两人,前者在众人眼角疑惑的目光下抬手抢过一人手里的步槊,恶狠狠的向那正要猫腰躲进水下的刺客投掷过去。 “砰!” 一抹乌光闪过,都不等人反应,就见黑衣刺客瞬间被步槊带得飞起,径直跃过河面,被钉在了对岸树上。 “殿下不可!” “东家!” 眼见这货肚子上还“插”着支箭,却理都不理,还气呼呼的往河边走,众人顿时呼喝着阻拦。 已然奔到河岸的韦机见状,便命亲卫队举弩,对着河面一阵无差别攒射。 学过物理的都知道,在水面以下,子弹的有效杀伤射程也不过就一米,更何况是弩箭了。 随着亲卫队的三轮齐射完毕,河面上静悄悄的,别说刺客,连条翻白的鱼都没有。 李大德此刻已来到河边,没理会迎上来的韦机和一干铁匠,而是黑着脸走进水里,把那位趴伏在水面的汉子给抗了回来。 “快看看,还有没有救!一定要救活他” 把人交给张小虎带去后方,这边话还没说完,随着一阵惊呼,只听后方水花响动,却不防水下又是两名刺客现身,对着河岸上的某黑心赵王又射出两箭。 “快放箭!” 韦机一边抢上前来去护被射得向前趴倒的李大德,一边怒吼。 早有士兵被气红了眼睛,持着兵器就往前冲。那两名刺客不等射出第二箭,身上就已是插满了诸如弩箭、步槊、横刀之类,甚至还有吴老铁丢过去的斧头。 有下到河面的士兵淌向中央,未及近前却是猛的一个深陷,只露出个脑袋来,差点呛了水,又忙不迭的往回游。 这条小河看着不大,但因地势的缘故水流湍急,靠山的一面却是极深。 十几个士兵又游回岸边,带着一身水花回头,却见有两个自己人已是横着漂了起来。周围粼粼水光下,不断有红色的血水飘出。 “恁娘,石头!” “有种就上来!” “无耻鼠辈!” 要说水性,这群士兵虽不全是旱鸭子,但也就仅限于狗刨两下,难是刺客的对手。就在有人按捺不住,脱了甲胄准备下水之时,李大德便开口喝止。 就见身上已经“插”了三支箭的某赵王殿下黑着脸上前,抬手拔掉腹部的弩箭,恶狠狠的折断,随后视线挪向一旁还在冒烟的熔炉。 和老子玩邪的是吧? 抬手解了身上的披风,又在周围众人恍然的眼神中脱下外袍,露出内里的一层锁甲,李大德把两件衣服都缠在手上,不顾周围铁匠的惊呼劝阻,上前弯腰抱起就近的一座熔炉,转身吐气开声,恶狠狠的丢向河面。 恰在此时,他面对的方向正有两名刺客露头,一见砸过去的熔炉又急忙缩了回去。紧接着,近百斤的熔炉已是砸进水面,掀起巨大的水花。 “一、二” 前者在心里默念,不等数到三,就听“砰”的一声闷响,身前的河面忽然炸开,随之崩出几道狼狈惨叫的人影来。 “放箭!” 早就在戒备的亲卫们都不等韦机吼完,弩箭已是攒射过去,将所有露头的刺客尽数射成了刺猬。 第338章 八方涌动汾水聚风云 大抵没人能想到,某黑心赵王视察自家产业居然还穿锁甲这么怂。以至这群刺客用命换来的三次机会,就只毁了他两件衣服而已。 过三不中,就没有然后了。 上千度高温的熔炉遇到冷水爆炸,冲击波的威力就算不如手榴弹,也不是区区人体所能扛得住的,何况还是混了开水的冲击波。 被炸飞出来的刺客在被射死之前,那惨叫声不比掉油锅里的老鼠好到哪去。 眼见李大德成功逼出了暗藏水下的刺客,乌大宝等人便也有学有样,跑去尝试举起一座熔炉。 不过有些事,看明白是一方面,效仿却是另一方面。 “嗷!” 眼见自家亲保镖捂着冒烟的手惨叫,某黑心赵王差点没被气笑了。还有个自恃力大的兵头,学着他的模样找了衣服缠住手臂,憋红了脸抬起一座熔炉,不等走出两步,就怪叫着翻倒。 “都闪开!” 前者快速上前,在那名兵头即将把脸扎进炉子里前反手抢过熔炉丢了出去。随着一丈多高的浪涛再次从河面炸开,便又有三名刺客狼狈惨叫,倒在亲卫队的箭雨之中。 这个时候,吴老铁带着一群人自后方跑来,却是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拆了一处木棚,临时搞出个木排来。 十几名士兵推着木排下水,拿着步槊往水下猛戳,很快便逼得暗藏的刺客不得不露面交战。 很快,并不算宽敞的河面上就飘满了尸体,搞的河水一片血污浑浊。待到此时,便是再头铁的人,也明白大势已去,该要撤退了。 但就在李大德黑着脸转身,皱眉看着韦机等人欲说什么时,随着清戾的鹰啼声,一道白影自半空横掠,在几声惊呼中直扑他的头顶。 前者只觉在那一瞬头皮发麻,隐有冷汗冒出,几乎是下意识的缩头。随即头皮一凉,一缕黑发随着头顶的皮弁掉落,同时有鲜血自额前汩汩而下。 这还没完,那飞掠而来的鹞鹰一击未中,却又没飞走,反而扑棱着翅膀又抓向他的脖颈。 “殿下!” 一身“烤肉”味的乌大宝怒喝上前,抬手抓过来,又惨嚎着缩了回去。 众人一时慌乱呼喝,各自拔刀举弩,却又顾忌身前之人而未敢下手。正吵闹间,随着一阵尖锐的粗啼声,就见李大德忽地甩开手臂上的披风,反身一兜,就把那只鹞鹰给罩了进去,鸡一般的提了起来。 远处山顶方向,有飞鸟自林间惊飞,似有树木晃动远去。 韦机正欲着人追赶,前者已是出声喝止,同时摆手推开欲上前给他疗伤的张小虎,就那么披头散发,顶着鲜血站在那喘息。 这会儿的赵王殿下,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但与此同时,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也是前所未见,好似凝固了空间,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哐!” 不知想到了什么,韦机忽然翻身跪倒,一脸羞愧道:“属下护卫不利,请殿下责罚!” “哗啦!” 转过身来的李大德不等说话,后方亲卫营所属的百十个汉子已是都跪了下去,却叫他的脸上真正阴沉起来。 “你们倒是很团结啊!” 前者咬牙切齿,强忍着才没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脚印到韦机的脸上。 且不说刚刚这群家伙的表现过于忙乱,实在没半点精兵的样子,单只忘了提前搜索和布置暗哨这一条,就足够他把韦机一撸到底的。 自大家来到晋阳,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临战之心松懈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要是换做以前的侦察队,不等刺客下水就会被暗哨发现,哪来的机会射出那三箭? “殿下,殿下您别动怒,先让麾下看看伤口” 张小虎硬着头皮上前,不等说完,李大德已是皱眉看向他,打断道:“刚那大叔,救活了吗?” “这” 前者立时语塞,同时低下头去。 周围一片安静,铁匠们各自对视,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安慰一下某赵王,叫他别太放在心上时,后者已是转身,就那么披头散发的拎着还兀自挣扎的鹞鹰大步向山外走去,狠厉的声音同时传回: “传令涑水军集合,给老子搜山!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剁碎喂狗!” 午时未过,赵王遇刺受伤的消息便如同惊雷一般震动了整个晋阳城的大小官员。 温大有、刘政会、卫玄、杜如晦、段偃师,上至晋阳最高行政长官,下至典兵衙门捕头,俱都快马出城,直奔杏花岭大营而去。 稍后不久,又有车驾自王府出城,在一众骑兵的护卫下狂奔向北。随后诏令传出,驻防在新城的边军便开始接管城防,把整个晋阳城都封闭起来。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赵王的伤势如何。随着消息向周边扩散,像王氏、温氏、薛氏等便都急招族中各房族老管事,分析赵王遇刺可能会带来的风暴以及变局。 是谁这么大胆,敢刺杀当朝亲王,现下还没人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有人要倒霉了。 五十里的路程,侯巧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可见内心是如何遑急。但就在她拉着桃儿进入大梁山下的军营时,想象中一群人候在营外,等候医官救治的场面并未出现。 李大德那中气十足的骂街声,站在军营外面都听得见。 也不知是故意想给这群手下难堪,还是另有目的,自桃花沟回来,他就一直拒绝别人给他治伤。甚至于连衣服都不换,就那么披头散发的顶着一脸血迹,挥舞着手里的“鸡”在怒吼: “废物!全特么是废物!平日里训练都练到狗身上去了!老子养条狗,听到动静还知道汪汪两声呢!你们连汪汪都不会!” “两万大军啊!特么的两万大军在侧,居然让刺客摸到老子的脸上来!我要是你们,现在就回去找根绳子上吊去!活着也浪费粮食!” “还有你!” 快马赶了五十里路,差点在路上把骨头跑碎掉的卫玄,气都还没喘匀呢,就被李大德的吐沫星子喷了一脸: “看什么看!老子说的就是你!你姓卫的不是喜欢下棋么?不是动不动就装高人吗?都这么长时间了,连根毛都没查到!你这警察,啊呸,你这典军令是干什么吃的!” 随着话音“喷”落,卫玄便一脸不忿,心说老头子上任才几天啊,自己手下全是废物,还怪别人。但到底这货的造型过于诡异,且周围全是耷拉着脑袋的骄兵悍将,便明智的低下头去装死。 “废物!白痴!蠢材!辣鸡!” 眼见谁也不搭茬,气到抓狂的李大德便从左骂到右,连给他倒茶的伙头兵都没能逃掉。 “十天!” 一口闷掉不知滋味的茶水,喘了几口粗气,待透过后方窗格看到一抹浅蓝色的宫装闪过,前者便竖起一根手指,怼到众人面前,怒道:“老子最后再给你们十天!不把这群人连根拔起,都统统卷起铺盖,滚去山里给老子挖煤去!” “喏!麾下等,定不辱使命!” 且不管是不忿还是委屈,在场众人都尽皆抱拳应喏,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唱反调。 直到众人渐次离开,于门外等候的侯巧见礼完毕,后者转过屋内,便惊呼出声。 单听声音,她还以为所谓赵王受伤的消息是瞎掰的呢。此刻见到一脸血的李大德,差点没惊得晕过去,随即眼泪便开始打转。 “三郎!你,你,你怎地不叫人疗伤呀!” 与小桃儿一左一右的快步奔到近前,抬手就要去摸他的脑袋,却被这货躲开。 李大德手里的鹞鹰“嘎嘎”的叫了起来,似是被两人身上艳丽的服饰刺激到了,炸起毛来作势欲扑,随后又在小桃儿好奇的目光下狠狠挨了个“脑崩儿”,差点翻了白眼。 “没事,都是干掉的血痂,看着吓人而已!” 收拾完了唯一的“活口”,某杠精又抬手捉住小桃儿探过去的小手,笑道:“便是疗伤,也得咱自家人不是?外面那些粗手粗脚的军医我可信不过!” “你啊,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念这些!” 侯巧只当这货又在乱贫,横着眼睛娇嗔一声,趁这货愣神之际便抬手把他的脑袋搂在胸前,冲小桃儿示意。 后者干脆爬到了旁边的书案上,俯身轻手拨开头发,便见到头顶那一处寸许长的伤口。 “嘶,好险!” 前者惊呼出声,强忍着眼泪恨声道:“那刺客好狠的手段!一定要抓住他!” “已经抓住了!” 身下传来某杠精有些“闷闷”的声音,同时一只手臂向上举起:“喏” 两女同时扭头,正对上一对鹰眼,不服的昂着脑袋。 “嘎!” 第339章 浊漳东去暗谋浮水面 所谓“海东青”亦或“飞奴”,都是彼时靺鞨人对有灵性隼的称呼。前者乃是肃慎化中的“万鹰之神”,后者嘛,大抵和“旺财”一类差不多。 不过俗话说,“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就知道真正的神鹰其实没那么好得。李大德估摸着,手里这只“俘虏”大抵还是“旺财”一类的货色。 就看那鸟羽横贴的大脸盘子和正面实数“沙雕”的长相,他也绝不相信海东青会长这样。 也幸得如此。 要真是传说中那种速如闪电,爪可裂石的猛禽在他头上来这么一下,相信此刻侯巧和桃儿见到的脑袋绝对不比被门夹过的核桃好到哪去。 “伤口不深,用烈酒清洗缝合一下就好!不过怕不好包扎” 桃儿只简单扒拉了两下,就一脸经验十足的下了结论。 “真的嘛?” “不用吃药?” “嘎?” 三种声音,一个问题。 彼时桃儿的侧面,某杠精正以一个“委屈宝宝”的姿势斜靠在侯巧的身前。后者双臂环绕,抱着他的脑袋,同时开口询问。 再加上某人手里倒提的鹞鹰,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要不你再看看,我觉得,我有点头晕” 很难讲某杠精拒绝军中的医官为他疗伤,是不是就怕这等怂样被手下瞧见,再影响赵王殿下光辉伟岸的形象。但只论伤口严重程度来讲,这的确是桃儿眼见过的最轻的伤势了。 说伤势都不准确,要是再晚点,没准自己都愈合了也说不定。 “不行不行,我总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也没力气!” 李大德言之凿凿的说着,同时提起手里的“刺客”,一脸嫌弃道:“这玩意儿整日追蛇捕鼠,爪子上全是细菌,说不定就感染了!咱们快回王府,桃儿你赶快给你师父写信,叫他回来!还有,叫晋阳所有的大夫都去府上候着,我需要补血,补气” 这货在侯巧未到之前,还一脸中气十足的骂街,眼下真正的亲人到了,表情迅速就萎靡了下去,好似行将就木了一般,把见人下菜碟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同样的话对手下们说,虽然大家也会照办,但在表现上绝不会似两女这般。 随着话音落下,侯巧已是脸色冷然的整理了衣袖,把怀里这货交给小桃儿搀着,亲自起身去往门外,逐条逐件把他刚才的要求吩咐了下去,还命令张平高加派两营士兵护送。那严峻的态度,比刚刚的某杠精有过之而无不及。 彼时玉泉山的搜山行动还未结束,吴老铁等人也都被带回到杏花岭安顿,整个汾水上游都被军队封锁,除了彼时到场的众人,没人知道具体经过如何。 大家只当王妃被吓坏了,有些小题大做,不疑有他。且不少人都觉得,就以侯巧的身份,这般做法才是应有之理。 于是待到傍晚李大德的车驾回城,整个晋阳城的郎中狂奔入府的场面,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快,你即刻遣人赶往清源、榆次的庄子,把那几个南面来的抓起来审问!若是与此事有关,便直接灭口!切莫留下任何把柄!” 欲寻乌大宝打探消息却只见到个被裹得如粽子般侧影的老管家一回报,王弘就懵了,赶忙遣心腹去城外打扫首尾,生怕因此落下把柄。 类似的话,在其他各家也都差不太多。 任何高门望族的发展,总归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和谐的。官面上自有官面上的网络,但在背后看不见的黑暗中,也总会笼络一些身份灰色的爪牙为己用,甚至于货卖两家。 没人知道这其中会不会就有和此事有关联的,但就怕上位者借题发挥,所以不管有没有,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总没错。 选择是没错,但方向却错了。 “哈哈!北面定是得手了!不知那恶贼伤势如何,死了最好!” 太岳东麓,绵山脚下的沁水之源,山岭深处一间四面漏风的木屋内,有汉子拍桌大笑。 本来若一击得手,北面行动的小队会立刻飞鹰传讯回来报告的。但奈何“快递员”做了某黑心赵王的俘虏,而整个汾水上游又被封锁,搞的翟松柏还以为这次又失败了。 却不想就在傍晚时,柳暗花明,自晋阳先传回了消息。 潜伏各世家的不少人手突遭围堵,晋阳城内也在大肆排查嫌疑人员。不少心虚的已然在跑路了,甚至于晋阳典兵衙门这次搂草打兔子,借着有边军入城,还顺势抓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人。 难为这种情况下,他们还笑得出来。 其实很简单,世家内部的人手虽然有所损失,但前者安排在各农庄“打工”的人,都还好好的在干活呢。 人家是抓刺客,又不是抓长工。怕是王弘这种打千年的老狐狸,都想不到那些老实巴交的庄家把式竟会是幕后黑手。 但这些,尧君素都不知晓,也就难以理解。 虽然一次无意相救,让他阴错阳差的加入到了翟松柏的麾下,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摸清这伙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果只是刺杀,方法多的是,没必要叫手下这般去送。如果是要制造混乱,趁势起兵,那总该拉拢当地世家,打造军械,囤积粮草才是。 可以上种种,翟松柏都没去办。 尧君素为在无意间探得对方潜伏势力的庞大而心惊,又为这厮种种莫名其妙的安排而困惑。 比如这次,他随穆昆哈南下翻越绵山,汇合了在此的翟松柏众人开会,商量的却是如何绑架上党苗氏、牛氏等家族的子弟,摸清对方产业分布,一副想要谋夺别人家产的模样。 这架势,要说他们是专业的山贼,没人会怀疑。 “哼,不论他死不死,这次都要脱一层皮!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晋阳,倒省了吾等功夫!” 待一群恶形恶状的手下呼声稍落,上首的翟松柏便冷笑出声,同时拍着桌子道:“秋收快到了,咱们要抓紧时间!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众人纷纷应和,尧君素却是微微皱眉。 这已经不是翟松柏第一次提到秋收这个时间节点了,但他不明白,秋收与他们所谋之事,到底有何关联。 “怎么,忠节兄弟有心事?”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走神,翟松柏直接开口。尧君素微微摇头,只说最近旧伤发作,未言其他。 姓翟的明明防着他,却又总在各种场合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样子。这等手段对付一般跑江湖的汉子还成,在他这种朝堂里出来的人面前,委实有些可笑。 不过这一次自晋阳来到上党,有些想法倒是得以印证了。 那便是传言这翟松柏乃是魏刀儿旧将,怕是不虚。甚至于前者没准就打着就近勾连魏军入晋的想法。 但想到后者现在的处境,尧君素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一个窦建德都打得他焦头烂额了,这姓魏的真敢再来招惹李唐? 蓦然,刚刚那个关键词再次跳入脑海,尧君素双眉一挑,微微瞥过翟松柏那阴郁的眼睛,心跳微微加快。 秋收。 后者三番五次的提起这个时间节点,一定有问题。再结合眼下河北的乱局和魏刀儿的窘境,尧君素有理由相信,翟松柏是在打上党郡即将收割的粮食的注意。甚至于不止上党,就以他目前知道的人手分布来看,太原周边各郡,皆有他的手下潜伏。 如果他打的是趁着丰收抢粮的话,不得不说,还真是一步能叫李唐有苦难言的妙棋。 “怪不得是上党!” 想到一条浊漳水自太岳直入魏郡,翟松柏只要能把粮食集中到这边,走水路不用一天,就能尽数运到魏刀儿的都城里,尧君素就口舌发干。 并不是紧张,而是他忽然想到,浊漳水是入魏郡不假。但他们身下这条沁水,却是南下过河内,直接汇入黄河的。 这么多的粮食,要是能运往洛阳,岂不是更妙? 不管翟松柏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也不论彼时的李大德能否及时应对,避免损失。但就目前黄河沿岸的局势来看,无论是翟松柏还是尧君素,都在想桃子。 因为上述的两条路,都已经被堵死了。 时间进入八月,就在杨侗下诏大赦天下、封赏此番拥立功臣,同时携大义命李密与高雅贤进攻骁果叛军之时,后两者的麾下大军却在不约而同的北渡黄河。 宋金刚兵过馆陶,率五万精兵攻清泉,兵锋直指临清。窦建德遣麾下大将张青特南下救援,却被魏刀儿的车骑将军王子英自巨鹿拦截。 这种情况下,虽无诏令,但高雅贤还是果断放弃已经被打烂的山东,挥师北进,要去捅宋金刚的“皮燕子”。 难说李密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但就算没有,他也不得不派兵北进了。 王平与冯立兵进河内,继垣县之后又兵围王屋,某赵王的大舅哥天天给他写信求救,这架势哪里是借道?根本就是抢地盘来了! 第340章 萧后北归提子落终局 八月三日,晋阳。 马蹄声自北门响起,带着骑士的呼喝速度不减的直冲城门,甚至于撞翻了某个推着小车进城的商贩都没理会,径往赵王府的方向纵马狂奔而去。 甬道下方,差点扭了胯的小贩与被溅了一脸灰的士兵对视了两息,便各自耸肩,该干嘛干嘛去了。 且不说眼下赵王受伤这等敏感时刻,但凡还敢以这种姿态狂奔入城的都是紧急情况。只看刚刚那伙人的装束,便是平时,他们也惹不起。 当然了,换做平时,对方也没有这种姿态。 赵王府门前,最近才调来站岗的哨兵才刚喝止上前,就被李秀宁一记窝心脚给踹了回去。一群女人杀气腾腾的穿过王府正门,沿途无论是问好的还是喝止的一律不理,谁敢阻拦就是一顿乱削。 李秀宁本来在云内等涑水军过去换防,结果却先得到了李大德遇刺受伤的消息。 老李家护犊子的性格未必遗传,但言传身教总是有的。她甚至都来不及和交待手下一声,就带着一帮女杀才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刚刚哨兵挨那一脚看似委屈,可要知道某长公主殿下在路过杏花岭时差点叫人砍了张平高,肯定就平衡了。 这边一群女人风尘仆仆的杀奔后宅,待穿过仁寿殿,霍云儿按着刀柄才转过建始殿东侧的月亮门,便愣在当场。 “怎么了?” 步履不停的李秀宁自后上前,待视线扫过大殿后方的一处凉亭,便攒起黛眉,拳头也握了起来。 此刻亭子里倒是不少人。 缠了一头麻布绷带的李大德哼哼唧唧的躺在中间,周围全是莺莺燕燕。绿萝在左边摇扇子,另一名宫女在右边榨果汁。小桃儿在身前喂葡萄,侯巧端坐一旁给他捏大腿。 “噫!” 自李秀宁身后喘息着出现的柳瑛瞧着这场面,颇为总结性的说出了众人此刻的心声。 很难说这一路马不停蹄跑了数百里,却看到这样一种场面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但李秀宁很想马上打这货一顿倒是真的。 “嘎!” 就在众人愣神间,一声难听的鸟叫却先惊动了亭下众人。 李大德只瞄了一眼,就“哎呦”一声“偏瘫”在了椅子上。侯巧一脸喜色的跑了过来,带着众人当先行礼。 “罢了,” 李秀宁冷哼着摆手,视线颇为疑惑的瞥过亭外某鸟笼里用铁链锁了脚丫子的鹞鹰,随即眯着眼看向装死的某杠精,冷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外面因为你遇刺的事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在这里偷闲?” “阿姊先坐吧,容妾为阿姊解释!” 侯巧莲步上前,扶住了那可能会落到某杠精耳朵上的手臂,柔柔的替夫君化解着亲姐姐的怒火。 她也是过后才慢慢反应过来,某杠精借伤“撒娇”是真,想借机挖坑埋人也是真。 在这场风波掩盖下,山西境内一切兵马的调动都大张旗鼓的摆在了明面上,没人会觉得这是他故布的疑阵,也不会去探究背后真正的原因所在。 说不得,还有人为不费力气就能得知他的兵力调配而沾沾自喜呢。 在这个前提下,司马长安率五千神潭军自渭水登船东进,也被各方视为老李心忧儿子,派人北进去帮忙的表现,不疑有他。 “现下李唐内乱,某料定河内这两路兵马不能久峙。一旦战事僵持,必会退却。而那高雅贤北进去攻宋金刚,却正好给了吾等壮大之机!” 兴洛城元帅府,柴孝和正对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侃侃而谈: “月前洛阳命我等攻骁果军,本是不怀好意,欲令吾与窦夏交恶,陷入泥潭,无法西顾。然此刻东北两路皆退,却正合我进之意!” 说道此处,柴孝和顿了顿,环视周边,随即手臂一挥,点着地图道:“明公该趁此良机灭骁果,收东郡、齐郡,将整个山东纳入麾下!届时坐拥半壁江山,霸业可成!” “可是,那汲郡和武阳呢?” 下首的邴元真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却见前者微微皱眉,似有嫌弃道:“这以地势看,此二郡皆在大河之北,又无险关隘口以拒,实是鸡肋。不宜为此大动干戈。不若紧守临清关” 话音未落,郑颐已是出声打断,摇头道:“柴参军此言谬矣!眼下临至秋收,可山东一地前有隋夏乱军荼毒,现又临骁果叛军搜刮,农田荒芜,百姓流离。待进秋日,定有灾荒,才是鸡肋所在!汲郡黎阳仓内尚有粮食,得此粮仓,胜过十郡之地!” “可是,汲郡无险可守,若宋金刚回师来攻,又如何应对?” “你刚刚还说高雅贤北进,他如何能回师?” “某赞成先攻东郡!” 眼见堂内众人吵嚷起来,李密在皱眉思索了半天后,便终于起身,有了决定: “黎阳仓定要夺回,但不必死守地盘,可将粮食就近运往濮阳。正好另遣一路大军东进策应,还能利用粮食应对即将到来的饥荒。” 这颇为总结性的话意思很明显了:粮食他要,地盘他也要。 “魏公此策堪称万全!实乃一箭双雕!” 一旁的邴元真顺手一记彩虹奉上,李密受用之余,见其他人不说话,便挥手下令:“传令,命王勇携本部北进,汇合徐世勣防御河内,待大军拿下濮阳,便即刻东进夺取黎阳仓。另调一万瓦岗军出虎牢,着单雄信为先锋,裴仁基为东路元帅,汇合大军收复东郡!” “喏!” 堂下众人思索之余,倒也挑不出啥毛病,便各自去安排。 单就敌我态势来看,他这一手摸两桃玩的还是很溜的。只是没人想过,若是这些可供分析的情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会怎样? 金堤关,接到传令的徐世勣还在思考河内唐军的真正目的所在,待目光扫过下首聊的火热的几人,又觉疑惑。 程咬金很少有这么热情的时候。 别看他平时总表现出一副热情奔放的模样,但真正熟悉他了就会知道,他只对自己看得顺眼的人热情。 所以,他啥时候这么喜欢小裴了? 李密的军令一到,北上的大军便要分兵两路。王伯当自是带着谢映登汇合徐世勣手下这一万瓦岗军北进。而似程咬金、裴行俨这种军令上没提的人,理论上,好像去哪都行。 而老程话里话外,却是勾引小裴舍了他老子,跟大伙北上。 “你还犹豫什么!你想啊,此番东进先锋是谁?那是咱瓦岗头号猛将单雄信!有他在,哪轮得到你去打头阵?将来论功行赏,人家只会说你靠着你父亲才获得功勋,谁知道你真正做了什么?” 前者彼时吐沫飞溅,脸上的胡子恨不能戳到小裴的脸上,萝卜般的手指比比划划,却是指向了小徐:“但你跟咱们北上就不同了!这姓徐的一肚子坏水,功夫又不咋样,正是你这等猛将冲锋之地啊!届时咱们拿下黎阳,肯定还” “姓程的!” 这边话音未落,徐世勣却是先不乐意了,黑着脸哼道:“你说话就说话,莫要夹枪带棒的!某何时一肚子坏水了!” “哎呀,俺这是夸你呢!行行,你运筹帷幄行了吧?” 程咬金敷衍的摆了摆手,没去理会呲牙的徐世勣,扭头接着对小裴道:“你想啊,等咱打完黎阳,这么多兵马,总不能再原路回去吧?到时候渡河南下,直奔齐郡,在大军带来之前先扫平乱军,岂不爽利?” “咦,好像也不无道理呀” 裴行俨一脸沉思,目光自小徐那阴沉的脸上扫过,犹豫了一下,却是转向一旁好似走神的王伯当,笑言道:“伯当兄以为如何?” “啊?噢,都行,你们决定就好!” 王伯当从沉思中被唤醒,压根儿也没听到老程之前说的是啥,只是敷衍的摆摆手,便又开始走神。 前者也不以为意,便哈哈笑着与老程喝酒,叫嚣这次定让他见识见识万人敌的风采云云。 这一波他本来是随老王来金堤关督运粮草的,毕竟开始的打算是全员北进,全力攻打汲郡、武阳。 不过王伯当毕竟是大军副将,按道理没必要亲自来做这事儿。其他人只当他是不放心北面,亦或李密派他来监视小徐,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也是他走神的原因。 及至管城时,再次出了个长差的李成才终于把某黑心赵王的信送到他手上。而与他一同到的,还有郭通等一干侦察队员和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许久的萧后一行。 恩公直言要接他“亲舅母”回去照顾,王伯当做不到拒绝。可李大德在信中要他一起归唐,却真正叫他为难起来。 他这一走,可就结结实实的坑了李密了。 第341章 君子辗转叹自古忠义难全 奉不奉诏,看似是忠义两难全的矛盾抉择,但实际却是王伯当性格的真实写照。 君子可欺之以方。 老王未必是君子,甚至于为反隋大义也曾不择手段过,与小徐、老程那等该下刀子时绝不多哔哔的黑心杀才并无太大分别。 但在骨子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是个挺优柔寡断的人。 尤其对那些曾对他有过恩义之人,他做不到拒绝,却也做不出选择。 一边是救过他性命的恩公,另一边是他心目中的明主,导致他迟迟拿不定主意,只觉得人生好难。 不过这一次,拿主意的并不是他。 金堤关东寨辎重营一处营房里,一脸官司的李成正与郭通蹲在军帐门口,一边顺着缝隙偷看外间警戒士兵的分布,一边低声交谈。 内里,高冯斜靠在椅子上正看一本杂记。其余士兵有的躺在里间呼呼大睡,还有的在整理装备,往弩箭匕首上涂涂抹抹。 与众人相对的另一面,自帐内竖了一道简陋屏风。一身素衣的萧皇后盘坐在一方矮塌上,手撵佛珠。在她旁边,越发显怀的浣碧与年仅十一岁的出云公主依靠在一起,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娘的,都怪我,开始没防备姓王的!”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殿下托付之人,你我又怎能想到” “不过我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古怪。若真是欲背叛殿下,合该将我等拿下才对!可他一面叫人软禁我等,一面却又按原计划把咱们带来金堤关” “难不成想以吾等来威胁殿下?听闻殿下大军已攻入河内,或许这姓王的想逼殿下退兵。” “他敢” 两人正嘟囔间,忽听外间一阵骚动,远处营门外,两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正自外间走来。其中一个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你,你这杀才就是娘们儿唧唧!咱这是在关内,左近都是自己人,这粮草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看着某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毛脸汉子斜刺里经过,李成眉毛一挑,忽地想到什么,嘴角便勾起一丝冷笑。 差点把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给忘了。 待到入夜时分,关城之上灯火通明,王伯当与徐世绩各自巡视,监督粮草入关,同时安排巡夜战营。而白日里与小裴喝得烂醉,本该在营房里呼呼大睡的程咬金,却是正瞪大了眼珠子,听着身前不知哪溜进来的一个小青年讲述。 “竟还有这等事娘咧,好险!” 老程心道还以为这波王伯当是自己人呢,白天为赚小裴一路北上,差点就提前和这货透露了。还好他为防小徐多留了个心眼,歪打正着。 “不过此事若离了他配合,有些难搞啊!” 程咬金那对毛茸茸的大眉毛拧在一起,两只大手各自盘算着金堤关现下的兵力。 王伯当名义上乃是北路主将,但手底下除了五百亲兵,便只有谢映登的那五千弓箭营算是嫡系,其余一万都是人家小徐的兵马。 李密的用意还是很明显的,北攻汲郡是成是败现在还很难说。如果用他自己的嫡系兵马,一旦被魏刀儿包了饺子,救都来不及,非得心疼死他。 但让原瓦岗寨的兵马北进就不同了,无论输赢,对于“瓦岗系”而言都是一种削弱。 就像攻东郡的另一路大军叫单雄信为先锋是一个道理。 程咬金原本打算过了黄河之后就叫王伯当悄悄把小徐和小裴拿下,然后以大伙共同的名义宣布“战场起义”,直接投奔李唐。 有谢映登的五千人马配合,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即便不成,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但现在老王的态度暧昧不明,这事儿要靠他自己这粗胳膊粗腿去办,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他的人比老王还少呢。 “又或者反过来呢?” 程咬金那堪比萝卜的手指在昏暗的灯光下弯起抠了抠鼻子,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咧开大嘴“嘿嘿”笑了起来。 夜枭般的笑声远远传开,叫帐外巡视经过的士兵腿肚子一软,差点没跪下。 这个时间,除却各势力的关隘军营,便是长安这种与乱世格格不入的繁华帝都也已是一片黑暗沉寂。 往常,这个时间段正是许多人快乐的时刻,但今夜格外不同。 自五月份建元定都以来,大唐至高无上的开国君主,武德皇帝李渊同志,破天荒的加班了。 两仪殿内,灯火闪耀间,映照的是老李那阴沉的脸色和裴寂困意。 李渊加班,作为好基友的裴寂自是躲不掉的。 不单是他,彼时温大雅、李纲、陈叔达以及李孝常和李神通俱都在殿内落座,不时偷眼瞧向上首御案后正同时翻阅两份奏表的老李,然后隐蔽的打个哈欠。 别误会,并不是啥军国大事需要大伙这般熬夜操劳,也不是西北战事又出了啥变故,需要众人集思广益。实际上,今晚研究的事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急务。 两份奏表,俱都来自老李新命名的河东道。其中一份是李大德前几天就送过来的关于修订大唐府兵制及推行全民兵役制度的若干建议。 某黑心赵王闭门炮制了好几天的“大作”,自然第一时间就通过六百里加急快递到老李的案头上了。 某杠精在奏折中言说前隋的府兵制看似方便,但因为制度的强压导致人们对兵役一直持排斥态度。且服役时间过长,不但是劳动力的变相损失,还因为军中老弱过多而导致战力的削弱。 当然了,府兵战时出征,闲时屯田这一点很棒棒,但屯田也存在着诸多问题。比如说以往隋朝的鹰扬府兵驻地都是固定的,看似为朝廷屯田,但所得大都被各卫府的都尉中饱私囊,一旦到战时,还得朝廷调拨钱粮,得不偿失。 于是乎,本着为亲爸爸分忧的心思,某年未弱冠的赵王殿下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总结出了一套募兵制与府兵制相结合的办法。那便是依照募兵制的原则征召士卒入伍,该发军饷发军饷,该退役就让退役。如果立下战功,还可以拥有一定的赋税减免,甚至于回乡之后可以当个小官,先把百姓参军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 而与此同时,在各地建立军产农场,叫军队以战营为单位前往各农场拉练驻防。可以半年一轮换,也可以三个月。这样既完成了屯田的目的,又避免了有人中饱私囊。甚至于不仅仅是军队,便是各地县牢里的犯人也可以拉去“劳改”,正好有军队看着,既省了各县的“伙食”压力,教育意义还明显。 以上种种,某赵王洋洋洒洒书写了上万字,先不说内容是不是他吹的那般好,单就这态度老李还是极其满意的。 于是乎,他这两天上朝都是乐呵呵的,逢人就夸他儿子懂事,自己那边都被人刺杀了还不忘为他爸爸分忧,真叫人心疼云云。 为此,他就连某赵王越过他直接调动神潭军的事都不以为意。 可不等他高兴过两天呢,来自河东的另一份奏表就把他的好心情给搅了个稀巴烂。 实际上,张平高这份“黑材料”一发出去就后悔了。 要是没有李大德遇刺这件事,那他上奏言说某赵王拥兵自重,私自打造兵器军械,无视朝廷法令擅行苛政,妄自加税之类的内容,换做一般的帝王还真有可能会信。 可这黑材料前脚发出去,后脚就有人刺杀李大德,怎么看都像是商量好的一般。 李渊之所以加班,大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于其他人,根本就是被裴寂拉来劝架的。 张平高不了解老李,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在这货面前打谁的小报告都行,但敢打他儿女的,就是找死。 何况老李这几天正为自家的“麒麟儿”得意呢,这时候跳出来破冷水,还是脏的,他能忍? 所以这边尚书省前脚把奏折给递上去,他后脚就把老李的两个弟弟以及几位心腹朝臣给拉过来了,不为别的,只为劝架。 张平高再怎么说也是太原从义功臣,裴寂很担心老李气过了头,再做出点啥过头的事,叫其他人寒心。到时候伤的,还是他自己的威望。 不过这想法是好的,却未必人人都理解。 比如李孝常,此刻看他的眼神就满是不忿。 还以为叫哥们儿来是有啥好事呢,谁不知道那几个小批,咳,贤侄是老李的心头肉?你却喊大伙来为张平高说好话? “哐啦!” 正在众人一脸官司的犹豫时,响声传来,老李已是揍飞了案头的笔洗,咆哮而起: “真真是不知所谓!其罪当诛!” 第342章 内外交错数历朝党同伐异 “陛下”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陛下切莫动气!” 只安静了半息,老李的面前就弯下了一片腰子。 这种场面,大家像是排练好的一般,根本都不需要打草稿或是商量。毕竟不说君臣之间原本就有礼仪规范可供参考,单说皇帝发火的场景,大家自以前的老板身上都不知见过多少回了。 不过李渊这一次,可不仅仅是发火这么简单。 似温大雅、李纲这种瞧不出来,但裴寂只看他那跳动的眼睑,就知道这货已然起了杀心。 这咋说的? 且不说历代亲王与皇帝之间总是君臣大过父子,就只说朝臣相互攻讦,背后捅黑材料揭老底,这是一个成熟且运转良好的朝堂应有之事,至于么你! 就好比说有人去衙门状告别人抢劫,你这县令不说调查取证也就罢了,就因为被告是你儿子,你居然上来就要杀原告? “拟诏,左领军将军张” 眼见这边老李就要下结论处置了,被叫来劝架的这帮人还在装死,裴寂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君前之仪,抬脚就踹在了身侧李纲的腿弯上。 “噗通!” 后者两腿一弯,跪了。 天地良心,裴寂本意是要提醒他说话的。 反正在场的都知道,这老小子自从被某黑心赵王在立储一事上坑了一把后,连老李都认为他是铁杆的“赵王党”,他开口劝架,李渊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可没想到,这老货这么不禁踹 这会儿的君臣之间,还不像后世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动不动就下跪的。实际上隋唐之时的跪拜礼多用在晚辈对长辈的非正式场合上,像李纲这么实诚的动作,也就是半月一次的大朝会老李才体验一把。 于是乎,李渊当场愣住,把正要说的话都忘了,赶紧命内侍上前搀扶。 不过旨意虽然被打断,该发的火还是要发的。 “哼,诸卿不必劝说!这张平高原不过一校尉,书浅薄,见识也短,难堪大用。朕念他从义有功,擢升他领军一职,统领涑水军,本意是免旁人掣肘吾儿。却不想这厮如此下作,诬陷亲王,实乃万死难恕耳!” “这个,” 被内侍扶起来的李纲心说其实老夫觉得你说的对,但眼见裴寂那小飞眼都快把眼珠子抖出来了,便无奈的叹了口气,抱拳道:“陛下,这张平高虽可恶,然毕竟是为陛下立有功勋者,如此惩戒,恐难服众啊” “如何就难服众了?你们谁不服?” 老李一句话,瞬间让殿内的几人足足矮了两头。温大雅苦笑摇头,李孝常更是差点就乐出声来。 要不是眼睛没瞎,他都以为这话是某杠精说的了。 李渊这边还兀自不忿,嘟囔着什么“吾儿贵为亲王,拖着伤体尚知报国”之类。却叫下首的裴寂闻声一愣,随即眼神便自身侧两位“皇弟”的身上扫过。 “陛下,臣有一言!” “嗯?” 裴寂的话,分量还是相当重的。 当然这和后者从来不和老李唱反调完全没关系,单纯就是老李觉得他是个周全的人,说出来的话那都是为国为民,没有私心的。 对。 所以眼见这货开口,李渊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重视,目光立刻灼灼的看了过去。 要是半刻钟前老李这么看他,裴寂肯定连小脚趾都是软的。但此刻成竹在胸,却是好整以暇的昂首抱拳,笑眯眯道:“臣亦觉这张平高妖言欺君,其罪当诛!” 啥玩意? 话音一落,正主还没咋地呢,旁边这几位却是立刻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好家伙,你这个不要碧莲的老东西,大晚上不睡觉把哥几个拉进宫来给张平高那个缺心眼的开脱,结果一转眼,你自己倒先下刀子了。 “陛下,臣也” 李纲这边气的胡子都飘了,恨不能把刚才那脚还给他,正要抱拳说他其实也这么想,却不防裴寂接着又开口,却是来了句转折。 “但是,臣下觉得,此时非处置之机!” 就见裴寂一脸严肃,却是举起一根手指叹道:“陛下莫忘了,无论起因若何,此事还涉及到赵王殿下。若陛下因此而处置功臣,不明所以的朝臣皆会认为此乃赵王殿下咄咄逼人,排挤中枢大臣,而非张平高之过!往后何人还敢再与赵王殿下为政?陛下若顾念赵王殿下之风评,便该三思啊!”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愣神之余,皆露恍然之色,暗道真是个老狐狸。 这种角度,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谁能想到,裴寂居然挑了个“为赵王着想”的幌子来为张平高开脱?没的说,就看李渊那已经软下来的表情,便知这次又说到他心坎上了。 其实裴寂此刻也是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这么费劲巴拉的拉架,可不是有多喜欢这个张平高。至于维护老李威望啥的,也是说给旁人听的。根本原因,还在于现下的朝堂之上并不像表面这般和谐。 首先便是老李家这帮子穷亲戚,以李孝常为首的宗亲集团与以老李的外堂叔窦威为首的外戚集团相互争权,哪都想参合一脚。中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别人上来了,自己人就得下去。 这种情况下,若是随老李起兵的这帮子从义勋贵一个个功勋卓众也就罢了。偏这一路就在西河打了一仗,还是李建成打的。 既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又没有铁杆的关系,加之因为西北战事,老李又撸了刘静等人,搞得新晋的勋贵集团里外不讨好,就剩下抱团自保这一条出路了。 所以不论张平高到底有罪无罪,单只他与裴寂曾在太原搭伙数年这一条,就足够让后者力保了。 “可这厮如此诋毁吾儿,若不处置,倒叫吾儿委屈了!” 老李虽说已认可了裴寂的话,但就此放过某人,又觉得念头不够通达。 “如此庸才,便是不论罪,又如何能堪当大任,辅佐赵王殿下稳固后方呢!” 裴寂笑眯眯的,似是给老李出主意道:“陛下不妨免他涑水军主将之职,迁为右光禄大夫,看似擢升,实则暗降。至于赵王那边,老臣以为,还是要派一名宗亲协理军政,方才稳妥!” “宗亲有道理啊!” 前者听罢,内心顿时像拨云见日一般豁然开朗。 他自己心下也清楚,就他家老三那个性子,除了自己一手提拔的杀才,没几个能受得住的。但宗亲就不同了,都是姓李的,不看僧面也得看祖宗的面,总不至于打小报告这么没品。 “还是裴监老成持国,考虑周全啊!朕险些办错了事!” 李渊这边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眼神一瞥,看向两位“皇弟”。 李孝常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要糟。 他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姓裴的打的好算盘。 别看老李家的亲戚多,但李渊又不傻,可不是什么亲戚都能捞到官儿做的。眼下叫裴寂这么一升一降,看似好像解决了当下难题,可捎带脚也拉回了一名自己的盟友,顺带外放一名宗亲。 但要说不同意,一时之间,他自己又拿不出个能站住脚的理由来,便只能不断的给李神通使眼色。 后者当然也看出了裴寂的“险恶用心”,但与此同时,他与李孝常的想法又不一样。 一群短视之辈,只顾在中枢争权夺利,却没看到外间天下纷争,狼烟未平。真要说军权和政权摆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不过嘛,就是这位搭伙人 “陛下,”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李神通抱拳上前,沉声道:“魏国公此策虽好,然既是辅佐赵王,须得性情投契且有能力之人为上。臣下与赵王相处日浅,不若去信询问他的意见,再做定夺如何?” 说实话,要不是兼着宗正卿的身份走不开,他都想自告奋勇了。但一想到日后和那杠精同事,他又心下惴惴,这才出了个甩锅的主意。 此时的李大德,还不知道他爸爸为了他在大动肝火,反倒是他自己上火的厉害,正黑着脸在德阳堂翻来覆去的数羊。 哔死个老四的,为啥他三姐每次来都喜欢和他媳妇一起睡?难不成是个拉? “嘎?!” 外间突然响起一声疑似鸟叫,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只叫了个开头就没了动静,像是被人堵上了嘴巴。 李大德皱眉,自书房内堂的木床上歪起半个身子,不待下床拿刀,借着月光浅照,就见一绢衣素面的倩影翩然走近,在他的瞠目结舌间皓腕轻解,将无暇玉璧般的胴体展现当前。 “喔吼?” 某杠精当场就激动了,被窝一掀就扑了过去,心道不愧是亲媳妇啊,就是会疼人 宝篆烟消倩影低,枕屏摇动镇帏犀。 风流好似鱼游水,才过东来又向西。 要说做快乐的事,他大抵是猪改不了拱白菜的类型,每次就像是被火燎了尾巴的猴子般急不可耐,不解风情。 但今晚的动静,有些不同。 猪在叫。 第343章 声东击西变故起博陵 翌日,当日头转过太极宫大殿檐角时,老李才打着哈欠,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准备上朝。 嗯,昨夜“操劳”的太晚了。 单就勤勉或是说假装勤勉的姿态来说,他眼下真心比不上其他诸侯。 且不说这个时辰洛阳的小杨早朝都开了半个时辰了,就连远在西北被困折墌城的薛举,都早早的召集心腹手下,开始了例行晨会。 当然了,这大抵也与众人各自的境遇有关。 现下中原乃至天下的格局,随着连场的大战又有不同。 李唐以西,自李世民在浅水原一战灭掉西秦主力后,自秦岭对峙的窦轨便趁势总攻,吸引陇西境内薛举残军的注意。北面的柴绍引大军一路连破成纪、陇城、长川,俘获奴贼余寇唐弼,进而攻进陇西,直扑襄武。 无论薛举怎么开会,此番西秦败局已定,已然没有多大挣扎的余地了。 而西北的李轨在屈突通北进石门,擒获郝瑗,招降残余西秦士兵后,便很自觉的停下了进兵的脚步,但也不撤出会宁,不知是不是想赖下。 秦岭往南,梁公萧铣在汝南连吃败仗,北有王辩大军拦路,东有陈棱大军虎视眈眈。在收编了颍川贼寇沈柳生后,得知杨侗称帝,便率众西进巴陵,算是暂时放弃了中原这块也不知算蛋糕还是火坑的地方。 中原之外,眼下就这么几家在打生打死,余者皆是不成气候的小股义军,但在中原之内,看上去就复杂的多了。 又或者说,中原之内打来打去,剩下的还是那么几家。 此前趁着高雅贤与宋金刚先后回师河北,李密无力南顾之机,王辩大军顺势占下了颍川,阻断淮阳与荥阳的联系,扩大纵深。 宇化及率骁果叛军在彭城转了一圈,眼见粮食不多,难以久存,便在搜刮了沛县后又一路北进,向鲁郡进发。 黄河以北,已近白热化的魏夏之争,随着宋金刚与王子英扳回一城,王伯当与徐世绩兵出金堤关,好似又有了新的转机。 可就在各方势力的目光汇聚河内,想知道这股有能力破局的队伍会往哪个方向迈进时,最早被定下结局的博陵之战却先出了意外。 八月四日,博陵中部,恒阳县。 王伏宝的战略目的很明显,在大军尽占上风的优势下,他并不急于攻城拔寨,而是下棋一般的布局落子。大军沿沱水一路北进,打算把博陵一分为二,将魏军尽数拦在沱水以南,再好整以暇的慢慢收拾北面的地盘。 而就以敌我目前的态势来看,赵万海先败博野,后丢义丰、新乐,已是精锐尽失,便是看出了他的战略也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 这也是其余各方势力的共识了。以往魏刀儿麾下最擅长的人海战术在王伏宝精兵配合地利的战术面前黯然失色,只能如丧家败犬般远远狂吠。 人的大意之心,往往都是这般而起的。 就在两万夏军逶迤西进,列阵在恒阳南门叫阵之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万海会一如往常那般裹挟青壮,在恒阳做最后的挣扎之时,五万魏军却忽然东过沱水,出现在饶阳城外,距离窦建德的“国都”乐寿不过八十余里了。 “但愿那赵万海别是扶不起了的阿斗嘿嘿,这一次窦建德一定大吃一惊吧?” 七百里外,赵王府德阳堂后院的凉亭里,居然在看书的某杠精收回放空的视线,笑的很是不怀好意。 “嘎!” 亭外的树杈上,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鸟笼里,某个已然绝食五天的“刺客”仍旧中气十足的骂街。笼子里食盒上堆的鸟食照旧被掀飞,可惜却没什么卵用。 李大德才不在乎它吃不吃,甚至于见它还这么有精神,还又叫人在他另外一只脚丫子上加了条铁链。 现在,这只不知什么品种的鹞鹰身上就差一副枷锁了。 “叫吧,叫吧!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你那死鬼主子已经变成狗屎了,没人会来救你!” 难得拿起书本的某赵王殿下从早起一共就翻了两页,不是吃水果就是发呆,这会儿又逗起了鸟。 就在他自怀里摸出秀丽笔,打算给这“刺客”画副眼镜时,亭外有脚步声临近,绿萝与张小虎的交谈自外间响起: “殿下在后院啊?妾去寻他” “卧槽” 李大德打了个激灵,毛笔也不知掉哪个草丛里去了,急忙翻身爬回到椅子上做好,又把那本书拿起来,装模作样的翻看。 今日的赵王与往日格外不同,变得极其勤奋好学。甚至于为了看书,连书房都没出过,无论是“早操”还是早饭,都是在德阳堂内解决的。 一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这货便从头到脚的透着心虚。 鬼能想到,这种事也能认错了人? 再说,这也不怪他啊!人家送上门来的,就脱成那样了,吾辈男儿岂能坐视不理?那还算男人嘛? 可惜,不管他做怎样的心理建设,一想到自己背着媳妇偷了人,心底那股心虚就怎么也按不住,各种溜着缝往外冒。而与此同时,那与侯巧完全不同的风情与手咳,又总在脑子里交织徘徊,挥之不去。 被这种情绪环绕,把书拿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嗯,绝不是因为腰子上的青紫导致的。 不是。 就在李大德眼神空洞的看着纸间的“逸无所其子君”,思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时,亭外小碎步临近,一身鹅黄宫裙的绿萝已到近前,屈身行礼道:“婢子参见殿下!启禀殿下,今日王氏的宛卿小姐与温氏的瑾小姐联袂拜访,长公主遣婢子前来询问,殿下可要见上一见。” “唔,都是黄毛丫头,我,咳,寡人就不见了,你们玩吧” 前者头也不抬的摆摆手,好似沉迷知识的海洋无法自拔,见绿萝柔声应喏,眼神游离间,便又好奇道:“就这事儿?三姐,咳,还有王妃她们,就没说别的?” 后者眨了眨眼,好似原地想了一下,便摇了摇头,言说没有。 “咳,那那个,三姐她有没有说要走,或是有没有啥紧急军情,唔,她带来的那两位” “殿下是问冯将军和霍将军呀?” 绿萝一脸恍然的模样看得某杠精心下咯噔噔的,随即就听她笑道:“今晨霍将军倒是曾言不放心军中,要回返云中。但长公主言说她已去信潘将军暂领军务,不差这几日。殿下若有事吩咐,婢子这便去唤两位将军” “啊,不用不用!那什么,我就是问问你去忙吧!” 随手打发了绿萝,某杠精也不知为何憋了口气,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慢吞吞的松下来。 另一边,建始殿外莺莺燕燕的欢笑吵嚷声隔着两处院墙都还听得见。 有人说,无论女人间的友谊如何,性格如何,只要凑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当然不准确。 比如彼时廊下按刀侧立的霍云儿就一脸沉默,从早晨出现到现在,一共也没说过三句话。 不过她以往就是这样内敛的性子,众人也不以为意。 偏殿千步廊外的空地上,柳瑛正对新来的两位小伙伴展示她在军中新学的一路刀法,引得廊下不断喝彩鼓掌。 大抵是众女的喝彩声给了某丫头莫名的自信心,待收刀喘息之际,居然胆敢冲霍云儿勾了勾手指,学着某杠精的语气道:“嘿那小妞,咱们来过两招如何?” “哈哈” 廊下正喝茶的众女顿时喷了好几个,李秀宁弯着杏眼笑骂真是个疯丫头,侯巧苦笑摇头,霍云儿一脸无奈,只得按刀上前。 往常“哄孩子”这种事,都是冯月娥才有耐心。而且柳瑛自己也知道,霍云儿那身怪力根本就不是个好的陪练对象,从来都不找她。 可现在话已出口,两边都没了反悔空间,待后者拔刀侧立,便娇喝一声,选择了先发制人。 “乒!锵!” 兵刃的击打声蓦然传出,引得不远处月亮门外站岗的哨兵多看了两眼。 “好!” 坐于侯巧身侧的温瑾高声欢呼,中央的李秀宁却是微微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云儿今日出手的路数有些奇怪,步伐很小,好似双腿被黏住了一般。甚至于在撤步闪躲时还踉跄了一下。 “喔吼?” 占了便宜的小丫头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神功大成”了,顿时兴奋的挥刀直进。 廊道下,侧身坐于李秀宁下首的冯月娥轻“咦”出声,似也发现了前者的不对劲。 便在这时,柳瑛一记“跳起来劈你脑袋”使出,霍云儿矮下身子,想要往她侧后方突进,却在迈步之际忽然攒眉痛呼,一下摔倒在地。 “小心!” 廊下众女惊呼出声,随即就见柳瑛手中仪刀劈落,已是砍在了霍云儿的脖子上。 “铿!” 第344章 围魏救赵奇兵落饶阳 “小瑛住手!” “云儿!” “云儿姐姐!” 众人惊呼上前,柳瑛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小脸惨白的丢下刀子,惊呼着上下其手的乱摸。 便在这时,随着霍云儿皱眉起身,却见她自脖颈间反手上撩,抽出把刀来。却是刚刚在间不容发之际把横刀斜挡在身侧,才堪堪挡下这一击。 “呼!” 小丫头这才呼出口气来,拍着小胸脯嘟囔着“吓死我了”,随即眼圈一红,却是后知后觉的准备开哭。 “好了好了!闹了这么半天,成什么样子,都过来坐着罢!” 李秀宁自后方招手,待柳瑛上前,便拉着她坐在身侧,笑眯眯的听王婉卿说起最近晋阳城内士子高谈阔论的趣事,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默默坐在下首的霍云儿。 彼时冯月娥正靠在她身旁,好似低声询问着什么。前者微微摇头,但不知为何,耳根子总有些发红。 “应是某想多了罢?可能来了月事” 李秀宁脑中浮现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但又自觉荒谬,便把这事抛去脑后,注意力转到身前的话题上。 “赵王殿下在月前下令加收关税,本以为是要将外来商贾却之门外,却不想前来晋阳的商贾倒比以往还多些。” 和温瑾那与名字正相反的性格不同,这王婉卿倒不愧是姓王的,开口闭口不离时政。当然了,也可能关注点是在某些谈论时政的士子身上。 比如 “日前小女听家兄与河间来的一位凌公子交谈,言说那魏帝无道,不事生产,叫百姓流离,夏王携大义西进,破敌便在旦夕。届时百姓才有活路。吾是女儿家,不懂军国大事,但观此人举止,倒是与一般的世家子弟不同,颇有豪气” 话音未落,一旁的温瑾便吃吃笑了起来,连问她是不是瞧上了那个凌公子,想嫁人了。 众女纷纷出言取笑,倒叫王婉卿闹了个大红脸,娇嗔着去拍打前者。 上首的李秀宁微微摇头,暗道那姓凌的要真那么豪气,就不会为躲战火,巴巴的花钱跑来晋阳了。这种口若悬河的世家子弟糊弄糊弄小女生还成,落在知晓内情的人眼里,委实可笑的紧。 不过她也没点破,只当这是少女怀春的私房话,说破就没意思了。 不仅是她,在场如侯巧、冯月娥这种“过来人”大抵都明白,所以只是看着几女笑闹附和,并没出来煞风景。 倒是霍云儿。 李秀宁看着这位少言寡语的清丽女子嘴角一闪而逝的冷笑微感诧异。 她就这么反感男人的话题? 当然了,依照前者的经历和性格来看,不喜这种涉及男人的私房话其实很合乎逻辑。但在此刻,李秀宁却是真真误会了。 霍云儿之所以流露那一丝不屑,并不是对王婉卿亦或某位凌公子有什么不爽,也不是不喜现下谈论的话题,而是针对刚刚王婉卿说的那番话。 破敌便在旦夕? 怕是某位“携大义西进”的夏王这次要失望了。 想起昨夜某人在床上,咳咳闲聊时说起的话,霍云儿脸红之余,又有一丝快意。 她前几年的流离失所,大半都是拜河北乱军所赐,父亲更是为保护她而惨死。要说那会儿魏刀儿还在上谷要饭,与此事无关的话,那窦建德绝对称得上是元凶之一。 所以后者倒霉,她绝对是拍手称快的。 这会儿,要开始了罢? 她的视线微微上移,看着墙外擦过树梢的白云,好似越过千里来到了战场之上。 已经开始了! “咚!咚!” “咚!咚!咚!咚!” 饶阳城外,自毋及一路奔袭而来的赵万海并没给城内守军太多反应的机会,待大军稍事修整,便搭台立鼓,开始攻城。 这一波暗度陈仓,别说是饶阳守军没有防备,便是做足了战术推演的王伏宝也完全没料到。 论战略意义,眼下的魏军要么死守恒阳,要么掉转刀口去攻击博野,断他的粮道。再不济,也是拿新乐或是永丰开刀,重新打开北进博陵的通道。 退一万步讲,就算赵万海忽然变聪明了,要围魏救赵逼他退兵,那也是去攻打窦建德的老巢乐寿啊,离得又不远,打饶阳是什么鬼? 嗯,饶阳的守军也是这么想的。以至于城外的魏军都摆开架势攻城了,饶阳令宋正本还在猜对方到底有啥阴谋。 答案是没有阴谋。 赵万海的目的很简单。又或者说,崔综压根儿也没想给他出什么太烧脑的“奇谋”,之所以叫他打饶阳,说穿了,只是因为这是目前他唯一有能力打下来的地方而已。 就因为这个地方谁都没想到,也没留防备,才成为了这一次的进攻目标。 崔综说了,不论是去守恒阳还是攻博野,那都是被王伏宝牵着鼻子走。打赢了是应有之意,打输了叫丧地辱国,而且输的可能性还很大。 但打饶阳就不同了,属于开疆拓土。先不说别的,单是魏刀儿,都不得不认下他这桩功劳。 就算届时王伏宝把恒阳打下来了又如何?大不了大家扯平了呗。 当然了,似饶阳在安平以东,恰为安平屏障这种话崔综是不会说的。但也因此,使得这条计策莫名对了赵万海的胃口。 在他看来,这种打法其实就和小混混斗狠一般,你捅我一刀,我就捅你一刀,看谁先熬不住。 斗狠嘛,他这种从底层一路拼杀出来的人最熟悉了。甚至都不用再引导,接下来要干什么很自然就进入到他的脑子里了。 自然是抓青壮,抢粮食,玩女咳咳! “注意了!” 三通鼓罢,微风径直。就在前军列阵完毕之际,扶刀站立高台的赵万海便亲举令旗,狠狠向前一挥。 “呜” 号角声渐次响起,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大地震动,大军开始迈步向城下推进。 不用再考虑有啥阴谋了,人家摆明了就是冲饶阳来的。 “举!” 城墙之上,随着守军校尉一声令下,近一千弓箭手便弯弓高举,对进攻的军队展开齐射。 无数羽箭在烈日的芒影中顺风而下,使得前军进攻的队伍稍稍受挫。 “举盾!注意避箭!脚下不要停!保持阵形!” 各营的兵头不断高喝,同时以督战队吓唬那些裹足不前的士兵。 待大军形似“慢悠悠”的经过一箭之地,随着一声呐喊,足足五个战营的士兵便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扛着简陋的“云梯”呼喝着奔向城墙。 后方高台之上,赵万海双手拄刀,目光扫视战场,脸上挂着自信与不屑。便是眼见右翼有一处战营因为伤亡太大而崩溃也不以为意。 都是些炮灰,死就死了。 这一次之所以敢来,单靠崔综一条不伦不类的建议是不够的,他真正的依仗,却是手里刚刚换装完毕的五千亲卫精兵。 也不知道崔氏从哪搞的这这么多精良铁甲,但不重要。手握这五千武装到牙齿的精兵后,赵万海的信心就如同野草一般迎风而起,根本就没把这小小县城放在眼里。 “将军!麾下等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前方进攻的五个战营尽皆被箭雨所阻,粗制滥造的云梯尽数被守军推倒后,后方营中便有全身披挂的校尉快步上前,在台下抱拳高喊。 “唔,不急,再派五个战营出战,多备木盾!这次出动两辆撞门车,消耗一下守军的箭支!” 赵万海学着别人运筹帷幄的样子,云淡风轻的挥手。很快,随着战鼓变幻,阵前便又有五个战营快速上前,呼喝着冲向渐起浓烟的城下。 “快!敌军又压上来了!放箭!快放箭!” “是冲车!快,去取火油!” “檑木,把檑木搬过来!” 西门城楼上,守军奔走呼喝,弓箭手的手指已是磨破,却不敢停。许多士兵举着石块往下砸,又或被城外的羽箭射中,栽落下去。 宋正本已是号召了全城的青壮赶来城西协防,同时命人开放武库,运送箭支兵器。 阳光渐至头顶,攻守双方开始疲乏。 后者的官服已然湿透,尤其在外还套了层皮甲,闷得他只觉自己好似在冒烟。可还不等找个凉快地方喝口水歇歇,就听城外鼓点声一变,随着喊杀大起,赵万海忽然又投入半数兵力,无数难民般的身影挥舞农具柴刀,嚎叫着冲杀过来。 “快!防御!只要这次进攻挺过去,敌军便无力再攻了!”前者不惊反喜,奋力呼喝,给城头守军吃着定心丸。 便在这时,隐隐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忽然自南面传来。过不多时,就见本在城南防御的县尉捂着染血的胳膊在城墙上哭喊着跑来,半路还摔了个大马趴。 “不好了!贼军精锐攻破南门,我等不敌!请明府速做决断!” “什么!” 宋正本大惊,随即眼前一黑,几欲栽倒。 第345章 伤苦难佳人慰君心 在冷兵器时代,尤其是眼下这种诸侯混战的年代,以大股部队正面佯攻牵制,小股精锐绕后偷袭的战术根本算不上新鲜。 甚至于说,当双方实力不均衡时,这才是最常规的打法。宋正本添为前隋县令,又在河北这锅大乱炖里混了好几年,总不至于被这种小手段给糊弄住才对。 可偏偏,他就被糊弄住了。 大隋的县令好当,但做义军势力内的县令就不容易了。 尤其是在窦建德这种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之人的手下干活,不但要保证生产、维护治安、征缴粮草,还要不断把青壮子弟送去前线。 由此可知,夏国境内用以维稳地方的兵力并不多,大部分真正算得上精锐的都派去前线打仗了。彼时饶阳能称得上是兵的,不过是五百横刀皮盾的县兵和那一千算是留在后方训练的弓箭手。 这点儿兵力,就算他看穿了赵万海的战术又能如何? “哐嚓!” 随着南门甬道内的一声脆响,门闩被冲车撞断,五千如狼似虎的魏军精锐举着大旗冲入,很快就杀到了街面上,见人就砍。 眼见大势已去,再怎么摆姿势反抗也是徒劳无功,宋正本便做了个叫人大跌眼镜的决定: “快!尔等随本县自北门撤离,先去烧了武库县仓!” “什么!” “府君使不得啊!县仓里是夏王亲命征收的粮草,以应秋荒,若是烧了” 随同的校尉不等说完,已是被前者一把推开,怒喝道:“你糊涂!即便不烧,敌人便会将粮食给吾等留下嘛?速速照办,莫要耽搁!夏王怪罪下来,某一力承担便是!” “这” 周围众将还待迟疑,眼见城内喊杀声越来越大,已有浓烟升起,便各自跺脚,向城下狂奔而去。 守军一撤,西门也相继告破。 入城的魏军理都没理自北门奔逃的残兵,而是吼叫着杀奔城内一切可能藏有人的建筑。 浓烟自各处滚滚而起,一派凄惨景象。无辜遭殃的百姓惊慌奔逃,头缠黑巾的魏军士兵狞笑着四处抢掠。小小的县城里,到处都充满着人性的丑恶与疯狂。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大概是李大德在做某些决定时最感煎熬的事情了。 古人说慈不掌兵,是有道理的。 这个慈不单单只针对麾下士兵,还包含那些因无论正义与否的战争而罹难的无辜性命。 李大德最初设想的,是他这批装备入了赵万海手中,后者起码能与王伏宝打上一场旗旗鼓相当的战役,使得夏军长驱直入的势头停滞。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种他难以接受的方式来完成这旗鼓相当的一局。 饶阳发生的事让他认清了魏刀儿手下这群将领冷血残暴的本质,同样也使得他对崔氏的印象整体下降了一个档次。 当然了,这么重要的事,首先传进的其实是窦建德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可恨!” 大夏都城乐寿,夏王的金城宫内,听罢探马叙说的窦建德当场拍了桌子,恨不能亲自带兵去弄死那姓赵的。 “大王,眼下敌军近在咫尺,乐寿守军不多,须尽快命王将军回军勤王才是!” 下首的大殿之内,“内史侍郎”孔德绍拱手出列,不等说完,就被斜对面一淡须青年冷喝打断: “不可!” 众人抬首望去,却见说话的这位乃是窦建德新晋才扶上位的国子祭酒凌敬。 后者喝止了孔德绍,也不理会他尴尬的脸色,只出列拱手道:“大王,由战报可知,那赵万海麾下兵马虽多,却多是裹挟的青壮,稍具战力者唯那五千精锐耳。杀鸡焉可用牛刀?大王只须派一员骁将轻骑出战,扼制敌军进攻,加之饶阳宋县令撤离前烧了县仓粮草,那赵万海后续难继,定无法久持!” 声音落下,殿内微微骚动,朝臣俱是交头接耳。少顷,便有左仆射齐善行出列附和,又有司马高士兴抱拳请战。 其实这事儿只要窦建德胆子够大,抛开魏军攻夏都这种政治意义不谈,单看军事,凌敬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甚至于赵万海选择攻饶阳而非乐寿,也是顾忌自己实力,害怕被夏军给困在里面。 然而世事最无奈之处便在于,有时候聪明人去猜蠢人的想法,哪怕已经尽力去拉低自己的智商了,却仍会在一定程度上高估对手。 如果此番带兵攻夏的是宋金刚这种读过书的选手,亦或是魏刀儿这种没读过书但是长了脑子的枭雄,遇到凌敬这样的聪明秀才都只有被吊打的份儿。 可惜聪明秀才这次遇到的是个。 赵万海本来就不聪明,能上位,靠的无非是狠厉和忠心。而在被王伏宝连续几次教做人后,他在不聪明的基础上又变得有些怂。 这就导致了另一个谁也没猜到的结果: 这货在抢了饶阳城内一切能抢的东西后,一把火烧了县城,裹挟着抓到的青壮百姓,一个回马枪,又南下打鹿城去了。 待到入夜,收到高士兴着人快马回报的消息后,整个大夏朝堂全都沉默了。 “都是下臣思虑不周,请大王降罪!” 凌敬一脸羞愧,似觉自己居然被赵万海这种货色给摆了一道而郁闷。 上首的窦建德张了张嘴,有心劝慰两句,可心下又觉荒唐。 这叫什么事儿? 而更荒唐的是,彼时已经带兵避至沱水北岸的宋正本派人送来了请罪折子,辩解之余,却又提出了个叫众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建议。 后者言说这姓赵的一副流氓打架的态势,无非就是想搞破坏,逼王伏宝撤军。咱们只要坚壁清野,把所有百姓和粮草都集中在几个大城重兵把守,魏军就只能干瞪眼。 窦建德心说你踏马开什么玩笑呢,区区五千兵马就逼着寡人坚壁清野,我大夏国的脸还要不要了? “哼!魏军乱战无章,又无后勤支撑,这般打法,无非是想以战养战。传令高士兴,命他连夜南下,截断敌军归路!另着石瓒率一千轻骑包抄,将这厮斩于鹿城!” “喏!” 彼时高士兴不在,便有左仆射齐善行代为领命。至于宋正本的建议,自然被大伙当做没看见,丢角落里吃灰去了。 原本安静的乐寿城变得喧闹,城西御营里有骑兵呼喝集结,打马出城。而远在另一边的晋阳,才刚刚从一天的喧闹中沉寂下来。 李大德是临近亥时收到的关于饶阳的消息。 两地相隔七百里,能这么快就让他知道结果,倒多亏了他派去翟松柏身边卧底的“河北老乡”们。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后者手下有一批善养鹰的靺鞨手,能训练鹞鹰狩传信。而托“老乡”们的福,现在赵王府的一些消息渠道也会偶尔搭一下这些“顺风鹰”。 这也是某绝食“刺客”来到晋阳后,住的是鸟笼而不是烧烤架的根本原因。 德阳堂内,随着前来报告的校尉离开,合衣坐在偏厅的李大德愣了许久,便狠狠的长叹出声。 “赵万海取胜,让夏军栽了个跟头,殿下不欢喜么?” 内里寝室响起一道略带清冷的声音,烛火映照下,略显丰腴的身影自黑暗中缓步走来,又似怕光一般只靠在门侧。 不知为何,随着话音,两人都好似心虚一般的低着头。 昨夜那如泣如嗔的“妾只求春宵一度,了却今生执念”的话语还犹在耳边呢,这继春宵一度后的梅开二度就又来了。 黑暗中彼此难分,但在灯光之下,却又觉尴尬。 毕竟两人名义是还是主从,这种姿态实在是有悖法礼。 今天晚上,到底是食髓知味还是相思难舍,怕是两人谁都说不清楚。但某赵王得承认,到目前为止,他还挺沉迷于这种与下属在书房偷咳咳的刺激感的。 也正因此,对于眼前之人,他心底反倒升出些许怜惜。 暗骂了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后者抬手按灭了蜡烛。伴着清冷月光隐照,果然门后的佳人脚步轻移,猫儿一般上前委身斜趴在他腿上,幽冷的眸子一眨不眨的仰头看着他。 “非是不喜,只是” 李大德抬手抚过她的脸庞,忽地叹息出声,自嘲道:“拜我所赐,饶阳的百姓却是遭殃了!似我这等挑拨搬弄之人,事后却又在这伤春悲秋,真是可笑!” “不是这样的!” 似是语言有些匮乏,身下的佳人顿了一顿,待重复了一句,却是忽地站起,展开怀抱将这个神色有些恹恹的小男人给裹了起来,同时低头贴在他耳侧,好似缥缈般的说道:“便只殿下这话,你与他们便是不同的” 李大德没有说话,过了几息,便如同被卡住脑袋的猪一般“呜呜”挣扎起来。 第346章 诧敌踪万箭殁骑兵 书简很薄,但历史很厚。 后世之人观史总结,总喜欢把一些事件定义为某某起落的转折点。比如商鞅变法、鸿门宴、赤壁之战、玄武门等等。 人们习惯性的把这些称为历史规律,说它们具有必然性。而若真顺着历史的细节去抽丝剥茧,却又会发现,许多所谓的转折,不过是建立在巧合之上的乌龙而已。 比如说,发生在凌晨的这场战斗。 再过若干年,或许也会有人把这场发生在滏阳河畔的遭遇战定义为魏夏之战的转折点,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细究这场战斗发生的必然性。 或许有人说,自赵万海带兵入夏,或早或晚,总要与夏军打上一场遭遇战的。瞧,这就是历史规律的必然性。 李大德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猜中了开头,却绝对想不到过程。 此战过后,两边的人都会开始怀疑人生。 寅时正三刻。 月光渐隐,星辰无光。 就在德阳堂内偏殿,一道身影轻柔的搬开某黑心赵王的手臂,下床捡拾散落四处的衣物准备离开时,滏阳河南岸一处齐腰深的糜子地里,靠边缘的一处鼾声忽地停顿,清脆的巴掌声转瞬而来。 赵万海惺忪着睡眼翻身坐起,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向掌心处一滩血渍,听着周边声调各异的呼噜声,一阵气闷。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人在温柔乡里做着美梦微笑,有的人却在荒郊野地里喂蚊子。 本来嘛,他也是可以睡在温柔乡里的。 且不管这温柔乡是抢来的还是买来的,好歹比喂蚊子强不是? 奈何他着实高看了自己这帮手下,还说什么远距离奔袭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呢,特么的都未至目的地,半路累到拉稀的大军就先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一巴掌把自己抽醒,再睡不着的赵万海起身越过田埂,把正在一滩熄灭的火堆旁打盹的哨兵踹了个大马趴,转身冲着田垄解开裤子,一边嘘嘘,一边仰头走神。 话说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这个时候要是能突然抵进鹿城,肯定能什么声音? 后者忽然皱眉,打了个哆嗦后,便侧耳倾听,同时冲哨兵招手。 “将军?” 刚把脸上泥擦干净的哨兵一脸忐忑,未及问话,便听前者皱眉道:“你听,是否听到了什么?” “” 哨兵一脸茫然的学着他侧耳听了一阵,正想说这除了呼噜声哪还有别的声音了,忽然表情一顿,隐隐的,一阵水花溅射的声音伴随马嘶自西北面顺风传来。 “好像是有人在渡河” 后者嘟囔着不等说完,赵万海已是脸色大变,捂着他的嘴就蹲了下来。 “去!把他们都叫起来!叫大军集合,都悄悄的,谁也不准发出声音!” 窦建德永远都想不到,他本着战略制定的合击之策,居然会因为敌人未能按时到达预定战场而变成“千里送”。 与此同时,一个被大夏朝堂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掉的因素,在此刻也亮出了獠牙。 无论是凌敬还是窦建德,在计算赵万海战力时,只知道他麾下的精锐有五千之数,却忽略掉了那些被他裹挟驱赶,以做炮灰的青壮。 有时候,量变也能引起质变,尤其是在野外。 当石瓒勒停战马,自滏阳河南岸看着渐次抵达的骑兵队伍整理阵形时,谁都没能想到,头顶那突然遮蔽了星光的黑暗并不是乌云,而是箭雨。 虽然宋正本下令烧了饶阳的武库县仓,但毕竟下手仓促,且放火的士兵也只是草草丢个火把了事。所以粮食虽然烧的飞快,但武库却是完好无损。 而作为距离乐寿不远的练兵之所及后勤基地,饶阳武库里别的不多,弓箭就最多。 不是谁都像某黑心赵王那般任性的,现阶段冶铁锻造对于各大势力来说都是费时费钱的赔钱买卖,倒不如弓箭木盾这种材料遍地的装备来的实惠。 于是乎,向来在战术战略上挨欺负的赵万海,这一波却给夏军来了个天时地利加人多。 “噗!” 第一支羽箭自天而降,直入石瓒亲卫的脖颈里时,前者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而来的打片羽箭,却并没给他太多的反应机会。 “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惨嚎声自黑暗中转瞬响起,又快速的消失。只余相对抗射的战马嘶鸣惊叫,第一件事就是掀飞背上的骑士撒丫子往西狂奔。 “敌袭!举盾!避箭!” “举盾!速速举盾!” “斥候!斥候快去探知对方所在!” 好彩的石瓒因为身上多穿了件将校甲,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射成刺猬。可惜身下的战马就没那么好运了,在他喊到第三句的时候就把他掀翻在了河里,带着一屁股羽箭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噗啊!” 差点把脑袋扎进淤泥里的石瓒好半天才挣扎着自水里起身,待扭头看向河岸时,心先凉了半截。 此刻本就夜色难当,加之对方又是偷袭,方向难辩。只短短几息,骑兵队就人仰马翻,彻底炸了窝。 无数被羽箭射中或被战马踩踏的士兵在血泊中哀嚎,少数人靠着同袍或皮盾的阻挡勉强捡了挑命,此时只知蹲在地上发抖,连兵器都不知丢哪去了。 “混账!莫要停下等死!速寻敌踪迹!吾等是骑兵,只要一个冲锋,他们就” 石瓒踏水上岸,不等吼完,便被前方忽然间连起成片的喊杀声惊的一滞。 哪个王八犊子说对方只有五千人的?就这声音,没有五万人能发得出来? 当然敌人众多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他不用再费劲去寻敌踪迹了,因为到处都是。 滏阳河南岸,大片的火光忽然自乡野田间燃烧而起。无数挥舞兵器呼喊是黑影向河岸冲来,一眼望不到边际。 “上次奥,结阵!不要慌,他们只是炮灰,没有战力!” 石瓒拔出腰间横刀,大踏步的冲到一处聚拢较多的士兵中间,拍打叫嚷着命持盾牌的人起身上前,同时呼喝周边的士兵向他靠拢。 这会儿还能寻找战马且爬上马背的,都不足百人。在他的指挥下结了个不算结实的锋矢阵冲向身前绵延的大军,都没过一刻钟,就消失在了无数人影间,连个惨叫都没传回来。 “特娘的,快防御” 吼声未落,首先迎面而来的,先是一波羽箭攒射。 “咚咚”的敲击声不断钉在身前士兵的盾牌上,偶有躲避不及的,自阵间扑倒,便被他推搡着别人上前补上。 “都听某号令!等敌军近前,咱们杀上一阵,这些青壮死的多了,自然就溃散了!” 石瓒信心满满,同时举起长刀,神色狰狞的看向已然不足十步的敌军。 忽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好似在这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晃花了眼。 那是士兵身上的铁束甲片反射过来的火光。 “杀啊!” 不待有更多的反应,已近在咫尺的敌军忽地齐声怒喝,伴随着步槊突刺,盾牌碎裂及兵器入体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马邑边军的装备是不是真到了该换的时候,谁也不敢说。但从质量上讲,哪怕是大隋工部丢在府库里生锈的残次品,也不是夏军手中这种以皮革包裹的木盾能防得住的。 第一排充当盾墙的士兵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让后方正准备趁敌停滞而反击的士兵差点没尿出来。 不等“俺滴个娘啊”喊出口,一排火光映照得鲜红的步槊便又刺了过来。 其实这一波,被赵万海派来进攻的亲卫营也忐忑的很。 大家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偷袭要真这么有用,又何至于被王伏宝打的这么没脾气? 但随着双方刺刀见红,眼见着河岸聚集的夏军不堪防御,节节败退,许多冲锋在前的魏军士兵反倒先诧异起来。 这真是夏军?不会是友军假扮的吧? 攻守双方的心态随着战局的推移而不断变换。待到石瓒身侧一命亲兵拼着硬挨一槊,怒吼着把刀砍在对方的肩膀上,却被铁甲弹开后,他麾下的士兵终于控制不住的崩了。 这没法不崩。 无数人影哭喊着转身奔向滏阳河,而彼时的魏军也终于兴奋起来,痛打落水狗的记忆接踵而来,不用兵头催促,便嗷嗷叫着杀奔前方。 现在的双方,谁也没意识到这一战将会导致的后果。 天亮之后,以步兵对骑兵而大获全胜的赵万海将重拾信心,一跃成为大魏第一名将,并开始他的传奇人生。 第347章 义伏乡闾檄赚凶魏甲兵 当天光大亮,赵万海携大胜之威,驱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杀向鹿城时,滏阳河之战的消息便也随侥幸逃脱的夏军骑兵向四方扩散开来。 不管对方怎么粉饰,前者以步克骑,以炮灰打精锐,阵斩了窦建德麾下大将石瓒是事实。 而事实,是胜于雄辩的。 无论是魏国上下亦或大夏朝堂,甚至周边势力,俱都惊了个呆。 本在襄国郡围攻巨鹿的夏将张青特一时进退失据,而正率军南下的高士兴一听石瓒挂了,只带了数千步卒的他顿时被唬住,也没敢去鹿城,而是东进武强做防御状。 且不提窦建德如何在金城宫内发脾气亦或调兵谴将,只说在恒阳城下“劝降”了一天的王伏宝,这下尴尬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人家赵万海摆明了就是恼羞成怒的报复,正面打不过他,就跑去祸祸那些无辜百姓。 真要说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对阵,以血还血,王伏宝有一百个姿势等着用在他身上,但要比起耍流氓,他就不是对手了。 窦建德礼贤下士、关爱百姓的名声都喊了三年了,给他换个豹子胆,也不敢学这货逞斗气之举。 “他娘的,本以为这厮也算添为一国大将,是个人物,却不想是这等腌臜小人!” 恒阳城外,王伏宝自帅帐中发着脾气,身前站立的却是刚刚自乐寿来的郎官,随同而来的还有窦建德暂缓进攻的命令。 “大王不忍百姓横遭灾祸,况秋收临近,若任由贼兵驰骋,今岁的收成便要遭殃了。” 帐内议事的参军读罢那封摆在案头的诏令,沉吟着敲了敲桌面,却是抬头道:“然就此暂缓攻势也不是办法!依某看,将军不如传檄博陵,说我主有好生之德,不忍因两家之争而屠戮百姓。便以博陵为赌注约战赵万海!若败,吾等便退出博陵!” “这不妥罢?” 话音刚落,上首的王伏宝还未搭话,前来传诏的郎官已是皱眉看了过来,小心的组织着语言道:“此等大事,须得夏王首肯!将军怎可以己之名擅定疆域?” “不妥么?” 那参军与王伏宝对视了一眼,忽地双双大笑。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化。 且不提二人如何与那郎官沟通,当这封好似混混约架一般的檄传到晋阳时,李大德却是一眼就看出了里面暗藏的大坑。 “哼,狗屁赌约,这姓王的摆明是要把赵万海骗过来弄死。你们信不信,要是这次他不上当,窦建德一准装不知道。可一旦魏军北进,真和他打了,王伏宝马上就会被擅与敌盟约的名义撸掉,使得赌约作废!” 彼时的他,正在大明后殿“处理公务”。 没办法,在德阳堂闷了三天,要是再不出现,且不说这掩耳盗铃的姿态会不会引起怀疑,单是被这厮指挥着东一竿子西一榔头乱搅合的杜如晦都要找他罢工了。 “殿下的意思是,这檄其实就是个幌子,夏军会耍赖?” 这边话音落下,下首的温大有便一脸“不会吧,大家可都是读书人”的表情表示诧异。 倒是另一边的杜如晦像是一早便知道般,笑着解释道:“现在王伏宝兵锋炽盛,自认赢定了赵万海,或许没想过耍赖的事。只是借着拯救百姓的名义恶心一下魏刀儿,趁机聚拢民心。可一旦夏军不敌,打输了,那就” 剩下的话不用说,大伙也能猜到。 孙子都说了兵不厌诈,总不能真放弃博陵吧? “哼哼,他们狗咬狗,急的肯定不是咱们!等着看热闹吧!” 李大德不置可否,随手就把这封标着“加急”的书丢去一旁,摸过刚刚被“加塞”放过来的另一封书。 “咦?老头子要调走张平高?还真特么会挑时候” 自长安加急来的询问函已然送到,代老李执笔的裴寂从头到尾就没提某人背后告黑状的事儿,而是拿他此前给皇帝的建言做章,言说老李已是心动,但涉及军权敏感,还有些不放心,希望选派一名得力的宗亲把关云云。 眼下某赵王正借着“遇刺重伤”的幌子调动军队,向周边县乡慢慢渗透,这会儿调走张平高,李大德也只能感叹这哥们儿可能命里就没有“战功”二字。 “宗亲啊” 要说李唐的统治阶级与各代最大的不同,既不是老李家的血统纠纷,也不是和太上老君那点儿亲戚关系,而是宗室里也能名将辈出。 不提李靖这种陇西李氏丹阳房的“远亲”,单是李孝常、李神通、李道宗、李孝恭等等,功绩就不是一般的将领能比的。 “既然送上门来了” 某黑心赵王嘿嘿笑着,先掰着手指算了算辈分,便挥笔在宣纸上写下李孝恭和李道宗的名字,挥手丢给了凑过来眼巴巴等着的黄门郎。 这就完了? 后者心说,这可是给你亲爸爸看的,就不多写几句吉祥话啥的? “咳,还是某执笔,给陛下一封正式的回罢!” 已然快把“秘书”活干熟的温释允出言解围,不等说完就被李大德打断。 “不写!就这么拿给陛下看!” 后者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那黄门郎,颇有些不爽的哼道:“你就跟他说,我这边忙的很,一堆事物等着处理呢,没工夫拍他马屁!” “喔” 随着话音,殿内在坐的众人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有好些个都一脸恍然。 这么一来,某赵王殿下日理万机,劳心劳力的形象一下就立起来了,连给亲爸爸请安的时间都没有,看似无礼,实则这才是最高级的拍马屁啊! 牛逼牛逼! 那黄门郎一脸受教的拱手,言说此番回京,定与陛下言说殿下辛苦云云,听得旁边诸如杜如晦、温大有等真正辛苦的人格外不是滋味。 一个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呢? 正各自摇头苦笑间,外间脚步声响,却是刚刚从“河东”返回的韦机按刀走进,小跑着来到李大德身旁,附耳言说了什么。 眼见后者忽然阴下去的表情,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那黄门郎缩了缩脖子,冲周围略一拱手,便急匆匆的离开。 温大有冲自家侄儿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一下,便赶忙起身,提着钱袋追了出去。 当然未必是送礼,但读书人嘛,讲究个礼仪面子。同样的差事,有人相送和没人搭理区别还是很大的。 这边两人才离开不久,待到韦机起身,李大德便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道:“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殿下?”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前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冲众人摆了摆手,说了句“剩下的事克明决断罢”,便转身离开。 “啧,这就完了?” 等到都看不到某黑心赵王的影子了,温大有才似是抱怨的嘟囔一句。 正叹息着把桌面上那摞书搬到自己案头的杜如晦闻言苦笑,但两人却谁也没像往常那般不依不饶的追上去。 这货到底是真摸鱼还是假偷懒,表现的还是很明显的。 杜如晦大抵能猜到,既然是韦机来送消息而非他人,说明是百骑司的重要情报。而眼下除了那些真正的隐秘,能让李大德重视的怕是只有 河内,古温坡。 连绵的军营延伸旷野,升起无数炊烟。蓝底红边的“魏”字大旗在夕阳下迎风招展,另有诸如“徐”“王”“谢”一类的将旗耸立各营,好似拱卫。 而此刻,某一处挂着“程”字旗号的帅帐内随着瓦罐碎裂的响声,隐隐传出某人的低吼,好似有人在其间打了起来。 帅帐外守卫的士兵岗哨目不斜视,好似没听见。便是有巡逻经过的士卒,在耸肩之余也是完全没有任何一探究竟的想法。 论人缘,老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然而这一次,动手的却不是他。 “程咬金!” 帅帐之内,在一处掀翻的桌案下,徐世勣持刀怼着身下的毛脸汉子,咬牙喝道:“你敢背义降唐?” “啧别跟老子扯什么春秋大义!” 躺在一堆下酒菜里,好似个人体盛的程咬金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闻言还翻着白眼以粗大的手指掏了掏耳朵,吹着口哨不屑道:“老子就降唐!咋啦?你原来还是瓦岗寨的军师呢,不是也降魏了么?” “你!” 小徐闻言顿时瞪起了眼睛,手下用力做呲牙状。然而深吸了好几口气,这刀却是怎么都按不下去。 嗯,抛开人缘不谈,便是看人,老程同样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行了,你要是下不去手就赶紧起来!别这般骑俺老程的腰上,又不是俺婆娘!” 程咬金一边说着还晃了晃腰子,差点逼着小徐真把刀剁他脸上。 第348章 言顾袍泽谋断旧日恩怨 要说看人准,其实李大德也不遑多让,堪称李唐第一“看人”小能手。 不过他是真正的“以史为镜”,与老程这种靠脑子的可不一样,一旦遇到“龙套型”选手就不灵了。 比如王伯当。 这毕竟不是演义中的世界,李大德开始就担心来自“历史”的惯性会让老王摇摆不定,深陷李密阵营中难以脱离。 而这次趁着迎萧后北归的机会让他归唐,一方面是抓住他的性格弱点挟恩求报,另一方面也等于是丢给他一桩大功劳,好叫他在老李面前露脸,方便安排个好位置。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无论是反隋大义还是恩情义气,他这边都不缺。就连老王一直心心念念的要施政建设让百姓尽快过上安稳日子的事,李唐做的也比其他势力要好的多。 可李大德没想到,事到临头,向来“就事论事”的王伯当还是反悔了。 或者也不算是反悔,只是他把以上这些都叫李成说明白后,反而断了前者对“大业”的执念,转而纠结起与李密的那点儿私人恩义来。 于是这货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把郭通等人托付给谢映登,让后者“替他”去归唐,算是圆他那“引军来投”的誓言。而他本人则打算与小徐一道东进攻黎阳,以报李密。 “这人啊也不想想,世上哪来十全十美的事?就连孔子都曾因言诛少正卯,他王勇何德何能,非要把这恩义德行全占了?” 直到傍晚,李大德还在为李成传回来的消息而叹息,却不知他都觉得难搞的事,老程却替他想了个解决办法。 “姓徐的你也别不忿,搞得好像俺老程害你一般!” 黄河北岸,古温坡下的帅帐内,把桌子重新放好的程咬金端着个缺了边的酒碗,指着对面黑着脸的小徐道:“咱们撇开所谓明主和大业不谈,只说义气!李密害了翟大哥一家,而今吾等弃他而去乃是应有之意,非是背叛!” “可是,你当时不是说” 徐世勣还没说完,前者已是敲着桌子打断,斜着眼哼道:“没有可是!当时那是没得选!这就好比你被卖进了窑子,老鸨叫你接客,你敢拒绝吗?说不得还要虚与委蛇的应着,待日后再寻个机会开溜!” “哈?” 小徐被他说的一呆。 也不知是这比喻太过分,还是他没想到似“虚与委蛇”这等充满化气息的词居然能从这杀才的嘴里冒出来,亦或是他觉得这货在骂他当了那啥还立牌坊,可一时又找不到证据。 程咬金没理会他这般复杂的心理活动,接着道:“当然,有句话俺认同伯当兄,在这等乱世,大丈夫若想建功立业,成万世之名,个人义气便要不得!可若不谈义气,只讲大业,你姓徐的自己说,到底是跟着李密有前途,还是投奔李唐更能一展抱负?” “呃,这个嘛” 前者还待犹豫,却被对面拍桌子的响声吓了一哆嗦。抬头就见这货已是推着个洒了一半的酒碗近前,咧着毛嘴骂道: “你嘴上迟疑,就说明心里也不看好李密,那还犹豫个屁!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便要爽利!婆婆妈妈能成何事?俺老程决意降唐,第一个便来寻你!成与不成,就等你姓徐的一句话!” “哎呀,义贞兄你这性子,何必咄咄逼人!” 刚刚还拔刀怒斥的小徐这会儿倒换了表情,先是给面子的端起酒碗,在前者眼巴巴的表情下凑到嘴边,却又顿住,叹息道:“可若是我等就这么走了,雄信那边” “啧,俺听说当年便是单雄信这厮邀你入伙,而后投魏他也先你一步。懋功贤弟事事都随他,莫不是与他姘头?” 程咬金嘲讽似的话音未落,徐世勣便瞪起眼来,一口闷了碗中烈酒,狠狠的把酒碗丢在地上,恨声道:“罢了!” “你,” 老程脸上的赞叹都来不及转换,便一脸可惜的看着地上的碎片叹道:“最后一个碗了” “不就是个碗!” 徐世勣起身背手,正待捋顺一翻思路,忽地又顿住,扭头愣愣的看着他。 “这,是你刚刚喝酒用那碗?” “不然哩?” 彼时的程咬金头也不回,正自地上翻找摔了一地的瓷片,嘴里嘟囔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云云,听得小徐一脸黑线,又有些干呕。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货的胆子这么大,在手头一百人都不到的情况下就敢把底透露给小徐。 这就是他能想到的,破解王伯当“消极配合”的办法。 当然了,不是说这样就能克制老王了,而是他想不出要如何应对,所以提前拉小徐入伙,让后者去想。 看似一场豪赌,赢了,他的“国公”之位就到手一半,输了,就要等十八年的“复活CD”冷却。 但若站在他的角度去看,这又算不上是赌。 就冲樊虎,徐世勣都不可能会杀他。 何况在邀后者来这儿喝酒之前他就传话李成,让后者派人联系王屋那边的王平等人准备下刀子了。若是情感牌没打动小徐,他还有机会玩硬的。 现在嘛 “嘶你是说,王兄他也” 在老程有限的提供了点儿“背景资料”后,徐世勣便目瞪口呆,脑后只觉得凉飕飕的。 就连现下这北路军名义上的统帅都特么是内定的“唐将”,他还挣扎个毛? “不过嘛,现在伯当兄出了点儿状况,某也猜不准他的心思” 程咬金刚刚劝这货降唐时吼得超大声,这会儿聊起细节来,却又防贼一般拉着他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待如此这般细说完后,徐世勣摸着下巴上还没长出来的胡子沉吟半晌,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 老王不愿意坑李密,他又何尝愿意连累单雄信这个同乡好友? “此事,须得唐军配合才好谋划” 小徐拉过某黑心程,仔细的商量着“起义”布置。 不知不觉间,这一次北上进兵的将领都变得心事重重起来,除了裴行俨。 小裴这一波才是真正的被人卖了还在美滋滋的数钱。估摸着还以为立功的时候到了,连带对后勤供应的事都变得格外上心,比军需官都勤快。 一连两日,大军在古温坡都没挪地方。 当然表面上是要等东面两处战场出了结果,尤其是魏郡与清河的动向,对于他们能否攻取黎阳仓有着直接的影响。 “依某看,只须一日!” 中军大帐内,被老王叫齐了议事的诸将俱都在侧。当中的裴行俨正指着地图侃侃而谈:“咱们的目的是黎阳仓内的粮草,而非占领防御。只要多备船只快速奔袭,拿下之后立刻装船。便是魏军发觉又如何?等他们调集兵马赶来,咱们已经过河到濮阳了!” 不得不说,他这段时间是成长了。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眼下整个帅帐中,只有他在认真干活的缘故。 “真正的交战当然简单,然黎阳距此数百里,吾等大军一动,必为敌所知。所以对方调动必定在这之前!” 小徐拄着胳膊,一脸的“忧心忡忡”。 “喔,还有唐军,也不可不防!” 另一边的程咬金阴沉着脸,好似不爽道:“现下因为咱们在这儿,王屋的围城方解。若是大军开拨,搞不好唐军会卷土重来!” “唐军毕竟劳师远征,未必会再大动干戈。不如吾等分兵?叫映登携本部偏师往柏崖建关以阻。” 上首一直没说话的老王突然开口提议,顿让小徐和老程挑眉对视了一眼。 来了! 前者心说果然和这杀才说的一般,这姓王的和李唐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正待开口时,忽听帐外脚步声响,却是东进打探消息的斥候回营了。 “报!禀大将军,各位将军,魏军宋金刚所部兵败,溃往顿丘!另裴大将军派人传信,骁果叛军奔袭东平,恐为黎阳而来,叫我等注意防范!” “什么!” 这一波莫名其妙的峰回路转,顿时叫帐内众人惊疑不定。尤其小裴,喊的最大声。 刚刚还觉得两边都在打仗,没人顾得上他们呢,这一下黎阳周边的势力就多的恨不能凑成一桌麻将。 “嘶,这,以吾等兵力,这黎阳怕是去不得了!” 徐世勣捂着额头瘫坐下去,脸上写满了“失望”。 第349章 神潭东进帆向柏崖那畔行 宋金刚这一波兵败,说起来其实有些冤枉。 论实力,且不说彼时清河驻防的夏军算不得精锐,便是北进来攻的高雅贤所辖也不过五万兵马,与他带过黄河的百战之师根本没得比。 前几场交锋也确实证明了,即便是后者与清河守军前后夹攻也没能奈何到他。几场仗下来,互有胜负不说,还搞丢了清泉。 可就在前者乘胜北进,打算一鼓作气把临清也拿下时,却正赶上某魏将在滏阳河大发神威,一举灭了夏王直属的禁卫骑兵团,连克饶阳、鹿城,并于武强大破高士兴,惊爆了一地眼球。 蝴蝶在北地扇动的翅膀,吹到黄河边上,已然是狂风骤雨了。 随消息传开的,还有自乐寿快马南下的各路郎官。除了遵照宋正本的建议,下令漳水以北的地区坚壁清野,迁民东进外,也是征调巨鹿的张青特大军回师,围堵赵万海。 不过也不知道是谁给老窦建议的,说张青特这人吧,用兵中庸持正,甚少奇谋。说白了,就是心眼太实诚。这样的人最忌遇到流氓。让他去打赵万海,搞不好会被后者耍的团团转。不如叫他南下驻防临清,换高雅贤回来,那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准有办法。 结果这边张青特才刚接了诏令北上,还没过南宫,便又被第二波郎官给堵了回来。 事情发生的仓促,且夏军被突变的局势搞的极其紧张,上茅房都小跑着去,也就导致宋金刚按原计划进兵临清时,并不知道本该被调走的张青特又回来了。 结果就很容易猜了,高雅贤会同后者扎了个口袋,近十五万夏军把魏军围在临清以西不足四十里的两河夹角间,屎都差点没被打出来,不出意外的全军溃败。 这一败,往哪跑就不是小宋同学能控制的了。 高雅贤帐下先锋苏烈亲率两千轻骑百里奔袭,沿着永济渠连过七城而不停,只追得魏军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颇有当年马超逼曹老板割须弃袍的风采。 “哼,某就不信,那苏烈有传言的这般厉害!裴某倒要领教!” 古温坡大营,在自武阳一路逃难来的同僚的讲述下,大伙终于明白了清河之战的始末。 小裴兀自在那不服气,觉得某些姓苏的就是被人吹的厉害,他上他也行。而小徐和老程一边劝解或嘲讽,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的瞥过下首那位满脸落魄的士。 魏徵这家伙,自随元宝藏归附李密后,一直也没捞到机会出头。上面不说有柴孝和、郑颐等人压着,便是老东家元宝藏,他也有些带不动。 早前他就劝过后者,武阳这个地方位置尴尬又没地利,要想将来面对窦建德的兵锋不吃亏,需得提前就深沟高垒,加固城防,囤积粮草。 可惜不但元宝藏不重视,便是上报到李密那也嫌他老生常谈,脱离实际。 这下好了,就因为毫无防备,眼下是个人就能在武阳来去自如。老魏言说前情时脸都是红的。 不过他倒也不气馁,这边讲完了,又给老王提建议: “如今战局突变,我等不宜妄动!以在下观之,应派兵扼守临清关,多备战船粮草。一旦战机出现,可沿永济渠瞬时而进!” “唔,可是西面的唐军” 王伯当言辞闪烁,还在想着给某黑心赵王送桃子的事。 “唐军不足为虑!” 话音未落,前者已是满脸不屑的挥手,哼道:“李唐看似势大,然善战者寥寥数人。此番进兵河内的王平,早先不过是那李玄霸的亲随,一朝得势,也为一路将领,叫人笑话!大将军遣一路偏师足矣!” “喔,有道理!” 最后这句话,可算是说到老王心坎里去了。 可还不等出言应和,像是赶着来打脸一般,帐外有人飞奔而入,气喘吁吁道:“禀将军!王屋柳县令急报,唐将冯立率一万兵马来攻,先锋已过双梨岭!王屋告急!” “什么!”众将顿时惊诧。 人的名,树的影。冯立可不是王平,那是在潼关打到屈突通都没脾气的人,绝不能以无名之辈待之。 魏徵抖着胡子,只觉得脸疼。老王张大了嘴巴,满脸的莫名其妙。便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小徐起身怒喝: “传令,全军拔营,即刻赶往柏崖!” 这便是徐世勣憋了两天,想出来的注意。 他要与冯立合作,上演一出兵败被俘,无奈降唐的戏码。一来用以应对老王的被动配合,但最主要的,却还是不想连累尚在李密麾下效力的单雄信等人。 大军立时开拔,待过不久,继大魏名将赵万海后,大唐名将冯立也将上演一幕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可惜无论他还是老王,这一波各怀的鬼胎都只有半个。 谁都难以想象,李大德在东南最关键的布置,全局的指挥权居然会落在老程这样一个“外人”手里。以至于冯立虽按计划出兵了,心里都还在打鼓。 “不会有诈吧?某不是信不过李都尉和郭典兵,可对方毕竟是近两万大军” 彼时本来应该在双梨岭的一万唐军,却是在三十里外的绝断山东麓山坡上俯瞰天女河。而若是叫小徐等人见到围坐在冯立身侧的众人,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萧瑀、王平就不说了,在另一边,下首的第一人却是刚对他们喊完救命的王屋令柳亨。 “对啊对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某可身陷敌营,稍有不甚” 冯立这边说完,后者便急忙附和,同时一脸担心的看向下首某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嘿,就知道你们会怀疑,所以殿下派俺来了嘛!” 全身披挂的张小虎举着个烤兔腿一阵乱啃,同时笑道:“殿下说了,那几个家伙的节操虽然靠不住,但就这件事儿而言还是可靠的,你们放心便是!” “唔,殿下既然作保” 冯立点了点头,与柳亨对视一眼后,却发现对方眼底的担心不但没消除,反而更浓郁了。 特么的李大德那家伙的保证有个毛的分量啊!他的节操更靠不住好吧? “诸位,” 便在这时,自进山起就变得有些沉默的萧瑀却是忽然站了起来,抱拳道:“某知赵王殿下此番谋划,意在收降敌将。然萧某心所系者,唯家姊而已。还望诸位相助,救家姊脱困!萧某在此谢过了!” 随着话音,后者一揖到底,顿时惊得众人都站了起来。 冯立急忙还礼,口称“宋公言重”。张小虎也急忙宽慰,笑道:“宋公且宽心,在下此来,殿下还专门叫俺转告宋公,对于此事他另有布置。既然萧唔,娘娘已过大河,便是神仙来了,也难再阻拦她西进之行!” “另有布置?” 不仅是萧瑀,其他人包括冯立在内闻听此言也都是一愣。然而张小虎这会儿却又卖起了关子,任凭几人询问也不说。 时间渐渐推移,黄河北岸,来自兴洛城的信使正往古温坡狂奔。而在封丘,东进的李密大军也因骁果军的突然北进而变得紧张。 才当了没几天皇帝的小杨自觉稳坐钓鱼台,这一手驱狼吞虎可比他爷爷凡事硬刚溜多了。同时又暗叹,可惜王辩最终没能迎归萧皇后,也不是他奶奶现在何处。 他很快就知道了。 三日后,过午。 瓦岗大军绕过柏崖摩天岭,在小竹园开始扎营。 连日赶路,便是精锐的士兵也都神色萎靡,何况像萧皇后这等原本就养尊处优之人。 山岭之下,被老王安排在帅帐附近驻扎的侦察队很是小心的把营地稍往南挪了挪。郭通带着高冯等人在外围不断开挖壕沟,而萧皇后本人则是站在一处营帐门口,望着西面的广袤的山岭出神。 两只黑鸦忽地自山间飞起,“嘎嘎”的盘旋尖叫。后者忽而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道:“那是什么地方?” “呵” 本以为无人应答,谁知话音落下,一旁经过的李成却是笑眯眯的拱了拱手,说道:“好叫娘娘知晓,那儿叫战败沟。啧,也不知是谁起的名字,端地不吉利!” “战败沟” 萧皇后品了一下这名字,却也觉他说的对,这破名字真特么不吉利,怪不得这边大军早早就扎营不走了。 当然吉不吉利的,也分对谁。 此刻就在这处不吉利的山沟里,五千唐军钳马衔枚,正穿林而过,径往对面山岭下冒起炊烟的大军营地包抄而去。 而在南面十里外奔腾的黄河河面上,连绵的战船正慢悠悠的转过扁担岭,向小平津关斜对面的沙洲码头行驶。 待帆影出现,策马北岸的张小虎便指着头船上的大唐战旗对一旁目瞪口呆的萧瑀得意道:“怎么样,俺没骗你吧?” 第350章 夜火北袭戈作将军猎渭城 李大德一开始调司马长安东进,只是考虑到河东现下兵马的战力不高,一旦出了岔子,未必是瓦岗军的对手,所以多留了个后手。 届时有战船的掩护,就算老王反悔,老程又拿不下小徐,好歹还能接应他们撤回来,不至于满盘皆输。 只是他没想到,随着大戏开锣,这一招神潭东进却成了整个战局画龙点睛的一笔。 瓦岗军突然西过柏崖,懵逼的可不止是赶去古温坡传令的兴洛城信使,便是大河对面的隋军也紧张起来。 自老卫归唐、尧君素“战死”后就一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杨伯泉急忙派人上报东都,同时令探马往河中沙洲布防,监视对岸动向。 半日后,得到奏报的小杨急召众臣进宫加班,分析李密这厮打的什么主意,同时令左骁卫大将军元都携五千禁军北进,前往小平津关协防。 他们这边紧张兮兮,而黄河北岸,山岭之间随着夜色的降临已然沉寂下来,也正因此,没人注意到山那边飘动的一抹大红唐旗。 小竹园,巡视的兵将自外围走过,在临经山脚时便稍放低脚步。 不知是为监视还是为方便统一指挥,小徐坚持要把众人的帅帐聚在一处。而平时向来坚持原则的王伯当,这一次却是有些心虚的没反驳。 自大军西进而来,他就开始失眠。 他总感觉徐世勣像是察觉了什么,以至于各种布置都有些针对他的意思。就好比这次进军,几次三番的反对谢映登分兵,难说是不是对他有所起疑。 “看来,只能寻个机会悄悄放李成他们走了不过这样也好!” 大半夜睡不着觉的老王自帐中坐起,忽然想到,这样一来,就不是他王勇悖恩抗命,而是现实不给他举义归唐的机会了。 “待某修书一封,好叫李成携与恩公。此番某被大军胁迫,有心无力,只能以待他时了” 王伯当心里好似满是遗憾,脸上却莫名带着振奋和欣喜,自顾起身去点灯研墨。 不过就在他铺开宣纸,提笔沾墨时,忽地顿住,扭头看向帐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见有人刚刚贴着他的帐篷跑了过去。 愣了大概三息,随着又一道脚步快速奔过,前者便皱眉起身,扯过铁枪冲出帅帐。 “来人!” “将军?” 帐外正有亲卫站岗,远处还有一队巡逻士卒经过,都好奇的看着他。前者心里暗骂你们特么都是聋的么,有人摸进来了都不知道,嘴里却是喝道:“你们几个,速去那边查看!” “喏!” 几人不敢迟疑,抱拳领命。才奔过拐角,就被斜刺里挥来的步槊抽翻在地。 “敌、袭!” 王伯当扯开嗓子怒吼一声,同时挺枪上前。不待接敌,就听到周边黑暗中有无数响箭升空,同时身前的军帐“轰”的一声燃起大火,拦下了他的脚步。 变故一起,自战败沟与牛王庙的方向立时就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山前的大营瞬间乱了起来,许多已然睡得深沉的士兵倏被惊醒,脑子完全没适应节奏,只慌乱的到处乱跑。 临近东面山坡的弓箭营倒是显得安静,但在帅帐这边也在交战。不知从何而来的唐军自两侧包抄,不断将军帐引燃,将士兵分割包围。 “都不要乱!跟某来!” 王伯当拼着被烧光胡子的危险以铁枪开道,聚拢士兵直奔北面。待在不知哪个缺心眼挖开的壕沟连摔了两跤后,正遇到带着数百亲卫大步冲来的老程。 “义贞!懋功何在?守敬何在?” 前者急的大吼,却见程咬金咧嘴一笑,摆手道:“懋功没事!伯当兄且宽心,一切尽在俺老程掌握!” “噢!” 听到老程此言,王伯当莫名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叫尽在你的掌握?合着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夜袭? 便在这时,随着“锵”的一声脆响,后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挥枪架住程咬金劈来的马槊,踉跄着翻身退开,瞪眼道:“你疯了?何故与某动手?” “没疯,打的就是你!” 老程“嘿嘿”笑着上前,又是一槊劈去。同时手下随同来的亲卫也尽皆上前,把老王一众人都给围了起来。 后者还道是小徐终于察觉了他的身份,以为他与夜袭的唐军是一伙的,这才叫程咬金来拿他,便只顾躲闪,口中不断道:“贤弟听某解释!非你想的那般!” 本来嘛,他不说这话还好,可随着话音落下,与他同来的士兵却都愣住。 啥意思? 听这口气,还有咱不知道的事儿呢? 这一走神间,老程的亲卫已是把众人围了起来,下了兵器。而本就属瓦岗军的兵卒也不反抗,还揣着吃瓜的心态看向场中。 “伯当兄若觉得误会,等俺老程拿下了你,慢慢言说便是!何故躲躲闪闪?” 完全占据上风的黑心程一边下着黑手,一边还不断以言语刺激老王,逼着他只能格挡,不知不觉间,已是连退了好几步。 终于,随着“噗通”一声闷响,王伯当脚下一空,又被刚才摔跤的那处壕沟给绊倒。不及起身,马槊已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在另一边,某人口中言说没事的小徐正负手立于某处营外,看着一群人在里面揍小裴。 说实话,这套路裴行俨倒是熟悉的很,毕竟他那两个小伙伴当初就是这么“没”的。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人也会给他玩这个,还是平时最老实的谢映登。 这咋说的? “啊!滚开!姓徐的!你使诈!某不服!有本事单挑” “程阿丑呢?叫那杀才来见某!” “想抓裴某,叫你再练呃呀!” 徐世勣把小谢骗来当刀使,实际并没费啥功夫。后者本来就被老王安排着要护送萧皇后一行入唐的,小徐只稍微透露了一下自己也打算降唐的意向,他就巴巴的带人来配合了。 待骗走了小裴的兵器,几十个汉子便冲进营里赤手空拳的打了起来,一时间倒有些旗鼓相当。 号称万人敌的裴行俨,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眼见好几个力能开三石弓的壮汉都被这货捶得爬不起来,徐世勣眼皮颤抖之余,便琢磨着是不是弄死他也可以。 便在这时,身后大片的脚步声临近,随着火光映照,却是自南面快步奔来几人。当先一人身穿玄色铁甲,一见眼前这场面,便把刀解下丢给旁边一人,“哈哈”笑着冲了进去。 “哎?你们这是?” 小徐还不待反应,被突然冲进去的张小虎揍在鼻子上的小裴已是一脸惊怒道:“姓徐的,你竟投了李唐?!” 嗯,眼前之人他太熟悉了,当初某黑心赵王下令抓他那俩小伙伴时,这货就在对面看着他笑来着。 徐世勣神色一凛,扭头就见来人已是拱手,笑眯眯道:“在下赵王府典兵王平,见过徐军师!” “呃!” 前者这几天可没少听说这名字,见这货只带几人就敢出现这边,心下佩服之余,便也回礼道:“不敢当,王将军称某懋功便是!此番谋划,倒叫王将军见笑了!” “徐军师太过客气!某家殿下得知贤兄投效,喜不自胜,连呼寡人得懋功,胜百十万雄兵矣,说不得将来某还要在贤兄麾下听命呢!” 王平这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倒叫小徐心里听得热乎乎的。 瞧见没有?哥们儿在外面也还是有点名声的。 便在这时,后方随着张小虎一记“猴子踢桃”命中,小裴怪叫着栽倒,被五个大汉叠罗汉般压住,徐世勣便转身把手伸了过去,笑眯眯道:“王将军,做戏做全套,咱们开始吧?” “得罪了!” 王平点头,向后一挥手,便有人提着绳子上前,把小徐捆了起来。 此时的后者自以为尘埃落定,却不知今夜这场大戏的高潮才刚刚开始。 南面,借着夜色悄然渡河,潜伏在西岭坡下的隋军斥候才刚找地方藏好,就见北面黑暗中有上百人快步奔来,于此同时,河面水声响动,大片黑影抵进,在码头停靠下来。 “阿姊?阿姊你在吗?” 萧瑀下得船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萧皇后的身影。待过数息,随着周围大片火把亮起,就见身前一素衣披风的白发妇人怔然上前,一见他的身影便红了眼眶。 “你,时” “天可怜见,阿姊无恙!” 萧瑀疾步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未及多说便已哽咽起来。 不远处的隋军斥候瞪大了眼睛,随后就见一金甲将军自船上大步前来,抱拳恭声道:“末将司马长安,奉陛下旨意,恭迎大隋皇后!” “哼,奉旨” 且不提萧皇后突变的脸色,不远处的角落里,某隋军斥候突然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太激动而叫出声来。 大隋皇后粗大事了呀! 第351章 传羽檄英落绵山外 不知是为了给死鬼老杨面子还是为了宽萧皇后的心,亦或就是单纯为了气对岸的隋军,这边待到萧皇后一行被簇拥着上了船,战船之上立时有鼓乐吹响,火光照映间,红底蓝边的大隋龙旗便渐次升起。 不仅仅是北面混乱的瓦岗军注意到了,便是大河对面的小平津关也被惊动。 元都与杨伯泉尽皆披挂出营,登上北面城楼,惊疑不定的看着远处河面上那大片的火光帆影。 这个时候,还能出动这般规模战船的 两人对视一眼,很难讲此刻心里是庆幸还是不安。 当然了,这会儿产生的一切情绪都只是暂时的,到不了天亮,两人就会为对岸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感到恐慌。 黄河北岸喧哗渐隐,战船渐次起航。晋阳城内,另一路消息也顶着夜色送抵了王府内院。 侯巧自偏殿掌灯,只看了两行,便忽地起身向外间走去。 “绿萝,去提盏灯来,随某去德阳堂请见殿下!” “喏!” 两人在外间低声言语,走动间也是轻手轻脚,好似怕惊动了谁。前者在出门前,还小心的瞥了一眼寝殿的方向。 随着脚步声远去,内里似传来一声叹息。但紧接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半夜跑去德阳堂搅人清梦的不止侯巧一人。 卫玄与段偃师同时闯进王府,都等不及卫兵通传就小跑着径往大明后殿,似有十万火急。 李大德这会儿睡得正香。 梦里,他运指如飞,在国内某著名论坛上指点江山,将对手一一斩落键下。战至酣时,却突然感觉有人敲门。 “殿下?殿下醒醒!” “唔”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某春光乍泄的幔帐内传出某人呢喃的梦呓,嘟囔着“忙着呢,你自己开门进来”之类,随即翻了个身,手掌却是“啪”的一声搭在某处丰满白皙的不可描述之上,五指并用的敲打起来。 “” 刚被惊醒坐起的霍云儿瞪大眼睛,低头看了看身前的手掌,又看向帐外似笑非笑的侯巧,顿时满脸通红,急欲起身。 便在这时,堂外突然喧哗,伴随着步履人声,好似与院外的守卫吵了起来,隐隐传来老卫头气急的骂街声。 过不多时,便听堂外有守卫高声通传:“禀殿下、王妃,典军令卫老并段公请见!” “唔,你去请二位到前堂稍待!” 侯巧朗声回了一句,同时探手按住已然快要被窘死的霍云儿,转身对守在门后的绿萝道:“你先去给二位明公奉茶,某伺候殿下更衣!” “喏!” 鹅黄的衣角消失在门后,也带走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两刻钟后,不知为何揉着腰的某赵王殿下才姗姗出现,一见等在外间茶都喝了一壶的两人,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无视两人见礼,懒洋洋的瘫在主位上,黑着脸道:“你俩最好给我一个能过关的理由!” 我去? 本就脸色焦急的卫玄一瞧这货的德性,顿时不爽起来,吹着胡子怒道:“听谏有道,人无拒拂,方能兴政业,惠及民!小子如此疲懒废政,欲为桀纣耶?” “你少拿这些被人黑出翔的死鬼出来吓唬我!” 随着话音,上首的某黑心赵王连表情都没变,不屑的哼道:“老子又不是皇帝,便是当了桀纣,焉知不是社稷之幸?倒是你俩,不给本王一个合适的理由,马上就要惨了!” “你!” 前者还待瞪眼睛,听得一头冷汗的段偃师却是坐不住了,急忙上前拉他的袖子,同时暗骂你俩吵架就吵架,干嘛里外都要算上我? “大王恕罪,非是臣等废礼擅闯,而是事情紧急,须大王速做决断!” 把气到咳嗽的老卫怼到身后,老段也不容某黑心赵王插嘴,便急不可耐的把消息前后道出: “夜间有人强闯南门,被城门军拿下,然他所言却事关贼人所谋。守城队正不敢耽搁,把人交予典兵衙门,故而” 话语展开,上首原本瘫坐揉腰的李大德慢慢坐直,脸色也严肃起来。 他说的这事儿,其实与侯巧刚转达给他的情况有所重合,但又多了很多细节。 时间回到四个时辰前,绵山北麓。 鼓腰岭一处断崖前,刘涞水放飞手中的飞奴,转身抓起地上趴伏的一具尸体,正要往崖边拖动,冷不防身后传来树枝踩踏断折的声音。 “谁!” 蓦然转身,迎着一阵夜风吹过,黑暗中随着叹息便有一道魁梧的身影慢慢出现,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伪、唐、走、狗!” “呵!” 一见来者面目,本还忐忑的前者反倒镇定下来,好整以暇的继续往崖边拖着尸体,同时哼道:“你们这些人,读书都读昏头了!若俺是走狗,那你又是什么?丧家之犬?” “你找死!” 尧君素眼见这货都被发现了,还想毁尸灭迹,便抽出腰间横刀大步上前。 “铿!” 刀锋砍在坚硬的岩石上,一溜火星崩溅。 刘涞水很是从容避开这一刀,抬脚把那尸体踢到崖下,同时一边后退,一边拍手道:“你这病鬼,真打起来,可不是俺对手!” “是么!那可不见得!” 尧君素怒喝一声,挥刀上前。随着刀影连闪,二人连过数招,倒还真像前者说的,他并不是对手。只是刘涞水并不想杀他,才拼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尧君素渐渐不敌之际,周遭脚步声响,不待反应,已有大批人手举着火把踏林而出,将这片断崖包围起来。 前者愣了一瞬,拼着硬挨一刀,转身大步冲向断崖,竟是想跳下去。 “抓活的!” 赶到近前的翟松柏喊了一声,随着话音,尧君素便丢刀扑了过去,将他拦腰扑倒。 刘涞水起身撕打,有弩箭自一侧射来,钉在他的腿弯。待他趔趄摔倒,便被人冲过来按住。 “呼!” 尧君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喘息着坐倒在地。 身前之人还在呼喝挣扎,同时扭头大骂:“尧忠节,你这脑袋长蛆的小人!你也配忠节之名” “啪!” 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火光临近,对面脸色阴沉的翟松柏缓步上前,先是拍了拍尧君素的肩膀,随后自手下手里接过火把,威胁似的自刘涞水的脸侧划过,哼道: “你本胡人,随先祖入中原才改刘姓,与吾等混居。某与甄老大自蛟牛山起兵,是他念与你同乡,拉你入伙,还许你做先锋!可你这厮,坐视兄弟惨死,不思报仇,竟还投了贼!” “贼?” 不等后者的“忆苦思甜”说完,半边脸肿起来的刘涞水忽地大笑。 随着笑声渐落,便是“呸”的一声朝他吐出一口血水,骂道:“俺降赵王,乃是甄老大与他公平对决,生死无怨!眼下大王坐镇晋阳,百姓安居。是你等诡谲小人潜伏在此,忘妄行破坏,到底哪个是贼?” “死不悔改!” 乍听到“破坏”二字,翟松柏脸色一变,挥手就要叫人结果了他。可手臂刚一抬起就被人架住,同时一声“且慢”传来。 后者横眉扭头,却见尧君素一脸信心满满的上前,也不看他,只对着前者故作叹息道:“涞水兄弟!你被那李玄霸给骗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何武力能胜甄将军?定是使诈诱杀!李唐上下背君叛国,皆是乱臣贼子!吾等在此举义,就是为拨乱反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你可莫要被那小人的小恩小惠给蒙蔽了双眼啊!” 话音落下,就见原本一脸戏谑的刘涞水忽地沉默下来,似有犹豫。 尧君素脸色挂了欣喜,扭头对翟松柏使了个眼色,估计是想让他接话。便在这时,却听前者喃喃道:“小恩小惠?或许吧!” 刘涞水抬起头,看着尧君素诧然的表情,忽然咧嘴一笑:“俺自小便是庄稼把式,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得过且过。上头有狗官盘剥、地痞欺负,家里有老母侍奉、小儿待养。后来地痞杀了狗官,说是要救乡亲们脱离苦海,逼着俺们一起造反。 收成被毁了,老母饿死在家,小儿还被隔壁庄上的二赖子扔进了井里 俺被逼急了真的是逼急了,用柴刀把二赖子剁成十几块,倒被甄老大看中,还成了兵头。他跟俺说,不想死,就要杀人!杀别人的父母妻儿” 断崖之上,随着刘涞水的诉说,一时间显得静谧。 尧君素张了张嘴,不知为何,心头忽然堵得慌。 这是他第一次听一个“反贼”提起过去之事,竟是这般绝望。 便在这时,语调一直不缓不急的刘涞水忽地话头一转,略带欢快道:“可俺自入了赵王军中,却不一样起来,规矩是真的多不准随意拿百姓吃食,不准对妇孺动刀,大伙闲时要帮乡亲干活,唔,俺还识了些字,是俺伙长教的,说是以后给娃娃起名” “别说了!” 翟松柏忽地沉喝出声,不待上前,前者忽然激动起来,怒声道:“俺要说!你凭啥不准俺说?俺在赵王军中,方知什么叫大义,什么叫拯救百姓!他把俺当人,把所有人都当人!而你们呢?你们妄称大义,所行却尽是下作手段!哈哈,尧忠节你这蠢货,还以为自己是好人?你知不知道,姓翟的是要所有人都死” “住口!杀了他!快杀了他!” 翟松柏怒喝上前,另有手下抽刀砍向刘涞水。 便在这时,随着刀光闪动,却是尧君素忽然挥刀上前,逼退来人,同时看向前者,沉声道:“他说你要所有人都死,是什么意思?” 第352章 叙功义将从虏地归 月影孤悬。 兵器的交鸣与喊杀声在山谷中不断回响,惊起阵阵飞鸟。 尧君素衣袍带血,挥刀往来。在某个瞬间,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沙场军阵,只觉热血沸腾。 刘涞水已经死了。 这个勇武不觑他,身手也比他好的汉子,被人砸了一身火油,点燃了衣袍,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两句诗: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 也不知蔡姬一介女流,为何诗中总是道尽兵戈杀伐。 或许正因为此,她才被人千古传颂吧? 那我呢? 尧君素看着后方已然焦黑的尸首,感受着热血溅射在脸上的温度,茫然自问。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有人生目标,虽死无憾。那我呢?我的目标又是什么? “再上!速速杀了他!吾等成败在此,万不能走漏消息!” 外围,翟松柏还在呼喝,却顾忌尧君素的凶悍,不再上前。 后者怔然扫视,耳边好似又响起了刘涞水临死前的吼声: “你们混到各地村庄伪做短工,是要趁秋收之际纵火烧粮,把所有百姓都变成鬼!” “你们自己不想活,也不许别人活!” “你们口称大义,其实是下作小人!” “哈哈!尧忠节你这蠢货!” 是了,我真是个蠢货! 尧君素忽地回过神来,侧身避过斜刺里砍来的长刀,反手劈飞扑来的汉子,略一跺脚,便向断崖扑去。 他想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临扑出去之际,本来决然的身影忽又顿了顿,不顾燃烧的火焰探手抓起地上的焦尸,纵身跃过断崖,向山谷中坠去。 “死了?” 德阳堂内,早已握紧双拳的某黑心赵王愕然,待听到老卫接话,言说某人落入山涧,虽重伤但侥幸捡回条命后,便舒了口气,颇有些愤然的点着段偃师道:“我说老段,你以后说事就说事,别这么抑扬顿挫的,我听得汗都出来了!” “这” 后者一脸愕然,心说这特么也能怪到我头上,哥明明只是转述好嘛? “你准备怎么做?” 不待李大德缓口气,早就听得不耐的卫玄已是起身道:“贼人化整为零,藏于佃农百姓之间,难以分辨!眼看秋收在即,须即刻决断!” “催催催,你催命啊!” 前者闻言便瞪起眼睛,喷着唾沫星子不爽道:“又不是天亮就秋收了,慌个毛?” “好混账!” 卫玄勃然大怒,拍开段偃师的拉扯,大步上前,劈手抓过他的衣襟怒喝道:“君素为百姓大义,都能放下仇恨,不顾生死传讯与尔,尔却做这等疲懒姿态,令人齿冷,老夫瞎了眼” “我去你大爷的,就你心疼你那缺心眼的手下是吧?” 不提尧君素还好,这边老卫一提起他来,却是戳中了某杠精的怒点,“哐”的一声拍碎了身侧的相思木方案,随着绿萝的惊叫怒吼道:“他没死,但老子的手下死了!被活活烧死!就为了掩护早就传回来的信息,他是故意求死!他妈的,你很为尧君素骄傲是吧?” 一边吼着,他还自怀中掏出一截泛黄的绢布,一巴掌拍到老卫头身前,喝道:“睁开你那昏花的老眼好好看看!就你们心怀百姓?就你们不顾生死?让你去查翟松柏,你前前后后查了半个月,屁都没查出来!这消息,是刘涞水用命换回来的,不是尧君素那傻哔送来的!老子还一肚子火没处发呢,你哪来的脸冲老子发火?” “哐叽!” 被急怒中的某杠精一巴掌怼出五步远的卫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却忽地安静下来,茫然的拿过身前那截布条: “敌伪做农人,意烧秋粮,告大王” 歪歪扭扭,确是涑水军的风格。尤其“农”字和“烧”字,前面都有涂抹的痕迹,像是某个字不会写后改的。 段偃师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那一地的相思木碎片,一会儿又扭头看着居然没被拍死的老卫头,额头冷汗狂冒。 便在这时,后堂脚步声传来,侯巧已是提着裙角快步奔来。不待说话,身侧一人却是越过她奔出,“苍啷”一声抽出一把横刀来。 “云儿!” 前者急忙喝止,同时皱眉看向堂中场面,转而扶住李大德的胳膊,温声道:“殿下,卫老也是心急贼人智谋,恐害了百姓,如何能对长者无礼?” 李大德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便黑着脸坐回到椅子上。 侯巧转身拍了一下对着霍云儿看直了眼的绿萝,叫她上前去搀扶老卫,而她自己则是屈身一礼,恭敬道:“殿下也是感怀麾下牺牲,故而情绪激动,还望卫老勿怪。某代殿下给卫老赔罪了!” “唔,不敢当王妃之礼!刚刚是老夫无礼在先,殿下能及时收手,没要了老头子的命,已是感激不尽!” 卫玄这会儿也反过味儿来了,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相思木苦笑。暗道以后谁特么再说李玄霸是弱鸡,非喷他一脸不可。 话音落下,堂上一时安静下来。 绿萝这边扶了老卫头坐下,给众人奉茶倒水。侯巧很有眼色的没再搭话,而是去拉了兀自戒备的霍云儿又回转内堂。 一直低着头,以眼角的余光观察两女的李大德不待松口气,便见卫玄举着那布条疑惑道:“据老夫所知,这驯鹰传书之法只在靺鞨部族偶有传闻。那翟松柏麾下虽有,但鹰禽又不为他人所用,何以能将消息传给你?” “哼!” 前者翻了个白眼,一脸傲娇的别过头去,暗骂这老货刚刚还催命似的问东问西,这会儿倒又学会打岔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人想来费解,但在脑回路与古人不同的杠精这里却是再简单不过。 鹰禽不会叛变,但是人会啊! 真金白银堆在面前还能守住心神不为所动的,毕竟是少数。何况他压根儿也不需要真正的策反,只要派人盯着对方的“鸽子”,有啥消息一律照抄一份就是了。 这就是为啥前半夜发生的事,侯巧凌晨才报给他知晓的原因。 一方面是要让消息在天上飞一会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涞水放的那只飞奴是落到城西罗庄王氏一处农庄里的。那边的探子单是想办法传回来都要好半天。 任何复杂的逻辑,一旦揭晓核心,就变得平平无奇。 老卫头叹息着放下那布条,看着某杠精又斜歪在椅子上,一副咸鱼的模样,便揉着眉心无奈道:“既如此,想必如何应对,殿下也已成竹在胸喽?” “咦?” 李大德挑了挑眉,闻言便莫名与斜对角的老段对视一眼。后者也是有些发愣,视线飘忽。 太阳打西边升起了?这老货不是坚持不松口么?刚刚居然开口叫了殿下? “应对之策早就有!” 前者轻咳了一声,瞪了目光有些放肆的老段一眼,同时砸吧着嘴道:“其实也简单的很!他们可以藏,但目标藏不了!只要派兵埋伏在各处粮仓谷场,这点儿小计谋便不攻自破!” “可是,如此便需大量的兵马” 老卫话没说完,便翻着白眼撇嘴,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怪不得这小子一点小伤就要死要活的躲进王府,合着人家早就布置好了,只是找个由头往太原调兵而已。 “可是,依尧将咳,兄弟的情报,翟松柏在潞州也布置了大量人手,盯着苗氏与牛氏的田产,怕是一般打算,又该如何应对?” 这边段偃师话音落下,见某黑心赵王一脸茫然,又小声提醒了一句“就是前隋上党”,后者才一脸恍然的点头,同时满不在乎道:“无所谓!现在是没兵,但很快就有了!” “很快就有?” 下首的两人茫然对视,都不明白这兵从何来。倒是老卫,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看了一眼李大德。 他忽然想到,这货一早就以迎归萧皇后的名义打发王平攻河内,后萧瑀又调了冯立与五千涑水军过去帮忙,莫不是一早就冲着上党去的? 就他? 说实话,尽管在侯巧的调停下,卫玄息了邪火,也知道自己是误会这咸鱼了。但要说把运筹帷幄这等词汇按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他又觉违和。 凭什么? 老夫兢兢业业了一辈子都没捞到的赞誉,你这咸鱼每天翘班旷工就得了? 可惜,李大德这次并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待堂内安静下来,便瞪起眼睛挥手赶人。 这两个老家伙倒是无事一身轻了,他身后还有一处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呢! 第353章 王乐霓裳忽传兵家胜败 眼下的晋阳城,不说百姓富足安康,但大部分倒也吃喝不愁。这一点,从城内此起披伏的鸡叫声便看得出来。 穷人家是不养鸡的。 天就快亮了。 卫玄与段偃师都走了许久,李大德还在堂外坐着,喝着不知滋味的凉茶发呆。 所以说,似老李那种做任何坏事前都先找好背锅侠,立上十个八个牌坊的习惯,也不能说就完全不好。比如现在,李大德就怎么也想不出个能与女下属共处一床的正当理由来。 要不,现在就去上班? 正胡思乱想间,身前微暗,绿萝已唤来内侍入内打扫那一地的碎木头,而侯巧也再次转过堂前,过来轻柔的扶住他的胳膊,温声道:“天色尚早,殿下先回去安歇罢!” 某赵王激灵灵的哆嗦了一下,顿觉腰间又有些刺痛。 外人当前,绿萝也在旁边眨着眼睛看着,难不成说不困? 迟疑和抗拒慢慢爬上他的脸,不等开口,侯巧已是俯过身来,在他耳边哼声道:“你与云儿之事,妾身早就知道了!殿下金屋藏娇,是觉臣妾是那等凶恶妬妇么?” 得,这下连跑路的借口都没了。 前者叹息着起身,随媳妇往后堂行走,同时眼神顾盼,莫名希望此时再出点啥大事才好。 大事倒是有,可惜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这边来。 两人转过内堂隔门,刚一入内,却见墙角站着个衣衫整齐的身影,低眉顺眼的,连头都不敢抬。 刚刚李大德与老卫“打”起来时,霍云儿还冲出去拔了刀子,可这会儿却又成了鸵鸟,连脚趾都在往后缩。 侯巧瞧得一阵好笑,暗忖平日里生人勿近女将军,却原来是个受气包。 “妹妹平日对阵沙场凶危也毫无惧色,怎地今日害起羞来?” 后者笑着上前,拉起她的小手自床边坐下,同时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原地赔笑的某杠精,故作忧愁道:“殿下虽有些武力,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前阵子还受了伤。某与瑛儿姐姐都不谙武力,如今殿下将妹妹收了房,某才安心!以后有妹妹贴身保卫,再有宵小行刺,总归是多了一道保障” 话音未落,霍云儿还没说话,李大德倒先摆手打断道:“我不用人保护,云儿得护着三姐呢!” “咦?” 这一次,倒是侯巧诧异起来,扭头看着自家男人那比平日矮了半头的身影,难说是鄙夷还是嫌弃道:“殿下不准备将云儿妹妹纳进府中?” 这话出口,等同是在询问某杠精,是不是不想给名分负责了。 在任何年代,渣男总是会被鄙视的。 霍云儿也抬起头来,清丽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李大德,似有惶恐,又带期盼。 虽然开始她说的是只求一朝雨露,不敢逾越身份。但要不要是一回事,对方愿不愿意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是这会儿从某人嘴里说出些背道而驰的话来,她嘴上不说什么,心底终归会产生裂痕。 不过李大德的脑回路,注定是没人能提前猜到的,枕边人也不行。 “这不冲突吧?” 随着叙说,后者貌似随意的走上前来,假装自然的坐在两女之间,向后拄着床褥道:“谁说当了我媳妇,就不能留在军中效力了?我三姐又不是外人,有云儿保护她,我也更放心不是?” “殿下,你,俺还能带兵?” 霍云儿诧异扭头,急切之间还抬手捉住了他的胳膊。随即瞥到另一边的侯巧,便又红着脸松开,低头做鹌鹑状。 “为啥不能带呢?” 李大德微挑着眉毛,眼见侯巧没炸毛,也没把手再放他腰子上,便阴戳戳的起身,“不小心”的抬手搭过两人的肩头,开解一般温声道:“我这人向来对事不对人,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为啥不可以?巧现下百骑司就管得挺好的,瑛儿的医护营也咳咳,你们有事做,就不会觉得闷,嗯,也是在帮我嘛。” 这一番大道理,讲的不卑不亢,男儿本色。然而侯巧却感觉到某人的大手在悄咪咪的往下滑,便慌忙起身,故作镇定道:“既如此,妾身便着人为妹妹在府中收拾一间院落,殿下白日便下一道诏书,宣了妹妹名分罢!天就快亮了,妾就不多搅扰呃呀!” 也不知是她先抑后扬的纵容壮了某杠精的胆子,还是因为好几天没和亲媳妇咳咳了,这边不等说完,李大德已是抬手把她给拉了回来,颇有些猥琐的笑道:“些许小事,天亮再说,先休息吧” “三郎!” 讲真,纵容这混球偷嘴纳妾是一回事,与别的女人一起大被同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小心扑倒在床上的侯巧一时间汗毛都惊得竖起来了,再无刚刚的镇定自若,求饶一般的拍打某人的大手,慌乱道:“不行妾身,这个,妹妹还在这儿,你松手外面,哎呀,云儿你快说句话呀!” 不只是她,便是霍云儿也完全没料到,某黑心赵王竟还藏了这等龌龊心思,起身就想开溜。 奈何她空有一身武力,落在李大德手里比侯巧还不如呢。也不知被这货抓了哪,顿时如熟透的虾子一般僵在那,动都不敢动。 “嘿嘿嘿,美人儿,你就别挣扎了咱们都好几天没快乐了,你就不想我嘛?” 李大德这会儿当真是不可描述之虫上脑,加之内堂昏暗,状了怂人之胆,无耻淫贼一般的低声调笑,埋头乱拱,活像是掉进了菜窖里的猪。 内堂寝室顿时一片慌乱且不可描述,惊得外间打扫的内侍宫女们也都心下慌慌,在绿萝的带领下一溜烟的全跑了出去。 古人说“活色生香第一流”,道不尽的写意,说的却是负心薄幸。 李大德自问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但这齐人之福的临门一脚,终究没能踢出去。 天还没亮,一则来自博陵的消息就先河内一步惊呆了天下人的目光,也惊飞了某黑心赵王床上的露水鸳鸯。 赵万海应了王伏宝的约战,双方合计两万兵马在义丰与安平之间的沱水之畔大战,却不料后者使诈,待魏军入局后以五万大军渡河包抄,打算将后者尽数伏杀。 本来嘛,就像李大德说的,王伏宝摆明了是要骗傻子上当,赵万海要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被灭了也是活该。 可偏偏,后者没死,还突围了。 这一下,别说是王伏宝,整个大夏朝堂所有人的脸都被狠狠抽了个结实。 随同战报向四方传开的,自然还有所谓王伏宝背信弃义、夏军不讲道义、窦建德就是个虚伪小人之类的话,唬得各路世家义军尽皆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魏军竟突围了?” 蓟县府衙,还打着哈欠的罗艺听着温大临的叙说,眼皮都瞪成双的了。 “没错,而且还是从王伏宝的中军方向正面杀出重围,简直不可思议!” 温大临把手中的战报放在案头,一脸叹息。 “王伏宝可是不好惹!去年咱们在瓦桥和他打过一仗!只半个时辰,某麾下前锋营就伤亡数百,是个难缠的对手!”斜对面一位同样脸带倦意的青年默默点头,接着道:“就凭赵万海手下那群炮灰,的确称得上是奇迹!” “唔,据战报上说,赵万海手里似乎藏了一股兵甲尖利的精锐,王伏宝的亲卫不敌,指挥也受了影响,嗨,打的是一塌糊涂!” 温大临摇头苦笑,话音未落,便听罗艺在上首冷哼: “这个赵万海要真有本事胜了王伏宝,某倒要会上一会,看看他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明公的意思是?” 前者扭头看去,便见罗艺摆手道:“彦博,替某草拟一封檄,既然这个赵万海能叫夏军吃瘪,罗某不妨也帮帮场子!” 一边说着,又扭头看向下首的青年笑道:“万彻你领两千骑兵南下,去安转几天,做做样子,吓唬吓唬那姓窦的!” “喏!” 下首的青年立时抱拳领命,笑出一口白牙。 同一时间,类似的谈话在各路已然收到消息的势力间上演。大伙未必就向着魏刀儿,但也不吝在灰头土脸的窦建德身上顺势踩上一脚。 位于范县附近的宇化及分兵渡河,同时派出信使前往滏阳,商讨和魏刀儿的结盟事宜。远在兴洛城的李密也派人传信裴仁基与王伯当暂缓进攻,并与内黄的宋金刚联络,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个契机,先把姓窦的赶出局。 契机或许有,但托某黑心赵王的福,肯定没他李密什么事儿了。 待天色一亮,随着杨侗在大业殿的怒吼以及江淮新军的快速北进,另一则消息突如其来的传开,便把博陵那场小小的战报踢去了角落。 第354章 帝惊后归强令百舸争流 大业十一年八月十三日,王伯当本部并一万瓦岗军在柏崖天女河畔被唐军伏击,精锐尽失,战损大半。 是役,北路军自王伯当以下,徐世勣、裴行俨、程咬金等尽皆被俘,唐军进而围攻王屋,占领河内摩天岭以西大片土地。 黄河中部地区局势突变,天下皆惊。 好吧,收! 以上全是假的。 这段内容,其实是小徐理想中的战报描述,也符合他“被动降唐”戏码。但生活嘛,总不会是那般尽如人意的。 实际上,彼时的杨侗包括后续李密看到的消息,开始确是大同小异,但都不是重点。 没人在乎老王等人的去向,只知道唐军有十艘战船东进,唐将司马长安自瓦岗军中抢回了萧皇后一行,正逆河而上,送往长安。 徐世勣还不知道他被老程卖了个好价钱,倒是洛阳的小杨先疯了。 “不惜代价!打!即刻开战!一定要把太后给朕接回来!传令元都,尽起大军,给朕拖住唐军!绝不能让他们过函谷关!” “陛下!” 大业殿内,已然升任兵部尚书的皇甫无逸出列,拱手道:“唐军有战船之利,元令使麾下多是步卒,恐难是敌手” “朕不管!” 不等前后者说完,向来说话都温声细语的杨侗已是拍案怒喝,“便是他们死光了,也不准退!绝不可让太后入唐!不可以!” “陛下!”皇甫无逸皱眉,加重语气道:“平津关内仅有艨艟小舟,如何应对高大楼船?若被唐军见机,再夺了关城” “陛下!臣有一策!” 又是不等他说完,另有一人出言打断,却是内史令卢楚。 只见后者好似胸有成竹般,抱着个板板笑道:“敌军虽有战船,然逆流西进,难以迅速。陛下不妨八百里加急,命函谷关陈政提前封锁河道,定能将他们拦在河洛之内!” “咦,对呀,既然不好追,那就提前拦截嘛!” 周围不少人顿时一脸恍然,随即内史侍郎郭懿、黄门侍郎赵长等便尽皆出列,拱手附议。 皇甫无逸张了张嘴,但见小杨脸上露出喜色,到底还是没再继续泼冷水,同时也为陈政捏了把汗。 这一波要是没拦住,那可真是 到底是因为太孝顺还是为那“受命于天”,使得小杨这般光火,没人知道。但有一点大伙是明确的,一旦萧皇后进入长安,那被老李头抢去的先机可就太多了。 只这一条,就没人再敢提反对的话。 传令的金吾卫自洛阳三面飞奔而出,带着旨意分别前往洛水、小平津关与函谷关。 而与此同时,另有冯立派出的信使也在飞奔向西,把消息传回河东。甚至于在两个时辰后,某个陈姓当事人还写了封贺表,派心腹送去了远处河面上经过的那艘飘扬大隋龙旗的战船上。 卢楚只是想当然的认为,逆流而上的战船没有马跑的快,却忽略了小平津关至函谷那一路坦途的河道和吹拂的东南风。 不过他这条计策也不全落在了空处。 搭载萧皇后的龙船正在西进是不假,神潭军却没有。 洛阳西北,桓王山北麓,某个后世名为小浪底的地方。 黄河受地势影响,在此地北上拐了个“S”形的大弯。两岸山脚堆积了大片的淤地沙洲,河道也变得狭窄分叉,像个被摔死的八爪鱼。 此时,在“八爪鱼”最长的一条“爪须”两侧,正有无数人影忙碌,把组装起来的投石机、床弩等固定在岸边。 “快快快!马上把桩子打好!速度快点!” “特么的别偷懒!耽误了时辰,老子砍了你!” 神潭军先锋营校尉任虎自南岸奔走呼喝,同时督促后方自战船上往下搬运器械的士兵加快速度。有时吼着吼着,就与另一个战营的营头骂起街来。 北岸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去,甚至骂街声比对岸还响。除了投石机,另有一群青壮在后方山脚把一车车的黑色物体倒在地面,却是自晋阳走水路送来的煤矿石。 已经有人抵着山脚和泥搭炉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临阵炼钢”。 河面之上,司马长安按刀立在一艘战船的甲板之上,冷着脸看着两岸的布置,对周围此起彼伏的骂街声充耳不闻。稍见有人懈怠,便立时发出更难听的喝骂。 这是自战俘营整编为神潭军后的第一仗,对手乃是纵横天下,成名已久的老牌劲旅江淮新军。大家伙心下紧张,每个人的心跳都异常加速。 “将军!” 正在这时,后方脚步声响,一名兵头跑了过来,喘息道:“山顶旗语兵报告,下游有超三十艘敌船向这边追过来了!都是三丈艨艟!若是被他们发现咱的布置,恐” “还真敢来!” 前者冷哼一声,按刀转身,指着南岸喝道:“传令,已然卸下军械的战船调头,既然来了,就陪他们玩玩!” “将军!” 那兵头欲言又止,似是迟疑道:“咱们都是北人,没打过水战,这万一” “怕你娘个腚啊!” 不等他说完,前者已是抬脚踹了过去。 平时的司马长安是个温尔雅的书生,和谁说话都不卑不亢的。可一旦临近战时,就活像个暴君,满口的污言秽语,偏手下还就吃这套。 “咱是大船,撞都撞死他们!再说了,”越过扑街的手下,后者一边解释,又好似给自己打气一般托大道:“这不正好嘛!先露点底细,那王世充才敢放心追来!” “将军神机妙算,麾下佩服!” 那名头揉着屁股起身,果然镇定了许多,美滋滋的跑去传令了。 大约两刻,三艘十丈楼船降下风帆,调头东进。于此同时,岸边另有大队士兵奔向刚刚装卸完毕的两艘战船集结,鸭子般的往甲板上挤。 随着战鼓与旗语传令,五艘渐次排开,迎着下游追来的隋军艨艟而去。 这一波杨侗被刺激的不轻,连带下的圣旨措辞也严厉许多。本来元都都打定主意坚守不出了,但面对传旨官那咄咄逼人的态度,无奈之下,也只能派出三个战营出来做做样子。 真的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人家唐军是大船,又有风帆助力。靠他们这种无风都行不稳当的小船去追,根本就是在搞笑。 但谁也没成想,居然还追上了。 眼见对面两山之间携压迫飞速抵进的巨大战船,带队出战的营头足足愣了五息。 “快!散开!” 为首小船上的兵头不等喊完,随着黑影临近,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当先两艘艨艟已是被楼船撞碎了船首,翻在了浪涛中。 “散开!” “弓弩手!放箭!快放箭!” “床弩!用床弩!” “水鬼上!凿他船底!” 数量上处于绝对上风的隋军一瞬间大乱。本来排列还算整齐的船队顿时如下了锅的饺子,往两边随波翻涌,拦都拦不住。 而与此同时,看似势如破竹的唐军,在接战的这一刻也乱了起来。 “放箭!瞄准敌军!给老子射死他们!” “撞!撞过去!舵手,快点!日你先人的,会开船么你!” “别放箭!将军有令,不许浪费箭支!用拍杆!拍杆!” “旗语兵!旗语兵呢?快问问将军,啥是拍杆!” 各船不断有兵头及传令兵奔走呼喊,桅杆上的旗语兵胳膊都要挥抽筋了。这一瞬间各营兵头的问题,比电报还多。至少有一半人都在问拍杆怎么用。 “怎么用?” 司马长安心说老子只知道这玩意儿是战船标配,鬼才知道怎么用呢! “怎么用自己琢磨!就拿这些隋军练手!” 某将军自船头大喝,过不多时,就见手下士兵喊着号子自船舱两侧把带有铁质滑扣和尖头的巨大原木给抗了出来。 “话说这玩意儿既然叫拍杆,得是用拍的吧?像拍苍蝇一样?” 有营头捏着下巴琢磨,身后的士兵闻言,便呼喊着人群抱起拍杆自船舷探出去,准备去“拍”隋军的艨艟。结果才只探出一半,随着一连串的惊叫,前重后轻的原木就整根翘起,掀翻两队士兵,向水面掉落。 “噗通!” 刚刚在侧翼接舷的两艘隋军艨艟顿时被砸了个瓷实,随拍杆一起掀翻在船下。落水的双方士兵混在一起,喊了半天救命后,便又掏刀子怼在一起。 “噢,原来这有铁扣固定,后面要立桩子用绳索拉的” 便在这时,蹲在船首研究了半天的的营头嘟囔着起身,扭头却是一愣:“咦,拍杆呢?” 第355章 战三山霹雳落悬河 王世充率军赶到战场时,时间已过了未时正。 扁担岭下,黄河瓮口的河面上仍旧打得热火朝天。喊杀声倒是不大,大抵是被翻涌的波涛与击打声所掩盖,但视线所及的场面却是热烈的很。 神潭军多是跨太行而来的北地难民,不习水战。而追上来的三营隋军也不是什么正经科班。大家半斤八两,一方仗着船坚高大,一方仗着人多灵巧,愣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当然这般打法,吃亏的还是隋军,完全是用人命在填。所以当十余艘飘扬大隋战旗的楼船自下游出现时,河面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还留得命在的几个隋军营头当即下令撤退,而唐军这边,司马长安也适时命战船靠拢。 “哼!唐军倒是托大,还敢应战!” 下游旗舰之上,立身二层甲板的王世充不屑冷哼,随即便下令道:“传令前锋包抄,准备接舷,速战速决!” “喏!” 身后的传令兵快步奔出,随着旗语飘动,各船便渐次响起战鼓声。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十余艘战船转动风帆,速度陡然快了一度。当先两艘船隔十丈并行,向司马长安的旗舰包抄过去。后方战船并行两路,已有士兵快速在甲板列阵。从空中俯瞰,整只船队倒像是摆出了个锋矢阵。 别的不说,单就表现出的这种对战船的操控性,就比神潭军高了不止一筹。 对面的司马长安貌似有些紧张,又不放心的对手下嘱咐早就定好的策略:待交战一刻,便佯装败退,把隋军引到桓王山的伏击圈。 “都记住了,不能过早撤退,免得敌人怀疑!一定要败的真实”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待到两艘江淮新军的战船临近,唐军士兵还一如对付艨艟那般拉起拍杆时,随着一阵鼓响,隋军战船忽然就并流向他们的船身贴了过去。 “砰!” 顶端带有尖头的拍杆落在隋军船舷侧面,正好把船给勾在了一起。不等唐军反应,船舷后方便立时射出三排弩箭。 “小心!” 司马长安被手下兵头扑倒在地,再抬头时,甲板侧翼的士兵已然倒下一成。许多操作拍杆的位置都空了出来,伤兵自血泊中哀嚎,剩下的士兵无头苍蝇一般,有取兵器的,还有上呼喊救人的。 “结阵!立刻取盾结阵!” 前者起身大喝,不等手下反应,随着一片呐喊,就见自两侧隋军战船上突然探出数十快木板,搭在船舷上。无数江淮新军的士兵持槊冲出,沿着木板、拍杆涌向船头。上方还有用嘴咬着刀子的士兵以绳索飞身荡过,扑向己方士兵。 都不用过一刻钟,只一个照面,神潭军就被打懵了。 待到此时,还有兵头没反应过来,觉得隋军居然敢放弃战船来拼刀子,真是找死。结果等交上手,才发现在这种随水面晃动的战船之上对决,真心与陆地不同。都还不等站稳,对方的刀就捅过来了。 本就散乱的唐军被那些光着脚丫子,手持短刀的隋军士兵打得乱成一团,而外围接舷的隋军则开始结阵前压,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不断有唐军士兵被外围的步槊刺倒,随着两侧战鼓变幻,甲板上的喊杀声顿时大了起来。 “退!马上撤退!去传令!快去传令!” 眼见后方隋军战船越来越近,而自己这边居然连个反击都组织不起来,还有士兵傻了吧唧的去操作拍杆,司马长安便一阵怒吼。 还说什么佯败,再不跑就要被人给捂进锅里了。 “起帆!速速起帆!撤退!” 随着喊声,有士兵奔向桅杆,又被不知哪飞来的弩箭射倒。有人开始在船头放火,不过时,便有浓烟冒起。 桅杆上的旗语兵冒着箭雨挥舞令旗,已然有战船开始挂起风帆,船队也开始向西移动。 “叔父,唐军要逃了!” 隋军旗舰之上,立在王世充身侧的王琬提醒了一句。前者“哼”了一声,只摆了摆手,颇有些兴致缺缺道:“追上去!” 这一波唐军佯败变真败,倒是很完美的完成了诱敌任务,一点儿怀疑的空间都没给小王同学留下。 双方一逃一追,兼之中间还有三艘连在一块的战船在纠缠,随着风向径往桓王山绕去。 远远的,北岸山脚似乎飘起了一排黑烟散入林中。但由于彼时司马长安的旗舰起火,浓烟飘的河面到处都是,影响了双方视线,愣是没人发现。 眼见前方河道南移,王世充便传令船队向南岸靠拢,准备转舵“超车”。可过不多时,却见前方战船之上的副将自船尾指着南岸方向大吼,好似发现了什么。 身侧的王琬下意识的扭头,正好此刻战船转过桓王山,山脚下的景象顿时一目了然。 “叔父” “放!” 前者与岸边任虎的怒吼几乎同时发出,随着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呼啸声,就见南岸山脚突有大片石弹抛射而来,把靠南航行的船队尽皆笼罩了进去。 “小心!” 王琬惊叫一声,把王世充扑倒在舱门内,随即“哐”的一声闷响,此前站立的甲板已是被石弹砸出一个孔洞。 “唐军早有埋伏!立刻拉开距离!” 都不用后者传令,被一轮石弹差点砸成筛子的隋军船队便立时向北靠拢。同时有士兵呼喝着奔向船尾,操纵船上的石砲准备还击。 “tui!” 王世充这边被搀扶着起身,吐了一口崩到嘴里的木屑,皱眉看向前方。 大部队被拦截,之前奔逃的四艘唐军战船便调头回转,把裹着唐军旗舰的两艘隋军战船给围了起来,正仗着人多在揍软柿子。 “传令” 后者咬牙挥手,正寻思先把河面上的唐军弄死,冷不防眼角余光一闪,好似感受到有红芒临近。 这感觉没毛病。 都不等他反应,随着各船士兵的呼喝,就见刚转舵靠向北岸的船队已是被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火红色光点笼罩其间。 与任虎这边投射的石弹不同,北岸唐军以投石机射出的俱是正在燃烧的煤块,甚至于还夹杂了不少谁也不认识的矿石。飞起来轻飘飘的,连点风声都没有。 “滋啦!” 火幕落下,首先响起来的却是大片水声。高温的煤块落进河面,瞬间带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有些大块的还在一瞬间还炸裂开来,崩出几尺高的水花。 各船的隋军眼见着无数烧红的火块落在船头,瞬间火星炸裂,碎得到处都是,便急忙呼喊着救火。 不过这一波看着恐怖,但造成的伤亡却是一个没有,还没刚刚那波石弹的破坏力明显。 王世充被亲兵护着躲去下层的甲板上,有士兵自船舱拿出水龙向已然快速冒起浓烟火苗的船舱喷水。随着白雾飘起,一股刺鼻的味道便飘散开来。 不知为何,前者思绪一动,却是想起了此前攻打卢明月时遇到的硫磺烟。 味道挺像的 正出神间,随着火光映动,北岸的第二波煤块又抛射过来。一颗约有人头大小的燃烧煤块在他的视线中砸在楼船二层的窗棂上,碎裂抛飞。紧接着,眼前的空间便好似晃动了一下。 “轰!” 在两岸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隋军旗舰上的二层船舱忽然火光乍现,随着一声巨响崩裂开来。 救火的士兵惊叫着被气浪抛飞,无数木屑溅射,舱门与窗扇瞬间碎裂,接着便“忽”的一下燃烧起来。 王世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跌坐在甲板上,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周围到处是奔跑呼喊的士兵。船身晃动震颤,侄子王琬就跪坐在身前喊着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北岸的抛射渐歇,似乎唐军这边也被刚刚突如其来的爆炸给搞懵了。但紧接着,便一个个兴奋起来。 “快快!赶紧装填!趁隋军眼花!” “唐军威武!” “怎么样!俺说没错吧?当日大王便是使这霹雳火,炸翻了一干刺客!” 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呼喊。一群赤膊汉子以铁铲自山脚泥炉中铲出大块烧红的煤块,呼喊着奔向投石机。本来清理木勺的士兵也不管了,只顾叫嚷装填。眼见着没打几发,倒有投石机先把自己给烧了。 无数燃烧或半燃的煤块雨点一般不断砸向河面,过不多时,随着两声巨响,便又有两艘隋军战船发生爆炸,在浓烟中开始燃烧。 此刻的江淮新军遇到了成军以来最大的挑战,王世充眼睁睁的看着上游的喊杀声渐落,大隋战旗飘落河面,心思陡转之下,便拉过王琬传令: “向东!向东后撤!待退出此地,再一鼓作气冲过去!” 他算看出来了,别看唐军北岸投来的不明物体会爆炸,但威力也就那么回事。只要有防备的拉开距离,岸上的唐军便只能干瞪眼。 王琬这边应了一声,转身才刚跑出两步,却忽地愣在原地。 河道东面,白帆连首,战鼓喧天。 四艘唐军战船自北岸蘑菇山下那截“八爪鱼”向北探出的短“爪须”内接连闪出,向南横插,已将退路斩断。 第356章 平二王捷报悦君心 要说以燃烧的煤块代替石弹抛射的主意,还真不是某黑心赵王出的。 这一次伏击江淮新军的战术,其实是司马长安担心神潭军不习水战,挡不住隋军追击,便提前传信河东,请柳昂准调此前揍过屈突通的投石机一用。 但这事,柳昂说了不算,得现今的芮城令房乔点头,因为那是人家芮城县的“资产”。 结果后者一声令下,中条山上的百姓再次出动。也不知是谁先提的,也可能是吹牛,说赵王在北面山里发现了一种点着后丢水里就能爆炸的矿石,要不要派人去拉点回来。 一个美丽的误会,直接造就了江淮新军的惨败。 如果李大德在这儿,没准能解释一下煤在不完全燃烧的情况下产生一氧化碳,与空气混合物浓度超过12,遇到明火就会爆炸的原理。 但这爆炸的条件太过苛刻,且和北面炸刺客那次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之所以能建功,完全是在隋军浇水的配合下靠数量蒙出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隋军不那么急着救火,这船还炸不了。 当然了,如果隋军不救火,待烧红的煤块引燃船舱,一样是败亡的下场。这是个难解的死结,怎么选都不对。而唯一的答案,还被人给堵上了。 桓王山前,两岸三山聚首的东滩水面喊杀震天。燃烧的战船与水火交织,无数的热血洒落河面。 天下间最强横的两方势力交手碰撞,擦出的火花是那样的耀眼醒目,以至于似西秦兵败、枭雄落幕这样的戏码,根本就无人关注。 时间回到八月初八,西南折墌城。 先在浅水原被气得吐了血,后又被罗士信等人追杀几十里,中了两箭的西秦霸王薛举,在病痛与兵败的双重打击下带着不甘去世,众将共推世子薛仁杲继位,筹谋破敌。 是夜,西秦残军突围,却被早就提前埋伏的唐军伏击。 充当先锋的宗罗睺败走泾水,被罗士信枭首。钟利俗只带数十人走脱,余部尽降。薛仁杲引兵退回城内,打算坚守,却被秦琼与尉迟恭衔尾杀入,唐军顺势攻城。 初九清晨,困守府衙的薛仁杲被仵士政捆缚阵前献降,城内近万士兵青壮尽皆成了俘虏。薛举甚至未及下葬,西秦便宣告出局。 消息东传时,屈突通已拿下石门郝瑗所部,严防边线。柴绍已攻破襄武,窦轨也击败天水方向的西秦残军攻入上邽,进逼翼城,形势一片大好。 也不知怎的,捷报与萧皇后西进的消息赶在了同一天入京,合该老李今天要笑不拢嘴。 太极宫,昭庆殿后方湖畔。 “哈哈哈!”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老李那得意的笑声,活像是只被人踩了脚的鸭子。 “陛下武运昌隆,犹如天助,此番收复陇西故地,宗室安稳,可放心矣!” 能在这个时间且在这个地点和老李搭话的,除了太监宫女,也就裴寂一人了。 彼时两人正在望云亭里吃瓜下棋,待陇西的战报传来,前者的笑声就没停过了。 “放心!朕一直都很放心!朕的好二郎从不叫朕失望,哈哈” 眼见这老货还在那笑,已然拍到快词穷的裴寂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这种只接话不递话的天,太容易被聊死。正琢磨要怎么不露痕迹的转移话题,免得这老货再笑死时,便见斜后方一名翊卫士兵似与伺候在亭外的内侍争执起来。 论分量,司马长安当然不能和李世民比。 所以小内侍理所当然的觉得,再大的事也比不上皇帝开心,干脆就拦了送信的翊卫不准靠近。 “陛下,臣观那翊卫神色焦急,或有紧急之事,不妨宣来一问?” 裴寂借机打断了老李的狂笑,待后者扭头摆手,便偷偷揉了揉耳朵。 “那边何事喧哗?” 即便是止了笑声,但老李仍旧咧着嘴角。 他这会儿正开心呢,便是裴寂不配合,他也是要笑的。 这一波不仅是西北战事落定,随着他的十车礼物被李建成自弘化送入突厥,北面的梁师都也突然消停下来。加之秋收在即,各郡俱都上报今年会是丰年,他有足够的理由开心。 所以如果那名翊卫所报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没准还会赏点什么给那名会瞧眼色的小太监。 可惜,前者报的事不小。 “禀陛下!神潭军八百里急报!” 那名翊卫跑到近前单膝跪地,一边说着,还双手捧着个红漆木盒举了上去。 “司马长安?” 说实话,神潭军东进到底是去干吗的,李渊这个做皇帝的都不清楚。那会儿他正因为他那宝贝儿子遇刺的事对河东上下的官员大发雷霆,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所以, “这个司马长安,既是三郎调派,何故把事报到朕的面前来!” 老李佯做埋怨,还以为这姓司马的是学人家小王,有事没事就给皇帝打报告显示存在感的。可待取出信函中的宣纸,读了不到两行便惊叫出声。 “陛下?发生了何事?” 眼见这老货抚着心口哆嗦了半天,脸色肉眼可见的迅速便红,嘴巴也不自觉的咧开做大笑状,不明所以的裴寂便急忙询问,生怕这货心脏病发猝死掉。 “何事?” 李渊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直接把信纸往他面前一拍,接着便负手转身,狂笑声转瞬传出:“哈哈哈” “至于么!老东西!” 都快被这货笑出耳鸣的裴寂小声哔哔着,待拿起信纸,只读了两行,便也如老李一般惊叫出声,脸色狂变。 相比起西北战报的振奋,司马长安这封奏表只能算是报备,行也略有些严肃。但其中所说的事,对于老李本人的意义却比赢得一场战争要大得多。 总结下来,其实就一句话:神潭军奉赵王诏命,于河内迎得萧皇后銮驾,送归长安,请陛下提前做好接车,咳,接待准备。 和老李一样,剩余诸如此行人员构成、事情经过、护驾功勋名单等琐事裴寂已然看不进去了。他此刻满脑子里所想的,便是那“受命于天”和萧皇后归唐对于外界的意义。 毫无疑问,只要老李做足这表面功夫,善待杨氏后人,所有心系前隋的世家故臣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支持李唐。 甚至于说,李渊完全可以以萧皇后的名义对各方势力指手画脚,便是说洛阳那位的登基诏书是假的,后者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才是杨侗真正的忧心所在。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想明白经过,裴寂也顾不得耳鸣不耳鸣的了,急忙起身跪倒,一脸喜色的高呼道:“陛下得萧后,胜十万雄兵矣!陛下万年!大唐万年!” “咵啦!” 随着话音,像是一个信号一般,附近但凡能听到的内侍宫女尽皆跪倒,都口颂万年之语。 于是乎,老李的笑声更狂野了。 “此番幸得赵王殿下谋划,方能救得萧后脱险。不过陛下,神潭军毕竟只有五千之数,若消息走漏,洛阳伪朝定不肯善罢甘休,须提早防范才是!” 一连笑了盏茶,裴寂才找到机会插嘴。 闻听此话,李渊顿时色变,如同护巢的老母鸡一般,胡子都翘起来,瞪眼道:“他敢!到了朕的手里,谁也别想夺走!传旨,令长安、潼关以及河东兵马尽数出动,沿途护卫河道!” 一边说着,还拉了裴寂起身往亭子外走,同时道:“命李纲进宫。朕要与百官于城外亲迎,这仪典须得拿个章程!唔,还须则一宫殿叫她住进来” “咳,陛下,毕竟是前朝皇后,若进陛下后宫,恐有流言。陛下既封了酅国公,不如赐下府邸,着她们居住” 后者被拉着小跑,口中絮絮叨叨的提着建议,话音一落,身侧之人便顿在原地。 一说到杨侑,李渊的好心情就有些打折。 他本来想着说等过几年没什么人关注他了,就悄悄弄死这小子。特么的敢叫人挖他父母,真是小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但此刻被裴寂提醒,却反应过来若是萧皇后来了长安,他怕是就没这个机会了。 “下手晚了啊!” 老李心下暗叹,低头瞥见之前拦住报信翊卫的小内侍,便气不打一出来,冷哼道:“小小内侍,竟敢越权擅阻军报,拉下去!杖毙!” “啊?圣人饶命啊!” 马屁不但拍到了马腿上,还即将被马踢死的小内侍顿时一脸惊恐,磕头如捣蒜,不住求饶。 可惜前者理都没理,甩着袖子大步离开。裴寂冷眼瞥了一下,也没言语。 虽然只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别人的命有些残忍,但老李的话也不算无的放矢。前汉十常侍乱政的例子就在不远,擅自阻拦军报奏折的毛病,可是不能给太监惯的。 第357章 损兵折将杠精三气李玄邃(为【神朝_咖啡】万赏加更) 古人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意便是人生来就是要倒霉的。 不过双喜临门的例子虽然不多,倒也不是绝对,比如现下的老李。但后半截成语的反面例子,就难找了。 毕竟人真要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 就好比此刻的薛仁杲、王世充、杨侗、王伏宝、窦建德等等,全是祸不单行的例子。再得知萧皇后西进李唐后,就更觉郁闷了。 但以上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没李密这会儿的感受来的深刻。 他已经不足以用“倒霉”二字来形容了。 从一大早先接到古温坡的传令信使回报,言说没找到大军踪迹开始,他的老心脏就在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起伏波动。 接下来,人生伏伏伏伏。 金堤关快马转送温县令董俨言告大军违令西进的折子,接着临清关发函,说宋金刚虎视眈眈,他们怕怕,询问援军进度。 不等李密憋着火,把那封给老王的严厉命令写完,便又有自偃师狂奔来的探马言告自小平津关探得消息,北路军遭唐军埋伏,疑似全军覆没。 前者当场就是一哆嗦,在邴元真等人的惊呼中撕碎了那纸军令,红着脸才狂吼出半声,便又有人奔进大堂,奉上东路军先锋单雄信举报同乡徐世勣降唐的告密信,随信还有小徐拉拢他一起投唐的手书为证。 说真的,那一瞬间,某新晋魏公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就好似濒死的公鸡还想最后再打个鸣。 当年诸葛丞相气死周都督,除了后者自己的小心脏不争气外,也是前者的骚操作一波接着一波,完全不给机会。 而现下,他的待遇还比不上周都督呢。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夕阳浅照,两艘悬挂淮南新军战旗、冒着浓烟的残破战船顶着两岸无数势力探马的目光“爬回”小平津关时,被小杨死死捂在洛阳的消息终于随着隋军的兵败飞速传开。 唐军沿大河东进,自河内先败王伯当与徐世勣,抢了萧皇后銮驾,后又在桓王山设伏,连败元都与王世充,灭掉半数江淮新军精锐,最后冲破隋军在函谷关的“封锁”,“射伤”了函谷令陈政,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一波,李唐不但狠狠打脸小杨与李密,趁势夺了包含垣县、王屋在内的半个河内,还成功迎归萧皇后,成了自东南变乱以来,出动兵马最少,却所获战果最多的大赢家。 无数探马信使在大河两岸打马飞奔,把这惊人的消息扩散开来。杨侗哭晕在太仪殿的厕所,魏刀儿大笑嘲讽,高雅贤愤而骂街,宇化及惊怒愤恨。 至于李密 这货才在一众谋士史的劝解下哆嗦着喝完老孟给他熬的顺气草药,得知消息,足足憋了三十息,把那点儿药混着血全喷了出来,然后红着脸直挺挺的翻倒在元帅府的正堂中。 “明公!” “魏公!” “快,叫孟郎中来!” “明公息怒啊!” 堂内一众谋士并丫鬟婆子俱都围了上去,七手八脚的把这货搀到椅子上,这个掐人中,那个揉胸口。 “呃呀气煞吾也” 过了好半天,这位命途多舛的河南讨隋联盟首领才悠悠醒转,才刚吐出口闷气,身前一暗,便见堂外有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穿隋制官服的人自院外走近。 堂内所有人都心下一凛,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话说,都到这个份上了,不会还有坏消息传来吧? 坏消息算不上,糟心事倒是真的。 这一波赔了奶奶又折兵的杨侗同学在洛阳大发雷霆之余,寻不到老李的晦气,又被群臣阻拦发兵,便把气撒到了李密的头上。 本来也是开始就定好的,叫他去和宇化及狗咬狗,等两边死的差不多了,好叫王辩顺势去收桃子,抢下河南并山东的大片地盘。 可眼下因为河北战局变化,两者不约而同的都改变了最初计划,愣是没打起来。这看在杨侗的眼里,就不爽的很了。 原本他就准备寻李密的晦气呢,正好借着这股邪火写了封很不客气的圣旨,着黄门侍郎赵长亲自送到了兴洛城。意思就是你最好现在就去弄死宇化及,不然朕就弄死你。 “好混账!” 李密心说老子上表归附不过就是面子上过得去,扯着你隋朝的大旗捞地盘而已,真以为是你养的狗呢,让咬谁就咬谁?随即就抬手掀翻了老孟又端过来的药,碎片迸溅得的赵长两脚乱跳。 “黄口小儿,也敢恐吓于某!寡人便是损兵折将,也尚有十万雄师” “明公!明公且息怒!” “万万不可呀!” “哎呀,我主困乏,赵郎中且随某来!” 眼见这货恼羞成怒,一旁的柴孝和急忙上前劝阻,邴元真也忙不迭的把赵长拉出堂外,低声解释着他家老大刚受了刺激,真不是冲某陛下云云,还悄咪咪的拢着袖子塞过去一袋碎金。 这会儿别看大家都是损兵折将的状态,但他们毕竟和杨侗没法比。就不说南面王辩那虎视眈眈的五万大军,单是洛阳尚存的数万禁军就不是靠人数能打得赢的。 上位者可以发火,可是使性子,但他们这些手底下干活的得保持清醒。 “唔,贵军新败,魏公动怒是应有之意,某断不会放在心上!” 待捏了捏袖子里的金袋子,赵长便故做大气的挥手,随即又好似交浅言深般叹了口气,拉着邴元真斜刺里走去堂外拐角,低声道:“便是陛下,也在宫里大发雷霆!只是苦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上位者一句话,咱们就跑断腿!” “哎,谁说不是呢!” 一见对方这做派,邴元真当即配合变脸,同时摸索着又自袖子里递过去一块玉璧,低声道:“贤兄当前,愚弟冒昧相询。贤兄观陛下之意,到底是怒急失言,还是真有威逼之意?” 前者拢着袖子把那玉璧往回推,口中却是言道:“哎,贤弟太客气了,这是作甚!愚兄痴长几岁,便托个大!陛下其实” “咵啦!” 不等话音落下,后方内堂里隐隐又传来闷响,好似某人掀了桌子,吓了两人一哆嗦。 “兄长随某来,天色已晚,今夜不妨暂居寒舍。” 邴元真趁机邀请,两人一边用余光瞄着内堂方向,同时脚步不停,一溜烟的奔出元帅府。 这一波李唐与洛阳短暂的交手看似规模不大,造成的结果与影响却是格外深远。甚至于若按战役来算,双方之间的博弈从卫玄派郭通南下之际便展开了。 有心算无心,结果早已经注定。 就像李大德说的,只要萧皇后过了黄河,便是神仙来了也难当她西进的脚步。司马长安与王世充的交手,不过是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而已。 长安但凡收到消息的朝臣世家,无不赞叹老李的神鬼手段。尤其神潭军借赵王遇刺之机东进,以水路迎归萧皇后,伏击江淮新军,堪称神来之笔。 这种情况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长安,关注老李后续的动作以及各世家的姿态。发生在河内的另一场战斗反而没了存在感,也使得传说中“损失惨重”的瓦岗军好似突然隐了身,消失在了各方的视野之中。 第二日上午,当李渊专门停了早朝,亲率百官于东郊迎萧皇后銮驾时,某支“不存在”的军队也已越过垣县,进入到绛州修整。 “嘿!你瞧瞧!这次你可冤枉俺老程了啊!” 景山东麓,王平当初修建的半永久军营中,骂骂咧咧的程咬金自营外走来,一脚踹开某处木屋的房门,恨恨的把一个信封拍到屋内的桌面上。 本在屋内木床上翘着二郎腿看小人书的小徐被吓了一哆嗦,见是这货,先摆了个臭脸哼了一声才起身查看。 昨日唐军在桓王山与隋军打起来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可随后萧皇后的消息传开,他差点没气晕。 千琢磨万琢磨,好不容易借着谢映登的单纯与唐军合谋上演了一出大戏,转眼这重点就歪了。现下所有人都知道萧皇后是从他军中抢出来的,那他演戏的意义何在? 为啥萧皇后会出现在瓦岗军中?他们连李密都瞒着,想把前者送去哪? 李密会怎么想? 谁还会相信他是被俘之后才无奈投降的? 得知这一切后的徐世勣当即就怒吼着与老程扭打在一起,然后被揍了个乌眼青,气的一整天都没说话。 不过此刻,随着目光自信纸上一列列扫过,他顿时张大了嘴巴。 这是冯立着人自柏崖传回来的,在河内周边张贴的檄。 除了李密官方宣布他们这一波是叛徒外,还附有单雄信的宣告,表示这姓徐的背主求荣,他甚为不齿,单方面宣布绝交。 “俺早说这姓单的靠不住吧,你还不信!” 程咬金抱起胳膊,一脸的“同仇敌忾”。 第358章 运筹帷幄赵王度折徐懋功 “哈,哈哈,哈哈哈!” 只过了不到数息,本来还面色阴沉的徐世勣却是忽地笑了起来。 “咋,气糊涂了这是?” 老程脸上的不忿化作惊诧,本还想着说帮忙开解一下,这会儿又有些心中打突。 这就是传中的“怒极反笑”吧? “去去!” 前者没理他,摆手拍开向他额头摸去的大手,随即点着桌面的宣纸晃头赞叹:“聪明!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似雄信那等莽咳,竟也能想到这般,真是聪明!” “你这杀才到底打什么哑谜呢?就单雄信那脑袋,还聪明?老程拔下根胡子,窟窿眼儿都比他的心眼儿多!” 程咬金拍着桌子表示不服,却见小徐貌似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指着他道:“哼,你还别叫嚣!某这番被你诓骗,险些害了雄信!若非他临机决断,写了这篇东西,你觉得魏公,咳,那李密会轻易放过他?” “你的意思是,喔!” 老程只琢磨了一瞬便一脸恍然,点头道:“若是这般,那杀才公开说你是叛臣,还与你断交,便是卖好给那厮,换他心安嘶,这是单雄信那榆木疙瘩想出来的?某还是不信!” “嘿,你” 徐世勣本想奚落他一番,叫他别总门缝里看人。但刚张开嘴,却又顿住。 若论对老单的了解,他自问可是比这杀才深入多了。所以,这怎么可能是那个笨蛋能想出来的?难不成这货与哥们儿断交是认真的? “这定是哪个谋士给他出的主意,话说老单人在东郡,他身边能有谁,总不能是裴大将军” 这边老程还在那碎碎念,声音钻到小徐的耳朵里,也搅扰着他的思路。 真要按这个方向去思考,裴仁基作为李密的铁杆,又怎么可能会给一个关系不近的麾下将领出这种很私人的建议,除非 两人的身体忽地同时一顿,抬起头来对视,异口同声道:“守敬!” 这一波,程妖精本着“搏一搏,平民变国公”的想法,把小裴哄过黄河,成了李唐的俘虏。而要说裴仁基有何动机照顾单雄信的话,便只能是为他儿子了。 护下单雄信,等于是卖了个好给小徐,同时也算间接抓了个人质在手。 “咳,那个,守敬还不肯答应嘛?” 想到这里,徐世勣开口询问,便见程咬金下意识的揉了揉腰子,摇头苦笑。 有些人在天下大业面前,认为父是父,子是子。比如来渊、杨恭道、韩世谔等。还有些人觉得,无论何事在前,父就是父,子就是子。比如说被亲儿子裹挟造反的老李,再比如现下的小裴。 只要裴仁基还在李密军中一天,裴行俨就不可能公开反叛。 “不知那位赵王殿下心胸如何,若届时闹的难看,你我可就算害了守敬了!” 小徐一脸担忧的叹息。 程咬金抬手拍了拍他,似是安慰道:“这你放心!某虽未与赵王见面,但神交已久,他可不像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人”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马嘶连绵,却是某黑心赵王的传令官到了。 “这么快?” 奔出外间的两人看着对面那十几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下马而来,都有些错愕。 晋阳距绛州少说也有五百里,就不说让消息飞一会儿,便是一刻不停歇的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所反馈吧? “二位便是程将军与徐军师吧?” 韦机笑着上前,在两人惊讶的目光声中抱拳,笑言道:“殿下言说程将军威武不凡,徐军师英姿潇洒,一眼便知,果然不虚!” “咦!赵王殿下竟知在下容貌么?” 小徐脸上透着惊喜,表情也由警惕变得温和,急忙与老程上前还礼寒暄。 当然了,某黑心赵王连他爸爸的马屁都不拍,何况是未来手下。实际上对韦机说的原话是“程咬金是个满脸胡子,一看就不像好人的杀才。徐懋功是个胡子没几根的小年轻,总玩心眼,肯定表情阴沉,搞不好额头上还会有个川字。” 这边韦机一边与两人客套,一边扫过小徐眉间那三道褶皱,暗叹回去得找大宝打听打听,殿下在私下是怎么形容他的。 “韦统领,你此来,可是殿下宣某等觐见么?” 客套完毕,两人引着韦机往中央一处四面漏风的明堂走去,同时询问。 后者微微一笑,好似并未听出小徐口中的隐含意思,而是摆手道:“某奉命护送王府贵人回长安过节,并转交殿下军令。殿下言说事情紧急,过后再见便是,先把事儿办了咦,怎地不见王将军与裴将军?” “咳” 本来听说某赵王不疑有他,刚来就给安排工作还挺感慨的小徐,一听这后半截话,差点被涌上来的口水给呛死。 向来脸皮厚的老程闻言也有些挂不住,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胡子。 没得到该有的回应,韦机的笑意便渐次收敛。 对于王伯当,似郭通与他这等后跟随李大德的麾下,与李成等早先认识的又有不同。 大抵是大家的三观构成不一样,在李大德本人看来,谋求一个有理想的人投效,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成也是没办法的事。但看在其他人眼里,他们家殿下都这么给面子了,这货还不纳头便拜,简直是给脸不要。 所以此刻见姓王的又疑似反复,韦机便凝声道:“怎么?殿下三番五次不计前嫌,那姓王的竟还不知惜?” 不说徐世勣语塞,程咬金多玲珑的人物啊,见状便哈哈笑着勾过他的肩膀,笑言误会,非是老王反复,而是因为其他人还没搞定,老王故意陪着他们云云。 也亏了这一波进展顺利,一网被兜住的人可是不少,所以他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除了老王,眼下在营内的俘虏还有裴行俨、魏徵和谢映登几人。尤其是后者,与其说是老王要陪着他们,倒不如说是他非要跟着这位大哥。 “这样啊!” 待走近明堂,韦机便叹了口气,自怀里摸出两份火漆封口的信封,苦笑道:“殿下果然算得清楚,所以交代在下,若是王勇出了变故,便宣另一份命令” 话音未落,这边徐世勣与老程对视一眼,已是拱手弯腰,接着又被前者抬手给拦下。 “这内容有些多,殿下说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说着,便把其中一个信封递给了小徐。 一旁的程咬金诧异的挑了挑眉,凑过去瞧着前者打开,果然内里的宣纸上满是字迹,足足三张纸。 两人初时还觉茫然,但只看到半截,脸色便都严肃起来。 李大德大抵是为装逼,又或者要宣示他用人不疑的胸襟,把关于他与翟松柏的恩怨以及这一次后者所谋原原本本的在信中言告,同时令徐世勣领潞州行台总管,总领剿匪事宜,率瓦岗军即刻北进。 如果是这样 似是想到了什么,徐世勣眼神一亮,便转向韦机严肃道:“此事事关百姓秋粮收割,民生大计,懋功责无旁贷!然伯当兄与守敬等亦是心系百姓之人,不知可否容某与他们言说,也好借此劝降。” “这个嘛” 后者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殿下言说此事既交给了你,你便全权做主,要用谁便用谁!” 这么好说话? 如果说刚刚是为某赵王用人不疑的胸襟感到感慨的话,现在小徐就有些紧张了。 这人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是以事观人,想看看他的斤两。这入唐的第一次任务若是完成的不好 “多谢殿下信任!某定不辱使命!” 小徐冲着北面抱拳承诺,同时心下又苦笑,暗道果然做上位者的心眼都不简单,这根本就是要他纳投名状嘛! 李大德的心眼简不简单,这很难说。但要他这帮手下来形容的话,那肯定是不简单的。倒是某黑心程,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大失所望。 说好的神交已久,彼此欣赏呢? 三十里外,闻喜城郊。 传说中还在晋阳坐镇、远筹帷幄的某赵王殿下,一边教柳瑛玩翻花绳,一边对船舱内的李秀宁解释这个问题: “程咬金嘛,花花肠子太多,大局观也欠缺。这次破敌,我需要的是万全,必须设身处地的为百姓考虑,而不是效率!本来老王是第一人选,但若是他不堪用,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交给徐懋功了!” 话音落下,便见李秀宁杏眼斜瞪,抬手数落: “你既然担心有意外发生,就合该留在晋阳坐镇!而不是擅离职守!” “呃” 某杠精脸色一垮,在其余几女的偷笑中叹了口气,嘟囔道:“这不是到中秋节了嘛” 第359章 秋风拂新柳攀望旧城故事 真要说找翘班回家的理由,李大德是不缺的。 比如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他便是留下也帮不上忙,反而会给手下增加压力。再比如罗艺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要当面听老李言说,做事也好有个度之类。 但这些都是公事,拿来糊弄糊弄温大有还行,在李秀宁面前却是行不通的。 看人下菜碟虽然不是什么褒义词,却远比一根筋要有效得多。 别看后者添为平阳军统帅,战略眼光与运筹布局都高人一等,但关上门只余自家人后,还真就只有“过中秋节”这个理由能在她面前说得通。 自前汉开始,历代为君者便以孝治天下。 所以对于某杠精的回答,她虽表示不爽,心下却很满意。 这说明李老三还是惦记着亲爸爸的。 没什么是比陪已然做了皇帝的爸爸过节更重要的了,何况在她眼里,某杠精这段时间折腾得也着实过分,瞧瞧他都干些啥? 一招斗转星移,得了马邑军权,在杏花岭建起兵工厂,打造军械兵器。同时勾连王氏、温氏、崔氏,还指使温释允扣留薛氏的子弟。擅加关税,挑拨邻居家打架,发战争财。甚至于一招闲棋,还从李密手里抢下半个河内。 这特么是一个藩王该做的事?皇帝都没这么勤快好吧? 便是顾虑两外两兄弟的感受,这货也该歇歇了。只是这种话当姐姐的不好明说,尤其在天下未定之时,得靠某人自己悟。 李大德能不能悟到这层,怕是要打个引号的。 又或者不能说悟,这货的思维压根就从来没往这个方向走过。 无论是快没几年了的“玄武门之变”还是将来的“贞观盛世”,他都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旁观者,而非当事人之一。 比如此时在李秀宁的攒眉注视下,这货貌似心虚的假装赔柳瑛嬉闹,心底却是在想别的事。 这一次回长安,当然过中秋占了一大部分原因。却不是为老李,而是闻听他大哥要回京了,二哥也在路上,想回去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 另一方面,某种意义上却是为了某个黑心程。 只要赚小徐和小裴入唐就封他个国公,这话是某杠精一早说的。眼下人家真把这来人给弄来了,总不好说话不算话吧? 可问题是,这事儿老李还不知道呢。 说不得这波他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拍亲爸爸的马屁了。 “话说算算时间,萧皇后应该到长安了。老头子这次心想事成,心情应该很不错吧?” 李大德一边暗戳戳的想着,一边翻手把柳瑛小手间的“手帕”勾成个“喇叭”,惹的小姑娘一阵惊呼。 此刻的李渊,面上倒是乐呵呵的,但心情好不好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因为这会儿的场面实在有些混乱。 巳时正一刻,悬挂有大隋龙旗并唐旗的战船在渭水停靠,萧皇后一行在等候的宫女太监的伺候下换了皇后冕服,坐上红漆御辇,沿浐水径往长安春明门而来。 开始的时候,在礼部官员的筹备监督下,一切还都显正常。 车驾在禁军仪仗的护卫下逶迤前行,沿途百姓尽皆跪倒参拜。百官于城外列队等候,老李则是端坐城下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御案之上笑眯眯的看着。 皇帝出城亲迎,是表示对萧皇后的尊重与厚待,而端坐高台,则是为显皇帝权威。届时对方抵达,会先接受百官的朝拜,再上前给老李行礼。 当然了,如果萧皇后不愿意行礼也没关系,会有人替她表达对老李的臣服之意。比如某个姓杨的直系亲属,再比如她的亲弟弟。 要说李纲为了这套流程的一切都合乎礼仪,大晚上跑去查资料,眼睛差点没被蜡烛给熏瞎了,总算才得了老李的点头认可。 但没想到,这边銮驾抵达,萧皇后苍老憔悴的面孔才刚一展露,画风就开始走歪。 “呜呼!” 先是尚书省郎中崔长先一嗓子把朝臣都惊了个哆嗦,疾步上前伏地大哭。接着便又有前宗正卿杨异哆嗦着下拜,怒吼着死鬼老杨的小名,惹的萧皇后也红了眼眶。 这还没完,待挣开礼官“搀扶”的某酅国公奔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喊了句“皇祖母”就开始哭后,场面就彻底崩不住了。 百官彻底把某礼部尚书的告诫丢去了爪哇国,一个个如同被风吹倒的麦穗,趴哪哭的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大户人家在上坟。 似裴寂、长孙顺德、唐俭等李唐勋贵俱都在一旁冷眼旁观。而诸如李孝常、李孝基等李唐宗亲则是面色不善的在人群中扫视,似是在默记名字,准备秋后算账。 老李虽然看上去还在笑,但那一动不动的嘴角和不断颤抖的脸颊,也宣示了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这会儿要是有人敢来拍马屁,绝对会拍到马蹄子上。 好在在场并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都进了水的,不等李纲背后的衣襟彻底湿透,负责仪典安保的检校右厢卫武士彟便喝令士兵进场,把那些哭到几近晕厥的老杀才们“扶”起来。 同时随驾而来的内侍们也都小跑着上前,把还待往萧皇后身前扑的朝臣拦在外面。 “放开寡人!寡人不走!” 有内侍搀扶着杨侑起身,欲把他拉开萧皇后的范围,谁知刚一砰到他,后者就像是被开水烫了毛的猪一般尖叫起来: “不要!皇祖母!皇祖母救吾!寡人不走!寡人要和皇祖母待在一起!” 那模样,就好像有人要害他一般。 老李的脸色这回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蕴含杀意的眸子在某酅国公那稚嫩的小脸上一闪而过。 “糊涂!” 便在这时,帽子都歪了的萧瑀终于从后方挤了过来,一把扯过杨侑的胳膊,把他拉离萧皇后的腿边,同时却也没撒手,而是直接护在了身侧。 “阿姊!” 前者此时一额头的冷汗,眼角的余光偷偷瞥着老李,同时对正兀自垂泪的萧皇后道:“正事要紧!咱们待回了府上,再叙旧不迟!” 一边说着,还一边使了个眼色。 后者悚然而惊。 这会儿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尤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帮没几年活头的故臣遗老可以犯蠢,前事未完的她却不能。 抬手擦干眼角,萧皇后整理衣袖,缓步上前,远远的便冲老李拱手。 “弟妹速速平身!表弟不幸遭小人暗算,痛煞朕也!” 都不等对面那套礼仪做完,早就坐不住的老李便立时起身,硬生生把剧本给盘了回来。由于声音太大,甚至还把周围不少低头装鹌鹑的宫女吓了一跳。 欢迎仪式总算是回到正轨,老李抹着眼泪对表弟的遗孀表示了最诚挚的同情与问候,并当场宣布御赐府邸一座,一应待遇仍尊前朝规制。 百官跪拜朝贺,恭喜老李与亲人团聚。萧皇后与萧瑀并杨侑各摆着不同的姿势谢恩,但不知为何,对于李渊心下最关心的某件事物,前者丝毫没提。 在来的路上,姐弟俩曾有过一夕长谈。 当然了,有关传国玉玺亦或某死鬼齐王遗腹子这类事,萧皇后并未吐露。说是长谈,不过就是萧瑀一直在劝她放下隋朝故事,干脆把传国玉玺交了,安心过自己的下半生之类。 后者从目下各势力的底蕴、军事实力、当权者的性格,一直分析到血统、家世背景、对前朝看法等等,恨不能直接说老李就是天命所归了。 幼弟当前,萧皇后倒未曾对他摆脸色,也偶尔言说些从前旧事,垂泪言说就他与老四萧璟两个亲人了,绝不会做傻事云云。 但在此刻,李唐众臣在前,看着老李言之凿凿的说着道貌岸然的话,看着被拢在萧瑀身侧,小脸忐忑委屈的杨侑,再看看远处被内侍搀扶着垂泪的杨氏宗亲,萧皇后心下一跳,不知为何,竟又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托他弟弟的福,虽还未久处长安,但她对目下李唐朝臣的构成倒是很了解。中枢除了随老李晋阳造反的心腹几人,大部分都是前朝官员。 旧地,故臣,串联,复辟 虽只是短短几个模糊勾勒、不成计划的琐碎念头,已是足够让她锁住心防,闭口不言有关传国玉玺之事了。 第360章 暮日叠火云斜照锦绣河山 酉时正,日落岐山,鼓传四野。 一行百人的队伍护卫着两架马车,擦着最后一丝暮色抵达长安,只看随行护卫所骑的战马与精良的甲胄,就知是有官身的大户人家。 然而才到通化门下,不等领头之人上前通报身份,城头便有士兵挥手,喝骂着叫他们滚蛋。还指了指头顶的天色,一副“都几点了,你们是不是瞎”的表情。 这氛围,实在不像是有啥喜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打仗呢。 “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城楼下,韦机高举着赵王府的关防令牌打马上前,接着就被城头射下的一支羽箭惊住脚步,差点被战马甩下去。 “看不清,滚” “窝糙?现在的城门军都这么狂么?” 后方自潼关汇合随行的李成、郭通等人当场就拔了刀。但未及动手,已是被人喝止。 队伍间的第一架马车门帘掀起,身披玄色蟒袍的少年跳了下来,正了正腰带后,扶着腰子吐气开声: “卧槽你们大爷的!城上是谁管事?给老子滚出来!” 这一嗓子出去,城头顿时一阵安静。过不多时,随着呵斥交谈之声,一个虬髯过耳的汉子抚着兜鍪自墙垛茫然探头,一见城下的身影,便莫名缩了下脖子。 “呦!” 李大德忽地冷笑。 也是巧了,今日在各门值守的除了城门军,还各有一队禁卫。通化门这边是个熟人,原世子府门客,现今的唐王府六军郎将瞿武。 “瞎了你这腌臜蠢材,赵王殿下驾到,还不赶紧开门迎接!” 未等说话,老瞿已是抬脚把刚刚那个嚣张的士兵踹翻在地,才刚要扭头赔笑,李大德已是嚷嚷着阻拦: “别呀!不是叫我滚嘛!我滚便是,可不敢劳烦你瞿大将军!” 当然了,这货嘴上哼唧着说滚,脚下却是不动,下巴高高的扬着,一副“你完了”的模样。 “快点快点!哎呦俺滴个娘呀” 能明显的感觉到,随着话音飘过,老瞿的护甲片都透着哆嗦,连抽带打的推搡着士兵下城,待城门开启,便小跑着蹿了出来。 “殿下!俺滴殿下呀!你可误会俺老瞿了呀!” 明明是七尺的魁梧汉子,此刻缩着肩膀,鹌鹑一般的迈着内八字小跑,虬髯横亘的脸上每块肌肉都堆着谄媚,看得对面的亲卫队员每个人都在咬舌头。 一队帽子差点没跑丢的士兵随着瞿武临到近前,不等凑近,身侧两名亲卫已是虎着脸上前,拦下众人。 “止步!” 原来某黑心赵王的侦察队和特战队的人都认识他,断不会这般姿态。搞的老瞿还以为李大德是真生气了,当场跪了一地,哭丧着脸告罪。 “啧!” 后者倒是没说破身前这俩是新兵蛋子,只是摇着步子上前,先黑着脸扫了刚刚骂他的那名士兵一眼,随后便一脚把瞿武踹了个跟头,哼道:“你的兵有点狂啊!老子堂堂亲王都让我滚,这要是老百姓,还不得给吃喽?” “殿下!非是小人回护,实是因为” “嗯?” 老瞿不等把理由说完,忽听身前冷哼,待抬头看到某黑心赵王眯起的眼睛,曾经被军训支配的阴影便陡然临近,再不敢言说,急忙低头道:“麾下错了!麾下认罚!” “这还差不多!起来吧,老子今天心情好,懒得搭理你!” 丢下一句让周围所有人都狠狠喘气的话,李大德负手上前,直接往城门走去,同时示意他跟上,皱眉道:“你又犯了啥错?咋被打发来看城门了?” 又? 瞿武闻言先是苦笑,暗道哥们儿就这么像是倒霉蛋么,随后整理了一下思路,一边陪着他在前行走,一边低声解释。 大抵还是因为白日那场闹剧搞的,老李趁兴出城,败兴而归。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毕竟有人做了一辈子的隋臣,本以为以后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给老杨上香了,却不想能再见萧后当前,激动一些可以理解。就是老李本人,也难说心底就完全没触动。 但就在归城路上,偏又出了幺蛾子。 这次不是前隋旧臣的锅,而是有个门下省的御史,大抵是想出名想疯了,拉拢了几个同样脑子不好的家伙拦路谏言,说萧后尊号还在,于制应该由明德门入城,按照皇家规制走朱雀大街。且老李要撤掉皇帝仪仗随行,方显他对前朝皇后的尊重。 说实话,这事儿要细琢磨,其实很符合后者那立牌坊的性格,且对于萧皇后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会儿揣着不可说的心思,正是需要极力降低存在感,卖惨博同情的时候。如果老李真这么做了,不说李唐的新晋勋贵,便是前隋故臣都会立时警惕起来,立马与这女人撇清关系。 可偏偏,这话早不说晚不说,非挑李渊憋着股邪火回城的时候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颇有些道德绑架的味道。 且这话乍一听,挺落人面子的。 据说老李当时的脸都要黑透了,还不等回宫就先扒了那几人的官服,着回家闭门思过。同时看那帮前隋故臣的眼神也不对,不等宵禁就提前关了城门,着禁军驻防。 到底是借题发挥还是真被气着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俗话说,皇帝在朝堂咳嗽一声,外面就得狂风怒号。眼见老李这般姿态,被派来守门的兵将也都个个紧张,之前的态度恶劣也是应有之意了。 “嘶,明明是好事,咋搞成这样?” 车队转过兴宁坊,李大德一边对经过肃立的巡街武侯摆手,一边嘬着牙花子瞪眼。 他本来还琢磨趁他爸爸高兴,多要几个“公猴”出来给手下发呢,这一波故意叫郭通在潼关汇合,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却不想他巴巴派人把萧皇后给抢回来了,老李居然还不高兴? “看来有些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要说萧皇后藏着掖着的那点秘密,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也就熟读史书百科的某杠精门儿清。既然赶上了,合该他爸爸又得承他的情。 眼见永兴坊在前,某黑心赵王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还巴巴跟着的瞿武,皱眉道:“你还跟着我干嘛?老子自己认识路!” “呃这个,天色晦暗,麾下护送您” “晦暗?” 前者抬头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白眼一翻,忽地开口打断:“立正!” “唰!”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仅仅是瞿武,就连护在后方马车周围的新兵蛋子们也下意识的挺直腰板,有几个一哆嗦,差点自马上栽下去。 有人好似偷笑了一声,只见韦机黑了脸,面色不善的扫视队伍。而李大德已是接着道:“向后转!目标通化门,跑步走!” 看着瞿武带着那队禁卫头也不敢回的小跑向远路,后者站在路旁,冲旁边招了招手。 “殿下?” 李成、郭通等俱都围了过来,就见他挂着冷笑,低声道:“去给我盯紧萧后,从今晚开始,她入京后去过哪、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另外算了!” 李大德说了半句,眉头皱了皱,忽又摆手放弃。 他本来想着说,要监视萧皇后身边某个疑似怀孕的女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抓起来。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反感。 他不是白莲花,遇到该杀之人也从不手软,但要说软禁一个孕妇,却是多少有些和他三观对着干的意思。 马车继续前行,却并未进宫,而是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 一群家眷在府前墨迹了一会儿,便各回各家。李秀宁还问了句城中发生了何事,结果不听他说完又心急火燎的要回家看儿子。 柳瑛倒是愿意听他说,奈何前者懒得给她解释这内里的弯弯绕绕,打发张小虎带人送她回柳府,自己则是伸着懒腰直奔自己的小院。 然而刚跨过中庭,不等拐弯,就与两个宫装丫,咳,妇人走了个面对面。 “大大大” 李大德瞠目结舌,小心脏与小舌头同时乱跳,嘴里像是装了个弹簧,按都按不住。 “大什么呀?三郎!” 对面的郑观音抬头看过来,表情似笑非笑的,像是抓到了个偷吃糖果的弟弟。旁边的长孙无垢偷偷扭头,小脸已是鼓了起来,发髻之上的凤钗在斜阳浮光之下微微颤动。 “小弟见过大嫂,二嫂!” 李大德咧着丧脸,尽力摆出个赔笑的表情拱着手作揖,刚刚那汹汹气势如同被一盆冷水浇过的炭火,连烟儿都没了。 自老李开国建唐、分封诸王后,某黑心赵王最怕见到的,便是被他搞丢太子妃封号的郑观音了。 第361章 去心结李府夜话 在古代,尤其是中原一地,同辈血亲之间的称呼无非是“兄”、“姊”、“弟”、“妹”等,便是姻亲,也只根据关系加个前后缀。如李世民称长孙无忌为“舅兄”,窦轨对李渊叫“姐夫”等。 但这其中,有一个称呼最为特殊,便是“嫂嫂”。 “嫂”者,女叟也,乃长者称。目的便是要把兄之妻升一个级别,尊为父母辈,以防叔嫂间咳咳。 所以,在古代,长嫂如母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切切实实的礼法规矩,猪笼警告。 当然了,也分对谁。 在老李家,同样是面对嫂子,李大德就敢送给长孙无垢一朵藏着泥鳅的莲花,在后者被吓得花容失色时大笑着跑路。也曾在饭桌上当着郑观音的面调侃他大哥夜宿青楼,被李建成追杀了三个院子。 不过那会儿他敢这么做,非是不惧礼法,而是因为他看见郑观音不心虚。 现在不行了。 后者一个眼神,他的小心脏就开始颤颤巍巍。 眼下的李唐,因太穆皇后窦氏亡故,李渊顾着儿子们的感受未立新后,只封了万姨娘为贵妃,加一品衔,全权处理宫中事务。 而原本按照规制,皇后不在,这个职能其实是属于太子妃的。 李建成能理解某杠精搅黄他爸爸册封的用意,但这种事不是对谁都解释得清的。 早前未离长安之时,李成就曾对后者说过京中的不少郑氏子弟因他插手立储,导致郑观音没当成太子妃而不满。甚至于似郑仁泰这种旁系还曾在酒后胡言,欲行报复之举。 郑观音本人怎么想他不清楚,也不敢问。但观郑氏态度由己推人,总归是不会高兴的,没准还会觉得“这小叔子白特么疼了”之类。 所以向来小肚鸡,咳,先下手为强的赵王殿下,对于外界郑氏子弟的牢骚假装没听见,甚至于后面那么大义凛然的跑去晋阳,未尝不是因为郑观音也搬去了东宫的缘故。 而现下,这位明明应该在丽正殿端庄肃穆的十六岁“贵妇”,却与长孙无垢一道在国公府遛弯,真心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内宅正堂,随着仆役们的奔走,各式宫灯火烛悬挂,变得灯火通明。 李大德添坐堂内下首,正缩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在那吃晚饭。见他这模样,不明所以的侯巧也极其紧张,一筷子下去都不敢多夹一粒米,生怕哪个动作不够“端庄”再惹的两位嫂嫂不快。 当然了,她其实更想问,明明傍晚时在船上吃过晚饭了,为啥到了家还要吃。 “哎!三郎到底还是与嫂嫂生疏了!以前在河东时,吃饭间总喜欢说些俏皮话,他大哥教训了几次都不听,现在却连话都不与嫂嫂说了!” 上首端坐喝茶,专门看着他吃的郑观音忽地叹息,差点把李大德的筷子吓掉。 这话要怎么接?难不成现场讲个段子? “咳,那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嘛,以前是我不懂事哈!” 赔了个笑脸过去,后者三两口的扒完碗里的饭,正要拉着侯巧开溜,却不防郑观音忽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三郎,难得此间没有外人,嫂嫂有件事要与你说!” 完了完了! 屁股已然离开凳子半公分的某杠精内心一阵哀嚎,面上却不敢放肆,只能苦笑应下。不待说话,却见前者摆手离席,丢下一句“你坐着就行”,却是一整衣袖,对他弯腰施了一礼。 “我次” 随着动作,某杠精像是被烫屁股一般跳了出去,高喊着“大嫂你这是做甚”,伸手欲扶时又尴尬的缩了回来,冲被惊呆的侯巧狂使眼色。 倒是长孙无垢像是早知道一般,还笑眯眯的还坐在一旁看热闹,气的李大德不断在心里暗骂她是个傻妞。 这边随着侯巧绕过桌子搀扶,郑观音一边顺势拉过她的手,一边诚恳言道:“当日入宫之时,大郎便与某言说了三郎深意,还曾告诫郑氏子弟不许非议立储一事。然某亦知流言难当,仍有郑氏子弟对此非议。嫂嫂无以开解,只能代他们给三郎赔罪了!” “哎呀,这,这咋说的,大嫂言重了!” 李大德被惊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倒宁愿郑观音如李秀宁那般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又或者像长孙无垢那般,自己不敢动手就撺掇李世民来揍他。 哪像现在,这一礼下去,他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脑海中全是他大哥那张“慈祥”的帅脸。 “其实,这是我的错,大哥本来能当太子的” “三郎!” 彼时郑观音已拉着侯巧坐了回去,闻言便摇头道:“嫂嫂今日说的你要记住!某先是李氏长房大妇、你大哥的发妻、现今的唐王正妃,其次才是郑氏女!你不要总把某当成是外人!再说了,” 不容这货插嘴,前者顿了顿,又一副后怕的表情苦着小脸道:“你大哥事后与某言说历代开国太子某这心里,也是怕的很。” “这个其实也不都是坏的,” 李大德挠着脑袋坐回到椅子上,在脑海中巴拉了半天,在三个女人的注视下却是没了下。 好吧,别说唐以前的那些,就是上下五千年的开国太子都集合在一块,能被拿来安慰前者的正面例子也不多。 几女瞧了他半天,眼见这货赔着笑低头,郑观音便小声嘟囔着“某就知道”之类,翻了个敲可爱的白眼。 众人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随即欢乐之声便透过屋门,飘散在夜风之中。 心霾既去,随着话匣子打开,李大德的某些疑惑便也有了答案。 萧后反京,御赐府邸的诸如规制、人员安保之类总要花时间准备,加之老李现下看她的眼神不对,便拒绝了萧瑀所请的让她暂居萧府的请求,以于制不和为理由把人扣在了东宫。 一来东宫处皇城之内,也不算委屈她,同时又被禁军看守,绝了某些人的心思。二来嘛,老李或许还琢磨着就近探探口风,询问传国玉玺的下落,但又不想别人乱嚼舌头。东宫与内宫一墙之隔,同属皇城又自成体系,最是恰当不过。 只是这样一来,郑观音等便要搬去偏殿暂居。嗯,免得撞见一些不该撞见的事。 恰逢中秋临近,初次进京的后者想着要以大妇的身份来给太穆皇后的旧居祭扫焚香,索性就拉着长孙无垢搬来了国公府。 “你大哥今日还派人稍信,言说突厥有使入朝,中秋之前怕赶不回来。中秋祭扫,终归不是吾等妇道人家能担待的,三郎回来便好了!” 郑观音笑眯眯的说着,同时拉过长孙无垢与侯巧的小手笑言道:“听闻这次二郎在西北大胜,也快回京了。三郎多等些时日,届时你们三兄弟聚于膝下,陛下也能开心些!” “唔,自然是要等大哥回来的!” 李大德这边点头应下,心神却是被她话中的某个信息给引了过去。 “大嫂,突厥来使,是何时的事?” “唔,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郑观音顿了顿,好似回想一般慢吞吞道:“本来你大哥稍信回来,说已定好返程之期。却不想今日突又遣人送信,说要迎候突厥使者。” “那就是临时起意了” 李大德皱眉,暗想两国遣使,单是互相写信问候都能耗个大半年,没听说突然间就要说访问,使者就已经到了家门口的。 难不成是冲萧后来的? 可她今日才刚刚抵京,突厥哪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再说了,人家回不回长安关突厥屁事? 某杠精捏起下巴,手指自桌面慢慢敲打,开始回想有关萧后的记载。 难不成还有啥事儿是被他给忽略掉的? 几女的言谈轻笑好似慢慢在耳边剥离,往昔看过的某些资料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萧美娘,西梁孝明帝萧岿之女,精医术,知占候,曾助夫夺嫡,后被册立为后。江都之变后,以女流之身携幼孙和皇室诸女辗转各方势力。后被义成公主接往东突厥,拥杨政道为 “次奥!” 想到这里,李大德忽地抬头,险些骂出声来。 就知道突厥人又没憋啥好屁! 第362章 立规矩赵王早朝 历史上,萧后在入突厥前,是带着已然出生的杨政道和“受命于天”寄居在乐寿的。 窦建德放着到手的桃子不吃,甚至还连带宇化及的脑袋一起以国礼送她北进,显然不是义成公主打了个招呼这么简单的。 现在同样的剧本落在了李唐,要想得到不同的结果,只靠老李这个老戏骨怕是不够的。除非导演愿意改剧本。 第二天,辰时初刻。 在各省部班房吃过茶点的朝臣们自左右延明门而出,有说有笑的径往太极殿来,准备上早朝。未及御阶,为首的裴寂等人瞧见站立其上的某个身影便都是一哆嗦。 这厮怎么回来了? 自老李开国以来,某黑心赵王上过的朝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叫人印象深刻。 原本闹哄哄的队伍一瞬间鸦雀无声,众臣各自对视,眼底都透着不知哪来的心虚。尤其不少被这货收集过黑材料的前隋故臣,瞬间就被激出一头冷汗来。 “臣等,参见赵王殿下!” 待众人挪着发僵的步子登上御阶,随着见礼完毕,裴寂还笑眯眯的加了一句:“殿下何时返京,臣竟未知晓,合该叫犬子前去拜见才是!” “” 话音落下,殿外一时安静。 负手而立的某赵王好似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斜着眼睛扫了旁边众人一眼,却是眼皮一翻“哼”了一声,便当是打过招呼了。 前者愕然,一瞬间胡子都在颤抖。心下想着,这个碧孩子,你爹都一口一个裴监叫我,你咋这么没礼貌呢!然而面上,却只是尴尬的咳了一下,假装自己刚才啥也没说过的样子。 这要是李建成亦或李世民当面,别说裴寂,便是李伟节那等都敢“哼”回去,道一句“殿下怎地蔑视臣子”云云。 但对李大德,大家都选择了闭嘴。 到目前为止,谁也摸不准这位赵王殿下的脉。估摸着等下老李见了他,脑瓜子都得嗡嗡的。 果不其然,待到有内侍开了殿门,高喊着“众臣上殿”后,老李自上首那辉煌威武的蟠龙屏风后面转过来,一见下首站在最前的亲儿子就懵了。 “三,三郎?” 李渊目瞪口呆,都忘了坐下。 然而李大德照旧没理他,眼见殿内安静,却是忽地甩开下摆,高喝着“参见陛下”,咵叽就跪了下去。 刚搬着绵墩凑过来的一排小内侍呆立当场,而其他才把手拱起来的群臣也如梦方醒,挂着苦笑和一脸黑线随之跪倒。 “呃,众卿平身!” 老李不自然的摆了摆手。 他平时上朝都随意的很,大伙见面最多拱手打个招呼,捡要紧的事说了便赶紧散朝,该钓鱼的去钓鱼,该看表演的去看表演。似今天这么严肃,反倒有些不习惯。 随着众人起身,拱着袖子站好,后者正要挥手命内侍上前,把绵墩送去各位的身前赐座,便见某杠精忽然整了整衣领,同时一撩下摆,又跪了下去。 “陛下圣躬金安!” 老李的手臂僵住,微张着嘴巴。刚跟着起身的小内侍与群臣也在愣了数息后又跟着跪倒。 大家伙看出来了,某杠精今日来者不善,倒有点儿像是来给他老子和群臣立规矩的。 如是三次,随着李大德终于冷着脸侧身站到一旁,众人舒了口气之余,却是谁也没敢说话。 殿内有些冷场。 某皇帝的眼神在那群搬着绵墩不敢上前的内侍那转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再纠结赐座的事儿,而是笑眯眯道:“唔,吾儿是何日返京,怎地无人告朕啊?” 说实话,虽然这货的出现带来的惊吓居多,但却委实叫郁闷了一天的老李有些欣慰,有种关键时刻来了援兵的感觉。 可惜这援兵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陛下!” 李大德闻言忽地抬头,冷着脸道:“此乃朝堂,理当先议正事!待下了朝,儿臣自会与陛下详叙!” 好吧! 前者尴尬的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称善。然而眼神待瞥过众臣,却是谁也没说话。 “既然无事启奏,不如退” 不等说完,却见下首的某杠精忽然抬头,迈着八字步出班,刀子似的举着笏板大声道:“启奏陛下!臣弹劾民部尚书萧瑀玩忽职守,欺上瞒下!请陛下下旨,将此人革职查办!” “哔” 一言既出,殿内当即哗然。 众人俱都惊疑不定的看向李大德,随后又瞧向茫然抬头的某当事人。御座上的老李长大嘴巴,好悬没忘了呼吸。 “这,殿下,这是为何呀!臣何时有过欺瞒之举啊?” 随着殿内议论之声渐起,萧瑀再也憋不住,便硬着头皮出列,同时眼神带着探究。 话说咱俩不是一伙的么?你特么一上来就弹劾你亲,咳,表姑父,至不至于啊! “没有?” 某赵王这会儿连亲爸爸都冷脸相对,表姑父当然不能惯着,闻言便斜着眼哼道:“那本王问你,日前着你迎归萧后一行,可曾事毕?” “这,” 一听到萧后之名,萧瑀下意识的皱眉,有些不太想在朝堂上言说亲姐之事。同时又觉得,这事儿满长安的人都知道,有啥可交代的?便只点了点头,有些敷衍道:“此事已毕,陛下与朝臣皆知” “既已事毕,可有奏表呈阅?可有将此战功勋呈上?可有事关江都的内情要奏?” 前者一个三连问,就将他问得愣在当场。 他昨天忙前忙后的替姐姐操劳安顿之事,又进宫安抚老李,替小杨求情,还叫媳妇进宫去劝萧后,哪顾得上忙活他说的这些破事? 见他不说话,李大德便哼了一声,转身对老李喝道:“既无奏表,又无交代,不是欺上瞒下又是什么?请陛下准臣所奏,即刻将这厮拿下,着有司查办!” “唔” 老李揉了揉额头,心下苦笑。而萧瑀也反应过来,急忙跪地告罪,言说是他疏忽,等下了朝马上去补云云。 这种事,就像他想的,毕竟满长安都知道,皇帝陛下又是亲自在关注,哪能真的就惩治他。 但国事就是国事,规矩就是规矩。有某杠精瞪着眼睛虎视眈眈,向来擅长和稀泥的李渊都被瞧的紧张,便只好虎着脸教训了他一顿,权做警告。 这件事就算暂且揭过,李大德好似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众人松了口气之余,越发想要下朝开溜了。 便在这时,却见后者眨了眨眼,扭头好似与李纲嘀咕了句什么,不等听对方说完,便脸色一变,“哼”的一声又提着笏板走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弹劾鸿胪寺卿刘世龙,尸位素餐,懈怠政务!请陛下即刻下旨,将这厮革职查办!” 一边说着,这货还挥舞着笏板,冲锋一般的指向了刘世龙旁边的中书侍郎唐俭,把后两者都搞了个一脸懵逼。随即便对李纲怒目而视。 老小子,你敢坑队友? 此刻的李纲更懵。 刚刚李大德只是在问他,有没有听说突厥要派使节前来的事。他嘴里那句“没听说”都没说完,刘世龙就被弹劾了,这怪他喽? “三郎,此又为何?” 李渊头一次感觉到,上朝真是个劳心劳力的活。同时又在心里猜测,这货这么不依不饶的逮谁咬谁,是不是因为在晋阳干活太累了,心里不平衡? “陛下!” 李大德这会儿的声音真心有些大,在大殿内回荡加持,震得所有人耳朵都嗡嗡的: “臣听闻突厥欲遣使节,唐王也因接待之事滞留三川!然两国邦交,接待外使乃鸿胪寺职权!刘世龙添为主管,不思权责,不具表上奏,见此事被唐王接管,竟还和没事人一般旁观!此乃佞臣,请陛下准臣所奏,将此人即刻查办!” 好家伙! 随着话音落下,群臣皱眉斜视之余,刘世龙却也是目瞪口呆,暗骂特么的这事儿老子都不知道,明显就是龙椅上那位跳开鸿胪寺遥控的,咋就怪到我头上来了? 然而这种事没法宣之于口,而老李明显也是不会承认的。眼见着空气变得凝固,某鸿胪寺卿脸皮一丧,便也跪地告罪。 他看出来了,这杠精就是来找事儿的,偏他拿出来的每件事都叫人难以反驳。 “这个,唔,许是刘卿还未收到” 老李只说了半句,眼见亲儿子眯着眼看过来,表情带着跃跃欲试,便心下一凛。急忙改了语气,严厉的责令姓刘的回去整改,同时命永安王李孝基着手突厥来使的接待事宜云云。 某杠精这才翻着白眼回转,待见到后方跪地那货,脸色一愣,这才惊觉自己认错了人,又扭头与李纲嘀咕着什么,还以笏板指了指唐俭。 后者本来都已经在擦冷汗了,一见这节奏哪还稳得住。暗道不用你弹劾,老子自首行了吧,便赶忙出班: “臣,唐俭,有事启奏!” 第363章 议政以严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某种意义上,目下老李这位皇帝在朝处理政务时,讲的人情还远比法理要多。 又或者说,古代的朝堂本就是个压缩版的人情社会。要想得到某些利益集团的支持以保江山稳固,就不能事事都按照法理来,不然也就没有所谓的乡党门下之分了。 不过这种涉及到施政策略或立国之本的东西,李大德没兴趣去抽丝剥茧的研究。但就眼前的局势而言,内有前朝皇后返京,外有突厥虎视,绝不是个讲究人情的时机。 把鱼饵都送人了,那拿什么来钓鱼? 要想萧皇后这位幕后“总导演”改剧本,就绝不能打草惊蛇,而是顺水推舟。 他今日咄咄逼人,发起狠来连自己亲,咳,表姑父都弹劾,摆明是想让包括老李在内的所有人都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们先是大唐的皇帝和臣子,是利益共同体,而后才是前隋故臣旧吏、世家姻亲。别看今天就是中秋节了,但本职工作没做完之前,谁特么也别想回家赏月。 作为一朝亲王,这事儿要在民间传开,准会被老百姓竖起大拇指,道一声“要得”。但在那些朝臣的眼中,就有些过分严苛了。 老李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已过巳时,早朝才散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托某黑心赵王的福,尽管有他和着稀泥,但一上午的时间仍旧罚了三位朝臣的俸禄,削了一为杨氏宗亲的封邑。昨天那位率先趴地上哭的尚书省郎中,也被擅政的名义去了官职。 大抵也是因为还生这般前隋故臣气的缘故,加上他在龙椅上坐了一上午,又闷又热,耳边又被殿内的声音震得嗡嗡响,头疼之余便没考虑那么多,只想赶紧打发了事。 结果等午膳过半,三碗精米两碗大骨汤下肚,头一次被上班累到透支的老李回过魂来,便忽地瞪大眼睛: “三郎误朕大事矣!快!传裴监来!不!你去,” 李渊劈手抓过侍立在侧的内侍大班张半月,焦急道:“速去尚书省,询问褫夺杨续封邑的旨意下发了没,告知裴监,千万别发!” “喏!” 眼见这货这般焦急,张半月也紧张起来,小跑着就往外走。却不防在出门之际“哎呦”一声撞在一人身前,向后跌坐在地。 “卧槽你瞎啊!往哪撞呢!” 李大德彼时拎着个小瓦罐进来,先是低头看了一眼罐子破没破,接着便揉了揉胸口,没好气的骂街。 “赵,赵” 前者都吓得开始结巴,连老李刚吩咐的事都忘了个干净。 要说某黑心赵王在这太极宫内真真是凶名在外,比李元吉那货还不受待见。 毕竟要是得罪了后者,了不起打骂一顿。但要得罪了他,去掖幽庭刷马桶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得去鄠县的皇庄里养豕,这辈子都难回皇宫。 不过今日许是某黑心赵王心情好,并没有计较的意思,而是笑眯眯的提起罐子看向老李,口称:“父皇竟先吃了?也不等等儿臣!” “三郎,你误朕大事矣!” 老李这回可没给他好脸色,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进门“三天宝”,他这三个时辰还没过,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同时手中碗筷也丢向还跪在门口的张半月,怒吼:“你这厮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啊,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 后者哀嚎一声,乱滚带爬的蹿了出去。 “啧” 李大德已是在周围一群内侍宫女高山仰止的注视下自己去拿了个干净的碗筷,坐在了老李案前,还好奇道:“父皇着急忙慌的叫他干嘛去啊?哦,对了,” 说着,他又把案头那罐子打开,笑眯眯道:“这是我在晋阳让巧腌制的臭豆腐,可开胃了,父皇尝尝?” “哼,你这呕!” 老李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本来还欲开口教训他,却不防那罐子里突如其来的味道过于不客气,差点没把刚吃进去的午饭给吐出来,顿时皱眉离席,躲到了一丈开外。 “咵叽!” 眼看着前者在那罐子里挖出一勺灰突突的事物倒在了一个小碟子,还用筷子蘸了点塞进嘴巴,一副享受的模样,老李脸颊颤抖,有些不忍直视。刚刚那股邪火竟也莫名无踪,只暗道这孩子的口味,啥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父皇你不吃么?别看闻着臭,吃起来可香了!儿臣可是从晋阳一路带过来的,自己都没留!” 李大德这边挥手打发了欲上前伺候的宫女,先动手给自己盛了碗汤,随即摸过一根胡瓜蘸着臭豆腐咬了一口,还很热情的对亲爸爸发出邀请。 “哎!” 李渊忽地叹了口气。 要是抛开上午那些糟心事儿不谈,亲儿子千里迢迢的跑回来,先在朝堂为他出了口闷气,又亲侍在前,陪他吃饭,委实也不能怪人家思虑不周。 亲生的儿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三郎,朕知你孝顺,亦知你想为朕分忧的心情,然今日之举还是过于孟浪了!眼下乃非常之时,对待前隋故臣须要怀柔以济。不过你既无心之失,朕也” “无心?” 都不等他说完,这边把胡瓜嚼得“咯吱”作响的某杠精便抖着大腿转身,一脸嘚瑟道:“不是啊!我就是故意找茬,气他们的!” “你!好,好混账!” 老李闻言一愣,刚消失的邪火又开始突突突的冒出,扭头就要去寻鸡毛掸子。不过紧接着,某杠精的解释传来,却又让他脚步顿住。 “你们都出去!” 皇帝陛下开口,殿内所有内侍宫女都忙不迭的撒丫子,躲出老远。待到内殿只余父子两人,老李便自己去拖了个椅子过来,皱眉看着亲儿子道:“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呗!” 李大德三两口的把那碗汤喝了,起身去饭盆里盛饭,同时道:“昨夜进城的时候我就派人去盯着萧后,谁知父皇竟把她接进了宫里。本来这样也好,只要没外人捣乱,她一个女人孤掌难鸣,儿臣自有办法把那劳什子的玉玺要过来献给父皇。但是” 随着老李的小心脏被“玉玺”二字勾得怦怦直跳,前者忽然一个转折,嘴角挂着饭粒道:“突厥要来人了啊!” “突厥来人与此事有何” 李渊说了半句,忽又顿住,进而皱眉。 他开始把这事儿想简单了,只觉得这次突利可汗派人过来又是要礼物的。毕竟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是相信突厥是支持自己的。 但既然李大德这么郑重其事的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那么这杠精都能想明白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甚至于想得更深远。 “义成公主对前隋是什么态度,父皇你是比儿臣更了解的。届时若她怂恿突利索要萧后一行,父皇你给是不给?” 李大德的问题把李渊问得愣住,张了几次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答应? 这不可能! 传国玉玺都还没搞到呢,怎么可能把人交出去。况且送礼称臣是一方面,真要是从自己手里把萧后交出去了,那他这皇帝以后还怎么当?大伙会怎么看他? 可要是不答应 一想到对方的军事实力,老李便心下暗叹。 难不成,朕与传国玉玺注定没缘分? “所以儿臣今日在朝堂逼迫前隋故臣,还落了表姑父的面子,为的就是化解此事!” “哦?” 老李眼皮一抬,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椅子,好奇道:“此话怎讲?” “是这样” 李大德一边横扫着桌面上的皇帝御膳,一边与老李嘀嘀咕咕。 他的办法很简单,也很直接:老李既然没勇气拒绝突厥,那就让萧皇后自己拒绝嘛。 他今日这番做派,在亲爸爸无意间的配合下等于给了朝臣一个错觉:皇帝变得严厉了,大家以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上一个严厉的皇帝是谁,不问可知。大家便是用脚投票,也不想再遇到第二个。 若是老李依旧这般持续下去,待传到萧皇后的耳朵里,她便会觉得有了可趁之机,进而去联络那些被惩罚亦或去职的朝臣武将,寻机政变。 而更妙的是,过不多久,李建成和李世民都会回到长安,她还有机会把老李家“一网打尽”,拿回本属于杨氏的一切。 到时候关中与河东、河洛连成一片,进可攻退可守,什么窦建德,什么李密,都得去死! 这个时候,若是义成公主派人来说要接她去突厥,眼见光复大隋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又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父皇还能看清朝中大臣的心思,让那些蛇鼠两端的人主动暴露。待萧后拒绝了突厥的招揽,准备起事之时,我们就把这些人” 李大德阴戳戳的抬起手臂,还不等“切”下去,听得两眼放光的老李已是忽地起身,小跑着冲到门口: “来人啊!快!快去把张大班给朕追回来!” 第364章 仲秋祭月赵王谱水调歌头 现在再去拦张半月,已然意义不大了。 毕竟尚书省就在延明门外,速度快的话,这会儿都小跑一个来回了。 不过不要紧。 因为他去晚了。有关褫夺杨续封邑、削他职权的圣旨,早在裴寂一下朝,就亲去门下省催促陈叔达复核,早早的发了出去。估摸着这会儿传旨的黄门郎都已经在杨府挨上骂了。 得了某内侍大班忐忑的回报,老李一时无语,竟有种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的情绪。 特么的,以前咋就没见这帮家伙这么有效率呢? “你听着,今日在此间伺候之人全部羁押,不准与任何人接触!” 后者阴沉着脸色吩咐,同时又眯着眼抽出份刚写好的内诏递给他,冷声道:“还有前日在望云亭伺候的,你去查查是何人往外间传递过消息!” 待到此时,李大德想不明白的事,他爸爸已然有谱了。 突厥人的探马再得力,也不可能早在河内就探知消息,并翻越黄河太行把消息及时送到始毕可汗的牙帐。排除事发地与前者身边之人的嫌疑,能在事前得知消息的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皇宫! 李渊心说这要是还似以前那般哥俩好,老子大把银钱伺候着,你支持老子做皇帝,那这波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都把手伸到老子被窝里来了,就别怪咱老李不讲情面! “记得,莫要轻举妄动,有了结果秘密报与朕知晓!” “奴婢遵命!” 张大班神色一凛,已然从身前这位皇帝的语气中听到了杀伐之音。 原本前者奉行的怀柔之策,在李老三的建议下,只打了个圈就消失无踪,再次展露出严厉冷酷的一面。 这可不是装的。 能亲口下令杀光上万俘虏并砍头筑京观的人,这本来也不用装。 皇城内的紧张气氛自两仪殿开始扩散。而长安城内,也随着在朝官员的下值变得云波诡谲,暗流涌动。 大伙都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却又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 这个时候,李大德已是甩着手出了长乐门,来到了礼部南院。 本来昨日想的原计划是今早去拜访萧皇后,给她个下马威。但因为自郑观音口中得知突厥来使之事,不得不临时改了计划。 东宫是肯定去不得了,甚至于在萧皇后那边他得尽力减少存在感,消除对方的警惕心。 具体如何谋划与前隋故臣们角力,自有老李和心腹们去琢磨,李大德负责的,便是把黑心赵王的形象继续下去,好叫所有人都相信,他这次回来就是逼着所有人与前朝划清界限的政治愣头青。 所以 “殿下叫某上奏,请陛下为先,咳,杨广谥号?” 礼部班房内,刚陪坐下首的李纲闻言就惊得站了起来,同时小心翼翼道:“敢问殿下,这个,是陛下的意” “哎呀,这种事还要陛下亲自提醒你?你们礼部是干啥吃的,不就负责这事儿嘛!陛下不说,你就不做了?咱们做臣子的,不要总想着老板,咳,陛下让你做什么,而是要多想想能为陛下做什么!” 上首的李大德不耐烦的摆手,同时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又一脸古怪的把茶水吐了回去: “呸!什么破玩意儿!” “呃,去,把某书案暗格下那个檀木盒子里的茶叶拿来,为殿下换一壶茶!” 李纲见状急忙打发左近的吏去寻他藏的茶叶,见某杠精看过来,还拱手笑道:“臣听闻殿下喜喝青茶,恰好前些时日友人送了些今岁新茶,还未曾腌制,某便留了些许。” “不用麻烦,我就是喝着玩!” 前者一脸古怪的客气了一句,接着又道:“我刚刚说的你上点心就行,最好能在今天就搞出来,呈送陛下御览,也好叫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高兴? 李纲心说你这等于是变相逼着我和他一起加班,这大过节的,就你老子那脾性能高兴才怪。口中却道:“那敢问殿下,这个e对那位的谥号,要以什么方向?” “啊?这玩意儿,有啥讲究吗?” 李大德闻言便支起了身子,一副好奇的模样。 当然了,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谥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早在某乎上看烂了,心下门儿清。之所以还套着李纲解释,却是要引出后面的操作。 他要叫李纲上表,给老杨一个恶谥。 当然了,这不是冲杨广。 真要评价他这位便宜舅舅,李大德的内心还是有些复杂且迟疑的。 他不是个好皇帝,这是毫无疑问的。可真要说他过比桀纣,又似乎有些不公平。甚至于客观的来说,就连桀纣二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坏到流脓,怕也要打个问号的。 但有一点这三人是极其相似的,那就是都曾广征劳力大肆营造宫殿设施,并对外征伐。要从这一点来说,把老杨比作桀纣那没毛病,绝对的青出于蓝。 不过他这次并不是要给老杨盖棺定性,纯粹就是为了恶心在朝的前隋故臣和萧皇后,激发他们对老杨最后的同情心,使得矛盾能迅速激化。 于是乎,就在李纲说得口干舌燥之际,端着碗新茶点头的某杠精便笑眯眯的提笔,在案头写满字的宣纸上画了几个圈: “就这几个吧,我看都挺合适的!你琢磨琢磨,写一篇逻辑缜密的奏表,早点给陛下呈上去!” “臣遵嘶!” 李纲本来正欲答应,可待接过宣纸,看到这货圈起来的那几个字,老脸顿时哭丧起来。 好家伙,“幽”、“厉”、“荒”、“谬”、“灵”,你特么倒是真敢圈。 这几个字原本是他拿来给某杠精举例子的,解释何为美谥,何为恶谥。谁知后者一个不落,竟把这些反面例子全给圈了起来。 “殿下,这不好吧?先帝,他毕竟这个” 李纲抖着胡子不等说完,却见某杠精已是甩着袖子起身,完全没理会他的意思,只摆手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哈,那个啥,今日中秋节,早点写完也好回家赏月!” 随着话音,人已是转过门外。 前者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良久,才看着眼前的宣纸喟叹出声。 还赏月? 等这一封奏表上去,他还能不能回家都是个问题了,那些前隋故臣还不得把他堵在黑胡同里大卸八块啊? “罢了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貌似落寞的感叹飘出门外,又被吹散在风里。 而此时,自觉无事一身轻的某黑心赵王,已是哼着小曲径往景风门,准备回家过节了。 中秋,好像有首词挺出名的? 后者边走边琢磨,待张韶涵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亮片衣,唱着水调歌头热舞的画面闪到脑子里后,就再也稳不住了。 这个可以有啊!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中秋节还远不像后世那般热闹隆重,也没有那么多的浪漫传说。 百姓因“中秋夜迎寒”而认为季节的变化与月亮有关,便在秋分这天拜月祭礼,祈祷“月神”保佑能有一个好收成。但后来因为秋分的日子每年变来变去,有时候根本看不见月亮,便又把日子定在了秋分次月的月圆之夜,故曰“仲秋”。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天象崇拜,起源先秦,流传两汉,盛于唐宋。 不过有一点,一心琢磨玩耍的某杠精一定没想到。中秋节真正由严肃祭礼转为浪漫节日的契机,还真就是在唐代被这么“玩”起出的。幕后黑手,便是他的“重侄孙”唐玄宗李隆基。 那会正值盛唐,无数人骚客都流传下了咏月的诗句,像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真正把“拜月”变成了“玩月”。中秋节的庆典活动,也就越来越盛大隆重。 但现在,且不说这种状况会不会因为某杠精肆意扇动的小翅膀而提前到来,单就人来说,以后再写咏月的诗词,心情一定会复杂的很。 因为 “呼!呼呼!” 某武德皇帝的潜邸书房内,一路小跑回来的李大德吹干宣纸上的墨迹,看着崭新出炉的水调歌头,满意的点了点头。 让苏轼专心去和王安石打架吧,以后不用再操心作词的事儿了! 第365章 明月如潮掀人心暗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且不说古人作诗写不写实,但就长安这种忙碌的大都市而言,好友言欢,亲朋相聚,可不是得等傍晚都下了班么?白天可没那闲工夫。 恰逢中秋这种人骚客最喜爱的节日,又是在风气开放的大唐,合理的话,李渊应该下旨免去今日的宵禁,与民同乐,嗨到天亮才对。 然而并没有。 申时才过,净街的暮鼓便被敲响,夕阳斜照的长安城迅速安静下来。只余灯光点点,如同匍匐在旷野准备安歇的巨兽。 在这沉寂的氛围下,有不安的情绪在酝酿,好似不知何处的心跳声。 老李下午祭告太庙后不久,一则小道消息便自前隋故臣之间迅速传开:礼部尚书李纲私下上奏,言萧后既已归唐,请为杨广谥号。 也不知怎地,奏折的内容随后竟被人给传了出来。 这货建议皇帝为杨广谥号为“厉”,意指责他杀戮无辜、残暴不仁。 且不说李渊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就许多前隋故臣闻听之时都是义愤填膺,难掩怒色。 月前杨侗在洛阳登基,已然下旨追谥杨广为明皇帝,意为思虑果远、保民耆艾。虽然有些烂大街的嫌疑,但确是妥妥的上谥无疑。 可你李纲几个意思,就因为在隋朝做官时被贬了两次,居然在这个时候翻小肠,和一个死鬼计较? 大伙不敢把矛头指向李渊,自然就恨上了李纲这个背锅侠。 但随着时间推移,待到日落,某个被削夺封邑的前弘农公自前宗正卿的府中回家后,很快就有人知道了,是有人授意李纲这么做。 “李玄霸!你这是落井下石!卑鄙!” 有某去职罢官的尚书省郎中咬牙切齿,有某罚俸思过的侍御史在家把盏冷笑,还有某白身寻了无人处破口大骂。 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老李家反也造了,长安也抢了。大行皇帝才死了多久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破脏水。连死人都不放过,那对活着的人还能好得了? 已经有人写弹劾奏章了,发誓要让那不懂礼数的小子好看。 而此时,某不懂礼数的小子却在欣赏某大行皇帝的“遗作”。 说真的,李大德只知道词牌最早是教坊司用以编曲的东西,后有人整理流传,在宋时兴盛。但他真心不知道,最早的水调居然是老杨因凿汴渠成而自造的庆功曲。 你说说,这不是巧了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自下午随老李去太庙忙活了一通,又归家来为亡母太穆皇后窦氏洒酒祭奠后,终于得回自己小院的李大德,这会儿正斜靠在院里桂花树下的摇椅上,抿着葡萄酒,笑眯眯的品着侯巧月下轻盈的舞姿和空灵缥缈的歌声。 好吧,毕竟没麦,院子里又空旷,加之周围这些伴奏的乐师过分卖力,使得某杠精竖起了耳朵也有些听不清前者的歌声,确实够缥缈的。 古人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且不说侯巧唱歌的功底如何,但就那跳舞的身段绝对没的说。 浅蓝色的留仙裙随着月光浅照泛起幽光,随着佳人的翩然舞动,好似月下仙子,谪仙临凡。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随着一句平仄压着角羽的高音流转,袍袖飘飞起舞的荧光之间,一张佳人浅笑的俏脸回眸,黛眉如画,凝睇盈盈,勾得某杠精“嗷”的一声就坐直了身体,葡萄酒洒了一裤子都没注意。 好家伙! 以前只觉得妖娆性感的女子最是勾人心魄,但此刻看到月光下清幽丽致的亲媳妇,一股突如其来的征服欲瞬间就充斥了某杠精的身心百骇。 内心深处无数个角落已然开始不停的有哈士奇往外蹿了,一边“嗷呜呜”的叫着,一边高喊“上!”“搞起来”“征服她”之类。 在他旁边,被李秀宁故意“抛弃”的霍云儿张大嘴巴,已是看傻了眼,连小院外隐隐传来的脚步声都没注意。 “呀!” 一声惊呼,在李大德丢下酒杯冲出去抱住某仙子之际打破了小院的和谐氛围。乐声停止,扭头便见小院的月亮门下,一群宫女簇拥着郑观音与长孙无垢站立,正脸色古怪的看着这边。 “某还道这是宫门内传来的乐声,却不想是自己家里,三郎真是好兴致!” 眼见两位嫂嫂不请自来,前者小心脏里的一群狗子一声呜咽,瞬间夹着尾巴四散无踪。侯巧脸色羞红,忙不迭的推开这货,咬着嘴唇上前行礼。乐师们也赶忙跪下,口称拜见。 “仲秋祭月,三郎这是欲效仿先人,与弟妹伴舞愉神吗?” 待见礼完毕,长孙无垢便好奇的上前,眼里满是揶揄。郑观音倒是注意的更多些,似还回味刚刚的乐声,同时道:“这像是宫内新曲,那词以前也未曾听过!” “嫂嫂不知,这是殿下今日新作之词呢” 侯巧适机扶住郑观音的另一边胳膊,同时笑眯眯道。 “原来是三郎写的,怪不得,刚刚便觉这词意境高雅豪迈,听之心驰,原来出自诗辩双绝之手!” 郑观音口中夸赞,却又连带调侃,听得几个女人一起笑了起来。 “呵呵呵” 从刚刚见礼开始就一直被提问却始终没捞到机会插嘴的某杠精只能扯着脸跟着一起尬笑。不待说话,已到院内的长孙无垢便看着桂花树下的那一摊小脸一鼓: “哼哼,以前总听二郎说三郎会享受,便是行军打仗也不会苦了自己,总会变着法的享乐,果然不虚呢!” “这怎么叫享乐呢?” 某杠精当场不服,指着月亮道:“古人风花雪月,求的是个意境。二嫂你别看我躺在摇椅上,喝着葡萄酒,吃着水果糕点,但我的意境却好似在月亮之上。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是境界!” “呦!三弟的境界就是高!不愧是诗辩双绝呢!” 郑观音的又一句调侃,使得刚喘口气的某杠精一脸黑线之余,便连周边几个乐师都差点没忍住,慌忙低下头去咬起舌头。 长孙无垢看着他吃瘪,顿时雀跃起来,拍着小手指挥宫女去搬椅子,同时笑道:“既如此,咱们也感受一下月亮之上的意境是啥样!” 得! 李大德心下一阵哀嚎,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心道计划果然没有变化快,还以为会是个浪漫而美好的夜晚,却不想会和嫂子们一起度过。 而更郁闷的是,长孙无垢才刚坐下便笑嘻嘻的看着他道:“诗辩双绝',明月当前,快做首诗来听听!“ 你才诗辩双绝!你全家都特么诗辩双绝! 前者心下愤愤,口中却是有气无力的敷衍道:“庭前明月光,地上鞋,咳咳,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 “不好不好!” 不等说完,对面已是大摇其头,娇哼道:“你给弟妹做的词那般豪迈浪漫,怎地给嫂嫂就敷衍起来?重新做!不但要有月亮,还要有e,还要有嫦娥!对吧大嫂?” 未了迫使某杠精屈服,长孙无垢不等说完就拉过郑观音帮腔。后者便也笑眯眯的点头,附和道:“对对!要有明月,还要有嫦娥!” “还要有玉兔!” 这边话音才落,陪着两女坐在一起的侯巧也跟着起哄,换来某杠精的白眼和众女的齐声大笑。 “月亮、嫦娥、玉兔是吧?” 李大德哼了一声,正要在他那为数不多的诗词库里检索,却见侯巧又忽地转身拉了侍立一旁的霍云儿过去,一边叫宫女去加个凳子,一边笑眯眯道:“云儿妹妹,你也说一个!殿下今日可是难得作诗呢!” “你起哄是吧?” 前者顿时瞪眼,而一旁的郑观音与长孙无垢却都“哦”的一声,一边似笑非笑的瞥着他,一边鼓励似的笑道:“妹妹快说!莫便宜了这厮!” 霍云儿这会儿脸已然红透,尤其侯巧一句话似点破了她与某黑心赵王那点不可描述的关系,顿时头都不敢抬。几女又是起哄又是威胁的,好半天才细若蚊蝇的挤出个“酒”字。 很明显,她虽不通墨,却也在想着法的给某杠精放水。 “噫” 长孙无垢似在嫌弃,同时又幸灾乐祸的看着某杠精,似要等他做出个不好的诗来取笑。 别以为霍云儿想放水就真能放得了。限定了题目作诗,每多一个词,难度都是成倍增加的,才不会因为某个词简单而变得容易。 然而本来还心下惴惴的某杠精,在听到“酒”字之后灵光一闪,忽然就镇定起来。 “嘿嘿,还是云儿对我好!” 随手一记彩虹把霍云儿拍得呼吸困难,差点没晕过去,前者却已是负手而立,端着杯葡萄酒溜达着走向庭下,仰头看着月光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同时吟诵道:“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 院内顿时安静,几女同时抬头,都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过去。 还真能作出来? 与此同时,太极宫。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加班与一众来探消息的大臣的纠缠,拉着裴寂回到甘露殿准备欣赏歌舞表演的老李,此刻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内宫总管: “你说啥玩意儿?乐师全都不在了?” 第366章 刀光幽冷启血火波澜 “这混账这逆子” “朕,朕OO你个XX” 待某位大班出去问了一圈,冒着回乡下喂猪的风险丧着脸告知老李,宫内御用的乐师全被某黑心赵王叫去国公府开party了之后,老李的状态便如同被强留在公司陪着程序员一起加班的产品经理一般,每一个动作里都带着不耐烦与暴躁。 “陛下?圣人?叔德兄!稍安勿躁!” 相比看歌舞其实更喜欢赌钱的某大唐宰相,彼时就坐在甘露殿上首的龙椅上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劝解道:“何必动气?某观殿下此举,乃大有深意尔!且臣此刻回望殿下往日种种,忽有茅塞顿开之意!” “哦?裴监何出此言?切莫为那逆子开脱,依朕看,他就是贪图享受!” 老李一脸愤愤的回转,口中还待指责,却换来前者以及某内侍大班格外隐蔽的白眼鄙视。 这老货还有脸说别人,赵王这做派简直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他变成如今这模样到底是随了谁! 当然了,似这种心理活动,强如裴寂也是不敢说的。 待老李坐在他身旁,便低声解释道:“陛下,你不觉得,殿下在府内笙歌享乐的风声传出去,比他入宫议政更妙么?那些被他责罚之人若知,定然愈加不忿” “哦?裴监此言,莫不是说吾儿乃是似朕一般,咳咳,是假意享乐,麻痹暗中窥探之人,私下布置后手?” 李渊一脸恍然,语气也松了下来。 “是极,是极!” 裴寂一边鄙视这个说漏嘴的老货,一边点头附和:“不仅如此,某观殿下以往行事也是这般手段莫测,倒神似陛下往日风采!” “像朕?” 某皇帝皱眉琢磨着他这话是不是在骂人,待过片刻,便强忍着笑意摇头哼道:“那小子,喜出风头,风流成性,又罔顾礼法,才不像朕呢!” 瞧瞧这形容词! 裴寂悄然瞥过头去,微微活动了一下嘴唇,暗道你说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而此时,两人口中某位下流,咳不是,是风流的赵王殿下,正举杯邀明月,口诵“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博得几女的齐声喝彩。 诗才背了一半,几人题目中要求的“月亮”“嫦娥”“玉兔”和“酒”便都有了,且意境高远,豪迈大气,看得侯巧和霍云儿眼神都迷离了。 知子莫若父,老李那话看似嫌弃,但那些形容词也确实是精挑细选,并非瞎掰。 不过李大德爱装逼是真,风流是真,布置了后手倒也是真,只不过这后手并非是在长安城内。 晋西北,秋收已然开始。 后者去年苏醒之时,时间已进九月,长安及河东等大片的农田都还未收割。并非是粮食未长成,而是因为还未完全“去青”。 过早收割的粮食如果不及时暴晒晾干,使之脱水,就容易发霉变质。这种需要看天时的耕作模式便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越往北方的地区,春耕的时间就越晚,但秋收却很早。 蒙山北麓,石头村。 村东头的打谷场内,黑压压的站着一群汉子,还夹杂不少头缠围巾的妇女,彼时都看着对面站在一处木台上举着火把说话的老者。 “个人家的地方都记好了,别弄混了闹将起来!这几日辛苦些,各家都出个人来看着!明日咱们赶赶工,争取三天之内让秋粮入仓!” 这是石头村辈分最高的族老,也是村里的地主之一。他说的话,在某些时候比官府的条布告都管用。 “今年光景好,乱军没闹起来,佛祖保佑咱们丰年!大伙儿都卖卖力气,等把租子交了,还要到山上还愿哩!” 老者的话得到场内许多人的应和,尤其是不少女人,都双手合适,念叨着“感谢佛祖”之类,那叫一个虔诚。 当然也有不以为然的。 稍远些,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便有几个长工模样的汉子在冷笑。 还感谢佛祖? 今晚就让你们的佛祖跟你们一块儿哭! 石头村名义上归属晋阳管辖,但除了个别几个地主,大部分的田产却是蒙山净明寺的产业。哦,现在叫开化寺了。因为净明寺是老杨的爸爸给改的名字,老李不喜欢,又给改了一次。 石头村村民的祖辈大抵因为参与过大佛的修建,便得了这个村名定居山下,祖祖辈辈为开化寺种田交租。虽然日子过的辛苦,但有着北齐、北周、隋乃至大唐对佛寺的宽松政策,倒也算安稳。 给庙宇的田产做佃农没有额外的赋税压力,免徭役兵役,没事还能拜拜佛许许愿。乱军来了,寺里还能免费庇护,还有啥不满意的? 所以村民们感谢佛祖保佑倒也不完全是冲信仰。 不过虽说这片田产属于开化寺,但就看上次王氏在蒙山招待某黑心赵王的做派便知,这背后真正的老大是谁。 比如此刻喊话的族老,就姓王。 类似的场景,在晋阳以北各处上演。似交城、汾阳等地不少农田已然呈现收割状态。 人们把收割下来的糜子穗拉到村中打谷场各家占好的位置上,随后要以石碾压过,使谷物脱壳。再在上风处扬洒,让风吹去混杂的谷壳。最后才装到布袋或是箱子里拉到各家的谷仓里存放。 当然了,有谷仓的至少也得是小地主级别。似佃农这般,有个米缸也就够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最需注意的,便是防盗和防火。 所以粮食存放在打谷场的时候,各家都会派人日夜看守。要是谁家的熊孩子敢在这会儿玩火,吊起来打都是轻的。 不过说是这样说,这毕竟是在古代,没有打火机,也没人乱扔烟头。只要看紧了到处乱窜的熊孩子,大伙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防盗上。毕竟似这等在秋收结节跑去外村偷粮食而被打死的事儿屡见不鲜,都不算新闻。 午夜时分,石头村这边的几个汉子凑在打谷场边闲聊,目光时不时扫过村外的野地。 去年便是在这边,他们与娄烦过去的一群边民为抢粮食打过一场,死了三个人。那边地处边陲,常年干旱,又经常遭突厥袭扰,使得每年都有出来逃荒偷粮食的。 “嘿,你说他们今年还会来么?”有人拄着锄头随口询问,末了,还吐了口唾沫。 “再来便干死他们!”有人冷哼。 “今年光景不错,兴许不会来了吧!能过活,谁愿意背井离乡呢!”有汉子一脸感叹,语气中好似有故事。 可惜没人对他的故事感兴趣,这边话音落下,便有人反驳道:“光景好那是说咱们,那边不是说年初的时候草原鞑子闹的挺厉害的?还和官军干过几场。” “啧啧,造孽啊!” 有人摇头,其余也是忽地禁声。 过了半晌,有人突然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时,却被身后黑暗中一声惨叫打断:“呃啊!吴老三!你” 几人被吓了一跳,有人刚一转身,就见月光下冷光一闪,随着尖锐的啸音射来一支弩箭。 “噗!” 前方一个汉子应声而倒,其余几人顿时大惊。 “吴老三,你他娘疯了?” 听此称呼,就不难发现行凶者也是石头村的人。有平日相熟的上前呼喝,还有的抄家伙跑过去。可不等对面应答,便又是几支弩箭射来。 行凶者不止一人。 惨叫声在外间响起,原地只余此前说话阴狠的男子与另一名有故事的汉子躲去草垛后面。喘了几息,前者便推着后者喝道:“敲锣叫人!连边军的弩都搞来了,定是北面来抢粮的!” 说着,还一脸凶戾的自腰间抽出一把柴刀,侧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便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们有弩,还不快” 男子随着说话转身,正要伸手拉他蹲下,瞧见月光下映照得对方脸色时便是一愣。 后者在笑。 冷笑。 “你” 男子皱眉,正疑惑间,就见对方忽地抡起锄头。 “砰!” 失去生息的身体倒在地上,脑后的殷红在月光下好似诡异的幽昙,慢慢绽放。微张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惊恐和茫然。 第367章 晋地张网以待逆水游鱼 一方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偷袭伏杀,另一方只是刀都没几把的普通百姓,因厮杀而起的混乱没持续多久,便迅速沉寂下来。 “扑!” 月光下,有黑影来回走动,把一具具尸体拖到秸秆草垛之上,还有人提着个瓦罐,四下浇洒着什么。 行动的几人都没说话,动作间透着军队才有的肃杀干练。待一切具备,打头的“故事男”便站在此前族老讲话所立的木台上,看着月光下堆满粮食的打谷场。 再过几个呼吸,这里将是人间炼狱。 “tui!” 后者吐了口唾沫,再次露出一抹冷笑,随即接过旁边汉子递过去的火把抛向前方。 “轰!” 被洒了火油的秸秆稻穗轰然燃烧,火势迅速蔓延,转瞬连成一片。 不到盏茶,火光映天的石头村里便响起了敲锣声,很快便是人声鼎沸。 无数老少妇女哭喊着冲向打谷场,提水救火。然而彼时火势已然完全展开,加之有火油助燃,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十里外,田家沟。 同样是火光映照,不同的却是结果。 “扑通!” 在无数村民百姓的注视下,几个浑身浴血,被困成粽子的人被一队身罩铁甲的士兵推搡着跪在地上,周围还有几个身穿玄色皂衣、挎刀持弩的捕吏恶狠狠的盯着。 “呸!刘二狗,俺瞎了眼,竟容你这背恩忘义的畜生在村里过活!” 人群前方,某位扶着个老者站立的锦袍汉子开口怒喝。 “就是!你当初落难来此,是俺们留你在村里,给你一口饭吃!你这贼厮不思报恩,竟要毁了俺们收成!”有人开口附和,末了,还吐了口唾沫过去。 “杀了他!” “外来人就是养不熟!” “打死他!” 随着话音,周围百姓纷纷鼓噪,义愤填膺的叫骂起来。 “哈?报恩?哈哈,哈哈哈” 中间空地上,其中一个口音怪异,肩膀插着支弩箭的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大笑起来,随即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狠厉道:“老子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活着只为一件事,便是报仇!今日算你们运气好,但别以为你们赢了!瞧着吧,恶鬼是不会死的!哈哈哈呃啊!” 后者的话让周围本就迷信的百姓们下意识的一哆嗦,都退开一步。眼见那汉子见状狂笑,却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笑声也戛然而止。 “哈恁娘了个腚啊!” 一个捕头模样的差人翻着白眼走近,居高临下道:“装神弄鬼!不就是仗着人多么?你们人再多,能有赵王殿下的兵马多?我呸!” “你什么意思?” 被踹趴下的汉子闻言一愣,忽地起身瞪大眼睛。然而那捕头哼了一声,却是又不说了。 “想知道?老子偏不告诉你!” 这一波针对翟松柏的应对,说白了其实简单的很。 临秋收之前,晋阳典兵总署就把命令下到了各县,按照以往捕吏们各自收农税的村镇划分不同的片区,由当地的捕头带领化整为零的边军小队去守株待兔。 这些人常年走村串乡,地头和人员都熟的很。哪个村里有生人,哪个村喜欢哭穷耍赖都门儿清。刚刚那捕头说他们没有赵王殿下的兵马多,便是这个意思。 翟松柏做不到在每个村都安插奸细搞破坏,但在每个村里驻防一队二十人的士兵对于李大德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不过这边正说着,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开始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所有人扭头回望,便看到了东南面那冲天而起的火光。 “那是,石头村!”有人惊叫出声。 “遭了!那边的贼人得手了!” 一名穿着貌似新铸甲胄的队正跳上木台眺望,随即扭头看向张大嘴巴的捕头,各自惊疑不定。 “哈哈,哈哈哈!人多哈哈哈!”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眼看着那捕头逼还没装完,隔壁村的大火就烧了一脸,原本还忐忑的汉子一边咳着血一边大笑,恨不能把肺都笑出来。 这一波无论是“抛玉引砖”的某赵王,还是具体补全计划的温大有、卫玄、段偃师等人,都是站在秋粮收割后会先交租缴税的角度去逆向筹划,自认万无一失,却不想也在同时闹了个乌龙。 用以往负责去各村收粮押送的捕吏来划分驻防区域效率是不假,但他们却忘了,有些地方是不交赋税的。 比如说,寺庙 李渊登基建唐,一应制度在完备之前都继续承袭前隋。尤其是寺庙田产免税这种,他并不打算改动。却不曾想原本是对僧侣宗教照顾的制度,眼下却成了祸根。 “娘咧,这得多大的火啊” 吓出一身冷汗的捕头喃喃自语,随即就见身侧那边军队正忽地跳了下来,哼道:“那边贼人得手,见咱们这儿毫无动静,说不定会来查看!你看着他们,某带麾下去外面埋伏!” “还看着作甚!杀了他们!” 人群中有人突地高喊,随即周围人便再次附和。 这一次有石头村的惨剧在前,大伙后怕之余,越发痛恨起这些欲行破坏的家伙们。 “哼?你们嚷嚷什么!赵王殿下有令!此番作乱的贼人一概收押审讯!待问出同伙后,再一起公审,待秋后明正典刑!” 那捕头黑着脸大喝,然而不等说完,人群中却又有人起哄叫嚷,言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之类。 而这一次,周围之人却是不做声了,而是纷纷回头,神色怪异的看向说话之人。 且不说田家沟与石头村到底是谁说了算,但在这年头,人家当差的搬出了某黑心赵王的诏令,就算不讲理的村妇都不敢再言半句,这货居然还有勇气当着军队的面唱反调,这行为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什么人会迫切的希望行凶者死掉? 除了受害者,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漏网之鱼。 “哼!” 当先的捕头一脸冷笑,摇头感叹:“老子是该夸你机灵,还是该说你蠢呢!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好哇,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那位扶着老者的棉袍汉子扭头怒喝,被他盯住之人愣了一息,扭头刚要跑,就被周围的人群给按住。 “冤枉!俺不是他们一伙的!” 被按住的汉子疯狂挣扎,然而无论是带队的捕头还是旁边被人搀扶的族老都不为所动。过不多时,就有人取来绳索,把他捆了个结实。 无论是不是贼人同伙,在这等敏感时刻,先捆起来总错不了。 当然了,就如同石头村的秋粮被烧一般,这一波撒的网太大,存在漏网之鱼是在所难免的。似田家沟这等情形不是个例,但也不是每一处都能及时发现且顺利缉拿的。 比如某些大户家里与家族兄弟存在竞争关系的嫡系子弟,在发现自己暗中招来的居然是图谋破坏晋地秋收的贼人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杀人灭口,撇清关系。 晋阳东郊,福堂村南口,数十兵丁护着几个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汉子,正持刀举弓,戒备的看着周遭明火执仗的一群庄户。 “王公子,你等这是何意?” 带队的队正站立在前,只见对面火光下,一位锦衣少年持扇而立,脸色阴沉道:“此贼卖身与某家为奴,既做下坑害主家之事,便合该由某处置!” “放肆!赵王殿下诏令,人犯由吾等押解回城,择日公审。有国法在前,岂容你妄动私刑!” 前者话音刚落,一起跟随而来的捕头便赔笑上前,急忙拱手打断道:“二位,二位都消消气!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怒?王公子,赵王殿下毕竟有令在先,况且这贼人左右都是个死,您又何必亲自出面?” 可惜,无论是黑脸还是红脸,对面的少年都不为所动,只是哼道:“这里是福堂!赵王殿下再大,也管不到某族里来!今天不把人交出来,你们走不出去!” 随着话音,周围擎火把的家丁俱都上前按着刀柄虎视眈眈,大有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抢人之意。 “孙头儿?您看这,不如” 随行的捕头眉头紧皱,貌似忐忑的扭头看向带队的队正。 说实话,别看对方人多,但面对全副武装的边军劲卒还不够看。 只是对面说话之人乃是福堂村族老的孙子,也是王氏的旁系子弟之一。真要得罪了,孙兵头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这个本地捕头却是跑不掉。 “哼!把人给他!咱们走!” 似是忌惮对方的背景,这位姓孙的队正在犹豫了半晌后便叹了口气,一脸不甘的把人交了出去。然而就在转身之际,嘴角却是泛起一丝冷笑。 在晋阳城驻防越久,他们就越佩服那位赵王殿下。 当然,这和某黑心赵王放着嫡系军队不管,优先给他们边军换装完全没有关系,对,没有关系!他佩服的是这厮明明足不出户,却总能把事情算的这么精准。 后者说不用担心逃窜的漏网之鱼会牵扯军队的精力,因为会有人主动跳出来把小辫子递到他们手里,帮他们出力。 果不其然! 这边待离开福堂村,这位孙队正便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和一个竹制的秀丽笔,很是歪歪扭扭的把某位王公子的名字写了上去: 王〇〇。 嗯,后面那两个字不会写,但不重要。 姓王就行。 第368章 王府争锋尽为棋盘落子 中秋佳节,对于后世的人士子来说,是一个浪漫的日子。对于关中以及河东道百姓来说,是即将丰收的日子。但对于眼下黄河下游的人们来说,却是灾难的日子。 别人是秋收,他们却是秋荒。 彼时河北、山东部分郡县相对倒是还好,虽然乱军荼毒,但因为当初杨义臣进兵的速度太快,后续败的又太快,以至于不少地方还抢种了一部分庄稼,勉强能糊口。但在河南,尤其是洛阳周边,根本就是颗粒无收。 春夏之际,幸存的人们还能靠着杨侗与李密的竞争式救济以及山野之间挖到的草根野菜来填饱肚皮。可一旦过了霜降天气转凉,再不想办法存粮,冬天就难熬了。 大面积的逃荒人群开始出现。 先是河洛,随后襄城、颍川、淮阳,一直到黄河以北,都开始出现了拖家带口想要往西走的流民百姓。 此时无论是李唐中枢还是各路势力,都还未从这不起眼的端倪中预示到即将诞生的风暴,而是各怀心思,防备和注视着因萧皇后的回归而可能导致的政治变局。 甚至由于这件事过于吸引眼球,导致他们连发生在自己地盘上的变故都未曾注意到。 晋阳,赵王府,德阳堂前厅。 某黑心赵王不在,负责留守掌管府中一应事物的某萝莉便只好站在堂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对面并立的一排身影。 温大有、卫玄、段偃师,这是目下留守晋阳的中坚力量。除此之外,还有两道相对陌生的身影也站立期间,眼巴巴的看着某桃。 由于某些原因,这两拨人中间还留着空挡,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桃儿身后,山中无老虎的某张姓太医正吊儿郎当的斜坐在主位上,翘着胡子喝茶,一副要给徒儿撑腰的模样。 “几位,殿下走时交代了,政务上的事由清河郡公全权处理,其他人不可越权。你们问桃儿的事,桃儿做不了主,还请回吧!” 这边小萝莉彬彬有礼的说着,然而来人却是不为所动,不等话音落下就有人急忙开口: “崔姑娘明鉴,非是老夫无礼,实在是此番发生了误会,老夫恐殿下遭小人蒙蔽,特来禀报。还望崔姑娘能代为转告殿下,王氏绝非不明法理,实在是” 因昨夜发生在几处王氏农庄里的截囚事件而亲来求情的王弘话音未落,另一边始终黑着脸的老卫头便也开口,嗓门直接盖住了他: “老夫也想问问,殿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既说了除恶务尽,便不该纵容那些大族的子弟胡作非为!老夫就想知道,他给边军下的是什么命令!几个纨绔一威胁,就把人放了!法理何在!必须严惩!” “二位先别动这么大火气,都是自己人,咱们把误会说开了” 温大有摆明了就是来和稀泥的,奈何这波某黑心赵王把一切都规划好了才金蝉脱壳,看起来好像把大权交给了他,但实际怎么看都更像是个背锅侠。 “温府君,这话可不敢乱说!现下都有本地子弟与案犯串谋在了一起,谁是自己人,那可不好说!” 老卫头阴阳怪气的打断,顿时让前者脸色发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而另一边的王弘更是脸色一变,差点就憋不住骂街了。 这话什么意思? 王氏是疯了还是傻了,才会和翟松柏那等疯子串联在一起? 此刻能站在这屋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王氏是咱赵王殿下的亲密战友,是替他拉拢博陵崔氏的大功臣? “升公此言,老夫难以苟同!” 正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王弘深呼了好几息,还是没忍住,便抬手拉过身侧那位和他站在一起的小青年,不爽道:“若只因几个不肖子弟便定王氏里通外敌之罪,岂不令人心寒!天下世族会如何看待,心向大唐之人又会如何看待?行谨贤侄,你说呢?” 这位随老王头一起来的青年,姓崔名慎字行谨,乃是博陵崔氏大房嫡长子。此番随井陉矿区运送铁矿的商队入晋,是代表崔氏来拜访某黑心赵王的。 王氏与崔氏世代有联姻之谊,无形盟友。然而这边被王弘拉出来后,崔慎却是没搭话茬,而是拱手看向小桃,似有惊喜道:“小生崔慎,与崔姑娘是本家,真是意外之喜。敢问令尊名讳,没准咱们还是一脉” “咳咳!” 王弘瞪起眼睛,很是不爽这货与小桃儿套近乎的表现。 当然了,也并不意外。 盟友归盟友,但当遇到利益冲突的时候,各自为先也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可抱怨的。姓崔的这表现,明摆着是看出了王氏当前的尴尬,不想参和进来。 毕竟每一个经销商都想做一级代理,不叫别人赚自己的差价。如果崔氏能直接抱上李大德的大腿,又何必让王氏在中间分一份好处呢? 何况现下的崔氏在赵王府可说不上什么话,傻子才会为了姓王的去得罪李大德的下属呢! 见到崔慎是这副表现,一旁唱黑脸的卫玄差点没笑出声来,还拉着脸颊抖动的段偃师陪自己一起笑。 河东道各郡县的秋收时间不是统一的,针对作乱贼人的抓捕也都是以小队为单位各自行动,明显就是个旷日持久的活。李大德既然想讹个冤大头来负责扫尾和追剿漏网之鱼的差事,自然不会瞒着自己的手下。 三人这表现,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昨夜石头村的惨剧已经在周边郊县传开了,卫玄现在的角色就是要扮演一个只认证据不讲情面的“孤臣”,追着王氏乱咬,逼他出力。 毕竟一旦王氏子弟包庇贼人的消息露出去,整个家族瞬间就会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民愤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王弘才会在一早接到消息后立刻跑来王府,还拉上崔慎一起,就是要想提前撇清关系,顺便摸一摸某黑心赵王的脉。 可惜后者只留下一个啥都不知道的无辜小萝莉应对。不但让他这一手摸到了棉花上,便连来套近乎的崔慎也是碰了个软钉子。 “好叫崔公子知晓,家父只是山野庄户,可不敢高攀名门望族!” 小桃儿微微后退了一步,同时拱手道:“各位,政务上的事,桃儿一个婢女难以进言,还是请归前院商讨,恕桃儿不奉陪了” 随着送客的动作,不等其他人说话,那位崔慎却是急忙上前,很是自来熟的笑言道:“非是一脉,也是本家!在下可不是来谈政务的,只是奉家父之命拜会,略表心意。既然赵王殿下不在,便请姑娘先核对礼单如何?” 送礼的? 小桃儿迟疑了。 不但是她,便是后面的温大有等人也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想知道某黑心赵王如何处理。 这毕竟不是一千年后,送礼收礼会涉嫌那啥,在这年头,拒绝别人送礼可是一件很失礼的事,会得罪人的。 当然了,如果双方地位相差悬殊,一方想巴结另一方时,被拒绝也是常有的事。毕竟地位达到一定高度了就免不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无所谓得罪不得罪了。 之前王氏给某黑心赵王送礼一直被拒绝,直到李大德把运送辎重去井陉与崔氏交易的活交给王氏,后者的礼单才成功进了赵王府,便是这个道理。 作为河东道目下行政级别最高的老大,收了那是给你面子,不收,那是你做的还不够好,呲毛是不敢的。 如今崔氏也想把礼单送进来,某黑心赵王会如何应对,瞬间就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这桃儿可做不了主!” 小萝莉俏脸含怯,却是纠结起来。 其实李大德离开的时候就安排过,政务方面真正拿主意的是杜如晦,除此之外的一应事物在某他眼里那都不算事,他的小侍女完全就能做主。 但讲真,这种事小桃儿哪敢真的做主? “要不?先把礼单收下,待殿下回府过目了,再做决定?”崔慎貌似好心的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却换来老张头一声冷哼。 真要收了礼单,那和收下礼物有啥区别? 小桃儿年纪小,但背后还坐着一个老狐狸呢。 这边老张头“哐啷”一声把茶碗顿在案头,正要开口骂街,随着一阵翅膀扇动的风声和低呼,堂下黑影连闪间,便见一只羽毛被画上乌龟的鹞鹰俯冲进来,落在了小桃儿身旁的木架上,瞪起眼睛扫视众人。 “嘎!” “呀!小小白,你回来啦!” 后者一脸惊喜的奔了过去,小手探向鹞鹰的脑袋。而其他人目光移动,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栓在这货爪子上的竹筒。 说曹操,曹操到。 第369章 谋复辟萧后暗寻刀 从“刺客”到“小小白”,某鹞鹰在赵王府属实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心路历程。 之所以最终没被某黑心赵王串在烧烤架上,除了顽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外,也是缘于它自己会找台阶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脚带镣铐、嘴扣枷锁的鹞鹰在照例踹飞了眼前的粟米瓷碗后,听到了与往日不同的话: “咦?不喜欢吃米么?” 从古至今,无论是献记载还是口口相传,所谓的训鹰之法都是用“熬”的,比的就是谁先坚持不住,谁先认怂。 李大德自然是没那个耐心的,又或者先入为主的不喜欢这货,以至于连“熬”都没“熬”过,就当成一个临时摆件或是烧烤备菜挂那儿不管了。 直到这货开始掉毛的这天,小桃儿自廊下经过,用一只某黑心赵王拿来吓唬她的毛毛虫敲开了它的心扉。 也许是偶然,又或者叫惺惺相惜。 与前者年纪相仿的准王妃柳瑛有一匹名叫“小白”的马,据说还救过李大德的命,很是叫她羡慕。 于是在她的小手摸在某鹞鹰的脑袋上而未遭反抗后,“小小白”便应运而生。 这一次李大德带着媳妇返京过节,不顾她的反对把这货怼进笼子里带了过去,说是要进行一项伟大的实验。 现在可以明确了,是“通讯”实验。 “快看看!殿下写了什么?” “是不是有诏命传来?” “殿下定是想到了遗漏之处!” 温大有、王弘甚至崔慎都下意识的围了上来,随后又在小小白的呲毛嘶叫中扯着嘴退开。 毕竟是猛禽,连某赵王都被它“开过瓢”,这要是挨一爪子,都没处说理去。 小桃儿倒是很开心,除了为这货没被串上烧烤架而松了口气外,更是欢喜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某黑心赵王传回来的消息。只是这内容 解下鹞鹰脚丫子上那绑得有些紧的竹筒,待揪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后,再次凑过来的几双眼睛便倏地瞪大。 “天王盖地虎?” 读出声来的崔慎抬起眉毛,使得迷茫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特么是什么虎狼之词? 既然是实验,本着谨慎咸鱼原则的李大德自是不会真叫这“刺客”带什么重要资料上路的。万一半路这货突然想通了,自己又飞回翟松柏身边,前者一定会被自己蠢哭。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他这种“科学逻辑”的,在确定这字条确系出自某黑心赵王之手后,小桃儿就被围了起来,纷纷要求通过小小白建立与李大德的“公务往来”。 然而有些人还是不懂,什么叫“放鸽子”。 后者既然选择在对翟松柏动手的关键时刻离开晋阳,摆明了就是要“制造”不在场证据,何况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摆在了眼前,太原那点事儿他就更没心思管了。 八月十六日,老李在大朝会上正式提出了李纲的奏请,要为老杨谥号,命群臣讨论。 这一波更像是试探,同时也算是确定了昨日小道消息的真实性。 群臣哗然,以上仪同杨师道为首的前隋宗室大臣顿时表达了对此事的不满,立主劝谏,并得到御史台的支持。而以内史令窦威为首的外戚集团则表示力挺老李,支持为老杨谥号,并拉拢了柳洋和陈叔达帮忙站台。 不过朝中目下话语权最高的晋阳从义功勋,如裴寂、长孙顺德等都不说话,被寄予大希望的某杠精又因为昨晚happy到太晚,错过了早朝时间,以至外戚集团嘴炮不敌,处于下风。也使得这事儿暂且被搁置起来。 但明眼人都知道,既然已经在朝堂正式提出,早晚都是要做决定的。 大抵是因为谥号的事儿没能通过,老李心情不是很好,于是也顺带拒绝了萧瑀奏请的要把萧皇后一行接到府内团聚的要求,表示在“御赐”的府邸落成之前,她只能住在东宫。 一场早朝,多少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 且不提皇帝下朝之后回到甘露殿如何发脾气,只说貌似是被监禁在东宫的萧皇后,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然得知了今日早朝的全部过程。 承恩殿后佛堂院,跪坐菩萨像前的萧后双目微垂,手拈佛珠,身后跪地的内侍低声讲完许久,也未发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昔日明眸彩照的皇后在经历过颠沛飘零、寄人篱下后,不但没有洗尽铅华的憔悴,反而威势更甚。只是一个背影,就使得那名伺候过她十几年的内侍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后者跪得腰也酸了,腿也麻了,身前默念诵经的萧后忽地叹了口气,好似无形凝固的气氛才陡然一松。 “外面那位,怎么说?” “回禀娘娘,” 内侍先是小心的抬手擦了一下下巴上的汗珠,偷偷换了口气,才接着道:“崔郎中言说,他已联络了几位御史门下,打算联名上书,弹劾赵王乱政” “愚蠢!” 不等说完,前者便冷哼一声打断,嗤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事背后的主导者便是李渊,竟还妄想靠上书来扳回局面,真是蠢的可笑!” “娘娘,那奴婢?” “你找心腹出宫,持本宫信物去寻杜伽那,叫他联络旧部” 此时的萧后算是彻底把萧瑀的告诫抛在了脑后,一心要抓住李唐朝局不稳的机会复辟前隋。声音里便带上了杀气,即便在香雾缭绕的佛堂内都显得有些阴森。 自古以来,历朝的夺权之争最终都是要靠刀子来解决。但凡看不清这点,妄想靠所谓“春秋大义”来达成目的的,都是政治小白。 托死鬼老杨的福,她早在十五年前就看清了这点。但知道归知道,如何把刀握在手里,却是眼下的一大难关。 真正属于杨广的死忠,早在江都一役死的差不多了。 其他诸如留守长安和洛阳的原大隋将领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现下还能想起名字的也多被边缘化,难掌实权。 比如说长安之战差点弄死武乡公孙华的原武贲郎将杜伽那,虽然城破之后没被一起弄死,但也丢了卫府司马的职衔,成了一名光荣的大唐巡街武侯。 所以即便后者此番愿意效忠,但以他的实力想要支持萧后复辟,也只能找机会出奇兵。 说到奇兵,貌似古井无波的萧后内心一凛,忽地想到这一次的北进之路。她能来到李唐,回归长安旧宫,便是某黑心赵王出奇兵的结果。 “今日早朝,李玄霸未出现?” 听到背后询问,本已退到门口的内侍再度跪伏下去,低声称是。 “此子心机深沉,不可小觑。去查查,他在做什么!” 上位者历来只求结果,不问过程。萧后说完话便再度垂目,默诵起了佛经,也就没注意到门口那位发苦的脸色。 查谁不好,查这位? 皇城之内有人的地方就有太监,有太监的地方就有八卦。若说打听消息,无论是朝野大事还是深宫秘闻,鲜有这帮人不知道的。 但这也分对谁。 老李家这爷们儿几个性格迥异,真论较起来,其实还是老李最难伺候。但要说最不受内侍们待见的,首推某黑心赵王。 满皇宫谁不知道这位顶讨厌太监,只喜欢香喷喷的小姐姐? 打听他的消息,那也得能接近得了算啊! “罢了!为了娘娘,大不了就去乡下喂豕!” 那内侍在门外鼓了好半天的劲儿,到底没勇气拒绝,便带着一脸风萧萧兮的表情向外走。待出了宜秋宫门,才转过内坊,便被前面走过的身影吓得跪伏在地,半天都不敢动弹。 武德东门外,自甬道而来的李孝恭看着四面远远就跪倒的内侍,不禁摇头失笑,看向身前昂首阔步的矮个青年道:“总听闻赵王殿下威名远播,震慑宵小。今日只瞧这些内侍的表现,愚兄便已信过八分了!” “哼!他们不是怕我,是怕去养猪!” 走在前面的李大德冷哼一声,待瞥过周遭跪伏于地的内侍各种不同的衣帽装束,嘴角便微微勾起。 这一次来东宫算是临时起意,但既然“观众”这么多,说不得又要耍一耍他赵王的威风了。 他原本是来接人放学的。 也怪他度娘历史学的过于半吊子,前阵子老李叫他自己提名挑宗室去涑水军领兵,他一拍脑袋,就填上了李孝恭和李道宗的名字。结果不知为何,他爸爸迟迟不给答复。 直到今日,他准备找两人套近乎的时候才知道,李道宗那孩子今年才十三,正和李元吉哥俩在崇馆上学呢,妥妥的未成年。 所以,要用什么方式把这孩子拐去晋阳呢? 他这边随口和李孝恭闲聊,同时分神思索,未及崇馆的门外,就听到内里喧哗,好似有人打起来了。 第370章 添彩头赵王训纨绔 说实话,在没进大门之前,李大德满心以为在里头打架的会是李元吉那熊孩子。 虽说李唐立国以来,朝野目光大都聚焦在他们三兄弟身上,这小瘪犊子的存在感并不高。 但毕竟是李渊的嫡子,正儿八经的开国亲王,又是“差点”当上太子的人。所以李元吉虽然没有实职,但地位却真心不低。哥几个不在长安,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李大德可是听说了,这混球仗着身份在长安可没少祸祸人。 开始李渊是叫他与李智云一道在安上门对面务本坊的国子监上学的。只是待后脚几兄弟一走,尤其是李建成北上后,这货就彻底放飞了自我。今儿揍几个勋贵之子,明儿就伙同几个同样坏到流脓的外戚子弟欺负国子监的博士,甚至于陈善意只是说了他几句,竟还挨了巴掌。 某黑心赵王这次回长安没第一时间去揍这小子,绝对是忙不开的缘故,却不想这次正赶上。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后者人还没进门,就先把下摆撩起来掖进腰带,摆好姿势要揍人了。 然而待一进崇馆的院子,几人却是一愣。 场中确有人在打架,却不是他熟悉的小瘪犊子。 日光琉璃的正殿明堂之外,彼时正有两个呲牙咧嘴的少年在拳脚相加,其中一个眼眶都青了。旁边还围着几个小内侍,也不知道是想拉架还是想帮忙,手忙脚乱的,反倒是挨揍的居多。有个年纪小的内侍都被打哭了,那叫一个悲切。 明堂两侧的廊下,有不少在此读书的宗室子弟正冒头看热闹,叫嚣声此起彼伏,比打架的还上心。其中某个公鸭般的声音最具穿透力,正是许久不见的李老四。 “揍他!” “掏他的鸟儿!” “真笨!捅他眼睛啊!” “你听我的,捅不死人的!” “对!就这么捅!” 随着话音,果然就见场下某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的少年叉着两根手指捅了过去,对面的家伙一时不防被捅个正着,当场就惨叫一声,哭了起来。 “哎呦!大王!” “恁娘的李道宗,你敢打某兄长!” “李元吉,你这贼厮使坏,有能耐出来放对!” “混账!都给老夫住手!”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许是害怕真出了事,又或者是注意到了自门外进来的一行人,在院子里即将上演全武行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却还是个熟人,黄门侍郎兼门下省纳言陈叔达。 崇馆地处东宫,本是作为太子读书的衙署,并不算正式官学。日常除了校书郎外,并无固定老师,多是由朝中大臣兼任学士,空闲时过来讲讲课。 不过只看当初守绛州时陈叔达的做派,就知这货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格。这也是为啥刚才不见他出头,李大德一露面,他就跳出来拉架的缘故。老李叫他来教导皇子宗亲们读书,多半就是糊弄孩子,半点严师的威慑力也无。 果不其然,这边前者才刚从李孝恭的嘴里得知,院子里那个子高大刚被捅了眼睛的家伙是淮阳王李道玄,现年十一岁;而刚刚在挨揍,后来听了李元吉的建议一句反杀的家伙就是他要寻的正主李道宗时,院子里就突然乱了起来。 先是李道玄的亲弟李道明自堂下蹿将出来揪住李道宗的头发,接着刚刚叫嚣要和李元吉放对的李孝常之子李义余也推搡着前者出来,扭打在一起。 几处一乱,登时把下场准备去扶李道玄的陈叔达给拱了个大马趴。 其余看热闹的本都是宗室子弟,得入长安后别的没学会,打架斗殴倒是无师自通,顿时一个个都嚎叫着冲了出来,加入各自小伙伴的战团。 当然了,在崇馆读书的也不都是这等货色。比如说某黑心赵王的便宜弟弟,楚王李智云就怂的很,第一时间就要往外跑。结果半路也不知被谁拦腰抱住,惊叫着摔倒在人群里。 “好家伙,这是要上天啊!” 本来以为李元吉就是这个时代熊孩子顶点的李大德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注意到已经被打哭的李智云和半身脚印的陈叔达,当场就怒了。 “混账东西!都是老子住手!”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张小虎,前者怒喝一声,顿如炸雷一般响彻院落。 堂外为之一静,李道玄忘了哭,李道宗呆愣愣的看向李孝恭,刚掐住李义余脖子的李元吉头皮一炸,顿时缩回了手。李智云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待看到亲三哥,小嘴一撇就要哭。 陈叔达狠狠的舒了口气,扶着老腰起身,正要见礼,就听身后一声呐喊,李义余已然成功反杀,把李元吉扭摔在他身上。 “干!” “弄死你!” “小杀才,不知马王爷几只眼!” “看招!” 如同静止的画面被打破,院子只安静了不到三息就故态复萌,再次乱了起来。 李大德毕竟在长安的时日太短,尤其这货又比较宅,无论是之前作为唐国公三子还是现下的大唐赵王,接触的都是相对高端的圈层,在这群熊孩子中间还没李元吉来的眼熟,自然毫无威慑力。 不过等过了今天,这群熊孩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交代了张小虎几人不许插手,前者无视了李孝恭找皇帝打小报告的建议,把外袍一脱就旋风般的冲进了场中。 “砰!” 先是一脚把正偷偷拉偏架的一个内侍踹飞进明堂的窗户里,接着李大德一手一个,抓过也不知是谁家的熊孩子,看也不看就摔飞出去。 “呃呀!” “救” “大胆!” 只是几个呼吸,院子里的呼喝骂街就变成了一片哀嚎。 李孝恭眼皮直跳的看着这货如虎入羊群一般,或踢或踹,把一众熊孩子破布一般的甩飞出去,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大抵也只有在这极具中二冲击力的时刻,他才会把刚刚还一脸“睿智”的赵王殿下和一个十六岁的逗比少年联系在一起。 “恁娘,你是哪个王丿” 这边李义余被他揪出衣领,扭头不等小拳头怼他脸上,就被他挥手砸到李道明的身上,来了个“双王碰头”,齐齐翻了白眼。而已然变成金鱼眼的李道玄还不等看清方向,便怪叫着飞了起来,挂到了院子旁的树杈上,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哈哈,三哥你真牛辶!” 作为亲弟弟,李元吉自然多少知道点某杠精的怪力。眼见这货大发神威,与有荣焉的同时便大笑着欢呼,随即就被后者劈手抓了过去,反身一脚,如守门员开球一般给踢进了明堂偏殿的窗户里,只剩俩脚丫子耷拉在外面。 “殿下!赵王殿下,不可呀!这都是宗室” 满头黑线的陈叔达在旁急得跳脚,只觉得脖颈之间凉飕飕的。 毕竟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便是在家里挨揍,了不起就是藤条加戒尺。可现在他看到了神马?无数被称为贵胄的宗亲子弟被沙包一般吊打,好几个一看就至少半月下不了床。 这可是在他“值班”期间,真要是这群孩子有什么损伤 他拒绝再想下去。 可惜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都不等他后半截话出口,李大德就已放倒最后一人,转身时看到目瞪口呆的李道宗和吸着鼻涕跑过来求抱抱的李智云,下意识的一伸手 “砰!” 陈叔达看着这二位被黑心赵王拍皮球一般按着脑袋怼在一起,相互抱着软到在地,顿时被口水呛住,捂着脖子一顿狂咳,再顾不上说话。 太特么凶残了!这是团灭啊! “三郎殿下,您这是?” 好不容易挣脱了赵小虎和乌大宝联手封锁跑过来的李孝恭哭笑不得,指着身前一片“弟弟”满脸问号。 “不好意思,条件反射,没看清是谁” 李大德讪笑一声,挠着耳朵蹲下,却是先探了探李道宗的鼻息,随后便抬头一本正经道:“没死,还活着呢!” “哎呀你你,你可惹大祸了呀!” 前者没好气的跺脚,也顾不上再和他扯皮,黑着脸呼喝内侍进场帮忙,查看这帮熊孩子的伤势。不到盏茶,崇馆中便哭声震天。 已然有人开溜了。 某个躲在门外偷看的内侍抖着大腿往宜秋宫的方向跑,陈叔达跺着脚去门下省写告老的折子,还有校书郎颜勤礼,几乎是小跑着奔向武德东门,要第一时间把这“惨案”上达天听。 他倒不是为打小报告,纯粹是替某黑心赵王着想。 这要是再晚一会儿,叫宗室大臣们知道自家的宝贝疙瘩被人给揍飞了,非吃了这货不可。 第371章 利益为索牵引宗室暗涌 “混账!真真是岂有起理!” “身为亲王,又是兄长之尊,竟对亲族兄弟下如此狠手!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子!” 武德殿内,老李的咆哮声传出老远,使得附近行走经过的内侍都小心翼翼,生怕波及进去再吃了瓜落。同时也暗暗心惊,皇帝居然发这么大的火,他不是向来最护犊子的么? 实话实话,李渊护犊子是不假,但也分在什么场合。 比如说现在,当以李孝常为首的宗亲集团就抱着膀子站在旁边斜眼围观的情况下,他想不发火都不行。 “父皇,儿臣是下手重了点儿,可也不怪我啊!这群小犊子太特么不是东西了!身为学生,竟敢对先生拳脚相向,儿臣是气不过” “住口!狂悖小子,还敢反口!”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某杠精还待分说,却不防被老李拍桌子的声音打断,顿时缩了缩脖子。 他有点分不清这老货是演戏还是真动怒了。 在他身后,作为“从犯”一起跪在地上的李孝恭和张小虎等人早就瑟瑟发抖了。而“苦主”陈叔达此刻闻听某黑心赵王话里话外竟然有几分为他出头的意思,便吓了一跳,急忙抱拳出列。 天地良心,他是忠于老李的,与这个连亲弟弟都差点打死的缺货根本就不熟。 “陛下!所幸此番小殿下们并无伤损,陛下也无须太过动怒了,按律查办便是!” 本来这货的前半句听起来还算正常,但随着话音收尾,拐了个弯儿后,却是越听越不对味。 什么叫按律查办?老子明明是为你出头,到你嘴里,还成了犯法了? “你特么的” 某黑心赵王瞪起眼睛,扭头就要骂街。却不防身前老李走近,一个大脚就把他的话给踹了回去。 “来人啊!拉出去!拉出去打!打死算求!” “凭什么打我?老子不服!我犯了哪条律法了?” 李大德还待犟嘴,然而彼时应声进来的翊卫却是不管那套,待得知老李并无收回成命的意思后便告了声罪,把他给拖了出去。 很快,打板子的声音便自武德殿外响起,还伴随着李孝恭等人的惨叫和李大德的怒骂,叫嚣着等伤好了再去揍那几个小子云云,然后换来更狠的毒打。 不知是赶巧还是无意,几人挨板子的地方正好就斜对着武德东门,与宜秋宫外的内坊只一墙之隔,不少有在内坊外行走的东宫内侍和宫女都看到了。 “这个李玄霸,这般肆意妄为的么?” 佛堂院偏殿,刚用过茶点的萧后听着内侍的回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愕然。 最开始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李渊算是老杨家的便宜亲戚的缘故,隐约知道他有个儿子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杠精。再后来则是在洛阳时,闻听南下勤王的两兄弟如何如何勇猛。 这次一路颠沛北进,她在杨侗的眼皮子低下被抢来长安,回望过程,内心对这位便宜外甥的印象与古之运筹帷幄的名将便终于等同起来,进而充满了忌惮和防备。 然而此刻,随着内侍的不断叙说,她脑海中的高大形象却轰然崩塌,碎得一塌糊涂。 哪个名将会不顾身份的对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弟弟大打出手?还当着外臣的面揍? 所以,这哪里是什么运筹帷幄的高人,分明就是个精神分裂的二愣子吧! “罢了!终究是本宫高看了他!不过是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又少不更事,此番得罪的都是他自家人,倒是省了吾等功夫!” 萧后冷哼一声,眼波流转之际,便对内侍招手,吩咐道:“你传话给侑儿,叫他携伤药去探望那几个子弟,莫要端架子!” “喏!” 今日几番大起大落的内侍柔柔的拱手,待退出到院外,行走间便忍不住出神。 自萧皇后归京住进这东宫里,他们以前伺候过的老人虽说心头振奋,但内心深处却总有一股不安在飘动。 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叫大家伙看的很是茫然。 以往入住皇城的无论是谁,总归是有一个明确的大腿人选要抱的。便是抱不住,也该知道谁不能惹。 可是现在,她们已然快分不清这皇城之内的大小王了。 “某现在这般,到底算不算是背叛了皇室?” 这名内侍忍不住的出神,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自幼便被切了小丸子卖进皇宫,所学所知全是如何伺候主子,如何阿谀奉承。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倒真有些难为人了。 某黑心赵王打伤宗室子弟,把一票郡王都得罪个干净的事,在傍晚之前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引得街头巷尾那些喜欢吃瓜的群众议论纷纷。 若是寻常纨绔子弟打闹倒也罢了,可据小道消息传言,李大德这回下手极重,差点把李孝常的儿子给打残,还有好几个郡王家的子弟都受伤不轻,眼看着没有半个月绝对别想出门。 以往深受这群纨绔子弟荼毒的平头百姓叫好之余,便也不禁沉思这黑心赵王存的到底是什么心,他们不是亲戚么? 已然有朝臣开始私下串联了,尤其是在几个李氏宗亲回府后,某皇帝大发雷霆,严惩了亲儿子的消息便渐次传开,使得大家伙都心下一定。 只要皇帝不徇私,这倒不失为一次搬倒赵王的机会。 毕竟要任这厮在长安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宗室们受不受得住不清楚,但每日被逼着加班到深夜的朝臣们自问是绝逼受不住的。 “此事要快!须得赶在唐王与秦王回京前办妥!若是叫此二人知晓,届时为李玄霸开脱,陛下准会心软” 前朝请大夫杨续在某位尚书的府上讨论,借机献策。后者在吏部也有兼职,虽说手伸不到某赵王的身前,但他手下都有谁,在哪个部门任职却是门儿清。 既然要射箭,总要先定个靶子,也好剪除羽翼。 “若要弹劾,总要有御史奏本为正。现门下省乃是窦纳言与陈侍郎主事。二人一个是李玄霸的族舅,一个是陛下心腹,恐难插手” “无妨,窦抗年近花甲,已昏聩矣!陛下提他上来,无非是恩赏于他。至于陈叔达哼,此番变故得罪了这么多人,他如何敢在此事上多言?没准为博宗室的好感,还会顺势踩上两脚!” “既如此,不妨拉拢几个对此事不满的宗亲出头,也免得陛下心疑” 若是按照天地君亲师的排序,为君者既然已处置过了,作为臣子的总不能还心存不满。何况对比前隋老杨的做派,李渊对待宗室终归是大方的。便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他们也不该帮着外人来对付老李。 然而人终究还是感性动物,尤其是那些不患寡而患不均者,未必真的生李大德的气,但看着别人大权在握,自己却空有虚衔,终归是不爽的。既有机会落井下石,未必就肯安分。 比如永安王李孝基。 他就很不爽老李把大权都交给自己儿子,却只让他代管鸿胪寺做法。加之日前李大德才刚弹劾了鸿胪寺不作为,虽然当庭说的是刘世龙,但他作为主官也深感颜面无光,总琢磨着找回场子。 然而当真有人找上门来想让他出面搞事时,他又有些心虚。 没能力,不表示就没脑子。 李大德揍的又不是他儿子,况且他也没儿子。这么明显得罪人的事,凭啥让他做? 于是乎,劝说的人前脚刚走,这货后脚就跟着出门拐去了李孝常的府邸,以探望侄子的名义想探探这位族弟的看法。 托某赵王的福,彼时义安郡王府很是热闹。 除了如统军元弘善、库直骑刘德裕等华阴旧部外,还有酅国公杨侑以及前尚书郎中崔长先这等别有用心之人聚集,聊的那叫一个火热。 不过最让李孝基感到意外的,却是添坐在李孝常下首的中书侍郎柳洋。 这老小子,不去永兴坊看他的便宜女婿,跑来这边,难道是想替他女婿说情? 前者揣着心思与众人见礼,过不一会儿,待李孝常打发了杨侑几人出去,回转之时,捋着胡子的老柳放下茶碗第一句话就让李孝基瞪大了眼睛: “赵王肆意妄为,乃有今日之祸。若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啊!” 第372章 情谊羁绊不负赤子之心 有个有意思的现象是,虽然当初李大德搞没了他大哥的太子之位,使得几兄弟间没有过早的出现隔阂,但他免了兄弟间的猜忌,却没能免去朝臣们选择站队的想法。 当然了,聪明人是不会过早站队的,尤其是在中枢并无太子坐镇的情况下。但无论选择与否,心底对于未来的储君人选总归存在一定的倾向性。 这其中表现最明显的便是柳氏了,一直在对李建成示好,从未放弃。而对已然是乘龙快婿的李大德,却有点两看相厌的味道。 只听了一会儿,李孝基就明白了。 根源还在利益上。 作为目前柳氏“未过门”的女婿,李大德并没给柳氏太多的便利和职权,反而因为其门下施行的政策,变向的削弱了柳氏在河东一地的影响力,收紧了官府的职权。 注意,是官府,而非官员。 比如说原河东太守,现为蒲州别驾的柳昂,看似大权在握,但具体事务却都分散在了手下各部门的主官手里,仅余的收税权,随着秋收的临近也被自晋阳下派过来的税官给接了过去,等于说啥特权也没有。 先不说柳氏这些年有没有瞒报漏税的现象,就算没有,这种不给面子的行为也叫人光火。甚至于最近还有传言说,李大德想把解州的盐湖收归国有,对沿湖作业的盐商加收盐税,彻底断掉柳氏在解县立足的根基。 更别说最近刚刚回归李唐的王屋县,原本掌握在柳亨的手中时,还可作为与洛阳沟通的桥梁,现下也被一纸调令变成了飞走的烤鸭。 蒲州这边的柳氏凄凄惨惨,而反观由李建成坐镇的三川,还一如前隋故事。世家的话语权仍旧稳固,君臣之间也相处愉快。在前者大开绿灯的情况下,还借由两地贸易大赚了一笔。 现下在三川提起唐王殿下,谁不竖起大拇指,道一声贤王? 所以不管柳洋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但在家族利益面前,如何做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用脚投票,都不会选李大德。 “前隋皇帝因大开徭役赋税,压榨百姓而亡。前车之鉴尚在,怎可步其后尘?然赵王巧舌如簧,总能以言语动圣人心思,加之右仆射谄言媚上,旁人之言,恐难奏效啊!” 李孝基适时把刚刚别人对他说的话转述出来,倒叫往日熟悉他的李孝常多看了几眼,似有沉思。 看上去,某些藏于暗中之人不单想对付李大德,还想把裴寂一道给收拾了。 “哼,陛下宠信右仆射,无非是因后者曾为晋阳宫监,有同僚之谊罢了。若为江山稳固计,总该明白如何取舍。”元弘善撇了撇嘴,显然对姓裴的也不太感冒。 “陛下与右仆射之谊,古之未有,不可造次。” 多少有些忌惮裴氏的柳洋摇了摇头,接着道:“所谓谄媚之言,根源或还在赵王身上。毕竟知圣人心思者,当朝无人能及右仆射。只要叫陛下松口,他何尝不是吾等助力?” “听说这次司马长安攻河内,并无陛下旨意,只是赵王派人传了个口信?” 也不知是谁说的,此话一出口,堂内立时安静下来,半晌都无人接茬。 争权归争权,但一定要分清楚军权和政权的区别。不然等到屠刀加身,坑的还是自己。 此时,传说中某位在武德殿外挨了三十廷杖,料想已然下不了床的赵王殿下,正坐在国公府小院的屋顶上,望着西面的皇城发呆。 白日里一场闹剧,除了要混淆某些特定目标的试听之外,也是老李借机下饵,把竿又甩向了宗室内部。 当然这后半截是他后知后觉才想到的。当翊卫的廷杖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事透着不简单。 真要玩起阴谋,他爸爸可比他下手黑多了,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骗。估计陈叔达今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正琢磨着怎么和宗室们修复关系呢。 可老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有些看不懂。 这货不是最仰仗宗亲了么?怎么突然又下起套来? “靠!好好的说话不行?非得藏头露尾的!装哔犯!” 这边貌似愤愤的刚对皇城方位竖起个中指,冷不防身侧瓦片响动,一道身影已是跪了下去,低声道:“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我次” 李大德被吓了一哆嗦,差点从屋脊上滑下去,扭头就看到画了一脸锅底灰的高冯正抱拳请罪。合着这哥们儿还以为他刚才那句话是训他的。 强忍着压下嗓子里那句“你特么啥时候来的”,前者悄咪咪的把一口浊气哈出,故作高冷的摆了摆手,微哼道:“下不为例!坐着说罢,别掉下去了!” “喏!” 后者应了一声,起身先又拱了拱手,半边屁股小心翼翼的挨到屋脊上,接着才道:“日前大王吩咐过后,兄弟们便散在城中侦查。今日傍晚,大王被陛下责罚的消息传出,便有不少朝臣在暗中串联” 阴谋的雏形在低沉的话语中渐次展开,听得某人眉头紧皱。 讲真,虽说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但当得知连柳洋也参与其中时,还是抑制不住的升起一股委屈的情绪来,暗道怪不得自己被打的消息都传这么久了柳瑛那小妮子也没来探望,说不得又被她那“不懂事”的老子给禁足在家了。 “百骑司那边,可有河东的消息转来?” 听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心情有些沉闷的李大德亟需一些振奋的消息来调剂。不过说到河东,却把高冯给问住了。 他虽也在百骑司挂名,但关于河东道的消息可没人会告诉他。 “没有?” 前者有些失望,进而又觉得毕竟他才离开几天,没消息也属正常。 “就让消息再飞一会儿吧!” 摆手打发了高冯,李大德矮着身子向下欲往房檐那搭的梯子挪动。前者正欲过来搀扶,忽然间两人的动作便齐齐顿住。 就在小院靠南的方向上,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月光浅照下,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扒住墙头,进而露出柳瑛那张憋红的小脸来。 “这,殿下速速回房,麾下去拖住她” 高冯话音未落,身旁李大德已是抬手抽了过去,没好气道:“拖个屁!还不快把梯子搬过去!别摔着她!” 柳瑛玩的这一出,既出乎了他的预料,想想又符合这丫头的性子。他刚刚一愣之下,第一反应也是高冯这般想立刻回房装死,免得他爸爸的“苦肉计”再穿了帮。 但念头只闪了一下便改了注意。 哪怕只是冲这丫头爬墙头的面子,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氏就这么踩进老李的陷阱。 “但愿能领老子的情吧!” 眼看着高冯跳到檐下,扛着梯子就往墙边跑,还在屋顶没能下去的某赵王便翻了个白眼,又软着腿扶着瓦片坐回了屋脊上。 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去年这丫头为“救叔叔”翘家,辗转来到中条山时的情形。 当时她也是这般顾头不顾尾的乱闯,要不是遇到了李建成,估计现在坟头的草都有一米高了。 所以一个远方的族叔都让这丫头这般上心,要是知道他爹自己把脖子伸进了老李的绳套里,估计要哭死了吧? 正想着,身前瓦片响动,已然搭过来的梯子上方露出一抹憨笑的小脸,娇憨的声音随风传来:“李玄霸” 月光渐隐,很给面子的露出漫天星光。屋脊之上传来窃窃的私语声,像是猫儿的梦呓。 一抹月白罗裙在书房廊下闪过,霍云儿按着刀柄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之中。后院内宅中,侯巧停笔,看着对面屋脊上渐靠在一起的影子,浅笑轻哼,转身灭了烛火。 星光斜照进窗子,书案摊开的宣纸上,几行娟秀的小字墨迹渐干: 月照步庭下,郎坐西北堂。 君恩诚所重,妾意丝牵肠。 寒秋入骨清,盼郎早归房。 梦呓辗转时,雨露鸳鸯帐。 第373章 父子藏暗手引蛇出洞 以杨广谥号为引导致的一场朝臣之争,似乎随着赵王被罚与宗室们的反口而渐止,至少明面上没人再提及此事,免得撩拨老李那根敏感的神经。 同样的,李渊也没再坚持。 长安城好似突然沉寂了下来,往日斗鸡遛狗、满大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勋贵纨绔们突然集体消失。而原本生意火爆的平康坊也似进入到了“淡季”,楼子里的姑娘们每日望眼欲穿的等待,也不见那些没良心的光顾。 大伙一个个像是被上了发条,突然就忙碌起来,发誓要为建设美丽大唐而奉献热血。但这平静和谐的氛围之中,却总是隐隐透着股压抑,令人不安。 八月十八,突厥使团入上郡。 为显诚意,李渊命裴寂与外将康鞘利亲往迎接。可就在老裴前脚出了长安,后脚便有御史当庭奏本,弹劾司马长安无令出兵,擅启东南边衅。 后者因为日前大破江淮新军、迎萧后归唐建了大功,本被老李迁为右监门卫将军,显然是想把神潭军划归禁军序列。然而现下一被弹劾,按照程序便要经三司调查,暂时不能履职了。 这一波到底是冲谁来的,大家门儿清。 朝堂之上的“亲赵派”,如李纲、温大雅,与御史们几乎吵翻了天。最后在陈叔达与李孝常的“调停”下,双方作出了退步。 司马长安的封赏暂时搁置,右监门卫将军暂由回京述职的张平高兼任。同时神潭军也被调防到长安故城,换下了李孝常的旧部府兵。 这一波双方看似打了个平手,李大德麾下失去了掌诸门禁卫之权,对方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叫张平高后来者居上,无功而升,白得了个实职肥差。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都没过正午,一份检举永济典兵张潜为芮城令期间枉顾法令、草菅人命,升迁后又利用百骑司便利大肆敛财、贿赂上官的黑材料就递到了大理寺。 要说李大德手下真正的嫡系并不算多,大部分人手都是“借”的,但张潜却是妥妥的嫡系,而且浑身长满了小辫子,不揪都对不起他那份黑历史。 甚至于这份检举折子连他曾投效敬盘陀、帮助乱军收集粮草祸害百姓的事都列举了出来,作为罪证。一旦查实,少说也得脱一层皮下去。 彼时的大理寺卿乃是裴逡,却非闻喜正朔,和李大德也不熟。大概打听了一下老张以前为官的风评,便知这检举并非空穴来风。但永济现下作为河东道行台的行政范围,又是某赵王划分的“特区”,他也不好擅自拿人,便又把皮球踢到了老李这边。 于是乎,未时正便有金吾卫持圣旨出城,径往河东寻老张的麻烦去了。 消息并未藏着掖着,朝臣们私下讨论之余也都把目光投向城东,想看看某黑心赵王做何反应。 “殿下,张潜握有东南三郡所有秘谍暗探的名单,绝不能落在有心人的手中,是否叫麾下追过去” 国公府偏院内,乌大宝话没说完就先做了个“乃伊组特”的手势,换来某杠精一个爆栗 “你这是和谁学的,对自己人也敢下黑手!你这榆木脑袋都能想到的事,陛下会想不到?用你提醒?” 阴谋玩多了,最直接的后遗症就是这班属下总习惯性的把自己的主子代入到与当权者的对立面上去,完全不管人家是不是父子或者兄弟。 “看来思想教育不能停啊,等这次的事儿结束了,你们几个全都给老子下军营回炉!” 李大德一句话,让本来笑着看热闹的众人表情顿时僵了一脸,随后便对乌大宝怒目而视。 此时的小院里除了某两个固定跟班和负责安保的韦机小队,还有这次北上归来的李成和郭通等人,等于是原嫡系手下全员集合。 所以刚才这话等于是对所有人说的,可以想象等会儿散会之后,某人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不过他们这也不算是无妄之灾,某黑心赵王对这件事蓄谋已久,刚才不过是适逢其会,借乌大宝的话引出罢了。 就目前为止,百骑司最大的作用还是在军事上的。李大德的初衷是为了收集敌对情报,为将来大军出征做准备,而不是要建立锦衣卫那样臭名昭著的特务组织。所以人员的军事素质是一定要的。 阴谋玩久了的人,性格与做事方法总会有一定的影响。他这话也不算瞎说,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把军训这条加到百骑司的章程中去。 不过这次叫他们来可不是就为让他们去军训的,待闲事说完,前者的表情便严肃起来,开始布置真正的任务。 老李这一次甩钩到底会钓上什么货色,谁也没具体的把握。万一准备了小网却钓上来一条鳄鱼,那乐子就大了。阴谋的事他可以交给他老子去把控,但小命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尤其是现下柴绍与窦轨、屈突通等都领兵在外,平阳军与涑水军也难以回转。长安周边除了孙华手下的兵马,便只剩老李收编的原府兵一系与各世家的募兵了。 每次一想到万一老李这把玩大了,真给了大伙某种要改朝换代的错觉,李大德就心惊肉跳的。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弄清楚城外这些兵马谁真正忠于老李,谁三心二意在背后搞小动作。 化装侦查,没有人比侦察队更适合了。 “记住了,千万不能被发现!首要便是稳妥!无故监视统兵将领可是容易误会的事。老子宁可漏算一人,也不想节外生枝,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殿下放心!” 在场的手下俱都抱拳,严肃道:“若走漏风声,麾下提头来见!” 话音刚落,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众人眼前突有黑影落下,形似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当场砸翻了某黑心赵王身旁的果盘,同时血水四溅,崩了众人一脸。 “沃日!” 人群顿时散开,拔刀之声不绝于耳。 李大德也被吓了一哆嗦,“嗷”的一声跳开一仗之外,单手抡起院内一处石灯就砸了过去。 “砰!” 原本放在树荫下的圆木案被砸个稀碎,隐约能看到石灯下还有血水渗出,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儿。 正惊疑间,随着一阵震翅呼啸,一道白色身影便呼扇着翅膀落下,站立在歪倒的石灯上,低头看了一眼,便炸起毛来对某杠精怒目而视。 “嘎!” “靠!原来是你这死鸟!你特么还有脸冲老子叫!”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某杠精一瞧是自家小侍女收编的“俘虏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待上前教训这货,就听张小虎轻“咦”出声,指向鹞鹰的腿边。 不用特意提醒,此刻好多人都看到有好大一坨布卷就绑在这货的腿上。真难为这几百公里的航程,这货是怎么下决心飞的。 一道带甲身影不顾周边同袍揶揄的眼神,自顾上前,在小小白缩着脖子后退之际捏着它的嘴提了起来,解下了它腿上的布条。待放开之时,又把那歪倒的石灯提起,拎向原处。 于是乎,那些揶揄的眼神顿时开始飘忽,某些黑暗的回忆接踵而来。 看着飞到一片残骸里,开始大快朵颐的小小白,众人也知晓了刚刚这货居然从天上丢下来个王八。倒是李大德一脸黑线,不明白这鸟对他这个“大王”都不假辞色,却为何会被家里这几个女人拿捏的死死的。 “呸,色鸟” 暗自鄙视了一翻这鹞鹰的节操,后者自霍云儿手中接过那一坨锦布,抖开只看了几行便没好气的冷哼出声。 小桃儿是个实在人,既然躲不过去,便从了温大有的建议,把他的奏折原原本本的抄到了锦布上。 结果最后搞得小小白的腿上跟捆了个炸药包一般,往日能追蛇捕鼠的身手这次在路上连只野鸡都没打过,临到长安了,才在渭水河畔捡了只王八用以果腹。 可惜这般拼了“鸟命”传来的消息,看在某杠精眼里却等同于废话连篇,也就是小桃儿在末尾提的关于崔慎要给他送礼的消息稍稍上了点儿心。 不为别的,只因桃儿在信中言说,崔氏为他准备的礼物当中有一对“金锤”。 第374章 夫妻话边贸以鸩资敌 自李渊登基以来,中原各地关于他这一家子的种种传说便或明或暗的开始流传。 这也是封建王朝统治者惯用的手段了,目的是要为君权蒙上一层神的色彩。 比如说斩白蛇起义的刘邦,流传乃是赤帝之子,他母亲做梦与天神咳,后来就生下了他。再比如大魔导师刘秀,传说降生之时红光照彻行宫,有嘉禾生长,一茎生九穗,他爸爸觉得这可真是个秀儿,于是起名刘秀。 当然这些都是胡编乱造的说法,毫无科学依据。偏生老百姓喜欢,统治者便也乐此不疲。 到了老李这,什么“唐公阿婆”“雀屏中选”之类的传闻典故都只算是八卦谈资,更有人说他“体生三乳”,只比周王少了一只,乃是圣人异相。 左右也没人真敢扒了他的衣服检查,外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就真有人信了。 李大德倒是偷偷问过他大哥,三乳没见过,但后者记得老李肚皮上长了个凸起来的大痦子,他小时候还揪过上面的毛,当真是好一顿毒打。 当爸爸的都已然有这么出名了,那作为李氏开国最大功臣的儿女们,传说自然也不会落下。 什么泰伯之贤李建成、济世安民李二郎之类都是信手拈来。而其中最能搞事的李老三,传说自然是最多的。“诗辩双绝”都已经是过去时,现在民间流传最广的乃是他的几次“战绩”。 雀鼠谷单杀甄翟儿,伊阙水抡死师仁泰,连后来在鄠县闹的乌龙都被人说成是这货匹马双锤救亲眷,直杀的骨仪屁滚尿流云云。 于是乎,就在人们吹捧某黑心赵王的诗才时,民间百姓却对这货的勇猛怪力津津乐道,并言不愧是老李“最猛”的龙种。 在这种八卦背景下,有人相信他真的“力能扛鼎”,投其所好送上一对“趁手”的兵器也就不足为奇了。 “金锤啊” 小小白飞了一千里驮来上千字,到了傍晚就只剩下这俩字还停留在某杠精的脑子里,金光闪耀,晃得他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事。 “怪不得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单那一只锤子都不止十万了吧?” 李大德脑海中不住幻想着那对金锤的模样和重量,同时又不满小桃儿这种废话说了一大堆,最关键的事却不说明白的做法。 所以那对金锤到底是鎏金的还是纯金的?是何样式,重量几何? 如果是纯金的 那就说明博陵的事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了,崔氏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这锤子绝不是那么好拿的。 “最近东面的消息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书房之内,李大德向后靠在铺了熊皮的胡椅背上,微闭双眼。只过两息,一对柔荑玉手便在他肩膀上轻按揉捏,同时侯巧那特有的磁性嗓音也悦然入耳。 随着魏刀儿和赵万海默许的交易开始,井陉关与苇泽关之间六十余里的山谷窄道就成了双方之间的贸易通道,往来车马不绝。同时造成了贸易繁荣的假象,引得双方不少不明就里的商人趋之若鹜的赶来。 不过李大德在苇泽关采取的是关税政策,同时又严令不许做粮食酒水的买卖,以至除了王氏与崔氏这种半官商性质的大宗交易,一般的小门小户根本就承担不起成本。 这种情况下,翻山走私以逃避关税的事情也就时常发生了。 “三日前,百骑司在绵山抓到一伙走私商贩,缴获秋粮合计五千石。后来追源到汾州,却闻薛氏日前报官,言说自家一处粮仓被盗匪放火烧毁,恰好损失了五千石粮食” “哼,盗匪” 李大德不屑冷哼,同时又微微叹息。 从决定支持魏刀儿与窦建德狗咬狗时,他就预见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薛氏倒是会挑时候,这会儿太原周边到处都在抓翟松柏的余孽,他这边的火着的确实很合逻辑。 不过这件事与其说是薛氏眼红这点儿利益铤而走险,倒不如说是市场倒逼产生的供求关系不平衡的结果。毕竟没有需求就不会产生供给。而在博陵,谁大量需求粮食不问可知。 若仅靠走私过去的这点儿粮食过活,怕是不用窦建德来攻,赵万海就先饿死了。 “怪不得崔家的小子给我送这么重的礼,原来跟这儿等着我呢!” 精良的甲胄兵刃可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从而左右一场战斗的走向。但真正决定一方势力能否长久发展的因素,终归是多方面的。换成现在的魏国,便是兵甲、粮食和人口。 “沱水一战,赵万海虽然突围,但毕竟是打输了,只能撤回安平修整。而王伏宝此番背信设伏,也落了口实,被窦建德下诏去职,换上了北归的高雅贤。不过罗艺突然陈兵安,不知是什么意思。夏军不敢妄动,便这般僵持了起来。” 侯巧的话音落下,某杠精便跟着点头,冷笑道:“不错,这般看似缓解了夏军攻魏的势头,但人家窦建德手里有粮心不慌,反倒是姓魏的这边不事生产,又赶上秋荒,久峙不利,便要想法设法搞粮食了!” “如此说来,倒是可惜了那对金锤,与殿下没有缘分” 侯巧捂嘴偷笑,显然是知道某杠精的传说里有几分水分的。然而不等笑完,身前大手袭来,这货把她拉到怀里香了一口,却是摇头道:“爱妃此言差矣,那金锤非我李玄霸莫属!” “殿下欲售粮食给崔氏?你不是说” 前者一脸惊讶,连某只不老实的大手都忘了拍。 “哼,粮食当然不行!只要我在晋阳坐镇一天,姓魏的就别想从这里拿到一粒粮食!” 李大德手上动作不停,同时猪一般的拱了过去,口中却断断续续道:“没有粮食,他们可以吃肉嘛!我只说禁止粮食出关,又没说不许他们买卖肉食” “你,哎呀,殿下你这般” 侯巧满腹疑惑,很想问问这货,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偏生这货不老实,弄得她浑身难受,断断续续说了半天也没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以她的聪慧和对情报的掌握,只要能冷静下来沉思,未必就想不明白她男人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也很简单。 同样作为果腹之物,粮食可以长时间的储存、转运,而肉类却不行。三天不吃,就烂得没法看了,即便是做成腊肉,保质期也不过半年。 李大德不想资敌,而如果赵万海真借着这条贸易线路搭建一条纯肉的补给线,就等于被他捏住了脖子,说不上哪天就得被饿死。 而且就价格来说,这年头的肉本身是奢侈品。同样的价格换来的粮食可供大军吃上半月,但换成肉类,怕是三天都撑不到。 这生意一旦做成了,对李唐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以军备换矿石战马是薅魏国的羊毛,那用肉类代替粮食做交易就等同是在放魏刀儿的血了。 后者能不能看清这其中的险恶猫腻暂且不说,想来内忧外患之际他也没得选。能饮鸩止渴,总比直接渴死的强。 但侯巧想不明白的是,李大德要去哪搞这么多肉来做交易?真有这手段,留给自己人吃他不香么? 不过这件事后者暂时不打算解释,想先卖个关子。毕竟能不能做成,现下还是个未知数。 万一后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他竹篮打水,那这会儿装多大的逼,将来就要受多大的嘲笑,不符合他一贯的伟岸形象。 况且现在崔氏还没真正提要求呢,他就上赶子要提供肉食,是人都明白这里面有问题了。 这事,要崔氏那边主动提出来,才算名正言顺。 书房里的交谈呢喃渐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不可描述的音符。 外间,被霍云儿犒赏了只烤鸡的小小白已经再次启程,带着某赵王的殷切期盼飞向晋阳。腿间新制的小巧竹筒间塞着半张字条,只有四个字:是纯金吗? 第375章 互市之辩此铁非彼铁 “嗷” “嗷嗷” “嗷嗷嗷嗷!” 鄠县东南,李家庄外绵延大片的庄稼地里不知何时新起了一片农舍,外间还扩建有菜园苗圃。在翌日清晨时,其中一处被木栏围起的木舍间便传来阵阵“二师兄”抓狂的叫声。 “来啦来啦!叫叫叫!整天就知道叫!” 农舍的屋门开启,一位白面无须的小哥尖着嗓子出现,一边往腰间系着围裙,一边嫌弃的骂骂咧咧。 很明显,某赵王殿下所谓“回乡下喂猪”的话并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动词。 李渊既做了皇帝,那他在鄠县的永业田自然而然就成了龙兴之地,内外打理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原本庄子上的佃户长工也都摇身一变,成了拥有“铁饭碗”的“国企员工”。 这会儿的皇庄还不是贬义词,有点儿皇家别苑的意思。当然,不是宜寿宫、太平宫这类专供皇帝游玩踏青的地方,而是类似司农司官田这种试验田的性质。 于是乎在某一日,某个打骂宫女的内侍班头被某杠精抓个正着后,皇家养猪场便应运而生,成为了鄠县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呦毛大班,这么早就起来喂猪啊!” 这边系了围裙的内侍才刚寻了院落里的铡刀准备铡猪草,院外的土路上便有个挑着便桶经过的老农呲出一口黄牙来笑着打招呼。 某黑心赵王喜欢把豕叫做猪,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而眼前这位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回乡下喂猪”的人。于是附近的百姓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来凑热闹调侃,每次都拿“喂猪”来说事儿,并乐此不疲。 而这两个字,恰也是某内侍内心最大的痛楚,每每午夜梦回,都能被这两个字给气醒。 “倒你的屎去吧!” 果不其然的,一听到“喂猪”二字,毛大班当场炸毛,抓起一把猪草就往院外丢,惹的老农哈哈笑着跑开,差点摔进沟里去。 “哼!老杀才!似你这等腌臜货,若是往日遇到咱家,说不得就得乱棍打死” 待到老农走远,前者坐回到位置上气呼呼的铡着猪草之余,便不断碎碎念的嘟囔,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像她这种得被贬来皇庄喂猪的内侍,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鄠县不像掖幽庭这种地方,虽然同样是做苦力,但后者毕竟还有机会被皇帝妃子光顾,多少有复起的概率存在。而在这里 “噗啦啦啦” 随着一阵是人都懂的声音传开,不可描述的味道突如其来,使得院内的碎碎念一顿,进而化作干呕。 “畜生!又拉在食槽里!” 尖锐且响亮的叫骂远远传开,往日鞋面上沾点儿灰都要擦半天的内侍大班此刻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提着棍子就奔向猪舍。 “叫你乱拉!” “叫你不听话!” “嗷嗷” 人与猪的战争拉开序幕,这几乎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戏码了。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两份气叠加在一起让她下手重了些,以至在棍子无意间抽打在舍内一只公猪的后臀下时,后者发出的惨叫声格外凄厉,吓了她好大一跳。 “娘嘞” 偷眼瞧了一下这货被打到的位置,毛大班微微张嘴,似有羡慕。但过不多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便阴狠的眯起了眼睛。 特么的,一头畜生,也配拥有这等宝贝? 如果某黑心赵王能得知她此刻的想法,说不得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天才。但也由于这种天才般的想法,她这辈子想脱离养猪行业怕是不可能了。 李大德提出要用肉食代替粮食,提供给赵万海作为魏军粮草供给的方案,难说是不是由于似毛大班这种养猪专业户的存在。 毕竟这年头豕肉虽为贱肉,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的。真要搭建起贸易通道,关中百姓说不定还能借此发一笔小财。 但要说仅靠这点肉食就想满足赵万海大军所需,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他真正的目标,是在西北。 “和突厥互市?以布帛、盐铁换牛羊?三郎你这是生的什么病?要不朕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西内苑飞霜殿内,做贼一般找借口偷偷溜来的李渊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前同样化妆出门的亲儿子,很想上前揪了这货的胡子看看是不是猴子假扮的。 前隋宇化及哥俩只是偷偷倒卖了点铁器到突厥,就差点让老杨砍了脑袋,李老三居然想擅开边贸,且用朝廷最为敏感的盐铁换一堆毫无用处的牛羊回来? “哎呀,爹,你听我说完嘛!” 李大德拍掉他伸过去的“龙爪”,把关于他想以肉食代替粮食提供给赵万海以延长魏夏之战,彻底拖垮这两个势力的事大体说了一遍。 关于这件事,老李其实也一直在关注,且知道这货几乎是半公开的把马邑边军的装备卖了出去。也就是亲儿子,且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他才没追究。 然而现在这货说的事他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 “不行!眼下突厥势大,弓马百万之数,已是难当。若再有盐铁流入,将来何人可制!三郎你莫要觉得为父以臣事突厥,就当朕老糊涂了!此事断然不可!” 要说李渊这个做爸爸的,也确实与以往的皇帝不同,过于惯着孩子。 同样的话要是臣子来说,他早就叫人进来拖出去打了。可换成是李大德,老李拒绝之余又怕伤了儿子的自尊心,便扯过这货的肩膀,半搂着温言劝道:“三郎,朕不是疑你为国之心,只是你所言之事乃饮鸩止渴耳。咱们父子现下共谋大事,正是关键时刻,莫要为此事分神。大不了,你就许几家大户,叫他们私下卖粮给崔氏嘛” “哼,粮食我是不会卖的,那才真的是饮鸩止渴!爹的话,恕儿子不能苟同!” 李大德肩膀一抖,甩开了亲爸爸的手臂,转身竖起一根手指。 老李心下一凛,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不待打断,就听这杠精道:“你刚才也说了,突厥势大,即便没有盐铁流入,现在也没人是他们的对手!既然这样,我卖盐铁过去,情况难道会更糟么?” “这孩子,此事乃国策,非尔诡辩可更,莫要再言!” 前者苦了脸,心下已是后悔来和这货接头。满脸“我不听我不听”的神色,就差堵上耳朵了。 不过李大德接下来一句话,却是让他一愣: “假设,我是说假设哈,如果我的军工厂那边发现了一种锻铁,看起来和好铁无二,但使用时一旦受到大力撞击就会碎掉,且没有特定的方式无法回炉重铸,是不是就不怕突厥以此为武装了?没准还能坑他们一把。” “咦?” 老李眨了眨眼,脑中似有什么典故闪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不过眼前这位儿子是“名”在外的诗词大家,老李不想露怯,便装出一副了然的样子。 关于铸铁的信息,早在前汉的五行志中便有记载,所以老李才有印象。不过他所想的东西,和李大德说的肯定是两回事。 这边各自揣着明白的父子二人互打哑谜,相持了片刻,李渊便松了口,哼道:“若是你手下真能造出此铁,朕便特许你互市之权又如何!” “一言为定!” 某杠精立时大喜,心下打定主意,回去就逼吴老铁加班,说什么也得先把铸铁给搞出来再说,同时伸出手掌,想和老李击掌为誓。 “哼,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老李没理会,甚至还嘲讽他幼稚,正待甩袖子离开之际,却又被亲儿子给拉住。 “别急着走嘛,还有个小事儿” 李大德一边赔笑,同时又塞过去一份奏折,讨好道:“爹你刚才说不让我为这些小事分神,那您劳驾,把这个批了呗” “哼,你堂堂赵王还需朕来批准” 前者撇了撇嘴,正待看时,殿外“把风”的张半月已是悄咪咪的来催,说是早朝快到了,再不走就误时辰了。老李便也不及细看,塞进袖子里便匆匆离开。只余某黑心赵王在后面目送,笑得像只刚偷了小鸡的黄鼠狼。 直到两个时辰后,一脸官司的老李回到两仪殿,只大概翻看了一下,便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程咬金是何许人也,竟要吾儿用国公之位来拉拢?” 第376章 潞州阴谋灾民催秋粮 程咬金是谁,这可能是个社会学问题。 老李虽然看着咸鱼,但也分什么事儿。比如在了解对手这方面,在朝就没人比他更勤快的。像现下几大势力之中都有哪些牛逼人物,谁是谁的心腹,谁依仗谁出力,他都了如指掌。 也正因此,才越发对他亲儿子这份奏表赶到茫然。 因为就目下他对李密手下的人员构成来看,姓程的委实有点儿排不上号。 不说人家手里真正掌权的乃是柴孝和、郑颐这等前隋臣,便是武将这边,也有裴仁基、王伯当等在前。哪怕单把其中的瓦岗系单拿出来说,也是人家徐世勣、单雄信的名号更响亮些。 所以凭啥? 老李挑着眉毛,撮着牙花子用疑惑的目光扫视奏表,待看到里面言说姓程的说服了徐世勣率两万瓦岗军投唐,并一举拿下了包括王伯当、裴行俨在内的一系列武将,顺带还白捡了个魏徵后,当场就是一哆嗦,忙不迭的抓过案头的印玺扣了上去。生怕扣的晚了,这宣纸上的名字会飞喽。 牛逼! 没的说,这一波他是血赚。别说一个国公之位,就冲名单上这几个名字,丢个郡王过去都不亏。 “程咬金啧,这名字,少了些贵气!” 许是被奏表的内容愉悦了身心,老李这给人乱改名字的毛病突然犯了,坐在案头后面喃喃自语了半天,便捋着胡子道:“此子顺天举义,知礼守节,乃豪士耳,不若叫程知节罢!来人,拟诏唔,算了,朕还是自己写罢!” 正要顺了亲儿子的意,把这波归唐的将领一并封赏的李渊说到半截便顿住,忽又想起他这会儿正是“不爽”赵王系将领的时候,要是明旨下发,搞不好会叫外间搞小动作的人起了疑心。 “先封而不宣罢!” 李渊提起笔来亲自撰写了一封诏书,封程咬金为宿国公,并赐名知节,领赵王府左三统军。 当然这种不经门下省核准的诏书,其法律效力和私信也差不许多,压根儿没人承认。而且对于降将的安排,总要有个流程。须得老程等人先奏表上书,表示自己愿意归唐奉老李为主,而后经朝堂讨论,才会给出具体的明旨敕封。 但眼下不但老李这边憋着事儿不能他顾,便是程咬金这边,也在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敢。别说是公开上书了,他们这两万人都很不能钻进地缝里,好叫存在感降到最低。 所以李渊这封诏书与其说是册封,倒更像是信物,表示他已然知晓且同意了对众人的赏赐,好叫大伙安心干活。 说白了,就是画咳,描绘宏伟蓝图。 可惜就是蓝图,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到。彼时的老程等人,正躲在山里喂蚊子呢。 现在的上党郡,又或者说大唐潞州,正沉浸在即将丰收的喜悦之中,还没人知道有两万瓦岗军摸进来了。 山西道的地形很怪,总的来说,有六大盆地构成,像是被人用勺子刮过的黄油。 其中似忻州、太原、绛州、解州等都由一条汾水相连,将千里沃野构成一个整体,但在潞州这边,却因太岳与沁水的分隔自成体系,加之山路难通,两边的乱军都进不去,倒有点儿世外桃园的味道。 或许正因如此,翟松柏才挑中了这里作为除太原外的第二大目标。 一来是这里不是李大德重点攻略的地区,唐军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二来,还有个难以言说的理由:这里毗邻魏郡,真出了事,他能方便跑路。 自晋西北开始秋收以来,后者的心里就隐隐透着不安。 倒不是说他已经得知了李大德的安排,实际上自边军在各县捕吏的带领下展开行动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过来自北面的消息。 小小白一去不复返,王弘不知道李大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边卫玄又咄咄逼人,一副要把王氏一起收拾掉的姿态。为免在某黑心赵王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瓜落,王弘便也捏着鼻子认下了这口黑锅,召集王氏庄户子弟和往日笼络的帮派混混撒出一大波钱,开始满世界的围堵漏网之鱼。 这样一来,针对太原境内围剿乱匪的最后一环也闭合了。许多侥幸逃脱的余寇才刚躲过官面上的搜查,转眼就被巡街的混混堵在黑胡同里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尤其是在几个混混扭送着一个被揍成猪头的家伙到晋阳典军衙门,换来一张可以抵扣二十石粮税的条子后,许多本来还惴惴的百姓也开始加入进来,满世界的搜寻陌生人的面孔。甚至还抓到了几个洛阳司隶台的暗探,叫温大有直呼痛快。 翟松柏曾预演过,万一事情败露的应对之策。 不过那时的他是信心满满,为了激励手下士气,说的乃是此番为报血仇,众人包括他在内理应不计生死,以完成目标为要。 换句话说,就是哪怕暴露了也得先想办法去把秋收的粮食烧了,不管其他。 这种把手下洗脑为死士的做法,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激励出了这些人的血性,但也因此让这帮人破罐子破摔,只想着搞破坏,从而没人记得给他送消息了。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得跳。彼时越发觉得不安的翟松柏等待之余,便有些坐不住,想要提前发动在潞州的布置。 “可是将军,现下这边的庄稼还未收割,俺们也无从下手啊!” 浊漳水上游的鼓腰岭上,被召集而来的数百汉子各自茫然,不明白这货又搞什么鬼。 “哼,未收割有未收割的做法!” 已然许久没打理过仪表的前者咧着老农一般干裂的脸皮,哼道:“若是有一股从东面逃难来的灾民,抢了地里的粮食,你们猜,这边的人会怎么做?” 河北秋荒毕竟不是秘密,而去年发生在绛州的事许多人都有耳闻。这边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人道:“那肯定会提前抢收啊,灾民入境,草皮子都能啃光。” “可是,现下壶关和黎城都有唐军把守,死死的看着,哪来的灾民?”有人疑惑道。 “哼,某说有就有!你们只管按计划行事,莫要多问!” 翟松柏冷哼出声,待打发了手下出去,便有一穿着打扮与山上之人都格格不入的士在暗处溜达过来,笑眯眯的拱手: “将军谋划万全,借灾民之手促成秋粮抢收,实乃神来之笔,下臣佩服!” 如果彼时有旧部在侧,没准能认出此人曾是魏刀儿手下谋士,现添居魏国司马的原邺城令李贵。 姓翟的以往都是撇开魏国朝堂,一心搞破坏的。但李贵既然出现在这儿,就说明他那个难以言说的理由,其实已经在着手布置了。 人总是会变的。 “哼!你也不必奉承,某此举乃是为我大魏!” 前者背着手转身,有些倨傲的哼道:“你也听到了,某需要一股不被人怀疑的灾民入境,此事便由你去办!待秋粮收下,如何掉包,便是你的事了!” “可是,那黎城的苗先看的紧,若是大量人手,短时间恐难成行” 后者话音未落,已被翟松柏摆手打断。只见他眯起眼睛,挂着冷笑看向东南山脚,不屑道:“他会放你们过来的!” “看来将军已有定计,那下臣便依计而行了!” 李贵拱了拱手,也不多问,只是瞧他的目光里多少带了些怜悯。 把粮食掉包偷运到滏阳的主意,其实是前者主动提出来的。为的便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还能凭借功劳回到大魏做他的将军。恰好现在魏刀儿缺粮缺的厉害,便一拍即合,命李贵前来接洽。 届时李唐的当权者只知潞州一地的秋粮都被乱匪焚毁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博陵的战事全靠崔氏与王氏之间的军备交易支撑,这个节骨眼上,后者便是再蠢,也能想到得罪了李玄霸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一旦此事功成,说不得某人的人头最后就会被崔氏快递到晋阳的赵王府上,来个死无对证。 当然这种事李贵肯定不会说的,现在嘛,就让某人在幻想中再沉浸几天吧! 第377章 前倨后恭赵王掷杯慑外使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 无论是远在长安的老李父子,还是藏于民间的流寇乱匪,亦或翻山越岭的瓦岗大军,都屏住呼吸,等待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其中最煎熬的,当属某杠精。 因为他两头都在等。 按道理说,突厥此番明显是冲着萧后来的,背后运作之人不问可知。但消息早早的传来了,上路的使者却有些磨蹭。自三川抵达后,走了两天还未至华原。 直到二十日这天,众人才知道是为何。 梁师都陈兵五万,聚于临真、义川一线。西面的李轨也派大将李贇出会宁,与屈突通自平凉相峙。 很明显,义成公主是怕老李不放人,借始毕可汗之手做出威胁的姿态。 不过待六百里加急的信使奔马入城,得到消息的老李反倒松了口气,暗道好彩,竟真被那杠精给猜对了,突厥果然有动作。 这一波若是不想得罪突厥,恶人就得找别人来做。也幸亏他们布置的早,时机差不多刚刚好。要是再晚几天,他还坐得住,就怕坑里那几位先坐不住了。 于是乎,走到半路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不等调头回去应对,就被他反手一道圣旨,提前给招回了长安。 和某杠精一起做坏事,压力大不说,心也累,总怕这混球在关键时刻出什么幺蛾子。真要说老李信服之人,还得是老大老二。 当然,对外该摆的姿态还是要摆的。 李渊一边忙不迭的给梁师都和李轨写信分说,同时又派使者出五原,押送礼物前往突厥牙帐,以表臣服之意。 那意思像是说:你看,我虽然做了皇帝,但从来没有与突厥为敌的意思。我那三个掌握兵权的儿子也都被我叫回来了,你还想咋样呢? 到底想咋样,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八月二十一,突厥特使骨咄禄特勒在唐王李建成的陪同下,自长安启夏门入城。李渊宣布停朝一日,在太极殿大摆筵席,命乐师奏清商、西凉等九部乐,百官与众王相陪,以示隆重。 时隔数月,太极殿再次群魔乱舞,使得唐唐一国中枢一股子蒜味儿。 不过这一次某杠精就不像上次那般不爽了,反倒是另有一人,全程都瞪着眼珠子,恨不能用目光把堂下胡吃海塞那货凌迟掉。 李世民是过了甘泉水后才接到的诏书,为了不抢突厥使节的风头,他只得命押送俘虏的队伍暂留醴泉,自己则快马加鞭的赶回来,陪这劳什子的“上使”吃酒。 “吃吃吃,吃你大爷!咋不噎死你呢!” 彼时后者心中暗骂,只觉得明明打了胜仗,却还要看别人脸色,甚至于纳贡,实在是过于耻辱。正不忿间,身侧却递过来一个酒杯。 “二哥,远征辛苦,弟弟敬你一杯!” 李大德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爽,甚至于还挺开心,瞧得他一脸不解。 要说愤青,他才是哥几个里面最严重的那位吧?“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是谁写的?这就忘了? “哼,此等场面,难为三郎竟坐得住!” 李世民哼了一声,抬手接过酒杯,凑在嘴边停了停便又放在案上,一脸气闷。 这边李大德都酒到杯干了,见亲二哥没喝,便也不在意,只是瞥了一眼正与那位骨咄禄特勒相对淫笑的李孝基,便摇头道:“我为何坐不住呢?若只是喝喝酒,听听曲儿,就能让两国休兵,百姓免受战火,那我巴不得天天如此!” “哦?三郎真是这么想的?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听吾弟此话,为兄心甚慰矣!” 这边某秦王还没搭茬,倒是坐在另一边上首的李建成挂着一脸“弟弟你终于成长了”的表情笑着看了过来,使得坐在两人中间的老二直接垮了肩膀。 好家伙!一个真敢说,另一个也真敢信。 他敢用他家老四的性命发誓,这杠精要是没挖好了坑等着,就叫老四出门被车,咳咳话说,这种热闹场面,李元吉那小瘪犊子咋没来呢? 听到二哥的疑问,李大德表情不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言道:“哦,前几天我和他闹着玩,一不小心,咳,在家躺着呢,现在还不能下床” 李建成:“” 李世民:“” 果然,这年头的誓是不能随便发的。 两人正待在心里各自收回之前的话,忽听身前一声高喝,丝竹渐歇,却是那突厥特使调戏倒酒的宫女未成,恼羞成怒抽了一巴掌过去。 众臣哗然,李世民当场拍碎了案上的酒杯,李建成与李大德也都眯起了眼睛,闪过杀意。 “呃,这个,陛下,特使不胜酒力,不如臣弟先行送特使回馆驿下榻” 李孝基带着尴尬起身,不待说完,骨咄禄特勒已是冷哼出声,很是无礼的一把把他推开,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封羊皮卷来,向前一丢,哼道:“这酒也吃了,曲儿也听了!该说正事了!李唐皇帝听着,这是” “大胆” 早有朝臣按捺不住,红着脸起身,却又慑于对方身份不敢大声,显得那句“大胆”格外没气势。 便在这时,却见上首自左侧一道白影飞过,“叮”的一声打在那羊皮卷掉落的地方,把作势欲捡的张半月给吓了一哆嗦,同时也打断了骨咄禄特勒的话。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小脸喝得红扑扑的某赵王正掐着腰子起身,脸带不爽道:“干嘛呢你!谁让你捡的!没礼貌!这是人家游牧民族的化,要挑战咱们的勇士!你是勇士嘛就乱捡!” 是这样么? 彼时莫说张大班,便是周围的朝臣也都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某特使。 后者也在发愣,回想起来,部落里青年相互挑战时,好像是会扔个什么玩意儿。 但问题是,他也没想要挑战谁啊 正纠结间,李大德已是斜着醉眼脱去外袍,径往这边走来,还大着舌头喃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上使兴致这么高,本王就陪你玩玩” “哼,你这小身” 只瞧对方那豆芽般的身材,骨咄禄特勒便一脸不屑,心道既然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要不就将错就错,顺势揍这小子一顿。但在眼神无意间扫过地面的羊皮卷时,却是突地一凝。 这当然不是什么“挑战白手套”,而是始毕可汗给老李的国书。他刚刚这般无礼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纯粹就是草原汉子喝多了酒后的惯性使然。 但此刻,就在国书旁光滑的地砖之上,却斜扣着一个白瓷酒杯,下方的杯口已然嵌进了坚硬的地砖之中。很明显,是刚刚那货的手笔。 这要是打在身上 骨咄禄特勒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酒瞬间就醒了大半。眼见李大德笑着走近,手都快搭过来了,便赶忙快步上前,捡起那卷羊皮卷塞进张半月的手里,同时道:“哎呀,这是俺们大汗给皇帝的国书,刚刚本使一时手抖,你快拿好,切莫再掉了” “啊?不是挑战嘛?” 某赵王貌似有些失望,甚至于还好心提醒他,可以再丢点别的。 没人知道这货葫芦里埋的什么药,毕竟所谓力能扛鼎那是传说,在场的谁也没亲眼见过。倒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好似忽然回忆起了什么,莫名对视了一眼。 便在这时,老李终于发话了: “三郎莫要胡闹!上使乃是代表突厥国主,怎能如莽夫一般当庭撒泼?没的失了身份!” 要论骂人不带脏字,还是老李更胜一筹。话里虽是在训李老三,但隐含的意思却是在说某人刚刚的行为,使得再场不少朝臣都抿起嘴巴,生怕笑出声来。 可惜不通墨的骨咄禄特勒完全没听懂,还跟着点头附和,看的李大德直摇头。 和这种对手玩字游戏,他都觉得丢人。 要说始毕可汗能把突厥发展成今天这种规模,也算一代雄主,但个人权谋不代表突厥整体的素质。草原汉子直肠子的居多,又只认拳头。某特使初时的倨傲与此刻谦恭,多半是潜意识对个人勇武的迷信。 作为突厥人,这种性格有够纯粹,但作为一国使者,他委实不太合格。 没了兴致的李大德转身便走,甚至都没瞧见骨咄禄特勒在他身后拱手致意。便在这时,翻开那卷所谓国书的老李一句话,就吸引了大半朝臣的注意力,使得不少人脸色突变: “唔,始毕可汗邀请萧皇后去草原小住,与义成公主团聚?” 第378章 偷梁换柱魏徵解惑助小徐 无论现下李唐的心腹重臣还是心系前隋的宗室故旧,亦或是老杨的铁杆死忠,有一个观点大家是一致的:都不希望萧后前往突厥。 以她的身份,留在长安和偏安突厥的政治意义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义成公主或许是真心要为杨广复仇,需要用她的名分换取突厥的支持。但看过史书的都知道,没有哪个雄主愿意为他人做嫁,亲老婆也不行。 借兵复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任谁都清楚,一旦萧后去了突厥的底盘,先不说失不失民心的问题,届时筹码全都堆在了始毕的案头上,人家想打你就打你,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连理由都不用找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下突厥势大,中原任何一方势力单拿出来都不是对手。如果对方强要,老李还真没有勇气拒绝。 想到这里,许多朝臣脸色晦暗,杯里的酒顿时就不香了。 “唔,既是义成公主所请,姑嫂团聚,也是应有之理。” 龙椅上的李渊点了点头,听得骨咄禄特勒一脸得意,也使得许多朝臣气愤的低下头去。 果然,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么? 可就在这时,不等前者开口,老李接下来一句话却又让许多人眼中重拾亮光,露出恍然神色。 “好叫上使知晓,萧皇后身份尊贵,与朕亦无臣属之别。她的去留,朕是无法左右的。若要做客突厥,还要问过她的意愿才是!”老李如是说道。 “啥玩意儿?你说了不算?”骨咄禄特勒愣住。 这剧本,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他来之前,始毕可汗与义成公主都交代过,李渊的态度无非是两种:要么同意,要么拒绝。而针对这两种不同的态度,都有一套应对预案。 可现在,预案外的第三种态度出现了。 老李说,他说的不算 “那,萧后何在,俺亲去与她言说!” 这边骨咄禄特勒的话音未落,老李还没说话呢,旁边便有御史起身,忙不迭的接话道:“哎呀,贵使远来辛苦,不若先休息一天,沐浴更衣,再行拜见!毕竟娘娘是女眷,岂可带着酒气叙话。” “是极是极!今儿也乏累了,还是早休息为要!”李孝基也赶忙搭话,生怕等下这货再出点儿啥幺蛾子,再连累他这个鸿胪卿。 眼见前者僵在原地,似有犹豫,殿内众臣顿时七嘴八舌的劝说起来。冷眼旁观之下,倒多是这段时间越发低调的前隋故臣。 刚刚这货借着酒劲儿撒泼时没人敢露面指责,这会儿涉及到萧后了,倒一个个积极起来。 看着丝毫没有意外神色的李老三以及居然还能笑出来的亲爸爸,李建成与李世民对视一眼,都若有所思。 这情形,委实与他二人回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某突厥特使这次没再坚持,在李孝基热情邀请他去平康坊玩耍的建议下就坡下驴。 虽然他对前隋皇室同样不感冒,但面对萧后总不敢太无礼。不然待回到草原义成公主要收拾他,他家老大一准不会帮他说话。 但有此也可知,一旦萧后拒绝北上,这家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李大德冷眼瞧着一群保暖思那啥的汉子闹哄哄的往外走,心下一动,下意识的瞥向御案,但紧接着又低下头,免得被亲爸爸发现目光中的跃跃欲试。 他想到了年初雁门郡那场仗。 得防着突厥狗急跳墙啊! 这一次他虽然和老李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在面对突厥问题时,父子两是存在原则性分歧的。 真要是突厥动手,搞不好老李会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想法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在他看来,突厥这种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是有性格局限性的,属于豺狼一类。过分的示弱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进而生出一口吞下的野心。 真正的做法,应该是拼着受伤也要断其一指,让狼群明白,疯了的牛比老虎还难惹,真打起来他们根本落不到好处,才能老老实实的用谈判来解决问题。 后世历史的往复循环已然证明了这个结论,但他并不准备与老李言说了。 每个人的三观构成不同,他以后世人看待历史的角度去解读,很难对老李剖其本质。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先斩后奏,把事儿先干了再说。 只不过 “突厥真要动手,会从哪个方向突破呢?” 李大德捏起下巴,把脑中那可怜的军事知识翻个干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视线在他大哥脸上扫过,又看向二哥,随即脑中就浮现出一个人来。 “怎么把他给忘了!” 某杠精心道哥现在手下也是有军神的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如果徐世勣知道某黑心赵王对他的评价这么高,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彼时,小徐同学却只觉头大。 李大德倒是真看得起他,把潞州的事一丢就不管了。可当徐世勣带着大军越过发鸠山,与潜伏在霍壁的百骑司暗探接上头,才知道自己把事儿给想简单了。 或者说,是前者在信中把事儿给说简单了。 潞州毕竟不是太原,同样的事,在太原有典兵衙门的捕吏配合,只按照官府在册的村庄顺着往年收税的路线被动防御,就足以应对大部分的匪徒。 可在潞州,各县捕吏根本没有统一调派的衙门不说,便是有了,小徐也不敢贸然联系。 日前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对现在潞州一地的官员极度的不信任起来。 就在昨天,一伙据说数量过千的魏郡难民越过涉水,抢了涉县温家庄田里的庄稼,进而发生械斗事件。可官府的应对措施居然是后知后觉的下令提前抢收,对于那些越境的灾民不管不问不说,更是连个后续追查都没有。 结合百骑司得到的消息,前几天潞州几家大户如牛氏、苗氏等当家人的嫡子同一时间失踪,疑似被人绑架。 两件事串联在一起,其中的猫腻就很明显了。 对于那些被绑架的大户子弟,他没兴趣救援。但没有了官府的“导航”,叫他们这些“外地人”去围剿已经在这边熟悉了几个月地形的乱匪,还要多点同时进行,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哎!这该如何是好啊!” 发鸠山靠近长子县城的一侧,名为雕黄岭的山坳里,蹲坐树下的小徐一脸官司,看着天空长吁短叹。 “怎么?新主子的封赏不好拿吧?” 另一边吃着烤山鸡也没堵上嘴的裴行俨斜眼嘲讽,末了还提起身侧的一坛酒灌下一大口,看得对面的老程直吞口水。 行军期间禁止饮酒,但不包括俘虏。 李大德针对他们这几位至今也没松口的人态度很是暧昧,就好似没看见一般,提都没提。倒是日前老李派人稍来的圣旨里对他们几个许了承诺,小裴才有此一说。 这边话音落下,往常对他的嘲讽都当听不见的徐世勣却又是长叹一声,居然难得的接话了。 “若只是世勣一人之责,大不了这官儿不做便是!可一想到,此番贼人作乱竟要毁坏百姓赖以生存之口粮,某这心里便不落忍!潞州一地数十万户人家,若是没了过冬之粮,届时饿殍遍地,某百死难赎啊!” 后者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分不清是故作姿态还是有感而发。 本来还欲嘲讽的裴行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没有出口,莫名的跟着叹了口气,手里的烤肉也不香了。 饿殍遍地的场面,他见过。 在他周围,本来在吃东西的王伯当、谢映登与魏徵也俱都顿住动作,使得场面突然间安静下来,只余林间吹过的风声与鸟儿的鸣叫。 几人对面,手指已然快摸到小裴酒壶的程咬金见状有些诧异的斜眼偷看,待发现有笑意自小徐的脸上一闪而过,便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这姓徐的没憋好心。 便在这时,众人之中存在感一直不高的魏徵突然开口,顿时吸引了左右的目光。 “敢问徐将军,你能确定,涉县之灾民真是从魏郡越境而入的吗?不是匪徒假扮?” “嗯?” 徐世勣突然抬头,目光中带着希冀望去,下意识道:“此言怎讲?” “唔,这个” 眼见王伯当、裴行俨俱都瞧了过来,魏徵有些不自然的捋了捋胡子,疑惑道:“在下只是想不通,若按将军所言,匪徒欲毁掉今岁收成,坐等百姓秋收便是。就算是为逼迫百姓提早抢收,完全可以自己扮做灾民行破坏之举,何必冒着风险绑架官员亲眷?” “玄成兄的意思是” 徐世勣的话音未落,一旁沉默的王伯当便接过话头,眯着眼掰断手中一根树枝,凝声道:“除非,那些魏郡过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灾民,而是军队!” 第379章 风乍起吹皱长安秋水 都说三个臭裨将,臭死诸葛亮,何况在场众人比裨将可臭,咳,聪明多了,举一反三那都是常规操作。 于是随着老王的话音落下,原本还相互不爽的众人便齐声打开了话匣子。 如果真是魏军入境,那事情的走向就绝不似太原那般简单易查了。魏刀儿又不傻,不太可能为了一个旧将得罪现如今的李唐,除非能捞到足够的好处。 “据某得知,潞州去岁上缴秋粮超两百万石,若算上永业田和那些逃税的世家,仅一州之地,秋粮产出就不下千万石之巨” “一千万石啊!” 王伯当一声长叹,许是想到了今岁可能出现在河洛以及山东的秋荒,便脸色阴郁。 这些粮食,哪怕只有一成能分给那些灾民呢! 斜对面的老程冷笑一声,接过话头哼道:“姓魏的倒是会拨算筹,这些粮食进到东边,足够二十万大军吃上个一年半载的!为此得罪人怕什么!” “可如此庞大的粮草数量,若照往常,非旬月难以运抵。” 魏徵喃喃道:“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所仗为何?难不成潞州一地的官员皆投了敌?” “哼,给他们装个豹子胆也不敢!” 程咬金瞥了他一眼,挠着毛胡子冷笑道:“真把这事儿摆在台面上了,全家都不够死的!要换做是俺,就明面上放一把火,宣称粮食都被烧了!暗地里再偷偷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了不起就是个失察之罪呗!” “所以说,你这杀才果然一肚子坏水!” 已然有段日子没搭理老程的裴行俨突地接话,叫前者诧异之余,便笑了个黑脸开花。 然而还不等他趁热打铁与小裴“修复关系”,徐世勣忽地惊呼一声,起身叫嚷亲卫把潞州的舆图拿来。待摊开在身前的草地上,众人凑过来看时,便各自了然。 舆图虽然简陋,只标注了潞州境内的山脉河流以及县城要地,但反倒因此突出了重点。 涉水、涅水、绛水、浊漳水由北到南横向遍及全郡,最终汇聚成一条,却正好向东流经魏地邺城。 不用解释大家也明白了,翟松柏只需要让人把粮食运送到沿河地带,用不上一天,就能由水路运抵魏郡。如果只是晚上走的话,怕是根本就不会被人察觉。 “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老王冷哼一声,起身看向小徐,皱眉道:“事关数十万百姓身家性命,你想怎么做?” 随着他的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后者面上看着恬静,似在犹豫,但心里已是乐开了花,暗道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早在出发之前他就想过,或许可以趁着这次的机会,以解救百姓的名义赚老王出手。毕竟他那性格特征过于明显,说好听点是心系百姓,说白了其实就是个白莲花,最经不起道德绑架。 现下他既表了态,谢映登自然也就不在话下,剩下魏徵与小裴就好说了。就算不同意降唐,大家兄弟一场,帮个忙总可以吧? 到时候大家伙一出手,也就与李唐朝廷有了从属之实。以李密那等小心眼,就不信他们几个还回得去! 果然,未过两息,向来以老王马首是瞻的小谢立时起身。而魏徵与裴行俨虽没开口,但也看了过来,明显是不反对。 “某想,顺水推舟,成全他们!” 徐世勣笑了笑,看着面露疑惑的众人解释道:“既然对方的目的是将粮草运到魏郡,而路线也已明确,那吾等倒无须担心地形不熟的问题了,只须埋伏在河道两侧,便足可将他们一网打尽!届时,粮食自然得保无虞。” “可是若是吾等猜错了呢?” 魏徵一脸担忧,显然不太放心。 这毕竟不是小事,一旦失误,抓不到人倒不要紧,就怕粮食也丢了,届时可就不是死几个人这么简单的了。 待到此刻,徐世勣的脑瓜便开始加速,准备弯道超车了,闻言便笑指舆图道:“既是走水路,又要在第一时间转运粮食,那有一件事对方必定会提前做准备!而且为了隐秘,不会相隔太远!定是沿河道伐木,以做木排!” “哦!” 前者露出恍然之色,捋着胡子道:“所以,吾等只须探得是否有人在这几处河道附近伐木做排,便知推断是否准确!” “便是如此了!” 小徐笑着点头,正要转身吩咐下去,却见老魏忽一拱手,叹服道:“尝闻瓦岗徐懋功天资聪颖,善于用兵,乃贤将尔,今日才知,传言不虚!” “啊呀,玄成兄谬赞了!若无玄成兄点拨,世勣也无法理清头绪!” 眼见人家主动递来了亲善的台阶,徐世勣哪还不明白他的想法,便急忙拱手,同时诚恳道:“各位贤兄,抛开立场不言,吾等同袍一场,俱是兄弟!今日为救百姓于水火,世勣不才,须仰仗各位了!” “既是为了百姓,在下自是责无旁贷!” 王伯当与谢映登俱都抱拳,魏徵微笑点头,便是小裴也哼了一句“某是为救百姓,非是冲你”,随即就被老程恶劣的拍了拍肩膀,差点一屁股坐进火堆里。 随着众人各自回到所在的战营,已然进山的大军气氛便为之一变。 探马开始下山,与百骑司的人手相互配合打探。随着深入,果然在屯留县西北绛水的源头之上发现了伐木的痕迹,并在一处河道旁发现了被树枝掩盖的木排。 而随后的几天当中,黎城与涉县的官员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又叫数股魏地所谓灾民越境。据百骑司的统计,怕是已近万人,俱是青壮。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密集且迅速的越过边境,自是军队无疑。 乡县、潞城、屯留等地相继开始出现灾民抢粮事件,潞州的局势陡然变幻,无须官府催促,各地便已然开始了秋粮抢收。而在这个时候,越境的灾民却又好似消失了一般,再未出现。 徐世勣等人冷眼旁观,军队昼伏夜出,在百骑司的指引下向浊漳水沿岸推进。而他本人,则是携某黑心赵王的任命亲往潞州,打算给彼时的潞州刺史郭子武一个惊喜。 不过就在这时,一封自晋阳转交过来的书信却叫他顿感茫然起来。 某黑心赵王询问,如果李唐与突厥此刻突发局部战争,那后者最由可能进攻的地点是哪。 所以说,自家这位便宜上司思维这么跳脱的么? 已经渡过浊漳水的小徐忙不迭的找了个地方扎营隐藏,同时派人寻来有关北面的舆图情报,锁着眉头开始分析,同时心中又有疑惑。 突厥不是和老李穿一条裤子的么?咋又要打架? 同样的问题,摆在不同的人面前,解答方式就不同。 比如说孙华,当李大德找上他时都无须解释,前者心里就有了自己生成的答案。 自然还是这两天发生的那点儿破事儿呗。 要说骨咄禄特勒真不愧是地道的草原汉子,来到长安的当天夜里就在平康坊揍了好几个和他抢姑娘的勋贵子弟,第二天又当街纵马撞伤了人,顺势成为长安城这几天的“风云人物”。 说真的,就算没有萧后这事儿,孙华也早看他不顺眼了。所以某杠精来找他可以说是一拍即合。甚至于,他还有点小感动。 自从他在长安那一战中受伤濒死,老李便以养伤的名义叫他在府中休养。虽然封爵赏赐许多,各种虚衔也是加了又加,却再未提及带兵打仗之事。 起兵不过一年就再也上不了战场,这对正渴望再建新功的汉子来说绝对是一种煎熬。李大德这会儿上门,对他而言就好似得遇知音一般。 于是乎,后者也就没好意思说他的人都在山西走不开,司马长安另有他用,他实在找不到别人了,这才矮子里面选高个挑到了他的头上。 不过说到出兵,孙华又有疑虑。 这事儿,你爹知道吗? “嘶,孙将军,这事儿这么敏感,父皇怎可明旨下发啊!” 在胜业坊的武乡公府正堂里,添坐上首的李大德凑过方案,压着嗓子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吗?最近朝中不太平!不少前朝旧臣最近可是都借着突厥使者的名义往东宫跑呢!所以为防走漏风声,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再传第三人之耳!” “噢噢!下臣省得!多谢殿下提醒!” 孙华一脸恍然,完全没注意到某杠精那弯起来的小眼睛。 第380章 霜叶残飘落边塞笙寒 自前天突厥使者入东宫请见萧后,朝野内外就处处透着诡异。 先是有御史言说突厥使者在长安多行不法之事,搞得天怒人怨。而鸿胪寺也不加以约束,请求老李下旨赶突厥使团出京,并追究鸿胪卿李孝基及少卿刘世龙的罪责。 李渊果不其然的大怒,在满朝的哗然之下以诽谤外邦上使的罪名扒了那御史的官服,送进了大理寺,好悬没闪了众臣的腰。 彼时上朝的秦王殿下不顾唐王李建成的拉扯,当庭表示抗议,数落皇帝这是亲小人远贤臣,结果一起吃了瓜落,被罚去承庆殿面壁思过。 秦王被罚,和某黑心赵王的待遇就不同了。 淮安王李神通、魏国公裴寂、宋国公萧瑀、陈国公窦抗等宗室外戚俱都求情,结果惹的李渊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罢朝而去。 看上去,这货为了跪舔突厥已然不顾脸面了。这么堂而皇之的包庇突厥使臣,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使得不少朝臣都暗怀义愤。 而透过这一次的秦王被罚事件,也使得许多人突然间发现,宗室与外戚集团看似抱团,但其中也是分派系的。 比如义安王李孝常、永安王李孝基,还有延安公窦威,当时都在冷眼旁观,半点求情的意思都欠奉。 再对比这几天借着陪同骨咄禄特勒的名义不断进出东宫的各路朝臣,有些自认嗅觉敏感的,便觉得这长安城隐有大事要发生了。 所以李大德在叮嘱孙华保密时,后者半点也没怀疑,甚至还觉得这才是应有之意。但要调动驻京军队,尚需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很快,理由就来了。 八月二十六日,某个疑似叼了条蛇的白色身影飞落城东国公府,引起一片尖叫,过不多时,内宫便有诏书直接下到了孙华的府上。 百骑司密报,蒲州境内有流寇作乱,趁秋收之际毁坏农田。蒲州刺史韦义节乃一介书生,不顾别驾柳昂的劝阻频战不利,致使匪徒壮大,已有民变之势。 老李在两仪殿发了火,据说还把为韦义节求情的李建成踹了个跟头,在某赵王的建议下,急诏武乡公孙华领蒲州行军总管,率白水军东进,扑灭乱匪。 消息一出,朝臣的反应各自不同。 似裴寂这种皇宫、后院傻傻分不清楚的“自己人”,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像是某赵王炮制的黑材料。 而诸如李孝常、李孝基这等,则是暗自忧心,觉得外乱未平,内忧又起,老李抱突厥大腿的做法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在对待突厥使团时,便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而像杨续、崔长先这种肚子里暗藏猫腻之人,在冷眼旁观之余又心下暗喜。 现在李唐大军俱都在外,长安城除了禁军四卫,便只有司马长安的五千神谭军与孙华那不满编的白水军了。而一旦孙华离京 一想到这可能是老李建唐以来长安城最空虚的时刻,许多人的心脏便怦怦直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申时一刻,就在不死心的骨咄禄特勒再一次入东宫,请见萧后时,长兴坊一处四门紧闭的大院内,也有一群人在秘密开会。 “此乃天赐良机!届时只要吾等控制皇城,拿下李渊父子,便可顺理成章的请娘娘归朝,中兴我大隋江山!” 下首的崔长先慷慨激昂,仿佛已看到了自己站在中枢首辅的位置上指点江山的情景了。 堂下彼时在坐的有不少人,闻言也不搭话,只是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这事儿的可行性。 自古以来,以一城之兵反叛,最终改朝换代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基本上在控制了中枢后,只要驻外的军队不反对,这事儿就算成了。 只是这种事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就 “非是杜某怯战,但皇城尚有两万禁军,仅凭吾手下儿郎,怕不是对手!” 坐在下首的长安尉杜伽那一脸难色的开口,颇有些郁闷的样子。也不知是为这种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而懊恼,还是为一帮大佬谋划,却只想靠他这点武装力量来成事而不爽。 不过随着话音落下,却见坐在上首的杨续忽地笑了起来。 “呵呵,杜将军不必自谦,你的能力,吾等还是有数的!况且,此等大事,吾等又怎会不安排周全?” “嗯?” 本来听到前半句,杜伽那还有些无奈,觉得这些耍笔杆子的士就知道说套话,但随着后半句落下,却是诧然抬头。 这波搞事的都在这坐着,哪还有人手了? “呵,二位,出来吧!既然是共襄大事,总该给大伙透个底才是!” 杨续拍了拍手,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众人正惊疑间,就听后堂的方向一声长笑,随着脚步声传来,两道身影渐次映入眼帘,惊得不少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走在当先一人,白面微髯,相貌伟岸,眉宇倒与老李有几分神似,乃是现今工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 在他身后,一个黑脸的粗狂汉子按刀而行,看装束打扮,乃是驻京府兵,却是城门郎王行本。 “哈哈,本官身份尴尬,未免惊骇便躲在幕后,失礼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前者来到堂下站立抱拳,众人便连忙回礼,连称不敢。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并不难猜。 老杨的母亲献皇后独孤伽罗是他亲姑姑,杨侑那小子见了他都得叫一声舅爷。在李唐这边他是排不上号的远房亲戚,但在大隋,却真心是存世不多的外戚宗亲了。 所以说,所谓的春秋大义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相谋。谋成了,单车变摩托。要是谋不成 怀揣着类似的担忧,彼时幕后真正的总导演在面对突厥使者时,终于下定决心,要表现出自己的立场了。 “敢问贵使,贵国始毕可汗是心向李唐,还是更看重我大隋呢?” “这个,俺们大汗当然是很看重你们隋国的,毕竟是,那个叫姻亲之邦哈?” 陪坐在丽正殿的骨咄禄特勒挠着头皮,搜肠刮肚的找寻那点可怜的中原墨水,期期艾艾道:“可是,这个,你们隋国,不是已经灭了吗?” 都到了这会儿了,萧后自然不会揪着这种字眼不放,闻言便也故作洒脱的一笑,目光灼灼道:“我杨氏血脉未绝,社稷未断,何言灭国?只不过一时落败,为宵小所乘耳!只要铲除奸佞,重拾河山,大隋自有中兴之望!届时” 随着话音,后者扭过头来,意有所指道:“还望两国能继续修好,延续姻亲之宜!本宫有一嫡女,年芳二六,也该出阁了呢!” “这个,这个自然,自然哈!” 前者随口附和着做认同状,心中却是在暗凛,不知该说点啥好。 他是莽夫不假,但直肠子不代表就傻。萧后这话摆明了是在说老李就是那个宵小,甚至于已然暗示她即将展开动作了,为此不惜再嫁一个公主来换取突厥的支持。 可问题是,这种大事,他一个使者真敢做主么? “这个,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娘娘有意,在下还需尽快回禀大汗,便不打扰了!” 骨咄禄特勒告辞离开,怀揣着心事赶往驿馆,同时遣心腹赶在关门之前离城,马不停蹄的往北面将消息送回。 长安城要变天了,这是他的感叹。 可惜他却不知,看似隐秘筹谋的一方一只脚已然踩上了砧板,而他与萧后的谈话内容都没过申时,就摆在了某黑心赵王的案头上。 这真不怪萧后做的不够隐秘,从一开始,李大德盯的就不是她。 想在丽正殿这种四面都无遮挡的地方偷听两人谈话,基本不太可能。可在外使驿馆,别说偷听了,当面听都行。 骨咄禄特勒那傻冒,还以为里面干活的都是些普通的仆役,很自信的用突厥语对手下交待着经过,却不知周围看似表情茫然的家伙全是双语人才,早在当初长安城破之际,就被某黑心赵王以特殊人才的身份给引进麾下了。 所以他这般言语,和趴在某黑心赵王耳边用官话讲述没有任何区别。 “啧啧,十二岁的小姑娘啊,这萧后的心真够狠的!” 国公府书房内,李大德敲着桌面叹息,在他身前摆着的,除了这份“口供”,还另有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却是徐世勣的回信。 某大唐宰相猜的没错,蒲州闹流寇什么的,当然是某赵王瞎掰的啊! 第381章 孤魂向死落晋阳故人心结 赵王问策,小徐自是全力以赴。 虽然未曾谋面,大部分了解还是从某程姓杀才的口中得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位新上司产生良好的印象。 就只冲他才过来不过三天,对方就敢让他带本部兵马入潞州平乱的做法,就足够让他掏心掏肺了。 有了这个前提,在更加卖力的干活之余,他便也分外感叹对方这份用人不疑的心胸,别说是李密比不了,就是他原来的带头大哥翟让也是不够看的。 当然了,这是他还不熟悉李大德。 去晋阳打听打听就知道,但凡是在赵王府做事的官员,提起自家上司,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个“呸”字? 他这是用人不疑吗?他这是懒! 就比如说这次问策,小徐自认这是新东家在考量他的本事,却不知后者根本就是不想动脑子而已。 手下有能人的好处,李大德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徐世勣给他的回信比他给老李的奏表简练多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但字简练,内容却一点不少。 前者言说以突厥的行事作风看,若要对中原用兵,无非就两个用意。 其一是打草谷,目的在于掠夺人口粮食和盐铁。恰逢如今秋收,正是动手之机。从地理位置上看,真打起来,最有可能对敌的方向便是云中地区。 无论是黄河天险还是吕梁山脉,都是在此而止。一旦突厥骑兵过境,采凉山便是首当其中之地。 不过就以现如今李唐与突厥的“亲密”关系来看,小徐觉得始毕可汗不太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与老李撕破脸,除非是他终于下定决定要全面南侵了。 于是这就到了第二种用意:前者不想破坏表面上的和平,但又因为某种理由不得不出兵攻唐。 一旦发生这种事,按照小徐的推测,对方很可能会扶持一个伪政权上台,打着某种旗号替自己出兵。目前有这种身份的,无非是西凉的李轨和陕北的梁师都。 当然了,可能还要加上关中的李某,但他没好意思说。 前两者可能的出兵方向就多了,涉及到多方面的原因,比如预期目标是抢地盘还是抢东西,亦或单纯为了打仗而打仗,这种在没有具体的情报之前,小徐拒绝分析。 不过只针对地理位置的话,他倒是给出了一种猜测。 梁师都与李唐接壤的部分,东面正好是黄河天险外加吕梁山脉,可以无视。而南面部分,左有子午岭,右有黄龙山,其实就剩下两条路:沿两山之间的河谷攻三川,或绕黄龙山攻蒲州。而要想不被埋伏的话,攻蒲州是最佳选择。 至于李轨,好吧,小徐言说这货离关中太远,自己实力又不行,真要出兵,只能打平凉石门一线,不然就是自己拉长战线,等于找死。要是他真这么蠢,倒要提前恭喜某赵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其实就等于帮李大德分析完了全盘的局势。 抛开徐世勣还不知道的一些因素,比如屈突通现下就在石门堵着、李建成的唐王六军也在三川布防、萧皇后正联络突厥准备复辟等等,其实对方进攻的路线已经很明显了。 “可惜了这么厉害的分析啊!” 李大德长叹一声,颇有些替他感到委屈。 因为他的上司并不打算把这篇东西呈给皇帝看,甚至都不打算叫皇帝知道这事儿。不然就不是功劳,而是黑锅了。 “要怎么补偿他一下呢?” 说实话,这年头的臣武将都喜欢些啥,他还真不清楚,但想来肯定是和他品味不同的。 比如说李世民就喜欢马,尤其是烈马。现下后者府中便养着一匹黄骠“顺拐马”,走路时喜欢前后腿同步迈进,沙雕一般。偏他爱得不行,专门给起了个名字叫“特勒骠”,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彪”的意思。 不过要说送马,李大德自己就只有一匹小白,还是人家柳瑛的宠物,算不上神骏。唯一的好处是会“自动驾驶”,不需要太高明的骑术就能驾驭,说白了就是怂。想来徐世勣这等“猛将”肯定不喜欢。 “送兵器?盔甲?” 前者敲着桌面走神,思绪越飘越远,蓦然间,一则关于小徐很有意思的传说突然映入脑海。 要说徐世勣作为大唐开国名将,与李靖齐名,常被人拿来与韩、卫、霍相比,甚至有人将他神话,把诸葛亮的扇子都套在了他身上。 但有意思的是,同样靠军功留名青史,与他齐名的这些都有兵法传世。如李卫公兵法韩信兵法兵法二十四篇之类,而他本人,传世作品却是本医书。 你没看错,以带兵打仗著名的军事家徐世勣,自己写了本脉经传诸后世,后已失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人看的缘故。 “怪不得隋唐演义里程咬金家里一有人生病,就把这牛鼻子叫去把脉,合着这货在瓦岗不单是军师,还是太医” 想出了神的李大德摇头失笑,接着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这货了。 话说张澹那老东西,好像有不少医书孤本藏在小桃儿那吧? “阿嚏!” 大白天的,千里之外的一个喷嚏打得老张头有些怀疑人生,脑子差点没一起喷出去。 “嘶,你这屋子里,阴气忒重!要多出去晒晒太阳才好恢复!” 晋阳大明城,距离典兵衙门不远的一处小院西厢房内,吸着鼻子的张澹话音刚落,便见床上某个包裹得木乃伊般的男子扫视着自己的双腿冷笑。 “吾这等废人,便是恢复了又如何?” 要说尧君素这身伤到底算倒霉还是自己找的,好像怎么都有道理。 此前虽说落下点病根儿,但好歹零件完整,人生目标也未失去,总有活下去的理由。 但这次在全身被烧伤、双腿尽断的情况下又在汾水里飘了一天一夜,吊着一口气不死,就只为给自己的敌人送来翟松柏的具体谋划,救了百姓,却帮了敌人,就真正属于肉体和信仰的双重崩塌了。 待太原一地乱匪大都落网,他这口气一松,精气神便立刻萎靡了下去。 “呦,想不开呀?” 正收拾药箱的老张头闻言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前者,却是一副恶劣的语气哼道:“想不开就去死呗!倒省了老夫的草药” “某说姓张的,你会不会说话?你咋不去死呢?” 屋内陪着一同为尧君素诊病的卫玄瞪起眼睛,吹着胡子骂街。 “哼,嫌老夫说话难听,那你去找说话好听的郎中来诊啊!” 要轮嘴炮,除了某黑心赵王,张澹还没怕过谁。 尤其是面对老卫这等“损友”,更是语气直白,把药箱一扣,转身便哼道:“药医不死病!他自己不想活,你便是叫来神仙也白费功夫!老夫这点药材可不便宜,与其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还不如留着给你这老东西续命,没准能再多熬两年!” “去去去!你这老物又在乱吠,老夫何时需要续命了!” 眼见这货越说越没谱,卫玄生怕哪句话听在尧君素的耳朵里再撩拨到他那敏感的神经,便推着前者往外走。只是脚步倏一跨出厢房门槛,脸色便阴沉下去。 “宝藏贤弟,你与愚兄说句实话,君素这身子到底打不打紧?” “哼!” 张澹并未答话,只是微瞥了他一眼。待行过影壁,才慢悠悠的叹了口气,嘟囔着“老不修又占某便宜”之类,随即语气严肃道:“老夫也不诓骗你,这小子的腿肯定是废了,容貌也再难恢复,但比起保命来,这些都是次要。老夫还是那话,药医不死病!现下他是自己不想活,老夫便是再有妙手,能救他一次,还能救他一生么?这心病,须得你用心药去医!” “心病” 卫玄品着这个词汇,跟着也长叹出声,显然是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发,却不知如何开解。 尧君素的心病,又何尝不是他的?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整天纠结这些君啊臣啊,却不知只要天下太平,谁做皇帝不是做?就好比老夫诊病救人,救谁不是救?难不成一有人说他该死,老夫便不救了?” 张澹这边见他出神,便也不多说,摆摆手便自顾离开。不待推开大门,却听前者好似恍然的声音自后传来: “仁寿四年,司隶大夫薛玄卿以获罪,服毒自尽。听闻彼时曾有内宫太医违令前往救治,结果因此牵连,全家流放岭南,贤弟莫不是” “哐!” 大门在他面前被狠狠的摔上,隐约传回老张头的话:“什么狗屁薛玄卿,老夫不认识!”1616045007 第382章 野鬼索命掀潞州血火狰狞 张澹是不是当年那位太医,其实也好确认,只要让李大德翻翻长安旧宫里存的那些前隋奏章就知道了。 不过卫玄只出神了片刻,却又摇头失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就像这老头说的,他是医生,又不是法官。难道就因为别人说那人该死,他就不救了?那人该不该死,本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这或许是老张头身上仅存的可以信任的节操了。也是为啥卫玄明知道他嘴臭,还把他请来给尧君素看病,而不是找城里那些“金字活招牌”的原因。 不过一想到刚才的话题,尤其是提到“薛玄卿”时这老货的反应,便又觉得他那话与其说是节操的证明,倒不如说是在讽刺什么。 别人说该死的人,就真的该死么? 当年司隶大夫薛道衡一案,可是在人圈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是前隋为数不多被公认为冤案的事件。就因为一句“向使高颖不死,令决当久行”,老杨就下诏要了他的命,颇有点“字狱”的味道。 现在回过头看,薛道衡显然是不该死的。如果彼时换做是皇帝在位,又或者老杨的心胸再开阔一点,未尝不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或许真似你说的,谁做皇帝都不重要,只要天下安稳便好罢!” 阳光下的老者身形好似又伛偻了几分,待转身回到西厢房内,不待开口劝慰,却听床上那汉子凝视而来,忽地沉声道:“那郎中说要为你续命,是何意?” “唔,此事乃是他” 卫玄摇头,正要错开话题说那老货瞎掰,忽又顿住。 心病要怎么医,他这个“病人”也不太懂,但另有一事,用某黑心赵王的话说却是“倚老卖老正是他的强项”。 要不,“卖”一次试试? 怀揣着对某赵王评价的怀疑,前者拖了把胡凳坐在床边,捋着胡子貌似愁苦的长叹一声,开口道:“此事便说来话长了。此前老夫在函谷关接到越王殿下传诏” 低沉的讲述断断续续的传进风中,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时而沉默,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随着讲述,两人的心防也在一点点的松动。 也不知道卫玄是不是瞄错了靶子,本来是想仗着自己这张老脸,用一州百姓的安危和将死之人的请求来绑架尧君素的,但说到后面,却好像把他自己也给绑住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王伯当的身上,只不过后者身上缠的绳子就多了。 二十六日夜里,当无数冲天的火光在潞州广袤的大地间渐次而起时,他的心就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这样!” 襄垣以东,涅水汇入浊漳河主干位置的仙堂山上,这位面色憔悴的汉子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看着好似末日来临一般燎原的冲天大火。 或许是老程开始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又或者是小徐和老魏的话没说透彻。他本以为翟松柏所求只是粮食,定会为了稳妥暗中行事,只要自己截住粮草,诛杀首恶,接下来就没事了。 但他低估了疯狂之人能做出的疯狂举动,又或者他早已隐隐猜到,却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当某黑心程戏谑般的话语不幸言中时,呈现出来的画面却是这么的惊心动魄。 隐约之间,他耳畔像是听到了无数百姓在呼喊求救,无数女人孩童在尖叫哭泣。像是又回到了四年前,楚公杨玄感命他强征百姓粮草时的场景。 “噗通!” 原本高大的汉子形似痛苦的跪在地上,浑身都开始颤抖。 “tui!” 后方,与小裴并肩站立的程咬金吐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骂道:“某日他姥姥,这姓翟的还真敢做下这等断子绝孙之事,也不怕下地狱!” 便是心黑如他,也小瞧了一州的村庄尽皆起火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可话音未落,身前却突地传来老王的怒吼: “传某将令,大军立刻下山救火!诛杀叛贼” “不可!” “且慢!” 还不等谢映登上前搭话,前者与裴行俨已是同时开口喝止。 “你们什么意思?难道坐视百姓遭难吗?你们,你们拉某来此,不就是为救百姓吗?现在百姓需要吾等,为何不救!” 这会儿的王伯当,活像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都不等两人接着说话,已是上前揪住了程咬金的衣领,愤而怒吼。 “伯当,你,你清醒点儿!” 后者一巴掌,把他推倒在了山坡上: “怎么救?他们纵火为的就是吸引人的注意,好掩护他们运粮!你现在把军队拉出去,吾等全部暴露,谁来阻止他们!” “可是,可是会死人的!你看看,你看看这火” 前者不顾摔了一身的泥土,再次上前拉过老程的胳膊,指着山外道:“得救得救啊!这么大的火,要烧掉多少人的房子?要多少人死在大火之中?还有那些乱匪,咱们” “王伯当!” 要说这会儿谁的心情也不好受,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上位者须考虑全局。要是都如他这般感情用事,会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死人死人!现在是乱世,乱世哪有不死人的!” 程咬金揪着他的衣领大吼:“你现在带大军下山,让乱匪劫走了粮食,他们都要饿死!你知不知道!” 其实这个道理很浅显,别说他们几个,便是周围聚拢而来的校尉兵头也都能明白。 王伯当平时不这样。 换做是两军对垒,真要操刀子砍人时他比谁都猛,才不管对手是哪个儿子的爸爸,又是哪个女子的丈夫。可偏偏同样的人换了个身份,他就好似有了心结一般。 这或许就是他“造反资格”甚老,麾下兵将也多,却始终难在李密麾下独挡一面的缘故。 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但这个时代并不需要好人。 裴行俨长叹一声,转过身去,还不等走出两步,却听身后“砰”的一声闷响,程咬金已然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 原来就在刚刚,王伯当还是不死心,请求带谢映登那五千弓箭营下山。 “老子以前敬你姓王的心系百姓,是条好汉!但今日才知,你特娘就是个只顾自己好恶而枉顾天下人的混账王八蛋!” “大哥” “程将军,别打了” “次奥,谁特么踢俺?” 眼见老程打完这拳貌似还不解恨,又往前凑,一旁被惊住的谢映登与一干将校急忙上前拉架,结果不知为何越拉越乱。 道理谁都懂,但该憋的火气也并不会因此而少。难说这会儿大家是真的相互看不顺眼,还是借机发泄。于是乎,拉架只持续片刻,就变成了打架。 “哼,一群杀才!” 躲在一旁的裴行俨脸带嫌弃的又退开两步,正看热闹间,冷不防一个黑不溜丢的头盔斜刺里飞来,正砸他脸上。 “恁娘” 后者的眼泪差点没被砸出来,随后摸了摸流血的鼻子,怒吼一声冲进了战团。 与此同时,潞州城下。 当冲天的大火蔓延开来,无数县兵青壮在刺史郭子武、县令刘举的指挥下慌乱的出城救火时,北门城下却有千名打着唐旗,铁甲分明的队伍正沿河而来,把两人堵了个正着。 “郭府君,刘县令,亡羊补牢,晚了点儿吧?” 当头的战马之上,借着火光映照,徐世勣那张年轻的帅脸看似戏谑,却隐含杀意。 “大胆!此乃潞州郭刺史当面,尔等是何人,胆敢阻拦吾等去路!” 其实一看到对方的装束,尤其是军队的扮相,暗藏心思的两人心下已然在咯噔了。只是揣着侥幸心理,还妄图挣扎一下。 “哼!” 徐世勣冷哼一声,并未搭话。倒是在他身侧的魏徵打马上前,展开一张诏书喝道:“传赵王诏令,潞州军政即刻起由总管徐世勣暂领,进剿翟松柏乱党,一应官员敢阳奉阴违者,斩!” “什么!徐总管?” 本来还腰身挺直的郭子武闻言诧异的看向小徐,身子莫名一矮。而他身前的刘举双腿一软,已是瘫坐下去。 第383章 平涅水王师出仙堂 今夜发生在潞州的事,其实是打了所有人的脸,很难想象李大德听到消息后的表情。 又或者说,徐世勣其实早就预料了灾难的发生,只是彼时面对兵力不足的窘境,无奈之下,只能冒着事后被责罚的风险来个两害相较取其轻。 这事儿虽然没人说破,但似老程、魏徵等心思玲珑的未必就不明白。 相对一州之地的秋粮损失来说,只烧些秸秆房屋,死“个把人”,确是可接受的结果了。 百骑司的探马在狂奔,不明就里的卧底在行动,晋阳城上方到处有鹞鹰在飞翔,使得所有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人俱都手足无措。 倒是处于风暴旋涡内的徐世勣,反倒按部就班起来。 他并不为自己猜中了这个结果而高兴,但也不会过早的去自责。等到事情结束,面见某赵王时,有的是时间挨骂。 翌日上午,当无数焦土在初升的朝阳下冒着青烟时,潞州府衙,连夜被百骑司“抓”来的一众县令已是在堂下俯首站好。 潞州令刘举、黎城令苗先、阳城令牛恭、襄垣令牛浦等俱都在列。而在众人之前,添为刺史的郭子武正不停的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偷眼瞧着端坐案后的小徐。 也不知为何,这货把众人召集而来却又不说话。此刻堂下一群县令彼此交换眼神之余,也都心下惴惴,揣着侥幸装死。 过了许久,直到某个人肚子里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叫声打破了堂内沉寂,徐世勣才好似好注意到众人一般,随口道:“人都来齐了吧?” “禀徐总管,尚有涉县席处节未至。另外牛氏与苗氏家主遣人回书,言说庄上失火,正在与庄户抢救,无暇分身,望使君见谅!” 堂下有亲卫抱拳回禀,然而说出的内容却叫人心惊。尤其是苗先与牛恭、牛浦,脸色当场就变了。 新总管走马上任,召见下属是应有之意。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召两位氏族家主是什么意思? 想到某种可能性,三人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恰在此时,小徐用一种嘲讽死人的语气哼道:“不来便不来吧!本总管已给过机会,既然他们自己都不顾念一家老小的性命,在下又何必强求?” 话音未落,堂下众人已是哗然,眼中满是惊慌。 不用再装了,这货果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不等脸色惶急的几人上前,前者已是摆手,接着道:“传令程将军,动手吧!莫要放过一个贼寇,也别放过任何通敌之人!全都给本总管抓起来!” “喏!” 堂下的校尉抱拳便走,却不防衣袖突然被人拉住,同时身侧跪了一片身影。诸如苗先这种已是哭了出来,连呼“总管救我苗氏”。 “哼!事已至此,还不把详细经过一一道来!” 徐世勣抓过惊堂木狠狠一拍,同时对某校尉微微挑了挑眉。 传个屁的命令,程咬金要是真等他传令才动手,黄花菜都凉了。 涅水之源,鼓腰岭。 “不好了!将军!速叫将军!” 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自山岭间狼狈奔跑,未及山坳,已是被许多脸带凶悍的汉子迎上包围起来。 “吴军头?你不是带队去武乡了么,这是怎地了?” 一个貌似小队长的汉子诧异询问,不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咱们,咱们的人被埋伏了!事情漏了,快,叫将军知晓” “什么!” “跟俺来,将军在后头!” 一群人架着他直奔山坳那处木屋,过不多时,就见到了一扫落拓扮相,却换上了干净甲胄的翟松柏。 “将军啊!” 前者推开左右冲了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就开始哭:“全完了啊!俺的兄弟,俺的人手,全都被杀了啊!那些杀才,那些杀才就埋伏在侧,俺们一动手,他们就杀将出来” “哎呀,好了好了!挺大个汉子,哭什么哭!” 翟松柏有些敷衍的拍了拍他,不等说完,同来的几个亲卫便有人诧异的嘀咕出声: “昨夜那大火咱都是亲眼所见,若是唐军有备,又怎地叫这火烧起来?” “难不成姓苗的两家使诈,俺去宰了那几个小子” “好了,都安静!” 自始至终脸色也没怎么变化的翟松柏像是失了耐心,待叫住欲转身离开的亲卫,便抬腿甩开脚下那货,拍了拍被打湿的裤子,好整以暇的走去主位坐下,斜眼哼道:“昨夜之事,吾已知晓!尔等不用担心,这潞州的粮食已俱在吾手中!” “粮食?” “将军此话何意?” “难不成昨夜那些人” 屋内的手下顿时哗然,不等想明白,随着一声长笑,一身士打扮的李贵已是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自外间走了进来,随同的还有几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青年,正是此前被抓来的牛氏与苗氏的子弟。 “你是何人” 不等众人询问,李贵已然拱手道:“诸位,翟将军已决意回归大魏,此番能得潞州粮草,为陛下解决了当下的燃眉之急,乃是大功一件!诸位不妨一道下山,共享富贵如何?” “这” 这转折来的太过突兀,不等众人反应,那位姓吴的军头已然跳起,指着他喝道:“这么说,昨夜杀俺兄弟的便是你的人?” “这个,事急从权,也是没有办法” “俺弄死你啊!” 不等李贵说完,前者已是怒吼着扑了过去,接着就被护卫在侧的士兵拦下,撕打起来。 “将军?” 堂内的一众亲卫惊疑不定的看向一脸沉默的翟松柏,眼见吴军头不敌,连着挨了几刀,他却好似没看见一般,便有人怒吼出声: “姓翟的,俺真是眼瞎,错看了你!还说什么为兄弟报仇,却不想你用兄弟们的命给自己赚富贵!” “杀!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去恁娘的吧,俺不跟你干了!” “哎!” 眼前屋内群情激涌,李贵便一脸遗憾的摇头,不顾向他扑来的汉子,转身离开。过不多时,木屋之外便喊杀四起,从周遭山林之中不断涌出皮甲持槊的士兵。 半个时辰后,鲜血落尽的鼓腰岭安静下来。数百人簇拥着翟松柏与李贵转过山脚,登上河面停留的几处相对“精致”的木船,顺流而下。 彼时后者还在安慰那几个失魂落魄的小青年,表示既然他们的长辈完成了约定,便没人会伤害他们,只不过需要他们去大魏做客一段时间云云。 这会儿各县乡到处都是救治伤患、清理农舍残垣的落魄身影,四野静寂,根本没人注意河面上这一行。不过毕竟粮食还在潞州境内,他带着这些肉票也是防止对方毁约。 当然李贵并不是太担心,自昨夜发生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对方已经踏上了不归路,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待过乡县,在小船即将汇入浊漳河主干时,便看到了前方用树枝遮盖的绵延无际的木排和押送粮食的队伍。 “真是壮观啊!” 李贵站在船头,不待脸上的笑容展开,随着一支响箭升入云端,两岸突起的喊杀声就惊得他差点栽进水里。 “翟、松、柏!” 一声长啸自南岸山脚响起,扭头看时,就见一个半身银甲、身罩白袍的汉子状若疯虎般在一片绵延的唐旗中闪出身形,倒拖着把铁枪踏步前冲,快到河岸边时,竟以铁枪支地,向河面跳了过来。 “砰!” 前者眼睁睁的看着翟松柏所在的木船被这货直接撞翻,一船人全都落入水中,不待反应,随着北岸一员小将举旗呼喝,无数的羽箭便自岸边袭来。 “完了” 只看对方的装束和这射击的准头,他的心便一瞬间跌入谷地。但紧接着,死亡的阴影便激起了巨大的求生欲,奋力抓过一名手下挡在身前,乱滚带爬的挤进船舱那几个哭泣的肉票当中,不停高喊:“某降了!某手里有你们牛氏和苗氏的子弟!饶了某啊” 羽箭未停。 憋了一晚上火的士兵才不管敌人当中都有谁,只知道这些人在潞州做下此等恶事,他们多杀一个,便为潞州的百姓多报了一分血仇。 与此同时,仙堂山东麓,在众人看不到的另一面,近三丈宽的河面不知何时已被一片木排堵住。程咬金与裴行俨一左一右,正站在河道中央死死的挡着亡命突围的魏军。 “那杀才!” 已然半身浴血的小裴丢下滑腻腻的步槊,挥舞着不知从哪抢来的两把障刀,突然引声高喝:“今日,某便叫你瞧瞧什么叫万人敌!” “好啊!” 另一边残肢乱飞的人群中,某黑心程的怪笑传来:“那就比一比,谁杀的杂碎多!输了的,要无条件答应俺一件事!” “就依你!” 前者长笑一声,甩开双刀,哈哈笑着扑向对面人群,丝毫没听出哪里不对。 第384章 定风波赵王踏秋雨 日头偏西之时,晋阳令温大有联合原留守刘政会调动的两千边军已行过太谷,正往潞晋交界的石会关而去。打马走在队列最前的除了有县尉张达,还多了个把全身裹进玄色披风,马鞍斜挂拐杖的男子。 老卫头的“倚老卖老”有没有卖出去不知道,但当潞州的消息传来时,尧君素突然身体大好,急不可耐的挣扎下床却是真的。 这也让前者越发对某黑心赵王对自己的评价感到怀疑。 徐世勣在潞州的后续做法以及潞州大火的真正内情目下还无人得知,也就无从配合。但想来即便大伙知道了他的选择,也无法言错,说不得还会有人佩服他当机立断的勇气。 对于翟松柏手下的这些叛卒,李大德最开始的打算是尽量抓活的。 一来是为了将前者那已近成熟的“信息航线”收归己用,二来也是军工厂那边对煤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挖的都快赶不上用的了,急需大量“耐用”的劳动力。 但眼下,无论是“信息航线”还是劳动力,貌似都成了浮云。 仙堂山下,堆尸如山、流血漂橹已然不仅仅是形容词了。 一万多自战场厮杀出来的瓦岗老兵伏击人数处在劣势且无半片甲胄遮身的魏国运粮队,根本都不能算作交战,而是一边倒的屠杀。 打扫战场的士兵把沉甸甸的粮食袋拖上岸边晾晒,难说里面浸染的到底是河水还是血水。 裴行俨自下游一路骂骂咧咧的随老程前来,听上去像是又着了某黑心程的道。待到近前,看到河岸边被捆成粽子的某坨人形便一愣。 “你居然没杀他?” 小裴绕着那坨差点没分清正反面的事物走了一圈,待发现这货还在喘气,便扭头看向身侧拄着铁枪靠坐在粮垛上的“红袍”身影。 另一边还并排跪着几人,把头的李贵肩膀上插着半截羽箭,浑身颤抖不停,脸上的汗比身下的尿流的都多。 “噫!你去那边跪着,别弄脏了粮食!” 转身走来的谢映登见状嫌弃的驱赶,王伯当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死在某的枪下太便宜他了!某要把他挂在潞州最显眼处,在百姓的见证下千刀万剐!” “你” 看着后者不似作伪的表情,裴行俨愣是把想好的说辞给忘了个干净,便暗骂一声“变态”,翻着白眼转身嘟囔: “这人也杀了,粮食也抢回来了,该叫某走了吧?” “走什么呀!” 挤到老王身边坐下的某黑心程乐呵呵的递过一个水囊,挑着眉道:“俺听说你那两个兄弟随秦王在西面打了个大胜仗,马上就要班师回朝,你就不想见见?” “已然分属敌对,再见又能说什” 前者貌似惆怅的叹息出声,同时把水囊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又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发出“滋哈”的声音,惹的左近许多兵头都瞪起眼睛看了过来。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无论是老王还是小裴心下都清楚,老程这话就是个说辞,李大德绝不会这般轻易就放他们走的。 “但愿那位赵王殿下是个讲理之人吧!” 某刚赢了打赌却输了智商的万人敌暗戳戳的想着,却不知他脑海中那位英姿勃发的赵王殿下,这会儿正在两仪殿里打滚撒泼。 起因是长安临变在即,老李不放心亲儿子们的安危,今日早朝时便借着有人弹劾他擅权之机着他去百福殿闭门思过,和李世民作伴去了。 李渊当然是好心,生怕哪个环节没料到,叛军入城再伤了他宝贝儿子。可李大德却不领情,感觉他爸爸这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而且关禁闭就关禁闭吧,干嘛非得在皇宫里,国公府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前者初时还好声好气,但和这杠精没说过三句话就已然是脸红脖子粗的,恨不能掐死这货。 “国公府有禁军护卫吗?有城关利箭阻敌嘛?经得起石砲砸几下?你这厮,若朕真许了你回府,你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里面不出来嘛?” “不过就是些手下败将,我可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他们?” 李大德梗着脖子说完,忽觉哪里不对,不待老李把手头的笏板举起,已是一咕噜从地上起身,惊疑道:“爹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 老李忽地顿住,暗道不好。 不等打岔,接着就听某杠精疑惑道:“什么叫经得起石砲砸几下?不是说参与的只有几营武侯么?哪来的石砲?难不成城外的府兵也参与了?” “咳,朕只是打个比方,你莫要转移说辞!” 前者眼神开始飘忽,左顾而言他。 明摆着,虽然有李成郭通等在城内打探,但幕后真正的主事人老李并没有选择把所有情报都给亲儿子分享。尤其是在老大老二回京后,某李三郎已然彻底被边缘化了。 “好哇,我把你当爸爸,你又把我当傻哔!” “你放肆!朕是皇帝,何须事事都与你解释!” “我呸,要不是我提醒,你早被那娘们儿装进套里了,你这是过河拆桥!” “混账东西,朕看你是又想挨打了,来人啊” “打啊打啊!反正你就是过河拆桥!” 一场在内侍宫女们看来夺魂惊魄的闹剧,最后以闻讯赶来的李建成把某杠精扛走而告终。皇帝陛下据说气的连晚饭都没吃,而百福殿的内侍当天也有好几个卷了铺盖,哭哭啼啼的回乡下喂猪去了。 他们父子间早习惯了这种外人难以理解的交流方式,自问生气不隔夜,但总有些小道消息似是而非的传到旁人耳中,认为这是父子失和的表现。 于是乎,有人决定趁热打铁,提前发动这场性命攸关的政变。 原本萧皇后被骨咄禄特勒一顿姻亲说辞搞的有点心动,钻了牛角尖,还以为凭借大义名分就能让突厥站在自己这边。但这几天冷静过后,却又悚然而惊。 老李每次往始毕可汗的牙帐送礼都堪比大型搬迁现场,所以人家凭啥帮她? 万一到时候突厥真出了兵,却不是来帮她的,那岂不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未免夜长梦多,她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了。 也是小徐好彩,因为她这横插一手,使得宫变的节奏加快,自潞州传回的消息没在第一时间被老李看到。而等后者有功夫看时,前因后果已然明了,反倒凸显了他的决断之勇。 翌日傍晚,当有六百里加急奏报飞马入城时,西内苑新营建的日营门正开始例行换防。只是按轮换循序,今日本不该王行本值守,他却来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本来各门轮岗的名单就经常会变,只要军令对得上,才没人有兴趣深究。但交接回营的校尉并没注意,不远处在元德门换防的校尉也换了人。 东宫承恩殿内,换了一身华丽宫装的萧皇后端坐殿内,身前跪满了一片手持利刃横刀的内侍,使得气氛格外压抑。 大家屏息凝神,好似等待着什么。 百福殿,渐斜的灯影把殿外点缀的竹柏松节印在窗上,呼应着殿内的杯盘狼藉。 敞胸露怀的某赵王斜坐在上首,好似不胜酒力般扶着额头摇晃,一手还捏着根筷子在杯盘间敲打哼曲儿,完全不顾身旁那几个宫装丽人嫌弃的表情。 再次翘家的柳瑛已是被灌醉了,正窝在侯巧的怀里嘟囔着胡话。被某赵王逼着穿了一身“侠女装”的霍云儿靠坐在另一边,总是不自在的去紧衣领,要么就是死捏着衣襟。 “噼里啪啦” 也不知萧后那边是不是看了天气预报,未过戌时,随着雨点打在廊下,竟下起了小雨。 绿萝招呼殿内的宫女去关窗,而这边李大德却忽地丢了筷子,起身走向殿门。还打着酒嗝便走便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 “哗啦!” 殿门推开,裹着雨水的寒风迎面而来,把内里的人俱都吹了个哆嗦。 “料峭秋风吹酒醒,微冷远宫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目光看向殿外回廊,已是有铁甲身影渐次出现,长刀劲弩在前者那毫无醉意的眸子里倒映幽光。 演出开始! 第385章 冷宫夜雨煞京华 “轰隆!” 惊雷划过夜空,雨势渐大,使得本就深沉的夜晚越发阴冷空寂。 这样的天气,再好学的士子都不愿熬夜,早早便躲进了被窝里。还有些原本要等天明去走亲戚的,便骂骂咧咧的翻出蓑衣木鞋。 也是怪了,这年头但凡出点和皇帝有关的事,老天爷总喜欢下雨。不过今夜这场雨,肯定不是给老李下的。 多了雨水掩护,暗处的黑手便更难被发现了。 “阿,是你在保佑妾身么?” 萧皇后站在呈恩殿的屋檐下,仰看苍穹落雨,似看到了老杨那死鬼的帅脸。而身前的雨幕之中,正有无数头戴斗笠、手持横刀的内侍快步奔向元德门与宜秋门。 宫外有宵禁,宫内自然也有。 一旦宫门落锁,除非皇帝圣旨,否则便是亲王来了也得干瞪眼。 不过眼下的李唐皇宫,还没这般森严的规矩。便是有,对某些亲王而言也是形同虚设。何况许多内侍本就是不走宫门的。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自崇仁殿的方向隐约响起兵刃的击打声,然而士兵的呼喝与惨叫未及传开便被雨幕遮盖,击散在了风里。 近三百身负两当甲的武侯在内侍的接应下,自崇仁殿北典膳坊的水道入内,稍作集结,便分做两队,向东侧的凤凰门杀去。 于此同时,东宫正北的元德门已开,在城楼灯笼的映照下,隐约可见甬道内趴伏着几具尸体,门外似有大队身影经过,雨水的敲打声格外密集。稍时有电光闪过,便见一排排持槊的铁甲军士正面西而行。 军队的目标是玄武门。 唐朝每次兵变都喜欢选在这个地方,倒并非是风水好,而是内宫格局逼着大家伙没得选。 太极宫北面有五处人造湖,两条人工渠。靠东侧的安礼门途径司宝库、弘殿、凌烟阁等,全是有大队禁军驻防的地方。且要杀奔甘露殿,还得想法穿过那条近两丈宽的人工渠。怕是没等到地方,就被禁军给包围了。 而从玄武门入就不同了,这一边的人工湖与水渠皆靠西侧,从城门到甘露殿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一里,速度快的话,盏茶时间就跑到了,把皇帝堵在被窝里并不是梦想。 当初皇城营造完毕之时,隋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才叫人在玄武门内又加了一道内重门,并在西内苑月营门外驻军,方便紧急之时调动。 但此时,眼见都兵临城下了,几处城门还都黑漆漆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另一边,大片的脚步声自宜春宫门下响起,近千俱着两当甲的黑衣武侯在几个银甲将领的带领下狂奔而过,当先还有个穿金甲的小矮个,却是某酅国公、前隋代王,杨侑。 待来到承恩殿前,所有人便无视雨水沾衣,“哗啦”一声单膝跪地。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殿前似在观雨的萧皇后从出神中惊醒,转头看到手持利剑的杨侑便是一愣,下意识的瞥向跪在他身侧的杨续与独孤怀恩,微微攒眉。 这一波杀进宫来的人着实不少,不算在日营门引军的城门郎王行本,眼前便有前尚书郎中崔长先、前宗正卿杨异等。一众大佬在前,倒使得带兵的正主杜伽那都被挤到了边角处。 不过不知为何,人群中并不包括被老李褫夺封邑的上仪同杨师道,也没有她亲弟弟萧瑀的身影。 前者好似并不意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随即上前喝道:“社稷不幸,王朝颠覆。伪临朝李氏者,本为外戚,地实微寒,借皇帝南狩而窃神器,残害忠良,背君叛国,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大行皇帝英灵不远,今,未亡人萧氏在此立誓,当诛杀妖孽,拨乱反正,复我大隋河山!诸公可愿助我?” 尖锐高昂的话音远远传进雨幕,许是很久没这般语气说话了,随着收尾还有些喘息。 大抵过了两息,便听身前一片衣袍翻转之声,众人已是抱拳,齐声喝道:“臣等,愿尊皇后号令!诛杀妖孽,拨乱反正!” 事儿早都定下了,现在这般无非是走个过场,总结性的定个调子。也好叫大家知道这波他们并不是造反,而是平叛。 “既如此,” 萧皇后微微点头,转身接过内侍递过去的一柄华丽仪刀,抽刀前指:“起兵进宫!” “喏!” 众人大喝,随后便顶着雨幕,快步奔向北面洞开的元德门。便是那群“武装太监”也都尾随着一路小跑而去。 仓促之间,能聚拢且保证忠心的正规军毕竟是少数,虽然有独孤怀恩和王行本的加入,但所仗也不过两营心腹亲卫和外城府兵,真正的杀敌主力,还得靠杜伽那手下的上千武侯。 只要能快速拿下玄武门,这波兵变就已然成功了一半。而早在此前,杨续便与她传信言说已搞定了玄武门守将,肯定万无一失。 “希望一切顺利吧!” 望着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萧后心下却突然有种事情脱离了掌控的忐忑感。 这大抵与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酅国公有关。 当然不是嫌弃他,只是后者现下寄居萧瑀府上,而萧瑀又很明确的表示过隋朝已成过去时,现下是大唐,一切针对大唐的阴谋都将是他的敌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萧皇后在谋划时就自动把杨侑排除在外,就是怕后者藏不住心事,再被萧瑀察觉。 然而现下看来,这帮旧臣显然是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她姓萧,不姓杨。 只是一想到这群臣子这般阳奉阴违做法,便是理解,也难说心里就完全没有一丝芥蒂。 一群读书读傻掉的人,还不等一战功成,就开始防着后宫干政么? “呼!” 狠狠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思绪,转身正欲回殿寻个高处眺望,忽听西北面有喊杀声透雨而来,隐见夜空下似亮起了大片的火光。 “怎么这么快?来人,去瞧瞧!” 萧后心头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急忙遣人打探。而此时,玄武门下人声嘶吼,已是血流满地。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出元德门的队伍与王行本的城门军汇合,待临近玄武门下,便觉不对。 太安静了,城楼上连个灯笼都没有,这不正常。 原本今夜在玄武门值守的,乃是监门卫府下派的郎将。不过巧的很,最近左监门卫刚换了将军,独孤怀恩都没废太大功夫,只稍稍暗示一下,一心巴结内朝大佬的张平高就一纸凋令,换上了前内史侍郎、骠骑将军敬君弘。 毕竟是曾随阴世师打过长安守卫战的人,与杜伽那一样在新朝都不受待见。这一波双方联合,也算各取所需。 然而,人呢? 示意大军稍待,某工部尚书小心的寻了个避雨的地方吹亮袖口中的火折子,正琢磨是不是发个信号啥的,城头黑暗中随着弓弦响动,一支羽箭已是擦着火光射穿了他的衣袍下摆。 “哗啦!” 甲胄峥然间,墙头突地火光大亮,无数火把映照下显露出城头密密麻麻的禁军士兵与羽箭寒光。 “哈哈,独孤尚书,你是在寻在下吗?” 一声长笑,玄武门上一银甲将领出现,正是敬君弘。然而瞧这场面,怎么都不像是出来迎接他们的。 “你?敬士毅!你竟敢背叛吾等?” 独孤怀恩惊得长大嘴巴,杨续与崔长先等也都喝骂出声。 “哼,背叛?” 前者面露不屑,却是抱拳向后拱手,朗声道:“君弘蒙圣人不弃,不计某拒王师之过留任驱使,在下自当披肝沥胆,岂可学尔等背恩忘义之辈?此番某若从了尔等,才是对陛下的背叛,对天下人的背叛!” “说的好!士毅兄不愧是名门之后,此言振聋发聩,愚弟敬佩啊!” 随着话音,敬君弘身后另有一人出现,却是本该被贬到长安故城数蚂蚁的司马长安。 而后者言罢转身,便冷笑着对城下抬起手臂。 不用再放狠话了,很明显,姓敬的要么是被动反叛,要么就是早把他们给卖了。 “撤,先退守元德门,保护娘娘要紧!” 杨续适时大喝,同时拉过杨侑,在王行本的护卫下往后面跑。但独孤怀恩却是忐忑,边走便吼道:“此时退守,乃困兽之斗耳!何不先接娘娘出城?” 他毕竟还兼着个长安令的名头,出了城再不济也能骗几营县兵来帮忙。可留在皇城,他只是个人而已。 “困兽之斗?” 杨续闻言冷笑。 你真以为哥们儿就你一个外援么? “到底谁是困兽,还不一定呢!” 第386章 孤军喋血落胡笳 对比历代前辈们留下的经典案例,无论是始皇帝的庸城之变、戾太子的巫蛊兵变还是司马懿的正始夺权,有一点总是极其相似的: 城内主事者主导方向,城外总要还有相当数量的军队加以策应。 毕竟为求稳妥,己方便是先发制人行偷袭之举,也不能与对方的兵力相差太悬殊才是。何况还要考虑万一提前暴露的后果。 所以在万事俱备之后,杨续瞒着所有人又安排了一招“普烂德碧”。 怕是就连老李都没有仔细想过,添为前朝请大夫的杨续乃是华阴望族。而这微不足道的信息,足以把他与某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联系在一起:前隋华阴县令、大唐义安郡王李孝常。 当然了,这不是说靠这点关系他就能说动后者随他反叛。而是顺着这层关系,就不难理解他的另一路援兵所为何人。 因为献出永丰仓的功劳,李孝常算是李氏宗亲里受封赏较重的人,连带他的手下诸如刘德裕、元弘善等旧部也都捞到了不错的位置,分别为右武卫库直骑与左统军,负责京畿驻防。 而这两位,包括手下的府兵旧部,俱是华阴子弟。 “快快!莫要慌乱!他们不敢追来,吾等还有援兵,吾等还没输!” 西内苑宫墙下,在禁军的箭雨中艰难撤退的队伍充满惨叫喝骂,杜伽那与王行本不断安抚,杨续也适时高喝,稳定着军心。至于杨侑与独孤怀恩,此刻已然有些懵了,只顾撒丫子奔逃。 早先还觉得今夜这场雨下的好,正好掩盖了他们的踪迹和脚步声。然而此刻随着队伍不断在泥泞中摔倒,许多人便又觉得老天爷可真特么会挑时候添乱。 “快,就快到了!” 隐隐的,随着城墙上的羽箭渐歇,呼喝喊杀之声传来,便见自安礼门与元德门之间的城墙上正有士兵交战,显然禁军还未来得及夺回城门,跑在最前的某尚书省郎中便喜形于色。 刚刚在玄武门下时他被人挤去了后面,倒是不曾露脸。这波若是能逃回东宫,说不动他还有机会原路出去,假装回家睡觉。 不仅是他,此刻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冲回来的人大都松了口气,不自觉的加快着脚步。 便在这时,一阵“piapia”的声音自东面穿过雨幕,很快就连成一线,隐隐的,似还有呼喝之声传来。 “哈哈!定是某安排的援兵到了!” 杨续推开身前挡路之人跑到最前,听着越发接近的响声,又诧异的嘟囔:“怎么听起来像骑兵?” 既是宫变,那有可能的战场便是城墙亦或是各宫廊道广场,骑兵根本施展不开。何况就他的了解,刘德裕和元弘善手下也没有骑兵,现今长安周边除了北面的唐王六军,便只有 “不好,是突厥人” 不等他吼完,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众人已是通过那刹那亮起的画面看清了来者的面貌。 毡帽、皮甲、铁蹄、弯刀。 杨续想的不错,似城墙亦或廊道这种地形确实不适合骑兵作战,可对方也并没想过要去那些地方。 前锋骑兵冲过日营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前排的骑士便狰狞着举起了弯刀。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便只是西内苑的敌人而已。 已然跑近元德门的崔长先不等惊叫出声,大好头颅便随血光冲起,尸身还兀自往一旁跑了两步,才栽倒在宫墙之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可不止是杨续他们,便是元德门上留守的士兵也都下意识的躲避。 话说前几天那突厥使者还上赶着来拜见萧皇后,怎么眨眼就又和老李穿上一条裤子了? 正惊诧间,随前锋骑兵冲门而过的一员银甲将领给出了答案。 阿史那大奈,李渊亲封的从二品光禄大夫。与康鞘利那种受始毕之命前来帮忙的“雇佣军”不同,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唐人士,皇帝心腹。 “快!冲过去!此地开阔,吾等不是对手!只要冲进宫城,待到援军抵达,便是他们败亡之时!” 都到这会儿了,杨续还不忘他那不知在哪的援军。而其余人虽持怀疑态度,但委实也没别的选择了。 本就不严密的队伍被先锋骑兵一冲而散,少部分往北面宫宇奔逃,其余则撒丫子冲向不远处元德门的甬道。 便在这时,随着“吱呀”的响动声,本来洞开的宫门却在里间正被人快速的关闭。 “不要!” “谁让你们关门的!” “混账!” “等等俺们呀!” 已然冲进甬道之人顿时呼喝,同时加快脚步,而尚未赶来的兵将便哭喊喝骂。 能看到内里几个“武装太监”和留守武侯俱都被吓的脸色惨白,身体却仍坚定的关着宫门,且速度越来越快。 拉着杨侑刚冲到甬道下的杨续被崔长先的脑袋莫名绊了一跤,当场摔了一脸泥。前者被推搡着飞扑出去,却也没理会这货摔死了没有,连哭带喊的向前奔逃,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蹿进了门内。 “哐!” 宫门随即闭合,随同而来的便是通过甬道突然间被放大的喝骂与惨叫声。 这一波,他们完败。 有心算无心之下,他们与李渊之间的结果也只能是五五开,何况后者早下好了套子等他们钻。 “呜,呜呜” 穿了一身明光金甲,还以为今夜就能站在太极殿发号施令了的小杨同学靠着宫门跌坐在泥水里,忍不住捂起嘴巴痛哭失声。待到发现手掌通红,而身下的门洞里还在不断往外流淌鲜血时,便又惊叫着跳起。 城下甬道中的惨嚎还在继续。 有人在宫门之上拍打呼喊,有人在诅咒老李全家,还有人在痛哭求饶。 逃出生天的众人直勾勾的看着不断颤动的宫门,未及反应,随着两声惨叫,外围却是有人拔刀砍向了自己人。 “你疯了!” 眼见某个武侯都尉被捅穿了腰子跌倒在泥水里,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周围人群顿时大哗。 动手的是两个带着斗笠的内侍,随着喝问间,却是阴狠一笑,再次挥刀扑来。 于此同时,自西面佛堂院的方向突然出现大队人影,打扮与此前的“武装太监”并无不同,但身份却很可疑。 内侍常走的暗门,可不止东宫才有。 想到某种可能,杨侑猛的一哆嗦,再不理会身前厮杀起来的众人,撒腿就往承恩殿的方向跑。 要是这会儿还想不明白是咋回事,他那些年的代王就白当了。 明摆着的,这把老李不但早就洞悉了他们的布置,甚至还夹带了不少私货。比如这些“不走寻常路”的内侍,未必是来助大军平叛的,倒是很有趁乱来帮某人做“脏活”的嫌疑。 浑水摸鱼,绝对是老李家的家学传统。 “怪不得出现在西内苑的都是突厥人,怪不得这边动手的都是内侍” 杨侑这会儿绝对是被求生欲点燃了小宇宙,小心脏马达般的跳动着,思维也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要活跃。 既然己方的一切布置都在老李眼中看着了,那不用说,杨续所谓的援兵也肯定没有了。 确实没有了。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龙首原下,浐水西岸大营。 提前出城的刘德裕以李孝常的名义来调元弘善麾下兵马前往阿城换防,并未引起大营守将的怀疑。 何况传令与接令之人本就是一伙的,只要说辞统一,连复验兵符都免了。 可就在五千华阴府兵随两人冒雨出营,未行过数里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两位,回去吧!下这么大雨,可别再伤了身子!” 罗士信一手扛着铁枪,一手还提着个用斗笠遮盖上沿的灯笼,不伦不类的。待笑嘻嘻的说完,打马在前的刘德裕面色便冷了下去。 “某奉义安王军令前往阿城换防!你是何人,也敢拦路!速速退开!” “噫,你是真不认识罗某,还是装不认识啊?” 罗士信反手甩下铁枪,摇头道:“军队如何换防自有陛下与各位朝臣定夺,还轮不到义安郡王来安排吧!” “大胆!小小郎将,也敢妄议军令!” 刚刚还装不认识他的前者开口就叫破了他的职衔,而另一边的元弘善也打马上前,一手按在刀柄上,俨然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架势。 “呦,你嫌罗某官儿小啊?” 独自一人面对五千大军的罗士信看起来倒比对面两人还嚣张,见状便抬起灯笼指向西面,撇嘴哼道:“那边儿有官大的,要不你和他说?” “呼!” 随着话音落下,百步之外的雨幕中忽有火光亮起,眨眼便连成一线。前两人扭头只看了一眼,便惊得手脚发凉。 只见斜向西北的土丘之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数不清的骑兵。当先一人金甲玄披,胯下黄骠马,手持巨阙弓,正冷着脸注视这边。 老李未料到此番华阴府兵会卷入其中不假,但别忘了,无论是谁想要攻日营门,龙首原都是必经之地。早在三天前,李世民麾下的骑兵就已运动到位了。 “噗通!” 只愣了数息,刘德裕与元弘善便滚鞍下马跪倒在泥泞中,冷汗与雨水交织流下,久久不敢起身。 “下臣参见秦王殿下!” 第387章 护孤寡玄霸踏雨射西楼 相对于各自计划的隐秘性来说,萧后一方想瞒着老李不太容易,可老李要瞒着他们做点手脚就太简单了。 这本就不是公平对决。 既然彼时应该尚在承庆殿关禁闭的李世民会率兵出现在龙首原,那不用问,传说中被老李灌醉了酒在千秋殿挺尸的唐王李建成也肯定不在宫中了。 这么想没毛病。 彼时就在东宫北侧好不容易躲进元德门的众人正被大群“武装太监”追杀,血洒御道时,长安正西的金光门已然大开,大队自阿城调来的府兵正列队进城。 带队的除了原娘子军的部将向善志与右屯卫郎将桑显和,把头的正是唐王李建成。 “迅速接管长安县尉所,将值守武侯捕吏暂且看押!各卫所衙门派兵守候,无令不得出入,抗令者斩!” 后者冒雨立于马上,脸色冷厉,并无半点醉酒神色。待大军转向各坊,便又摆手招过身侧武官,低声道:“你带一营去光德坊,看住突厥使团!记住,他们若问,便说今夜有贼人作乱,你等是去保护他们的!但不可让他们出坊,也不许与外人联络!” “喏!” 后者拱手领命,呼喝着一营亲卫转道向南。便在这时,眼见东面街道之上有一队铁甲士兵快步奔来,却是瞿武率领的一队禁军。 “老瞿,你不在武德门驻防,怎地出了宫城?” 李建成顿感诧异,而前者更是一脸茫然,待到近前便抱拳道:“参见大王!话说不是大王你叫麾下带人来汇合的吗?” “寡人叫你来的?” 某唐王殿下闻言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手里那被雨水淋透的鞭子抽在这货脸上。 “别人说是便是了?可曾见到诏令?可盖了本王印玺?你这杀才,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都看不懂” 还不等他骂完,却见老瞿一脸莫名其妙的挠着胡子,形似委屈道:“是赵王殿下亲口所言,说大王您这边要索骥全城,人手不够,才叫某来帮忙” “要不说你这杀才蠢呢,那赵呃,你说谁?三郎?” 前者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鼓着眼睛愣了好半天,便突然脸色大变。 别看今天晚上他们挺忙活的,但他爸爸可没给那杠精安排任何事情。甚至还很贴心的把尚食院的小灶和一票乐师舞女都让了出来,就是为了哄那家伙老老实实的待在百福殿里,别出来捣乱。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那杠精居然跑去了武德门? “糟了!” 一想到他爸爸今夜可能会安排在东宫内的后手,李建成便在心里骂翻了百福殿的守卫,同时抬脚把瞿武踹了个跟头,打马向安上门狂奔。 “还愣着作甚!速随寡人前来!” 他这边距离安上门少说也有五里,何况入宫之后还要穿过三道宫门,在门下省七拐八绕才能抵达目的地。这时候去拦,神仙也是来不及的。 承恩殿前,此刻已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不足百人的内侍武侯与数倍于己的内侍厮杀,残肢与尸体在雨幕下横倒遍地。 周边宫宇殿阁到处都是慌乱奔逃的宫女内侍,无时不在尖叫。也有自宜春宫门又杀奔而来的援兵,在承恩殿东与另一路人马杀做一团,打得一塌糊涂。 萧皇后仍是那身庄丽打扮,手持一柄仪刀站立廊下,无视周遭狼奔豕突的场景,只是脸色苍白的看着殿前越积越多的血色。 她身后还躲着几人,有小脸惨白的出云公主杨吉儿,有躬着身子颤抖的某酅国公,还有几个随她一道西进的年长宫女,但并没有某个大肚子孕妇的身影。 殿前的喊杀渐歇。 望着砍倒了最后一人慢慢集结围过来的人群,前者脸色并无多大变化,只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仪刀,同时眼神不自觉的瞥向南面。 便在这时,身后一声惊叫,随着身子趔趄,却是杨侑突然把出云公主推倒在地,小跑着上前哭喊道:“不要,不要杀寡人!寡人是代,啊不不,寡人是陛下亲封的酅国公!你们不能杀寡人!寡人要见陛下!寡人对他还有用!”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 萧皇后终于破功,仪刀斜指着他怒喝道:“我杨氏子弟只有慷慨就义者,岂可对阉奴卑躬屈膝!” “你,你凭什么说寡人!” 前者扭头,擦着眼泪怒道:“你就知道慷慨慷慨!从头到尾都没替寡人着想过!寡人知道,你从来就没打算支持寡人!你巴不得寡人去死” “住口!你,我杨氏怎出了你这么个混账!” 萧皇后被气到哆嗦,几欲举刀劈砍过去,却被杨吉儿哭叫着拉住。 前方压过来的人群分开,一个面色阴狠的老内侍持刀上前,笑眯眯的拱手道:“娘娘身份高贵,何必为一个将死之人大动肝火?” 廊下渐次安静。 萧后并未搭茬,只是眯着眼看了她片刻,便举刀前指,冷笑道:“那还等什么!来啊!” “唔,老奴只是奉命缉拿叛贼,可不敢对娘娘无礼!” 那内侍好整以暇的抱起肩膀,却是意有所指道:“贼人还差一个,老奴再等等!” “你!” 一听此话,前者心下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未及搭话,刚躲去廊柱后面的杨侑已是伸头喊道:“某知道!寡人知道!还有一个,一个大肚婆!就藏在宫中!你放了寡人,寡人带你们去找” “你这畜生” 萧皇后怒急,狠狠一刀劈了过去,吓得这货跌坐在血水中。 便在这时,宜春宫的方向隐隐传来叫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过不多时,身前人群分开,几个内侍便推搡着挺着个肚子的浣碧走近。 后者此时半身染血,满脸绝望。不待近前,便被那名老内侍扯着头发按倒在地,横刀临颈。 “娘娘,您仔细瞅瞅,这可是那位潜于您宫中的奸细?可别抓错了人!”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气她,那内侍故意笑眯眯的询问,而萧后已是满目萧索,面如死灰。 “罢了,天意如此” 后者搂过被吓到大哭的出云公主,仪刀横在她那纤细的脖颈间,眼中终于噙出泪水: “吾儿,莫怪娘狠心,记得来世别再托生皇家” “哎呦,您这是做什么?这咋话说的,虎毒都不食子哎呦!” 对面那形似变态的内侍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突地横穿雨幕,带着啸音直接钉在他手中的刀刃上,吓得他激灵一下丢了横刀。 “话说,你踏马有些嚣张啊!” 淡淡的话语自承恩殿西南回廊中响起,雨幕当前,却依旧清晰入耳。 众人扭头看时,只见一蟒袍束冠的青年斜抱着肩膀自暗处缓步迈出,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窘”相的白衣“女侠”,撑着把油布伞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赵王殿下?您怎地在” 对面的一众内侍俱都愣住,为首的家伙打了个突,不待赔笑问好,前者已是自来熟的走到了萧后的身侧站定,撇嘴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尤其是跪坐在雨中的浣碧,便哼道:“既然认识本王,便哪来的回哪儿去吧!这里我管了!” “这,不好吧?老奴可是遵圣人” “你说什么?你这狗奴在此欺凌老弱妇孺,还敢扯上圣人?脑袋嫌多了是么?” 不等对方说完,李大德已是眯着眼睛开口打断。 然而前者不知是被他的出现吓断了脑筋,还是本身就蠢,不但没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竟还沉下脸来,阴戳戳道:“殿下此语,可是要包庇这些贼子吗?届时圣人怪罪下来” “喔,本王听明白了!” 李大德忽地抬脚上前,在萧皇后与杨侑疑惑的目光中走出廊道,站在对方的身前,歪着脑袋道:“你不但假传圣旨,还威胁本王!” “呵,赵王殿下词色锋利,老奴不敢强辩。但剿灭前隋余孽乃是朝廷的头等大事,想来便是不小心伤了殿下,圣人也会理解!” 那内侍语气虽然谦恭,但说出的话却有点针锋相对的味道。 可惜他挑错了对手,若彼时当前的是李建成,双方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但站在这里的是李大德。 随着话音落下,后者便抬起手来,摆着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手势指向她的脑门。 “噗!” 黑暗之中有羽箭袭来,几乎是擦着他手指射进了对方的脑袋。迸溅的鲜血在喷到他脸上之前,便被突然前移的油伞遮挡。 看着身前颤颤巍巍晃动的箭杆,某杠精抬手弹了一下,尸体应声而倒。 “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本王!” 看都没看那尸体一眼,李大德便负手转向其他人,便笑眯眯道:“你们呢?是不是也想威胁一下本王啊?” “哗啦!” 余者几乎是下意识的退开到三步之外,无一人敢再开口。 第388章 卫本心杠精翻云说黑白 承恩殿前这一番变故,被惊住的可不止是雨幕下的杀手们。 说实话,且不论老李的心有多狠,萧皇后都能理解。 单是她经历甚至参与过的宫变都不止这一次,她知道人的心在这种情况下能硬到何种程度。所谓父子兄弟,在皇权面前不过都是绊脚石而已。 她刚刚之所以落泪,不过是作为母亲感伤于幼女不幸的命运罢了。 可眼下,看着名为李玄霸的少年逼退众人,她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了茫然。 闹哪样? 故布疑阵?妇人之仁?还是说老李尚未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见硬的不行,换软的了? 古人怕是很难明白什么叫做现代人的价值观,亦或针对这件事某杠精确有不同看法。但就眼下而言,他的冲动其实是大过理智的。 脚下那死鬼虽然语气不好,但道理并没有错。 若是别的事儿,老李可以惯儿子,他胡扯几句也能糊弄过去。但在对待前朝血脉这件事上,再圣明的开国君主也难过心里那道关口。何况圣明二字,和老李实在关系不大。 只是 一看到跌坐在血水中捂着肚子抽泣的浣碧,李大德的心里就充满了难言的暴躁。 “特么的旧社会!” 狠狠的朝地上唾了一口,后者冷眼看向身前还不肯退走的人群,便不爽道:“你们还不走,是在等本王相送吗?” 说着,便抬起一只手臂。 这个动作,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不算友好。 “大王且慢” 对面一个看起来品级不低的内侍状着胆子开口,还不等说出个一二三来,就被西南两侧突然响起的脚步声给惊住。 “踏踏踏踏” 牛皮缀铁的战靴整齐的踏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青石板面,清脆密集的脚步声在楼阁与宫墙之间回荡,好似滚滚闷雷,叫人分不清方向。 回廊内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向外看去,过不多时,便见雨幕之中黑影突现,跨弩持槊的铁甲卫士正踏雨而来,待过殿前,便分散左右,将弩箭对准了一干内侍。 看装束便知,这并不是皇城禁卫,而是传说中作为王府仪仗的百骑司令人。所以内侍们也很确定,一旦李大德的手臂落下,这些人是真的会放箭。 这根本就是一群不讲理的杀才。 一边是皇命难违,另一边是性命之忧,内侍们面面相觑,都有些骑虎难下。 这一幕,原本并不在某黑心赵王的剧本之上。 他自己出面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绕晕一干内侍,逼他们承认是某死鬼假传圣旨,和现在这种出动军队与实际上李渊的人相峙甚至厮杀,性质完全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他现在就是在赌,赌暗处之人的胆子没有他大。 眼见某人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郁,众内侍忐忑间,西池院的方向忽然有人奔跑前来。待与人群中某位内侍耳语了几句,后者便如释重负,急忙带队离开。 “呼” 廊下众人包括伞下的某位“女侠”,都明显松了口气。 “你,你就是李玄霸?” 后方回廊下传来萧后的声音,略显颤抖。 当然这未必是激动,也可能是不抗冻。但无论性格再坚韧之人,刚刚从那种绝望无助的境地中解脱出来,情绪总归是与平常不同的。 所以人在这个时候,总想要说点什么。 李大德放下手臂,抱着胳膊转身,平复着有点小激动的心脏,同时又有些放肆的打量着廊下那位虽落魄却仍比他更显威严的宫装妇人。 虽然对彼此的名字都算是如雷贯耳,但要说见面,两人这是正经的第一次。 见他不说话,萧皇后也有些沉默。眼神在被几名宫女搀扶过来的浣碧身上扫了几眼,又看了看突然安静下来的杨侑与抱着她腰不松手的出云公主,便开口道:“你为何相救?” “怎么?这很难理解?” 前者迈步往回走,一边形似嫌弃的避开地面染血的位置,一边道:“要真想你们死,在下邑时就把你杀了栽赃给宇化及岂不是更妙?何必千里迢迢的把人请到自己家里来杀?” 这个理由,逻辑上说得过去,只是这孩子怕是不知道他爸爸只打算弄死杨侑和浣碧,没打算杀自己吧? 不待萧后追问,前者下一句话却说得她有些愕然。 “再说了,好歹我也该叫你一声表舅母,便是看在表姑父的份上,也不该袖手旁观吧!” 廊内一时沉默,许多人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是某人的“表舅母”与“表姑父”会有何种联系,同时为老李家这种混乱的亲戚关系感到头大。 倒是萧皇后第一时间就听明白了,顿时心下悸动,险难自抑。 作为曾经的一国皇后,她可以眼睁睁的目送着丈夫踏向死地,也可以毫无心理波动的说出送女儿去突厥的话,甚至差点手刃了亲孙子,可唯独面对她的幼弟萧瑀,内心总是化不开的柔软。 难说这是不是某赵王的心里话,但她已再无追问的打算。 便在这时,西南方向的雨幕中忽然传来呵斥声,随即宜秋宫门的方向喧哗大做,似又有大队人马出现。 众人顿时惊诧,守在廊外的李成一声令下,数百亲卫顿时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众人护卫起来,如临大敌的戒备着。然而只过了数息,李大德却忽然推开身前士兵,咧开嘴巴小跑了出去。 “呃哈哈哈大哥你怎么来了!哎呀呀你是担心我嘛?” 李建成带兵进入长乐门时,太极宫内的各府司行馆早已乱成了一团。老李的御前大班张半月与检校右厢卫武士彟正带着禁军四处捉拿里通外敌的内侍和部分禁军。 前者没准还藏了借机减除往日仇人的心思,以致到处都有哭喊声传来,好似抄家现场。 不过这倒也解释了某杠精为何能在守卫森严的太极宫内横行无忌,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承恩殿了,浑水摸鱼本就是这货的拿手好戏,何况现在这内宫乱得都不用他另找掩护。 结果待到李建成穿过武德东门,手下的士兵就只剩下不足五十,大多都安排去各处守门了。 “哎呀,关键时刻还得是大哥考虑周全啊,那个武士彟,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竟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边李大德冒着小雨还没赔笑完,耳朵已是被前者给揪了过去。 “李玄霸!” 李老大这会儿这个气啊,尤其一看承恩殿那边尸横遍地的场面,后怕都顾不上,就先把这货拉到身前咬牙切齿道:“你个混账!往日胡闹便罢了!这种事你怎么能参与!你怎么敢参与!真以为阿爷他不会” “大哥你先松手哇!” 李大德挣扎着拍掉他大哥那本就没使劲的胳膊,不待某些禁忌词汇入耳便急切道:“怎地父皇糊涂,你也糊涂!你可不能这么惯着他啊!” “我惯着阿爷?” 李建成被这种极其新鲜的说法搞的一愣,却见某杠精好整以暇的正了正衣领,随即竖起一根手指,叹息道:“你和父皇是不是都忘了咱们筹划这件事的初衷了?” “初衷?有什么初衷?不是为了引出那些蛇鼠两端之人,好一网打尽吗?” 某杠精心说这初衷其实我也是刚想到,但面上却是故作失望的摇头打断道:“你果然忘了!父皇也忘了!这是顺带,顺带!咱们筹划此事的初衷,是为了应对突厥呀!” “突厥?哦哦,对,为兄想起来了,父皇确与某言说过!不过那件事,她,萧后不是已回绝了突厥上使?” 某唐王殿下面带疑惑的回忆着老李当初对他的说辞,斟酌到底是哪件事才是他爸爸真正“顺手”办的。不待想明白,就听身前的某杠精道: “回绝了就完了?要是事情都这么简单,还要鸿胪寺干嘛?大哥我问你,如果你看上了平康坊的某个姑娘,要去赎身。结果那姑娘前脚拒绝了你,后脚就被别人强行霸占,你会怎么想?” “哼,还能怎么想,当然是放屁,寡人从不去平康坊那种地方!三郎你莫要污某清白!” 李建成才顺着他的思路说了个开头便瞪起了眼睛,但同时心下也在摇摆。 这例子虽然不恰当,却胜在足够形象。若换成他是始毕可汗,被人这么当面打脸,便是冲面子都得报复一下。 “咱们现在可是在秋收的节骨眼上,要是被突厥借机这么来一下,丢脸事小,损失事大啊!这个时候必须先稳住萧后!老头子钻了牛角尖,你和二哥不知道劝,反倒还怪我不懂事!” 眼见大哥好似“想明白”了,刚刚还小心赔笑的李老三便不依不饶起来,换做李建成开始赔笑。 后方回廊下,被一众亲卫围在中间的萧皇后透过雨幕,看着对面那侃侃而谈的矮个身影,不知为何,目光又落到了杨侑的身上,随即怅然叹息。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第389章 敕兰陵四朝往事皆沉默 卯时初刻,乌云退散,朝阳初升。 得益于夜间那场雷雨的遮盖,长安城内的百姓大多并未察觉昨夜的异常氛围。只是一大早出门上集时,才发现城内多了许多士兵巡逻,还不时有骑马的令使形色匆匆的走过。 百姓看热闹,官员看门道。 早有消息灵通的内朝官员听到风声,小心的与府内家人交待不可多言。待到了上值的时辰得入宫门时,便下意识的四下查看。 嗯,今日的皇城很干净。 夜雨冲刷过后,承天门外的三条御道皆是一尘不染。平整的青石板路在日光中闪着光彩,与宫殿檐角的琉璃瓦交相辉映。 没有尸体,没有刀剑,更没有血迹。 挂着雨露的草叶花瓣在阳光中微摆摇曳,宫墙廊角的竹柏桂花飒飒作响,好一副写意的秋日和煦图。 要是能再去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就更好了。 都水少监苏世长吸了吸鼻子,强忍下脸上几欲干呕的不适感,微微加快了脚步。待经过少府监,不等到府衙门前,便诧异的看向北面。 只见远处右春坊外的御道上好似站满了人,除了全副武装的禁卫外,还有不少朝臣的身影。 “要不要去瞧这个热闹?” 作为前隋遗臣,连投降都先看别人态度的苏世长有些犹豫。便在这时,斜对面的尚书省内人生喧哗,却见一群郎官簇拥着裴寂、温大雅等拐向北面,似是要去吃瓜的样子。待经过左骁卫班房时,正撞见自内史省出来的窦威、杨师道等人,还各自哼了一声。 苏世长在原地愣了几息,见前方两波人群已到承天门外,却并未被禁卫赶开,便小心的跟了上去。 这瓜不吃,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沿着安上门街边沿的步道小心的行至近前,后者这才发现前来吃瓜的人着实不少。 西面靠门下省的一头,纳言窦抗、黄门侍郎陈叔达俱在前列。在几人身侧,永安郡王李孝基、左光禄大夫李孝恭也站在外围,只是一瞧承天门下的情形,都是一脸担忧的表情。 苏世长瞄着两人的目光向内里探寻,接着心下一突。 怪不得要站这么多禁卫把守,原来彼时的地上还跪着些人。 前朝散大夫杨续、统军元弘善、库直骑刘德裕俱都垂头丧气的躬着身子,甚至于前者身上还挂着一圈圈的血迹,微微打着摆子。 西内苑一场乱战,在一千突厥骑兵的刀锋践踏下,留下完整尸首的人都不多,不得不说杨续的命大。但昨夜那边带队的可不止是他,既然没露面,想来是不完整了。 “真是何必呢!” 有人轻声议论,使得苏世长心有同感的微微点头,待视线划过下一人,却是一愣。 宋国公萧瑀,彼时就跪在距离刘德裕不远的地方,上身挺拔,直勾勾的盯着承天门,对旁边的议论之声充耳不闻。 “这位也参与了?” 前者正觉诧异,忽然身侧似有争执,扭头看时,就见上仪同杨师道正甩开窦威的拉扯,推开身前禁卫迈步场中,走到杨续的身旁跪了下去。 后者微微抖了一下,待扭头看到身侧之人,便呜咽出声:“唔,七弟” “兄长不必多言!” 杨师道彼时如萧瑀一般挺立着胸膛,目不斜视道:“弟虽不认同兄长做法,但血脉同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落难而无动于衷!” “啧,这杨贤弟就是太善良” 旁边有人似在感叹,苏世长也不认识,貌似是个“太原派”的老资格。 这会儿还能悠闲的站在这边说风凉话的,大抵也只有“太原派”了。 正摇头感叹间,后方承天门街上传来脚步声,似有人逾制乱跑。众人扭头看时,却见是义安郡王李孝常正扶着帽子狂奔而来。待到近前,一看前方跪地的两位旧部,便喝骂出声: “真真是混账!寡人怎么会瞎了眼,招尔等祸害在吾军中!” 吃瓜居然吃到了自己头上,这算是李孝常彼时的心声了。 东面抱着肩膀的温大雅冷哼出声,换来李孝基的怒目而视。而待见到挤在“太原派”人群里的另一人时,眼睛便陡然大了一圈,差点骂出声来。 中秋节的时候,柳洋还巴巴的赶着给各家宗亲送礼,明里暗里的表示着柳氏的亲近之意,并说着“太原派”的坏话。这会儿却又明晃晃的站在对面,活像个没节操的老狐狸。 柳洋并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亦或是不想注意到。待李孝常与几位近亲的朝臣耳语了几句,黑着脸入内跪在杨师道身侧,并扭头招呼李孝基也跟着跪下时,才悄咪咪的擦了把冷汗。 托他那便宜女婿的福,待日前柳瑛鼓着小脸回家,言说某李玄霸和他老子合伙演戏骗人感情时,他差点没当场尿出来。 女儿家不懂得语言的艺术,柳洋却不得不呈他便宜女婿的人情,老老实实的抽身事外,不然没准他现在也在那跪着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早朝时间临近,承天门外跪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大都是本着求情,亦或心中有鬼的前隋故臣。少数还有似李孝常这种,吃了手下的瓜落。 当然有机会跪在这里的,除了杨续这种需要当庭“宣判”的祸首,更多的其实是局外人。毕竟昨夜李建成带进来的军队也不是吃干饭的,真正参与其中的,这会儿早进牢里蹲着了。 苏世长这边纠结着一早上来光顾吃瓜,竟忘了点卯时,西南方又响起喧哗,一队禁卫随同以骨咄禄特勒为首的突厥使团再次出现,沿着承天门街走了过来。而与此同时,长乐门与永安门开启,有内侍走出宣告,早朝时间到了。 也不知老李昨夜休息的如何,反正众人入殿时,某个已经站在前列的黑心赵王却是哈欠连天,纵欲过度的样子。 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甚至于某个传说中被打断了腿的齐王殿下和楚王李智云都站在前列,让入内的朝臣俱都心下暗凛。 这般隆重,看来是要宣布大事了。 说实话,这一波老李设套伏击,就连知道详情的心腹都不多。后续的处置更是没告诉任何人。待到此刻,便是“太原派”也收了瞧热闹的心思,暗自揣测。 没让众人等太久,待到承天门外那几位被禁卫押着跪到太极殿外,老李就带着一脸春风踩着点出现,不等见礼完毕就迫不及待的把裴寂叫出来宣读诏书。 张半月捧着个托盘走下御阶,上面少说也有十几个小黄本。 老裴先拿起最上面一个,大致扫了眼内容,便瞪大了眼睛,几乎是茫然开口: “朕绍膺骏命,兹有兰陵萧氏,梁明帝岿之女也,初归籓邸,辅佐君子,式弘柔教” 堂上之人念得糊涂,堂下众人听得也茫然。可待到后面,当裴寂说出“奉义归唐,敬献国玺”时,脸色就全变了。 怪不得老李一宿没睡精神还这么好,合着是萧皇后终于把传国玉玺给交出来了? 殿内不可抑制的传开一阵喘气声,估摸着这要不是在上朝,人们早就开始交头接耳了。可不等这边裴寂把诏书读完,一声高喝自后方响起,却有人不乐意了。 站在上首的李大德斜眼看去,就见脸色涨红的骨咄禄特勒正推开几欲劝阻的刘世龙,骂着谁也听不懂的突厥语跑到前列,怒喝道:“皇帝欲欺俺突厥贵客吗?突厥勇士发起怒来,天神都要退避” “大胆!” “放肆!” “蛮夷好胆!” 这会儿可不是当初接待时的撒酒疯了,庄重肃穆的朝会之上,便是再怂的朝臣此刻也都瞪起了眼睛。 李渊脸上挂着难堪,似是没想到这混账这么不给面子,连圣旨也敢打断。 眼见某赵王倒提的笏板马上就要抽到这货的脸上,正犹豫要不要喝止时,殿内突然一静,却是自殿外踏进一素衣妇人,正是圣旨中的主角,萧皇后。 “啪!” 这么一耽误,李大德的笏板终于抽到了骨咄禄特勒的脸上,使得后者一跟头栽倒在李建成的脚下,正捂着鼻子欲起身骂街,余光看到萧皇后的身影也是一愣。 被张半月偷偷踢了一脚的裴寂颤着声音继续朗读圣旨,随着“宜赠兰陵国夫人,锡之敕命,金笺甫贲,紫诰遥临”的话语落下,白发身影便跪地叩首,口称“谢恩”,惊掉了一地下巴。 “噗” 不知为何,涨红了脸的骨咄禄特勒突然喷了一手鼻涕,使得正扶住他的李建成差点把他给踹出去。 第390章 封出云两姓联姻化干戈 萧皇后亲临太极殿,跪接李渊圣旨,别说是看呆了骨咄禄特勒和一干朝臣,便是作为老李亲儿子的这几位也都长大了嘴巴,三观碎掉的样子。 针对这次宫变最大的主事者,无论是杀是禁,都能在老李的心底找到对应的牌坊。同样的,无论是生是死,萧后也都做好了准备。 可独独眼下这等场景,从来都不在两人的剧本之中。 前者是不敢想,后者是不甘心。 可现在,看着接过圣旨洒脱转身的白发身影,李大德终是没能忍住,一巴掌抽在了李元吉的脸上。 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其实早在天亮之前,得知某个亲儿子又坏了他的好事的皇帝陛下就亲带两营禁军杀到东宫,提着马鞭把某杠精从宜春北苑追到宜秋宫,李建成拉架都不好使。但在收拾了亲儿子后,却又没对萧皇后再做什么,只是与她秘密交谈了半个时辰。 没人知道这半个时辰里两人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但就目前看到的结果,两人定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很显然,萧后很满意这交易的内容,否则也不会这么给面子的亲自出来接旨。 不过李大德更好奇的是他都想不出办法来抹掉老李的杀意,前者是怎么办到的。又或者说,她到底用“受命于天”从老李那换了什么? 他才不信,一个所谓的兰陵国夫人真有那么值钱。 正出神间,一声“且慢”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惊掉了李元吉那正欲抹到他朝服上的鼻涕。 众人抬头,只见骨咄禄特勒很是无礼的拦在萧后身前,大声嚷嚷道:“娘娘日前还曾问大汗知否支持您复兴隋国,怎地今日自己又反悔了?可是遭了小人胁迫?” “你放屁!” 这一次不等朝臣开口,最先反应过来的某杠精已是跨步而出,笏板直接怼到他脸前怒喝道:“这是我朝内政,人家朗才女,咳,不是,人家愿意接受敕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我父皇也愿意成人之美,哪里轮得到你这个丑八怪出来反对?” “你,你你无礼!” 大抵还是前日接风宴上某赵王“千斤一掷”留下的阴影,骨咄禄特勒对别的朝臣甚至老李都不假辞色,独独看到某杠精时会变得紧张,说出的话也令人发笑。 刚刚挨那一笏板虽然丢脸,但他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能用一个玉制的小板板把一个近两百斤的壮汉抽翻却又不伤人的手段,真不是他能招惹的。 便在这时,被拦住的萧后抬手打断了某杠精,却是开口了: “好叫上使知晓,中原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帝大行前曾留下遗诏,命吾携暕儿的遗腹子归唐。他深信陛下仁义,定会回护我们孤儿寡母。是吾深陷丧夫之痛,未曾想通,故而抗旨不尊。幸得当今陛下开解,便是为先帝英灵安息、百姓安乐计,吾也当放下仇恨!区区家事,叫上使误会,吾心不安。稍后自有礼物奉上,权当赔罪!” 一场血腥的宫变杀戮,在后者谈谈的话语中愣是成了邻里家常,偏还叫人反驳不得。要不是深信他爸爸的节操没这么可靠,李大德差点就要被感动了。 倒是后方那班朝臣,也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一个个的眼泪汪汪,当即就有人跪倒,高呼“娘娘大义”。 眼见人家这边君明臣贤,其乐融融的样子,深感被侮辱了的骨咄禄特勒看了看老李,又看了看萧后,到底没敢再看某赵王,只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讲道理,这种姿态在一国朝堂出现,绝对是很无礼的表现了。这要是换成老杨坐在龙椅上,不等这货走到门口,腿就得断。 可惜龙椅上坐的是老李,在李大德失望的注视下,前者不但没计较,反而还露出一抹担心的神色来。 “弱国无外交啊!” 某赵王哼声回转,暗忖说不得还得他出力替他爸把这面子给找回来。 便在这时,他忽感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抬头就见萧后好似挂着抹奇怪的笑容扭过头去,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李大德挑了挑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刚刚那表情,尤其是那眼神却好似锥子一般刺进了心里,总有点儿毛骨悚然的意思。 “闹哪样?” 扭头看着殿外那扶起萧瑀的背影,正诧异间,后方的裴寂再次开口,又宣读起了另外一道诏书。 今日的早朝,已然成了大型宣诏现场。 除了兰陵夫人,老李还赐下了兴道坊的一座宅邸给萧后居住,并宣布她在府内仍可尊前隋皇后规制,一应用度开支皆有宫内调拨。 于此同时,对于此番政变,老李用“有心人的挑拨”给定了性,把黑锅全推到了那几个死鬼的身上。宣布褫夺包括杨续、杨异、孤独怀恩在内一应人等的职衔封邑,抄没家产。但对于活着的人,却也没再动刀,而是用了一个新名词:“劳动改造”。 “我去,老头子转性了?” 李大德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上首乐呵呵的老李,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李元吉,在后者缩着脖子捂脸后,又抬头看向大哥二哥,发现这俩人也正一脸惊疑的望过来。 事实证明,李渊还是那个李渊,这次没落屠刀或许存在某些原因,但对于牵涉其中的人,他也绝不会假装没看见。 似元弘善、刘德裕的老上司李孝常,直接被去了兵权外放河池,担任利州都督。鸿胪卿李孝基坐视乱党与突厥使团勾连,去鸿胪卿职衔,迁陕州总管。而张平高的监门将军还没当热乎就又被撸了,成了普通的小老百姓。 该落的大棒落了,接下来便是发甜枣的时间。 李建成、李世民这种亲儿子不算,检校右厢卫武士彟平乱有功,顶了独孤怀恩的位置,出任工部尚书。光禄大夫阿史那大奈绞杀叛军有功,特赐姓史,改名史大奈,拜右武卫将军。向善志与桑显和也各自提升了一阶品级。 眼看着这件事好似就这般尘埃落定,朝臣们的脸色变得轻松,某杠精内心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便在这时,口干舌燥的裴寂再次展开一道诏书,所读出来的内容却是真正的重头戏所在。 上仪同杨师道,添为杨氏正朔,秉性纯良,为人持正,这次杨续牵头作乱,他身为杨氏宗亲,却能秉承大义坚定的支持李唐,嗯,很受某皇帝欣赏,于是乎特将他某个小妾生的女儿长广公主许配给他,封驸马都尉。 好家伙! 李大德直呼好家伙! 就说老头子没那么简单会放下心中的杀意,可任何的利益交易都难保永固。他此前还好奇萧后能用什么方式与他达成一致,搞了半天却是联姻。难怪他想不到,这种事,十个穿越者里有九个都猜不出来。 “不过既然是联姻,放着老杨的嫡系血脉不动,为何赐婚给他?” 前者偷眼看着殿外听到圣旨满脸懵逼的杨师道,不待多想,后方裴寂的声音就把他的表情也变得如这货一般: “兰陵夫人有女杨氏,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着即为赵王侧妃,夙禀成训,以资敦睦” 啥玩意儿? 某杠精暗骂怪不得此前萧皇后走时看他的眼神那么怪,原来是丈母娘瞧女婿。但紧接着,有关这位小杨氏的身份以及历史上她本该出现的位置便犹如阴影一般极速笼罩下来。 太宗四大妃,杨、阴、燕、韦,居首的不正是这位杨妃? 我勒个大卧槽的,你踏马嘴瓢了吧?不应该是封秦王侧妃的嘛? 李大德张大嘴巴,下意识的扫过斜对面李世民那张诧异的帅脸,脑中犹如电脑中病毒一般响起一连串的“蹬蹬”声,双膝一软,当场就给他二哥跪了。 “噗通!” 上首还没读完的裴寂被吓了一跳,嗓音都变了调子。而他身后的老李却是老怀大慰,抚着胡子连连点头。 老三这么迫不及待的跪下接旨,看来很喜欢那位出云小公主嘛! 呸!小色批! 第391章 说韩信唐王据典诲兄弟 未时,东宫,西池院东亭。 微风送来还带着温度的秋意,将几瓣桂花吹落在池塘水面上,顺着波纹划到岸边,倒映出一张略显愁苦的帅脸。 “哎!” 这已经是某杠精不知第几次长叹出声了。 他以为的赐婚,须得朝堂正式下诏,经门下省核准刊发邸报后,再则吉日行三媒六聘之礼,吹吹打打的把人给接来。 所以他还有时间劝老李收回成命。 可没成想,这边才下了朝,不等他杀到两仪殿找他爸爸撒泼,本该在承恩殿看着搬家打扫的李成就从延明门里蹿了出来,告知他家里已然成了修罗场的事实。 谁能想到萧后这么粗心大意,搬个家居然还能把女儿给落下。 山水池畔,背负双手的某赵王眼睛盯着正自西隔墙下封死两处暗门的工匠,思维却飘向后方的凉亭。 四个女人,足可凑上一桌麻将了。 侯巧和霍云儿彼时分坐石桌两侧,一会儿瞧瞧身侧支着下巴、鼓着小脸做不忿状的柳瑛,一会儿又眼波流转,瞥向另一边低头忐忑的小萝莉。 高鬓、弯眉、小圆脸,因为年纪太小,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眼睛倒是够大,低着头也能看到那呼扇颤动的睫毛,肉乎乎的小手在桌下拧着衣角。时不时还学着大人的模样轻咬嘴唇,可惜半点风韵也无,蠢萌倒是真的。 柳瑛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下意识挺了挺最近才刚刚露头的“荷包蛋”,结果视线扫过石桌两侧,顿时又遭受暴击。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李渊既当着满朝武的面赐婚,就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嗅觉灵敏之人已经回家准备贺礼了,还有些此前与萧氏、杨氏划清界限的朝臣,又忙不迭的重新套关系。 这一波柳暗花明,变化的可不仅仅是政治风向,可以预见的是,中枢格局也会出现变化。 与窦氏、柳氏一般,杨氏与萧氏也一跃成为外戚集团的一员。再加上目前领导宗室的李孝常与李孝基尽皆被外放,李孝恭也传出了调任的风声,这一进一出,朝堂的力量自然就会倒向外戚。 一心只想着权利博弈的朝臣丝毫没注意到,这一波看似外放的宗室大臣,去向却平均的分布在了西、北,东三个方向。而这三个方向的主导者,却是目下李唐风头最劲的三个皇子。 “所以这其实又是在下棋吧?哼,一个拿女儿下,一个拿儿子下” 李大德还没想出来这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就听身后“啪”的一声脆响,扭头就见柳瑛拍着石桌起身,瞪着眼睛向自己大步走来。 “喂,你要干什么?你可打不过我” 前者下意识的后腿,差点掉湖里。不等喊霍云儿帮忙,就听已到身前的某萝莉突然尖叫一声,指着他怒道:“李玄霸!我命令你立刻与我圆房!” “噗!” 凉亭里,侯巧当场喷了刚喝进半口的茶水。霍云儿本要起身,闻言又赶忙坐了回去,扭身查看刚在石桌上磕了手的杨吉儿。 李大德扭头看了看亭下众女,又看了看不远处把泥糊了自己一脸的工匠,额头便落下一排黑线,抬手捏起柳瑛那快要鼓成包子的小脸,无奈道:“你又说什么胡话呢!咱不是说好了,你要给你婶娘守孝三年嘛?” “三年三年!这第二年还没满你就往家里领了三个女人!老娘要是真守三年,家里还有我住的地方嘛?我不管!我就要圆房!现在就要!” 柳瑛越说越激动,到后面都抓狂起来,倒也解了前者内心一直以来的某种疑惑。 合着这货不是不会吃醋,而是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揪了完全不知“圆房”何意的小丫头往回走,李大德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求救似的看向侯巧。未及说话,亭下的杨吉儿听到动静,已是转过身来屈身下拜,怯生生道: “臣妾见过郎君” “啊” 凉亭外响起柳瑛那抓狂的尖叫声,还伴随侯巧的娇笑。李大德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脸悲愤的冲着南面竖起中指。 都不用猜,这绝逼是萧后教的。 刚刚还觉得这小丫头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又被亲妈送来送去,挺可怜的,转眼人家就来了个绵里藏针,都没使劲呢,柳瑛就快疯了。 “好了好了,你要圆房是吧!特么的,圆!今天必须圆,你不圆都不行!” 使劲揉了揉后者的小脑袋,不等安抚完这丫头,扭头就见宜秋宫的方向有内侍匆匆奔来,及至近前,也不敢多看这诡异的画面,急忙跪下道:“禀大王,有突厥上使请见,正在” “就那个骨什么禄?他来见我干什么?不见!叫他滚蛋!特么的姓骨的没一个好东西!” 一听说是骨咄禄特勒,李大德就一脸火气,不等内侍说完便摆手打断。 然而话音落下,却见对方一脸惶急之色,弱弱道:“可是,可是唐王殿下已叫人在嘉德殿接待了,特命奴婢前来相请大王” “靠大哥就是多事!” 得知李建成都应下人家了,某赵王便无奈叹气,反手把从刚刚就红着脸安静下来的柳瑛推给侯巧,嘟囔了一句“回来再收拾你”,便转身离开。 他有预感,“姓骨的”怕是来者不善。 且不提这边柳瑛如何红着脸与侯巧和霍云儿商量“调寝”,李大德磨蹭着才走过宜秋宫门,还未行至内坊,就先被内侍拦下引着去了光天殿。 这边彼时正热闹着。 萧后一走,东宫便空了出来,之前住得挤挤巴巴的几家亲眷便都搬了回来。李大德进门时,正看到李建成与李世民在殿内说话,对面郑观音与长孙无垢正耳语着什么。而李元吉那熊孩子竟然也在,正对李智云唾沫横飞的吹着牛逼。 某杠精一出现,殿内瞬间安静,接着似“新郎官儿来了”“怎么不在家陪夫人”之类的调侃声便不绝于耳,叫后者瞬间黑了脸。 自与李大德解开心结,郑观音这位长嫂便有些放飞自我的倾向。至于老二家那位,本就欢脱。以至于前者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能穿越了一个假的隋唐。 “好了,好了,某与三郎有正事要谈,你们先去后殿吧!” 不待某杠精想出几个荤段子来反击,李建成便适时打断,同时拍着身侧的椅子叫某人过去坐。 他之所以在这儿,除了来老二家串门,最主要却是要联合李世民来给他上课的。 问题还出在对外的态度上。 别看李建成坐镇三川,前后与梁师都也打过几仗,互有胜负。但对待突厥,他的态度与老李相同:能吵吵,就尽量别动手。 “今日在朝堂,那使者虽狂悖,却也证明了始毕可汗胸襟浅薄,莽夫之姿。三郎,你可知韩信否?” “知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嘛!” 彼时李大德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有些兴致缺缺。 他已经猜到他大哥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不等话音落下,李建成已是笑着摇头: “为兄说的可不是他的功绩,而是他在落魄时曾受胯下之辱!正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韩信甘愿受辱,乃是因为他知晓对方只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与这等人计较,不但落不得好处,反而容易伤了自身。现在的突厥便如那个莽夫,而我大唐,则是韩信” 随着后者的解释,另一边的李世民不时的点头应和,看样子早先就被他给说服了。 韩信胯下之辱的典故,李大德自是清楚明白的很。而现阶段的李唐惹不起突厥,也是他清楚明白的事实。只是一瞧这二位一脸不放心他的模样,心里忽然一阵逆反,忍不住就想怼过去。 “大哥此言,恕小弟不能苟同!” 后者翘起二郎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摆手哼道:“怂就是怂!世人皆赞韩信能屈能伸,怎么没人想想,若是他当时拒绝,了不起就是挨顿打,难到那屠户还真敢因为这点屁事儿杀了他不成? 人们之所以称颂他,只是因为他后来成为了大将军,帮刘邦平了天下!要是他失败了,人们就会说让这等怂包软蛋带兵,怪不得打不赢了! 所以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败者只配狂吠!” “你,你这” 李建成被这番言论惊得目瞪口呆,李世民也是一脸茫然,还待说时,某杠精已是站起身来,扶着腰带哼道:“我不是韩信!要是这厮敢惹我,我就溅他一脸血,吓死这王八蛋!” 第392章 悉因果圣人引诏辨雄才 其实真要说是武力扩张或强权外交的鹰派作风,李大德并不符合。 别看他在太原又是搞特区又是整军权的,还鼓动隔壁邻居家打架,借机吸血,颇有些乱世枭雄的姿态,但究其根本,不过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庞大能量在幕后支撑着他的偷懒想法而已。 老李家真正的鹰派,只有李世民。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一心靠武力和强权来维护国家利益之人,而非老李的虚与委蛇或李建成的能屈能伸。 所以韩信的故事老大和老三各讲一半,吸收到他这里就成了“成功者怎么做都对”的结论了。比如说,在成为大将军之后杀掉当年侮辱自己的屠户,吃瓜群众也一定会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是这么信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没有李建成那种“我啥朋友都交”的宽阔心胸,当然也不似老三那般“什么人都敢揍”的小心眼。大抵也正是因为这般相对坚韧的性格,老李才喜欢把硬仗都交给他打。 李渊认为老大继承了他待人以宽的心胸,老二继承了他坚韧不拔的品质,老三则留下了他的机敏聪慧和识人之明,却不知这几个词,实在和他本人关系不大。 此刻的后者难得迎来好心情的一天,正在两仪殿处理这两天因为做坏事而积压的政务。 当然了,也可能是为切实感受一把用传国玉玺办公的感觉。 “就这破玩意儿,真是和氏璧?” 御案后方,老李把玩着手里一个一寸见方的青翠印玺,颇觉得有些“名不副实”。但想想毕竟是用玉璧改的,小巧才是应有之意。 不过相比他往日办公用的印玺,这玩意儿实在小的过分,简直成了私章。就这边角还缺了一块,用黄金修补,活像是穷人家没钱买新衣服,在旧衣服上打了补丁一般。 “难怪那厮在时只做收藏,从不见他拿出来用” 李渊撇了撇嘴,寻来印台蘸了一下,随手拽过一本奏折就盖了上去。 嗯,一堆鬼画符,比汉篆还复杂,完全看不懂。 正想到汉篆,盖完章的某皇帝忽觉手指按住的位置有些粗糙,抬手就见在顶端扭龙下的印玺肩部还真就刻了一排汉篆。凑到眼前,就发现刻着一排“大魏受汉传国玺”的小字。 “呸!不要脸!” 老李鼓了鼓胡子,待翻了个面,却发现在另一边的侧面又被用隶书刻了“天命石氏”四个字。 “” 他已经不想吐槽了,就这破玩意儿,要是他某个糟心的三儿子在场,没准还会来上一句“这特么那是传国玺,分明是留言墙”的感慨。 强忍着扔去墙角的冲动,前者默默把玉玺塞进一个包装极其华丽的金盒中,扭头看向刚刚被他盖章的奏折,却发现是一封来自潞州总管的奏表。 “朕啥时候封的潞州总管” 李渊下意识的从头开始看,却是越看越茫然。 奏表里说,潞州所盗之秋粮已经如数追缴回来,损失不大。在各县主官以及大户的积极配合下,俱已返还给百姓。可惜的就是那些被烧毁的房屋和秸秆没法搞,不过不要紧,牛氏与苗氏愿意出资补偿各县乡的损失,某潞州刺史也愿意无偿捐献钱五万贯,绢二百匹。 “无偿出资?” 老李自奏表后茫然抬头,要不是身前张半月在那躬身站着,不远处还伺候着几位宫女内侍,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开什么玩笑呢,潞州一地世家居然无偿搞起了基建,还不求回报?梦也不是这般做法吧? 还有那五万贯,就郭子武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刺史,家底都掏干净了吧? “不对!这里面定有大问题!” 李渊只想了片刻,就惊觉刚刚奏表里虽然一笔带过,但所写是“各县乡”而非一城一地,说明不是小事。别说是郭子武,便是牛氏和苗氏,不伤筋动骨都别想搞定。 一定是这两家出了什么大事,被捏住了把柄,才会这么老实的放血。 在案头罗列的一堆奏表里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把有关潞州的六百里加急书和相关情报奏折,还有诸如沁州刺史和泽州刺史具表弹劾徐世勣的奏折都翻开堆在了面前。 过不多时,殿内就响起了某皇帝不知是赞叹还是怒吼的声音:“真是好胆!去,叫裴寂、窦抗、陈叔达来见朕!把赵王也叫来!” 几封奏表一对照,尤其是有百骑司的情报补足边角,整件事就很清楚明白了: 翟松柏抓了潞州一地大小世家的嫡系子弟,导致整个潞州的行政系统完全紊乱,乱党进而卷了整个潞州的粮食来了个“放火在明,偷粮在暗”。却不想他们螳螂捕蝉,扭头就撞上了以逸待劳的黄雀,徐世勣这一刀正捅在七寸上,不但夺回了粮食,还顺带灭了数千越境的魏军,救下了被抓的世家子弟。 也正是由于这一波的证据确凿,连个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牛氏和苗氏包括郭子武在内才会这么老实的放血,拼着破产也要支持潞州重建,根本就是为求保命。 “怪不得三郎愿许出国公之位,这个徐世勣,还真是个大才” 待从落款上找到某潞州总管的名字,老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与小徐所设想的会被某黑心赵王责罚不同,李渊似乎更欣赏他这种腹黑手段。 甚至于待看到奏表后半断,前者为因他的选择导致有百姓死难请罪,并请求减免今岁潞州百姓的赋税时,还觉得这货的政治眼光还是有点嫩。 减税这种事,不是便宜了那些地主老财嘛!普通老百姓才有几亩地?莫不如先收了赋税再行赈灾。 然而看到正好卡在免税字样上那鲜红的“受命于天”,李渊又有些犹豫。 怎么就盖这上头了呢! 便在此时,内侍入内通传裴寂几人求见,待几人入内,却不见某杠精的身影。 老李抬头看了看张半月,后者也是一脸茫然,倒没敢说“你儿子啥碧样自己没数么”,只赔笑拱手道:“定是通传之人路上耽搁了,奴婢亲自去催!” 往常父子相见,大部分时间都是某杠精不请自来。而似老李想见儿子这种,等上一两个时辰都是常事。不过这一次,委实不能怪李大德。 内侍先是跑到承恩殿找了一圈,在宫女的提醒下又去西池院寻了侯巧,得知某杠精被李建成叫走了,又反身跑到丽正殿,结果又被告知李建成带媳妇串门去了。 还不等她在丽正殿外哭出声来,总算有崇教殿路过的熟人告诉他,某赵王去了嘉德殿。 且不说东宫南北纵向超过三里的面积和某内侍的体力问题,就只这个长度,全程跑下来,也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此时的李大德,尚不知潞州之事已然有了结果,正冲着嘉德门下离开的背影冷笑。 李建成之所以给他讲韩信的故事,只是觉得骨咄禄特勒来者不善,怕他沉不住性子再起了冲突,却不知这个冲突与性子无关,便是某唐王本人在场也是要起的。 理由很简单,前者用萧皇后已将出云公主许配给始毕可汗为由,要求李唐撤去婚约,并将人交给他带走。 当然了,他面对的毕竟是李大德,言语并不像在太极殿时那般咄咄逼人。甚至暗示他没再太极殿说这些,就是为了给他留面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左右是个女人云云。 但这番话说出来的效果,比不说还严重。后者当着他的面拍碎了一张黄梨木方案,并单手把某个敢骂他的突厥副使给扔了出去。 这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和亲与否的选择了,李大德有预感,这货其实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所在,好为自家主子攫取最大的利益。 “呵,还以为就是个莽夫,倒是本王小瞧你了!” 想到此前在光天殿李建成对突厥的描述,前者便微微摇头。 高估敌人虽不可取,但总比低估的要好。何况就以他对自己智商的了解,这未尝不是好事。 既然这个突厥使者并不像外在表现的那样蠢,那就交给聪明人去对付好了! “去信晋阳,问问崔氏那边谈的怎么样了,这都几天了!老子连上家都找好了,就等他打开销路呢!还有啊,问问他们谁有空,派个脑子灵光的来京城一趟” 一边随口吩咐着身侧跟上来的张小虎,某杠精一边想象着嚣张的突厥使团得知己方大军陷入埋伏后的表情,刚一转身,就见崇教门下一内侍向自己狂奔而来。 彼时后者那表情激动中带着委屈,委屈里又透着心酸,眼角不断飙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李挂了呢。 第393章 战蒲坂飞旌斩黄龙 关于潞州今岁秋粮是否要免税的问题,待某赵王到场之后,只用了四个字就让在场的众人包括老李在内都哑口无言。 真心是很简单的四个字:刀耕火种。 说实话,李渊知道他家老三的脑回路向来与众不同,但从这么生僻的角度入手还属首次。 这么原始的耕作手段,也亏他能联想得到。 怕是就连翟松柏本人都没料到,他这波本着搞破坏的心思放的一把大火,在某种程度上反倒帮潞州开垦出了大片蕴含丰富钾盐及矿质元素的荒地。许多被森林土丘相隔的村庄农田经此一烧,反倒连成了一片。 李大德的想法很简单,突然多出来这么多荒地,当地百姓和世家绝逼不会假装看不到。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的种,还不如借着免税的名义主动让官府丈量多出来的荒地,分给那些平民,免去的赋税就当给他们预留春耕的种子。 届时百姓都念老李的好,但同时对朝廷来说也并没有实质的损失和额外的付出。相当于用他们自己的粮食做投资,不但扩大了潞州的耕地面积,还变相解放了一部分世家捆绑的劳动力,稳赚不赔。 “好!” “善!” “臣附议!” “赵王殿下思虑全面,下臣叹服!” 两仪殿内,以裴寂为首的老李心腹团除了这几句,也实在想不到还能说什么了。就只看上首那位已经快翘起来的胡子,难不成还敢反对? “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其实刚刚在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李大德就在憋着一股火。 以上和他爸爸说的这些,纯属胡诌。潞州多了许多荒地是不假,可一共就那么点儿青壮人口,还死了不少,哪特么有人种啊? 他现在只想把鞋底印在小徐的脸上,让他翻译翻译什么叫稳妥。 只看奏表就知道了,从头到尾,这货罗列的数据便只有秋粮统计、官员名单、歼敌数量。至于翟松柏到底烧了多少房子,杀了多少百姓,压根儿就没提及。甚至连老李都未曾过问,还一个劲儿的夸他有识人之能。 “有个屁的识人之能!” 前者心说这把要不狠狠收拾他,王八蛋还以为自己立功了呢。 “三郎先别急着走,朕听闻突厥使者拜见于你,所谓何事?” 其实老李也是被潞州的事儿给搅糊涂了,下意识的想听听老三的意见,忘了赐婚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见他的。 只是李老三从进门开始就条理清晰,既没撒泼也没甩脸色,便叫他好奇起来。 结合张半月偷偷给他的消息,能让这杠精短短几个时辰就转性的,应该不是老大老二的劝说,没准是那骨咄禄特勒又说什么了。 “e,这个嘛” 李大德顿时脚步,口中好似在组织语言,目光却一一扫过坐在下首的裴寂、窦抗几人,表情迟疑,目的不言而喻。 “咳,臣突然想起来,陛下交代的要将江都兵变的真正内情传檄天下之事,还有些内情须找兰陵夫人核实,臣先告退” 裴寂第一个站起身来,随后便是窦抗、陈叔达。待几人走后,老李探寻的目光扫来,却见某杠精突然赔了笑脸,一把推开碍事的张半月,小跑过来给他老子揉起肩来。 “要糟” 李渊心下当即就“咯噔”一声,暗想这混球肯定是又惹祸了。 “嘿嘿,父皇,你说,要是我发现有敌人要偷袭咱们,但是又没证据,只好瞒着朝臣偷偷调兵应对,这算不算是矫诏啊?” “唔,这个嘛” 后者一边忐忑的享受着亲儿子难得的孝心,一边暗戳戳的猜测这货话里可能隐藏的大坑,但接着就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特么的,这小子调兵,何时正大光明过了? 远的不说,单是月前两千边军骑兵南下入陕,都是过了蒲州才有人报给兵部的,差点把兵部尚书任瑰给气哭。再有前不远,冯立出兵攻占王屋、司马长安东入河洛,哪次真正提前报备了? 想到这里,老李反倒放下心来。 就像裴寂猜测的那般,真要涉及到兵权,他其实不信任何人,只放心自己儿子。而事实也证明了,军队在他三个儿子手里才是最稳妥的。就像李大德,虽然不老实,但刀口始终是对外的。 “所以,你又做什么了?难道是派人报复了魏刀儿?还是你叫冯立又进攻了,想趁机吞下河内?” 某皇帝挂着自信的表情微笑,拍了拍他儿子落在肩膀上的“小手”,还不等出言宽慰,随着一阵令人悚然的“嘿嘿”声,某杠精那随后而来的解释就让他忘了呼吸。 他儿子的刀口对外是不假,但老李怎么也想不到,这混球真的是谁都敢砍。 而且这次,用的还是他的刀。 蒲州,蒲津关。 这世上本没有关,打的人多了,就成了一道关隘。 这里之所以要建关,看名字就知道了,是为了对面的蒲津古渡。 当初打毋端儿时,右骁卫是怎么飞跃龙门天险出现在河东境内的,老李本人最清楚。现在他既然掌权了,自然第一时间就派人把这处暗门给堵上,免得别人到时候也这么给他来一手。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里还没被人打过,关城也只是个粗坯,连个门都没有。 除了因为秋收耽搁了工期外,也是老李想要在古渡的基础上建一座铁索桥,连接两岸关楼,方便贸易,同时也加强防守。 本来在龙门以及韩城铁匠们的日夜赶工下已经连上了两处铁索,但不知为何,现在又没了。 此时,肩负守关重责的蒲州法曹靳孝谟便站在东岸建了一半的关楼上,直勾勾的看着对岸的梯子崖,不时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了孙华那家伙的鬼话呢? 正祈祷间,一阵风自上游河道吹来,波涛中隐带马声嘶鸣。过不多时,上胡岭的方向就升起了狼烟。 “嘶,竟真有敌军出现?” 后者当即愣住,接着便忙不迭的回身大吼:“快!集合兵马!速速支援武乡公!” 这会儿现出兵当然是来不及的,好在孙华从头到尾也没指望过他。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他还在蒲津关伤春悲秋时,上胡岭北麓山口外尘烟冲天,已现大片骑兵的身影。 按照距离,骨咄禄特勒的信使这会儿能不能到突厥牙帐都很难说,所以来的其实是梁师都的人马。 后者月前才刚被始毕可汗封为“大度毗伽可汗”,正是野心膨胀的时候,加之这次突厥信使过宁朔时并未对他隐瞒此行经过,使得他认为浑水摸鱼的时机到了。 毕竟相对南面那位,他才是始毕的亲狗腿。只要这把能瞒过三川的唐军,趁机在黄龙山以南打下一块地盘,阻拦在他和李唐之间的天堑便不复存在。届时无论李渊和萧后谁输谁赢,在既成事实的结果之下,突厥总不好逼着他再把地盘给让出来吧? 所以就在那信使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匆匆集合了三千骑兵,又忽悠几个做客的突厥小头目凑了两千人,以大将刘旻为先锋绕黄龙山攻蒲州。同时令其弟梁洛仁率三万步卒压后,待前锋打下蒲津关便顺势南下。 绕黄龙山攻蒲州,且不说后续布置如何,单就前期路线来说,其实很冒险。 东面靠黄河一侧的山脚多是陡峭山崖,想进蒲州,就只能在上胡岭与下胡岭之间的山坳穿过去,从背后攻蒲津关。 为了打唐军一个出其不意,刘旻这一路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强令骑兵奔袭,路上还挨了一场大雨,好不容易才在迷了三次路的情况下来到最后的关口。 “哈哈,过了这处山口,对面就是李唐的蒲津关了!老子已经打听过了,那关楼才修了一半儿,连大门都没有,合该儿郎们立功!加快速度,拿下关城本将重重有赏!” 冲在最前的刘旻大笑着策马狂奔,各色装扮都有的混杂骑兵“哇呀呀”的叫着奔过山坳,形似开闸而出的恶鬼。 可就在最后一名骑兵冲进山坳时,随着“轰隆隆”的响声,两边山岭间忽然有大片的落石滚下。紧接着,林间便闪出大片鲜艳的唐旗。 上胡岭西坡,孙华看着谷间突然大乱的骑兵队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格外残忍。 “放箭!” 第394章 破千军浴血望秦中 刘旻来的确实快,但也要看和谁比。 就好比说孙华,人家在突厥信使未到上郡时就已经兵过蒲城了。真要说攻守形态,他才是那个出其不意的上家。 这边花了几天时间才收集起来的山石顺着早已清空的坡道砸落,当场就让谷地侧翼的数百骑兵成了路障。刘旻勒马回转,狼狈的躲进亲卫队伍中间,随之传令手下同时高呼: “别打!别打!你们搞错了!俺们是始毕可汗的人,是友军!” 一边喊着,后者还命人打出始毕可汗送给梁师都的狼头旗,以宣示身份。 坡道间的“轰隆”声渐歇,再无山石落下。可还不等他松口气,就听两侧山坳间混着回声传来唐军的齐声怒吼:“没搞错!打的就是友军!” 接着,头顶的天空好似突然暗了下来。 刘旻下意识的抬头,瞬间亡魂皆冒,只下意识的挥刀挡在身前,都来不及惊叫,箭雨便兜头射落。 “将” 身侧的副将抬手欲呼,不等口中话语说完,脖颈便横穿过一支羽箭,溅了前者一脸热血。 连绵而起的惨叫和闷哼在山谷间不断起伏,倒像是落在河面激荡而起的雨水声。只是未过几息,被箭头扎了屁股的战马就把这曲奏鸣变成了摇滚,进而进化成怒涛。 战马惊了。 有好不容易躲过箭雨倾袭的士兵未等缓过神来,便被坐骑掀飞,摔进铁蹄踩踏的血泊中。无数受惊的战马开始无头苍蝇般的左冲右突,在战阵之间破开一道道血雾,成为山谷中最锋锐的尖刀。 其实像老李所谓“突厥控弦百万,天下莫能当之”的说法,水分还是很大的。也是某杠精一直以来都不太在意得罪突厥的根本原因所在。 游牧民族的优点,也同时是缺点。 纵观始毕可汗掌权以来突厥对阵中原的战争可知,这哥们儿就从来没真正打赢过。 无论是以前的王仁恭还是后来的李渊,亦或东面的罗艺,就没让他讨到过便宜。这或许才是他围着黄河沿线插篱笆桩的根本原因。 单一兵种的劣势太明显了,除非是在草原上一比一的单挑,否则落入随机地图里,连半数的胜率都维持不住。 比如说现在,只是一波齐射,都不等双方短兵相接,刘旻的先锋骑兵就先崩了。 “撤!” “撤出山谷!” “快跑!” 后者也是命大,有副手替他挡了致命的一箭,战马又正好在那面狼头旗的阴影里,导致他除了某条大腿外,其余零部件都还完整。 在残余亲卫的拱卫下,后者掉转马头,一路呼喝着士兵突围。 不过这会儿可不是在草原上,山谷中拢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还夹杂着灌木石块等乱七八糟的障碍,仅从一堆疯掉的战马间收拢士兵就是件极费力气的事儿。 但很快,他就想出了办法。 “都点起火把,战马怕火,咱们一字排开,向北驱赶!叫士兵都跟紧了!” 人在遇到危险时,总是会下意识的做出躲避的姿态,马也一样。受了惊的战马,不代表就没办法控制。 很快,外围的亲卫便寻来干燥的树枝以火折子引燃,呼喝挥舞着靠向马群。 “这个先锋有点东西啊!大将军,要不要继续放箭,灭了他们?” 西面山坡,侍立在孙华身前的营头扭头询问。后者俯视着山谷中的变化,却是冷笑摇头。 “后面还有三万大军呢,不能浪费箭支!点狼烟,给前山传信!” 所以,上胡岭的狼烟其实并不是给靳孝谟看的。 山坳中疯狂的马群随着驱赶,渐渐汇聚成了向北奔腾的洪流。而脱离了混乱的场面,许多真正的突厥士兵也终于缓过神来,借机爬上马背,试图操控。待到临近谷口时,倒已有近千骑兵再次集结起来。 “哼,仗着地利埋伏是吧?马上就叫你哭!” 刘旻自马背上转身,冷眼瞧着山岭间某处立有将旗的山坡,不等冷笑划过嘴角,便被周围的惊呼声吓了一激灵。 只见山谷外折路向东的山脚下,黑压压的身影早已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不自量力!” 后者拔出横刀前指,咬牙怒喝道:“举刀,杀穿他们!” “杀!” 集结起来的骑兵个个怒吼,带着一身的血腥与杀气狂奔向前,汇合起来的铁蹄洪流形似洪荒凶兽在山谷咆哮欲出。 然而对面仅不到两千的弓箭手并无惧意,有些甚至想笑。 电光石火之间,随着尘烟,就在最前方的战马即将冲出山谷之际,两山之间突有鸣谪升空,有士兵砍断捆缚在树木间的绳索,谷口的草丛下黑影起伏,四道手腕粗的巨大铁链瞬间带着啸音弹起,横在了道路中间。 “砰!” 没有嘶鸣,也没有惨叫。 随着几声闷响,冲在最前方的战马在铁链间突然爆出大片血雾,连停顿都没有就直接腾空翻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受了惊的战马是不会停的,尤其是在后方还有人持火把驱赶的情况下,只会不断的向前,撞飞,再向前。 谷口的闷响声不断响起,阵阵血雾凝做血雨落下,使得入目满是粘稠猩红。 刚刚还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好整以暇的唐军弓箭手们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再也笑不出来,只觉喉咙发紧。便在这时,身后的营头敲响了梆子: “注意了!正前方三段式抛射,放箭!” 职业军人与募兵和屯田兵最大的区别便是,长时间的集训下来,会把令行禁止养成条件反射。只要军令在前,即便是心理不适,身体也会下意识的执行动作。 只不过孙华的白水军毕竟整编时间尚短,用李大德的话说,就是连新兵训练都还没完成,以至这箭虽然射出去了,却不是三段式,而是一整片的无死角抛射。 “唔,还是欠些精锐的模样啊” 转到山岭北坡的孙华拄着拐杖叹息,同时又暗想某黑心赵王手下那些精锐到底是何模样。 毕竟有关他的传说虽多,但这货在战场上到底什么样,目前还没人见过。 “我三哥在战场上呀” 彼时的太极宫献春门下,现年十二岁的李元吉目光深沉,像是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当中,颇具感慨道:“那自然是很猛的!无论对方是名将还是猛士,在他手里都走不过一回合” “哇!三堂兄这么厉害?” 旁边适时响起配合的赞叹声,却是明明比李元吉大了一岁,却矮了半头的李道宗。 这个时间,两人本应该在崇馆上学的。 不过托他们三哥的福,现今崇馆的学生集体请了病假,尤其是在这货搬回东宫之后,眼看着小病就都成了大病,一个比一个严重。 不过他俩出现在这儿,并不是来请假的,而是觐见老李。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说李大德要把李孝恭和李道宗调去太原,担任涑水军的主将。前者也就罢了,毕竟也是有点名声的,且李渊已然同意。可在知道李道宗也要去后,李元吉就不平衡了。 凭什么? 就这种毛都没长齐,孙子兵法里的字都认不全的小屁孩,凭啥能统领一军?就凭他比自己大了一岁? 要是他都可以,那自己也可以!怎么说也比他“经验丰富”吧? 于是乎,这几天借着“生病”的机会,李元吉没少和李道宗套近乎,牛皮吹得震天响,为的就是让他相信自己是仅次于李玄霸的“大唐第二勇士”,好在老李面前帮他说好话。 憋了好几天,终于待到今日,据说老李的心情不错,他就拖了李道宗入宫,要给皇帝爸爸“谏言”。 “你记得哈,等下要是我阿爷不答应,你就跪下哭,说要是我不去,那你也不去了!” 待踏上两仪殿的台阶,李元吉便舔着他那丑了吧唧的小脸对李道宗叮嘱,听得后者一阵迟疑。 这主意,怎么听起来好蠢的样子? “你信我啊!你可知我三哥为啥这么受宠,每次惹祸阿爷都不计较吗?靠的就是这招” 前者拍着胸脯保证,待走到殿门前清了清嗓子,还未及说话,就被殿内忽然响起的拍桌子声吓了一哆嗦。 “好孽障!朕,朕打死你呀!” 内里的李渊怒吼出声,随即便是桌椅翻倒、瓷瓶破碎的声音,还间歇性的夹杂着疑似某赵王的痛呼和尖叫: “父皇刚刚还说不生气的!怎么出尔反尔!” “朕出尔反尔?” 老李这波明显是被气急了,声音都变得尖锐,紧接着,殿外的两人便都听见了好似皮鞭抽打到肉上的清脆响声。 “咕咚” 稍落后一步的李道宗咽了下唾沫,悄悄拉了拉李元吉的衣袖道:“要不,咱俩改日再来?” 第395章 划州为府赵王失势 要说某杠精惹老李生气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以至于连李元吉都有一种他老子偏向老三的错觉。 但这一次,真心惹毛了老李。 擅与突厥起衅,在他看来,和拿烧红的烙铁往马屁股上怼没有任何区别。 都不等李元吉那小哥俩跑开,两仪殿门就一声爆响,一前一后的狂奔出两道人影。看都没看他俩一眼,一个惊叫着在前面跑,一个提着把仪刀喝骂着在后面追。 李渊这会儿的心情大抵和后世某些“拆一代”差不多。得知自己的“拆二代”儿子在外面撞了别人的车时还不以为意,直到儿子告诉他撞的那辆是劳斯莱斯幻影。 他们家拢共就这么点家底,他可以容忍儿子在一定程度上的败家,但绝对忍不了他儿子要把他搞破产的行为。 这儿子不能要了哇! 八月三十日,来自蒲州的六百里加急军报还未入京,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就先震动了朝堂。 首先是针对潞州一事,李渊免了潞州刺史郭子武的职务,迁为潞州长史。其余涉案官员皆有降级,却又在一定程度上法外开恩。同时迁潞州总管徐世勣为潞州刺史,以前功并论,封莱国公,加授右武候将军。同时正式下诏,封程知节为宿国公、潞州司马。 注意,这份诏书中的官职称谓,已然没了河东道行台的字样。 不少消息灵通者如裴寂等人,已然知晓昨天下午某皇帝疑似提着把刀追着某赵王从两仪殿跑到丽正殿的事。 能让现如今已然开始发福的皇帝陛下提着刀跑上四里路,这里面绝逼有大故事。 再结合今日的任命诏书看,倒有些从他儿子手里夺权的味道。 果不其然的,随后的几道任命诏书证实了大伙的猜测。 改并州为太原府,由卫尉少卿刘政会领从二品太原府尹、晋阳令温大有领太原府少尹、左光禄大夫李孝恭领太原府司马并涑水军主将。 这么一来,似此前李大德搞的那些诸如典军衙门、驻军特区等等职权机构好似一瞬间就失去了合法性。而既然改并州为太原府,还封了府尹,那原来的某并州大都督要怎么办却没了下。 朝臣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甚至于就连一向做事喜欢先立牌坊的老李这把都没了解释的心情,快刀斩乱麻一般处理完东边的事,又开始忙活两外两面。 首先是设立关内道,行政范围包含京城北面的同州、坊州、宁州等,但在这几处上又向东扩了蒲州和华州,把包括潼关、蒲津关在内的军政都收到了关内道的职权范围内,同时任命李建成为关内道行台尚书令,李孝基为陕州总管。 很明显,他这是在准备给亲儿子擦屁股扫尾了,叫李建成接过蒲州的烂摊子,其实就是叫他想办法去平息突厥有可能的怒火,也是为了给某个败家儿子制造不在场证据。 不过眼下嘛,蒲州的事还没传过来,朝臣只当皇帝是嫌河东道行台权利过大,行平衡之举。有些心思活泛的,已然在转着眼珠琢磨如何借机巴结了。 既然是平衡,除了李建成的任命,自然也少不了李世民。 实际上这才是今日早朝的重头戏。老李就是要把他家老二推出来吸引目光,以转移朝臣和百姓的注意力。 李世民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西北大胜,唐军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拿下平凉、安定、天水、陇西等地,一举灭掉薛举、唐弼等势力,把李唐的国境线一路推到了丽水、岷山。 这是目下李唐最振奋人心的一件事了,此前因为萧后一事耽搁,现在总算到了分桃子的时间。 前面就说过,李渊的三个儿子,其势力范围刚好平均的分布在西、北、东三个方向。而这一次,他便同样把西面新下的地盘撤郡为州,设立陕东道,封李世民为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太尉,并授左武侯大将军,节制关东兵马。 一波令人眼花缭乱且流口水的论功行赏,不仅刘静、殷峤等都官复原职,似柴绍、窦轨、屈突通等也都升官发财,各领一州总管,并定下九月初一于明德门举行献俘仪式。 不过西路军中也不是人人都得了封赏的,比如某王府保安队长李靖,从头到尾都没人念过他的名字。 因为什么,大伙便是开始不明白,现在差不多也猜出来了。 “某观今日早朝,父皇其实还是留有余地的,并未明旨撤去你的职权。三郎,你去和父皇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 宜春宫西殿阁楼上,李建成锁着眉头,对瘫在身前摇椅上的某咸鱼谆谆教导。 “认错?我?” 随着话音,沉思中的李大德收回看向承恩殿的目光,不爽的哼道:“我犯什么错了?就因为我发现了突厥不怀好意,提前布置了军队,这也算错?二哥你说,我做错了嘛?” “这个嘛” 被拉来一道劝说的李世民心下苦笑,看着大哥瞪过去的眼神,便摇头道:“道理虽如此,可毕竟涉及两国邦交,理应第一时间上奏陛下才对!” “二哥你变了!” 前者翻了个白眼,摇着头一脸唏嘘道:“原来的二哥,是多么的正直可亲啊” “你少欺负老二,从小到大,他替你受了阿爷多少教训了?” 一旁的李建成黑着脸打断,算是总结性的说了句公道话。不等继续劝解,随着楼下喧哗,却见上仪同、中书侍郎柳洋正甩着袖子气呼呼的自承恩殿旁经过,身后还跟着哭唧唧的柳瑛。 早有绿萝代侯巧出面迎了上去,只是没说几句话,前者便突然看向东侧阁楼,黑着脸走了过来。 李大德莫名缩了缩脖子,不自然的转过头,正对上两位亲哥好奇的目光。 “你那妇翁,怎么瞧着像是来找麻烦的?你又干什么了?”这是李建成。 “弟妹怎么是哭着来的?她那性子都哭成这样,怪不得柳侍郎这般生气。”这是李世民。 “咳,没什么,一些小误会,那啥,要不你俩先” 某杠精这边起身做送客状,不等说完,楼下柳洋已是冲开了张小虎的阻拦,拉着柳瑛来到近前。 “下臣见过唐王殿下,秦王殿下!” 略一拱手,都不等李建成与李世民回礼,怒吼声就把三人震了个哆嗦:“李玄霸!你要给老夫一个解释!” “解释” 某当事人顶着两位亲哥怪异的目光,莫名红了脸,换来后两者惊诧的目光。 我去?这杠精居然还会脸红。 “大哥二哥,要不你们先走” 要说在这之前,本着给亲弟弟在老丈人面前留面子的想法,两人或许还会借机离开。但此刻难得见到这货脸红,两人突然间又不想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破了李老三脸上的防御? “走什么走!唐王与秦王在这儿正好!也好做个见证!免得说老夫冤枉你!” 柳洋这边还是不依不饶,要不是尚有理智顾念,那手都恨不能抓到某杠精的脸上去。然而随着话音,后者苦笑之余,又连连摇头: “你又是要我解释又是要做见证的,这事儿它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知道!某怎地就不知道了?” 柳洋吹着胡子气咻咻道:“昨日你惹陛下发怒,瑛儿好心劝解于你,你这厮不但不领情,反倒欺负于她!可有此事?今日下朝老夫才知,她在家哭了一上午!你这混账,你这个OOXX” “我真” 眼见这老货不依不饶,旁边两位吃瓜群众又不肯走,本来还有点心虚的某杠精干脆破罐子破摔,翻着白眼坐了回去,摆手道:“既然你打上门来,想必是不肯听我解释的,要不让瑛儿自己跟你说?” “说就说!你道老夫是那无理取闹之人?” 一见这货的疲懒做派,前者愈加不爽,便推着柳瑛上前,虎着脸瞥向李建成道:“瑛儿你说,昨日李玄霸对你做什么了?别怕,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料想唐王殿下与秦王殿下也不会偏私,定会为你做主!” “” 李建成与李世民对视苦笑,完全没料到这也能躺枪。 不待开口劝解,便听某个小萝莉委屈吧啦的抽噎道:“呜呜,昨日,昨日李玄霸明明答应要与我圆房的,可是他说话不算话” “不是,死丫头,你说啥玩意儿?” 只听了个开头,老柳头便当场懵逼。而李建成和李世民也激灵一下,恨不能立刻堵上耳朵消失。 该死的!这都是些神马? 第396章 母以子谋贵妃进言 要说古代社会论男女风气之开放,唐朝肯定是绕不开的时代。但即便是再开放,女儿家当着父兄的面谈闺中秘事也是令人羞恼的。更何况 这俩人虽定了亲,但还没正式成亲呢! 柳洋的呼吸越来越重,眼中散发着一种叫做危险的情绪。 李建成哥俩已然开溜了,都没好意思再打招呼,屏着呼吸转身就走。然而还未出宜春宫的范围,后方伴着某萝莉的痛呼声,柳洋已是后发先至,扯着她的耳朵奔向宫门了。 什么“女大避父”,什么“官员仪表”,柳洋已经顾不得了。他现在只想把这死丫头带回家吊起来打,同时心下又有惴惴,脑中不断想着亲闺女此前没说完的话。 话说这两人到底那啥了没有? 家门不幸哇! 要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大抵是昨日柳瑛主动献身而某赵王却放了她鸽子,以致小姑娘自觉受到了羞辱,这才回家哭个没完。 可待坐上马车,随着老柳旁敲侧击的套话,却又发现事情好似没这么简单。 宜春宫,侯巧端着果盘转过阁楼,眼中带着揶揄走近,不等说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真难为了柳侍郎,为这等儿女情事,竟还能打上门来。” “嗯?” 刚捏了粒葡萄扔进嘴里的李大德攒眉,品着她的话音诧异扭头:“你知道?” 侯巧不答,只是嘴角挂着笑意屈身坐到他身侧,双手轻揉着他的额角,好似调侃道:“昨夜西池院出现了个登徒子,放着正门不走,偏要爬窗户,还闯进了云儿妹妹的寝阁” “噗咳咳” 前者自鼻孔中喷出个葡萄籽来,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咳了半天才没好气的哼出声来。 “这个霍云儿!说好了保密的!” “郎君自己偷鸡不成,倒还怪起了别人” 侯巧捂嘴嗤笑,接着发现某杠精那眼神不对,不等惊叫起身就被抓过去按在了椅子上 到底是谁偷鸡不成,李大德自己最清楚。 说起来,柳瑛无非就是被那杨吉儿给刺激到了,想要捍卫自己“大妇”的地位。但毕竟赤子心性,未必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情况下要是被拒绝,肯定会伤到她的自尊心。可真要圆房,李大德又下不去手。无奈之下,便想了个奇葩办法好让这丫头知“险”而退。 另一边的马车上,拼凑出了完整过程的柳洋久久不语,脸颊颤动之余,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特么的,自己巴巴的带着女儿打上门去,原因竟是这死丫头“叶公好龙”? “哎!” 这位年过三旬才得一女的中书侍郎扶住额头,心下苦笑之余又觉对不住这丫头。 她母亲早亡,最亲近的婶娘也可话说这种事,总不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来给开蒙,说那小子并不是真的“变态”吧? “停车!” 叫停了刚转过安兴坊的马车,后者犹豫了几息,便开口道:“调头,去延嘉门!” “爹,怎么又回去了?” 柳瑛小脸怯怯的抬头,眼角还挂着泪滴,瞧得柳洋一阵心疼。但紧接着下一句,就让他恨不能把这货给踹下车去:“你想通啦?要回去劝李玄霸和我圆房嘛?” 我特么 后者一脸黑线,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了当街打孩子的冲动,没好气的喝道:“死丫头不知羞!这等词汇怎可随意挂在嘴边?为父这是要进宫,替你求见贵妃娘娘!” “找万姨娘?” 柳瑛眨了眨眼,好奇道:“见她干嘛?” “哼,还能干嘛?为父思来想去,你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只是这闺阁之事为父不好多言,万贵妃添为赵王长辈,最是合适不过!你进宫去拜见她,与她请教便是!” “请教什么呀?”前者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口中还待埋怨道:“爹你又和女儿打哑谜” 不等说完,柳洋已是黑着脸打断,哼道:“你只把今日之事讲给她听,她自然清楚!死丫头,记得进了宫切莫再一口一个李玄霸的乱叫!得称殿下知道嘛?” “知道了,真啰嗦” 柳瑛翻了个敲可爱的白眼,嘟着小嘴转过脸去,看得前者一阵磨牙,握着拳头不断提醒这是自己亲生的。 要说他闺女这种性子,实在和这年月的大家闺秀相去甚远,以至于有时候他都好奇李大德是怎么看上这丫头的。 不过单纯自有单纯的好处。 比如柳瑛就不会想到,她爸爸让她请教万贵妃的事,府中随便找个婆子或者她那几个姨娘都能办得到。之所以让她进宫,其实是有别的目的。 李渊为了与萧后达成合作,两家联姻无可厚非。但柳洋想不明白,那哥五个为何就偏偏挑中了他女婿? 李元吉与杨吉儿年纪相仿,又是条单身狗,难道不更合适? 当然老李可能会说,杨吉儿毕竟身负前隋血脉,可为侧室,难为正妃。但那也不要紧,不是还有李建成和李世民呢么? 可偏偏,被赐婚的是李大德。 一想到另外那哥俩背后的长孙氏和郑氏,柳洋就觉得皇帝这是在针对他柳氏。没准儿就是因为此前他与李孝常等宗室来往过甚,想要警告他。 所以他这次借机让闺女去见万贵妃,其实也是在提醒老李,柳氏与他毕竟还不是正式的姻亲关系,要想得到支持,总要先拿出点诚意来吧? 比如说,这俩人都特么快要未婚先了,还不赶紧准备婚礼? 于是乎,待到日落李渊吃过晚饭,正在严嘉殿前琢磨要去哪个宫殿玩耍时,便“偶遇”了饭后遛弯的万贵妃。 “竟有此事?” 半个时辰后,一脸憔悴的在承香殿内喝鹿茸汤的老李满头黑线,只觉得任何事只要和他家老三联系上,果然就显得格外不着调。 “不是说要为她那婶娘守孝么,怎地又不守了?” 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后者哼了一声,接着又好奇道:“然后呢?” “然后啊,臣妾自是给那丫头讲了何为圆房喽” 彼时容光焕发的万贵妃正坐在榻前对着镜子梳头,一想到之前在她殿内拍着大腿直呼“误会”的小丫头,便也忍不住失笑。 “唔,过了今岁,三郎便已过志学之龄,也合该大婚了,二郎便是在这个年纪和无垢成婚的。不过既是亲王之尊,这仪典要提前筹备,礼部须拟个章程” 某皇帝在身后絮絮叨叨,思维有些跳脱,瞧得前者眼带诧异。 他儿子差点就做出未婚先那啥的丑事来,这老货咋就不生气呢? 到底做了十几年的枕边人,稍微一思考,她便猜到这货没准揣了“相比李老三做下的其他事,这点儿事压根儿就不算什么”的心思。 但她转述这件事的始末,可不是要为柳氏牵线筹办婚礼的。 “陛下,听说您应了东平王家的承范去军中历练,还许了齐王殿下随秦王一道领兵?” 这边老李正在走神,听到万贵妃的询问只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未及多想。 李元吉那小子倒是会挑时候,趁着他午休拉裴寂在凝云阁钓鱼的时候去墨迹。正巧他那会儿正为如何整编李世民手里的军队而苦恼,见这货非要去,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只是和某熊孩子想的不同,李渊许给他的并不是他三哥的涑水军,而是他二哥的“天策军”。 不提那小犊子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只说万贵妃这边见老李应完就没了下,便起身走近,柔柔的靠在他背上,温声道:“陛下,过了今岁,集弘也满十二了呢!” “唔,是呀是呀,该娶媳妇了” 后者无意识的瞎应和,接着脑袋就被点了一下,扭头就见万贵妃斜眼娇嗔道:“陛下!难道齐王是您的儿子,集弘就不是了嘛?陛下厚此薄彼,臣妾可不依!” “咦?你这叫什么话!朕何时亏待过五郎?品级一如他的哥哥们,可半分未曾有减!” 他这边话音未落,前者已是凑了过来,贴着他耳边道:“既然如此,何不叫集弘也去军中历练?臣妾看唐王殿下的军队就挺合适的。” “呃,去北边啊” 老李脸色一滞,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个,再等等吧,北边现在可不太平” 第397章 白水传捷定蒲州边事 别看现下李唐添为中原实力最雄厚的势力,老李也一跃成为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热门人选,但真论起地盘来,拢共也就一个山西、半个陕西再加半个陇右而已。还没前隋的十分之一大。 创业尚未成功,君臣仍需努力。 不过内宫妇人可不管这些,她们只知道自家老头子干了代王,入主长安当了皇帝,抢了全天下最牛逼的那个位置。 所以接下来,不是就该选继承人了吗? 别以为李大德搅黄了立太子一事,夺嫡之争就不会到来了。实际上他们哥几个之间虽没动静,但在朝臣世家之间的站队选择始终就没停止过。 在原来的历史线中,李智云因死在骨仪手中,叫万贵妃没了儿子,后者也就断了念想,很自然的站队到了李建成这边。但眼下,她自己的亲儿子既在,又何必舍近求远? 至于说什么非嫡子不能继承大位之类,都是扯淡。书香门第出来的万贵妃最清楚,所谓传承,无非就是看谁手里的刀利罢了。 所以她要李智云去领兵,不单是为军权,也是为攫取战功,为自己增添资本。 李渊倒是没她想的这么多,或者因为老五乃是庶出,先天没有优势,反倒去了某些猜忌。但此刻的为难,也绝不是装的。 谁叫北边真出事了呢! “爱妃莫恼,集弘是朕的儿子,朕自会关照的!不如先叫他暂领关内道行台左仆射,与他大哥学着处理政务,待时机成熟,再接触军务” 老李这边安抚着兀自不依的万贵妃,未及多说,外间张半月便高声请见。 蒲州的军报到了。 不仅是他这边,待信使直入承天门后,过不多时,似裴寂、萧瑀、温大雅等也都被上门的金吾卫叫起,揣着糊涂进宫,并在半路遇到同样被叫去加班的李建成和李孝基。 难说李渊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拆那封战报的,毕竟提前知道是一回事,真发生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在大伙集体看完了内容后,又都茫然起来。 尤其是李建成,正感觉憋了一股劲呢,忽然就泄了。 咋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封并非是边关告急的书,也不是蒲州官员针对突厥入寇的求救,而是孙华的捷报。 白水军尊赵王令,在上胡岭伏击敌寇,先破五千先锋骑兵,后以俘虏诱敌,将梁洛仁的三万汉胡联军引至下胡岭西南山涧,居高临下,以数百石砲加上万弓箭破之。缴获敌辎重无数,阵斩刘旻,活捉梁洛仁,俘虏兵马共计两万余。 所以,赵王就是因为这件事失权的? 两仪殿内,某同来的兵部尚书对某宰相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被后者瞪了一眼,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没看皇帝都特么懵逼呢嘛,你急个毛线! 老李是真懵还是假懵,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裴寂或许相信他是真没料到这种结果,但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看,又觉得这老东西没准是在演戏。 如果他真没料到能打赢这一仗,那为啥事后不做任何补救措施,而是等军报抵达了才叫大伙来商量? 说不得,某赵王就是被他推出来的挡箭牌,好叫大伙觉得他是无辜的。 至于为啥要装 温大雅与陈叔达对视了一眼,俱是挑了下眉毛,暗道好一个“不在场证据”! 当然了,以上都是他们瞎鸡儿猜的,是不是皇帝的真实想法还有待商榷。但要说此刻添坐御案后面那位的懵逼表情,还真不是装的。 孙华这么猛的么?区区两万人,一波就干掉了五千骑兵外加三万精锐步卒?还抓了梁师都的弟弟? 好家伙! 老李一拍桌子,差点没忍住乐出声来。 他本以为这波动手的会是突厥人,再不济也得是突厥“雇佣兵”。却不知梁师都与他揣的是一个想法,都想造成既定事实之后再与突厥扯皮,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毕竟,哥们儿才是“受害者”呀! “唔,派人去突厥驿馆郑告突厥使者,梁师都不顾月前约定,擅启边衅犯我大唐领土,可是受了他突厥的意?明日早朝,朕要听他亲口解释!” 李渊好不容易才忍下脸上的笑意,同时看向李建成,严肃道:“朕即刻下诏,白水军受关内道行台节制。毗沙门你明日便启程去蒲州,收纳俘虏,并将梁洛仁押解进京!” “喏!儿臣这就去准备” “唔,不急!” 前者摆了摆手,又似不放心般嘱咐道:“记得,要仔细甄别俘虏身份,把突厥人单独关押,莫要苛待。另外命大军严防关隘,谨防梁师都反扑,但也不能擅自行衅!” 李建成微微点头,心下了然,他爸爸这是不想把事闹大。 这次意外抓了梁师都的弟弟,他们已然得了好处,还成功把口实推到了后者的身上,倒是不用另找借口搪塞突厥了。只要他们能把这个受害人的角色演好,头疼的该是突厥才对。 当然了,能以两万唐军灭掉三万五的敌军,还包括五千骑兵,未必没有借机亮獠牙的意图。只是李渊是不是存了这个意思 想到昨日他提刀追着老三跑了那么远,晚上却又跟个没事人似的连串了三位婕妤的寝殿 “大郎,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老李的话音把李建成唤回神来,后者被吓了一跳,赶忙摇头。 接着便见前者叹了口气,摆手道:“如今各州道府战事已毕,当务之急是敦促秋粮入仓,追缴赋税。西北新立之地,百姓遭贼荼毒已久,若逢秋荒还要靠朝廷接济,断不可怠慢!望诸卿尽心以待!” 最后这话,有些过于场面了。按照李渊的性格,一旦开始了某种场面话,后面定有猫腻跟着。 果不其然,都不等众人猜个方向出来,随后而来的话就表明了他的目的:“二郎回师时已将那伪秦一地官员押解进京,目下陇州、原州等地尚缺大量官员主事。诸位俱是世家传承,何不举荐一些族中俊杰,也好为朕分忧啊?” “和世家要人?” 与此同时,东宫承恩殿,端着酒杯的几人彼时也在谈论选派官员之事。 白日老李前脚才刚下诏封李孝恭为太原府司马,后脚接到诏书的当事人就来到了东宫,求见传说中已然失势的赵王殿下。 李大德是真被夺了权利还是老李做给人看的,根本就不重要。早得了族叔李神通提点的李孝恭很清楚,哪怕眼前这个小男人被夺了封号变成庶民,只要跺一跺脚,河东道仍会颤三颤。 结果一个本着卖好未来的名将的想法,一个以下属自居来拜见上官,越聊越投机。某杠精干脆又叫来了李世民,在承恩殿摆起了宴席。 席间,三人不可避免的聊到了未来的局势。 作为“熟读史书”的穿越者,某杠精为了装逼,很自然的就提出了南下攻蜀,彻底占据西南半壁江山的前瞻性建议,然后就遭到了亲哥和堂哥的双重嘲笑。 这又回到了开始的话题:选派官员。 “新占之地,原有的官员首先要经过甄别,那些从贼的、祸害百姓的,统统都要论罪。而所留下的空缺,须朝廷补充。眼下我大唐官员虽多,可毕竟立国尚短,还有不少空缺。更遑论外派了!” 李孝恭端着酒杯摇头道:“新占之地百姓流离,为了维稳,总要当地有名望的大族配合安抚。从相熟的家族之间选派官员,最省心力。想来陛下也是如此想法。” “不错!” 这边话音落下,上首的李世民便也点头,接着道:“西北之地乃我李氏宗族所在,百姓心慕我朝,只须选派能吏前往便可应对。然后面再有官员空缺,总要顾此失彼。向世家征集才俊子弟,提前入仕,也算是未雨绸缪。虽说会造成一些州府的人员冗余,但总比将来无官可派的好。” “唔” 李大德很明智的没问为啥不自己培养寒门子弟这种小白问题,待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便点头露出恍然之色:“这就好比打策略游戏,抢下资源地后要回血、招兵、抽卡,不然三星的武将肯定守不住” “” 李世民与李孝恭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的探寻似在问这货是不是喝多了。 为啥他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就是听不懂呢? 第398章 承恩报喜享齐人之福 老李是不是要借西北新占地盘大肆分桃,顺便把关陇世家与自己的战车绑得更紧密,李大德没兴趣研究。他只知道这么一来,南下征蜀的计划就要暂且搁置了。 他可没这么多官员往南边送,自己手里这一堆都还是借的呢。 不过说到借人,李世民虽未开口,但目下他与李建成各自牧守一方,急需搭建自己的行政体系,他再扣着这些人不放就有点不讲究了。 “或者可以办个培训班,正好借这个机会测试一下” 李大德可能真有些喝多了,思维开始变得跳脱。 记得后世管理学中有一个很经典的“离职测试”:每年不定期给员工放长假,并规定放假期间不允许参与和打探公司的任何事情,保持脱离状态。目的便是要观察,谁在放假之后所在部门会出现运转混乱,而谁又在公司可有可无。 你以为那个“可有可无”之人会被开除掉? 恰恰相反。 有人认为企业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零部件都处于随时可更换的状态才能保证稳定运行。而一旦出现那种不可替代的零部件,也就预示着这台机器的使用寿命到头了。 适用在人的身上,就是要确保企业内部不出现不可替代之人,包括老板在内。 曹随萧规的典故说明,一个好制度所带来的长期受益,远比一个能吏要高得多。 所以李大德才会从一开始就从制度下手,把河东道的行政体系划分出不同的职能,分派主官层级负责,为的就是将来某一处主官出现意外时,能保持部门的正常运转。 嗯,绝对不是为了偷懒。 不是! 而且借着这次把人还回去的机会,好像还能在他爸面前卖一波惨? 李大德眼神变得朦胧,也不知想到了啥,忽地呵呵傻笑起来,看得对面的李孝恭与李世民面面相觑。 这绝逼是喝多了吧? 偏殿内脚步轻响,一阵香风飘来,身罩宫裙手搭薄纱的身影蹁跹而至,柔柔的扶住李大德的胳膊。 “大王您醉了随臣妾安歇吧” “呃,你,你是谁?” 李大德瞪起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衣袖下那瞬间握紧的小拳头。 上首的李世民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身盛装,把自己画成个“黄花菜”的柳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鼓起了腮帮子,嘴唇不住颤抖。 冲李孝恭打了个手势,无视某杠精在身后的叫嚷,两人仓皇而逃。待过了宜秋宫,前者便在某堂兄的注视下笑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柳洋得知此事后的表情了。 后者让柳瑛入宫去找万贵妃请教,目的是为了提醒老李。但他绝对想不到,他的宝贝女儿会这么迫不及待的“一展所学”。 就像老李说的,任何事到了李大德这儿,画风就开始走歪。 家事如此,国事亦如此。 比如蒲州的那些俘虏。 当第二日,李建成顶着晨曦辞别眼泪汪汪的郑观音,带着一众亲卫快马奔往蒲州,找孙华索要梁洛仁和那两万俘虏时,后者只觉得莫名其妙。 “启禀唐王,下臣奉陛下旨意,在战后便将俘虏交割,交由王将军带走了呀!殿下为何” 同州北郃水畔,接到军令前来迎驾的孙华原地拱手,说出的话却叫前者目瞪口呆。 “王将军?哪个王将军?” “便是赵王府典兵、折冲都尉王平王将军呀!” 孙华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又上前一步解释道:“他身俱赵王殿下手令,还有陛下亲发的将涉罪将叛臣按需解往各地劳动改造的诏书,不似作伪啊” “这确未做伪!” 李建成黑着脸扭头看向西南所在,并未解释他爸爸那份诏书其实是给日前长安政变的那些罪臣发的,只是咬牙低哼:“李玄霸” 巧了,同一时间,远在长安高坐龙椅的老李也在以同样的语气念这三个字。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盘子里的鸭子已经飞了,之所以又牵扯到这杠精,却是由于骨咄禄特勒在太极殿表现出来的诡异姿态。 早朝一开始,李渊便命兵部尚书任瑰当庭宣告了梁师都入寇蒲州,被孙华所败之事。当然起因若何后者并未解释,只是告诉朝臣梁师都背信弃义,不顾突厥老大哥的调停擅启边衅。现在咱们被欺负了,得找老大哥出来主持公道。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就是了。 君臣之间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统一了口径之后,便宣“老大哥”的代表骨咄禄特勒进殿。然而后者一露面,不等朝臣们的红脸和黑脸唱起来,自己就先跪了。 “皇帝陛下,你可要为外臣做主呀!” 彼时的某突厥上使眼泪汪汪,那姿态竟比老李还冤,愣是叫后者忘了自己的台词。 李渊预计了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姿态,比如咄咄逼人的命他交出俘虏,再比如假装啥也不知道,推脱责任。又或者干脆出言威胁,点破是孙华埋伏在先的事实。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货会哭。 当然了,后者也是被逼无奈。 本来他为了拍始毕可汗的马屁,又或者单纯为了显威风,自作主张去找李大德索要出云公主,在被揍了之后还出曾出言威胁,大意便是你不给我就派兵来抢之类。 以突厥人一贯的嚣张风格,这种做法并不稀奇。但他哪里能想到,这话才撂下不到两天,梁师都就被揍了呢。 要是打赢了还好,他还有机会继续在这里耍威风,没准还会去奚落李大德,继续威胁。但问题是,打输了 不但梁师都的弟弟被抓了,还稍待损失了好些突厥小部落的族人。 现下李渊或许觉得蒲州一战是姓梁的想找事,被李大德看出了端倪才提前派人伏击。而梁师都那边,又可能觉得这是李唐设下的圈套,就为了勾引他过去打个埋伏。毕竟传信使者所透露的事,萧皇后如今已经不承认了。 可结果事情发展到现在,在某个汉人谋士的提示下,某突厥上使愕然发现,这件事的真正内情,竟好似变成了他自作主张,替他家可汗索要女人不成后恼羞成怒,假借萧后的名义设计报复一般。甚至于就连萧后拒绝北上一事,也突然变了味道。 这特么的,找谁说理去? “好叫皇帝知晓,外臣日前携副使拜见贵国赵王,本是为了增进友谊。然赵王咄咄逼人,屡次出言辱我大汗。俺那副使好心劝慰,竟被他当场扔出殿外,摔成重伤。外臣伸冤无门,求皇帝陛下做主” 现在始毕可汗那边是什么态度还未可知,但骨咄禄特勒自问自己的小身板太单薄,背不起这么重的黑锅,便只好恶人先告状,拼下脸来不要,也得把这锅先扣到那小子身上。 毕竟突厥副使被李大德揍了的事可谓是众目睽睽,而在他看来,似赵王这等皇室贵胄,定是耻于说出自己女人被索要之事,只要老李这边不怀疑,这事儿就成了。 说不得到时候为了平息始毕可汗的怒火,老李还要求他。 可惜,他低估了李大德的脸皮,更忽略了老李家护犊子的性格。从他攀咬后者,试图甩锅泼脏水开始,在老李眼里他就已然是个将死之人了。 当然,该生的气还是要生的。 都不待下朝,匆匆打发了突厥使团的皇帝陛下便拎着小皮鞭命禁卫开道,气咻咻的杀奔东宫,寻某杠精的晦气去了。 此时的李大德,尚不知太极殿内发生的事,才刚从睡梦中醒来。 宿醉上头,晚上又没休息好,以至于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嗓子和四肢传来的酸痛便让他呻吟出声。 “特么的,这是在哪” 头顶是一片有些陌生的帷帐,粉红的颜色透着恶意。 后者翻了翻有些发涩的眼皮,随即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这手感” 扭头看向手边,不待反应,随着一声娇憨的呢喃,便与一双困意朦胧的大眼睛来了个深情对视。 “次奥” 某人惊叫出声,正要起身时,却听“啪”的一声脆响,自他身后突然甩过一个细嫩的小胳膊来拍在了他的胸前,小手还顺势捏了捏。 床上还有一人。 承恩殿西,李渊与一众禁卫才刚转过廊角,不等走近殿门就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了一哆嗦。 “啊” 第399章 暮日秋火惊外使之心 漫言红袖啼痕重,古今一梦尽荒唐。 当李渊以为他那宝贝儿子被狗咬了,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呼喝着一干禁卫杀进偏殿寝室时,看到的便是某人提着裤子在榻下,和床头被窝里两个小脑袋对视的画面。 “都出去!” 皇帝陛下一声怒吼,“啥也没看见”的一干禁卫便抱头鼠窜。张半月以生平最快的手速关了门,与一干内侍跪在外面瑟瑟发抖起来。 娘咧,刚刚那两,咋瞧着像是柳侍郎的宝贝闺女和出云公主呐? 话说咱不会被填井灭口吧? 不待多想,随着内里某杠精的一声惨叫,屋门推开,老李已经是拖着这货的耳朵直奔正殿。 讲真,在万贵妃口中闻听儿女间的荒唐事,与亲眼撞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毕竟还带了些少男少女青葱无猜的美好与朦胧,而后者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照着史书上那些纨绔混球的模样扒下来的。 这要是被御史言官们知道了,还了得? “父皇你听我狡辩啊不,她,她们是冤枉的啊不对” 李大德那语无伦次的辩解夹杂着疑似鞋底抽打在身体上的声音隐隐传出殿外,使得已经尽量退开到“最远工作距离”的禁卫们低头之余,心底又暗暗佩服。 都这会儿了还不忘维护自己的女人,赵王是条汉子 难说老李是不是借机把在朝堂上所受的闷气也一股脑撒了出来,这一次下手格外重。而往常泥鳅般的李大德这次不知怎地,偏又不躲,结果打到后面,样子便有些惨了。 嗯,出血了 当第一抹殷红印在麻色的靴底上时,老李忽地罢手,接着便悚然而惊。 朕这是怎么了?怎地下如此重手? “三郎,你你,你怎地不跑?” 低头看向屁股肿得老高,已然变得有些恹恹的亲儿子,老李心疼之余,怒火立时消散。 “这个嘛” 前者叹了口气,强忍着屁股上难言的刺痛感,正像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忽又想起要这么说的话,之前挨打跑路的借口就站不住脚了,便苦笑着难得说了句大实话:“我今晚想自己睡” “” 李渊一阵脸色古怪,眯着眼偷瞥了下偏殿方向,接着便冷哼出声。 他亲儿子这顿打,冤不冤好像都有理由。 摊上两个啥都不懂,偏又学人家争风吃醋的儿媳妇,他这个做公公的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把那内里那两个丫头抓出来也打一顿? 也是柳瑛好彩,昨日偷偷谋划“拿下”李大德时,被一见她来就满是警惕的杨吉儿发现了。 结果这货瞒着侯巧把喝醉的李大德往自己偶尔会住下的偏殿里“哄骗”时,前者不满于她“捷足先登”,也偷偷跟了过去。 结果自不必说。 嗯,就是老李之前看到的那样。 “既然都已经唔,等过了明日献俘仪式,朕便命李纲亲自筹备你的大婚事宜,年节之前你就莫回晋阳了,暂且留在京城罢!” 后者也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表情好似得知自己被判了死刑般的亲儿子,撂下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摇着头起身往外走。 骨咄禄特勒言说之事,他并未询问。 已经不重要了。 他儿子既然动手打他的副使,那一定是那副使不好。再说他儿子已然挨了教训,还想怎地? 李渊心说你要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朕便还当你是突厥上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你要是不依不饶,说不得这突厥驿馆里就要闹几个“愤青”飞贼了。 可惜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蒲州发生的事,很是云淡风轻的回了两仪殿。而待到李建成派人把消息送回,他已然没心思再找这货的麻烦了。 赵王被皇帝打得卧床的消息,未及过午便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京城。 骨咄禄特勒彼时正在平康坊里欣赏人体艺术,乍一听闻还颇感幸灾乐祸,可到后面,越品越不是滋味。 这几日,长安城的消息可谓花样繁多。 轰轰烈烈的前隋复辟行动连一宿都没撑过去,就成了过去时。 日前一大批犯官家眷被士兵押解出城时的场面,着实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但紧接着,兰陵夫人开府,几乎半数的内朝重臣都去道贺一事,便让街头巷尾充满了两朝交替内幕的暧昧传闻。 而在昨日,朝廷又公布了秦王回师献俘的消息,算是正式宣布了针对西秦战争的胜利。使得本就关心这事儿的长安百姓彻底振奋,到处都有人在讨论明日的献俘典礼。 在这样的背景下,似赵王挨揍这等小事连谈资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流传在长安士子间的花边新闻。 而这类人最爱出现的场合,便是平康坊。 “在下听说,赵王这次受罚乃是因他擅政。某姨夫乃是门下省的郎中,他亲耳听上官说的,陛下有意将他去职,调离太原” “去去去,你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去职?你也不仔细瞧瞧新发的邸报,太原府新上任的几位,哪个不是赵王心腹?陛下真要恶了赵王,又何故赐婚于他?” “嘶,这个事儿,某听家中长辈言说,怕是陛下有意为之。毕竟赵王乃是行三,将来这皇位” “几位越说越离谱了啊!赵王是谁啊?那可是位妙人儿!其实此番受罚,非尔等想的那般,乃是因为与人争风吃醋” 平康坊某二楼的雅阁内,添坐中位的几个士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听得旁边案后的某突厥上使一会皱眉,一会儿鼓脸。 他开始以为老李是怒急动手,后面就两国邦交的问题还会再给他个交代。可现在怎么觉着,这就算是交代完了呢? 这感觉没毛病! 便是没交代完,后续的事宜李渊也不打算经他的手了。 当天下午,不等蒲州的消息抵达,光禄卿宇歆与太常卿郑元璹shú便带着诏书与礼物出城北进,打算亲自去突厥找始毕可汗面陈“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的态度。 嗯,就像昨日李世民和李孝恭说的那般,新占的地盘还没消化,确实没精力打了。 一切都是那般和谐而美好,李唐现下除了戍边的军队,其余全部回缩驻防,表现出一副关门过日子的状态。长安城在秋收之际迎来消费高峰,变得锦绣而繁华。人们庆幸生活在相对安稳的势力中,对一切想要破坏这种美好之人加以敌视。 所以在九月初一,西征大军回师献俘的日子来临之际,全城的关注点都放在了这件事上,像某个突厥驿馆夜间起火,差点烧死人这种事,无人关注也就不奇怪了。 辰时正。 当连绵的唐旗转过阿城映入城头百姓眼帘时,某突厥上使正在朱雀门西的伞盖下擦着后怕的冷汗。 今早当一群明光金甲的禁卫按着刀子冲进驿馆时,他还以为是皇帝得知他没被烧死,派人去补刀的。后来才知道今日西征大军回京献俘,皇帝邀所有在京使节前往朱雀门观礼。 不过目下就以李唐的势力,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能有个毛的外使。除了他这个正牌的突厥来使,也就几个因战乱滞留长安的西域使团还在装着样子,糊弄那些不明所以的老百姓。 也就是说,城墙上就他一个“外人”。 是警告还是示威,被李大德看做聪明人的骨咄禄特勒已然看不懂了。他只知道,昨夜他才把一封静心炮制的信交给手下后不久,后者的房间就起了大火,“人信”全无。 李渊这是什么意思? 前者的小心脏怦怦乱跳,有些不敢直视朱雀门上的蟠龙华盖。 人的生命一旦被威胁笼罩,趋向性就会出现改变。 如果说此前的他还自恃身份,只想为突厥攫取最大利益的话,那么现在他想的便只是如何在不得罪始毕可汗的情况下保存自身了。 必须要尽快离开长安! 眼前忽有金光晃眼,扭头看时,远处明德门下已是甲胄成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隐隐的,已然能听到百姓的欢呼声了。 第400章明檄讨逆定枭獍末路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有古怪的设定,每次当老李家有庆典活动时,王世充都在打仗。 杨侗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李世民还在北地撵鸭子呢,谁能想到这两件事也特么能赶到一块去?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提前知道了,这仗也还是要打的。 他要打李密。 眼下后者除了驻防偃师与兴洛城周边的军队外,还能拿得出手的不足十万,已然难是周边豪强的对手。但小杨的这波举动,还真不是故意挑软柿子捏。 柿子活该。 也不知道李密是咋想的,亦或是徐世勣与程咬金的投唐之举彻底刺激到了他,在深感兵力捉襟见肘之际,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骁果叛将司马德戡勾连起来。 骁果军的战力天下皆知,要是能纳入麾下,那他瞬间就能抹平因徐世勣与宋金刚的离开而带来的损失,说不定还能提高。而彼时因为缺粮少衣而陷入窘境的前者也在寻找出路,在他以粮食和荥阳太守为条件的许诺下,双方算是一拍即合,都准备满足对方的需求。 然后,两人之间的约定内容就被百骑司给“曝光”了。 借刀杀人不是李大德的本意,而且事情紧急,潜伏在东南的百骑司也来不及请示,算是自作主张。 当然这也不算违反纪律,而是遵循“手册”指导。 这些以各种身份行走四方的密探,在接受某人的培训时,听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请示,便只遵循一个原则:保存己身的基础上,尽量让李唐之外的水浑起来。 于是乎,还不等李密和司马德戡的谋划具体实施,相关细节就摆在了杨侗的案头上,令后者悚然而惊。 无从从哪个角度去看,这两人的联合对他都百害而无一利。 正好最近王世充因为兵败一事在朝堂多受嘲讽。元都与卢楚联合,对他兼任吏部尚书后大肆安插心腹的行为多有微词。同为纳言的段达也眼红他的权柄,常行攻讦。出于保护的心理,杨侗便拜他为河南讨捕大使,前往颍川督师王辩,进逼荥阳。 不过这场仗最终能不能打起来,还要看李密的选择。 如果后者无视洛阳诏令,非要招降司马德戡,那说不得东南又将上演一出龙争虎斗的好戏。可要是他不敢与王世充开战,从而接受小杨的命令,好像也落不到好处。 前有狼,后有虎。 他在纠结,但很快就不用了。 有人替他做出了选择。 就在李世民兵进长安,麾下秦琼等将领俱都跨马披红,迎着百姓的欢呼行过明德门时,王辩所部前锋包围新郑的消息与日前自长安发出的一篇讨逆檄一块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宇化及与其弟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唐奉义等,包藏凶慝,罔思忠义,江都弑逆,罪百阎赵,衅深枭獍!虽事前代,然天下之恶,古今同弃!今昭檄天下,历数必诛之罪,其子孙并宜禁锢,勿令齿叙” 洋洋洒洒数百字,除了些许人名,中心思想便只有一个:这些人死定了,我李渊说的,佛祖来了也留不住他们!谁敢包庇他们便是同伙叛贼,大家不用讲道义,并肩子打他! “怎么会这样” 某魏公喃喃自语,颇有些茫然。 身处乱世,大家伙都在招兵买马,壮大自身。怎么你们招降那些叛军乱贼就可以,轮到老子就成了与天下人为敌? 凭啥?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问的好。 真要较真的来说,李渊在骁果军北进东郡的节骨眼上抛出这篇檄,颇有点挑事儿的嫌疑。毕竟论地理位置,众势力数他李唐离得最远。可到现在,却数他喊的最高调。 然而却没人站出来反驳。 杨侗没有,窦建德没有,罗艺没有,李密更是不敢。 骁果军在江都到底干了啥,天下皆知。而这篇檄又是在萧皇后入长安之后发出来的,其政治意义与道德制高点与旁人有本质的不同。那意思像是再说:你们之前不是喊着口号要给老杨报仇么?哥问过老杨的遗孀了,就是这些人干的,动手吧! “干恁娘” 长安城内,三千银鞍明甲的骑士分列朱雀门两侧山呼万年之时,远在兴洛城的李密拍了桌子,难得的爆了句粗口。 这是阳谋,非是针对他李密,只是形势使他成了那个最倒霉的人而已。 当然了,这话要是被宇化及听见,一准不同意。 特么的,你能有我倒霉? 彼时后者也正在看这篇檄,而与李密不同的是,他没有选择权。 “大丞相何必担忧?以下臣观之,此乃大丞相铲除奸佞、整肃军纪之良机啊!” 东平交界,甄城“行宫”外殿,宇化及看向下首说话之人,微感茫然。 自从建议后者北进齐郡,跳出了隋、魏、夏三方包围圈后,裴矩在骁果军内的地位便直线上升,已然做到了正二品侍中的位置,比之前的品级都高。 是真心投效还是虚伪巴结,在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与之一道被裹挟随军的旧臣多有不耻者,也有少数玲珑的私下贸易,想求个活路。 活路没有,死路倒有一条。 便是如司马德戡、裴虔通一类算是眼光还不错的人,彼时都没察觉,骁果军是跳出了包围圈不假,但也彻底失去了西南纵深,主动钻进了死胡同。届时只要有大军在西面一堵,他们除了跳海,根本无路可逃。 可惜宇化及毫不知死,都这会儿了,还敢听这货的建议。 比如现在,他脸上就挂满了因没化而产生的求知欲。 “如何铲除,还请侍中教我!” “此事易耳!” 裴矩老神自在的抚了抚胡子,微瞥了一眼左右,便故意压低声音,阴戳戳道:“此檄一出,不日定有敌军来攻。大丞相何不命司马尚书驻防童山,吾等大军则在韦城相待。届时鹬蚌相争” “唔,有道理,有道理啊!” 老裴几句似是而非的说辞,只因把矛头对准了司马德戡,就听得宇化及两眼放光,“举一反三”了: “某就说粮食不多了,必须尽快拿下黎阳。让他守童山,他定以为某要亲自进攻” 都说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但骁果军的内部颇有点不攻自破的味道。也使得裴矩至今都还不敢相信,这等乌合之众竟干掉了老杨。 彼时兴洛城与甄城有信使打马而出,带着李密的选择南向狂奔。王世充在帅帐中皱眉看着洛阳送去的书。而远在长安的老李,却早把这事儿抛去了脑后,正昂首挺胸做威严状。 不仅是他,身侧诸如裴寂、陈叔达、长孙顺德等臣武将皆摆出不同的造型,或抚须颔首,或扶腰挺立,使劲散发着大唐朝臣的威仪。 这不单单是给朱雀门下跪地的一干俘虏和围观百姓看的,更是由于彼时的安上门城楼上还有一干宫廷画师正挥毫泼墨,做“秦王献俘图”。 大伙的姿势那是要传诸后世的,可不能马虎了。 就是有点累 李渊扶在腰带上的手臂微微后移,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揉了揉腰。待听到身前宣诏之人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便颇觉羡慕。 “虽性勇悍,然嗜杀戮,尝磔人于猛火之上,渐割以啖军士,残暴不仁,实乃枭獍!秦王奉大义讨之,乃顺天命” 既然是在朱雀门上宣召,自然得找嗓门大的。 似裴寂这种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老李信不过,就把这活交给了总算正式入职左监门卫的司马长安。而后者也不负所望,一口“天书”朗诵得洪亮流利,都不带换气的。 这种官面书,老百姓听不懂,但并不妨碍大家领会精神。尤其是看着跪在最前面,面如死灰的薛仁杲在大唐天威面前瑟瑟发抖时,观礼的百姓自觉与有荣焉,挺胸收腹,代入感贼强。 于是乎,这等枯燥乏味的宣罪诏书便也能听得津津有味了。 很快,高潮来了。 根据李世民的甄别结果,针对城下跪着的这群判流放、劳改者不等,首恶及酋党诸如薛仁杲、薛仁越、仵士政、唐弼等皆判于西市斩首示众。 “大唐万年!陛下万年!” 城下众兵将在李世民的带领下跪地高呼,接着便是无数观礼百姓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赞颂声。 西面城墙的角落里,某突厥上使不断抬手擦着脖子里流出的汗水,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越擦越多。 第401章 秋风萧瑟乱边愁 时间进入九月,随着草木零落,当心中那缥缈的希望终于落空,绝望伴随着饥荒轰然砸落之时,强如天下大势,也不得不被现实裹挟着往残忍的方向而去。 山东秋荒! 河南秋荒! 河洛还是秋荒! 琅琊以西,被骁果荼毒而过的沃野之中,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绵延西进,只为寻找那不知何处丰土,赖以活命。 梁郡、淮阳、汝南 面对无尽的难民潮,无论是官员还是军队尽皆束手。而当所求不得时,暴乱便应运而起。 时任城父佐吏的朱粲聚集难民,四下抢掠。随着裹挟民众越来越多,未免遭到官军围剿,便渡江南下,向彼时无豪强势力盘踞的荆州、沔阳一带转战。 黄河以北,魏夏之战随着薛万彻过易水而止。窦建德面对双线作战的强压,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背信弃义的骂名,令夏军撤出恒阳、新乐,在义丰与博野之间驻防。同时抢收庄稼,平息境内因饥荒而起的骚乱。 不过夏军虽然撤退,魏军却并未得以喘息。 魏刀儿还没来得及舔舐因潞州一役造成的伤口,各郡因缺粮而起的暴乱便逐渐爆发,不得不撤回大量的兵力应对。同时密令宋金刚转运黎阳仓的粮食,应对灾荒。 彼时的他还没注意到,早有人把目光投向了黎阳。 不仅仅是宇化及与李密,便是接替高雅贤驻防清河的张青特,也想趁机偷一波桃。 当国内冲突难以调和时,转嫁矛盾是当权者最惯用的手法。 而在这个时候,西面传来的梁师都与李唐交战,引突厥不满,疑似将出兵讨伐的消息,委实让周边各势力都悄然松了口气。 当然了,这可不是怕了老李。 不是! 用魏刀儿的话说,俺们糠咽菜都要接不上顿了,你居然大丰收,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当李渊也跟着倒霉的消息传开,大家才能真正睡的安稳。 到底是谁倒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长安,太极宫鸿胪客馆。 这已经是自日前亲眼看着薛仁杲人头落地以来,骨咄禄特勒第三次出现在这里了。不为别的,只为求某皇帝松口,放他回转突厥。 倒也不是没想过不辞而别,实际上早在昨天参加过“砍头宴”后,他就回驿馆召了心腹手下试图出城,然后就被各门的禁卫给客气的当了回来。 作为外使,没有本朝路引关防和朝廷下发的通关牒,他哪也去不了。 当然作为突厥“上使”,许多李唐制度与他而言形同虚设。如果长安的禁军真那么“执法必严”,早在他当街纵马的时候就被关进长安县衙的小黑屋里自闭了。 很明显,这就是在针对他。 这种想法,在回到驿馆与某位差点被卖了还不自知的谋士商议后,尤其蒲州的消息传回来,便成了确定。 李渊似乎并不打算归还此战扣押的俘虏,包括梁师都的弟弟。甚至于也不怕因此而得罪突厥,有恃无恐的样子。 据传姓梁的在朔方大发雷霆,要集合五万兵马发动南征,还派人请求突厥发兵,一道征伐。 李建成自蒲州将消息送回,直接就去三川整军了。而白水军也在抢修蒲津关工事,一副准备要打仗的样子。 骨咄禄特勒开始还觉得,李渊这一次是在赌突厥向着谁。就李唐本身的实力而言,并不惧怕与梁师都全面开战。 但就在他第二次来求见老李,被拒绝的同时,自鸿胪寺探到的消息又在说明后者并没在赌,而是笃定了突厥不会出兵。 哪来的这种自信? 他不明白,但很快,一则自内史省流出的小道消息就让他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剧烈起来: 自萧后归化就升任内史令的萧瑀,今早被老李急匆匆的召进内宫,说是要找他解梦。 然而有与后者同一班房的郎中传言,说其实并不是解梦,而是宇歆传回消息,月前始毕可汗所居住的牙帐无故破裂,老李找他过去是占卜吉凶的。 骨咄禄特勒并不清楚姓萧的啥时候学会的算卦的本事,但驿馆那位谋士闻言却是脸色大变,连说这是大凶兆,怕是近期突厥将遭逢大变,叫他早作准备云云。 什么样的大变,他已无暇去猜,他现在只想回家。 思绪越飘越远,就在他皱眉想着如果始毕可汗挂了,会是他儿子继位还是他弟弟时,自太史监的方向匆匆而来的刘世龙便抱拳自外间走近: “抱歉抱歉,与陛下问对的时间长了些,来的晚了” “皇帝陛下怎么说,是叫俺” 前者才问了半句,待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不知是同情还是为难的表情,后半截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陛下说,最近三川局势紧张,梁师都不顾约定,有大打出手之势。考虑到沿途安全问题,还请使者暂留长安。待局势稳定无虞,再行回转不迟。” “又是这等说辞,俺是突厥人,那梁师都怎敢为难于俺!这位,刘兄弟,不如你再去与你们皇帝陛下说说” 如是三番被拒绝,本来脾气就暴躁的骨咄禄特勒再也按捺不住,心说特么的你们要是真牛逼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我,别拿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出来恶心人。 然而这番话出口,却见刘世龙一脸诧异,似乎带着“你竟然不知”的味道,低声道:“上使难道不知?那梁师都不知何故放出话来,欲寻上使的晦气咧!” “” 所有的怒气都戛然而止,前者连自己怎么出的含光门都不知道,内心只有三个字:完犊子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难猜。 长安城政变,萧后欲求外援的消息是他派人传过去的。然而梁师都趁机出兵,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策应,而是大军的埋伏。很容易就促使人觉得,他姓“骨”的在故意挖坑。 后者不敢把矛头对准始毕可汗,但作为“大度毗伽可汗”,找他的麻烦却很容易。 如果彼时他能脱身,将内情面陈梁师都或他的主子,或许还能化解,偏偏老李又扣着人不放。 “俺是无辜的呀” 走在大街上的骨咄禄特勒失魂落魄,再无突厥上使的威仪。也不知这般走了多久,待回过神来抬头看时,竟发觉自己走反了方向。 “兴道坊” 后者看着坊门喃喃自语。 并非是他认识汉字,而是就在坊门内侧,斜对朱雀门的第一户高门大宅,便是新晋落成的兰陵国夫人宅邸。 “是了,或许她能有办法!开始明明是她的主意,她不能不管” 想到萧后的态度,某人精神一震。 针对突厥是否会出兵,一旦与梁师都全面开战可能会面临的后果,不同位置的人担心的角度自然不同。 像他担心的,无非是一旦分属敌对后,自己的小命能否得保的问题。而另一边的李唐中枢,则担心一旦陷入与突厥的战争泥潭,势必再难东顾。一旦中原势力提前分出胜负,那他们此前所占的先机可就都没了。 为此,朝堂之上干脆分成了主战与主和两派,彼此间争吵不休,迟迟也拿不出个章程。 在这种一朝便风起云涌的大势扑来之际,所有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反倒是被“去职”在家的某黑心赵王因此抽离了出去,颇有点坐在云端笑看风云的味道。 承恩殿,这处充满了李大德血泪的地方,彼时丝竹阵阵,透着与乱世格格不入的奢靡。 后者在招待人。 他日前传信晋阳,叫派个脑子灵光的来给他做参谋。目下人已经到了,却有些出乎出人意料。 “是不是他们几个看老子倒霉了,自己又都升了官儿,就开始夺权,排挤你?” 上首的某赵王彼时侧身斜靠在软塌上,姿势别扭,显然某处的伤还没好。不过他以往便是这种懒散姿态,以至于下首的杜如晦完全没看出来。 随着话音传过丝竹,正聚精会神在欣赏据说是这货亲自填词的新版水调的小杜便回过神来,笑着摇头: “非也!刘府君是个玲珑之人,自诏命下达,他连衙门都未曾去过,又何来夺权一说?至于清河公,他最近身子不大好,已生告老之心。曾暗示欲举荐在下接替他少尹之位,只是被某拒绝了。” 不等上首的李大德出言询问,杜如晦已经是定定的看向他,抚掌笑道:“在下亲来长安,目的很简单!留在晋阳固然能掌大权,操控一州一地百姓之命脉。然某欲操控天下,非大王身边不可为也!” “卧槽!” 前者被惊了一哆嗦,抬手就开始赶人:“话可以乱吃,饭可不能乱说呀!你这脑袋不想要,老子的屁股还想留着用呢!快走快走!” 第402章高阙焦思欲语休 杜如晦的话看似无心,但在某种意义上却突然敲响了李大德心底暗藏的一口警钟。 这口钟上一次响,还是在函谷关李世民问他想不想做皇帝的时候。 手下的人怎么看他,他不在乎。反正这群人在他心里要么是“没名字”的龙套,要么就是给他大哥、二哥准备的“SSR”,他自己并无培植班底的打算。 可若是将来,他大哥、二哥甚至于老李都存了杜如晦的这种看法,就很可怕了。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在李建成麾下大军猛攻重玄门的情况下,仅凭十几人就拿下了后者与李元吉,可为何咫尺之隔的李渊在两仪殿按兵不动?不正是因为他对老二就存了这种看法么? 甚至于他大哥如果没有这种心思,这件事能发生? “大爷的,还以为哥们儿身在局外,搞了半天,我居然也成了当事人?” 在杜如晦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深感危机的李大德都顾不上屁股上的疼痛,很是恼怒的叫停了殿内的吹吹打打,赶着一帮从老李那“借”来的人往外走。 “你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把你介绍给我二哥,秦王你知道吧?刚干死薛举那个!正好你那位叫房玄龄的好友也是他的人,你俩搭配” 这边某杠精推着前者往外面走,嘴里絮絮叨叨的嘱咐。可还不等走下台阶,外间自嘉德殿而来的一名内侍就打断了两人的拉扯: “启禀大王,突厥上使骨咄禄特勒请见,已至嘉德殿等候,奴婢特来通禀” “突厥使者?找我的?” 之前某赵王在嘉德殿揍了人家的副使,还无视威胁放出要打仗的狠话,一方面确是没压住火,但最大的目的却是想下套,待孙华那边分出结果后用突厥俘虏和他做笔交易。 所以骨咄禄特勒的求见虽来的突兀,但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现在嘛,就因为杜如晦那一句话,他满脑子都是大哥二哥拎着刀子看着他狞笑的表情,使得原本打算好的计划在脑子里只打了个转就被踹了出去,再无操心的想法: “不见,叫他滚!” “啊?” 前来报信的内侍不明所以,不等问出理由,这货已是瞪起眼来骂街: “特么的,老子因为他被打得到现在都下不了床,他还有脸来见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过去弄死他?加他立刻滚!马不停蹄的滚!” 小内侍没敢再问“不能下床那站在这儿的是鬼嘛”,只略一抱拳,转身就跑。 倒是杜如晦,很是会见机的转移话题,笑眯眯道:“大王月前传信,言说要个聪明人过来参谋,便是为的这突厥使者吧?” “哼,你不用套我话,我说不见他是真心的,并非故作姿态!” 李大德背过袖子,正要继续赶人,前者已是不给机会的开口打断道:“当然不能见!大王何有此说,是故意在考下臣么?” “哈?” 某杠精有些诧异,虽然怀疑这货是故意转移话题想拖着不走,但心里那股好奇心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H怎么说?” 见他挑眉询问,杜如晦没立刻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往一侧的回廊下溜达过去。 有偶尔经过的宫女软糯糯的行礼,阵阵香风拂面。李大德内里的不安渐次消弭之际,耳边便适时响起杜如晦整理好的话音: “在下日前过绛州,正遇王将军押送俘虏北上,其中有好些像是突厥人。若下臣没猜错,殿下是想拿这些俘虏做点章。毕竟依照突厥人的习俗,被俘之人可用牛羊财帛赎回” “不错,是有这个说法!” 前者微微哼了一声,却是抱起肩膀来,斜眼看着他道:“我本来笃定这货在收到消息后会来求我,到时候我就适时给他个交易的机会,不但要以牛羊赎回他们的人,还要借他的手打开与突厥的贸易通道!不过你刚才说不能见,又是为何?” “呵殿下,这么明显的欲擒故纵之计,连某这个半路撞见之人都能猜到七七八八,那位身在局中,即便一时情急,又怎能没有防备?” 杜如晦大抵是想学别人家的谋士捋胡子,只是手抬到半截才想起自己没胡子,便尴尬的摸了下衣襟,故作轻松道:“若殿下过早抛出此事,不但难以达成目的,反而会打草惊蛇。操作此事,须得放长线,待那突厥使者走投无路,焦头烂额之际由外人诱导,逼他主动提出方是上策!殿下若信得过,此事不如就交给在下” “咳,不用!” 不等这货主动请缨,李大德便忽一声打断,揣着袖子往回廊柱子上一靠,哼声道:“老子现在改主意了!那些俘虏不放,全特么进山挖矿去!还有那个姓骨的,爱死不死,和我没关系!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回头我和二哥打个招呼,你明天就去秦王府报道!” “哎?不是,殿下” 杜如晦还待分说,奈何某杠精觉得这货可能“没安好心”,怎么也不听了,甩着袖子转身离开。 前者站在廊下愣了片刻,在前来引他出门的张小虎再三提醒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撇嘴轻笑了一声: “怕被父兄猜忌么” 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杜如晦这一离开,便再也没来纠缠。 李大德乐得无事一身轻轻,就连百骑司的消息都不怎么看了,每日除了与媳妇们玩耍,便是琢磨着如何把手下人的关系转到两位哥哥那去。 比如冯立,本来就是李建成门客出身。这一次蒲州被划进关内道,李大德便顺势把蒲州军丢给了他大哥,并暗示他与李世民对接,调回尚在马邑的王珪与韦挺,换下房乔和张潜。 不过其他人倒是好说,可老张这一波被他牵连,前几天才刚从大理寺放出来,跑来东宫很是表了一翻忠心,倒叫他对这货的安排头疼起来。 丢下不管吧,有些对不住老部下。可要说安排入朝,这货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保不齐那天就莫名丢了脑袋。 “要不,我介绍你去国子监教书怎么样?那是个清闲差事,地位还高” 随着某黑心赵王的循循善诱,本以为能借着“苦劳”官升一级的张潜顿时愕然。 这已经是他“出狱”的第五天了,随着前者把手下的关系分派交割,朝野盛传的“赵王失势”似乎成了定局。 不过他的思路与旁人不同,反倒觉得没了那些“阿谀之人”在侧,凸显他老张忠心的机会终于来了。只是 教书是什么鬼? “咋,你不喜欢?当初在芮城时,你不是教过高侃那群小子么?我看你挺适合的!你可别小瞧了教书,能进国子监的那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你要是与他们有了师徒之谊,将来” 眼见这货眼中的迟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李大德还道这货是嫌弃官职太低,便开始给他讲解内里的好处。 对于这个最早“投效”的手下,他还是挺有耐心的。 当然了,也可能与他现在过于无聊有关。 因为突厥那边到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使得老李对于边境的防御丝毫不敢懈怠。为此,李秀宁还没等到柴绍回京,便不得不再次北上,回转马邑坐镇。霍云儿也一道回转军中。 加之李建成不在,李世民也在忙着陇西各州安抚派官事宜,使得李大德连个吹牛的小伙伴都找不到,乍一见外人,话格外的多。 可即便如此,张潜也没当即答应,只言说回去考虑,直到离开东宫,还在走神。 他总觉得,这位老上司变得古古怪怪的。听说是要大婚了,难道是婚前综合症? 正行走间,忽觉有人在叫他。不待反应,衣袖已是被人扯住。 “潜兄,认得在下否?” 张潜扭过头来,看着笑眯眯的杜如晦,很想啐一口唾沫过去,骂一声“叛徒”。 不过想到人家现如今乃是秦王麾下从事中郎、陕东道行台吏部郎中,便憋了不爽,微微躬身道:“原来是杜郎中!” 见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杜如晦倒稍感意外,但紧接着却是心下一动,抬手指着街对面热情道:“难得遇见同僚,潜兄若是不忙,小酌两杯如何?” “哼,某与你” 前者撇了撇嘴,正要拒绝,目光下意识的顺着他的手臂看去,却见斜对面乃是平康坊,顿时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喃喃道:“这个,不太好吧” “某请客!” “走!” 第403章 施故技旧将谋外使 当历史走向变得不可捉摸时,大智慧者定,少谋略者逐,中庸者乃罔。 啥意思呢? 这就好比是参加一场考试,发现题目超纲了。学霸们淡定的做着卷子,学渣们也淡定的做着卷子,只有那些成绩中游的同学会在那抓耳挠腮,极具忐忑。 这题不太会,那题也不太会 比如李大德。 不管怎么说,历史上的“武德元年”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与他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不是他想脱身就能脱得掉的。但要怎么做,以他的智慧却又看不清。 突厥的事他可以不管,但已然在他名下的诸如蒲州的蚊香工坊、太原的军器监、还有如今在东南各地秘密发展的百骑司暗探,从内而外到处都充满了他指手画脚的影子,外人根本就难以介入。 再加上也不知是老李的家学渊源还是和卫老头学过下棋的原因,此刻回身望去,才发现他经手的许多看似无关联的事,实际却是环环相扣的互补关系。 牵一发,就得动全身。 像如今陷入对峙阶段的夏魏之战,能否拖到明年,要看他在杏花岭的兵工厂产能给不给力,以及这一次与突厥的交易能否做成。 是的,李大德开始设想的,便是与突厥贸易,用换取的牛羊牲畜代替粮食输入博陵,以保赵万海的后勤供给。而似梁师都入寇,反被抓了数万俘虏的事,只能算他倒霉。 即便没有这事儿,他也会想别的办法逼骨咄禄特勒就犯的。 所以,这事儿是个圈。直到此时想要抽身了,他才愕然发现,这其中的勾连实在太多,怎么断都断不干净。 “要不,找人做个弊?” 在宜秋宫登高望远的赵王殿下,把“睿智”的目光投向太史局。 当然了,似他这种情况,翻史书是没用的。之所以看向那边,只是因为太史局里最近来了个实习生,名字叫李淳风。 彼时的长安正值秋高气爽、桂子飘香的时节,无外侮袭扰,无内患鼓噪,宁静而祥和。 平康坊开始了“旺季”,安仁坊、开化坊的佛寺也香火旺盛,每日抢头香的时辰里,坊街总是堵车,马粪与驴粪的味道交织。 然而人们在享受这份祥和之时,又总觉有些不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整个李唐境内,自月前大破梁师都以来,已然半个多月没有大事发生了,这简直不科学。 当然了,在这种动不动行军都要半年的时代,半个月其实算不得什么大周期。但只瞧自李唐建国开始,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折腾出这许多事来,便知这半个月的平稳是多么的难得。 普通百姓商贾未必感受得这般真切,但对于在京朝臣,尤其是各省大员来说,这感觉再明显不过了。 似乎,大概是因为某杠精不搞事了? “哎!” 门下省内阁班房,陈叔达放下手中复核的关于任命刘静为民部尚书并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的诏书,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老腰,暗嘲最近朝中无大事,某些人又要掐起来了,脑中却不由得浮现出月前围观某赵王打板子的画面。 “要是这位在朝” 他想象着李大德在朝中与大臣对喷的场景,接着便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暗骂这好不容易才清净下来,你特么就是犯贱。 “还是现在好啊莫问萍身几度闲,花谢花开又一年” 前者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顺手抄过案头的凉茶,刚凑到嘴边,就看到窗外某个熟悉的身影晃悠着进了太史局。 “咵啦!” 茶碗跌落,摔了个粉碎。 正当某杠精阴戳戳的想找“高人”给他指点迷津之时,另一边,困居长安月余的某突厥上使也找到了位“高人”。 这位是真的“高”。 不为别的,只因为在他手里能买到别处买不到的消息。 比如在蒲州被俘的那些突厥人现在何处,再比如始毕可汗生了病,如今东突厥内部不稳,俟利弗设与什钵苾和义成公主正暗中较劲之类。 当然了,这么敏感的消息价格不菲,且贸然打探容易被人盯上。所以一开始,他买的都是些边缘信息,比如某某御史的小妾偷人之类。 自从连续数次求见赵王都被拒且不止一次的遭到了和谐警告后,他就变得谨慎了许多。 月前他在萧后,啊不,是兰陵夫人那里求到一张字条,写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自以为找到了方法。如今看来,女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今日,已经是他与那位“高人”建立良好往来的第七天了,他决定开诚布公。 开远门东南,义宁坊西曲。 披着兜帽披风在一处暗巷里七拐八绕了好几圈,在一处宅院后门连敲了四下,随着内里小厮对了两句暗号,便有人把门开了一条缝,在他塞进一串铜钱后把他引了进去。 义宁坊距西市不远,多为胡人聚集之所,相对内城而言比较杂乱。然而这处宅院从外看平平无奇,内里的景致却是真心不错。 回廊绕庭、山石松柏以遮,内藏小桥流水与楼台飞檐,倒像是个书香高门。 可惜是个贼窝。 这里是长安西城最大的地下帮派所在,也是黑市商人们的交际场。 待行过中庭,小厮引着他走向一处被侍卫环绕的木楼,倏一进入,耳边划拳喝彩骂街的声音就震的他脑瓜子嗡嗡的。 “先生在二楼待客,你先等一会儿!” 小厮引他到一楼一处赌钱的台子旁站立等候,骨咄禄特勒一边装作对赌桌感兴趣的样子,一边偷瞄着二楼的某一处房间。 过不多时,房门开启,一位同样戴着兜帽的身影出现,与内里之人抱拳做别,随后与自己的侍卫汇合,匆匆离开。 前者微微走动,故意在楼梯口与之错身,随即心下一凛。 虽是匆匆一瞥,但对方侧脸却被他看个正着,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才自北地回京,正四处走动关系,为求官复原职的原陈郡公殷峤殷开山。 这么牛逼的人物,也来这种地方?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这位化名“潜先生”的高人身份感到好奇的话,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知道他是谁了。 爱谁谁! 连殷峤都老老实实的上门求见,可见这位“高人”背后能量之大。他现在已然得罪了某赵王,绝不想再招惹任何是非了。 当然了,若是被他得知楼上这位高人刚才在内室里的谄媚姿态,下巴一定会掉在地上碎掉。 看名字就知道了,所谓的“潜先生”,不是张潜又是谁? 李大德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他都已经把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可他之前所谋划之事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参与的人却越来越多。 比如一向都很支持他三弟事业的秦王殿下。 毕竟就以张潜的面子,别说是让殷峤陪他演戏,就连西城这处地下帮派都未必搭理他。但当李世民派段雄和丘行恭持秦王手令陪着他出来转了一圈儿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位据说身家可买下整个西城的老大,恨不能把他当爷爷给供起来。 骨咄禄特勒随着小厮上楼,在进门之前,还稍微整了整衣领,摆出了个自认亲切的笑容来。可待进门后,还不等说话,对面端坐饮茶的“潜先生”就一脸喟叹的摇头: “你走罢!你所求之事,恕在下无能为力!” “” 前者懵了,心说老子还没说话呢呀,咋就无能为力了? 不对!这货前两天还笑眯眯的收钱呢,突然间这副嘴脸,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先生!先生可是得了什么消息?在下买了!还请先生莫要拒在下于门外!” 骨咄禄特勒无视身侧小厮的拉扯,急忙上前两步弯腰行礼。同时自腰间解下个布袋,小心的递了过去。 足足二十个金饼子,张潜只偷瞄了一下,就咬着舌头眯起了眼睛,对门外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后者懂事的帮忙关了门。接着,屋内便响起某人的叹息: “早在你来第一次时,你的身份某便已知晓,所求之事便也不难猜测了。只是” 老张一边随口说着,同时经过骨咄禄特勒的身侧,很自然的把那袋金子接过,揣进了怀里: “如今那边的主事之人已换,长公主殿下秣兵历马,只等开战。这等要紧关头,中原子弟怎可与外族相谋?” 第404章惊战报新火燃东南 “怎地就开战了?不是说大汗病了?再说他是支持你们皇帝陛下的” “哼,正因为生病,手下人觉得他要死了,转头去巴结俟利弗设和咄苾,让他有了危机感,这才需要打一场仗来证明他还没老。” 张潜随口说着现下连朝中都没收到半点风声的隐秘消息,继而转身俯视着不敢起身的骨咄禄特勒,哼声道:“你们突厥人是什么脾性,你自己最清楚!你说,都到了这般地步,叫某如何能帮你!” “这,这定是梁师都那个小人挑拨离间!这其中有误会!只要俺回到草原,面陈利害,大汗定会改变心意的!中原不是俺们立足的地方,这样做只会白白便宜了那些外人” “咦?” 听着某上使口不择言的瞎掰,本来做嘲讽状的老张顿时诧异,惊道:“你一个突厥人,竟能有此等见地,倒是难得!” “是吧?先生也觉得俺说的对?” 完全没听出好赖话的骨咄禄特勒闻言大喜,急忙拉出他的袖子,哀求道:“既如此,为了两国百姓免受刀兵之苦,还请先生帮我!只有说动赵王殿下放归那些被俘的族人,俺才有面见大汗的机会啊” “难啊!赵王现下谪居东宫,等闲不过问政事,寻常见一面都不容易” 张潜回转上首案后坐下,不等拿起茶碗,就听“哐啷”一声,桌面又出现一袋金饼子。 “咳,先生,您钱袋掉了” 前者做一脸憨厚状提醒,而老张在愣了两息后,便默默把袋子收到案下,同时颔首道:“某刚才说到哪了?哦对,说到为了我大唐百姓,定要促成两国和谈” 房间内的说话声越来越低,似乎其中牵扯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使得即便处于暗处,说话之人都存着小心。 而与此同时,两人口中的某位当事人,却是在大声骂街。 “你说啥?你不知道?特么的,你耍我是吧?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太史局班房里,往来送书行的博士、郎官都目不斜视,似乎并未听见内里的喧哗声,也没看见隔壁案后那位被人揪起衣服,气到脸红的小道士。 且不说实习生在这年头没啥地位,即使再过一千年,当董事长的儿子在办公室里骂街的时候,敢搭腔的人也不多。 “你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淳风瞪起眼睛,小手几欲挥出,都在最后关头又收了回来。 倒不是顾忌这货的亲王身份,而是忌惮这货的节操。万一这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躺在地上,他的脸不要,自己的还想要呢。 “体统?你居然和老子谈体统?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嘛?体统在我眼里就是狗屁!” 李大德这会儿完全就是一副无赖的嘴脸,一边怒吼一边把吐沫星子喷到他的脸上,末了,还恶形恶状的伸手过去捏了捏。 李淳风:“” 一声轻响,也未见有什么动作,前者已是跌坐回去,腋下一阵酸麻无力。与此同时,小道士撤身躲开三步远,整了整衣领,狠狠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表情平复。 “无量天尊!赵王殿下是误会了!好叫殿下知晓,贫道并不清楚你的来历过往,所谓批前世判今生,不过是街头相士谋生的手段罢了!小道士虽也通读易经,然所断者,却非此事!” 李大德微微皱眉,先是揉了揉腋下,继而没好气道:“说人话!” 小道士面色一滞,小脸莫名鼓了几鼓,好似心虚般的先左右看了看,这才又上前两步,用一种“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别和别人说”的语气,悄咪咪道:“其实就是一种观人术!许多人都会,无非是根据人的言谈举止和过往经历来推断他的行为结果而已! 打个比方说,贫道听说内朝裴相十堵九输,偏最喜赌钱。若你来时说今晚要去相府做客,贫道便恭喜你要发财了。你说,这是贫道算的准么?” “这” 某杠精张了张嘴,愣了好半天,才鬼使神差道:“那我要是有事求他,故意输给他钱呢?” “你不会!” 李淳风用一种不知是鄙夷还是揶揄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语气笃定道:“因为你比他官儿大!而且比他贪财!” “” 前者难说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像是吞了苍蝇一般憋屈难受。开始还以为自己接触到了玄学,搞了半天却原来是心理学? “所以你问贫道之事,贫道真不知何解。正所谓君心难测,你何时听在下说过半分有关皇帝之事?” 话音落下,两人一时无言。 李大德皱眉回忆了一番,发现还真是他说的那样,过往言谈之中从未谈起过皇帝的决定。唯一一次聊起死鬼老杨,还是他自己主动提供的“参考资料”。 “靠!小小年纪学点啥不好,非要研究这个!” 丢下一句嘲讽,恼羞成怒的某赵王起身离开,无视周边忙不迭欢送的一众博士,甩着袖子直奔武德门。 他这次来,原本是想问问李淳风,玄武门之变还会不会出现。毕竟这场“考试”超纲严重,虽然都是选择题,但他选的答案到底对不对,心里实在没底。 结果小牛鼻子告诉他,他也是蒙的,这能行? “早知道这小子这么不靠谱,当初就不该信他” 这边才转过武德门外武库,不等靠近宜秋宫门,却见本来陪侯巧去荐福寺进香的绿萝正脸带焦急的从对面跑过,一见他的身影,便急忙拐了过来。 “大王您可算回来了!王妃有急事寻你,到处都找不到” “何事这般惊慌王妃怀孕了?” 李大德想到某种可能,突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托这段时间无聊的福,无所事事的赵王殿下别的没干,就专注造人。本来侯巧今日出宫,就是去拜观音娘娘的。这就像李淳风说的,由因推果嘛,没毛病! 可惜,他此刻还没从后者的话里闻到熟悉的味道。 每一次他揣着历史结果给他老子和哥哥们编理由时,用的都是这种倒推的忽悠手法。 待小跑着来到宜秋宫内殿,见了脸色焦急的侯巧,不等他的爪子探到她的肚皮上,后者一席话就让他差点坐到地上去。 “殿下,百骑司急报!日前夏军先锋苏烈偷袭赵郡,破了防守魏军,杀了鼓城县衙署官。现下鼓城周边已乱,那些因缺粮而起的难民被有心人组织起来,正往博陵涌入!” “怎么会这样?” 李大德一阵茫然,心说窦建德不是害怕罗艺掺和一手么,怎么突然又不怕了? 不等询问,侯巧已是主动开口解释:“接替王伏宝西征的高雅贤与大军还在博野。这一次只出动了两千骑兵,而且打完就走,好像只是为了让鼓城乱起来。” “苏烈” 前者嘟囔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随即想到了什么,悚然而惊。 “窦建德打的好算盘!现下魏刀儿的地盘整个就是一干燥的柴禾堆,稍微一点火星迸溅就能着起来!他这是想借刀杀人啊!” 一旦博陵有变,牵扯的事情就多了。 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他与崔氏之间的合作以及苇泽关的安全。现如今军工厂那边的铁矿大部分都是自井陉而入,许多民间的贸易往来也由此建立。一旦商路断绝,他马上就会面临原料短缺的窘境。 “晋阳那边呢?刘政会和温大有可有动作?” “刘使君建议关闭边贸,严防赵境乱军涌入。温少尹则建议由王氏出面,看能否提供些许粮食给崔氏,用以应急” “不行!粮食就算给了崔氏,也到不了难民手里!博陵还是一样会乱!而且这种行为太敏感了,容易被不是说姓魏的已经从黎阳仓调粮了么?怎么还” “殿下不知么?” 侯巧面带苦笑,过来扶住他的胳膊无奈道:“黎阳仓被烧了!就在前日!” “我特么” 李大德猛的瞪起眼睛,内心似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要不要这么巧啊? 第405章 德戡授首万魂落童山 待寻来日前百骑司送来的情报汇总看完,某赵王便叹息着嘬起了牙花子。 “好毒的手段!” 他此前因为突厥一事,并未过多的关注东南。百骑司送来的消息只是粗略而过,以至于并没注意到那字里行间暗藏的某些锋芒。 黎阳的变故,正应了那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时间回到三日前。 九月十四,就在河东最后一波秋粮入仓,各州县府的税官正在紧张忙碌的盘点中时,黄河南岸,李密在与骁果军经过短暂的摩擦对峙后,终于发动了总攻。 这一次,受够了意外频出的后者干脆亲自坐镇军中,召集偃师、荥阳、东郡等各路大军,集合十万人马向童山进发。 从配置上来看,他这边战力最高的当属单雄信麾下的一千骑兵并一万瓦岗步卒,其次是裴仁基手下的五万河北军。剩余各路兵马良莠不齐,甲胄杂乱,一看就是乌合之众。真对上骁果军这样的劲旅,过不了两个回合就会哗变。 所以在总攻发起之前,他也是做足了功课,并耍了个花招。 他派人偷偷上了童山,与司马德戡联络,言说此番进攻是被逼无奈,他的目的是弄死宇化及,并不是冲他。不如大家找机会联手演一出戏,做出前者不敌阵亡的假象,骗过两边之人。等回头风声小了,再想办法给他弄个身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要说司马德戡彼时对阵五倍于己之敌,说有自信打赢那是扯淡。只不过宇化及彼时就在背后虎视眈眈,由不得他罢了。一旦有了别的选择,自然就顺坡而下。 他俩之前就“暗通款曲”,各种详细条款那都是早就定好了的,所以这次压根也没细琢磨,就一口答应下来。 时机很快就来了。 九月十二这天,或许是为了策应北面某先锋的行动,彼时驻扎清河的张青特突然沿永济渠南下,直奔魏郡边地洹水县,做进攻姿态。 彼时魏郡各地正值民乱,魏刀儿顾此失彼,焦头烂额,加之月前又在潞州损失了近万青壮,无奈之下便调宋金刚北上阻敌。 后者一走,黎阳就空出来了。 司马德戡传信裴虔通,叫他联合宇智及进言,趁机过河抢粮,同时又与李密约定,等大军一走,好戏就开锣。 自私的人从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自认为此番谋划天衣无缝,却不也不想想,一旦手里没了这两万精锐作为筹码,李密凭啥还要顾念他。 总攻之日,当山下潮水般的人群喊着号子向山腰攻来时,他还不忘按照约定,将两万大军一分为四,去进攻所谓的“薄弱点”,而他本人则率亲卫走小路抄后,去烧李密的粮草。 当然按照剧本,这粮草肯定是烧不到的。 他会在半路就被敌将拦下,最终寡不敌众,壮烈“战死”。而他的手下,也会在他“死”后弃械投降。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山脚阵前,四个方向的骁果军不出意外的杀穿了敌阵。而他这边,也果然遭到了伏击。 “来的好!儿郎们,随某杀过去!” 司马德戡彼时跨马持枪,一脸勇猛的杀奔对方为首那位长髯银甲的壮汉,然后被一击抽飞了兵器。 “嘶,好大的力气!” 到了这会儿,他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待抽出腰间障刀回转,奔马近前,还向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对面那货放水,这一击最好落空。 单雄信咧嘴一笑,果然向左边冲来。然而待到近前,马槊一抖,右手倒左手,却从身后甩了出来,正抽到他的前胸。 “砰!” 司马德戡只觉胸口一麻,伴随着喉咙间涌起的腥气,身体已然飞了出去。只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拨转马头,又挺身向他刺来。 “李密!尔敢使诈!” 到了这会儿,他要是还不明白人家这是假戏真做,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拼着左手被废掉的危险,后者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手肘格开马槊,同时把刀往单雄信的脸上一甩,扭头就跑。 论真功夫,十个他加起来也不是这货的对手。 “快撤回去!中计了!赶紧回去收拢大军” 这会儿的他多少有些狼狈,左臂已然是鲜血潺潺,打着摆子,边跑便喊。 左近的亲卫呼喝着上前,在单雄信又刺穿了他一只耳朵后终于挡开双方,护着他且战且走。 山前的战斗已然开始平缓了。 毕竟不是真的要鱼死网破,似马举这样知内情的心腹校尉都留着力气等开饭呢。然而随着战阵的突入,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敌人好像比开始变多了,虽说兵线上的双方还是一如开始般“势均力敌”,但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甲胄杂乱的敌军,一眼望不到头,总叫人觉得不安。 便在这时,西北方马蹄声起,被杀得只剩下五十人的亲卫在一千瓦岗骑兵的追逐下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往回跑。最前方的司马德戡满脸是血,便跑便喊,嗓子都哑了。 临近山脚的队伍开始哗然,不等骚乱弥漫整个战场,发现出了变故的李密便果断下了杀手。 战鼓响起,喊杀声瞬间大做。不知何时隐于军中的弓箭手展开突袭,使得骁果军的兵线在一瞬间爆出一排血雾。紧接着,人群后方便有相对甲胄精良的士兵持着步槊扑了过去。 “突围!向东突围!撤离童山!” 北面阵脚的司马德戡急的怒吼不已,刚刚收拢的几营残兵不等结阵,就被单雄信的骑兵冲开,只追得他不断奔逃,完全不敢停下。 大抵是主帅被人追杀的场面刺激到了战场上的兵将,又或者是大伙觉得李密既然非要弄死司马德戡,那肯定也想弄死他们,便立时陷入了绝望,爆发出了狠厉的一面,开始疯狂反扑。 这一下,本来胜券在握的李密坐蜡了。 他突然发现,面对区区两万骁果,己方占据人数优势的精锐竟还有不敌的迹象。而司马德戡又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任单雄信在前方左冲右突,愣是抓不住。 “集合亲卫,都随某来!” 自认武力绝不输前者的李密集合营中亲卫,在郑颋的护卫下直奔战场东北角拦截。 双方主帅都各自下场,战斗便真正进入到了白热化。因为之前的错误判断,骁果军这会儿是真正的被分割包围,早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优势,只靠自身的实力硬顶。 一场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打的大战,从巳时打到申时,待到斜阳浅照,精疲力竭的骁果军终于投降时,已不足五千人。 李密这边更惨,不算开始的炮灰,单是瓦岗军与河北军的精锐就战损足足三万。妥妥的伤敌一千,自损两千。 而他本人还因低估了司马德戡的战力差点被砍掉手臂,要不是单雄信救的及时,这场仗到底谁赢,还当真难说。 可还不容他缓口气,叫人把前者的脑袋挂旗杆上,右翼探马的回报就差点让他尿出声来。 宇化及的大军正以一副死了爹的架势在白马抢滩,不知目的为何。 这边惊到出汗的李密赶忙下令撤退,连战场都顾不上打扫就躲向淇水南岸。 仅仅是两万骁果军就差点让他把老底拼光,要是现在对上宇化及,他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确实不敢想,因为谁都不会相信,宇化及这会儿是在跑路。 如果那名报信的探马胆子再大些,靠的再近些,就会发现彼时出现在白马滩头的军队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而对岸黎阳的方向正燃起冲天大火。 张青特原本的目的就是黎阳仓,所谓攻魏郡的态势,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假象。只是他没想到,引开了宋金刚,却又来了个宇化及。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后者的胆子可比司马德戡小多了,一瞧对方那架势,还以为是专门给他设的圈套呢,连两回合都没过就转身跑路。 他这一跑,原本在上风的大军立时发生溃败,而彼时差不多快把黎阳搬空了的张青特干脆就放了一把火,并反手把黑锅扣在了他身上。 于是乎,前者跑的更快了。 傍晚,当撤进韦城修整的李密得到了具体情报后,久久呆坐堂前,突然觉得自己好特么委屈。 第406章 北燕入局民乱起魏地 他委屈,宇化及觉得更委屈。 都未过两天,所谓“骁果攻黎阳未果,焚仓廪”的消息就在张青特的刻意传播下在各地传开,换来人们一波又一波的辱骂诅咒。 眼下正值秋荒,似齐郡西南有些郡县都开始易子而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放火烧粮仓,那绝对是要损阴德、遭天谴的。 无论人世家亦或平头百姓无不喝骂,言说这姓宇的只能中午活着,因为早晚得死,且下辈子定托生成豕,还是生小豕没“皮燕子”的那种。 舆情汹涌,已然不是犯众怒那么简单的了,根本就是全民公敌。 前者也不是没想过辩解,毕竟到底烧没烧,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可这边才刚开口,别说是外人,就连他亲弟弟都瞪起眼来,直言“男子汉大丈夫,烧就烧了,你怕个求”之类,把他气到头秃。 没办法,似他们这等弑君叛臣,在天下人面前已然没有信誉可言了。 这就像是一个惯犯小偷和一个小学生一起被抓到警察局,小偷指认那学生偷他钱包一般,估计警察叔叔听了都会发笑。 “现如今粮食没弄到,还惹的一身骚!李密那厮眼看杀将过来,咱们还有什么出路?” 一路退到濮阳修整的“作案团伙”在城南的帅帐中议论纷纷,这边裴虔通的话音未落,另一边的孟秉便接茬哼道:“怕个求!咱们尚有四万大军,李密若是敢来,便叫他有来无回!” “莽夫!他可是当面干了司马德戡,就算赢了他,吾等还能剩下多少人!” “你要是怕了,现在就走啊!” “混账,某是圣人亲封的大将军,你算神马东” “圣人?圣人算个屁!惹到老子,照样大耳刮子抽他!” “好孽障!” 一群顺境时大碗喝酒,一遇挫折就相互指责的粗汉莽夫在帐内呼喝叫骂,眼看着裴虔通和孟秉就要打起来,上首的宇化及头疼之余,突又想起裴矩来。 那老东西,开始是他建议叫司马德戡去和李密打生打死的,现在前者挂了,却叫他的整体实力下降了一大截,总该有个说法吧? 此时的他还不清楚,黎阳大火、司马德戡战死,连带出的影响可不仅仅是叫他实力下降这么简单的。 王世充看到了一战灭二王的机会。魏刀儿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收缩防御、割地赔款。而李大德,也不得不得再次把已然放弃的事儿提上议程。 不提不行了,崔氏已然派人来了京城,大有一言不合就碰瓷儿架势。可以猜测赵万海在博陵都干了些啥。 不过在这之前,他却先做了个叫人看不懂的决定:捉李淳风那小子出来“单聊”。 长安城,启夏门外。 “驾!” “喝!喝!” 一小队浑身都罩着漆黑玄甲的骑士自城门穿过,惹的守门的兵丁与过往百姓纷纷侧目。 这种装束的骑兵,在长安城只有秦王近卫一处,别无分号。不过眼下带领这些骑兵的,却是某黑心赵王的保镖。 以李成为首的赵王府亲卫被前者以“学习进修”为名打发去了杏花岭回炉重造,顺带帮他抓一抓部队训练。现如今留守长安听命的除了张小虎和乌大宝,便只有十来个老侦察兵。 这一次崔氏派催慎亲来长安,某赵王决定带他去参观一下鄠县的养猪场,给他介绍一下新的生意项目,便找他二哥借了点人手。 李世民现在忙到脚不沾地,但面对他亲弟弟却依旧大方,大手一挥,二百骑兵便浩浩荡荡的进了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史局捉拿李淳风。 只是 “吁!” 马队在城郊一处四面漏风的茶棚外停住,当先的张小虎对某个大马金刀坐在其间的蟒袍青年抱拳苦笑,言说早在前天下午,某将仕郎便以要测定风向为名出城溜了。 陪坐一旁的催慎不明所以,暗自猜测这个叫李淳风的到底咋得罪了赵王。却见李大德毫无半点意外神色,只暗道果然。 这小牛鼻子可真没节操! 从昨日决定带催慎去鄠县开始,回忆起了某件事的赵王殿下便感觉自己可能被那家伙给忽悠了。 寻常的算命郎中可以以观人之术加旁敲侧击来推断某些人的做法是不假,但他绝不相信当初他救下王伯当以及老李家的祖坟被挖一事也是这货推断出来的。 而现如今张小虎两手空空的回来,便足以说明“外挂”还是那个“外挂”,只是突然不给他用了。 “李淳风是吧,你完了!你前途没有了!” 李大德哼哼着转身上马,随即一声令下,带队奔向鄠县。 催慎已然亲口给他讲述了博陵现今的局势。 为了要收缩兵力,全面应对境内的乱局,同时拖住夏军进攻的脚步,魏刀儿干脆下令全面放弃上谷、武阳二郡,召回大军青壮,并在离开前把这两处掘地三尺,刮尽每一粒粮食,只留给窦建德一个空壳子和一群嗷嗷待哺的难民。 这种损人利己的毒计,确像是他这种杀才想出来的。然而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南面的张青特在接管武阳不假,但北面的高雅贤却是按兵不动,像是没看到上谷郡的动作一般。 很快,大家都明白这货为啥这么做了。 九月十六日,罗艺帐下司马薛万均率两万幽州军南过涞水,攻入上谷。在魏军尚未完全撤离之前,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所有人都往南面赶。 很明显,窦建德自觉以他的实力消化一个被乱军荼毒过的郡治还行,消化两个怕是要伤筋动骨。就干脆做了顺水人情,用别人家的地盘换来了与罗艺的罢兵言和。 而后者也投桃报李,薛万均的出现彻底打乱了魏军在北面的部署。眼下无数乱军难民一股脑的涌入博陵,赵万海焦头烂额,眼看就要按不住刀子了。 刀凶兵厄,全族的身家性命都被威胁所笼,逼不得已的催慎这才亲临长安,求某黑心赵王看在那对金锤的份儿上拉崔氏一把。 于是乎,就有了眼前一幕。 虽说这次因为窦建德的捣乱导致河北局势失控,让李大德不得不想办法给魏刀儿擦屁股。但有杜如晦的那句话警惕在前,他潜意识又想再挣扎一下。 他可以想办法帮崔氏度过难关,但实在不想再把朝野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引了。所以与突厥的互市贸易,现如今能不碰还是尽量不碰的好。 “行谨兄可知豕为何物?” 打马前行的路上,某杠精摇晃着身躯,给崔慎打起了预防针。 “屎?” 后者眯着眼睛犹豫了片刻,见这货的表情不似调侃,便拧着眉毛琢磨,随即恍然两人说的该不是同一种东西。 关中人叫“豕”,在他们那边,是叫“彘”的。 “早年间光景好的时候,偶见门下庄户有养的。不过彼乃贱畜,其肉酸涩难当,殿下何故此问?”想明白了的小崔同学茫然作答。 “唔,虽说酸涩,但好歹能吃不是?” 李大德难得的没和他杠猪肉的几十种做法,而是挑着眉道:“那你知道,现如今关中的豕价几何吗?” “这请恕在下不知!” 崔慎脸带茫然,虽说他自到长安之日也去东市消费了一圈,但对豕肉漠不关心,也就无从答起。 “我告诉你吧!一斤肉,只须六到八!” 另一侧马鞍上的李大德竖起手掌,做着不知是“六”还是“八”的手势,得意洋洋道:“这还是散卖之价,若是自农户家里整只捉走,一头百斤之豕不过作价四百而已!四百诶!你喝顿花酒都不止这个钱吧?” 若按现如今长安“斗米十钱”的价格来计算,这猪肉其实算不得便宜,至少是粮食价格的五倍还多。可要按某赵王的那种算法,就当真是白菜价了。 毕竟嗯,平康坊的消费还是挺高的。 如果能大量购进,以肉汤掺些米糠、麦麸之类,一头百斤之豕,咋不得叫两营兵士吃上几天? 正悄咪咪的算账的小崔心下一动,扭头正对上某黑心赵王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行谨兄想通其中关节了?想不想买点回去呀?” 后者笑得有些贱,活像是平康坊的那些“销售经理”。 第407章再言互市白狼入彀中 长安到鄠县,快马也需数个时辰,来回至少要耽误两天,所以崔慎想不明白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想。 某赵王难得有这份耐心,也不光是看在那对金锤的份上,还是之前说的,他不想把这事儿弄的太高调,再给他爸爸和两位哥哥以“赵王谋政”的错觉。 他这只是为了赚钱。 对!赚钱!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他比划着给崔慎讲解豕肉的营养价值以及代替粮食的好处和必要性时,太极宫两仪殿内,他极力要避开的事却正在他亲爸爸和亲二哥的操作下萌芽。 张潜有点紧张,额头微微见汗,不停的咽着口水,两只大拇指的关节也被按得发白。与他日前在义宁坊忽悠骨咄禄特勒时简直判若两人。 这不怪他。 就看对面搬着椅子与他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这紧张便是应有之意。 能叫李世民和李渊一起“坐陪”的,全天下也没几个。 “这般说来,吾儿欲与突厥互市的背后竟还有如此深意?” 老李正眯着眼睛琢磨刚刚听到的内情,当然不是老张说的,而是随李世民一道入宫的杜如晦。 彼时后者闻言便接连点头,朗声道:“不错!从一开始,赵王殿下就没想过要让朝廷出这笔钱粮。一旦此事办成,届时有源源不断的铁矿自井陉得入太原,加工成所谓铸铁,再经与突厥兑换成牛羊马匹,送入博陵!而这中间的差额,便会化为陛下手中的铁甲利剑!” “!” 老李的胳膊肘一抖,面上貌似淡定,手中却是在悄悄的把刚刚揪下的两根胡子丢去身后,看得李世民只想笑。 语不惊人死不休当然不是老杜的本意,但不得不说,作为谋臣,看着老板出现那种“好厉害,好棒棒”的情绪表现,心里还是很爽的。 比起现下已然开始掐自己大腿的张潜,他确实算胆大。皇帝当前还能这般不卑不亢的侃侃而谈,甚至于惊掉了老李的“龙须”,绝对比一般的世家俊杰要强的多。 所以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李世民提到陕东道行台吏部郎中的位置上,也不完全是看李大德的面子。 当然老李也不是三岁小孩,激动过后,还要回归现实。毕竟他与李大德有言在先,拿不出“铸铁”,互市之言便只能是空谈。 技术上的事,在场的谁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对此杜如晦也不是没有准备,这也是他带张潜进宫的原因。 “好叫陛下知晓,盐铁之利,突厥比我们更为重视。若一开始便流出,徒惹嫌疑尔。眼下另有一事,可为契机,正好掩盖互市的初衷!” 前者话音落下,随即对老张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该你说话了”。而后者抬头时,正好对上李渊父子好奇看来的目光。 “启,启禀陛下,下臣张潜,乃乃,乃是” 越结巴越紧张,越紧张越结巴。 许是为了宽慰这个李老二口中为了报恩甘愿放弃清贵职位的“开国功勋”,消除他的紧张情绪,老李笑眯眯的点头,随着他的话道:“唔,朕知道你!此前爱卿曾任芮城令,还与柳别驾一起在风陵驿阻击过敌军。月前因三郎之事,被大理寺问罪” “噗通!” 老张跪了。 “陛下不以臣粗鄙,区区尺寸之功也记在心头,臣感激涕零,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再抬头时,这货已是泪流满面,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看得杜如晦和李世民都目瞪口呆。 好家伙! 这马屁拍的溜哇! 先前老杜找上他时,没费什么功夫就说服他参与到计划中来,彼时还以为这货是真想报答李大德呢。但此刻见这货的做派,便知某些人总被敲打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旦遇上比某赵王更粗的大腿,这货的膝盖也并不值几个钱。 “好叫陛下知晓,卑臣日前与那突厥使者接触,后者丝毫没怀疑臣的身份。后蒙秦王殿下与杜郎中略施小计,他便对臣深信不疑!现下他已主动请求,愿意说服突厥贵族出资,以牛羊钱帛赎回月前被俘的族人。然此事短期难以完成,可以此为引在两国边线暂设一互市据点” 也是怪了,原本坐着时紧张不已的张潜,一旦跪到地上,反而镇定起来。那清晰的逻辑,流利的话语不比杜如晦差,看得身前三人都一脸古怪。 感情这位也是个妙人。 随着前者把他这段时间对骨咄禄特勒的筹谋和盘托出,李渊也终于知道了李大德最开始打的到底是什么鬼主意。 空手套白狼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操作。 这货根本就是两头吸血,用突厥的牛羊支持魏刀儿与窦建德开战,同时用盐铁勾引突厥源源不断的把自己赖以生存的根本送进他的口袋里。 用脚想都知道,一旦这临时互市落成,届时必有“走私商”偷偷与对方联系,把突厥贵族的贪欲留在那,诱使对方主动提出正式互市,然后越吃越肥。 到时候,谁占便宜谁吃亏,可就不是突厥人能想明白的了。 “既如此,朕准了!叫三郎放手去做吧!” 琢磨明白后的老李大手一挥,谁知话音落下,身前却无人应喏。身侧或坐或跪的三人个个都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你准了有个毛用?现在是那杠精不愿意啊! “咳,你俩先告退吧!剩下的事,寡人自会与陛下言说!” 李世民适时出声,待杜如晦拉着张潜拐出内殿,便开始对老李讲起某杠精最近的撂挑子行为,并埋怨老李欺负亲儿子。 召回王珪、韦挺、长孙无忌等人,让他们各回各家,同时又丢下了涑水军的军务不管,这不是撂挑子是什么? 毕竟似害怕父兄猜忌,故意卸去职权以求自保这类的话,即便是面对李世民这种心胸开阔之人,杜如晦也是不敢说的。 人家之间是父子兄弟,若本无此意,说了难免有挑拨之嫌。可若真有此意,说破了不是更糟? 所以眼下自问最了解这杠精的李世民也闹不清这货是怎么了,只当他是“叛逆期”到了,嫌老李先前误会他擅启边衅,免了他河东行台的机构,故意甩脸色看呢。 “这孩子还像个稚童般不分轻重,当国事如儿戏么!” 听了老二解释的老李顿时哭笑不得,暗道这小子才老实了半个月,还以为是因为要娶媳妇了在故做稳重,结果搞了半天却是在学女人在耍小性子? “此事涉及突厥,那咄吉世在位六年,能让突厥越发壮大,不是好相与的。三郎如此少年心性,不够持重,不如交给毗沙门在三川操作?” 哄那杠精,老李打心眼里不情愿,便琢磨着提出另一种解决方案。 然而随着话音出口,父子两人对视之余,又同时叹了口气。 能换人当然最好,便是亲近如李世民,有时都摸不准那杠精的脉。 可眼下这事里最关键的两样:俘虏和铸铁,全在他手里呢。尤其是后者,全靠这货自己砸锅卖铁凑出来的钱组建的兵工厂去研究。老李就是再没节操,也不好意思抢亲儿子的东西。 “要不,某去劝劝三郎” “算了!还是朕来吧!” 李世民的话不等说完,老李已经起身打断,拍着他的肩膀道:“那小子,用劝的怎行?放心吧,朕自有办法叫他把撂下的挑子再扛起来!” 而此时,两人口中某位撂挑子的赵王殿下,正为自家的新财源说得口干舌燥,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溜肥肠、溜肉段、红烧肉、酱肘子、锅包肉、回锅肉 “可惜没有铁锅” 突然有点饿的后者舔着嘴角叹气,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斜眼看向护卫在侧的某保镖。 待日落余晖,一行人马踩着饭点儿抵达李家庄时,乌大宝眼含热泪,怀揣大饼和某黑心赵王的手令,向河东疾驰而去。 赵王殿下说了,让兵工厂先把手头那些“没用”的活停一停,全力公关铁锅,他有大用。 第408章 以豕援魏皇舍现奇招 如果说,坐落在杏花岭间的兵工厂在两月前还只是个粗胚的话,那么现在,桃林深处的那些房屋和一排排高大烟囱便组成了一个大粗胚。 没办法,再怎么掰着手指算,兵工厂的组建时日也尚短,能开工干活就不错了。 彼时沿山脚清水河岸渐次延伸出去的木屋多数都还带着新造的木屑树皮,再往北,沿河道横向挖开了许多排水渠,两侧分布着一座座熔炉,中间布满以红泥制成的浇铸泥胚。 白日间,能见到无数忙碌的身影把冷却的泥胚剥开,将内里浇铸的铁件以小车推到各处木屋间。再在不绝于耳的打铁声中把一车车闪着光芒的铁器送去分属不同类别的“总装车间”里。 流水线作业的好处便是每个人操作的步骤相对单一,学起来快,没有太高的技术要求。所以在这边充当装配工人的,其实都是自山外调进来的涑水军士兵。 所以真要论起来,这里才是李唐目下装备最精良、人员素质最高的队伍。 当然眼下无论是外间的军镇还是山里的“工镇”,都在不停的扩建补充当中。除了军队,另有各地汇集的诸如木匠、皮匠、裁缝等还在源源不断的到来,将这里的车间种类补充得更完善、更效率。 已经有点中世纪工业兴起的味道了。 而在东面,与一大片“车间”相对的山坳,是吴老铁他们最初居住的地方,现下都换成了砖石结构的房子,中间还有一个集合了全体中条山铁匠智慧结晶的高大炼炉,浑身打满了“补丁”。 这里是兵工厂的“研发中心”。 自李大德提出“钢”的构想,并让温无隐带头负责研发后,这里就时长爆出巨响。 这也是那座炼炉会打“补丁”的原因。 温无隐觉得,之所以熔炼出来的铁锭达不到要求,是因为温度还不够高,不能完全融化其中的杂质。于是一群铁匠每日就变着法的研究如何让煤燃烧的更充分、铁融化的更彻底。 把炼炉当锅炉烧,会爆炸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最近这边开始消停些了,因为月前赵王又传来了新的指示,要求暂停钢的研发,先把“铸铁”给搞出来。 “话说,为啥叫铸铁?既是东家要卖与草原蛮子的假货,何不叫蛮铁?” 彼时被一片“抗爆”的石条围着圈起来的小院里,蹲在地上的某石姓铁匠的儿子问了个很具建设性的问题,随即后脑便挨了一巴掌。 “去恁娘的!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石猛教训完了儿子,扭头看向身前蹲着的一圈壮汉,便也嘬着牙花子道:“俺打了一辈子铁,从来只听说要打好铁,可东家这回要那种不能回炉的劣铁,要怎么做?” 怎么做? 当先几个铁匠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问我我特娘问谁去。 某赵王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们忙活了大半个月,连点儿提示也没有。最开始温无隐倒还尝试遍翻典籍,用古籍中记载的方式炼铁。后来炸了几次炉后,小温同学便开始怀疑当初写那本书的作者安的是什么鸟心了。 “咱们之前为东家炼钢,温贤侄说要提高温度,造了这炼炉,虽然没成,但那铁确是比以前的成色好。俺听说前院用那铁造了几把刀,第一时间就被那几个当兵的给抢走了。你们说,既然好铁是要高温去练,那劣铁是不是得反过来?” 唯一一个身为木匠却出现在这小院中的吴老铁适时发言,不等说完就换来一片嘲讽。 “胡说八道!” “你一个木匠,懂个屁!” “还劣铁,说都话不明白!东家都说了,那叫铸铁!” “既是铸铁,那肯定是铸出来的,低温怎么行呢!” 身为本地除温无隐外的最高行政长官,吴老铁被一群杀才嘲讽了好半天,果然便挂不住了,羞恼道:“那你们倒是给俺个办法!一个个往日都自吹是最好的铁匠,结果连个粗烂货都造不出,我呸!” 可惜,经过半个多月的失败,便是以往最好用的激将法现在也不灵了。 “你凶俺们有个屁用!” 最边缘一个相对“瘦弱”的铁匠抱起胳膊,斜着眼哼道:“没听谷管事说过么?以假乱真的粗烂货,那可是比真货更难造的!俺总不能像那些黑粮商一般,抓一把沙子撒进去吧?” “沙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就在众人一致嘲讽那位是胡说八道时,角落里某个被亲爹教育不许插嘴大人谈话的青年铁匠便托起下巴开始了走神。 既然粮食里可以掺沙子,那铁里为啥不行? 讲道理,历史中多少次的技术突破,最初都源于某些实验中的意外事件。 比如说微波炉的出现,就是因为在一次雷达设备的磁控实验中,磁控管发射的微波融化了某馋嘴科学家口袋里的巧克力从而产生的构想。 而现在,就在某“挨打没够”的铁匠儿子琢磨着也给自己的炉子加点“意外”时,远在鄠县的李大德,同样震惊于自家皇庄里发生的意外。 这是他来到鄠县的第二天,正引着崔慎游走于各庄户家中,观看各家养豕的规模和大小。 这年头的猪,还没有经过驯养进化,尚带着野猪的外表。比如说皮肤发暗,毛色发黑,嘴边还长着一小节不知干啥用的獠牙。因为太具活力加之过于能吃,导致身上的腱子肉虽然不少,但体重却真心不大。 一连看了几家,除了个别自去年就开始养的农户家里的豕过了百斤,其余那只能算“豚”,也就是豕的“儿子”。 难说某杠精心里是不是有些失望。毕竟如果都是这种体型的猪,即便是数量够多,短期内想满足博陵所需也是够呛的。 便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自家”的猪。 说实话,当一群人拥着某黑心赵王出现时,毛大班的大腿都是抖的。 虽说她在这里每日想的盼的都是能有皇子亲王出现,好救她脱离苦海,但真有皇子出现了,却又害怕起来。 天知道她前阵子都干了些啥,一想到等下猪圈里那场面被某赵王看到后的结果,她就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起来。 果不其然,当走近了院子里的猪舍,明显能看到大伙全愣了。 彼时的李大德眼珠子瞪得溜圆,连鼻子都忘了捂,要不是身侧有张小虎拉着,都恨不能钻进去看。 我看到了神马? 众人围观之下,彼时就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猪舍里,几头体长过三尺,肥肚圆臀的家伙正并排躺在一起呼呼大睡。便是有苍蝇飞过,也只懒洋洋的甩甩尾巴,哼都懒得哼。与之前看过的那些欢脱的,简直判若两猪。 这神采,已然有二师兄那味儿了! “嘶,这豕,体格没俺家的大,怎地这般肥胖?”旁边有过来凑热闹的庄户一脸诧异。 满打满算,某毛姓大班来到这边也就不到三个月。若是后世吃饲料的种猪,这种长法当然是慢的,但看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这特么就有些过分了。 “喂,那小哥,你平时都喂了些甚?这豕这般没神采,是不是遭了瘟了?” 众人扭头看去,而李大德这才注意到旁边某瑟瑟发抖的正主。可未及说话,就听“噗通”一声,当事人当场就跪了。 “殿下!赵王殿下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呜呜” “” 前者挑了挑眉,顿时有些诧异。本到嘴边的询问也就又咽了回去,转而哼了一声,模棱两可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奴婢奴婢那天是被气着了,这,奴婢真不是成心要阉掉它” 啥玩意儿? 且不说听到这话的李大德是何表情,旁边诸如崔慎等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视线所及,这才发现猪舍里那几位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 “噫!” 在场好些个纯爷们都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扯着后槽牙发出同情的叹息。 好家伙! 感情里面这几位,也“太监”了呀 第409章 为君讵寺人断是非 清代学者陈尚古在簪云楼杂记中曾记载过朱元璋的一副对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说的便是民间的劁qio猪人。 这种传统手艺,据传在东汉便形成了体系,还极其自来熟的尊华佗为祖师爷。李时珍甚至在本草纲目中给专门给分了类别,同样的事落在不同的家畜身上,就成了“骟马”“犍牛”“劁猪”“阉鸡”等等不同的说法。 且不说华神医的在天之灵对此事怎么看,但不可否认的说,被阉割过的家养畜类,确有着先天的优势。 易经有云,“豶豕之牙吉”,说的便是被阉割过的猪,牙齿虽仍尖锐,却已然不会咬人了。就像目下众人在猪舍外看到的,懒洋洋、软绵绵,对万事都不关心,只知道吃喝拉撒睡。 任何物种,一旦遵循了这种生活规律,发胖那是必然的。 由此倒也可见朱元璋那话没毛病,这一刀下去,确实没了是非。 要说劁猪的好处,不用过多介绍,李大德的记忆就接踵而来了。自己还暗道难怪总觉得这猪养的哪里不对,原来是一开始就缺了个“步骤”。 刚刚还嫌弃说村里人养的猪太瘦,这般送进魏境只是杯水车薪,没成想转眼就有人给自己送来了惊喜。 只是 一想到这货的初衷,他就有些别扭。 人和猪果然还是不同的,没有了“是非”的人,容易变态。 彼时的毛大班还不知道自己“立功”了,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等候赵王殿下的发落。加之周遭之人议论纷纷,什么“可惜了这体格没法配种”“俺家的犬总冲俺叫,回去就阉了它”之类响彻耳边,越听越是害怕。 便在这时,就见李大德与陪同而来的某皇庄负责人耳语了几句,在得到了某种确定后,便清了清嗓子,哼声道:“虽动机不纯,然尔之作为确有利于此畜生膘,合该奖赏!” “啊?” 前者茫然抬头,周遭的喧哗声也渐隐。 就见某赵王背过手去,接着道:“你本是戴罪之身,现本王赦你之罪,擢升为从六品内侍匠人!” 话音落下,几从地狱突然看到天堂的前者顿时喜形于色,忙不迭的连连叩首,口颂“大王万年”“大王隆恩”之类。旁边有熟悉这货的庄户,也都笑呵呵的开口祝贺。 不过在欢喜过后,某内侍就觉得哪里不对了。 “内侍匠人”是个什么鬼?宫里的新职位?问题哥,咳,姐们儿也不会啥手艺啊! “那个,敢问殿下,奴婢,司职在掖幽庭还是内府局?要去哪位大班哪里应卯?” “e,这个嘛你暂时归司农寺调派,专司劁猪之责,毕竟你有经验嘛!至于这个应卯”一边说着,某黑了心的赵王还一边扭头去询问那位皇庄管事,完全没注意到地上那位突变了的脸色。 咱家哔死你爸爸的,专职劁猪?还我有经验? 刚刚还觉得自己身处天堂的某内侍大班下一秒就又掉回了地狱,甚至于还往下多掉了几层,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之中。 “噗嗤”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笑出声来的,反正在下一秒后,周遭一片哄笑。刚刚还恭喜她升官的那位庄户这次极其热情的邀请,言说可要记得第一个去把他家的猪劁了,听得前者一脸涨红。 “行了行了,有啥好笑的!这可是有大学问的!让你劁,你还不会呢!” 某赵王或许良心发现,亦或心情好,难得出头解围,还亲自拍了拍毛大班的肩膀,温言笑道:“我刚问了,你不用应卯,只要按照衙署登记的名单上门干活就行!嗯,好好干!回头我多派些人来和你学习,你就当他们师父!” 前几句话,大抵是官样章,让听多了此话的毛大班内心毫无波澜。然而最后一句落在耳边,心下却是突地一跳。 “殿下,奴婢在宫中时有几个同为大班的同僚,俱是心细勤快的,不如叫她们来学,定比常人更容易上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能借赵王之手坑一下往日有过节的家伙们,大抵是她今后望不到头的劁猪生涯中唯一的安慰了。 说实话,彼时在场但凡有点心思的都能看出来,这货在眼下提出这个建议,就和当初提着小刀狞笑着爬进猪舍一样,都没安啥好心。 不过李大德并未说破,只是定定的看了她几息,继而点了点头。 “好啊!你把名字写下来交给小虎!” 他刚刚还觉得,如果这货将来表现的好,未尝不可以越级提拔,成为似冯元一、郑和那样名留青史的贤宦。可眼下,他心底又熄灭了这个想法。 有些人可能注定了就是离不开猪,就像有些人离不开铁一样。 比如石猛。 他爷爷就是铁匠,他爹也是,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是铁匠。 他喜欢打铁,并为自己能掌握这样一门手艺而自豪。毕竟无论身处盛世还是乱世,有手艺傍身的人总能更容易生存下来。哪怕是乱军屠城,似铁匠这等手艺人都会被单独留下。 所以他从小就培养他儿子,希望这货能成为一个青出于蓝的铁匠。哪怕后者并不喜欢打铁,曾立志要当个木匠。 石小猛那性子,确实不适合打铁。 且不说吴老铁那“挨打没够”的评语,就只看上次李大德来视察时,这货毛毛躁躁的往烧得正旺的炼炉里浇水的行为,就知道本性如何。 很多人看到铁匠的第一印象,往往都充斥着“硬汉”“狂野”“暴躁”之类。毕竟那种身材健壮,手持铁锤,周身满是炉火的画面,很容易影响人的判断。 但其实,打铁是个耐心活,需要的心定手稳,最忌心浮气躁。 后世有个著名的笑话,“烧红的铁不能用手摸”,就多少带点儿这道理。 所以石小猛讨厌打铁,讨厌那种敲打了半天,铁锭也不动分毫的“墨迹”工作。为此,他不知在年少的打铁生涯中不知尝试过多少能加快进度的方法,为此挨再毒的打也在所不惜。 不过今日这番尝试,将会彻底改变他的理想。 彼时已然是“研究讨论会”结束的两个时辰后了,石猛与几个铁匠去了外间矿石库房里挑选含铁量高的铁矿石回来备用。当车子推到小院门外时,竟意外的看到平日提着棍子打都不情愿的儿子,竟主动在炼炉旁拉着风箱忙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石扭头看了一眼天色,发现太阳果然在西边,老脸之上便满是欣慰的微笑,同时也熄了叫儿子出来帮忙的想法,鼓着力气自己把车推进了院内的库房里。 满心欢喜的石猛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库房内时,院内某个拉风箱的小伙便身体一顿,极速的瞥过一眼,悄咪咪的挪开身子,露出风箱旁边那一筐发白的河沙。 一把,两把 在连续抓了两把沙子扔进炼炉后,石小猛看着自己的手掌迟疑了两秒,又抓了第三把。随后在身后库房的卸车声中快速的把那筐沙子扬到地上,同时把筐丢去角落,又回来赶忙拉着风箱。 过了大约盏茶,身后随着车轮转动声,有脚步渐次靠近。 石猛站在儿子的身后,眯着眼睛微微瞥了一眼炼炉下流出的杂质。 “差不多了,等下铁水流出来可就浪费了!剩下的回头慢慢敲出来便是!” 老石弯腰把炼炉侧面的石销插了回去,同时拍了拍前者的肩膀,又推着车子转身离开。 彼时神经高度紧绷的石小猛完全没注意到他爸爸的语气与平日不同,充满了温情。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狠狠的呼出口气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也不知道掺了沙子的铁是个啥模样,会不会喇手? 又过了不知多久,直到老石又卸了两车铁矿,并催促他该停火时,石小猛才停下动作,但却并未丢下炉子慢慢冷却,而是寻来一个用木板固定的泥胚,打开那处被他爹堵上的石销,让铁水流了进去。 “唔” 蹲在旁边看着流出铁水的青年铁匠眯着眼睛,眉毛都快烤焦了,也没瞧见铁水中有沙子的存在,便诧异的挠了挠头发。 “烧没了?” 第410章 巧令合大匠锻金砾 翌日又翌日,随着乌大宝抵达蒲州与尚在永济典兵署的谢波见面,某赵王的奇葩命令便几乎与自长安发出的五百里加急同时转送到了太原府。 嗯,一个要铁,一个要铁锅。 与一脉传承的护犊子和腹黑一样,先斩后奏大抵也是老李家的家学渊源。 李渊这边得知他家老三并不在长安,而是陪着崔家那小谁谁去了鄠县后,便转着眼珠“替”他儿子发出了一道正式命令。 还别说,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他忽然发现坑儿子貌似比哄儿子简单多了,且同样有效。 太原府的官员几乎是闻风而动,个个都透着激动。 自月前李大德在名义上被去职以来,整个河东道就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若按以往的官场规律,一方大员的倒台,往往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整个派系的官员都要跟着倒霉,最轻也得是个远调边疆。 比如曾事前隋的某礼部尚书,还有老温家那老谁谁。 但这一次皇帝看似对赵王打压,偏又完全没动他手下的人。等于是一本书就换了个封面,改了作者名外加书名,翻开内容一瞧,内里连个标点符号都特么没变。 每日坐在大明殿里干活的还是温大有,典兵总署里整日骂街的还是老卫头。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老油条都猜不出李渊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不敢妄动。所以被升了官的刘政会整日摸鱼,而接替长孙无忌、王珪等人任职县令或司马的官员也都小心翼翼的执行着既定策略,分外卖力。 例如针对此前作乱的翟松柏乱党的处置,日前在祁县也完成了秋收工作后,便在晋阳城东的汾水之畔举行了隆重的公审大会,并邀请各县世家百姓派代表参加。 但凡是手上沾染了百姓鲜血之人,没的说,当场斩首。 而似那些负责刺探情报、传达命令的探子,尤其是自己有“鸟”的,则按照开始就定好的规矩进行劳动改造,该挖矿的去挖矿,该种田的去种田。 正因如此,某赵王此前心心念念的河东通信网络反倒提前建立了起来,这才能让蒲州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抵达太原。 不过萧规曹随固然稳妥,但人家萧何那是执行了十几年的政策,经过时间检验的,可不似太原这种半成品制度。虽说到眼下都没还出什么大乱子,但习惯了李大德往日那种“黑锅我背,送死你去”的风格,突然没了主心骨,许多人心里都空落落的。 这种升了官儿反而忐忑的情况,许多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呢,简直是度日如年。 于是在时隔半个多月,当太原府再次接到某赵王的命令时,几乎造成了轰动。 传说中老迈昏聩、不能问事的刘政会第一次出现在大明殿。偶感风寒,每天只能坚持上半天班的温大有红光满面。而整日抱怨工作太多,要告老还乡的段偃师与卫玄也不请自来。 两张大小相同的宣纸,此刻就并排放在大明殿上首的书案上,周围一圈脑袋。 “都是给军器监的?”刘政会的语气透着失望。 “既如此,为何不写在一张纸上?”温释允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唔,依老夫之见,这第二张,乃是殿下给咱们共同的命令!” 温大有拿起那张字数多的,解释道:“你们看,这上面虽也说要军器监尽快造出殿下所言铸铁,但你们看这句,凡太原府署官,须一体配合,确保运路通畅,这不就是说,殿下要咱们提前做好运输的准备么!” “唔,有道理!” 一旁的段偃师点了点头,随即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往哪运?” “” 前者一时语塞,下意识的翻了翻整张纸,从头看到尾,又拿起另外一张逐字对照。然而一共就几十个字的纸条,便是翻出花来,也没有别的内容了。 “你们啊,就是心思太多!” 旁边老神自在的卫玄吹了吹胡子,哼道:“去信问问不就清楚了!” “别!” 不知为何,无论是温大有还是刘政会,一说要主动联系某杠精,都透着股莫名的心虚。就好似一旦他们冒了泡,就会把这来之不易的命令给吓跑一般。 “军器监出来的东西,去处无非就那么几个。要么是博陵,要么入长安。不如咱们分分工?” 众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点头,继而长舒了口气。 只要赵王殿下还是负责人就好啊! 老温头和刘政会这边各自主动挑了个方向去安排,温释允则是拿着两张字条去外间的“鸽子房”,把命令誊抄到一张纸上后,转送去军器监。 然而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闹了个大乌龙,也彻底圆满了老李坑儿子的举动。 六十里外,桃花沟。 尚不知晓外间发生了何事的温无隐与吴老铁,正抱着肩膀与一众铁匠围在某个小青年的身前,各自捏着块黑漆漆的铁片啧啧有声的赞叹。 石小猛的冷汗一股接着一股,不停的偷瞄他老子那张变幻莫测的黑脸,同时计算着逃跑路线。 这事要从早上说起。 今日老石起的比往日早了些,天不亮就去对面山脚提水,满了工作间里淬火的水缸。就在他坐在门口歇气时,无意间正瞧见他儿子昨日丢在角落里的泥胚。 某青年昨日的表现很合他的心意,连带昨晚做的梦都是开心的。于是乎,心情愉悦的老石便想着他儿子平时最讨厌锻打,不如帮帮他。 起身去剥了泥胚,石猛发现内里浇铸的形似一把铁锤,还道他儿子终于开窍了,便美滋滋的按照往日的工序烧了炭火开始忙活。 鼓风、煅烧,待风炉上的锤头被烧得通红,石猛便用铁钳把锤子移到铁墩上,提起旁边的大铁锤,狠狠的抡了下去。 “砰!” “咵啦” 石小猛打着哈欠起床嘘嘘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老子捏着快黑不溜丢的铁块坐在房檐下思考人生的场景。未及跑路,闻讯而来的一众壮汉就把他给围了个严实。 “这东西,真是你小子鼓捣出来的?怎么做的?” 某个不信邪亲自做了实验的汉子把时间拉回到眼下。听到询问的小青年缩着脖子抬头,没有说话,而是先偷瞄向老石。 “这孩子,俺问你话呢,看你爹作甚!” 这边不等话音落下,另一侧的吴老铁便瞪起眼睛,先挺了挺身上脏兮兮的官服,随即哼道:“老石,平日便算了,但今日俺们在这儿,不许你打小石头!”接着又扭头,用一种直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温声对石小猛道:“哦呵呵呵贤侄呀和你吴伯伯说说,这铁是咋弄的咧?” 也不能怪大伙这么大惊小怪,实在是,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大家的下巴实在掉了太多次,都快脱臼了。 不仅是传统的煅烧工艺,温无隐甚至把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放炼炉里融了,又重新浇铸。结果还是一样,一旦进行锻打,稍用力气,铁块就会碎裂。 到底是哪里存在不同,大伙想不明白。任谁翻来覆去的看,手里的铁块都与寻常铁锭并无区别。 但就是不能敲,敲就碎。 这边随着吴老铁的话音落下,石小猛又缩着脖子去瞧他爹。在周围一片“这孩子咋死心眼”的嫌弃声中,老石先是莫名笑了笑,随即哼道:“既是你铁叔相问,你照实说便是!”其中某个“叔”字,貌似还加了重音。 某小青年心下了然,他老子还能开玩笑,说明没生气。于是便扭头迎着一群汉子期盼的目光,吞了下口水,弱弱道:“俺,俺昨日烧炼生铁时,往里掺了两把,呃不,三把、沙子” “沙子?” 众人相继皱眉,进而各自诧异:“没了?” “呃,没了” 某青年微微躲闪,扭头去瞧时,发现他爹也挂着一脸官司在那思索。 加沙子是个什么操作? 第411章 桃林盎然笑语干戈外 铁水中加沙子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别说众人想不通,便是当事者本人也是一脸茫然。 他要是真懂这其中原理,就不会总被他爹打了。 温无隐又去翻书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如果彼时有人去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这货的眼神连焦距都没有,精神集中得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可惜五行志上的记载原本就是一笔带过,当成是奇闻怪谈来讲的,便是笔者也不知其所以然,更别说给他解惑了。 倒是李大德,如果当初多查查理工科的资料亦或看过有关铸铁的百科介绍,便大概能猜到,所谓铸铁,其实是铁、碳、硅合金的总称。而沙子中含有的部分石英,学名正是二氧化硅,一种熔点与铁极其相近的物质。 这样的杂质在眼下这个才刚刚能熔炼铁水的年代,想去除不太容易,想添加就太简单了。 后世广泛应用在铸砂管、抛丸机叶片等领域的白口铸铁,便是这种配比。其耐磨性要远远高于一般的零件,但对冲击载荷的承受力很低,容易断裂。 当然了,再脆也肯定比某青年铸的锤子强。二斤铁水里掺一斤沙子,简直不要太过分。 真要拿去与突厥贸易,肯定不能做得这么明显,须得研究一个最不易被察觉的配比出来。 过午。 当李孝恭亲自带队来到桃花沟时,靠近东侧山脚的小院里正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 “小石头,快过来瞧瞧,俺这沙子中不中?” “大侄子?过来过来!你昨日添了多少煤?干的还是湿的?” “儿砸!你昨日的火候是咋控制的?” 后者循着声音走近小院,入眼的便是一群铁匠在各自围着自己的炼炉忙活,同时把一个满脸大汗的小青年支使得团团转。在他进门的当口,只听青年茫然道:“昨日?不是爹你叫我关的火么?” “” 院内为之一静,所有在忙活的人都眯着眼睛看向石猛。后者在愣了两息后,便黑了脸,摆手赶人:“去去去!老子知道,这不是怕你忘了,要提醒你一下!” “话说,你们这是干嘛呢?温少监可在?去言语一声,赵王有令传下!” 对于李大德在桃花沟的布置,接替张平高担任涑水军主将的李孝恭自是研究过,还特意与温无隐和吴老铁套过关系。所以对在场的众人也不陌生。 不过今日显然与往日不同,铁匠们忽然就没了热情,除了某青年,连个搭理他的都没有。便是后者正欲带他去寻,半路就又被某个心急的汉子拉去炉子旁边了。 “大侄子别忙活那些没用的!快给俺瞧瞧,这铁水成色如何?” “我去?” 身后的李孝恭目瞪口呆,进而一脸黑线。 老子堂堂太原府司马,亲来你们这破地方传令,竟成了没用的事? 便在这时,许是注意到了自家儿子那左右为难的窘境,相隔不远的老石放下风箱把手,起身吐气开声,一嗓子就把周围众人都吓了一哆嗦: “大侄子!老铁!李司马来了,快粗来接客!” “” 李孝恭憋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摇头失笑。 对于这帮被某黑心赵王区别对待的汉子,他是真心生不起气来,也不敢生气。当然平日里是不会有这种体验的,于是便也好奇起来,什么事能叫这些人连自家老大的命令都不顾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 就在温无隐倒提着本封皮破烂的书从屋内走出,吴老铁也闻讯赶来之时,院子里某个最先开炉的铁匠,便在一群人的侧目和李孝恭好奇的注视下用火钳夹着某个泥胎里还发红的铁胚塞进了淬火的水缸。 “呲噗噜” 一阵与以往铁锭淬火声格外不同的怪异声响自水缸里传出,甚至于叫李孝恭差点没笑出声来。 那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水里放了个屁呢。 “咦?” 因为昨日石小猛的胚件是自然冷却的,算起来,这还是这群铁匠用“新配方”出炉的第一炉铸铁,以致赶来的吴老铁和温无隐都来不及和李孝恭打招呼,就小跑着凑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涨红了脸的某铁匠抬起火钳,随着水汽蒸发,一个黑光闪闪的剑胚便抽出水缸。 “快!给某瞧瞧!” 温无隐一把推开李孝恭,迫不及待的上前。然而对方那火钳不等递到他手上,随着一阵惊呼,却见那剑胚在晃动下突然断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李孝恭:“” 所以你们不理老子,忙活了这么久,就做出了个这玩意? 他这边翻着白眼,正歪过脸去欣赏某军器少监的表情,却见后者并无叱责或生气的模样,反倒是一脸惊喜的蹲下,珍宝一般把那截断掉的剑身捏在了手里。 “啧啧!厉害啊!” 吴老铁摇头感叹。 “东家那句话咋说的?还是你溜啊!” “哈哈!你这个比小石头的还脆生,不用敲,自己就碎了!” “牛逼牛逼!” 李孝恭彼时脸带茫然的看着周围那群黑大汉的赞叹,愣是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是我不够沙雕,还是你们过于沙雕了? “这个,咳,冒昧的问一下,你们这是?” 真要是由着这帮技术狂人研究起来,怕是他在这站上一天都不会有人理会,李孝恭便适时的拉过吴老铁,准备询问一下这个李大德口中“最为朴实”之人。 确实挺朴实的,都不等他问完,后者的话就让他长大了嘴巴:“哈哈,大将军来的真是巧!俺们今日才琢磨出殿下要的铸铁,您老就登门了!” “什么,这便是那铸铁?” 李孝恭闻言便拧起眉毛,进而诧异道:“此铁这般脆裂易折,殿下何故还要以此铁做那烹锅呢?” “锅?什么锅?” 随着话音落下,周遭本就竖起耳朵的铁匠俱都回过头来,温无隐也提着那铸铁剑转身。 “咳咳!” 前者见状顺势从怀里摸出自晋阳传来的字条递给后者,同时道:“喏,你们自己瞧,殿下亲自传令,说命军器监尽快制出铸铁来,好给他做个锅” 天地良心,李大德不是这么说的。 谁能想到,一个简单的命令,只是转述也能出现这等乌龙。更乌龙的是,当吴老铁等人带着疑问叫李孝恭去追问这做锅的命令是否出自李大德本人时,还得到了乌大宝的亲口确认。 某黑心赵王确实要锅来着,没毛病呀! 于是乎,便在这天傍晚,桃花沟“研发中心”的上下人等便立时忙碌起来。 既然是赵王殿下要,那大家伙便要拿出真本事来,给他们东家用最好的矿石,掺最多的沙子,做最脆的锅! 相信待过不久,收到自己定制产品的某赵王表情一定很精彩,虽然他现在的表情就够精彩的了。 “你说啥?大嫂和二嫂都有喜了,所以父皇昨日亲来这里,赏了我这老些玉器?” 彼时李大德才刚回城不久,正坐在承恩殿内对着一地的玉石摆件目瞪口呆。 这话,乍一听本来挺高兴,但越琢磨越不对味。 特么的哪儿跟哪儿啊就乱赏!大嫂二嫂怀孕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越想越害怕,尤其是在侯巧点头时,这货的冷汗当场就流了一脸。 好在后者点完了头,忽觉哪里不对,便又急忙摇头,过来掐着他的腰眼嗔道:“郎君说甚的胡话!没有所以!妾身是说,昨日太医局上奏陛下,言说唐王妃与秦王妃有喜,陛下大喜探望,临走时路过这里,便也顺道赏了些器物。” 随着诉说,后者的脸庞已是娇红起来,回想刚刚这货的胡话,便没好气的又掐了他一把。 幸亏是自家关起门来说的,这要是被那二位听见啧啧! “噢” 某杠精完全没注意媳妇的小动作,得知是自己误会,便狠狠的舒了口气,顺势瘫坐在地上,向后靠在侯巧的怀里,同时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咦?不对呀!” 这货的思维向来跳脱,待过了自己吓自己的节奏后,并未觉得这是他老子在对他示好,而是扭头看向侯巧,挑着眉毛道:“咳,老婆,你觉不觉得,咱爹这是在暗示什么?” “你” 后者下意识的向后歪了歪脑袋,对于这货偶尔的疯言疯语已是见怪不怪,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暗示什么?” “你看哈,大哥二哥才来家几天,大嫂二嫂她们就都有了。按说咱俩比他们勤快多了,咋还没动静呢?要不,哎?你跑什么” 都不等这货把话说完,听得浑身发热的侯巧已是跳了起来,转身就走,同时结巴道:“前两天王府君托人送来一些秋茶,还在西院晾着呢,妾身得赶紧去收了” “你站住!你给我回来你还跑!” 第412章 战火流离凶危道路中 单从李大德胡闹玩笑的表现看,这会儿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确实不错。 不说他唐王与秦王有嗣对李唐的重大意义和他要做叔叔的激动心情,便是这一次的鄠县之行,结果也很圆满。 未及回京,崔慎便已自己做主在他这里下了一千头猪的“先期”订单,并预付了三百贯定金。现下张小虎就被他安排着与司农寺的几个郎官一起,去京兆各县联络,用政府机器帮老百姓卖猪。 就像他说的,真到了这份上,无论是赵万海还是崔氏,根本没的选。哪怕因此会欠下某赵王一笔巨额的债务,也得先先办法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而与此同时,李唐周边的局势也都是令人振奋的,虽然个别人不这么想。 九月二十三日,在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秋雨漫过黄河两岸之时,大战便再次在淇水南岸爆发。 起因嘛,源于一场误会。 自日前李密一战灭掉两万骁果军后便元气大伤,再不敢与宇化及争锋,躲在韦城坚守不出。并急诏彼时留守偃师的贾闰甫与邴元真带兵来援,还下令让陈留的徐圆朗北上汇合。 然而援军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所迟滞,未及汇合时,停留濮阳的宇化及却先动了。 近四万大军并裹挟的青壮浩浩荡荡的南下而来,当探马回报时,前锋距离韦城不过二十余里了。 李密以为可能是自己调兵的消息走漏,被对方瞧破了虚实,便忙不迭的叫来各营将领商量对策。 这般做法本身是没毛病的。如果他彼时认为敌军势大而选择在韦城坚守,以待援军的话,这仗也根本就打不起来。 因为人家宇化及只是路过。 日前一众手下在帅帐不欢而散后,他就主动寻来裴矩询问后续的对策。而后者也不负他所望,针对黄河两岸的敌我态势和已然没有了挣扎余地的秋荒做分析,拿着一张舆图给他指出了一条格外与众不同的路来:南下郓城。 他的理由很简单,且不容拒绝:郓城南临大野泽,方圆百里水泊,盛产鱼虾,足以让大军果腹。而在县城东北有梁山以阻,西又有瓢河横亘,拥有天然的地利,最适固守。 如果真像他描绘的那般,彼时骁果军坐拥水泽休养生息,待秋荒过后,外间各路势力虚弱之时跃水而出,未尝不能席卷天下。 好吧,大抵古代的谋士都是这般,动不动就拿天下说事儿,偏上位者还就好这口。 宇化及被他忽悠得动了心,便也顾不上大敌当前的状态,急诏手下商讨进兵路线。 也没什么好商讨的,毕竟裴矩都说的那么明白了,相对两地地形来说,只有南下过瓢河这一条路相对便捷。 于是乎,结果便如李密看到的这般,对方尽起大军,浩荡而来。 有一说一,真在刀斧临身之际了,后者其实并不缺乏勇气。虽然之前因为司马德戡的缘故,他的精锐损失大半,目下手里只有不到四万的可战之兵,但真要打起来,作为守城的一方仍具优势。 何况韦城作为原瓦岗军的大本营,城防本就非一般的县城可比。 然而世事总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加一,如果换做是裴仁基亦或单雄信指挥,据城而守,以待援军,自是首选上策,但既然他在这儿了,考虑问题就定然不只从军事角度着眼。 比如说还有大局。 此刻如果把东郡周边的所有军队都标注在舆图上,便会发现西路邴元真与贾闰甫率领的三万兵马正处于封丘附近,南路徐圆朗的一万援军也已过济阳,若再算上运动至梁地的隋军,正好对宇化及呈现出包围之势。 如果能把宇化及给赶去楚丘附近,再断其后路 不得不说,这一招驱虎吞狼一旦成功,不但能一战灭掉骁果叛军,肃清黄河以南,还能顺势坑王世充一把,解了目下腹背受敌的局面。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他不能明说,那就是作为一方之主,他并不想困守城中,毕竟一旦局势不妙,跑都没地方跑。 于是就在探马的奏报一路快过一路,城头守军已然隐隐能看见东面行军的尘烟时,李密下达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命令:分兵阻敌,把对方引向楚丘。 结果可想而知,人家宇化及彼时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中,喝着美酒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咳不是,是被敌军给打了。 消息传开的时候,整个韦城至离狐以南的大片区域都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超过十万人搅合在一起,分不清敌我,也辨不明方向,往哪蹿的都有。 李密高估了宇化及的智商和己方人马的战力,倏一接敌,两边就都成了炸了窝的马蜂。 楚丘,隋军大营。 王世充看着手中探马送来的情报,脸上挂着纳罕。 李密还以为这波能坑到他,却不想想目下的洛阳连通济渠以西的地盘都还没消化,王世充跑来这边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来揍他的呗! “这李玄邃打的什么主意?好好的城不守,非要与敌野战!骁果叛军的战力,便是当年杨太仆都要称道,他何德何能!” 帅帐内,坐在下首的王辩捋着胡子冷哼,不待话音落下,便听上首的小王冷笑道:“族兄还没瞧出来么?这白沟以北瞧着热闹,但其乱中有序,兵锋南进,明摆着是冲咱们来的!李密这厮,是把咱们当曹操了!” “喔?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徐圆朗本已至济阴,却不去阻敌,而是快速向乘氏穿插,竟还打着阻敌后路的注意?” “哼!他好大的胃口,可惜某不是曹操,他也当不成刘备!传令,” 王世充丢下那一纸战报起身,随着话音,帐内诸如王辩、王琬、王玄应等一家子将校便起身肃立,只听他道:“全军未时开拔,向冤句进军!既然他要做刘备,那某就叫他尝尝大意失荆州的滋味!” “喏!” 众将抱拳应喏,急忙转身去安排。 彼时无论是王世充还是李密,对这一战的结果貌似都志在必得,充满了信心。可他们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在眼下中原这个大棋盘上,棋子远不止这三种颜色。 王伯当收到童山之战的消息时,已然有些晚了。 当然并不是因为小徐故意瞒着他,而是彼时的他并未去关注外界。 潞州的秋粮之战已然过去大半个月了,早在朝廷的正式行下达之前,各县府原属于百姓自己的口粮便已如数发还下去,针对各地被损毁屋舍粮仓等重建工作也都渐次铺开,然而真正的重建,才不过刚刚开始。 乡县西郊,靠近山脚的方向距离鼓腰岭不远,原是乱军最熟悉的地方,自然也是受损最严重的地方。 当谢映登拿着自老程那顺来的邸报寻来时,他正和一个自晋阳来的“缺脸”汉子在一处地基旁歇脚,顺便套近乎。 两人是帮百姓盖房子时认识的,当时后者因为脸上满是被烧伤的疤痕,吓哭了去给他送水的喝的小姑娘,被老王误会,还差点打了一架。不过后来,反倒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当然了,尧君素未必这么想。因为小谢来时,见到的就是他大哥一脸亲热的说着什么,而前者面无表情的盯着远处的天边,偶尔才会蹦出个“滚”字。 “啧,你这人,其实是面冷心热,某懂你!” 都已然快被骂出二皮脸的老王完全不计较他这态度,反而觉得他是介意自己的容貌,从而自卑,拒绝交朋友。而一向古道热肠的老王觉得这家伙愿意帮助百姓,是个好人,他有责任帮他重新敞开心扉。 不过下一秒,他就顾不上了。 谢映登此来,其实是告诉他朝廷下诏为潞州百姓免税的消息的,毕竟前者最关注的就是这事儿。然而当王伯当接过邸报,读了没两行,便当场愣住。 除了免税的消息,邸报中还有朝廷谴责宇化及枉顾百姓,纵火烧掉黎阳仓的檄。其中不可避免的提及了童山之战的结果。 也不知道是谁执笔的,用的词汇是“蛇豕丑类,继踵诛夷”,幸灾乐祸的语气简直不要太明显。 当然站在李唐的立场上这么说没毛病,毕竟李密和宇化及无论谁死了,老李都开心。 但老王不开心了。 李密是谁?那可是他的“明主”,他的“大哥”啊! 第413章 忠良难为伯当报无义之主 翌日,潞州府衙。 “不行!某不同意!你们这是羊入虎口!” 徐世勣拍案而起,把持弓站立堂前的谢映登吓了一跳,然而彼时坐在下首的另外几位,却是连表情都没变化过。 虽然朝廷已然明诏下发,但他这个潞州最高军政长官在这几位面前仍旧没啥存在感。 穿了一身锦袍,一副公子哥扮相的裴行俨一只脚踩着方案,嘴里叼着撇细树枝斜看老程。后者彼时正拉着王伯当的手,给他分析南面的局势: “现在荥阳以东已然彻底乱了,听说两边的人马都被打散了,一过封丘,到处都是战场。你去能顶什么用?人家守敬是去救他爹,你去干嘛?你有爹么?” “你!” 本来还好言相商的老王瞬间瞪眼,好悬没把巴掌呼这货的黑脸上。 另一边的小裴闪了一下,似是想笑,但一想到他老子没准就在这杀才说的境地中挣扎,便又有些笑不出来。 其实不用程咬金去分析,南面眼下是个什么状态大伙也都清楚。 战场绵延的范围太广,各种消息漫天飞,拼凑也能拼凑出个大概来。何况这片区域原本就是百骑司最先探查的方向,情报系统的运作远比其他地方全面。 但也正因如此,待到潞州寻小徐商量的王伯当,在第一时间又得了另外一个消息: 洛阳方向的皇甫无逸与段达分别率领两万禁军进驻洛阳旧城,兵锋斜指。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图谋偃师还是想攻兴洛城,但针对李密的意图却是很明显的。 这样一来,反倒是身在局外的王伯当最先看出了前者的危险。 这货看似在驱虎吞狼,却不知自己正撞向王世充的刀尖上。 “义贞贤弟,王某知你回护之心!” 深吸了几口气,老王到底还是没计较某黑心程的胡话,而是叹息道:“然魏公待某不薄,曾舍命相救王某,又不计过失许某高位,如今眼见他落难,某又怎能不救?古有孔父、荀息之死节,王某不才,也愿行正世之义,守惓惓之心!” 话音落下,堂内为之一静。 小徐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眉头紧锁。老程挑了挑那浓密的大粗眉,瞥了一眼小裴。而后者则是“嘁”的一声,转身提起个包袱来: “那还说个屁!” “等等!” 眼见他心急要走,而老程只知道低头装死,徐世勣便无奈起身道:“便是走,也不差在这一时,何不容某上奏赵王,听听他怎么说?” “嗯? 众人诧异抬头,不等说话,裴行俨已是拧着眉毛转身过身来,黑着脸道:“姓徐的,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想着赚我等入伙,你还是人不是?” “守敬且慢,懋功他不是这个意思!” 要说正常节奏下,论好相处,王伯当才是众人之最。彼时就连黑心程都在一旁看热闹,只有他愿意开口给小徐解围。 后者先是给他递了个“你懂我”的眼神,接着便并指点着小裴道:“某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心急救父,某又何尝不想相救雄信?可刚那杀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眼下就算你二人前往,又能有何结果?” “非是他二人,某亦前往!” 不等他说完,一早就提着把弓箭等候的谢映登便上前插嘴,然后就被老王一脚给踹了个趔趄。 “胡闹!” 后者瞪着他,没好气道:“你去作甚!你已获封游骑将军,乃是唐将!留在这里,帮百姓重建家园才是正事!” “大哥!” 小谢闻言便一脸急切,可不待继续说,再次被无视掉的徐世勣便彻底怒了,跺着脚吼道:“你们两兄弟的事,能不能私下去说!先等某说完!” 也不知道为啥,小徐一发火,就连王伯当都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好似怕怕的模样。 裴行俨哼了一声,转身寻了个空椅子坐下。其他人也各自安静,听前者娓娓道来。 王伯当猜的没错,小徐之所以要和李大德联系,还真不是要找借口留下他,而是想探探后者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找个由头趁机出兵。 只要他愿意插手,哪怕只是命冯立陈兵河内,小徐都有办法把手伸过黄河,帮老王他们一把。最不济也能保他们一个后路。 “可是” 这一次,众人沉思之余,却是裴行俨先提出了担忧:“你们赵王月前不是被去职打压了吗?他现在手里的权柄都丢了,就算答应你又有什么用?” 话音落下,众人脸色微沉。 潞州这边的情形,与晋阳又不同。 且不说官员世家之间的亲疏远近,便是在制度上也没法比。 似温大有等人能在李渊换汤不换药的细节上看出这里面的猫腻,但远在潞州的小徐等人,就只能捕风捉影了。 一想到自己的“恩公”这会儿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可自己却要再一次离开他,王伯当心里便有些愧疚,叹息低头。 自己这忠孝,啊呸!这忠义咋就这么难两全呢? “其实吧,” 沉寂了半晌,徐世勣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砸吧着嘴似有犹豫道:“只要赵王殿下答应,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某都有借口调兵南下,届时就推说并不清楚朝中的” “呵!” 大抵是这语气太明显,不等说完,一旁的黑心程已是冷笑出声:“徐懋功,你还要脸不要?” 他这么一搭茬提示,便是正茫然的小裴好似也明白过来了,顿时转过脸来,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想让赵王来背这个黑锅?” “这怎么能是黑锅呢?” 徐世勣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某依令进兵,也是为皇帝陛下开疆拓土啊!” “不行!某此番已然背信弃义,绝不能再连累恩公!你别再说了!” 王伯当哼的站起,转身便往外走。 可还不等踏过门槛,却听前者在身后高声道:“你不是赵王殿下,焉知他不愿被你连累?数万条性命在你一念之间,怎可因私义而废公?要不然这样,某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与他知,届时若他拒绝,某亦无话说!” 前者停下了身形,脸色阴晴不定。 李大德会答应吗? 这是一个李淳风和袁天罡加起来怕是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若是平常,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抢下河内,图谋荥阳,没准还会趁机怂恿李世民去攻打洛阳。但眼下,他却正为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一件事而瑟瑟发抖,恨不能钻进终南山去隐居。 事情的起因,是张小虎在泾阳统计各乡养豕的农户并下订单时,无意间听一大户的管家给庄户训话,言说他们家主人正与赵王共谋大事,最近都给他安守本分之类。 张小虎很确定,这货所谓的主人,李大德根本就不认识。但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又不像是在胡诌,便回报给了后者。 于是乎,某赵王便叫百骑司顺手查了一下。可这一查不要紧,他发现彼时正有人在打着他的旗号在串联京畿与河东的世家,不知所谋为何,甚至还把手伸到了他大哥二哥的地盘上。 这特么不是扯么? 真要想联络世家做什么事,他还用得着挖他俩哥哥的墙角?太原王氏、河东柳氏、祁县温氏,哪一个拎出来不比这些人强? 再说了,眼下他躲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主动给自己找事? 宜春宫东北角新建的一处鹞鹰院内,李大德看罢百骑司最新送来的奏报,便黑着脸把纸张捏成一团,暗暗磨牙。 机会来了,北地傅氏与上郡翟氏的嫡长子进京,与某赵王府所谓主事者约了明日在义宁坊会面洽谈。 “特么的,老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知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起身正要去安排张小虎摇人,忽又顿住,捏着下巴看向南面。 此事毕竟涉及到了两地世家,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引起他大哥二哥的误会。总要寻个由头让这两人参与进来,也好证明自己的清白。 “唔,话说他俩就快做爸爸了,这两天看着好像挺紧张的?” 李大德眯着眼睛暗戳戳的想辙,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捏紧的指关节已然发白。 第414章 黑手浮现赵王擒幕后真凶 古代生产力低下,交通与资讯都不发达,可一旦政府机器运转起来,效率同样惊人。 二十五日下午,第一批集中在泾阳装船的一百头“先遣猪”已然沿着郑渠东进,待过了蒲津关,便会转进汾水,直入晋阳。 人一旦有了希望,做事方法就会不同。 博陵仍旧混乱,但在安平、深泽、毋极一线的木刀沟南岸已然开始趋于稳定。有了提供补给的保证,赵万海便听从了崔家二房的建议把近五万炮灰俘虏全都遣散,只留下麾下精锐把守几处县城要地。 本来崔凤林此举只是想张嘴要粮食的人少些,好给自家省点钱。反正那些人只是数量多,无半点战力。可不知赵万海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并没有收走那些炮灰手中粗制滥造的弓弩兵器。 这些炮灰兵原是鹿城一战中从信都郡裹挟来的青壮,待回到家乡,发现已是人去屋空,且半点粮食都找不到时,会做出什么事来没人能想象。 彼时张青特才刚平定了武阳北部与内黄、黎阳一线的民乱,正是亟需中枢调拨粮草安抚民心的时候,这突然多出来的五万嗷嗷待哺的“自己人”,对窦建德造成的困扰可想而知。 他有点体会到当年刘皇叔带着拖家带口的百姓撤离新野时的心情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念叨刘皇叔,只不过后者体验的不是新野剧情,而是长坂坡。 冤句西北,焦元乡一处比邻水泽的密林间,手臂还缠着麻布绷带的李密斜靠在树上,看着手中的舆图皱眉。 秋雨刚过,林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加之天气阴沉,呼吸间都透着阴冷。 然而却没人生火。 围坐林间的士兵只是神色呆滞的啃着冷干粮,偶有交谈声也是叹息居多。 事情不对劲。 自日前在离狐西南无意间遭遇到裴虔通与令狐行达率领的两营兵马,导致与裴仁基失散后,他便舍了收拢部队的想法径往西边而来,想先去与邴元真汇合。 可不曾想还未过温寨,却迎头撞见了两营隋军,被堵了回来。 王世充既已抵达战场,说明他先前驱虎吞狼的计划成功了。但不知为何,李密心底却冒着股凉气。 到底谁才是那只被吞的狼,现在已有些说不清了。 “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待到入夜,咱们绕开温寨往北面走!” 按下心头那令人不安的想法,李密不动声色的命亲卫传令,同时起身走向有呻吟声传出的方位,准备亲手包扎几个伤兵,安抚一下众人的情绪。 他身边就只剩不到五百人了。 如果彼时战场外围真的存在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那这五百人便是他唯一可以仰仗的力量。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 这等本该是凄凉寂寥的景象,却难言此时的黄昏。 阴天的战场,不配拥有晚霞。 半个时辰后,李密收回眺望远处炊烟的目光,自树干上滑下,回望林间那五百个俱用树枝在身上做了伪装的汉子,略一抱拳,便当先向北面走去。 过了今夜,这里的人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另一边,长安,义宁坊东曲。 临坊街一处胡寺的斜对过有一处漆木门楼的三层酒肆,坊外响起净街暮鼓时,酒肆里正热闹着。有西北来的豪客划拳喝酒,有围着纱巾的卖场女在弹琵琶,还有店小二端着托盘在穿插走菜。 “滋哈啊” 三楼临街的雅间里,李建成吸干身前小酒盅里的晶莹液体,眯着微醺的眸子斜耳倾听楼下传来的歌声,一只手不自觉的在桌面敲打着拍子。 “好久没这般轻松自在了啊!是吧二郎?” 随着楼下的曲调渐歇,似有喝彩声响起,后者便长呼出一口气来扭头言道。 无人答话。 在他对面,李世民和李大德靠坐在一起,正低着头窃窃私语。 “呵” 某唐王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俩弟弟年纪相仿又志趣相投,聊个没完是常有之事。只是待他微微探头,凑近了听到两人的对话时,额头便隐隐垂下黑线。 “我跟你说啊,这洗尿布是有讲究的,绝对不能用刷子刷!你知道嘛,刷子那东西,其实特别脏!刚出生的小宝宝皮肤很嫩,最经不得脏东西刺激巴拉巴拉” 某杠精不愧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一千年的“大才”,便是洗尿布也能扯出一套理论来,听得李世民不住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还有啊,尿布要经常烫煮,然后放在太阳下暴晒,除了杀菌之外,晒过的布料会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小宝宝很喜欢” “哎呀,可是冬日将近,届时没了阳光,可如何是好” “我靠,你si不si傻?你媳妇才刚怀上,要等明年夏天才能生呢,到时候不是正好?” “喔,对哦对哦!还是三郎你聪明” 听着两人越来越拉低智商的对话,李建成终于忍不住了,拍着桌子打断:“二郎你别听他胡说!他一个年未弱冠的家伙,哪里懂得这些!” 屋内为之一静,李世民在愣了数息后,忽地反应过来,眯着眼看向某杠精。可还不等说话,身后雅间的隔门便被拉开,露出了瞿武那张满是胡子的黑脸。 “几位公子,” 后者微微躬身道:“客人到了!” “来的还挺快!” 李建成哼了一声,抬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喝完了才扶着腰子起身,扭头笑道:“走吧,今日咱们三兄弟就会会这位赵王门下!” “哼哼!” 李世民露齿一笑,起身的同时还拿过桌下一柄横刀。 三人渐次出门,待下楼时,身后便跟上了翟武、杨干、丘行恭等人。等出得酒肆大堂,进入胡寺隔壁的一处巷子里,等候在侧的秦琼与罗士信便各自带人迎了上来,刀枪棍棒,瞧得李建成眼皮直跳。 “看清楚我要找的人了吗?” 不等见礼,李大德便当先开口。对面的秦琼顿了顿,便抱拳道:“回禀几位殿下,末将亲自查看,其中确有北地傅氏的大公子。可引他入内之人,恕末将眼拙,瞧着眼生的紧” “不要紧,很快咱们就知道了!” 李大德冷哼一声,正欲命人带路,却不防被他大哥拉了一下。 “三郎,怎地还调了兵将?某还是觉得此事交由长安县来处置较为妥当!毕竟对方是何人,吾等未知,你这般明火执仗” 如果只是三兄弟出来装个逼就走,李建成自是愿意陪俩弟弟玩耍。可要是带着军队入场,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大哥!” 不等他说完,前者已是回头打断,没好气道:“长安令就在你身前站着呢,怎么就明火执仗了?” 好吧,自从月前独孤怀恩死在了西内苑的乱军之中,长安令的位置便被老李扔给了李世民兼职。此时随着某杠精的话,后者便也茫然抬头,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有这个职衔。 这不是巧了么!要不今天就审个案子? 李世民跃跃欲试。 另一边李建成张了张嘴,未及说话,李大德已是挥手道:“好了好了!现在箭在弦上,来不及重新想办法了!大哥你带人从正面突破!二哥和我分别从两侧后门突破!其他人守在外围,不许任何人出入!” 话音落下,便对秦琼招了招手,当先向一侧巷口跑去。李世民与大哥对视一眼,在后者无奈的叹息中咧嘴一笑,便招呼着罗士信等人跑去另一边。 很快,当最后一丝余晖落进大地,天色开始逐渐变暗时,某处宅邸院内便突然响起了呼喝声。 “什么人!大胆!” “有贼子闯入,抄家伙!” “噼里啪啦” 李建成嘴上说着劝阻弟弟的话,但若真动起手来,也并不会因此收敛。待冲破大门,未及内院,便与冲出来的几十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打了个虎虎生风。 也不知道为啥,这间看着不大的院落里竟藏了这许多人。 幸亏不是他哥三单独来的 彼时李世民已然带人打进了后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手下某个姓尉迟的杀才特有的吼叫声,想来定是一边倒的情形。 便在这时,身前一声“唐王殿下”的惊呼将他唤回神来,扭头就看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理由出现在这儿的人。 “呃,敬将军?” 在他身前一身短打家丁装扮,刚挥舞木棍抽飞了老瞿帽子的家伙,正是某屯营将军,老李新组建的元从禁卫统领,敬君弘。 他既然在这儿,那么里面之人 不等李建成的冷汗流出,随着一声惊天惨叫,李渊的怒吼声便已然从内里响起:“逆子!你们这是要造反嘛?” 第415章 难道委屈父子生嫌隙 当李建成抖着大腿走近内院时,打斗声已然停止。 这一波随某赵王和某秦王前来“抓贼”的一干兵将算是栽得彻底,秦琼、罗士信、丘行恭、段雄、尉迟恭全都抱头蹲在角落里,不停的偷偷往脸上抹灰。自后门到后宅正堂的各处道路都围满了人,弯弓搭箭,少说也有两营之数。 这哪里是什么偏僻之所,分明就是个马蜂窝。 李建成已然有些明悟了,在敬君弘的陪同下行至正堂,果然就见与老李焦不离孟的某大唐宰相正捋着胡子一脸尴尬的站在门内,旁边陪同的还有他儿子和两位满脸莫名其妙的世家公子。 “呵,某早该想到,在长安还敢冒充三郎名号的,又怎会是外人” 前者摇头苦笑,不待双方见礼,便摆手上前道:“陛下何在?” “陛下在偏厅” 裴寂先是扭头示意了一下,随即又上前一步,先瞥了一眼敬君弘,才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尚不知唐王也参与其中,不如老臣找个由头” “不用!” 不等他说完,某唐王便摆手打断,心道你信不信就老三那节操,第一时间就会把我供出来,还不如诚实一点呢!同时对着偏厅的方向朗声道:“阿爷,毗沙门求见!” 内里安静了数息,随即某个似压着火气的怒喝声便响起:“滚进来!” “” 发这么大火? 李建成愣了一下,暗道这节奏不太对啊!按照以往的套路,这会儿不应该是老三在撒泼,他爸爸焦头烂额的吗? 扭头再次看向裴寂,谁知后者却是挂着一脸“我早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同时让开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会儿再反悔可是来不及了,前者揣着小心跨进偏厅,入眼先是几个跪在隔门外的内侍,待转过身来,便惊得张大了嘴巴。 眼前所见,穿得土财主一般的老李正捂着脑袋斜靠在胡椅上哼哼,鼻孔里还塞着一团殷红的麻布,旁边侧立的张半月半边脸肿得老高,彻底成了“半月”,眼角还挂着委屈的泪水。 讲真,就这画面,满大唐怕是谁也不敢想。 怪不得刚才在前院听到的那一嗓子吼得声音那么大,原来 “阿爷!您,您怎么受伤了!谁干的” 只愣了不到两息,李建成就惊呼着上前,手不等摸到“龙头”,就被一脚踹成了滚地葫芦。 “混账东西!你是怎么做兄长的!” 老李这会儿的气息好似有点不够用,喊完一嗓子便又歪了回去,张着嘴巴喘息。那姿态,某唐王瞅着格外眼熟,怎么看都像是去年过年那阵自己在家里的状态。 正拧着眉毛欲起身解释,忽有所感,扭头就发现这边居然还有别人。 嗯,李世民和李大德就分别跪在他的两侧,中间那空档倒好像专门给他留的。 “哼,你不用看这两个混账!朕且问你,这次谁是主谋?” “哈?” 李建成闻言一愣,心说这两个货居然没在第一时间把黑锅扣我身上,倒是稀奇。 然而目光正下意识的瞥向某杠精时,却见后者忽地抬头,撇嘴哼道:“失手伤了父皇,确是我的责任,但要说主谋,父皇岂会不知?我们来这里就是抓主谋的” “混账,朕没问你!你,你先别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前者在他爸爸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气急败坏。 这是有原因的。 虽然作为皇帝挨了亲儿子的揍很丢人,但客观的来说,老李其实不冤。就像李大德说的,说到底,这事儿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大抵是坑儿子坑出了惯性,自日前他派人以赵王的名义向太原府传了份命令且没被发现后,李渊面前就好似被推开了一扇奇怪的大门。 李老三的难缠那是出了名的,既然有办法绕开这货,谁又愿意和一个杠精打交道呢? 想通了关节的老李干脆找来裴寂商量,让裴律师出面,就以这货的名义去联络北地与三川的世家,囤积草药、茶砖,为即将出现的边市做准备。 某皇帝打的主意是把互市开在北地的桥山脚下,这样不但方便朝廷监管,免得某杠精私下里出幺蛾子,同时也是想趁机笼络梁师都和李轨这两位邻居。 至于尚在太原那边挖矿做苦力的俘虏,到时候木已成舟,功劳苦劳都记到老三头上了,他好意思不放人? 老李的算筹打得叮当响,自以为得计,却没想过万一这事被他儿子提前察觉会产生什么后果,直到刚刚被某人一记过肩摔拍到地板上。 “这特么也行啊?” 不止是李大德,随着后续进来“拉架”的裴寂讲完前因后果,彼时就算熟悉自家老子节操且隐约知道些内情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也都听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原来不是误会,还真是他们爸爸干的? 说起来,他俩还算半个“帮凶”呢。毕竟套路骨咄禄特勒的事是李世民负责办的,而他老子往太原传的那份命令,是从蒲州飞出去的。 “好哇!连你们俩也瞒着我!” 李大德愤而起身。 待洞悉了前因后果后,他第一时间产生的情绪不是郁闷,更非愤怒,而是委屈。 他自问这般“消极怠工”为的都是他大哥二哥的地位稳固,为的是父兄和睦,消除猜忌。可谁知越是他想躲开的事,后者就越是往他身上沾,甚至于连“栽赃嫁祸”的手段都用上了。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又何必做那些被人误解的事? 要知道,他可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越想越难受,前者只觉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再无说话的欲望。尤其是都到这会儿了,他大哥还在给他使眼色,让他给老李赔罪。这更让他生出了一种众人把他当傻子糊弄的感觉。 去泥大爷,爷不伺候了! 一把甩开李建成拉扯他衣袖的手臂,前者转身就走。 “三郎!你去哪?” “三郎!你别使性子!” “李玄霸,你站住!” 以往,无论他们父子间闹的有多过分,但只要李建成出面亦或李世民开口喝止,某杠精总会适时赔出笑脸来,插科打诨的把他老子的怒气消解掉。 可这一次,任凭众人如何呼喊阻拦,他离去的身影都没有任何停顿。 院外隐约传来几声呼喝,随后堂内众人都明显感觉地面好似震颤了一下。过不多时,敬君弘便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苦着脸报告某赵王刚刚离开的事实。 “朕知晓了,你们先退下!此事不可张扬!” 李渊阴沉着脸色摆了摆手,也不知在想什么。而已然起身的李建成与李世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某杠精的反应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似乎有什么事被他们忽略了。 “陛下,赵王殿下毕竟少年心性,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眼下事已至此,这边市一事” 眼见屋内冷场,裴寂便适时开口转移话题。不等说完,便见老李忽地冷下脸来,哼道:“此事不能停止,继续操办!既已撞破,便无须再打那逆子的名号了,此事全权交由律师负责!” “阿爷?” “陛下,此事毕竟乃是赵王所提” “哼,你们无须为那逆子开脱!” 不等众人发表意见,李渊便突然拍了桌子喝道:“罔顾礼法,目无君父,朕就是往日太过骄纵尔等” 且不提他这边如何发脾气,只说李大德待出了义宁坊,漫无目的的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闲逛,脑中却还在回想刚刚几人的对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老李不顾他的感受自作主张了。 又或者说,李渊其实从来都没真正在意过他的感受,凡事只讲利弊因果。比如当初让他假死躲去河东,再比如与柳氏结亲,亦或是叫他南下勤王。 甚至现在回想起来,便是李建成与李世民,更多的时候也都是在“端正”他的态度而非体谅。 只是以往他看在“这个家”的面子上退步或者装怂,只扮演兄弟间开心果的角色,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喷子也是有底线存在的。 “难道是因为大家三观构成不同,矛盾难以化解?穿越者注定是孤独的?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不知不觉,某杠精的思维钻进了死胡同,走神之间也就没注意看路。 “噗通!” 金城坊东面,永安渠莫名掀起了浪涛,吓了不远处巡街的武侯一跳,急忙呼喝而来。 第416章说开因果兄弟纠根结 李大德回到东宫时,已然过了卯时,天光大亮。 并非是因为义宁坊远在开元门下,需要他走一宿,也绝非是他心情不好就不想回家了,而是 一想到昨晚那堪称离奇的经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特么的,谁能相信,他堂堂大唐一品亲王,居然在自己家门口被当成小偷给抓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人家巡街的武侯眼拙,换成是任何人,面对一个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水草木屑的家伙说自己是大唐亲王时,都不太容易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一路上见谁都黑着脸也是应有之意了。 可偏偏就有人没瞧出眼色来。 在踹翻了某个拦住他说唐王与秦王正在丽正殿相候的内侍后,才转过宜春宫,迎面就见他的某个保镖头子一脸奸笑的小跑了过来。 “大王!呃哈哈哈!大王你去哪啦?王妃说你一晚上都不在,是不是去了平康呃呀!” 刚从河东返回的乌大宝脸上挂着得意和卖弄,不等说完,就被某赵王一拳怼在了眼眶上,连续回滚到了他来的位置上。 后者彼时面色不变,都没理会身前那帮被惊呆的内侍和承恩殿前放置的奇怪木箱子,脚步只迟疑了两息,便转身往北苑走去。 他想静静。 “咵叽!” 不等迈出两步,脚丫子就被人给抱住了。 “殿下啊,您这是咋了嘛?您先别走啊!” 乌大宝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睁着一只眼睛仰头看着他,一脸委屈道:“麾下把您要的铁锅给您送来啦!您好歹瞅一眼不是?” 锅? 李大德冷着脸看向承恩殿前的箱子,思维转了好几圈,才隐约记起在去鄠县之前,他确是因为嘴馋打发了乌大宝去寻铁锅的事。 在原地背着手顿了几息,在后者连声的劝解下,便迈开步子走向承恩殿。 许是有人进去回禀的缘故,侯巧与绿萝这时也都从殿内快步奔出,远远看到他便惊讶捂嘴,进而低呼出声。 嗯,某赵王这会儿的造型有些难以描述,活像是刚下班的丐帮成员。 “殿下,这是怎么弄的” “绿萝,快去膳房吩咐一声,熬些驱寒的姜茶来!” “那些侍卫是怎么照顾的,怎地让殿下这般狼狈” “妾身这就命人烧水,伺候殿下沐浴” 侯巧絮絮叨叨的说着,同时又一脸心疼的上前来擦拭他脸上的污垢,与此同时,殿外那口大箱子也在乌大宝的招呼下被人打开,几个内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抬出一口三尺宽的玄色铁锅。 “都小心着点啊!这可是个金贵物件!军器监打磨了一整天” 后者这会儿大抵是眼眶不疼了,正插着腰子在那得意洋洋的呼喝,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主子那愈加发黑的脸色。 左边是女人不停嘴的唠叨,右边是手下自以为是的卖弄,身前还摆着一口大黑锅 李大德内心的烦躁越来越盛,越瞧,越觉得那锅的颜色有些刺眼,像是在故意嘲讽他。 好家伙,自己昨日才被父兄联起手来欺骗,今日就有人巴巴的送了口黑锅上门。 “我去你女” 不等两边的人反应,后者突然一把推开侯巧,上前一步踢了出去。 “咵啦!” 殿前的各色声音戛然而止,变得落针可闻。 侯巧“呀”的一声捂住嘴巴,一脸惊诧的抬头,似是才发现某人的状态不对。而似乌大宝等人,在愣了数息后,便都集体跪了下去。 “大王息怒!” 李大德并未理会,而是看着变成一地碎片的铁锅愣在原地。 哥们儿的力气有这么夸张? 后者脸带纳罕。然而刚刚踢过头到箱子上正隐隐作痛的脚趾又在提醒他,夸张的不是他的力气,而是这口黑锅。 注意力开始跑偏,内心的邪火暂去,某赵王便提起“裙子”蹲下,好奇的捡起一块碎片凑近眼前。 嗯,入手光滑,稍显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同于铁器的质感。 “玻璃的?”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后者举起铁片对准了阳光,后又皱着眉毛摔在了地上。 “乒啷!” 铁片弹起,复又掉落,无论怎么瞧,都是铁的性状。 “铸铁的?太脆了吧?” 李大德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着铁片,完全不理会旁边已是被他吓到的众人。内侍们倒是还好,似侯巧这种,已然快哭出来了。 “三,三郎!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啊!莫要吓臣妾” 后者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少有的忐忑语气把他从走神中给拉了回来,待扫过周围,便叹了口气。 “我没事!” 顿了两息,前者复又皱眉,无视周围有人在侧,抬手搂过侯巧用一种莫名的语气道:“也不能说完全没事” 且不提失手揍了皇帝,单是昨日他那般不顾礼仪尊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门而去,就不可能没事。只是尚不清楚李渊会如何处置他。 褫夺封爵?发配边疆?画地圈禁? 想到这里,李大德便下意识的紧了紧怀中的璧人,苦笑道:“我可能又要连累你了” “妾与三郎本是一体,何谈连累?只要郎君无恙,妾便心满意足了!” 后者下意识的贴近某人的胸膛,只图宽慰,完全不管周遭那些被猝不及防塞了满嘴狗粮之人的心情。 我是谁?我在哪?我嘴里的是啥? 与此同时,丽正殿内。 打发了前来回报的内侍,顶着对黑眼圈的李建成便叹息起身,对下首的李世民招手道:“走吧!三郎看样子还在气头上呢,你与为兄一道去劝劝!” “大哥!” 同样面色憔悴的后者闻言并未起身,而是扭头皱眉道:“你打算如何劝?” “还能如何?” 前者心说就那杠精的脾性,硬来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得这波得大出血,拿出点套路,咳不是,是真诚来,先哄得那货去给老头子道了歉再说。 可不待出口,注意到李世民怪异的表情,又疑惑道:“二郎何有此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后者不答,只皱眉沉思,似乎是还有什么没想通。待过半晌,才侧头叹息了一声,带着犹豫道:“愚弟只是在想,以往吾等都觉得三郎做事不顾头尾,还总嫌他闯祸,是不是误会他了?” “呵,误会?就他那德” 李建成闻言的当即便嗤笑出声,但话没说完又忽地顿住,脸色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这边李世民的话还在继续: “潼关一役,他以五百右骁卫士兵骗过守关的桑显和,堵住了关中唯一的门户。当时某嫌他自作主张,可事后想想,若没有他筹谋在前,吾等想要拿下潼关,非苦战不可得也。 还有月前蒲州一事,阿爷责怪他擅启边衅,还故意免去河东道行台机构,在朝臣面前落他的脸面。可日前在府中,杜郎中分析目下局势,与某都觉得梁师都与突厥之所以还按兵不动,却正是因为顾忌蒲州之战白水军暴露出来的实力。如果没有三郎下令打那一仗,怕是敕封萧后的消息倏一传开,对方就要进兵了!” “这” 李建成皱眉坐回到了主位上,下意识的抬手揉按额角。 如果真如前者说的这般,那货并不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也非胡搅蛮缠,而是以超前的眼光奠定大唐根基的话,那么每次他做了正确的事,所遭受的却都是不公平的待遇,岂不是 “还有这次与突厥边贸之事,某曾听杜郎中提起过,早在回京之前三郎便已有了初步的计划,可如今阿爷不但把他排除在外,还以他的名义行事” 李世民的话还在继续,而李建成的表情则已然开始变得茫然。 “若按你的说法,倒合该阿爷去给他道歉?” 殿内一时安静,前者张了张嘴,本着就事论事的意思下意识的点头,但随即脸色又变得古怪。 叫李渊去道歉? 开什么玩笑! 那混球昨日可是差点把亲爸爸给拍进地板下面去啊! “哎!要是此时能有件事转移一下阿爷的注意力便好了!再由你我敲敲边鼓,消了他心里的怒气。只要这次能化解开来,你我兄弟日后在阿爷面前多帮衬他些,莫让三郎再受了委屈便是!” 李建成叹息着开口,李世民则是一脸惆怅。 仓促之间,哪里去寻能吸引皇帝注意力的大事啊! 他俩没有,老三却有了。 第417章赵王献计兵锋指河内 也是赶巧,乌大宝这一路几乎是与百骑司的消息一道回转的,只差前后脚。 待李大德这边打发了一干内侍,回转殿内在侯巧的伺候下换了衣服洗漱完毕,还不等夫妻间“说”两句悄悄话,鹞鹰院那边就把徐世勣的信交到了他手上。 本不该发生在此刻的“许魏”之战,让他记起了脑中有关李密的一些信息。 原本的历史上,正是由于和骁果军打的这一仗叫他伤了元气,损了瓦岗根基,才被王世充抓到机会破了偃师城。而后不过半年,他便西逃长安降了老李,盛极一时的西魏也草草落下了帷幕。 而此刻,本就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实力大损的李密又在历史的加速下提前遭遇宇化及,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结局快到了? “也对,这货本就是武德元年投的唐不过他死不死,关我屁事!” 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李大德把信纸拍到桌上,正欲叫人送去兵部,忽又顿住。 他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历史的惯性始终都没法改变,那李密的结局,不也是王伯当的么? 当然了,历史上真正的情形肯定与这货脑子里想的李世民下跪求后者投降的情况不一样。 “断密涧下同生死,王勇错保无义王”,这都成了后世京剧里的经典曲目,可见老王那一根筋的榆木脑袋是多么的遭人恨。 而现在这货又要一头扎进这摊浑水里,自己要不要帮忙? 这大抵才是小徐写信给他的初衷,明显是知道王伯当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只是 “特么的,这货摆明了是没安好心啊!” 李大德再次拿起那封信,面露冷笑。 眼下潞州瓦岗军已然被老李改编为承天军,属于边军的配置,驻防涉县壶关一线以拒魏刀儿,本身和他已然没有从属关系。姓徐的有事不直接请示兵部,反而给他写信,这和乌大宝自晋阳给他千里送黑锅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 “怎么最近各种黑锅都想往老子身上扣,合着哥们儿闷不发声,就真以为我好欺负了?” 哼声把那封信揉做一团,某杠精似在心中突然想通了某处关节,便故作轻松的起身,拉过侯巧香了一口,在后者的娇嗔中哈哈笑着走出殿外。 未及过午,在承天门外各府司值事的郎官书记们便看到不少人都行色匆匆的径往宫门而去,其中有唐王府詹事韦挺、秦王从事中郎杜如晦、新任工部尚书武士彟以及各卫将军的身影。 这还不算完,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中有的形色匆匆的离开了,更多则是陆续又有被召见入宫的官员,包括兵部、民部等。 一定有大事发生! 这是目下许多官员的共识。 结合今早从东宫流传出来的,关于疑似老李父子失和的消息,使得许多朝臣都开始按捺不住,吃瓜之心爆棚。 可惜事情和他们想象的南辕北辙。 直到傍晚,在两仪殿吵了一下午的朝臣出来吃晚饭,某些消息才得以流出,并在外朝迅速引发各种讨论。 皇帝要对外用兵了! 既不是最近风声正紧的北面,也不是早在计划中的巴蜀,而是蒲州以东。 据门下省某个弘馆兼职教师私下里言说,今日早朝过后,赵王李玄霸携舆图向皇帝进言,说古之豪杰从不兴不义之兵,眼下魏公李密为剿灭骁果叛军,不惜压上全部兵马,致使后防空虚被人钻了空子。像彼时进占武阳的张青特,就是不义之兵。咱们和李密都是姓李的,现在本家有难了,是不是得帮帮场子,比如替他守一下河内啥的?免得姓张的得寸进尺。 不得不说,这番话一出,别说是外面那些不知内情的朝臣,便是向来“既当又立”的老李都被这不要脸的说辞给惊呆了。 替李密守河内?防止张青特趁机占便宜? 这就等于说有人把一辆兰博基尼停在路边,你看到了,说怕有人偷车,就把门撬开把车开回了自己家一样。 到底是谁想占便宜? 不过话说回来,当李渊看到这货展开的舆图上那纵横交错的兵线时,又忍不住心动。 托宇化及的福,眼下李密的主力除了留守兴洛城和偃师的部队外,大部分都被调去了东面。河内驻防的不过就是些县兵青壮以及原河内贼黄君汉的一万兵马。 北面张青特还没完全消化掉武阳,又有魏将王子英虎视眈眈,在拿下汲郡之前,根本不可能顾忌到河内。 南面的洛阳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偃师县城就够小杨忙活的。洛阳距离兴洛城那么近,他根本就不敢把大量兵马派到黄河以北。 这么一看,河内半郡就像是熟透了的桃子,就摆在他的嘴边。 于是乎在犹豫了半晌后,他便命人召兵部尚书任瑰、民部尚书萧瑀等觐见,又派人去东宫那把正研究怎么“哄弟弟”的哥俩给叫来,商讨进兵的可行性。 当然了,从他开始叫人的那一刻,内心便已经有决定了,叫人过来不过是给此事定个调子而已。 就像某杠精说的,打骁果叛军那是大家共同的责任,既然李密顶在了前面,那李唐别的做不了,帮他“守家”还是可以的嘛! 这一下午,与其说是商量进兵与否,倒不如说是各内朝大臣在相互争夺东征的兵权,并为后勤供给的路线吵破了嗓子。 某赵王给出了很贴心的建议: 今岁太原府的粮赋尚未上交,而潞州一地因为遭灾,个别县府还需朝廷拨款赈济,不如把两件事并成一件,所有粮草都统一从太原调配,经石会关入潞州。正好此前翟松柏偷运粮食造的木排还在,大军所需军需,便由承天军负责经浊漳水送进泽州。 好吧,这建议一出,先不说此番由谁带兵攻河内,倒先把后勤补给的活给定下了。待小徐收到消息后,一定感动得想哭。 时间回到眼前,陈叔达这边与几个门下省的郎官并民部的书记一起吹着牛逼,而在另一边少府监内,某工部尚书也正与几个少监事低声叙话。 “这差事,怕是不好接啊!” “某怎么觉得赵王此举,有些过于无私了?会不会有诈?” “慎言!陛下已开金口,吾等听命便是!” “就是,你这话若传了出去,吾等都要落不是!” 众人身前的饭桌上,除了尚食局送来的“加班饭”外,还堆叠放着几块黑黝黝的铁片。 大抵是本着既然你们把我排除在外,那就别朝我要东西的心思,李大德在去两仪殿时干脆把那破锅的碎片也带了过去,交给了奉诏前来的武士彟。 有关边贸的事他并没言说,只是拢着袖子说这种铁是他兵工厂的新配方,硬度大,抗磨损,缺点是韧性差,但胜在无需锻打,虽然做不了兵器,但很适合批量打造农具。他已然去信桃花沟,叫那边的工匠把配方送来,无偿上交给工部。 武士彟当时并没注意到“铸铁”二字一出时,某皇帝和李建成等人微变的脸色,一听说无需锻打,就下意识的接了过来。而等到反应不对时,身前的讨论已然插不上嘴了。 某赵王无偿给的东西,殿内敢伸手接的人可不多。 据说当时某礼部尚书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沙雕,裴寂更是眼含同情。 前者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但这玩意儿具体坑在哪,他又想不明白。 一场以战争为主题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武士彟虽有满腹的疑问,但更多的却是在回答老李关于一应战争器械的准备问题。而等到终于定了以白水军为主力,神潭军水路相辅的进兵战略,结束了讨论时,老李留下那哥三单独叙话,他又没机会问了。 临走前,他回望殿内,就见皇帝已是当先回转后殿,而唐王与秦王则是一左一右的拉着赵王,正急切的说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李大德骂了句街。 在两仪殿骂街?呵 前者摇了摇头。 一定是我听错了! 第418章圣人舐犊军府乃天成 说实话,早在来此之前,李大德就做好“公私分明”的准备了。 嗯,就是进兵河内、将铸铁配方转交工部是“公”,撂脸子、撒泼、不给他老子好脸色看是“私”。 也是徐世勣的那封信提醒了他。 此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做所之事都是为了大唐稳固,从无私心。但事后回想,这种所谓的一心为公,其实就是公私不分。 也许是被老李家那诡异的家风给带歪了,似当庭撒泼、胡搅蛮缠以达目的的事他可没少干。虽然所为的都是公事,可这种以亲情相挟的做法本身就是极度自私的,居然也真管用。 从这一点来说,李建成与李世民可都比他做的好。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从此就顺着老李来。 昨晚的事算是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如果不想此后继续发生类似的事,这一次就得先给这货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难说把铸铁配方交给武士彟的举动是不是给他爸爸上眼药,可就在这边正事谈完,不等他撂脸子甩手离开,李建成和李世民却突然联手,打乱了他的“冷暴力”计划。 “三弟!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走了,阿爷该多伤心啊!” 李世民拉住他的胳膊,让正欲甩袖子的某杠精表情一懵。 握了棵草的,你在说神马?哥们儿还没走呢我说! “三郎!为兄知道你委屈!可委屈又怎样!咱们做儿子的,难道还真能与阿爷计较不成!” 李建成这时拉住了他另一条胳膊,嘴里喊的超大声,可脸冲的却是后殿的方向。 “你俩吃错什么药了这是?” 李大德目瞪口呆。 很显然,他这边为了出兵河内一事忙活,他这两位哥哥也没闲着,早商量好了对策。只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 讲真,他大哥虽然平日里总变着法的给他灌输“天地君亲师”“子不言父过”的思想,眼下说出口的也都是这些内容,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咋有点像骂人呢? “即便你所做皆为大唐江山稳固,阿爷责罚你,也一定是你做的不对!” “阿爷免你职权,是怕你累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阿爷怎么会不知道你做的都是对的?阿爷如此圣明,他这是为了考验你!” “古往今来,还有比阿爷对儿子更好的皇帝么?杨广如何,还不是废了自己的儿子?你要珍惜!” “只为了这点委屈就甩脸色,何当人子?” 这边在李大德扯着嘴角的怪异注视下,两人双簧般的一唱一和,越说越起劲儿,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隔门后那微微颤动的明黄色衣角。 “呵!” 某杠精听明白了。 合着这两个货研究了一早上,得出的结论居然是他老子目光短浅,误会了他的初衷,处置失当后又端着为父的架子不承认。所以他俩在这儿指桑骂槐的,是想让老李感觉到愧疚? 讲道理,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笨,但也从没想过要与古人拼智商,尤其是与古代名人。 能在缺乏九年义务教育的时代做到人上人的位置,出身固然重要,但自身的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真要玩起心眼来,李大德有信心被这帮家伙卖了还美滋滋的替他们数钱。 总结起来,他虽然搭了百科,咳不,历史的顺风车由结果倒推出了正确的选择方向,但他绝不相信李渊会看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唯一的答案是:大家所认为的正确选项不同。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准备去改变老李的看法了,毕竟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大家各玩各的便是。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眼下这出。 这是咋说的,合着你俩还真觉得老李已经糊涂到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的地步了么? 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正要打断两位亲哥的表演回去补觉,冷不防后殿一声怒喝,却是躲在隔门后偷听的老李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迈了出来。 “你俩在那胡说些甚!还不快滚过来!等朕过去请嘛?” 表演立时中断,刚刚还慷慨激昂的两人立马低眉顺眼的应喏。而李大德挑了眉毛,正要来一句“老子不去”时,又被他爸爸一句话给带偏了思路: “三郎你也别挂着脸!朕定给你个交代便是!” 交代? 前者皱了皱眉。 这节奏,和他想的怎么有点不太一样? 不等想明白,那两位已是架着他来到后殿。待张半月亲自搬了坐垫,招呼所有人退走之后,端坐上首的老李便放下茶碗,斜过眼来哼道:“今日早朝,朕已许了突厥使团离京之请,并叫史大奈带兵护送他们过弘化。待过不久,边贸之事便要有定论了!届时若突厥提出要以财帛赎回被俘的族人,三郎切不可再行阻挠!” “” 某杠精抬了抬眼皮,既没说同意,也没摇头,看模样似默认了。 “这一次用兵河内,看似万无一失,然我朝立足尚浅,根基不稳。西北两地尚需大量兵力驻防,大郎与二郎也皆有重任在身。所以这次,便由三郎去罢!这一路所需人力物力,皆由你调配!” “我?” 李大德诧异抬头,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 话说你不是让哥们儿在京城等着结婚吗?咋又往外赶? 再说了,刚刚在前殿已经定下了白水军为主、神潭军辅助的策略,抽的都是你在京的嫡系部队,却叫老子去当主帅?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容他拒绝,老李已是接着说道:“等打完这一仗,你也差不多该大婚了。朕会命工部派人去晋阳修缮赵王府邸,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找武士彟商量。所须钱帛,由民部调拨便是!” 也不知为啥,老李刚刚表现的那么生气,此时说话的语气却又格外温和,听得李大德心里毛毛的,总有种暴风雨要来的感觉。 所以刚刚说的交代,便是这个? “此战结束,也快到年关了,这一年两地连绵战火,百姓难以安居。朕已决定,待过明年,凡我大唐境内皆与民休息,绝不轻启站端。” 老李的话还在继续,不等他想明白,已是接着道:“然未雨绸缪,我不犯人,人未必不犯我,所以屯田练兵一事断不能停。三郎你月前所书有关府兵改制事宜的奏折,朕准了!待你大婚之后,便领天成府上将军,总领河东道两府十四州军府,屯田练兵,打造军械,以待将来!” “” 李大德这会儿已然听得懵了,完全不明白他老子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明明之前各种防着他,这会儿却又是军权又是钱粮的往外送,跟不过了似的,闹哪样? 旁边,李建成与李世民喜形于色,还以为是他们的“指桑骂槐”起作用了。 尤其是后者,美滋滋的拍着老三的肩膀,连说既是天成府上将,合该再建个天成军,正好与他的天策军凑个对,完全不顾他大哥已然发黑的脸色。 神特么天策军! 明明是自西秦一战收拢的各军溃兵,胡乱改了个名字,到现在兵部和各卫将军都还在御前打官司呢,你居然还敢提?还怂恿亲弟弟一起? 然而老李好似并不在意这种“小事”,甚至还笑眯眯的点头,夸了一句天策军乃浴火重生之军,战力不俗,听得李老二喜笑颜开。 李大德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撂脸子了,怪不好意思的。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两仪殿,脑海中最后的印象,便是他爸爸一脸“慈祥”的摸着他的后脑勺,叮嘱他天凉了,记得添衣之类。 搞什么飞机? 刚刚那位真的是唐高祖?该不会是被太穆皇后给附体了吧? 已然拐过献春门的某杠精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又转身拐了回去,寻思等等被老李叫住的那哥俩一起回东宫,顺便套个话。然而这边才踏上殿外御阶,就被内里传来的惨叫声给吓了一跳。 “呃呀!阿爷别打了!孩儿知错了啊!” “朕目光短浅?朕老糊涂了?你俩阴阳怪气的与三郎胡说些甚?好大的胆子!” “噼里啪啦” “孩儿真的知错了!阿爷息怒哇” “噼里啪啦” “阿爷别打了,流血了哇!” “” 两仪殿外,迎着跪在外围的几个内侍诡异的目光,李大德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又转过身去。 嗯,别等他俩了,还是自个儿回去吧! 第419章首挂帅玄霸领三军 李渊为何前后态度差异如此之大,李大德想不通,但李建成在挨过一顿好打后却很快就想明白了。 死老头偏心眼! 太穆皇后去的早,李元吉那小二愣子又是从小养在陈善意房中的,所以真正在老李膝下长大的儿子,拢共就他们三。而老三从小又是个病秧子,打不得骂不得,就只能惯着了嘛! 也是事后才知,今早某杠精回宫时的要饭形象一早就被看到的内侍报告给了老李。只是后者那会儿正值要上早朝,顾不上去看。等下了朝,却又遇上前者言说河内一事,一直忙到晚上。 眼见老三明明受了委屈,又不知在哪落了水一身狼狈的回来,却只字不提,反而拿着舆图分析局势,要为他这个皇帝开疆拓土,老李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所以他才会在开完会后把哥三留下,提前告诉了某杠精他后续的安排。 是的,或许这一次东征主帅的人选是他临时定下的,但李大德的天成府上将以及统领河东道军府之事却是一早就拟定好的,只不过未到时机宣布而已。 这事儿裴寂知道,陈叔达知道,兵部也知道,就他们哥三不知道。 所以与其说是老李误会了老三,从而让亲儿子受了委屈,莫不如说是这几个小混球集体误会了他。 他从来就没真正想过要夺亲儿子的职权,之所以有之前的动作,最大的缘由还是因为事关突厥,他怕万一谋划失败,老三抗不住这么大的责任。 嗯,只做不说,默默关怀,这就是父爱如山嘛! 说实话,惯儿子的皇帝,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比如刘秀对刘庄、朱元璋对朱标之类,但人家那是独宠一子,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似老李这种把所有儿子都拢到怀里惯着的,遍翻史书也难寻第二个。 落在寻常百姓家里,这种舐犊情深定会被人称道,但落在皇家,却未必是好事。 权利平衡的另一种说法实则是大权旁落,历史上之所以会出现玄武门之变,与老李明明确立了继承人,却又纵容李世民发展自己的势力且不加以限制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而今还会不会这样,李大德有些猜不出来了。 因为大唐权力的分布忽然变成了一个三角形,他数学老师说过,这个形状最是稳固了。 所以,都这么稳固了,还会翻车吗? 九月二十八,岁乙亥,宜出行。 恭礼门响聚将鼓,朱雀街站式道侯。 皇帝自太极殿正式下诏,封李大德为东讨元帅,出河内抵御伪夏张青特的“侵略”,赐兵符、御披、御剑,走明德门,百官出城相送。 说实话,这不是李大德第一次上战场,但独自挂帅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且一来就这么大阵仗,比他大哥二哥出征还显霸气,搞得他都紧张了,薅得小白马直掉毛。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之前的几次对外战争,无论是三川、蒲州还是陇西,基本上都是被动反击。只有这次,是老李建唐之后首次主动去打别人,且满朝武俱都有信心打赢的一场战争,仪式感当然要做足,用以提高士气。 彼时迎着朝阳,身穿玄色锁子甲,身披明黄御披的某赵王打马在前,一脸不自在的迎接道路两侧百姓与禁军士兵的注目礼。在他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是左监门将军司马长安。再往后,除了一身明光甲的张小虎和乌大宝,竟还有秦琼、罗士信的身影。 打一个小小的河内,当然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实际上这两个货是主动要跟来的。 东南的战况不是秘密,裴行俨与王伯当欲南下救援的事李大德也没瞒着。原本就想着近期找秦王请假去潞州会友的两人自然坐不住,便自告奋勇一起跟来了。即便到时候插不上手,但至少能见兄弟一面。 不过这一次的主帅既然是李大德,想来他俩是不会闲着的。 与此同时,就在五千神潭军整装出城,径往渭水码头上船时,早在昨日发出的诏令也已到达了目的地。 蒲津关,两万白水军沿河而下,向柏崖关进发。杏花岭军镇,随着各营都尉的点名,一道道熟悉的身影也从各自的训练场上迅速集合,换上王府亲卫的装备,登船南下。 潞州府衙,当百骑司的信使高声念完诏令内容后,堂内一时无声,就连已然准备动身的小裴和老王都长大了嘴巴表示惊诧。 不过这两人领会的内容不尽相同。裴行俨是讶于这赵王还真能为了老王而出动大军,掺和到这趟浑水中来。至于王伯当,则是费解前者针对小徐的安排。 承天军近两万人马,俱是百战精兵,居然只负责押运粮草? “懋功,这是怎么回事?皇帝何故会做如此安排?可是还心怀戒备” 不等老王问完,上首自听罢诏令便低头苦笑的徐世勣便摆手打断,先是谢了那位信使,送去堂外暂歇,而后才叹息道:“非是朝廷之意,某猜测,怕是赵王在警告于某啊!” “警告?” 堂内众人俱都重复了一句,颇有些不明所以。但随即,坐在下首的程咬金便似想到了什么,冷哼着斜看了他一眼。 小徐同学有些不自然的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目光,进而转身道:“无妨!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吾等现如今距离最近,督运粮草自是应有之意,赵王也不算无的放矢。某先去安排一下路线,筹集第一批粮草” 眼见这货嘴里嘟囔着往外走,众人面面相觑。良久,王伯当才皱眉道:“某怎么觉得,懋功有些怪怪的?” “怪么?” 程咬金起身走近,却是抱着膀子哼道:“怪就对了!等着瞧吧,更怪的还在后头呢!”说着,便拉了一把小裴,以下巴向外示意道:“走吧?” “走?去哪?”后者一脸茫然。 “既然诏令已下,朝廷决意出兵,那你俩还不快点?要是晚了,万一他们那边先分出了胜负,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喔,也对!哼哼,你这杀才打的好主意啊,叫俺们去拖住战事,好为这边赵王进占河内争取时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肚子里的坏水这么好用?”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以前那是你们不信俺老程,自然英雄无用武之地!” 程咬金不以为耻的拍着胸脯,待引着两人去马厩里牵了马,却又在两人诧异的注视下命人取了马槊,也牵出自己的坐骑爬了上去。 “喂,那杀才,某与伯当兄是去救人,你这是干嘛去?”前者疑惑道。 老程心说老子要是不赶快跑,准得和姓徐的一起吃瓜落做苦力。这一波看似某赵王在警告小徐,但他敢打包票,后续要没有别的惩治手段,他程字倒过来写。傻子才会留在潞州等着挨收拾呢! 不过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提前泄露出去,闻言便只笑道:“赵王麾下精兵甚多,却少善陷阵的猛将,俺自然要去河内相迎,没准还能捞个先锋官儿来当当!” “哈哈!就你这杀才心眼多!” 裴行俨毫无怀疑,笑着翻身上马,呼喝着打马出城。 他已然有些等不及了,今早最新的消息传来,昨日邴元真与贾闰甫率领的三万大军在冤句以南的白沟河岸遭到了江淮新军的阻击。而早先进占乘氏去断宇化及后路的徐圆朗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被区区两营骁果军摩擦,原地被打散。 如果不想被扣在瓮中的鸭子飞走,说不得王世充就要全军压上了,届时,便是分出胜负的时刻。 “也不知道父亲此时在哪,身边可有护卫” 西门斜照而下的朝阳把三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身后的城楼之上还挂着一具几被风干的暗红色骨架,空洞的眼眶对着浊漳水那畔大片仍显焦黑的土地。 旧日尘烟未散,新的烽火已近。 王伯当似有些感慨与不舍,目光久久的注视着对岸沃野,不等说点什么,身侧一声惊呼,小裴已是飞起一脚,把老程给踹进了沟里。 “老子才反应过来,姓程的,你特么才赶着去吃屎呢!” 第420章会泽州老程接将令 都说自古创业容易守业难,大抵是因为守业的败家子出的太多,带偏了读史之人的思路。其实只要认真想一想,对比一下,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所谓守业,是指后继之君在大一统后尊前人遗训教百姓、谋生产、睦友邦,上调世家百官纷争,下平内乱灾荒水害,促使国家稳定发展,迈向新的台阶之类。 而创业,则是在一个相对小许多的地盘之上,在周边强敌环伺下做好这些的同时,再攒出额外的家底来攻灭强敌,一统天下。 孰易孰难,一目了然。 这大抵便是守成明君在史书中的存在感远不如开拓之主的根本原因了,你有的品质人家有,你没有的品质人家还有,那你凭啥和人家相提并论? 当然了,李世民是个意外,这货在某种意义上根本就不算“二代”,而是“一代”。 而现在,在武德元年这个喧嚣的秋天,大唐开国赵王,李渊三子李玄霸,遵循着某种历史轨迹,似乎也具备了成为“一代”的潜质。 别的不说,就那貌似在运筹帷幄的姿势就很像。 “或许,这才是我穿越过来的根本目的?从我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命运之子,无法超脱局外么?” 泽州析城山下,李大德坐于马上,看着前方鼓着号子以滚木拉动战船在旷野中行走的人群,脑中却始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要把重达数百吨的二层楼船从陆地之上转移百里,根本就不可能。好在他自黄河而下,在垣县转道入涑水抵达泽州时,距离东向的濯泽水便不过二十里,刚好能借道沁水绕过太行天险直入永济渠,从而在水路奔袭河内东部门户临清关。 他这一次的战略是关门打狗,只要把两头堵住,内里的那些县兵青壮便不足为虑。 所以临清关的得失至关重要,为求隐秘,定要在消息抵达之前便兵临城下。走水路,再合适不过。 但他还是小瞧了转移战船的难度。 在涑水东段别说是转移了,上岸都难。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十丈以上的大船,全部换成三丈艨艟。 “等老子发明了柴油机,到时候一水的摩托艇,水陆两栖,看你们怎么拦” 某杠精耐着性子忍受着人力这令人发指的效率,正自抬手挠向被磨得有些疼的大腿却挠在了护甲片上时,东北面蹄声响动,数十道带甲身影已是呼喝着奔至近前。 谁也没想到,李大德会来的这么快,以至于才行至泽州城的老程都有些后怕。 幸亏跑的快 “吁!” “大王!” “守敬?” “叔宝!士信!” “恩公!” 来的人还不少,前者抬头看时,身前几人已然滚鞍下马。老程丢了马槊抱拳行礼。老王径直跪下,一脸羞愧。至于小裴,跟本理都没理某人,而是哈哈笑着与上前迎上的秦琼和罗士信拥抱碰拳。 “这便是程咬金?还真和姜武长挺像的哈” 某赵王这会儿的心理活动,怕是这世上没人能猜的出来,以至于见他那表情,身前两人俱都忐忑,一副压力好大的模样。 不过前者此刻并没有心情翻他俩的小肠,待摆手叫他俩起身,便看向被秦琼引着走近的小裴,问了句叫众人俱都发愣的话: “怎么不多带点人?就你们几个,连大河都过不去吧?” “呃,这个,好叫赵王知晓,在下承蒙关照,准许南下已是感恩,怎敢擅自引兵,况且” 裴行俨心说老子倒是想带大军走呢,人家也得愿意啊! “唔,是本王考虑不周!这样吧,左右不差这一天,不如你等在此稍待,本王的亲卫尚在路上,等他们到了,便与你们一同南下。那都是些好手,没准能帮上忙” 这边李大德一脸“关心”的说着,却是听得旁边的王伯当一头冷汗,急忙出声打断。 开什么玩笑!那群杀才真要跟他们过去了,到底是去救李密的还是去杀李密的? “咳,恩公亲临刀凶兵危之地,还是自身的安危为重,伯当在黎阳尚有些旧部,在济阴也能召些子弟,便不劳烦恩公了!” “唔,这样啊” 前者不置可否,扭头在马上定定的看了他几息,便挑着眉毛转过脸去,看着老程似笑非笑道:“你干嘛来了?” 有些不自然的挠了挠脸颊的胡茬,后者微微抱拳,小心道:“禀大王,昨日在潞州接陛下诏书,俺便寻思大王身前少有陷阵猛将,俺老程虽不是甚名士,但也有把子力气,故而特来阵前候命” “喔,是不愿做运粮官儿啊” 程咬金:“” 我去?这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是怎么肥四?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呀 不等解释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却见某赵王向后伸手,自乌大宝手里接过一个红色令旗,丢给他道:“不想运粮,那你就做先锋吧!正好我琢磨叫谁带队去突袭临清关呢,既然你赶上了,那就你去吧!” “呃,喏!” 程咬金有些茫然的接令,而一旁的裴行俨早就看呆了。 这特么也行? 不过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你要打临清关?” 后者不顾秦琼暗示的眼神,上前道:“那是东面门户,为阻伪夏之用,又没挡在你进兵路上。你这人,连柏崖都未出,怎地胡乱出兵?” “守敬!” 秦琼有些急了,正待把他拉走,李大德却是无所谓的摆摆手,毫不介意的点头道:“我知道那是防伪夏的,你们现在人少,我帮你们守守嘛!万一张青特打过来,你们守得住嘛?” 小裴心说那哥们儿连武阳都没占热乎呢,哪有空来打河内,你这厮阻夏军是假,断咱们退路才是真。但彼时见老王摇头,秦琼与罗士信又不住暗示,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临了,狠狠的瞪了一眼老程。 要不是这货就在跟前站着,他都以为马上那位是老程假扮的。那不要脸的姿态,简直一毛一样。 “怪不得这杀才总说与赵王神交已久” 他这边摇着头被秦琼拉到后面去叙话,而被他瞪得一脸莫名其妙的老程则是赔着笑上前,揣着茫然小心道:“这个,敢问殿下,俺既是要突袭临清关,这个所携兵马” “呐,这不就是?” 不等他说完,李大德已是抬手前指那些喊着号子拉动战船前行的身影。 前者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似有疑惑,便轻声嘟囔了一句:“好像不多啊” “是不多!” 某赵王点了点头,掰起手指对他言道:“这一次与你进兵的乃是武乡公麾下的五千白水军,携艨艟二百,石砲五十,还有十辆船载冲车,用以攻水门。你只须沿沁水直入永济渠,奔袭二百余里,待拿下临清关后固守待援!” “这” 老程听得直吞口水,正想问他要守多久,就听这货接着道:“等你那边一得手,我便令大军进攻河阳,切断与对岸的联系,神潭军也会封锁黄河河道。到时候河内的守军可能会发疯,嗯,也就是说到时候你面对的可能不光是东面的进攻,还有西面的” 待到此刻,程咬金已然有些无力吐槽了,脑中全是自己身处马蜂窝中被蜂群乱咬的画面。 “殿,殿下那大军,何时能” “你急啥!” 李大德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慢斯条理道:“等打完了河阳,还要去打河内城,以便转运粮草,接着还有安昌、武陟总之你慢慢守,我慢慢打,按部就班嘛!” 一边说着,还一边拍着老程的肩膀,一脸“我说的对吧”的表情。 后者听得瞠目结舌,待过半晌,终于还是没敢发表不同意见,只得点头闷声道:“大王说的是!” “哦对了,你出发的时候,把他俩也稍上吧!金堤关那边怕是不会放行,不如去黎阳借道。老王不是说他那边有旧部嘛,正好那离济阴也近,省的他们在路上耽误,咱也做到仁至义尽了!” 李大德说完,便调转马头向山脚下已然搭好的烧烤摊走去,只留下程咬金在后方捏着下巴思索。 送老王和小裴南下,这当然没问题,但他总觉着某黑心赵王的打算没这么单纯,像是要坑谁的样子。 第421章杠精运筹管叫出其不意 到底要坑谁,这是个相对而言的问题,反正若是去问李大德,后者一准不承认。 明明是好心相送,怎么能说他坑人呢? 彼时李唐大军除了隐于泽州的这一路,其余尽在柏崖集结,连帆蔽日的景象引得河清与对岸平津关的隋军都分外紧张。也使得自沁水南下的船队,初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后待过安昌,老程忽然就想明白某赵王在坑谁了。 彼时正是满天星斗的时刻,以蒙布遮盖战船铁环扮做过往商旅的船队趁夜加速,王伯当随口一句“当年楚公引黎阳兵攻河内,却被修武愚民自临清关所阻”时,刚从“战备军资”中偷出袋“消毒液”来的程咬金便心下一突。 当年杨玄感凭借数万精锐府兵都难以速克的关城,他们这五千人要想一鼓而下,简直是在做梦。可李大德偏偏就笃定了他能打下来,这是为何? “张青特占了武阳,骁果又烧了黎阳,也不知李相、张升等现在何处,若是咱能聚拢他们的兵马渡河作战,或许能解了济阴之围,接应家父他们出来。” 裴行俨窝在船舱里,盖着个毛毡絮絮叨叨,完全没注意到斜对面程咬金那忽然变得诡异的脸色。 李相和张升本是黎阳义军首领,在李密取武阳时投入后者麾下。而黎阳先被宋金刚刮了地皮,后又遭张青特和宇化及接连攻击,若换做是他老程,定不会留在那等死,而是退守河内待援。 他想他已经明白李大德的意思了,临清关的重点在守不在攻,要想速取,关键在于守将的态度。如果能利用眼前这两人急于相救东南的心思 “哎!果然又是坑俺老程!” 某黑脸杀才看着满天的星斗暗自嘀咕,进而又叹了口气。 小聪明耍不得啊,他自己求来的先锋,能怪谁呢 与此同时,河清西南柏崖关城之上,身披玄色披风的李大德正在近五丈高的关楼上眺远处的县城。 嗯,御赐的明黄披风太丑,一出长安就被他卷起来压箱底了,包括某把“御剑”,在他眼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在他身后,除了孙华与司马长安,秦琼和罗士信也都按刀并立,不时低声交谈。 虽然顺利见到了小裴,但两人并没有似李大德猜测的那般要求一同南下,而是选择留在帐下效命。 这次与前次叛隋攻虎牢关的情况毕竟不同,两人已在李唐落了脚,有了归属感,做事自然不会再任凭喜好。他俩留下,或许还能为裴行俨留一条后路。 何况李世民肯放人出来,也不全是为了成全他俩的兄弟义气。 他俩是奉诏前来“进修”的。 自浅水原一战受了三弟“点拨”后,李世民就始终认为某杠精对不同兵种间的配合作战有独到的见解。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最有效的经验获取,便是亲临战场。 “眼下河清有了准备,许是不好打了,赵王为何还不命人打造攻城器械?”罗士信瞧着身前的背影面露疑惑。 “某倒是觉着,大王的目标未必是这河清城”秦琼似从李大德的神态上看出了点猫腻,却又不敢肯定。 听着身后那压低声音却又清晰入耳的讨论声,李大德无声的笑了笑,却并没打算解释。目光远望,似要穿透夜幕。 所谓河清县城,其实就是古河阳城,春秋里说周襄王曾狩于此。 不过李大德倒是看过另一种说法,说是孔子顾忌周天子的面子才这么说。实际上是“春秋五霸”中的晋公大败楚国后来此会盟,并召周天子参加,以显权威。从哪以后,周天子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彻底成了吉祥物。 而后河阳城遭废弃,现今的河阳挪去了距此六十里外的古温坡下,正对孟津关。原本归于偃师柴孝和统管,但如今段达与皇甫无逸带兵压上,怕是也顾不上这头了。 眼下河内各县最紧张的便是河清与河阳两地,或许还要在加上个济源。毕竟只看唐军的姿态和所处位置,这三地乃是首当其冲。便是河内位数不多的守军县兵,也都在抓紧时间向这三处县城增援。 可惜,李大德哪个也没打算打。 从空中俯瞰,彼时柏崖北侧摩天岭好似一道分界,沿山东侧的河内原野一片漆黑,仅在几处县城中有些许火光点点。而在西侧,绵延近五里的巨大军营火光通亮。不时有举着火把的士兵巡营走过,而在西北方向,还不断有火光加入其中。 后方营地隐隐起了喧哗,伴随着各营哨军头的呵斥声,后者皱眉回头,便见一伙人正迅速穿营而过,直奔这边。 “这是何人麾下,这般没有规矩!” 众人之中“军姿”最标准的司马长安按刀上前,不待呵斥,侧后方传来的声音就让他缩起脖子。 “唔,像是我的亲卫到了!” 李大德迈步上前,接着顿了顿,又扭头对其他人招手,笑道:“一起来吧,正好瞧瞧我的新兵种!” 新兵种? 秦琼与罗士信相对挑眉,司马长安面露好奇,初秋就披上大氅的孙华则是一脸茫然。 自先秦车兵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战场之上的士卒便只有弓、步、骑三种。哪怕是再善统兵的将领,了不起就是把步兵分的细致一点,弄点刀盾兵和步槊手,还能玩出花来? 还真能。 比如当众人走下关楼,待见到对面簇拥着走到近前的李成等人,便被对面那一群拎着鸟笼子惶然跪地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参见大王!” 这边不等说话,当先跑来行礼的李成几人便得意道:“麾下按大王吩咐,已把人给调来了!这五十人是第一批经过筛选的,俱是中原汉人!原本非翟松柏部众,只是因善驯鹰,才被同乡诓骗过去入伙。” 众人这才恍然,为何李大德的亲卫会来的这么晚,原来是去晋阳接人了。 “嗯!辛苦了!等下去找小虎,领二十军棍!” 李大德微微点头,拍着自家最亲的保镖头子的肩膀,用温和的语气说着令旁人目瞪口呆的话。 这大抵就是对他刚刚在营内引起骚乱的惩罚了,不过李成并没敢询问原因,只是低头称是,并对张小虎抛去了个眉眼,换来后者的冷笑。 司马长安有些尴尬的撇头,估摸着他刚刚要不说那句话,这货还挨不了打。不过他更好奇,眼前这些驯鹰人算哪门子的新兵种?难不成放鹰出去咬人? 很快他就明白了。 李大德所谓的新兵种,其实是指通讯兵。 古代战争一旦大到一定规模,必会旷日持久。除了过程的艰难,通讯和交通才是最大的原因。而一旦形成敌我交错的态势,传令兵又容易被拦截。 所以古代将帅所谓的运筹帷幄,也都是逼不得已。他们倒是也想给前沿阵地打电话说让机枪前移十米呢,也得有那通讯条件才行啊! 而现在,条件有了。 “神潭军分配十人,作为战船联络之用。叔宝和士信各选五个骑术好的,剩余大营留下半数,其余交由白水军!” 李大德挥手之间便把五十人分配完毕,随即扭头看向茫然的众人,忽然露齿一笑:“传令下去,明日寅时做饭,卯时出发,水陆并进,神潭军封锁河阳、温县、板渚、汴口河道,其余众将随本王直取絺zhǐ城!” “喏!” 骤听军令下达,众人下意识抱拳领命,但紧接着便都愕然抬头。 攻絺城是什么鬼? 放着前后左右这一圈的战略要地不打,去打济水西岸的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小城,这不是正好钻人家包围圈里了吗? “大王,攻絺城是何意?” 众人之中算是第一次在某赵王麾下听命的孙华忍不住出言相询,然而彼时李大德已是转身欲走,见他疑惑,也只是摆手道:“军令已下,尔等听令便是!我的话不重复第二遍!” “这喏!” 大抵是有着救命之恩的加成,又是因为后者的点子才让他打赢了蒲州那一仗,所以彼时孙华虽然心下疑惑,却未再坚持。 不过这边李大德不等回营,李成见他说完了正事,却又一脸贱样的凑过来挑眉,低声道:“殿下,俺把你的兵器也给带来了,要不要去看看?”说着,还下意识的瞥了秦琼等人一眼,像是怕被人听见一样。 “兵器?” 前者看着他的表情皱眉扭头,就见这货悄咪咪的做了个口型:金锤。 “卧槽!” 李大德震惊了,随即便忙不迭的转身:“哪呢哪呢?快带我去!” 第422章 先锋定计难对旧日恩情 崔氏月前送去晋阳王府的那对金锤到底是不是纯金的,小桃儿也说不清楚。不过据说崔慎不知从哪得知了某赵王的疑惑,自己做主又命人送去了一对纯金的,才算是解了后者的疑惑。 但这并不代表原来的锤子就不值钱了,实际上真要论价值,怕是一百个金锤也换不来这一只。 关楼对面营火照耀的帐前空地上,随着李成掀开一个近三尺宽的铜角木箱,众人便被期间火光反射出的金芒闪花了眼。 只见锦布垫衬之上,一对人头大小、闪耀着紫金光芒的长柄尖头锤正静静的躺在箱子里。锤柄刻有横断云纹,锤头雕着蟠龙玄火图样,古意盎然,倒像是件工艺品。 “这是赤铜?” 司马长安算是见多识广的,然而李大德待上前摸了摸手感,又稍微掂了掂重量,便皱眉摇头。 非是赤铜,而是紫金。 当然了,这是后世的叫法。只因其色泽偏紫又相对稀有而被奉为毛子的国金,所以也叫“毛子金”。但其成分其实是金属铑,和金没有半毛钱关系。 眼前这两坨紫金,绝逼生错了年代。 金属铑的熔点比铁还高了近700℃,是黄金的两倍,密度和硬度都是铁的近两倍,且是伴生矿,只偶见分散于各种矿石之中。别说是这个年代的冶炼技术,便是再过一千年也是极难搞的玩意儿。 所以,崔氏怎么可能有这种技术?难不成又有人穿越了? 不等他开始惊悚,得了交待的李成便上前开始卖弄,啊不,是讲解起了始末。 大自然是神奇的,这对紫金锤其实是崔氏在房山的矿区里挖出来的一对疑似陨铁的东西,大抵是被雷给劈过,外边还黏了一层琉璃状的石块,锤敲不烂,火烧不化。初时的形状像是对长残了的葫芦。 恰好那阵儿某赵王“力拔山兮”的传说在太原盛行,慢慢传到了井陉,便有匠人给崔综出了个主意,用磨刀石日夜打磨,耗时近一个月,才搞出了这对锤子。 所以说它现今的价值比黄金贵,一点儿问题没有。 当然了,也幸好不是黄金,不然李大德绝逼不会带着上战场。这要是被谁一刀砍出个缺口来,怕是得心疼得他好几天睡不着。 而现在嘛 “俺来试试!” 不等其他人说话,向来自诩军中第一猛将的罗士信便不顾秦琼的拉扯,见心喜的挤到前面来,伸手去捞。 周围一片安静,李大德挑了挑眉,嘴角含笑。其他人则是脸色古怪的看着好半天都一动不动的罗士信,不明白这货都捞了半天了,咋还不拿起来。 “啪!” 一声脆响,握住锤柄的手掌变成了两只。 罗士信的脸色慢慢涨红,随着“哐啷”一声轻响,锤头慢慢抬起,却又很快的掉了回去。 “呼不行不行!这锤子是甚造的,怎地会这般沉重?” 后者甩着发酸的胳膊摇头,顿时让其他人诧异起来。 不过人头大小的东西,能有多重? “某来试试?” 秦琼揣着好奇先扫了一眼李大德,见后者歪了歪下巴示意,便撸着袖子上前,而其他人也都让开了位置,一脸好奇的看着场中。 站去一旁的李成与郭通几人相对暗笑,颇有些幸灾乐祸。 这毕竟是他们一路带过来的,感受最是深刻。当初装车时,六个大汉抬这个一个箱子还差点累趴下,可见分量。刚才罗士信居然能拿起一只来,虽然只是短短几息,已然让他们很惊讶了。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 就见秦琼来到马车前,先是歪头打量了一会儿,后又抬脚清了清地面上的土块杂物,原地扎了个马步,这才双手握住其中一只锤柄的上端,吐气开声: “嘿!” “哐啷!” 紫金锤应声而起,随着他的动作移到身前,瞬间搏得一片喝彩。 “好!” “叔宝威武!” “不愧是秦叔宝,硬是要得!” 眼见这边气氛热闹,便是周围远远观望的士兵也都忍不住走近,不明所以的跟着吃瓜。 便在这时,就见前者左脚后移,身体摆动,似要舞两下试试手感。只是不等几个动作顺下来,待到一招惯使的“回身锏”摆出,下意识的松开一只手时,却不防突如其来的惯性瞬间令锤子脱手,向对面的孙华砸了过去。 “小心!” 众人立时惊呼,后者未及躲闪身前便一暗,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掌已是稳稳的把锤子接住,还顺带挽了个“锤花”。 “” 罗士信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单手持锤的李大德,忽然有种骂人的冲动。 话说你都那么牛逼了,就不能留点空间给别人吗? “末将失手,险些伤了将军,还望恕罪!” 秦琼小跑着上前给孙华道歉。后者摆手示意没事儿,接着便也瞪起了眼珠子看向身前比他还矮了半头的李大德。 那些吹牛逼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这大概是某赵王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嚣张的显露实力,或许是因为身份变的与以前不同了,想震一震这群骄兵悍将。此时也不说话,只是上前把另一只锤子也拿了起来,双手随意挥舞。 “喔!” 周围本就退开的人群又再次后退几步,一个个长大嘴巴,连叫好都忘了。 “啧,这分量一般,要是能再大点儿就好了!” 微微摇头,某人说了句让罗士信直咬牙的话,接着心下一动,便笑眯眯的转身走到不远处的帅帐前,把锤子立在地面,对李成道:“锤子不错,你那二十军棍免了!传令下去,今后只要在行军扎营期间,凡我军兵士尽可来本王帐前尝试,能拿起此锤者官升一级!本王会诏令军器监为其量身打造专属的甲胄兵器!” “哇,真哒?” 罗士信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开,前者已是翻着白眼转过头来,指着他和秦琼哼道:“你俩不算!” 说完,便掀起帘子消失在帐内。 外间先是一静,接着便哄笑出声。众人一边嘲讽姓罗的在想桃子,一边带着跃跃欲试的目光瞥向那对紫金锤。 官升一级不好得,这是必然的,可万一拿起来了呢? 随着众人讨论着渐次离开,很快大营之内便隐隐喧哗起来。不少兵头都在交头接耳,有些体格健壮,自诩力气大的,已然坐不住了。 时间就这样伴随着喧嚣匆匆而逝,在黎明到来营内开始升起炊烟之际,于子时进入永济渠的先锋船队便已然过了新乡,临清关隐隐在望。 一宿没睡的程咬金站立船头,望着夜幕下高大的水门关楼,脸色阴晴不定。 只看聚拢在新乡码头的船只数量便知,临清关早在日前便已然封闭,不知是为应对唐军还是黎阳有变,但显然堵死了他想乔装抢关的念头。 “你想怎么做?” 身后传来王伯当的声音,彼时后者已然全身披挂,却不是来帮忙的。见他回头,便涩声道:“待到前面,某与守敬便要下船了,抱歉” “不用抱歉” 本来脸色阴沉的老程忽而一笑,白牙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该说抱歉的是俺!” 嗯? 后方船舱内提着障刀出现的裴行俨闻声一愣,老王更是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哼哼,不帮俺拿下临清关,你俩下不了船,更别想过黄河!” “恁娘!姓程的,你特娘是什么意思?” 小裴当即就炸了毛,大步上前,把船身踩得直晃悠。 不等抓到老程的衣领,后者已是冷声接道:“怎地,到了此处你还看不明白?尔等欲过河,临清关是必经之路!现在人家不开门,你们就过不去!再说了,你俩不是要带兵马南下吗?除了这儿,现下哪还有兵马可供驱使?” “去你大爷!你这混蛋早就揣了这个主意是不是?” 前者的大手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进而把他怼翻在甲板上作势欲打。 王伯当愣了许久,忽而长叹一声,苦涩的低头道:“原来如此!好个一箭双雕!这又是恩公的计策对不对?” “咦?你这人好没道理,这明明是俺老程想出来” “砰!” 程咬金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已是怼在了他的嘴上,把剩余的话混着口水、鲜血全揍了回去。 第423章远帆参驔长驱静铁关 朝阳自地平线下跃出之时,柏崖关内的唐军不知何时已绕过河清县城,出现在了济源东南方向的远郊旷野之中,而神潭军的战船也已出现在了河阳城外。 人的名,树的影。 月前后者在此曾大破王世充的江淮新军,从那开始,神潭军的名号便在两岸传开。如今对方鼓帆重来,两岸守军顿时都紧张的要命,一个个刀出鞘、弓上弦,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唐军的动作。 然而唐军没有动作。 留下两艘二层楼船霸道的横在河阳与孟津关之间的河道上,其余战船便顺水而下,径往东面去了,之余两岸无数茫然相对的眼神。 “唐军这是何意?故意示弱,想引吾等出关,好行伏击么?” 河阳码头后方的城楼之上,李密任命的河阳县尉公孙眯着眼睛瞧了半晌,忽地脸色大变,转身打断手下的谈话,喝道:“不好!唐贼恐欲夺我临河关隘!速派探马出城,提醒他们戒备!” “这” 后方有兵卒面面相觑,正想说就凭这点人就想攻城高门坚的水关,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但一想到对方是曾击败了王世充的神潭军,便又有些悻悻然。 很快,便有县兵快马出城,直奔去往金堤关与临清关的官道。 可惜公孙不知道的是,唐军是欲夺关隘不假,动手的却非神潭军。 辰时二刻,一脸晦气的裴行俨便扛着铁刀,与王伯当驾船出现在了临清关下。 “娘的,他娘的!这个混蛋!” “若不是念他救过老子的性命,刚刚便结果了他!” “敢利用我老子瞎了眼” “没卵子的孬种,贱货,畜生,莽夫,杀才” 彼时的小裴还在骂骂咧咧,一连串不重样的称呼报菜名一般飘出,显然被程咬金刺激的不轻。以致都到了关城下,守城的军士持弓喝止了,还在那嘟囔个不停。 也不难理解,他此刻面临的选择是要临清关就要放弃南下救援,而要想南下,临清关就保不住。 二选其一的问题,等同于亲妈和媳妇同时落水。 见他这个状态,身侧的王伯当叹了口气,只好自己上前,朗声道:“在下乃魏公麾下左武卫将军王勇,守关的是哪个?出来答话!” 骤听王勇之名,城头上不少人都色变,隐有哗然之声。 这货不是已降唐了吗? 月前神潭军大破王世充之时,李密就曾传檄河内,言说王勇等人投唐,日后为敌切不可手下留情之类。 不过此刻真见到人了,守军却没敢动手。 有个兵头模样的士卒冲城下微微抱拳,转身离去。过不多时,一个略显憔悴的黄脸汉子便匆匆赶来,正是此前小裴念叨过的黎阳贼李相。 “真是王将军?” 后者面露惊疑,却不敢放松戒备,而是高喊道:“王将军,你既已投唐,现身于此是欲招降吾等吗?” “相!某未曾降过,只是彼时兵败,被魏公误会了!” 慌话一旦说了个开头,后面就变得自然而然了。 王伯当把手拢在嘴边,冲着城头喊道:“王某收到消息,魏公与裴大将军被困在济阴,遭王世充和骁果叛军夹击,危在旦夕!某欲南下救援,尔等可愿助我?” “南下渡河?” 如果说老王彼时骗他出城,亦或说要带什么人入城,他都会有所戒备。但此刻的说辞,却真正让他犹豫起来。 不怕套路深,就怕套路中还有真话。 程咬金深知这两人身份尴尬,过分的计划怕是都难以成功。所以他只要求两人顺势带走关内兵马,并没提别的要求。 即便如此,李相也是将信将疑的样子。 便在这时,后方一直在小声骂街的裴行俨总算出面了,扛着铁刀仰头哼道:“李相!魏公可待你不薄,现今他有难,你救是不救?” “竟是裴大将军当面!下臣见过裴大将军!” 真要论在李密这边的身份地位,裴行俨父子可比王伯当高多了,在下面兵将中的威望也完全不同。最起码便是冲老裴的面子,小裴的名字也没出现在“叛臣名单”里。 何况现下裴仁基也被困在济阴,前者或许怀疑王伯当的动机,但绝不会怀疑他的。 只迟疑了片刻,李相便喝令开门,放了他们这艘小破船入内。 并无变故发生,待到关内码头,便另有守将张升出来相见,言语之间满是唏嘘。 不过小裴显得很急切,言语动作都充满了暴躁,倏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要点齐兵马出关。完全没注意到那两人尴尬的脸色。 东南那摊大浑水,可不是谁都愿意去蹚的。 两人只言说二位远来劳顿,不妨暂歇。关内兵马杂乱,调度也难在一时之间,防务也需再行整饬,颇有些拖延的味道。 彼时王伯当心下懊恼,裴行俨耐着暴躁,而程咬金却显得有些不疾不徐。 打仗嘛,总得让子弹,咳,让羽箭再飞一会儿。 这一波谋划与其说针对的是临清关的守将,莫不如说是针对王伯当和裴行俨的阳谋。既已进关,再想出来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何况就算他俩人愿意孤身离开,彼时已然暴露了拒战想法的李相和张升也未必会轻易答应。 “唔,王八羔子,下手可真重” 新乡东北,永济渠北岸名为老虎冲的山坳林中,鼻青脸肿的某先锋哆嗦着找了个背风处,一边小心翼翼的往脸上涂抹膏药,一边絮絮叨叨的嘟囔。 末了,又摇头苦笑。 先前还道这先锋官的职位是他自己求来的,怪不了别人,可现在想想,又好像是李大德专门为他准备的一般。届时就算他没去,怕也躲不掉。 这要换成小徐,怕不是得被姓裴的给打死? “阿阿嚏!” 潞州北部,鼓腰岭下,立于半山坡注视着粮草转运的某刺史狠狠打了个喷嚏,待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一眼前山投下的阴影,便抬脚挪去了一处能被阳光照射的位置站着。 “明公,现已入秋,明公身子单薄,还需注意添衣才是!” 身侧一同跟来加班的长史郭子武陪着小心出言,进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笑道:“明公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将来前途无量,身边总要有个体己人照应起居才是。某听闻那牛氏长房生有一女,年芳二” “咳!某不喜牛姓女子!” 徐世勣突然出言打断,待前者愕然扭头,便又清了清嗓子,故意耸肩道:“郭长史不觉得,一妙龄女子冠以牛姓,感觉怪怪的么?” “” 这理由,真特么清新脱俗! 想着自家那位叫牛楠的小妾,郭子武脸色古怪的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道:“那苗氏家里也” “徐刺史!” 便在这时,自乡县方向有快马奔来,未及近前就远远大呼:“赵王诏令,入潞州的军需粮草要在五日之内运抵河内!不得有误!” “五日” 小徐闻言点头,暗想倒也不算太急,便上前接令,同时疑惑道:“只说河内,未曾言具体位置吗?” “俺说了呀!” 来到近前的令使翻身下马,把一个皮筒递过去说道:“便是河内郡城!” “什么!” 徐世勣闻言诧异低呼,待掏出诏令核对过后,便与郭子武面面相觑。 这还没开打呢,就要先把粮草运到敌人大本营的郡治所在是个什么操作? 可惜前者并不知某赵王现今的行踪,不然一准能猜出他的打算。而知道他行踪的那些人,偏又不清楚粮草之事,便只能揣着糊涂瞎猜。 比如济源令刘晋在闻听唐军竟然避开河清,径往东北行进后,便笃定李大德是要打絺城,赶忙自城中抽调了五百乡勇与五百县兵,乘船沿济水南下支援。 而彼时驻防河内郡城的太守黄君汉却又觉得,李大德惯用声东击西的伎俩,这一波的目标定是济源无疑,便又着手下带着两千援兵向西驰援。 只是稍微歪了歪身子,便叫河内的兵马闻风而动,往哪跑的都有。而始作俑者赶了近三个时辰的路,却连三十里都没走完就停下不走了。 实在走不动了,某杠精选择休息。 “这山路,真特么不是人走的啊!” 一路根本就是在骑马的某赵王瘫倒在山前青黄的草地上,看着晴空白云,突然挥手道:“差不多了!去把叔宝和士信叫来!” 第424章长云暗雪冷锋凋旗画 午时正一刻,近千名自军中集结的骑兵在秦琼与罗士信的带领下与大军分开,化作两队,分往东西而去。 古今沙场事,无论规模大小,有一类士兵是必不可少的,便是斥候。 禹贡中说“斥候而服事”,算是最早的献记载,可见商周之时此类具备特殊本领的兵士都属王侯的私兵,“斥候”的名字大抵便从此来。 不过自先秦后,由于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原本记载的所谓“视敌进退、观相径要、检行险阻、候捕盗贼”的队伍就变得越来越水,甚至于现今不少义军队伍中都不设此兵种,只拿些脚程好或善骑术的士兵充当探马信报。 巧的是,孙华的麾下还有。 老李为求正统,一切规制都遵前隋照搬。白水军中每个战营都单独设有二十人的斥候小队,分有战马。再加上李大德的亲卫队,集中起来,便是一支数量近千的骑兵。 此时,这支队伍正由秦琼和罗士信分领,前往济水两岸和絺城周边侦查。 前说过,古之名将之所以逢战比克,是因为他们总能借用地形、情报、战术之利,把大规模的战役转化成局部以多打少的战斗。 想要做到这一点,计谋、判断、决策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毕竟这会儿的通讯不畅,一旦做出决定就无更改的机会。所以先机、伏兵、后手之类词汇都是古代战争描述中最常出现的。 不过眼下那五十名“通讯兵”的出现,却给了李大德试错的机会,也让他有了抢夺先机的便利。 当然了,若只是侦查传信,没必要让秦琼和罗士信这等猛将出马。之所以选了他们,是因为某赵王并不只是让他们去侦查。 彼时的秦琼打马狂奔在北面的原野之上,脑中却还在回想着前者交代他的话。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什么鬼? 他想不明白,再怎么说这群斥候也训练尚短,除了骑术相对好些,其他骑兵战术简直一塌糊涂,骑射更是没一个会的。他本人还要分神去保护那五个“通讯兵”,就算集结成规模了又能打得过谁? 而且后者还叫他先去沁水上游的孔山取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能提升这群斥候的战力不成? 答案是能。 任何事情到了李大德这儿,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就比如说初时兵部拟定的,就欺负河内无精锐士卒和善战之将平推过去的战法,就没见他有要采纳的意思。 他只有两万人,又不是二十万。真要按兵部这种打法,一旦遇到难以攻克的硬骨头,丢命的未必是他,但丢脸的一定是。 第一次冠以元帅的头衔领兵出征,他想要给别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无论是对敌还是对己。 很快,这第一个印象就落到了秦琼的头上。 足智。 酉时初刻,未及太阳落山,一路马不停蹄的后者就带队来到了孔山东麓,在远山的阴影中来回扫视。 孔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山,只是太行五龙口向南延伸出的一段。因为沁水自北面穿山而出,在此转道向东,将两山相隔,才使得孔山成了一处看起来独立的山峰。不过地形的不友好,加之荒地多砾石难以耕种,使得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烟。 然而在外人看来的太行天堑,在李大德眼里却是一片坦途。 待沿河岸转到北麓山脚,看着牛王滩下那停靠的那几十艘三丈货船堂而皇之的打着某赵王的龙纹王旗,秦琼的眼睛都直了。 话说你们这么嚣张的进来,敌人知道吗? “你们可算来了!怎地如此之慢!” 都不等他下马走近,滩头上一个把官服穿出二棉袄气质的黝黑汉子便拢着袖口走了过来。 后者稍打量了他一眼,尤其扫了扫他腰间斜挂的熟铜锏,便自来熟指着滩头上的船只道:“拢共一千套外挂装备,俺都送来了!你可得点验清楚,莫说俺老吴糊弄东家!不过东家要的新式连弩少了些,只有二百把,你们自己瞧着分吧!哦,对了,那弩箭是能回收的,你这后生可别用过就丢了,记得捡回来” 吴老铁只顾自己嘴快,完全不管秦琼那越来越茫然的表情,活像是个急于和买家交割的供货商,待走近滩头,便忙不迭的命人开始卸货。 “哎?不是,这,这位吴老哥,赵王殿下到底是何意?何为外挂装备?还有那连弩” “哎呀,你这人,问题忒多,莫不是新来的?” 前者有些不耐烦的挥手,显然对于某赵王叫他放下手头的活出来送货很不开心,闻言大概扫了两眼身前,便叫人抬过一个粗制的木箱,打开后拎起一块像是肩甲的东西道:“喏,这玩意儿是挂在皮甲外面的,可不就是外挂装备嘛!这都不懂,亏俺还觉得你像个读书人” “” 秦琼颇有些无语的抿了抿嘴,皱眉接过眼前那由无数细小鳞片拼接而成的护甲片,忽然觉得眼熟。 话说,某黑心赵王身上穿的那套一走就“布灵布灵”响的铁甲,好像就是这样的? 便在这时,吴老铁已是叫过一个穿皮甲的斥候,从箱子里拿出一套类似武装带的东西套在后者身上,接着便把箱子里的护甲片一一挂了上去,卡好皮扣。 护腰、护腿、裙甲、护心镜、肩甲、脖套、面具 仅仅十几个呼吸,一个全身笼罩在铁甲之内的重装步兵就出现在了秦琼眼前。随后前者又在另一个箱子里掏出个扳机上扣着个铁把手的双手弩递到前者手里,后退几步打量了一下,便微微点头。 “还凑合” “凑合?” 秦琼此刻嘴巴都快合不上了,闻言诧异扭头,心道你知道什么就乱说。有了这身装备,他手里这五百斥候瞬间就成了陷阵无双的重骑兵,这特么能叫凑合? 他已然不想和这个啥都不懂的“外行”说话了,只想立刻找个对手,试试这身装备的效果。 正琢磨间,头顶一声鹰啼,一道黑影飞落队伍中间。过不多时,便有通讯兵小跑过来报告,罗士信发现了一伙两千人的县兵,正路过二十里外的宋庄向济源而去,叫他们注意躲避。 “集合!每人一个箱子,立刻换装!传信罗将军,吾等在十里外与他汇合阻敌!” 秦琼立刻下令,进而奔上前去,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个箱子,随即面色一呆。 “喔” 斜后方的吴老铁伸头瞧了一眼,随即耸了耸肩:“那是俺们新制的马槊,咳,刚才忘了说” 前者未搭话,只伸手捞过一根。 入手微沉,槊尖非是寻常的亮银色,而是闪着黝黑的色泽,在阳光下发出冷芒。 大半个时辰后,济水之畔,东沙湾。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洒落河湾,已隐见济源县城的楼影旗帜。自郡城而来的队伍稍事停留,不待渡河,突觉脚下大地震颤起来。 夕阳在水波震颤中碎裂,回头就见北面自群山阴影下有尘烟透着冲天的杀气逆卷而来。 “是骑兵!” 有人惊叫一声,随即带队的县尉便高喝出声,催促队伍上桥。 可惜为时已晚。 无斥候预警,无烽火告急,等敌人突到脸上了才准备躲,根本是在开玩笑。何况他们是在河畔,只有一处不过丈许宽的石桥作为出路。 “结阵!后队结阵!先挡住他们!” 那县尉倒还算是个有责任心的,并未趁机跑路,而是怒吼着命人防御。可还不等乱糟糟的队伍排好阵型,便见已然现出全貌的骑兵前锋突然举起了手中造型奇怪的匣子。 “嘎嘣” 一连串机扩转动的响声传开,密密麻麻的箭影随即就把队伍笼罩。 血雾开始在人群中溅射开来,惨叫声此起彼落。自连弩中射出的短头三棱箭准头奇差,却胜在覆盖面广,射速够快。 那县尉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箭雨如机枪般横扫过人群,随即额头一凉,眼前的一切景物便开始凋零褪色,化作黑暗远走。 第425章纷乱渐去谋尽出真意 诡异,这大概就是河内守军对李大德的第一个印象。 没人知道出现在济水之畔的重骑兵是从哪来的,毕竟唐军全体出动时并未掩饰,无论哪一方的探马,都未见他军中有铁浮屠的身影。 然而人家就这般凭空的出现了,一战就灭了驰援济源的两千援兵,惊得济源令刘晋连忙动员城内青壮,如临大敌。絺城南郊要与县城互为犄角防御的两营县兵忙不迭的躲回城内,其余各县城也随即派出探马,开始搜寻这伙骑兵的踪迹。 可随着夜色降临,这伙骑兵又消失了。 按说一千骑兵的数量也不少了,装备又如此明显,应该很容易侦查才对。 可这些人不同,没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便是派出大量探马也难寻其踪,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反倒是统领中军的某赵王行踪很是明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哪一般,连夜晚扎营都搞得锣鼓喧天的。 “第一届赵王紫金锤杯举重比赛”在傍晚时落下了帷幕,参与的白水军各营将校多达数百,最终获得“官升一级”待遇的却仅有五人。而这五人的名字也瞬间在军中传开,成了风云人物。 此前李世民曾与李大德言说组建所谓“天成军”的事,后者虽没搭腔,却也暗自上了心。 天成军府目下还只是个概念,老李要等他大婚过后才会正式宣诏,他自然不会这么早就宣扬出去。但这并不妨碍他提前准备组建新军之事。 和李世民偏爱骑兵不同,大抵是由于自身的骑术过于垃低调,李大德反而喜欢研究步兵。而在未来的大唐步兵序列中,有一个兵种绝对是绕不开的。 陌刀兵! 终唐一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眼下杏花岭的兵工厂已然可以做到熟铁百锻,甚至于因为铸铁的成功,为老石等一众铁匠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各种合金的研发已在日程,想来要做陌刀并不会太难。 所以他才借李成带来紫金锤的契机从军中挑选人高力大之人,其实就是在预定天成军的成员。 不过大概是挖墙脚的行为过于明显,又或者在发现了自己军中藏龙卧虎后不舍得了,原本讲好的获胜之人可入赵王亲卫的事情,到最后孙华却突然反悔了。 “你留在营中,某提拔你做某的副将如何?” 营火初立的帅帐前,伛偻着身子的老孙无视某赵王那揶揄的脸色,拉着某个手臂堪比木桩的汉子一脸热切:“官升一级算什么!你只要留下,某给你官升三级!” “啧啧!我说孙哥,殿下不就是要你几个人,至于嘛!” 旁边的李成拎着条獐子腿经过,一脸嘲讽。 孙华哼了一声,心说怎么不至于。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可下午见过这几人的力气后,一想到这些人都是他军中翘楚,却要被某赵王给拐走,他的心就疼的厉害。 “呵!” 对面的李大德摇头失笑。 真说起来,这五个人的力气虽然大于常人,但还达不到冠绝三军的程度。毕竟他要的是几千人,而不是几个或几十,不可能按项羽的标准去挑。 所以等接下来轮到后面的战营定还有人能拿起他的战锤,说不定还有能提着跳街舞的呢,到时候看孙华还有几个副将的位置往外许。 便在这时,后方小跑着过来一道穿皮甲的身影把一张纸条交给乌大宝,很快便递到了他的手里。 “唔还凑合!” 李大德看着上面的字迹,挑着眉下了与吴老铁一般无二的评价,随即便对孙华哼道:“行了行了!快别演了!从你这带走多少人,回头双倍补给你就是!传令下去,即刻吃饭休息,明日卯时出发,进兵河阳!” 啥玩意儿? 彼时正欲说双倍不够,得加人的后者,听到后半截忽然一愣。 特么的你早上还说要打絺城呢,晚上就又变成河阳了,那明天早上是不是还得变? 许是这会儿心情好,见他疑惑,李大德并未像昨晚那般不留情面,而是晃了晃手中字条哼道:“人家济源、河内都出兵了,他河阳这边还没什么动静,这么没义气,不揍他揍谁?” “喔,原来殿下是要把他们引出城来,半路截击?” 孙华只琢磨了一瞬便一脸恍然,进而点头叹道:“这个法子好啊!某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伤亡要比攻城少的多啊!” 前者闻言耸肩,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转身坐到营火旁的木墩子上,随手把那张字条扔进火里,接过李成手中的獐子腿,嫌弃道:“卧槽,你这手艺生疏了啊” 多谋,这是自己人对某赵王的第二个印象。 当然了,这是书面上的,也可以换个说法,叫做心黑。 毕竟随着他的战术逐渐落成,难受的也不光是敌人。 老程昨夜可能被毒蚊子给叮在伤口上了,一早起来头肿得好似泡了水的二师兄,愣是连心腹亲卫都没认出来。而那两个眼皮也把眼眶堵得严严实实,想看看对面情况,还得靠手下帮他把眼睛给“睁开”。 “唔,开始出城了啊!” 老虎冲东面,站立半山腰的程咬金“瞪”着临清关方向舞动的旗帜,待过半晌,忽然冷哼出声。 可能是“小孔成像”的原理导致他似比平日瞧的远了些,此刻隐见临清关的城头之上还留有不少守军,并未全部随王伯当他们离开。 他不清楚这是两人故意为之还是对方不想和他们走,但只瞧离开关城那杂乱无章的队伍,便知其中并无精锐主力。 换句话说,最后还是要打一仗,才能明确关城归属。 “倒也好,合该俺老程立功!” 前者哼了一声,进而对左右道:“传令,按原计划,准备进攻!” “呃,将军,您的伤” 身后有亲卫瞅着他的“金鱼眼”欲言又止,可惜这表情老程根本就看不清,闻言便摆手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那个谁,你快去寻两只鸡蛋来给俺敷一敷” 彼时彼刻,似心有所感,裴行俨收回了瞧向西北的目光,紧了紧手中缰绳,忽地扭头对身侧的王伯当道:“某初时还觉对不住他们,现而今却又觉得他们活该!果然因果昭昭,报应不爽!” 一侧的老王皱了皱眉,并未搭腔,只长叹出声。 这话,也太武断了些。 他没裴行俨这般直性,恩也痛快,恨也痛快。他只觉得可惜,留在关内的相对都是精锐,要是能带去南面,总好过留下等死。 可惜这世间的事情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两人入关之初,程咬金还给他俩准备了“普兰德碧”:一旦关内守将拒绝出兵,那他俩临走前就留个后门,就说后面还有他俩联系的援兵,到时莫要阻拦之类,也好方便老程行事。 而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李相和张升两人只用五千老弱就打发了他俩,属于本部精锐的三千青壮却分毫未动,还顺带省了不少粮食。 “莫要再纠结了,还是想想过河之后,如何接应家父他们突围吧!” 裴行俨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回头又看了一眼临清关的方向,随即一夹马腹,当先向前奔去。 他们的目标,是七十里外的古渡。据说此前骁果军渡河攻黎阳时,还落下了不少渡船。 因为神潭军与王世充的双重封锁,此时的李密还完全不知道河内有失的消息,更不知王伯当与裴行俨已在来援的路上了。在冤句北面再次被王世充给堵回来后,他只得到了邴元真那一路兵马的消息。 当然是坏消息,因为他遇到的是后者手下的溃兵。 李密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要完蛋。 到目前为止,因为是和骁果军一起被打乱在这方圆数百里的沃野中,导致他连一成兵马都没收拢起来。好不容易聚集一波,一遇到骁果军便又被打散了。 王世充摆明了是要困死他,坐视他和宇化及两败俱伤。可后者毕竟是“破落户”一个,死就死了,他家大业大的,凭啥要在这儿熬? “必须得突围!某要回到兴洛城!只有某回去,才能重整旗鼓!” 李密心下暗忖,进而咬牙做了个会让他后悔万分的决定: “来人!都给某分散去传令,让你们见到的人也都分散去传令!务必让所有兵马均向冤句南郊的白沟北岸进发!此令不改!三日后的辰时,某要对隋军大营发起总攻!既然姓王的不让咱们活,那就鱼死网破!” 第426章 烽烟终起猛虎现獠牙 是真的鱼死网破,还是要暗度陈仓,只有李密自己清楚。 可惜他还不知道彼时发生在河内与偃师的事,不然一定不会下这么草率的决定。 黄河北岸,近百艘经过伪装的战船靠近临清关下,喝令守军开门放行。与此同时,经过几天的相持,尤其是得知洛水河口被神潭军封锁之后,南面的段达也对偃师城发起了进攻。 这大概是隋唐两军之间不可挑明的默契,正好趁着敌人后路被封的机会一鼓而下。左右偃师城的纵深都在背后,一旦两相截断,就成了孤军。 邴元真不在,郑颐坐镇兴洛城,彼时守卫偃师的只有柴孝和与不足一万的留守兵马。好在后者如今也算今非昔比,进攻不敢言胜,但守城的经验却攒了个十足。 “快!速把狼牙拍备好!” “檑木不要急着用!等他们压上来!” “多备些木板柴草挂在城垛上,收取敌人的箭支!” “金汁,快把金汁浇上!” 南面城楼上,看着城外推着云梯车渐近的隋军方阵,柴孝和一脸镇定的发布着一系列的命令,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拉过传令兵道:“去告诉祖参军,将内城的石砲都推到南面来!对准城外敌军!” “明公,内城的石砲只剩架子,咱们没有石弹了!” “没有石弹就拆房子,抛砖石!多动动脑子!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前者瞪起眼来大喝,待打发了传令兵,未及得到反馈就听身前战鼓声响,隋军已然进入了羽箭射程。 “准备放箭!” 柴孝和挥手下令,然后第一时间就找个了有木板遮挡的城垛抱头蹲了下去。 同样是攻城,偃师这边堪称教科书式的攻守形态。双方你来我往,尽情施展各自所长,算是旗鼓相当。可到到了临清关,画风却充满着诡异。 程咬金骗开关城,并没费多大功夫。 一来此前王伯当已然给足了李相和张升信息,打消了两人的一部分怀疑,加之前者和小裴毕竟刚走,两人心怀鬼胎之际,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二来嘛,论起对河内兵马的熟悉,程咬金也算是行家,经他指点乔装的士兵,怕是就连李密来了都分不清真伪。 这就导致原本的攻城之战因为守将的疏忽大意,变成了内城巷战。 程咬金并未在一进城时就展开进攻,而是在李相的注视下沿着内城水道继续向东,待近百条艨艟全部进关,东门守军转动水闸升起水门后,才突一甩头上斗笠,擎起铁槊,怒吼着跳下战船。 “杀啊!” 三支响箭相继升空,在李相没反应过来之时,河道上的战船便同时靠向河岸,无数扯开身上破布露出亮银色铁甲的士兵挥舞步槊弓弩,向两侧水门攻杀过来。 “该死的王勇!上当了!儿郎们,随某应敌!” 立于北面街道的张升见状怒喝,随即爬上战马前冲,把一个冲到近前的唐军士兵撞得飞起。 一杆步槊带着啸音飞过,战马嘶鸣人立,把他掀了下去。待到起身,一个脑袋比常人“大”了一圈的虬髯大汉便出现在了身前。 “来将何人!张某不杀无名之辈!” 后者拔刀怒喝,话音未落,却见对面那黑大汉已是愤怒得叫骂出声: “去你姥姥的!连俺老程都不认识,还在这儿装什么大头蒜!” 说着,便挥舞步槊当头砸落。 “铿!” 火花闪耀在刀锋之间,吃了个暗亏的张升连连后退,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讶然。 这货居然是程咬金?啥时候整的容? 两人这边你来我往的不断交手,少了张升的指挥,未及两刻东门便即告破。提前埋伏城外的一千唐军在城内的接应下杀入城内,沿河道两侧推进。过不多时,几架小型抛石机便在李相发直的目光中组装起来,对准了西门城头。 “砰!” “咵啦!” 一片不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砸落关楼,直接在楼顶开了个大洞。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李相不等松口气,就被不知哪来的板砖拍在脑后,双眼一翻,向城下栽了下去。 后方,正自交战的老程破口大骂: “哪个王八羔子打的砲?你他娘的瞎啦?砸坏东西不要修啊?” “姓程的,你欺人太甚!” 兜鍪已然被打飞的张升气急怒吼,同时挥刀前扑。便在这时,本来背对他的程咬金忽地俯身,步槊从一个极其刁钻猥琐的位置捅了出来。 “噗!” 锋锐的槊尖从前者的后脑突出,随即带着血光缩回。 尸体无声倒地,转身走开几步的程咬金忽又扭头,颇有些乐不可支道:“虎子说俺这招可以叫蛟龙出海,可俺还是更喜欢死于胯下这名字哈哈” 笑着笑着,后者的声音渐敛,风中只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蛟龙出海就蛟龙出海吧!死者为大嘛” 张升和李相一死,关城守军群龙无首,当即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在西门也被攻破,五千白水军尽数入关,把已不足两千的守军分别困在城内时,结果便已没有了悬念。 过午时分,一只带有战报的鹞鹰自二十里外的战船上起飞。而此时的李大德,才刚刚结束一场遭遇战。 可能是会错了意,亦或迷了路,又或者是公孙后知后觉。 总之,正当唐军掉转枪头率领大军东进河阳之时,后者才派了一千援兵抵达古温坡,也不知道是要去哪。结果还不等行过半途就收到唐军来攻的消息,又匆匆赶回,一头扎进了李大德的怀里。 “殿下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以一万五千兵马“大破”一千县兵的孙华抱拳恭维,换来某赵王一句“神经病”的回应。 这是打仗么? 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敌人出现得莫名其妙,他们也打得莫名其妙。甚至于后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也根本就没怎么打,只看唐军那精良的装备和一望不到边际的队伍,对方就跟光棍的弃械投降了,都没打算再挣扎一下。 “这河阳的兵,看样子怂的很,殿下如果顺势攻城,准能一鼓而下!” 一旁的李成适时发表建议。 “怂?” 李大德不置可否,只微微哼了一声,一脸嫌弃道:“老子打河阳作甚!打下来得多少人守?破地方连条河也不靠,白给我都不要!” 前者闻言耸肩,一副并无意外的模样。倒是一旁跟随护卫的高冯闻言怔了一下,进而皱眉。 刚刚某赵王那话看似随意,却透露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为什么别的不提,独独拿靠河流说事?再说了,黄河不是河吗?怎么能说连条河都不靠呢? 除非 靠的不是他想要的那条河! “传令!在城北十里外扎营,留下五营看守俘虏,其余都给老子砍树去!” 李大德话音未落,周边包括孙华在内的众将却又是一愣。 不是不打河阳吗?又砍树作甚? “咳喏!” 眼见其他人都不做声,似乎摸到点信息的高冯便抱拳领命,也是提醒众人别傻站着。李成倒是还想再问问,可未及开口便被他推了一把,拥着向北面走去。 “话说,你刚才推我干什么?没看大伙都糊涂呢吗?你就不想知道殿下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西北靠山坡的树林里,李成抬着一颗尺许粗的原木一边喘息行走一边唠叨。 在他对面,尝试调整呼吸的高冯先是扭头瞧了一眼周围,尤其是身后那几个跟随的亲卫,随即才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某也是猜的,殿下叫咱们伐木,未必是要造云梯攻城。咱们听令便是,问的太多,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 “哎呀我懂,这不是刚才没有外人嘛!” 李成皱了皱眉,接着便若有所思的扫了一眼手中的原木,好奇道:“不造云梯,那还能造什么?” “造什么都行啊!” 高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木筏、浮桥、拒马、围栏关键不在于咱们造什么,而是敌军会作何猜测!” “敌军?” 李成愣了一会儿,似在思考。半晌,便黑着脸用出一个新学的成语: “故弄玄虚!” 第427章 三军起鼓待风雷 “报!公孙县尉,唐军尽出伐木,疑打造器械准备攻城了!” 有自城头观察的县兵火急火燎的奔进河阳县府,过不多时,套了身皮甲的公孙便皱着眉毛出现在了北门的城楼上。 十里的距离虽然不近,但彼时正值云淡天高,四野无尘,加之唐军大营范围又广,确能看到无数忙碌的身影蚂蚁搬家一般拖动着一颗颗原木进出营地。 “这这李玄霸的心计端地老辣!” 后者一拳砸在城垛上,随即咬牙哼道:“他先故作姿态向絺城进兵,待调离济源与河内的援兵又以战船诓骗于某,以为他要声东击西,攻东路关隘!原来真正的杀招是等我城内空虚,好占我河阳!” “嘶好复杂的谋划!” 一旁同来观察的主簿兵曹等俱都一脸官司,还有不明所以的兵头透着好奇道:“会不会又是声东击西,骗咱们的?” “这一次不会了!他既已抢了先机,又如何会放弃?某早该料到的,定是这里!河阳未下,他如何敢攻别城?”公孙一脸挫败的叹道。 “这又是为何?” 旁边的兵曹闻言一呆,这次不等前者解释,后方的主簿便主动开口言道:“很简单!唐军劳师远征,粮草必不持久,须先占下一城以作后方。我河阳地处大河沿岸,拥水路之利,最合适不过!何况河阳是吾等与孟津关联通之地,若不截断此路,那李玄霸又如何敢将背后亮与我等?” “这!明公,眼下唐军势大,城内只有不到五千青壮,须速做决断啊!”那兵曹听完这解释,顿时也觉得河阳危险了,急忙焦急道。 “慌什么!眼下敌军才刚刚扎营伐木,器械落成尚须时日!吾等还有时间!” 公孙转身皱眉,沉吟了半晌,方才接着道:“你速派人从东门出城,向温县、河内、安昌求援!就说某已将唐军主力拖在河阳城下!他们只有不到两万之数,只要咱们多派人手,届时前后夹击,定能破之!” “明公妙计,在下这就去安排!” 在面临攻城的压力下,河阳城内顿时乱了起来。无数青壮百姓在县兵的呼喝下走出家门,帮着加固城防。城内大户的家将护院也都被聚集起来,充为兵马。 公孙始终就站在北门的城头上,默默注视着唐军大营,嘴角挂着冷笑。 李玄霸,若你尽起大军来攻某还无能为力,可你太托大了,区区一万多人,也想占我河阳? “tui!” 在阳光的照耀下,一抹口水闪着五彩的光芒,自城头落下。 而此时,传说中托大的李大德正把一张通讯兵送来的纸条丢进营火中。 “时间刚刚好” 嘴角挂着笑意,又扭头看向身侧抱拳的孙华,意有所指道:“你今天晚上亲自巡营吧,就巡俘虏营!嗯,咱们带的粮食不多,能省则省嘛!” “呃那云梯?” “接着造啊!好歹先拼出几个梯子的模样来,就当着那些俘虏的面儿拼!” 李大德言罢,又瞥向正缩着脖子赔笑的高冯,哼道:“就你小子聪明是吧?以后再敢私下里嚷嚷,就给老子回乡下喂猪去!” “麾下知错了!” 彼时也不知被谁给卖了的小高同学一脸苦笑,未及开溜,却见前者又招了招手,冲他挑眉道:“季辅啊,想当县令吗?” “麾下不敢呃,当啥?” 高冯先是摇头,进而反应过来,目瞪口呆。 随着河阳城内冲出的信使奔向周边,很快,温县、安昌两地的守军就先动作起来。 温县令董俨亲率五千乡勇向西北包抄,安昌城内也有两千县兵南下而来。而后不久,河内留守的黄君汉似也看到了机会,尽起城内一万守军,又辅以五千青壮,命司马崔义玄统领出城,直奔济水。 超两万兵马在沁水与济水两岸交错,径向唐军的后路包抄而来,却不知这所有的动作都被李大德尽收眼底。 “想不到河内郡城还留有这么多兵马,还真是意外收获啊!” 彼时已是所谓“伐木造械”的第三日过午,营地里矗立而起的两架云梯车叫许多唐军士兵都相信了,他们就是要攻城。 便在这时,李大德改命令了: “传令全军,都给老子回营睡觉!” “现在?” 孙华扭头看着头顶的大太阳,一脸茫然:“这是为何?” “因为”前者扭头看向他,露齿一笑:“明天和后天,他们都没时间睡了!” 彼时的河阳城,已然是风声鹤唳。 定计是一方面,但这不代表就不用守城了。真要是自己掉链子,不等援军抵达就先被唐军破了城,那再好的定计也是白搭。 所以这几天公孙都没怎么休息,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各处巡视城防,加固器械,顺带偷窥敌营。 往日唐军营地始终都是那副乱糟糟的样子,甚至连个俘虏都看不住,日前还偷跑回来一些,带来对方正加紧赶制攻城车的消息。 但在今日过午,情况变了。 公孙看着突然变得有些安静的唐营,心下咯噔一声,霎时便手脚见汗。 “唐军要攻城了!明日不是辰时,便是巳时,定会兵临城下!” 说着,便扭头拍了拍同样变得紧张的兵曹,温声道:“去休息吧!接下来,怕是难有机会歇着了!” “” 后者吞了吞口水,半晌才抱拳道:“在下还是再去瞧瞧医馆那边吧,疗伤的草药可得备齐了” 大战之前,无论敌我,内心总是不会太平静的。 李大德睡不着,躺在帐内摸着锤子发呆。 这几日在白水军中又选出了二十个能拿起紫金锤的壮汉,其中一人甚至能举过头顶,当场就被孙华拉着拜了把子,成了白水军的二号人物。 这些人现今都以他的亲卫自居,虽装备的不伦不类,但李成还是想办法给他们凑齐了铁甲,并人手装备一杆营内用来打桩的大铁锤。 所以,要亲自上阵吗? 李大德自然清楚他亲自上阵杀敌对士气的提升有多重要,也明白只要防备冷箭,正面应该没人刚得过他。可一想到届时血水抛洒的场面,又打心眼里抗拒。 就这么揣着纠结,一直熬到了子时,等到终于困意袭来时,已然没机会睡了。 “注意脚下!别被绊着了!都慢点,不许出声!” “跟紧了!出了大营可没火把照路,别走丢了!” “看好大车!你们丢了不要紧,要是把车赶丢了,军法从事!” 彼时仍如往常那般灯火通明的大营里,靠近河阳的一面还是静悄悄的,但在相对靠北面的暗处,所有士兵正集合起来向东北方向行进。 李大德提着紫金锤坐于马上,待到最后一队士兵离开营地,便对张小虎点了点头。过不多时,两只鹞鹰便在队伍间起飞,融入夜色之中。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公孙和黄君汉都竭力去猜测他的计划,不眠不休的思索他真正的目标到底是哪,却不知自始至终,李大德的打算都简单的很。 把敌人拉出来打,仅此而已。等把人打光了,河内不攻自破。 所幸到目前为止,还没人看出这其中的恶意,敌人正按照他的计划踏入死地。而在另一边,筹谋西逃的李密,遇到的变故就有些目不暇接了。 朝阳初升之际,各路浴血而出的残兵终于如期出现在了冤句南郊,却只余不到两万。单雄信迄今不知所踪,裴仁基受了伤,此刻正脸色苍白的坐于马上。 在他对面,是严阵以待的三万隋军。王辩、霍举、梁德等隋将俱在前列,而在北面的城楼上,王世充也在督战。 “是生是死,就看今日这一遭了!” 李密彼时与老裴并立,待话音落下,后者便抱拳躬身道:“魏公放心!我军背水一战,已无退路!正所谓哀兵必胜,人和在我,隋军定难相抗!” “唔,这里就拜托柱国了,某去河岸那边看看堤坝。记着,待把隋军引至低洼处,立刻撤往北面!” “裴某省得!” 老裴点头转身,却不知已转去他身后的李密在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定定的看了他许久。 第428章 万马伏地终可哀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曹松的诗写的虽是受战火殃及生灵涂炭的现实,但在同时也道出了沙场的本质。 无论对胜败的哪一方而言,战场总是以尸骨堆就的。 哦对了,现在是李大德的诗了。 卯时正三刻,济水北岸,古温坡。 李大德终究还是没出手,只立于马上看着身前水畔不断爆出血雾的庞大军阵。 鲜红的唐旗在他背后作响,李成等亲卫一字排开,面色严肃,只余震天的战鼓与喊杀声在水面激荡。 董俨看样子也算是个知兵的,不然也不会亲自带队。彼时自温县而来的乡勇紧贴河岸结阵,避免四面受敌。同时又在中军布置大量弓箭手,死死的压着唐军进攻的脚步,腾挪之间,颇具章法。 虽然兵力处于绝对优势,但要一鼓作气击溃五千人马也并非易事。对方能这般貌似沉着的应对三倍之敌的进攻,且不急于突围,倒并非像是盲目自信,而是有所依仗一般。 李大德知道对方依仗的是什么。 当阳光自背后射落,在地面拉出长长的阴影时,一名通讯兵便自后方小跑上前: “大王,东北方向有两千敌军向此处袭来,已不足三里!” “终于来了!” 前者挥手打发了通讯兵,随即翻身下马,扛起双锤向山坡后面走去。在路过木台指挥的孙华时,便点了点头:“这里就交给你了!速战速决!” “末将得令!殿下小心!” 后者立身抱拳,随即挥舞手中令旗。阵前鼓点一变,正在进攻的唐军忽然变阵,闪出一条条通道来。 山坡下的植被掀开,两营以草木伪装的士兵迅速集合,过不多时,便有数十架小型抛石机向阵前缓缓移动。 高冯说的没错,砍伐的木材除了云梯车,确实还能造点别的。 就在济水之畔随着抛石机的摆动,以绳网捆扎的石块落入军阵爆开一片片血花时,东南冤句城下,李密军的突围之战也进入到了白热化。 白沟水两岸的浓雾渐散,溅洒的热血与冲天的杀气使得城郊上空都透着诡异的红晕。 以孤军喋血姿态冲杀百里而出的残兵像是嗜血的狼群,眼睛里透着的只有凶狠与冷漠。他们在这百里平原上厮杀半月,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生死危厄,神经早已崩断,只剩下疯狂。 一名士兵连人带刀扑到隋军的铁盾之上,喉咙里发着野兽般的嘶吼,被步槊连捅了三下仍不忘喷着鲜血去撞身前的盾牌,甚至于抓住对方的兵器往回拖。 对面的士兵明显是被吓着了,呼喊叫骂着将他刺倒,但眼前随即又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那一模一样的吼声,一般无二的疯狂姿态,活像是此前那人没被杀死,又站起来了。 这是一群怎么杀也杀不完的疯子。 隋军右翼的外围军阵没能坚持多久,便即告破。城南墙头上的王世充眼角抽搐的看着无数血红色的身影狼群一般扑进黑色的军阵中,扩大,散开。 一想到这两万人乃是被他用养蛊的方式困在济阴郡内与骁果军撕咬而成,他就手脚发凉。 这些人已经疯了,绝不能叫他们活着离开! “起鼓!发信号!” 随着他的命令,城头一排大号战鼓立时敲响,同时有旗语兵自墙头舞动。隐隐的,西面似有号角声起,似在回应。 对面立于帅旗之下的裴仁基凝目远望,眼角忽地回缩。 白帆渐起,黑影遮蔽。 就说此处毗邻水畔,江淮新军怎么可能不出现呢? 虽然在司马长安手里吃了个大亏,但王世充的江淮新军倒还尚存些实力。这一波围堵李密,这些战船本做封锁水路之用,却不想此时正面竟堵不住这些疯狂的残军,不得不把他们再拉出来策应。 很快,鼓风而进的战船便进入双方的交战之地,随着李密一方左翼兵线进入视野,头船前锋董智便猛的挥手。 “放!” “砰!” 船身震荡,一道巨大的黑影飞出,待过百步便轰然砸落人群,跳动着滚出数十丈的血肉通道。 在火炮真正应用之前,抛石机就是战场霸主。 河岸疑似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随着啸音,便又有数十发石弹飞向阵中。 虽然杀伤力感人,但触之则碎的属性令抛石机投掷的石弹震慑力绝对比李大德的“小砲”来的猛烈。 眼见己方的士气与攻势皆被压制,后方的裴仁基便忍不住回头,看向上游河岸。 江淮军既已出现,也该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确实该出了。 彼时上游河岸一处密林矮丘下,李密站在一艘两侧捆缚尖锐原木的渔船上,周边被以土石围堵而抬高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被削尖的粗壮原木。 待前方船队随着震颤,再次抛射出一排石弹时,后者便自船头挥手,令士兵挥舞铁锨铜镐上前挖掘封堵的河堤。 水流由小变大,在某一时刻轰然而决。泥土混合着草木树叶席卷而进,使得其间的原木时隐时现,等对面的江淮军发现不对时,为时已晚。 “砰!” 携巨大惯性而来的原木堪比投枪,剧烈的撞击使得头船瞬间倾斜,底层船舱已被撞碎,河水汹涌而入,带起阵阵惊呼。 投石暂停,河面上的战船急速转舵退避,不时发出巨响。 胜利的天平好似倒转,没了战船策应的隋军再次落入下风。然而无论是王世充还是裴仁基,彼时却都皱眉眺望,似有不解。 最初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李密言说隋军坐拥十万之众,又仗城坚墙高,凭他们这两万残兵断难相抗。所以他决定引白沟水决堤,倒灌冤句城。待击垮陆地上的军队,仅凭江淮新军那区区不到万人,只能在河里干瞪眼。 可现在,河堤是决了,但水却不是冲着冤句而来的。 难不成李密的真实目的,只是想毁掉王世充的战船? “不好!那厮要逃!” 片刻之后,还是居高临下的王世充首先看出了端倪。 那隐于水波帆影间的小木船虽不明显,但在近了之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间那抱着个船橹疯狂摇动的锦衣身影。 “传令王辩,不要理会这些残兵败将,给某盯紧李密那厮,绝不可纵虎归山!” “喏!” 同样被李密的果决给惊到的王琬,愣了一下才匆匆跑开。而前者待收回目光后,再看向东南那处帅旗时便形似怜悯的摇了摇头。 且不说裴仁基感觉若何,此刻只说岸上那些正与隋军打生打死的士兵,看着斜对过水面上那狼狈逃窜的身影都惊呆了。 那货真是李密? 那个号称四世三公、天资明决、量无不容的李密李玄邃?特么的这是被猴子给附体了吧? “主公!主公欲弃我等乎?” 岸边有校尉举刀高呼,然而等来的不是回应,而是自阵前射来的羽箭。 “主公逃了!” “俺们被弃了!” “小人!竟以我等性命为索求生!” “王八羔子,你生儿子没皮燕呀!” 北岸满是血色的军阵渐次哗然,士气陡然跌落到谷底。许多士兵干脆就丢了兵器,伏地大哭。还有些身影向河岸狂奔,高呼着“同去”,随即被汹涌而来的原木撞得粉身碎骨。 隋军趁势压上,这一次便和此前的情形完全不同了。对面残军兵无战心,阵不成势,已然在哗变的边缘。眼见一路隋军战营势如破竹,已杀向裴仁基的帅旗。 “叔父,看样子无须出动大兄的伏兵,便可拿下这伙残军了!” 传令而归的王琬看着城外的景象叹息,话音未落,两人却忽有所感,同时扭头向北面看去。 尘烟滚滚,马蹄渐隆。 数不清的战马身影自城北挟风而下,当先一员小将高擎铁枪,脱离前锋数百步打马奔行,待过城东,便高声长啸:“河东裴行俨在此,休伤我父!” “这,哪里来的兵马!” 王琬讶然惊呼,而王世充在愣了片刻后,忽然转身奔向西面,向河岸望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仅是岸上的两军注意到了,便是正“樯橹会飞”的李密也听到了,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 真的只是下意识。 “砰!” 一根从上游开始就紧跟着他不放的原木终于追了上来,尖头的一面狠狠怼在船舵上。小船立时打横,随着某人的惊叫旋转而起,撞向河岸。 “噗通!” 被淋了个通透的身影狼狈的摔落在地面上,不等抬头,便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对马蹄。 “魏公,末将等候多时了!” 王辩挂着讥笑嘲讽了一句,随即举起手中长刀。 第429章折戟沉沙残兵终难归 说实话,这一波如果李密真能逃得性命,结果还算是能接受的。 虽说将来难免要遭如刀的史笔嘲讽,但人家曹老板比他狼狈的时候多了,还被骂做奸雄,不也照样成就了霸业么? 可见只要人活着,手段于这等枭雄而言并不重要。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如是而已。 当然了,彼时的李密未必有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刀锋临身之际,他只来得及想了一句“吾命休矣”,便双手抱头趴了下去。 预想中的“脖颈”一凉或是“眼前一黑”并未出现,甚至连点痛感都没有。 身前似有什么奇怪的响动出现,不等他猜测,王辩落马的声音就惊得他跳了起来。 “休伤吾主” 王伯当的吼声这会儿才落下,而刚刚举刀的王辩却是已被一支羽箭穿胸而过,脸上还挂着死不瞑目的郁闷和茫然。 就以老王那三脚猫箭法,被他射死确实够郁闷的。 轰隆隆的马蹄声前来,因为连续奔袭而显憔悴苍老的王伯当一马当先,后方是数十背弓持枪的汉子。羽箭穿梭,使得因王辩之死而惊慌的隋军士兵纷纷逃窜。 或是因为在韦城郊县联络旧部耽误了些时间,他与小裴才没能赶上决战的初始,却也因此得以有机会救下李密的性命。 要是他和裴行俨也被堵在了冤句以东,某魏公这次就真的要魂归幽泉了。 “明公无恙否?” 前者冲到近前,也没注意李密那突变的脸色,是粗略扫了一眼便拨转马头,怒吼道:“后营结阵!弓箭手射住阵脚!其余人等,随某打开缺口,接应大将军突围!” “喏!” “不可!” 一声惊叫打断了正在高涨的士气,回头便见李密已是爬上了王辩的马背,扯过缰绳吼道:“隋军势大,莫要恋战!尔等随某速速西进,待回转兴洛城,再重整旗鼓!” “明公此言何意?” 王伯当愕然。 他这波与裴行俨南下,为的是救人。可眼下听前者这意思,却是要丢下对面一众手下不管了? “尔等在犹豫什么?没听到寡人的话吗?” 眼见老王沉默,随他来的兵马也都不动,李密立时脸色微变,想以身份强压。 便在这时,东北面呼喝之声传来,就见数千隋军在一员小将的带领下正从西门奔出,向他们包抄而来。而在南面的河岸上,几艘搁浅的战船中也有残存的江淮军士兵拎着刀向他们杀来。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看到了吗?隋军还有伏兵!王世充根本就没尽全力!” 后出现的这波隋军似为李密的临阵脱逃提供了理论依据,也使得后者忽然间就理直气壮起来。 然而眼见东面战场上还绞杀在一起的敌我双方,还有期间那隐隐向这边挪动的帅旗,王伯当咬了半天牙,却还是摇头道:“恕伯当难以从命!” 说着便丢下长弓,拿起鞍钩上的铁枪,对左右道:“尔等护送明公离开!其余人,随某杀!” “杀啊!” 顿起的喊杀声淹没了李密同时骂出口的脏话。眼见姓王的不听劝,后者也不再强求,黑着脸打马便走。 但终究因为这一会儿的耽误,使得两翼的隋军压了上来,也让不少不明所以的士兵跟着李密西逃,令王伯当的压力倍增。 “轰隆隆” 眼见折了王辩,而李密又没死,坐镇城头的王世充立时上头,又令两千骑兵自城内奔出,向李密追去。而冤句城也四门大开,无数隐于城内的隋军战营相继奔出,彻底把南郊的裴仁基给围了起来。 已然杀到半途的王伯当听到马蹄声,扭头回望,又咬牙看了看尚在军阵之间挣扎的身影,终于还是掉转马头,颤抖着声音道:“拦住他们,掩护魏公撤退!” 对面,好似从血浆中浸染而出的裴行俨挥舞双刀,艰难的自阵中冲杀。身后一众士兵护着脸色苍白的裴仁基,死死的挡着左右隋军的进攻。眼见前方那冲到半途又掉转回头的身影,小裴深吸了口气,欲要呼喊,又猛的顿住。 “tui!” 向外吐了口流进嘴里的血水,后者咬牙紧了紧缠绕在手臂上的布带,怒吼一声,再次扑向阵前。 从城头俯瞰,彼时的白沟水畔已成了一处巨大的血肉磨盘。 外围身着皂袍、皮甲与两当甲的隋军不断旋转、突进。越往里,战阵的颜色便越鲜艳。尤其是中间那一处立有旗帜的方阵,已然完全成了血红色,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红芒。 那是死亡的颜色。 此时,这颜色正在向西延伸,好似彗星拖出长长的尾焰。 “喝!” “去死!” “干恁娘!” “次奥!次奥!” 城西水畔,奔袭而出的隋军骑兵被数百步卒生生拖住脚步。王伯当披头散发,好似疯魔一般挡在阵前。身前伏地的尸体摞了层又一层,最边沿还有个穿着将校甲的面孔。 然而他也挡不了多久了,同来的旧部此刻还能站起来的不足百人。许多隋军骑兵已然冲了过去,还留在这边不依不饶的,多是刚刚那位小将的亲卫。 按大隋律,主将战死,亲卫当斩。 “杀了他!他快不行了!” “砍下他的脑袋!为将军报仇!” “放箭!射死他!” 对面几乎要被杀破胆的隋军士兵不断叫嚣,却没人再敢上前。王伯当彼时双臂颤抖,脸上满是迸溅的鲜血。瞧着这般场景,便哈哈笑了起来。 “土鸡瓦狗呃” 不等话音落下,一支羽箭斜刺里袭来,瞬间没入肋下。后者倒吸一口凉气,不待反应,随着蹄声临近,一道黑影已是冲到近前,挥手一槊扫在他的额下,又似在最后关头收了力,只把他击飞出去。 巨大的疼痛与眩晕感袭来,在他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只隐隐听到部下惊呼:“单将军” “呵,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王伯当想笑,然而并没能笑出来。 大战似乎以王世充的胜利而落幕,李密的主力一战而灭,麾下大将死的死,散的散,余者尽数被俘。然而前者却开心不起来,隋军上下也完全没有获得胜利的喜悦。 这胜利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王辩、梁德、董智等将领俱都在此战中阵亡,士卒损伤过三万,仅剩的十余艘战船彻底报废。所谓江淮新军,已彻底成了过去时。 如果按此来算,他应该算输了。 这还不算完。 临近傍晚之时有探马来报,宇化及趁他收缩兵力与李密决战之际攻破了乘氏东南的封锁,阵斩守将杨威,向瓢河而去。 冤句府衙,听罢战报的王世充久久不语,眼中闪烁着疑似叫做危险的情绪。 轰轰烈烈的济阴之战,因王伯当与裴行俨的搅局而有了不同的结果,但好歹算是结束了。但在黄河的另一边,大战才刚刚开始。 黑色的灰芒随着晚风飘落到余晖浸染的水面上,化开一层五彩斑斓的油迹。 济水以东,古温坡下被新土覆盖的地面还能看到偶有露出的焦黑之色。晚风一吹,灰烬之下便露出骨骼的形状。 “扑棱棱” 一只灰鸦抖着翅膀落下,鸟爪在其间翻了两下,便啄向疑似骨骼的东西。然而倏一触碰,后者便立时碎裂,化作骨灰,在晚风中扬了它一脸。 “嘎!” 灰鸦惊叫着飞起,在半空盘桓了一会儿,似发现了什么,一震翅膀向西北面飞去。 前方,一伙衣衫不整的落魄队伍,正迎着夕阳在沃野之中缓慢行进。 李成颇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脸上蒙着的麻布罩子,正要把嘴巴露出来喘口气,后脑就挨了一巴掌。 “干什么呢!快戴好!” “殿下,咱们为啥要打扮成这副模样啊?太难受了!” 此刻后者的脸被包得好似个木乃伊,就只余眼睛还露着,乃至说话都有些闷闷的。 “你懂个屁!” 坐于马上的李大德撇嘴道:“不扮成这种两败俱伤的模样,对方既知咱们灭了另外两路援兵,还敢来进攻吗?” “可是,既要动手,又何必叫孙将军分兵呢?咱们就剩这点人,便是不扮伤兵,人家也不放在眼里吧?” 李成眯着眼扫过周围那些额头、胳膊多少都缠着麻布绷带的身影,不等郁闷,就听身侧的前者哼道:“好不容易抓到个县令,当然得利用起来啊!再说了,咱来时一万五千人,打完了变两万,说是两败俱伤,你特么信啊?” “啧” 后者心说道理我都懂,可那董俨明明是温县令,你却让孙华带着他去骗安昌守军,这是什么蜜汁操作? 不等问出声来,头顶一阵尖唳的鸣叫声,随着飘落的鸟羽,抬头就见一只鹞鹰疑似抓着坨灰影落进身后的队伍中。 “瞧,这不就来了!” 某赵王得意的挑了挑眉,随即又黑下脸来指着他呵斥:“把你脸上的罩子戴好!你再动它一下试试?” 第430章马疾风劲将军战未休 古温坡一战,唐军的以逸待劳加之以石砲凿阵,赢的很是轻松。即便是董俨与安昌县兵制定了前后夹击的斩首战术,也没能挽回大局。 他们要斩的敌首,太特么铁了! 不过因为赢的轻松,以至于战后抓的俘虏太多,又叫李大德犯了难。 事儿还没完呢,解决了东面还有北面那一万多人等着他去收拾。带着四千俘虏算怎么回事儿啊? 万一他这边交战的时候,俘虏突然哗变,那乐子可就大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抓的某县令言说愿以温县归降只求饶他性命,叫李大德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解决办法。 既然带着累赘,那就不带呗! 正好他还纠结消息走漏,怕把河内的援兵给吓跑呢。既然董俨愿以帮忙,那他下一步的战略便可以提前提上日程了。 “敢不敢打赌,明天晚上,咱们就能在河内郡府里涮火锅!” 待看罢通讯兵送过来的纸条后,某赵王便斜过脸来冲某保镖头子言道。 “明天晚上?” 李成抬头看了看已然发暗的天色,待前者点头确定,便忽地挺直上半身,两眼发光道:“我赢了,让虎子给我洗一个月袜子!” “” 某赵王扭头看了一眼黑下脸来的张小虎,便欣然点头道:“没问题!他要是不愿意,我就命令他洗。但是如果你输了,我们三个人的袜子便都交给你了!” “成交!” 李成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言罢还得意的冲张小虎挑着眉毛,完全不在意身旁几人那看傻子的眼神。 正常来讲,和某赵王打赌是肯定会吃亏的。可他不后悔,反而还有点想笑。 他们能打是不假,可就眼下这点人手,想在一天之内攻破近百里外城防坚固的一郡治所,根本就不可能,何况面前还有一万相对精锐的郡府守军。 别说攻城了,明天晚上能走到河内城下都算脚程快的。 所以李成觉得自己赢定了,畅想着某大汉给自己洗袜子时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便嘿嘿直乐,就连脸上套着个麻布罩子都不觉得闷了。 可惜,他还是太低估了和某赵王打赌的危险性。 李大德和人打赌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有一次是自己输了的,尤其是在他主动挑起赌约的情况下。这次虽然没人能想到他会以什么方式赢,但料想绝不会输。 当然了,输也没事。 洗袜子的又不是他。 这一夜,大军在行走间度过。 某赵王言说今日没时间休息的话并没有瞎说。他们先是横渡济水破了董俨的援兵,又北上去阻击崔义玄,时间确实很紧张。 但也不能说完全就没机会睡。 “自动驾驶”的小白马背上,李大德把双手插进缰绳皮套里抱着马脖子,睡得比谁都香。而队伍间那些扮做伤兵躺在担架上的家伙们,也完全不顾及队友的感受,把呼噜打得震天响。 于是乎,夜间的沃野便出现了有队伍一边走一边传出震天呼噜声的奇观。 但在另一边,带兵南下的崔义玄可没他这么大的心脏。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李大德打过的仗虽然不多,但只一个李唐开国亲王的身份就足以让他谨慎待之了。 “明公,探马来报,北进的唐军只有八千之数,多是伤兵,像是往后方修整的。可敌大营在西,却不知北进何意?” 济水中段距河岸二十里的河内军帅帐之内,随军副将的声音才刚落下,上首正端详舆图的崔义玄便冷哼出声: “河阳城内尚有数千守军,算上城内青壮,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某要是那李玄霸,也绝不会以这般姿态西行,总要绕过河阳,神不知鬼不觉才好!” “要说这位赵王声东击西,战术确实厉害,可惜就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两倍的兵力优势,还打成这样,呵” 下首的另一位副将摇头喟叹,一脸不屑的样子。却没见崔义玄始终眉头紧皱,似有哪里还想不通。 待过半晌,后者才突地一拳砸在案头上,沉声道:“某明白了!唐军是分兵了!摆在北面的伤兵只是幌子!真正的主力,说不定就埋伏在了河阳外围,只等城内出兵,便行攻城!他们兵马不多,若不想造成额外伤亡,此计方是上策!” 帐内一阵安静。 副将与几位校尉愣了片刻,便焦急道:“若如此,当速传信公孙县尉,莫要上当才是!” “来不及了!” 崔义玄摇头起身,接着却换了副面孔,冷笑道:“此策最大的失误,便是那赵王不知北路尚有吾等援兵!他既送上门来,何不就此收下?若能擒拿此獠,唐军不攻自退!” 众将怔然,随即便一个个喜形于色。副将还上前拍马屁道:“河内解围,明公当居首功!” 大家都觉得,跟着聪明人打仗就是简单。都没废什么功夫,这功勋就到手了。 是挺简单的。 次日一早,当红底蓝边的敌军旗帜在晨曦中出现时,随李大德北进的诸多将士也都这么觉得。 赵王殿下说要来这儿揍人,敌人果然就在这儿等着了,难不成他会未卜先知? 有些时候,提升士气未必要靠慷慨激昂,云淡风轻也可以,只要你说的对。 干就完了! 于是乎,就在崔义玄打马上前,带着自信与不卑不亢的气质朗声开口,要与某赵王来个阵前问对时,便见对面原本“神色萎靡”的队伍忽然气势一变,号角声与战鼓齐响,士兵们把绷带、拐杖扔掉,举槊拔刀,呼喊着就冲了过来。 “杀啊!” 没有战前演讲,没有战术指挥,连特么阵型都没有。 八千名士兵、十六个战营交叉排开,像是急着开饭的雁群一般撒丫子冲锋。李成、张小虎、乌大宝等俱都身披重甲,持刀冲在最前。其余战营还有不少甲胄分明,手持长柄铁锤的家伙以作箭头。 “嘶疯子!这赵王就他娘是疯子!结阵!速速结阵应敌!” 不用崔义玄提醒,后方瞧得目瞪口呆的大军便在各自营头的呼喝下开始转换防御阵形了。刀盾兵小跑上前,弓箭手开始集结远射。 前者彼时下巴都要气歪了,心底不住大骂。 明明他们才是进攻的一方,却莫名其妙的被唐军抢了先机,这上哪去说理去? “李玄霸可不是某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崔义玄打马奔向后阵,待双方不足一箭之地,便喝令放箭。同时命人去包抄李大德的后路。 大抵是被开头那一幕干扰的厉害,明明是以逸待劳的一方,此刻的动作却无不透着慌乱。中军的羽箭射得稀稀拉拉,前排刀盾兵都到位了,步槊手却未能及时跟上。 李大德可不会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很快,冲过羽箭范围的唐军前锋便与河内军前排短兵相接。崔义玄回身之际,只听连续几道“砰、砰”的闷响,几个刀盾兵便被唐军前锋中那些手持铁锤的大汉砸得飞了起来。 “哗” 无数持槊舞刀的身影自阵前缺口涌入,喊杀声与兵器的击打声瞬间响成一片,震得前者呼吸急促,双耳蜂鸣,莫名的手脚颤抖。 不是每个人的临战反应都能做到迅速的,何况眼前的一幕已然超出了他的计划,完全就是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本以为一万精锐以逸待劳去打八千伤兵是手拿把攥的事,却没想到一脚踢在了大理石上。就看眼前这个势头,怕是用不上一个时辰,他这点人就会被唐军杀个精光。 “擒贼先擒王!随某来,活捉李玄霸!” 崔义玄自战马上拔出横刀,奋起呼喝,正欲打马穿阵,身侧副将就忽地指着北面惊呼起来。 前者皱眉扭头,接着就看到了令他差点栽倒的一幕: 北面旷野之中,一道黑线裹着尘烟滚滚而来,数不清的铁甲骑士排成凛冽的兵锋,连绵鲜红的战旗与玄色战甲刺得人两眼发晕。 “铁浮屠!这是济源城外的那些铁浮屠,他们又出现了!” 有校尉惊恐大喝,有兵头赶着本要上前的步槊手回转后阵防御,还有营头急忙呼喝着让弓箭手往两翼撤退。 崔义玄坐在马上,长刀无力垂下,心已然跌到了谷底。 还笑话人家李玄霸的决策失误,却没想到小丑竟是他自己。 第431章 朝战西野暮向东 若论战场之残酷,与其说是在你死我活的交锋之间,倒不如说是在腥风血雨后的落幕之时。 毕竟打起来的时候,前后左右皆是浴血奋战的袍泽,喊杀与战鼓交替,风吼箭疾,眼前只有敌人,脑中也只有干掉敌人的念头,未必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一旦结束战斗就不同了。 天地间一瞬而静,战场最血腥的画面尽在眼前,血流成河,残肢遍地,其间的人有的是功夫去感受这一切所带来的恐惧与后怕。 这个时候说他们是士兵,莫不如说他们只是幸存者。耳边再不是热血喊杀,而是此起彼伏的哀嚎与求救声。 昔日袍泽随风而逝,他们看到的只有生命的脆弱与卑贱,再坚强的汉子也会颤抖。 这时候的军队,是出现逃兵最多的时刻。 许多在战斗时勇猛无比,敢以血肉之躯掩护同袍战友的士兵,此刻有的只是孤独与惶恐。他们无不掩面而泣,思念着家乡,思念着亲人。 所以似电视剧中那种士兵们有说有笑的拾取敌人装备的场景,永远不可能在真实的战场上出现。而一旦出现了,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生还的希望。 不怕老兵哭,就怕老兵笑。 “此役结束,河内以西将再无大战!” 李大德站在河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镇定,可不时翻动的喉咙仍宣示着他心底的不适。 好在彼时也并没有人去关注他,身侧与他并肩矗立的秦琼望着东北面那大片的暗红色,点头喟叹道:“殿下神机妙算,如今沁水以西的敌军已折过半,自顾不暇,再难起什么风浪了!却不知殿下下一步作何打算?” “下一步啊” 前者微微挑眉,转身看向南面那群抱头跪在地上的俘虏,轻声道:“去河内吃火锅!” “吃火锅?” 后者不明所以,一脸问号的抬头,却见某赵王彼时以下巴点了点某保镖头子的方向,貌似无奈的叹息道:“没办法啊,打了赌的!便是没心情,也得吃啊” “呵!” 秦琼撇了撇嘴,心说你之前说打絺城,结果灭了济源的援兵,后面又说打河阳,结果抓了董俨,现在又说要去河内,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个棒槌! 恰巧在这时后方脚步声响,张小虎脸上挂着诡异的表情快步跑来,先瞥了他一眼,才把一张对折的纸条悄咪咪的递给了李大德。 “H” 某赵王看罢,明显的屏了一下呼吸,似在咬自己的舌头。随即脸上便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转头冲秦琼道:“你不信呀?要不要打个赌?” “噗嗤” 后者还未搭话,乍一听“打赌”二字的张小虎却是没忍住,突然笑了一声。随即便在两人的注视下转过身去。结果却又看到某保镖头子故意只穿着个双黑漆漆的袜子从前面跑过,注意到他时,还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脚丫子。 “” 前者忽然原地蹲了下去,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身体不住颤抖,好似触了电。凑近的话,还能听到那从手指缝里溜出来的“咕咕”声,形似嘴里面关了头猪。 “呃,某去看看士信那边统计的如何了,稍后再来与殿下禀报!” 秦琼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随即打马离开。那姿态,好似怕待久了会沾染上某种沙雕气质一般。 李大德在马上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把那张字条扯碎了丢进水面,而后使劲揉了揉脸,跳下马背。 “砰!” 蹲在地上蛄蛹的某人被他从背后一脚踹趴下,只听这货恶狠狠道:“特么的,以后不许你再看通讯内容!” “哈不,嘿嘿殿,你看,你看成子啊哈” 某位被踹翻了就顺势趴下不起来的保镖边笑边说。李大德闻言皱眉,下意识的扭头扫了一眼,随即便也突然捂住嘴,也似他一般蹲在地上,不住颤抖起来。 虽然场合有些不对,但实在是忍不住了。 大军再次开拔,已是未时。 按距离算,哪怕今日能赶到河内也已是日落黄昏,别说攻城,连扎营都成问题。何况他们还要带着数千俘虏与伤兵,根本就走不快。 毕竟是一万多人,又非董俨率领的那些县兵青壮,而是曾经随黄君汉在河内劫掠的马贼。即便是有秦琼与罗士信率领一千重骑兵夹攻,这一仗也打的颇费力气。 所以行进的路上,好些个伤兵在担架上叫着叫着就打起了呼噜。 李成觉得自己赢定了。 这货把战马让给受伤的手下骑着,自己却仍不肯穿鞋,还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勇敢的踩过道路间的马粪。末了,还不忘去安慰一路都在用手揉脸的张小虎。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的!我当初被困虎牢关,那何止一个月?不也照样挺过来了嘛?你只是洗袜子,可人还和大伙在一起呢对不对?” “滚!离老子远点!” 后者瞪起眼珠子叫骂出声,接着便捂住着嘴扭过脸去,好似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一般。 李成也不以为意,气完了他又贱兮兮的走向乌大宝。完全没想过人家赶他走,是不是怕等下忍不住了会再笑出声来。 便在这时,眼见不远处的李大德似对身侧之人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便有亲卫擎着令旗跑向各营,高呼转向东北方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是说要去河内吗?” 李成自前方跑过询问,然而传令兵也只是尊令行事,自己也茫然的很。张小虎大抵早就知道,但一见前者那转过头来的表情,便赶忙掐了自己一把,装作茫然焦急的样子。 茫然的可不止是他们。 秦琼还私下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罗姓将军言说,幸亏没信某赵王的鬼话,这货前脚还言说要去河内吃火锅,骗他打赌,现在果然又换目标了。 而后者则是一脸兴奋的猜测,他们这又是要打谁。 很快,大家就不用猜了。 李大德谁也没想打,去河内是真的,吃火锅也是真的。 当行过三十余里,波光粼粼的沁水在望时,所有人都被河面那连绵蔽日的船帆与唐旗惊呆了。也终于明白了某赵王为何会下令往东北面行进。 走沁水坐船,可比去正北面的郡城近多了。 “这这这这哪来的船司马长安不是去东面了吗?这么多,这不对啊!这是要去哪?走水路?我的天” 李成这会儿明显是慌了,两眼发直的看着远处河面上的情形,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在张小虎戏谑的注视下,前者忽地自腰间抽出靴子往脚上套,不等穿上,就一瘸一拐的往某赵王那边跑。 “殿下,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 可惜不等他跑到近前,就见李大德一踢小白马的肚子,忽然离开队伍,径往河岸奔去。远远的,已然能看到对面一员小将快步迎上,瞅着格外眼熟。 “这不是” 看着谢映登与几个官模样的人在李大德面前躬身行礼,指着西北面说着什么,李成目瞪口呆,心底一万头羊驼咆哮而过。 这货不是应该随小徐督运粮草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谁让他来的?他好大的胆子 眼见前者那边交谈结束,却没回转,只是扭头对这边比划了个什么手势,而后就下马随谢映登往前走去,李成便垮了脸,怯怯的扭头看向张小虎:“虎哥” “呦俺可当不起,俺只是个洗袜子的小厮!哪个是你虎哥!” 后者一脸傲娇的撇过头去,随即对高喝道:“所有人听着,传大王令!河内已被我军功克!各营加快速度,按顺序登船!前往城内修整!” “什么?郡城被攻下了?” “不用再打了?” “让俺们进城?” “哈哈!儿郎们,跑起来啊!” “殿下说不定会有犒赏!” “可以吃酒了!” 田野之上一片喧哗,迅速扩散,欢呼声不绝于耳。 第432章 胜解衣袍败不同 当船队抵进河内城东码头,看到率城内众降官亲至码头迎接的徐世勣与城头那迎风飘扬的大红唐旗后,李成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就知道,某黑心赵王又在坑人。 过程并不难猜。 明显是这货在南面吸引河内守军出城之际,受他调派的徐世勣便带兵从水路袭击了守备空虚的郡城,替他完成了赌约的最后一环。 当一件事情中重复的谋划变得多了,组合而成的大局便会显得格外复杂,套路繁多。这大概也是没人能猜透他真实意图的原因。 毕竟再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相信这货拆开来的每一个小计划都特么是声东击西呢? 答案都是C,问题是你敢这样选吗? “下臣潞州刺史徐世勣,参见赵王殿下!” 斜阳浅照的码头边,李大德背着手走下甲板,略微冲身前躬身的浅须青年点了点头,便扭脸看向跪地的几人。 “罪臣河内太守黄君汉郡尉张夜义兵曹牛进达,参见赵王殿下!” 跪地的人中有有武,除了最前面一脸苦涩的锦衣汉子,李大德唯独多看了一眼那位叫牛进达的青年,随即便向后招手: “呵,正好,你们的熟人也在,一起作伴儿去吧!” 随着话音,就见崔义玄在两名亲卫的推搡下从甲板走出,一见眼前这等场面便惊呼出声。 好家伙,这就一锅端了? 早有张小虎带人上前,要拿下这几位降官,呵斥推搡之余,后者便都抬头看向一侧面带尴尬神色的小徐,狂使眼色。 “咳,那个,大王容禀,” 徐世勣面露苦笑,上前低声道:“今日攻城之时,某曾答应他们只要献城出降,大王定会既往不咎,容他们留职任用。您看可否” “呦,你都已经替我做主了啊!” 李大德好似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斜眼看向突然有些变色的前者哼道:“看来本王是来的有些多余了!” “这大王,徐某绝无逾越之心,只是不想徒增伤亡,请大王明鉴!” 徐世勣闻言大惊跪地,而身前张小虎几人也不再迟疑,将那几位降官捆了,推搡着离开。 风中隐隐传来某位姓牛的汉子喝骂,李大德翻了个隐秘的白眼,似骂了某黑心程一句,接着便扭头哼声道:“快起来吧!你是陛下亲封的潞州刺史,跪我算怎么回事啊!我还得谢谢你替我打下了河内城呢!” “大王,下臣” 小徐听着这连敲带打的话语,脸色一阵青白。还待解释,却被前者抬手打断。 只听某黑心赵王语气不明的言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权做答谢,唔,就吃火锅吧!”说着,便瞥了一眼突然趔趄欲倒的李成,勾起嘴角。 他这么不给面子的当众打脸,到底是借机敲打还是另有话说,其实并不难猜。 从他日前给徐世勣“五日运粮抵达河内”这种模棱两可的军令便知,这本来就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剧本,届时无论小徐如何完成,他都有话说。 就是要收拾他! “传令,今日犒赏全军!分发酒水!大军进城后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待小白马打着不爽的响鼻,迈着八字步被牵下甲板后,李大德便翻身上马,在众将的簇拥下打马向城内走去。 夕阳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肩膀上的鎏铜兽头闪着金光。 某种意义上说,这算是他第一座凭自己的能力拿下的城池,所以待看到河内那高大古朴的城门时,本想学凯撒大帝说一句“我来,我见,我征服”,但他只是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太中二了! 彼时的黄河两岸,还没人知道河内局势已然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唐军在继攻克郡城后不久,安昌便也在孙华与董俨的操作下纳入手中。再加上已然算投降状态的温县,至此,境内沿沁水一线的城池尽入唐军手中,对西境四县完成了包围之势。 而对岸隋军的偃师之战才打了个开头。 不是谁都能把全局战略当成战术来玩的,某赵王能带着军队在河内撒欢,那是仗着手里有粮心不慌,动不动就给士卒加餐,大伙也就乐得陪他瞎跑。 可段达与皇甫无逸就没这条件了,不说河洛正闹灾荒,他们攻城期间一天也只能吃一顿干的,就说李密在虎牢一线的兵力布置,这战术他们也玩不溜。 万一真被包围了,他们可没有李大德那种“我随便打打就能过”的底气。 不过他们很快就不用操这份心了,因为东南的战场正在向西迁移,王世充就快到了。 残阳如血,倒映着古道西风。 可惜没有瘦马。 王伯当踉跄着走在旷野之中,身后仅剩的几个伤兵都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的走着。 他们手中的兵器现在都以成了支撑身体前行的拐杖。唯一还能迫使他们熬下去的,大抵只有那追在后方的隋军。 “咳,咳咳” 风中传来不知是谁的咳嗽声,夹杂着疑似漏气的喘息。 前者朝地上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扭头回望,便见东南面隐有连绵的炊烟升起。 “呼,隋军扎营了!咱们再坚持一下,等过了郭桥,再找地方歇息” 言罢转身,忽而皱眉捂向肋下。再抬手时,已是入眼殷红。 单雄信那一槊算是手下留情,还借此给了他一条生路,但此前中的那一箭却不是那么好受的。 对方明显是想他死的。 微瞥了一眼周边落魄的身影,王伯当并未言声,只是紧了紧腹间的腰带,要紧牙关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南下救援,他全了忠心,却失了信义。 一想到裴行俨父子此时可能尸骨无存,他的心下便有些发冷。他必须要回去,他要当面问问李密,当初那个义薄云天的李玄邃去哪了,为何会做出如此令人齿冷的选择来。 可惜他不知道,人家小裴父子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很滋润。 “来!尝尝这酒!听说是皇宫里窖藏的,郑公都一直舍不得喝!” 封丘东南,靠近白沟水的隋军大营某处被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大帐内,单雄信笑呵呵的举起酒坛,亲自给小裴倒满。 后者抬手敲了敲桌面,随即便迫不及待的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滋溜哈!啧啧,好酒!” “哈哈!就知道贤弟喜欢!郑公帐里只有两坛,全被俺给提来了!” 前者一脸豪爽的抚须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伺候小舅子呢。 不得不说,作为统兵大将,单雄信的忠诚或有待商榷,但对兄弟义气却是真心没的说。这一波小裴父子能留下性命且这么滋润的过活,全靠他在王世充面前斡旋以身担保。 这也是明明已属敌我两边,小裴却能与他坐下喝酒的原因。 比起某些口口声声大义如何、兄弟如何的人,他的做法简直不要太良心。 “阿嚏!” 便在这时,两人同时仰头打了个喷嚏,差点亲在一起。桌子上的酒碗打翻,洒了一地。 “嘶娘的,谁念叨俺?” 彼时念叨他俩的人还挺多,毕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那些已经没了故乡之人,便只好思念故友了。 秦琼被旁边的罗士信捅了下胳膊,待转过思绪,便赶忙端起酒碗,起身与众人相碰。 “来,祝大王福寿无疆!” “不不,” 上首的李大德闻言摇头,端着酒杯笑道:“祝大唐万年!” “好!大唐万年!” “大唐万年!” 桌上的众人轰然叫好,皆都一饮而尽。 彼时的河内府衙里,到处都是喝酒划拳的声音。城内几处军营与各处的酒肆茶馆也都爆满,在这等战乱时节难得出现了一种繁荣的假象。 某赵王的心肠不好描述,但为人还是很大方的,说了犒军,就绝不止是嘴头奖赏。 除了吃喝,他又命人开了河阳府库,把也不知是哪任太守攒的那点钱帛全都分了出去,惹的入城的大军尽皆鬼哭狼嚎的怒吼“大王万年”。 嗯,这下连带娼肆也爆满了。 这边待众人落座,拿起筷子狠狠夹了面前铜釜里翻滚的肉片塞进嘴巴,李大德便斜眼瞥向下首陪坐的徐世勣。 酒过三巡,该说正事了! 然而不等他找个由头开口,却见本在外间喝酒的韦机匆匆走进,待瞥过桌上众人,尤其是秦琼和罗士信一眼后,便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堂内渐静,老秦不明所以的抬头,徐世勣也皱眉看了过来,下意识的问道:“大王,出了何事?” “唔,没什么!” 摆手示意韦机退下,李大德沉吟了两息,便摇头哼道:“肉包子去打狗,回不来了呗!” 第433章 喝断琼筵惊酒醒懋功 百骑司对东南的侦查可不像河内那般,几个时辰就能递到李大德的手中。之所以能在一天之内接到消息,还是由于某左监门卫将军受命于白马方向接应,结果却只等来了溃兵的缘故。 不过听到某赵王这句话,在场不仅是秦琼与罗士信,就连小徐心下也是一突。 程咬金那杀才,可是与老王一道离开的,到底去了哪,到现在也没人与他言说。 万一这货脑子一热,与小裴一道南下救父,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届时这擅启边衅的责任追究下来,他这个潞州刺史绝对脱不了关系。 可惜他猜中了结果,却没猜对缘由。 李大德是要收拾他,却不是因为此事。 “说起肉包子,本王倒是想起件怪事来!” 后者彼时以手指敲了敲桌面,笑吟吟的看着下首道:“前日太原府温少尹来信,言说有人违禁私售耕牛。追查之后,却要本王责问石会关的守将,为何放潞州之民北进。 本王倒是奇了,月前翟松柏贼寇尽数伏诛,潞州秋粮未失,朝廷又免了今岁钱粮,还拨了不少粮食过去,他们不在家里忙活重建事宜,跑去太原作甚?” 说着,目光便转向了某潞州刺史。 本就在忐忑之间的小徐闻言一愣,接着便脸色一变,忙不迭的起身抱拳道:“这个,殿下容禀非是下臣疏于建设,只是,” 微瞥了一眼堂内在坐的众人,后者轻叹了出声,接着道:“月前一役,虽剿灭了入境敌军,捉了贼首。然潞州百姓死难者仍有数千,且多是青壮。朝廷拨了钱粮,免了赋税,还命州府丈量无主之地,作为口分田按丁分配。可那些只余老弱孤寡的农户,如何操持得下呢?所以下臣”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暗示石会关莫要阻拦北进百姓,让他们去太原大肆宣扬潞州增分田亩以及免税之事,引北民南下,充实人口?” 李大德一字一顿的说完,不容小徐辩驳,忽地摇头晃脑道:“聪明!真是聪明!聪明人办事就是不一样哈!月前我命你兵进潞州,本是要你能及时挫败翟松柏的阴谋,免于百姓受苦。可你徐世勣大才啊,一招引蛇出洞,不但把贼寇全灭,还顺带整顿了潞州一地的官场世家!厉害厉害!为此死个把人算什么! 听说你还为你军中的兵头说媒,介绍那些死了丈夫的女人做填房,以田产陪嫁?倒真是个好办法!一下子就充实了人口,还让士兵感恩戴德! 还有这次,只空口许出个既往不咎的承诺,就让那黄君汉献城投降,厉害呀!你做刺史可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做宰相才是!” 讲道理,某赵王虽然从头到尾都似在夸赞,但那饱含杀气的语气可没人会觉得他是真的在夸小徐。 堂内变得落针可闻,秦琼等人面面相觑之余,酒意都散了大半,大气也不敢喘。而面临李大德注视的某当事人,更是额头惊出了一层冷汗。 还不等他想出个合理的说辞,只听一声巨响,前者已是拍碎了身前的桌子,怒喝道:“徐世勣,你好大的胆子!” “咵啦!” 滚烫的铜釜砸落地面,杯盘飞舞,众人都惊呼着起身躲避,后又垂首。徐世勣已然跪下,任由汤汁洒落在身也不躲避,只是高呼道:“世勣罪责难逃,请大王发落!” 另一个没躲的,是李大德。 在某保镖头子眼角抽搐的注视下,这货好整以暇的翘起满是汤汁的靴子,看着小徐冷笑道:“发落?你是陛下亲封的莱国公,本王可不敢发落你!倒是有两条路给你选!” 随着话音,李大德竖起两根手指,冷声道:“其一,我向朝廷保举你为商州刺史,带着你的兵即刻从潞州给我滚蛋!” 话音落下,这“其二”却始终没说出口。徐世勣壮着胆子抬头,见李大德似走神的目光,便吞着口水问道:“那第二个呢?” 随着询问,其他人也都侧目,好奇的看向后者。 这一波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小徐,除了确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外,也有些杀鸡儆猴的意味。旁人不说,仅是秦琼二人,将来难免会有统领一州的情况出现,现在敲敲边鼓,也是为将来打预防针。 “你确定要听?” 彼时李大德似笑非笑,眼里带着嘲讽。可不知为何,见他这表情,小徐反而松了口气。 肯给机会就好啊,就怕不给他改过的机会,真打发去了商州,将来怕是寸步也难行了。 “下臣愿听,还请大王示下!”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在潞州做的一切都还不错,毕竟一切官面上的数据都表明了欣欣向荣的景象,朝廷对他也多有褒奖。可刚刚让李大德这么一数落,他才悚然自己犯了何等大错。 他错在下意识把锅全扣在了翟松柏和潞州世家的头上,却忽略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潞州不会死那么多人。 民生治理不是两军对垒,任何捷径都走不得。他那些看似漂亮的举措,却在每一次执行期间,都在有意无意的损害百姓的利益。更有甚者,还在吸他州的血来反哺己身,犯了上位者的大忌。 之前若只是因罪责而忐忑的话,那么现在,他倒真想听听李大德会给他一种什么样的选择。 “这第二嘛,本王要在潞州设军府,每县暂为十府,每府二百人,半年一轮换。增设军田,划归军府耕种。治所就在那些新增口分田之处!府兵训练之余,除所领军田耕种,还要负责辖区治安,为百姓整修房屋、耕种土地。你若选此条,那你麾下的承天军便添为府兵吧!” “这” 且不提徐世勣乍听此策是何感受,反正罗士信是悄悄扯了扯老秦的胳膊,一脸咋舌,像是觉得李大德在夺小徐的兵权一般,结果被前者狠狠的瞪了一眼。 到底是不是夺权,这要自己去衡量。 毕竟军府设在潞州,徐世勣也还是潞州刺史,名义上的军权还在他手里。只是看李大德在其他几州驻军的做派就知道,一旦驻防的士兵动起来,去哪可就不是主将能说了算的了。 不过徐世勣彼时细品了片刻,却又觉得前者还真不是冲他军权来的,所为仍是潞州百姓。 突然多了那么多的口分田,明年便要纳租,又不给分耕牛,还不许搬迁或买卖。既然百姓种不完,那可不就得军队上呗? 他之前无论是蛊惑太原之民南迁,亦或寻寡居女子配军,都是损人利己的招数。唯有此策,算是老老实实的将功折罪。 “怪不得姓程的跑了” 莫名其妙的,徐世勣脑中浮现出当初在潞州宣诏时那黑心程奇怪的表情,同时俯身道:“臣,愿尊殿下所言,改承天军为府兵,为潞州百姓略尽绵力!” “呼” 也不知道为啥,明明这第二条才是个明显的大坑,可在小徐义无反顾的选了之后,堂内众人却都松了口气,似很怕他会选那第一条一般。 “唔,起来吧!” 某赵王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就把李成踹了个趔趄,喝道:“发什么愣呢?还不快打扫一下,换张桌子来?” 后者狼狈跑开,其他人也立时动了起来,有的去打扫地面狼藉,有的去寻新的杯盏。待到此刻,大伙才能确认,这事儿是真的过了。 小徐欲转身去换件衣服,又被李大德叫住一块儿转去后堂,同时低声交代。 “军府一事,目下也只是个规划。你可以先着手挑选驻军地点,进行先期建设。所需花费,直接报备太原府。迁民之事下不为例,不过某知你军中多为河南之人,那些家眷尚在的,不妨派人寻来,也免得在外遭受战火。正好现下神潭军就在东南,老程也在临清关,你运粮草过去时,顺便就可接人” “多谢殿下成全!世勣确为此事发愁已久,此番定与儿郎言说,绝不敢忘殿下护佑之恩!” 小徐一脸感激的拱手,随后行不过几步,忽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老程? 哪个老程? 第434章 鸿龙游鞭衙鼓唤新将 翌日,运粮的船队从河内启程沿沁水一路东进,河内之战始末也终于传开,惊得两岸哗然。 在具有战略眼光的人看来,某赵王在全局之上大龙已成,又占了周边所有城池的“气”,如无意外,河内的走向已成定局。 然而在普通人眼中,河内三关十二县,李唐不过才占据了三关四县,这仗才刚刚开始。 河清守军全面北撤,进驻济源,大有合两县之力顽抗到底的态势。而河阳的公孙在发觉自己上了恶当后,差点被气出脑梗,竟想派人抢夺神潭军封锁河道的战船。结果被后者怼着河阳码头连续十几发石弹砸过去,愣是逼着城内大户派人送去肉食酒水讲和才算平息。 这一波,公孙的面子里子算是全丢干净了。当李大德接到消息时,这哥们儿自觉悲愤,竟找了根绳子把自己挂县衙里了。 “啧,太玻璃心了” 彼时后者已然收拾一新,正在亲卫的随同下与黄君汉等降将行走在城南的外墙郭上。 “那公孙行瑾也算将门,祖上乃白马将军之后,却不想心胸这般狭隘,一时之败竟愤而自杀!” 黄君汉好似喟叹,言语间多是可惜,但姿态却显从容,完全没有做俘虏的自觉。 倒是在他身后的崔义玄和张夜义等人一个个都带着拘谨和兔死狐悲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去刑场。 当然也不怪几人误会,因为在场的人中还少了一个身影,便是昨天骂了某赵王的牛进达。 听说为大伙做担保的小徐昨天就被收拾了,而今早又来把姓牛的提走,稍有些心思的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说这两件事没关系,谁特么信呀! 所有人都觉得,某赵王敲打徐世勣是对事不对人,却不知恰恰相反。 有时越有才的人,越容易走弯路甚至是邪路。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这个道理。李大德如果真想让小徐将来担当大任,首先就要打掉他那自以为是的毛病。这种做法,与老李故意不给李靖升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这般费工夫的,对于另外一些聪明人,开门见山反而更妙。 比如眼前。 李大德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众人各异的表现,同时目光扫过城外旷野,便嘿的一声笑道:“将门之后?华夏自炎黄之始,哪个不是将门之后?这些人啊,被所谓祖宗荣耀蒙住了眼睛,却从未想过荣耀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的!祖上留下的,非是荣耀,而是责任!” “非是荣耀,而是责任?” 就在其他人还琢磨这句话的深意时,黄君汉已是长笑出声,抱拳朗声道:“说的好!听赵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矣!黄某受教!”说着,还俯身行了一礼。 本是为了嘲讽瞎掰两句的李大德站着没动,生受了这一礼,却不是为的所谓“受教”,而是为接下来对这货的安排。 他要在河内也设立军府屯田,但此时新地未下,又逢战乱秋荒,加之这边也算是将来面对河北以及河洛进攻的最前沿,一旦军府成立,面对的困难可要比小徐多多了。 他不想让中枢又派个夸夸其谈之辈过来瞎鸡儿掺和,而黄君汉从军三载,经历过东征高句丽,做过东郡司马,后受翟让牵连流亡河内,成为流寇。年初才受李密招降被授为河内太守,最熟悉这边的人情况。由他来筹建军府、屯田练兵最是合适不过。 当然除了优秀的履历,留下他效命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他那与旁人不同的战略眼光。 比如当初他就察觉出唐军有可能会突袭河内,力排众议在王屋与济源之间的山谷建軓关,又在河清以西的摩天崖下建柏崖关。 事实也证明这两处关卡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拦住了冯立进兵的脚步,只是他没想到李大德会从水路出现。 “既然你说受教,那本王倒要考考你!若你继续为河内主官,会怎么做呢?” 听着这种极其暧昧的话,后方的崔义玄以及张夜义俱都脸色微变。可黄君汉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一般,面色不变的捋着胡子笑道:“此言若旁人相询,在下说不得要吹嘘一翻,言说既做了大唐的官儿,定要谋求一番新气象,叫河内焕然一新云云。但大王相询,黄某斗胆,便要诉苦了!” “呵!” 也不知为何,瞅着这货这般自来熟的姿态,李大德反倒有种亲切感,便笑着背过手去当先行走。而前者也适时跟上,只余话音从风中飘来: “河内地理特殊,西、北皆有群山相阻,南面又临黄河天险,只余东面一条出路。只要守住临清关,乱军就过不来。然而因前朝疏通大运河,漕运兴起,这情况就变了。河内因商家往来转运,百姓多有受雇者,致使农事受损” 后方,原本跟随的崔义玄几人正要上前,冷不防身前一暗,抬头就见张小虎已是抬手拦了下来,正瞪着眼睛一脸不爽的看着他们。 这几个家伙,咋这么不懂事儿呢!那些话,是你们能听的吗? 彼时,走在前方的李大德面上淡定,心里却是越听越惊讶。 黄君汉的意思很简单,也很直接。 河内西北多山,只有东南平原地带可以产粮。但因为漕运的兴起使劳动力转移,老百姓都跑去挣钱了,种那点儿地还不够养活自己的,只能靠水吃水。 原本河内归属李密时,他们还能占着大运河上游的地利吃一波走私红利。但眼下金堤关也被封锁,临清关又出不去,想要继续维持就得另寻他路,比如大搞基建,以工代赈。 黄君汉言说反正你们李唐手里有的是粮食,也不差这点。正好趁着这波劳动力充足,哥打算在黄河北岸造一溜烽火台,那个方向有敌渗透,瞬间就在岸上包围他,保准打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不得不说,这想法有够新奇,也很大胆。大抵是被李大德的“不走寻常路”给刺激到了,与当初魏征在武阳时对李密言说的“固城屯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现下除了李唐,一般势力还真玩不起。 不过前者倒是更好奇,这黄君汉如此表现,看样子并非那种活“几集”就杀青的龙套,却为何自己不知道他呢? 理由很简单。 一朝天子一朝臣。 历史上的黄君汉同李靖、徐世勣一般,降唐后的老板是李渊,而非李世民。所以在武德八年之后,明明已做到了“拜使持节、都督潞泽盖韩辽五州军事”的程度,却在旧唐书里连个传都没有。 至于武德八年之前有没有鬼才知道! 历史上的许多光彩或不光彩之事或有传诸后世的,但更多则是被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中。如星落大河,沉浮难起。如此看来,似程咬金之流,倒像是命好了。 的确是命好。 当徐世勣奉命押送着粮草一路抵达临清关下时,这货正斜靠在城门楼子上啃着大饼卷驴肉,吃的满脸是汗。 怕是谁也想不到,临清关里居然还囤有大批粮食。 李相和张升原本是李密安排在汲郡的驻军,只是因为难敌宋金刚,又恐夏军进攻,这才跑路去了临清关。 而在临走前,这两人瞒着李密偷了不少黎阳仓里的粮食。结果自己没享受到,全便宜了老程。 大业八年从河间收的小麦粉啊,烙出的大饼格外香,愣是把小徐都馋出了口水。 李唐现在存了那么多粮食都没奢侈到用小麦粉烙饼的地步,这杀才简直是在过年! “姓程的!徐某倒还真是小瞧你本事了啊!” 内城码头前,一路被河风吹得眼睛发直的徐世勣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码头立刻就会上演全武行。 “咦?你咋来了,俺还以为是小谢” 眼见某刺史黑着脸走近,某黑心程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大王竟没把你关起来”,几口咽下嘴里的大饼,便拍着手笑着上前,未及说话,倒先注意到了对方身后一个黑脸青年。 也不知道为啥,从见这货的第一眼他就讨厌,总想拐着弯的骂两句。 “来,某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潞州司马,现为东路先锋并临清关守将的程知节!” 小徐拉过那名青年,接着冲老程挑眉笑道:“这位嘛,是你的副将,牛进达牛贤弟!” “牛?话说姓徐的,俺说了多少次叫你少和牛家那些酸儒来往!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赵王的麾下你也敢走后门塞人?还要当副将?你不想活” “你当俺稀罕给你做副将!” 不等老程说完,那名黑脸青年已是哼声打断,揣着与老程极其类似的表情喝道:“俺是尊赵王诏令前来履职,才不是托关系!你这黑厮莫要血口喷人!” “哎呀?俺这个暴脾气!” 程咬金瞪起眼睛,气咻咻道:“那黑厮叫谁?” 第435章 战火两分空东郡 自见到牛进达的第一眼,李大德想到的便是老程。 没办法,谁让隋唐演义把两个货写在一起了呢。什么贩私盐、抢皇纲、劫法场、入瓦岗,全是这货撺掇着程咬金干的,简直是后者人生中的指路“黑灯”。以至于当真正知晓这货的出处后,李大德还挺遗憾的说。 “黑灯”还是那个“黑灯”,只是人不对。他没拐过老程干坏事,倒是被老程拐着阵前投了李唐,这大抵也是隋唐演义说他俩是好基友的原因。 不过现在嘛,这俩人只有两看相厌。 临清关府衙,卸完了粮食的三人分宾主落座。牛进达始终拉着个黑脸,似还对老程之前的找茬耿耿于怀。 “殿下顾念你我麾下将士家眷流离,特命某暂留此地,总领将士家眷北归事宜。然此时两地烽火四起,乱军丛生,如何筹划还需从长计议!” 小徐话音落下,斜对面拧着眉毛的程咬金先是点头,进而又摇头。 “李密那厮仗打的糊涂,跑路倒是痛快!现下王世充大军西进,东郡往南一直到楚丘都少有军队踪迹。些许毛贼也不成气候!只是要小心骁果叛军。 宇化及这贼厮,也不知谁给他出的注意,竟占了雷泽与郓城。现下叛军虽遭重创,却仍留有两万之数。万一知道咱们南下,这受了惊的疯老虎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难说!” “雷泽?” 这边徐世勣还没说话,倒是本在一旁挂脸的牛进达惊呼出声,惹的两人同时看去。 “你这黑厮,叫唤甚呢?雷泽不知道啊?正所谓雷夏既泽,此地乃是” “舜耕历山,渔雷泽,中有雷神,鼓其腹则雷!” 不等老程掉一波书袋,牛进达已是黑着脸把他的话抢先说完,同时撇嘴不屑道:“先父濮阳主簿牛汉,某自幼居雷泽,何用你这黑厮来聒噪!” “哎呀,你这黑厮” 程咬金实在是想不明白,李大德好好的干嘛非要给他塞过来一个这么讨人厌的副将。处处顶嘴不说,居然化程度也比他高。这不是落人难看么! 他这边想不通,可小徐却貌似想通了一般,忽而眼前一亮道:“进达贤弟竟是雷泽人士?这般说起,咱们还是老乡啊!” 好吧,小徐出身高平徐氏,但自小在离狐长大,而老程家里原是济州的小地主。这三人分属齐、东、济三郡,说是老乡e,倒也没毛病。 都是山东人嘛! 倒是程咬金,闻言多看了牛进达两眼,似感诧异。 这货随小徐一道前来,又姓牛,他开始还以为是潞州牛氏的哪房败家子弟,合着原来他们俩老家相距还不到二百里,还真是没易俗的老乡。 当然老乡归老乡,该找的茬还是要找的。只是不等他想个理由反击,前者已是抱起肩膀道:“某久在河内,却不知那骁果叛军竟闹到了雷泽一代!既然尔等身俱守关之责,赵王又派某前来,不如就让在下领兵前去,反正那一带的地形在下也熟!” 徐世勣闻言,心下一定。 他此前非拉关系说大家是老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然而此刻不等他笑着应声,身侧一声爆喝就吓了两人一哆嗦: “不行!你不能去!” 程咬金揣着一种“你小子看着就不像好人”的目光,同样拢着袖子哼道:“你非俺们瓦岗出身,便是去了,那些亲眷也不信你!再说了,河南路远,谁知道你过了那边是去接我等家眷,还是跑去雷泽挑衅” “恁娘,你这黑厮又找茬,是不是想打架?” “混账!你这黑厮竟敢辱骂上官,你想挨板子吧?” “莫要以势压人,有种单挑!” “单挑就单挑!” “谁讨饶谁是孙子” “来来来,孙子出来!” “哎!” 落了一头黑线的小徐看着推搡着出门而去的两人,完全没有拉架的兴致,只是有些苦恼的捏了捏眉心。 为啥他身边总出现这等脾气暴躁的杀才?难道是人品问题? “若是大王在此,会让谁去呢?他既派了进达过来,定是有此打算的。但义贞说的也没错,毕竟叛军进占他的家乡,易地处之,又怎能不去看看” “哼,这杀才一口一个俺们瓦岗,这般装样,好似日前撇下大伙跑路的不是他不好!” 纠结了半晌,后者被外间的蝉鸣声搅的心烦,正抬手去摸茶碗时,又忽觉哪里不对,急忙起身奔过堂外。 果不其然,彼时的府衙之内,哪里还能寻到那两个黑货的身影了? 早在他纠结的功夫,老程便假借他的命令自南下的承天军中调了两营出关,与牛进达一道溜了。 他觉得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带着那个姓牛的黑厮一道南下,彼此相互监视,正好互补。就是临清关这边的事,就要劳烦小徐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老程暗想说不得赵王派他过来,就是专程来背这黑锅的。 “程咬金!你这混账杀才!某与你没完啊!” 马厩之外,看着空空如也的栓马桩,气到抓狂的徐世勣仰天怒吼,活像是被人抛弃的怨妇。 不得不说,他俩这般揣测某黑心赵王的心思,实在有些自作多情。 就算李大德的心真黑到了这种程度,但目下河内一大堆事等着他决断,还不时有太原转送来的消息以及长安的各种安排,又哪会在已然交代出去的事上再浪费精力? 别看他敲打徐世勣的过程有些暴躁,但从内心上讲,对后者的信任还是远超某黑心程的。 这一次叫他受命接应瓦岗旧将的家眷北进,其实也有安抚的意思。只是怕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这般歪打正着之下,倒选了个最恰当的时机。 李密战败西逃,宇化及北进雷泽水泊,王世充驱赶着溃兵攻荥阳,使得东郡、济阴暂时成了一处势力真空地带。老程这个时候带人渡河,只要不过分高调,根本没人注意。 当然了,之所以说此时的时机最恰当,也是因为再稍晚些时日,这里就会有人因为作死而挨揍。 比如说终于得进郓城的宇化及,最近就瞧杨浩格外的不顺眼,越看越来气。 彼时的全天下就属河南打得最厉害,眼看着就要有一方势力因接二连三的损失而出局。但这并不是说其他地方就安生了。 李唐西北的局势突然变得紧张,李轨麾下大将李贇不断派小股部队袭扰石门,搅得屈突通不胜其烦。而梁师都也越来越暴躁,竟想趁白水军不在之际再攻蒲津关。 而在河北,随着自关中购入的一千头猪抵达,博陵的局势稍稳后,这一波被搞了焦头烂额的赵万海便又把目光投向了东面,欲寻机报复。 江南一带虽然彼时小股乱军丛生,但总的来说,这些人的地盘还算相对固定,并不会轻易启衅。似萧铣、杜伏威、李子通这般草头王一旦没了隋军镇压的压力,反倒生出了偏安苟活的心思。 但有一说一,彼时全天下各方势力之主,无论是说了算的还是名义上的,有大志的还是求稳的,怕是都比不上杨浩潇洒。 这哥们儿在骁果兵败,溃兵漫山遍野撒丫子奔逃的时候竟还有心思指使随从强抢民女入营行乐。 心大已然不足以来形容他了,根本就是不知死活。 尤其是在得入郓城,整个叛军集团都陷入缺衣少食,愁云惨雾的境地中时,他竟派人与宇化及商议,说要则吉日立后,给大伙冲冲喜。 后者当场就哔了老杨了,心说特么的大伙现在都快要饭了,你居然还想娶媳妇?给你脸了是吧? 要说他当初立杨浩为帝,难说没揣了曹老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声过于嘲讽,而这货又是个废物,他们该挨的毒打一点没少,全挨上了。以致到了现在,宇化及对他那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 尤其在这货振振有词的说他娶媳妇也是为了大家好,有助于提高士气时,前者真心有些压不住杀意了。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彼时尚不知死期将至的杨浩根本就没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后方角落里有双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 给一个傀儡皇帝娶媳妇,说能提升士气那是扯淡!但如果换个新皇帝呢? 第436章 城围四角路难寻 自唐军攻占河内,截断沁水后,河内之战就好似暂告段落一般,忽然就相峙起来。 除临清关外,修整过后的白水军一分为三,分别进驻河内、安昌、温县三城。而被唐军俘虏的近万河内乡勇也被改编,由黄君汉统领,在沁水南岸开始整训换装。 没人知道李大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直到秦琼带人劫了自河清北进的运粮队伍。 彼时刘晋集合了河清、絺城两地的县兵乡勇在城内,每日消耗的军粮草料就是笔庞大的开支。以济源那点儿存粮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才叫人去河清运粮。 嗯,然后就被劫了。 所有人都觉得李大德按兵不动是没工夫搭理他们,却不想人家一直盯着这边儿呢。也直到此刻,众人才恍然惊觉沁水以西的四座县城已是圈中待宰牛羊,早已没了挣扎的余地。 “有种就真刀真枪的来攻!断人粮道算什么本事!” 济源县衙,聚集在此的兵头吵吵嚷嚷,说出的话却让刘晋连接的心思都欠奉。 上兵伐谋,若是断敌粮道不算本事,那孙子还写兵法干屁?直接拿刀干就完了呗! 眼下因为公孙的自杀,河阳简直成了神潭军的后花园,城内大户隔三差五就要送酒水吃食上船,甚至都开始商量改旗易帜的事儿了。他可不想当公孙第二,成为两边的笑柄,真逼急了,大不了就投降呗! 便在这时,下首的县尉拱手道:“府君,某听送信的兵士言说日前南面爆发大战,王县令断言是魏公回军了,咱们何不送信过去,以求援兵?” “主公回来了?消息可准确?” 刘晋闻言愣了一下,进而狂喜。 要说李密此人,能孤身说降元宝藏,引一郡乡勇席卷汲、河两郡,自身的魅力多少还是有的。尤其是河内这些最开始就随他反隋之人,一起打过不少硬仗,眼看着他从一介通缉犯成长为可与洛阳分庭抗礼的枭雄,自然对他报以莫大的信心。 要是他此刻能知道刘晋的想法,说不定会谢谢他。 因为彼时连他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没回兴洛城时还好,虽然兵败遭厄,但好歹内心还留存着“青山还在”的希望。可当他好不容易拖着半条残命进入虎牢关,就被渐次而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河内已失,河阳、汴口等被唐军战船封锁,偃师遭段达围攻,而王世充又杀入了荥阳。眼下他能控制且指挥得动的,不过就是虎牢关、兴洛城两地的近万守军。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两头被堵的关城和一座前后无路的山头,他啥也没有了。 “欺人太甚!太甚呀!” 虎牢关将军府内,一连摔了三个茶盏的李密抓狂的发泄着怒火,半路与他汇合,只引了数百残军而归的邴元真与贾闰甫则是锤头丧气的呆坐堂下。 闻讯自兴洛城冒险赶来的郑颐想要开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思来想去,便也只能苦笑道:“好在兴洛仓未失,吾等有粮食在手,大可以再招人手御” “粮食?” 听到此话的李密红着眼睛抬头,气咻咻道:“你有粮食,敌人就没有嘛?回洛仓里的不是粮食?还有那李渊唔,该死的李渊!你没听探子言说?唐军那边的粮食都是用船运来的!招人?某去哪招?现下哪里还有人手可招?” 一边吼着,后者还一边顺气,喉咙里的喘息配着飘在两边的胡须,神似浮水换气的老鲶鱼。 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的郑颐有些委屈,心说你落到今天这地步,又特么不是老子的锅,好心开解与你,不领情就罢了,冲谁发火呢? 当然了,李密未必是冲他,更多的还是冲自己。 一想到他原本还有近两万与骁果拼杀而出的精锐,却因为一念之差被他给葬送在了冤句,他的心就在滴血。 真要是当初听了王伯当的话,拼着性命把那些人给带出来,段达和李玄霸算个屁?他们打得过骁果军吗? 说曹操,老王到。 这边还不等他调整好情绪来面对打到眼前的敌人,堂外便有士兵禀告,言说王伯当引着几十个残兵请求入关。 “哼,此人还有脸回来!当初若不是他背叛主公,我瓦岗也不会落得今天” 邴元真的话还没说完,正对上李密那满含杀意的双眼,便下意识的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 瓦岗早已成了过去式,还是后者一手造成的。与其说徐世勣降唐是不得已而为之,倒不如说是他李密在除掉翟让后有意打压瓦岗一系而导致的必然结果。 所以邴元真这话看似在骂老王,但和打他的脸也没什么两样。 当然了,对于王伯当,他的情绪也复杂的很,只是这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堂内众人并不清楚冤句之战的真正内情,只道隋军背信弃义,趁大军与骁果酣战之际不宣而战,致使两万精锐尽数战殁。 可要是老王回来了,难保他在白沟水北岸上的丑态不被人知。 于是乎,在堂内安静了数息后,李密那有啥沙哑的嗓音便淡淡响起:“王勇背义投唐,寡人与他已无恩义可言,又何必见面!叫他走” “主公且慢!” 不等他说完,郑颐已是出声打断,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凑过去与他耳语了一翻。 后者目光微亮,沉吟不语,但面色却突然舒缓了许多。 这一屋子的人都陷入到各自的情绪中难以自拔,彼时就郑颐一个清醒者,对局势的认知自然也最清晰。 目下“李魏”境内的战局分为三处,河内已暂告段落,偃师在僵持阶段,唯有王世充来势汹汹,难以抵挡。 之前李密言说他有粮无兵,也不算瞎说,所以刚刚郑颐就在想这兵从何来。此时闻听王伯当出现的消息,他忽然就有了灵感。 河南一地的青壮死的死跑的跑,确实招不到人了,但北面有啊! 李唐进兵河内的战术太诡异,几场仗下来,总共损失不到万人,甚至眼下困守的各县都还存有大量的县兵青壮,与他们这边的情况刚好反过来。 有兵无粮。 他的想法是,李大德手中兵力不足,为避免损失,显然打的是困守的主意。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把河内给他,只要他答应把境内属于李密的人马放回。 到时候大伙手里有粮有兵,王世充算个屁?说不得丢失的地盘还能再打回来。 甚至于说,如果能说服李玄霸解开对黄河的封锁,他们还可以借道汲郡,与魏刀儿联合,用粮食换取后者的支持。毕竟魏国境内现在被粮食所扰的事,全天下都知道。 不得不说,这一番谋划看似割地赔款,却委实是解决现下困境的唯一出路。而这其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李大德的态度。他要是不愿意,别说李密割地,就是割弟弟也没用。 所以开头郑颐才会打断他的话,要留下老王。 后者与李玄霸的私人恩怨具体若何,谁也不明就里,但很明显有不一般的交情。而这货的白莲性格又过于明显,只要李密拉下脸来相求,他必难拒绝。说不得与唐军谈判的差事,还得落到他头上。 “也罢!” 后者脸色阴晴不定的犹豫了好一会儿,便忽地站起身来,咬牙道:“东南之败,因某擅谋骁果而起,罪在寡人!蒙诸君不弃,李某虽惭愧无功,但仍存些薄面,此番卖与李唐便是!” 说着,便看向尚在堂下等候的传令兵,摆手道:“你去引王将军去后堂洗漱暂歇,寡人稍后便往!” “明公为大业不计个人荣辱,实乃豪杰!” 郑颐当即拱手下拜,而邴元真与贾闰甫诧异之余,便也同样施礼。 某当事人摆了摆手,抚着胡须目光“深邃”的看向堂外天空,连连叹息,一副即将要受莫大委屈的装蒜模样。 第437章 痴人沧浪难醒山河梦 话分两头,且说就在老王在虎牢关府衙内的仆役引导下,半推半就的宽衣泡澡时,打扮成马贼模样的老程也擦着暮色摸进了东郡黑马寨,然后就被一群老娘咳,巾帼英雄给围了起来。 任谁也想不到,在经历过三次灭顶之败,乱军左右荼毒的寨子里竟还能有这么多青壮妇女,且居然还特么藏有军弩刀剑? 村寨中心,亮明身份又舔着脸“二婶儿”“大娘”的叫嚷了半天才被松绑的老程,在被一群妇女围着七嘴八舌的回答了好半天问题后,才总算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随即,便狠狠叹了口气。 当把掩盖大局之上的迷雾抽丝剥茧,便发觉有些线始终都是连在一起的。 比如说瓦岗寨自创立以来就一直充当中坚战力的单雄信。 有人说他名冠诸军,乃是飞将。还有人说他小人无信,不可结交。可从来都没人认真去观察过,当他追随翟让时,东郡分属瓦岗,他追随李密时,有大军正进占荥阳。而当王世充从南面打来时,他又投了王世充。 小徐等人在潞州心心念念着正被“乱军”荼毒祸害的家眷,却不知这些人随着单雄信的位置摆动,始终都在自家的地盘上,哪来的乱军? 乱世人蹉跎,痴者岂独我。 一向“人不卖我,我就卖人”的黑心程,难得露出喟叹的嘴脸,嘟囔了几句谁也没听清的话,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一股难言的敬佩情绪。 与对某赵王的“欣赏”不同,他只觉姓单的不愧是条汉子。 当然了,有人敬,就有人恨。 虎牢关府衙,换了干净衣服后,将西进这一路所得消息尽数道来的老王,完全没注意到李密眼中闪过的杀意。 “单雄信!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某必杀你!还有裴仁基,你这个OOXX” 老裴父子已然投了王世充,这是必然的结果。 冤句一战,李密弃众西逃,又兼王伯当为掩护前者而接应不利,致使近两万残军被数倍于己的隋军团团围住,要不是老单出面,他们现在尸体都开始长毛了。 而后一边是旧日同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王世充又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每日嘘寒问暖,有求必应,另一边是往日旧主的背弃,是个人就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后者这一路攻荥阳根本就没怎么废功夫,原本就不多的驻军大部分都是老裴的旧部,打个招呼就降了。 当然也正因如此,王伯当才能捡下一条命来西进。在小裴和老单的刻意关照下,他甚至还有空去荥阳看了大夫,包扎了一下伤口。 不过他对李密说这些可不是为勾起后者怒火的。 他要劝李密降唐。 “建世帝刘盆子降汉,光武尚以荥阳官田租税来奉养,而今明公与唐主乃同宗,累有世交,彼取西京时,公击东都,牵制屈突通大半兵力,才使他轻易得取。李唐之基,实乃明公之勋也!而今局势危若累卵,何不奉地归唐,以全明公富贵?” 眼下虽未明檄传告,但荥阳东南的大片地盘已实际归于洛阳掌握。如果李密真要听了他的话,以虎牢关并兴洛城归降李唐,绝对会让王世充和杨侗哭出声来。 这一地形好似一把尖刀,正好把洛阳的中枢与纵深分成两段。偏河内又落在了李大德的手中。届时人家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简直不要太大。等于一只脚已然踏过了黄河。 真要这么干了,就以老李的脾性,别说是荣华富贵,和他当场拜把子都行。 然而李密在这番话里却是半点吸引力也没听出,只觉刺耳。 老子落魄了是不假,可还是一方之主,受天下敬仰的反隋第一人,去给那个干啥啥不行写信第一名的老李头下跪? 我呸! 他很想反口嘲讽两句,然而彼时他是来求人的,有些话不好明说,便也只好忍下心中不快,权做悲苦的长叹而起,悲切道:“是某弃大军于不顾,裴公叛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败军之将不敢言功,某本该自杀以谢死难儿郎,又何敢再求富贵?” “明公?” 王伯当诧然抬头,心说你要真有这想法,当初跑个求啊?可不等开口,前者已是回身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伯当,而今敌军势大,而河内又失,我等已成困守之局。若只密一人因果,唯死而已。然柴公尚困偃师,兴洛城数万百姓皆与暴隋有毁家灭门之仇,吾又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李密说着,忽而拱手下拜,泣声道:“求伯当念在往日情分,再尽绵力,以免数万军民覆族之祸!密,则死而无憾矣!” “明公!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原本添坐下首的老王像是触了弹簧一般跳了起来,急忙上前去拉他。然而前者这波本来就是舍下脸来绑架他的,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两人撕扯了半天,差点把伤口拽开的王伯当气喘吁吁,便干脆也跪在地上,无奈道:“隋军势大,伯当一人之力又能奈何?” “伯当一人,可敌万军!” 李密心说哥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于是乎不再卖关子,赶紧吧郑颐那套说辞删减大半,讲与他听。 “所以,你就巴巴的来找我了?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翌日过午,当神潭军把“打船”而归的老王送到河内郡城,把李密的要求一一叙说后,李大德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确实是有些难为情了。 这一波李密要求的东西,委实不少。 三关十四县的留守兵将、一应武器装备、运兵的战船、沿路的口粮,甚至还要李大德提供些战马、箭支什么的。而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只有王伯当那张沧桑的老脸。 “所以,老子凭啥答应你?有本事,叫他自己来拿啊!” “恩公,何必如此,魏公他已然做出诚意了” 老王捂着隐隐作痛的肋下躬身赔笑,难得用这种卑微的语气对李大德说话,只是不等说完就被后者翻着白眼打断: “你别特么叫我恩公!我算发现了,当你的恩公比当杨白劳还惨!他不过是送出去个女儿,老子这可倒好,送人送物不说,还要送粮?要不这样,我叫你恩公,你也给我送点人来行不行?” “恩大王!” 王伯当揣着“杨白劳是谁”的疑惑,干脆跪了下来,抱拳道:“魏公愿将河内之地拱手相让,已是莫大的诚意,大王何必绝情?只要大王高抬贵手,兴洛城数万军民皆可活命啊!” “呵河内?” 李大德闻言差点没被气笑了,这用别人已经打下来的地盘做交易还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当属头一份,他都有些佩服老王了。 这一波不用猜,听他那话就知道,定是又被人家以百姓的名义装套里去了。 便在这时,随他一起在府衙交谈的黄君汉忽然起身,笑着打起了圆场:“大王,王将军舟车劳顿,想必思绪还未理顺清楚,不妨叫他先行歇息。” 接着又转向老王,笑道:“此间大事,大王一时如何能答应将军?且容我等商议如何?” 说完也不待两人说话,便冲一旁的乌大宝等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借机拉起王伯当,半是相劝半是强迫的把他给架了出去。 某赵王并未开口,目送着前者离开,便挑着眉毛看向黄君汉。 他不觉得这事儿还有啥好商量的余地,但后者此举也一定不是打圆场这么简单。 果然,都不等他询问,黄君汉在上前为他添了杯茶后,便低声笑道:“大王,若取河南,此乃良机啊!” “良机?哼!我看是危机吧?” 前者抱着肩膀向后一靠,没好气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人得有自知之明,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米!老子河内都还没消化干净呢,手伸的太长,是要被人砍的!” “大王此言中肯,是下臣孟浪了!” 黄君汉抱拳躬身,但脸色却并未变化,而是接着笑道:“可要是,吾等不过万山,只取虎牢与金堤二关呢?” 后者挑着眉毛眼巴巴的看着某赵王,意有所指道:“听说江淮新军此役遭重创,洛阳的战船也早在杨广下江都时便已征调大半,若大王守关以拒,这南北水脉之七寸,可就全捏在大王手中了!” “H” 李大德眯起了眼睛,一根手指下意识的扣着鼻子。 还可以这样玩吗? 第438章 志远柔恒凋稠江湖情 七寸不七寸的,李大德其实没怎么听懂。他只是忽然想起来,这虎牢关是一定要拿下的。 这座关城有多难打,相信已然“又”成了隋军的老裴最有发言权。当初他困守虎牢,愣是凭借一关之利拖住了数万骁果的进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外如是。 而历史上李世民一战擒二王的洛阳之战,转折点也是虎牢关。 窦建德亲率十几万大军怼着关城足足打了两个月,愣是没进一步。最终,前者一边让屈突通围着洛阳圈儿踢王世充,一边以虎牢关为基死死当着夏军,愣是仅靠三千玄甲军大破窦夏,达成双王成就。 而要是没有虎牢关,怕是早在夏军抵达那一刻,唐军便要灰溜溜的撤到函谷以西了。 这还是李世民仓促应对,进占虎牢不足旬月的结果,若是从一开始虎牢关就在李唐的经营之下呢? 还别说,顺着这个思路,这根钉子要是提前楔进去,背靠河内、河东源源不断的人员与补给,得多少人能打得下来? 而一旦虎牢关被阻,黄河又难借道,隋军要想东进,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绕嵩山南下,永远都别想在山东站稳脚跟。等于是被李大德给“关”在了河洛。 “嘶有搞头啊!” 后者忽地坐直了身体,拧着眉毛不断推敲,越想越觉得,拿下虎牢的好处远比遭受的损失要大的多。 真要是能把隋军给关在里面,限制其发展,这对李唐将来一统天下可是极大的助攻啊。 “老黄,可以啊!我就说你这人眼光非同一般嘛!” 笑眯眯的拍着黄君汉的肩膀,李大德正要起身,忽又顿住。 他突然尴尬的想到,就在刚刚,他似乎,大概,已经拒绝了老王? “嘿嘿,大王可是忧虑如何做这个顺水人情,而又不被怀疑?” 前者笑眯眯的拱手,接着道:“此等小事,就交给下臣如何?大王莫忘了,黄某乃是降将,此番为救旧主而谋划,也是应有之意嘛!” “噫你这人可真坏不过甚合我意嘿嘿嘿嘿” “桀桀桀” 两人夜枭一般的笑声自堂内传开,活像是两个恶贯满盈的大反派在狞笑,惊得外间正要送开水进去的小侍女手脚发软,几欲跑路。 要说黄君汉对李密,可不像老王亦或老裴那般对这货爱恨交织的。他俩只能算是“半路夫妻”,在李密攻取河内之前,他就已然是河内境内最大的流寇头子了,他降李密,更多的是合作。 所以此番之谋,要说同情内心多少有点,但绝无愧疚,更多的是从中看到的契机以及把战线推到黄河以南对于河内发展的好处。 这就好比姜维之降蜀汉,张辽之投曹魏,非因道义,只是在求出路而已。 李大德明白,所以才跟着老黄一起笑。 但也有他想不明白的事。 比如说扼守洛口与汴口的虎牢、金堤二关,他看重的是虎牢关的战略价值,而老黄考量的,却是金堤关的经济价值。 虽然还未正式确定河内守的人选,但作为内定的军府负责人,他也是为河内的发展操碎了心。 除了以工代赈的建设方针,他又和小徐商量了与潞州贸易之事。但这么大个郡治,自己若无进项,仅靠朝廷供养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河内既无存粮又没其他产出,就算要贸易,也得拿得出东西来吧? 可一旦金堤关在手,就不一样了。 自江淮北上的商旅货船只要进了河内,往东走不通,可以往西走嘛!潞州、沁州那么大片地方,啥货物吃不下?再不济,还有长安、太原呢! 他可是听说了,某赵王的蚊香工坊在长安可是连锁几十家商铺,日进斗金。可届时若在他河内也开个分厂,日进斗金算什么?南方全年都有蚊子,有漕运之利,管叫他“日进车金”! 人一旦有了具体目标,行动力就十足。 不用李大德督促,得了首肯的黄君汉就主动派人去联络济源等西四县的县令守军,并借机套路老王。 后者彼时正在码头听人聊天。 当然不是闲的,小谢和小徐不在,他在李唐这边唯一的熟人就是李大德那几个黑心保镖。尤其是李成,那可是曾经“共骑一马”的情谊。 于是乎,只是多嘴问了一句,乌大宝就兴冲冲的带他来了码头。 “王兄回来了啊!事儿办完了?” 彼时前者穿着短打麻衣,正端着个木盆坐在河畔几个大妈中间洗袜子。 老王两眼发直的看着这货熟练的把皂汁摸在袜子间,淋水后以木棒敲打,愣是有些不会接话了。 “呃,算,算是办完了吧” “那就好啊!你不知道,日前殿下引兵攻河内,几个杀才都不在,竟还得殿下亲自带兵。你回来就好,省得殿下亲自上阵” 李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提着个棒子“piapia”的敲打。在他下游那大妈提醒他别太用力,再把袜子敲烂了,换来前者一句“老子乐意,关你屁事”,瞬间就引发了一场骂街大战。 老王落荒而逃,既是不忍直视,也是不知道他那话该怎么接。 要是被李成知道,他这次来了还要走,并且要带走河内大部分青壮县兵,怕是那棒子就要敲他头上去了吧? 黄君汉便是在这时找上门来的。 想拿到刘晋等人的回信,其实很简单。彼时秦琼就在河清与济源之间的官道上堵着呢,只要某赵王的“鸽子”给力,他甚至可以把还带着墨香的信纸递到老王手上。 不过也正因这诡异的时间差,让王伯当丝毫没有怀疑他的动机,还以为他早与各县守军有联络呢。 “其实,在得知刘晋等人有意弃城南下时,黄某率先想到的是禀告赵王,以军阻之!毕竟某已投效大唐,资敌之事,实乃取祸之道尔!” “黄使君,魏公现已走投无路,又怎会加害于” 河内府衙对面,因唐军的入驻而重新热闹起来的酒楼包间内,王伯当正要说李密绝不会与大唐为敌,便被前者打断。 “王将军不必多言,魏公是何等心胸,黄某亦知!” 黄君汉目光向外远眺,似是追忆道:“黄某当日落拓,流为贼寇,若不是魏公提携,安能有今日?男儿立于世,有恩当报!便是为一夕举义之谊,也不忍坐视魏公落难!” “这个” 其实王伯当这会儿也纠结的很,听这货的话音,竟有瞒着李大德把人交给他的意思。可这种事,李大德若不首肯,岂不是挖墙脚么? 一边是恩公,一边是魏公,怎么选,难啊! 当然这波掺沙子把人送到南面算是阳谋,即便李密看穿了也得捏着鼻子认下。然黄君汉眼下这般姿态,却是没安好心。 非是冲李密,而是他想要替李大德试试王伯当的斤两,看看他怎么选。 某赵王与某白莲之间诡异的友谊,他也有所耳闻。就如同郭通等人一样,对于三番五次“不识抬举”的王伯当,他也是抱有些排斥的。 如果这货宁愿拒绝也不想瞒着恩公,那接下来他见到的就会是“改了主意”的某赵王。可如果他在内心更倾向李密,同意这个计划,那说不得就要让赵王看清这货的人品,也免得将来掣肘大计。 不得不说,作为降将,老黄与屈突通和小徐那种克己奉公的姿态完全不同,简直是办公室里的老油条。大方向能把握,小花招也层出不穷。 但他万万没想到,老王给出的选择竟会是 “王某此番背弃恩公,已是惭愧难当,又怎敢连累使君前程?公且安心,待河内之兵南下,伯当自当面陈殿下,言说此乃王某胁迫使君做为,届时任杀任剐,只求消恩公怒火。” “你这人” 黄君汉愣了好半天,便嘟囔着摇头,愣是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他与王伯当原本分属同僚,彼此也曾共过事,但时至今日,他才委实知晓对方的为人。 非是乱世之将,也不是什么草莽英雄,到更像是个点错了感情支线的江湖游侠儿。 这样的人,活到今天居然还没被人给坑死,运气可真好 第439章 王非王千乘万骑出北邙 不知不觉,黄河两岸的草木已全然凋敝。 邙山上的葱郁植被散落,露出其间的岗岅崎岖、墓高嵯峨。 也是怪了,明明前望太行,后延秦岭,但自古王侯将相却总喜欢把自个儿埋到北邙山上来,也不知道这里的风水哪吸引了他们。 十三朝帝都,光是邙山一隅就埋了二十四位皇帝。以致人骚客寄情山水时,别的都是“西风落日草斑斑”,到这就成了“孟郊死葬北邙山,从此风云得暂闲”。 风水好不好不知道,但这么个住法,很热闹倒是真的。 就拿西晋姓司马那一家子来说吧,因为埋的位置视野开阔,居高临下,每一次偃师有大战时,都有人踩在他们的大坟包上观望地形、侦查敌踪。相信司马懿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有些人即便是死了,都能在战场上送助攻。 不过眼下嘛 李密打了个哆嗦,站在也不知哪位“司马”的“头”顶上系好腰带,望着山脚那连绵起落的庞大军阵,狠狠的叹了口气。 从他占据虎牢,兴建兴洛城后,对洛阳的态度就以应付为主,避免短兵相接。 理由很简单。 老杨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眼下霜降已至,偃师城内的兵卒大都还以单衣御寒,而攻城的隋军将士就已经全员换上皮裘了。 他不知道柴孝和还能守多久,但只看城西墙外那始终蜕不去的暗红颜色,料想也快了。 “昨日探马来报,王世充先锋已过广武山。若是河内再无消息,偃师怕是要放弃了!” 彼时护卫在他身后的贾闰甫话音未落,忽听侧面林间脚步声大起。几人脸色一变,匆忙拔刀之际,却见一队士兵奔跑出现,未及近前便高呼:“主公!主公,郑司马言有大事相商,请主公速归!” “大事” 前者咬着字揣测,而本在戒备的李密只愣了一瞬,便呼吸急促起来,都来不及打招呼,撒腿就跑。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有啥大事?肯定是老王有信儿了呗! 今日河洛东西两地即将上演的一幕,注定又是要被人称之为转折点的。后世之人如何评价李大德无从而知,但对李密,肯定会有人说他命不好。 毕竟不算沁水以北,单是济源、河清等四县集合南下的兵马,就足足三万。这样还能打输,不是命不好,难道是能力不行吗? 彼时李密还是觉得他自己挺行的,再看向偃师城外的隋军时,都能笑出声来。 感谢老铁送的皮裘,儿郎们的冬装有着落了。 可惜这一波河内的兵是来了,带兵之人却没回来。突然有些无人可用的李密纠结之余,便做个一个大胆的决定。 “分兵?” 虎牢关府衙,郑颐听着前者的计划,有些止不住冒冷汗的感觉。 李密的想法是,河内来的援兵虽多,但对比王世充的兵力仍不占优,且又是战力不强的县兵。没有猛将统帅,打打防守还行,野战就是找死。 所以他决定来个“金蝉脱壳”,让南下而来的县兵分出一万来守虎牢,剩余的,待他亲自率领虎牢关内的一万精锐奔袭偃师,前后夹击,先集中优势兵力干了段达,稳固住后方,再回头去收拾王世充。 这叫先易后难,先安内后攘外,很稳妥的计策。 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从舆图上,郑颐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所以即便是心下隐有不安,也没说出个反对的理由。 他其实是想问问,就凭那一万县兵真能守得住虎牢么? 但李密自信满满,且这种担心有点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味道,便也只能闷下不表。 当然了,县兵即便战力不强,守个一两天还是没问题的。真要是虎牢不稳,急招李密回援也来得及。但问题是,人家王世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打虎牢。 李密算尽了敌我双方的兵力分布和战力比,唯独没算小王同学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人家又不是没打过虎牢关,好不好打,心里没点哔数么? “这里,弦歌台!” 广武山西野,大军行辕之中,尚有些咳嗽的老裴点着舆图之上的某个小山包道:“此台距牛口渚不过十里,然其西北连绵山势,汜水在此转向西南,甚为隐秘!若大军从此处进山,沿汜水一路南行,不过六十里水路,便可抵巩县!” “喔!居然这么近?” 小王显然是吃了一惊,但再仔细看了舆图之后,才恍然大悟。 不是近,而是因为入山之后的水路畅通,所以显得近而已。但两岸山势陡峭,加之出路单一,换做平常,这种一旦被伏击跑都没地方跑的路线,他是绝不会选的。 这也是为啥明知道虎牢关不好打,古往今来仍无数豪杰头铁去攻的原因。 再难打,也比往饺子皮里钻的强。 但现在,王世充决定要钻一钻这个饺子皮。 无他,李密手里已然没有兵了。别说老裴挑的这个位置隐蔽,很难被对方察觉。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他敢精锐尽出来堵吗? 更何况微瞥了一眼老裴,王世充眼底闪过一丝难明的意味,颇有些讽刺。 他还有一套王炸,要等绝杀的时候才会甩出来,现在说,就没意思了。 “传令,王要汉、戴胄、沈悦统后卫营兵马驻汜水,佯攻虎牢。其余人等,随某南下抄后,攻贼后方!” 小王同学挥手下令,随即又抚着胡子看向老裴,一脸诚恳道:“此战定鼎,全凭裴公谋划。公且安心,待回师洛阳,某必上奏陛下,言说内情。裴公一门忠良,此前从贼乃遭小人陷害,陛下定会体谅!” “若能得陛下谅解,实乃下臣之幸,敢不效死?” 老裴的表情有些激动,既有做戏的嫌疑,也有真情感在其间。 他和他那宝贝儿子不同,他爷爷乃是北周骠骑大将军,父亲是前隋上仪同、冯翊郡守,妥妥的勋贵世家,满门忠良。对于老杨家,大抵还是有感情的。 所以他在李密麾下时作战不遗余力,但这会儿有机会能返回大隋中枢,就更加不遗余力了。 这边两人定计出发,同彼时的李密一样揣着自信,却谁也没注意到,十里外黄河对岸的汴口之上,那突然间多起来的连绵战船。 李密想要回河内三关十四县的全部守军当然是不可能的,别说李大德没这么多人给他,就算有,也不舍得全给。 济源四县的守军南下了,柏崖关内留守的唐军顺势东进接收,但在沁水以北,就没那么顺利了。 安昌早已在孙华手中,而修武、获嘉、新乡、共城四县却有些难搞。 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嘛,这几处在月前宋金刚离开时就被刮过一次地皮,剩下的人只求自保,根本就不想参合南面的浑水。 结果黄君汉以王伯当的名义联络了半天,总共才划拉起不到两千人,无奈之下,在请示了某黑心赵王后,正在白马以北掩护老程的司马长安便再次西进。 反正谁也不知道北面四县的县兵长啥样,李大德心说只要我不承认,谁敢说他们是神潭军? 再说了,金堤关里不是还有不少李密的铁杆嘛,叫那些人回去支援,足够了! 确实是足够了。 谁也没想到,明明是西四县的援兵最先出发,经河阳渡河前往孟津,但这第一场仗,却先在汜水东岸爆发。 几乎是大军的旗影才刚刚消失在弦歌台后,大片打着“魏”字旗号的军队便自广武山北麓转了出来,直奔正要进兵虎牢的王要汉部。 虎牢关东城楼上,看着不远处突然喊杀震天的场景,才刚准备要带兵出城的李密与郑颐相对懵逼,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叫他们去孟津上岸吗?怎么跑东面去了?难道是走差了路? “这个魏公,是否按原计划向偃师出兵?” 郑颐不等问完,脸色有些犹豫的李密便咬了咬牙,挥手道:“机会难得,先合力灭了这股敌军,再行西进也来得及!” 第440章 将对将盖世功名白骨殇 李密这一波操作,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坑队友。 他下令叫对岸援兵出孟津合攻段达,自己却没出现。不但没出现,还跑另一头去了。 当数千身披两当铁甲的原瓦岗步卒自虎牢关内向东杀出时,被司马长安忽悠着自金堤关向西回援的徐师仁差点激动的哭出来。 别看王世充留下的人少,但真不是凭他的水平能吃得下的。 这些人虽不算隋军嫡系,但好歹也是曾随杨义臣北吞河北南下齐州的百战劲卒,后又在襄城、颍川一代转战,大大小小的场面见的多了,攻城未必见长,野战绝对是行家。 近一万生力军被不足六千的敌军围着打的场面,李密也是第一次见。 “郑颋,你带某亲卫为先锋,攻敌左翼后方,注意迂回,莫要纠缠!其他人随某攻敌中军!” “喏!” 彼时为及详叙,就见东出虎牢的队伍一分为二。往北而去的小股部队以前方百余名骑兵为先锋,径往战场北段杀去。而中军大部队则径直向前,直取隋军将旗矗立的地方。 有一说一,李密调换援兵位置,以虎牢精锐为基础出兵的做法还是有道理的。 就像徐师仁带着近万步卒打不过六千隋军,而处于兵力劣势的虎牢军却能撕开缺口一样,双方的战力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人多要真这么有用,李大德早就被赶出河内了,哪能如现在这般抱着个瓜隔岸观火。 他还是有良心的,没真让老王背黄君汉送的那口黑锅,而是亲到河阳吃瓜,啊不,安抚人心。 “唔,他们好像分兵了!” 河阳城头,不顾手下劝阻执意爬到南面水门城楼房檐上的某赵王把啃完的甜瓜皮丢到一旁,擦了擦下巴,便又摸出一个新的来热情的问老王吃不吃。 嗯,房顶上就他俩,“基情”满满的味道。 “呃在下不渴,恩公自用便是。” 王伯当有些不自然的摇了摇头,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滑到屋檐边上的甜瓜皮,暗暗记住位置,接着又凝目看向对岸。 确如李大德所说,能明显的看到已然抵达孟津的船队又分出一部分,向东而去。 “看来李密也不傻嘛,知道这些临时拼凑的青壮打不了硬仗,就用他们把虎牢关里的老卒给换下来。不过看这架势,可不像你说的,他是为救兴洛城出兵啊,倒像是冲着偃师去的” 是这样么? 王伯当有些沉默,接着便像是在找理由一般,沉吟着道:“偃师城的柴公还有祖参军,麾下尚有数千可战之兵。或许魏公是为了给他们解围” 这话像是为李大德解释,但听着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以至于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某赵王啃甜瓜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哼了一声,摇头道:“你明白的,要为偃师守军解围,不该走孟津,而是走洛水!只要堵住城南河滩,段达除了瞪眼,啥也做不了!” 确实是这样。 虽然这货有纸上谈兵的嫌疑,但熟知偃师地形的王伯当自问,若是换成他来安排,也当行此策方才稳妥。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李密又怎么会不明白? “魏公现如今大势已去,仍不肯放弃么?” 老王目光有些怔然,似乎是在走神,只是还没走远,就被某赵王的惊呼给唤了回来。 “打起来了!卧槽,这么快” 由声调判断其中蕴含的情绪,便可知这货真是来吃瓜的。不过王伯当已然顾不上了,瞧着对岸突然爆发的战斗,惊得直接在房顶上站了起来。 下棋若只盯着其中一路,是很蠢的行为。 毕竟是近三万人的集结转移,段达又不瞎,怎么会不提前预防。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瞎,这邙山北麓还有另一道隋军的关城呢。 待发现有敌南下后,都没用人提醒,驻防在小平津关的杨伯泉就亲自带队包抄过来,把河内援兵给堵在了孟津河滩上。 “快!快入关!敌军区区千人,奈何不得我等!当以入关配合主公为要!” 关城北面,带队的刘晋一边大呼,一边撒丫子往城下狂奔。而在后方河滩上,已经好久没欺负过新兵的隋军狞笑着挥刀扑入,直杀的前脚还在为上官描绘的蓝图憧憬的小青年们哭爹喊娘。 孟津关上,守关的士卒弯弓搭箭,呼喝着把箭雨洒落河岸,也不管会不会射到自己人,只求能把这股隋军给当在外面。 若是抛去双方兵器与服装不谈,单看场景,倒有点诺曼底那味儿了。 “上!趁势抢关!段大将军说了,得入孟津者,他上奏陛下,请封爵位!儿郎们,光宗耀祖的时候到了!” 滩头之上,顶着箭雨冲锋的杨伯泉感觉身前压力突变,羽箭变得密集,手中盾牌被击打得几乎要拿不住,扭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冲到了最前面,便急忙寻了个木桩子后面躲避,同时大喝。 别看现下小杨令不过函谷,民不过万户,但能获得他的封爵仍是目下的普通兵卒难以抵挡的诱惑。 都不用喊第二遍,前后左右便充满了呼喝着涌过的士兵,把前者远远的甩在背后,追着前方溃兵的身影直奔关城。 彼时守关的,乃是朝散大夫元虔盖。这哥们儿原是魏郡万金府郎将,后魏郡陷落,他受命前往熊耳为令,却不想本路困在了孟津关内,补给匮乏之际便降了李密。 而此时,眼看着之前经历过的困局再度上演,元虔盖已然快疯了。也不管城外还有数千没来得及入关的青壮,急忙呼喝着左右关闭城门。 便在这时,后方又出事儿了。 杨伯泉敢以一千人去捅上万人的“皮燕子”,当然不是头铁这么简单。 就在近两万河内县兵过关不停,在刘晋与河清令王玄的带领下沿着关城南面的山坳往偃师方向撒丫子狂奔时,都没跑过两里,迎面就被皇甫无逸亲率的一千禁卫铁骑给突了一脸。 托李密的福,本该在河内援兵前面出现在洛水北岸的虎牢大军这会儿还在汜水之畔追着王要汉乱砍呢,以至于段达很是从容的自偃师城西发兵,把两万援军尽数堵在了山坳里。 “刘兄!为何如此啊!主公不是与吾等约定合计隋军吗?怎地还不到?” 邙山中段,冲到半途又忙不迭往孟津回撤的王玄拉着刘晋大吼。后者此时帽子都掉了,闻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问我,我特么问谁去? “别管这些了,敌军势大,先退进关城再说吧!” 出关容易,想再回去可就难了。 前有狼,后有虎。 就在无数身影哭喊着在山间奔逃冲突之际,孟津关下,杨伯泉却是在躲在盾牌后面和元虔盖拉起了家常: “元府君,郑公十万大军已抵虎牢,裴仁基、单雄信已降,李贼大势已去了!” 这是他的开场白,很直接,很了当。 说实话,因为偃师城围,加之神潭军阻汴口,元虔盖确实已经很久没收到外界的消息了。原本日前接到李密将令时还挺振奋,此刻闻言却是心下一突。 确实,这货要不是在东南打输了,哪用得着调河内的兵来救援? “府君,元兄!” 杨伯泉见城头的箭雨暂歇,便兴奋起来,接着喊道:“君乃贵乡公之子,血脉高贵,何苦从贼?陛下日前还在念叨,虔盖若在,万安当固若金汤!元兄,咱们都是自己人!何不即刻反正,以慰君上啊!” 不得不说,经由李大德、卫玄、段达、王世充四人之手调教过的人,这脑瓜就是转的快,说话水平也高。 一个“反正”,就与“投降”拉开了心理落差,使得前者怅然之余,竟真鬼使神差的下令停止了攻击。 “嘿嘿!老子苦熬了这么久,终于发利市了啊!” 眼看着关城北门渐渐开启,杨伯泉忽地推开左右,横刀一擎,理都没理周围劝阻的亲卫,单人独刀就冲了过去。 说什么小杨念叨元虔盖这种话纯属他瞎掰。人家小杨都没听说过这货,他也压根儿就没见过小杨。 但先入孟津者封爵的事是真的。 第441章 浪花去后残阳落江渚 当平津关再次升起大隋战旗,这场大战便有了明确的结果走向。 这不是王伯当想看到的结果,同样也不是李大德能接受的。即便是不待见,他也做不出让两万人过对岸送死这种事来,乃至手里的瓜都不甜了,在房顶上跳着脚的大骂李密不是个东西。 到底谁不是东西,这可难说的紧。 要不是他怕中途出了猫腻,故意让司马长安也选在今天渡河,徐师仁也不会带兵出现在汜水。而要不是因为汜水爆发的战斗让李密起了误会,从而误了时辰,孟津关的战斗也不会是这个走向。 最起码,元虔盖不会这么早就倒戈。 某黑心赵王尚不知砸了他脚的石头是他自己丢的,直言送头猪去指挥都比李密强时,在众人看不到的视角下,战局忽然就出现了转机。 动手的是柴孝和。 这么大的阵仗,这段时间时刻注意城外动静的偃师守军不可能不知道。开始还以为是隋军见城池实难攻克,转而去抢孟津关呢。但随着山间的动静越来越大,尤其是有溃兵爬到了山头上呼喊时,便反应过来不对了。 说实话,隋军真要攻孟津关,柴孝和或许无动于衷。毕竟有出口的退路叫退路,没出口的那叫死胡同。为了一个死胡同打生打死,他没兴趣。 可这死胡同里要是有成建制的援兵,那就不一样了。 他虽没听说过“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千古名句,但并不妨碍提前领会其中的道理。 关城他可以不要,偃师他也可以不要,但援兵不能不要。 于是乎,就在山中那血肉磨盘变得岌岌可危,刘晋等人在投降与否的边缘挣扎时,柴孝和不顾祖君彦的劝阻和威胁,尽起城内守军,杀奔隋军后队。 他这一动,城西留守大营的段达也动了。北邙山内的战场形势瞬间从“奥利奥”变成了“32”,山谷间的惨烈气氛别说是飞鸟,连老虎都不敢靠前,都躲在窝里瑟瑟发抖。 偃师守军的战力,可就不是河内之兵能比的了。 虽然野战仍难是隋军禁卫的对手,但好在这会儿的地形有限,比不了专业性,还可以比狠。 两营偃师守军自山顶迂回到隋军两翼,无视脚下可能存在的先人坟头,抛石滚木,燃起大火。浓烟挡住了过午的烈日,却让谷中的温度越发升高,杀气也更加浓郁。 李密觉得不对时,时间已过未时。 当然不是叫嚣要告发柴孝和乱命的祖君彦跑的有多快,而是他终于发现了对面援兵带队的竟然是徐师仁这货。 汜水西岸,波光渐敛,血色弥漫。 王要汉在留下近千尸体后,终于撤往荥阳。临走前还极尽嘲讽之能事,在两军阵前把某魏公在冤句跑路的丑态说的绘声绘色,差点把李密气出心梗。 可当隋军撤走,徐师仁带着几营校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感觉的就不是气,而是惊了。 麻痹的,你不好好守好老子的北进之路,跑这里来做什么? 也就是在这股骂街的当口上,虎牢关的方向有快马迅疾靠近,未到近前就已然能听到祖君彦那变了调子的吼叫声: “主公!主公!大si不好了!柴孝和那厮不尊主公号令,私自出兵邙山,请主公速速决断!” “孝和邙山,不好!” 李密悚然惊呼,接着便愤而指着徐师仁,怒吼道:“你这混账,误寡人大事矣!” “某?误事?” 才跑过来,还不等喘匀气的后者呆立当场,脸上打了胜仗的激动慢慢敛去,进而化作委屈。 我还什么也没说呢喂!老子不顾个人生死,累死累活的带兵跑来助你,不夸两句就算了,还嫌老子误事? 可惜这会儿他老板根本顾不上安慰他,更不觉得自己哪说的不对,待祖君彦来到近前,问明了偃师的情况,便喝令大军立刻前往支援。 他开始的打算,是集合虎牢、偃师、河内三方兵马之力,围着北邙山脚先把段达给弄死。 小杨手下的军队虽然足够精锐,但有那么大个洛阳城要守,实际可调之兵并不太多。一旦干掉段达这两万人,那他西线的压力顿时就会缓解大半,可以全力应对王世充的进攻。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这会儿才想起往战场跑,也实在太晚了些。 邙山北麓的战场追着太阳的脚步杀奔山前,浓烟在山中滚滚,残旗在路间零落。 人在怀有一丝希望的境地下爆发的能量是空前的。 有了偃师守军的接应,战损高达三成的河内援军反而适应了以乱打乱的节奏,应顶着杨伯泉与元虔盖的攻击杀穿了皇甫无逸的前队。 李密带兵抵达洛水东岸时,大军已撤至偃师城南,正在隋军的攻击下亡命渡河。 人在拼命时,最怕的是胸中的那口气散掉。 在山间面对隋军前后夹攻时,被困其间的士卒为了活命只能向前,别无他法。可到了这会儿,眼见生路真正摆在在眼前,许多人便开始慌了。 黑压压的人群冲上不过丈许宽的浮桥,踩踏与呼喝并起,不断有人落水,再无法保持阵型。 “别急,都别急!按照次序来!” “莫要抢渡!把桥压垮了,谁都走不了!” “督战队!混账东西!督战队上前!某看谁敢再挤!” 城南河滩的浮桥边,半边锦袍被燎得焦黑,头发只草草束在脑后的柴孝和手提横刀,呼喝着一队亲卫与他站在一起,在连续砍了三个抢渡的士兵后,才终于勉强稳住局面。 “快点!已经上了桥的速速通行,莫要挡路!” 后者的嗓子已然沙哑,隐隐透着焦急。 城郊西南面还在交战之中,这些援军的性命几乎是他用手里的精锐士卒换的。段达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千骑兵半数都死在了山间那场大火中,已然快发疯了,完全是在不及损失的进攻。 “明公!您先渡河吧!这里某来看着!” 侥幸在骑兵刀下捡回条命的刘晋带着几人跑到桥边,话音未落,身侧的王玄已是指着对岸大叫起来。 “援兵!援兵到了!呜呜,是主公的援兵!” 众人回头,就见东南方向的旷野中旌旗招展,姗姗来迟的队伍迎着残阳出现,正是李密的旗号。 “呼幸好主公来的及时啊!” 柴孝和可没提什么“这狗东西还知道来”之类的话,待松了口气后,便呼喝前军撤退,并主动放弃偃师西门,引隋军进城,以保他们能及时撤过洛水。 没有了纵深及后方,孤城久守不利,不如早点放弃。 推搡着刘晋前往对岸收拢士兵,他自己则继续留在岸边督促后队过河。只是隐约间,总觉得好像忘了件什么事儿。 李密快马在前,已近东岸河滩,远远的,柴孝和的身影已映入眼帘。同时看到的,还有出现在城头的隋军战旗。 “姓段的,先叫你得意几天” 前者咬牙握拳,而彼时后者抬头之际,却突然脸色大变。 他想起来忘的是什么事儿了。 “不好!石砲还在城里快过河!” 几道满身“人间烟火”的身影迈步奔上浮桥,向对岸撒丫子狂奔。而与此同时,随着城头隐约响起的号令,几道黑影伴随着啸音忽地自城南抛射而起。 “咚哗” 人头大小的石弹落在水中,溅起丈许高的水浪。李密下意识的勒马侧身,待凝目回望,便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落在浮桥上的人群中间。 “咵啦!” 本就不牢靠的浮桥应声断裂,水花中隐约传来几声惊叫,待浪涛过后,柴孝和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孝和!哎呀!孝和啊!” 李密目眦欲裂,挥舞着马鞭举手发出无意识的大吼,几欲抓狂。 河阳城头。 王伯当的心跳的忽然有些快,尤其是在李成形色匆匆的出现,自墙头呼喊着什么跑来时,以为是对岸消息的前者脑子一抽,下意识就起身迎了过去。 “pia” “呃哈啊” 一块被晒得有些发瘪的甜瓜皮和一只布鞋在夕阳的余晖中同时飞上天空,伴随着瓦砾的碎裂与重物落地的闷响,老王几乎是以一个与墙面平行的姿势“拍”在了李成的面前。 “砰!” 整个城头似乎都震颤了一下,后者呆立当场,仰头看着上方只露出半张脸的某赵王,嘴唇抖了好久,才哆嗦着道:“禀,禀殿下饭,饭做好了” 第442章 秋雨破晓业火起连山 王伯当的故事告诉我们,吃瓜归吃瓜,但瓜皮可不能乱丢。 李大德以为今日之事已告一段落,拍着手在一群保镖的护卫下颤颤巍巍的下了梯子,却不知他以为结束的事儿,不过才刚刚开始。 段达拿下偃师城后本想乘胜追击,直抵虎牢关下与王世充相呼应。却不想已过洛水对岸的残军突然就疯了,在李密的带领下把追过洛水的皇甫无逸好一顿削,差点就突到对岸去。 当天边最后一丝红霞被一片残云遮挡后,已然战损近半的段达才清醒过来,急忙鸣金收兵。 当然李密也不好过。 或者说,最难受的就是他了。 契阔死生君何问,孤云逝水向谁哀。 一场因乌龙而行差踏错的乱战,让河内援兵战损近万,偃师与虎牢之兵损伤数千,丢了平津与偃师不说,还死了柴孝和。 除却郑颐,前者可以算是他手下最重要的谋士了,月前还曾劝他莫要理会宇化及,当以稳固河内为首要,声犹在耳,斯人已逝。 就只因为他迟到了几个时辰。 “痛,呜呜呜痛煞寡人也!” 洛水东岸,李密涕泪横流,仰天大呼。 暮色寒风中的残军矗立,血色弥漫之间,身覆战旗、脸色苍白的柴孝和躺在几方木板上,脏兮兮的乱发还带着水渍,却再也说不出“主公当以大业为要,莫做儿女姿态”的话来。 风萧萧兮洛水凉。 人在或许苍凉之际,才能在纷杂的乱局中真正洞悉现实的轨迹。 在援兵抵达之前,李密还充满自信,觉得自己能绝地反击,顶着三方压力重新打开局面。但此刻大军环绕,却反而感受到了那种“大势尽去”的无力感。 或许当年刘备白帝城托孤时,说的那句“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其实是真心话。而诸葛亮大抵也听出了其中的真诚,才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蜀国。 可惜李密的“诸葛亮”却先他一步而去,以至他虽也洞悉了局势,出的却是昏招。 “主公,柴司马虽抱憾而亡,然军情如火,不若暂回虎牢,从长计议!” 一群人上前劝慰,不等说完,却见这货挂着眼泪起身,却是哽咽哼道:“吾已害孝和惨死,又怎能再弃他而去!传令,咱们回兴洛城!寡人要全城缟素,为孝和送丧!” 啥玩意儿? 站立在侧的郑颋与刘晋等人面面相觑,暗骂这王世充的刀眼看就要剁脸上了,这个节骨眼上你特么要回去办丧事? 好吧! 嘀咕归嘀咕,但面对彼时悲怆难抑的某人,在场还真没有敢出头谏言的。 郑颋心说回去也好,左右虎牢关有两万生力军守着,段达在消化掉偃师之前也未必敢出来嘚瑟,他都好久没见新娶的那房小妾了,还挺想的说。 他永远也见不着了。 就在最后一抹天光暗沉之际,伴随着连绵而起的号角声,出汜水绕过万山的隋军先锋旗号终于出现在了兴洛城下,单雄信匹马劝降,引得全城哗然。 夜半下起了小雨。 秋雨带来的除了泥泞,还有岁末之寒。 李大德谢绝了老黄去暖香阁“体察民情”的建议,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才把被窝给暖热,就被忽然破窗而入的寒风给惊醒,披着被子在黑暗中起身听着屋檐落雨发呆。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种仍置身于自己那间两千五百块月租的单身公寓里的错觉。 当然了,那会儿他可铺不起熊皮被褥,所想之事也全无现在这般复杂。 老王摔断了腿,又震伤了内腑,已然连夜搭船北上,去太原寻老张头救命去了。与他一道北进的还有谢映登的弓箭营与五千原瓦岗军的家眷。 这只是第一批,据老程传回的消息讲,东郡一地虽经历几次大战,但留存百姓颇多。不但他们的家眷无恙,托老单的福,还借机庇佑了不少周边百姓。他与某牛姓副将一合计,左右潞州缺人口,说不定河内现在也缺,干脆都带走算求。 不过李大德彼时想的,却是要不要趁机开放北面的关隘,引河北难民入关,充实人口。 没人比他更清楚人口所能带来的红利与效益,加之这一举动在乱世背景下也是个加分项,妥妥的会被士人称赞。但风险也同样是肉眼可见的。 他们与东郡百姓不同。 后者原本就感激瓦岗的庇护,又有承天军众多家眷从中帮衬,想来融入李唐问题不大。再说李密就快完了,就算不入李唐,他们也没地方可去。 但河北一地的百姓就不同了,且不说魏刀儿治下,单说窦建德这老小子在河间、信都范围内的声望就颇高。这会儿要是放开边关,等于变相帮他减轻了负担,老百姓还不会念他李唐的好,难说里面会有多少人成为窦夏的探子。 “若是以军器粮食交换” 李大德只想了个开头,就急忙甩了甩脑袋,把这诡异的念头给驱逐掉,暗骂自己可真是疯了,404的买卖也特么敢做。 不过紧接着,床上的身影忽然顿住,就连被子滑落都没注意。 他忽然想到,这买卖和窦建德做不得,但可以找别人啊! 历史的真想往往都是从细节处由小见大,比如说随老杨征伐高句丽流落在异国他乡的汉人,资治通鉴中说“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以至李世民闻之恸哭,发誓要“诛灭东夷丑类,救吾子民于水火”。 高句丽虽脱胎于中原王朝,但却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以往他总是下意识的忽略掉北疆,也是源于李唐自身的实力不足。但是眼下,他虽然也没有北伐的实力,但通过罗艺赎买些人回来还是完全可以的。 毕竟不同于窦建德与魏刀儿,高句丽那边的贵族只认钱,而某赵王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来人!研磨,老子要写信!” 这种事,出发点再怎么高尚也是好说不好听的,他就算意动,也不敢假自己之手。况且这事儿既然要通过罗艺来做中间人锅当然是给老温家去背啊! “看来是时候撒一把钉子过去了,老子在这边打生打死,你在旁边看热闹可还行?” 房间内灯光亮起,提笔想字的某赵王一边写,一边琢磨如何能让这几家邻居后院起火,完全没注意到他这评语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违和。 对于河南的两方势力来说,他现在的做派,就和一个笑吟吟看隔壁打架的厚脸皮邻居没有任何区别。 黎明之际,即使秋雨漫洒,也没能阻挡兴洛城那冲天而起的大火,就连数座山头相隔的虎牢关都看得见。 李密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未必是在这个关头引军回城,但在这之前,把整个兴洛城的防务交给邴元真一定是错的离谱的。 当然他有他的考量。 眼下裴仁基父子、单雄信等尽归王世充,真要让邴元真与贾闰甫留在虎牢关,且不说李密难以掌握瓦岗留守的兵马,便是这俩人的态度他也不放心。 索性干脆把这两人都赶回兴洛城,一方面是将两人调离嫡系军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柴孝和与郑颐都不在,需要有人稳固后方,安定人心。 可惜,这两人要是不回去还好,一回去,后方直接没了。 王世充在路上瞒着裴仁基没说的王炸,便是邴元真的投效信。 有单雄信榜样在前,加之李密杀翟让一家的事并没过去太久,使得他并没怎么犹豫,就悄悄换了山头,备好了后路。 寅时正三刻,正当李密的回洛大军被雨幕挡在半路上时,兴洛城西门的守军便被邴元真调开,开城献降。 王世充亲立城头督战,王琬、王玄应、王仁则等子弟带头冲锋,在后方营中被惊醒的裴仁基等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时,前锋就已杀过元帅府,让半个城池都落进了刀光血雨中。 王世充是故意的。 李密失去一个柴孝和尚哭得肝肠寸断,他在东南死了那么多心腹大将,尤其是连王辩都死了,又如何不恨? 他可以因为单雄信的投效对东郡的瓦岗家眷装没看见,也可以耐着性子,放下身段去拉拢老裴父子,但对兴洛城里这些李密的拥攒者,他要狠狠的报复才能平息心头那股闷气。 再不发泄,他怕自己会憋出病来。 火光亮起,隐在雨幕之中的眸子忽明忽灭,忽而勾起嘴角,似魔枭狞笑。 第443章 谢帷幕年华销尽烽火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三个月前,当老杨心心念念的要做豪杰,身披大隋最后的威严喝令叛军以御带勒死自己时,还曾有人讥讽他矫揉造作。 但仅过三个月,大伙就发现像他那样坐拥天下还能笑对自己结局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别说是天下了,只拥有一隅的他们都舍不得。 比如说自诩豪杰的李密,现在就笑不出来。 他只想骂街。 兴洛城的地位在其势力中就相当于杨侗之洛阳、李渊之长安、窦建德之乐寿等,堪比国都。不仅仅是政治地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兴洛仓。 坐落在七里铺西侧的这座里许小城,完全就是在原兴洛仓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来的,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方便驻军,能更好的保护兴洛仓而已。 就在前几天,李密和郑颐还嗟叹他们不缺粮食只缺人,现在却不用了。 因为他们啥都没了。 “快!都随某来!赶走敌军,相救百姓!” 雨幕之下顿显落魄的李密举刀大呼,近三万兵马踏雨向前。而在山口之内,接到探马回报的隋军各营在统军王世恽的带领下也集合而出,双方针尖对麦芒,就在汜水河口不远处的山坡之上狭路相逢。 当先一人,看得李密目眦欲裂。 “单雄信!嗟尔草贼!吾待汝为手足,汝却甘做敖犬!” “手足?俺呸!” 雨幕下奔马而出的银甲汉子持槊横须,怒喝道:“以权逼下,以谋对友,死在尔刀下的手足还少吗?背君叛国的腌臜小人,今日,俺便为翟大哥一家报仇!纳命来吧!” 说着,便纵马而下,直取前军。 “上!杀了他!” 李密也立时挥手怒喝,相距不足一箭之地的双方一声呐喊,自坡道间奋疾前扑,轰然撞在一起。鲜血在一瞬间抛洒而出,喊杀声与撞击声在雨幕之下交响激荡,如狂风席卷丛林。 双方合计近五万大军在区区不到五里的矮山坡道之上翻滚厮杀,激烈的场面和造成的动静是难以掩盖的。 彼时已然将兴洛城攻克大半的王世充在裴仁基的苦劝之下,终于还是暂时收了报复之心。反正李密的元帅府已被屠了个血透,想必妻小尽殁,便喝令军队先退守兴洛仓,同时命王琬带队去支援他大哥。 裴行俨也要去,他要问问李密,没有他们父子,他如何得进河洛?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然而不待披挂上马,却又被老裴给拉住。 “父亲?” 前者不明所以,却见他老子顾盼左右,凑近了极速低喝道:“你速去城东村寨,叫村长与孟郎中带大家走!吾观郑公似有杀降报复之意,叫他们切莫回头,走得越远越好!” “这” 小裴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正策马奔向粮仓的王世充,也来不及细想便点头称是。 大抵是随了某黑心程的小心使然,不论是原八风营的老兵还是瓦岗将校,都下意识的对兴洛城心存戒备,当然也是因为城池太小,住不下太多人,许多人就把亲眷都安排在了原七里铺村寨的位置上。 所以刚刚王世充进城那波血屠,虽也空了好些个府邸,死的却多是李密封的那些国公、大将军之类,反倒军队中坚力量的家小所遇不多。 不过现在西面已被大军围堵,南面汜水之上也尽是隋军暗哨,往哪走,这是个问题。 一路快马东进,横穿街道的小裴挂着沉思,完全没注意到某处暗巷中把自己抹了一脸泥的身影已然盯了他许久。 贾闰甫本是裴仁基的亲卫统领,只是后来加入到李密麾下后因功晋升,才渐渐独领一军。 不过他再怎么立功受封,想来在李密心里也是打着裴氏标签的。这次叫他与邴元真一道镇守兴洛城就可见一般。不但是疑他忠心,同样也是希望他与邴元真能相互制约。 但显然,他并没能约得住后者。 大雨为幕,似乎也预示着这是李密势力所起的最后一场大战了。所参与的自是双方的头面人物,而在稍晚些时候,偃师的段达、皇甫无逸与虎牢的郑颐、徐师仁也会入场。 有些人为最后的战局奋力一搏,还有些人,则要去探寻后路了。 比如小贾。 他可没有裴行俨那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自信与能力,也没有他留名御前的家世背景,想要在这等兵凶战危的局面中留得性命,就得有足够保命的资本。 而这资本,或许就要出落在后者的身上。 裴行俨行过半路,正好遇到带了数百青壮汉子向西奔来的几个残疾老兵,急忙喝令他们回转,又掏出个牛皮包藤的酒葫芦塞给其中一人,急促道:“你等速回去通知大伙,收拾细软,从东北面下山!莫要走北面!等过了汜水就一路向东,去白马!城西五里的河滩下有船!你们渡河去临清关,寻程咬金那杀才!你和他说,好好安置大伙,俺就算他完成赌约了!” “少将军!你不与俺们一道走吗?”带头的老兵一脸茫然。 前者闻言顿了顿,雨幕之中看不清表情,只是颇有些感慨道:“既为人子,又受人恩惠,大丈夫岂做无义不孝之徒!尔等莫要耽搁,速速赶路!” 大抵是被兴洛城内冲天的大火给刺激到了,亦或像李密说的那样,城中百姓本就与隋军有着毁家灭门之仇,以至于似七里铺这等收拾了细软跑路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则是抄起刀剑,扑向敌军。 于是乎,战火的波及面开始扩散。 小裴传完了消息,未及回转就被堵在了城东。一边是新搭伙的袍泽,另一边是旧日伙伴,明知道越是这般就越会引发王世充的恨意,须尽早扑灭城中的反抗风浪,可他手中的刀就是举不起来。 擒贼先擒王! 只要能尽快拿下李密,局面立时就会平息。 想到这里的小裴拨转马头,向城北绕行。又行过数里,待立身西郊一处叫西石沟的山头附近时,便被山脚下突然而起的喊杀声吓了一跳。 透过雨幕,隐约可见就在巩县东郊的农田之上,也有两方人马正拼杀在一起。观其旗帜,貌似是偃师的段达所部与西出虎牢的李密援兵。且看双方拼杀的方向,竟渐往山脚而来。 “恁娘!倒什么乱啊!” 裴行俨气急,正纠结时,后方有大片脚步声起,却是王世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派人前来阻击。只是一瞧这带队之人 小裴紧了紧手里的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原来是裴大将军当面!太好了,有将军坐镇,我军将如虎添翼尔!” 邴元真远远的抱拳,接着却是对左右呼喝,令他们如陕北老汉一般反绑襥头,同时打出兴洛城的旗号。 “你这是?” 裴行俨皱眉,却听前者摆手笑道:“郑公料定山下乃是虎牢之兵,那郑颐尚不知某已归顺大隋,定以为某是去助他的!待俺冲乱他的后阵,再反戈一击,定叫此贼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又顿了顿,赔笑抱拳道:“那厮身边说不得有武力高绝的亲卫护佑,届时就仰仗将军神威了!” “” 小裴叹了口气,忽觉一阵乏味。 这等一朝翻脸就与往日同袍拔刀相向之人,他向来是不齿的。要是换做以前,说不得他早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但是眼下,后者瞥了一眼东面,便叹息着拔出长刀,大步走向山脚。 “此役攻灭魏贼,定鼎河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杀啊!” 邴元真在其后引刀高呼,随即众兵将一声呐喊,沿着西北面山道,裹挟着风雨冲散林间残雾,如临渊之石砸落下去。 何时雨后复斜阳,荒冢断人肠! 第444章 送归鸿岁月颐指长川 随着虎牢关出兵与皇甫无逸率领的一万禁军在巩县东郊遭遇,因兴洛城异变而提前到来的决战便进入高潮,波及范围越来越广,阵势也越来越散碎。 许多战营已然被打乱了建制,士兵们且战且走,到处都在厮杀,四面皆是敌人。 南至东猴山下的明月坡,向北一路延伸至洛水南岸以及大河滩头,波及兴洛城、巩县、偃师、虎牢,三十余里的河道、田野、乡间,到处是染血的枯藤与倒毙的尸体。 残旌连四野,黑水没田园。 裴行俨持刀跑在泥泞的山脚间,兜鍪已不知飞哪去了,裙甲还少了一片。能隐见自腰间流下的殷红血水,但他却顾不上包扎。 他在追人。 战马在第一波冲锋时就被因邴元真的背叛而疯掉的乱军给分尸了,要不是他跑的快,说不定会被一起分掉。 不过里应外合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原本处于人数优势的虎牢援军被邴元真所引的两营兵马冲得大乱,对面的皇甫无逸趁势冲锋,当场就把这股援兵冲散成了无数股。 裴行俨单刀拦下欲要向南突围的徐师仁,正交战间,却见邴元真悄悄脱离战场,又往北面溜去。 这货仗着双面身份接二连三的捡便宜抢功,已经抢出甜头了,怕是还想趁这个机会骗过虎牢关的守军,再来一次里应外合。 小裴不能让他得逞。 按照脚程推算,这会儿撤离七里铺的家眷百姓怕是还未走出山林,一旦被隋军得了虎牢关,就会与荥阳各路守军连成一片,东面的王要汉若是引兵接应,正好会把七里铺的人给堵在路上。 便是为他们争取时间,他也得拦下邴元真。 至于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他已经顾不得了,此时眼中满是杀意。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单雄信也在追人。巧的是他的马也在第一波冲锋时就挂了个结实,只能依靠双腿。 由此可见某黑心赵王不喜欢骑马上战场怕也不仅仅是因为骑术不精,也是很清楚这种单人独骑冲在阵前的后果。 “唰!” 一支羽箭自雨幕下的林间激射而来,前者下意识的持槊在前,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箭头正好扎进槊杆之上。 “哼!” 隐于林间的郑颋骂了一声,正待抽出第二支箭,单雄信侧身后仰,已是将长槊当做投枪掷了过去。 “铿!” 前者来不及躲闪,只下意识的以弓身格挡。可那长槊本就比寻常兵器沉重,入手只觉力大难当,急切间挺身闪躲,脚下一滑,就摔落在了泥泞间。 后者抽刀扑来,冰冷的刀锋划过雨幕,千钧一发之际,却忽地反手向后,挡住了斜刺里突然刺过的横刀。 “乒!” 侵雨染血的刀锋相击,发出一阵格外清脆的颤音。 “李密!” 单雄信咬牙冷笑,甩了下长刀上的水渍,哼道:“你二人都在此,倒省却某一一去寻了!” “彼此彼此!” 不知何时竟抽空换了身校尉甲的李密不屑回嘲,正要挥刀前刺,冷不防前者一记窝心脚正中下腹,当场就摔了出去。 “休伤吾主!” 郑颋自后方怒喝而上,而李密也顾不上那一身的泥水,再次挥刀前扑。 单雄信以一敌二,呼喝连连,脚下连连后退。战至酣时,林中忽又响起大片脚步声。李密下意识的分神,就听“噗呲”一声,一捧热血已是糊了他一脸。 前者借故后退,打不过是真,但方向却是冲着刚刚被他掷出的长槊。李密再回头时,郑颋已是被刺穿了脖颈,连最后的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主公” 冲林而入的,乃是与柴孝和守偃师的原瓦岗左步统军杜才干,乍一见眼前这场景,还以为李密挂了呢,当场就是头皮一炸,想也不想就把手中障刀向单雄信掷了过去。 后者横槊格挡,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密似要转身跑路,便原地一个鹞子翻身,抽飞了障刀后挺槊前刺,正中后者后心。 “咚!” 雨幕下的画面好似定格了一瞬,但传来的声音却有些奇怪。被怼了一踉跄的后者一个前趴,便飞身摔在了泥水之中。 “咳,咳” 吐出几口呛进去的泥水,其间似还夹杂一缕血污,李密带着冷汗起身,只觉后心隐隐作痛,但并无大碍。 后方,老单提着把秃头的槊杆一脸蛋疼。 此前郑颋那一箭,虽未造成伤害,却好巧不巧的射在了留情结下,劈了槊杆。结果刚刚前者为挡杜才干掷出的障刀,大力飞挑,好死不死的正好又磕在箭头射劈的那处,当场磕断了槊头。 所以那一记回马枪捅的虽然精准,却还没他之前的“窝心脚”攻击力高。 “干!” 愣了不过两息,单雄信便丢下槊杆提刀上前。而杜才干彼时也带人扑到,呼喝着再次与他战在一起。 时间渐次推移,前者面对旧日袍泽终也没舍得下死手,废了大力才将后者擒下。而也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李密就又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的,就像谁也搞不清唐军是什么时候入局的一般。 小裴半路遭遇了郑颐亲卫的截杀,莫名替邴元真挡了刀。而等他好不容易甩脱追兵,却又遇到几个想升官想疯了的洛阳禁卫,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追着他砍。 结果就这般且战且追,再看到邴元真时,后者已至虎牢关下。 “吾乃兴洛留守邴元真,奉主公之兵特来调兵,速速开门!” 眼前这雨幕瓢泊、水雾环绕的场景,莫名让小裴想到了他们父子瞒着樊虎与老程,西进偃师的那次。 不过那一次是老裴故意为之,把虎牢关这个烫手山芋硬塞到了瓦岗的手里,大家心里都相互有数。而这一次,城头忽然立起唐旗之时,便是躲在暗处的裴行俨也惊得张大了嘴巴。 有一说一,要不是郑颐为南下回援,把虎牢守军抽调大半,隐于河内援兵中的神潭军前锋营还真不敢就这么亮明身份。 可当关内只剩下不到五千的杂牌军时就不一样了,换回一身扎甲的任虎集合所属的五百兵卒杀进将军府,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了留守关内的祖君彦。而早就领教过这货跋扈的河阳县兵,竟是率先放下了武器,很光棍的投降了。 就这般,对岸还在等信号好里应外合的某白水军主将,还不知道他的活已经干完了。 时间回到眼下,正当任虎拄着墙垛喝出“此乃俺大唐关隘,哪里有你这贼子之兵”时,且不说邴元真作何感想,反正小裴是翻了个极其无语的白眼。 好家伙! 他们近十万人在这边打生打死,整个万山以西的土都要被踩实了,却不想让对岸瞧热闹的家伙捡了个大便宜。 “这样也好,有唐军在这挡着,郑公便顾不得那些东逃之人了!” 无视了被城头箭雨射得跳脚逃窜的邴元真,前者莫名一笑,转身又向战场而去。 这边暂时不用他操心了,得赶紧回去找爹才是正经。 古人历来讲究天数,可往往做的却都是“人定胜天”的那套,大抵还是信自己多过信老天。然而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双眼睛在俯瞰河山,让该来的总会到来。 当然这眼睛的主人未必是老天,有时候也可能是坏人。 近千名出自七里铺的百姓家眷翻山而过,带头的老孟以及那几位老兵牢记小裴交代的要避开汜水附近的山林在北面出山,却不想身后还缀着个尾巴,为了不被发现而绕去了东面。 于是乎,王世充留在汜水之畔的哨兵追着他跑了二里地,正瞧见涉水而过的大队人马。 “救命!” “二柱叔,王大伯!快救我!” 踉跄在前的身影高呼,对面被惊住的人群中几个汉子凝目回望,便急忙跑了过来。 “是小贾!” “后面那是隋兵?” “杀了他们!” 在被一群或独眼或残手的汉子砍死之前,哨兵一发响箭升空,拉开了众人血泪之路的序幕。 第445章 血隐寒烟楚山孤 雾雨环绕的兴洛城中,并不能看到弦歌台那冲天而起的狼烟。但在索水之畔对野而望的荥阳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王要汉亲率五百亲卫纵马在前,未过板渚,便追上了在泥泞之中狂奔不已的队伍。 “孟郎中,你救过程将军的命,与他相熟,大伙就交给你了!” 一名独眼且少了只耳朵的白发老汉把小裴的藤壶塞到老孟手里,随即拔刀,高喝道:“老子有娃传后,就不走了!带种的,跟他们干啊!” “干死他们!” “俺也不走了!” “次奥他娘的,谁怕谁啊!俺跟他们拼了!” “他娘,带娃先走!” 人群一阵呼喝,当即便有百十个汉子越众而出。而后又有不少汉子推开哭泣拉扯的女人,提起棍棒、柴刀,一声呐喊,便向渐近的骑兵冲了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王要汉是被吓了一跳的。 对面少说也得有三百个刀剑俱全的身影,甚至于居然还会战术。未及近前,便有几十个抱着手弩的家伙向右翼瞄准,惊得他急忙变阵向侧面迂回。 而眼见这群汉子豁出性命去阻挡追兵,根本来不及悲伤的人们便急忙向东奔跑。许多挑担背锅的人也顾不得家当了,扯了老婆孩子便撒腿狂奔。 某个肩头中箭,刚刚还在装晕的家伙也醒过来了,跑的比谁都快。 广武山隐隐在前,若是在敌兵杀到之前躲进林中,或有一线生机。 可惜,那群老兵的舍命并未给大伙争取到多少时间。待探明其间只有不过区区十数人懂些合击,其余皆是乌合之众后,王要汉分出一百骑兵牵制,其余则绕向东南,又追了上去。 按照这个速度,别说进山,众人怕是连山脚都摸不到就得被杀光。 “快!向北跑!去大河!那是浅滩,全是砾石,战马走不得!咱们从那边上山!” 不得不说,要了解骑兵还得是骑兵本尊。 关键时刻,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贾闰甫总算灵光一闪,记起了自己曾摔过的跟头,急忙指着北面呼喊。 无头苍蝇一般的队伍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有一个带头的,便都跟着跑。 好在河岸距离不远,总算在骑兵杀到之前,堪堪跳下滩头,向东北山脚撒丫子而去。 “将军,浅滩多石,可要等后卫营抵达包抄?” 勒马停在浅滩之外的亲卫上前询问,彼时正回望来路的王要汉看着后方的渐次倒进血泊的身影,便冷哼道:“无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集合兵马,去广武山!” 许是终见尘埃落定了,又或者是起风的缘故,雨势开始渐小,并渐次南移。阳光从太行起跃而出,驱障破雾,待过未时便终于漫过大河,遍撒余晖。 万山西麓,广袤原野上自黎明以降便开始的喊杀声终于渐歇。 残阳照血,寒鸦孤飞。 自大业九年随杨玄感起事,辗转大半个中原,乱河东、谋太原、取河内、并瓦岗、迫隋帝南迁,巅峰时坐拥两岸十三郡,兵马数十万的西魏枭雄李密,终于落下了他的帷幕。 洛水之畔堆尸如山,兴洛内外残旗满野。 元帅府司马郑颐被皇甫无逸枭首于巩县南郊,后统军徐师仁在青石山脚死于裴行俨刀下,虎牢关兵马战殁近万,余者四散。随李密回攻兴洛城的三万大军降者数千,余下尽殁。兴洛城数万军民死伤无数,嚎哭之声喧于尘上。 至于李密本人,打扫战场的隋军士兵寻遍整个战场,也没找到这货的踪迹。 来不及感慨,更无暇愤怒,因为有更令人跳脚的事正等着王世充处理。 “你说什么!虎牢关被伪唐抢先占了?” 兴洛城南府库门外,后者抓起邴元真的衣领,恨不能一拳打过去。 战损虽还没统计出来,但在这种气候条件下打这种遭遇战,便是精锐也绝不好受。眼下单是目测,己方兵力损失就至少在两万以上,还不算轻伤的那些。结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原本隔岸观火的邻居突然参合进来了,不但来了,还趁乱抱走了他们家的大彩电。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 “他娘的!” 王世充转身就踹翻了身下的椅子,举起他那把环首大刀将之砍了个稀巴烂。 虎牢关的位置太过特殊,一旦为敌所有,绝不单单是在他嗓子里卡一根鱼刺这么简单,而是卡的钻头。 原本黄河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天险,可一旦唐军把战线推到这边来,就等于这天险成了他独自面对的阻碍了。 换句话说,以后只有唐军揍他的份儿,他想要还手,得先得把船开出洛水才行。可虎牢关就在洛水交汇口东面堵着,就算人家让你过,你敢真过么? “叔父息怒,当务之急,是要趁唐军立足未稳,尽快夺回关城才是!” 一旁战袍浴血的王琬温声劝解,随即又转向邴元真,皱眉道:“你可看清楚了,关城之上的确是唐军?而非守关之卒冒用李唐之名?” 邴元真闻言心下一跳,当场就急了。 这般问法可是有讲究的。 如果确是唐军进占,那他这般回报自是没毛病。可要是守关的兵将见隋军势大,故意冒用唐军名号骗他的话,岂不是说他姓邴的是傻哔,还回来把大伙都当成傻哔了吗? “王将军可疑某能力,却不可疑某对郑公之忠心!” 后者当即怒道:“若非断定,某何敢当着郑公的面信口雌黄?那唐将身俱玄铁束甲,手持赤色水纹战旗,乃是李唐神潭军的旗帜,邴某断不会看错!” “你说什么!” “神潭军?” “司马长安那贼厮!他可在虎牢关?” “哇呀呀,又是这混蛋!” 骤听神潭之名,在旁不少王世充的麾下俱都愤然起来,瞧的不少新降之将面面相觑。更是让邴元真差点咬了舌头。 哥才说了个开头,咋都这么大反应? 要说王世充和司马长安往日无怨,但最近这两个月可都是恨对方恨得牙痒痒。真要细数仇人名单,都妥妥的排在对方心里的前列,杀之都不快的那种。 所以原本还相对镇定的众将校此刻都有点按不住刀的架势,一个个的抱拳请战,要去教训那不知好歹的家伙。 新仇旧恨加到一起,王世充也是有些上头,当即就命王琬集合军队,同时派人传令山前,令王要汉出兵,趁神潭军立足未稳前后夹击虎牢关。 不过他这头可能上的有点早了,要是知道王要汉彼时正在遭遇什么,怕是头能被气掉。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就在雨雾渐开之际,汇合了两千步卒的后者便列阵广武山下,正眯着眼睛眺望薄雾笼罩的山林。 七里铺的人原本就是山民,一进了山比兔子蹿的都快。他虽然处于兵力上的优势,面对的又只是一群妇孺百姓,但在报销了一队搜山士兵后,还真有些无从下嘴。 “这些人悍不畏死,与普通百姓不同,里面定藏有贼首的家眷,还请将军下令,准麾下再带人进山,斩草除根!” 在陈列的几具尸体前,某个兵头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了。然而王要汉却是不语,只是斜望对岸逐渐亮起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待过半晌,就在那名头按捺不住,欲擅自出动之际,注意到有阳光漫过大河的前者便冷哼出声,下令士兵去寻干柴火把,准备纵火烧山。 要是这场雨下个不停,他或许还真就没辙。但此刻既然雨水消逝,就怪不得他不顾天和了。 而此刻在山中,隋军某个没探到的林间却突然喧哗起来。 数十个手持棍棒、柴刀的妇女,把贾闰甫围在当前。在众人身后,几个老者相继趴伏在血泊里,老孟捂着腹部瘫坐在地,指着后者手中染血的藤壶,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畜生!” “要不是王大伯他们救你,你早被那隋兵杀了!白眼狼!” “你良心被狗吃了!” 一众妇女顶在最前骂街,却没几个敢动手的。眼下队伍间仅剩的青壮汉子连同一些十几岁的孩子都在外围阻敌防御,却不想后方的队伍里竟还藏着条毒蛇。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某解释!” 贾闰甫提着染血的横刀不住后退,脸上却是挂着疯狂与气急败坏:“某只是与他商量!你们这么多人,那程咬金不过李唐的降将,如何安置的下?某只是建议先过去一人谈判,这老东西就骂人!他他,是他先动手的!某也是逼不得已!别忘了,要不是某指路,你刚早就被骑兵杀光了!” “俺呸!畜生就是畜生!再多狡辩也是畜生!” “王八蛋!” “给祖宗蒙羞的贱奴!” “杂种!” 虽然不敢动手,但动嘴却是这群妇女的强项。随着有人开头,都未过两息,林间的骂街声就响成一片,止都止不住。 前者的眼角一阵抽搐,握刀的手不住颤抖。而此时,山脚下正逐渐冒起火光。 第446章 愁乱鬓发难道苦 “将军,快看,广武山那边好大的烟,像是失火了!” 金堤关水门之上,随着哨兵的喊声,自墙梯登上的司马长安便抬手遮住西南尚有些刺眼的晚霞,凝目望去。 才刚下完雨,失的哪门子火? 通济渠自东南入汴口,刚好在广武山东面向西北环绕。卡住水路的金堤关就坐落在北麓山脚,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在两汉之前,这里还有个极其著名的称谓,叫楚河汉界。 当年汉军屯兵广武,阻楚西进。楚霸王项羽亦屯兵广武,和汉军隔涧对垒,相持数月。最终因缺粮加上韩信出兵击楚,才被迫与汉约和,以广武涧为界中分天下。也就是后世象棋盘上的那条“鸿沟”。 而眼下,自东南而过的河渠穿过金堤关水门,南向与之正对的恰是这条“鸿沟”。 隐隐的,好似有人影从中一闪而过。 山火开始蔓延。 这场秋雨虽然持续近一天,但雨势始终也不太大,经过一秋积累的林间落叶内里还是干的。一旦山火起势,外层湿润的落叶根本难以阻挡。 贾闰甫趁众人被后方浓烟所引,抽刀逼退拦路的一位大婶,头也不回的向东面飞奔而去。 老孟挺身喷了口血,当场翻了白眼。人群开始大哗,有要去追的,有呼喊救人的,还有要寻山洞躲避的。北风吹过残林,隐隐已是带起一片哭泣声。 这个季节,最容易悲伤了。 如果说这就是大伙的结局,许多人已然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留在兴洛城,留在自己家里。最起码,还能和亲人死在一起。 白雾与浓烟混合而起,渐往山顶。火光开始浓烈,与身后的斜阳交相辉映,赤红如血,匹练似旗。 E为什么要用旗来形容? 立身于西麓山脚的王要汉滞了一下,又皱眉看向北坡那处引他误用了形容词的火势,未及两息便惊呼出声。 鲜红的战旗穿林而出,根本不是什么误会! “敌袭!!” “先锋营结阵!骑兵营迂回,随某冲锋!” 后者大吼出声,随即爬上战马,立时向西北侧奔去。左右原本烤火看热闹的士兵们顿时有些慌乱,奔跑入阵时有不少都滑倒在泥泞之中。 王要汉这边喝令骑兵集合,脑中又满是疑惑。 大河之南,哪里来的唐军?难不成 视线下意识往东北边瞧了一眼,眼角余光似有黑影临近,未及反应,一支羽箭已是擦着他的鼻尖飞过,没入侧身亲兵的眼眶里。 “噗!” 一抹鲜血飞溅而出,喷得他满腮帮子都是。 后者哼都没哼一声便翻身落马,而前方才集结到一半的战营也已呼嚎起来。 大伙长时间与缺兵少箭的李密残军交战,期间又弹压了不少反抗的青壮百姓,顺风局打了太多,以至于连正常的交战模式都快忘了。当唐军自左翼展开齐射时,前方结阵阻敌的隋军竟还是以步槊手为主的。 这就活该他们倒霉了。 “呃啊!” “刀盾手,刀盾手掩护!” “俺的腿!救命啊!” “避箭!快避箭!” 一连串形似机枪扫射般爆起的血雾自密集的战阵中爆发,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左翼后阵刚集结起来的骑兵还不等冲锋就折戟大半,剩余的全躲在战马的身下大吼。 差点第一回合就挂掉的王要汉彼时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一边喝令刀盾兵接替前排,一边仍尝试向北迂回。然而只是探头瞥了一眼,心下便是一跳。 一排黑线忽然自河滩方向出现,黝黑的铁盾在夕阳下发着妖异的红芒,长枪如林,旌旗展霞。全身都遮蔽在玄铁束甲中的士兵喊着号子,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铿锵而来,震人心脾,好似连大地都在这一刻震颤起来。 自征辽以来,天下倒悬,乱军如虻,他已然很久没在战场上看过这等场面了。 “他娘的,这伙唐军来者不善!交战事小,速禀郑公知晓事大!传令,步兵营交替掩护,其余人等,随某撤退!” 行家一出手,对手就想开溜了。 不过司马长安既然决定出兵,就没有给对方留机会的想法。都不等传令兵把撤退的命令下到各营,两艘巨大的战船就在前者抽搐的目光中鼓风而上,不过短短两刻,连绵的战旗便自板渚方向飘扬而起,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完了!” 王要汉心下一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荥阳方向,随即咬牙拔刀:“儿郎们!时候到了” 虎牢关。 战旗密布,战阵绵延。 中军大旗之下,一身明光金甲的王世充策马而立。左侧有单雄信、裴仁基、裴行俨、时德睿,右侧有王琬、王玄应、王仁则、邴元真。身前兵卒如林,身后万马嘶鸣。 这阵势,任谁一眼瞧过都得倒吸一口冷气,竖起大拇指言说牛逼。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邴元真没说谎,虎牢关城头上确立着神潭军的战旗。甚至于不只是神潭军,待他引兵来时,还看到了有身穿两当甲的士兵把一个绣有白色水纹的战旗也插在了城头上。 幸亏孙华来的及时,彼时看着城外密集的大军,任虎的后背都是凉的。 早知道就不和那敌将装逼了。 当然了,武乡公既到,哪里还轮得到他来装逼。 “对面的,呃,那个谁听着!俺是大唐武乡公麾下都尉林二斗!那个俺们大王说了,老天有好生之德,杀人不过头掉地下,那个,李密既然已败,为了百姓,恁们就快收兵回去吧!” 西门关城之上的门楼下,披着个大氅还骚包的学某赵王命人打了把伞的孙华听得直翻白眼。 要不是他自伤了肺后就没法大声说话,才不会找这没化的粗胚替他喊话,没得拉低他白水军的化水平。 旁边凑热闹的任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笑恁娘了个腚啊!混账玩意儿自作主张!要不是老子反应快,你小子就等着挨收拾吧!” 孙华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接着便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眯起眼来欣赏对面某人那精彩的表情。 王世充牙都要被咬碎了,眼睛几欲充血。 如果说之前攻灭李密所属的一战算是惨胜,但结果值得的话,那么现在他只想骂人。 太过分了! 这就好比他用省吃俭用积攒了半辈子的钱去买房,刚交了首付,开发商就烂尾跑路了。 “王要汉到哪里了?怎地还没有信号发来?还有皇甫!寡人命他将偃师城下的攻城器械运来,怎地这么慢?再派个人去催催!” 小王同学死死握着缰绳低喝,不等有人答话,一侧的裴仁基便皱眉抱拳: “郑公三思啊!我军昼夜转战,士卒疲乏不堪,正是需要修整之际。且李唐已占据河内,坐拥大河天险之利,后勤充盈。贸然开战,于我不利呀!” “废话!” 前者手臂颤抖,已是气急。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自然也懂。可懂归懂,眼见人家都欺负到脸上了,真要咽下这口哑巴亏,他今后怕是连做梦都能被气醒。 “是寡人要开战嘛!李唐不宣而取,先启衅于我,寡人只是反击!便是传出去,也是” 后半截,他没说出口。 上头不是昏头,也是到了这会儿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就算传出去,其他势力的大佬们也只会笑他无能,而非说李唐不义。 自己笨怪谁来?再说人家唐军入虎牢关的时候,城头上插的可还是人家李密的旗帜呢,和他王世充有啥关系? 便在这时,后方快马近前,有士兵翻身跪地,抱拳道:“禀郑公,段司空派信使前来,言说陛下有诏,在中枢未定之前不可与伪唐起衅!请郑公约束麾下兵马,即刻撤兵!” “你说什么!” 王世充瞪起眼睛,一字一顿,不等话音落下,右翼又有探马跑来,疾步上前道:“禀郑公,荥阳戴长史传信,王都尉追逐李密余孽向东,尚未回转,恐无法按时抵进!” 话音渐落,上首一时安静。 喧嚣的风儿经过,隐隐送来城头疑似唐军的笑声,令周遭弥漫起一股叫做尴尬的东西。 天地良心,人家可不是笑他的。 传令兵躬身良久,偷偷抬头。只见王世充脸色涨红的坐与马上,耳根子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过了好半晌,才抖着胡子咬牙挤出一句话来。 声音太小,前者侧耳倾听才隐约听到半句,好像还是脏话: “某,干恁娘的” 第447章 肃军威赵王献捷 史籍记载,李世民在攻洛阳时曾与王世充有过一次谈判。可惜最后谈判破裂了,双方只好大打出手。 谈不拢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一个要求对方退兵,另一个要求对方投降,矛盾难以调和。但究其根本,却是小王根本就信不过李渊的节操。 为啥信不过,现在总算是找着根儿了。 就看他家老三这德行,估计当老子的就强不到哪去。 不过彼时李大德可顾不上研究区区“小事”,而是看着一封自金堤关而来的传书皱眉。 他今日的精神有些萎靡,昨晚毕竟熬了个大夜,硬是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篇数千字的“太原府三年发展纲要”来,今早待吃过早饭后,又补了一天的觉,一直睡到太阳出来。 嗯,下了一天的雨,太阳最后是打西边出来的。 “殿下,这内容” 同样精神萎靡的李成自旁边低声相询,欲言又止。 司马长安写的信,可不是他这种师承某赵王的人能看得懂的。字里行间跳过不认识的字与短语,剩下的话拼凑起来,七七八八的故事也只看明白三分。 三千跃山而出的神潭军灭了广武山下的两千隋军,活捉了王要汉。后为免火势变大而进山砍伐隔火带的士兵,在离广武涧不远处的山坳里发现了凄凄惨惨的数百老弱妇孺,从已然弥留之际的老孟口中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李成其实很想让李大德给他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观后者此刻的表情却有些不敢张嘴。 人得会瞧脸色。 某赵王上次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北邙山前被老王阻止杀李密的时候。 “贾闰甫” 李大德用满含杀意的声音低声念叨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随即嘴角却莫名一勾,抬头哼声道:“传信司马长安,捉住是敌将随百姓一道先送往临清关,交由程将军全权安置!另外” 后者顿了顿,忽然接着道:“叫老黄替我起草一份奏报,言河内已定,将此战经过原原本本的告与陛下知晓!另外叫他以朝廷的名义照会洛阳,姓王的部下粗野,擅自攻我关隘辱我百姓!让陛下问问杨侗,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打架?” “啊?” 李成闻言愣住,心说明明是司马长安无故灭了人家一队人马,怎么就成姓王的挑衅了? “啊什么啊?让你去传令,又没叫你写!还不快去!” 李大德没好气的抽了他一记,待屋内无人,目光便又落到手边的纸条上,目光渐冷。 随着沁水以北四县集体投降,河内并河洛之战便渐次落下大幕。结果四散而出,在这个冷秋晚雨的季节里犹如冷风过境,使得两岸哗然,天下皆惊。 口水仗开始了。 先是如李大德说的那般,李渊派出使者出访洛阳,严厉指责王世充的挑衅行径,并表示抗议。接着北岸的魏刀儿也传檄声明,指责杨侗背信弃义,一面引李密攻骁果,一面又背后捅刀,实乃小人行径。 要说小杨自诩正统,论骂街,洛阳那么多前隋大儒还没怕过谁。 可这边还不等他命人炮制一篇华丽章嘲讽一下老李这种帮邻居守土,最后把邻居家变成自己家的行径时,乐寿的窦建德却先说话了。 嗯,他受洛阳册封,自是站在小杨这边的。可他前脚才指责完李大德侵占河内,实乃强盗行径,后脚却又掉转刀口,言说人家李密是为了打宇化及才沦落至此,你王世充不说帮一把也就算了,背后捅刀子却是有点那个了。 好嘛,此话一出,两边人都得罪了。 四方大佬你来我往的玩机锋,像是引起了连锁反应,连带中原以外的各方势力也都心痒痒的,忍不住掺和两句。 毕竟凛冬将至,这仗一时半会儿是打不起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比如自立梁王的萧铣就觉得,窦建德说的对,王世充确实不是个东西。但要说李唐强盗行径,多少有些强词夺理了。人家再强盗,比得上你明火执仗更强盗么? 这个时候,江都的陈棱也说话了。言说宇化及这恶贼没死,反倒唯一一个给老杨报仇的人先死了,这世道真是没谁了。 可这话题还没展开呢,李密却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边说着我还没死呢,一边带着几个残兵败将给老李递上了降表。 这一下,不但洛阳的王世充目瞪口呆,便是周遭本还同情李密的势力也都直呼好家伙,论跑路,还是你牛逼。 而这个时候,安排完河内一系列事宜的李大德已然带兵返回了长安。 老李改河内为怀州,刺史的位置在纠结了几天后仍是给了黄君汉。而李大德也如开始说的那般把高冯那小子丢去河阳,做了县令,还兼了个怀州长史的职务。 白水军与神潭军仍死死把着虎牢与金堤二关,任洛阳如何抗议也不给,每日单是对岸送补给的战船就瞧的孟津关的守军直吞口水。 不过军府一事目下还在策划阶段,老李虽然想趁着这股热乎劲封了李大德的天成府上将军,但一来已临近年尾,各州考核盘点一事繁多,他有点搞不过来。二来嘛,人家是回来结婚的,总不好提前抢了这个风头。 没错,在李纲筹备了近两个月,整个礼部拍桌子吵嚷了许久,又与太史局那帮子郎中互相骂街,最后在李淳风那小牛鼻子的劝架下终于共同定下了丙子年正月初六为黄道吉日,举行典礼,让某个实际已然娶了四房老婆的家伙正式结婚。 嗯,那会儿中枢虽未开府,但办喜事嘛,与公事不同,就该挑大家都有钱,咳,有空的时候来。 所谓黄道吉日,当然不是单纯意义上说什么今日宜嫁娶出行之类,而是由值星官去推算黄道十二星的运行轨迹,挑出“青龙、天德、玉堂、司命、明堂、金匮”这黄道六神值日之时,称之为黄道吉日。意为“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也就是说,这天干啥都行。 不过当消息传到李大德这儿时,后者皱眉想了半天,却是一阵脸色古怪。 黄道吉日啥的他不懂,但所谓丙子年,其实就是“公元616”年,也就是说,他的结婚纪念日是“61616”? “靠!那小牛鼻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心思陡转,待身前欢呼声响起之际,白马银鞍的之上的某赵王便立刻换了笑脸,冲身前挥手示意。 走时尚有杨柳送别,归来已霜草满地。 但唐旗一样鲜艳。 随他一道回归关中的除了李成等亲卫与秦琼哥俩,还有五百个平均身高都超过一米八的壮汉,俱都身罩银甲,手拎圆头长柄锤,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李大德在河内忙活了近两个月的成果,也算是他未来天成军的骨干。集合白水军、神潭军与承天军近五万人才挑出这五百个壮汉,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且不说战力,单是人均从八品御侮校尉的散官封号,就让不知多少兵卒红了眼睛。 赵王回师,皇帝命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临近年底忽然闲下来的长安百姓也纷纷凑起了热闹。以致虽临近寒冬,灞桥两侧反倒比往日还热闹许多。 “那好像是秦王殿下!” 临近岸边,一路都显得别别扭扭,不愿意离后面那五百个杀才太近的罗士信忽然喜道。 李大德闻言抬头,就见灞桥对面一群穿官袍的身影前,确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冲这边摆手。而在他旁边,正往某个跳脚大呼的小个子头上敲的,不是他大哥又是谁? 除了他爸爸,哥儿几个貌似全来了。 “驾!” 前者一阵心热,难得踹了一脚小白马的肚皮策马奔跑。他这一带头,七百骑兵轰隆隆的提速,裹着寒风,以冲锋之势直接向桥面冲去。 他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 就在起速的骑兵引得围观百姓连连欢呼之时,在某个李大德没注意的角落里,身穿赭红色官服的李密眼角抽搐的低下头去,隐于袖中的手指死死的攥紧,几欲嵌进肉里。 也不知是嫌他三番两次的针对还是忌惮他的能力,老李对于他的投效虽也表示了肯定,还封了邢国公的高位,但除此之外却只给了个从三品光禄卿的散职,司掌宫殿门户、帐幕器物、百官朝会膳食等。 说白了,有点库房买办的意思。 从坐拥数十万雄兵的一方之主混成整日与内侍打交道的库房买办,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平日里不出门还好,此刻站在众人之间,看着前方军威严肃、民心热切的场景,忽然倍感屈辱。 他觉得,李渊是在故意给他难堪。 第448章 患不均勋贵错谋 天地良心,李渊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他。 除岁末盘点政绩考核各州外,针对新占之地的官员选派、世家故旧的联络也是中枢各省忙得焦头烂额之事。 不仅如此,老李在两仪殿内的“内朝”还在忙活“捞外快”的事儿。 与突厥针对赎买俘虏的谈判已经开始了,牵头的是太常郑元璹,荥阳郑氏洞林房的当家人。只看人选,便也知晓老李是想把这事儿托付给他家老大了。 不过始毕可汗最初是不屑与李唐谈判的,一听李渊这家伙居然敢张嘴和他要东西,当场就发了火,扬言要出兵教训。然而不知为何,遭到了其弟俟利弗设与几大部族的反对。 现在突厥内部的矛盾已然有些暴露在外的意思了。 大抵是老李那个梦做得足够真切,眼见着始毕可汗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似胞弟俟利弗设、咄苾、侄子染干、儿子什钵苾等都聚集在王庭不走,生怕一不留神老家伙归西,再把汗位给弄丢了。 这种情况下,前者要攻唐,自然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大伙的意思很明确,谁知道俺前脚走了,你后脚会不会偷偷摸摸的挂掉?要打大家就一块儿去,你别想把俺们给支开。 没人出兵,这仗就打不起来。 梁师都三天两头的派人怂恿挑拨,而终于得归突厥的骨咄禄特勒又在某个汉人谋士的暗示下鼓动那些有族人被俘的小贵族集体闹事。被搞得不胜其烦的始毕可汗终于松口,把这事儿丢给了他儿子什钵苾操办。 这其实也是个很明显的信号。 后者现年不过一十四岁,还没李元吉成熟呢,能操办个求。之所以把他推到台前,大抵也是老可汗深感死期将至,想为儿子造势传位了。 不过突厥可没有中原王朝立嫡立长那一说,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想在狼群环伺之下坐稳汗位,几乎是在说笑。但如果突厥能因此而内乱,倒是李唐乐于见到的。 于是乎,朝堂这边但凡知道这事儿的无不摩拳擦掌,上足了发条准备借着边市一事暗中支持什钵苾上位。 当然了,有大事,自然就还有小事。 比如说最近司农寺就被京畿十五县集体养猪的事搞得格外郁闷,某司农卿韦云起,在前隋那也是曾以两万骑兵大破契丹的狂人,可现在倒好,整日弄得一身猪屎味儿,回到家里儿女都躲着他走,气得他想哭。 可不干还不行,尤其是眼下,随着博陵乃至恒山、赵郡对李唐贸易的越发依赖,似铁、铜、良木、战马这类“没用”的物品便源源不断的被丢过来,别说是关中,就连陇州、泾州等新占之地的百姓都听说了,各地刺史眼巴巴的看着,大有“你们关中不养,就把猪崽让出来给俺”的架势。 真要吧养猪这活给弄没了,别人不说,他首先就得被关中百姓戳脊梁骨。 百斤四百的价格虽然不高,但好歹是额外的收入,足够在年底置办些丰厚的年货,扯上几尺新布,置换些新器物啥的。付出不过是些卖不上价的草料麦麸,还有啥不满意的? 人们得益于这种不但安稳且越过越有盼头的日子,对韦云起虽有些吹毛求疵,但对某个刚刚自河内回师的始作俑者却俱是感激,有不少自发来迎接他回京的,还到处打听他成亲的日子,要奉上贺礼。 在这种情况下,李密要觉得皇帝是在针对他,就有点自作多情的厉害了。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 当然他这种还算触景生情,事出有因。而另一个觉得自己被针对了的人,却是毫无来由。巧的是,这俩人还特么是亲戚。 刘静今日请了病假,完全不顾老李的诏书与百官只有他没去礼迎赵王的事实,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闷酒。 自随李世民攻灭西秦后,他就因功被老李恢复了封爵食邑,仍旧出任纳言。月前还兼任了民部尚书,虽无宰相之名,但实际干的就是宰相的事儿。 按理说,这本该让人高兴的,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月前皇帝下诏迁裴寂为司空,主持修撰武德律,并诏他与殷峤、陈叔达等人辅佐。然而对后两者不提,却又对他另加了一个陕东道行台左仆射的头衔。 这看似是恩赏,可人一旦钻了牛角尖,思维角度就刁钻的可怕。 比如说人家裴寂是正儿八经的大唐尚书右仆射,老李却封他一个行台左仆射,听着好听,实际却比前者还矮了一头,总感觉带了点敲打的味道。再加上修武德律也是以前者为主,叫他为辅。这就让自以为功劳冠绝诸臣公的刘静感到极其不爽了。 凭啥? 当年晋阳起兵,裴寂那货只知道喝酒赌钱,是他暗中联络太原署官,秘密筹谋,又摆平了太原世家,才叫老李顺利起兵。 而后进兵这一路,裴寂就知道陪老李吹牛,又是他刘静,出使突厥借兵二千,又联络澄城盛彦师起兵汇合,帮李建成平了西河。 结果等到开唐建国了,毫无战功的前者获封宰相,而他这么大个功劳,就给了个破纳言?还特么得在前者手下干活?看前者的脸色,叫前者老大? “啪啦!” 越想越气,已然喝道眼神发直的某纳言突然摔了杯子,起身抄起搭在案头的横刀,“哐”的一声砍掉一截桌角,进而又大笑: “哈哈!哈哈哈!裴寂死尔!吾必杀裴寂小儿!” “沃日!” 正堂门外,才引着李密走到廊下的刘起当场爆粗,忙不迭的冲进屋内夺下他的刀,呼喝左右把这货丢去后宅睡觉,同时又一脸尴尬的冲门外赔笑: “家兄酒后胡言,叫亲家兄长见笑了!” 刘静与李密本是姻亲,虽说这关系其实有点远,大抵是他某房小妾应该叫李密族兄一类,但亲戚就是亲戚,前者还因此被老杨问过罪。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李密天然就与他哥俩多了层外人没有的亲近感,常来常往也是应有之意。 当然了,也可能是故意为之。 后者眼下身份尴尬,在朝中无势无援,自然得先找个腰粗的扶着。所以彼时闻言便也洒脱一笑,故作不知的好奇道:“醉酒戏言,自是当不得真。怎么,妹婿添居高位,竟还有人敢结怨与他?这沙佩奇是何人,如此大胆” 他这么问,看似交浅言深,其实却是故意显露出他并没听清刘静言语的意思。 “杀裴寂”这话传出去可了不得,但换成“沙佩奇”,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果然,随着话音,刘起的笑容立刻就变得自然了许多,笑着引他入内,命人打扫奉茶的同时,又叹息道:“我朝不比前隋,陛下宽仁,加之几位殿下也精明强干,麾下人才济济,这政见之争自是激烈的紧啊!” 政见之争是个好理由,且很容易展开话题讨论。 很明显,李密的到来并未叫刘起觉得累赘亦或是牵连之类,反倒似觉多了个政治盟友。待仆役打扫了堂内狼藉,奉茶以待后,很快,堂下便传开了两人爽朗的笑声。 无论刘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说的胡话,待那股紧张过后,实际谁也没当回事。 不知道哪位大才子总结的,说历代皇帝最喜欢臣子间有矛盾,这样更便于掌握朝局,以保皇权稳固。所以现下无论是外戚集团还是李氏宗亲,亦或是“太原派”与“长安派”,矛盾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甚至于动不动还叫老李做裁判。 但从来就没人细想过,当今的这位皇帝和历代王朝的为君者是不是有些不同。 从两汉到两晋再到南北朝,当皇帝的总是防儿子多过防臣子,宁可去信任一个手握重兵的外臣,也要时刻提防最亲近之人。五胡十六国,多少次皇权更迭都是这么玩脱的,偏就不长记性。 而李渊就不同了。 他是西魏八柱国之后,关陇集团的一员,似北周代魏、隋代北周那都不叫历史,而叫家史。外姓之臣是如何一步步坐大取代皇权的都是家学传承,刻印在骨子里的。 而巧的是他又是大隋的外戚,而唐代隋立又是与前朝更迭如出一辙的故事。 所以他与这些皇帝都不同,甚至说完全相反。从一开始他就对臣下就充满了戒备,只信任自己的亲儿子。 似刘静、李密这种以为打着政见之争的旗号就可以以此来争权夺利,那就想错了。 这是在找死! 第449章 杠精推白叟辩红男绿女 如果李大德能本着严谨客观的科学态度,仔细回想武德元年年末与武德二年所发生的一切,总能联想出一些因果,进而未雨绸缪,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比如堪称建唐第一大案的刘静谋反案,与李密叛唐只在前后脚。虽然没有任何一本史书有说这来人是同谋,然而相近的时间以及两人异常的举动,总会引人遐想。 本来要去黎阳安抚旧部的李密,在收到老李诏书后为啥不敢回京?他收到什么风声了?再比如告发刘静的,据说是他某个失宠小妾的兄长。既然关系都这么明确了,为啥偏偏就名字没人记录?得多大的仇恨,非要弄死人才罢休? 再加上彼时李世民和萧瑀、李纲都力保刘静,偏老李就信了裴寂的鬼话,以“除后患”的名义干掉了。老李担心的是哪里的后患?他怎么知道会有后患? 可惜某杠精的历史知识只是来源于其抬杠的本能,在没遇到实际问题之前并不存在未雨绸缪之类。加之他这会儿,也根本没工夫去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结婚是真的忙。 倏一回家,他就被礼部制定的那一堆仪典流程和礼仪规范给淹没了。与此同时,尚衣局提供的各式礼服,也差点闪瞎了他的狗,咳,王者之眼。 “这,这特么的,这是哪个王八设计的,给我粗来!” 翌日,宜秋宫外内坊正堂,某赵王指着一排挂在衣架上的深绿色长袍,脑子都要被气掉了。 哔死个皇帝的,大喜日子,叫他穿一身绿? “赵王殿下,此乃老臣据昏义之载,奉制图录,供尚衣局采办所制,样式色泽皆合礼法,殿下何故骂人!” 与内侍一道同来的某礼部官员拱手出列,老脸满是不忿。 “骂人?我还想吃人呢!” 李大德才不管那昏义里到底咋说的,上前两步揪起这老货的衣领,怒道:“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穿着这身衣服去东市游街?” “大王何故无礼责难臣下?敢问臣等所犯何罪?” 不等眼前这位说出个一二三来,同来的另几位白胡子老爷爷便不爽出声了。 满朝武这么多人,老李最受不了的就是礼部的这帮老学究。 且不说三观双商什么的,单就说强迫症这块,就没人能掰扯得过。有时候老李可能因为什么事正骂街呢,刚骂到一半,就有礼官跳出来说皇帝你刚才发火的姿势不对,你这个叉腰骂街的姿势在周礼之中属于乡野村妇,天子要捋着胡子骂才更显威仪。 和这样的人发火,有时候都需要勇气。 而眼下,一群这样的人和某个以抬杠出名的人砰到一块儿,吵起来是必然的。 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结果,李纲今日直接就请了病假。 “舆服志云:花钗礼衣,亲王纳妃所给之服也。青质,素纱中单,蔽膝、大带、革带、赣、履同裳色!敢问大王,臣下所制之服,何错之有!” 某个胡子恨不能比某杠精头发都长的老大爷愤愤的扯着礼服的袖子质问,也叫后者反应过来,搞半天原来这绿衣服不是给他穿的。 但给他媳妇穿也不行! “人家说的是青质,而非青色!我估计写这本书的家伙是个盲,他定是说轻质,轻飘飘的轻!你这家伙断章取义,一点也不严谨!” 论抬杠,啊不,论讲道理,某杠精还没怕过谁。尤其是面前一帮人一个个毫无惧色的撸起袖子,顿时让他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原来礼部是个这么有意思的部门? “呵,殿下词色锋利,就是这书嘛,许是读的少了!说有云:质者,以物相赘也!非色之意,而通“底”。淮南之桔,玉质而金色,便是此意。故所谓青质,实乃青之底色也!大王若不相信,可遣人询之,看老臣说的对否?” 某个身着褐色官袍的老大爷一翻之乎者也,把某杠精绕晕的同时,好似他自己已经赢了一般,在几位同僚的点头赞许下得意洋洋的捋着胡子。 这要是辩论赢了某赵王,以后传出去他可就出名了。到时候看谁还敢说他们礼部尽是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傻书呆! “这特么也行?” 李大德翻着眼皮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杠,咳,说错了方向。毕竟古今字意不同,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其实根本没问题。 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推,那他开始就下意识忽略的地方,是不是就有问题呢? 后者眼睛一亮,阴戳戳的扫过众人,忽地哼道:“卿家博览群书,学贯古今,本王屁服!不过可否容你给本王解释一下,既然舆服志上说了亲王纳妃的礼服尚青,那你做这一堆绿袍子是啥意思?是故意戏耍本王么?” “” 堂内一阵安静,几个老头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其中一个还好似笑了一声,挂着“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开口道:“大王可是说笑?这青,不就是绿么?” “青是青,绿是绿,这二者怎可混为一谈?青天可是绿天?青史为何不叫绿史?” 李大德皱眉抱起胳膊,面带不屑的哼道:“你们既然这么博学,倒不妨给本王科普一下,这彩虹共有几色?” “噫” 一听到“彩虹”二字,在场的礼官表情多有嫌弃,甚至都不想回答。 也是某杠精疏忽,下意识就拿了彩虹举例,却忘了在这年头彩虹作为难解的天现象,一直都是与“扫把星”、“荧惑”并列在一起的大“凶兆”,实在不是啥好谈资。 眼下他这马上要结婚的人在这儿拿彩虹说事儿,就和婚礼现场有人张口闭口说“谁谁死了”一样,格外遭人嫌弃。 不过嫌弃归嫌弃,官大一级压死人,再嫌弃也是要回答的。 当中一个年长的家伙无奈,便拢着袖子故作淡定道:“五行志有云,虹者,日旁气也!其质无形,其色七分,乃为赤橙金绿青呃,e” 说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 某杠精有那么多例子不提,单单说彩虹,是因为只有在这里,青和绿是并列存在的。如果二者颜色相同,这就成了悖论。 这一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李大德和他爸学的。 后者心说你们不就是仗着有化么?既然这么有化,有本事当着哥的面儿把古人推翻啊!今儿你们要是推不翻古人,就别怪哥要推翻你们了! 堂下,一众本来胜券在握的礼官面面相觑,进而脸色大变。 搞了半天,这青色还真就不是绿色? “臣有罪!臣老迈年高,乃至失察!请大王恕罪!” 一群加起来都能熬死老李家家谱的家伙跪在眼前,惹的李大德白眼狂翻。 这么简单就认输了?哥还没用力呢! 赵王一声吼,门下满地走。 这边随着礼服被退回,原本刚松了口气的礼部上下再次忙碌起来,到处都是翻书的身影,就为了搞清楚这个青色到底是个什么色。甚至于这次为了找到足够多的“证据”,避免某杠精找茬,他们把太史局和弘馆都叫上了。 李大德才不在乎青色啥样,反正只要不是绿色就行。这边打发了礼部,便又耐着性子去承恩殿接见左一波又一波的亲戚。 礼记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可到了李大德这儿,何止是合二姓,根本就是合了五姓。不说柳氏、杨氏这些本就家业兴旺的外戚,就是小门小户的侯氏乃至霍云儿自己都不承认的霍氏也都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搞的李大德这几日一有空就揉脸。 嗯,都特么笑僵了。 岁末锦绣,就在整个大唐上下紧锣密鼓,为即将到来的迎新与纳喜而庆祝之时,东南一地却再次显露杀劫。 而这杀劫,又隐隐与李唐勾连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别忘了,彼乃乱世。 第450章 世充讨东平欲连北拒西 前说过,每次老李家一办喜事王世充就焦头烂额,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这次不怪老天,得怪老李。 自一战灭掉李密、定鼎河洛,洛阳朝廷在遣使接收汝、许、陈、汴等地的同时,又要不停的忍受着来自北面那吞苍蝇一般的恶意。 比如新封的荥阳守郭士衡,自京师出发履职,区区不到百里的路程竟得南下绕轘辕关,走索水一线再行北上。每走一次,心底的腻歪就多一分。 而这一切,都拜李唐占据了虎牢关所赐。 再比如为了平因秋荒而至的灾害,小杨下令调兴洛仓粮食往宋地。原本最佳路线是出洛水绕广武山南下,走通济渠至。可现在因为唐军把守了金堤关,他们得向南绕好大一个圈,路上的损耗平白多了三成。 捞好处捞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偏生他们不但实际好处落得难受,便是在政治上也是格外让人纠结。 小杨中枢的朝臣在天下各势力的白眼中不敢直接把矛头对准李唐,便很自然的对准了王世充。 瞧瞧你打的这叫什么仗! 这其中属内史令元都与尚书左丞卢楚叫嚷的最凶,又联合了段达、费曜等人形成同盟,但究其本质,仍为夺权。 毕竟是剿贼拓土之功,不管结果如何令人难受,杨侗仍是封王世充为太尉,许以开府建牙,地位实际已凌驾于众朝臣之上。加之后者南征北战,手下人才济济,各地太守、刺史多出自太尉府中,这就叫人格外眼红。 名声好处你一个人全占了,那还要我们干啥? 这边以元都为首的攻讦小队不断在朝堂上找麻烦,而另一边大伙的手底下也不闲着,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齐下,尝试分化拉拢他的手下。甚至其中还有着小杨的身影。 比如最近,后者就和老裴打的火热,不但封他为礼部尚书,得知他老婆死的早,还不顾小裴的心理阴影面积亲赐了个小妾过去服侍。 内部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来自外部的暗流就更多了。 大抵还是小王这一次在东南搞得太高调,乃至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不但窦建德暗中派了人来打探消息,便是忙到脚不沾地的老李也没忘了趁乱搂上一把。 李唐要是想捣乱,先天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在百骑司几乎是光明正大的运作下,似新安统军任环、襄城守张善相等俱都偷偷倒向了李唐。等于在洛阳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大唐的边境已然实质上的推过了熊耳山。 可惜王世充彼时根本就没注意到来自西面的阴影,仍是把目光投向东面。 也是托窦建德的福,作为同样在背后摸桃子的势力,他因为离的远,做事的手法就远不如老李那般稳妥,挑的人也不对。 作为原李密的部将,杜才干在被单雄信俘获后,因为后者做保的原因并未被追究罪责,反而被调去东郡,作为总管出镇濮阳。而巧的是,与他比邻的太守便是献城投郑的邴元真。 且不说就因为后者的缘故,杜才干的家小都死在了兴洛城一役中,便只冲着背叛一条,他就想找机会干了这货。 大抵是表现的太明显,被窦夏的探子自以为抓到了机会,带着礼物上门策反,结果后脚就被抓起来进了司隶台,汇报进了王世充的耳中。 这一下,反倒提醒他了。 现下李密投唐,所属势力树倒猢狲散,黄河下游以南并淮水以北的近二十郡主官多都封表归顺,他现在需要的便是稳定。在这个背景下,还在郓城据大泽以抗的宇化及就显得过于碍眼了。 洛阳之所以扫平了东南还落人口实,多是因为王世充先揍了李密,却没能干死宇化及的缘故。现下窦建德的动作表明他也把目光投向了这里,没准还想借讨逆的名义再把触角探过黄河。 小王同学早已将黄河以南视为禁脔,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不能够呀! 于是乎,就在临近年关,长安各衙署准备封印放假之时,远在洛阳的王世充便以杨侗的名义传檄两岸,表示皇泰主奉世宗遗诏上位,是为正统,有责任和义务为老杨报仇,诛杀国贼,以正乾坤。 他以太尉府下诏,令族兄王世恽领河南讨捕大使、梁郡太守郭孝恪为右路先锋、武卫大将军单雄信为左路先锋,誓师讨逆。同时照会李唐并窦夏等势力,以求共盟。 这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提抢地盘,不提百姓天下,单把老杨提溜出来说事,就是为把此事定义成老杨家自己的家事上。 人家给自己的亲爷爷报仇雪恨,打的也是自己家的叛逆,外人怎么能瞎鸡儿掺和呢? 当然这则檄里还有人帮他挖了个坑,彼时洛阳以讨逆的名义与诸侯盟约,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反对,那是不是就表示和宇化及有一腿? 不提李渊如何忍着烦躁应下这盟约,自以为得计的王世充却没想到,原本因博陵的难以下嘴,正准备把矛头对准南面的窦建德正苦于找不到借口呢,他这一明诏传檄,却硬生生崔生出一个借口来。 看到这则檄的,可不止是老李和窦建德。 郓城,侯氏内宅正堂。 初雪已过,后雪又至。信了裴矩的邪的骁果军在冰封的大野泽上鱼没打到多少,倒有不少人掉进冰窟窿里去喂了鱼。要不是在郓城又刮了一层地皮,他们早撑不下去了。 不过宇化及倒没再找裴矩的麻烦,不是不想找,而是这货以寻粮的名义和宇士及一起溜去了济北,加之到了现在,他也没心思再找麻烦了。 堂内在坐的人不少,却一个个都脸色阴沉。 那则讨逆檄,就方方正正的摆在上首的案头上。 这已然是不到半年时间,针对骁果叛军的不知第几道檄了。全天下有这么多的反贼,但这帮爱耍笔杆子的士人似乎就和他们过不去,不管谁打架都要提上一嘴。 “哼,说什么诛杀叛贼,奉归宗亲,还真是血浓于水呢!” 下首某个靠后的角落里,有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引得众人俱都皱眉。但眼见上首二人脸色不变,便只无声冷笑。 说话的是宇化及的大儿子宇承基。 这小子月前曾撺掇他爹称帝,结果被他二叔一个大耳刮子差点打成耳膜穿孔。后者嫌他毛都没长齐,野心倒是涨的挺快。眼下他们正是躲起来藏猫猫的时候,称帝那不是找揍吗? 宇智及抽他,其实也是在警告他。这小子藏不住心事,那点小九九昭然若揭。毕竟一旦他爸爸称帝,他就是太子了。可正像前者说的,他们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犯不着为了这点破事儿冒险。 可到了眼下,便是宇智及也没话说了。 称不称帝,人家都是要揍他们的,躲起来也没用。本以为这波占据了水泽天险,能多抗一阵呢。结果等第一场雪过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狗屁天险,都特么冻结实了! “吾等不能坐以待毙,眼下王世充只是传檄,还未” 下首第一排,始终在沉思的杨士览开口,可还不等说完,就听“砰”的一声,貌似一直在走神的宇化及却突然拍桌子站了起来。 “呼!” 后者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不等众人发问,便背过手去,以一个风骚的姿势捋起胡须,朗声喝道:“岁极在天,富贵在我!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 下首之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问号。 好家伙!大家伙聚在这儿本来是商讨如何应对王世充的,结果你这老小子走神了半天,只是在琢磨这个? “大哥” 宇智及皱眉起身,不等说话,身侧却有人突然从后方挤了过来,差点把他给推趴下。扭头之际,他大侄子已然奔至堂下,一撩下摆就跪了下去: “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年!” “哦呵呵呵” 宇化及咧嘴尬笑了两声,进而扭头看向前者,笑眯眯道:“二郎欲言几何?” “呃,某臣弟参见陛下!” 宇智及犹豫了两息,便也咬牙跪倒。过不多时,堂内便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万年之声隐隐传出,夹杂着某人的狂笑。 第451章 鼓乐画眉赵王纳四喜 宇化及彼时的想法,还是挺容易理解的。 既然全天下的人都想他死,那他大概率是死定了。既然都死定了,那临死之前过一把当皇帝的瘾有啥不行的呢?到时候就算是史官,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在他的简历上加一行皇帝的头衔吧? 这想法完全符合男儿的浪漫,一点毛病没有,就是有一点他大概没想到。 王世充这篇推动了他这个想法的讨逆檄,其实并不是给他看的。原本后者的目的是以大义名分堵住李唐与窦夏出兵南侵的口实。却不想他这一称帝,却在无形之间破了小王的局。 称了帝,他就是一方诸侯了。届时天下争霸,谁都有理由出兵,哪里就是你老杨家的家事了? 讲道理,虽然对于骁果军来说结果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口苍蝇,却真真叫王世充吞了个瓷实。 腊月二十三,后世被称之为小年夜的傍晚,宇承基“奉诏”鸩杀“天寿帝”杨浩,引兵杀数十后宫女官嫔妃,纵火烧楼,假称走水。 翌日,宇化及召从属“百官”于府衙,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其间宇智及并宇承基奉冕服披其身,拥立为帝。下诏定国号为“许”,改元天寿,定都郓城。封宇智及为齐王,宇士及为蜀王,宇承基为太子兼禁军统领。其余手下皆有封赏,设百官,置衙署,并定下正月初六为黄道吉日,祭天登基,昭告天下。 真特么巧了,和李大德结婚选在了同一天。也许这么“6”的日子,注定了就是不平凡的。 不说这个年关大家是怀着何种心情度过,只说待到初六这天,长安城张灯结彩,郓城也张灯结彩,却是比过年热闹多了。 实际某赵王的婚礼,从他回师长安之日就开始了,就一直没停过。 昏义六礼可不是闹着玩的,“纳采”求亲不算,从“问名”开始,礼部并尚仪六局的郎官内侍就几乎跑断了腿。 别人都只是去一家,到了这货这儿,要特么跑四家! 之后还有“纳吉”、“纳征”、“请期”,很有点三顾茅庐的意思,但说白了,其实就是要把礼物送到位。 “纳吉”是要合过男女双方的八字之后,把卜婚吉兆通知女方,并送礼表示要订婚。嗯,送礼二字划重点,将来要考的。 接下来的“纳征”就更明确了,这一步骤的唯一核心就是下聘。虽说孔老夫子说了这事儿重在形式,而非数量。但堂堂一国亲王,你好意思送的轻了?至于说女方家里要陪送多少嫁妆不好意思,昏义没写。 实际上,这送礼的章程,从六礼的第一步“纳采”就开始了。等同于直到两口子入洞房之前,两家每一次的沟通都是以送礼为桥梁的。所以后世也把这套叫做“三媒六聘”,完全没毛病。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待到真正所谓黄道吉日迎亲这天,已经是最后一个步骤了。 李大德这段时间被折腾的要死,恨不能立刻结束收工。可这最后一个步骤,偏生是最麻烦的,要忙活一整天。是他自己撒泼打滚,逼着老李同意四个媳妇一块儿娶的,便是再累,也得含着泪娶完。 一大早,饿着肚子大哈欠的某杠精便骑着“花枝招展”的小白马自延禧门出宫,在永兴坊柳宅内堂不顾柳洋的黑脸,用一块玉璧就骗了美滋滋的柳瑛上车开溜。 她是赵王正妃,于制要先随某赵王至太庙外祭告先祖,再拜过太穆皇后,然后再去太极殿拜老李与宗室长辈。 不过她“老公”这会儿还有三个小老婆等着接,便只好先去太常寺候着。 这一天注定是漫长的,李大德披红挂彩,跨马游街,好似要把长安绕上一圈。这边出了太常寺,经安上门去兴道坊的兰陵夫人府邸,用抢亲的架势接了杨吉儿那小姑娘,转头都不容喝口水,就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兴化坊,去接被据说是族叔的前隋汧源县伯侯定徽接回家中的亲老婆侯巧。 要不咋说是亲老婆呢,前两位的府上都顾忌着他赵王的身份,没敢闹的太过分,加之今日的仪典时间紧张,火急火燎的忙活,只有侯巧这儿,进门就被一群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舅子给架去了正堂,叫他坐下歇着。 嗯,不是白歇的。 他要现场做一首催妆诗,这诗要做的不好,新娘子就不走。 “哦呵呵呵多谢堂叔!” 李大德彼时狠狠的松了口气,当即就往堂内的胡椅上一歪,翻着白眼去揉被小白磨得生疼的大腿去了。 侯定徽表情一呆,下巴好悬没掉了。 谢? 这货,咋一点都不着急呢? 急不急的,就看某赵王的表情就知道这货是真被累着了。这感觉,比当初在河内连熬两天,奔袭上百里都累。大抵也是侯巧心疼他,才暗示娘家人来这么一遭,也是给他个台阶偷会懒。 便在这时,偏厅有侍女出来奉茶,但见挤在外侧的某个小青年突然迎了过去,接过茶盘亲自端到李大德面前,在后者伸手欲接时,忽然轻咳两声,冲他挑眉。 某赵王斜眼过去,上下瞥了两眼,便见这货拖着茶碗的手里还捏着张纸条,正冲他各种暗示。 “” 好家伙,合着这哥们儿以为咱是做不出来?想帮忙作弊? 李大德心下暗笑,默不作声的接过那夹着纸条的茶碗,同时对坐在旁边假装啥也没看见的侯定徽笑道:“本王观令郎仪表堂堂,行事大方,却不知在何处就学,可曾入仕?” 小舅子会来事,这就是要给好处了。 听到李大德的话,前者先是一愣,接着便含笑摇头,并指点着下首那小青年道:“好叫侄婿知晓,此乃家兄之子,字君集。这小子性子欢脱,喜行伍之事,偏又吃不得苦,武艺稀松,现今不过是在家帮闲罢了!” “哦,原来是大伯家的君集?” 李大德话说一半,忽又重复了一遍这货的名字,待前者点头,便一脸古怪的看向正对他挤眉弄眼的家伙。 你特么就是侯君集?你以后会死的很惨你知道吗? “唔,既是有心为国效力,吃不得苦可不行!正好某麾下新军最近就要整训,若是大伯舍得,不如就叫君集暂入我军中做事” 难说某赵王这次是不是好意,话音未落,脸露喜色的侯定徽已是连声说着“舍得,有啥舍不得的,我替我大哥同意了,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揍”之类,听得某小青年直接垮了脸。 娶个媳妇,陪送了个猛将。且不说这猛将后期如何,但前期还是挺好用的。毕竟以后烤肉时能不能撒上孜然,就看这小子给不给力了。 心情大好的某杠精歇够了起身,笑眯眯的走向偏厅方向,只思虑了片刻,便背过手朗声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啊娘子,快粗来啊” “哈哈” “大王好才情!” “留着双眉待画人,妙!妙啊!” 且不说提前准备了小抄的侯君集在身后目瞪口呆,李大德这首诗一出,堂下围观的众宾客也都轰然叫好。许多人到这会儿大抵才明白,某人那“诗辩双绝”真不是吹出来的。 气氛顿时热切起来,许多本该这会儿“刁难”他的人也忽然叛变,呼喊着叫新娘子出门。同样戴了花的张小虎和乌大宝便开始大把发着喜钱。 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郓城,气氛也开始热切起来。 不过宇化及可不舍得这般发钱,支撑他装逼的本钱,是自江都裹挟而来,一直留在军中的大批内侍宫女和皇帝仪仗。 讲道理,论起前隋皇家仪仗,保存最完好的就是他这儿了。除了老李,就连洛阳的小杨同学在登基时都没凑全这么多人。当初拥立杨浩的时候,他都没舍得拿出来用。现下轮到自己了,便一股脑的都置办上了。 太仆在前,大驾居中,司马、辟恶、记道、靖室、象车鼓吹、式道侯开道,九游、云罕、皮轩、闟xī戟、鸾旗行进,八十一乘龙旗车驾随鼓乐数百人,旗队过千。 说实话,老杨出殡时都没捞着这待遇。 庞大的仪仗吹吹打打,沿途百姓尽皆在禁军的看守下跪伏道侧,目送着华丽的队伍踏雪往东。 嗯,这附近除了水泽就是森林,宇化及想找个祭天的高台还得跑去三十里外的梁山上。 第452章 华盖映雪宇文改新元 大抵是因为黄河彼时还未改道向南的缘故,巨大的东平湖现下还在西南,后世好汉聚义的梁山水泊也只是个光秃秃的乱石山,一点也不雄伟。从空中俯瞰,极像是个倒写的“三”字。 宇化及之所以要跑这么远来祭天,除了此乃方圆五十里范围内唯一的高地外,也是源于彼时裴虔通的五千骁果就驻扎在这里,以山为屏驻防东北。 和宇智及、孟秉等嫡系不同,江都叛乱的时候,他是和司马德戡一个级别的“主犯”,分掌骁果军权。及至后来后者身死,逃离东南至此的骁果便大都以他和令狐行达为主,与禁军也是分别驻扎。 宇化及巴巴的跑过来,最主要还是想得到这部分人的拥戴。 五千人马虽然不多,可换成是五千骁果,在东南一地就举足轻重了。 没什么,是人前装,咳,显圣更能提高士气的了。他儿子说的对,娶媳妇能冲个毛的喜,当皇帝才是真的喜呢。 为此,他还特意集中了城内原本不多的肉食酒水,祭天的同时也为犒军。 三十里的路程,中途迎着自大河吹来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厚厚的落雪,说真的,要不是后面还有两千禁卫虎视眈眈,某新晋皇帝半路就得被人给扔雪窝里去。 相比之下,某杠精“撒币”的做法就聪明多了。 接过侯巧后,李大德踩着巳时的准点出安福门去接霍云儿时,辅兴坊至开远门的交通已然完全拥堵。 后者不似她人那般在京城还有亲戚,晋州倒是据说有个远房亲戚攀过来的,奈何她根本就不认。后也不知哪个混球出的注意,言说她现今既添为平阳军副将,那合该平阳军就是她的娘家。结果她自云州快马赶回,都没来得及和某赵王“汇报工作”,就被以何潘仁为首的原娘子军部将给接去了城西左宿卫大营,还美其名曰“待字闺中”。 讲道理,此前那一个月,礼部官员替某赵王跑腿下聘时,最不待见的就是这帮杀才了。半点道理也讲不通,还动不动就拍桌子吓唬人。 而此刻,随着迎亲的车驾行过辅兴坊,某赵王便无奈叹气。 前几位,就算最远的侯氏,住的也都是高门林立的内城区。各坊之间有武侯把守,寻常百姓轻易也不会往那边跑。 但西市这边就不同了,胡汉混居不说,还多有佛寺。本就是外城百姓节后进香的主要范围。加之他今天又结婚,城外不少百姓都自发前来,就为讨个彩头。 “小虎” 看着身前乱哄哄的喊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人群,某赵王犹豫许久,才似从牙缝中挤出句话:“发喜钱!” 随着他的话,身侧两位保镖身体一顿,继而诧异扭头:“真发啊?这里怕不下数千人” “你费什么话?不发过得去吗?” 李大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接着便又咧开嘴巴,冲远处的人群挥手示意,做开心状。 讲道理,今日娶这四个,霍云儿品级不是最高的,规矩不是最大的,但花的钱一定是最多的。 随着张小虎等人耷拉着脸提着钱篓过去发钱,得意洋洋的人群分开之余,祝贺声便不绝于耳。 怕是这些老百姓肯定想不到,某黑心赵王通过卖猪从他们身上赚的那点钱,这一波就又都还给他们了。倒是这吆喝赚的响亮,远在禁宫都能听见。 好不容易出了城,行至军营,不等某杠精松口气,远远的,却看到营门内侧似搭了个红绸围栏的高台,周遭全是黑压压的士兵。倏一进门,就看到全身披挂的霍云儿倒提着把铁棍站在上面。而在下方人群中,陪着何潘仁等将官等候的某礼部郎官丧着个脸,远远的一看到他就跪下了。 “搞什么鬼?” 李大德目瞪口呆,不待下马,就见前者自对面哈哈笑着迎来,拱手嚷道:“大王,俺云儿妹子可说了,当年她随父跑江湖时,曾立下誓言,娶她的男子武艺要强过她。大王您武艺超凡那是没的说,但毕竟没与咱妹子比过。今日咱们就斗胆摆个擂台,来个比武招亲哈哈” 神特么比武招亲! 某赵王瞬间一脸黑线,心说哥们儿战力如何,那小娘皮自己心里没数么! 大抵他也没料到,娶这四个媳妇家世背景与地位是顺着来的,麻烦程度却正好反了过来。不过一想到这几位妻子就霍云儿是孤儿,没娘家帮衬,便心下一热,抬头向台上望去。 嗯,后者彼时正一脸坏笑,冲他勾着手指。 “”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干脆也不下马了,直接打马奔向木台,探手扣着边缘就翻了上去,同时竖起一根手指向外,哼道:“一招!” 周围一片安静,紧接着,连绵的“吁”声便接连响起,连与他同来的亲卫都不例外。 某赵王的“猛”多是吹出来的,真正动手的时候很少,见证过的也仅限几人。反观霍云儿,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又喜切磋。自入营的第一天,就把何潘仁以下的大小兵头揍了个遍。那一身怪力,便是军中以力气著称的汉子都不敢轻易言胜。 结果这货说了什么?一招? 这一下,别说是在场的兵将感受到了嘲讽,便是立身高台的霍云儿也嘟起了嘴巴,轻叱一声,便踏步抢攻过来。 “来的好!” 既然要装逼,李大德自然不忘提前摆个好看的pose。甚至于在侧步的同时,还抽空扶了扶帽子上的花,接着不待众人眨眼,便突然上前,抬手握住霍云儿手中的铁棍向外一拨。 “喔!” 随着惊讶而起的一阵呼声,台下众人就只见这货一个漂亮的空手夺白刃下了后者的兵器,随即将其翻身搂进怀中,低头就亲了下去。 “噫!” 许多人都还没闭上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巴,就猝不及防的被塞了满嘴狗粮。 说一招,就一招。只是这非厮杀之术,而是男人用来对付女人的招数。同样的,这招宇化及也学不来。 他要是敢对裴虔通摆这个姿势,后者一定杀他全家。 彼时的梁山脚下气氛有些紧张。不少驻防再此的骁果将校都刀出鞘、箭上弦,横眉看着对面连绵的天子仪仗。 “宇丞相,你这身打扮,是要唱戏么?” 裴虔通立马在前,皱眉看着对面一身龙袍冕冠的身影,心下抑不住的窝火。 他对杨浩其实也没什么好印象,更不关心他的生死。但正值大伙生死存亡之际,你特么不好好琢磨未来出路就算了,居然还不肯放下你那点野心? 有这闲工夫,出去多拉几个盟友他不香么? 他却不知,之所以出现眼前这一幕,却正是宇化及放弃挣扎的结果。只是这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思底层兵将未必能懂,以至不少骁果军兵卒虽也随着上官的模样刀剑相对,但行伍间的气氛却有些不太严肃。 大伙可都瞧见对面马车上拉的酒水了。 “骁果的儿郎们!朕,乃大许皇帝!今日来此祭告天地,众将士可在御前观礼!待祭告完毕,朕与诸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宇化及难得硬气一把,大抵也是被这一路的寒风给吹懵了,都没理会脸色难看的裴虔通,只想着快点完事儿,好回马车里暖和。 后者冷哼一声,正要接着说点什么,胳膊一沉,已是被身侧的令狐行达给拉住。 “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这货一面说着,还以眼神示意身后。待裴虔通扭头看时,才发现营中许多人在交头接耳,啥表情的都有,就是没有不忿的。有些人甚至还眉飞色舞,一边喷着口水,一边舔着嘴唇,明显就是馋了。 鲁智深说,三月不知肉味,直教人嘴里淡出鸟来。 而眼前这些骁果兵将,不知肉味的时日又何止三月?自江都亡命开始,好日子就没过上过一天,早就不在乎谁是皇帝了。要是每个新上位的都能带好吃的来,他们巴不得天天换皇帝呢。 “得!” 后者一脸黑线,暗道他怕是史上第一个仅靠一顿肉食就被收买的将军了,随即仰头无声。 人穷志短啊! 第453章 封天成道合卺为礼 三十里的距离,又毫不掩饰那庞大的御驾车队,稍微有点化就能猜到发生了啥事。 这边都不等宇化及登上梁山搭台祭天,事关“骁果贼首疑僭越称帝”的消息就迅速向周边扩散传开。各势力暗藏的探马都顾不上再隐藏身份,只发疯似的向西、北狂奔。 暗涌以郓城两地为中心扩散,待到后方已呈汹涌之势。而彼时的李唐,却早已开了锅。 某赵王早知道他爸爸要搞事,却没想这货会在他的婚礼上突然来这么一手。 “古之离乱者,盖因圣人无德,军镇割据,不辨黠虏。朕秉承天序,钦若古训,拟建藩辅,以明亲哲,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赵王玄霸,仁孝宽厚,素有军功,克竞外侮,内安百姓。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加封天成府上将军,节河东道兵马,镇各州军府事” 两仪殿前红毯铺地,华盖招展,百官自御阶下分立观礼。然而随着陈叔达宣读诏书,喧哗渐敛,不但百官各自惊疑,便是李大德早知此事,也听得一脸茫然。 他好不容易绕路自芳林门跑回内宫,赶在吉时之前祭拜了太庙,却不想来到两仪殿外,等待他的不是夫妻对拜,居然是升官发财。 哥连洞房都还没入呢,就这么着急让人家上班? 当然了,老李是好意。 这点儿事儿他憋了这么久,就是想等今日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来个喜上加喜,狠狠的拉一波眼球,叫人家瞧瞧他这做皇帝的是多么大气。同时也是为在亲,咳,几位亲家面前给他儿子增加点分量,叫他们知晓这女儿嫁过来准没错。 只是他大抵没想过,这诏书听在旁人耳中是喜,听在某些人的耳朵里就未必了。 讲道理,同样是手握重兵、执掌行台军政的亲王,这位既然被封了一品上将军,那另外两位还会远嘛? 一想到今后自己这条令都出不了京城,彻底沦为后勤总管的兵部尚书任瑰就如丧考妣。与他差不多表情的,还有那些貌似已然失去了节制府兵权利的十六卫大将军。 紧接着,随着陈叔达念出拟扩建晋阳城,着工部和民部调配一应人力物力后,萧瑀和武士彟便也加入到了“低头”一族,翻着白眼暗自嘟囔。 特么的,你儿子结婚盖新房,居然让国库掏钱,要不要这么抠? “儿臣,奉诏!谢陛下隆恩!” 好不容易等前者念完了这篇巨长又拗口难懂的诏书,待李大德上前叩谢完毕,老李自御阶上摆手示意,才终于得见李纲引着一队宫女捧着各色礼器上前,正式开始仪典。 “呵,瞧那两位殿下神态并无讶异,似乎早知此事?” 西侧靠上首的人群中,侧身于刘起身后的李密低声笑言。前者挑眉上观,见李建成与李世民各自含笑,便微哼了一声: “可笑家兄添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自以为秦王心腹,竟半点风声也无!” “皇帝如此做法,使外廷三权并立,置中枢于何地?难不成叫各部官员去管那乡野犬豕之事?” 李密本意是嘲讽,然而话音落下,却见刘起脸色古怪,似还真说到了点上。 后者彼时心想你以为他们不管?司农司现在都特么快改名叫“养豕场”了!但紧接着,脸色就挂起了冷笑,挑眉向对面示意道: “便是皇权旁落,安知有人不满意否?咱们这位宰辅巴不得无事一身轻,天天赌钱钓鱼呢!” 李密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瞧见裴寂乐呵呵的与老李相对笑谈,那表情似比他自己的儿子成亲还开心。 “看来,这姓裴的对此事也并不意外,似乎很得圣心啊,有些麻烦” 前者侧过脸去,偷偷瞥过刘静那张发黑的脸,便自心下嘀咕。 讲道理,这货自从被老杨以“拉低禁卫平均颜值”的理由赶出宫后,就再没当过官,为官经验怕是连法曹出身现下已升到治书侍御史的孙伏伽都比不上。他出的主意,先不说刘静如何想,反正如果换成是李大德,绝对是不敢用的。 上一个用了他主意的人,现在坟头的草都一人多高了。 当然李密也不可能给他出主意。整个李唐有一个算一个,要找他最欣赏之人有点难,但要说他最恨的,非某赵王莫属。 他也是事后才想明白,李大德默许河内出兵,看似是顾念王伯当的情份,实际上却是在他将倾的大厦上又踹了一脚。要没那三万援兵,他也不会莫名就丢了虎牢,偃师说不定也尚在手中,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沦落到给别人打工? 看着下方一句“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的却扇诗博得满堂喝彩的红袍身影,李密眯起眼角,一声冷哼。 “笑罢!有你哭的时候!” 今日注定是没人哭的,未及申时,李渊便自两仪殿大摆宴席,又下诏取消今日宵禁,与民同乐。博得上下称颂的同时,也有不少在平康坊夜不归宿的家伙感叹某赵王一次娶四女,真是好腰力云云。 晚风带着喧哗拂过巍峨宫城,却怎么也吹不透某人的心头火热。 今晚还有最后一道礼仪要做,但就无需礼官在场了。 某杠精一直都有贼心却始终没抓到机会做的事,今日借着大婚,总算是有了那么一丝可能。 当然了,也仅是一丝。 柳瑛和杨吉儿那俩货虽然不懂,但侯巧和霍云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某次在晋阳他已然打草惊蛇过一次,这回要想心想事成,说不得还要耍点手段。 “听着,等下我把绿萝他们打发出去后,你就从外面把门锁上!谁叫也不准开!” 承恩殿前,某赵王拉过自家保镖,暗戳戳的交代着。可许是跟在这货身边太久了,话音未落,却听乌大宝下意识道:“要是大王你让开呢?” “我靠,抬杠是吧?” 前者没好气的抽了他一记,心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接着便一脸凶相,恶狠狠道:“我说了,谁叫也不开,自然包括我!明早天亮之前,不管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开门!要是你小子坏了老子的事,明天就等着挨收拾吧!” “大王放心,便是这杀才不靠谱,不是还有俺呢!保管坏不了大王好事!” 这边也不知被谁灌了两碗烧酒的张小虎红着眼睛挤开乌大宝,拍着胸脯应喏。 某赵王一脸欣慰的点头,接着大袖一甩,便昂首挺胸的大步走进殿内。 古人洞房,那也是有讲究的,同样也分为六个步骤,合该某杠精与“六”这个数字有缘。 其中沃盥与却扇、同牢,在两仪殿那边已然进行过了,在寝殿这边要进行的,乃是合卺jǐn、结发与撒帐。说白了,其实就是交杯酒、剪头发以及“压床”。 这也是李大德自认为机会到来的原因,因为这几步未免耽误时辰,大家是一起进行的。 随着一连四杯酒下肚,某人打着酒嗝坐在那张古朴雕花的大床右侧,与对面四女眼巴巴的看着绿萝引着一群内宫女官在床铺上撒满刻有“长命富贵”字样的缚彩铜钱,躬身告退后,随着“哐啷”一声响动,寝殿之外便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 柳瑛和杨吉儿各自瞪着蠢萌的大眼睛抬头,还以为这特么也是“六礼”中的步骤呢,却见霍云儿已是飞身跃下,轻叱一声便扑向殿门。 嗯,门锁了。 “噫” 侯巧似笑非笑的抬头,神似羞怯的嫌弃出声。紧接着,殿内便响起了众女的惊呼以及某赵王得意的狂笑。那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老鹰捉小鸡。 乌大宝拉着门童似的张小虎走去正殿,摇头晃脑的赞叹着某赵王的艳福,还不等坐下喝杯酒,却见本该在北殿吃酒的韦机红着脸匆匆走近。 “出事了!大王何在?” 看着后者自怀中摸出的红漆画角的飞鹰传书,两人面面相觑,不等回答,便隐听内里传来某赵王极其嚣张的声音:“呃哈哈哈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 乌大宝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抬手指着寝殿的方向,低声道:“要不,你自己去?” 第454章 敕神通起司竹之兵 “滚!!!” 一声格外震颤且满怀激愤的怒吼自承恩殿内寝室的方向响起,令外间所有能找到门的人都抱头鼠窜。 半路被乌大宝带翻的杯盘滑了个大马趴的韦机直接翻滚着出了殿门,吓的酒都醒了。待犹豫了好一会儿,便又咬牙一瘸一拐的往宜春宫门的方向跑去。 虽然不敢再去打扰某黑心赵王,但手里这件事却片刻也耽搁不得。 不过要论效率,实际窦夏一方才是第一个得知宇化及僭越称帝的消息的。 梁山距黄河不过六十余里,对面便是张青特新占的武阳治下。实际都未及过午,当某杠精还在祭告太庙的时候,探马就已将消息带入夏军大营了。 但论反应,中枢最先做出决定的却是李唐。 没办法,虽然大伙彼时心里都清楚大概率要开打。但论及能做此决定的,只能是各自的中枢,也就是自家老大。长安虽然距离最远,但谁让人家有“鸟”呢? 李大德组建的百骑司虽说打探消息的能力并不比别家探子突出多少,但论传递消息,一定是众势力中最迅速的。 就在张青特与杜才干及邴元真的信使还在路上打马狂奔时,濮阳附近同样想挑事的百骑司暗探已然把消息先递到了临清关的老程手里。剩下的近千里路,就只用飞的了。 “哈哈哈朕还道吾儿今日纳双喜,却不想原是三喜临门!宇化及妄窥神器,死期将至矣!” 当韦机托了在光天殿值守的原特战队老兵引见秦王,把消息递到尚在两仪殿喝酒的老李手上后,后者只瞧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机会。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善于在任何场合与时间安排手下加班。 虽然某皇帝曾金口玉言说了今年要与民休息,但像这种送上门来的桃子,肯定不吃白不吃的。加之眼下怀州为筹建军府囤积了大量的粮食物资,真要出兵,保准他是最快的。说不定等他出兵的圣旨下到怀州,窦建德和王世充还没从小妾的被窝里爬起来呢。 随着话音渐落,同在殿内尚还算清醒的不少大臣也都纷纷出言附和,叫嚣要出义师救百姓。同时又暗暗掰着手指计算郓城以东有多少地盘,能划分几州,封几个刺史之类。 “唔,速宣赵王” 已然喝得有点上头的老李貌似有了决定,可这边话还没说完,却见对面的李世民对他使劲眨眼,一侧的裴寂也轻拉了他一下。 前者差点咬到舌头,进而反应过来这会儿他儿子大概率是没空,便又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犹豫着道:“这个,要不直接传旨怀州黄刺史?” 黄君汉彼时才归降不久,虽然品级上够了,且李大德也曾力保,但说要让他独领一军,老李仍觉不太稳妥,话也说的犹豫。 便在这时,一旁宗室勋贵之中有人跳了出来。 “陛下!区区残军败将,何必劳师动众?臣弟不才,愿领军出征,为我朝再建新功!” 众人回望,见到彼时说话之人便神态各异。 自李孝常与李孝基被收权外放,位在中枢的宗室之人便都低调了许多,等闲不掺和朝中之事。但这其中却并不包括李神通。 宗亲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后者和老李是同一个爷爷,原本就比其他人血缘更近。加之他祖居鄠县,长安之战时乃是娘子军中部将,与李孝常这种自带势力的远亲先天就存在区别。 后来娘子军改编,李秀宁率本部嫡系驻防云州,其余兵马便整编为长安左右宿卫军,归宗正李神通统领,也是眼下宗室大臣之中唯一没被收回兵权之人。 大抵是每次动兵出征都是那哥三出马,好处也是在那哥三手里轮流分,令这位自诩本领也不差的宗正卿眼红了。又或者根本就是喝多了酒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这才主动跳了出来要领兵东征。 要按往常,老李总归是要考虑考虑的。 他之前打压李孝常,外放李孝基,并非是针对宗室,而是要收权给他三个儿子,避免将来宗室坐大成为他亲儿子的掣肘。这与他严格限制统兵大将权责一样,也是源自对关陇集团的防范。 但今日,喝多的可不止是李神通。 “哈哈!难得吾弟有此战心,朕又岂能不准!那个,谁,陈爱卿,诏门下省与兵部核准,朕嗝儿敕封淮安王为山东道安抚大使,领右翊卫大将军,即刻整合兵马,东征讨逆!” 要说核准,在场有份喝酒的人里就能凑齐,这诏书都不用出两仪殿就具备了法律效力。可惜彼时双眼朦胧的陈叔达未必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从这诏书内容上也瞧的出来,老李是真喝多了。 安抚大使这类官乃是前隋老杨的独创,类似于专司某一案件只具备临时兵权的钦差大臣。似李唐开国,领兵在外的不是元帅就是某一路行军总管,以安抚使的身份出征的,李神通是头一个。 历史就是这般喜欢开玩笑,在某杠精延伸出一条线后,偶尔也会从别的地方再偷偷绕回来一条。甚至于为了防止某杠精捣乱,还把门给锁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先不说白居易写长恨歌的时候是不是体验过生活,但如果他体验的是李大德这种,绝逼不这么写,说不得就成了“芙蓉帐挤骨瘦销”了。 “咣!” “咣!咣!咣!” 承恩殿西北角,寝殿的门被拍得山响。 “开门!本王要粗去!快开门!小虎,大宝!” “咣!咣!咣!” “救命啊!放我出去啊” “我错了!求求你们,快开门啊” 司马相如说“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可见鸳鸯两只一对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姿势,五只鸳鸯相互“交颈”,容易把自己给勒死。 李大德就快被“勒死”了,然而并没人给他开门。 为了避免再有类似韦机这种没眼色的家伙来捣乱,再连累到他俩,同样没少喝酒的张小虎两人一合计,干脆远远的守在主殿之外,任何人不准靠近。 这正应了某赵王开头那句话:“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靠,这两个不靠谱的混蛋!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们!” 寝殿之内,只披了个红色披风的某赵王抖着双腿拍门大骂。随即身后传来的声音就让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郎君” 侯巧不知何时已然披着单衣走了过来,温声道:“冬日寒冷,莫伤了身子,快回榻上安歇罢!” “呜你你,你别过来!” 李大德低头夹腿,恨不能把耳朵堵上。 他此前最喜侯巧那与众不同的慵懒嗓音,此刻却有些害怕听见。也怪“小大德”太特么不争气,明明都要挂了,一受到点挑拨便又蠢蠢欲动。 “那,那啥,床有些挤,我今晚就睡外间吧” 侯巧算是看出来了,叶公好龙的可不止是柳瑛。某人平日里总喜胡闹,各种羞人的破思想层出不穷。今日要不把他给收拾利索了,怕是他还以为自己是霸王再世呢。 这一次,非叫他终身难忘不可! “外间怎行!郎君自小身子就弱,若是着凉害病,陛下怪罪下来,妾身可担待不起!” 前者莲步轻移,不由分说的架住这货,半拉半拽的就往里拉扯。待瞥过某个摇头晃脑打招呼的小家伙时,又勾起嘴角,凑近了他的耳边低声哼道:“大王平日里不是总心念着吾等姐妹共同伺候你嘛?怎地才区区一个时辰,就要逃了呢!” “我我,这怎么是逃呢!” 某杠精死到临头还嘴硬,颇有些不服气道:“只是本王今日吃多了酒” 话未说完,嘴唇之上已多了截葱白手指。 前者弯着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按着他的嘴唇,忽地凑近,热气扑面的哼道:“郎君你可是说过的,男人不能说不行的哦” 接着,小手轻移,也不知是抓了哪,待李大德虎躯一震,便带着轻笑很是轻而易举的把这货给“牵”向床头。 在那里,还有三位明明瞧见这场面都羞涩的不行,却仍旧睁大眼睛看着的女人。 侯巧只用了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统一了三人的思想,决定联手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的家伙。 嗯,很简单的话。 正妃已立,仪典已成,是时候给某人生个猴子了。 第455章 聚因果东西急讨逆 谁知得酒尚能狂,醒时扶头满地殇。 小酌怡情,大醉误事,古人诚不我欺。 且不说待翌日辰时过后,张小虎两人开了寝殿的锁也根本没人出来。只说压根就没等来某杠精携新妇朝拜的老李,在捂着额头喝完一碗鹿茸汤后,就后悔了。 咋把李神通给派出去了呢? 对于后者,老李的定位一直都很明确:把控宗室,宿卫长安,为皇室制衡宗室的纽带。 换句话说,李神通是他故意扶持起来用以带领宗室的“族长”,且这个族长忠于皇室,以李唐利益为宗室利益。为此他可以许高位、派兵权,但绝不会令后者拥有太多的战功。 控制宗亲勋贵,有高位和军权就足够了。可要是宗室内部再出一个功劳与威望可比肩皇室的李姓之人,那还要他干嘛? “啧,那小子怎地还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犹豫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稳妥办法的老李嘟囔着瞧了一眼外间天色,无奈之下,便命人去叫裴寂。 真要论出主意,老李虽向着儿子,但却信前者更多些。 新岁旧寒,裴寂今日本是要携老婆孩子去城南踏雪赏梅的,但既然领导相召,便也只好舍了着难得的闲工夫进宫去赏。而巧的是,今日加班的人不少,赏梅的勋贵家眷也不少。 谁也不会想到,无声的暗流,便是从目下还稍显荒凉的城南曲江池畔渐次而开的。 李大德一觉睡到巳时三刻,就连这一年向来准时无比的生物钟这次都没能叫醒他。要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怕是他能睡到太阳落山。 便是在吃饭的当口,他听说了今日上午间连出的几件大事。 门下省正式核准下诏,李神通的山东道安抚大使不变,但老李又追加了一位副使,由黄门侍郎崔世干担任。同时诏令长安左宿卫为东讨大军,何潘仁为前军总管,史万宝副之,并长史裴勣、司马柳崇礼、记室令狐德棻一道统御三万兵马、两万民夫,东征讨许。 这就是裴寂给某皇帝出的制衡之术了,塞了这么多人进去,又叫何潘仁为总管,名义上虽都归李神通调派,但实际军功就分散得厉害了。 李大德这会儿连脑子都自觉是空的,并没觉得哪里不对。然而下一个消息,就让他有些挑眉。 就在前一道诏书下达一个多时辰后,老李又追了一道诏书,却是命怀州刺史黄君汉总督后勤,贝州刺史赵君德为左路先锋,策应大军进攻。 这流程,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据说人选是某秦王建议的,也不知所图为何。 “所以,赵君德是谁?贝州又是哪个州?” 嘴角挂着饭粒的某赵王脸带茫然,而赔着小心在旁叙话的一众狗腿也都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为了转移某赵王的注意力才特意去打听的消息,涉及到具体的人和地方就不知道了。 大唐目下并没有此州,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没有州,不代表就不能有州刺史。就像李渊此前封孙华为冯翊太守一般,那会儿他也没打下冯翊呢,不也没耽误封官许愿嘛? 只是 “赵君德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李大德挠了挠头,待有宫女禀报萧瑀并武士彟联袂求见后,便把此事丢去脑后了。 爱谁谁,打仗神马的,哪比得上他装修房子重要? 可惜前者若是怀着好奇深究,亦或让百骑司稍微打探一下,没准就能发现这其中的大问题。但因此人是李世民举荐,他就下意识忽略了其中缘由。 资治通鉴有言:“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 答案很明显了,这个赵君德,其实是李密的人。 李大德之所以听着耳熟,是因为在河内落幕后,老程曾与他言说过临清关之战的始末,其中似李相与张升的来历也言说了一通,也曾说起过尚在武阳和张青特打游击的赵君德。 难说李世民知不知晓这其中因果,但毕竟人是刘静推荐的,就如同李大德不会心疑他的动机一般,对于刘静“以爵励勇”的说辞也未深究。 他却不知,这一切的根源,却还是应在裴寂身上。 自从某个舅哥入府,中枢的“寂静”之争就越发尖锐起来。刘静越发看不起裴寂,甚至于有时都做不到就事论事,只为反对而反对。恰巧今日双方都曾打算去南园赏梅,只是后者只去了家属,而前者却去了本人。 结果到场一听,人家一国宰相,公务繁忙,大过节的还得入宫奏对,他这火就有些压抑不住。 就姓裴的那水平,有个屁的公务?准是又拍马屁去了! 所以待到诏令下达,打听到是裴寂给老李出了主意后,李密就给他建议说,这事儿不能让姓裴的专美于前,他有人,咱也有啊!咱有的还都是猛人!你推荐那谁谁一起去,保管到时候功劳全是咱的,连屎也不给他留。 刘静暗自琢磨了一下,便觉得这货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这才去找了李世民,以“彼在武阳,知地利人情”的理由推荐了赵君德上位。 前事聚因,后事成果。彼时一心要西风压倒东风独揽大权的刘静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却堵死了他日后唯一的一条生路。 武德二年正月初八,东西两市奉诏开市之际,讨逆军也在城西誓师出征,前往渭水搭船。而此时,洛阳的小杨才刚刚得知此事。 “混账!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大业殿西上阁内,司隶大夫独孤机的奏报连同御案上的笔洗一道摔在王世充的脚边。杨侗怒急而吼,周边随侍的内侍宫女都跪了下去,可下首之人却仍旧站立。 也不知道为啥,自从得胜归朝之后,小杨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差,动辄喝骂,这让王世充很是不爽。 当初老杨在时,便是再生气的时刻都不曾对他责骂半分。满朝武有一个算一个,独独他王世充能在杨广盛怒之时随意开口说话。 所以,你爷爷都对老子另眼相待,你有啥资本在这叫嚣? “禽兽不若之徒,纵毒兴祸,倾覆行宫,而今竟妄升皇祚,污圣人之名!当诛!” 摔了东西,小杨兀自不解气,挺着小肩膀气喘吁吁的骂了半晌,忽又红着眼睛瞪向下首唯一站立之人,抬手咬牙道:“观爱卿之色,毫无波澜,似早就知晓此事!莫不是爱卿自觉功盖社稷,故意激那逆贼举事,做给朕看的?”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 如果换做是老杨言说,前者一准灰溜溜的跪下,把头先磕碎掉。可惜换成小杨言说,半点威慑也无,甚至叫人想笑。 于是王世充就真的笑了,不但笑了,还骂了一句: “呵,黄口小儿!” “你、说、什、么!” 前者忽地瞪大双眼,不待呼吸急促,就见小王同学俯身捡起那道奏折,扫视了两眼,便上前丢到他的御案上,冷哼道:“寡人说,黄口小儿,妄逞机锋!此事摆明了是贼首视复起无望,困兽之争而已,陛下又何必动怒?难不成,陛下这怒,也是做给寡人看的?” 嗯,同样的句式,一眨眼,王世充就还了回来。 “在朕的面前,尔敢妄称寡人?” “有何不可?自商周以降,称孤道寡又何曾是尔一人之权?哼!” 后者说着,突然放肆的拍了拍小杨的嫩脸,敛了表情冷哼道:“你要做皇帝,便该有皇帝的模样!别忘了,是谁把你扶上这张龙椅的!寡人费劲心力东征西讨,打下这偌大土地,可不是你发脾气的本钱!骁果之事,自有寡人应对,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说完,便面带不屑的转身而去,只留下表情苍白的杨侗落魄瘫坐。 大抵只有双方彻底撕破脸,他才恍然发现他这皇帝不过就是坐在内宫装模作样的吉祥物而已。彼时前者势大,拥兵无数,早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了。 良久,直到所有人都退走,殿内安静下来后,脸色阴沉的杨侗才在紧咬的牙关中缓缓挤出两个字来: “当诛!” 第456章 谋纵深南北抢先机 大抵也是心情不好,王世充才会这么落小杨面子。 心情好才怪呢! 他当初就是因为新占之地尚不稳定,许多地方仍是势力混杂,名义上归属洛阳城内却还潜藏私军,甚至还有听调不听宣的,所以想先稳住李唐与窦夏两方,自己一边慢慢对付宇化及,一边消化地盘。 可谁知道那两位倒是稳住了,却没稳住宇化及。 他这一称帝可不要紧,却叫中原风雨再次向东南汇聚,也使得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别处的布局,先集中力量,趁那两位没反应之前先拿下山东。 “去,叫陈公、云大将军来太尉府,商议讨贼一事!” 待出了宫门,王世充便打发了手下去寻段达和云定兴,同时皱眉盘算这一波可用之兵与粮草。至于刚刚与小杨冲突之事,他并未放在心上。 当年曹老板难道就没和汉献帝起过冲突么?小孩子不懂事,当“叔叔”的总要大气些嘛! 不过王世充大概是忘了,曹老板手里那位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连身边枕头上躺的都姓曹,而他刚刚面对的,却是头正在长牙的小老虎。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彼时先出兵的这两家内部都开始诡谲翻涌,论起朝政清明来,还真比不上人家窦建德。 又或者是因为人少的缘故,大夏不像李唐与洛阳这般机构臃肿,人员冗沉。 某夏王决定亲征。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似高雅贤、张青特这般大将俱都在外领兵,无人可用的缘故。 嗯,不是! 之所以亲临山东,也是窦建德觉得这事儿太过重要。让别人来,他不放心。 彼时无论李唐亦或洛阳虽也有外敌在侧,但好歹不止一个发展方向。向北不行可以向南,向南不行还可以向东或向西。 可他却不行。 一个魏刀儿就好似泥潭一般把大部分兵马都牢牢的吸附在了中线,而河北的地形又太单一,向北打不过罗艺,向东又是大海。想要继续发展,根本就毫无选择。 只有抓住机会在未落人口实之前把一只脚结结实实的踏过黄河,才能重新打开局面,保持大夏拥有足够的纵深以腾挪发展。 可惜之前宋金刚来势汹汹,又有李密掣肘,致使高雅贤无奈北归。 而眼下机会再次出现,且这一次魏军已无力再攻其后方,已然把南下当成唯一出路的窦夏朝堂自然上下一心,以十万分的热情来拥抱宇化及。 不过 路确实是太特么远了。 以王伏宝为副将的中军及至武邑时,唐军先锋已过黎阳。而由王世充族兄王世恽挂帅的洛阳讨逆军先锋单雄信虽然向南多绕了段路,但因为出发的早,也已过荥阳,看样子与唐军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特娘的!老子回去就迁都!把中枢迁到清河去,看以后哪个还能比老子快!” 彼时驻扎在武邑城南歇息的某夏王看着张青特六百里加急的奏报,恨不能把牙给咬碎掉。 “大王,张将军既在武阳,与那伪许逆贼只是隔河相望,何不令他先行出兵?” “不可!” 下首随驾的宋正本话音未落,坐在另一侧在看舆图的凌敬却抢先打断,摇头道:“李唐招安清河贼赵君德,许刺史之位,图谋未明。若武阳大军擅动,恐唐军趁虚而入!” “区区一个清河贼就拖住数万大军,彼时就算我等抵达,若唐军已率先攻破许逆,又为之奈何?”前者皱眉。 “呵,府君切莫忘了,吾等南下,可不是只为那逆贼而来的!” 凌敬笑了笑,却也不继续说,而是起身把舆图递给窦建德,俯身点着上面某处说道:“大王且看,某观山东道之地形,自大河以降大峰山、五峰山、泰山、莲花山、沂山南向而下,将十州之地一分为二,只余两处关口。若大王先遣一军先锋自卢县先一步渡河,进驻博城、梁父一线,再遣另一路绕沂水直抵兰陵,驻小苍山,则无论来敌若何,都绕不开这两处隘口。大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尽收齐、沂等五州之地矣!”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宋正本,意有所指道:“至于许逆骁果战力天下皆知,让那两家先消耗一下对手也无妨嘛!” 宋正本: 感觉这家伙就是在抬杠,可为啥我有点无话可说呢? “凌祭酒之言,老成谋国也!然寡人既言为讨逆而来,便不可授人以柄!” 窦建德初时还显得急迫,这会儿倒是好多了,先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夸了一句,接着便严肃道:“传诏,令张青特遣军佯攻济北,断许逆北进。左仆射齐善行、统军殷秋领骑军先行,携寡人诏令去清河,引留守之兵南下,过平阴,攻梁父、兰陵!阻敌南下之路!” 好吧,同样的意思到了后者嘴里,就完全成了针对宇化及的大战略迂回方针。反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许逆”,怎么说都有理。 凌敬脸上的笑意越发自信,其余人等则是挂着一脸古怪拱手应喏。 而此时,已然告别老李,带着媳妇们回归自己小家的某赵王,正在德阳堂内与久违了的小桃儿一起看着门下的采购清单,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脖子后面只觉凉飕飕的。 “这不过才一期,只是翻新几处宫殿就要花掉老子二十万?还特么不算人工?” 李大德嘬着牙花子皱眉看向对面拱手赔笑的工部某郎中,只觉得三叉神经有点跳。 “回禀大王,这,下臣可不敢欺瞒啊!这些材料与报价俱是正常采买,绝无半分虚报哈!” 后者连连解释,然而不等话音落下,随着一声软糯糯的低呼,却见小桃儿指着其中“石料”一栏喝道:“你乱说!这种石料去岁崔氏在城南盖新屋时就采买过,比你写的要便宜三成呢!你肯定贪了俺们的钱!” 嗯,“俺们”这个词,用的很妙! 某赵王在心里默默给小桃儿点了个赞,倒没问她崔氏盖房子买材料她是怎么知道价格的,只是挑眉回望。 便在这时,下首的郎官已是大声叫起屈来: “大王容臣解释!某初来时,确也觉得此料甚贵,比之长安都有过之。然待走访内城各家商户,却听说此料从去岁腊月起便在涨价。最高时比原价贵了四成!下臣言说此乃大王修缮新居只用,人家这才又给降了一成” “你等等!” 李大德皱眉抬手,打断道:“你是说,石料涨价?是只这一种,还是所有的都在涨?” “呃据臣所知,铺路用的青条石、建城用的灰石等也都贵了不止一成。倒是花岗石未曾变过,还是原价。还不止是石料,便是木料也有所见涨。也是怪了,以往难寻的贵重材料都好买,反倒是那些寻常建材都变得稀缺” “不对!不对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后者起身,背着袖子开始转悠,总觉得脑中有个灵光闪来闪去,却怎么也抓不住。 在一个相对稳定且闭合的地区里,物价不会无缘无故变动的。如果说因他扩建晋阳城用料奢废,导致物价稀缺上涨还情有可原。可是他这扩建的风都还没撒出去价格就涨,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去,把韦机叫来!查查最近都是什么人再买这些东西!还有,本王要知道最近两月晋阳物价变动的所有情况!尤其是涉及军备、粮食的变化!一有结果,即刻来报!” 随着话音落下,不等应喏,张小虎与乌大宝已是各自跑开。 李大德眯着眼睛目送两人,暗道最好别是老子想的那般有人囤物资敌。谁要是敢在老子度蜜月的时候搞事,可别怪老子下狠手。 便在这时,扭头却见殿内那郎官正小心道:“那,敢问大王,这材料咳,还买吗?” “买,买个屁!” 前者白眼狂翻,恨声道:“等你买完老子就破产了,还修个屁的房子!” “咳,这个,其实陛下虽说将来扩城之资由民部调拨,未言王府修缮之事,但是吧,这个,下臣倒觉得这原本就是一件事哈!” 待那郎官期期艾艾的说完,某赵王与他的亲亲小侍女对视一眼,便都捏起了下巴。 E,有点道理呢 第457章 以物推谋赵王惊胡马 无论任何时代背景,造成物价上涨的根本原因无非就是通货膨胀与供小于求两种。而巧的是,这两种情况在太原都存在。 当然这不是老李的锅,他可没胡乱铸钱,而是李大德自己的。 是他下令的对外征收关税,又不禁外来商贾入晋。眼下李唐是几大势力中唯一一处能贯通东西又兼勾连南北的贸易中转之地,加之境内相对安稳,自然吸引来了大量商贾。 外来人带着外地的钱入晋消费,本地人带着本地的钱也在消费。人多了,钱多了,可当地的物产还是那些,自然就造成了通货膨胀。 加之最近突厥与李唐在宁州正式交接了第一批战俘,在朝廷的默许与关中各世家的支持下,正有无数商贾带着各式各样的货品前往宁州贸易,也间接造成了其他地方的货物稀缺。 看上去,一切都符合科学发展的规律。 然而经过百骑司的调查,却发现看似清晰的浮波之下还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暗手,在搅弄风云。 “还真有问题?” 待到入夜,最近总喜欢睡书房的李大德掌灯看着韦机送来的调查结果,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 只针对石料一种,就知道事情不对。 除朝廷为筑城、修陵而单设的采石场外,太原府日常石料来源无非就那么几处。蒙山原北齐说所属的官办采石场、龙山东麓晋阳采石场,以及石艾那边因建苇泽关而开发的浮山采石场。 原本因崔氏在井陉输送铁矿,偶将出产部分石料输送关内,还曾叫太原的石料价格下降了一成。可就在最近两月,太原境内几大采石场的订单忽然增多,而产出之物却不见在当地出现。甚至韦机在派人追查时,竟发现采购之人所用的名字是假的。 “投机倒把,低买高卖这好理解可放着粮食不囤,囤石头是什么鬼?” 明知道有问题,却想不出这问题应对在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原本李大德怀疑是有人囤军需资敌,但目下所见的调查结果,真正受到影响的反倒多是石料、木料这类建筑材料,似铁器农具、粮食皮革等有关军需的物品不但没啥变化,反而因为最近市面上多了些来自突厥的毛皮而降价不少。 “这特么的,囤建材要在老子的地盘上搞房地产么?拟建新城的消息漏了?有朝中大佬借机敛财?” 李大德越想越烦躁,偏偏韦机还似想开解,笑着言道:“好在只是些寻常建材,无关民生,老百姓还是一样过日子。不然待过几天,温少尹便又要来烦殿下了” “哼,你以为现在他就不来烦我了么?老百姓是不受影响,但老子受啊!” 前者哼声把本子拍到案头,不爽道:“修城倒是好说,但老铁那边最近刚筹建两处车间用以制造弓弩、步槊,这木料只能用” 最后一句并没说完,说话之人已是呆住。 某杠精脑中那不老实的灵光随着他无意间的一句话,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后者接着便急忙又翻开那张调查表,手指自上而下的划过,所见果然与心中所想一一对应起来。 看似不是军需,绕到最后却又回到了军需上。 也是开头被那工部郎中带偏了思路,使得一说起石料、木材就只想到了盖房子。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二者的应用可不仅仅是盖房子。 制造弓弩、羽箭、攻城器械、抛石机乃至所需的石弹、卡槽,同样都需这两样物品。 以往李大德征战在外时,很少会拉开架势攻城,所用最多的抛石机也多是可拆卸型的,石弹都是就地取材。即便是守关所需特制的石弹、羽箭,因各城皆有储备,并不会大规模的采购。以至于谁都没往这方面去想。 可现在想想,什么人会没有这种储备,需要在外采买,甚至于本地都没有产出的呢?再加上木料价格上涨,可制造弓弩所需的兽筋、皮革等不但没涨价,反而还降了些。 又是什么人,根本不需要购买这些,且还有剩余拿出来卖的? “玛德大条了啊!” 某赵王瞬间就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想到自己某位媳妇连蜜月不和他过就北上返回军中,他就觉得手脚有些发颤。 “快!即刻向云州示警,防范突厥叩关!” 后者起身怒喝,接着又一把抓过韦机的肩膀,恶狠狠的咬牙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立刻给我揪出在幕后向突厥输送器械之人!本王要将他千刀万剐!” “喏!” 骤听突厥之名,韦机也是惊出了一头冷汗,忙不迭的抱拳就走。 而这边李大德独自在书房内忐忑不语,沉默了许久后,便“哼”的一声拍着桌子起身。 “备马!本王要出城!” 再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就说突厥近期会兴兵犯边,除了徒增恐慌外毫无好处。不过同样的错误,李大德不会犯第二次,该向他老子汇报的消息一样都不会少。 只可惜最先看到消息之人并没当回事。 李唐中枢最近很忙,也不知道616这个年份是不是犯点什么,总有种事情一股脑堆到眼前的味道。 先是石门屈突通派人回禀,言说西凉军最近有所异动,恐有大战,请兵部调拨粮草。接着李神通也派人传信,言说魏将元宝藏出现在黎阳境内,疑似也想南下抢桃子,请奏是不是可以搞他一下。 而待过不久,信州总管李瑗又上奏,言说汉水东面最近来了个叫朱粲的家伙,打得当地豪强没脾气。有前隋鹰扬校尉杨士林和田瓒以东四郡土地请求李唐出兵支援,问答不答应。 除了东南一事,其余所涉皆是陕东道行台所辖之地,为了方便沟通,刘静干脆就带人挪到了兵部去办公。也就导致了某赵王的折子最先递到了他的手里。 而刚好,最近某大唐尚书右仆射遵照老李的授意,在朝堂上提出要照会突厥尝试收复灵武、盐川一线,把边境推到长城以外的建议,与主张这个时候不能触突厥霉头的某纳言起了冲突,当庭骂了顿街,不欢而散。 现在任何人在刘静面前提起针对突厥的事,换来的都是黑脸,某赵王自然也不例外。 “哼,突厥兴盛数十年,何曾在中原采买过军器,危言耸听!也不知那姓裴的给了你多少好处!” 压根都没经过任瑰的手,这封标记呈送中枢的奏折就被他丢进了存档的匣子里。 这如果是一款即时战略游戏,此刻李唐的边境线怕是已然在闪烁着警报红芒,但最先爆炸开来的小红点,仍是备受天下瞩目的东南。 没办法,谁让宇化及的嘲讽力太强呢! 不过当第一场战斗爆发的消息传开后得知交战的双方,却是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谁也没想到,李唐后发先至,洛阳紧锣密鼓,窦夏东向包抄,可最先把刀子剁到宇化及脸上的,却是始终没发过一言的魏刀儿。 正月十四,都不等某新晋大许皇帝安安稳稳的先过个元宵节,自魏郡而出的近十万大军就浩浩荡荡的涌过顿丘,无视张青特的警告与赵君德的劝阻,自临黄直扑郓城。 顿丘西郊,立于博望山上的李神通皱眉看着那旗帜杂乱,毫无队形可言的庞大队伍,额头似挂满了问号。 特么的魏刀儿是想出名想疯了么? 就算他是人多不怕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吧?这是想把宇化及给累死? “某听说,自去岁入秋以来整个魏境皆是饥荒离乱,百姓无不易子而食,艰难度日。魏廷为保大军所需不惜坑杀耄耋老者。观此獠做法,怕是这些人亦是弃子,故意派来送死的!啧,可惜姓元的食古不化” 一旁侧立的崔世干摇头唏嘘,不待前者搭话,后方脚步声响,已有记室令狐德棻近前道:“禀淮安王,河内运送辎重的魏秘书到了,正待向大王缴令!” “魏秘书?此是何人?”崔世干一脸茫然。 “喔,是天成府秘书左丞魏徵,受命在怀州统管军府书之事。此番因怀州策应我大军辎重,兵部便把差事派了过去,想来新下之地也是人手不够吧?” 令狐德棻拱手言笑,却见前者闻言后先皱眉思虑了一会儿,却是突然扭头对李神通道:“淮安王,某有办法说降这元宝藏了!” 第458章 难居人下玄邃生异心 十万衣不蔽体,平均十个人都分不到一把刀的农民军去围攻拥有完备防御的城关,且不说成功率如何,但论恼人程度确是很成功的。 宇化及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哥不过就是给自己换个称呼,没招谁没惹谁,一个个的就都来打我。洛阳和长安就算了,大家原来就有仇,打就打了。现在连这种军阵都摆不利索的家伙也敢冲老子呲毛了? 这货怂是不假,但也分对手。 都不等兵临城下,被气到头秃的宇化及就诏命齐王宇智及主动出击,去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叫花子。五千甲胄齐备的禁军在大野泽西北列阵,硬生生把这十万大军打到原地崩溃,向西溃逃。 这一下,又轮到洛阳这边郁闷了。 往哪跑不行,非往老子这边跑? 近十万形似难民的溃兵入境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帮人可是饿疯了,稍有不慎就会把原本平静的地方给搞成马蜂窝。 或许这才是魏刀儿出兵的本意,反正只要乱的不是他自己就行。 于是乎,才奔至离狐的单雄信一边快马回禀王世恽,一边黑着脸与濮阳的杜才干以及邴元真一道派兵围堵弹压,这眼看着都快到战场了,愣是被一群难民给绊住了脚步。 不小心还玩了个“一石二鸟”的宇化及顿觉美滋滋。“大功告成”却还唉声叹气的元宝藏逃回临黄,不等回撤,又迎来了故人拜访。而在另一边,战场之外的交锋也初现端倪。 王世充在吐。 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 彼时后者才刚从宫中参加完庆祝上元节以及小杨岁至总角的宴会,大抵是感冒的某种症状,又或者吃的东西不太新鲜,回到家里才刚喝了口粥就开始大吐特吐,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眼泪鼻涕更是止不住的流。 “阿爷!阿爷您没事吧?快喝些温盐水,别伤了内腑” 内室榻旁,王世充的二子王玄恕步履匆匆的端着个瓷碗过来,前者才喝了一口,不等咽下,就又尽数喷了出去。 “这,阿爷稍待,孩儿这就去宣太医” “且慢!” 不等后者转身,一只强且有力的大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扭头之际,王世充双眼已是变得血红,面上满是青筋暴露,配上嘴边挂的涎水显得格外狰狞。 “不许叫太医!” 后者咬着后槽牙闷喝,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是强忍着不适接着道:“定是姓杨的小儿下毒害我!若叫太医,寡人命休矣!” 好吧,也不怪他想的太多,毕竟两人最近有些不太对付,小杨看他不爽那是瞎子都能感觉得到的。 “这,这,阿爷,这该如何是好啊” 王玄恕有点被吓着了,手足无措。 不是谁都能像他爸爸那般视皇帝为无物的。倒是王世充还算镇定,撑着交代了让他去联络王琬等人接管洛阳防务,监视宫城,随即便怀着悲愤的嗓音跺脚吼道:“取,粪水来!寡呜,寡人要催吐!” 东南之战,他已然顾不得了,现在只想问候小杨的全家。 毕竟是不是真的下了毒,在他喝下粪水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重要了。 彼时洛阳宫城之内尚有两万禁军掌握在杨侗手中,驻防城西的皇甫无逸手中也尚有数千禁军。为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王世充干脆以太尉府的名义发出诏令,让老裴接替王世恽去东南维稳,又暗中令后者带大军回师。 洛阳的火苗既已露头,长安的自然也快冒烟了。 最近因为中枢的事太多,刘静甚少有空在家,李密便也少了拜访次数。有事时都是提前递拜帖或是在路上相候,找到兵部衙署却是首次。 这也让前者有些不爽。 他为啥这么巴结,刘静心下门儿清。要不是某个小妾一直给他吹枕边风,加之李密虽败,但其眼光以及门下故吏的资源还有不少,属于可利用的那种,他早就与这货划清界限了。 但巴结归巴结,这货降将的身份这么敏感,堂而皇之的跑到兵部来当面勾连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乎,前者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便不算太好: “此乃军机要地,人多眼杂,玄邃来此作甚?” “??” 后者闻言,原本振奋的表情顿时渐渐敛去,颇有些尴尬道:“适才闻听肇义言说元宝藏引兵攻许,彼乃密之旧部,故而便想告知明公或可招降此人,为明公平添一功劳耳!” “这个二郎!此乃机密之事,怎地到处乱说!” 刘静埋怨了一嘴,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接着便摆手哼道:“此事早有淮安王回禀,已遣其旧友前往相招,就不劳玄邃费心了!还有何事?” “呃,没事了,明公且忙!密这便告辞了!” 李密拱了拱手,转身时,脸色已是完全阴沉下来。 要说这货少在官场,连任何政治团体都是利益为基的本质都看不懂,还以为前者是念其姻亲才引为盟友的。 希望越大,失望自然就越大。 如果一开始双方就摆出自己所能提供的资源把条件谈开,把结盟做成一场交易,那自然无所谓。可既然开始是靠所谓亲情来维系,此刻刘静稍显不耐自然就让他有些心冷。 我把你当妹夫,你却把我当狗腿? 他确是有旧部递了消息来的,却非元宝藏,而是去岁待他投唐后便降了王世充的管城尉任环。这哥们儿年后受命去新安整训新兵,不知何故又起了投唐的想法,派人给他送信。 李密料想若是能顺势让王世充后院起火,以策应李神通的进攻,肯定是妥妥的大功一件。这才兴冲冲的跑来寻刘静。可眼下遭后者落了面子,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为他人做嫁,哪有自己立功来的舒服?真论能力,自己何尝比他差了? 要不,干脆甩了这货自己单干? 越想越觉得靠谱,待走过门下外省,前者矗立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又转身径往永安门走去。 既然要筹谋此事,困居京城是不行的,起码也得讨个能出城的差事。 别说,差事还真有。 彼时的老李头正在两仪殿看着裴寂送去的奏表皱眉。 正如刘静动不动就寻后者的霉头一样,彼时裴寂也在明里暗里的找茬。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这货的表现都不止挑衅这么简单,根本就是要拉他下马。 不过后者找茬的手段更为高明,且不留痕迹。毕竟门下省所管的事物繁多,真要挑起毛病来简直太容易。裴寂只要利用尚书右仆射的身份动动手指,把这些单独挑出来摆在老李的案头就行了。 嗯,放着龙椅上现成的工具人不用,何苦要自己亲自下场撕比呢? 比如说现在,李渊就对李神通具表抱怨那个赵君德不尊号令,动不动就擅自出兵,还反过来叫他这个一把手配合的事大感头疼。 前者言说这货实在是搅乱了他的计划,想叫中枢下旨好好申饬一下。 人虽是秦王举荐,但锅是刘静的。只要入了老李的眼,不论将来结果如何,后者这功劳都会打折扣。于是乎,裴寂便以军情紧急为由巴巴给老李送来了。 但老李也难呀。 先不说这赵君德的为人是否似李神通说的那般狂悖无状,可毕竟战事在即,正是需要人家流血拼命的时候,无故申饬可还行?这种事,也就老杨干得出来。 也就是在这时,张半月通禀说李密来了,顿时就让他觉得,这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赵君德既是李密旧将,那就让他去唱这个黑脸好了。到时候无论成不成,老李都有说法。 于是乎待入了内殿,李密都不等把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就被前者一个黎阳抚慰使的头衔给砸了个头晕目眩。 “这就成了?” 直到去门下省领了诏书出宫,后者都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但紧接着,心头便火热起来。 哥早就说,这事儿它不难嘛! 第459章 黑曜当空乱紫寰 随着百骑司将中枢反馈的已诏邢国公东进安抚的消息传至黎阳,李神通与赵君德之间好似忽然就有了默契。 这或许才是李大德当初组建百骑司的本意,一切为战争服务。 先不说这种阵前问策的行为好是不好,单就眼下中原各势力来说,统兵在外的将领与中枢之间联系的紧密怕是谁也比不上李唐。 凡事提前说清楚了,就能避免许多麻烦。 或者说,能甩出去不少黑锅。 就比如说裴仁基,揣着太尉府的诏令都特么跑出轘辕关了,还不知道前线大军已经回来了的消息呢。 不过王世充的动作能瞒住在外的将领,却瞒不住东都内的眼线。 眼看着洛阳各门一一被后者的手下接管,甚至连外城回洛仓也被军队接手布防,小杨与内朝大臣俱都惊了。 姓王的想造反? “现下大军出征在外,吾等有禁军在手,就凭他区区万人,起不了什么风浪!” “就怕禁军之中有被收买者!” “不如调皇甫将军进城!” “不可!贸然调兵,岂不打草惊蛇!” 紫微宫仁寿殿内,聚集于此的内朝大臣吵吵嚷嚷,坐在上首的小杨却是充耳不闻,只阴沉着小脸,不知在想什么。 “此獠野心滋涨,反意已现,吾等切不可坐以待毙!窃以为,不弱先下手为强” 太府卿元都比划了一个“切”的手势,不等话音落下,就听上首一声轻叹。 众人扭头,就见杨侗抚掌哼道:“如今局势危殆,百姓罹难,又怎可因一人之过擅起兵灾?此事,便由元爱卿去办吧!将动静控制在最小范围,切莫生乱!” 好家伙,听这货的开头还以为他想大事化小呢,结果一个急转弯差点闪了大伙的腰。 “一人”说的是谁,“过”又是什么过,在场之人俱都清楚。小杨一句话,也就把这事儿给定了性。 这就是要玩阴的了。 元都脸带喜色,大声应喏。其余朝臣面色各异,但并没人出声但对,显然也是忍姓王的许久了。 正月二十日,乾阳不举,黑曜横空。 魏徵说服元宝藏其实并没怎么费工夫,甚至于只是几句话赶话,后者就半推半就的降了。 他带兵出来打宇化及,也是逼不得已。 论资历,他比不过宋金刚、王子英这些嫡系。论本钱,他是被揍回去的,和降将也没啥区别。实话实说,在魏徵走近他的帅帐前,他才刚刚把几张果腹的麦麸饼藏起来,却不想后者手里提了只烧鸡。 就冲那只鸡,他都不想再回去了。 于是乎,这边宇智及大破十万敌军的牛逼还没吹够一个礼拜,就见上周刚被他大破那人又特么回来了。 这次人不多,就一万来人,装扮还是一如既往的破烂。 “姓元的,上次饶尔一条贱命,尔不知死,竟还敢来!” 县城西北,大庙沟前,再次奉旨出征的某齐王宇智及在阵前大喝。而对面一副主将打扮的元宝藏却是笑眯眯的,明明就带了这点儿人,表情却比上一次还嚣张。 “呔!逆贼听着!立刻束手就擒,某还可上奏我主,看在你家宇老死鬼的面上留尔全尸!如敢顽抗,待天兵降临,必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传统意义上的阵前骂街,其本质是为了灭敌人威风,涨己方士气。但你话里话外都带着人家家属,就过分了。 果不其然,一提起宇述,宇智及的眼睛都要红了,当即也不说话,只是提刀策马,怒喝一声便下令进攻。 “杀!” 论排兵布阵,无论是骁果军还是出自江都宫的禁军那都是行家。但因上次攻元宝藏赢的太轻易,很多战营后来追俘虏都跑散了。以至于这次再遇上老对手,许多兵卒都不以为意,连阵势都懒得结。 这就活该他们死的难看了。 “举!” 元宝藏身后,距离前排衣衫褴褛的农民军一仗外的阵中,史万宝一把扯开身上裹的麻衣,露出其内的明光甲,举旗怒吼。 “风!大风!” “踏!” 近三千弓弩手在对面正自冲锋的禁军兵卒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整齐的踏出一步,抬手举弩,随着三道响箭先后升空,密集的箭雨便一波接一波的不断袭来。 “呃啊!” “噗通!” 起伏不断的沟壑间不停有人中箭倒地。许多人待羽箭临身想要防御时,才绝望的想起来,因嫌累赘他们连盾牌都没带。 “特娘的,都随俺来,冲他左翼!” 冲至半途的孟秉把横刀竖起挡在脸前,学着猛将冲锋的模样才跑出没几步,眼珠就突地瞪大,捂着正有弓箭尾羽颤动的胯下无声的跪倒,接着就被射了一脸。 宇智及已经在往回跑了。 这种场面,不跑的是特么傻子。 对面明显藏的是一股精锐,故意激他上当。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先下了场,但就瞧这三段式抛射以及那整齐的号令,就绝不是来自魏地。 “tui!某还道天下闻名的骁果有何本事,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儿郎们,随某杀敌!” 眼见对面不等交锋就呈现出了溃败之势,史万宝拔刀怒吼,前排那群已然开始瑟瑟发抖的农民军撒丫子闪开,露出其后端着步槊冲锋而出的身影。 整齐的踏步,明晃晃的两当铁甲,鲜红的龙纹唐旗。只扭头瞧了一眼,宇智及就连抽了三下马屁股,只恨自己骑的为啥不是龙。 与此同时,北面范县方向喧哗声起,趁着前军掩护交战,李神通大军开始渡河。 有一说一,比起单兵素质,何潘仁的原司竹军是打不过前隋职业军队的。只是彼时因后者过于托大,加之宇智及跑路导致兵败,这才让史万宝抓住机会痛打了一翻落水狗。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眼见逃生无望的士兵在发狂之余,也总能再拉上个垫背的。 真论起来,李唐现今的军队或许就只有某黑心赵王最早组建的亲卫队能稳压他们一头。而新近终于积累到千人数目的天成军,大抵也可以。 前者靠素质,后者靠体质。 就在东南河畔的大庙沟前两军打生打死的时刻,晋阳桃花沟内,李孝恭已是不知第几次托住自己的下巴了。 就在众人身前,第一批换了所谓专属装备的二十名天成军战士身披近千块由三角甲片拼接而成的超级重甲,正以“体操队形”散开,而其手中反握的兵器,则是精铁铸造的长柄两刃刀。 李大德不知道后世网上流传的所谓陌刀是真是假,反正就按照那样子做了。好不好用不清楚,但重是真的。单那一把刀就超过三十斤,更别说那一身近六十斤重的护甲了。 反正若是让李孝恭选,他宁可去单挑一头熊,也不想和对面的这群杀才过招。 没人比划,就只能自己比划了。 随着某赵王一声令下,便有人把在河里泡了两天的粗原木给捞了上来,立在阵前。 “预备!” 死乞白赖为要当这群人教官的赵德柱猛的挥手,接着吼道:“杀!” “杀!” 只二十人吼出的声音,竟叫在场众人有些发寒。接着一片晃眼的刀光闪过,随着木屑飞溅,地面便开始震颤起来。 泡了水的木头,可不比石头好砍。 实际上李大德只是为让众人适应这种重量与反震的力道,但只看那原木上被劈开超三寸的豁口,李孝恭也差点咬到舌头。 这特么要是人挨上,穿再厚的甲也没用吧? “嗯,这力道还行,不过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站着不动让你砍!” 某黑心赵王总结似的上前点了点头,接着便对自家狗腿招手,指着吴老铁他们小院南侧的桃林道:“去,找些麻绳把这些木头吊在里面!咱们来模拟一下骑兵冲锋的场景!” “什么!” 后方的李孝恭闻言一愣,接着便上前惊呼道:“这不妥吧?这么重的原木一旦失手撞上,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嗯,我知道!” 李大德表情不变,只是淡淡的说道:“等下我先来试试!” 第461章 胡起危旌弯弓向龙城 王世充嘴上说着他不是曹操,可在行动上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模仿曹老板的做派。 这会儿罗贯中还没出生,后者还是偶像派。 不过说起来,小王同学可比曹老板的起点高多了。最起码后者可不像他这般曾有着国之柱石的待遇,更没与皇帝执手相看泪眼过。 汉献帝那死鬼老爸,老曹都未必见过。 所以说王世充没想过要做“乱世奸雄”可能是真心话,只是现实往往逼着人没法选择。 从来都只是形势选择人,从未有人能选择形势的。这年头在乱世中能杀出一条血路就不容易,哪里有两条路任选这种好事? 次日不等天明,内廷便有诏书下达: 左骁卫大将军元都、内史令卢楚、右武卫大将军皇甫无逸等阴谋叛乱,以谋反罪论处,着由太尉府查办。另太尉王世充剿贼有功,拜尚书左仆射,总领内外军务,摄政监国。 “呸!” 郁山东麓,骑着匹伤马的皇甫无逸吐了口血水,看着追兵在晨曦中掀起的尘烟,满是心灰意冷之色。 他虽不清楚小杨最终的决定,但败了就是败了,料想后者也没的选。他眼下已成叛臣,有家无回,有国难奉,已是没了退路。 便在这时,西北新安方向蹄声渐起,似是另一路追兵已至。 “罢了!既当人臣,唯死而已!” 前者长叹一声,正了正头顶兜鍪,策马向前迎了过去。然而随着临近,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皇甫将军!某奉函谷陈府君之命前来接应,将军只管向西速走,吾等引开追兵!” 来人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清楚,语速极快的吼完便与之错马而过,竟向追兵的方向冲去。前者张嘴怔然半晌,便心下一定,打马向西狂奔。 什么“唯死而已”,眼下活路有了,傻哔才回去找死呢! 也是巧了,皇甫无逸向西奔至柳泉驿附近时,出京前往黎阳安抚旧部的李密也已过了虢guó州,未至桃林就先听说了洛阳发生的变故。 反对势力是杀不完的,尽管现在军权尽在手中,可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才是叛逆之人。这边小杨的诏书倏一下发,朝野内外便暗流涌动。 大家未必同情元都,但也不喜欢姓王的。 恰巧彼时还真有那么一小撮人准备降唐,眼见局势如此,便以为浑水摸鱼的时机到了。 自己投唐,哪有带别人一起投来的功劳大? 这边新安的任环得知李密将至,还不等派人联络,就先接到了洛阳城内抛出来的橄榄枝。 禁军校尉刘孝元、书吏崔孝仁已然说动了虞部郎杨恭慎与司隶大夫独孤机,准备联合策反马军统领独孤武都,需要他配合演一出戏。 前者一寻思,这感情好啊!哥们儿这下不但带了兵马过去,还能顺带拐一批洛阳高官,那皇帝一高兴,还不得封咱个国公啥的? 恰巧此时有手下汇报,言说东南有小股骑兵交战,疑似逃犯皇甫无逸。任环便干脆把两件事合成一件,一边派人去搜寻后者踪迹,一边传信李密,让他再等等。 按说独孤机乃是独孤武都的族弟,他既然承诺了,此事理应十拿九稳。只可惜,他们这场戏与东南的大戏撞到了一起,生不逢时。 二十一日,窦夏张青特大军过济州,威逼济北。赵君德趁势渡河,南下往郓城而来,却不防在途径梁山之时遭遇骁果军伏击,不得不向李神通求援。 这可把后者给气坏了。 “岂有此理!竖子如此,是欺寡人刀不利否!” 城北大营,在帅帐中怒摔令匣的某淮安王气急败坏,恨不能当场把眼前送信的家伙退出去砍了。 “他违令渡河,致使那伪夏借机东进,自己为抢功遭伏,竟还敢让寡人去救?他怎么不去死!” 好吧,人家张青特坐拥数万兵马,要往哪去,本不是区区一个赵君德能左右的。但后者既然在这股节骨眼上来了,就合该这锅给他背。 李神通气到手脚发颤,右手在腰间的刀柄上晃来晃去,使得本欲上前扶他的裴勣顿住脚步,绕过案头的崔世干也停在原地拱手。 “大王暂且息怒,此人毕竟是陛下亲封的贝州刺史,且手下多是百战老卒,还请大王以大局为重,先行出兵为要啊!” “你也叫寡人出兵?他违军令在先,难道就这么算了?” 李神通气急,连带看前者也变得不顺眼。倒是一旁的何潘仁嘟囔了一句“李密怎么还不来”,提醒了某淮安王。 此前中枢告知李密东进的消息,那赵君德立刻就老实起来,似乎很在意前者的面子。而眼下这货故态复萌,是不是姓李的出状况了? 这边李神通犹豫了许久,还是派了史万宝与柳崇礼领五千兵马前往接应,同时传信黎阳,让百骑司向中枢询问。 不管有没有状况,反正这锅得有人背。 这边兵马既出,想到那姓赵的这般着急无非是想抢功劳,越发觉得郁闷的李神通便令大军造饭整装,准备攻城。 很显然,第一波是攻不下来的。 古人筑城且不管内里构造如何,外面一定会把城墙修得又高又宽,这是有道理的。李大德自从军开始,能选择野战,就一定不去攻城。一来耗时费力,二来死的人也多。 不过他在意的因素,恰是别人最不在意的。 时间,李神通有的是。人,他同样有的是。反观城内的宇化及,肯定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可惜人在只盯住一隅时,难免会忽略大局。彼时一心攻破郓城,擒得贼首的淮安王,并没注意到东西两个方向正有暗手向他包围而来。而百骑司被他指使的团团转,竟也忽略了身前的端倪。 二十二日,夏军先锋过虎狼谷,陈兵汶水。而西南裴仁基在将溃散入境的魏地溃兵聚集起来后,却悄悄的向卫南进驻。 这个时候,行至岘山北麓欲往新安的李密一行,也被桃林县引兵拦了下来。 引线终被点燃。 大抵是李密的做派同样引了刘静的不满,这一次李神通相询之事他就不肯再斡旋了,干脆和老李说,前线战事紧急,似前者这般不紧不慢的走,等到了地方仗都打完了,不如直接授李神通临机决断之权。那姓赵的能用则用,不能用直接弄死算求。 刚好彼时在桃林渡等李密上船的郎官也回报,说这货非要骑马走陆路,还去了洛阳境内。老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就下旨诏这货回京。 “邢公,圣人相招,可耽搁不得,请把?” “这烦请回禀陛下,某有洛阳旧部想要相投,此乃大事,耽搁不得!可否容某些时日,待此事落定,再行返京?” 眼见新安在前,一大波功劳冲他招手,这时候回京实在是不甘心,李密便难得拉下脸来赔笑。 大抵是这货这辈子接的正经圣旨太少了,还以为凡事都能商量。却不知人家是来下通知的,而不是给他传信的。 近二十个骑兵打马绕前,只摆了个姿势,他就老老实实跟着回了桃林驿馆。而当天晚上,这货就病了。 一病不起,完全走不了路的那种。 是真病了还是装病拖时间,大家心中有数。然而都未及两天,北境突变的风云就让老李再也顾不上他,也使得整个中原的局势都受到了牵连。 武德二年正月二十四,突厥始毕可汗突然扣押李唐使者,下令南征。 梁师都随即起兵五万,西向庆州。李轨集结三万大军过陇山,进逼陇州。而最要命的,却是始毕可汗亲率十万兵马东过榆林,向云州而来。而东面的罗艺也集结大军过易水,不知所图为何。 李唐中枢顿时慌做一团,李世民亲自赶往陇州备战,李建成奏表老李,言说为报河东根基,不若放弃庆州之地以请和。而刘静也弹劾裴寂,言说都怪他提议要收回灵州,这才触怒突厥。双方吵作一团,谁也不服谁。 可偏偏在这时,也不知道是兵部哪个郎官这么勤快,整理奏表的时候发现了日前某赵王发往兵部,提醒要注意突厥动向的书。这一下,老李震怒,差点当廷砍了某兵部尚书。接着便又急令百骑司联系某赵王,询问始末。 可惜这个时候,某赵王已经没空理他了。 第460章 乾阳西沉落九渊 过午,远山,寒风,桃林。 玄甲持刀的身影侧步而立,在树枝的飒飒声中调整着呼吸。 面对众人,李大德只用了一句“要不你来”就成功堵住了所有劝他莫要涉险的嘴巴。 其实他也不想涉险,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他废这么大力气搞出来的装备可不是只为砍木桩的,而是要对付可能出现的骑兵。眼下不能找真骑兵来对练,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能在训练上找补回来,总好过将来在战场上吃亏。 而且某杠精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即便失手,也不过就是被木桩怼一下而已,了不起就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 对面,一截近二尺粗、一丈长短的原木已经被吊在半空,扶着原木的赵德柱比某赵王还紧张,尤其是对面所有人都用眼珠子瞪着他,好似这主意是他出的一般。 “呼” 这边李大德微微跳了跳脚,待心跳平复,便冲对面点了点头。 “来!” 前者一脸纠结,犹豫了两息,便咬牙松开了手掌,还下意识的推了一把。 当然,推完他就后悔了。 “卧槽” 正对原木站立的某赵王果然怪叫一声,疑似低估了原木怼过来的速度。可就在众人随着惊呼上前,纷纷准备救援之时,却见前方身影突地撤步转身,刀光在身侧划过一圈,随即便是“砰”的一声巨响。 桃林寂静,风止。 众人眼皮直跳的看着硬生生被砸断成两截在原地晃悠的木桩,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忽地长叹出声。接着,林间的叹气声便接连不断。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啧,也不难嘛!” 装完了逼的某赵王把那把手柄貌似有些弯的陌刀丢给赵德柱,顺势把微微颤抖的手臂背在身后,扭头得意道:“看见了没?就这么练!谁要是能做到一刀砍断原木,老子升他做将军!” “嘶这直接就当将军了?” 此话一出,别说是在场天成军的士兵,就连凑热闹的涑水军士兵也一个个摩拳擦掌,瞧的李孝恭一脸无语。 你们特么连人家锤子都拿不起来,想什么呢! 任何年代,重赏之下都必有勇夫,训练如是,沙场亦如是。 彼时郓城西北大庙沟下,随着李神通亲到,并许出得贼首者官升三级、赏千金的承诺后,连元宝藏手下那两千充数的农民兵都激动得冲了上去。 追击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在唐军本部迂回截断了东南退路后,慌不择路的宇智及便引残兵逃向雷泽。 这一波交锋,以唐军先胜一筹落幕。 宇化及手下的五千禁军战损过四成,随宇智及退守雷泽的不足三千。在击退后者后,李神通并未咬死不放,而是掉转刀口顺势包围郓城。 是夜,消息渐次传开,所得者情绪各有不同。 宇化及丧着脸在“皇宫”召见百官,询问破敌之策。张青特一面把战果北传,一面犹豫着要不要进兵。单雄信叫了邴元真与杜才干一道前往临濮拜见老裴,汇报消息的同时,又在后者询问大军何在时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特么身为主帅都不知道大军在哪?我们这些干活的怎么会知道? 大军在洛阳。 东面的烽烟才落,西面的暗网便开始收起。 即便是元都此刻不动手,大军既到,王世充也不想再等了。 夜越长,梦越多。 酉时初刻,王仁则率三营府兵出现在城西洛水桥下,未及入城就被皇甫无逸带兵拦住。 “站住!前方乃皇城所在,如无陛下诏命,外城驻军不得擅自接近!” “踢踏” 前方士兵闪开,倒提着马鞭的王仁则打马上前,微眯着眼瞧了后者一阵,便哼的一声伸手入怀,摸出快铜令道:“太尉有令!近有宵小为乱,调某入城宿卫!此事已知会过陛下,尔等还不退开!” “混账!皇城宿卫,向来以陛下诏令为准,何时改由太尉府安排了!” 皇甫无逸闻言怒喝,挥手之下,后方禁军士兵便展开队形,弯弓持箭。 “某说了!此乃太尉诏令!大将军,是要与太尉相敌么?” 前者沉下脸来,一字一顿的说着。 话音未落,后者已是一脸不屑的打断,东向抱拳道:“无逸累受皇恩,只知陛下,未知有什么太尉!某亦劝尔等莫要行那”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等皇甫无逸说完,已是不耐的王仁则喝骂一声,竟是突然拔刀在手,一踢马腹便冲了上去,挥刀向他砍来。 变故陡然,许多禁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随同扑来的刀影已在身前。 双方这么近的距离,弓箭就是个笑话。完全没料到对方真敢在天子脚下动手的皇甫无逸立时吃了个暗亏,被后者一击落马,再起身时,周遭兵将冲突,皇城方向也隐隐乱了起来。 王仁则这边只是个幌子,双方扯皮的功夫,王世恽的大军就已然在邙山方向绕后,经由微安门入城,包围了紫微宫。他们这边动手的同时,大军也已向圆壁城东门展开了进攻。 “快!派一队人去把后殿的石灯都搬过来,把宫门堵住!” “弓箭手,不要停!给老子射死他们!” 彼时内宫禁军统领费曜指挥应对,同时派人向杨侗示警。当圆壁城内的示警铜钟响起时,整个洛阳城当即沸腾起来。 自老杨南下江都,城内可是许久都没被军队打进来过了。 陈国公段达自明德门进宫,带兵支援重光门。内史令卢楚与元都亲到乾阳殿,召集禁军守卫皇帝。未己,前者又被心忧战事的小杨赶去了左藏宫督战。 皇甫无逸已然有点方了,他手里虽有数千禁军,但一来接敌仓促,二来打到半途自谷水方向竟又来了数营兵马,当场爆了他的后队,而带头的却是段达的女婿张志。 这咋说的?姓段的不是和小杨一伙的吗? 前者心下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等想出对策,就发现前阵在王仁则不要命的进攻下已然岌岌可危。 “突围!向东突围!速速进宫去保护陛下” 皇甫无逸引刀高呼,随即就听到了皇城内接二连三被敲响的铜钟。 卢楚赶到重光门时,差点被大军列队入城的场面给气晕。还不等他呼喝禁军阻敌,就被段达亲自指挥给捆成了个粽子。 “逆贼!你竟敢背叛陛下!你这畜生” “哼!尔等欺君罔上,构陷忠良,某这是清君侧!来人,把他的嘴给堵上,莫要在此聒噪!” 后者理都没理这位从头到尾就只知道玩嘴的内史令,待王世充的身影出现在重光门下,便小跑上前。 “禀太尉!下臣已经控制了左藏宫,然内宫尚有近万禁军守卫,怕是不好对付!” “无妨!” 后者彼时一身明光金甲,脸上挂着自信,好似胸有成竹。待至宜政门下,却是从怀里摸出个明黄诏书来,冲守城的禁军高喝道:“禁卫儿郎们听着,逆贼元都挟持圣人,欲投伪唐!寡人奉旨入宫保驾,凡在京禁卫不奉诏者,视为乱党同谋!尔等还不速速开门!” 这也行? 随同后者一同来到城下的段达闻言心下一动,接着便解下身后披风,叫人卸了卢楚的下巴,用披风遮着一同来到城下,高喝道:“尔等看清楚了,某乃纳言段达与卢内史!陛下有旨在先,切莫耽搁!” “呜,呜呜” 这会儿的卢楚眼泪和鼻涕齐出,表情要多迫切就有多迫切,却完全没想过自己这表情会对禁军士兵造成怎样的误会。 不到一刻,宫门便缓缓开启,守门的一营禁军连怀疑都没怀疑,就直接跪地“接旨”了。 “驾!” 王世充第一个冲过宫门,挥刀前指:“进宫!陛下有旨,捉拿逆贼元都,死活无论!立功者,封爵受赏!” “杀啊!” 入城的兵将怒吼而出,在段达的带领下径往乾阳殿而去。而原本守门的禁军在犹豫了片刻后,便也拿起武器,加入到了“讨逆”的大军之中。 封爵诶,谁不想要? 第462章 王过逆水引刀决死生 和这段时间忙乱纷杂的李唐中枢不同,自日前李大德察觉不对,整个太原府其实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整军备战。 从现身这个时代开始,突厥的阴影便始终如阴霾一般笼罩。且不管这一次李渊作何决定,反正在某赵王这里态度始终如一。 敢来,就揍他! 但讲道理,不管牛逼吹的如何,可从发现端倪到突厥入寇,短短不过半月时间,许多事仍是叫人措手不及的。 就看这一次围绕李唐周边各势力的动作就知道了,李轨、梁师都、罗艺甚至再加上个窦建德,几乎都在配合突厥的动作,可见始毕可汗起南征之心比某赵王结婚的日子都早。 有心算无心,后者也是来不及尽数应对的。 大抵是因为终于图穷匕见,再不用藏着掖着了,就在突厥兵锋过金河之际,百骑司一直秘密调查之事也终于有了头绪。 “他娘的,老子早该明白,没了刘武周还会有王武周、赵武周!向来都是形势选择人,哪有人选择形势的道理!梁师都这么明显的家伙就在门口,居然没防着,真蠢!蠢到家了!” 彼时的某赵王正与五百骑兵奔袭在北武当西麓的河谷之中,其絮絮叨叨的骂街狗腿们听不懂,也不想听。 秘密在太原采买收集石料木材之人已经找到了,出乎某赵王的预料,非是哪个不安分的世家,而是老李亲封的石州总管刘季真。 也怪某人的历史过于半吊子,山西一地的义军就只记得一个刘武周,却不清楚后者也是类似当初李密那种联盟形势的组织,麾下多是各地举义的小头目。 这位刘季真,就是其中之一。 他既然是李唐的石州总管,战备物资自有兵部调拨。再不济,上报到太原府,李大德也会想办法给他凑齐。可他却自掏腰包花这么多钱来囤积,目的就很明显了。 正所谓成也天险,败也天险,就因为黄河与吕梁呈双保险的态势横在西侧,使得后者先入为主的觉得外敌打不进来,也就疏于防范。却忘了一旦在内部有人接应,天险也可成坦途。 比如与雕阴隔河相对的石州孟门关,一旦被攻破,对方只须遣骑兵沿汇入汾水的岚水河谷一路行走,都遇不上岔路就能直抵晋阳城下。 这可能是汾水对某赵王开的最大的玩笑了。 山间的积淤地和水泽走不了船,偏偏能走马,你说气不气人? 不过这也算给李大德提了个醒,别以为占据天险就万无一失了,类似的河谷在这群山之中不知有多少,只要有一处没堵住,太原府就会变成筛子。 “大王,后军传信,岚州刺史孙昉已带兵进驻合河关,正与银城方向敌军相峙。” 正狂奔间,后方有通讯兵飞马上前高呼。 “我靠,来的真快,一点反应时间也不给啊!不是说古代通讯条件落后,传个命令都要半年的嘛?这特么的比发电报都快呀!” 李大德听罢,又开始念叨谁也听不明白的“怪话”。还不等发完牢骚,河面一股山风吹来,却令奔马在前的郭通脸色一变。 “停!” “吁” 队伍渐次停下,谷间只余战马打着不安的响鼻。不等前者询问,随着一阵隐约的“踢踏”声传来,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老郭伸着脖子似在闻着什么,进而又手搭凉棚眺望了两眼,扭头笃定道:“是骑兵!至少五百骑!现下在两里之外,说话就到!” 没人质疑他所言的真实性,在这种深山密林之中,最好不要随便质疑一个老手的话。 李大德狠狠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思绪翻身下马,随即喝道:“即刻着甲!准备迎敌!” “喏!” 且不说这么短的时间里,桃花沟就算开足马力也仅仅才打造出五百把所谓陌刀,便是李大德麾下的所有人都换装了,未经战场检验的东西也难说管不管用。 反正在正常情况下,五百步兵对上五百骑兵是死定了。 “你们几个,滚后面去保护通讯兵!” 这边取了辅兵递过来的护甲片挂在身上,李大德一边自单独由两匹马驮的箱子里拿出那对紫金锤,一边吩咐自己的几个狗腿。只是话音落下,不但后者们无动于衷,就连某通讯兵都站在原地不动。 “大王!俺们几兄弟生是大王的人,死的大王的死人,绝不会丢下你呃呀!” 李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前者抬脚踹翻在了河道里。 某赵王彼时拎着双锤转身走向阵前,嘴里却是骂骂咧咧的喝道:“放你娘的屁!都给老子听好了!今日谁要是死了,别特么和阎王老儿说是老子的人!老子丢不起那人!” “哈哈!” “就是就是!” “这么厚的甲要是还能死,那得多背的运气!” “对对!谁要是敢死,大王军法伺候!” 哄笑声惊起飞鸟,一众在原军队里就是刺头的家伙被李大德拢到一起,平日里瞧不出来,待到临战,对比就格外明显。 用赵王府首席医师兼后厨评论家张澹的话说,你这组建的不是天成军,而“杀才军”。 过不多时,换完了装备的士兵把战马赶去阵后,五百人的重甲方队集结站立,仿佛把河谷间的风都给挡住了。 阳光难现的泥泞之间,好似有寒冰突现,冷光幽凝。 蹄声渐近,李大德的呼吸加快,忽然有些紧张。进而晃着手腕挽了个“锤花”,扭头开玩笑似的哼道:“敢不敢和老子来个反冲锋?”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迈步上前。 前排持刀的张小虎想都没想便下意识的跟上,接着便引起一连串的反应。 踏步之声徐徐,初时缓慢,而后随着急促的呼吸越来越快,待到前方坳口有骑兵转出时,看到的就是河道间突然涌现的一片银甲刀影。 都不用分辨,只瞧马上那编了一脸“麻花胡子”的身影,就知道是突厥人。冲在最前的李大德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上前就是一套王八,咳,大王抡双锤。 “砰!” 血雾喷洒,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突厥百夫长甚至都没发出惊叫,就带着分不清是人还是马的热血翻了出去,成为路障。 “喝!” “吁” “干死ap;ap;米达突厥骂街” 这一波大抵也是属于探路的先锋,人数不多。突遭袭击,反应还赶不上李大德这边呢。加之河道狭窄,惯用的齐射本领施展不开,倏一接敌就开始了人仰马翻的节奏。 如林的刀影砍落,没有惨叫,更没有拉锯。一刀既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重伤都不可能。仅仅几个呼吸,河谷内的场景就不能用字来描述了。 陌刀之锐,大抵就这点不好。李大德甚至都没砸到过人,仅仅是和这群杀才一起冲锋,就被喷成了个“大红人”,差点没忍住当场吐出来。 得承认,这种特定地形限制的对决下,即便是始作俑者也严重低估了陌刀的作用。 这有点像某公司游戏里的固定人数战场,对面的散人玩家好不容易凑够了人数开局,却不想上来就碰到一个氪金团,一水的“全身15”,带队的指挥更过分,居然还带了“神器”。 这不是竞技,是羞辱。 “呸!” 只冲到一半,某平日里吃苹果都要洗三遍的洁癖怪就丢了锤子,跑去河边洗脸了。再跟着冲下去,他怕是真的忍不住就喷了。至于那两坨挂满了七零八碎的锤子,嗯,谁喜欢就拿去好了! “哇哈哈!那贼将休走!吃俺一刀!” 不提“散人玩家”的憋屈,在这种战局中,“氪金玩家”的爽快感自是前所未有的。 别说是新晋天成军的士兵,就连那几个纯属跟着打酱油的通讯兵这会儿都好似被赵子龙附体了一般,追在后面大呼小叫。 李大德也不管战局了,只顾在河边“狠狠”的洗脸。末了,便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双手出神。 有些牛逼吹起来容易,真做了,感受其实是不同的。 他本以为逞热血杀胡虏是每个男儿都格外享受的事。即便有心结,那也是惨烈场景而起的惶恐与心悸。 然而都不是。 他只觉得恶心,想 “呕!!” 第463章 无恒德匹夫安可成大业 老李彼时心心念念着的他家老三的回信,怕是暂时收不到了。 中枢去函太原府时,连温大有都面带愠色,难得当着下属的面抱怨了几句。 早提醒你们注意防范,现在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问,早干嘛去了?还要找赵王询问?人家赵王亲临阵前,哪有空搭理你们? 确实没空。 岚水河谷内,众人从一个被血腥场面吓尿裤子的带路党口中得知,刚被灭掉的这一波只是刘季真背着手下先送进来演戏的突厥先遣军。 五百骑兵的破坏力虽然有限,但意义却决然不同。 待梁师都尽起大军叩关之时,自然就会有人自太原方向出现,告知石州军民太原“为敌所陷”的消息。那时再来个阵前相投,阻力会小的多,名声也不会太臭。 要这么看来,姓刘的也算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他在谋划大局的同时,做事又有些小家子气。 比如说大概是觉得这一波赢定了,刘季真在收了最后一批石料器械后竟拖着尾款想要赖账,还杀了几个前往石州催账的石料商。这才让百骑司注意到不对,查到了他的头上。 “太好了!这么说孟门关还未失!咱们只要拿下这个刘季真,就能把敌军挡在外面!” 第一次体验以步兵克骑兵的众兵将俱都振奋,然而李大德却是眉头紧皱,只思虑了片刻便摇头: “不!先不要惊动姓刘的,让他按原计划进行!” “呃大王这是何意?” 彼时被某赵王踹着才颇不情愿的洗掉身上血迹的几位狗腿面露不解,然而前者并未回答,只是看着身前那唯一因会说汉语而被留下的活口冷笑: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孟门关,今后改名叫做鬼门关!” 山谷内似有阴风吹过,裹着满地的血腥惊散一路飞鸟,使得听到此话的人俱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 另一边,始终未得到太原府回应的老李已然坐不住了,急诏右武侯将军高静带着钱币礼物出使突厥求和。同时又给李轨、梁师都都写信,欲行分化之策。并召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回京,与马三宝一道统两万府兵驰援晋阳。 这么一来,关中与河东之兵俱往北境,后防莫名其妙的就空了。 不过中枢彼时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左右洛阳那边现在正焦头烂额,窦建德与魏刀儿一时半会也空不出手来,空就空了呗!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种情形落在某些人的眼中,却好似看到了机会。 桃林驿馆,打发走了桃林令引来瞧病的郎中,某邢国公待堂内无人之际便突然起身,一改病恹恹的表情大步走向后堂。 “主公!” 早有一名乔装掩饰的汉子在堂下相候,待见他出现,便俯身跪地抱拳道:“按主公吩咐,一千兵马已过岘山,今夜便可抵达。不过任将军相询,不知主公调兵马何用?” “何用?哼” 李密心说原本哥还想着装病拖延一下时间,等把这边的事儿办完了,老子也好风风光光的回京。但既然老李家后院起火,时不我待,干嘛还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自己当老大不香么? 不过眼下这群昔日手下都眼巴巴的等着投唐,真要说举兵反唐怕是会怂。不如先把事儿干了,绝了他们的退路,再告诉他们计划。 “某接到皇帝密诏,桃园令阴谋反叛,欲投王世充!皇帝着寡人将此獠拿下,尔等切莫声张,只管听令便是!” “这喏!小人这就去准备!” 要说怀疑,多少有点。 但大伙毕竟跟了李密许久,信任度还是挺高的。况且突厥入寇的事儿眼下也已经传开了,这个时候说有人要投靠王世充,一点也不奇怪。 很快,太阳便带着余晖落入远山。就在李大德这边偷偷摸摸的绕过离石,前往石州的上平津大营时,自新安而来的一千原河北降兵也在天色擦黑之际摸到了桃林渡口附近。 “记着,进城之后先控制县衙,把守粮仓武库!有反抗者,皆是叛贼,就地格杀!另外恐叛军在对岸有接应,待到乱起,立刻派人烧了渡口!” 李密自驿馆带人径往北门,沿途对手下交待着计划,待到城下便喝令守军开门。 “寡人要连夜回京面见陛下,速速开门!” “这个,府君有令,过了酉时任何人不得出城”守门的队正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显然也是知道眼前这货是个大官。 桃林毕竟只是个偏僻小城,要不是地靠大河,又东临函谷,怕是连个县治都算不上。这里的县兵,自然没有长安城守军那种“我特么管你是谁”的底气。 “你个小小兵头,也敢拦寡人!便是县令在此,也要乖乖开门!小后生,寡人非是要难为你,韩县令亦要听寡人吩咐,你又何必死守规矩,被长官责罚呢?” 李密这边一瞧他这做派便心下有数,说的话也是软硬兼施。果然随着话音渐落,那队正犹豫了一翻,便小心的赔笑点头: “官人稍待,俺这就给您开门!” 一千步兵,即便是座城防稍逊的小县城原本也是没什么机会的。可一旦城门开启,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桃林渡的大火映照夜空,借崤山之阻,倒是挡住了西向湖城与南向虢州的守军目光。 可惜没挡住东面的。 “嘶,那是何处,好大的火!” 函谷关城头,最近几日只敢晚上出来放放风的皇甫无逸皱眉西顾,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陈政那突变的脸色。 “那边是李唐新设的桃林县,如此火势,恐有变故。贤兄还行稍待,某得交代一下,注意防范!” “唔,贤弟且去,某这就回房安歇了!” 皇甫无逸很识趣的转身,还以为是陈政怕他被手下洛阳的眼线给注意到,却不知后者随后找的人,和洛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第二日一早,都没等老李安生的混完早朝,从函谷发来的内线急报与太原府温大有的回函就震得整个中枢乱颤。 石州刺史刘季真勾连突厥叛乱,赵王亲往镇压。邢国公李密勾结旧部造反,攻破桃林,杀县令及一干署官,纵火烧了桃林渡口,裹挟城内百姓与存粮南过岘山,直逼玉城。 “岂有此理!叛贼安敢如此!” 远在太极门都能听到李渊在太极殿内的怒吼。那高大且空寂的大殿像是个扩音器一般,把这货的咆哮声外放得淋漓尽致。 殿内的众人先是哗然,接着躁动,接着便被这当头怒喝震得鸦雀无声。 老李这火不仅有气的,还有臊的。 讲真,就在上个月,他才托人说媒把表妹独孤氏许给李密做夫人。这特么还没过门呢,后者就反了。这脸打的,要不是太极殿实在没有地缝,他这会儿都已然消失了。 不就是年龄大了点,至于么! “此狂悖无义之徒,当诛!臣请陛下发兵,灭此枭贼!” 单从态度上来讲,裴寂真不愧是老李的贴心好基友,那同仇敌忾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密刨了他家祖坟呢,当真是脸都气到颤了。 他这一开头,殿内众人也都反应过来,这会儿可不敢叫老李独自在尴尬中迷失,便一个个的叫嚣要出兵讨伐。 讲道理,无论是讲情义还是说局势,刘静这会儿都是不愿意跳出来泼冷水的。 李密是老李名义上的小舅子,又何尝不是他大舅子?他这一造反不要紧,做妹夫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 当初为了拉一个“反裴”盟友,他可没少在皇帝面前为这货说好话。 所以在这个当口,正是他极力需要化身路人甲,减少存在感的时候,绝不能让姓裴的抓到机会攻讦。 可问题是,不说话不行啊。 前几天才因为擅自留中赵王诏书的事,老李问了兵部尚书的罪。任瑰替他背了锅,他就得替任瑰干活。现在满朝武一个个都叫嚣出兵,可兵从何来? “陛下!眼下突厥兵锋日近,北境不稳,实再难有兵马可调了。不如先下诏安抚?” 话音一出,满堂寂静。 坐在上首的老李与御阶下的裴寂同时抬头,表情出奇的相似,都是讥讽中带着点杀意。 安抚? 你特么怕是没睡醒吧? 第464章 折战心骁将难当身后敌 彼时的李唐,像极了后世某些“自信”国家,嘴上喊得响亮,手底下却难出真章。 打不是问题,问题是叫谁去打。 老李把吐沫星子喷了刘静一脸后,转头又为无兵可派而懊恼。有人甚至建议要召回北上驰援的柴绍南下去平叛,不等说完就差点被他踹出门去。 无论此刻怎么上头,哪头轻哪头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李密目下而言还只是癣疥之疾,所伤者是老李的政治颜面,非国之根本。也就是传说中的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而突厥则是边患,一个不好大半领土都将沦陷,触及的是大伙的根本利益。 这就好比有强盗砸门,主人正拿着门闩去堵时却突然被人给喂了口屎,即便是心下再怎么恼火,也只能忍着先把门闩严实了,才能空出手去擦嘴。 老李现在就感觉自己含了口屎,乃至连中午饭都没吃。 更令人恼火的事还在后面。 玉城东郊,任环引兵抵达之后才知道李密这个坑货是举兵反叛,而不是接应他降唐,差点当场就拔了刀子。 人家李唐后防空虚是不假,可你也不看看手里都有啥。就靠这不到三千的步卒和裹挟的青壮,连特么潼关都过不去,还想捡便宜? “主公!如今李唐坐拥河东关中沃野,人心向背,兵甲充盛。那薛举引倾国之兵伐唐,又兼有岷山众从之,尚不能胜。吾等不过三千步卒,民不过万,如何与之相抗啊!” 帅帐之内,看着一袭青衫还挺潇洒的某人,任环苦苦相劝。然而彼时已然把火点起来的某人自觉没了退路,才不听他说这些。 “人心向背?哼!寡人破桃林之时,开仓放粮,一如黎阳故事,百姓便呼某高义。这李唐的百姓,与前隋的百姓都一样,有奶便是娘!他李渊一个纨绔子弟都可成就大业,寡人自幼习练武,当年楚公举义都要不远千里邀我共襄,又怎会比他差?” 李密颇有些嫉妒的说着,同时又道:“待寡人破了这玉城,得了此地囤积的粮草辎重,背靠崤山,前拒鸿泸水,重召旧部,只须数月,便可再次壮大!” “可是主公,李唐或暂无心讨伐我等,然洛阳又怎会坐视我等复起?” 任环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瞪着他,无奈道:“某引军来时,乃假称奉太尉之令抓捕逆犯皇甫无逸。但那新安令已然起疑,必向洛阳证询。届时若王世充来攻,吾等奈何?” “” 原本已然不耐,正要起身离开的李密忽地顿住脚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又低头坐了回去。 特么的,光想着两边都是焦头烂额,却忘了王世充的情况和老李不同。他的麻烦只在朝中,军队虽然不敢远派,但出动几营兵马过来揍他还是很轻松的。 “有些麻烦啊咦,也不麻烦,寡人可以与之共盟抗唐啊!” 李密只沉思了数息,待目光掠过任环时便突地一亮,颇有些阴冷的笑道:“任将军,寡人记得,你曾言说东都虞部侍郎等欲投李唐,托你做中间人联络?” “这” 后者心下咯噔一声,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上首,瞪眼道:“主公此言何意?” “哼!何意?既欲投唐,自然是寡人之敌!” 李密心说这可真是瞌睡就遇到枕头啊,正愁拿什么来和王世充谈判呢。既然这几个二五仔送上门来,倒省的再费工夫了。 可惜杨恭慎等人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出路,却不知所托非人,已然被引着踏上死路。 不过正如任环所说,眼下老李是没工夫揍他们不假,不代表别人也没工夫。但他破桃林的反唐的消息倏一传开,最先起反应的却不是洛阳,而是崤山一线南至襄城那些早就暗中投了李唐之人。 大伙心说老子这边刚开始着手安插心腹,策反从属官员,你这一捣乱,大伙搞不好全都得死。 还有那些原本就随他一道降唐之人,待收到消息,第一件事就是上表中枢,对老李表忠心,生怕被这货给连累。 比如襄城张善相,第一时间就上奏中枢,言说李密这是在找死,他从没想过要背叛李唐。同时表示只要老李信得过他,他愿意出兵将这厮擒拿入京。 可惜李渊彼时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李密的背叛连带起的是他内心对其一系降将极度的不信任。别说是张善相这种,就连之前就投靠了李大德的黄君汉他都不信任,直接命银青光禄大夫盛彦师为怀州总管,前往河内负责东讨大军的后勤事宜。 嗯,其实就是叫他去看着黄君汉的。 同时他又令人悄悄给李神通送信,为防怀州生变,叫史万宝引一军先撤回固防。 说实话,不考虑手下臣子心态,只说局势,他这么做还算是稳妥的。毕竟怀州算是新占之地,又临前线。一旦黄君汉反叛,等于是断了东讨大军的后路。 可他传信时偏就忘了彼时处在最前沿的可不止黄君汉一个降将。他这决定,简直和某五星上将要前沿阵地把机枪前移十米的操作如出一辙。 李神通接到消息时,正是大军对郓城展开全面进攻的时刻。彼时由怀州运抵的近五十架抛石机在城西展开,对城头进行轮番轰砸。史万宝与何潘仁分在南北两侧阻击梁山与雷泽的援军。正如火如荼的时候,百骑司的令人却送来了皇帝的密旨。 说实话,这会儿的百骑司瞧着很像是反派角色,和东厂有的一拼。 “传令!鸣金收兵!” 只瞧了一眼,李神通就怒吼着下达了一个叫手下人俱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大王,不可呀!眼看我军可竞全功,此时鸣金,功亏一篑矣!” 崔世干上前劝阻,不待说完,前者就把那封传书拍到了他怀里:“你自己看!” 后者瞧了两眼,随即惊疑不定的看向城头。 在那个方位,某违令南来的贝州刺史正身先士卒,已然挥舞唐旗踏上了郓城的西南城墙,眼见就要攻进去了。 “这” 虽然不信这等猛人会随李密一道反叛,但开始就是以后者的名义招的他,眼下李神通明显不愿做保,而他更是不敢去保。 “鸣金吧!” 崔世干一声长叹,突然深感疲乏。 唐军如潮水般从郓城西面撤下,不出所料,赵君德是骂着街入营的。 日前为了接应他,史万宝可是着实和骁果军狠狠干了一架。说好听点是不分胜负,但其实就是没打过。 好在裴虔通不想损失太大,只交战两刻便向梁山回撤。但仅是这般,也叫唐军付出了数百伤亡。为了将功折罪,李神通干脆就安排赵君德的麾下为先登死士,充当攻城主力。 可刚刚眼看就要打进去了,大营却突然收兵。没了后续接应,赵君德也不得不放弃到手的优势,让出城防,内心的憋屈可想而知。 “李神通!你这是嫉贤妒能,你须给某麾下儿郎一个交代!” 一进帅帐,后者就瞪起眼珠子来喝骂,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哼,交代?” 前者本就恼火,此刻闻言更是上头,怒喝之下,立时便有亲卫入内,把这货架了起来。 “李玄邃虎狼之心,趁我朝对外攻伐后防空虚之际引兵叛乱!尔乃他麾下旧将,三番两次拒寡人号令,引兵南下,是欲响应旧主否?” 李神通冷哼着言罢,赵君德已是听得懵了。 李密反叛? “不可能!魏公乃豪义之士,怎会行那反复之举,定是尔等炮制罪名,行栽赃之事!李神通,你想用某来攀咬魏公?你打错了算盘!你就是欺某功高,怕盖了你淮安王的风头” 后者只愣了一瞬,就愤而大吼。可惜前者已是没了耐心,挥手就令人把他押出去,同时拧着眉头考虑另一件事。 老李让史万宝分兵回怀州,而赵君德也用不得了,这么一来,他手里就剩下不到两万人,居然和宇化及持平了。 “咳,大王” 便在这时,副手崔世干低着头上前,忽然低声道:“观今日交战态势,那许逆已显颓势,许是城内粮草不济。窃以为,不如招降?” “嗯?” 李神通忽地转身,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渐冷。 第465章 胡雁哀鸣管叫山前白骨乱 纵观历代开拓王朝的统一过程,汉刘邦灭楚以成,晋篡曹魏灭蜀以竞,还有隋代周灭陈,宋兵变攻南唐等等,都是先北后南,自西向东,吞弱小以壮大,最后一战定鼎。 历史上从南方起势靠北伐夺取天下的,只有老朱家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渊和那位“开局一个碗”没法比,只能效仿前人。可虽说大局上都差不多,但总有些细节显得古里古怪。 比如那些先期献土归唐的诸侯,待到后面又开始反叛,然后被剿灭。然后再有人归降,再叛,再被剿灭。似李密、刘季真、罗艺、高开道、萧铣、徐圆朗、朱粲等等,全都照此过程,无一例外。 这节奏感,纵观历朝都难找出这么多来。以至李唐的统一战争前前后后打了那么久,大部分时间却只是在平叛。 由此可见,老李那套靠写信拉关系骗人入伙的做法,终归还是不如手里的刀子可靠的。 这道理,中枢现下还不太明白,但在前线作战的将领已然逐渐开悟了。 所以李神通果断拒绝了崔世干招降宇化及的提议,他宁可多费些手脚一劳永逸,也不想以后再起波折死更多人。 可惜这种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悟到的,有些人书读的越多,就越相信自己的判断。加之前者的运气,也着实不算太好。 关押赵君德的理由是不能明说的,所以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测就成了貌似合理的理由。比如后者口中叫骂的“妒贤嫉能”。 唐军原本高昂的士气肉眼可见的低迷了下去。而这种情况,在“大王不体恤士卒性命,要以人命硬填”的说法在某副使的帐中传出后变得更甚。 不出意外的,第二场攻城以唐军的失利而告终。 “崔世干妖言蛊惑,动摇军心,着即刻去副使之职,无令不得出帐!违令立斩!” 当天傍晚,气到头秃的李神通不顾前者皇帝钦差的身份,命亲卫将其关押。而崔世干也自知理亏,没有挣扎辩解。 营内众将彼时表情各异,何潘仁皱眉沉思,柳崇礼欲言又止,史万宝已是整装待发。 “切记,那黄君汉乃是天成府麾下,赵王推荐的怀州刺史。虽说此番李密叛乱,但既无证据,不可无礼!尔首要之责是拟率援兵多备攻城器械前来支援!莫要插手旁事!” 打发了崔世干,李神通又对史万宝细细交代,言说厉害。 他敢收拾老李的钦差,但对某赵王的人却有点打鼓。当然了,也是由于后者现下乃是他们的后院,起不得火。 战局此消彼长,他这边一连有三员大将上不了阵,硬拼也毫无意义。正好怀州为了岸防设了不少抛石机和床弩,便想着能不能叫老黄匀点过来。 不过提起某赵王,在场众人都难免有些走神。 众所周知,靠装备碾压是他最喜欢干的事儿。也是怪了,同样是出来打仗,他们这边按部就班的以战术应对,却打的如此艰难。而那货嘻嘻哈哈的就搞定了河内,人和人的差距就真有这么大? 所以,如果是某赵王领兵,眼下的局面会如何应对呢? 他们永远都猜不到。 旭日东升之际,匡州城东门大开,绵延的汉胡联军逶迤迎着朝阳大步行进,登船渡河。而在对面,孟门关上的守军已是如临大敌。刺史刘季真亲临关城,喊着口号激励手下士气。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挺似模似样的。 梁师都的前军先锋贺遂下令攻城,中军东胡莫贺咄设引五千骑兵掠阵。无数身穿皮甲,手持木盾的汉胡联兵架着简陋的云梯向孟门关城头攀爬。城头礌石如蝗,箭如雨下,喊杀声震颤四野。 如无意外,就以突厥这种配置想攻下依山阻隘的关城,简直是在说笑。只要离石的辎重粮草不断,都不需要太多人,就能一直守下去。 “真壮观啊!这才是战争嘛!” 辰时正,策马出现在南侧双柳岭上的某赵王如是感叹。 “大王,各战营已然到位,只待大王一声令下,便可驰援!” 斜后方,石州司马携令而归,眼中却是带着忐忑。 这一波刘季真叛唐,连带他们石州一系官员都被打上了叛逆的标签。人家赵王来此是为平乱,但他们却都是戴罪立功,此刻比谁渴望上阵杀敌。 但某赵王不急。 好戏还没开场呢,总要等菜上齐了才动筷嘛! 巳时初,莫贺咄设撤兵修整,双方对峙喊话。便在这时,自关城东侧谷地的官道上便响起了马蹄声。 某赵王暗道果然。 就知道刘季真藏有后手,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并没自做主张派人冒充信使,而是传信晋阳,故意向离石询问关防与来敌情况,并在无意间透露“太原府有胡马掳掠”的消息。 都不用再做别的,刘季真的人就很自然的把话筒接过去接着演了。 自己人骗自己人,才是最真诚的。 “速告使君!太原失守!吾等已成孤军!” “太原失守!石州告急!” “使君速做决断!” 一连数十骑入关大吼,能明显感觉到整个军镇都骚动起来。在两侧伏兵的注视下,未及三刻,就见关城内有人马上城,西门也渐次开启。 “刘季真果真降了!大王,咱们上吧!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 “啪!” 自从日前体验过陌刀兵的战力后就刀不离手的李成话音未落,就被李大德抽了个跟头。后者呲牙瞪了他一眼,继而皱眉继续盯着关城。 一队,两队 城外的突厥士兵开始集结入城,却连停都不停就往东侧谷道而来。正如某赵王所想,因为其实早就叛变,算是自己人,对方并未派人接管城防。而与此同时,对岸整装待发的梁师都大军也轰然而动,大批渡船顶着逆流向对岸靠来。 “现在可以开始了!点火,发信号!” “嘿嘿,喏!” 一侧的张小虎咧嘴一笑,转身跑去点燃那坨摆得金字塔一般的干马粪。浓白的狼烟笔直升空,紧接着,四面吼声便立时响彻山谷。 没错,只是吼声。 “哈哈,你们中计了!” “哈哈,你们中计了!” “哈哈” 原本李大德只是让近万石州募兵高喊“你们中计了”,“哈哈”俩字是李成建议加上去的。此刻看来,嗯,嘲讽力十足。 连绵如火的唐旗自孟门关两侧起伏,东侧官道间的莫贺咄设急令大军回撤,而在关城内,也肉眼可见的出现了骚乱。 留守接应大军的贺遂以为刘季真耍花样,而后者则惊于山岭间的兵马,急于自保。关城内部分不明所以的士兵又以为外面喊的话是真的,下意识就和关内的胡兵干了起来。 “这回是真开始了!” 李大德喝令起鼓,接着,便面色阴冷的看向西面河岸。 梁师都的两万前军彼时才刚刚靠岸,还没来得及下船,自关城两侧的山岭间抛射而出的火箭连弩便如飞蝗一般落下,夹杂抛石机的摆动以及无数山石滚木,好些靠岸的渡船还未及反应,就被砸翻在滚滚浊浪之下。 “哼,陌刀队集合,随本王进关!” 瞧了一会儿河岸那混乱的场面,待看到梁师都的后军仍不放弃,以决然的态势大规模的抢滩之后,李大德便冷哼转身,提起那对紫金锤向山下走去。 他说过,要把孟门关变成鬼门关。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 “但愿这姓刘的别遇到奸商” 嘟囔着一句有些不明所以的话,后者命张小虎打出王旗,五百士兵以陌刀开路,无视东门外那混乱交错的战场,直奔关城。 “赵王李玄霸在此!孟门关守军听令,即刻肃清关内残敌,封闭西门!违令者斩!” 整齐的喝声不断响起,李玄霸之名惊了守军,同样也惊了莫贺咄设与贺遂。无数突厥士兵怒吼着杀向那支血染的队伍,却无法阻挡半分。 后方,无数身影自两侧山谷杀出,随着那道王旗直入关内。 两刻钟后,李大德在西门角楼下看到了集结亲卫欲逃却被手下堵在角楼里的刘季真。 “呵呵” 前者彼时一身血污,略显狰狞的帅脸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的笑容来,对着其间那位惊魂不定的刺史温声道:“刘刺史买的那些石砲在哪儿呢?借本王用用呗!” 第466章 貂锦染血誓从蟒川鬼门开 “寡人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关隘,寡人五万大军前后夹击,会拿不下来!李玄霸自踏死地耳!” 对岸匡州城下,在滩头督战的梁师都跳脚怒喝,眼见大军已然顶着两侧的箭雨抢滩登岸,便令起鼓攻城。 到了这个份儿上,刘季真是不是耍花样都已经不重要了,莫贺咄设就在对岸。如果他这会儿撤兵,不用始毕可汗问罪,那群东胡贵族就能杀了他全家。 “进攻!进攻!活捉李玄霸小儿!” 某大度毗伽可汗跳脚怒喝,不等前军建功,两万后军便开始登上回转的渡船向对岸压去。对岸的左右两翼也分兵向两侧山岭杀去,一副要靠人数堆死唐军的架势。 便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所有人都觉大地好似突然震颤了一下。接着,天空便黑暗下来,似有乌云挡住了阳光。 梁师都下意识抬头,瞳孔一缩。 不是乌云,而是从关城之内抛射而起的连绵石弹。 刘季真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囤积以供大军攻城之用的石砲,原本是要等梁师都大军抵达后拉走的,现下反倒成了李大德阻敌的利器。 他才不管用精心打磨调整的石弹去砸人是不是浪费,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这一波抛向河滩的石弹多达百颗,不说杀伤力,单那规模就叫人心惊。 “砰!” 上百颗石弹就这么在两岸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砸落在密集的人群中,霎时间出现的画面,让看多了抗日神剧的某杠精都忍不住闭上眼睛。大地忽地掀起更大的震动,好似地龙翻身。后方河岸浊浪倒卷,惊涛翻云。无数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李大德向来只觉得这种石弹只是瞧着威猛,杀伤力根本比不上他“发明”的散弹。但待持续了数息的震颤过后睁开双眼,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忘了呼吸。 像黄河中游这种水流湍急的滩头,是没有泥沙堆积的,两岸多是坚硬的砾石与岩层。石弹砸落之后又弹跳滚动,沿途无论人马触之则死。上百颗石弹叠加,非是一加一的效果,更非是纵横交织的“血胡同”。 此刻入眼所及,除了鲜血再无其他。 “噗通!” 他与梁师都几乎是同时倒退着跌坐在了地上。 “继续!继续开砲!莫要给敌喘息之机!两翼的石砲集中在山前,绝不可使敌接近山岭!” 主将懵逼,作为副手接过阵前指挥那是很自然的事。何况有李大德参与的战事,阵前指挥从来都不是他本人。 随着战场出现的短暂寂静过后,最先反应过来的孟门关副将与李成便同时呼喝。 而在另一边,同样是主将懵逼的情况,但如何应对就不是副将敢做主的了。 两万大军拥挤在宽不过里许的滩头之上,两翼是万箭隔阻,头顶是乱石砸落,前方险关横亘,身后黄河涛涛。许多人眼睁睁的看着身侧的同袍刚刚还在惊恐的大吼,转瞬间就消失在眼前,成为一滩碎肉,当场就崩溃了。 不用梁师都下令,只挨过三轮抛射,进攻的前军就原地崩溃,不顾后方乃是黄河的事实大叫着跳进河中横渡。 “大王,令两翼弓箭手上前追击吧!敌方已经脱离石砲射程,就要逃了!” 李大德多看了两眼身侧那位说“击”又说“吧”的家伙,随即皱眉瞥向城外,却是摇了摇头:“穷寇莫追!立刻肃清城下残余之敌,清点战损,救治伤员!” 真正有史记录的横渡黄河第一人是谁,是在哪一年横渡的,他不清楚,但很明显不会是现在。 在上游这种暗涌密布,水浪湍急的河段,他不知道刚刚那一拨溃退到底跑了多少敌人,但他能确定,将不会有人能活着抵达对岸。 “唔,怕是过几个时辰,蒲津关守军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想到下游可能会出现的尸体密布的情景,李大德冷笑一声,随即又敛住表情,摇头叹息。 “这就是战争啊!是要你死我活的!” 刘季真的谋划耗时数月,梁师都的动员集结花费数天,而李大德扭转这一切仅用了区区半个时辰。 孟门关确在这一刻,不负鬼门关之名。 原本他还想着说,等战斗结束之后“做”首壮怀激烈的诗刻在山壁上装逼。但此刻忽又失了兴致,只觉得乏累。 就在这时,关城后方人声喧哗,呼声不断。过不多时,随着蹄声响动,数百骑兵已是打马进关,径向西门跑来。最让李大德感觉惊恐的,是奔在最前方之人乃是检校云州总管、平阳军司马李仲。 “我勒个大卧槽的,你怎么来了?我三姐呢!我媳妇呢?” 前者几乎是从墙梯上直接跳下去的,三步并作一步冲到近前,把前者揪下马来怒喝。 原本看到关城后方谷地满溅血污、横尸遍地场景的李仲待见到某赵王的面,便明显松了口气,闻言以一个被揪的姿势抱拳道:“禀赵王殿下,中枢传信,长公主闻殿下亲来石州平叛,恐有危险,特命下臣带兵驰援!” “你,你驰援我?有病吧!中枢哪个傻逼这么多事,想死是不是?” 原本心下还满是自信的某赵王这会儿明显是慌了,闻言恨不能当场给这货一巴掌。 平阳军本就不以兵力见长,一万人驻防云州已是要精打细算。加之眼下云州军镇的建设还没完成,一旦突厥舍了这些近路,直奔采凉山,即刻就是凶险万分的局面。 即便是听闻刘季真反叛,他都没让李孝恭回援,而是强令涑水军北上驰援朔、云二州。结果李秀宁可倒好,不等援军抵达,反手先把自己的兵马给派出来了。 都这时候了,她怎么还敢分兵呢? “废话少说!你现在即刻带人回转云州!我不管你多久没吃饭了,也不管你的兵累不累!总之一刻也不许停!要是云州有失,老子把你头给拧下来!” 李大德跳着脚的把李仲喷到懵逼,随即又黑着脸冲李成喝道:“去信晋阳,特么的留守的都是死人嘛?什么信都往前面转!告诉温大有,现下是战时,一切命令皆有我天成府为准!中枢发来的如非必要,无须理会!” “喏!” 眼见某赵王发火,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李仲原本还想着再解释一下,可听这货后面的语气,连中枢都被喷,更不敢多说,扭头便走。 彼时李大德心下惴惴,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总觉得不安。 桃林的一场大火,好似无形暗手点燃了引线,让原本平静的地图之上接二连三的爆发出象征大战的火焰。 岚州、石州、宁州、陇州,战火依次席卷。而在东面,罗艺兵锋西指蔚州,窦建德大军终于过清河,进逼济北。而在郓城以西,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战却突然在顿丘爆发。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但谁也没想到,看似已然提前宣告放弃这场争夺的隋军却突然入局,给了李神通狠狠一巴掌。 且这锅,还是他自己的。 之前元宝藏手下那十万民兵溃入济阴时,他曾拒绝过魏徵引民入怀州的建议,并对焦头烂额的济阴守军兴灾乐祸。谁知道都没过几天,老裴一招驱虎吞狼就还了回来。 两万隋军驱赶着近八万炮灰为前驱,向率领五千唐军才过顿丘的史万宝发起进攻。 消息传到东南时,后者已然溃向黎阳。要不是临清关的老程反应快,主动引军接应,怕是这一波就全没了。而后裴仁基也不恋战,扭头向东连克顿丘、临黄、观城三县。并对范县呈包围态势,完全截断了李神通大军后路。 当然了,想靠毫无战力可言的农民军阻拦唐军的脚步那是不太可能,裴仁基此举摆明了就是要恶心李神通。那意思好似说,有能耐你就杀光他们,不然我就一直给你捣乱。 而这个时候,被窦建德赶出了济北的宇士及带着残军与募集到的粮草汇合了裴虔通,又向唐军左翼攻来。 莫名其妙的,李神通就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态势。 第467章 天机已起冷锋待重云 前攻受阻,后继乏力,说的便是现下攻许的唐军。 李神通真的很受伤。 时间已进二月,原本预计要在二月之前攻灭许逆、开疆拓土的某淮安王尴尬的发现,他现在好像连撤退都难了。 “眼下裴虔通在北,裴仁基在西。郓城难以速克,不若先撤回范县修整,同时传令怀州兵马策应,先破掉裴仁基这路杂兵!” “夏军转瞬既到,眼下一切战果皆有我军打开,此时若退,岂不是将郓城拱手相送?” “今日攻城时有士卒言说看到城内多备有木排,怕是许贼见守城无望,想要遁入水泽之中了。” “不如南下巨野?抄其后路?那陈地的徐圆朗日前不是曾投书大王,欲要归降嘛?” 斜阳浅落之时,唐军大营内便吵吵嚷嚷。众将倒无颓废之意,相反,各种建议层出不穷,却让李神通难以决断。 他自然是想保住这份战果的,可兵力不足又是不能装作看不到的问题。不过最后柳崇礼那句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同不放心赵君德一般,最开始李神通也是不想理会这个徐圆朗的。但眼下毕竟是没办法了,而后者麾下尚有数千士卒,正好能弥补史万宝不在的空缺。 只要他能挡住裴虔通两天,或许唐军就能抢在夏军抵达之前拿下郓城。 当然后路也不能不考虑,裴仁基那伙人虽然破坏力有限,但真要是舍了脸不要,把那八万炮灰一股脑的撒过来,也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唔,既如此,便派出信使与那徐圆朗联络,命他从东路策应,攻梁山骁果军本寨!另外传信怀州,命史万宝重整兵马。盛使君不是在怀州督师吗?写封信给他,陈述利害,叫他下令怀州兵马策应!” “这个,那怀州黄君汉乃是受天成府辖,若是他不肯” 这边柳崇礼的话还没说完,李神通已是皱眉打断,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你的我的!便是赵王亲在怀州,也断不会阻寡人调兵!” 他说这话是否为了装逼,亦或是了解某赵王的为人,有待商榷,可在眼下却是搞笑居多。 因为盛彦师已经不在怀州了。 老黄这个人,大抵是人格魅力比较明显,又或者说天生善言辞,最会和上官打交道。以至前者抵达怀州没两天,就把这货当成了知己。 嗯,绝不是后者送了他一份大功劳的缘故。 不是! 只瞧怀州军政主官的职衔配置,盛彦师就清楚,姓黄的即便有想法也蹦跶不起来。 他是怀州刺史不假,可在怀州这里,他只管民政与军需,真正的军权乃是分别掌握在虎牢关孙华、金堤关司马长安与临清关程知节三人手中。除了朝廷现有命令,任何调动超过五百人以上军队的命令,都须天成府核准。 当然了,那三人都同意,也可以。 但问题是,那三人会同意姓黄的无故调兵么?怕是第一时间就把这货的脑袋拧下来了。 所以待抵达怀州后,只用了两天,他就和老黄开始称兄道弟,共宿妓咳,酒馆了。 也就是在石州孟门关大战的前一天,两人刚喝完酒,却是被河阳送来的消息气到上了头。也让盛彦师萌生了带兵南下的心思。 托李密的福,一纸结盟信送去东都,王世充当即点兵抄了独孤府,并封锁洛阳四门,在城内大肆搜捕杨恭慎、刘孝元等同谋。 未己,独孤武都、杨恭慎、崔孝仁等俱都被抓,独孤机与刘孝元举兵攻上东门未果,被王琬带兵俘获,并阵斩校尉李俭、孙师孝。 而后不久,王世充派段达亲在北市监斩,宣独孤武都等人叛国罪名,抄没府邸,男丁当即斩首,家眷发配掖幽宫。 他做这一切并没背着人,甚至于有点主动宣扬的意思。就连此事乃是李密相告都没打算瞒着,像是故意使坏,好让李密没有退路,全心全意的在那捅老李的“皮燕子”。 这一消息,可把盛彦师给气坏了。 他曾是澄城县令,老李晋阳起兵时,他在汾阴与刘静所引突厥兵马汇合响应,因此和后者关系还算不错。这一遭李密反唐,最尴尬的就是刘静了。作为好友,盛彦师一直想要做点什么帮帮他。 没什么是比李密的人头更有分量的了。 “其实这事儿,说难亦难,说简单也简单的很!”可能是刚喝了酒的缘故,老黄的嘴闲不住,就开始给他分析起了战局。 眼下李唐整个北境告急,唯一可活动的大军还远征东南,致使后防空虚,无力南征。而在洛阳,王世充才刚搞死元都一系,软禁了小杨,正是时局不稳,急需安抚内朝并交好个州府主官的时候,也无心征战。 乍一看,李密好似挑了个最合适的时机搞事。可时机对了,人却不对。 “那李玄邃号称豪杰,然某观其生平,其起势手段无非两个字:借鸡生蛋耳!” 彼时舌头都有些打结的老黄比划着四根手指,瞧的盛彦师一阵疑惑,但随后的话,就让他顿生拨云见日之感: “此獠辅佐楚公反隋、化名从毋端儿之变,后随北魏南下、套取元宝藏之兵、夺瓦岗占兴洛,桩桩件件,皆是别人搭好了架子他才登台!某可断言,此人高屋建瓴或有些水准,然论奠基之谋,胸无点墨!还要打玉城,你看他打下来了么?” 寥寥数语,似就道尽了李密几次三番能复起的诀窍。而今后者在玉城受挫,似也证明了老黄此言不虚。 就凭任环手下那三千杂兵,想搭出个能唱戏的架子还真差了点火候。 “或三五日,他必生退意!以某对此人的了解,他定会先放出烟雾,以乱吾等视线,进而偷偷南下,找寻能以为屏障之地!使君若要建功,此乃良机也!” “他会去哪?” 盛彦师目光灼灼,显然已是心动。而黄君汉也没藏着掖着,像是醒了酒一般,同样目光灼灼道:“襄城,张善相!此人乃是李密麾下最早相投洛阳者,授城通守。然今时王世充囚隋帝,前者必生不满!李密若洞此机会,定会引军南下,借广成关之地利与襄城纵深阻隋师,以待他日!” “这咳,君汉贤弟有所不知。那张善相已于月前递了降表,现已是我大唐伊州总管了” “呃” 后者闻言一愣,似是思路被打断。但过不一会儿,便突地坏笑起来,冲前者挑眉道:“这不是更好嘛?既是自己人,使君只须修书一封,叫他配合,还怕那李密不上钩?” 李大德曾说,老黄这家伙坏到流脓,当初能轻易拿下河内,绝对是占了后者不了解他手段的便宜。这样的人,若是当不了朋友,还是尽早弄死的好。 不过盛彦师却觉得,此人够朋友,值得一交。 于是乎都来不及请示中枢,当李神通的信函递到怀州府衙的时候,仅带了五百骑兵的盛彦师已然自金堤关悄悄南下,都特么快跑到襄城大骡山了。 隐隐的,整个中原自南向北的战争都处在了某种临界点之上,只等其中一地有了结果,便会使全局清明。 也就是传说中的转折点。 龙抬头这天,这个转折点被两只鹞鹰递到了李大德的手中。 突厥始毕可汗之弟俟利弗设引兵五万攻朔州,其子什钵苾率可汗本部三万精锐绕岱海攻云州,而他本人,则是亲率十万大军驻金河督师。 很明显,老可汗这是故意的。让他弟弟去啃马邑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让他亲儿子去打采凉山空虚处。前者稍受挫,后者即便无功,那也显得高出一筹了。 而且情报中还提及,始毕可汗授意罗艺要给他儿子提供后勤辎重与攻城器械,必要时要派辅兵相佐,也间接暴露出了罗艺的动作。 不过,某赵王想不明白的是,这么隐秘的消息百骑司是怎么打听到的?他们已经牛逼到可以随便潜入到突厥可汗身边这么厉害了吗? “这字瞧着眼熟啊!” 旁边的乌大宝伸头瞥了一眼,随即捏着下巴嘟囔道:“有点像张潜那老小子的风格。” “张潜?” 李大德茫然抬头:“他不是在国子监当老师吗?啥时候跑突厥去了?” 第468章 庸魁落幕暗夜戏痴人 也不能怪某赵王对自己的手下不上心,实际在与突厥边贸之事落在宁州后,他就再没关注过相关人员,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位被他走后门送进国子监的手下从一开始就没上过班。 骨咄禄特勒回转突厥之际,做惯了二五仔的张潜自告奋勇,以谋士的身份化名赵德言随之离开,现下已是咄苾帐中的红人。据说在这货的建议下,后者一改往日的粗狂性子,讨好义成公主,结交各族头目,在突厥内部的呼声越来越高。 他得了好处,就越发信赖张潜,使之地位越高,反过来影响到的范围就越来越大。 看似是个良性循环,但也无不透着恶意。 比如说这一次东征,始毕可汗就没动用咄苾麾下的兵马,而是打发他看守祖地。 “看来突厥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爆发点,只待一个契机。一旦形势有变,或许立刻就会乱起来!” 李大德只沉思了片刻,便忽地起身喝道:“传令陌刀队集合,立刻北上,跟老子去揍始毕他儿子去!” “喏!” 李成等只顾抱拳,并未多想。 无论是坐镇孟门关还是北上采凉山,对于这群手下来说其实都没啥区别,听令便是。但如果这帮人得知李大德真正的打算,一定会惊掉下巴,进而哭喊着劝阻。 因为这货是想出桑干河北进,当着罗艺全军的面绕到北面去捅什钵苾的“皮燕子”。 这种计划已然不能用胆大来形容了,根本就是找死。可一旦成功,其收获也是难以估量的。 突厥人绝对想不到,唐军会从他们友军的方向出现。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受了老黄的影响,这一招暗度陈仓,和后者给盛彦师出的注意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密也确实没想到,唐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他前面去。 连续攻打玉城三日未果,不但损兵折将,甚至连城门都没摸到一下。任环舍不得让仅有的三千正规军去送死。而靠从桃林裹挟的那点百姓,他们连云梯都不会用。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密收到了来自张善相的橄榄枝。 正如黄君汉所想,这货一边打出前往洛阳投奔盟友王世充的旗号,稳住后者的兵马,一边舍了裹挟的百姓悄然南下,还真就往襄城而来。 这一切,远在长安的老李都蒙在鼓中。 中枢最近已然很少接到河东以及东南前线的消息了。太原那边是不爱搭理他们,李神通则是因为后路被封,没法搭理他们。 但也正因如此,突然少了两个指手画脚的方向,老李待把全部心思放在西北,还真就被他瞧出了端倪,想了个损招破局。 李轨突然一改前态,这般咄咄逼人,乃是缘于其麾下新任吏部尚书梁硕的主意。老李本着“干吏总会得罪人”的规律,派安兴贵西进联络其在西凉为官的兄长安修仁,诬告梁硕乃是李唐奸细。而后又叫李世民配合,靠着梁硕“给”的“情报”奔袭西瓦亭,斩杀西凉大将军李贇。 后者麾下亲卫逃回灵武哭诉,李轨果然上当,直接就命人毒杀了梁硕全家。 真谋士已死,假谋士又多了一个,看似未起大战,但彼时西凉反倒成了最先被灭掉的隐患。 形势似乎好转,老李这边开始写信,又吾弟长、吾弟短的与李轨套近乎。然而还不等他开心过一天,坏消息就来了。 李神通不回信则罢,一回信就把他气到头秃。 就在某赵王定下北进策略的翌日,唐军攻许的最后一场大战也正式拉开序幕。 北面战场,徐圆朗自平陆方向渡汶水,直接攻骁果军大营。而在雷泽方向的宇智及也不知道是怂了还是起了别的心思,竟放弃了支援郓城,向东往任城方向撤退。而在西北怀州这边,虽然盛彦师不在,但黄君汉还是亲领一万府兵东进,以临清关副将牛进达为先锋攻向顿丘。 所有的外在掣肘都有了出力,终于空出手来的李神通自认为机会来了,一改此前全面进攻的打法,集中兵力猛攻郓城西门。石砲投掷出的石块几乎在城下搭出了一个斜坡。待到过午,整个西门城楼已然消失不见。唐军在损伤过千的情况下仍死战,终于在守军疑似透支的情况下攻上城头。 然后宇化及就跑了。 什么裴虔通引兵护右翼,什么宇智及放弃了支援东逃,都是幌子。 从一开始,这货做的就是跑路的打算。 这也算是他本人的风格了,只可惜李神通不了解他,还以为他们宇家的人都是头铁的汉子。结果待西门攻破,唐军大举攻入之时,先登入城的何潘仁却告诉他,城内只有不到三千老弱,剩下的早在半个时辰前就从东门走水路跑了。负责接应的,正是此前被认为东逃任城的宇智及。 “他娘的!这贼厮端地可恶!下令全军莫要理会残敌,给寡人追!” 郓城西门,看着城内凄凄凉凉的景象,李神通刚刚升起的豪情瞬间被这盆凉水浇了个通透。然而随着话音落下,却见何潘仁无声叹息。 追?拿什么追? 人家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船只了,咱们有啥?便是绕路,两条腿的人能跑得过船桨么? “可笑那裴虔通还在为许逆征战,却不知人家弃他如敝履,从一开始就把他做诱饵!” 这边后者并未顺着刚刚的话题说,转而言道:“为今之计,不如先与徐圆朗合兵一处,灭了骁果残军,肃清东平。待怀州的辎重到了,再行追击之事。” “可是,夏军已过陶山” “先令徐圆朗驻防梁山,依汶水防御。不求言胜,只要阻他几日便可!” “也罢!” 李神通终于叹息出声,随即传令全军北进,去攻骁果残军。同时又令探马绕大野泽东进,去查探宇化及的落脚处。 这个落脚处,谁没想到。 也是巧了,就在面临唐军攻城,四下无路的时刻,因李密之败而躲在兖州看风向的王薄突然联系上了宇智及,说愿意降许,条件是宇化及得给他封个王。 彼时前者麾下尚有一万兵马,坐拥曲阜、泗水等城,又背靠尼丘山、蒙山天险,突然间要投一个破鼓万人捶的落魄势力,任谁都会怀疑。最开始宇智及当然也没搭理他。 可当他提出要分三成宇化及从江都所抢的金银,并要求给他二百个貌美宫女,且点名必须是伺候过老杨的后,前者信了。 咳,男人嘛,谁还没有点小爱好啥的。 果不其然,某齐王把消息递到彼时焦头烂额的某许国皇帝面前时,后者不惊反喜,当场把价格提高到了四成金银,五百美女,并着手安排东撤。 要说宇化及也是病急乱投医,加之彼时身边的“百官”无人劝阻,愿意搭理他的裴矩和封德彝又都不在,以致完全忽略掉了王薄此邀暗藏的恶意。 连续对抗唐军的进攻,他麾下所剩的禁军仅有不到八千之数,个个带伤。这时候携带大批财宝东进,简直和胖子嫌自己肉多主动跳进狼窝一般。 有肉吃,哪条狼会选择屎? 一百五十里水陆并进,待近万残军带着数千家眷辎重狂奔到鲁城西南的瑕丘城下时,已是翌日申时初,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 王薄热情且隆重的接待了他们。 “杀啊!” 大军倏一进城,四面便有火起,近万集中在瑕丘的原西魏士卒从四面八方涌出,弯弓搭箭,对准了这群连手指都难有力气再动一下的疲惫之师。 “王薄!尔敢背信弃义,诓骗于某!” 宇智及都要气疯了,怒吼着挺槊而出,未及三步就被斜刺里一群大汉按倒在地,噼里啪啦的先抽了十几个大嘴巴,门牙都给打掉了。 “呃哈哈哈!某就是觉得吧,尔等如今走投无路,不妨骗一下试试,却不想尔等还真上钩了!你还真以为某是为那三成好处?某可是正经人来着,当然得全要啊!” 从人群中闪出来的一个黑脸汉子乐不可支,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尤其是看到期间某个穿冕服的身影已然跪下来磕头求饶,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真不明白宇述英雄一世,怎么生的儿子比猪还蠢。难不成不是亲生的? “E” 王薄忽地捏起下巴,看向对面那哥俩的眼神充满了恶意。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啊! 第469章 窦夏南进定齐鲁 要说宇化及落得这种结局,意料之中又带着匪夷所思。 这就好比人贩子在犯罪的过程中被一妇女骗去卖了一样,都不敢写的情节,却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以至于李神通待得到消息后都不知道该说点啥。 嘲笑宇化及是傻哔? 要知道,他可是在这个傻哔的手里损兵折将、连番失利,怼着郓城连攻了一周都没能寸进的。嘲笑他和嘲笑自己有啥区别? 那不嘲笑,改叹枭雄落幕? 呸! 要是这等货色都可称枭雄,那长安那位该叫什么?枭大雄?枭狂雄? 所以到了最后,李神通也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索然的挥手,命令大军暂歇,准备接管山东十郡的地盘。 没错,仗已经打完了。 宇化及的消息其实非探马所报,而是王薄主动送来的。 就如同彼时前者与徐圆朗等坐落在山东的势力皆在找出路一样,在北向面对窦建德的进攻,西有王世充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王薄也在找寻出路。 大隋眼看着就成了过去式,而他造反这么多年,知道自己不是当老大的料。彼时中原各势力扫过一圈,也就李唐看起来貌似还对降将挺不错的样子。 老李的大方那是出了名的,一方之主如果相投,最次也是个国公。不像王世充这种,官儿全给自家亲戚做。更非窦建德那种上来就先问家世背景,只看重读书人的做派。 至于魏刀儿呵,那就是个出来搞笑的。 所以单说利益,投降老李也是最划算的。 不过王薄虽然没有啥大智慧,小九九却是打得很精。他并不想像徐圆朗那般,自己巴巴的上赶子相投,最后去和骁果死磕,差点被打残。要捞,就捞一票大的,把宇化及骗到手,携攻灭许逆的大功归唐。 就这功劳,老李不给他封个王能说得过去? 于是就有了前的一幕,李神通在水泽西北打生打死,煮熟的鸭子却自己飞到了王薄的怀里。 这种事,能怪鸭子蠢么? 武德二年二月,东平农民起义领袖王薄奉齐鲁之地降唐。大军出兖州,押送许逆宇化及与贼首若干北上中都,欲与东进的东讨军主将何潘仁汇合。 然后,他就傻眼了。 五千兵马出城未及三里,前方已是战旗密布,马声长嘶。黄底蓝边的大夏战旗连绵无尽,举目远望,领系黄巾,身披木甲的河北步卒根本看不到边。阵前车马徐徐,当先一员银甲大汉坐与马上摇晃,背后的“齐”字将旗格外扎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下郓城已克,骁果叛军已清,打鸟的人也到了。人家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出门行个军,地盘和贼首就全齐了。 “吾乃夏王麾下骑兵统军殷秋!夏王奉诏讨逆,节度山东,尔等要战,还是要降?” 打马出列的骑将吼声落下,后方军阵便好似排练好的一般又把他的话齐声重复了三遍。 旷野之上北风徐徐,身在阵中的王薄只觉得双耳蜂鸣,嘴巴久久都无法闭合。 另一个在今日闭不上嘴的,是李密。 不止是嘴,他连眼睛都闭上不了。 戏中说,李密死在陆浑县南山的断密涧下,还说这是天意,就如同庞统死于落凤坡一般。当然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胡编的,大抵是由后世的邢公山而来。但眼下,这里还叫大石山。 唯一与历史不同的,是此番南下的兵马中终于少了王伯当这个令人嗟叹的角色。 在某杠精的不断挑拨之下,历史的车轮终于挪了挪它那高贵的身子,露出一块瓜皮被老王踩在脚下,差点没把脑子给摔出来,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也使得某些人的结局,终于变得不一样起来。 当然,这不是说李密,他还是要死的。 张善相既然肯帮忙写信骗这货过来,就不差再借点兵马给盛彦师。于是乎,当李密带兵才经过大石山下,就被迎头而来的密集箭雨射成了刺猬。 前者甚至都懒得和他废话,连说句遗言的机会都不给就喝令放箭。 只一个照面,单是射在李密身上的羽箭就不下二十支。人家王薄是因为震惊到无法呼吸而长大嘴巴,他却单纯就是因为嘴里有箭。 不光嘴里有,脸上、身上、腿上到处都有,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咳,走得很安详。 至于像什么后世行销软当中写的,说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想起了儿时青梅竹马的姑娘、什么夕阳下逝去的青春、今晚吃什么之类,大抵是来不及的。 这位从李大德穿越开始就想弄死,却好似一直有天命加身一般不死的枭雄,如今却死的这般轻易,这般没有波澜。 挂角青编一束书,梦对重瞳意相得。 已浮画舸遥遥去,青山依旧朝霞色。 嗯,老天爷甚至连场雨都不肯为他下,大晴天,万里无云的。 “哼!此獠无义反复,陷忠良于危厄,这般死法,却是便宜他了!” 待尘埃落定,盛彦师才打马上前,居高临下的瞥过一眼,接着哼道:“将此贼头颅斩下,以石灰腌制,某要亲自送往京城!其余从乱者,就地斩首!” “这,使君!此皆无知士兵,只尊上官号令而已,何必如此?” 同来的张善相原本还想说砍头就算了,好歹给人留个全尸。然而待听到后半句话,便再顾不上某死鬼,连忙劝阻起来。 “何必?哼!若无他们,李密何能毁我桃林,杀我官员,掳我百姓?一人之过,千人罪也!何况尔知这其中可有漏网余孽?本官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盛彦师脸色冷厉,根本无视他的态度,强令麾下士兵举弓,再次对准已经放下兵器的俘虏们。 “使君!自古杀俘者不详!诚如武安君、楚霸王、飞将军,或身死,或自裁,使君切莫为之啊!” 大抵实在找不到理由反驳了,张善相举了几个挺有名的反面教材,听得盛彦师差点乐出声来。 想不到这货还挺迷信。 后者心想要说杀俘,现今长安城龙椅上坐着那位杀的最多。不但杀了,还把人头都砍下来筑京观,也没见这货哪里不详了。 李渊要是知道他这会儿的想法,准会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也怪他太墨迹,又要把李密的头砍下来泡石灰,又逼着手下挖坑埋俘虏,回过头还要亲自带着个小木匣去给老李千里送快递,完全没想过是不是先派人报个信回去。结果就导致彼时中枢收到的全是坏消息,差点把某皇帝气出心梗。 前说过,彼时老李才刚收到西北的好消息,李轨出昏招自断臂膀,正欲写信对后者陈述利害,拉拢许诺。结果不等写完,王薄带着宇化及全家在出门归唐的路上转投了窦建德的消息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李神通言说这姓王的背信弃义,明明答应好的事居然转天就变卦了。而夏军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东进齐鲁的几处关隘尽在夏军手中。他现下兵马困乏,还得分派人手看着赵君德的人马,粮食也不多了,只能先固守待援。还让老李替他催催怀州的援兵。 “陛下切勿动怒,这个,以臣观之,这窦建德南下是为扩大纵深,并无与我朝起兵戈只意,不如” 同在两仪殿加班的裴寂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老李的表情,待见这货黑下脸来,摆出一副骂街的姿态,便赶忙吞下到嘴边的“请和”,继而道:“不如许淮安王就地募兵之权,叫他把夏军拖在黄河以南,以保我朝东境无虞。这个,毕竟眼下北面战事未定,马虎不得。” 一说到北面,老李的表情立时缓和了许多,毕竟无论李世民还是李建成,应对得还是很得当的,未叫敌方占到半点便宜。但紧接着,却又皱起眉来。 “太原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了?还没有消息传来嘛?怎地如此滞后!” “这” 裴寂张了张嘴巴,自觉好似提了件不该提的事儿。 便在这时,殿外一串脚步声响。张半月皱眉而出,不到片刻便挂着一副死了爹的表情捧着个奏表回转,待到老李面前,“噗通”就跪下了。 说曹操,曹操就稍信儿来了。 第470章 赵王北攻逆乾坤 李大德虽然叫太原府不要搭理中枢,但也分什么事儿。 眼前这事儿,便是某赵王骂了街,还令张小虎取绳子捆人,温大有还是义无反顾的把消息第一时间上达了天听。 不仅是他,此举还得到了府尹刘政会、法曹段偃师、典兵令卫玄等的一致赞同。 原因无它,这货要以亲王之尊仅带千人出蔚州,借道幽州去攻什钵苾的三万骑兵。 这不是闹么? 自命令下达的那一刻,整个太原府的所有署官就集体哔了老李,恨不能把这货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进了多少水。 都知道你狂,但也不是这么个狂法吧? “这,这逆子!他是要气死老子嘛!” 连“朕”的忘了说,可见老李见信时是有多失态。裴寂也终于明白过来张半月为啥是那副死了爹的表情了。换做是他,这会儿也是一样。 “这混账东西!裴监,你即刻传朕诏命,叫那逆子回京!朕亲自看着他!就不信,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老李气咻咻的绕过御案,眼神四处寻摸,也不知道要找啥。待过两息,便抬脚把张半月踹得连滚出两圈,怒喝道:“挺尸呢你!还不快去把朕的印玺拿来!” 后者这一脚挨的这叫一个瓷实,但又不敢表露,急忙爬起来跑去御案把那装印玺的盒子打开。 嗯,明明就在手边儿放着,这老货可能被气瞎了。 “陛下!圣人!圣人切莫心急!” 一旁的裴寂眼见老李失了方寸,急忙上前拉扯,同时跺脚道:“为今之计,非是陛下诏令赵王回京,而是须尽快令大军策应啊!太原府飞鹰传书至少须一日夜!待陛下诏令到达,赵王怕是早就出代州了呀!” “嗯?这这太原府之人,真敢由这逆子胡闹不成!” 老李这话显然说的有点没底气。都不用裴寂反驳,他自己到后面就变得小声了许多。 周围也没人搭话,大伙这会儿的心理活动大抵是一致的。 就你儿子那脾性,真要耍起横来谁能拦得住?你老李要真这么刚,当初他差点把你揍出脑震荡,咋不见你追究呢? 殿内安静了几息,某皇帝的呼吸先是由慌乱变得平静,随即又再次慌乱起来。 特么的,要按这个说法,这会已然不是那逆子要搞事,而是这事已经搞出来了呀! “八百里加急传朕诏令!命北上兵马减去辎重,全速行军!不计代价驰援云州!要快!还有!命太仆张河即刻出使幽州!让他和罗艺去讲,要是朕的儿子少一根汗毛,朕杀他全家!” “喏!” 裴寂也知事情的严重性,不及细想便抱拳领命。 然而不待转身,却又被老李拉住,进而听后者继续道:“去叫任瑰来!他这个兵部尚书既然做的不舒服,就出去打仗去!诏命唐王、秦王,给朕全面反击!” 彼时李大德还不知道,只是因为他的一次自认为出其不意的奇袭之举,竟引得大唐整个北境防御线整体波动。 当然了,知道了他也未必在乎。 正如裴寂所言,就凭太原府那些人是拦不住某赵王胡闹的。只是与他所想的已过代州不同,人家是坐船日夜兼程,都快出蔚州了。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艨艟船头,负手而立的某赵王看着右手边渐渐远去的倒刺山,突然就来了“灵感”,摇头晃脑的“做”了首诗,随即便瞥过头去,似在等人点评。 以往他装逼时是没这等爱好的,也可能是和身边之人有关。 毕竟似张小虎这种水平的汉子,听罢大概只能来一句“玉门关在西面”或是“咱们是去打突厥,不是打楼兰”之类。也就眼前这位,能明白有种修辞手法叫“代指”。 果然,都没过两息,貌似有些憔悴的温大有便哼了一声,颇有些不爽道:“殿下若能安心修,就凭此采,定成一代贤王,被千古传颂!” “啧!谁说做闲王就必须要修了,习武也一样嘛!” 某杠精似是没听出前者话语中的讽刺,闻言下意识就杠了回去。眼见这老头儿翻了白眼,就是不接他的话茬,便耸了耸肩,自己接道:“这打地盘和御外侮就是不一样哈!一想到此去是为护我汉家百姓,本王这心里就热血沸腾的,就连作的诗也豪气起来!” “呵!” 温大有也是服了这货,头一回遇到没人夸就自己夸自己的人,但一想到此去之事,便也叹气出声:“殿下心胸叫人敬佩!若老夫再年轻几十岁,说不得便也舍了皮囊,追随殿下远征胡虏。只是这如今天下离乱,却不是人人都有此等胸怀的。但愿此行顺利,莫遇到那罗艺的嫡系兵马!” “唔,其实你这老头也不差!” 大抵是他的态度比较诚恳,某杠精难得露出正经脸色,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能与本王同来,已是帮了大忙了!上阵杀敌之事,就交由年轻人来做吧!” 要知道,某赵王轻易是不会对属下交心的,难得遇到的温大有不想放弃这个机会,闻言便急忙转身,正色道:“既如此,殿下可否答应老夫一件事?” 要说他这个少尹也是做的心累,不但民政要抓,还要盯着自家这位想一出干一出的上官。这一次赵王东进幽州,眼见阻止不了,他就干脆一道来了,言说怎么着也是姓温的,或许那罗艺会看在温大临的面子上放他们过去。 当然了,这其中的风险谁都看得见。毕竟前者是枭雄心性,真要铁了心弄死他们,届时也没处说理去。 所以李大德才说承他的情。 但眼下这货要说的话,后者就没心情听了。只定定的看他两息,便转身哼道:“不答应!滚!” 他清楚温大有要说什么。 有他在队伍里,届时即便罗艺不同意借道,但看在温、薛两家的面子上,放他们原路返回还是没问题的。只是看某赵王这个做派,显然并不这么想。 青山远去,塞外风寒。 看着两岸尚余待化积雪的荒芜沃野,与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边地小城,李大德便握紧了拳头。 姓罗的如果真敢拒绝,他就杀过去!到时候只要跑的够快,说不定还能借机坑他一波。 “希望她们能坚持住!” 他这般不顾头尾的坚持,说胡闹也罢,说自信也可,但根本原因还在于云州眼下严峻的形势。 也是过了朔州才知道,老李口口声声说突厥势大,这般委曲求全是有道理的。骑兵一旦形成过万的规模,其战术和纵深根本就不是步兵能比得上的。人家只要放开马蹄子拉着打,步兵只有吃灰的份儿。一旦在野外遭遇,对方完全可以不损一人,把步兵放风筝放到死。 彼时的采凉山下,便是这般情形。 北进支援的两万涑水军进驻云州,与采凉山互为犄角,却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守势,根本不敢出城交战。 什钵苾的三万兵马将云州城与采凉山军镇团团围住,截断粮道水源,每日骚扰。某赵王以往赖以压阵的石砲散弹战术,在对方绵延数里,间隔过丈的巨大纵深面前也失去了作用。 对方这种不攻城,而是无赖围困的战术,还真就让李秀宁毫无办法。 只有李大德,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破局的机会。 这就好比是后世线性代数里面的公式变形,如果彼时把双方的身份换一下,就不难发现,这种对峙局面很像当初李世民在浅水原攻薛举时的情形。所差者,只是一个能够破局的第三方。 原本面对突厥骑兵无数的阵势,除非用人命硬填或是拿出相应数量的骑兵对冲,否则是没人能做到这点的。 但巧了,某赵王刚好能,而且才经过战场的检验,确认有效。 “天成军听令!全体下船!列阵!” 随着船只靠在幽州西北永兴县南门外,李大德看着城下奔来的几骑身影,一声令下,一千身披重甲的汉子便自船头跳出,拖着一人高的巨大陌刀结阵上前。 “把老子的王旗打出来!” 某赵王扛起他那对紫金锤,随意扭了扭脖子,大步走向阵前。 第471章 言豪杰陌刀徐徐向瀚海 与永兴守军交涉的过程,有些乏味。 好吧,根本就没有交涉。 这座彼时只有不到两千县兵驻防的落魄小城,在城外一千铁浮屠的注视下连门都没敢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径往北去。 老温头留下了,替李大德在这里与罗艺谈判。可就在他引兵被行不过二十里,身后马蹄声起,一千骑兵已是追了上来。 “结阵!准备对敌!” 中军一声怒吼,却不是某赵王在说话。 众所周知,李大德打仗向来只瞧大局,从不管阵前指挥。所以这货出门作战,是需要带一个精通战阵的副将的。 而这一次整个太原府有军职的几乎都在各自边隘御敌,无奈之下,这活就落到了某个伤虽然还没好利索,但非要跟着一起来的王姓男莲花身上。 “吁!” 来者似乎并没有恶意,待近一箭之地便勒停战马。两军在旷野中相峙了数息,就在某赵王即将不耐烦之际,对面有人打马出阵,高喝道:“某家罗使君在此,对面可是李唐赵王领军?烦请答话!” “呦呵?姓罗的这是啥意思?和老温头谈崩啦?” 隐在阵中的某赵王闻言挑眉,随即便扛着锤子出阵,站在老王一伸手就能把他拉回来的位置上仰头喝道:“大唐李玄霸在此!有何贵干?” “好胆色!” 对面似有人赞叹了一声,一名虬髯连须的银甲汉子骑着一匹乌青色的白须战马出列,略微瞧了他一会儿,便下马与身侧那名青年举步上前。 这就是要“单聊”了。 李大德犹豫了一下,便对老王抬了抬下巴,也抬脚向前。 倒不是笃定姓罗的不会对他下手,而是距离近的话,他就能保证在对方把刀拔出来前先把锤子呼到他脸上。 “某尝闻李唐皇帝有三虎子,南征北战,武功赫赫。原本还道是故意吹嘘,然今日观赵王风采,方知传言不虚!” 待到近前,对方表情乐呵呵的开口,像是在夸自家弟弟一般,瞧的某杠精一脸古怪。 你大老远的追过来,就是为拍这两句马屁? “传言就是传言,夸大是难免的!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知道本王虚实,罗将军静待战报便是,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他的回答略带讽刺,叫对面那位青年色变之余,罗艺反倒哈哈笑了起来。 “好气魄!孤军千人北击数万胡虏还敢言胜者,非豪杰不能为也!赵王风采,可比汉之骠骑,吾辈男儿心向往之!” “真的嘛?”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某杠精彼时见他这么开心,便貌似好心道:“既然罗将军这么向往,要不一起去?” “哈呃” 原本粗犷的笑声只开了个头,就好似被捏住嗓子一般咽了回去。前者一脸尴尬之色,暗骂这熊孩子可真特么不会聊天。 旁边站立的青年与对面的老王对视一眼,便各自瞥过头去,微微抿着嘴角。 嗯,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汉子,笑点才不会这么低呢。 “呵呵,赵王也不必以言语相激,明人不说暗语,如今突厥势大,我幽州北拒高句丽,南临魏、夏,已成四战之地,徒添仇敌,非智者所为。然我罗艺终为汉家儿郎,亦敬佩赵王之勇。今日不能同往,实为憾也,愿以坐骑相赠,寥做慰藉!他日若有机会,愿与赵王把酒言欢!” 罗艺表现的倒是挺光棍,既不着恼也不装逼,言罢便忽地转身,冲后方大军比划了个手势,喝道:“下马!” “哗啦!” 示威一般,随着话音落下,静立对面的一千骑兵便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将地面踏出一声闷响远远传开。 可惜这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王伯当虽震撼,但见惯了踢正步的李大德却是心下半点波动也无,只是挑了挑眉,哼声道:“一千匹战马,大手笔啊!” “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赵王当得此礼!” 罗艺把胸脯拍得啪啪做响,表现的好似一个莽汉。言罢扭头打了个呼哨,随着马声嘶鸣,他刚刚骑的那匹乌青色的战马便应声出阵,跑了过来。 “吁” 后者侧身拉住缰绳,摸了摸马脖子,便又扭头笑道:“此马非是突厥马,而是产自西域,名为青骓。其足轻如电,速追羽箭,乃是一等一的神骏!更难得是其颇具灵性,能护主识途。今日罗某便忍痛,赠与赵王!还望善待之!” “喔,这可” 刚刚还不怎么感冒的某杠精这下可是惊了,心里喊着哥骑术不好,嘴上却是犹豫道:“不太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哈哈!罗某自领幽州,从不是什么君子。而观赵王行事,怕也是和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的!” 姓罗的一边恶形恶状的大笑,一边把缰绳往某赵王手里一塞,随即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扭头就走。口中还故作豪迈的喝道:“此战若你不死,罗某便在府上摆酒,带你领略我幽州的另一种烈马!那滋味,管叫你终生难忘!哈哈” “H” 李大德眯起眼睛,抬手推开自来熟一般朝他脸上拱过来的青骓,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扭头对老王道:“他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咳这,没,没有吧?” 后者眨了眨眼,进而又捏起下巴,貌似好奇道:“幽州也产烈马么?王某怎地没听说过” “要不说你单纯呢!” 前者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回,顿了顿才道:“等打完仗我让巧打听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你也该找媳妇了!” “” 王伯当愕然,暗道这话题转的也太离谱了,咱不是在聊马的事儿吗? 没错,聊的就是马。 另一边,转道向南的队伍间,刚刚陪同罗艺的青年也在与前者聊马。 “想不到,主公竟舍得把青骓送人!” “呵,一匹马而已!” 罗艺闻言摇头,表情全无刚刚那般爽朗,而是锁着眉头冷笑道:“若他战死,李唐必然与突厥死磕,届时无暇东顾,我幽州便可从容发展,伺机南下。别说是几匹马,再多某也舍得!何况,” 说到这里,后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万均难道忘了?青骓识途,若是未死,自会回来的!” 随同罗艺西进来见某赵王的,自是他麾下大将薛万均。大抵也就只有他,才能与前者这般随意交谈。 随着话音,后者似是沉默了一瞬,接着才道:“可若是他真赢了呢?” “嗯?赢?哈哈” 前者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仰头大笑起来。 一千打三万,这么明显的必死之局,居然还有人与他讨论输赢的问题? 不过薛万均并没有笑,而是很认真的看着他,似在陈述一个他认为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实。未己,罗艺的笑声也渐落,待神色收敛,便突地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后方蹄声远去的队伍,冷声道: “某说了,在府上摆酒相候!若他真有命来” 余下的话,后者没说出口,但薛万均却好似听懂了,便与他一同看着北面,掩着眼底的期待轻声道:“那这边还要继续进兵吗?” “进!干嘛不进?” 罗艺瞪起眼来扭头,哼声道:“到手的地盘,不要白不要!他娘的,那姓赵的不过就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也敢人五人六的和老子摆谱!还敢抢老子的货?不教训他一下,还以为老子是泥捏的!” 罗艺西南向陈兵,原以为是要配合突厥攻唐,待到此刻才真相大白。 他是要趁两边都在打仗之际,顺势再咬魏刀儿一口。而究其原因 薛万均再次回头,看向已近消失的红色旗影,莫名叹了口气。 谁把要姓罗的当莽夫,谁就是傻哔。 根源自然还是出在利益上。 这赵王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花大价钱从他们这赎买高句丽汉人,甚至不惜以粮食和铁器交换。而罗艺本着低调的做法,没敢走桑干河一线,而是借道恒山。 嗯,然后就被赵万海连人带货全给抢了。 “啧,好好的将军不做,非要做土匪,活该你倒霉吧!” 薛万均收敛心思,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转而开始谋划即将到来的战斗。众人身前,另一队骑兵的身影已然隐隐出现。 第472章 拒胡虏战旗猎猎定云州 “避箭!” “撒铁蒺藜!莫让骑兵靠近五十步之内!” “不要射人!骑兵速度太快!射他们的马!” “城门!注意撞门锤!快放檑木!” “弓箭手!三段射不要停!” 翌日的云州城下,自日出时刻开始战鼓便喧嚣云上,热血激洒。 汗与血蒸腾而上,无数衣衫褴褛的身影抬着简陋的云梯,推着粗制的攻城锤呼喊上前。其后还有无数辅兵顶着守军的箭矢担土填埋层层壕沟,继而倒在城下。 残箭、断戟、横尸、落旗,是战场上永恒不变的旋律。 灰压压的攻城队伍间,不断有小队骑兵沿着填实的壕沟奔马近前,以弓箭袭扰城头,再绕城远走。每当此时,城头上的唐军总会出现一阵忙乱。 这非是攻城,而是突厥连日上演的袭扰战术。 什钵苾此来虽只带了三万精兵,但突厥本是奴隶社会,这三万骑兵单是麾下的辅兵及青壮奴隶就远超此数,加之沿途裹挟的塞外小部族以及云州城周边的百姓,实际数量已近十万。 但都是炮灰。 辅兵相对好些,至少有皮袍遮挡,而其他人则是缺衣少甲,在料峭二月还有赤足行进者,即便喊的再大声,也难当唐军的利刃箭雨、檑木激石。每一次攻城,都是伤亡数千、伏尸遍地的结果。 突厥人只是拿他们的命来掩护真正的本部精锐,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建功。可即便如此,守军也不得不全力应对。 真要是城破了,这些人做出来的事和突厥人没什么两样。 他们不敢反抗突厥人的马刀弓箭,但攻汉人自己的城池倒显血勇的很。 “可恨!他们当中有多少都曾是我中原百姓!” 云州城头,亲临督战的李秀宁银牙紧咬,白皙的拳头砸在立柱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侧按刀并立的李孝恭闻言叹息,接着似回想起什么,低声道:“某在陇西之时,尝闻突厥部落之间每逢征战,便有贵族派兵去掳掠边地人口,充作辅兵。这些人到了突厥,男的会派往前线,无论胜败,战后皆会被杀掉!女的则会被赐与突厥士兵取乐。那些女人所生的孩子因血统不纯,只能为奴,替突厥人放马牧羊。他们对突厥或有恨意,但对中原,也并无归属。” “该死的!这些畜生!” 作为女性与母亲双重身份的李秀宁,最听不得这些话,此刻骂出来的声音几乎走调。同时又脸含担忧的瞥过东北采凉山的方向。 她此前叫李仲南下去支援某赵王,自己与霍云儿、冯月娥等则分别在云州城与采凉山军镇布防。结果什钵苾进兵太快,待李孝恭北进抵达,未及分兵固防,两地之间的通道便被骑兵截断。 云州城她不担心,但彼时在采凉山仅有不到四千的兵力,其中有一千还是女兵。一旦被突厥攻破,她根本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事情。 怕什么来什么。 许是见云州城过于高大,难以速克,而每次骑兵迂回,又总会被采凉山的守军袭击,彼时真正替什钵苾指挥的俟斤乌没啜不胜其烦,干脆就集合三万奴隶兵并五千突厥骑兵,集中攻向采凉山,想先把这个楔子拔掉。 “不好!对方瞧出了采凉山的破绽!速速派兵驰援!” 眼见城下攻势暂缓,本以为今日的袭扰就到此为止的李秀宁稍往远处一瞧,便即时惊呼。 相距不过十里的距离下,能明显看出对方的奴隶兵蚂蚁一般黑压压的攻向采凉山。其间尚未完工的关城石墙在人海面前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倾颓之危。 “长公主,城内的可动之兵也不多,一旦出城,面对骑兵冲锋,只是飞蛾扑火啊!” 李孝恭急忙劝阻,但他自己彼时也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那边的关城之内可是还有某赵王一位媳妇的,真要出点啥事,别说是前者,恐怕到时候连京城都要震动。 “步兵营不动!你速去集合城中所有骑兵、斥候兵、探马!总之只要有马,统统随某出城!” 李秀宁说着便起身欲走。 “殿下不可!你是万金之躯,怎可涉险!城中尚须公主坐镇,还是叫某前去吧!孝恭以性命起誓,必保采凉山不失!” 同为老李家血脉,都知道对方的脾气。李孝恭说完,根本也不给前者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跑。 李秀宁在其后呼喊了几声,眼见这货也不回头,便黑着脸踹碎了身侧的武器架,喝令城内石砲装填,准备为骑兵开路。 少顷,随着北侧石砲震颤,两千骑兵便呼喝出城,自城下迂回向东,在李孝恭的带领下杀向对面突厥大军的左翼。 能明显看到,位于西北的突厥本阵又分出五千骑兵前往阻击。双方在近十里的平原之间冲突拼杀,看似拉锯,但唐军这边始终是在向前。 论骑术和箭法,突厥人更胜一筹。但拼装备以及阵型灵活,还是唐军见长。 只可惜数量感人。 眼见攻山的大军中又分出两千骑兵来牵制后者,彻底阻住了李孝恭的脚步,李秀宁急切之余,忽地似有所感,手搭凉棚望向极北方向。 烈日之下,银芒乍现。 后者被莫名晃了下眼睛,低头揉了几下,再抬头看时,却又找不到了。 彼时位于采凉山半坡的关城之上看得更清晰。 来人已经跑西面去了。 刚刚带人扑杀掉一波爬上城头敌军的霍云儿,被关城之上冯月娥呼喊而回,待擦着脸侧血痕扭头回望便惊呼出声。 烈日斜照的远山戈壁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千名银光闪闪的家伙,彼时正策马向西迂回。唐旗招展之间,一抹眼熟的王旗独领在前。 “这!殿下的王旗怎会在此!这是哪一路兵” 前者语无伦次的嘟囔,待队伍间闪过一丝紫芒便戛然而止。 那颜色,太特么眼熟了。在京城时,某黑心赵王不知用那对破锤子赢了她多少姿势咳咳! “竟是竟是殿下亲至” 虽然大概率知道对方并不只为她自己而来,但霍云儿仍是红了眼睛。刚要捂嘴时,注意到手间鲜血,又急忙下意识的拽过披风擦拭掉。 嗯,某人有洁癖来着,可不能被他瞧见。 “嘶竟是大王来了吗?” 这边冯月娥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嘟囔也是瞪大眼睛。但紧接着便是一愣,下意识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好奇道:“快看,他们在干嘛?” 前者闻言远眺,进而露出茫然之色。 彼时就见迂回到西侧的骑兵突然原地停了下来,纷纷下马,一个个撅着屁股蛄蛹,那姿势鬼才知道在干嘛。 霍云儿定定的看了几息,忽地转身,自腰间抽出两条红布带来,开始把手缠在她那柄大号障刀的把手上。 “你” 冯月娥转身,不等询问,已被她开口打断: “俺要出城!” 顿了顿,似是要说服后者一般,又抬头认真道:“殿下不能有事!” “你先等等!你可知大王欲做什么?这般出城,只是送死!” 冯月娥俯身抓过她的手臂,摇晃道:“俺知道你心忧大王安危!但你想想,他可能还不知道你在这里,来此只是诱敌!你要是这般出去,万一被他瞧见” 后者的动作一顿。 好像有点道理。 可惜李大德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做望远镜,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个念想。不然霍云儿就会知道,他老公到底在干嘛。 “快点快点!把坑挖好了去下一处!趁他们眼花,赶紧多挖几个方向!” 采凉山正对的群山东麓御水河畔,某赵王一边呼喝,一边用把手中一根手臂粗的尖头原木怼进地面,举起锤子“喝”的一声砸落,原地就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深坑来。 其他人没他这种怪力,便只能以陌刀为铲,撅着屁股原地挖坑,也就是霍云儿在对面看到的姿势。 短短几个呼吸,方圆数百米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上千个密密麻麻的陷马坑。单是某赵王自己就贡献了十几个。 “好了!上马!去下一处!注意别踩自己坑里!” 李大德话音落下,忽听老王高呼,扭头就见南面的突厥大营终于有了反应,上千骑兵正呼喝着向他们这边冲来。 “快快!往东面跑!千万别暴露了老子的秘密武器!” 后者一声呼哨,转身就被闻声冲到面前的青骓撞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473章 烟火传军令千军竞相 在广袤无垠的戈壁浅滩上,一千重甲陌刀兵对阵两千轻骑会是什么场景,此前从未有人见过,但在今日过后,这一战将会成为经典。 霍云儿站立城头,视野中看着一千银光闪闪的家伙在御水河畔向东南迂回,莫名绕出一个大圈,又跑去了东北面。 “果真是来诱敌的么?可是援兵在哪” 后者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却忽然屏住呼吸,呆愣愣的看着远处突现的变故。 那一千身影忽然集体下马,在东北面列了一个松散得令人发指的鱼鳞阵,在一个疑似拖了把亮银枪的身影带领下,一声呐喊,竟撒丫子正对着追来的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锵!” 霍云儿一激动,手中障刀下意识就砍在了墙垛上,磕飞出好大块砖头。而旁边跟着她跑来北面的冯月娥已是跳脚骂了起来: “前头领兵的杀才是哪个营的!端地混账!连最基本的兵种相克都不懂,竟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日他娘的王八羔子!这样的货色也配随大王打仗,要是在俺们营,他连个伙呃?” 一连串的骂街不等吼完,眼见速度都相对极快的两军兵线向交,只在一瞬间,阳光下爆发出来的血花就抛洒成一条极长的红线,好似染血的电光在扭曲舞动。 空间好像在此扭曲,以血线分隔,一侧是极动,另一侧则是极静。 这些粗选出来的汉子在临敌之余,便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侧身,踏步,挥刀。 以静制动,没有多余的花哨,也没有相峙的纠缠,生死只在一瞬间,一刀既出,立分高下。 他们在桃花沟等待换装之余,每日不是在林间对着摇摆的横木练习挥刀,就是被撞断了肋骨在医务室养伤。这种生生用搏命换来的经验,几乎刻印在了骨子里成了条件反射。面对冲锋到近前的骑兵,下意识就摇摆起来。 霍云儿已然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情了,只是胸膛间的起伏越来越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在越过山头的阳光照耀反射下,那一千银甲身影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变成了血红色的杀神。如练的红芒平推过骑兵队伍,再停下时,戈壁之上便好似凭空多了一块覆盖百米的鲜艳红毯,在旷野中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然后,前者便眼角抽搐的看着这群杀神又在原地撅起了屁股蛄蛹起来。 野风吹过边塞,相对仍显阴寒的温度,让刚刚大战过后的地面都变得蒸腾起来。数十万人挣扎的战场好似在那一瞬出现了某种停顿,紧接着,突厥大营便吹响了一连串集合的号角。 自南征以来,他们还从没有过一战就被人灭掉两千骑兵的先例。 大抵能想象俟斤乌没啜见到战果后气急败坏的模样,过不多时,云州与采凉山方向的突厥骑兵便尽皆开始后撤集结。 灰色的骑兵战阵自大营绵延,鸣谪一声响过一声,无数战马打着不安的响鼻,突厥士兵呼喝奔走,象征着部落荣耀的各色图腾战旗渐次升起,随即慢慢前移。 对面刚刚摆完了姿势的红色身影顿了顿,转身撒丫子就跑。 “哇呀呀呀” “秋逗麻袋突厥语” “ap;ap;八嘎突厥语!” 骑兵阵前打头的皮甲汉子举起弯刀怒吼,鬼哭狼嚎的呼喝随即连绵成片。前排士兵举弓射出一排响箭,大地开始震动,万马展开奔腾之势。 对面李大德已经上了马,玩命的抽着马屁股,却没往东逃,而是莫名又绕了个大圈,跑向西北。 从空中俯瞰,黄褐色的戈壁之上,绵延数里的灰色马群如雄鹰展翅,扑向那小小的一抹红芒。 霍云儿定定的看了两息,随即长呼出一口气来,转身就往城下走去。身侧的冯月娥愣了一瞬,进而拔刀,怒喝道:“全军集合!咱们杀出去,支援大王!” 大伙都觉得,某杠精这把可真是作了个大死。 这就好比某社会大哥正在小卖部揪着老板的衣领收保护费,隔壁的瘦邻居路过,朝大哥脸上甩了两巴掌就跑。接下来的画面,猜都能猜得到。 不过彼时并没有人埋怨,更无人退缩。待得知某赵王就在城外与敌军厮杀之时,关内兵将的杀气陡然间便凝聚到了顶点。 “杀啊!” 几声砲响,采凉山军镇西门大开,身披大红色披风的霍云儿一马当先,挥舞长刀杀进战场,五百俱着红色绢甲的身影娇喝相随。剩余的平阳军步卒也涌出西门,沿着山坡绵延而下。如猛虎进狼群一般,在兀自惊疑的炮灰军中撕开一条通道。 采凉山南坡山脚,损失了近千骑,好不容易才突到这边的李孝恭,还不等给城内打信号策应,就眼睁睁的看着关内守军好似放弃了抵抗一般全军杀了出来。 “沃日!这,这特娘是什么情况?” 后者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将军快看!突厥骑兵跑了!” 身侧随他一道杀过来的营头指着西北怪叫,李孝恭皱眉西顾,果见突厥的反应不太对劲儿。眼看东线的奴隶兵根本就挡不住平阳军的冲锋,竟还理会,径往西北冲去。 “不对!那不是跑!是在向那边进攻!” 只瞧了个大概,后者便判断出了突厥的意图,接着便露出惊喜,喝道:“快!咱们赶紧追上去!正好趁这个机会,掩护王妃她们撤回云州!” “喏!” 众将俱都抱拳,然而这边才举起马鞭,还不等抽下去呢,就又被西南方向突如其来的喊杀声给惊了一哆嗦。 李孝恭诧异回眸,看着云州城的方向张大嘴巴。 不止是采凉山,那两千突厥骑兵的阵亡好似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之下,便连李秀宁也做出了全军突击的决定。云州两万涑水军集结出城,正向北面杀来。 谁也想不到,早上两军还一如往常那般你来我往的试探,这都不等到吃中饭,决战便突然爆发。 “娘咧,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 李孝恭形似哀叹般捂住额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往哪边儿走了。 便在这时,后方忽有人指着西北方向高喝:“你们快看,那边起狼烟了” 众人抬头,果然就见烈日下有四道白烟直入云间。前三道间隔不远,最后一道相隔几十丈。紧接着,便有涑水军的老兵凛然色变: “这前窄后宽,是大王的总攻令!大王竟在那边么?” 采凉山的变故,李大德并未在意,还以为是有涑水军看懂了他的信号依令进攻的。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把突厥主力给引到“埋伏圈”里,这要是没人配合,非被气哭不可。 待狼烟升起,已然跑到御水河畔的某赵王便裂开嘴巴,笑嘻嘻的下了战马。 “兄弟们,开工了!” “下马!立刻散开,按预定阵型准备!注意避箭!” 同来的老王可不像他这般随意,待勒停战马,便立时大吼着奔到阵前,同时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某个拎着锤子乱走位的家伙。 对面蹄声渐近,过万骑兵卷起的烟尘冲天。眼见这群家伙不跑了,前方的士兵便呼喝加速,同时弯弓举箭。 改换一字长蛇阵的陌刀队做了个谁也看不懂的动作:几尺高的汉子从腰间抽出块麻布来,慢斯条理的擦了擦胸前渐染血迹的护心镜。 “死到临头了还臭美!” 对面的突厥士兵瞪起眼来,巨弓瞄准站在最前的“红袍”身影,正待松手之际,却被突然入眼的金光刺得眼前一片空白,手上一松,箭也不知射哪去了。 便在这时,身下战马忽地一顿,随着嘶鸣声,只觉自己身体一轻,已置身在空中。不待反应,便又重重的摔落地面。 “咚!” “噫” 看着被陷马坑绊了马腿摔飞出去,随即又被翻起的战马砸在身下的身影,始作俑者们好似感同身受般齐声咧嘴。 好家伙!肯定很疼吧? 第474章 御水射红芒万马齐喑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火照狼山。 试想在北疆边地,孤军面对过万骑兵冲锋的景象,就依李大德的尿性,合该赋诗一首以显男儿豪情才对。 然而并没有。 后者此刻只觉口干舌燥,呼吸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别说诗了,连说都话不利索。 所以某赵王出门打仗要带阵前指挥,是有道理的。 同样是面对万马奔腾,王伯当就能说出来话,虽然有些变调,但依旧清晰入耳: “问稳住!” “不摇要急!” “猪注意避箭!” 眼见先锋骑兵已然冲过一箭之地,纷纷转向迂回,并弯弓搭箭。便在这时,嘶鸣声突地连成一片,前排骑兵齐齐矮了一下,随即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连人带马翻飞在黄土之上。 从空中俯瞰,灰褐色的兵锋好似浊浪突然怼到了岩石上,泡沫堆积着倒卷起一排浪花。而射出的羽箭也在瞬间失了准头,大白天的就全射星星了。 后排刹车不及的骑兵撞上前方侧翻的战马,引起连锁反应。而反应快的士兵提着缰绳起跃,可跳过障碍的战马却又踩进内里的深坑,摔得比前人还惨烈。 大军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带队的千夫长在烟尘里吸着沙子,百夫长在犹豫间不知道该往哪冲。更多的则是在泥沙血泊中翻滚哀嚎的普通士兵。 便在这时,唐军动了。 王伯当挺枪前指,一声呐喊,红色的队伍掀起雪亮的刀阵逆流扑上。 “杀啊!” “干死你们!” “亚麻呆突厥语” 不到百步的距离转瞬既过,失去了机动优势的突厥士兵面对铁甲连牙齿都挡住的重甲浮屠的砍杀,连个像样的反抗姿势都摆不出来。加之第一波接敌的士兵,有不少被摔得刀都不知哪去了。 双方在里许的河岸边相互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问候对方全家。锋锐的陌刀造成的恐怖杀伤,使得御水河转瞬之间便浸染成了红色,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红芒。 第一个千人队都不等挣扎,便成了入眼的一地碎肉。 后方渐近的骑兵见势不妙,在带队的首领呼喝下,当即向东北迂回包抄,又在距离河岸里许的位置再次被摔得人仰马翻。 李大德之前两次迂回都绕了好大一个圈,可不是为了溜腿的。单是这御水河东岸近五里的滩头之上,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挖了多少陷马坑。 陌刀作战看似勇猛,却是妥妥的体力活。尤其是面对冲锋的骑兵,即便躲开了正面冲击,劈出的那一刀所受的反震力道也不好受。所以唐军这边的阵型看着松散,其实是为方便后排交叉接替进攻而设。砍完人的士兵都要原地晃荡好一会儿,才会继续拎着刀子上前。而一旦被对方拉开距离,光是跑路都要累死。 所以某黑心赵王才会花一上午的时间来挖坑,为的就是要限制骑兵的机动性,避免己方被放风筝放死。 当然做完这一切,最后要想赢,拼的仍是勇力。 彼时李大德已然脱离了前阵,挥舞双锤冲杀在前,专挑人多的地方招呼。反正他那锤子够大,举起来正好能挡住脸,完全不怕对面射来的冷箭。就是苦了背着王旗跟在他身后的张小虎,左臂上的小圆盾已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全特么是从他锤子上滑过来的。 “殿下!别冲的太远了!” 眼见这货已脱离本阵快五十步了,周围入耳全是各种“叽里八嘎”听不懂的鬼话,张小虎便大喝提醒。 “砰!” 前者甩锤把一个帽子上秀了金边的家伙连人带马抽飞出去,扭头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又开始往回杀。 然而人太多了。 杀进来容易,杀回去难。 他们这一波算是妥妥的捅了马蜂窝,已然陷入疯狂的突厥骑兵围着这支千人的队伍或迂回或冲锋,不断尝试各种战术,人死光了就换下一波上,完全没有要崩溃的节奏。 陌刀队开始出现减员。 连续奔袭加上后面面对的敌兵越来越多,总有砍人砍到脱力的士兵闪避不急,被战马撞飞出去,进而所在的位置便被密密麻麻的羽箭覆盖。 “我靠,这群人可真要命!” 某赵王彼时说着本该是敌军的台词,进而略带嫌弃的瞥了一眼满是血污的小拇指,呸了一声后,便带着干呕的神色含住,用尽力气吹了个响亮的呼哨。 他在提醒老王,该执行“普兰德碧”了。 他们在河岸边挖的坑可不止这一处,而是渐次分隔的。为的就是一旦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还能借此掩护撤退,寻个相对纵深的位置休息一下。 反正这群突厥骑兵想要找出这片土地上陷马坑的分布规律只能用人命填。等他们找到出路杀过去的时候,大伙的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计划听起来很靠谱,但随着哨音传开,回应的却不止是老王的高呼,还隐约传回一声马嘶。 李大德愣了两息,又砸翻了几个敌兵后,忽地想起什么来,脸色一变,扭头刚要说话,就见一道青色的影子倏到近前,“砰”的一声就把张小虎给撞飞去了河里。 “我特么” 落了满头黑线的前者一阵无语,很想问问这蠢马,后面明明挖了上百米的坑,它是怎么过来的。 “认识路了不起是吧?” 踹了这货马腿一脚,隐见似有敌军抄远路绕到了北面,正沿河岸杀来,而南面喊杀声越来越大,云州守军似乎已按计划出兵,已然引得不少骑兵回转,李大德便一咬牙,抓着马鞍爬了上去。 “你脑子这么好使,可千万别踩坑里丢人哈!” 某赵王不放心似的嘱咐了一句,接着便一夹马腹,举锤高喝了一声“擒贼先擒王”,便向南面河畔被栅栏围起的突厥大营冲去。 “大王!” 刚从河里爬出来的张小虎见状大呼,进而飞身揪下一名追向前者的突厥骑兵,抢了战马追随而去。 后面本来要带人回撤的王伯当听着那远远的一声高喝,愣了两息,便回望周边,喝道:“儿郎们,尚能战否?” “战!” “俺还有力气!” “咱去追大王!杀他个回马枪!” “老子早够本了!真他娘痛快!这牛可够吹一辈子的!” 周围满是血色的汉子们哈哈大笑,前者闻言点头,沉声道:“那好!各自去抢战马!咱们今日就逞一次英雄,随大王去踹营!” “喏!” 众人大声呼喝,刚刚回撤向北的大片血色身影再次回转向南,在阵间或抢或寻无主战马,稍待集结,便呼喝着向前方拿道王旗追去。 然而王旗并不在李大德身上。 张小虎都快被气哭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会被一匹马给摆了一道。此刻冲在万军之间的某保镖看着前方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青红色身影,忽然有些怪起罗艺来。 特么的,这么牛逼的马,你留着自己骑不香么? 某赵王可不这么想。 当真撒欢的跑起来,他才知道所谓的“蹄轻似电”是个怎样的形容词。这么说吧,十步外的突厥士兵弯弓向他射箭,等羽箭飞到地方时,他已经在另一个十步之外了。 尤其在与敌兵错马而过时,这坏马还会偷偷踢人家战马的脚踝。好几次都叫对方骑士自己把脸拍到他的锤子上,搞的好像他的骑术有多牛逼似的。 “我好像有点体会到二哥的快乐了爽!哈哈” 万马奔腾间隐隐传来某人的笑声,他这一动,隐带整个西北方向的敌军都开始向南而动,而在另外两个方向上,冲锋的唐军骑兵也注意到了变故,不约而同的剑指突厥大营。 搅动风云的旋涡转回到了自己身上,彼时站立营中狼头纛下眼带刀疤的汉子看着远处那抹青红色的身影脸颊抖动,扭头瞥了一眼后方故作淡定的锦袍青年,便哼的转身下了高台,爬上一匹战马。 “取刀!随俺杀了这唐将!” 第475章 伏天狼青骓如电踏西北 俟斤乌没啜,姓阿史那,意为“高贵的狼”,俟斤其实是一种称谓,也就是职业,多为部族头领。但在不同部族间,象征意义也不同。 比如在奚部,俟斤是万夫长。而在骨利干部,则是渠帅之意。 不到眼前这位,却是货真价实的突厥九大俟斤之一,统御铁勒诸部,本身就是一族之长。这次之所以跑到这边来带兵,也是奉了始毕的命令,来替他儿子攫取战功的。 这有点像商周时期诸侯与天子间的关系。天子每逢征战,都会征召诸侯引兵同出。这些人平日在自己的封国里是统治者,到了天子手下便成了统兵的将军。 而在突厥想要成为俟斤,除了血统与部族的支持,自身的谋略尚在其次,武力却必须拔尖。 乌没啜正值壮年巅峰时期,最自信的就是那一身的腱子肉。所以彼时待发觉眼前战局都系于那抹青红色的身影后,便生出了亲自动手的想法。 这也是突厥人惯用的炫耀武功的手段。 将来等大伙喝多了吹牛逼时,这个说我干死过野狼,那个说我打死过黑瞎子,到他这边,一说我曾经在万军之中单挑过敌将,剁了他的脑袋回来做夜壶之类,妥妥的鹤立鸡群。 所以在中原,主将很少会亲自上阵拼杀,而在突厥却是家常便饭,甚至是提升士气的常规手法。 随军的家奴自帐中捧过一把镶满宝石的金色弯刀递给他,乌没啜一夹马腹,引五百亲卫策马出营,直插前军。 “呜呼” “嗷呜嗷呜” 眼见主将亲自出马,沿途所见的突厥士兵俱都欢呼起来,还纷纷让出一条通路,摇晃着兵器助威,活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吃瓜群众。 前者彼时带着一脸杀气,呼喝战马加速,待奔出里许,便远远的冲李大德的方向高呼: “那唐将休走!可敢与俺单挑!” 可惜李大德压根就听不懂突厥语,甚至都没注意到都快突到他脸上的这货。彼时才刚跑过半途,突然注意到战场中段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哈哈媳妇儿我在这儿呢!” 某赵王挥舞了两下锤子,然而彼时霍云儿正被数倍于己的骑兵包围,寸步难行,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于是乎李大德便又拨转马头,转向东面。 便在这时,乌没啜带人杀到,劈刀向前。 “喝!” 众兵卒助威呼喊间,就见他们的大头领,某突厥著名俟斤,铁勒诸部酋长,在冲到那唐将身前的刹那身下战马突地一矮,随后便听“砰”的一声闷响。 头盔、胸甲、宝石、弯刀、项链、手串、酒壶 噼里啪啦 那一瞬间的错马而过,某俟斤就如同撞到了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一般,整个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带着一堆零碎天女散花般的倒飞而回,在无数手下的注视下摔落在地,再无声息。 “” 在这一刻,这群草原汉子的心情是很难用言语来描述的,其复杂程度堪比达芬奇密码。 某杠精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已然变成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刚刚还在追他的骑兵都不追了,而是用看魔鬼的眼神看着他。 这货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撞”了人,待冲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前,把碍眼的家伙三下五除二的砸飞,便哈哈笑着丢了锤子,探手把对方拉到自己马上。 “嘿嘿嘿美人儿可想死我了!” “你” 霍云儿的脸上刚露出惊喜之色,转眼就被羞红所取代,挣扎着要下马,却不防身前一只大手正牢牢的箍在腹间,还不老实的乱捏。 “大王,你你你,战事还没结束呢” 鬼使神差的,后者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等打完仗再说啦!” “噗!” 刚刚剁死一名突厥士兵,奔到近前的冯月娥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没笑出声来。但紧接着,就好似见了鬼一般看向某赵王的身后。 “他他他,他们这是怎么了?” “嗯?” 正抱着媳妇喜不自胜的某赵王闻言挑眉,下意识的扭头瞥了一眼,随即便也呆在原地。 就见后方靠近他来路的许多突厥骑兵已然下马,冲着某个位置单膝跪地,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神马。而这个范围正越来越大。 无数在交战或迂回的士兵都渐渐停下了脚步,先是惊疑,进而面如死灰,丢了兵器跪地祈祷。 战场由中心向外围逐渐变得安静,只余唐军的马蹄声。过不多时,全员血色的陌刀队便随张小虎擎的王旗来到近前,而在另一边,只余数百骑的李孝恭也护着李秀宁奔马而来。 唐军开始向中心集结,战场的气氛由热血转为肃杀。 李大德微微皱眉,小声交代霍云儿去李秀宁身边待着,随即打马上前。 对面,一锦袍青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向这边走来。在路过某处地面时,还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待到近前,便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突厥语。 似是明白这货听不懂,旁边一个神色倨傲的汉人便拄着腰子上前,喝道:“那唐将听着,俺家什钵苾王子说,你打败了铁勒部最勇猛的战士,这场战争是你赢” “砰!” 不等说完,李大德那四十一码的缀甲马靴已是印到了他的脸上。 “老子脾气不好,和本王说话注意语气!” 某赵王呲牙俯视,旁边李孝恭已是下马上前,沉声喝道:“此乃我大唐天成府上将军,赵王殿下!尔等既已战败,还不即刻请降!” “喔” 听着那位挨了一脚后变得老实许多的家伙翻译完毕,年轻的什钵苾当即露出恍然之色,没准这货还揣了怪不得他能干死乌没啜,原来是李唐的王子之类的想法,同时弯腰行了个突厥礼,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开始有些不耐烦,待斜眼看时,那位翻译官便赶忙赔笑道:“咳,俺们王子,啊不,什钵苾这小子说,他愿意将这些奴隶和战马作为战利品送给大王,但突厥人没有向汉人投降的习俗,还望大王能遵守呃” 眼见某赵王瞪起眼睛,这货没说完就先抱头跪了下去。 “我呸!” 并没理会小丑般的家伙,前者俯视什钵苾那忐忑的小脸,冷笑道:“没有向汉人投降的习俗?仁寿二年,云州之战,杨素大破阿勿思力,当时投降的那些难道都是猪?少特么和老子扯淡!要么投降,要么死!你自己选吧!” 说完,也不理会脸色大变的什钵苾,忽然一夹马腹,直冲突厥营中立有大纛的木台,在无数突厥士兵的注视下抡起锤子砸了过去。 “轰!” 原木搭建的木台立时崩塌,风中摇曳的象征阿史那氏本源与荣光的狼头纛在无数惊呼声中歪倒,轰然落地。 阳光浅照之下,浴血的年轻身影单手举锤,青骓马在嘶鸣中人立而起,将背上的身影衬托得更为高大。 “万胜!” 嘶吼声从马背上传出,随即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便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唐军士兵挥舞兵器,竞相高呼。 “万胜!” “大唐万胜!” “大王万年!” 此起彼伏的呼喊犹如海啸般席卷战场,震天鼓雷,风云变色。 什钵苾面如死灰,一脸沮丧的跌坐尘埃。无数充作奴隶炮灰的士兵惊恐跪地,祈恕活命。外围的那些见势不妙,已然扭头向北逃跑。 “哎?卧槽!不能让他们跑了!所有人听令!即刻接收战马,给老子追!” 某赵王还不等享受完这美妙的一刻,一见有俘虏不老实,当即炸毛。 便在这时,西北面忽有烟尘冲天,号角隆隆。一支不下万人的队伍披着西斜的阳光出现天际,使得战场渐渐安静下来。 不少突厥士兵已然露出喜色,然而只持续了不到半刻,表情就又僵住。 烟尘之下,连绵的唐旗辉交叠,竟是那般耀眼。 “H” 李大德微微撇头,心想这特么谁啊,仗打完了才到地方,可真会赶时间。 第476章 抚战伤玉萧鸣奏润美人 红霞向天外,塞寒野火迟。 大战落幕,战后漫长的整饬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打扫战场、清点战损、收纳俘虏、掩埋尸体、修葺城防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云州城北的广袤戈壁之上延伸数里,表情呆滞的俘虏在唐军的呼喝下抬着一具具尸体扔进火堆。戴着青铜面具的萨满祭司在飘飞的尘烟中低吟跳跃,或俯首向天。 活下来的突厥士兵或带枷锁,或被捆缚。能得入俘虏营的至少要百夫长级别以上,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守军的看押下席地而坐,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的野火。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清理工作都要好久,人数超过十万,波及两城十里的大战,怕不是得好几天。 “哎!” 云州府衙,坐在书案后面加班的李孝恭叹了口恶狠狠的闷气,表情不愉。 这么多工作,居然全丢给他自己,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 更气人的是,他还没法反抗。 人家赵王殿下累了一天,这会儿正卸了甲在洗澡,顺便玩,咳咳,陪媳妇说话,没空搭理他。至于李秀宁 一想到傍晚擦着战斗结束的尾巴姗姗来迟的援军,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叫谁来支援不好?非得叫那姓柴的! 这下好了,涑水军的老大在陪媳妇,平阳军的老大在陪老公。两边都当了甩手掌柜,就欺负他是条单身狗。 正走神间,门外一名兵头走近抱拳道:“禀报将军,那个叫啥波的突厥人一直嚷嚷着要见大王,还说他也是王子,不能被当做囚犯对待!麾下不知如何应对!” 前者闻言便翻了个没好气的白眼,心说一个俘虏还想见大王?老子现在都见不到大王呢! “这点小事都不懂?找个单间,把他和那个会说突厥话的小子分开关押!” “呃,将军的意思是?租一间客栈?” “租个屁的客栈!” 李孝恭黑着脸起身,推着他的肩膀向外,同时低声交待道:“单独把他关起来,他就没法挑拨俘虏闹事!至于会说突厥话那小子咳,没了他,那家伙嚷嚷什么你就听不懂了,自然无须理会!” “喔!原来如此!” 兵头一脸恍然大悟,挂着坏笑就要离开,随即又被拉住。 前者并指点了点他,一脸严肃道:“别欺负那小子啊,那可是始毕那老小子的亲儿子,值不少钱呢!” “俺懂!俺懂!就像大王说的,奇货可居嘛!” 那兵头摆摆手,乐呵呵的转身离开,隐隐在门外好似还撞了什么人。 李孝恭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随即皱眉: “奇货可居啧,某怎么记着这话好像不是大王说的” 便在这时,身前一道锦袍身影揉着胸口扭头看着门外走近,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待到近前,便笑嘻嘻的冲李孝恭抱拳,正是柴绍麾下的前军总管马三宝。 “李司马,有日子没见了哈!” “呃,马总管,你这是” 李孝恭挑眉看着一身地主老财扮相的家伙,心下一阵腻歪。 也不知这群人是咋想的,难不成做援军就只能打仗么?帮忙看守俘虏、分派粮食、整饬城防就不算是支援?老大不干活,小弟也这般疲懒姿态,真是够了! 要说马三宝和老李家的关系,比之旁人还不大一样,更类似李成这种家仆的角色,深受信任。所以彼时李孝恭虽不耐烦,却也没故意拉着脸。 “嘿嘿嘿” 前者好似并没察觉他的心理活动,闻言便忽而露出一副猥琐的笑容,凑近了低声道:“这不是已然下值了嘛!某早听说这边的风土人情与关中不同,正打算去体验一下!可惜初来乍到,又认识路,只好来寻贤弟了” “风土人情?” 李孝恭听罢至少愣了三息,然而彼时心下还惦记着刚刚交代手下的事,并没听出潜在的意思,只是摆手道:“此事简单,待某吩咐一声,叫几个亲兵跟着你去” “哎这种事,怎么能带亲兵呢!” 马三宝听语气就知这货没听明白,先是四下瞥了一眼,而后便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你” 这一次李孝恭愣的时间就长了,眼中也露出犹豫之色,目光在堂内书案与堂外台阶之间游离不定,好半晌才低声道:“不好吧清点之事尚未完成,某走不开呀” “嗨!某当是啥事儿呢!这还不简单!” 马三宝闻言挑眉,上前勾搭着他的肩膀,扭头便冲门外喊道:“张伙头,你去营中把李典兵叫来,就说赵王有急事找他!” “喏!” 门外隐隐传回一声回应,接着一道身影便飞快的向南跑开,瞧的李孝恭一愣一愣的。 “李典兵?” “你不知道?” 马三宝回头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就是秦王府的统军典兵李靖!这家伙也不知怎地得罪了陛下,功劳立了无数,可就是不给升官儿!嘿,也是怪了,他好像也不在乎,让干嘛就干嘛!不过这人可是有真本事的,以前就在你们涑水军,名义上就是个校尉,实际干的都是大将军的活!这俺们次行险从北路抄后,就是他的注意!” “原来是他!” 李孝恭了然。 这话他信,而且深以为然。 这一波柴绍如神兵天降般从北路出现,恰到好处的挡住了突厥溃退之路。看似没动手,却成了压垮数万敌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一说一,真论起来,李大德率一千天成军奇袭只能算是意外,人家这才是正经的进兵策略。在外人看来,这种大兵团迂回的战略比某赵王的搏命打法不知高明了多少。 “你知道他就好办啦!等会他过来,你就把善后的工作都丢给他!你是太原府司马,他在涑水军的军职又没撤,正好归你调派!等回头他弄完了,你报给大王就行!” 某行军总管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义气模样,瞧的李孝恭怦然心动。 好像,有搞头啊 “既如此,三宝兄远来驰援,某添为地主,定要好好答谢一翻才是!” 说着,后者又抬手掩口,低声笑道:“兄初来云州,定要去那云仙坊耍耍!品味那美人品玉萧的绝妙嘿嘿” “桀桀桀桀桀” 说着说着,堂下便同时响起两人格外猥琐的笑声,惊飞了一只刚好回巢的麻雀。 就好似商量好的一般,云州这边才大战初定,三路兵马的主将便都玩起了消失,谁也没想着说先给老李回个信,好叫他放心。 结果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中枢收到的全是坏消息,搞的老李最近总是失眠,生怕再一睁眼就有人告诉他皇位没了。 比如窦建德已陈兵济水,齐鲁六郡已在事实上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再比如先一步传回中枢的,王世充尽杀独孤武都等人的消息。再加上纷乱的北境,使得李渊有一种独自对抗天下人的孤独感。 人一孤独,就总想找安慰。 彼时他就在薰风殿郭婕妤的寝殿里“长吁短叹”,还不等抚平心伤,寝殿的门就突然被敲响,惊得内里好似雄鸡破晓一般连打了好几声短鸣。 “混账奴才!你要死啊!” 老李颤抖的声音过了好久才咆哮而起,然而等来的却是张半月更颤抖的声音: “圣,圣人!信州八百里加急军报!奴婢不敢擅断,适才惊扰圣人,奴婢万死!” “信州?” 呆坐床榻的某皇帝脸带茫然,接着便狠狠的哆嗦了一下,连裤子都顾不上提就跳了下去: “快!快呈进来!” 信州在荆襄汉水一带,北依秦岭,拱卫关中,乃是李唐南向唯一的门户所在。眼下老李的地盘东、西、北三个方向皆有敌来攻,要是信州再出啥幺蛾子,他就真的是举世皆敌了。 这边张半月应喏进了门,才扫了一眼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的爬着上前,两只手高高的把一份奏表举起,同时默念“我啥也没看见”“我瞎了”“好家伙”之类。 老李紧张的呼吸有些急促,都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表现。待抖着手翻开奏表,先是诧异的惊呼出声,紧接着,老李和“小李”便都长舒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还好,不是坏消息。 咦?腿咋这么凉捏? 第477章 外侮内争纷乱呈多事 因为东南与北境一日紧似一日的局势牵扯了大部分心神,老李下意识忽略了别处的“小事”。 比如之前信州刺史李瑗言说的有关淮安杨士林、田瓒与汉江朱粲之间的争斗。 这朱粲因去岁秋荒而起势,裹挟难民一路抢掠南下,在汉江、淮河一代盘踞壮大,拥兵二十万,成为中南一路颇具实力的义军势力。 然而他不似窦建德、王世充这等有谋略的枭雄,也不如魏刀儿这等少谋但聪明的头领,心理大抵有些变态,在抢不到东西吃的时候,竟然下令叫手下烧煮妇孺为食。 这一波,他不但自己成了疯子,也成功的叫手下都变成了疯子,同时惹了众怒。待彼时“食人魔王”的名号传开,汉、淮各地郡县纷纷揭竿而起,起兵讨伐。在李唐中枢紧盯中原大势的时候,这汉江的小小一隅,早就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 李瑗上奏时,中枢便许了杨士林与田瓒的请降,老李还下诏封杨士林为显州刺史,授意李瑗必要时给予点人道主义援助。但没想到,当时随手打发掉的“小事”,竟先一步有了结果。 嗯,很令人诧异的结果。 那杨士林得了李唐的敕封后,竟有如神助,瞬间使得汉、淮各地号令一统,集中兵力在淮源大破朱粲主力,斩杀近万。后者败逃菊潭,然后居然也要向李瑗投降。 “这” 老李看完奏表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道这时代变化这么快的么?现在的义军头领,都这般无赖?打不过对方,就加入对方?但问题你自己啥名声,自己心里没点哔数么? 显然李瑗也是考虑到这货和旁人的名声不同,在两江一地的名声比宇化及都臭,这才加急回禀,请老李决断。 “去!把裴监叫到甘露殿等朕” 李渊摆手吩咐了一声,正要出门,又想起自己没穿裤子,赶忙转身,但接着又叫住了正要“爬”出门外的张半月: “唔,这么晚了,还是莫打扰裴监休息了叫刘静与陈叔达吧!还有任瑰、李纲、萧瑀!” “喏!奴婢这就去!” 张半月低眉顺眼的溜出门外,径往监门卫跑去。 别看老李吩咐的人是他,但没有手令,这会儿能自由出入禁宫的只有监门将军。司马长安那货现下都快成半个天成府的人了,彼时坐镇长安的,就只有敬君弘。 合该有人倒霉。 亥时初刻,老李点了名字的人陆陆续续的到来,而待随行的禁卫士兵缴令,前去鲁国公府传令的士兵却神色诡异的把敬君弘叫去了内室,低声禀告着什么。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诽谤内朝重臣,是要掉脑袋的!” “麾下怎敢胡言!不单是俺,马六、孙全儿他们几个都看到了!将军可将小人等分开问话,绝无半句虚言!” “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某禀明圣人,再做决断!尔等切莫擅自做主,打草惊蛇!” “麾下省得!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交代下去了!” 两人在内室嘀嘀咕咕了半晌,待转过门外,那名士兵正要走,又被前者拉住。 “你看清了,真是军弩?” “是军弩,不会有错!自从赵王令晋阳军器监做了新式军弩,军中旧弩就交由工部回收。那上面有大业年烙的徽标,一眼可辨!” “唔!某知晓了!” 敬君弘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离开,随即背手看向甘露殿的方位,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朝中大员私藏军器,这种事可大可小。可要不但私藏军械,还半夜在府内操练,这事儿就不正常了。刘静添为内朝重臣,不会不清楚这种事有多敏感吧? “都到了位极人臣的地位了,还有什么事值得这般大动干戈的?” 低声嘟囔了一句,后者随即摇头冷哼,转身向神龙殿走去。 老李这会一开就是一个时辰,一直到子夜星稀,众人才打着哈欠散去。 敬君弘在神龙殿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直到先一步过来摆茶点的内侍把他叫醒,才挂着惺忪的睡眼顶着睡出的冷汗低头肃立,待眼前一抹明黄下摆闪过,便恭声道:“启禀圣人,下臣有事相告!” “唔,是士毅啊,有事就说罢!” 老李好似心情不错,还乐呵呵的扭头冲什么人说了句“喝茶”。前者也没在意,闻言便拱手把刚刚得到的消息张口道来:“今日当值的卫士回禀,在鲁公府邸意外撞见有私军操练,还持有军械!下臣不敢隐瞒,特来” “咳咳” 身前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敬君弘微微皱眉,有些不满的瞥头瞪了一眼某个多事的老太监,但紧接着便瞳孔一缩,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再无睡意。 对面,刘静正陪坐在老李的下首,脸色阴沉的看着他。 殿内一阵安静,落针可闻。老李的脸色有些难堪,神色透着尴尬。刚刚的好心情也再无半分,只有一股子腻歪。 刚刚在甘露殿,众人以三票赞成,两票反对通过了招降朱粲的方案,也意味着中南战事已毕。 刘静还提出了放归前隋扣留的吐谷浑质子,换取对方夹攻西凉的建议,并透露安兴贵已说服其兄归唐,准备里应外合瓦解西凉,预示着西北战局近期也即将有结果。老李这才龙颜大悦,邀请他来喝茶。 结果茶还没喝到嘴里呢,就先听到了这么劲爆的消息。 “唔,怎么,肇仁觉得京城治安不稳,须私兵护卫府邸么?” 话音淡淡出口,这要换成是裴寂,这会儿已然跪下指着老李说好基友一辈子,你居然怀疑我之类的话了,然而刘静却脸色未变,只是叹息一声,转身拱手: “陛下容禀,此皆误会耳!近日臣下值归家时,总觉身侧有人跟随,查探时又全无踪迹。日前与内子去玄都观进香,一位道长言说臣府内有妖祟。这才命人请了崇业坊的巫师来府内做法。敬将军的麾下,怕是错把法器认做了兵器耳!呵呵” “呵呵” 随着后者轻笑,老李也扯过嘴角尬笑了两声。随即便对身前挥了挥手,黑着脸看向敬君弘,哼道:“你都听到了?还不与鲁公赔罪!” “这,下臣鲁莽,还望鲁公” “无妨!既是误会,说开便是,敬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不等敬君弘说完,刘静已是故作大方的摆手,前者不敢再言,便拱手告退。 小半个时辰后,“相谈甚欢”的某皇帝亲自把刘静送到神龙门,转身之际,敬君弘便又从角落里闪了出来,近前低声道:“圣人,臣下儿郎回禀所言,可不像是巫师做法” 李渊抬手,制止他说下去,脸色已是阴沉下来。 这种事真较起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是私藏军械私兵,他儿子撇开兵部私建了一军也没见他有多不爽。 他所在意的,是刚刚刘静的态度。 一个臣子,无论彼时有没有这种事,都不该这般淡定。甚至解释的时候还特么坐在椅子上,半点忐忑也无。这就让他有些反感了。 特么的跟谁俩装逼呢? “百骑司现在京的统领是谁,叫他来见朕!” “呃” 话音落下,敬君弘与另一边的张半月相对懵逼,进而拱手道:“这个,敢问圣人,是寻哪位殿下的百骑?” “嗯?” 老李诧异扭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百骑司名义上是各亲王府的仪仗队,他每个儿子府中都有相应统领。只是 在这种情形下,找谁的还用问? “去东宫鹞鹰院!寻三郎的百骑!” 没好气的丢下一句,老李甩着袖子径向延嘉殿的方向走去。半路似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拐向淑景殿。 第478章 言商道利两姓惊报捷 外敌未平,内争又起,说的便是眼下中枢的情形。 这几乎是一个派系繁多的统治集团都会有的通病,要么西风压倒东风,要么八风汇聚,争斗不休。多少次的朝代更迭,最初都是由内乱而起的。只是似李唐这种开局就面临这种情况的却是少有。 李渊靠人情利益拉拢前朝故旧门阀,团结了众多派系来构成李唐的中枢,降低了开局建国的难度,自然就会抬高后期执政的难度。 这绝非他乐于见到的结果。 可要怎么做 寅时初刻,愁思半宿的李渊蓦然长叹,心底暗自埋怨。 在他身前这么多皇帝,咋就没人写本治国攻略流传后世呢! 他身前确实没有,但他身后,搞不好会有一个。 如果历史仍按照原来的剧情走向,李渊坐视朝中各派系与世家夺权攻讦,最后导致玄武门如期上演的话,那么将来他某个儿子很可能就会写一本叫做帝范的东西,来教导后世皇帝该如何为君。 嗯,然后第一个学了这本书的太子就造了他老子的反。 不过眼下,虽然内朝依旧如原时空那般掀起了暗涌纷争,但其背后所代表的众多高门世家,倒还尚未步入到以利益集团来扶持代言人的程度。 李唐之外的汉人世家,彼时还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活命才是头等大事。而在李唐境内,目下新占之地的根本利益都还没拿到呢,哪有功夫理会朝中之事? 而这当中,以某黑心赵王的地盘为最。 这货总有层出不穷的手段牵着这群人上前,比如说王氏。 料峭二月,晋阳的早晚还会结霜,冷得让人不想出门。加之北面战事紧急,李大德和温大有俱不在城中,被赶鸭子起来理政的刘政会干脆下令将宵禁提前两个时辰,搞的大白天都没人在城内走动。 但今日不同,自辰时城门开启,便不断有来自东面的马车进城。 大伙本以为罗艺陈兵怀戎是要打蔚州,结果他却突然南下,在赵万海没反应过来之际就攻进了博陵。连克北平、唐山、恒阳三城,搞的整个博陵人心惶惶。许多大户以及商贾都是连夜收拾行李西进,躲去太原。 这其中,最蛋疼的就属王氏与崔氏了。 眼下两家各自作为官方贸易的代言人,单是铁矿一项就赚得盆满钵满。某赵王不在乎自家存了多少钱,但这两家却是希望能多多益善。尤其是王氏,借着境内商贸繁荣,愣是组建了商队,将李唐境内的各种产出向博陵输送,再由崔氏散往赵郡、信都、清河等地,已然有问鼎河东首富的架势。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罗艺的南下戛然而止。 “二家主远来辛苦,快快请进!” 晋阳大明城东门内坊,王氏府门前,老管家迎着赶早入城的崔凤林跨过府门,接着便冲府内高喊:“快去禀告主人!崔家二家主到了!” 过不多时,待穿过中庭,披着个大氅的王弘便在内宅门外拱手。 一身青色棉袍,头戴进贤冠,黄脸短须的崔凤林急忙上前扶住前者的手臂,埋怨似的说道:“哎呀,外间天寒,兄长可别伤了身子!” “唔,无妨!老夫去岁许是多走动的缘故,这身子骨倒比往年利索了许多,寒日总咳嗽的毛病也好了!” 王弘笑呵呵的拍着他的手,入内时扭头使了个眼色,叫老管家把着门,他则引崔凤林转去偏厅。 “贤弟,此行可还顺利?那罗艺真欲趁此攻灭魏国?” 待分宾主落座,王弘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再无刚刚的笑谈神色。 崔凤林的表情也由晴转阴,未语先叹了口气,哼声道:“是不是攻灭魏国不知道,但照此势头,博陵怕是朝不保夕!” “这可惜北地战事紧急,老夫听说就连赵王都去了北边督战。那姓罗的倒是挑的好时机!” “时机是好,可未必是他挑的罢!” 崔凤林言罢扭头,见王弘眼带探寻,便凑近了,低声道:“某家三弟与那温氏二公子有旧,日前曾往北边求见,想套点儿消息!结果你猜如何?竟在府内见到了温少尹!” “这嘶!不是说他也去北面了” 王弘被惊得拉长下巴,却见前者嗤笑道:“此乃密辛,那赵王又怎会轻易泄露!哼,某听说突厥此番进兵曾照会罗艺一道出兵攻唐,却不想他竟南下来打博陵!那赵王使的好计策,不费一兵一卒,就叫东路去了后顾之忧!” “不至于吧?一旦博陵有失,魏国与太原的贸易通道就会断绝,届时拿什么来抵抗窦建德” “大兄还没看出来吗?” 崔凤林并起两指,点着东北方向道:“真要论实力,姓罗的兵强马壮,不比那魏刁子强多了?由他与窦夏争锋,或许那赵王得的利更多!某还听说,太原府与罗艺暗中交易高句丽奴人,输运过去的都是整车的粮食!” “此言当真?赵王不是言说,不能与敌国做粮食生意?” 王弘下意识的皱眉,只觉得这其中有坑。然而崔凤林却是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道:“赵王是这么说,可凡事他又不会亲自盯着!别忘了,现下太原府主事的是谁!人家与罗艺的帐下长史乃是两兄弟!说不得,将来这商路往来都要姓温了!” “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如此,吾等又能如何?” 王弘脑中似有灵光一闪,还不等闪明白,就被前者打断道:“某此来,便是要与大兄商量谏言之事。赵王毕竟少年,不重其中之利。吾等要让他明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一个温氏,最多只能把控北地三郡!可若加上王氏与崔氏,两道十八郡之地皆为商路!谁会嫌钱帛多呢?他不喜欢,也可以赏赐部下嘛!” “贤弟的意思是说” “某的意思是这粮食与奴人的买卖,咱们也可做得嘛!” “噗!” 王老头一口茶喷出老远,差点把喉咙一起喷出去。而后当场就咳了个脸红脖子粗,把这一冬天攒的咳嗽一次性全给咳出来了。 特么的,这混球拐来拐去说了半天,还以为是罗艺势大,跑来求救的。结果却是眼红人家获利,这话题拐的,差点闪了他的老腰。 待缓过气来,没理会老神自在的崔凤林,王弘背着手在偏厅转身行走,思虑了半晌,便咬牙道:“老夫观赵王此人,心志与旁人不同,若只为财帛,恐难打动。若要此事成行,须叫他看到他想要的好处才可!” “哦?大兄之言,倒与行谨颇有相似。却不知那赵王,所图为何?” 崔凤林话音落下,厅内一时安静。两人面面相觑之余,忽地一呆。 话说那小子想要什么,还真不好猜。 说他贪财吧,这货叫崔慎巴巴的送去一对金锤,却转眼就把满府库的钱流水般的搭进了军器监那个无底洞。说他好色吧,这货一连娶了四个媳妇,却从不流连青楼娼肆,甚至连花酒都不喝。 一个不贪财不好色的男人,还算是个男咳,所图可就大了。 正纠结间,隐隐得听到外间忽地喧哗起来,好似有人在街上敲锣,吵吵嚷嚷的。不等两人反应,老管家便自外间跑进,脸上挂着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慌,失声道:“主人!突厥撤兵了!” “什么!” 内里的两人同时惊呼,接着便忙不迭的跑向门外。 未及中庭,便听外间街面之上有人敲锣而过,口中高呼:“云州大捷!赵王率军破突厥十万联军,活捉突厥小王子!突厥人撤兵啦!” “咣咣咣!” “云州大捷突厥人撤兵啦!” “” 要说某赵王和某大唐长公主忘记报捷这种事,属于稀松平常。这两人都是那种性子来了说干嘛就干嘛的人。而李孝恭又是个新手,啥都是第一次,忘了也不算过分。但同样的错误,李靖就不会再犯了。在接手善后工作的第一时间,就向太原府派出了信使。 嗯,李孝恭跑的太快,都没告诉他百骑司那边儿有传信的“鸟”,生生让消息滞后了一天。 听着渐渐远去的喊声与街道上渐起的喧哗,王弘与崔凤林对视片刻,便各自脸色突变。 “快!备礼!备车!某要去赵王府!” 第479章 斫砥柱巧事疑高祖 对于王氏与崔氏来说,突厥大兵压境,李唐战败赔款,与李大德打赢云州之战,反败为胜,对应的做法完全不同。 前者是某赵王需要他们的支持来掌控政局,可要是后者,便是他们需要某赵王的支持来升官发财了。 顺序不同,称呼也不同。 一个是盟友,另一个则是狗腿 当然了,只要有利可图,可使家族壮大,他们并不在意某赵王把他们当什么。正如某赵王也不在乎他们所想一样。 云州的一战定鼎,造成的后果可不仅仅是对世家的冲击上,连带整个边线的形势都开始突变。 攻朔州的俟利弗设急忙调转兵锋北过金河,合河关下的银城军撤往连谷。孟门关对面的梁师都忙不迭的增兵三川,恐李唐反攻。而罗艺在占据了恒阳后,忽又西过沱水,杀进恒山郡,包围了行唐。 待到这天过午,李唐的中枢开始忙碌,老李也终于放下了始终悬着的心,对着各路战报合不拢嘴。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虎儿!以一千勇士破三万骑兵,真乃神将也!呃哈哈哈” 也是巧了,每次老李这般狂笑时,陪坐的都是裴寂那老货。以至于这货都怀疑某皇帝是不是故意的。毕竟这班朝臣之中,也就他有个和那几位年龄相当的儿子。 所以,这老货就是炫耀呢吧? 今日抵达中枢的可不止是云州的消息,随着时间推移,各地滞后的情报终于传来,才是真正叫老李开怀的原因。 李世民奏报,言说李轨做梦梦见天女,召巫师占卜后,竟信了那厮“天帝派天女下凡传诏”的鬼话,广发徭役在灵武筑劳什子的“天女台”,结果致使民怨沸腾,一拨一拨的向南逃难,他都快忙不过来了。 而李建成则上奏,言说日前永安王李孝基在平川战败,突厥兵马追击,半路被左武卫大将军李高迁伏击,得马匹数千。而后突厥大军不知何故突然回撤,让出了怀安、洛原等地,退向夏州方向。他担心有诈,勒令守军不准追击,同时向中枢询问,是不是有啥他不知道的消息。 “这个毗沙门,就是太谨慎!哼,西路敌军之所以回撤,还不是因为吾那好三郎灭了他们的东路军呃哈哈哈” 老李这边就好似一个赶上了大牛市的重度股民,翻一会儿就要乐一会儿。每到此时,裴寂总要想办法借机搭话迎合,端地是心累。 不过这次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身前的笑声便戛然而止,抬头就见某皇帝的表情泛着冷意,已是阴沉下去。 “这” 前者心下咯噔一声,心想难道这一波不仅仅有好消息,还有坏消息不成?正欲询问,前者已是把一封同州的公递了过来。 非是坏消息,实际上这也是封捷报,只是其中涉及的人员,却是最近在朝中不能提的。 潼关守将回报,日前接到武卫将军盛彦师的将令,言已攻灭叛贼李密,正携贼首西归,不日将抵弘农,盼守军接应。 “咦,此獠竟已经被斩了么?” 裴寂观之先是一喜,但注意到老李的表情不对,便又诧异。 这货死了,皇帝怎么不高兴?是心疼那还没过门就开始守寡的老咳,表妹? “圣人” 未及开口安慰,上首李渊忽地哼了一声,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裴监,今日这奏表,俱是门下省转来罢?可是昨日就已送到,却未及上奏?” “呃,这个” 门下,也叫黄门,那是人家窦抗的地盘。不过最近后者许是加班太多的缘故,抱病在家,现下以刘静为主,正是抱团和他的尚书省干架的时刻。 不过裴寂聪明就聪明在下刀子从不当面下。此刻见老李有追责之意,还开口为前者解释:“历来外地书若是过了时辰,是有留到第二天才处理的惯例。不过眼下中书省夜间也有黄门在当值,应该不会误事。且这些军报,多有兵部转奏,非只门下省一部。” “哦,是么?” 李渊不置可否,之所以有这表现,大抵是又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昨天监门卫召各省大臣入宫时,刚回报了说某纳言府内藏有私兵,而就这么巧,今日他就收到了李密伏诛的消息。 很多事情,就怕联想。 如果仅仅是刘静私藏点人手,在这等乱世兵危的背景下,倒也说得过去。可眼下李密伏诛的消息才刚穿回来,他就在府内秘密训练私兵,想干嘛? 老李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犯嘀咕。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等小事的时候,后面还有一大堆正事等着他决断,便也只能压下心思接着看奏表。 西北两地势头大好,但也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尽管某赵王打了个打胜仗,但他仍不认为李唐有对抗突厥的资本。何况俟利弗设的二十万大军正在北进,云州的情况仍然严峻。最终要解决此事,还是得回到谈判桌上来。 所以相比李大德孤军对抗三万骑兵的壮举,老李更欣赏的反而是这货抓了始毕可汗的儿子。 将心比心,要是他儿子被人抓住,早就急得抓狂了,又怎么可能打得下去? “算了,此事先放放!诏长孙顺德、郑元璹与苏瑰来,再命人去请堂兄与叔达,咱们商议一下与突厥请和之事!唔,把刘静也叫来罢!” 要说李渊此人小心眼的时候很多,但要大气起来也多少带点儿豪士的风采。真到说正事的时候,也是能把个人情绪排除到工作之外的。 可惜他是端正了态度,另外一人却没有。当内侍去门下省宣诏时,却被当值的黄门郎告知,某纳言家中有事,告假回家了。 嗯,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彼时老李若是能当面瞧瞧刘静家里正上演的一幕,或许会理解这哥们儿。可惜他并不在场,而真正的内情,刘静又绝不会告诉他。 “把这对狗男女给某乱棍打死!” 彼时的鲁国公府中庭,面如重枣的刘静站在上首,气咻咻的看着堂下趴伏的两道身影。其中男的那位已然满身血迹,不知生死。女的倒是还好,除了脸有些青肿,依稀能瞧出些风韵。 不过此刻并无人欣赏,围观的家丁俱都低头,瞧都不敢多瞧一眼。 “相公错怪妾身了!唔,咳咳妾身,妾身绝没有做过对不起相公之事!此人真的是妾身远房族兄!” 那女人也不知被谁揍了,说话时断断续续。然而随着话音落下,上首的刘静却是忽地冷笑出声: “族兄!又是族兄!哼,你的族兄倒是很多啊!” 说着,便走下堂内俯身抓起女人的头发,阴狠道:“你嫁入府中,某也未曾亏待过你!便是日前你那不知死的外堂兄谋反,连累某在内朝抬不起头来,某都未曾苛责与你!可你这贱人不知感恩,竟背着某与人行苟且之事!就别怪某不留情面了!” “不是!唔,我没有咳咳” 听着满含杀意的话,那女人已经是被吓到抽搐,同时泪流满面。不待前者起身,便急忙抓住他的手,哭求道:“相公!相公!妾身说的都是真的!他,他真的是妾身族兄!妾身便是再不知廉耻,又怎敢与兄行那等事啊” “砰!” 一声闷响,堂下众人眼皮直跳,却是刘静含恨一脚将女人踢了出去。 一捧血色飞溅而出,这一脚不知踢掉前者多少颗牙。然而后者表情却并无半分在意,而是咬牙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若无苟且,你二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你闺房之中作甚?既是族兄,又何不敢光明正大!” “唔,妾身其实是” 女人仰躺在地上,不等说话,嘴角已是溢出一股鲜血,声不可闻。 立在堂下的刘起叹息一声,上前凑近了女人的嘴边,接着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忽而色变。 也不等女人说完,后者急忙上前几步,把那昏迷过去的男子翻了过来自怀中摸索。少顷,便取出一封书信来,对刘静瞠目对视。 后者皱眉,抬手倏一拿过便愣在当场。 封信的封面之上,赫然写着“法主吾兄亲启”的字样。 嗯,众所周知,李密的小名就叫李法主。只是知道的人不多,仅限于亲友之间,恰就包括了某纳言。 “呜呜妾身只是心忧族兄想劝他回头怕被人发觉,才瞒着” 地上的女人已是哭了起来,显然还不知道李密已死的消息,只觉得委屈。但上首的两兄弟谁也没理会,只是相顾紧张。 特么的,这事儿可比小妾偷人大多了,一不留神,全家都得跟着报销哇。 “兄长,此事” “此事不可声张!既已如此,不妨将错就错!” 刘静抬手就把书信塞进了自己怀里,同时眼带杀意的瞥过地面身影,对另一边站立的管家招了招手: “把人带出城干净些!” 第480章 伐邦交阳谋悼可汗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许多少年时嗤之以鼻,到头来又对他人言说的道理,都是自古流传的。 不过前人秉承智慧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有时传着传着就歪了。比如“鸳鸯”,在三国时代指兄弟之情,到了唐以后就成了爱情。再比如某赵王曾心心念念的“大被同眠”,最早其实是代指同胞兄弟的亲密关系。 当然这些炸三观的改动不少都是人的锅,但还有些,则缘自一些人的歪心思。 比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原本是说志向高远者,不会对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但传到后面,就成了部分人做坏事的借口。 就如同当下的刘静。 从李密起兵反叛的那一刻开始,他或许就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而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给其言行从心理上找了个借口,变得在部分人眼中有理有据起来。 可惜这世上或许没有真正的天理昭昭,但彼时的鲁国公府却有双暗中的眼睛,在盯着这一切的发生。 李大德发誓,他创建百骑司的初衷绝对不是想让后者成为锦衣卫那种对外一坨翔,对内狠心肠的特务组织。但其超前的侦查手段在某些应用上,确实与锦衣卫有许多相似之处。 如果某管家得知他前脚刚在乱坟岗埋下的人,后脚就被人给挖了出来,说不定会后悔在埋之前一时心软,没在“尸体”上补刀。 原时空的武德二年,二月份格外的长,因为那是闰二月。 但在今朝,二月转瞬即逝。 北进突厥的谈判使团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但在二月的最后一天,自太原府却当先传来了一封加急奏报,其内容惊呆了整个朝堂:始毕可汗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火过度的原因,据说在云州之战的消息传到金水大营的当天他就病倒了。而后俟利弗设亲率五万大军回师,接管了大营防卫。没过几天,就传出了他去世的消息。 眼下榆林一线所有隶属于始毕可汗的军队已向俟利弗设效忠,后者集结二十万大军回师乌德勒山下的突厥王庭。庆州一线的军队在稍晚时也开始向北撤军。按照奏报中的说法,眼下咄苾麾下的十万部族就在王庭周边拱卫,俟利弗设带大军回去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冲着汗位去的。 长孙顺德等人抵达金水大营的当天就被前者给扣押了,现下知道始毕可汗去世之人仅限少数几个俟斤以及支持俟利弗设的部族首领。 这种隐秘消息是怎么传到太原府的,奏报中没说。当然老李也没心情关注,他只觉得蛋疼。 打归打,但从个人情感上出发,他自问和始毕之间还是有交情存在的。眼下李唐能稳住西北局势,也多是由于始毕并不想全面南征,是打是和,总有谈判斡旋的余地。 可要是换个人做可汗那就难讲了。万一遇到个愣的,不管不顾的发动大规模南征。会不会成功不知道,但首当其冲的李唐一定会很难受。 “某听闻那俟利弗设自恃武力,骄踞自大,常纵容手下打杀奴隶,纵兵掠边。若此人当了可汗,定会与我朝再起干戈!” “废话!突厥人哪个不是骄踞自大?就算始毕在时,不也倨傲无礼?仗打的还少了?” “或可让什钵苾继位,此子年幼,届时主少国疑,突厥必定生乱!” “人家那不是中原,草原蛮夷皆是以武力上位。再说了,那什钵苾还在赵王那关着呢!” “或者和赵王商量一下?放他回去?” “不行不行,那小子就是个草包,搞不好半路就会被俟利弗设给干掉!” 两仪殿内,被召集而来的心腹大臣们吵吵嚷嚷,谁也拿不出个具体章程来,听得老李不胜其烦。 下首的裴寂察言观色,觉得是时候给皇帝一个定心丸了,不然等下这货铁定尥蹶子。然而真要说办法,他又想不出来。 叫他赌钱行,小到一州一府之事也可拿捏,可真要涉及到两国邦交之事,他是不敢断言的。 老子不是说了么,无为而治。 便在这时,下首一声“好”的高呼打断了殿内众人的争吵。扭头看时,就发现两个角落里的家伙正窃窃私语,竟还没注意到身前的安静。 “哼!” 老李终于找到借口发火了,立时眯起了眼睛,怒喝道:“混账!此乃御前,岂容尔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陛下息怒!” 众人当即如排练好的一般行礼,那两位终于反应过来的也不例外。但其中一个,却仍好似走神一般,行礼的同时又扭头对旁边说着什么,根本就是应付。 “你二人说什么呢!既然这般投入,不妨与朕说说!” 熟悉老李的都知道,这货刚刚是借机发火,现在则是有点真生气了。 裴寂扭头瞥了那两人一眼,随即摇头叹息,暗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稳重,哪像他儿子,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从容果断 “其禀陛下!下臣适才与玄龄兄言应对突厥之事,臣觉得,玄龄之谋尚少了些契机,故而多言了几句!” 因为陕东道今岁筹备春耕之事要向老李报备,彼时在李世民手下干活的杜如晦与房乔便一起赶到两仪殿,恰好遇到老李找人开会,就留下来旁听,才有了眼前一幕。 随着话音,殿内众人表情各异。 有皱眉者,有不屑者,也有完全不在乎的。大伙心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口气大,上来就要应对突厥。李唐要真有这能量,早一统天下了,还能容王世充他们蹦跶? “哦?朕尝闻尔等皆是二郎与三郎看中的理政能臣,却不想对邦交之事也有高论?” 老李其实是在说反话,也借机带了点敲打。意思是老子看在老二、老三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你俩刚刚开小差,但差不多就得了,年轻人还是要少吹点牛逼才是。 然而不知道老杜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装不知道,闻言却是拱手笑道:“此乃玄龄兄之谋,正要说与陛下与诸位知晓!”说着,便对身后已然冒汗的家伙使了个眼色。 要论胆子大,房乔好歹也是参加过长安之战的功勋人物,却仍比不上杜如晦。 大抵是因为后者与某赵王耍惯了,对上位者的所谓“威压”产生了抗体。但他却不行,待出班拱手后,缓了好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头。 “唔,还是某替玄龄兄说罢!他刚刚被某搅了思绪!” 杜如晦笑了笑,无视老李又黑了几分的脸色,整了整衣袖便朗声开口。而短短几句话一出,顿叫殿内鸦雀无声,也使得老李瞬间色变。 房乔想到的主意,其实是一招很简单的阳谋: 你俟利弗设不是捂着消息怕走漏吗?那我就提前把消息散出去,搞得天下皆知,就不信传不到其部族的耳朵里去。正如之前某位大臣说的,突厥人都一个德行,谁上位对于大唐都无利可言,但一个乱起来的突厥,却是对大唐有利的。 不过两人的分歧也在于此,杜如晦觉得光散出去还不够,最好能旗帜鲜明的支持其中一位竞争者,将后者的野心给拱起来,跟其他人干。但房乔却觉得他这是在玩火,一旦支持的那位竞争失败,难免后上位的新可汗不把怒火撒到李唐头上来。 说白了,房乔是想稳中求进,以自保为先。而杜如晦的手段则激进得多,以克敌为主。 眼见下首两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争论起来,周遭的众臣脸挂黑线之余,表情却是比之前复杂许多。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能干么? 裴寂一副吃了苍蝇的憋屈模样,暗想回家就把家里那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混球吊起来打。而另一边作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的刘静与有荣焉的同时,忽又扭头看向已然有动心之色的老李,想先下手把这功劳给抢下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某皇帝却突地扭头看向萧瑀,抢先道:“时啊,你与纪商议一下,尽快拿个章程来,朕与始毕可汗曾盟誓修好,他既薨亡,朕要亲自为他发丧,以致哀悼!” 虽然还有些吃不准这计划后半截的可行性,但前面的步骤对他来说倒是很简单。 嗯,没什么是比办丧事更直接的宣传手段了,甚至于都不怕突厥问责。 毕竟始毕都死了,大家伙祭奠亡者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唔,对了,前朝义成公主毕竟与兰陵夫人有亲,你亲去兰陵夫人府上,让他替朕写封信过去表达哀悼之意!嗯,一定要把朕很哀伤的意思传达清楚!” 老李一副无赖的样子,交代完时,貌似还瞥了某人一眼。 刘静的表情僵住,想了想,便又低下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几天总觉得老李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第481章 筹开疆云北望狼山 被百骑司暗探带回内宫的那一男一女还没醒,所以老李也只是看他的眼神不对,并没别的心思。可要是那两人醒了,就很难说后者会做些什么了。 事情回到眼前,不管怎么说,始毕可汗已死,无论后继者是谁,是否会继续南征,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短期之内,北境战事已毕。 外侮既平,某皇帝的眼光自然会盯向别处。 不过这个和平时间到底能持续多久,这也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所以杜如晦才主张在广传消息的基础上推波助澜,最好能让突厥内部分裂,自己消耗自己。 但利益与风险往往是伴随在一起的,正如房乔所担心的那般,这事参合的越深,将来受牵连的可能就越大。以至于老李也有些拿不定注意。 主要是这支持者不好选。 “唐王殿下去岁曾在榆中会见俟利弗设之子郁射设,相谈甚欢。后者还曾要介绍他妹妹与唐王做妾。若是有此人斡旋,或许俟利弗设上位对我朝较为有利!” 陈叔达一席话,算是抛砖引玉,开了个头。 可不等话音落下,刘静就当即反驳道:“若论私谊,去岁五原张长逊依附突厥咄苾,还是秦王殿下前往斡旋,才收回丰州之地。那咄苾不但让出了地盘,还令张长逊麾下兵马归唐!论地位,咄苾乃是始毕亲子,他上位不是更有利?” “哼,咄苾归还五原无非是嫌其远隔沙漠,补给苦难罢了!何来私谊!” 眼见新一轮的争论即将开始,老李叹息之余,也不知何故,突然就想起疑似导致某可汗挂掉的罪魁祸首来。 话说那杠精要在的话,肯定有与众不同的想法吧? 可惜都做了这么久的父子了,李渊还是摸不清他家老三的脉。 什么叫想法? 既然太原府肯把消息转送中枢,就说明某杠精不止是有想法,而是都已经把想法变成做法了。 而他的支持者,任谁也猜不到。 白幡粼粼,阴风徐徐,纸张燃烧的灰烬飘洒长空,萨满低沉的吟唱萦绕边地。 “月前出征之时,父汗还与俺说,阿史那是狼的后裔。头狼老去之时,族内青壮的狼便会取而代之,带领部族继续向前。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云州城北,有恶狼沟之称的石林山上,一处具有浓重突厥风格的祭台前,少年的什钵苾面带唏嘘,正对某赵王侃侃而谈。 嗯,别误会,他俩旁边是站着翻译的。 “唔,本王听过你们的起源,据说是前汉时,匈奴阿史那部被敌国灭族,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活了下来,后被一只母狼收留,嗯后来这母狼生了十个男娃,就是阿史那的十位先祖” 不得不说,这神话有够重口味的,李大德说得都直翻白眼。 但什钵苾听完之后却不以为耻,反倒面露惊疑之色,带着股敬佩的情绪道:“想不到兄长竟也对我突厥历史有所了解!真叫人敬佩!” 好吧,突厥人的脑回路,和中原人是不同的。 就什钵苾那满是肌肉的小脑袋瓜,完全没想过他爸爸的死,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小青年至少要背一半的锅,人家说啥他就信啥。 结果李大德只是装模作样的表示为尊重亡者,许他带人出城给他爸爸做场法事,他就哥长哥短的叫上了,反倒搞的某赵王还挺不好意思的说。 这算骗老实人么? 不算吧国家的事,怎么能说骗呢 他本意其实是想借着出城的机会,“一不留神”“丢”几个突厥俘虏来着。 为此他还故意让李成他们几个假装碎嘴子,在俘虏营里嘀咕,说始毕可汗其实是被俟利弗设给害死的,为的就是争夺汗位之类。为的就是在什钵苾幼小的心里埋下复仇的种子,叫他回去搞事。 可眼下这小子这种表现,李大德忽又觉得就这么让他走,还真有可能半路就被狼叼了去。能不能活着过瀚海都难说。 “可恨俺太无能,未能保护父汗。俟利弗设总有一天,俺要杀了你为父汗报仇!” 瞧着这小青年精神分裂一般一会神神叨叨一会儿又咬牙切齿的,李大德叹了口气,疑似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唔,不是你无能,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本王!” 好吧,这种格外凡尔赛的话一出口,就连张小虎都觉得尴尬,不自在的扭过头去。可谁知待什钵苾听罢翻译,却一脸赞同似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叫某当事人都有点懵。 “狗东西,你特么是原样翻译给他听的么?” 李大德瞪向身侧低眉顺眼的某人,后者被吓了一跳,赶忙跪下叫屈道:“大王明鉴,小人确是原话转述的,一字不差!如小人敢欺瞒大王,定叫天打雷” “行了行了!” 前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接着便叹了口气。 这小子果然是傻的,真要是能扶上位,自然是好处多多。可问题就他这样的,怕是回去了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怪不得原时空始毕可汗死了之后,汗位传了两轮都没传到他头上。 史书上说是因为义成公主嫌他那几个儿子傻,原以为是瞎掰来着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不甘心的某赵王灵光一闪,忽地顿住。 如果换个思路呢? 不管是真傻还是装傻,这货始毕亲儿子的身份怎么着都是个加分项,想必支持他的部族也能有几个。如果只为捞好处,也不一定非要做大汗才行吧? “咳,那个什钵苾啊” 也不知这一刻的脑筋是怎么转的,某赵王鬼使神差的拍了拍前者头上的小脏辫,大灰狼一般诱惑道:“想给你爹报仇么?” “当然想!” 不都等某狗腿翻译完,突厥小伙就梗着脖子呲起虎牙,但紧接着又低下头去,小脸沮丧道:“俟利弗设有二十万兵马,还有五大俟斤支持,俺不是他对手” 行,还不算傻到家。 某赵王暗自点头,却是拉着他与某翻译走向一旁,恶魔低语般的声音随风飘散:“如果可汗之位与给你爹报仇只能选一样,你会选择哪个?” 一阵冷风忽地吹过山头,祭台上的灰烬倒卷升天,飘散的青烟使得某赵王的身影有些飘忽,配上某翻译那越来越颤抖的突厥语,使得气氛莫名有些阴森。 当日下午,一条消息便自云州炸裂般向四方传出: 赵王决意派一万骑兵护送什钵苾与两万突厥俘虏北归,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支持什钵苾继承突厥可汗之位。 好吧,突厥现下六位准继承人,某赵王上来就超大声的宣告自己挑了个最弱鸡的,这一波不但震得中枢大臣们眼冒金星,就连隔壁正攻灵寿县的罗艺都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怀疑这货是不是吃错药了。 云州城北,大军逶迤而出。 说是释放俘虏,但可不包括马匹装备。这一路要想不被人割了桃子,还得靠唐军的保护。而这一次护送什钵苾的主官人选,李大德同样挑了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知道这次叫你北上的用意吧?” 城楼之上,某赵王负手而立,尽显高人风范。而他身侧之人也恰到好处的露出佩服的神色来,恭声道:“大王思虑之远,下臣佩服!这一路过瀚海,中间要穿越近千里的荒原,要是没这群突厥人带路,还真难寻那突厥王庭的踪迹” 李靖不是第一次与眼前这个小青年共事了,但每一次接触,总能在其身上得到超脱时代的震撼。这种感觉,在某皇帝身上是没有,而在某秦王身上,同样没有。 “不止是路线,还有水源地、部落聚集地、兵马分布、气候、地形等等” 李大德扭头瞥着这个怎么看都比他爸更显帅气的中年大叔,勾着嘴角道:“霍去病封狼居胥,被武将视为最高荣誉。别说本王不照顾你!你这一路,可是直抵狼居胥山下了!” 李靖似愣了一下,接着便反应过来,特么的突厥牙帐可不就是在狼居胥山西面么,便也立时严肃起来,拱手道:“大王放心!下臣定不辱命!” 便在这时,城门之下隐有喧哗,就见已然换了装束的什钵苾在几个千夫长的护卫下穿门而过,扭头看向城头,小脸严肃的学着汉人的姿势拱手,用生硬的汉语吼道:“大锅抱种!什钵苾揍了!” “” 某赵王同样表情严肃的回礼,同时又用牙缝挤着声音对身后道:“你路上看紧这小子!特么的看看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要是不老实,就做了他!” 第482章 伏杀机内宫隐波澜 “哈哈哈!好!好计谋!不愧是朕的麒麟儿!哈哈哈” 翌日中午,又又又被留在内宫吃饭的某大唐宰相左等老李不来,右等老李还不来,便自顾溜达到了甘露殿,不等走近殿门,老远就听到了这货的笑声。 又遇到啥高兴事儿了? 话说前面正办丧事呢,你这么笑不合适吧? 这两天中枢焦头烂额,先是被某赵王在云州的惊天举动给搞得人心惶惶,而后老李又命礼部在长乐门设台发哀,百官着素衣祭礼,回家还得吃素,简直神烦。 这也是为啥老李留他在宫里吃饭的原因。 好歹是一国之君的菜谱,肯定不像他家里素得那么诚实。 “何事叫圣人这般开心?饭菜可都凉了!” 裴寂转过偏殿,笑眯眯的拢着袖子走近,才至近前就被老李起身拉过去一起挤在御案后的坐塌上,同时拿起一份奏表来,并指点着内容笑道:“你瞧瞧!原来三郎在云州所做,内里竟还有如此隐情!朕就知道,朕的麒麟儿岂是短视之辈!呃哈哈哈” 噫! 前者眼角抽搐,颇有些嫌弃的微微侧头,同时好奇的看向奏表。 赵王又做了啥让这老货的态度转变这么大?前日还在两仪殿骂街,说他脑袋进水,太原府那帮官员都该杀呢,这才多久就又成了麒麟儿了? 李大德其实啥也没做。 事儿还是原来的事儿,只是为防有人说他擅权,亦或是怕他老子出来捣乱,待事后便命温释允找补了一份道尽详情的奏表而已。 虽然对外喊着支持什钵苾上位,但实际谁都知道,别说李大德的支持,就算整个李唐外加所有中原势力都支持,这小子也当不上可汗。 后者也没指望他能当上。 有一个把他当大哥的突厥王子亲口讲述,李大德算是对突厥目下内部的实力分布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总的来说,除却始毕可汗那死鬼,掌管部落与兵马最多的乃是俟利弗设,其次是咄苾。而第三个权利较大的势力,出人意料的并非是始毕可汗的另外两个弟弟,而是他老婆,前隋的义成公主,现今的突厥可贺敦杨氏。 北归的什钵苾就算有李唐的支持,也只能勉强排第四。 目下围绕汗位,主要是俟利弗设与咄苾在争夺。前者有骨利干、仆骨等部族的支持,同时又坐拥二十万大军。后者兵马稍逊,但其军事能力较为突出,又是突厥的莫贺咄设,多受部族中年轻人的拥戴。 于是某赵王突发奇想,让什钵苾引兵回去,表面上以继承人的身份逼义成公主与始毕可汗麾下的兵马站在他这边,实则暗地里与咄苾结盟,以支持他上位为条件换取后者帮他干掉俟利弗设,以报父仇。 这三方势力若真是联合起来,再加上咄苾这个善军事之人指挥,赢面不是一般的大。而一旦干掉俟利弗设,什钵苾势必也声望大涨,届时就算咄苾上位,突厥仍是权利分散的状态。总好过被俟利弗设整合,再度壮大的强。 加之前者在军事上或真有两把刷子,但内政嘛呵呵呵! 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某赵王没说,那就是咄苾帐下有个叫“赵德言”的家伙,现已得到了前者的信任。这也是他为啥自信什钵苾回去能结盟成功以及他欲要咄苾上位的真正原因。 不过即便不说,就目前透露出来的内容也足够让裴寂震惊了。 这一波要是能操作好了,起码能换得北境数年的安稳。在眼下这种乱世背景下,这样的安稳太难得了! “陛下!赵王此策乃谋国之计,一旦成功,可保边关数年安稳无虞啊!臣为陛下贺!” 后者当即起身拱手,然而在老李即将发出更大的笑声之前,却是话锋一转,突然道:“然此计首重隐秘!朝中不少大臣私下皆与突厥往来甚密,若是提前被人得知,一旦泄露给俟利弗设,恐大事不妙!” “唔” 李渊皱眉,接着便看向一侧的张半月,哼道:“你听见了?” 后者急忙躬身,柔声道:“奴婢这便命人盯着,绝不叫宫中走漏任何消息!” “唔,内宫倒是好说,朕命禁军严控便是,但这宫外” 老李眯着眼睛扫过案头,忽又道:“传朕诏命,各省官员即日起须在外宫沐浴戒斋,为始毕可汗亡灵祈福,无令不得早归!诏令左右监门卫,无朕手书,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违令者斩!” “喏!” 随着话音,裴寂也急忙拱手。 从此前那番话来看,要说他一心为公似乎没毛病。李大德之所以巴巴的给他爸解释其中内情,也是怕中枢这边乱嚷嚷,再叫俟利弗设起了防备。 可要说他完全没有私心,怕也未必见得。 那番话听起来大义凛然,但细究起来,却似乎有一道凛锋指向朝中。 与突厥交好且有过往来的,中枢有不少。例如宇歆、苏瑰、长孙顺德、唐俭、刘世龙等等。可前后联想起来,老李这份奏表乃是由门下省转呈。而门下省的主官,纳言刘静,却是李唐势力中最早与突厥建立往来之人。 这一波无论皇帝如何应对,对于后者都至少会存一份戒备之心。而对裴寂而言,只要皇帝有戒心,或许就够了。 刘静这几天并未察觉到某些来自暗中的恶意,一如往常那般节奏入朝、上班。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底那股不安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他以为,这可能和盛彦师的高调回朝有关。 月前李密的反叛,对于李唐朝野来说伤害性其实一般,但侮辱性却是极强。尤其是人家老李前脚才把表妹许配给他,这货后脚就忙不迭的造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者之间有啥不可告人的因果关系呢。 所以这一波盛彦师携贼首进京很是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沿途经过各州道府县,主官无不亲自出城相迎。 大伙见了面总要先自某个匣子里瞅上两眼,言说原来这货就是那李密,也没有三头六臂之类。每当这时,盛彦师总会跟着点头,言说是呀是呀,就这种货色我一只手能碾死八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敢造反云云。 牛逼吹的多了,总有单纯的人会相信。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李密在归唐之前那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狠角色,甚至一度逼得老李低头认大哥。这样的猛人最后折在了盛彦师手里,自然就叫后者成了李唐的风云人物,明日之星。 皇帝的旨意已然下了,盛彦师平叛有功,封葛国公,授武卫将军、熊州都督职衔,统御弘农、玉城一线兵马,防卫东南。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先进京述职,嗯,顺带把某人的脑袋拿回来给中枢各位大臣“赏玩”一翻。 李渊虽不似老杨那般爱的明白,恨得也张狂。但有机会杀鸡儆猴时,也不吝唱个黑脸。 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刘静却觉得此举包含满满的恶意。像是一记无形的巴掌,当着满朝武的面狠狠的抽在了他脸上,让他无地自容。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当老李突然宣布要百官近日都住在外宫驿馆不得归家时,他便更觉得这是在针对他了。 难堪还不够,还想当众羞辱他不成? 若论自作多情,这货和李密不愧是亲戚。 “你说什么?又告假了?” 申时初刻,倏一得到回禀的老李先是诧异自己为啥会用个“又”字,进而又皱眉沉思,觉得这人可真是莫名其妙。怎么这半年来一有点啥事就请假,难不成是真有病? “陛下这个,鲁公近年来连番出使突厥苦寒之地,后又随唐王与秦王殿下南征北战,些许是操劳过度,落下了暗疾,不妨宣一位太医去瞧瞧?” 彼时随侍在两仪殿的裴寂适时出声,在“出使突厥”几个字上微微含糊了一下,却真正把话头点在了老李的心里。 “唔,裴监之言颇有道理,你过来!” 后者闻言便对张半月招手,待后者近前,便皮笑肉不笑的低声道:“你亲自带太医去鲁国公府探视,看看他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喏!” 张半月低眉顺眼的拱手,转身之际,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在一旁抚着胡子做含笑欣慰状的裴寂,心下一叹。 这人啊,咋就不会瞧个眼色呢。 第483章 愚夫取灭过为轻躁之行 内室,幔帐,伏脉,问切。 同样的场景几乎是先后在皇城内外上演,不同的却是结果。 太医局某位曾被老张教做人的老太医起身时先叹了口气,在刘树义与张半月关切的目光中捋了捋胡子,思索了片刻才慢慢道:“鲁公近日恐心忧国事,以至心血郁结,终成一疾。心藏神为君火,包络为相火,代君行令。某观鲁公惊悸恍惚,少颜色,舌本强,是为心气之虚也。” 好吧,这一番半半白的医经一出,当场就把两人给说了个七晕八素,不明所以。尤其是前者,待看向他老子时的目光已然和看死人差不多,就差没当场哭出来了。 还以为他爸是上班太累了,所以翘班回家来摸鱼的,没想到还真有病? 他俩没听懂,但彼时合衣躲在三床锦被下面被捂得上不来气的刘静却是听懂了。 这货所言翻译成人话,不就是说他有心病么? “唔,树义,去知会一声财叔,叫账房支两贯钱来!二位辛苦一趟,拿去吃酒咳咳” “哎?可不敢当鲁公之赏,这都是圣人的恩泽,奴婢也只是跑跑腿!鲁公既有恙在身,便莫要劳心了,奴婢这便回禀圣人,鲁公安心休养便是!” 张半月上前低眉顺眼的安抚了一翻,随即冲某太医使了个眼色,告辞离开。 “话说,这鲁国公真病了?” 待出了府门,摆脱了那位热情得过分的老管家且半推半就的收了钱后,张半月便低声相询,眼里透着怀疑。 某太医翻了个白眼,下意识的扭头偷瞥了一眼后方的门庭,便凑近了低声道:“鲁公年过四旬,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加之国事操劳,病倒又有甚稀奇了?只是这病症嘛” 叹了口气,后者捏着袖子里尚还温热的铜钱,不等把后半截“你要是盖三床被子,你也气短”的话说出来,便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不是他不说,而是彼时的张半月已无心再听。 相对幽静的街面上脚步隆隆,一银甲小校正策马近前,后方数百兵卒持槊跟紧,正冲着鲁国公府而来。那小校身旁打马相随的,正是大理寺卿裴逡。 “嘶!这是出什么事了!” 张半月目瞪口呆,心说咱家还没回禀呢,咋就动手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就在某太医被引进鲁国公府,径往后院行走时,外宫百骑司衙署内先传出了女子的哭声。 “令兄日前曾遭拷打,后又覆与地下,致使其心血倒流,七窍隔阻,怕是回天乏术了!” 晖政门外坊偏殿内,某同样被老张头教训过的医官捋着胡子,摇头叹息。 一旁满面伤痕的女子呆愣片刻,进而扭头看向塌上被宣告没救了的男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她既醒转,看守的内侍上报值守的百骑司令人,待请来太医诊治无碍后,便顺带又瞧了瞧那位始终昏迷不醒的男子,结果便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闻讯赶来的负责人张达看向值守的令人,面面相觑之余,忽听女子咬牙嘟囔了一句:“你既不仁,也莫怪某不义!” 接着便转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悲悲戚戚的哭喊道:“小女子要举告,鲁国公刘静私训死士,串联朝臣,意图谋反!可怜家兄不过是入府探亲,竟被他杀之灭口!还请官人为小女子做主!” “什么!” “恁娘诶!” 且不说张达闻言惊诧,单说那太医,闻言当场便跳脚,恨不能把耳朵堵上。连药箱都顾不上收,提了就跑,同时暗骂那女人可真不懂事。 救不回你哥又不是老夫的错,哪能这么坑人呢! “咳,去追他回来!” 张达擦着冷汗冲身侧吩咐了一声,接着便眯起眼睛看向女子,冷哼道:“你可知你此言后果若何?实话告诉你,某乃百骑司所属,直接听命于陛下!你若敢诬告,全家都不够死的!” “全家?” 女子惨笑一声,心说全家就特么剩我一个人了,还怕个求!进而咬牙道:“小女子愿以性命担保,若所言不实,甘愿赴死!” 就是赶得这么寸,眼看着老李最近正瞧刘静心气儿不顺呢,偏就来了这么一出。 左监门卫副率哥舒季通引一营禁卫赶到鲁国公府时,宵禁已开。张半月揣着茫然又跟过来看热闹,结果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显得毫无异常的国公府忽地关了府门。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堆弓箭手,差点射他一脸。 “好贼子!竟真藏有私兵!速传讯敬大将军,刘静举兵抵抗!叫他引兵支援!其余人等,随某进攻!” 哥舒季通拔刀怒喝,而刚刚还打马走在最前的裴逡已是哆嗦着下马,与张半月及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太医躲去临街角落里,瞪起眼睛开始吃瓜。 倏起的喊杀声惊动四方,不等禁军援兵赶到,四面巡街的武侯已是从各处拥来,待问明经过,便加入到了围捕的序列中。 理论上,这事儿其实算是乌龙。 刘静或许真藏了祸心,但绝不敢冲老李使劲。之所以出现眼前这等局面,也是他自觉气氛不对,待张半月前脚刚走,后脚就叫他儿子去收拾行李,打算以养病的名义去乡下住几天,避避风头。也好躲过盛彦师献捷这一波。 可能是他儿子想的太多,亦或是又向下吩咐时出了差错。结果某管家待见到有禁军气势汹汹的前来时,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家主人东窗事发了。 这得反抗呀!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是想造反嘛?” 亲自参与过西河之战,最清楚老李手下这帮老杀才战斗力的刘静才从后宅匆匆跑出时,差点没原地去世。 他自信就凭他和老李以及李世民的关系,无论何种误会都能解释。可要是动了手,还解释个屁? “混账!都放下兵器!” “打开大门!” “你们想害死寡人么?” 一路呼喝着自中庭跑出,飞脚把亲儿子踹进沟里,又连抽了老管家几个大嘴巴之后,某纳言便气咻咻的整了整衣袖,待大门打开,深吸了一口气,转出一副笑脸冲哥舒季通道:“哎呀呀,误会!误会呀!是某家家将会错了意,以至” 可惜,他根本就不知道人家是来干嘛的。 都不等他说完,躲在角落里的裴逡便一把推开半搂着他的张半月,扶着帽子迈步上前,冷喝道:“刘静!东窗事发,有什么话,留待三司会审时再说罢!拿下!” “你” 前者立时滞住,心下咯噔一声,这才反应他可能忽略了什么。 “混账!都滚开!寡人是陛下亲封的鲁国公,有陛下亲赐免死金券,尔等何敢放肆!” 怒喝着唬住靠前的士兵,刘静眯着眼睛瞥向裴逡,面露不屑,哼道:“你一个小小大理寺卿,有何职权拘捕寡人?待寡人入宫,觐见陛下,先治你不敬之罪!” “呵!原来是仗着有免死金券,怪不得官威如此之大!不过鲁公想必是忘了,那金券,在你浅水原兵败,丧师辱国之际,就替你免死过一次了!你觉得,它能救你几次?” 裴逡黑着脸冷哼,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份诏书来,打开宣道:“朕绍膺骏命,鲁国公刘静,罔思宠辱,行为轻躁,擅杀其妾,今苦主举告,言及藏兵谋反,着大理寺卿裴逡捕之,交付属吏,择日三司会审” “这,这不可能!” 不等听完,前者已是面露惶急,怒喝着“定是裴寂谗言害我”“某要见陛下”发足向北狂奔。未及丈许,就已然被追上去的哥舒季通踹翻在地。 “封锁街道!严禁任何人出入,一干人等囚于府内,听候陛下发落!” 后方,张半月看着日前还威风凛凛的鲁国公在泥土间挣扎怒骂,摇头叹息。不待回转,衣袖已先被拉住,随即手边便感受到某种熟悉的硬度。 “咳,张大班,其实刚才老夫就想说了。” 某太医一边把得的那串钱偷偷塞过去,一边轻声道:“这厮的病啊,其实是装的!真的!老夫行医多年,从不打诳语!” 第484章 智者决胜进取归化之功 一夜之间,中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鲁国公、门下省纳言刘静,便成了阶下囚。 李渊都没来得及溜回后宫,就与裴寂一道被堵在了两仪殿内,问询及求情之人打发走了一波就又来一波。 前者初时还好言相慰,言说这里面说不定有误会,待三司会审结束后,若姓刘的真没问题,朕也绝不会冤枉他云云。 但随着时间推移,待到入夜,内侍仍通报有人求见时,老李的脸色就黑的厉害了。 要说眼下事情还未查清,似唐俭、殷峤、刘世龙这等人过来旁敲侧击,或是说几句玲珑话劝解一翻,还情有可原。毕竟大伙原本就是同僚,又一起在晋阳举事,总有些情谊在内。 可待到后面似杨师道、房乔、温大雅甚至窦抗和窦威等人也来求情,就让他觉得某人可真是该死了。 一个门下省纳言,司职纳群言、谏君父、肃言路的家伙,人缘居然这么好,不但自己管那一亩三分地上群情汹涌,连带三省六部一个两个的都来求情。这是一个执掌言路的官员该出现的情形? “裴监!” 待打发了张半月出去拦着,已然快压不住火的老李便冷着脸看向裴寂,沉声道:“明日你与裴卿及萧卿一同审问。谋反之事,定要查有实据!若他没做过,朕不会冤枉他!可一应枉法之事,也必要有个交代!” “喏!下臣知晓,断不会冤枉于肇仁!不过” 后者言过半截,顿了顿,近前几步压下声来方才继续道:“原本臣也未及深思,然适才见群僚汹涌,多有不忿者,故忽而记起,肇仁身兼民部与秦王殿下行台之职,负责筹措粮饷,安抚北地世家百姓之事,多与统兵将领交好。陛下是不是先下个诏书,交代一下必不会苛责,也好安抚人心?” “你让朕与他们交代?” 随着话音渐落,本就不爽的老李更是如吃了苍蝇般反感,这要是换个人说,比如张半月,他早就大嘴巴抽过去了。 不过紧接着,待话头在心下又过了一遍,某个关键词一跳出来,后者便心下一突。 统兵将领? 在李世民手底下干活的,除了殷峤、刘弘基这几个老伙计,便是屈突通、桑显和这些前隋降将。其余新晋上位的秦琼、罗士信、尉迟恭等,那都是他们家老三划拉的,能与刘静有多少交情,值得提这么一嘴? 蓦地,老李忽而想到,前者的嫡系将领是没有,但所辖的其他州府有啊! 比如现今才授了武卫将军的葛国公盛彦师,听说就与他私交不错的样子。而眼下后者提着李密的脑袋回来,还没进京呢,姓刘的就跳了,莫非这其中竟还有某些关联不成? “唔,传朕诏命,时值多事之秋,又逢突厥大丧,实不宜行鼓噪享乐之事,就叫葛国公先行赶赴熊州履职。至于那贼首” 老李眯着眼睛沉吟,有心把这事儿压下不表,可又有些不甘心。 难得杀鸡儆猴一次,被猴给吓住了可还行? “诏命张达,派百骑司前往接洽,取那贼首来悬于东市,以儆效尤!” 任何事情,在没查据实证之前,最怕吃瓜者脑补。 尤其是无形脑补,最为致命。 老李这一晚上就在脑补各种有关李密、刘静、盛彦师甚至李世民、裴寂等之间错综复杂关系,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许多说不清楚的牵扯。 说不清楚就对了。 因为这些人原本就没啥牵扯。 某皇帝失眠又多梦的一宿好不容易熬过去,待到翌日,堪称李唐第一谋反大案的消息渐次传开,各方官吏将领把目光投向中枢之际,却总有人的眼光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比如说终于得归自己爱的小咳,老窝的某赵王,刚忙活完北面,便又盯住了东面。 实在是,不盯好像不行了。 日前始毕可汗的死讯被他传开之时,南攻恒山的罗艺还曾暂时收兵,似在查证消息。可就在前日,其麾下骑将薛万彻突然出现在井陉关下,引得守关魏将如临大敌,当即封了关隘。 眼下消息断绝,隐约听说前者好似转头攻去了房山,还有人说罗艺这是声东击西,怕李唐出来捣乱,才故意惊动井陉关,封闭出关通道,好专心去对付防守郡城的赵万海。 这一刀虽没捅在李大德身上,但彼时因为关口被封的缘故,太原府许多贸易之事都陷入停罢,再加上现在突厥也顾不上边市之事了,等于说他太原府这段时间的贸易值因为损耗,直接成了负数。 这怎么说的?你们两家打架,叫老子买单? “云州一地此战受波及的乡县,目下损失已然统计出来。长公主传信说,需要太原府拨款,用以资助百姓重建事宜。另外春耕临近,耕牛以及农具尚有不小缺口。还有石州” 抓阄输了被赶来德阳堂与某赵王汇报的某大秘话音未落,已是被斜上首敲桌子的声音打断。 “刘政会和温大有那两个老东西都老糊涂了吗?这种事也需本王定?” 李大德瞪起眼珠子,毫不客气的骂道:“还有石州,老子孟门关一战干死梁师都超两万人,他们那些人连毛都没碰到,哪里来的损失?” “这个” 扯了扯嘴角的温释允低头苦笑,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突厥人是没打进去,但是架不住那刘季真贪啊!整个石州一地乡间的农具、铁器、石碾等,俱都被他以州府的名义收缴上去,转为军资。又私自加了秋赋,现今石州百姓连春耕的种子都没备下” “靠!” 某赵王在形将拍案时,又想起自己最近很穷,便及时收了手,只骂了一声。 “都以为老子人傻钱多,当老子冤大头是吧?” 他能明白各州哭穷的原因,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但凡是会做官的,都是有三分苦就卖七分惨,有七分惨的直接就报灾荒。似云州那边是真惨,而像石州,大抵就是后继之人提前清算,怕背上刘季真那死鬼留下的黑锅了。 “就算是这样,按章程办就是了呗,话说你小子是不是和你叔叔学坏了?有事儿不说,非要卖关子?” 眼见某赵王已在暴走的边缘,情知“火候”差不多的小温同学便低眉顺眼的起身,抱拳道:“非是小臣为家叔开脱,实在是因月前殿下您催的急,军器监那边全力开工打造陌刀盔甲,还有,咳,送去幽州的一批军备物资,以至府库空虚。本来家叔已知会王氏,让崔氏那边尽快将后续铁矿运送进关。谁知这井陉关又被乱军所阻” “所以?” 李大德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向这位如今越发变得像个小狐狸的书呆,依然隐隐猜到老温头葫芦里埋的是什么药了。 温释允可没温大有那般火候,被前者瞧得一阵不自在,腰弯得更低了,接着道:“所以家叔想请殿下出面调停,叫两家罢兵言和。这个,和气生财嘛” “哈!” 李大德突然笑出声来,只觉得“和气生财”这几个字从温释允这个小书呆的口中说出是那么的违和,同时又暗道果然。 温大有可不会无缘故的提起这茬,先不说某赵王在魏刀儿那边能有几分面子,就是罗艺那边,他们欠的人情比送出去的还多呢,人家凭啥给他面子? 可他依然这么说了,就表示有八成的把握能促成此事,说不得,这老货当初在幽州时已和温大临达成了某种一致。且这背后一定有P咳,见不得人的交易。 “老东西可真会挑时候,行吧,那我就” 李大德坐起身来,还不等把事儿定下,殿外脚步声响,就见韦机已是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不及行礼便挥舞着一张纸条急道:“殿下!紧急军报!” “军报?” 前者与温释允面面相觑,心说这仗都打完了,哪里来的军报? 第485章 田忌赛马争风云 北面的仗是打完了,但南面的还没有。 窦建德自得入山东,尤其是王薄带着宇化及的一家老小投夏之后,便停止了进兵的脚步,与李神通隔大野泽相峙。 原本是以为三月既到,各方都要准备春耕事宜,顾不上打仗。李神通便放松了戒备,转而与黄君汉前后合击老裴,拟收复黎阳一线通路。 可眼看前者麾下张夜义复克黎阳,史万宝也逼近观城,三路大军即将把老裴堵在顿丘之时,夏军却忽然动了。 张青特前军突袭临黄,欲要截断唐军归路。骑将殷秋绕大野泽奔袭雷泽,中军王伏宝过平陆,抵进梁山,反倒先对郓城形成了三面夹攻之势。 东南现今的统兵指挥乃是受命于中枢的李神通,并不会把战报发到太原来。李大德收到的,其实是黄君汉见势不妙,求他准徐世勣引兵南下支援的。至于南面现今打成什么样子了,鬼才知道。 “蠢啊!太蠢了!” 看罢战报的某赵王到底还是废了那张可怜的桌子,随即气咻咻的在堂内走来走去,跳脚喝骂。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家不打,你就不防备了?什么叫战略储备?什么叫假想敌?人家大军距离不到百里!你居然就敢转头把背后给亮出来!白痴!蠢货!再说了,人家不进兵,是因为不想打么?脸也太大了!” 内里被怒吼声震得脑瓜子嗡嗡的几人面面相觑,韦机其实很想提醒这货,他骂的白痴其实是他叔叔来着。但只瞧地上那堆买了还不到半年的碎木板,便明智的闭紧了嘴巴。 倒是另一边的温释允小脸平和了许多,大抵有种“骂人叔者,人恒骂之”的安慰感。 不过两人怕是不知道,某赵王嘴上是在怼李神通,但实际却是在骂老黄。 窦建德为啥没急着进兵,他比谁都清楚。 这货要把宇化及全家拉到乐寿去咔嚓掉,好趁机收一波人心,对前隋故吏卖一波人情。顺带安排招抚裴矩等诸多有名望的老臣。哪里是顾忌他们李唐了? 眼下既然夏军展开进攻,说不得这些事儿已然办完了,保不齐明天就会受到这货传檄而来的消息。在天下人面前宣示一波存在感。 瞧瞧吧,李密拼没了自己的家底都没弄死的许逆,在他这边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死了,就问还有谁? 这种事,李神通猜不到不能怪他,毕竟某赵王自己要不是看过百科,咳,历史书,怕是都难想其中因果。可黄君汉居然也没料到,这就让李大德很不爽了。 你的战略眼光呢?你那品评天下诸侯时的自信呢?还有你那战术判断呢?都拿去喂狗了么?这都看不出来,还当个屁的怀州刺史! “传令,命徐世勣领天成府卫州行军总管,程知节副之,魏徵为长史,即日整军南下,策应东南战事!具体要如何打,让他临机决断。怀州刺史黄君汉临战不利,罚俸半年!另外传信金堤关,叫司马长安封锁濮州一线河道!叫夏军来得,去不得!” 某赵王黑着脸快速把某个被罚俸的家伙的要求照准,同时又转向某神色惴惴的大秘,哼道:“走吧!你那疲懒叔叔不愿意自己来,那本王就亲自登门拜访!” 既然窦建德得了便宜不算,还想进一步吞下整个山东,那说不得,恒山一线的战事真就不能再打了。 不过温大有的想法好猜,罗艺那边到底是什么章程,他就猜不准了。 “唔,我记得他好像说过,等打完仗要请我去他那赏马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走出德阳堂的某赵王脚步顿了顿,颇有些心虚的瞥过仁寿殿的方向。 现今不同往日了,他可是有家室的人,还不止一个。眼下的赵王府住得满满当当,都快挤不下了,这要是被发现他还敢出去偷 “不对!” 想到这里,李大德忽然扭头,瞥过满脸莫名其妙的小温同学,问了句让他更莫名其妙的话:“国家的事,怎么能说偷呢?你说是吧?” “呃,是,是吧?” 后者也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某赵王前脚骂别人是白痴,但论反应,他这个看过“史书”的人同样也是晚了半拍。 这时候才准备插手东南战事,也实在是晚了点。早在黄君汉的军报在怀州起飞之时,唐夏郓城之战便已然打响。 “杀!” “杀光他们!” “大将军有令,先入郓城者,赏万金!” 郓城北郊,大野泽与梁山夹角方向上,号鼓震天,喊杀覆耳。 有心算无心,夏军以完备之势来袭,叫三面战场同时爆发,首尾不能兼顾。但重点攻略之地,仍是放在郓城这边的。 这就好比是田忌赛马,原本黎阳一线的黄君汉属于中等马,而领大军合击顿丘的李神通是上等马,那留守郓城的宿卫军本部与数千青壮就是下等马了。 李唐要想赢这一战,合该上等马与中等马合力先去干掉窦建德的下等马。 可人家先学了田忌,这仗就没法打了。 现在张青特这匹中等马在临黄至濮阳一线顶着李神通与黄君汉的压力,而王伏宝与殷秋这上、下两匹马,就揪着何潘仁不依不饶的猛削,大有一战尽灭河南境内所有唐军势力的意思。 某赵王心心念念着去幽州“赏马”,要知道眼下东南万马纷争的局面,一定欣赏不来。 “大将军!大将军!” 郓城北门城头,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自墙梯爬上,哭喊着奔近,不待城头的何潘仁询问,已是跪地哭喊道:“贼将殷秋以骑兵迂回袭扰,令狐记室不敌,已然败了!” “什么!” 后者被吓了一跳,待问明白令狐德棻没死,却是引残军逃向濮阳时,便气得跳脚喝骂。 “没用的书呆子!他既兵败,何不退守城西!狗日的让开大路,老子却要两面受敌!” “大将军!” 现下崔世干与赵君德一道被押回长安受审,进位为长史的柳崇礼便急切上前,劝说道:“夏军势大,那王伏宝乃是伪夏一等一的大将,他既再此,想必对郓城志在必得!如今我城中仅有五千宿卫,如何能当?不若先行退走,以待” “退?往哪里退?” 何潘仁闻言便瞪起眼睛,怒道:“吾等耗费时日粮草,牺牲了近万儿郎才拿下郓城!有此城在,山东半壁便在我大唐兵锋之下!如何能退?” “可是!当面乃吾等十数倍之敌,徒劳反抗,届时玉石俱焚,也于事无益啊!” 讲真,要不是这货姓柳,且和某赵王有那么点拐弯的亲戚关系,何潘仁早大嘴巴抽过去了。他是胡商出身,在前隋时最不待见的第一是官家,第二便是世家。总觉得这些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不过眼下既是同袍,又算是半个“亲家”,便也耐了性子,掰着手指解释道:“好叫柳长史知晓,吾等在此据守,非是徒劳抵抗。淮安王知郓城有失,定会引兵回援。只要咱们坚持到大军破了张青特,届时前后夹击,定叫这王伏宝铩羽而归!” “这” 柳崇礼略微撇头瞧了一眼城外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庞大军阵,很想问问他这自信是从哪来的。但就像是何潘仁说的,有郓城在手和在山东空无一地,对李唐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后者不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地盘,他这个别人眼中的“负心多是读书人”又何尝甘心了? “罢了!大将军且在此督战,某这便去组织城内青壮,总能多坚持一阵!” “唔,辛苦长史!” 何潘仁点头目送他离开,随即便抬手招过麾下营头张子惠,交待道:“你安排些人,去帮柳长史!记着,挑些好手!若事不可为,叫他们护着长史出城!” “呃,大将军,那你呢?” 后者下意识一个反问,瞬间换来前者一记大耳贴子。 “混账玩意儿,老子一身武艺,万军之中可取上将首级,用你操心!” 某宿卫大将军黑着脸,随着话音落下,便拔出腰间横刀,对周围怒吼道:“儿郎们!随某坚守城池!待淮安王回军,便是这些贼子命丧之时!” “杀!” 第486章 指纵推毂倒乾坤 要说天成府如今机构运转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毕竟某人做惯了甩手掌柜,有他没他,活都得干。这边李大德人还没到老温家,调兵的命令就已然在路上了。 可再迅速,也比不上东南局势的变化迅速。 按照正常逻辑,张青特总领清河、武阳两郡三州之地的军政大权,地盘大,兵力就分散得厉害。这一波用以围堵李神通的不过就三万步卒,若是后者铁了心不计后果的凿穿,他是拦不住的。 但问题也出在这儿。 彼时挤在这两州夹角的河滩山头上打生打死的,可不止他两家,还有老裴呢。 单是单雄信与裴行俨分率的两万府兵就叫他不可能放弃顿丘的后路通道,再回到郓城那个大包围圈里去。 所以何潘仁认为的某淮安王此时应该把张青特按在地上捶,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彼时后者联合老裴正在捶他。 顿丘东南,观城县郊。 东南的阳光照射之下,隐见顿丘方向爆起冲天的烟尘与喊杀。那是黄君汉与史万宝携怀州府兵与裴仁基那八万炮灰军交战所起的声势。 也不知道为啥,这八万人在元宝藏手下时稀得好似掺了水的粥,到了老裴这边却变得格外耐次打。总是前脚刚打散了,后脚就又集合起来。 不过李神通并不担心,再耐打也只是炮灰,战斗力趋近于无。黄君汉就算一时攻不过来,总不至落败。而他这边,就更不可能败了。 追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把老裴给堵在了观城。 “上!” “杀啊!” 县城东门外,几十架石砲阵列,源源不断的把石弹抛向城内。城墙下云梯纵列,五营先登士在各营兵头的带领下正冒着飞蝗般的箭雨礌石往城头攀爬。 能看出留守在此的都是正经的隋军士兵,甲胄皆全,战术应对的也颇俱章法。即便李神通以石砲阻断内城援兵,城头上的兵将也毫不慌乱。总是卡着节奏落下狼牙拍或是檑木,使得城头爆出阵阵血雾。 仅仅半个时辰,攻城各营损伤便已近千。 “敌军羽箭稀疏,已然乏力!右山营的,随某上!” 随着时间推移,立身高台的李神通挥动令旗,前军阵前便又有一营士兵举盾上前,接替城下一处已然空掉的云梯车。 如无意外,待守军的礌石箭支消耗到难以为继时,便是打开突破口之时。 便在这时,城头隐现喧哗,似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振奋了守军的士气,竟把已然攻上城头的几个小队又给打了回来。李神通未及细查,便见城南尘烟突起,有两营骑兵从城内奔出,绕过攻城战场,竟往他本阵冲来。 “哼,垂死挣扎!此乃回光返照耳!” 某淮安王面露不屑,扭头对传令兵喝道:“命攻城梯队不必理会!叫左翼石砲换散弹,迟滞骑兵冲锋!刀盾兵上前掩护,防敌火矢!” “喏!” 传令兵接了令旗向下奔走,同时阵中鼓点变幻,可见阵前的十几架抛石机开始转向,对准来袭的骑兵。可还不等准备完毕,却见后者突然掉转马头,又往城下冲去。与此同时,城北又起尘烟,另一路骑兵也迂回出现,径往他右翼袭来。 “声东击西么?” 这一次李神通明显犹豫了片刻,待见阵前骑兵已然杀到一处云梯车下,把攻城部队的阵型搅得稀烂,便恨声道:“不必理会右翼骑兵,传令弓箭营上前齐射,掩护攻城部队!” “大王,骑兵纠缠,攻城各营遭夹击,恐伤亡过甚,是不是暂且收兵,先打退了这股骑兵再说?” 与之一道进兵的裴勣低声建议,却见前者先是眯着眼睛瞧了瞧阵前的情形,便又恢复了自信,笑道:“无妨!敌人越是这般,就越说明其城内空虚的事实!寡人只须一鼓作气,任他千般花招,我自一鼓荡平!” 裴勣闻言皱眉,手搭凉棚的看向城头,发现倒真如他说的那般,眼见着右翼两处战营再次攀上城头,和守军杀在了一起。而随着登入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多,缺口大开,城下的骑兵好似也放弃了挣扎,破罐子破摔的又调头向他阵前袭来。 “哼!寡人说什么来” 李神通抚须微笑,扭头看向裴勣,话还没说完,却见后者突然色变,怒吼着“大王小心”,一把把他扑倒在高台之上。 隐约之间,前者只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啸声,再睁眼时,就见一道黑影倏地经过,“咵啦”一声砸断了木台后侧的栏杆,原本在其侍立的传亲卫已然消失不见。 “咚!” “咵啦!” “咣!” 一连串的砸击声连带地面的震颤此起彼伏,哀嚎哭喊之声瞬间就连成一片。 某淮安王推开裴勣坐起时,入眼所见便是城内不断向外抛射的石弹在敌方骑兵的头顶划过,将他的前军砸得人仰马翻。 瞧那大小不一的规格,竟还是他此前砸落城中的那些。 “可恶的裴仁基!不知死期将至!儿郎们,给某” “杀啊!” 都不等他的“杀”字出口,自县城两翼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就抢先盖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 无数披甲执锐的身影高举大隋战旗,从所谓“空虚”的县城两门冲杀而出,追着骑兵的脚步向唐军阵前杀来。而前方骑兵在某个银甲持槊的壮汉带领下,已然杀进了被石砲砸的七零八落的前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这可不是垂死挣扎,从一开始,他就被老裴给带了节奏。 “可恶!传令,步槊手上前阻敌骑兵,弓箭营分往两翼,射住阵脚!” 李神通跳下已然塌了半截的高台,不待寻到新的传令兵,便听身后裴勣悲苦道:“大王!刚刚弓箭营已依令前移,这会怕是已经” “” 全明白了,人家骑兵刚刚只是随便勾引了一下,他就傻了吧唧的把军中唯一能阻敌冲锋的弓箭营给派过去送了人头。人他以为的以石砲轰击,阻城内敌军上城的做法,如今开来,也只是在给对方送石弹。 前者的脚步顿住,脸色忽地一阵青白,不等裴勣再说出退兵的话来,已是闭起眼睛倒了下去。 丢人丢大了哇! “大王!” 后者一声高呼,急忙抢上前来扶住李神通,同时对左右高呼道:“保护大王!撤兵!向澶渊撤退!” 城外已然生乱的近两万唐军顿时变阵向南,顾不得原地的粮草辎重与器械,在单雄信的引兵追击下直跑的丢盔弃甲。至于已然攻进城内的数千士兵,自然就顾不得了。 怕是谁也没想过,集合怀州以及东讨大军两路兵马对付一个裴仁基,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单是刚刚那一场防守反击,唐军就损失掉了近三千兵力。而眼下对方更是干脆弃了县城,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一副要把顺风局打到底的样子。 “速派信使通知澶渊守军接应!另告知黄使君,谨防敌军使诈” 冲在半路的裴勣临时接下某淮安王的黑锅,还不等安排完,周遭兵将便看着西南方向惊呼起来。 澶渊渡的方位浓烟滚滚,隐见有溃兵在荒野间四散奔逃。还不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前方号角声起,便见有黄底的窦夏战旗迎着阳光招展而来,张青特的大军已是横亘在前。 李神通瞬间就醒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不得不醒,要是再晕下去,搞不好就要死在这儿了。 不过彼时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便是强自镇定,实际也没什么好办法来应对了。以至他自苏醒后,自始至终就只能干巴巴的重复一句“突围”。 至于要往哪突他自己都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李神通会败,更没想到他会败的这么突然,这么彻底。 当溃兵绕顿丘往西,把消息带到黄君汉手中时,后者先是不信,继而第一反应便是郓城危矣。 他甚至都不敢把消息第一时间上报太原,而是想再替前者挽回些损失。 “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消息在今夜之前送到郓城何大将军手上!叫他即刻撤往滑州,某引军在黎阳接应!切记告诉他,城池的得失不重要,以保存自身为上!” 某刺史揪过彼时也在军中的高冯怒吼。 后者也知情况紧急,略一抱拳便赶忙去寻人安排。然而彼时张青特已引军封锁了澶渊一线,以两地远超二百里的距离,期间还要经过敌军范围,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希望何将军别那么实诚,能见机撤退” 老黄也只能把希望建立在某人的性格上。 不过他也清楚,有些人的性格就是实诚的可怕。 第487章 西风吹夜火悲司园草木 就以彼时夏军与郓城之间的相对位置来说,注定了是王伏宝先接到澶渊之战的结果。 于是待到日落黄昏,本以为今日战事已毕,正埋火造饭的唐军突然就迎来了夏军的全面进攻。 王伏宝命本部三万前军全部压上,自西、北两个方向展开全面进攻。另遣一部以木排绕行大野泽,从水门进攻城东。只留下城南一处缺口。 当然其用心也是很直白的,非是什么围三阙一,因为殷秋率领的两千骑兵就在城南十里外盘桓列阵。要是何潘仁敢从这个方向跑,瞬间就会陷入到被万军追杀的逆风局中。 “顶住!一定要顶住!” “石砲不要停!没石弹了就拆房子,放石砖!” “亲卫营!堵住缺口!一定不能让敌人冲进来!” 城北门楼之上,何潘仁持刀奔走呼喝。眼见夏军势大,堵得了左面就堵不住右面,许多士兵心生怯意,已然开始畏缩不前,便带亲卫营扑到最前,以身来振奋士气。 “儿郎们!夏军只是人多,没什么好怕的!” “你们的甲胄更坚,刀剑更利!他们只是一群缺衣少食的难民!而你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 “儿郎们!尔等只须斩下五个敌首,咱们就赢了!” “五个敌首,其功可晋百人长!功勋就在尔等眼前了!杀啊!” 何潘仁在怒吼,他的亲卫营在怒吼,随后带人杀到的张子惠与柳崇礼也都在怒吼。先是各营兵头受到感染,怒吼着扑向阵中。随即士兵与上城的青壮也都振奋起来,与敌扑杀在一起。 论甲兵之利,唐军自是冠绝诸侯的。 李大德的兵工厂虽还做不到给长安的兵马换装。但老李自得了长安,老杨存的那点家底他是一点没客气的全笑纳了,出征在外的兵卒人手一套两当甲还是做得到的。 这就造成了唐军的单兵素质高于其他义军的错觉,只要是短兵相接,几个敌兵围着一个唐军士兵砍反被后者一一砍到的例子屡见不鲜。毕竟同样装备的士兵,在夏军这边至少也得是营头级的,普通士兵了不起就有件皮甲而已。 可当人数上升到一定程度,尤其是敌军悍不畏死,杀掉一人又扑上来数十人后,便是再怎么以一当十,其心里所面的压力也是极其巨大的。 “大将军!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张子惠此时的声音都是抖的,非是怕死,而是眼见敌军杀之不绝,天色又越发见暗,已生绝望之心。 “撤?”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时刻问,答案或有不同。 何潘仁心知这个时候撤,走不多远就会被骑兵追上。在这等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与骑兵野战,根本就是找死。但其出口的答案,却仍是之前的说辞: “敌军疯狂,说明顿丘战局有变,那张青特说不准已然败亡!此乃他们最后的攻城之机!一旦淮安王抵达,死的就是他们!咱们只要坚持到入夜,敌军必退!” “可是” 前者心说就眼下这种打法,怕是等不到入夜他们就要死光了。可不等出口,何潘仁已是怒吼:“没有可是!必须坚持!敢乱某军心者,杀无赦!” “喏!” 似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张子惠未再言语,转身再次扑向城头缺口。可就在这时,许是因为城墙压力太大导致弓箭受阻,夏军抓到机会,终于把攻城锤推到了城下。 “哐!” 只一声,感受到震颤的何潘仁便脸色大变,呼喝亲卫集合,向墙梯跑去。 “刀车呢!把刀车推来!” “弓箭营!快随某堵门!” “大将军!城中没有刀车!说是此前被许逆拆掉做船了” 待冲到墙下,迎面跑来的兵头一句话差点没把他给噎死。 这会儿也顾不上追究瞒报责任的时候了,眼见甬道之下闷响连连,门闩坚持不了多久,前者便急忙安排弓箭手分段站位,对准甬道。 任谁都知道,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其实城池已然在失守的边缘了。毕竟古代的巷战,就没听说过有守军打赢过的。 何潘仁叹了口气,想不通原本大好的形势,怎么就成了眼下这等局面。 可惜战场并不会留给人太多的思考时间,不等思绪飘远,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城门闩被撞断,高大的城门应声而开,渐渐往两侧。 “准备!” 身前三段列阵的弓箭手弯弓拉箭,但与此同时,在城头起伏不断的喊杀声下,众人耳边又隐隐传过一片密集的“哚哚”声,听得格外真切。 “好耳熟的动静” 有兵头嘟囔了一声,而阵后的何潘仁已然色变,急忙怒吼:“避箭” 可惜为时已晚。 随着城门大开,还不等众人看到敌人的影子,密集如蝗的羽箭已是迎面而来。 夏军的前军指挥显然也有两把刷子,许是早就想到了对方会在城门下抵抗,本着不管有没有,先射丫的想法,都等不及城门大开便令士兵以弓箭开路。 羽箭齐射的范围随着城门开向两侧而渐次扩大,对面唐军的弓箭手都来不及反应,便纷纷被射中,倒在血泊之中。 “大将军!” “大将军小心!” 一支羽箭擦着何潘仁的脖子飞过,周围亲卫持盾上前,却被他抓住一人,咬牙急促道:“你去寻子惠!告诉他,即刻协助长史退守城南!待到入夜,带大伙走白沟水突围,去金堤关寻司马将军!” “大将军,你不” 亲卫不等说完,已是被他一把推开。就见前者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忽而长笑一声,高喝道:“小子们!不怕死的,跟老子杀啊!” “杀!” 众亲卫持刀前冲,没过几步,便与甬道下冲进来的夏军前锋撞在一起。城门之下顿时血光四溅,一瞬间的血腥,便是修罗来了都要发颤。 “大将军!” 被安排了传讯的亲卫含着眼泪跺了下脚,便咬牙冲上城头,怒吼着“大将军有令,退守城南”,同时挥刀再次扑向一处露出来的缺口。 有些人不是不畏死,可要想给守军制造退守的空间,总要有人赴死的。 不知何时,城北亮起了火光。许多退守无望的唐军士兵选择了玉石俱焚,推倒房屋木楼,纵火以阻。 冷兵器时代不喜巷战,不是因为打不赢,而是巷战的惨烈比之攻城更甚。 戌时正,高冯亲自带队冲至濮州东南,看着前方黑暗中冲天而起的火光突然目露怔然。 “咱们来晚了!” 后者声音颤抖,好似极为自责。 下游几处渡口皆被隋夏两方所夺,要不是下午时接到太原府传令的神潭军即刻东进,怼着澶渊渡狠揍了一番,他们怕是连大河都过不来。 看上去好似晚了一步,但纵观全局就知道,就算去的早也没什么卵用。自窦夏大军压境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郓城的唐军难以全身而退的结局。 二百里纵深的平原地带,一旦被骑兵追上,死光只是时间问题。唯一的生路,便是入夜之后的这段夜盲空白,从大军的缝隙间跳出去。 这个生路,何潘仁留给了他的麾下。 得有人拖住敌方将领的脚步,而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具备这个能力。 “去查查,此是何人,在李唐司何职衔!” 郓城北门,火光映天,血色暗稠。打马入城的王伏宝在众将的簇拥下立身于左侧墙边,看着一个被步槊洞穿扔立身不倒的血色身影道。 “不用了!” 随着话音,身后一人下马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摇头叹道:“此人乃是李唐上柱国、盩厔县公何潘仁!” 这一波随王伏宝进兵的有不少自宇化及手下“反正”的前隋兵将官吏,双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认识何潘仁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闻听斩杀了李唐的开国县公,王伏宝不喜反忧,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许多。 他听过这个名字。 司竹举兵应义旗,威振关中娘子军。 他宁愿找个城池里里外外的屠上三遍,也不愿手上沾染这类人的性命。这不是矫情,而是容易把路给走窄了。 “唉!倒是可惜了一条好汉!” 后者兴致缺缺,挥手叫来亲卫,命其找寻棺木,好生安葬。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他这路不是走窄了,而是走没了。 第488章 鸿雁传哀云叹山河甲兵 星光如斗,烛火如萤。 这么晚了还加班,显然不是某赵王的风格。 实际上加班的也不是他。 这段时日,加班已成了李唐中枢的基调。虽然在外人看来,北境已定,这群人就是瞎忙。 “去岁承恩宫变,外臣康鞘利曾欲遣兵马北进,可是你授意的?” 光影阑珊之下,已显倦意的萧瑀打着哈欠,有些不解的侧头看向裴逡,也不知是诧异他所问的问题,还是不解这货为啥精神还这么好。 在他另一侧,某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低头点点,都快把脑袋扎进桌子下面去了。 裴寂因为众做周知的原因,主动避嫌。可怜李纲一把年纪了,又被抓来熬夜,这会早抗不住了。一半是累的,另一半也是被前者那反复询问的车轱辘话给催的。 “你就是再问一千遍,老夫也是那般说法!康鞘利乃是突厥将领,老夫还没能耐叫他听命!” 众人之中另一个精神好的,谁也没想到,居然是某当事人。 刘静从被羁押开始就几乎没怎么休息过,也不知裴逡是报复还是真有啥审讯窍门,似要把这疲劳战术贯彻到底。 “可此人毕竟是你引入中枢的,这责任总归有你一份” “裴寺卿!” 不等前者说完,某纳言一声怒喝,却是将另外两个都震了一哆嗦。李纲“嗷”一嗓子就跳了起来,还以为是地震了。 这货大抵是故意的,不待空隙,便接着哼道:“你想栽赃勾连突厥的罪名给某,也要挑准对象!当初引康鞘利入朝乃是奉陛下诏命,联兵突厥举事!你口口声声道老夫的责任,是想连陛下也一起追究嘛?” “你!莫要胡言!本官只求桩桩件件询问明白,何来栽赃之意!” “既无此意!那你不问与本案有关之事,总把住去岁旧事不放是何意?喔某知道了,那时你还是前朝的官儿,不知道陛下起兵的内情是吧?” 论嘴炮,大理寺和门下省哪个更胜一筹,就只看挂名在门下省的一班子御史就清楚了。这边刘静只是稍稍反击,就叫前者色变,不自觉的看向身侧。 萧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仅是这两人的答非所问浪费时间,也是嫌裴逡有意无意的总提起承恩宫变之事,颇有些犯他忌讳。此时闻言,便也点了点桌面,沉声道:“裴寺卿!如今已是第二日,陛下尚等回禀,还是先捡紧要的问吧!” “唔,就依宋公之言!” 裴逡也知凡事应点到即止,不能做的太明白。可不等他开口,反倒是刘静突然轻笑出声,主动说了起来: “这位裴寺卿想知某自起兵之初所做的事,最近,老夫也在回想。” 顿了顿,似在回忆,后者仰头轻声道:“大业十年,隋帝因某与李密姻亲之故问罪,幸得陛下庇护,未遭毒手。而后突厥入寇,破雁门,逼太原。某临危受命,出使突厥,陈述利害。又幸陛下神威,破敌前锋于雁门,太原得保全” 陈述的声音在室内慢慢流动,说的人脸带追思,听的人面色各异。 事儿还是那个事儿,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在刘静的讲述里,老李自成为太原留守以来,做所的每一件事似乎都离不开他的谋划与保全。甚至直到起兵之初,唯一在西河遇到的阻碍也是他帮着给破掉的,其他人都成了打酱油的划水选手。 “而后长公主与秦王、赵王攻破长安,陛下登基,建国称帝。某些许微末功绩,与前者相比,本不足挂齿,只求继续为陛下效力。然那裴寂” 讲到这里,他忽然激动起来,原地起身,嗓门也渐渐变大:“从谋划,到起兵,桩桩件件,他哪样出过力?而今他官居仆射,老夫却要居他之下!某随秦王东征西讨,兵败就要问罪,连家小都难保全!可那阿谀之辈,只在圣人面前动动嘴,便是享不尽的荣华” “所以你就谋反?” 裴逡突然插言,使得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静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进而斜眼看去,冷笑道:“是老夫帮着圣人打下的这半壁江山,没人比某更清楚长安的防卫有多严密!哼,谋反?老夫确有不满之心,却非对陛下,而是要除奸佞,清君侧!” 所谓奸佞是谁,不问可知。 眼下“静寂”势同水火,未免事态过大,萧瑀和李纲都很明智的没搭话,只当是没听见。但奇怪的是,一心要揪前者小辫子的裴逡似也没注意到一般,并未就此追问,而是哼道: “不想谋反?那你举荐那逆贼李密的部下为贝州刺史又是何意?后逆贼谋反,其部举兵响应,致使东南战事失利!若你心中无鬼,又何故在此等关节之下藏匿私兵在府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静面色不变,大抵也知道这事儿解释就成了掩饰,于是避而不谈,只是坚持道:“某之怨愤只对裴寂一人,非是对陛下!应龙之翔,云雾滃然而从!静是忠是奸,陛下自有决断!” “好个牙尖嘴利,看来不用刑” “裴寺卿!” 或是审犯人审惯了,裴逡被怼得恼怒,下意识就冒出了平日的惯用伎俩,只是未及说完就被萧瑀打断。 后者颇有些不满的皱眉斜视,哼道:“陛下只是叫吾等问讯,你若动了刑,岂不有屈打成招之嫌?某看案犯这两日言语错乱,许是休息不当所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唔,宋公之言有理,老夫也是这般看法!” 一旁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的李纲急忙应声,裴逡虽不爽,但也发作不得,只好拱手应下。 这边三人收拾了供词离开,各自回去写折子上奏。而后者待出了专为刘静准备的单间后,却又往羁押其他案犯的班房而去。 那边还有两位等着他审呢,这次没了萧瑀和李纲在旁捣乱,他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那赵君德这几日不住叫骂,竟还想攀咬淮安王须得想个由头教训他一顿,容他改口才好” 某大理寺卿琢磨着如何把矛头引到刘静与李密的身上去,且要脱开党争之事,却不知用不着他费劲,就已经有人替他办了。 何潘仁的死牵连太大,即便是李神通也自问担不起这个责任,更遑论他人。 “不行!此事先不能报与大王知晓!” 几成焦土的澶渊渡府衙内,引兵到此的黄君汉的话音未落,一旁叙话的司马长安与李神通便俱都色变起身。 “黄使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司马长安凝眉怒喝。 “将军先莫动气!” 前者叹了口气,点着桌面上高冯以鹞鹰传回的书信道:“何大将军自司竹园起兵,乃长公主麾下第一实权将军,与秦王、赵王皆有深厚私交。今岁大王成婚时,他还做了霍侧妃的送婚人。尔等可知,大王若闻此事,会作何决定吗?” “不论作何决定,吾等照办便是!你如此隐瞒,又是何居心?” 黄君汉没理会黑下脸来的司马长安,而是转向沉吟不语的李神通,叹道:“淮安王,如今北境刚定,幽州那边尚有战事未平,春耕在即,怀州、潞州都急缺青壮劳力,此时实不宜与伪夏大动干戈啊!” “这” 李神通有些迟疑,当然更多的是纠结。 无论是哪种决定,该他背的锅一样不少。观城兵败,单是士卒伤损就过一万,眼下又丢了郓城,还赔了个何潘仁进去。他都不敢想象老李得知此事后的表情。 这节骨眼上,要是再被某个向来记仇的家伙给盯上 “寡人觉得,黄使君之言不无道理!赵王殿下现今筹谋突厥,又兼要调停北地战事,分身乏术。他既已诏命徐刺史前来统军,吾等不妨先收缩防线,待他来了再说?” 这话看似是在商量,但李神通毕竟还有着宗室的身份,便是司马长安也不好再反对。不过虽要瞒着某赵王,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说,对手也会说。起码中枢那边是瞒不住的。 要怎么写这份奏表,在场众人也是头疼的很。 李神通心下透着后悔,早知如此,那两个背锅侠不那么早送回去就好了。 第489章 难偷闲内外多烦事 老黄这一波自作聪明,其实就是某赵王的小皮鞭下的轻了。现在下多大的决心,将来就会挨多大的毒打。 实际若前者能得知李大德这几天的日程安排,一准不会这般自作主张。左右信送过去他也看不到,何必上赶着去拉这仇恨呢? 翌日,当顿丘的炮灰军在老裴的收拢下开始向东南撤退时,某赵王也起了个神清气爽的大早,正站在井陉关内一家临街的酒楼雅间内看着街道上过往的行人。 按照崔慎的说法,往日这关内是没这般繁华景象的。只是现今关隘封锁,商贩们无法脱身,才造就了这繁华的假象。若在平日,来去匆匆才是正经。 “唔,目前这关内有多少守军啊?” 李大德不置可否,随即就问了个众皆心下一跳的问题。 他此番应邀东进,却不走更安全的桑干水一线,而是东出井陉,也是想亲自走一趟这条所谓贸易通道,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的。 确有不少。 比如说井陉关虽是太行八陉中最便利的关口,但近百里的崎岖山路也极大拖慢了货物转运的效率。 俗话说的好,要想富,先修路。 他有心修筑一条能过石艾,直达太原的平坦官道。但一想到这头还在魏刀儿的手里把着,关税人家收,羊毛人家薅,他就一阵不爽。 “这个好叫大王知晓,这井陉关虽是前秦故关,但因占地利,易守难攻,加之如今已成了这大,咳,魏国朝政主要的收入之一,深得魏王看中,所以这兵马有两万之众,且多是精兵。守关之人名叫杨公卿,原是邯郸贼帅。后被张金称所败,北逃投入王子英将军麾下,现居别将之职。” “杨公卿?” 李大德愣了一下,似觉这名字耳熟。回想了半天便恍然,这不是当年趁老杨从辽东回师时抢了御马的家伙嘛! “殿下,您看是” 崔慎欲言又止,貌似有些摸不准某赵王的想法。 若后者要弄死姓杨的,抢下井陉关,说实话他们崔氏其实也没啥意见。毕竟虽身在魏境,但谁是老大他们还是很门儿清的。 只是一旦这般撕破脸,博陵就不好待了。总要某赵王提前先透点底,也好容他回家收拾行李啥的。 好在短时间内似乎不用。 李大德的某种冲动只在脑子里短暂过了一遍,便斜眼看向小崔,笑道:“这个杨公卿唔,他喜欢钱嘛?” 崔慎笑了。 “喜欢!不止是钱,他还喜欢美女,喜欢兵器,喜欢良马!往日崔氏商队行走之时,少不得要往将军府送些!殿下的意思是” “唔,既然他喜欢,不妨多送些,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嘛!” 李大德起身俯视着窗外街道,轻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事能办成,些许身外之物不足挂齿!井陉关把守太行通道,这一次若调停之事顺利,你们崔氏不妨与之多亲近些!我记得你有个弟弟是叫行简吧?也过了冠礼的年纪了,不如就在这关城之内做个小官?” “喏!崔某定将大王之意转达家父知晓!绝不叫大王失望!” 崔慎拱手应声,心下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懂了他的想法。 当然是不是真懂,怕是李大德自己都说不清。这一次的幽州之行,注定是要惊爆一地眼球的。到了那时,井陉关面对的情形又将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了,这路也走了,关城也看了,该办正事了!” 后者转身看向身后侍立的温释允,摆手道:“叫小虎护送你出关,先去寻你二叔吧!” “喏!” 几人拱手转身,而这边某赵王又看向韦机,皱眉道:“可有东南的消息了?” “禀大王,今日太原尚未有消息转呈,倒是云州转来一份地图,乃是王将军所绘,以做报备之用。也免得万一将来事变,来不及送回。” “唔,先存在府内吧!” 李大德说着,便伸了个懒腰,叹道:“无事一身轻啊!” 韦机闻言,便面色古怪。 确实,只要动作够快,事儿就追不上人。比如当百骑司这边把李密谋反的消息报到云州后,李大德第一时间就把老王的日程给排满了,最后更是把他给赶去了突厥,就是怕这货脑子一热,再去蹚这趟浑水。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连番运作之下,历史的车轮终于稍稍挪了下高贵的身子,饶了老王一条小命。也让某赵王第一次有了改变历史的成就感。 可惜还不等他多高兴一会儿,太原府转呈的一份中枢的邸报就将这心情搅了个粉碎。 老李照会尚书省,对于李密谋反之事终于做出了裁定。按前朝开皇律不赦之罪论处,主犯李密悬首东市,夷三族,其妇独孤氏因皇家赐婚,特赦株连之罪。其属任环已诛,其余所涉官员一十二人尽皆问斩,抄没家产。同时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在这其中,某赵王不但找到了赵君德的名字,还看到了好几个随李密入唐官员的名字。 “这特么的,这是哪个缺心眼子干的事儿?这不是故意挑事儿嘛?这个头一开,以后谁还敢投效咱们?还搞株连?当年来护儿他儿子谋反,杨广都没说要株连他家,难不成咱连杨广都不如?” 不等看完,后者就已是破口大骂。 下首听得满头大汗的韦机等人面露无助,其实很想提醒这货,人家中枢这次避开了天成府一系的将领,连老王都没追究,已然很给面子了。但其本心又在提醒自己,李大德说的没错。 是挺过分的。 先不提有没有必要拿这事儿去和老杨比,但就事情本身来讲,像赵君德这种事发之时离桃林隔着上千里,通讯基本靠百骑司来传递,就算想当李密的从犯,也得有那个条件呀。 这般想是没错,但彼时身在井陉的众人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因素:邸报不是报纸,没有编辑记者一说,所刊录的也不是什么软,而是正式的朝廷公。而日常诏书皆是门下省所发,这一次换成了尚书省,背后的原因就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门下省虽暂去了刘静这房大佬,但审核诏书这种事原本也不归他管,根本不影响其机构的正常运转。可李渊仍将诏书扔给了尚书省去复核,就说明这内容在陈叔达那儿就没通过。 或者说,他这决定遭到了大多数朝臣的反对,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非要这么做。 起因嘛,乃是早朝之前萧瑀几人的回报。 按照后者的说法,审了两天,所有问题前后问了数十遍,可以确定刘静并非是要谋反,只是觉得自身待遇不公,心怀怨愤而已。至于他小妾所举告的内容,除涉及某大唐宰相的内容外,其余查证不实,可认定为诬告。再说了,那女人是叛贼李密的族妹,没准就是怨愤其兄的下场,故意挑事儿。 有李纲跟着附和,加之老李的杀心在李密挂掉之后其实也没那么强烈了,便想要不就贬为庶人算了,好歹是开国功勋,总不好落个杀功臣的骂名。 可就在这时,同来的裴逡却提起了他审讯赵君德并崔世干一事,还奉上了两人的审问记录,成了点燃此事的导火索。 崔世干的记录很简单,寥寥片语,多是就欲招降宇化及一事在做解释。但赵君德那篇就复杂多了。 也不知是裴逡使了手段还是确有其事,赵君德竟承认,他奉诏投唐其实是李密的授意,为的是攫取军功,为后者与刘静在朝中能压倒裴寂而增加政治资本。 这一个似是而非的,原本可信可不信的话语,却直接点明了李密和刘静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姻亲这么简单,而是利益相连的政治盟友,也叫老李的脸色瞬间就阴了下去。 他原本心中就藏着此类猜忌,一旦有任何外在表象指向这种猜忌,就让他在心里认定为了事实。 都是盟友了,还敢说他和谋反之事没关系? 第490章 意不平烽烟终再起 也是巧了,就在李大德在井陉关拍着桌子骂街时,他爸在两仪殿也在拍桌子骂街。就连内容都差不多,只不过针对的对象不同。 李大德是在骂他爸,他爸则是在骂朝臣。 确如前所说,当皇帝在早朝之上命陈叔达草拟处置叛臣的诏书时,当场就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倒不是对李密有什么同情或认可,大伙更多的其实是反对搞株连,并就赵君德在内的几位官员的处理有异议。 就如同此前的承恩宫变,本欲大开杀戒的某皇帝也是听了劝才改判案犯却又“劳动改造”的。原本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在后者心怀猫腻之际,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李渊觉得,这些人准是看出了什么,才会这么激烈的反对。 当初刘静举荐赵君德领兵不是秘密,甚至在前者有意的宣扬之下基本搞的内朝官员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后者罪责的定性,将直接影响刘静以及门下省部分官员所要负的连带责任。 若他只是临战抗命或是桀骜难训、贼性不改,那后者顶多就是举荐不当了事。可他要真是个叛逆之人,事情就严重了,刘静想不死都难。 “陛下还请息怒,臣倒是觉得,众臣所请并无逾越之意。” 能在这个时候还这般随意插嘴的,满大唐除了某皇帝那几个宝贝儿子,也就裴寂有这待遇。 不过这一次不等他说完,老李已然是不爽的瞪了过去,哼道:“怎么?裴监莫非也觉得朕处置不当,要包庇那逆贼吗?” “非也非也!” 前者微微摇头,先是上前扶了扶快要掉地上的笔海,接着便严肃道:“李密及其从属枉顾圣恩,举兵谋反,万死难赎!臣只是觉得,众人之所以反对此诏,其实是恐陛下再开株连之罪耳!臣斗胆,还请陛下降旨,法外容情,赦免众犯官家眷之罪,以示圣人之慈!” “是这样?” 老李皱眉,先是瞥了一眼在侧躬身的张半月,接着便低声道:“裴监,你说,李密这厮举兵谋反,肇仁事前到底知不知情?” 这其实已然在露底了,等同于告诉裴寂,他这此番处理李密从属也是关系到对刘静的处置。 若真开释株连之罪,那他可就没由头处置后者了。毕竟到目前为止,除了其小妾的供词,全无证据能证明后者与这件事有关。 不过随着话音落下,除了某当红内侍大班身子颤抖了下外,某大唐宰相却并无意外神色,反倒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所以臣下只求陛下特旨恩赦,而非开释。” “哦,此言怎讲?” 李渊一听就激动了,急忙起身拉过他的袖子,同时又挥手赶某大班出去把风。 待殿内只余两人,裴寂便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故作叹息道:“某与肇仁贫贱相交,知其才能、谋略确实在众人之上,但观其手段心胸,却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原本为友,或容其行。然某添为大唐宰相,不能不为天下百姓所虑。而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内藏汹涌。其丑言怪节已经露,又心怀怨愤,若此番得蒙恩赦,恐未必会感陛下之恩,反贻后患矣。” 到底是什么后患,后者没说,前者也没问。但两人这般心照不宣,想必还是有的。 “可朝臣认定了朕乃携愤株连,群起反对。此事又难言明,这该如何是好!” 老李嘬着牙花子表示蛋疼,还不等想出个一二三来,殿外便响起了张半月的求见声。 “喊什么喊!朕与裴监在叙话,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前者抬头怒吼,可未及话音落下,某大班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已是让他惊得站了起来: “启禀圣人,百、百骑司东南急报,郓城被夏军所陷,何大将军他,他薨了!” “哐啷!” 殿内似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隐随某宰相的惊呼。 不待外间之人反应,殿门便被推开,一抹明黄色的袖子探出,把张半月给揪了进去。 “你说什么!哪个何大将军?郓城有淮安王三万大军驻守,如何会失?” 李渊一席话,当场就让后者跪了下去,高举着一封尚未誊抄到奏表上的字条,就只知道哭。 字条虽小,但托言的福,这内容却真心不少。 虽然此战的经过李神通不敢瞒报,但细节之上却是可以做些手脚的。比如说把观城之败的原因归咎为原赵君德部众的阵前倒戈,致使被敌军抓到机会以骑兵破阵,从而兵败。 反正当时老黄和司马长安都不在场,他怎么说怎么是。 虽远隔千里,但这黑锅,依旧精准的扣到了赵君德的身上。 可以预知的是,这一次朝臣怕是再没理由反对老李处置赵君德了,由此可知,刘静也大抵是死定了。 但老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也不知道为啥,每一次李唐夹杂他微操的对外征讨,结局总不是那般美好。反观他不怎么理会的战事,却莫名其妙的总赢。可明明他又非不知兵的皇帝,在没做皇帝之前,人家是正经右骁卫将军来着。 这结果,就特么离谱。 郓城既失,意味着唐军势力已然完全脱离了山东一道,甚至比此前窦夏还狼狈,根本就是被赶出去的,还折损了一位开国县公。 不算而今时空在浅水原战损的两位总管,何潘仁大抵是李唐开国以来第一位死在战场上的大佬级人物,还是皇帝最喜欢的那种非世家出身的草根孤臣。 “诏窦抗、萧瑀、陈叔达、任瑰来见朕!” 老李抬脚把哭了一脸鼻涕的张半月踹了出去,后与裴寂对视,相顾无言。 这人啊,就容不得有半点忘形。稍有疏忽,老天爷就会从你身边取走点什么。 “陛下,何大将军原是长公主麾下,其同袍故旧多有在云州者。如今北境尚未安稳,那罗艺举兵汹汹,未知其意,是否下诏安抚一下才好?” 裴寂适时出言,谁知老李听罢先是点头,继而又皱眉摇头。 有关何潘仁的死讯,他的看法与老黄出奇的一致。且先不说李秀宁那边会作何反应,单这消息传到太原,某杠精会有何反应他却是能猜得到的。 不能叫这货知道! 现在的李唐,正值春耕的关键时刻。加之新占之地岁前赈济灾荒,平粮价,发种子,已然把国仓掏去一半。他能不能笑到年底,就看未来这几个月的忙活了。绝不能在这时再起兵戈。 “传诏,令淮安王李神通并怀州刺史约束麾下兵马,在中枢最新诏命下达之前以防御为主,莫要擅自起衅!” 老李耐着性子说完,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叹息,又接着道:“何大将军之事,先不要声张待战事完结再行追谥罢!” 彼时无论是老李还是黄君汉等人,都下意识的觉得这种事不能叫某赵王知道,否则后者定会不顾一切的大打出手,却很少有人从头到尾去回想,李大德每一次貌似任性的决定,背后是不是真如大伙猜测的那般不计后果。 或者恰恰相反,某杠精之所以做任性状,大概率是源于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比如他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把刘武周给调走。 真要不计后果,当初上任并州大都督的第一天他可能就把这货给弄死了,才不会容忍后者现下顶着秦王府统军的名头在长安吃香喝辣。 不过这一次,何潘仁的死讯却是真真捅到了他的怒点上,而后发生的一些列事,更是让他有些上头。 得陇望蜀,可从来都不是某一类人的特性,而是人的共性。 大抵是老李的退让以及黄君汉等人防守的做派,给了窦建德以“唐军也不过如此”的错觉。在克下山东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卫州。 三月五日,大夏中枢一纸檄,将许逆宇氏父子并从犯伏诛的消息传檄天下,于此同时,大将高士兴携信都五万步卒南下,与张青特汇合,联兵裴仁基,再次逼近顿丘。 彼时已然被薛万均率军迎到蓟县的李大德,正好得知这一切。 第491章 行故事看狼山风雪 罗艺能占据幽州多年,除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也源于老杨的三次东征行辕都坐落在此,其职能机构与设施完备,人员素质也比别的地方要高。 似窦夏这种,直到现在才开始摸索着建立自己的驿站邮路的事,在幽州这边直接就有现成的。 所以罗艺再见某赵王时的开场白,让后者足足愣了五息。 “何大将军乃当世豪杰,仗义疏财,以身举义,某亦叹服。今闻其壮烈,心下哀之。赵王若许,某亦想建台为祭,聊表心意!” 李大德原本在看他身侧那位长相和老温头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不明白这货明明是温老二,却为何比温老三还显年轻。可随着罗艺话音渐落,他的好奇慢慢敛去,表情无悲无喜,袖子里的双拳却瞬间握紧。 瞳孔似在这一刻恍惚了一下,一切外在的声音全都消失,又在瞬间一股脑的出现,让他的三叉神经微微鼓动。 鼻孔将这个停顿下积攒的浊气缓缓喷出,李大德待心脏稍定,便看着前者,用一种故作平常的口吻缓缓道:“好啊!本王也正想着要祭拜一下!却要劳烦罗将军了!” “不妨事!能为豪杰做祭,乃是艺之荣幸耳!” 后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转身抬手,朗声笑道:“今日赵王殿下莅临,亦是艺之荣幸!请!” “将军请!” 某赵王咬着牙根将内心的悸动狠狠压下,脸上也换上了笑意,只是在临迈步之际,丢给韦机一个从未有过的杀意眼神。 己方大将战殁,自己这个做主官的不知道,竟还要从别家势力口中得知,这已然不是丢脸,而是打脸了。 当然罗艺未必是故意的,或许是真心要为何潘仁做祭,亦或只是为了卖他个面子。 这一次前者一反常态,先是态度莫名的支持了天成军借道北进,后又突然打进恒山,使得与李唐边线完全靠拢。别人看不明白,但温大有却是提前告诉了他答案。 这货是想改旗易帜了。 原本在乱世之初,占据幽州,坐拥数十万征辽府兵的罗艺算是诸侯之中少有实力扎实的。可那会儿他只想着做个军阀,未有争霸天下之心。待到大隋没落,诸侯并起之时,他想要争锋,却发现有点晚了。 窦建德已然起势,李唐也占据了半壁江山,幽州地处边陲,恰好被两者堵在角落里。 尤其是前者,从开始薛万彻随便动动身子就能碾压,到现在要集合幽州大半兵马,才能守住边线,使得罗艺越发感觉到了乱世难争。 而幽州的先天条件又不好,粮食产出比不上中原,气候条件也相对恶劣。纵观历史,从战国到魏晋,自幽州而起的势力就没有能活过三代的。 所以他才觉得,与其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熬到最后,不如先找个腿粗的势力靠上去。 而原本对于唐、夏之间到底谁更有潜力他还有些拿不准,但随着云州之战打响,李大德孤军北上,硬是凭借一千陌刀兵打残了三万突厥精骑,终于让前者的心思彻底倒向李唐。 当然了,这其中也没少掺杂温大临与薛万均的言语暗示。 不过眼下嘛,摆在某赵王面前的已然不只是如何与之谈条件的问题了,他急于想知道,东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东南的事儿了。 三月六日,探知徐世勣引两万府兵出临清关,高士兴与张青特一合计,便决定提前展开攻势,想趁小徐未到之前把战线推过永济渠。 而彼时的李大德,也终于得知了郓城之战的全部经过。 蓟县一处装潢豪华的宅院中庭,李成等一众亲卫低头并立,不敢直视身前之人。屋内的气压好似有些低,使得众人好半天才溺水似的喘息一声。 出乎意料的,前者并未发火。 “此事,长公主知晓么?” “这个,禀大王,” 韦机先是偷偷瞧了上首一眼,而后急忙低头,拱手道:“麾下已询问过太原府留守令人,并未接到任何消息。眼下关于郓城之事,是某潜去了罗将军的官署,抄录了一份。想必长公主那边,尚未知晓此事” “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隐瞒!” 莫名一声叹息,叫下首站立的众人心下一抖。 他们还未见过某赵王如此表现,不知为何,此刻后者越是平静,他们心里就越忐忑,好似马上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唔,现在那边可能还在打仗临阵换将,不太好!” 李大德皱着眉毛在那絮絮叨叨的,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过了好半晌,待到屋内安静,便又叹息了一声,沉声道:“看来,百骑司是时候要整顿一下了!老韦,你亲自去怀州,接管东南百骑司事物。” “喏!” 韦机抱拳应声,末了,又好奇一般多嘴问了一句:“那原来的负责人” “你知道该怎么办!” 前者哼了一声,斜眼瞥过去冷声道:“百骑司的条例写出来不是给你们看的!若是随便什么人都可擅改,那本王还立规矩做什么?” 一席话,宣告了某人的死刑,也叫屋内众人压抑的冷汗终于流了出来。 这一番某刺史自作主张的瞒报,终于还是引发了不可预知的后果。不过李大德的惩戒似乎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安排,却叫人有些看不懂。 “准备笔墨,本王要写信!” 讲道理,这货自穿越以来,除了给他二哥、三姐写过信,平日轻易是不动笔的。即便是要给老李写奏折,也多是让温释允代笔。 这次小温同学作为某赵王的贴身大秘也来了蓟县,可李大德却没叫他。 一共三封信,全是“秀丽体”的大白话,甚至还夹杂了不少简体字,可见写信之人的不耐烦。一封给老李,其余两封,却是给崔综和徐世勣的。 李渊与黄君汉的担心并没有错,从得知何潘仁死讯的那一刻开始,李大德的脑子里便只有“报复”二字,再无其他。但与两人所想不同,他这报复的手段却非出兵讨伐。 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就好比他在突厥的布置,可不仅仅是为捣乱这么简单。 乌德勒山东麓,喀昆水畔。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个鬼的牛羊。众人眼前所见只有阴风怒号,风雪凛凛。 没来过北地之前,老王一直觉得所谓寒风如刀那都是化人夸张的修辞手法,待到此时才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就比如来时某赵王说他此行没准有机会找找班固的勒石签名之类,等真到了才知道,特么的燕然山根本就不在这边。而所谓狼居胥,这么大的风雪之下也只能瞧个影子。 他此刻活像是个被宣传册骗去山沟里旅游的无知少女,连带瞧此地的一切都不顺眼。反倒是此行的总管李靖,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没事就跑去和一群草原汉子喝酒。 王伯当就不明白了,这货在云州初见时明明一副精干士的模样,怎么到了这边就像变个了个人似的,也不知哪来的酒瘾。 再说,作为统兵大将,这货怎么对狼居胥山半点好奇都没有呢? 是真不好奇还是装不好奇,他瞧不出来。不过这几日,随着各部族长齐聚王庭,气氛渐渐变得紧张,倒也顾不上研究这些了。 争吵声从从一处旌旗包围、金线环绕的大帐中隐隐传出。 这几日一直都是这般。 什钵苾从回来开始,便四处指责俟利弗设杀了他爸,要求后者交出当日王帐内伺候始毕可汗的一应人等。可偏也不知道为啥,那些人在回程的路上一个个离奇暴毙,都没撑到殉葬之日。这就使得俟利弗设黄泥巴落裤裆,没的被人抓了口实。 原本义成公主为了稳定,是力挺他上位的。可眼下有了疑似谋害老可汗这么个敏感的问题,便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哥几个没玩没了的吵架争执。 开始时,她还担心这其间会起冲突,酿成械斗,便责令卫士护卫,还派人盯住了李靖、王伯当等人。但在一连吵了几天后,便是在外护卫的王帐卫士都见怪不怪了,只想着早点回去喝酒。 谁也不知,暗中筹谋之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492章 亡西凉似昨日黄花 变故是在今日结束了例行嘴炮,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出现的。 作为始毕可汗的遗孀,同时又是前隋公主与现在以及未来的突厥可贺敦,义成公主每次都是将两方的当事人请进由她的卫士护卫的大帐中,并两相分隔,等吵完了再送走。 这节奏,倒有点庭审那味儿了。 在这期间,好似个暴走的小狼狗般每次都跳着脚怒吼着要弄死俟利弗设的什钵苾自然是重点盯防对象。其次是这一次汗位竞争者之一的突厥莫贺咄设咄苾。而其余诸如珂罗便、各索葛吐屯等各部族的代表,其实都被当做吃瓜群众对待。 而似俟利弗设这边她就更不管了,毕竟这位本就是她暗中支持的继承人。 可偏偏最没防备也是最放心的地方,反就出了差错。 今日之所以吵的凶,是因为咄苾麾下的一名梅录改换门庭,倒向俟利弗设。而后者偏又不想着平息争执,故意带过来显摆。惹得咄苾当场拔了刀,非要弄死那个叛徒。 最终当然是几大俟斤联手劝架,义成公主也匆匆结束今日这场闹剧。可就在咄苾率先被人拉走,俟利弗设拍着那名梅录的肩膀哈哈笑着转身之际,后者却突地从袖子里抽出把匕首来,高呼着“为大汗报仇”之类,在俟利弗设的腰子上连捅了数刀,随即自裁。 “大汗!” “该死的!” “恶贼受死!” 本来护卫在俟利弗设身侧的卫士当即大怒,居然不想着说赶紧把这货抬走看看还有没有救,而是拔刀扑向小脸茫然的什钵苾。 后者当然是吃素的,但他手下不吃。 护卫在侧的两位俟斤上前迎战,其他人护着他跑路。而前面已然出门的咄苾与手下也遭到了攻击,其身后的苏尼阙当场被砍死,好几个侍卫也当场重伤,血洒帐前。 人群在一瞬间就乱了起来,夹杂着侍女的尖叫以及卫士的呼喝。 已然有机灵的蹿出去摇人了,过不多时,随着喊杀之声传开,号角声从各处便接连响起,拉开王庭之乱的序幕。 老王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是冲进去抢什钵苾的,结果出来时却抱了个姑娘。反到是什钵苾护着他在往外跑,其间大呼小叫的也不知在喊些啥。 如果说之前说俟利弗设杀了始毕可汗只是被怀疑的话,那现在在某些人眼里,这货勾结咄苾杀俟利弗设就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于是他们这伙人就成了重点被打击的对象,王帐之外的卫士有大半都是冲他们来的。 “呃哈哈哈!那恶贼死了,俺终于为父汗报仇了!” 某个小王子此刻毫无被追杀的觉悟,边跑边笑,气的王伯当一阵头大。 这熊孩子也不好好想想,他都没指使过别人,这账能特么乱认么。这一嚷嚷不要紧,身前身后的人全冲他们来了。 “特娘的!你和他说!别特么笑了,快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老王空出手来拔刀的时候,还对怀里的姑娘吼了一嗓子。由此也可知,这位竟还是个翻译。 一阵叽里咕噜的突厥语传出,某小王子的笑声终于止住,接着小脸便转为蛋疼。 便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一处木栏围住的帐篷在呼喝声中轰然倒下,露出其后成片的铁甲峥嵘。某个刚刚还大着舌头和几个突厥汉子勾肩搭背去“嘘嘘”的王府典兵此刻策马在前,正冲他们摆手。 “快上马!” “嘶!李总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王伯当挥刀杀奔近前,先把那姑娘扔到马背上,看向李靖大吼。可惜后者并未理他,待什钵苾也上了战马,便拨转马头,带人向西而去。 “追!” “别让他们跑了!” “那个该死的中原人抢走了燕郡主!” “杀光他们!” 难说到底是冲什钵苾还是冲老王怀里那姑娘,彼时自王帐冲杀出去的人不少,似咄苾与各部族的小头目都在周围撒丫子狂奔,可引兵追出来的卫士独盯着李靖他们不放,不依不饶的狠追。 不过未及五里,他们就后悔了。 “喔呜” 云层之下,黑骑密布,角声遍野。 连绵过数里,不下十万的骑兵如蝗一般向王庭逼近。战马与骑士呼出的白气犹如迷雾,其间咄苾所属部落的图腾拱卫着象征突厥最高军事权利的大纛在前,远远的看到众人逼近,前锋骑兵便呼喝而出,弯弓搭箭。 看似无差别对待的攻击,却在李靖等人突然折道向北而变成了替他们拦住追兵。 眼见北进的队伍打出大唐战旗,突进前方的骑兵便勒马回转,在号角声中直奔王庭而去。 这一次突然的变故,表面看是咄苾捡了个大便宜,用一个梅录就换了俟利弗设的小命。但实际深究起来,却是叫所有人都吃了个哑巴亏。 别看前者干掉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但这一发仇恨的种子埋下,已然先一步失了道理。即便是最终赢了,原本支持俟利弗设的部族也不会服他,叛乱是迟早的事。 而什钵苾就更别说了,本来他就处于弱势一方,而今日这件事看似是咄苾策划,但众人对他的怀疑反而更甚,尤其是俟利弗设的手下,眼珠子都红了,他但凡跑慢一步都绝对是被分尸的下场。 不过这其中最倒霉的却要属义成公主。 是她主动把人引到王帐来议事的,现在出了事儿,自然有人会指责她护卫不利。而更重要的是,现在王庭马上要成为战场,此役无论谁输谁赢,属于她的势力都首当其冲。 相比之下,倒是某人趁乱抢了她女儿这种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需要聪明人去逐条分析,现下是在突厥,草原汉子看事情与中原人是不同的。 汇合了本部兵马的咄苾脸上已现出了志得意满的表情,而什钵苾这傻缺待躲到乌德勒山东麓,瞧着开始起火的自家大院居然大呼痛快。 对于他们而言,能得到这种表面结果就够了。 突厥生乱,本就是李唐中枢乃至中原各势力最盼望之事。不过最先得到消息的,却不是云州的李秀宁,也不是幽州的罗艺,而是凉州的李轨。 或者说,是他麾下职掌枢密的安修仁。 凉州所处的位置,本来就与突厥牙帐距离最近。眼下托老李的福,因李唐中枢释放质于前隋的吐谷浑质子顺,吐谷浑伏允可汗答应与李唐联兵共击西凉。现李轨麾下大部分兵马不是在祁连山一线防御吐谷浑,就是在会宁关抵挡李世民。使得凉州城守备空虚,给了前者动手的机会。 当然之所以拖到现在,一方面是联络人手需要时间,更主要的则是想等等突厥的消息。 如果是俟利弗设顺利继承汗位,突厥兵马未损,人心安定,那针对李轨和梁师都这种,教训可以,却不能完全拔除。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弄死一个,人家还会再扶持一个,不够浪费功夫的。 可要是突厥内乱,一时难以他顾就不同了。李唐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掉凉州的土地民众,等到突厥空出手来,老李估计把长城都修好了。 于是乎,当隶属于俟利弗设的使者顶着一身血污快马赶到凉州,喝骂着令李轨即刻出兵,北上去帮助前者的儿子奥射攻打咄苾之时,闻听俟利弗设已经挂掉的安修仁当即扣押了使者,派人去请来了兄长安兴贵与西羌部统领奚道宜。 三月八日夜,老李挑灯熬夜,看着他家老三的信叹息之时,凉州城内,突然亮起了冲天的火光。 被裹挟来修筑玉女台的数万青壮举事谋反,宿卫宫城的“禁军”在“太子”李伯玉的率领下出宫平乱,未及半路便遭到了羌民的伏击,溃不成军。 而在另一边,无数举事的百姓持刀枪农具从各处聚集,在安兴贵的带领下冲击宫城。守军在李仲琰的指挥下不等反击,其枢密使安修仁所部便倒戈相向,打开了宫门。 “吾乃大唐右武候大将军安兴贵!奉大唐天子诏,取叛臣李轨!三军相抗者,罪三族!” 当先一员银甲汉子策马而出,随即城内外人群同时呼喊此言,剩余的守军面面相觑,莫有敢动者。李仲琰见势不妙,急忙开溜。 “随某杀!活捉李轨者,赏万金!” 安修仁一声怒吼,带领麾下当先冲向禁宫,随后人群汹涌而入。 虽然这场宫变早有预谋,但上来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也着实出乎了安氏兄弟的预料。但也由此可见,城中军民怕是也忍李轨很久了。 一个时辰后,待到欲全家举火自焚,却又不敢点火的李轨被捆到安兴贵面前,后者便狠狠松下悬着的心,摆手命人传信李世民,准备全面进攻,吞掉外围的兵马。 “哎,大哥!” 便在此时,安修仁却是一脸诡异的拦下了他,并拉着他与奚道宜转去暗处,低声嘀咕了起来。 现在发信号,他们了不起就是个“从平李轨”。可要是趁着李世民吸引大军主力在外,他们能自己平定内里这两州十五县之地,再与李世民前后夹击李轨残部,那就不是“从平”,而是“攻克”了。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当然,原本他们是没这个能力的。可眼下,看着尚在宫城内狂欢的人群与已然投诚的禁军,安兴贵突然犹豫起来。 第493章 逝者抚生人化敌为友 讲道理,作为上位者,最讨厌的便是部下自作主张,擅自做出本该由上官裁定的事。 比如先前李世民麾下的刘静、殷峤,以及某赵王麾下的徐世勣、黄君汉,就都犯了这种忌讳。尤其是后者,待李大德空出手来时,肯定少不了要挨上一顿社会毒打。 但在老李这里,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且不说小徐在他眼里那是“会办事”的聪明人,便是安兴贵这种明摆着是为抢功行为,彼时却也抢在了他的心坎上。 当然这不是针对李世民,起因还是出在他家老三的那封信上。 李大德写的三封信,就属给他爸的那封最不客气。上来先数落了一遍他动不动就夷人三族的行为是“明的倒退”,堪比“酷秦”、“暴隋”。接着,又嫌他爸拖了他的后腿,也间接导致了东南的失利。 他虽不清楚东南具体内情,但这片地区除了后来的夏军一方,剩下的多是远李密旧将。比如滑州太守邴元真,濮阳总管杜才干等等。而眼下老李在京城大肆株连李密一系的官员,不就等于是把这些人往敌对阵营里推么? 老裴为啥能这么从容的渡河相抗?要没有滑州、黎阳等地旧将的配合,他能过的去?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最后某杠精言说现在便是为了东南的稳定,也得开释株连之罪,并且得把李密的脑袋取下来给他送去,嗯,他要做人情。 好吧,这一下,不但活着的人得放掉,连死的那位老李也没留住。 当然某杠精也没敢太过分,提的多是边边角角的小角色,并未触动老李真正的重点。但也由此提醒了他。 东边要安稳,西边就不要了么? 要知道,他马上要弄死的刘静可是现今李世民麾下的头一号臣。后者能安心在西北打仗,全靠这位行台仆射替他在后方管理政务,筹措粮草。而似原州、陇州等新占之地的世家,也多是他在安抚联络。一旦消息传到李世民耳中,难保这货不会如老三这般反对。 现在凉州一地多靠他在支撑呢,万一届时后者平掉李轨,携大胜之势回朝,老李便是再不甘心,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可要是平西凉的功劳被安氏兄弟抢走就不同了,届时携大胜之势的就非某秦王,而是他老李本人。到时候他想把刘静摆成什么姿势,就摆成什么姿势。 当然现在这一切他都还不知道,所想的多是要不要趁这会儿先把刘静给办了,造成既定事实。反正到时候就算他儿子不爽,可人都杀了,还能怎样? 讲道理,他和刘静之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且当初在晋阳为官时,两人的关系还挺不错的。按说既然没有切确指明后者谋反的证据,李渊不该有这么大的杀意才对。 可就像前说的,一个大型企业要想保持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状态,就要让内部每一个零部件都处于随时可更换的状态,不能存在不可代替之人。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发展的停滞不前,需要及时止损更换。 这道理是某杠精提出来的,却成了刘静的取死之道。 不过想到老三 “哎!” 某唐高祖忽然叹了口心酸的老气。 人家先一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了,惹不起,惹不起! 三月十日,夏军的进兵脚步在卫县东北戛然而止。 徐世勣到了。 早在日前,临清关程咬金与牛进达便与自金堤关得归怀州的柳崇礼残兵汇合,借用水军战船走大河出现在黎阳山东侧,迂回破了张青特的后军。 而司马长安又怼着滑州渡狠狠发了一顿砲,砸踏了半个城门,叫邴元真部无暇策应,断了老裴的粮道。 后方不稳,正面自然就没法打。 张青特与高士兴一合计,这波既然把老裴稍上了,不如让他去打前站,他们好坐收渔利。毕竟后者眼下困守观城,无论去哪,都得先突破唐军的封锁,早晚都得打一架。 想法不错,可两人这会儿要是瞧见老裴的亲儿子正与唐军主将在一起喝酒,不知会作何感想。 今日黎阳山上的风儿有些喧嚣。 西南五里半山一处宽敞的斜坡上,不知何时建起了草棚,正对滔滔大河。棚外放置有漆木红棺,外遮麻索白幡,并立有纸扎木人等器物。 李大德可没心情去欣赏被石灰腌制过的脑袋长啥样,当百骑司把李密的脑袋送过汾州时,就被南下的韦机直接拦了下来,带到了东南。 某赵王要送的人情,自然是针对这边的。 古人总说死者为大,但究起根本仍是为了活人的面子。就比如老李未必真对他那死鬼爷爷有多少感情,毕竟他七岁就成了孤儿,但骨仪那家伙挖了他家祖坟后仍被夷三族,便是这个原因。 现今的小徐与老裴等人亦是如此。 李密活着,大家会恨他当初在冤句的背弃,喷他是无义之主。但这货死了,那就是已故旧主,旁人不可折辱,否则便是生死大仇。 就看此刻草棚下几人的做派,便也知此言不虚。 徐世勣、程咬金、魏徵、裴行俨俱都在此,没有外人在侧,老程和小裴都快在坟头上划拳了。 “某刚才没问你,小贾他,后来如何了?” 清早某“万人敌”单刀赴葬礼时,老程就把他那藤壶砸到了他脸上,喝问当初打赌明明是这货输了,哪里就欠了他人情。裴行俨也由此知道了当初在广武山上发生的事。 “唔,他呀赵王在太原有一处矿山,俺把他送去做矿奴了!” 某黑心程闻言面色不变,只砸着嘴嫌小徐带这酒不好喝,换来后者的白眼。 这酒是买来给李密摆贡用的,好喝就怪了。 “咦,你居然没杀他!” 对于贾闰甫,小裴也难说是什么感觉。毕竟怎么说也是当初八风营出来的老交情,又共患难过。比之与老程、孟郎中等人的关系都要近得多。但也同样,得知其背叛时也痛心的多。 这话看似问得不轻不重,但恰就说明其心底终究还是在意的。 “怎么说也是主动来投俺大唐之人,杀了可行?” 程咬金闻言便黑着脸哼了一声,但其潜台词却更像是说,杀了这货太便宜他了。 便在这时,远远的听到山脚似有卫兵呼喝。过不多时,走上山来的身影就让草棚下的众人都站了起来。 隋濮阳总管杜才干、原临河令柳德义、阳武县公韦宝,俱是青衣素衫,只拎着个包袱。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嘶,姓杜的杀才!你也敢来,不怕俺就地拿了你?” 后两位某黑心程不熟,但作为原瓦岗统军的杜才干他却是再熟悉不过,当即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嚷嚷。 后者哼了一声,先是耷拉着眼皮瞥了对面的徐世勣与其身后的小青年一眼,接着便以下巴点着裴行俨道:“他都敢来,某有啥不敢的!难不成你们李唐只敢在背后捅刀,却不敢阵前相对?” “哇哈哈哈哈,你这贼厮还是那般脾性!” 这边老程的冷笑话还没讲完,却见柳德义推开挡路的卫兵,先是对着那口棺木行了一礼,接着把手中的包袱放下解开,内里却是香烛纸钱一类。 “先等一等罢!” 从开始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小徐难得开口,见来人俱都皱眉瞧过,便解释道:“这唔,邢公的尸身尚在途中,还有这缝尸匠只洛阳与长安才有” “哦!” 前者叹了口气,倏一转身,却瞧见在那一堆白幡木人间,竟还有块方方正正的石碑,上以骈篆刻“唐上柱国邢国公李君之墓志铭”的字样,看其字体,倒像是魏徵的手笔。虽无华丽的陪葬品与相应墓穴,但在配置上,倒也没辱没其国公的身份。 “有心了!尔等有心了啊!” 柳德义整了整衣袖,对小徐几人施了一礼。后几人急忙还礼之余,老程与小裴便又在那挤眉弄眼的嘀咕。 “这柳郎中是几个意思,难不成真对姓李的感情深厚?” “嗨你不懂!读书人嘛!就好这个调调” 第494章 局外谋局内围魏救赵 李大德这一手抚慰之策,甚至比李密活着时亲自安抚都有效。 就比如说小裴这种,人家活着时未必愿意搭理,但却很乐于来他的葬礼上捧个场,喝上一杯水酒聊表安慰,啊不,是敬意。 毕竟死者为大嘛! 当然也不是谁都愿意来捧这个场的,比如当初兴洛城失守的罪魁祸首邴元真,自始至终都没表露出半点要参与的意思。 不重要。 想指望一个死鬼平息东南的战火明显不太可能,何况李大德要做的是报复,而非停战。 这就说到了他当日送出的第三封信。 不过这件事,需要罗艺的配合。 “撤兵?” 蓟县一处充满“北方风情”的花楼大堂内,罗艺手指点了点桌面,沉吟不语。 众人身前五步之外的木台上,有姑娘唱着曲调愉悦的大鼓,中间还有不少只着薄纱的女子在轻盈舞动。整个大堂内除了他们一行,再无外人。 温暖的火笼在侧,张小虎跟个土包子一般瞪着眼珠子吞口水,添为某赵王大秘的小温鄙视之余,却又有些脸热的微瞥某一脸淡定的幽州司马。 和自己的亲叔叔一起逛楼子,咋感觉怪怪的呢? “咵叽!” 正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温释允的脚丫子便被人踩了一脚,抬眼就见温大临正回头瞪他,同时以眼神示意身前,叫他莫要分神。 彼时李大德与罗艺已谈到了关键之处,他们这些手下谋事的,自然要全神贯注的听着自家老大怎么说,只盯着姑娘看可还行? “唔,原本赵王开口,某不该拒绝!” 沉吟了片刻,罗艺便叹息出声,继而笑言道:“好叫赵王知晓,现今某兵锋所指,无可当一合之敌。不日便可克竟全功。如此态势却叫某收兵,总要有个说法才是。您说呢?” “这是自然!” 李大德表情不变,只是瞧着台上的表演,口中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本王自然不会为之。可在本王看来,罗将军所求之利不在西南,打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又何必枉费将士们的性命呢?” “哦,赵王竟知某所图为何?” 罗艺微瞥了一眼温大临的方向,进而笑眯眯的看向某赵王,似求答案。 后者仍没看他,只是哼了一声,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来嗤笑道:“幽州地处东北岁寒之地,耕地稀缺,人口分散,与云州颇为相似。罗将军要想长足发展,所求者无非是耕地、人口、粮食这等民生长久之道,很难猜么?” “唔,这倒也是!” 前者赞同似的点点头,进而又追问道:“那赵王言说某所求之利不在西南,又在何方?” “在我大唐!” 这一次没有停顿,不等他话音落下李大德已是转身,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道:“在于本王!” 堂内微微有些安静,台上的姑娘似察觉到气氛不对,想要停下。但只停顿了两息,便又在温大临等人的提醒下接着奏乐接着舞。 气氛凝固了约莫数息,随着罗艺的当先轻笑而松懈。 就见后者摇头,颇为好笑似的反问道:“赵王何以觉得,某就一定要投在你李唐麾下呢?据某所知,夏王已克山东,张青特也将兵锋推过了黎阳一线,你们唐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丢掉到手的地盘。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吧?” 这话一出口,就等于说是承认他有改旗易帜的想法了,也叫某赵王心下一松。 “老话说的好,登高易跌重!窦建德只顾发展纵深,却也在同时拉长了边线。现如今窦夏同时与你、魏刀儿、我大唐以及王世充和杜伏威等势力接壤。一旦群起围攻,五线作战,他马上就得哭!” 李大德说着,便抬眼丢给他一个“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的眼神,同时转过身来老神自在的拍着大腿,瞧着台上的姑娘哼道:“再说了,不是我吹,现今有资本供养你两州之地军民发展的势力,除了我大唐,再无第二家!你就算把魏刀儿赶尽杀绝,尽占其地又如何?他有粮食么?说不得,现今魏地那一片烂摊子又落在了你的身上!” “唔” 道理和条件都基本上摆明了,剩下的大抵就是投唐之后的待遇问题,比方说职衔工资一类。不过这种事罗艺自己总不好开口讨要,自然还得交由温大临去替他扯皮。 再加上 好歹也是一方之主,虽然没学其他势力那般改元称王,但就这么从了李大德,好像又挺没面子的说。所以他又想着,要不要再矜持一下。 不过后者却是等不及了,或者说东南的战事快要等不及了,决定替他踢出这临门一脚。 “此事涉及两州一道百姓未来之民生安稳,将军不妨多与臣下商讨些时日。不过今有一事关乎大局,却要先拿个章程出来!” 李大德摆了摆手,把周围众人赶开,凑近罗艺身前低声言说了什么。后者先是一愣,进而抚须长笑。 “此事何难!” 说着,便对身侧之人招手道:“传令薛将军撤兵,退守灵寿,让开井陉一地通道。” 某赵王言说的事,其实就是要他先把退兵之事敲定,好叫崔氏配合骗,咳,劝赵万海出兵攻夏,让窦建德后方不稳,难以专心南顾。说不定等前者在河间尝到了甜头,连魏刀儿都会忍不住出兵。 这种自己隔岸观火,瞧别人打生打死的事,罗艺自是不吝促成的。左右也不需要他动手,能让两家狗咬狗,对他而言也有好处,便想也不想的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他彼时并没注意到某赵王转过去的帅脸上一闪而逝的得意,待晚上“赏”过“烈马”,隐约觉得不对时,已经晚了。 特么的,他是没出兵,可这一波谁都知道是他与某黑心赵王接触后,赵万海才掉转枪头去攻夏的。届时无论怎么说,窦建德都会把这笔账算他一份。莫名就把人给得罪了。 所以,哥前脚才拿窦夏举个例子想要货比三家,这厮反手就叫哥把另外那家给得罪了个底儿掉?到时候真要是窦夏大军压境,特么的想不投唐都难了吧? “混账!快!速派人传信万均,莫要理会前令” 某花楼客房,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完整便奔出外间的罗艺话音未落,拱手应声的手下便是一呆,进而询问道:“明公,那是要告知薛将军继续进兵吗?” “这” 前者闻言愣住,只想了片刻便黑了脸,暗骂真是哔死个老李的,这都叫什么糟心事儿啊! 毕竟白日才答应了某赵王的,若当时就拒绝了,没准还有斡旋的余地。可现今答应了又反悔,不是转头又把李唐给得罪了吗? 比起窦建德,才刚获得云州大捷的李唐他自问更是得罪不起,待愣了片刻后,便“砰”的一声又关了门。 “某真蠢真的” 某自立的幽州总管喃喃自语,神色无奈。 “好好的,干嘛非要嘴贱,请他来此赏什么马呢” 当然了,嘴上说着要来“赏马”,但真到了地方,某杠精是不敢的。 别看罗艺为了他专门包了蓟县最大的场子,还专门知会伺候某赵王的得是卖艺不卖身的干净女子,但真到了最后,李大德却是连门儿都没敢进。 他已然有点后悔让侯巧掌管百骑司了,鬼知道身边有没有家里的眼线。虽然就以他的地位,众女未必会与他闹。但是集体侍寝这种事也不行呀! 某赵王的怂,咳,洁身自好救了他一命。 彼时传说中某个清倌人的房内,一俏丽女子再次紧了紧纱衣下的缚甲,又往酒壶里添了点迷药,坐在灯下等待某赵王踏入死地的同时,却不知后者就在她楼下的房间里与一脸嫌弃的温释允探讨诗词。 如果李大德的胆子再大点,说不得要感谢窦老哥送来的助攻,借此反制一波。当然,现在也不晚。 待说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时,向来喜研诗词的小温同学终于忍不住开始赶人了。 特么的你不敢,咳,不愿意那啥,不代表别人也不愿意啊!这么大个亲王,咋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 第495章 月下白虹惊魅影 “啧啧,瞧不出来呀小温平日那般温尔雅一人,还有这一面,哈哈哈” 月光冷照的街前,身披大氅的某赵王呵出一口夜半白气,无视身侧众保镖嫌弃的表情,待举步迈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便转身掐着腰子哼道: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嫌本王搅了你们好事?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这大好年华,美妙月色” 人身攻击就过分了。 这段时间先是云州战事,后又筹谋突厥、调停北地,加之最近被东南局势搅得心烦,某赵王已然许久没在亲近之人面前露出这般幼稚的一面了。 李成等人也知晓他压力大,有时故意玩闹其实是为了缓和心情,便也一个个都甩着脸子配合,嚷嚷着等回了晋阳,得让他赔偿“精神损失费”之类。 嘻嘻哈哈的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远远传开,便是在这笑闹间,头顶三楼临街的一扇木窗忽被推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看向下方。 李大德似有所感,正抬头之际,却见某女子瞧他笑了笑,接着抬手就是一发弩箭。 “啊日鹅” 嗓子里的惊叫都没喊明白,某杠精只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一个后仰,堪堪避开临头一箭。眼前甚至连箭尾上刻的“幽州军制”的字样都能看清。可不等起身,余光便又看到月光下如匹练的刀芒。 那女子竟然直接从三楼窗棂一跃而下,手持一柄臂长直刀当头刺下。 说时迟那时快,彼时俱都拥站在门堂下的众人根本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某赵王以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后仰避开那支羽箭,随后就怪叫着被一抹身影砸翻在地。 李大德是想躲的,他的脑子反应得够快,四肢动作也跟得上,奈何三月的气候没给他面子。当双脚向后用力之时,脚下霜冻的青石一滑就秃噜了。 “铿!” 清脆的刀音回响四周,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使劲歪了下脖子,堪堪避开奔着他脖颈刺下的刀尖。只是刀子是避开了,人却没有。 这女人从三楼直接就这么往下跳,打的就是让他做垫背的主意。这么当胸一砸,虽穿着内甲,却也感觉受到重击,隔夜饭差点没一起吐出来。 “大王!” “有刺客!” “保护大王!” “来人啊!” 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保镖愣了至少三息,才如梦方醒,纷纷抽刀呼喝着扑了上去。 那女子微微向后瞥了一眼,却并未在意,而是反握横刀刀柄,狠狠的划向某赵王的脖颈。 这一下要是划实了,怕是再亮的主角光环也救不了他。 好在这时差点被砸成植物人的李大德也终于缓出口气来,眼角注意对方的动作,下意识便抬手去拦。 “噗呲” 血色终于在月下闪现,殷红之花在霜地盛开。 女子并没理会溅在脸上的血点,而是想再接再厉,把这厮的爪子连同脑袋一起切下来,却不防刀身之上瞬间一股大力袭来,将她整个人都掀了起来。 “我次奥你” 被掌间疼痛激发出凶性的某赵王彼时如受伤的棕熊一般自地面跃起,一句脏话不等骂完,却被突然踏到他前胸的脚丫子把后半截给踹了回去。 原来那女子眼见一击无功,竟借他掀起的那股力道顺势在他身上借力跳了出去。 这一连串的反应合计也只两个动作,时间不足五息,待李成等人扑到,那女子已落在两丈之外,借地翻滚后,看也不看就一溜烟的向街角跑去。 那姿势,竟比向来以装逼见长的某赵王还潇洒。 彼时外间引出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内里的亲卫以及罗艺麾下的卫兵,一群人自楼里涌出,一瞧月光下半脸染血的某赵王,便都惊了一哆嗦。 因为离的近,那点血倒是没浪费,大半都喷他自己脸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女人真砍在了他脖子上。 “大王,你受伤了!快,快去叫郎中!” 奔到近前的李成带着哭腔大吼,不等说完就被前者踹了个跟头。 “找你大爷的郎中!” 李大德彼时捂着颤抖的右手,忍着胸口的刺痛怒喝道:“给老子追!不把那女人抓回来,你们也别特么回来了!” “小虎,你留下保护大王!” 身侧向来少言的王平低喝一声,转身便按着刀柄追向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其余众人各自去追,李成想了想,又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貌似是想去包抄。 只过了片刻,原本各自忙活的罗艺等人便都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待见到某赵王那狼狈的身影也俱是一惊。外间街道之上响起巡夜兵马的呼喝声,隐隐的,半个城池都被惊动起来。 “诏令城卫军,封锁四门,搜捕刺客!一定要抓活的!” 得知经过的罗艺已然黑了脸,喝令手下搜捕。而在这时,张小虎捡回了射在对面门板上的羽箭,递给了李大德。 后者看也没看,抬手就给了罗艺,同时揉着胸口看向女子逃离的方向,微微冷哼: “可笑的离间计!” “这” 罗艺不明所以的接过羽箭,待见到上面刻的字样,便也黑下脸来。 大抵是这女刺客自作聪明,想以这种方式来嫁祸他,却不想反倒替他洗脱了嫌疑,顺带自报家门。 只要在军中待过便知,这年头除了隋制的将军甲以及御赐佩刀外,寻常兵器顶多就是有个表示“厂家”的记号,是不可能刻有具体归属字样的。更何况羽箭这种批量消耗的东西,得是多闲的家伙才会才那木杆之上刻字? 若是寻仇便也罢了,可对方这般制造嫌隙,明显是因当前战局之事不想幽州倒向李唐。那刺客的来历就很显然了,除了窦夏,别无分号。 至于魏刀儿,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脑子,只瞧眼下结果,便也知道罗艺与李大德联合远比敌对对他来的更有利。毕竟到目前为止,在河北地界上后者还是“支持”他的。 “早年间河北一地的豪强皆性好武艺,那女子竟有本事伤了赵王,想必非是寻常弟子,而是自小开蒙的子女一类!现北地豪强多在窦夏军中,不会这般自作聪明。” 貌似是先穿戴整齐才出来的温大临接过罗艺手中的羽箭,沉吟了片刻,便沉声道:“这般看来,对方家中许有在窦夏身居高位之人,娇生惯养。以至虽知大局,却因不谙实事犯下此等错漏。” “呵,早听闻温氏彦博善于敷奏,出纳惟允,而今方知传言不虚!短短几个细节,便已知这刺客来历,本王佩服!” 李大德此言难说是恭维还是真心,不过用的那几个成语倒的确是临来之前和侯巧现学的。 这边话音落下,罗艺便冷哼一声,咬牙道:“某管她是哪家子女,敢在某的地头上闹事,管叫她生死不” “喔,殿下的手!快去请郎中!” 也是到了这会儿,随着某赵王转身露出被他垂在披风下的右手,这边闻言拱手执礼的温大临便一眼瞧见他手掌上被利刃豁开的口子,急忙大喝。 前者这次倒没再坚持,毕竟手上挨一刀也是真的疼,半推半就的回到堂内等待郎中包扎。 不过就在众人行走间,他又偷偷拉住张小虎,咬牙低声道:“给太原传信,叫老张头来一趟!悄悄的,别声张!” “大王,你?” 后者不明所以,却见这货彼时才露出痛苦的神色来,悄悄的捂着心口,黑着脸骂道:“麻辣隔壁的,老子肋骨像是被那女人给砸断了” “嘶!” 某保镖倒吸一口冷气,张嘴就要喊,却不防前者突然怼了他一下,低喝道:“别嚷嚷!你想让外面的野郎中给我看啊!” “唔” 后者当即闭紧了嘴巴,也不知道为啥就紧张了起来。 当然这不是信不过罗艺。 某赵王怕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结识张澹以来,他连手指上扎个刺都舍不得叫外面的郎中去瞧。这次肯让罗艺寻来的郎中给包扎伤口,也是这外伤实在忍不了的缘故。 至于肋骨为啥能忍 李大德感受着已然变形,紧贴在胸口上的内甲,暗自苦笑。 看来这几天都不敢卸甲了。 第496章 北地功成拒敌兵 吵嚷了一夜,别说抓人,一众兵将连那女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涟漪过后,再无波痕。 温大临命人捉了花楼的老板并掌柜,最后在某人原本要歇息的房间柜子里找到了被迷晕的清倌人,同时又在房间里搜出了各式的迷魂香、手弩、刀剑之类,瞧得某赵王鼻尖冒汗,直呼侥幸。 幸亏是鬼迷,啊不,是洁身自好,没住进去,否则 与李成等人的自责埋怨不同,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觉得失望。 要不是身上太疼,他都想对那女刺客说声谢谢。尤其是待见过罗艺那吃了瘪无从发泄的表情,便是肋骨疼也没耽误他偷笑。 托那刺客的福,这一波哪怕只为在他面前消除嫌疑,亦或单纯为了堂堂幽州总管的面子,后者都不得不诏令薛万均引军封锁蓟县至河间的各处官道,缉拿刺客,同时命薛万彻引五千骑兵并两万步卒抵进河间北部,向高雅贤施压。 三月十二日,薛万彻在莫州北部徐水瓦桥之上与高雅贤麾下先锋苏烈遭遇,双方稍战一场,草草收兵。 虽然战事没有扩大,但有此一遭,罗艺与李唐联合的消息便也不胫而走。 窦建德果真尝到了边线过长的苦果。 这边得了某赵王授意的徐世勣带兵出怀州后,并不急于交兵,而是以稳固后方拖住战事为主。 说白了便是能动嘴的,就尽量不打。实在逼不得已要打,也只打一打以守城为主的消耗战。 这次他过来人没带多少,粮食却是带双份,最不怕的便是拉锯战。 罗艺与他的动作也差不多,毕竟他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在没尝到实际甜头之前并不想给某赵王当枪使,顶多就是意思意思。 但彼时第三方出兵的赵万海就不同了。 他穷啊。 就在南北两地都在以武力震慑为主,防守反击为辅时,中线的赵万海聚集了两万甲胄俱全的精锐,并征集了十万民夫,浩浩荡荡的涌进河间,再次奔向曾被他攻破过的饶阳,想要故技重施。 难得这次有人给报销军费,他想着怎么着也得把今年的口粮先抢出来再说。 这一下,坐镇博野的高雅贤蛋疼了。 南下去揍赵万海吧,又怕薛万彻趁机捅他的“皮燕子”。可要不理吧,姓赵的是个疯子,鬼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加之眼见春耕既到,正是百姓抢天时的时刻,便只好托人给宋正本带话,叫他给窦建德递折子,劝他与李唐罢兵言和。 这也正是老李所希望的。 别看他家老三这次没动他老本,只靠卖关系就让窦建德自尝苦果,并未耽误李唐境内的春耕筹备。可这也不是纯靠关系得来的,别的不说,单是赵万海那十万兵马的军费就让太原府直接把白条打到了民部那边儿,让萧瑀嘬了好几天的牙花子。 特么的,某人还想扩建晋阳城呢,就这么个花钱法,还扩建个毛? 李唐中枢想要求稳,罗艺想要休兵罢战,窦夏内部也想要停战言和,但窦建德本人却还想再试试。 自大业七从孙安祖起兵开始,他先是被薛世雄收拾,后被杨善会摩擦,杨义臣更是打得他裸奔,还从没像现今这般指哪打哪这样扬眉吐气过。 难得硬气一次,在天下人面前露露脸,不想放弃现有的优势可以理解。 再说他都找人打听明白了,老李家最近也不安生。西北正与李轨交手,中枢也不安稳,加之同样要多线作战,真要比起来,李唐的可用之兵还没他的多呢。 于是乎,就在两军暂时相峙,某怀州刺史被天成府诏令褫夺军职,让他北上去挨收拾之际,窦夏的信使也来到了洛阳,求见王世充。 “夏王要与寡人联兵抗唐?” 太尉府中,小王同学抚着新蓄的胡子沉吟,有心想要拒绝,又不太好开口。 现今的窦建德确有嚣张的本钱。 别的不说,就只打得李唐只敢防守这条就足够他放下架子来重视了。 要知道洛阳面对李唐,从来都是被动防御的。 只是他现在这边也有些焦头烂额,原本以为李密在西南能多撑一阵,结果一个盛彦师才带不到两千人就把他给干了。而由此暴露出来的熊耳、襄城一地已实际倒向李唐的问题,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都没忙活明白,怎么能招惹李唐呢? 别说不想随着窦建德折腾,便是现今仍在东南的老裴,他都想召回来了。 “使者且不忙走,府中略备薄酒,待寡人引荐我府中俊杰,咱们一边畅饮,一边论道如何?” 要想名正言顺的拒绝且不得罪人,就得多套点消息。 不过待酒过三巡之际,意外得知窦建德并非要与他合兵一处,而是想让他击虢州,逼李唐也三线作战时,小王却突然又改主意了。 这方向,貌似有便宜可占的样子 与此同时,蓟县某“临时赵王府”,李大德也从东南的局势中嗅到了异常。 “你说什么?黄君汉那厮,敢拒绝老子的诏令?” 内宅火笼旁一处毛皮包裹的摇摇椅上,脸色透着晦暗的某赵王摆手示意张小虎扶他起来,随后便听下首的李成摇头道: “非是黄刺史拒绝,实际韦大哥在抵达怀州接管了百骑司时,那厮就自去军职,等候发落了。不过这一次却是徐刺史来信求情,言说眼下虽暂时休兵,但他着人窥探之际,却发现南下来的粮草仍源源不断的向夏军大营汇聚,可见对方根本没有退兵之意!怕是想积蓄力量,一鼓荡下卫州。” “这不对呀!” 李大德微微咳嗽了一声,待摆了一个“\\”的姿势侧躺,脸色才舒缓开来,喘了口气道:“昨日崔慎还送信说,赵万海破了饶阳后直接南下去打武强。这两地春耕眼看着就要被耽误,姓窦的就不着急?他哪来的自信?” “难不成他想故技重施,再如月前那般勾连突厥给咱们施压?” 李成学着他的表情在那“运筹帷幄”,不待说完,已是被黑脸的张小虎打断,转头低声道:“大王,您别说话了,还是歇歇吧!要不麾下先帮您卸甲” “别” 某赵王脸色一白,下意识躲了一下,同时摇头道:“还是等老张头来了再说!我告诉你,这肋骨断了呀,是不能随便移动的,万一断骨刺进心脏,那可就” “可恨叫那贼人跑了!要是被俺抓到” 屋内在侧看护的赵德柱不等说完,旁边蹲着摆弄炉火的乌大宝已是瞥眼嘲讽:“要是被你遇到,现在头七都过了!那女子的身法一看就是练家子,想凭蛮力制服?切!” 话音一落,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后者待弄旺了炉火,拍着手起身时才觉气氛不对,身前众人包括李大德在内都对他怒目而视。 好吧,一不小心,这波嘲讽把某赵王都给带进去了。 “咳,那啥,俺去把屋外的柴劈了” 后者低眉顺眼的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却听中庭方向喧哗起来,隐隐伴随温释允的说话声和某女子的惊呼,脚步径往后宅走来。 “咦?张郎中这便到了?老东西难得不偷懒” 屋内中保镖闻声急忙去开门,待寒风裹着几道身影走近,便都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某赵王微微仰头,透过“人缝”看向门外,随即脸色就精彩起来。 张澹那厮,显然是不会因为受伤的是赵王本尊就转性的,之所以来的这么快,是因为门外到来的根本就不是老张,而是他徒弟。 嗯,老人家嫌弃北地天寒,拒绝出门。 “咕咚” 看着裹着一袭红衣进门,出落得越发水灵的小侍女行礼问安,某赵王悄咪咪的吞了下口水,突然后悔没叫本地郎中给他看了。 第497章 炉火映春显旖旎风情 东南这一局,小徐看出了窦夏一方的暗手,李大德也确信夏军存了别的心思,但彼时的李唐中枢,却已然开始放松警惕了。 听故事都还讲究个眼见为实,何况军国大事。给中枢的奏表公,向来都是以事实为主的。而若只讲事实,那李渊所看到的内容就可以算得上是欣欣向荣了。 比如说太原府已将罗艺有意封表投唐一事呈尚书省商讨,催促老李摆出条件。西北凉州一地,安氏兄弟已克灵武、蓝池,正分兵往定远与鸣沙挺近。突厥起了内斗,俟利弗设身死,其子奥射引兵与咄苾及步利设在王庭周边大打出手的消息也传回了中枢。 再加上窦建德确实已暂停了进攻,且李唐的使者也进了夏军大营,着实让老李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 既然外侮已御,是时候平息内争了。 三月十六日,李渊正式照会门下省核准,先是按照某李老三的要求开释了李密一案的株连之罪,也算顺了朝臣所请。但紧接着却又定了赵君德从犯的罪名,并把刘静兄弟定为主犯,则日与东市问斩。 这一下,朝野内外瞬间就开了锅。 如果说众臣此前只是为反对株连之罪的话,那么刘静的结论一出,大伙所感觉到的便是上位者的不公了。 就连两仪殿扫地的老太监都知道内朝的“寂静”之争,可见大伙对此事的定性。 虽说历代党争都是残酷的,失败者下场也都凄惨无比。可那是在技不如人的情况下,死了也无可厚非。可眼下皇帝亲自下场拉偏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说一位从二品大员是反贼,这就过分了。 皇帝怎么能参与党争呢?你特么是裁判呀! 这一次的反对声浪可比上一波大多了。老李的诏书在门下省还没捂热乎,就被陈叔达给打了回去。随即萧瑀、李纲、任瑰、武士彟等俱都请见求情。稍后时,陕东道行台留守如王珪、房乔、杜如晦等也都奏表求情。 已然有性急的将此事快马告知远在西北的李世民了,而心忧西北安稳的王珪等人,在杜如晦的提示下,又把内情奏表告知唐王李建成与赵王李玄霸,想引以外援。 稍晚些时候,坐镇三川的李建成已动身回朝,但某赵王却没这闲工夫。 一来是在罗艺未正式具表归顺之前,他不会离开蓟县,免得后者反复。二来嘛为了治伤,彼时李大德身处的内宅院落已被亲卫封锁,别说是中枢的消息,就是老李亲自来了,也得在外面候着。 灯影如昼。 被火笼围绕,温暖火热的内堂里,此刻只余已退去外袍,露出内甲的某赵王与小脸严肃的小桃儿。 前者有些紧张,后者貌似更紧张。 在超过三十只烛台的照耀下,能看出以整片锻铁勾连三角甲片而成的护心镜明显变形,两侧凹陷的挤压使得中间的甲片都凸了出来。要不是内里还有一层软鹿皮垫着,且因为怕冷,某赵王内里还穿了件“马甲”,单是这锋锐的甲片就能把他给戳死。 “话说,你行不行,不行就叫你师父呃啊” 立身在一处方桌前的某赵王话音未落,皱眉上前的小桃儿已是小手抬起,都没见怎么动作,某人腋下勾连内甲的绳扣便被解开,后衬“咵啦”一声就掉了下去。 嗯,这内甲的构造,某侍女比他还熟呢。 “躺下!” 一声略显冷厉的低喝,让李大德明显呼吸有些急促,同时心底又略带奇异的感觉。 总听手下说自己这小侍女在军中有冷面罗刹的称呼,在她手里诊治过的士兵见到她没有不抖的,但今日这严肃的一面,某赵王却是一次见。 e还挺可爱的说。 后者没再言语,屁股一抬,便坐在桌子上低眉顺眼的向后躺倒,活像是个放弃了挣扎的咳,病人。 衬带已经解开,但那块胸甲却还严丝合缝的卡在这货的胸前。待他躺好,小桃儿便皱着眉头凑近,在瞧了片刻后,小手就顺着中间那凸起的缝隙探了进去。 “!” 李大德有些傻眼,彼时只觉似有一只不老实的小鱼在胸前乱跑,都忘了疼。而抬眼之际,又恍觉脸前晃动的那一抹粉红有些眼晕。 啧啧,小丫头长大了呀 “咳” 某赵王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原本在桌前叉开,呈“豪爽”姿势的双腿忽然并拢,做鹌鹑状,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向四下游移。 便在这时,身前的小侍女忽然一声叹息,接着小手抬起。 李大德只觉身前一轻,内甲已是被这货给掀了下去。 “脱衣服!” 身前传来一声叫他心下发颤的话,偷眼看时,却见小桃儿一脸思索,似有什么想不通,并无任何揶揄的神态。 “啐!李大德呀李大德,你就是个牲口!” 某赵王心下暗骂了自己一句,接着便尝试起身,挣扎着去脱掉内里的衣袍。 两只白嫩的小手自身后探出,帮他解开衬带,又褪去腰间的腹带。过不多时,某人那比他二哥白了不知多少倍的小身板就置身在了烛光之中。 还别说,虽然在某些人的眼里仍旧是豆芽身材,但某赵王自己知道,经过两年的锻炼,他眼下这副身体比之刚来时已不知强健了多少倍。 瞧瞧那腹肌就知道了,一块,两块,三块 “躺下!” 小萝莉的冷喝打断了他的自恋,有些走神的李大德依言躺好,却没注意这次他那小侍女的双颊已是嫣红,早不是开始那种严肃表情了。 小手再次探上某赵王的胸膛,顺着肋骨的方向一点点的摸索。 屋内渐次安静,只余两人的呼吸声,渐渐的,气氛就莫名变得有些旖旎起来。 李大德其实有些疑惑,总觉得眼下的气氛实在不太像是看病。再说了,就老张头那德行,真要知道他徒弟是这么给人瞧病的,早把他家房子掀了,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便是他自己,这会儿都有心要回去质问那老杀才了。 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嘛? “呼真是万幸,骨骼无恙,只是错位了!” 便在这时,身前的轻呼打断了某人的思绪。抬眼之际,就见小桃儿抬手擦了下鼻尖沁出的细汗,同时把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也不去瞧他,只抿着嘴绕去桌前,在前者疑惑的注视下,把两只小手搭在他腿上。 “你,你要做什么?” 某赵王当即紧张到发颤,偏这会儿“小赵王”又跑出来捣乱,不老实的在那探头探脑,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自然是给殿下您正骨呀!师父说了,错位的骨骼如果不及时矫正,筋肉便会按照错误的方位生长,时间久了便会留下暗伤!” 小桃儿低着头,一本正经的解释,可那语气怎么听都透着心虚。 李大德自然也是怀疑的,但相比这个,自然还是小命更重要一些。便也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按照自家侍女的指令,以一个“龟丞相”的姿势躺着。 可在下一秒,当小桃儿突然踩着桌子上前,整个人压下来时,他就惊得差点跳起来。 “别动!放松!” 略带颤抖的声音混着温热扑面,李大德只觉娇躯入怀,香氛扑面,大脑一片空白,有小手顺着肌肤攀到了他的胸膛与腰胯之上,同时大腿内侧也被两只小膝盖给莫名顶住。 然后 “咔嚓!” “呃啊!!!” 突如其来几能掀飞屋顶的惨叫瞬间响彻内外,那声音之剧烈,之惊恐,使闻者无不颤抖,听者无不同情。 外间护卫的亲卫队一阵骚动,却并未冲动的往内里探寻。毕竟某赵王此前就交代过,他不主动相招,谁也别进去打扰。 倒是某保镖头子与另外几个杀才在中庭廊下嘀嘀咕咕,摇头叹息。 可怜滴大王,这下肯定疼坏了吧? 要说作为曾实际掌管过医护营的校尉,且而今仍兼王府军医队正的某桃,在大伙儿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比韦机这个魔鬼教官好到哪去。甚至于托老张头喜欢给徒弟上实践课的习惯,可能还更差些。 情绪反差之下,虽说有些不地道,但还是有不少人难掩心下那幸灾乐祸的心情。 但只过了不到一刻,隐隐一声女声的痛呼就打断了众人的思绪,过不多时,待奇怪的响动隐隐传开时,廊下众人的表情便立时精彩起来。 特么的,说好的疗伤呢? 第498章 冷月凝霜照寒枪倩影 男人这个物种,侯巧算是看透了。 无论是处庙堂之高的帝王将相,还是远遁红尘的江湖浪子,关起门来都一个德性。 这一点,得到了柳瑛三女的一致赞同。 都用不着“沉舟侧畔千帆过”,只瞧他们自家的父辈兄长就知道了。不说死鬼老杨在江都时的放飞自我,便是众人之中家世出身最低的霍云儿,印象中她爸爸因为喝花,咳,酒赊账被人追到家里讨债而引发父母大战的事儿就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虽然现在提起来是颇为怀念,但真较起彼时的心情,那是格外很铁不成钢的。 家里又不是没有,干嘛非出去花那冤枉钱? 所以这一次某赵王打着“调停燕魏之战”的旗号东去蓟县,其行为落在众女的眼中便格外值得怀疑。加之这货一脸果断的拒绝霍云儿的贴身保护,使得大家警惕心更甚。 于是乎,当张小虎的传信通过百骑司转到侯巧的手中,急诏张澹东进之时,后者一席“肺腑之言”,便促成了今日之果。 李大德以为这是擦枪走火,却不知从一开始就小瞧了亲媳妇的手腕与老张头的胆子。 这老货竟敢跑去王府,劝他老婆同意让他纳妾。可见为了自家徒儿后半生的幸福,也是操碎了心。 当然这一切某两位当事人是被蒙在鼓里的,某桃只知道她来蓟县除了要给某赵王疗伤,同时还带了艰巨的政治任务。 “几位王妃说了,殿下出门在外,政务之事俺们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总不能叫殿下操劳一天之后被窝还是冷的。奴、奴婢自入了王府,便是、便是殿下的人,这都是分内之事” 绸缪凤枕鸳鸯被,芙蓉帐暖娇娥媚,别是恼人情味。 欢愉之后,略显兴奋的小桃儿八爪鱼一般的“盘”在某赵王的身前,絮絮叨叨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前之人那有些怀疑人生的表情。 这话,是他媳妇说的? 咋有些不信呢 “唔,王妃还说日后姐妹们按能力分工,总要有人陪在殿下身边出行才是。若是行伍之事,便叫云姐姐随行保卫。若是省亲回京,便是小瑛,呃不,是正妃娘娘随驾” 恢复了软糯糯的声音还在继续,而某赵王此刻已是翻起了白眼,暗道果然。 图穷匕见了吧! 这估计才是侯巧最终的打算,用一个小桃儿先陷他于“不义”,而她则联合其她人先一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逼他同意这要求,顺带焊死他未来的车咳。 抛开出发点不谈,单说手段,这招“预先取之,必先予之”透着格外明显的“碰瓷风格”,一看就是与某杠精接触日久学坏了。 “哼女人!” 听着窗外的寒风料峭,某赵王嘟囔着紧了紧怀中璧人,怀着对自家亲媳妇的鄙视渐入朦胧。 似乎忘了什么事儿? 算了,不重要! 北地寒春的夜晚月朗星稀,快马奔驰在官道之上,寒风吹起的面纱隐约露出一张表情淡漠的俏脸。 这张脸,李大德一定记忆深刻。 罗艺说要封锁蓟县至河间的所有通道,当然不是说笑的。虽然大伙也心知这是下策,但似这般刺客明目张胆在官道纵马的场景,总归是不该有的。 原因是前者并非在幽州境内,又或者说,此幽州非彼幽州。 蓟县东北的渔阳郡虽也有分属幽州,但其南部燕山至漳水入海口一线,却在沧州贼帅高开道的手中。后者原是那位自己把自己烧死的格谦手下别将,后沿海路北上劫掠沧州,慢慢壮大。 因其所占之地多是山地,少有人烟,麾下又多是亡命之徒,罗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在东北盘踞。只要不招惹他,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他大抵没想到,这货居然和那位女刺客能联系到一起去。 女子姓高,当然非高开道的高,而是高士达的高。 也是巧了,且不说高氏一族自齐演化以来就多分布在山东、河南一地,并非河北望族,可偏偏在河北一地搞风搞雨的许多都姓高。 高士达、高士兴、高开道、高雅贤 要说这些人彼此间完全没关系,怕是谁也不信。 就只瞧这女子的路线就知道了,南下的官道虽被封锁,但北上的却没有。那女子只在蓟县躲了几天,便大摇大摆的出了城门,一路绕玉田南下,根本就没遇到过任何阻碍。 隐隐的,月光下似有涟漪,漳水在望。与此同时前方马蹄声起,随着呼喝,一队骑兵也已出现在前,前方一员银甲小将擎枪策马,隔水相望。却非幽州兵马,而是本该随高雅贤坐镇博野的苏烈。 “义兄!” 女子一声娇呼,一路冷漠的表情忽如春雪化冻,寒梅绽放,同时口中轻叱,加快马速。 “惠通!” 对岸的小将含笑摆手,随即翻身下马,向河畔走过去。 过不多时,一条小木船自对岸隐蔽处向南划过,高惠通不待靠岸,便笑嘻嘻的跳了上去,惹来苏烈一声笑骂,引着她走向军阵。 “你可要做好准备,义父这次很生气,怕是没那么容易躲过去了!” 交谈声随风飘过,似乎交代了女子的身份,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哎呀,某知道错了,人家也是想帮帮你们嘛!上战场义父又不肯!其实人家功夫不差的!” 高惠通的娇嗔与前时的冷酷果决判若两人,若是被某赵王看到,定会惊掉下巴。 “哼,你以为义父只气你瞒他北上之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惹了大祸!那薛万彻引军前来,口口声声要义父交出刺客。赵万海日前又攻破了饶阳,荼毒信都一地,你的自作主张彻底打乱了大王的计划!让大夏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啊?这,怎么会这样某明明在那箭杆上刻了幽州军制的字样啊!难道那李玄霸不识字?” 随着话音,能明显感觉周遭原本的声音突然一阵停顿,都能想象苏烈满头黑线的表情。 “对了义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专门在接某的嘛” 过了片刻,待马蹄声接连响起时,风中最后一丝余音隐隐送出男子的叹息: “某是前来接应王府君的,唔,你等下到了前面别乱说话,尤其是你在蓟县做所之事,若传到大王耳朵里,可了不得” “知道了哼,若是我父尚在” 某赵王忽略掉的事,非是王珪自长安发来的求救信,而是白日间李成所报的夏军动向。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若说窦建德彼时还能有啥筹谋,大抵就是联兵共抗李唐了。南面的王世充容易说服,但北面的高开道却有点待价而沽的意思。 这一波河间太守王琮亲自北上劝说,其实就是想让他拖住罗艺的兵马,好叫高雅贤能空出手来回头收拾赵万海。 一旦中线稳住,便是东南大战再起的时刻。 时间慢慢推移,随着李密、宇化及出局,杨侗失势,魏刀儿衰弱,天下局势便向唐、夏两方的交锋而进。这非是前隋举义那般,大伙还要找个大义名分来出兵征讨,而是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天下争霸,胜者为王。 这样的大势之争虽未全面爆发,但只因一隅而起的明暗交锋便已波及幽州至江淮的整个边线范围,秘谍、暗探、刺客频出,使者、兵马、粮草联动,每下一寸土地,其背后所比拼的力量都涉及到极其广泛的综合实力上。 这会儿的老李与中枢大臣还就刘静之事陷入到争吵之中无法自拔,跟本就没意识到形势的全面改变。而另一边,实际已然在做这事儿的窦建德,其实也没反应过来。 大伙都是第一次打天下,又是头一次面对这种规模的布局,经验不足。以至于这第一次全面交锋,双方的昏招都层出不穷,透着愣头青似的幼稚。 三月二十日,接到王世充诏令的裴仁基放弃顿丘一线引军南下,过荥阳径往山南而去。得了中枢严令不准擅自交兵的小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士兴进占顿丘,同时传书中枢谨防王世充。 而与此同时,北地高开道突然引兵南下,进占安,同时攻向莫县。看似与窦夏交恶,却也直接挡在了薛万均的进兵通道前。 这大概就是王琮给他出的主意了,不直接攻幽州,而是用这种方式来捣乱,届时李唐也找不到对付他的借口。 人家毕竟攻的是河间,乃是窦建德的地盘。 于是乎,高雅贤在当日便尽起大军,南下向赵万海包抄而来。 第499章 风起萧萧群谏诛躁望 形势,一夕而转。 数日之前,面临三线交战,四面皆敌的还是窦建德,一转眼,这局面就又还给了李唐。 朝局亦同。 徐世勣的示警传书与前线告急的奏表只在前后脚抵达,而彼时的老李才刚在大朝会上发完脾气。 王珪等人办了件错事。 皇帝要杀的人,在没弄明白真正的原因之前,贸然求情是很蠢的行为。 比如因“莫须有”而诛的岳飞,因“无人臣礼”枉死的解缙,其获罪的根本原因不过就是皇帝内心的那点不爽而已。 说白了,就是皇帝觉得你太不可控,是个不稳定因素。 而在这个时候不帮皇帝说话,还硬顶着风向为其求情,不就等于是在说人家没错,是皇帝你太小心眼了么? 比如说这次,如果不是明旨宣告刘静的罪名,李渊竟还不知道这货在朝中居然有这么好的人缘。若仅仅是萧瑀和李纲寥寥数人求情也就罢了,可眼下不但整个陕东道行台群情激奋,最后就连李建成的关内道也参合了进来。 唐王回京亲自面圣陈词,各地世家具表上奏,就连在西北前线的李世民也快马传回奏折,陈述刘静之“十大不可杀”之理由。 越是这般,皇帝心中的杀意就越甚。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朕说啥? 当初在龙门时,仅仅因为王勣擅自杀降导致军心不稳,李渊就果断杀光了一万降兵,免除后患,何况如今他已将老刘得罪得死死的了? 可就在他几乎要压不住刀子之际,东南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王世充与窦建德联兵一处,共犯李唐东南。 这一下,刘静似乎又不用死了,因为皇帝这会儿需要团结内部力量,一致对外。 李建成是这么想的,王珪、房乔、杜如晦等都是这么想的。合该这群政治小白,要吃一个残酷的教训。 大理寺,西折狱外间一处相对幽静且独立的院落。 身着明光甲胄的翎卫与宫城翊卫分列两班,将左右出路尽皆封堵,中间还有提着食盒饭笼的内侍躬身垂立,默默的候着房门开启。 内里之人正在谈话。 “圣人知你,你亦知圣人。您有佐命之勋,也位极人臣顶点。圣人可不曾亏待于您!至有今日,圣人言说,乃时也,命也!” “时也?命也?哈哈!非也,非也!” 内里的端坐案后的刘静摇头失笑,忽地起身站立。 这处院子看着占地庞大,但屋舍内里却格外简单,一张书案,一处床铺,一盏青灯。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个单间牢房,专供朝中大佬犯事儿用的。 刘静没走几步便来到了床铺前,立身片刻,忽而长叹道:“外者易乘,迩者难疏!某数履军陷阵,以才自进,而寂专用串昵显尊。哼,可见圣人以赏罚驭臣,上下其手矣!时、命之谈,滑稽之至!” “这,鲁公,已到此时,又何必如此罔言?奴婢奉诏,是要回禀圣人的” 后方垂手躬立的张半月露出一抹尴尬,规劝道:“此事本不该奴婢多嘴,然您贵为公卿,既知无可转圜,何不效仿张良、萧何,以身劝谏,留待青史美名啊!” “呵!青史” 前者扭头看着这位平日里存在感不高,却一直能很稳定的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大班,笑意渐渐收敛,沉声道:“陛下着你前来,就为了说这些?” “圣人说,如今外事汹涌,因你之事朝局亦是不稳。他虽不忍,但为大局稳定,只求肇仁兄为彼此留些体面。圣人会保留鲁国公的封爵,着由您的嫡子继” “他还要体面?” 不等说完,刘静已是尖声打断。抬头便见这货涨红了脸,疾步上前来,冷笑道:“若他真要体面,又何故连老夫的面都不敢相见,只叫区区一个阉人来传话?” 说着,便忽地提起案上毛笔,挥手在铺开的宣纸上写就“高鸟尽,良弓藏”几个大字,随即摔笔转身,哼道:“这便是某给他的体面!去吧!” “你你,这” 张半月目瞪口呆,冷汗已是浸染衣襟。半晌,便恨恨的一跺脚,貌似低声骂了句什么,敛着袖口取了那宣纸,扭头匆匆而去。 就观某些人的做派,便知其死的不冤。 “咵叽” 屋门打开。 院中的众人举目,见某内侍大班已是冷着脸出现,冲下首站立的内侍略一摆手,后者便赶忙提了食盒走进。 前者拢着袖子站到院中,却未急离开,而是闭目静立,似在等待着什么。 北风吹过,院外的竹柏摇晃,发出飒飒的声响,透着早春料峭的寒意与感伤。 唐高祖武德二年三月,大唐鲁国公、纳言刘静被举告谋反,于狱中伏罪自尽。其弟刘起被贬岷州,于路上偶得风寒,客死他乡。其族获皇帝恩赦,未有株连。 李大德知晓经过时,已是五日之后。 代表中枢前来与罗艺商讨幽州归化的乃是黄门侍郎温大雅与中书侍郎唐俭。 前脚才杀了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后脚就来与罗艺商谈归降封赏之事。不说李大德的感受,便是两边的当事人,也多有些尴尬。 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 很明显的能感觉到,罗艺犹豫了。 这才是应有之意。 真要摸着良心说话,便是换做某赵王自己也得考虑考虑这种事的风险。 跳槽不可怕,但若新公司的老板是个吸血鬼,不但压榨员工,还申冤无门,就很可怕了。 “殿下,要不您劳驾再劝劝罗将军?眼下王世充两路大军分别已至临汝、豫州,东南岌岌可危,若再不给窦夏施以压力,东南危矣!” 在又一场口不对心的宴会过后,温大雅被他弟弟接去玩第二场,而唐俭却借故离开,悄悄来到某赵王这边,想求个外援策应。 彼时的中庭明堂内,随着话音落下,坐在火炉旁本来在翻看自小桃儿那偷来话本的某赵王便冷笑出声,扭头正要嘲讽他两句,忽又皱眉顿住。 “等会儿,你说王世充分兵去哪了?” “呃,临汝和豫州啊!这,是刚刚中枢发来的书中所提及,下臣也是转述,可是哪里有错漏么?” 唐俭不明所以,却见李大德并指敲了敲大腿,忽地转身跑去一侧内室,似在翻找什么,过不多时,便拿着副河洛舆图回转。 他向来有纸上谈兵的习惯,不管人走到哪,这地图是一定要带着的。只是待瘫开,寻了上述两地的方位之后,不仅是他,便是不谙兵法的唐俭也茫然了。 临汝往西南是尧山,豫州往西是马鞍山,二者中间由伏牛山与方城山连成一体,群峰隔阻,其地形不比太行强到哪去。 所以,王世充傻兮兮的带着近十万大军去打一座山脉干嘛? “不对不对,肯定是哪有问题!” 李大德背着手来回溜达了两圈,便忽地停下脚步,眯着眼瞥向舆图上的某处,似随口道:“我听说,你口才不错?” “呃这个,下臣添为中书,谏言乃是本分” 不知为何,乍一听此言的唐俭心下一慌,莫名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惜不等说完,甚至于前者压根儿也没听他在说什么,便自顾自的上前来拍着他的胳膊道:“本王临时给你个差事如何?此事办妥,同样能策应东南之事。” “这,咳,若为抗夏大计,下臣本不该推辞,但是” “喔,这就好!” 某黑心赵王摆手把他剩下的话噎回到肚子里,不顾前者目瞪口呆的表情,用一副话家常的语气笑眯眯道:“高开道你知道吧?就是唔,曾跟随格谦举事,杀了义安郡王爷爷的那位!他这把表面上好似出来捡便宜,趁乱占了河间北部,可实际却是挡在了咱们前面,为窦夏做了肉盾。本王估摸着,准是姓窦的给了他好处。 这样,你去找他,就装没看出来这事儿,将错就错,代表陛下表彰他为我大唐做出的贡献唔,本王做主了!只要他答应归顺,我就把河间北部那几个县送给他!如何?” “咕噜!” 唐俭听着这货絮絮叨叨好似讨论出门买菜一般的口吻,莫名咽了下口水,忽然后悔来找他帮忙了。 那位可是你们老李家的仇人啊,曾杀了你族叔爷爷啊!你语气要不要这么随意啊喂! 第500章 云聚方城猜忌陷忠良 李大德一点也不随意,相反,他是很认真的在说。 嗯,谁让姓唐的在他心里是属于“稀有SSR”一类的特殊卡牌呢。 不同于秦琼、老程这类万军中杀出来的名气,唐俭的个人经历堪称传奇,都不敢照抄的那种。 且不说隋唐演义中的艺术加工,单说现实。原时空的这货在武德二年随李孝基攻打刘武周,被抓。结果前者被杀,这货却逃回了蒲州。 后赶上蒲州独孤怀恩谋反,又被抓。幸而遇到老李视察,不但得救,还赚了个检举之功。 再待到贞观年间,这货随李靖征突厥。后者骗他去突厥大营说降,却不等他回来就率军突击。结果突厥大败,这货却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顺带得了从平突厥的功劳以及某兵部尚书的人情。 不说实力,就凭这个运气,就值某赵王一个大写的“服”字。 所以,有这等履历在身,去套路一个小小的高开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王殿下,您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下臣觉得此事欠妥,不如专心与罗将军商” “哎呀,你去燕山,也是做给他罗艺看的嘛!有时候实际行动更有说服力!” “殿下大王!此事当真还需再合计一下,那高开道怎么说也算是一路反王,下臣这两手空空的” “那个谁小虎,去把前两天云州送来那箱子取来,给唐侍郎带着上路!” 都不容回驿馆去收拾包袱,唐俭就被某赵王亲卫队拥着怼进一架马车,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东进燕山。以至于待出了蓟县,后者自车中回忆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自己原本要和某赵王说什么了。 “大王,他行吗?那高开道能信他?” 望着渐出街角的马车,李成颇有些好奇的询问。 某赵王背着手回转,闻言便顿了一顿,耸着肩膀无所谓道:“不重要!只要窦建德信就行了!你去安排一下,尽快把高开道欲投唐,大唐中书侍郎唐俭出使燕山的消息传出去!” “喏!” 前者略微拱手,不及转身,却忽地一愣。 我擦?真要把这风放出去,姓唐的还不得被你给坑死? “发什么愣呢!还不快去!等下老子还有别的安排呢!” 李大德抬脚把这货踹进大门,自己却径往书房走去。 唐俭这事儿在他看来只是顺手为之,真正的决定力量还在东南。这波能不能守住优势,不叫姓窦的捡了便宜,就看小徐给不给力了。 大势之争,虽说拼的是综合实力与底蕴,但有时候,也需要那么点儿运气。 窦建德这一局的运气就不太好。 又或者他与王珪等人一样,政治经验尚缺火候,也就合该要吃个教训。 比如同样是大局谋划,窦夏这边看似占据上风,可在南北两线给李唐施压的最关键的一环,却掌握在高开道、王世充这等外人手里。等于是把成功的希望压在了别人身上。 类似的错误某赵王就从来不犯,一定会把控制权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叫重要的人做。 比如突厥那边,即便什钵苾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他仍派了李靖与老王亲往。 同样的,若在河间北部的战局换成是他来谋划,那在高雅贤与高开道的位置就应该调换一下,叫后者南下去打赵万海才对。 可惜,彼时对阵双方的决策者,都不是他。 不等所谓“高开道降唐”的消息传到大夏中枢,王世充真正的意图就先一步被李大德传书长安,提醒老李注意防范,并同时诏令徐世勣寻找战机,抢先发起进攻,以打乱夏军的节奏。 三月即将结束的时刻,神潭军借道永济渠攻武阳,切断夏军粮道。徐世勣趁高士兴大军回救之时与黄君汉、李神通分三路围攻张青特,再次将战线推过临河。 可在这时,某赵王所期待的中枢却迟迟没做出反应。 老李在犹豫。 王世充的真实意图,待到此时已然很明显了。 两路大军在方城山前稍停了两天,便突然回师汝水,将襄城围了个结实,打了张善相一个措手不及。 他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却不知早在他帮盛彦师平李密时,其李唐降将的身份就已然暴露。加之后者为了装逼,一路回京格外高调,使得大石山那场伏击战的始末人尽皆知,叫他早就上了王世充的黑名单。 这一波后者打着联合窦夏共击李唐的幌子引军南下,实际却时为扫平被李唐渗透的熊耳山一线,重新打通许、陈之地的纵深。 要想挫其阴谋,应对方式其实也很简单,攻其必救就完了。 不同于李唐与窦夏这种现今已然展露峥嵘的势力,王世充自始至终其根基都仅限于洛阳一地。挣扎了两年,愣是没打出去过。 所以只要能出一路偏师陈兵洛阳城下,便是小王再怎么不甘心,也得老老实实的回去防守。 但老李不这样想。 不是怕了王世充,而是对于东南一地那些投靠过来的降将,他忽然间变得有些不信任起来。 单瞧这片区域投靠过来的人,似王薄、赵君德、李密,这都是降而复叛的。而其他诸如襄城张善相、杞州李公逸等,又都是在李密投唐后,在刘静的策动下暗中头靠过来的。 眼下后两人皆以谋反罪论死,这些降将是何心理,李渊就猜不准了。 万一真派兵过去了,这些人反过来与王世充前后夹击,那不完犊子了么? 结果等到襄城已然开打了,中枢这边也没能做出反应。李渊只给了虢州盛彦师一个临机决断之权,可一应兵马却是提都没提。 没有兵,他能决断个毛? 襄城的告急书雪片般的送过松阳关,后又戛然而止,在老李几乎是放任的做法之下变得岌岌可危。 四月三日,襄城破。 彼时李大德已经离开了蓟县,在东南距离瓦桥不远的一处叫做归义的小县城中等待借道博陵北进的天成军。 窦建德果然上当了,都不验证一下消息的真实性,就迫不及待的令高雅贤回师,先把莫县、安的控制权给收回来。 结果可想而知。 高开道乃是贼寇出身,干的就是抢劫的买卖,怎么可能把已经到手的肥肉再给吐出来? 结果双方在任丘干了一场,后者不敌,狼狈退回莫县,转手就把锅丢了回来。 嗯,这货抓了唐俭,直接说你不是要哥们儿投唐么?现在哥们儿投了,快叫你主子来救我吧! 真投还是假投,彼时谁也看不出来。不过既然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便也就不重要了。 何况唐俭还在人家手里压着呢,便是冲他,某赵王也不好意思坐视不理。 待亲自南下引军,担心他碰瓷的罗艺又传令叫薛万彻暂听某赵王号令。及至高雅贤的先锋骑兵过沱水时,天成军距离归义县城已不足十里了。 某赵王的表情渐渐精彩起来。 不同于薛万彻麾下擅弓马的轻骑兵,实际上天成府下除了谢映登那五千谢家军,就没几个能把骑术与箭术都玩得溜的。稍发现几个,也会被组建玄甲军的某秦王给挖走。 所以某赵王组建纯步兵的天成军,除了对自己骑术的清醒认知,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到眼前到来的千人队,俱都骑着战马。 当然骑马没什么新鲜的,他也会骑。只是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天成军所骑的战马也都披了甲,整个一中世纪欧洲铁罐头的模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瞧的城头的众人眼晕。 “特么的,这谁的注意,怎么能乱改老子的兵种?带队的是哪个混球?” 待稍避开薛万彻的视线,李大德便扯过李成恶狠狠的呲牙。 仍旧是赵王领兵的传统,无论任何军队到了他的手下,总要自己再带个阵前指挥。 王伯当尚在突厥未归,所以他就叫李成传信云州,叫李秀宁借个人给他。想来天成军以这等面目出现在此,定是带队之人的锅。 然而听到他的询问,李成却是面露诡异,示意他仔细瞧最前面那身负红色披风之人。 李大德眯眼回顾,未己,嘴角便开始抽搐。 他已经看到那把挂在鞍前格外显眼的环首大刀了。 第501章 桃花披甲引天兵照雪 霍云儿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很简单,某赵王要一个精于战阵又得能无条件的听他号令的将军,她不就是么? 这就暗合了小桃儿说的“赵王府随驾原则”中点名的“涉战阵之事”,自然由人家云姐姐安排。 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战场,砍得了敌人,暖得了王帐,说的就是这位了。 李大德自也猜到了他的天成军为啥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了,虽然骑术一般,但重骑兵凿穿,确是霍云儿最擅长的战术。 或者说是她唯一擅长的战术了。 无他,唯手硬耳! 薛万彻的下巴已经快接不住了。 城外这一千骑兵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可这么牛逼的军队,领兵之人居然是个娘们儿?这赵王是咋想的?就不怕手下人造反? 可在下一秒,这位赵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奔着下了城头,亲自跑到城外陪着笑扶他媳妇下马,让他的下巴彻底掉了下来。 不同于侯巧的知性与柳瑛的任性,霍云儿无论人前人后,在面对某赵王时总带着与战阵不同的羞怯,人前秀恩爱那自是不可能的。都不等后者那猪蹄子搭过去,便急忙用温大有交代的公事把这货给打发了。 “襄城嘶!这怎么回事?我不是提醒中枢要及时防范吗?” 李大德心说这愚人节都过了好几天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可眼前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襄城告破,数千守军与伊州总管张善相尽殁。王世充与裴仁基合兵一处,正往杞州挺近。 “这发生何事了?” 后方随众人前来引见的薛万彻瞧着某赵王突然黑下来的脸色,不待相询,便听前方有斥候奔马前来,远远便高呼。 高雅贤前锋已抵莫县城下,城内疑似有重要人物离城,正在敌军的追赶下往归义而来。 “这,难不成是那高开道逃了?” 这么一打岔,薛万彻的思路彻底跑偏,也避免了某赵王解释襄城一事的尴尬。可紧接着,他就又面临了另外一处尴尬。 贼寇的脑回路,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猜的。 莫县之内尚有数千燕山军队,即便高开道要跑,也不大可能丢下老本。最有可能的是,这货想祸水东引,把火丢到这边来,替他挡灾。 果不其然,待那斥候把气喘匀,便言说正向北跑路之人打的确是李唐的旗号。 彼时唐俭同学已然把老李家自李虎以下的所有家属问候好几遍了,尤其是某皇帝的亲儿子,是他的重点问候对象。 自他随老李起兵,因功封为中书侍郎后,就没体验过这么鬼扯的事儿。 先是被某黑心赵王忽悠着去了莫县,结果后脚这消息就传的路人皆知。高开道一气之下把他丢进县牢里,差点没饿死。 结果转过头来没几天,他又被提溜出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本以为是后者想通了,这把合该他立功。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就与随从一道被赶了出来,迎面正撞见夏军骑兵。 “驾!” “piapia” 莫县西北通往瓦桥的官道之上,十数道人影正纵马狂奔,马鞭不断的落在身下的马屁股上。 未过三里,唐俭便黑着脸喝骂出声: “该死的贼寇!连几匹战马也要抢!贼性难改,活该你战败” 他也是服了这个姓高的,还真是不挑食。大到地盘人口,小到盘缠战马,就没他看不上眼的。他这一波来时坐的是某赵王的高端马车,随从骑的是突厥战马。可回来时,驽马都得两人一匹。 用高开道的话说,这其实是为了他们好。战马首重突袭速度,耐力其实一般。像他这种路远的,当然得骑驽马啊。 只是瞧着身后那越来越近的追兵,前者连骂街的心情都要没了。 神特么耐力,这马饿了得有一星期了吧? “兀那唐将!速速下马投降,绕尔不死!” 后方隐隐传来夏军先锋的呼喝,其中一道略尖锐的似还是个女人。羽箭破空的声音从后方袭来,唐俭不敢回头,只不停的抽打身下驽马。 喘息声开始剧烈,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疲累。待稍稍又拉开一段距离后,后者尝试调整呼吸,才诧异的发现,喘的不是他,而是马。 这才跑了多远啊喂! 后者目瞪口呆,头皮开始见汗。而在这时,后方追兵眼见这厮“执迷不悟”,已然有一队分兵迂回,向前方包抄而去。 瓦桥在望,只要过了漳水,前方便是幽州境内。可让唐俭揪心的是,不等他们抵达,迂回而上的一队骑兵已然拦在了桥前,策马而立。 “唉!也罢!某死于此,好歹不负忠义之名!” 后者勒马停下脚步,回望近前的骑兵,低声对左右道:“待那夏将到来,尔等便割下某首级投降罢!” “使君!” “吾等宁与公同死,绝不独生!” “和他们拼了!” 这些人本是百骑司的令人,战阵厮杀也不陌生,更不惧死。不过许是最后一人的喊声有些大了,随着话音落下,对面便倏地传来一声冷笑: “真是笑话!就凭你们?” 众人抬头前望,就见旌旗策动之下,一员身着半身裙甲,手持枣阳槊的俏丽女将打马出阵,一脸嘲讽的点着众人道:“跪下求饶,方才是你等出路!” “呵!某出身晋阳唐氏,乃帝尧后裔!便是夏王在此也该客气相待。女娃娃,你家长辈没教过你要尊长敬贤吗?” 讲道理,这真不是骂街。 唐俭本意其实是宣告他的身份,好叫对面这货态度端正点。可不提长辈还好,一提长辈家教之言,全家都死在杨义臣手中的高惠通瞬间就炸了,怒喝一声“找死”,挥手就要下令杀光他们。 便在这时,变故陡现。 喊杀声在瓦桥后方突然爆发。不等众人反应,一排银光闪闪的重甲骑兵已是突过瓦桥,如狰狞巨兽般自那队夏军骑兵中随着飞溅的血色轰然透出。 “杀!” 娇喝声自前方一名脸遮铁面的身影口中传出,奔过瓦桥的骑兵侧分两翼绕开唐俭一行,裹着鲜红的大唐战旗,径往夏军阵前狠狠的撞了过来。 “好哇!你们使诈!” 被变故惊呆了的高惠通喝骂一声,当即下令应敌。 一众夏军骑兵弯弓搭箭,射向两翼。可意料中的迟滞并没有出现,对方甚至都无一人落马,随着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两军兵线便轰然对撞。 唐俭眼角直跳的看着前方浪涛一般突显的血光,那一瞬间的血腥惊得他差点落马。 高惠通明显是慌了,毕竟她从军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来月,还是被罚来体验生活的,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明显需要迂回应对的战局,此刻在她脑子里根本就毫无对策,情急之下,看到对方引军在前的身影,脑子一热,便策马奔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 干了这个带头的,其余兵马不攻自破! 要说她对自己的武艺还是很自信的,毕竟自小就受家学熏陶,寻常的军士在她手里根本走不过三个回合。便是被誉为夏军第一骑将的苏烈,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唐将!吃某一槊!” 说时迟,那时快。两军本就相对,不过数息,高惠通已是冲到近前,枣阳槊挽了个漂亮的枪花,直取霍云儿前心。 “铿!” 火花崩现,枣阳槊下那一圈狼牙齿当场就被精钢所铸的环首刀磕飞了好几个,不受控的向一侧狠狠荡开。后者奔马不停,趁她空门大开,挥刀直取她脖颈。 “嘶!好大的力气,你是李玄霸那厮?” 前者一声惊呼,当即舍了几近握不住的槊杆,灵巧的自马上后仰,避开当头一刀。 “嗯?” 一声讶异自铁面下传出,也不知是疑惑她竟能避开这么迅疾的一刀,还是想不通这货怎么会认识某黑心赵王。但只看接下来犹豫的动作,便知大抵是后者居多。 彼时铁面后的俏脸大抵在攒眉暗骂某个在外沾花惹草的臭男人,错马奔过的高惠通同样如此,甚至于情绪可比她激动多了。 待策马转身,后者便自腰间拔出那柄给某赵王留下过记号的横刀,黑着又杀了回来。 “恶贼!某要杀了你呀!” 第502章 胭脂凝血见将军姽婳 随着两军相交,战局在某种意义上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 前来堵截唐俭的骑兵本就不多,其装备在武装到牙齿的天成军面前又显得微不足道。一旦没拉开距离,在人均挥舞三十斤大刀的壮汉面前连个像样的反抗姿势都摆不明白。 画面开始向着404转变。 瓦桥南侧,人与马的各种零件展览一般的到处泼洒,勾引着唐俭的喉结突突跳动,忍不住掩面皱眉。 这活干糙了呀! 高惠通已然快疯了,彼时追着霍云儿不断交手,呼喝声不绝于耳。 把后者错认成某赵王从而激动只是一方面,最主要却是因眼前的战局。 当然视人命如草芥本就是高位者的惯性,何况这位自随父起兵之日便一直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这会儿的表现,倒非是心疼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麾下,而是头一次领兵便吃了个大败,让她有些挂不住脸了。 她要干掉眼前疑似某赵王的家伙,才能弥补这一波丢掉的面子。 可惜她遇到的是霍云儿。 战阵厮杀与江湖拼斗不同,奉行的是一力降十会,拼的是意志与体力。即便是前者这两方面都不输他人,可论战斗技巧,从小便与父亲跑江湖的霍云儿也高出她这位大小姐太多。 之所以现在还容她在马上咋咋呼呼,仅是后者想要抓活的。 “锵!” 又一次错马而过之际,霍云儿瞅准一个空隙,拼着被对方横刀临身突地探手,向高惠通抓去。随之掠阵的天成军士卒也看出了她的想法,迂回堵住后者前路。 “你敢” 眼见对方的“咸猪手”就要落在自己身上,某女刺客牙都要咬碎了,但紧接着便突地瞪大眼睛,好似发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儿。 “你不是李玄霸?!” 某赵王的“爪子”上次差点被她割下来,单是血就不知流了多少。可眼前的这只,白皙、细嫩、有光泽连道疤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可惜她的喝问换来的只是一声清丽的冷哼,霍云儿在临近的一刹那突然侧踢马腹,用仅会的一招骑兵技巧猛的突进一截,用臂甲磕飞了向她脖颈砍去的横刀,随即探手抓住前者的腹带。 “登徒子” 高惠通抓狂般的挣扎叫骂,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被拖离马鞍。 便在这时,随着啸音,一支羽箭斜刺里袭来。侧翼马蹄声突起,原在莫县围城的夏军先锋苏烈已是引军杀到。 霍云儿理都没理那枚羽箭,任由其射在甲胄之上砰的弹开。不等夏军杀到,已是将高惠通提了起来,策马回转本阵。 “整队!应敌!” 待到此时,她才终于开口说了自与高惠通交手以来的第一句话,成功的叫后者停止了挣扎之余,惊讶的瞪起眼来。 这么猛的家伙,竟是个女人? “噗通!” 可惜这女人并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待把她丢给唐俭身侧的侍从捆缚,便又策马回转,迎向渐近的骑兵。 这一波来的人可不少,足有三千之数。乌央央的蔓延数里,貌似莫县那点儿兵马全跟来了。未及杀到,羽箭便密密麻麻的射来。 面对这样的阵仗,若以步兵应对,常规打法应是刀盾兵掩护长枪兵上前列枪阵固守,而若换成是骑兵,便要迂回侧翼,寻找最大杀伤面,或是抢占上风口以增加羽箭射程。 有点像是中世纪海战类的游戏,两船相对时,总要绕向对方侧翼去攻击船舷,而不是脸对脸的死磕。因为后者攻击面太狭窄,大概率会把炮弹给射水里去。 但霍云儿的应对不同。 她本就对骑射战法一窍不通,在天成军稍一整队之后,便一声冷喝,在苏烈茫然的表情下全军突了过去。 一比三的比例,唐军反而是先发起进攻的一方。若论不讲理,倒是神似某赵王的做派。 “两翼变雁行阵!拉开距离!” 从装备上也能看出这股唐军不好惹,苏烈当机立断,分兵向两翼包抄,同时迂回向北,没准还打着要救回高惠通的主意。 风筝战术,这算是目下天成军的软肋了,也证明苏烈能在高雅贤麾下独领一军确有两把刷子。可即便如此,前军仓促变阵的骑兵仍是被追上了一部分,在其咬牙的目光中化作满地碎肉。 “吹号!此战不要俘虏!” 苏烈眯起眼睛厉喝,以表愤慨。然而随着低沉的号角声接连响起,表情却是突然一变。 传令兵还特么没摸到令旗呢,这根本就不是他这边的声音。 “轰隆隆” 连绵且剧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到一刻,黑压压密集的幽州骑兵便自瓦桥方向奔袭而来。在天成军的掩护下突过瓦桥,迂回向夏军外侧,好似要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李大德的王旗隐现,某个心跳剧烈的中书侍郎彼时也终于长吁出一口气来。 “可恨!” 苏烈略带犹豫的看了一眼高惠通的方向,后者刚刚踹飞了一个百骑司的令人,这会儿正被其他人按在地上打,瞧得他胸口不住起伏。 生气也没什么卵用,眼见后来的这股骑兵皆是身俱皮甲且装备劲弩的游骑兵,跑出来的迂回弧线比他在图上画的都标准,他便略一咬牙,策马转身。 “撤!速回禀大将军!” 这大抵是他从军以来打得最憋屈的一战,拼力量,人家有重骑兵,拼骑射,人家有游骑兵。现在要想抢回河间北部地区,大抵就只能拼人数了。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李大德。 论不讲理,某赵王比他媳妇更甚。 眼见夏军回撤,欲要收兵的薛万彻不等开口,就听身前的李大德喝道:“给老子追!竟敢追杀咱们大唐的中书侍郎,真是找死!也让他们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 “这,赵王殿下,对方数量也不少,若前方有夏军大队策应” “那不正好嘛!本王正愁找不着正主呢!有他们带路,倒省得派探马了!” 某赵王一挥手,待身侧的亲卫拨马靠近,便听这货嚷嚷道:“你们去莫县传话,就说老子现在就带人去干了高雅贤,想捡便宜的趁早,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这,就算是高开道出兵策应,可就他那点儿兵力” 薛万彻还待劝,却听前者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人多有个屁用!”便策马奔向瓦桥,往某中书侍郎的方向而去。 唐俭已然下了马,远远瞧见某赵王便拱手行礼,不待说话,却见这货近前后目光突地一凝,看向他的身后。 “呦这不是彩凤楼的小怜儿嘛!在这儿干嘛呢?玩spay啊?” “???” 眼见后者的气质由铁血杀伐的沙场亲王突降到花花公子,唐俭挂着一脸问号扭头,便听周围传来一片哄笑声。 随同而来的李成等人俱都下马,揉着手腕狞笑着走向脸色突变的高惠通。可就在这时,一句清冷却又透着蠢萌的询问,让众人的脚步忽地顿住。 “彩凤楼?什么地方?是酒楼吗?” “呃” 笑声戛然而止,众亲卫集体缩着脖子后退。 走在最前的李大德仰头看着居高临下,还披着半身鲜血的霍云儿,眨了眨眼,便点头道:“是呀是呀,就是酒楼!老婆你不知道,这女人忒地恶毒,趁我在酒楼吃饭的时候,竟然扮做卖唱女行刺于我!你瞧瞧” 说着,还举手示意自己右手上的伤疤以示清白。 “原来是刺客!” 后者露出恍然,接着便翻身下马,倒提着长刀向高惠通走去:“俺替你报仇!” “哎别” 前者只开了个头,手还没伸出去,便正对上霍云儿回看过来的眸子。内里一丝狡黠一闪而逝,瞧得某赵王心下一突。 讲道理,霍云儿自小随父亲飘零江湖,哪会听不出“彩凤楼”是什么地方。刚刚那话听起来蠢萌,可谁要真当成蠢萌来听,就真是蠢到家了。 “啧你和巧学坏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大德弱弱的解释了一句,而后再没戏耍高惠通的心思,当即摆出副冷酷面孔,叫李成把那女人给拖下去严刑拷打。 “交给某吧!” 霍云儿拦了一句,随即意有所指道:“你们都是男人,不方便!” 嗯,还没问清楚彩凤楼是什么地方呢。 众人身前,且不说高惠通此时的心理阴影面积,只说薛万彻与唐俭各自对视,面上古怪,心下却大呼过瘾。 好一出修罗现场,这可比战阵厮杀精彩多了。都传言这赵王是个色批,果然名不虚传啊! 第503章 铁骑扬旌功盖世 古人说君子可欺之以方,貌似是在夸人,但也不难察觉其中的讽刺。 其实这话最开始本是嘲讽那些学君子作为的坏人,但不知何时,却成了嘲讽抱住教条不放的所谓君子了。 如果某赵王知道他在自家众老婆的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一定大呼冤枉。 他明明是个坏人来的,怎么就成了君子了? 当然后一个“君子”与前一个不同。 这货与这个时代的人行事作风有着太明显的区别,在无法明白何为“超前”的人眼中,自然就成了“翩翩古风”。 古之君子修心,而今人多只论德行。 比如说唐俭这老小子,为人爽直豪迈,以孝闻名,为臣又谦恭受礼,算是君子了吧?但只瞧这货私下与友人纵酒时做派,便知一准是个喝多了会打老婆的货色。 这就是典型的“现代教条主义君子”。 而某杠精则恰恰相反。 这货在外面时一向是恶形恶状的不讲理做派,最喜欢欺负的就是唐俭这类人,朝中但凡与这货共事过的朝臣,提起某赵王,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个“呸”字? 可在家里,这货给侯巧跪搓衣板的事儿也干过。 所以即便对他迎合如霍云儿,在婚后也敢不轻不重的拿捏一下,欺负欺负他这好玩的性格,以添闺房乐趣。 但针对高惠通的安排,却并非拿捏。 毕竟是与某赵王疑似有绯闻的女子,她并不会以普通俘虏待之,更不会叫别的男子接近。 不过这等行为落在某赵王的眼里,就更觉冤枉了。 天地良心,他虽与这女子“紧密结合”过,还见了血,但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呀! 当然打媳妇是不可能的,与媳妇讲道理更不可能,于是乎对面才压着中军过沱水的高雅贤就倒了大霉,成了某赵王的发泄对象。 苏烈怎么也没想到,追在他屁股后头的五千骑兵都看到前方那黑压压的大军阵列了,居然还敢追。 这么狂呢?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况大军在前,众目睽睽。 三千前锋骑兵当即迂回,与薛万彻就在沱水北岸展开交锋。而注意到状况的高雅贤也令前军列阵,以弓箭兵策应阻敌。 可不到两个回合,稍落后的天成军便到了。 没有战前动员,也没有阵前骂街。取了双锤在手的某赵王一声呐喊,便策马向高雅贤的帅旗杀了过去。 王旗移动,万马相随。 天成军全员陌刀在手,紧随被张小虎捆缚在身的王旗列队冲锋。铁蹄在北地回暖的大地之上轰隆踏响,染血的银甲汇集鲜艳的唐旗,好似北地春来,桃花盛开。 “此乃何人,真是好胆!” 有日子没出场,居然学美髯公留了一嘴长胡子的高雅贤抚须冷笑,可随即就被前军一连串撞击的爆响给惊得揪下一大缕来。 “砰!” 阵前一名夏军士兵,彼时已是连人带盾飞上了半空。 论骑术,李大德在这场合里连打酱油都不配,但这次他骑的不是小白,而是青骓。 临到前军枪阵之前,后者便突然收蹄减速,让奔马在侧的张小虎几人冲到了前面,挥刀撞开枪林之下的盾阵,随即又在李大德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加速,再次冲到最前。 而这个时候,被挑飞之人也恰好落到了他一伸锤子就能砸到的位置。 这就给别人造成了一种赵王其实很猛的错觉。 主帅这么猛,追随的士卒自然倍感热血,进而士气大增。 一千天成军组成了一个密集的锋矢阵,随着那抹王旗狠狠的撞进夏军阵中,好似离弦之箭,直奔高雅贤的中军所在。而在后方尚与苏烈纠缠的薛万彻见状心思陡动,在又一次迂回之际,突然引军脱离阵前,追着天成军的脚步向夏军本阵杀了进去。 学重骑兵凿阵他不敢,但跟在后面欺负那些被凿过的散兵残军,简直不要太爽。 从空中俯瞰,彼时交锋的两军以那一抹鲜红为分界,南侧显暗黄,北侧重玄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黄色的军阵便开始崩散。 天成军那一身装备太重了,一旦起速,就好似疯掉的火车头,根本不是连皮甲都做不到人均一套的夏军步卒能拦得住的。 眼见中军莫名就被突了进去,后方失了对手的苏烈大急,便也追着薛万彻的脚步去阻拦。可人家尾随着天成军杀的直呼痛快,他这边却因为半路要避开被冲散的自己人,投鼠忌器之余,竟是越追越远。 便在这时,数里外的莫县南门忽然洞开,随着呐喊声,近万手持各色武器的燕山军在高开道的率领下也杀了出来,径直冲向夏军右翼。稍后不久,战鼓声从对岸响起,“魏”字旗下,月前被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赵万海也杀了回来,正引军扑向尚未渡河的夏军后阵。 怕是谁也没想到,只是莫县城外一场小小的追击战,竟直接引发了北地的大决战。 唐、魏、幽、燕四方合计近四万人马,从三个方向杀进被沱水分隔两地的五万夏军阵中。而由于天成军的存在,夏军的指挥系统从一开始就没来得及运转,一直在跑路。 原本对于战阵之事,李大德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可自从罗艺把青骓送给他,节奏就变得不一样了。 有灵性的好马,比有灵性的狗子更有意思。 彼时杀做一团的夏军阵中,不时有骑马前来堵截某赵王的校尉别将。有些未到近前就被李成等人的连弩射了一脸,其余好不容易冲到了,不等交手,坐下战马就被青骓踹成了滚地葫芦。 前者瞧的清晰,这货打架有时候居然还下嘴,路子比他都野。 马壮怂人胆,连坐骑就这么猛,某赵王便当真如赵子龙附体一般,哪儿人多就往哪冲,根本不管自己这边是什么配置。 反正青骓跑的快,被围了也能再杀出来,羽箭都追不上他。 近十万人马纠缠的战场绵延数十里,传令兵从东跑到西都要近半个时辰,步兵就更完犊子了,基本上能见的只有自家营头。 而一旦阵势被冲散,这么大的纵深之下,命令得不到有效执行,便只能任由骑兵驰骋了。也合该某赵王今日要出风头。 唐、幽、燕、魏四家联军都被他调动,老李都没体验过。 “瞧见那处帅旗了没有?给老子砍了它,当抹布!” 血肉凶残的兵线之上,李大德那近乎沙哑的吼声响彻周边,不断撩拨着天成军那越战越勇的气势。许多人原本已快力竭,但彼时胸中热血激荡,便又硬生生催出力气来继续驰骋。 苏烈已经瞧出来了,今日这场仗败局已定,非人力可以扭转。他能做的,便只是接应高雅贤突围,避免失态扩大。 至于后面的事,他想不出,也顾不上。 三千被甩在后面的骑兵一路迂回,终于在高雅贤也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前来汇合后拦在了李大德的前方。 瞧着那位手擎巨大双锤的身影,前者犹豫了许久,还是咬牙忍下了冲动。 “弓箭不要停!亲卫营随某掩护大将军撤退!” 近五百相对精锐的骑兵脱离本阵,与高雅贤一道向沱水奔驰。而剩余的两千骑兵,则是结成一个密集的阵型,不要命一般死死的挡在原地。 “吁!” 看着眼前密集如蝗的箭雨,某赵王本能的拉起缰绳,却不防青骓小跑了几步,突然一个加速,直冲对面。后方本欲减速避箭的众兵士一瞧他冲上去了,也都忙不迭的跟进。 “卧槽,你这臭马” 李大德惊怒的叫声不等落下,就已连人带马撞进了夏军骑兵的阵中,一路前冲。 “杀!” “唐军威武!” “大王威武!” “万胜!” 一众天成军从其身后的缺口中硬顶着箭雨杀了进去,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喊杀令天地为之变色。远远的,夏军帅旗之下的身影回望良久,似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第504章 四方甲兵调纵横 可惜没捉到高雅贤。 这是此战之后众兵将们的遗憾,却非是某赵王的。 他并不清楚那个敢于当机立断,用两千骑兵的性命换了高雅贤本部撤离的小将就是苏定方,所以彼时还挺高兴。 毕竟是打赢了嘛! 这一战,唐军以少胜多,夏军五万兵马战殁过半,被俘无数。其在博野的大营都难固防,北地优势荡然无存,连边线都要稳不住了。这样的战果,不比抓一个敌将爽多了? 这场大胜可谓是在现今展开的唐、夏博弈中狠狠扳回一局,稳固北境的同时,也算是为襄城之事出了口恶气。 当然这事儿没完。 既然唐俭自己送上门儿来了,战后统计以及叙功之类的杂事就被李大德丢给了他,后者则是又翻出舆图来,强占了小高同学的莫县官署,关起门来不准任何人打扰。 现如今的幽州四郡包括新占的河间北地,真正属于李唐嫡系的兵马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可彼时却没人敢反对某赵王的话,包括高开道和后来的赵万海。 大伙都被天成军今日的表现给唬住了。 这样的军队要是数量过万,大家也别玩了,都特么回家洗洗睡吧。 如果说高开道开始说投唐乃是戏耍唐俭与窦建德,那现在就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了,包括看着天成军的装备流口水的赵万海。 薛万彻已然将结果快马报回蓟县,重点全放在了唐军不可匹敌之上。而彼时率领不到五千残军退守高阳的高雅贤,同样快马向窦建德送上了请罪的奏折。 北地一败,窦建德老家的空门大开,如果某赵王此时不管不顾的奔袭乐寿,没准连他老婆孩子都能一锅端了。 但李大德并没这个打算。 他怕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算真正了解窦建德的人了嗯,如果度娘没骗他的话。 这是个和宋江有点像的人。 不说性格,只看经历。两人同样都有个做强盗的朋友,也都被这个朋友所连累,落草为寇。最后朋友挂了,自己则做到老大的位置,并向朝廷封表归附。 不同的是,宋朝是个讲法治的社会,宋江被连累的是自己,而窦建德被连累的却是全家。早在他投靠高士达之前,一应亲戚便都以谋反罪被郡守给杀光了。 所以围魏救赵这招对王世充好使,对他却未必。 他连老婆都是后娶的,还怕别人威胁? 彼时李大德瞅着河洛的舆图一脸官司,与现下老李的表情出奇的相似。 杞州与襄城不同,距离李唐边线略远,相对更靠近山东。李公逸此前投唐,也是看到李神通破了郓城,老李把触角探进了山东,对洛阳形成了包围之势才答应的。但此刻山东落到了窦建德手里,而西面的襄城又遭告破,就使他成了孤军。 李渊有些后悔。 襄城破时,王世充曾招降过张善相,并许出高位。可后者并没答应,反倒骂他是小人,最后被拉到军前枭首。 这个锅,只能老李来背,怪不了任何人。 可眼下就算醒悟也来不及了,如果说此前襄城之事是他不愿意出兵,那么现在杞州面临的,却是有心无力了。 隔着超过五百里的纵深,除非有五万大军,否则半路上就得被王世充给吃掉。 可眼下东南那边战火如荼,西北都不敢放松,哪来的五万大军? “哎!朕负善相,善相不负朕!而今,朕亦负公逸矣” 甘露殿内的灯光下,某皇帝抚着额头潸然泪下,使得闻者伤心,见者如裴寂、张半月之流已然开始抽噎,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公逸已经挂了呢。 人家活得好好的,正熬夜写求救信呢,却不知中枢已然判了他的死刑。 当然他不像张善相那么傻,被活活打死还不知道所托非人。所以他的求救对象并非老李,而是相对较近的小徐。 李大德纠结的便是这事儿。 单从距离上看,徐世勣确有援救杞州的条件,加之白水军在侧,同时拥有相应的兵力。可问题是,眼下卫州这边乃是窦建德重点攻击的方向。单是防御都有些捉襟见肘。即便是北地这边赢了一场,消息传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老李怀着悲愤的心情吃了三碗精米饭,而他却没有胃口。 “哐!” 房门被推开,甲胄在身的倩影端着木盘走近,待发现端坐上首之人连灯都点,只翻着眼皮在走神后,便抬脚关了门,先去寻来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晃了李大德的眼睛,垂目便见霍云儿正在身前把一碟碟小菜放在桌上,并小心的擦拭着碗筷。 敢在命令不许打扰的情况下送饭进来的,也就只有他媳妇了。 “殿下先用了吃食再忙吧,妾身许久不下厨,也不知这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难得作者给安排这么多台词,霍云儿转身时目光透着柔和,笑道:“今日审那女刺客,倒叫妾身也记起些过往之事来。当年与爹爹跑江湖,口袋里没钱,便与些走单帮的搭伙,这个买菜,那个备米,都是由俺做的” “唔,你说什么?” 某赵王彼时仍在走神,被这么一打岔,脑中忽然浮现一抹灵光,下意识便审视向前。 “呃,妾身胡言乱语,扰到殿下了” 不同于柳瑛的“你瞅啥”,赵王府女眷中只有霍云儿是受气包的类型,闻言便低下头去。只是不等转身,一只咸猪手就抓住了她的腹带。 “哗啦!” 甲叶乱响,一米七的女将军被一米六的某赵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抱在怀里。而后后者故意蹭了蹭她的脸,使得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搭在腰腹上的手指“哒哒”的敲着甲叶,霍云儿悄悄的调整了下姿势,便靠在这货的肩上,低声继续讲述。 其实也不是啥特别的故事,无非是一帮穷鬼在落魄时想吃些好的,一起凑份子买菜。与后世那种家里只有青菜就敢张罗朋友来吃火锅的手法类似,都是空手套白狼。 可彼时随着讲述,听在某赵王的耳中却好似一记助攻,令他茅厕,啊不,茅塞顿开。 他今日能一口吞下河间北部,打败高雅贤,用的不正是这种方式么? 而换个思路去想,这种方法能用一次,为啥就不能用第二次,第三次? 就如同现下卫州的唐军,构成有潞州府兵、怀州府兵、长安左宿卫等等,其实也是一锅乱炖。叫他们去救援别人或许力有未逮,可叫别人过去加入他们却于大局无碍,甚至更有利于破局。 如果杞州注定保不住,起码得把人给救出来吧?而如果这支北上的生力军能成为打破唐、夏两军平衡的稻草,那谁说杞州就一定有失呢? “哈哈!媳妇儿,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 沉默了片刻的某赵王突然神经病一般跳将起来,在霍云儿的低呼声中抱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儿,随即就把她放在胡椅上,埋头去解她盔甲的缚绳。 “别,殿下你做什么” 后者被吓了一跳,不等反应,就听“咵啦”一声,下身的裙甲已是脱落,砸在了地面上。 某杠精笨到没人帮忙连自己的盔甲都穿不利索,可彼时解起别人的却是格外熟练。霍云儿瞧着那根本就没闩上,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推开的房门,窘的都要哭出来了。 “门,殿下,门还没闩” “哐!” 一抹紫金光芒从灯光中闪过,砸落到门槛前,直接把内里的青石砸得粉碎。 嗯,这下没阻碍了。 几句闲聊就解了眼下的困局,某赵王心情大好,自然要庆祝。 庆祝嘛,就是做自己最爱做的事呗。 一万字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开心还是郁闷的李大德耷拉着眼皮发出姗姗欲迟的命令,而与此同时,不同的消息也正往李唐中枢疾驰。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第505章 势掉转玉堂传金马 老李父子辛苦浇灌的种子,终于在万物复苏之际开花结果。 某杠精可能庆祝早了。 四月五日,突厥的消息先一步传了回来。 咄苾麾下的兵马在乌德勒山南部与俟利弗设的两个儿子及所属的部族连场大战,却始终谁也奈何不了谁。而随着时间推移,有关俟利弗设的死因似是而非的向周边扩散,反倒使越来越多的部族站在了咄苾的对立面。 王庭之战,属于义成公主的势力在双方的默契之下死伤惨重,令后者的话语权一落千丈,没人在意她的调停,只想着让自己认可的老大上位。 可就在春雪化冻,乌德勒山的第一缕融雪汇入喀昆水的时候,情况变了。 什钵苾在李靖的谋划之下带兵出现在契苾部后方,一边高调宣布俟利弗设之死乃是他谋划的为老可汗报仇之举,一边引兵攻击后者本部大营,活捉了一干高层贵族。 雏鹰展翅。 契苾部与部分仆骨部当即分裂,一部分被抓的贵族表示支持什钵苾,而另一部分跑掉的则不愿听这小鬼的指挥,又倒向了咄苾。 莫名丢了老窝的奥射与郁射带着两万残军向义成公主求救,在被后者果断拒绝后,便沿着娑陵河一路向西,奔往西突厥。 看上去,后出现的什钵苾似乎抢了一大波桃子,展现其天赋的同时,也成为了新可汗的热门人选。可在这时,后者却突然做出了一个惊爆众人眼球的举动。 这货直接宣布支持咄苾上位,愿意引兵固守东方,成为王庭屏障,新可汗的鹰犬。 结果很明显了,这两个货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咄苾替他吸引原俟利弗设大军的注意力,为他偷袭契苾部制造机会,而他则替前者背负干掉俟利弗设的黑锅并放弃汗位。 等乱战结束,众人愕然发现,这次除了俟利弗设这死鬼,蒙受损失最大却并非是支持后者的契苾部,而是义成公主。 当然谋划这一切的,表面看像是指挥大军绕开所有侦察点直抵敌人腹地的李靖,但实际却是咄苾帐下的新晋红人,以汉人之身添居高位的谋士,嗯,赵德言。 咄苾听从了老张,啊不,是赵德言的建议,上位之后采取分封制,将东部赤塔至乔巴山一线水草茂盛的牧场划给了什钵苾,并封他为小可汗,主管契丹、靺鞨等部,可自建牙廷。 也就是说,自此,幽、云方向面对的突厥部族,以后很可能就是自己人了。 完成任务的李靖与王伯当从契苾部接出被扣押的长孙顺德等人,谢绝了什钵苾亲自送他们原路返回云州的提议,从另一个方向走喀昆水南下,径往丰州而来。 嗯,东面的地图画了,西面的还没有呢。 消息南来,李唐一干高层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个权力被分散的突厥与大一统的突厥哪个对中原更有利,无须多说。且不提老李初闻此消息的兴奋,单是中枢各大臣,也难得自刘静被杀之后集体露出轻松之色。 没了突厥的压力,以李唐目前的势力,定鼎天下似乎已成定局了。 然而还没完。 既然是开花结果,自然不止这一个好消息。 某赵王在河间仅以一千人的“弱势兵力”引四方联军大破高雅贤的消息终于传开,随后罗艺与高开道双双奏表归顺,惊得东南战局陷入停滞。 而后翌日,西北安氏兄弟也与李世民回师,宣告西凉易主,李唐再下一城。 如此一来,大唐现今的地盘完全勾连东西,大势已成,已然对中原一地形成包围的态势。并且两边的手都空了出来,可以集中力量和窦建德死磕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奉了某黑心赵王之令,由神潭军接应自通济渠北进,突然出现在澶渊背后的杞州守军惊醒了被这一连串消息砸得有些懵的窦建德。 不等小徐下令开搞,举着白旗宣告停战求和的大夏使者就已经堵在了大营门口。 之前是老李想要求和,老窦不想,现在正好反了过来。 后者也是才想明白,这一波叫王世充那坏坯给耍了个结实。 他本意是要合两家之力叫李唐四面起火,最不济也得夺一两个州过来,把战线推过太行与熊耳天险。可谁知姓王的兵是出了,却不是打李唐,而是灭自家院里的火。半点压力没替他分担不说,还把李公逸给撵到北面来堵住了他的后路。 这不扯呢么! 眼下四月已至,靠近大河两岸的各地早已开始了春耕,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何况从大战略上来讲,这一次本来是突厥牵头的削弱李唐之举,可结果却是始毕可汗身死,突厥形似分裂而告终。而其所联之兵,西凉国灭,梁师都元气大伤,罗艺降唐,大夏也损兵折将。 而李唐明明是挨打的一方,却吃了个肚满肠肥,莫名其妙。 所以爱谁打谁打吧,哥反正是不打了! 眼下的形势已然不是靠刀子能挽回的了,窦夏中枢得出的结论,首要之举是要弄明白突厥那位新可汗的想法,最好能先老李一步与之结盟。 不但他这边这么想,被这一系列战果给吓到的王世充也这么想。陈兵向东的兵马都还没到杞州,就急忙回转跑到万安山去固防,同时筹备礼物,选派使者,准备西进。 这个时候,李大德已经不在幽州了。 无论心下如何不爽,但他得承认,想要吞并一个势力不单单是在战场上击败对方就行的。其民心所向,朝臣所谋,政治局面,缺一不可。在眼下中原所有地区都一心想要罢战休兵的时刻,真要喊着口号灭夏攻隋,未必就是好事。 所以虽然东南在他的微操下终于挽回颓势,对夏军形成了战略包围,但中枢既然下诏停战,他也没再坚持。 这就好比是两家邻居口角,打架当然不是不行,但要想不理亏,就不能先动手。 可惜这个道理两边的老油条们可比他们儿清多了,即便是他叫老程跑去夏军营前撒尿,都没能勾出张青特的火来,还转天就被一百多个大汉给尿了回来。 真要想在眼下这个双方都求和的态势下开战,光撒尿怕是不够。 过汾州南下的马车里,某赵王一只手不老实的捏着柳瑛的包包髻皱眉沉思。 仗打完了,老李要叙功,就要召回各路功臣齐聚长安述职。他这一路除了赵王府的车驾,还另有罗艺、温大临、薛万均兄弟与高开道等人,为了宣示庄重,便只好舍了坐船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跟着仪仗走。 正好这一波李世民与安氏兄弟押着李轨一家回师,李建成也回转长安,加之郑观音和长孙无垢也快生了,李大德准备等做了叔叔再回来,就把柳瑛给带上了。 嗯,按照“值日表”规定,回长安是要带柳瑛的。 “嗯哼,嗯赫赫赫赫” 正走神到如果把某个高姓俘虏拉到长安游街会不会激起窦建德的火气时,身前一阵憨笑便激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低头就见柳瑛捧着本小人书傻笑,口水滴到衣襟上了都不知道。 “噫” 某赵王扯了扯嘴角,随手拿起一个丝巾来给她擦了擦,在前者不满的抗议声中顺手抢过她手里啃了一半的青梅塞进嘴里。 “喀呲嘶呕!” 被原地酸出一脸包子褶的李大德差点没把鼻涕一起给喷出来,随即便在柳瑛的娇呼声中掀开窗户板,把那枚青梅远远的丢掉。可正要收回手臂时,却见本在周边侦查防卫的韦机等人正押着几道挣扎的身影策马回转。 “停车!” 某赵王吩咐了一声,转身看着从坐塌旁提出一包袱青梅的柳瑛顿了顿,便嘬着牙花子摇头钻出马车。 这死丫头,口味太重了! 第506章 乞攀鳞汾水逢钓翁 “吁” “下马!跪下!” “还想跑!” “piapia!” 李大德这边才在车沿上起身站稳,就眼皮直跳的看着跑到近前的韦机几人正捉住一个头戴进贤冠的中年汉子按在地上打。 喝骂不绝,尘土漫卷,鞋袜横飞。 周围队伍渐次停下,几辆马车前门都被推开,听到动静的罗艺等人好奇张望,一脸探究。 “别打了!别打了!两国交战,不杀来使!” 也不知被谁连续在脸上踩了好几脚后,那汉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讨饶。待李大德摆手,终于得到喘息之机的几人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却是整理仪表妆容,瞧得众人脸色古怪。 “你说,你是使者?哪一家的?” 某赵王顺势斜靠在赶车的张小虎身侧,当啷着一条腿,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每做一个动作前都要抹两下胡子的家伙,好奇道。 “唔,某乃是大隋黄门侍郎薛德音,什么哪一家的!你既知晓某的身份,便该放吾等离去!” 这位叫薛德音的家伙眼眶彼时都青了,说话时仍一副倨傲神色,瞧得某杠精直摇头。 王世充肯定是喝多了,才会叫这等货色出来当使者。 “哼,你既是使者,可认识本王否?要知道,本王向来不怎么讲规矩,便是使者,也不是没杀过” 前者一副漫不经心剃手指的姿态说着,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琢磨着怎么利用一下这家伙。 弄死他,寻机开战? 还别说,目光一旦从窦建德身上挪开,李大德忽然发现这会儿揍小王的理由倒是挺多的。 像什么“非法”拘禁皇泰主啊,杀了投唐官员啊,攻破襄城,擅杀张善相之类。哪一条拿出来,都能当做不死不休的罪名来论。 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薛德音不但没怂,反而冷笑出声,叉着腰子哼道:“某乃奉太尉令前往突厥王庭商议两国联姻修好之事!杀某?突厥怪罪下来,你一个小小王爵可担待得呃呀!” 这个挨揍没够的,不等说完,就又被韦机几人按在地上打。 后者一边黑着脸乱抽,一边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赵王面前逞威风,瞎了你的狗眼” 李大德并没理会这点小插曲,当然也没生气,而是被这话引岔了思路,忽而想到突厥那边去了。 窦建德能想到与之修好联盟,王世充自然也不慢,只是他没想到这货居然会用和亲的方式。他难道不知道义成公主和咄苾的婚礼这会儿都办完了么? “大王,此人怎么处理,要不” 跟着一起揍完了人,韦机喘息着比划了一个“切”的手势,换来某赵王的白眼。 “别一天打打杀杀的,人家是去突厥谈判的,不该咱的事儿!” 后者挑着眉毛瞥向那鼻青脸肿仍旧梗着脖子的薛德音,偷笑之余,便故作严肃的哼道:“你们也是,怎么不问清楚就抓人呢!看把人给打的!这样吧,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此去突厥路途遥远,中要过瀚海,你们没去过,万一迷了路可就走不回来了!不如本王差人护送你们一程!” 他忽然想到要怎么坑小王了,这把就不信他能忍得住。 “大王,区区一使者,杀便杀了,怎地还要送他” 这边李成的牢骚还没发完就被前者瞪眼赶开,随即对韦机招手,附耳言说了几句,却叫后者长大了嘴巴,一副懵逼的样子。 嗯,某赵王交代,要把这一行人完整整送去什钵苾的牙帐。他这做大哥的还没恭贺他做了小可汗呢,这把就当借花献佛了。 刚刚还一脸不忿的韦机忽然变了表情,迫不及待的就要带人离开。其他人不明所以,又不好询问,便各自回转继续赶路。 且不论某赵王是不是因为薛德音的那几句威胁才改的注意,即便是,大伙也没什么可说的。 眼下奉突厥为宗主国本就是中原各势力不约而同的做法,强悍如李唐,前前后后与突厥打了多少次,可一旦宣告停战,不也巴巴的马上就派使者带着礼物前往乌德勒山了么? 不过罗艺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明知道王世充遣使欲与突厥修好,他怎么不拦着,反而还要护送人家过去。这不是给他爸爸增加难度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四月十五,李渊在太极殿召开大朝会,接见遣使入贡的西突厥与吐谷浑使者,并封赏这一阶段的有功之臣。 西北方向,安兴贵剿灭李轨居首功,拜上柱国、右武候大将军,封荣国公,出任凉州刺史。并许其麾下的西凉降兵改编为赤水军,受其节制。其弟封申国公,授左武候大将军,留任长安。 东北方向,某赵王先破梁师都,后解云州之围,又促成罗艺与高开道的封表归唐,进封为尚书令,加授并州牧。后两人则分别授予燕郡王与北平郡王,分领幽州总管与莫州总管。 东南一地就比较复杂了,功过皆有。老李纠结了半天,对李神通不封不罚,只勉励似的给小徐进了一个曹国公,老黄一个东郡公。 看上去,这种处置好似还挺公平公正外加大方。毕竟自李唐开国以来,带着地盘来归顺的诸侯直接封王也就他能干得出来。可在裴寂宣诏时,许多人的脸色仍不大好看。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安氏兄弟这次其实是抢了李世民的功劳。若没后者与屈突通在南面吸引西凉主力,这俩早就被李轨点了天灯了,又哪能摇身变成封疆大吏? 隐隐的,朝中在一翻喜悦之后,再掀暗流。 不过在表面上,这一切又似与某三兄弟无关。 李大德自回归东宫,就开始了每日溜达去典膳厨监督两位嫂子饮食的工作,并对两人的作息和起居指手画脚。而面对日渐隆腹的媳妇,李建成和李世民也不知怎么就听了这货胎教的鬼话,一个每天逼着郑观音听论语,另一个不顾媳妇的抗议在光天殿纵马射箭。 兄弟和睦相处,是老李最希望看到的事,连带也就对某个在朝提出与突厥和亲的御史下班路上被人泼了大粪的事没再深究。 中枢最近谋划的重点也不在这。 对于目下的态势,内朝分成了主战与主和两派,理由一个比一个更充分。而这两派之中,却又分别分出两派来,针对不同的方向相互争执扯皮。 因为刘静之事间接丢了西北功劳的秦王府一系主张立刻动手去揍王世充,且非李世民出马不可,得到了赵王一系,咳,也就是李纲、萧瑀等人的支持。 而某唐王一系却觉得,目下李唐连场大战,需要缓口气,不能操之过急,以免被窦建德捡了便宜。这等说辞得到了以裴寂为首的太原派的支持,但紧接着两边就要不要继续封锁关隘又打起了口水仗。 打仗总是如此,想打的时候可以打,但想停战却要面对一些列的麻烦事。 李大德表面上对这些漠不关心,但私底下在祸祸完了典膳厨后也没少往老李的书房跑,可提的却都是许多边边角角的建议,好似与大局无关痛痒。 比如说趁两边休兵,引外来人口充实边地,再比如与突厥再开互市之类。看上去,这货好像也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可仅仅过了不到五天,一则消息传开,叫众人捧腹之余,对某赵王又有些气馁。 这货不是不想打,而是早就憋着坏呢。 东都黄门侍郎薛德音出使突厥以求联姻,却不知怎么搞的跑到了小可汗什钵苾那边。结果后者高调派出求亲使团,一路吹吹打打的,经太原前往洛阳求娶隋朝公主去了。 消息传开,各势力瞠目结舌,都对小王这一举动感到喷饭。 好家伙,放着王庭的正主咄苾不理,去巴结明显和李唐有一腿的什钵苾,还不惜送出位公主,这不是故意打前者的脸么? 可要是拒绝,他未必能讨好到咄苾,但一定会得罪什钵苾,进而得罪整个东部部族。 且不提王世充在府内怎么发脾气,如何大骂薛德音那棒槌,这边知道内情的老李头疼之余,便急诏屈突通进驻潼关,以防小王狗急跳墙。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某赵王这做法根本就不给兔子活路啊! 第507章 虎卧光阴浅论谋 谁也想不到,兔子忍了。 王世充没法不忍。 之前东南之战,窦建德联系他时,他摆了后者一道,假借攻唐之名去平境内暗桩,直接导致其在卫州未能打开战果。 再加上李密反叛时他所做的一系列的事,东西两方的大势力都被他得罪了个底儿掉,要是再得罪了突厥,他也别忙活了,干脆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不过虽不敢拒绝什钵苾的求亲,但该给咄苾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他甚至都顾不上和李唐抗议某赵王这种过分的举动,忙不迭以杨侗的身份派出使者再往突厥王庭,向义成公主问安,并尊其为长公主。 那意思就很明显了,你咄苾既然是大可汗,那你媳妇的品级自然不能与什钵苾的一样。现今哥们儿这才是正经的隋朝正统,也只有我能给她加封。所以,看在你老婆的面子上,你是不是得拉我一把? 这一下,歪打正着。 别看现今在各路诸侯之中,对突厥的忌惮与敬畏远甚于已故的大隋,但在草原上,开皇之治仍似昨日,他们对前隋的敬畏从未减过半分。而在天下人眼中没啥存在感的义成公主,在王庭却依旧是代表一国威严的存在。 何况,她现在是咄苾的枕边人了。 与历朝别的和亲公主不同,义成公主虽是宗室女,却生了颗帝王心。自开皇十九年嫁与启民可汗至贞观四年死于李靖之手,四十四年的人生路中,硬是凭借远嫁异族的娇弱身躯扛起大隋的“靖边事业”,期间救杨广,护萧后,立杨政道,桩桩件件,只为延续大隋血脉。 没人在乎她的喜怒哀乐,连她自己也不在乎。她自认为的使命,便是匡扶大隋,护佑杨氏江山。 为此,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这样一个人有其值得尊敬的一面,可对李唐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因为她只会支持洛阳,绝无其他可能。 果不其然,都不等某赵王再想个什么主意去拱小王的火,来自突厥王庭的调停使者便来到了长安。已然上尊号为颉利可汗的咄苾诏令中原各势力罢兵停战,握手言和。 嗯,字面理解就是都别打了,你们谁再哔哔,我就打你们! “真真是岂有此理!” 西池院侧方凉亭下,被某杠精邀请来烧烤的某秦王义愤填膺,而分做两侧正往肉串上刷酱料的另两人却是眼皮没都没抬一下。 “大哥,三郎!你们难道无动于衷嘛?这可是我朝内政,干他突厥何事!此前还觉得这咄苾是个明事理之人,却不想仍旧与始毕那厮一样,狂悖无状!” 眼见吐沫星子都要喷到肉上了,李大德一边嫌弃的拿起扇烟的蒲扇遮挡,一边翻着白眼无奈道:“二哥!你别这么大火气行不行?二嫂可是马上要临盆了,叫她听见,准得担心!” “呃” 李世民闻言便不自觉的耷拉下眼皮,偷眼瞧了下亭子院那边,隐有女人的笑谈声传来后,便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哔哔道:“哼!若不是观音婢临产在即,寡人非领兵北上,教训教训” “二郎!” 上首一直在忙活,都没得闲的某唐王没好气的打断,哼道:“你说甚的胡话!与突厥起衅乃是何等大事,岂可枉顾百姓性命,因个人好恶擅定?” “这怎么是个人好恶?” 李世民瞪起眼来,不等解释,某杠精便把扇子怼到他手里,叫他自己拿着遮挡,同时接过话头,哼道:“这话我倒是认同,国与国之间本就没什么情感可言,有的只是利益之争。二哥你生气,无非是觉得突厥咄咄逼人,擅定我朝内政。可换个角度想想,若你是咄苾,你会怎么做?” 讲道理,真论起来,李世民和咄苾是同一类人,甚至于连在家里的排行都一样。 “所以你也会如他一般选择!” 见他不言,李大德便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同时哼道:“不止是你,换做是我,是大哥,甚至是老头子也一样!因为他想要的是中原保持分裂,而不是大一统,这样才是对他突厥最有利的!”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叫他得逞了!阿爷可千万别上当!不行,某要去劝” 李世民话没说完,手臂已是被李建成给拉住。 彼时后者一只手还捏着刷子,先是抬手指了指某杠精,丢下一句“便是私下,对阿爷也要尊敬”,而后便扭头冷着脸喝道:“你给某坐下!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大哥!” “坐下!” “哼!” 前者低头耷拉脑的坐在石凳之上,李建成干脆丢下刷子,背手起身,点着两人哼道:“是战是和,如何决定,自有陛下与中枢朝臣商议拟定!你二人以偏概全,只瞧那突厥咄咄逼人,何尝看到过我朝仍居势微?真要开战,能落得什么好处?” 某秦王沉默不语,李大德摆手赶开也不知哪飞过去的小虫子,进而好似思索般仰头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老头,咳,陛下准备遵照突厥的意思,罢兵停战了?” “某适才说了,是战是和,自有陛下与朝臣做决定,我等既无权置喙,又岂能容突厥插手?” 李建成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掷地有声,不等李老二喝彩,便话锋一转,忽而抬手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只是e,陛下与中枢商议,本来就要与民休息,恢复生产” “噫!” 下首某哥俩同时嫌弃的撇嘴。 “你们两个!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别给某出这怪模样!” 李建成一声怒喝,眼见某杠精不服,便瞪了过去,同时喝道:“与民休息难道不应该么?你们两个这半年东征西讨,动辄数十万军民相随,消耗粮草无数,难道不应该休养?那粮食不得找人来种?士卒不得养伤恢复?不然此消彼长,拿什么去平定天下?” “此消彼长?” 其实李大德本欲反驳他那句“做爹”的话来,可闻听此言却是疑惑道:“大哥你说反了吧?眼下开战,消的只能是窦夏与洛阳一方。他们那边本就受灾,粮食吃一粒就少一粒,难民一茬一茬的往咱们这边跑,拦都拦不住。一旦停战,咱们恢复生产了,人家也没闲着。到时候再开打,不还是一样结果?” “对!三郎此言某亦认同!说到实力对比,现下开战才是对我大唐最有利的!”李世民在一旁点头附和。 “啪!” 不等说完,后者的脑袋上就挨了一蒲山,只听李建成有些牙痒痒的哼道:“你们二人当这天下只有中原一隅吗?休养生息,囤兵积粮,为的乃是积蓄力量,以谋远虑。真要似你二人那般胡作非为,便是勉强消灭了两家,我朝还有何力量震慑周边?” “周边?” 某杠精似从他消息灵通的大哥嘴里摸到一个关键词,待与李世民对视后,便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猜测。 现在李唐的周边,可是没几家了。 便在这时,前者也适时哼道:“适才三郎所言,一个松散的中原对突厥有利。既要反制,没有准备又怎么行?” “喔,某明白了,原来阿爷罢兵言和,非是担心对付不了窦夏,而是要积蓄力量应对突厥” 李世民一脸恍然大明白,不等说完,就听他大哥“咳咳咳”的坐下,忙不迭的拿起刷子,而后方脚步声响,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大腹便便的郑观音与长孙无垢已是各拉着柳瑛的一只小手来到近前。 “呵呵,你们兄弟几个忙活半天了,肉烤得如何” 随着话音,当先步入凉亭的某唐王妃声音顿住,颇有些嫌弃的“噫”了一声。而长孙无垢与柳瑛便纷纷抬起小手,指责那两个只知道看,不知道帮忙的吃货。 “唔,终于刷完了,可真累人!” 便在这时,某唐王殿下适时丢下刷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起身,指着目瞪口呆的两人道:“唔,咱们说好的分工,某已经将肉刷好,你二人便负责烤罢!” “” 某秦王与某赵王无语对视,随后齐刷刷的丢给某唐王一个中手指。 大哥你变了! 第508章 流年缤纷欲语休 或许真如李建成说的,因为凉州、幽州等新下之地尚未稳固,陇西等地又未到收获季节,李渊不想节外生枝,才选择暂时休兵,待积蓄到足够的力量再一鼓荡平天下。 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得罪突厥。 于是乎,就在三兄弟“团建”的第三日,早先便与咄苾有过往来的光禄卿宇歆便再次携团出使,同时针对窦夏,李渊也派出了使团谈判,去扯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比如说对方要求他们归还阵前被某赵王俘虏的前东海公高士达的闺女,现今的大夏郡主高惠通。再比如要他们交出背信弃义的高开道之流,并归还河间北部乡县。 这就有点不讲究了。 李唐对突厥是不敢大声喘气,但你窦建德算老几,也敢咋咋呼呼? 彼时在怀州负责谈判的萧瑀也没客气,当场就怼了回去,要求窦夏交出杀害大将军何潘仁的凶手王伏宝等将领,并交出王薄等降将,退出山东之地。 讲道理,其实窦夏一方先提出那些看似狮子大开口的条件,是已然投降的裴矩在背后提的建议,就是本着能占便宜则占的想法,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可没想到,李唐压根儿就没有要讲价的意思。 李渊所忌惮的从来都不是窦夏,争霸天下也不是做买菜,他既然没想过要真正与这几家保持和平,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原本稍事修整的东南边线再次紧张起来,回师京城的李靖与王伯当被派去怀州,接替小徐与黄君汉的职务,与夏军展开对峙。 在浅夏芬芳的五月到来之际,整个东南边境关隘俱都秣兵历马,频繁征调换防。 李大德此前以轮换制制定的军府驻兵制度此刻被发挥到了极致,在李靖的配合之下,几乎是抓紧一切时间把新招募的新兵士卒丢去东南边线,以适应战争的节奏。 谁也没能想到,这一拖,就是两年。 哲人曾说过,光阴好似流水,没日没夜的瞎鸡儿流淌,拦都拦不住。就比如这两年的时间,你都没注意到它就没了。 但对某些人来说,这两年简直是度日如年。 武德四年,缤纷盛夏。 “哇” “嗷嗷” “呜呜” 孩童的哭喊声在太极宫望云亭下响起,开始只是一个,而后便连绵起伏,响成一片。 “又哭了,又哭了!哎,真搞不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这么爱哭呢!” 抱着个钓竿斜靠在亭外树下的某赵王一脸黑线,叫听到之人都纷纷无语。 你口中的男子汉,才特么两岁好吧? “三郎三郎!李玄霸!你,你快过来!” 亭中传出老李那无助又惶然的叫声,使得某赵王在这一刻恨不能把耳朵堵上。 某个做皇帝的老货也是够了,明明不是看孩子的料,还非要没事儿就把他们兄弟几个的娃给抱去跟前,美其名曰“天子鞠养”,可两岁的小娃娃,还不止一个,哪是那么容易就配合的? 每次抱来不超过半个时辰,准会有一个起头,进而造成集体嚎哭。 这一次起头的,是老二家的李承乾,配合的是老大家的李承宗。 前年回京之时,柳瑛一顿烤肉吃坏了肚子,叫御医诊脉才知有喜。十个月后诞下一男婴,被喜到差点跳河的老李起名李承道。 因为孩子太小,受不得舟车劳顿,加之老李死活不准他孙子离京,这两年,李大德干脆就把媳妇们都叫回了京城,成了幼儿园园长。 嗯,老李每次把这几个货惹哭了就要他哄,搞的某赵王不胜其烦,可偏那几个娃娃就认他,他一抱就不哭了。 “李玄霸!你在那挺尸呢!还不快给朕滚过来哦哦,乖孙不哭了,哎呀” 听着老李一声急似一声的催促,李大德无奈叹息,“哐”的把鱼竿丢进水池,鼓着脸转身走近凉亭。 嗯,两年时间,赵王殿下终于长高了,颀长的身材,俊朗的五官,以及,终于长出来的胡子。 “催什么催!都和你说了这几个孩子要午睡,你非要叫过来,叫过来又不会哄,哄又哄不好,哄好了你又瞎逗” 在一干宫女的偷笑以及张半月高山仰止的注视下,某赵王一路教训着某皇帝走近,先是自他怀中接过自家挣扎哭喊的亲儿子,掀开屁帘瞅了瞅,随即便护在怀里慢慢晃悠。 哭声渐歇,襁褓中的小娃娃闻着熟悉的味道,竟打了个小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李承道一安静,另外两个始作俑者竟也不哭了,迈开小腿在老李的颤声劝阻中跑到李大德的身前,抱着大腿摇晃。 “山树三叔山树三叔,我要听故事!” “你讲猴子的故事!” “不,我要听那哪吒!” “那不就是猴子的故事嘛!” “胡说,明明不一样!” 两个小家伙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可见刚刚某些人哭,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瞪了一眼略显尴尬的老李,某赵王黑下脸来,哼道:“讲个屁!没看见弟弟在睡觉么?等弟弟睡醒了我再讲,你们两个再吵,就回家背书去!” “啊!” 两颗小脑袋齐刷刷的耷拉下来,待某赵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晃悠着怀里的宝贝儿子,这俩货就各自趴在他的腿上眼巴巴的看,似要等小家伙醒来一般。 “咳,那个,是要听故事嘛?阿翁这里也有故事哦!” 老李期期艾艾的开口,明显是吃味了,那表情瞧得李大德差点笑出声来。 “表不要!” 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的拒绝,李承乾还撇着小嘴哼道:“阿翁讲的不好听!上次都把哥哥讲睡着了!” “我我,我才没有!” 李承宗扬起小脸来犹豫了半天,才接道:“我那是在思考!” “噗!” 旁边也不知是谁没忍住,突然笑出声来。眼见老李的脸色黑了下来,张半月急忙起身,把周围伺候的宫女内侍全都赶走。 “咳这个,朕其实是寓理于事,可能对于稚童而言,还是有些深奥了” 似是要化解尴尬一般,老李主动解释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结果一出口,气氛比刚才更尴尬。 “啊” 李承宗打了个小哈欠,抬起小手来揉了揉眼睛,进而抱着李大德的大腿趴了下去,竟好似要睡了一般。 “来人,此地风凉,取朕的御辇来,送皇孙去承香殿歇息!” “去什么承香殿!这炎炎夏日的,窝在阴冷的深宫里更容易着凉,你懂不懂啊!” 老李一开口就又被怼,彼时某赵王伸手拦着已然跟着一起打瞌睡的李承乾,扭头冲张半月道:“去搬两个摇椅来,用薄毯盖着,就放在这边!” “喏!” 后者很明智的没去瞧老李的脸色,转身就跑。待两个小家伙各自蜷缩着睡在满是花香的阳光里,蹲在侧边瞧瞧这个又摸摸那个的老李便忽地叹了口气。 “日前百骑司的秘奏你瞧了罢?王世充以禁民外流的名义封锁关隘,连贸易之事也被阻断。河北那边虽未闻说,但想必也差不多吧?” “唔,是有这回事。” 李大德低头瞧着儿子鼻孔边的小泡泡,犹豫着要不要给戳破,表情显得心不在焉。 无论是函谷还是井陉,都是名义上归属一方,实际全握在李唐手里的。只要李大德不点头,所谓的封锁关隘就是个笑话。 “日前朱粲上奏,言说今岁两淮干旱,请中枢调拨粮草赈灾。朕命民部去函复核,却言并无灾荒之事。今日早朝,朕已诏散骑常侍段确南下安抚,看看那个朱粲搞什么鬼。” 像是随口闲聊一般,老李的话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毫无主题可言。可李大德却好似在其中听到了某种指向。 “你想对洛阳用兵?” “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李渊背过手去叹息一声,进而问道:“晋阳新城拟建的如何了?” 第509章 大争将起慈佑复国仇 “新城啊” 李大德轻声嘟囔了一句,进而看向身前湖面的粼粼水光,似有出神。 按道理说,李渊要止战罢兵,休养生息,是不该在这期间动类似扩建城池这种大工程的。可某赵王只用了一招,就平息了朝内的反对之声,使得各方大佬都回家数起钱袋子来。 嗯,很简单的一招。 晋阳新城的扩建非是在原基础之上翻新扩充,而是在汾水东岸拟建一处完完整整的新城,并架桥使得两城勾连相接。 没了拆迁的麻烦,某赵王便暗地里授意太原府司扩散,言说现下唐律还未修完,目下朝廷并无严格的律法制度规定民宅格局一类。也就是说,这新城里的房子,无论你怎么盖都不逾制。只要你有钱,盖座紫禁城出来都没人管你,以后也没人追究。 这消息一出,首先激动的便是太原府的世家如王氏、温氏等。毕竟这年头的士人把家族光辉看得比命还重,真要有机会建一个格局大气,彰显实力的祖宅,谁不乐意呢? 而后李大德又专门成立了一个新城建造司,把传说中在东南隔三差五就要跑到黎阳山上对着李密坟头喝酒的老王给撵了回去,主持拍卖新城地块。 没错,就在晋阳新城还只是一张图的时候,李大德就把城内的大部分地块明码标价,给卖了出去。 想要房子?自己买地盖去! 甚至于不只是地块,就在不仅仅是王氏,连河北以及河南的各地世家都闻风偷偷跑去太原买地的时候,李大德又叫王氏牵头,把外城墙的分段施工也给分包了出去。 嗯,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扩建工程,政府发的不是徭役,而是与各世家做的一笔生意。 里外里,中枢以及民部一分钱没花,用各世家买地皮的钱雇佣各世家就把活给干了,最后算账时,竟还盈余不少。 萧瑀甚至生出要不要把长安也扩建一下的想法,勾得老李心动之余,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拒绝。 太原府的事只是个例,各种因素聚到一起才促成这次的新城之事。他要是真放下朝政不管,转而去研究房地产,怕是到时候非赔得底儿掉不可。 换言之,这一次看似是某赵王的灵光一闪,但更多的其实是中原各世家给李唐纳的一次投名状。可以来一次,但很难重复第二次。 不过此刻李渊这么问,怕不是单纯的关心工程的进度。 李大德明白,他是想要集结青壮粮草,整军备战了。 “应该是差不多了,整体验收就在这半月。我回头再传信过去,嗯,叫老王验收时稍微放放水,别那么严格” 后者略微耸肩,待发现怀中的小娃娃动了两下,便又急忙放松下来,歪着身子摇晃。不过转身之际似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便扭头看向亲爸爸,凝声道: “父皇,你说王世充这一次封锁关隘,有没有可能是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你指什么?” 老李闻言一愣,颇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使得某赵王翻了个白眼。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 其实他只是隐隐觉得,以王世充这两年行事的做派来看,若说只为应对李唐的压力,应该不会玩这么大动作才对。 这两年唐夏冷战相峙,边线之上大的动静没有,小摩擦却是不断。只是两方中枢都显得格外沉寂,除了偶尔打打嘴仗,其余精力全都放在了对内的民生建设上。 反观处于两方之间的洛阳,可谓是上蹿下跳,紧着忙活。 不说江南一隅,单看如今中原的形势,貌似三足鼎立,但洛阳的存在感又实在不高。单拎出唐、夏任何一方,都能轻松灭了他。 能否保持这样的鼎立态势,甚至于趁唐夏开战之际螳螂捕蝉,成为最后的赢家,才是王世充最终的目的。 所以与这段时间两方的沉寂不同,小王可是格外高调。 先是逼着杨桐册封了宗室女为淮南公主,北上与什钵苾完婚。后又以奉养大隋长公主的名义一车一车的往突厥王庭送礼物,并将内宫宫女送过去伺候义成公主两口子。 这还不算完,应对完北面,他又着手拉拢南面。似宋州、徐州、陈州这等要么中立,要么暗中早已分属唐、夏一方的小势力,无不面临着他的金钱攻势。或封官许愿,或粮草支持。只要归属洛阳,基本上是要啥给啥。 就这般,眼看着洛阳小朝廷的影响力探过万安山直入两江两淮,甚至已连通江南,完成了老杨到死都没做到的事。其疆域早已胜过李密的全盛时期。 在这种背景下,他恨不能用尽全身力气把触手伸到全世界去,又怎么会采取封锁关隘这种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真没了两方势力的庞大贸易供应,就他那派系杂乱到百骑司都理顺不明白的机构组成,许多地方连个卖盐的都没有,还不得乱套了? “唔,你这样一说,朕倒是觉得他这般做法不像防外,而是防其内部。” 李渊捋着胡子沉思,进而扭头,冲外喝道:“来人!传朕诏命!叫陕东道” 才开了个头,某杠精就暗道不好。 果然不等起身,被这老货惊醒的李承乾与李承宗已是小嘴一撇,干嚎起来,他怀里的小家伙也是左扭又扭,哼哼唧唧,眼看着小脸就皱了起来。 “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啊,没事儿嚷嚷什么!” “某,吾,朕,朕这是无心之失你,你这混账,也不提醒于朕!” 亭下传来两人压抑的争吵,随即便各自哼哼着去哄那几个被吵醒的娃娃,小祖宗长小祖宗短的乱叫起来。 诏令真正下达到门下省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了。 自刘静被杀,窦抗告老,几个新人便被老李提拔,充实到了中枢。其中就包括在东南之战被俘,押送返京的前许逆叛臣宇士及。 没办法,本来依照现今天下对宇家的风评,这货合该要被诛九族的。但不巧的很,彼时老李新添置的小老,咳,昭仪之中便有个姓宇的。真要诛了他九族,怕是连某皇帝都包含在内。 于是李渊便以其不知情为由下旨特赦他与封德彝等几位降官,还把他塞进了门下省来任职。 不过这货与其两个哥哥不同,倒不是腹中空空的草包。而今皇帝诏令陕东道行台所属各州府关隘派出探马细作,严查洛阳方向的动向。他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跑去安排。 嗯,尽责是一方面,份诏令,也是真心下到了他的心坎上。 当初老杨南下江都之时,他正在其父的封地丁忧守孝,并未跟随。而后骁果军反叛,宇化及北进东郡,专程派人把他给接了过去。 后面的故事就简单了,天下离乱,他们一家三口分隔两地。而今他被老李特赦,他儿子宇禅师因随宇化及一起被俘,都窦建德斩于乐寿,他老婆南阳公主因此前要留在东都等候与他,与之失联,音信全无。 儿子嘛,铁定是找不回来了。这次借着老李要侦查洛阳的机会,倒是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老婆给找回来。 宇士及干劲十足,东南兵马暗探闻风而动,百骑司也将一份密令传到了洛阳。 但此时,他心心念念着的媳妇,却从未想过团聚之事。 大隋的公主,有一个算一个,都很少为自己而活。自老杨死于宇氏之手,与亲夫之间莫名有了杀父之仇的南阳公主,活在世间的躯壳便只剩下国仇家恨了。 淮南公主之事算是个导火索,把太尉府与洛阳宗室之间的矛盾渐摆在了明面之上。毕竟王世充软禁杨侗,把杨氏作为挡箭牌发展自己势力的事瞎子都能看明白。便是无关忠君,只为夺回杨氏的权利,大伙也会想办法将其干掉。 而在这等暗涌之下,傻傻的还以为杨氏团结一心,为复兴大隋而奋斗的南阳公主,就成为了宗室推在明面上联络各方的代理人。 嗯,一个女人,正好不会被人猜忌。 第510章 新城竣工格物显峥嵘 六月六,一个某赵王每次提起就忍不住唱出声来的日子。 不仅仅因为“春打六九头”,这天也是他与侯巧文的宝贝闺女李曦的周岁。 作为老李家迄今为止第三代独一个的女娃娃,李大德对他爸爸可谓是严防死守,那几个小子随他折腾,但他的宝贝女儿却是不许任何人带离东宫一步。 就算是皇帝想瞧,也得老老实实的自己去承恩殿,还得提前“预约”。 大抵是被某杠精这种夸张做派调动起了气氛,不但是老李,连带李建成、李世民乃至李元吉都对这个小家伙格外感兴趣,动不动就要拐去承恩殿逗弄,然后再被气急败坏的某赵王给赶出来。 可能是距离产生美,甚少有机会抱孙女的老李某一次因李曦冲他笑了两声,愣是兴奋的一宿没睡着觉,第二日就下旨敕封这位不满一岁的小丫头为清源公主,惊掉一起眼球。 不过今日大伙不用预约,因为某赵王要在承恩殿为他的宝贝女儿过周岁,老李待下了早朝,连朝服都没换就急吼吼的往东宫跑,生怕他家老三那混球不等他,提前开始抓周。 嗯,这事儿李大德绝逼干得出来。 遵照某种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的历史规律,既然老李家今日这么开心,就合该小王同学要出点啥事。况且严格说起来,老李家还是双喜临门。 晋阳新城一期工程已然竣工,今日便是验收的日子。早在天不亮之际,太原府的一干署官便尾随着总监工王伯当的身影出现在了东城门上。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照射之际,汾水的薄雾散开,巍峨新城披着金光展露全貌,惊起阵阵呼声。 今日城头上的人可是不少。除了刘政会、温大有等太原府主官,某个坐轮椅的“警察局长”也在,其他更多的则是各施工段的“包工头”。 太原王氏、汾阴薛氏、闻喜裴氏、河东柳氏,乃至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都有其嫡系子弟与管事簇拥在此,竞相交谈。 新城的规模稍逊于现今已被扩建了三次的晋阳旧城,但因其先规划后营造的格局优势,所容纳的人口与机构数量却远非旧城可比。 不过眼下吸引众人目光的却非是格局,而是在汾水之上架桥而间的中隔城两侧的奇怪铁车。 “那是什么玩意儿?有轮子却没车架,如何架设驮马?” “那车轮像是铁造的,驮马怕是拉不动吧?” 众人指着靠近门楼的一处“车站”指指点点,便在此时,一阵拍手与谈笑之声传来,抬头就见老温头一脸热情的勾着个黑脸汉子说着什么,后者连连摇头,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那人大伙认识,是太原府唯一一位称呼某赵王为东家的署官。 “嘿,温少尹,铁监正,你们聊什么呢,也给大伙讲讲呗!” 在场世家中唯一与这两位都相熟的崔慎在其他各家羡慕的目光中出言相邀,随即就被吴老铁喷了一脸。 “俺姓吴,何时成了铁监正!小后生没的乱嚷嚷!” 后者吹着胡子走近,使得崔慎连连赔笑之余,却也很给面子的指着下方解释起来: “喏,东家说了,往日尔等骑马在城中乱走,搞的到处都是马粪,也忒臭,啊不,忒不雅观了!所以这新城啊,禁止走马!违者没收那个叫什么……交通工具,对!没收交通工具!” “啊?不准走马?” 话音才落,众皆一脸懵逼。小崔指着前方在阳光下闪耀的建筑群影咋舌道:“这么大座城,若是没了车马,出入岂不是要走上几天?这如何使得?” “你小子,急个甚!俺还没说完呢!” 吴老铁吹着胡子瞪了他一眼,进而得意洋洋的指着城下道:“喏!既然不能走马,又怕走路耽搁大伙时辰,那怎么办呢?这就要说到东家令俺们军器监制的这铁车,啊不,跪,呃……轨道压力车了,嗯,对,就是这个名字!” 后者卷着舌头嘟囔了半天,才终于说对名字,并吹着胡子哼道:“俺刚刚就是和温老头他们讲这铁车,啊不,轨道压力车的好处!不是俺吹,有了这车,可是比骑马方便多了!这车不吃草料,也不拉粪便,只用两个汉子操作,便可带着几十人在这铁条,啊不,铁轨上奔跑!” “喔,这么厉害?” “真的假的,两个人能拉得动这铁车?” “还真是铁制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吴老铁解释之余,却是越说越糊涂,绕来绕去差点又把这车的名字给忘了。 好在这时一直在举着幅“晋阳新城建筑规划图”在对照实景的王伯当便笑着走了过来,替他解了围。 “吴监正,左右咱们都是要进城的,眼见为实,不如今日大伙就坐这铁车如何?” “是轨车,啊不,是有轨,哎,算了,铁车就铁车吧!” 吴老铁略一摆手,也不再计较称呼的问题,带着一群人就往下走。 下了城梯,待转过东门甬道,便来到坐落于汾水石桥之上连接两城的中城所在。 因为汾水还担负着河东漕运的作用,所以中城类似于威尼斯那种水上城市的格局,两侧城门外皆是面积巨大的码头,横跨河面的巨大拱桥之上还建有一丈宽的城墙。虽然早就知道,但每次众人观之仍会啧啧称奇。 “此墙构造巧妙,虽万钧之力,却散于两侧,未向桥面施压,此等鬼斧神工,可见温氏格物之学的造诣颇有古之墨家的风采啊!” 一大波彩虹屁飘向老温头,使得后者捋着胡子连连摆手,喜不自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造型奇特的拱桥墙是他主持修建的呢。 实际这是人家河东道工部侍郎温无隐的手笔,还集合了不少军器监匠人的奇思妙想,温氏除了出钱竞标,剩下的就只是雇人干活而已。 不过这也看出了当初某赵王采用竞标方式的险恶用心,眼下这处新城到处都充满各世家的手笔,往后一提起这里,少不得给这些人家增加名望。但风头你出了,钱自然就得你掏。 这些世家这一波到底花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但只瞧王伯当那舒缓的表情,便也能猜到肯定没少花。 众人穿过码头,步行经过中央双道并行的拱桥,待入得对面城下,首先看见的便是码头侧面的巨大车站,以及停在几处并行铁轨之上的轨道车。 吴老铁牛逼吹的挺响,但众人面前的轨道车其实并不算大,也就是一小型货车的大小。 某赵王拿不出内燃机,偏又心里痒痒的非要造火车,后受铁道游击队的启发,想到小时候在老家的车站里看过工人检修道路时用的那种人力轨道车,便诏令军器监开始研究。 实际早在前年,就已经有样车在杏花岭煤矿上应用了。李大德粗画了一副杠杆与齿轮结合的草图丢给工匠们研究,后又想起液压原理,让小温研究密封油管,结果第一次试验,就因为刹不住车而造成事故,不得不再研究刹车系统。 好在军器监现在制作铸铁的方法很成熟,所缺的只是启发。而某赵王别的没有,就擅长启发。 “各位,咱们今日既然是验收,不如就坐这敞篷的观光车如何?” 吴老铁引着众人走近车站,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处约莫三丈长短的轨道车旁,拍着半人高的车厢笑道。 众人来到近前,这才发现这车的构造有够简单。 一排排的裹皮座椅间隔一人不到,粗略一数至少有三十个座位。而在车头之上却是两个相对的座位,中间有个一边高一边低的巨大把手。 “啧,某倒是要好好瞧瞧,这铁车有什么稀奇!” 隐约听说这玩意儿用在矿山好像很省钱的崔慎第一个跑进去占座,其他人也如梦方醒,乱哄哄的往里挤。 过不多时,待老王扶着温大有几人坐在第一排,随着吴老铁的一声吆喝,而后上车的两位“司机”便坐在把头相对的座位上,跷跷板一般按压起那处把手。 “吱……呀~” 略显刺耳的摩擦声响了一瞬,随着一阵压抑的低呼,铁制的车厢开始晃动,众人还不等反应,轨道车便在轻微的响动中向前滑了出去。 “这,真的动了!难道竟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 来自范阳的卢崇一声惊叫,使得刚站起来正要接着吹的吴老铁脸色一僵。 神特么木牛流马,老子跟这儿说了半天,你居然去夸诸葛亮? 大唐第一杠精 第511章 行满学阿瞒皇城刀光现 人力轨道车,即便是行驶在后世那种光滑齐整的铁轨之上,时速也不过就二十公里,可在现今这个时代,却足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了。 这可是朝廷八百里加急的速度。 别人用这个速度豁出命来送军报,而彼时众人却用之看风景,就问你怕不怕。 可惜眼下受限于钱,咳,不是,是工艺与产能的问题,这种轨道车在晋阳城内充当一下“公交车”还成,还没条件大规模铺设应用。刚刚老温与吴老铁研究的便是这事儿。 吹归吹,头脑得保持清醒。 笔直的铁轨纵贯整个新城各坊,老王算了一下,真要是出入都坐这车,确是比骑马快多了。只不过要叫这帮平日里出入都得靠人抬着的家伙去和百姓挤公交,估计不太现实。 不过没关系,好解决。 近两年越发受某黑心赵王影响的王莲花暗想着,回头就叫老铁弄几辆内部装潢华丽的车型来,非榨干这帮有钱人不可。 短短不到一刻,众人还未从刚刚起速的震撼中回过未来,刺耳的刹车声已经响起。再抬头时,眼前已是到了要验收的第一站:东城粮仓。 “唔,此地乃是王氏竞标拟建,不如烦请王家主带路吧?” 老王第一个起身,随即就见精神叟烁的王弘老头笑眯眯的拱手,在一众恭维声中第一个下车。 时间已经追上了老李小跑着蹿过宜秋宫门的那一刻。 能参加清源公主周岁宴的人可不多,除了那一杆子亲戚,朝臣之中由此殊荣的也就是老李的好基友裴寂外加秦琼等一帮子被李大德区别对待的“SSR”。 这就出现了某种格外搞笑的画风,当老李迈进承恩殿,首先瞧见的便是端坐一排,换了素衣努力挤出微笑来扮慈祥状的彪形杀才们。 那景象,比看他们在战场上拎刀子砍人还可怕。 “陛下……” “参见……” “皇帝万年……” 皇帝出现,众人忙不迭的起身,又被一脸古怪的李渊摆手拦下。稍整心情,便热切的跑去内殿找孙女。 然后就被赶了出来。 他孙女在“吃”早饭,没时间。 李大德当先出来待客,过不多时,抱着儿子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一家也赶到,大殿之内便开始响起孩童的欢呼喊叫之声。可在这时,一脸拘谨神色的绿萝却是快步自后殿出现,悄悄对李大德耳语了什么。 后者脸上的笑意稍敛,莫名瞧向正被李承乾一连串的问题问到窘迫的秦琼。 “三郎,怎么了?” 李渊并不清楚某赵王的百骑司在府中其实是侯巧文在掌管,眼见这等情况,还以为是他的宝贝孙女出了什么问题,急忙出声询问。 “唔,没什么,是东都那边的消息,只是……” 李大德叹了口气。 昨日老李才下诏令东南各州探查洛阳动向,今日便传回了与之相关的内情,听起来似乎挺效率。可实际上,这却是百骑司在东都的暗线一早就发回来的消息,赶巧而已。 东都要变天了。 就在前日,段达与云定兴等数十早已倒向王世充的内朝元老请见被幽的杨侗,要求为太尉王世充加九锡之礼,拟封亲王。 小王同学终于要学曹操了,只是有两汉的例子在前,是个人就清楚,他想学的怕还不只是曹操。 刚刚某赵王叹气,便是因为百骑司传回的消息中,说及在东都的杨氏宗亲已然暗中图谋杀掉小王,牵扯其中的便有秦琼几人的共同好友:裴行俨。 要不要救,这是个问题。来不来得及救,这也是个问题。 按说东都一旦生变,对于李唐而言是利大于弊的,甚至于必要时还要帮小王一把,好使他落下挨打的口实。可不说老裴,只说裴行俨,毕竟也曾在他麾下干过几天,就这么死了多少有点可惜。 想了想,李大德终于还是暂且撇开利益,对堂下几人招了招手。 “有件事,我想你们也有权知道……” 可惜,某赵王决定了第一个问题,却无法决定第二个。 已经来不及了。 从前隋的一应制度而言,彼时全天下的势力早朝的时间都差不多。老李这边结束了,东都那边自然也结束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就在老李罢朝的同时,结束了与朝臣奏对的王世充也来到了成武殿,命人摆上吃食,准备“批阅奏折”,开始忙碌的一天。 自杨侗被幽禁,他摄政监国以来,其在皇城之内除了后宫尚未涉足,其余的做派与待遇实际也和皇帝差不多了。 尚食直长陈谦今日不知何故,随走菜的内侍一起来到了成武殿,满脸堆笑的亲自伺候他吃饭。 “郑公,您尝尝今日这喜头,非是产自洛水,而是从襄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典膳厨在做时,这鱼还活蹦乱跳呢!” 无事献殷勤,不是好信号。 早就说了,今日小王得发生点儿啥。 要说这帮杨氏宗亲也是够损的,明明最想杀王世充的是他们,可无论是谋划还是出力,全都躲在幕后,唯一站在台前的还是个女人。 这次尊南阳公主号令准备宫变的有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尚书左丞宇文儒童、秘书丞崔德本等内外朝臣,再加上尚食直长陈谦,杨侗的贴身大班以及武安门禁卫将军张童仁,也算是谋划周全。 可类似观王杨恭仁、司隶校尉杨綝、符玺郎杨缄等,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这等做派稳是很稳,可也把那些外臣都当成了傻瓜。 从这份名单能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某赵王的手里,就知道洛阳此时暗中的情报网已经乱成了什么鬼样子。 人家豁出命去送死,这群宗亲居然连黑锅都不帮忙背一下。以至于早在谋划之初,察觉不对的张童仁便耍了个心眼货卖两家,把杨氏宗亲欲谋反的消息卖给了小王。 日前段达在内宫进言要封他为王,与其说是他的野心达到了限定值,还不如说他是在故意激这帮暗中之人,好逼他们提前动手。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突然找个由头封锁关隘了。 这根本就是要一网打尽的节奏。 马屁自然拍在了马腿上。 不等那盆鱼汤端到近前,王仁则就挡在了陈谦身前,直勾勾的瞪着他,同时勾手,叫后方的宫女上前试菜。 后者脸色微变,莫名低了下头。 如果能毒死王世充,自然再好不过。可自从他参加杨侗总角之宴疑似中毒后,就变得格外小心,无论在哪吃饭都要有人试吃。 此路不通。 “咵啦!” 盛满了新鲜鱼汤的瓷盆在那名宫女走到近前时突然打翻,随着几声惊呼,陈谦持匕在手,狠狠的划向王仁则的脖颈,随即看也不看便扑向王世充。 “贼子敢尔!” “保护太尉!” “抓刺客!” 武成殿内顿时乱做一团,无数内侍宫女惊呼奔跑,而扑倒近前的陈谦不等把小刀捅在小王的身上,就被后者一脚给踹翻了出去。 先不说算不算文武双全,但作为一手创建江淮新军之人,王世充的武力值可不是这种内宫厨师能比的。 便在这时,殿外忽然喊杀声大起,“杀逆贼”“清君侧”的呼声此起彼伏,裴行俨已是引着两营禁卫从仁寿殿的方向杀了过来。 “唰!” 王世充自御案之下莫名擎出把长刀来,阴沉着脸向外行走。 匍匐在地的陈谦挣扎着再次起身,怒吼着扑来,随即一抹刀光闪过,便抽搐着倒在血泊之中。 “tui!” 还刀入鞘的王仁则冷笑着跨过尸首,跟在王世充的身后走出殿门,喝令护卫上前。 彼时在阳光浅照的宫宇两侧,已引见呼喊杀来的刀光血影。 “所以,事情紧急,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长安,承恩殿内,某赵王瞧着身前已然满是肃穆神色的秦琼与罗士信,自腰间取下一块牌子递过去,轻声道:“你们持此信物去怀州找高冯,自会有百骑司策应你们。记着,救人为主,莫要多管闲事!” “下臣省得,多些殿下成全!” 秦琼单膝跪地,抬手接过腰牌,正欲起身,却又被老李给叫住。 “等一等!” 后者绕过一处方案上前,在腰间摸索了两下,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类似他家老三那种容易辨别的信物,便干脆命人研磨,现写了封诏书,盖了私印上去。 “只你二人行事还是过于危险,朕特许尔等调怀州两千兵马策应!” “这……多些陛下!陛下万年!” 老秦与罗士信对视一眼,进而叩首高呼。 某赵王斜看自家老爹,那表情像是在说:小样,你很会挑时机卖人情嘛! 李渊对身前摆了摆手,而后斜眼还了他家老三一个眼神: 左右都要出兵,不卖白不卖嘛! 大唐第一杠精 第512章 守敬忆果老不负万人敌 且不论这波老李是单纯卖人情还是真对老裴有那么点儿意思,但远水注定都是难救近火的。 就连送出消息的百骑司密探都没想到,从得知消息到事情起落,居然会发展得这么快。 也可能这才是老李这一次大方的根本原因。 当晋阳的轨道车再次启动,向着城中心行进之时,东都皇城武安门下,已是血腥遍地才场景。 “守敬!寡人待尔不薄,还将澶儿许配与你!你居然也背叛寡人!” 武安门上,按刀立于墙垛后的王世充看着下方那名引枪拼杀的小将,愤而怒喝。 “呸!背君叛国之徒,妄行篡逆,人人得而诛之!某世代忠良,受的是皇恩,何来背叛之言!” 裴行俨举首怒喝,同时瞧向城头一人,喊道:“张将军,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哈哈!正要动手!” 立于王世充右后方的张童仁闻言朗声回应,进而举起手臂狠狠挥下。 “哗啦!” 两侧宫墙之上忽然出现大量禁卫的身影,小跑着奔向城楼。于此同时,武安门外脚步声起,大队禁军也自明福门涌入,奔向近前。 “咚!” 有人敲响了战鼓,随着鼓点之声,却见运动到位的禁卫非但没与城头上的太尉府兵丁交手,反倒依墙侧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交战之人。 王世充笑了。 “守敬!放下兵器吧!寡人看在澶儿的面上,可对你从轻发落!” 裴行俨已是有点懵了,进而大怒。 “张童仁!你这小人!你竟背叛陛下!” “哼!随你如何说!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天下离乱,皆因暴隋不仁,百姓揭竿而起!适逢太尉临危受命,护佑社稷。今上区区稚子,竟做杀贤宠佞之事!张某不才,欲要拨乱反正!” 张童仁按刀看着城下,脸上满是正气凛然,说出的话却叫小裴欲咬碎了牙。 要说人在面临选择之时,成仁的决心很难,背叛却容易的很。且下手往往更黑,更果决。 “恶贼!某必杀你!” “放箭!” “杀啊!” 都不等大家再对骂几句,怒吼与喊杀之声便同时响起。热血飘洒起落,在阳光映照的琉璃瓦下泛着妖冶与残忍。 身中数箭的裴行俨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武安门墙梯,随即被王仁则率太尉府亲兵拦住。同时甬道下方无数兵丁自外间涌入,兵器击打与人群的嘶吼声一瞬间响彻内苑。 与此同时,东都四门已闭,无数兵马涌入内城,杀奔裴府、宇文府等参与者的府邸。另有王世恽引兵直奔宗室府邸所在,街道之上往来皆是披甲执锐的兵丁,惊得行人辟易。 承福坊,南阳公主府。 杨縯之子杨思玄策马冲过坊门,待到府门之时,见其内全无动静,便急忙呼喝。 “公主!公主殿下!快禀告公主,大事不妙矣!” 他刚刚从永泰坊出来,自建春门而入的军队刚抄了安平公府。而早有其父在司隶台的旧部示警,他们杨氏许多人这一波都在王世充的必杀名单之上。 “何事惊慌?” 一连闯了几个院子,杨思玄才在后院山水池旁瞧见正喂鱼的南阳公主。待说起事情败露,王世充大军已然杀奔众人府邸之时,后者脸色突变,却先问了个对前者而言无关紧要的事: “陛下……陛下如何了?” “哎呀!公主,事已至此,先出城要紧!陛下之事,某会着人打探的!” 杨思玄急到跳脚,同时呼喝左右赶紧收拾细软跑路。可不待转身,南阳公主忽地抓过他的衣袖,急促道:“不行!此番事败,王世充定然报复!你快叫人保护裴尚书他们的家眷先出城!” “什么?” 本来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已然准备开溜的前者当即一脸官司,暗骂我特么连小皇帝都不管,哪还有空去管那些人的家眷? 可惜这会儿后者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袖不放,大有你不答应大伙就一块死的节奏。他又不敢耍脾气挣脱,纠结之余,竟这般僵持起来。 东都已然乱了。 即便是有所准备,可要将名单之上的人一网打尽也是个体力活。 陶光园内,引嫡系私兵欲救出杨侗的裴仁基与崔德本已是被自玄武门而入的段达团团围住。而在皇城之外,许多朝臣大员的府邸也都冒起了浓烟,喊杀声响彻内外。 裴仁基府上,一群充作家将的八风营老兵堵在前庭,掩护府中的家眷从后面跑路。却不想彼时整个坊街都被军队堵死,才一出坊街,便与追兵杀了起来。 “某不走了!” 南阳公主府内,清冷的声音顿了顿,便激昂道:“此事乃为复国还政于陛下,怎可少了杨氏之血!败则败矣,某愿以己之身告诉天下人,王世充篡逆凶魁!杨氏之人绝不屈服苟且!” “说的好!” 话音未落,一声高喝便自院外响起,两人扭头便见符玺郎杨缄全身披挂自外而入,朗声笑道:“公主千秋大义,缄愿追随护卫左右,为我杨氏正名!” “叔父!” 杨思玄瞪起眼来,而后便被前者打断。 “莫要多言!吾兄已在城外接应,你速去兴教坊等候各府家眷,护送他们走水路出城!记着,出城后一路向东,莫做停留!” “这,喏!” 对面的小青年貌似犹豫了两息,而后顺坡下驴,甩开南阳公主的手快速跑出府门。后者怔然片刻,便瞧向杨缄,略带颤抖的问道:“宫中……陛下他……” “裴尚书父子本在宫中举事,可既然早已事泄,想必陛下他也……” 后者摇头苦笑,随即就见南阳公主脸色苍白道:“都是某思虑不周!是某害了他们!” “公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杨缄心下叹息,暗道思虑不周的又何止你一人,同时抱拳道:“既然公主决意留下,不妨与某集结家将,呼吁城内百姓世家一起合攻应天门!纵使不敌,也能牵制部分叛军兵力。以裴将军的勇力,或能杀出来也未可知!” “他,对!守敬!守敬号‘万人敌’,他定能杀出来!咱们快走!” 南阳公主愣了一瞬,接着如梦方醒,急忙呼喝院中侍卫集结。 “万人敌”这会儿已然有些力竭了。 随身的铁枪早已被丢弃,手中的双刀也已然换过两茬。彼时在武安门西侧墙梯的台阶之上满是趴伏倒地的尸体,墙外更是伏尸无数。 鲜血自梯道间流下,染红了门外的青石板路。由武安门至成武殿前,满是插满羽箭的尸体,使得阳光俯照的殿前满是阴冷气息。 此番自后殿杀出的禁军已然尽殁,只余某个状若疯虎的身影还死死的卡在墙梯之上。 还差十丈。 王世充的脸色有些阴郁,眼角不断抽搐。王仁则一脸菜色的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躲在一群持刀戒备的士兵后方。张童仁早已破胆,躲在东面人群之中连面都不敢露。 “呼哧……呼哧……” 梯道间的身影在喘息,身上的汗水蒸腾。 并没有人趁机进攻,哪怕是与之间隔数十丈的弓箭手。他们宁愿就这般永远对峙下去,也不想面对这个疯子。 “再冲十丈……唔,十丈,就够了……” 神经质般的嘟囔声在满身血色的身影间飘忽,这一刻,裴行俨忽然想起了张须陀。 那老头临死都在为大隋冲锋。他不明白为什么,哪怕是到了现在也依然不明白。 他父亲说“蹈履非所,身名隳坏,时也。既复随君上,大丈夫当玉折名扬,以全忠节”,他其实并不赞同,但也不想反驳。 他这辈子反驳过许多人,唯独未反驳过他父亲。 他知道现今所行乃正义之事,这便够了。 “tui!” 吐了口嘴角流进的血水,裴行俨紧了紧刀柄之上的布带,瞥着城头之上的身影忽地俯身,正待冲出之际,身后武安门下忽然响起马蹄声。 林立的禁卫分开,一身金甲,长须飘髯的段达倒提一柄长刀冲入,忽地举刀怒喝:“裴仁基谋反作乱,业已伏诛!小子还不投降!” “爹!” 前者愕然回首,不可置信的看着被那长刀挑起的狰狞头颅,整个人忽然战栗起来。 “段、达!” “死!” 泣血椎心的怒吼自墙下响起,血色的身影倒飞扑下。城下顿时乱做一团,老段惊得差点落马,城头的王世充与张童仁同时呼喝,“放箭”之声不绝于耳。 第513章 风起时铁甲犹寒 “来来!乖孙女!到阿翁这儿来!” “呃哈哈,小曦儿,来二叔这儿,二叔有糖果哦!” “去去去!都别出声!打扰我女儿思路!” 承恩殿内,一干宫女内侍低眉顺眼的偷瞧着前方。彼时围在一处软塌周遭的身影往日俱都高高在上,此时的动作姿态却一个比一个幼稚,令人发噱。 裴寂与拖着病躯前来的窦抗相视而笑,小一辈的则在侧屏息凝神。 若抛开天下纷乱不谈,这场景,到真是合了那句“家和万事兴”。 软塌上瓷娃娃一般的小家伙明显是被这群神经病给喊懵了,瞪着圆咕溜丢的大眼睛瞧向自己的爸爸,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向他爬去。 “嘿嘿~” 某赵王忍不住嘴角咧开,一阵傻笑。 嗯,彼时位于他手边的是一把用黄金为骨,玉石为珠的小巧算盘,寄托了他希望女儿将来发财的美好愿望。 其他人立时无语,除了裴寂大都满脸黑线。 李建成慌忙摇晃起手中的绣花丝巾,李世民则是敲打着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进而被身侧的老李一把推开,弯着大眼袋笑眯眯的拍着塌上的一方玉石印章。 被绿萝扶着站立侧方的侯巧文眼角含着尴尬,看着从头到尾都没能吸引到亲闺女注意的那本诗集,俏脸有些怀疑人生。 便在这时,一抹身影吸引了矮塌上小娃娃的注意,忽然换了个方向。 侯君集发誓,他只是有点渴了,想过去倒点茶喝。 真要论起来,老李每日政务繁忙,李建成与李世民在京的时间也不多,某赵王虽然咸鱼,但大多时间更喜欢陪的其实是媳妇,而非照看儿女。所以这帮亲戚之中,李曦最熟悉的反倒是侯君集这个舅舅。 吭哧~吭哧~ 小小身影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注视下,慢悠悠的爬到塌边,一把揪住侯君集的衣襟,然后在众人无语的目光下抓过其掖在腰间的一把折扇……塞进了嘴里。 “噫~!” 无数叹息之声响起,后者连忙把小家伙抱在怀中,然后看着某皇帝与众亲王瞪过去的眼神缩脖子。 天地良心,他可不是故意的。 “啧,折扇……这代表啥寓意啊?” 某赵王一脸苦恼的走近,自女儿“口”中夺下那口水淋漓的扇子,打开发现扇面之上竟还提写了一首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呵~还挺有品味!” 李大德笑了,侯巧文也笑了,某皇帝却是拉下脸来,随即注意到突然看向他的小娃娃,便也扯着胡子尬笑出声。 “‘扇’者,‘善良’也!所谓‘青石出磨砺,美扇留暗香’,小公主于财、权、武、美之中独取一‘善’,真乃谦逊仁厚,实为佳话尔!” 关键时刻,总少不了裴宰相的彩虹之音。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殿内众人的心坎上,老李开怀大笑,进而小跑着去接过自己的小孙女,乐个不停。众人也纷纷开口道贺。 某赵王微微撇嘴,偷踹了一脚某个多事的小舅子,随即便笑眯眯的冲绿萝摆手。 淡淡的丝竹渐起,一众宫女内侍纷纷上前,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下撤去矮塌、方桌,换上高角条案。随即便有瓜果拼盘,葡萄美酒等物摆了上去。 立于上首的某唐王殿下脸色一僵,曾经被“自助餐”支配的恐惧再次降临,进而捂额苦笑。 又来了! 相比承恩殿内这种别扭吃法的尴尬,彼时在晋阳城的另一处酒宴可就热烈多了。 新城中央,一处占地超过两里的巨大坊市内,此番随行验收的官员与各世家代表已是酒到半酣,一个个开始放浪形骸。 这里是目下晋阳城最大的酒楼所在,虽然还没开业,但因其属于某赵王的产业,也就成了此番应酬的首选之地。 嗯,砖木混合结构的楼体足足盖了八层,集酒楼、青,咳,客栈于一体,吃喝玩乐一条龙,鬼知道李大德搞这个出来想干嘛。 这处坊市,坐落在新城最中央之地,周边那鳞次栉比的建筑全是类似的设施。而围在中央那一片纵横整齐的建筑区,却是市场所在。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李大德在新城中央设置的既不是政府机构,也不是王府所在,而是一座比长安西市还大的市场。 对于晋阳,朝中目下的政治定位是北方陪都,河东道军民对其的定位是一道中枢所在,而李大德对其的定位,自始至终都和这些人不同。 他欲在此发展工业与贸易。这一次借扩建新城的机会设立这处市场,就是为了让其成为北方连接河北与突厥的贸易枢纽所在。 老王有点被灌多了,斜靠在临街窗边,瞧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建筑群蓦然叹息。 曾几何时,他还与一群江湖落拓的汉子挣扎在血火之间,为挣一条活路而拼命。而今却在这里与往日他最讨厌的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是他变了么? 理论上,这种场景放在别处,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会觉得是他变了。可有时候回望过往,他又觉得他没变。 某赵王叫他做这个新城监工,可不是让他卖人情的,而是叫他做恶人的。 别看现在大伙一个个兴高采烈,但这两年,众人之间明里暗里打的机锋多了去了。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在背后给他起外号叫“王扒皮”,咒他生儿子没“皮燕子”。 “难道竟是现在的世家变了么?” 他想起这两年在河东所见,怀州、潞州等地一派欣欣向荣,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治安趋于平和,家家闻鸡叫,户户有犬吠。可相比之下,世家却并未有啥损失,甚至于发展的比之前还要壮大。就瞧王弘那老货,去年还刚娶了一房小妾,也不嫌丢人。 所以,世家也没变。 那这是怎么回事?世家以剥削百姓为利,怎么还能同时繁荣的? 又或者是因为朝廷变了? 真要算起来,前隋因频繁的工程与征伐而亡,世人皆说杨广残暴不仁,官逼民反,可换做李唐,从武德元年算起,大大小小的战事也不下于前隋,甚至于连工程也没落下。 参与扩建晋阳新城的民夫青壮不下数十万,后因汾水的水质不适饮用,又招标世家,拟建自晋水挖渠引水的工程。可在这种情况下,周边的百姓非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农闲时有了活计而变得家境盈余起来。甚至日前还有个老头问他,啥时候再建个新城之类,他要攒钱供小孙子读书。 那语气,明明就是期待。 “哎!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嘛!” 老王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胡子,颇有种迷失山林,难见青山的感觉。 “或者,有机会可以请教一下老黄?” 要说如今某赵王治下哪个州的贸易发展的最好,当属怀州无疑。 老黄这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脸皮够厚。仗着其在某赵王那的评价还不错,撒泼打滚求开蚊香坊分厂的事也干过。眼下若说各地州府有与晋阳发展套路最相像的,便数怀州无疑。 “嗯,等忙完了这一遭,某便亲去怀州瞧瞧!” 王伯当收敛心思,俯瞰街道之时,便见有百骑司的令人匆匆而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河洛周边的狂风已起,可彼时在洛阳城中,风却停了。 “咵啦!” 钢刀垂落。 杨缄跪坐在地,头颅无力的耷拉下去。 南阳公主扭头瞧着周围遍地的伏尸,凄婉一笑,手中铁刀横颈,却又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应天门缓缓开启,随着马蹄声,身着金甲的王世充在一干将校的簇拥下打马渐近。先是低头瞥过杨缄的身影,随即又看向南阳公主,面露一抹不屑。 那眼神刺痛了后者。 “逆贼!” 手中横刀前刺,未至半途,便被一抹刀光击飞。 王仁则与王玄应一左一右的上前,将她按在地上,不等其喝骂出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哼!无知蠢妇!” 王世充哼了一声,随即摆手,瞧着前方渐次被锁拿而来的身影,冷喝道:“所有参与谋逆作乱者,夷三族!主犯男丁明日午时于北市斩首!女眷发配掖幽宫!” “叔父!” 便在这时,王琬自东侧队伍中跑过,待到近前,便低声与前者说了什么。 “废物!” 前者当即黑了脸,指着他道:“马上派人去追!区区妇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一定要把逆犯都给寡人抓回来!” 另一边,瞧着这副情形的南阳公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仰头大笑起来,那声音凄厉刺耳,好似利剑一般刺进小王的脸皮。 “王世充,你害怕了!今日只要我杨氏一人走脱,他日必叫尔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凄厉恶毒的赌咒夹杂着口中的血水喷出,使得前者勃然变色。 “掌嘴!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给某打到她口不能言!” 王世充挥舞着马鞭怒喝,也不知道为啥,明明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却莫名打了个冷战。 第514章 青山掩征途望断 “驾!” “驾~!” 密集的马蹄声与骑士的呼喝在黑暗的旷野中远传四方,星光在亮银甲胄之上闪亮,隐现其间起伏的长锏与银枪。 长安到洛阳六百余里,即便是骑快马日夜兼程,也至少需整整一日夜的时间。 这在古代,已然是最高效率,可马背上的骑士却仍不满意。 再快,也没有某赵王的“鸟”快。就在他们尚未过潼关时,有关王世充镇压叛乱,杨氏宗亲及举事大臣惨遭屠戮的消息就已然传回中枢了。 六百里的距离望山跑死马,可对于传信的鹞鹰而言,不过就是个饭后消食的功夫。 倒不是没想过走水路,只是一来某赵王一早便传信怀州,命黄君汉在北策应,他们去了也帮不上啥忙。二来嘛,这个时节的黄河有点猛,小船走不了,大船目标又太明显。 他们是去救人的,不是去送人头的。 吸引火力,有老程那张黑脸就够了。 “叔宝!你说守敬他会不会……” “别胡思乱想!” 秦琼沉声打断了自过函谷关以来罗士信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但他自己的眉头却始终紧紧锁着。 有某赵王的信物在手,沿途百骑司所传的消息他们尽可查阅。自然也知道,其实早在昨日过午,洛阳城中的交战便已结束。至于可能的结果,两人都尽可能的不去往深处去遐想。 视野前方有水光在望,按距离判断已近谷水。 得益于在函谷时陈政交予两人的一队亲兵,使得即便是在深夜,也不至于迷失方位。 “秦将军!前方有火光!” 一员小校指着新安方向提醒,众人抬头看时,已然隐隐听到风中传来的呼喊之声。 “可能是巡夜的敌军!咱们绕过去!” 罗士信有些不耐烦,话音未落,侧耳倾听的秦琼却是摆手,沉声道:“眼下已近寅时,哪还会有军队在城外巡逻!搞不好是洛阳的追兵!咱们小心些,凑近了看看!” “喏!” 跟随而来的一众兵将对视一眼,便各自下马,小心的牵着缰绳行走,同时取下鞍钩上的弩箭,默默的上紧弓弦。 前方确是洛阳追兵,准确的说,是王世恽的儿子王道询所领的一营亲卫,正在追杀两个女人。 嗯,姓杨的女人。 秦琼想的没错,吸引火力,有老程确实就够了。 就在昨日王琬引兵沿伊水追杀逃出城外的杨氏宗亲之时,得了某赵王诏令的黄君汉都已经和魏徵、老程等人研究的差不多了。 他们离洛阳最近,又有高冯这个百骑司都尉在此,所得的消息至少比中枢早四个时辰。 结果王琬的追兵还未至洛阳旧城,就先收到了对岸唐军疑似集结,准备叩关的消息。同时虎牢关的白水军也有数千人集结出关,陈兵在洛水南岸,说是他们几个火头军出来买菜走丢了,过来找找。 嗯,这理由过于清新脱俗,以至于王世充都懒得分辨真假,大手一挥,王世恽就率大军压了上去。 这会儿正值小王的关键时刻,谁也不能跳出来捣乱,李唐也不行! 看起来,怀州这一动作算是间接把东都内的军队都引了过去,减轻了那些人逃亡的压力,但同时,也堵住了洛水通往怀州的通道。 要知道,彼时以前隋吏部侍郎杨恭仁为首的一帮子杨氏宗亲,本来是要东出洛水去投靠李唐的。这一波莫名其妙的前路被封,顿时被打乱了计划,又忙不迭的改道。 结果昨日傍晚时,众人在白马寺被王仁则撞破,进而走散。 “阿姊,阿姊!呜呜,某走不动了……” 新安东南,长石山下的小路之上,一个身着浅蓝色绣花宫裙,年纪约莫一个李元吉的女子哭丧着脸娇呼,不待声音落下,便惊呼着失足跌到在草丛间。再抬头时,眸子里已然沁出水雾。 “牡丹!” 跑在前方,背了两个包袱,穿了身素衣短打的女子停下脚步,连忙转身去搀扶。 她俩是大隋开国候杨达的女儿、杨缄的亲妹子。年纪稍大的叫杨宝,而小的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的生母,荣国夫人杨牡丹。同时也是某赵王的便宜姐夫,现今大唐驸马都尉杨师道的堂妹。 两人原本是跟着堂兄杨恭仁一起跑路的,奈何在白马寺失散,两人慌不择路的往南跑,又撞上了刚引兵出城的王道询,被追着向西而来。 因为是女子,加之亲兄杨缄已亡,其余亲属只顾自己逃命,哪里会在意两个女子的死活。结果就这般越跑越远,待到后面,已然就剩下她两人。 王道询明显是在戏耍她们,这货军事上没有其兄王琬、王仁则等的能力,政治上又是十足的草包,反倒是斗鸡溜犬,调戏良家妇女玩得贼溜。 这一波谁也没指望他能立功,只要是不添乱,王世充也由着他去。 同在东都,杨宝自是认得这纨绔子弟。平日里她有兄长家族护着,倒是不怕。可眼下…… “牡丹,快起来!他们快追上来了!咱们快跑!” “呜呜呜,阿姊,脚疼……” 歪在地上的小姑娘已然开始抽噎,杨宝气急,正欲狠下心来教训,借着星光突地瞥见妹妹脚踝上的一抹鲜红,顿时被吓了一跳。 小姑娘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鞋子,彼时脚掌被草叶划破,满是伤痕。 “来,阿姊背你!” 杨宝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可不等俯身把小姑娘拉到背后,侧方马蹄声响起,周围一亮,已是被几名持火把的士兵给封住了前路。 “踢踏~” 一席锦袍的王道询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晃悠着上前,俯身看着委顿在地的两女,目露淫笑。 “哼,跑啊!怎么不跑了!是不是跑不动了呀?嘿嘿嘿~~” “衙内”这种短短两个字就写尽了这路货色风采的词汇,不知为何到宋朝才出现,以至于杨宝瞪眼瞧了半天,也只挤出“畜生”两个字来,反倒惹的前者哈哈大笑。 “对呀,某就是畜生,你又能耐我何呢?” 王道询冷笑着催马又近了几步,俯身一瞧之下,却突地变了脸色,嘴里啧啧有声的叹道:“哎呦呦,这怎么弄的,咋还把脚给弄伤了呢!哎呀呀,这么白的小脚,可疼煞某也!快给某瞧瞧……” 说着,便要下马。 “某和你拼了!” 杨宝很清楚落到这等纨绔子弟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见状便忽地从腰间擎出把匕首来,捅向前者。 刀影闪过,周围兵将顿时呼喝上前。王道询也是被吓一跳,差点抱头蹲下。后又反应过来对方不过一个弱女子,便黑下脸来,抬脚踹了过去。 “呃~啊!!!” 惨叫声突如其来,响彻山前。众皆被吓了一跳,包括手持匕首,根本就没碰到人的杨宝。 马蹄声自南面山坡响起,伴随着落叶踩踏与树枝的断折声。 几支羽箭带着风声袭来,已然冲近杨宝五步之内的兵将无不应声而倒。后者这才发现,王道询那原本要踢向她的腿上,不知何时竟插了支羽箭。 “呼!” 来不及反应,杨宝急忙回身把妹妹护在身下,同时闭上了眼睛。 打斗声开始响起,呼喝与惨叫传于周边,又很快消失。只过了一刻,周围便又安静下来,只余某纨绔子弟的哼唧声。 杨宝怯然睁眼,刚一抬头,就见星光之下一银甲墨披的白面小将正拉着王道询那匹白马,赞道:“好一匹神骏宝马!哈哈,以后是罗某的了!” “嘶~呃啊,你们,你们真是好胆!知道某是谁嘛?某叔叔可是太尉!” “咦,你是王世充的侄儿?” 讶然之声自身后响起,杨宝忽地转身,便见原本走向她的一位黄脸汉子看向王道询,接着便变色喝道:“士信住手!” “咋?” 已然把枪尖怼到后者脸前的罗士信茫然抬头,皱眉道:“不杀他?” “别忘了吾等为何而来!” 秦琼撇了身侧两女一眼,犹豫道:“留着这厮的性命,或可与姓王的做笔交易!” “呃~呵呵呵……” 彼时已然被吓尿的王道询自嗓子眼里狠狠出了口气,随即两眼一翻,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沃日……” 小罗同学目瞪口呆的爆了句粗口,抬头看了看不知为啥总盯着他看的杨宝,又低头瞧了瞧地上那一滩,咋舌道:“这货真是王世充的侄儿?咋还没个娘儿们胆子大?” 第515章 旧将聚首望物是人非 朝阳自嵩山而出时,众人已踏进东都范围。 杨宝怀抱着妹妹坐于马上,瞧着身前牵马而行的银甲身影欲言又止,明眸之间竟好似有些委屈。 大业九年,长白山贼王薄、左才相、孟让攻齐郡,张须陀率军征讨。彼时年仅十四的罗士信身披两副甲,腰悬两壶箭,引军冲锋在前。后事迹传到老杨耳中,特命画工画下二人战斗的场面,传于朝野。 杨宝见过那副画。 很难讲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狂热倒不至于,可传说之人突现眼前,好奇心总归是有的。 可惜不爱美女爱宝马的万年大直男罗士信同学彼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说不到两句话便会不耐烦的开始应付。 小姑娘有些受伤,自觉受到了嫌弃。 当然人家也不全是嫌弃,消息已然探清楚了,昨日逃出城去的杨氏宗亲,除少部分家眷被抓住外,大多还都在逃。可另有一路消息,却引得两人径往东都而来。 王世充下令今日处决包括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尚食直长宇文温等在内的一干谋逆案犯,并要曝尸三日。其中就包含了已故裴氏父子的尸首。除了以儆效尤,也是为引诱藏于暗中的家眷自投罗网。 “殿下若知你我二人只为抢两具尸体便自踏死地,一定会生气吧?” 罗士信小声嘟囔着,似是要为此行寻个正当借口出来。随着话音,走在另一边的秦琼便轻笑出声: “赵王殿下或许会吧,但是秦王,他不会的!” 单论义气,李世民在一众李氏子弟中算是鹤立鸡群。不过说起某赵王,两人一时间又面色古怪。 真要以鹤立鸡群而论,那位更是特别。 就比如秦琼此刻虽然说着这类话语,但如果某赵王现身于此,举着双锤单人匹马的杀进洛阳,他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那货本来就是个双标狗。 建春门渐近,前方已现运渠码头与回洛仓城的影子,秦琼顿了顿,看向罗士信,忽又道:“要不还是某去城北策应……” “怎么,连你也觉得,某只是个为抢功敢违抗上令的莽夫?” 罗士信扭头冷笑。 秦琼心里暗想你特么难道不是?嘴上却道:“青城堡乃是北营屯兵之所,一旦撤退不及,恐怕……” “所以才更要某去啊!” 罗士信摆手笑道:“这等只管杀人之事,可比你在城中应对爽利多了!哼,此番最好能杀他几员大将,也叫姓王的知晓招惹吾等的下场!” “哎!” 秦琼不再言语,待临近码头,便在杨宝姐妹茫然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一处停靠卸货的商船。 彼时在码头上往来行走的汉子们对他们一行好似视而不见,甚至就连在出入口放哨的哨兵都不曾询问。这俩货就好似回家一般把杨宝姐妹和鼻青脸肿的王道询送进船舱,随即转身又下了船。 自始至终,两人与船上之人都没有交流,而对方却很自然的就接过了这几人的照看。 “喂!” 后方传来一声呼唤,使得秦琼微微皱眉。扭头看时,杨宝已是跑出船舱,却不是冲他,而是瞧着罗士信的背影喊道:“你去哪?咱们还会再见吗?” “啧,你这女人,只管跟着船老大走就是了,他会把你们送去安全地方的!见某作甚!” 后者不耐烦的摆手,转身之际,听着后方又响起的“你要小心些”,便嘟囔了一句:“小娘皮可真啰嗦!” 秦琼:…… 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后者无声了笑了笑,同时又忍下嘴边与杨宝内容相同的话,待行过码头,便分向不同的路口。 “起风喽~~” 后方一声吆喝,卸完了货的商船拉起风帆,向南渐次驶离。 前方的秦琼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桅杆之上的某商队标志迎风起伏。而再转身时,手间便多了个布袋,内里装着他的路引以及内城户籍。 过建春门自内城向北,待到巳时一刻,北市便已隐然在望。 今日的北市一大早便由五营禁卫入驻,坊墙之上也满是往来巡逻的兵卒。许多商贩见机都关了铺子打烊。街道之上冷冷清清,许多提前知道消息的人都绝了逛街的念头。 与长安那种明正典刑不同,对于今日要处置的这些“叛逆”,大伙并没有观看的心思。 秦琼行经敦厚坊门时顿住了脚步,望向坊门悬挂的几只血色木笼,眼角眯起。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背后包袱下遮盖的长锏之上。 尽管血污纵横,乱发覆面,但他还是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裴行俨。 “吱吱~” 握锏的手指发出轻响,额间的青筋也渐次暴露。 罗士信没有选择进城是对的,即便是他,此刻都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想要杀上城头。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冲动,气大伤身啊!” 程咬金笑出一口白牙来,看的他有些眼晕。 “你……” 秦琼诧然转身,瞧着这位在诏令中本该在洛水方向吸引隋军注意的怀州兵马总管,扭头之际,又发现一个黑脸的青年正在打量他。 “某的副将,牛进达!” 老程略一摆手,随后又指着另外几位道:“张夜义、王君廓,唔,小谢你认识!” “见过叔宝兄!” 几人同时抱拳,秦琼连忙回礼,被这么一打岔,愣是忘了询问老程为何到此。 便在这时,后方一阵骚动,似有人群聚拢过来,同时坊内也冲出一队兵丁。众人回身瞧时,看到长街之上的场景便都是一愣。 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 今日这等场合,会穿着这身来到这里的只能是一类人,便是犯官家属。 可问题是,王世充判令此番谋反作乱之人统统夷三族。连亲家都难逃下狱,又怎会有直系家属还在在外面的? 秦琼目露疑惑,但紧接着身形便是一动。 他看到了女人身后还拉着一辆板车,上方以草席覆盖着的却是两具尸体。 犯官家属难出现在此,但并不包括一人。 裴行俨的妻子,王澶。 北市内的禁军已然持槊抵进,但显然是知道此女身份,并没有直接缉拿,而是有些为难的拦在前方。 前者没有理会,任由铁刃在前,却是倔强的拉着板车,一步一步的走向坊门。 秦琼忽然明白老程为何会在此了。 死去之人固然可惜,可易地而处,显然活着的人更为重要。若能救出裴氏家眷,可比抢出两俱尸体意义要大得多。 只是眼前这个时机…… 秦琼反握锏柄,正欲上前一步,却被程咬金抬手拦住,冲他微微摇头。 “你……” “叔宝兄,且看下去罢!” 不知为何,老程忽地叹息一声。 他来的早,情况比秦琼知道的多,自然也清楚女子的身份。 她既是裴氏的未亡人,也是王氏的女子。在眼下这种境地之中,所面临的选择要比其他人煎熬的多,也复杂的多。 或许,路就只有一条。 女子一步步前进,守持利刃的兵卒一步步后退。 周遭围观之人低声议论,有知内情的便摇头叹息。未知情况的,便赞叹女子的大胆,也暗暗表示同情。 板车经过众人身前站立之处,女子似微微扭头瞥了老程一眼。但脚步并未停下。 未不可查的叹息被渐起的马蹄声所掩盖,后方人声呼喝,王玄应策马前来,待到女子身边,便沉声喝道:“澶妹!你在胡闹些什么!还不快回去!” 女子顿住脚步,扭头仰视着立于马上本该称为兄长之人,眼圈似有微红,但却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来,继续拉车往前。 “来人!把这逆贼残尸给某挂上城头,把小姐送回太尉府!” 眼见女子不理会,王玄应立时大怒,喝令跟随的亲兵上前。 秦琼与老程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皱眉。便在此时,女子突然从口中发出自出现以来最为凄厉的叫喊,惊得众人下意识后退,再抬头时,一柄雪亮的匕首已然抵在她的心口,微微见红。 “谁敢上前,某立刻死在这里!” “你!反了反了!为了一个反贼,你这女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王玄应抖着脸颊,手中马鞭几次欲要抽下,又顿住。待过半晌,便对左右哼道:“给某看住她!”随即打马便走。 那方向,是奔往皇城去的。 第516章 佳人回眸叹生未逢时 北市坊门外的人群渐渐聚集了起来。 倒也不说是洛阳的百姓有多喜欢吃瓜,只是彼时本就有经过之人驻足观望,加之不少知部分内情之人在低声讲解,路过之人听到后起了好奇心,而后便越聚越多。 人一多,秦琼等人的身形便不明显了。 王澶已走到了坊门之下,那柄匕首扔抵在心口之上,并未拿开。围着他的兵卒也只敢在两步之外戒备着,不敢近前。 程咬金已然把女子的身份以及来龙去脉与秦琼小声交代过了,此时看着眼前情形,便低声嗟叹: “某找遍了城外的乱坟岗,又冒险托内城的谍子打探,都没寻见守敬父子的尸身。后来才知,昨日那场乱战结束,是这女子入宫,于遍地伏尸中找寻……” “真义女也……” 秦琼怅然,不等说完就被老程一句“可惜她姓王”给打断。 “便是如此,也不是她的错!” 前者想了想,正欲说时,忽听人群哗然,扭头就见王澶竟出现在坊门城头,在一众守军的注视下,将悬挂在门上的木笼拽了上去,割断了绳索。 “喔!” 门外人群报以惊呼,难说是诧异还是叫好。与此同时,皇城方向步声隆隆,也有大队人马出现。 “哈,接下来就该咱们上了!” 老程一声怪笑,秦琼似有茫然,不等询问,身侧牛进达几人已是亮了兵器,瞬间发力扑向尚围在板车周围的兵卒。 “喝!” “什么人!” “好胆!” 打斗声瞬间响起,对身后毫无防备的禁卫士兵瞬间被冲出一道缺口。 程咬金第一时间抢到那辆板车前方,在老秦有些发直的目光中自车下擎出把丈八铁矛,挥手间连刺带挑,就把周边几个扑来的禁卫斩于车前。 这个时候,怀抱两只木笼的王澶已是快步跑了回来,将裴氏父子的头颅放于车上,对老程吼了一句“快走!”,又转身面向追出来的兵卒。 “还不到时候,上车!” 后者喊了一嗓子,抬手抓着她的衣领把她丢到车上,随即与取了长兵器的众人连削带打。牛进达抢到后方拉起板车,呼喊一声,竟往敦厚坊的东侧冲去。 围观的吃瓜群众被这一幕惊得大哗,进而四散奔逃。周遭巡街的武侯与北市追出来的禁卫连连呼喝,向众人包抄而来。 “砰!” 秦琼扯下背后长锏,将追在最前的一名禁军队正抽翻在地,扭头之时,便见谢映登已是翻身踏上板车,弯弓抽箭,速度极快的将壶中箭支射出。 “话说,” 前者回身冲去前面开路,同时对老程喊道:“怎地这般心急,何不等到夜间有天色掩护再动手啊!” “打他个出其不意嘛!” 老程在侧翼哈哈笑着奔跑,待挑翻了一名杀过来的武侯,便抬起下巴指着周围慌乱的人群哼道:“夜里去哪寻这些人来给咱们挡追兵呀!真要被堵在无人的街道上,骑兵一个冲锋,咱就全交代了!” “也是……” 秦琼当着路左扑来的兵卒,还有空扩展了一下思路。 正常人做这等事,首先想到的确是要等到夜晚天黑再动手。可那会儿城内宵禁,街道四下无人,加之城门关闭,真被守军堵住,就凭他们这些人,确实难以杀出去。 反观白天就不同了,不但多了许多百姓掩护,便是守军想要关城门,一时半会儿也是关不上的。 众人且战且走,待转过敦厚坊街角,便听马嘶响起,早有百骑司的人备好了战马等候。而更让秦琼惊讶的是,竟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护着一个约莫双十年纪的素衣妇人在此等候。 “澶儿,……呜,相公!” 一见板车上的血色身影,女子禁不住眼垂热泪。 “此乃裴大将军遗孀,已有身孕,叔宝你功夫最好,且多护着她!” 老程难得以正经的神色交代了一句,秦琼闻言便面色一凛,先是对那几个八风营的老兵点了点头,进而敢纠结了一下称呼,沉声道:“夫人暂且上马,待出城再说!” 彼时牛进达已将板车套上战马,那女子与王澶干脆就坐在车上,护着父子两人的尸身。其余人各自寻了坐骑,一声呼哨,便向安喜门策马奔去。 程咬金的脸色已浮现得意,只是还没奔出多远,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前方军旗徐徐,自安喜门至修义坊满是黑压压的军阵,一眼望不到头,根本就没下脚的地方。 谁也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居然遇到了大军回城。 “次奥恁娘的黄君汉,怎地这般疏忽!” 后者爆了句粗口,根本不及反应,下意识便引众人向西面路口拐去。 当然,拐完就后悔了。 这边是皇城。 也是众人运气不好,又或者这变故本身就与之有关。此时回城的兵马并非是东边与白水军相峙的大军,而是日前在白马寺围堵杨氏宗亲的追兵。 打马在前的王仁则本来还纳闷儿对面这些是什么人,待看见后方追来的禁卫,便脸色一变,喝令前军追了过来。 “去道光坊,走水路!” 有熟悉内城布置的老兵提醒了一声,并上前引路。而与此同时,南面似也起了骚乱,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义贞,这是接应咱们的吗?” 秦琼回望了一眼,却见老程一脸古怪的在马上皱眉,进而脸色一变,破口大骂:“干他娘!这群狗日的真会挑时候搞事,这是把咱们当诱饵了!” 前者没再继续问。 已然没意义了。 便在这时,王澶忽然从车上跳了下去。 “澶儿!” “你做什么!” “快回来!” 后方一阵惊呼,秦琼回头看时,就见王澶忽从车后扯下一把横刀来,扭头看向老程,娇喝道:“你们快走!把姨娘和郎君他们送出城去!某在此阻拦追兵!” “不要,澶儿快回来!要走一起走啊!” 板车之上的妇人哭喊起来,欲要跳车之时,被眼疾手快的谢映登一把拦住。 “姨娘!你要活下去!把腹中孩儿养大!他可是咱们裴氏的骨血啊!” 王澶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那场景,使得秦琼忍不住鼻头一酸,勒马回身:“嫂夫人,你……” 这一声“嫂夫人”,让王澶愣了一下,随即很是认真的看向秦琼,尤其是其手间长锏,便露出恍然之色,微微道了个福,接着凄然一笑,转身迎向追兵。 “叔宝!快走吧!她已存了死志,不会与我等离开的!” 老程在后方提醒了一声,秦琼咬牙又回望了一眼,便调转马头,冲去前面开路。 北城方向彻底乱了起来,由他们这帮人在前引着四面追兵,潜藏暗处,原本想营救宇文儒童等人的家将与旧部也都跳了出来,趁势冲击归义坊北市官署。而不少并未接到指令的百骑司潜伏秘谍因见城中生乱,便干脆四处纵火,吸引守军注意,替老程他们分担压力。 原本要在今日宣布裴仁基等人罪状,并为自己举行封王典礼的王世充已然匆匆罢了早朝,气急败坏的喝令守军平乱,同时下令封锁四门。 这个时候,在城外汇合了对岸怀州军府所属二百骑兵的罗士信,也注意到了城内渐起的浓烟。 “不是说好了等傍晚么?” 后者脸带疑惑,却也不及想太多,稍事修整,便赶忙引军杀向城外西北处原本屯兵驻扎的青城堡。 托老黄的福,彼时因白水军与怀州府兵策应,东都周边的军队皆向东运动,使得后方守备空虚。原本驻扎近万人的藏兵堡,而今被频繁调动,只余数百人在其内看守粮草辎重。 都不等守军示警反应,匹马单枪的罗士信骑着那匹抢来的白马已是突进到城下,挑飞拒马,枪刺守军。随后二百悍卒杀到,一鼓而入。 “莫要理会无关人等,分头去寻辎重所在,放火烧仓,吸引洛阳守军注意!” 立于马上的冷面小将举枪呼喝,待转身之际,便瞧见有几个跪地投降的兵卒。 “喝!” 后者纵马前冲,挺枪将投降之人刺倒在地,同时喝道:“此战不纳降兵!凡拦路者,无论身份,杀无赦!” “喏!” 随行将校皆是一凛,急忙抱拳领命。然过不多时,自西南方向搜寻的营头却又打马而回,脸上挂着纠结道:“禀罗将军,麾下发现一处降兵营,内里关押了不少兵将,不知要作何处置?” “某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 罗士信这会儿的语气不大好,不过在回身之际,仍是又问了一嘴:“关了多少人?” “足有五千!” “什么!” 后者讶然出声,随即头皮便沁出一层冷汗,暗道好险。 第517章 破清化火起洛阳城 未至午时,洛阳城乱的消息就已然向周边扩散了出去。 当然这会儿在中原泛起涟漪波纹的,并非是秦琼与程咬金等人引起的骚乱,而是昨日发生之事。 时间线的推移,多少得照顾一下那些没有鸟的势力。 先不说窦建德,彼时东南一地倒向王世充的许多州府世家,这才看明白后者这两年的操作所谓几何。 培植势力、发展军队、以臣事突厥、拉拢前隋故旧、打压宗室、架空小皇帝…… 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彼时许多人下意识的望向西面,然后恍然,这特么不就是老李的起家奋斗史么? 除了而后加九锡称王这段,后者被其亲儿子坑了一把,直接黄袍加身了以外,其余步骤根本就是复制粘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改。 所以,现在为了称王一事杀了这么多人,下一步就该“三辞三让”,逼小杨禅位了吧? 彼时已然迁都到贝州的窦建德急诏百官,议击王世充。而在另一边的李唐中枢,就如何借此出兵河洛,彻底收复东都洛阳一事,都已然吵了一整个早朝了。即便是老李借着吃午饭的机会罢朝溜去了两仪殿,仍旧有陈叔达、窦抗等不依不饶的追了过来,劝他再考虑考虑。 几位老家伙都是本着“无过既是有功”的想法,不想随便折腾。毕竟这两年虽然太原府那边与突厥东王庭的贸易逐渐兴盛,但关中这边却始终停滞不前。由此也大抵能猜出咄苾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难保后者不会引兵支持王世充。 不过他们这种主和派目下在朝中属于边缘角色,以某秦王为首的主战派已然快把太极殿的屋顶给掀了,他们喷不过,便只能私下里来墨迹老李。 大抵也是某赵王自从有了孩子开始就拒绝上朝的缘故,才使得他们几个敢这么嚣张。 当然用李大德的话说,他这可不是偷懒,而是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比如现在,后者便在鹞鹰院,亲自关注着洛阳的消息。 临机决断这种事,总要看地位。哪怕李唐大概率是要趁此机会出兵的,但打这“第一枪”的命令,彼时在河洛对峙的老黄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下的。 其实大伙都在等。 窦建德在观望,李渊在犹豫,李大德也在盘算。并非是等战机,而是等王世充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洛阳城内四处的骚乱已然渐弭,在全副武装的禁卫面前,再周全的计划也会被戳得千疮百孔,除了一处地方。 清化坊。 秦琼的双锏已然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此时手里拿的是两截纯铁打造的短枪,或者说三棱刺刀。 就连老程这等黑心杀才都没想到,百骑司在洛阳的总部居然就特么在皇城边上,甚至和前隋司隶台还特么是邻居。 对外,这里是专供北市以及东都达官贵人抓药瞧病的药房总店,但内里却是不知藏了多少太原军器监出产的各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老程怀里抱着的类似手摇电话机一类的玩意儿,其实和电话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而是以齿轮带动扭力拨片转动来击发的连弩。射程只有感人的二十步,但射速与破甲能力爆棚,彼时坊门下那一排排倒地的尸体便全是它的杰作。 可惜彼时众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他们已然被大军团团围住,便是坊内的水道也被堵住,四面皆敌。 此地的负责人,一个肉墩墩的小老头,据说是第一批潜伏东都的密探出身。早年趁着东都大疫之际押着一批草药入关,成为杨侗的座上宾,获赐宅邸。 眼下,这位老人家却是一脸杀气,正喝令老管家从后宅地窖里往外搬着一筐筐以油纸包裹的事物,堆放在坊街以及院落四周。 “他娘的,想不到今日竟要交待在这儿了!” 老程借着“换弹匣”的功夫嘟囔,刚被对面弓箭给射回来的秦琼闻言叹息,忽又扭头,看向院中某道呆坐于地的瘦弱身影。 放有老裴父子尸身的板车就在其身前,可女子的怀中另抱有一人,却是此前以身阻敌的王澶。 秦琼冒死抢回来的,只是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其脖颈间的模糊血肉,宣示着女子的刚烈与不屈。 这笔账已然没法算了。 外间攻里坊的隋军在王世充的死命令下干脆拿出了攻城的架势,甚至于也不知是谁传的,说某太尉要屠尽坊内所有喘气的活物,为王澶陪葬,反倒激起了不少无辜被卷入者的反抗之心。 多亏了这些人,老程才有命在这里发牢骚。 “可惜了裴大将军的骨血!” 秦琼心下暗叹,转身之际,却见一抹青黑色的身影低空掠下,擦着隋军箭雨的边冲进后方院落。过不多时,院内便有狼烟升起。 “秦将军!” 内里的老管家奔了出来,待到几人身侧,便急促道:“刚收到外城消息,罗士信将军汇合了裴大将军旧部,拟攻徽安门策应。你们趁此机会,快带着裴夫人从密道去思恭坊,找机会出城!” “你们先走,吾等留下断后!” 秦琼头也不回,但话音落下,却未得到回应。扭头瞧时,就见老管家露齿一笑,摇头叹道:“俺们不走啦!这里本就是俺家,都一把骨头了还能走去哪呢!就在这里和他们干了!” “你,老人家……” 前者还待说时,另一侧的某黑心杀才却已是奔了过来,把怀里的弩机塞到老管家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拉着秦琼起身。 “义贞,你!” “多说无益,他们不会走的!” 程咬金彼时的表情并不好看,黑得如同锅底,脚步不停,同时道:“莫要婆妈,你要不忍,就记着将来为他们报仇!” 阳光开始西斜。 尘烟与火光自徽安门的方向燃起,喊杀声响彻整个内城。 皇城所属的禁军开始集结,拱卫东城。王世充留下王仁则等几名子弟继续围攻清化坊,自己则与段达亲往北面坐镇,指挥防御,同时派人向平津关传令,招守军回师夹攻。 长安,东宫鹞鹰院。 李大德收到洛阳百骑司分部的最后一封回信,只瞧了一眼,便撕了个粉碎。 纠结的身影在殿内往来徘徊,随即顿住,皱眉看向一侧侍立的乌大宝: “去问问,陛下那边决定好了没有!” “这……” 后者本来想说,似出兵这等大事,扯上半月都不稀奇,哪有能当天就出结果的。但彼时瞧着某赵王那脸色,便也没敢多嘴,转身小跑而去。 其实这道理李大德自己也清楚,只是眼看局势糜烂,无数人或将就这般身死,他有些坐不住了。 知道历史就是这点不好,明知道是必打的局面,可偏偏古人打仗总讲究一个师出有名,非要找个正当理由。轮到他爸爸这儿,有时候一个理由还不够,还特么得找好几个。 “H……” 想到这里,某赵王的脚步一顿。 理由神马的,可以有啊!敌人不给,难道不会自己创造? “去去去!都走开!” 想到就做,李大德转身把内里誊抄密信的书吏都赶开,自己亲自写了一份没有署名的秘令,示意即刻传给怀州刺史黄君汉。 “去,和王妃说一声,晚饭不用等我了,今日可能会忙到很晚!” 某赵王坐在书案后方挥手,随即顿了顿,又写了另外两份密令,同样是没有署名,一份给潞州的徐世勣,另一份则是给太原的王伯当。 他炮制的这份出兵理由,与洛阳的结果几乎同时上路。 申时三刻,洛阳清化坊一声轰天巨响,震塌了周边无数坊墙,同时火光大起。已然杀进坊内的数营禁卫当场陷入火海,翻滚哀嚎。 爆嵌魑魅泣,势若焚昆仑。 位于北侧徽安门的王世充惊恐退往皇城躲避,罗士信顺势攻破徽安门,杀进东都外城。 道政坊至清化坊外来不及退走的数千隋军尽皆被斩杀殆尽,后者射伤王玄应,阵斩王弘烈。杀入城内的裴仁基旧部几乎将皇城下相邻的三处里坊夷为平地。 消息西传之时,罗士信已率残军退出城外,正在段达与平津关杨伯泉的联合追击下撒丫子往虎牢关奔逃。 “嗯,杨伯泉,这名字耳熟啊……” 点灯熬夜等消息的某赵王待同时得到几份回信之后,瞬间来了精神,扯过舆图扫了两眼,便匆忙给老黄回了封信,而后撒腿奔向玄德门。 老李来活了! 第518章 传血诏风过北邙山 临近子时前最后半个时辰,皇城东侧景风门开启,数十手持令箭的禁卫士兵打马出宫,向各方内朝大佬的宅邸奔去。 怀州黄君汉秘奏,嗯,以杨恭仁为首的幸存杨氏宗亲携皇泰帝“御带血书”,言太尉王世充谋逆篡位,软禁圣人,诏天下诸侯勤王击之。 很耳熟是不是? 汉献帝彼时才死了不到四百年,史书上的墨迹还香着呢。 但这不重要。 御带,现下就在老黄手里握着。血书,上面也有,都是新鲜的。人证物证俱在,谁敢说这不是真的?不信去问问杨侗,他敢说不是么? 这理由,够正当了吧? 当然老李若是嫌不够也没关系,某赵王这还有别的。 潞州刺史徐世勣深夜上奏,言说濮州兵马总管杜才干秘密稍信于他,欲要奉土归唐。但彼时滑州刺史邴元真已然瞧出了端倪,恐消息走漏,希望老李能立刻派兵,接管濮州。 于此同时,太原府刘政会与温大有也联名上奏,言说闻听洛阳之事,北地世家群情激奋,纷纷要求朝廷出兵,解民于水火。并踊跃报名竞标后勤粮草运输一事,希望朝廷能把后勤运作交给他们。 政治、军事、民意,三个方向的组合拳打下来,使得老李与闻讯被叫来加班的朝臣当场就哔了王世充。 你特么的,找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军情如火你们懂不懂?” 灯火通明到老李只觉眼珠子都被晃得生疼的两仪殿里,李大德脸带嚣张的指着被张半月高举在脸前的河洛舆图,对身前的萧瑀、任瑰等说道:“你们看,现下王世充的大军正在洛阳旧城与偃师一线与我军相峙。在西面,又有小股军队与平津关驻军在追击裴仁基的残部。” 说着,便竖起三根手指怼到众人眼前,哼道:“虎牢、函谷,此二关早已在我军手中掌握,此时平津关空虚,若趁机克下,则洛阳三面门户尽入我手,王世充就好比那被捂在锅里的烂肉,便是安上翅膀也别想再蹦跶起来了!” “哦,如此说来,此时确是克下平津关的良机!等王世充反应过来叫大军进驻,背靠山体的关城可就不好打了!” 同来开会的李世民怦然心动,扭头看向上首时,挂着空档只披了件单薄冕服的老李却是皱着眉头,仍有些犹豫。 他就讨厌这种突发事件,完全不管人家心里的牌坊立没立好。 本来他是想要等到王世充实质已经做下篡逆之举时再行动手。那会儿悠悠众口已然被堵住了,怎么做都占着理。现在理由虽然多,却没有一个是和当事人直接挂钩的。 他总觉得,这里面有坑。 “现下消息尚未传开,攻平津关,恐落不宣而战之口实啊!” 似看出了老李的犹豫,下首强打精神的裴寂适时开口。 李世民隐有皱眉,自从刘文静死后,他瞅裴寂就格外不顺眼。待扭头看向他们家老三时,却见这货脸色古怪,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非是不宣而战,而是已经在战了。 早在他出门把他老子从某婕妤的寝殿揪出来时,诏令黄君汉偷袭平津关的命令就已经发出去了。 本来他只是想打个时间差,左右不差开会这一会儿。却没想到他老子的心理建设这么难搞,足足找了三个理由还不够。 第四个理由已经在路上了,只是因为传信的人是骑马,所以来的比较慢。而这个理由,大抵是目下真正的一起突发因素。 当然了,是不是突发,老李本人最清楚。 就在日前,受皇帝诏命南下安抚朱粲部众的散骑常侍段确,在前者招待他的接风宴上不知何故与之起了口角。 原因还在于朱粲的风评上,毕竟这货有食人的先例,即便是投了唐,口碑也就那么回事。结果席间段确酒醉,借着酒劲大骂朱粲是“食人狂贼”,被后者下令当场扔进油锅里成了下酒菜。 这还没完,而后朱粲引军尽屠菊潭城中百姓,做成“军粮”,东向直奔豫州投王世充去了。 是不是早有预谋,谁也不知道。但真较起真来,老李叫一个门下省从四品的闲职散官去教训一个御封的二品郡王,这操作本来就骚的很。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在凌晨抵进长安,使得今日的早朝群情激奋,连陈叔达都改了说辞,叫嚣定要捉住那姓朱的点天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之类。 用不着等小王同学称帝篡位了,只收留朱粲这一条,李唐就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出兵揍他。 只是,李大德并不开心。 待回到东宫时,他的手脚都还是凉的。 “大王,怀州黄使君传信,已令高冯率五千府兵紧急南渡,卯时初刻发起进攻。这会怕是已经开战了,您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承恩殿前,小跑过来的乌大宝举着一份奏书上前,不等说完,前者便摆了摆手,撂下一句“知道了”,便黑着脸转向西面。 “咦,大王这是怎么了?” 后者不明所以,待看向随之一起去开会的张小虎,却见后者耸肩,一副“管他呢”的表情。 “靠!你就是个棒槌!” 乌大宝一阵呲牙,待稍事犹豫,便抬脚跟了进去。 李大德一路没理会任何和他打招呼的人,径直走到寝殿,脸冲内侧把自己拍进被窝。而后绿萝进来连问了他三遍要不要吃早饭,都没得到回应。 大概过了一刻钟,一阵奶香伴随着“咯咯”的笑声靠近,前者扭头时,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已然摸到了他的脸上,正使劲揪着他嘴角那层浅须。 “嘿,爸爸亲亲~” 某赵王硬挤出一个笑脸,抱起李曦“吧唧”亲了一口,逗得后者“咯咯”大笑。抬头看时,就见侯巧文浅笑言兮的坐在床边。 “大宝那小子叫你来的吧?” 李大德翻身坐起,把女儿抱在腿上逗弄。随着话音落下,前者那慵懒磁性的嗓音便淡淡开口,却是叹道:“殿下只是昨夜未归,曦儿就闹了好久,一大早就吵着要爹爹。若是此番引兵出征,妾身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呵~” 某杠精闻言失笑,暗道平日哥们儿也不是天天哄这小丫头睡觉的,闹与不闹,还不是你这当娘的说了算,口中却道:“放心吧,这次是二哥出征,我就留在后方指手画,啊不是,出谋划策!” 一缕青丝垂下,熟悉的气息靠近。李大德抬手搂住熟悉的娇躯,便听他媳妇在耳边轻声道:“殿下说要出谋划策,却为何又对军情视而不见,可是已有成策了么?” “哼,还说不是大宝那小子告密!老子回头就让他回乡下去喂猪!” “咯咯~了(老)济(子)~喂卒(猪)!” 身前的小娃娃忽然大笑,学着某杠精的语气叫嚣,进而被床上的男女同时揪住小脸,教训她不许学大人说话。 一个小插曲忙活了好半天,待李曦终于不爽的大哭,被侯巧文抱起喂奶后,李大德心中那股莫名的憋闷便也被女儿给哭没了,安静下来的寝殿里只余叹息。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我不是发牢骚,只是老头子这般行事,将人心玩弄于股掌,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长此以往,人人自危……一城的百姓啊,就这么没了……” “郎君既知隐患,何不劝谏陛下……” 侯巧文抬眸瞧过,温声道:“诚如殿下往日运筹,尚纳臣下谏言,陛下与您血脉相连,又怎会不顾亲子之劝呢?” “呵,老头子看似好相处,实际心黑着呢!他只把我们哥几个当小孩子糊弄,也就大哥说的话还能听两句。靠劝的怎么行……” 李大德面带冷笑,接着忽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刚刚他媳妇是不是拿他举栗子了? “啪!” 寝殿忽响起一声脆响,伴随某人的痛呼,紧接着,声音便奇怪起来。 以下省略一万字…… 第519章 落子邙山兵家贵神速 某赵王的脾气,就如同彼时中原的天气,阴的快,晴的也快。 当然即便如此,再看战报那也是下午的事儿了。 毕竟一宿没睡,嗯,乏累的很。 此时的洛阳下起了小雨,整个邙山都笼罩在白茫茫的薄雾之中,看不真切。 黑色的残烟与刺鼻的焦味充斥整个北城街道,即便过去了一夜,幸存的人们仍难忘昨夜那好似天神发怒般的惊天巨响和滔天火焰。 有人暗中传言,说王世充倒行逆施,引起了老天爷的怒火,降下天罚。还有人说,这其实是唐军藏在城中的秘密武器,唐军马上就要攻来了。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清化坊彻底成为一片废墟,其间连具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到。便是那“秘密武器”真有残存,在这雨幕倾泻之下也早已化作泥汤黑水,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中。 火药在这个时代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物,以火药炼丹把自己给炼没的案例比比皆是。只是距离用于实战,还存在太大的差距。 远了不说,单瞧眼前的例子。 谁能想到这持续不到三息,除了被烧死的直接炸死只有五人的惊天一爆,乃是某清化坊首富积攒了整整一年的量? 在诺贝尔出世之前,黑火药的威力真心感人。 所以某赵王虽然也让军器监在研究,但在去年吴老铁按照他的构思制作出一门火炮,却在巨响过后“呕”出一枚铁蛋的事,彻底伤了某赵王的自尊。以至于现下大伙研究的方向其实是烟花。 李大德想送给自己女儿一份划时代的礼物,曾授意府内的匠人研究发射药以及不同金属粉末混入火药后燃烧的视觉效果。洛阳的这份,大抵也是这个用途。 王世充可能有点被吓着了,不但罢了早朝,据说还有人亲眼看见其子王玄恕引着几名太医匆匆赶往太尉府。 这或许才是平津关易手后,却再未爆发大战的原因。 一来是没得到中枢的命令,唐军皆以巩固战果为主。二来嘛,小王也是害怕。 要是再来一次与清化坊类似的事,怕是整个河洛瞬间就会陷入恐慌,这仗也不用打了。 在没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平津关后,邙山南麓山腰。 林间落雨渐疏,淅淅沥沥的响声鸣奏一曲感伤。 火盆里燃烧的青烟起落,萦绕在几处新立的石碑之前,久不消散。 “这里风景不错啊,背靠大河,俯视东都,怪不得古来帝王将相都要长眠于此。” 罗士信立于碑前,末了,又加了一句:“嗯,某死后,也葬在这儿好了!与守敬做个伴儿!” “噗呲~” 一旁传来笑声,扭头就见蹲坐在坡下喝酒的某黑心程嗤笑道:“人家上有老父,又有妻子同穴而眠,哪里需你作伴!” “嘿?你这杀才,想打架是吧?” 前者上前两步,不待秦琼拉住,却忽地瞧向这货腰间晃悠的一块玉佩,两眼发直道:“这环佩,怎地如此眼熟?莫不是守敬那块?” “是呀,就是他的!他这不是用不着了嘛!” 老程臭不要脸的点头承认,同时嬉笑道:“俺给他换了更好的!” “啊!你这混账!某要杀了你!” 林间响起罗士信抓狂的怒吼以及秦琼无奈的劝架声,稍站边缘的高冯与牛进达对视,额头皆是垂下一排黑线。 且不说彼时躺在棺材里怀抱酒坛的小裴会不会觉得那玩意儿更好,但有老程在侧,这悲伤气氛注定是酝酿不起来了。 连给老裴烧纸的小老婆都不哭了,直勾勾的看着自家老头的墓碑,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他家老头的玉佩是不是也变成了酒坛。 这里还有第三处墓碑,但其上并没有名字,只歪歪扭扭的刻了个“桃”字。 百骑司重要的秘谍的名单,只存于李大德的王府之中。加之眼前这处坟茔,其实内里并无尸首,只放了块身份牌。 “就快了!” 高冯心里默念:“你们在天上瞧着吧,天下很快就将重归一统,你们的儿孙将再不受战火之危!” “报!” 脚步声自东侧响起,使得林间的打闹停止,过不多时,自平津关而来的传令兵便把怀州送来的命令递到了后者手上。 今日早朝,老李终于正式下诏,拟对洛阳用兵。 正如某赵王所说,某皇帝玩平衡玩到了自家儿子头上,这一波挂帅出征的,正是此前被他故意抢了平凉军功的秦王李世民。 除此之外,李渊又诏令齐王李元吉为东讨副帅,屈突通为陕东道行台仆射,史万宝为行军总管,刘弘基为前军总管,另叫降将封德彝与宇文士及随军行参谋军事。配合天成府麾下怀州刺史黄君汉、潞州刺史徐世勣等共计八总管二十五将,分路出击,收复河洛。 这一波明显不是一城一地之争,而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战定鼎。 也就说,小王同学此前都是挂帅指挥一场战斗,而这一次要布防应对的,却是唐军的多线进攻。 诏书既下,双方正式宣战。 某赵王打着哈欠随某唐王出宫送行之时,驻防于长春宫的八千天策军与三千玄甲军已然开拔,左骁卫所属十府之兵也开始集结。 “唔,大王诏令怀州军府,在大军抵达之前尽量扫平洛阳周边,为大军攻城制造便利。” 高冯看向众人,随即神色严肃道:“黄使君已下令,吾等即刻集结,东进攻孟津关!” “现在?” 一只眼眶已呈现青紫眼色的黑心程皱眉上前,疑惑道:“咱们接的是飞鹰传书,中枢的正式行文这会儿怕是连潼关都未出,是不是快了点?” “快么?” 高冯心说你昨天前脚违令南下,后脚某赵王的战争动员令就下遍了整个河东道,这会儿怕是连幽州的罗艺都磨好刀子了,也就你不知道。 “兵贵神速,目下王世充还未反应过来,东都守军也尚未集结,有白水军在南策应,确是个好时机。咱们可趁机横穿邙山,直抵关下!”秦琼道。 “那这边怎么办?” 罗士信皱眉,指着山外道:“某瞧那隋将徘徊不撤,恐是不甘心。若是知吾等东进,怕是会趁机抢关……” “让他抢好了!” 高冯闻言一笑,意有所指道:“这位可是俺家大王的熟人,自然要找个相熟的招呼他!” 杨伯泉的确是不甘心,甚至说是懊恼。 当年随卫玄入东都勤王,结果在伊阙关一战失利,糊里糊涂的遇到某赵王,又糊里糊涂的打下平津关,后就再也没能离开这个萝卜坑了。 他这一路走来,和某赵王的顺风顺水可不同,基本上是三步都踩不出一个脚印,比爬山都累。 香山一战灭师仁泰,无功。邙山一战克平津,接应杨广北进黄河,依旧无功。 而后据关抗李密,策应水军攻司马长安,接应溃败的江淮新军,又是一连串的无功。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自家祖上干过啥缺德事儿,以至于报应落到了他的头上,干啥都混不到功劳。 当然封建迷信要不得,事实证明,人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赢取未来。 而后他凭借攻克孟津,说降元虔盖的功劳,终是混到了个县侯。可这爵位还没等捂热乎呢,一转眼,支撑他继续攫取功劳的老窝就没了。 离开平津关,他就是个从六品的虎贲郎将而已,丢在军中连个水花怕是都掀不起。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彼时的杨伯泉无比悔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哔,让干啥就干啥呢?若是当初只派两营兵马意思一下,自己坐镇关城,又怎么会被唐军偷袭? “报!将军!探马来报,平津关内的唐军正自南门出关,疑入山东进。是否传信东都,向偃师示警?” 彼时立身马上,正在烟雨朦胧间徜徉惆怅的杨伯泉被亲卫唤过神来,闻言犹豫了片刻,却是摇头。 真要传信东都,万一姓王的又派自家侄子前来领兵,还有他什么事儿了? “偃师有王内史坐镇,无需某来操心!正好趁次机会,重夺平津关!即刻传令拔营!” 杨伯泉拨马转身,而后三千府兵开始集结,踩着泥泞小路,径往北面而去。 第520章 复见旧人一日克双关 进兵之路很是顺利,顺利得让杨伯泉有些不敢相信。 他也不是没和唐军交过手,实际昨夜围堵罗士信时,人家不过就二百真正的唐军骑兵,就创下了差点凿穿他中军的壮举。要不是他跑的快,说不定就没了。 所以,对方已经自信到兵都带走了,却连城门都不关的地步了么? 南麓山谷下方,看着彼时洞开的平津关南门,杨伯泉有些怀疑人生。 历史上所谓《空城计》是西晋郭冲所叙,后遭史家陈寿质疑,又被南朝裴松之隔空骂街。在罗贯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是文人眼中的笑话而已。 所以他也没想到,还真特么敢有人用啊。 故布疑阵,还是诱敌深入? 杨伯泉忽然想起当年随某赵王驻扎沙沟河骗来弘那次,似乎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李唐亲王,麾下也都很喜欢这类调调。 “可惜遇到了杨某!” 后者在犹豫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露出冷笑,进而下令前军一营士兵进城。 嗯,先试探一下。 五百名在心里暗骂这厮生孩子没皮燕子的士兵在营头的带领下三步一回头的走向关城,而后却并未遭遇任何抵抗。南门城上别说是弹琴的诸葛武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似乎唐军是嫌平津关这边补给难送,直接给放弃了。 “呼!” 杨伯泉送了口气,起身挥手,大队兵马齐出山谷,冲向关内。 第一件事,他先叫人把南门给关严实了,并加了三道门闩,防止唐军去而复返。而后便急吼吼的冲向府衙,去寻他藏的那点儿个人财产。 然而这边策马还不等转过街角,变故陡生。 突如其来的踏步与战鼓之声响彻关城,无数披甲执锐的唐军士兵从街道两侧的屋顶、暗巷中闪出,弯弓搭箭,将他们围了个通透。而在南门方向,忙不迭要跑路的后军士兵不等把那几道门闩打开,就被两侧城头埋伏的弓箭手给射成了刺猬。 “杨校尉,许久未见了哈!” 身前人群闪过一条通路,杨伯泉眼皮一跳,莫名手脚有些发颤。 他在李唐阵营的熟人其实不少,比如老卫头、尧君素,再比如如今的蓝田县尉等等,但那些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故旧,和眼前这类完全不同。 对外挂名怀州典兵令,实际掌管整个河南道百骑司事物的某赵王亲卫头子抱着肩膀上前,先是上下打量了杨伯泉一眼,进而叹道:“杨校尉比之前些年,可是苍老了不少啊!” “唔,韦,你是韦……” “杨校尉贵人多忘事,竟是连韦某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么?” 对面之人看似含笑,但对比周遭的布置,杨伯泉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并没忘记韦机的名字,实际当初随某赵王转战河洛的那几个侦查队长他都印象深刻。只是瞧着眼前来人的打扮,他有些吃不准称呼而已。 瞧瞧人家,晃眼的水纹明光甲,绣银边的蚕丝将披,顶戴凤翅兜鍪,脚踏云纹马靴,单是这身装备,洛阳现存的十六卫大将军都未必个个都有。 他只是个边关守将而已,至不至于啊! “这,韦将军此来,是,是要杀某的么……” 杨伯泉终于还是决定了称呼,只是随后话才出口,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特么的,哪有这么提醒对方的! “哈哈,杀人不急!怎么着咱也算故友,总要寒暄一下,叙叙旧嘛!杨兄且先随某入府,吃一杯水酒可好?” 韦机笑吟吟的转身,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前者犹豫了一下,瞧了瞧周围杀气凛然的伏兵以及手下们忐忑哀求的眼神,便长叹出声,丢下兵器跟了上去。 才迈出两步,身后兵器落地的声音便不绝于耳,同时响起唐军士兵的呼喝驱赶声。 杨伯泉顿了顿,不待回头,肩膀已是被韦机勾住。后者一脸亲热的拉着他往府衙走,同时道:“好啦好啦!不会为难你麾下儿郎的!内堂已备好了火锅,杨兄可是许久没吃了吧?” “火锅……” 杨伯泉莫名舔了舔嘴唇,瞬间被勾起了某些遥远的回忆。 “牛肉?” “牛肉!” “走!” 《刑德论》有云,“盗马者死,盗牛者加”。而今李唐沿袭《开皇律》,也明确规定了若无官府首肯,即便是宰杀自家的耕牛也会被判一年牢刑。所以吃牛肉,在这年头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得到的。 但这也导致出现了一个问题: 杀敌人的牛,犯法么? 当新铸的铜锅中第一锅水沸腾之时,韦机给出了答案。 不犯法,但犯忌。 如果是已经在结束战斗之后收缴的战利品,严格来说就不算是敌人的牛了。这种虽然杀了未必会有人追究,但被上官知道了一定会没收所得,外加挨一顿鞭子。 当然了,锅里这位不是战利品。 嗯,是它自己不小心掉沟里摔死了,好几百人作证呢。 “某家大王日前还在念叨杨兄,特授意某亲来相邀。而今王世充倒行逆施,隋廷势微,天下人心向我朝,杨兄切不可选错出路啊!” 韦机这也算是“公款”吃喝了,第一筷子都没让,直接就塞进了自己嘴里。 杨伯泉本来也是要抢肉的,闻听此话却是一愣,诧异道:“怎地,李将,啊不,赵王殿下竟还记得杨某?” “你这话说的!” 韦机以筷代指点了点他,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道:“某家大王每次出战,跟随之人都是嫡系兵马。唯有当年在此的杨兄例外,这如何会忘?不信你瞧,得知平津关乃是杨兄把守,大王还专门诏令吾等,切不可伤你性命来着!” 后者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拍在桌子上,又扭头去捞肉。再抬头时,不等吃,就见杨伯泉已是泪流满面。 好吧,李大德只是觉得,能兵不血刃的招降故旧,总比你死我活要划算。可这种举动落在古代刀口舔血的底层将校眼中,就有点知遇之恩那味儿了。 “呜呜,殿下,殿下不弃杨某,可杨某却未曾早日投效,真是,真是……” 瞧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杨伯泉,韦机咽了咽唾沫,稍稍把铜锅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然后把那筷子牛肉放到他面前的餐盘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也不晚!朝廷已然下诏,正式对洛阳用兵!杨兄常在此驻防,熟悉地形,总有建功之时!待到入京受封,以功勋之躯再见殿下岂不爽利?” 深陷猛男哭泣中的杨伯泉闻言一顿,忽地抬起泪眼,急切道:“那孟津守将元虔盖与某有旧,早年便是某说降于他。不如在下修书一封,或可将孟津……” “呃,孟津关啊……” 前者闻言一愣,随即打了个哈哈,掩饰脸上的尴尬。 特么的,早说你认识元虔盖啊!这会儿才说,算算时间,姓元的都已经没了吧? 确实已经没了,没的很彻底。 半个时辰前,在谢映登率两千弓箭手依北邙山势居高临下的压制下,孟津关已然告破。有秦琼、罗士信、程咬金同时率众突入,元虔盖想留个全尸都难。 彼时在偃师据孝义桥与白水军对峙的王世恽察觉不对时,黄君汉率领的五千怀州府兵已经越过邙山,与白水军完成了对偃师的战略包围。 而此时,端坐太尉府的王世充才刚刚在某太医的解说下长呼出一口气来。 “老夫学医数十载,见过杂记古方无数,对方士炼丹之说也曾涉猎。《范子叶然》有云:‘硫磺、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手面及火尽屋舍’。可断言,此乃道家伏火之术所需的‘伏火药’耳!” 被以为是叫来瞧病的内宫太医对着一包自清化坊中搜寻出来的黑色粉末侃侃而谈。末了,似想起什么来,又憋出一脸关心的架势对某太尉语重心长道:“王太尉,莫怪老夫交浅言深,实乃这‘长生久视’之说,皆是镜花水月。金石之药或可杀虫辟疫,但切切不可入口啊!” “唔,寡人省得,多些郎中忠言直谏!” 卸下心事的小王已是恢复了往日的和颜悦色,命儿子引太医下去奉茶领赏。 他除非是疯了,才会口服火药。尤其见识过清化坊惨状,是个人就不会想到去吃这玩意儿。只是听罢“科学解释”,去掉神话色彩后,已然尽知其“奥妙”的小王得以重拾信心罢了。 说穿了,这不就是个固体“火油”么? 这类局限性大的物品,只要应对得当,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亏他还当成个事儿来对待。 眼下既然心事化解,是时候给唐军以颜色看看了! 第521章 围三阙一如前隋故事 王世充的信心可能捡早了。 现在笑的多欢,等下就会哭的多难看。 就在此刻,洛阳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李唐的进兵之速,在这个落下口实的当口,窦建德也没闲着。 六月十日,窦夏中枢发出进兵诏令。而后大将王伏宝当即陈兵范县,向濮阳挺近。 滑州刺史邴元真急忙上奏洛阳,请调援军,并勒令濮阳总管杜才干据城固守,不得擅退。 可这个时候,王世充已然顾不得东南了。 李世民兵出潼关,并诏令虢州总管盛彦师南下过熊耳山,直奔伊阙。再加上东面偃师的围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李唐这是想把他关在洛阳城内圈踢。 小王同学是坐以待毙的人么? 那不是呀! 本着李唐虽势大,但客兵作战,后勤与士气皆难比守土之军的想法,王世充一面调兵遣将,命王琬引军驻防洛阳旧城,策应王世恽大军。同时诏其兄并子侄,分驻洛阳南城、宝城、仓城等,同时令王仁则南下固防万安山防线。王玄应西进函谷,应对李世民的进攻。 指南打西,指东打北,小王一手眼花缭乱多线操作的同时,又令使者秘密北进,向突厥求援。 可就在这当口,鹞鹰东进,还不等王玄应带兵赶到函谷关呢,探马就传来了函谷城头竖起唐旗,函谷令陈政并叛臣皇甫无逸携守关兵将高调降唐,攻占陕县盐仓的消息。 还没等开打呢,河洛八关就已经陷落其四,成了个漏水的破澡盆子。 王世充气到头秃,一边大骂陈政与皇甫无逸枉顾皇恩,十足奸人,一边亲率一万禁卫西进,打算趁李世民还没到先把函谷关给抢回来。 可惜千算万算,不如某赵王的掐指一算。到了这会儿才想起补救,其效果注定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 六月十一,濮阳府衙。 刺史的车驾自西门而入,待到官署,这两年变得富态了不少的邴元真便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跨过前庭,黑着脸开始嚷嚷: “杜才干!你这濮阳总管是干什么吃的!只一天,濮州和临濮就全丢了!你这总管要是不想做,趁早滚蛋,某也好叫郑公派个能吏过来,替你……” 未及中庭,后者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的场景面露惊疑。 白幡,幕帐,祭匾,香烛…… 谁死了? “你们家总管,呃……” 这边拉过一个身披麻衣的小厮不等询问,身前脚步声起,一脸肃容的杜才干已是带人出现在厅外,正瞧着他冷笑。 “喔,某还道你死了呢!” 见到正主,前者放下心来,哼了一声便背着手上前,以下巴指着他道:“贵府既有丧事,想来杜总管哀伤过度也是有的。可这军情如火,总不能因你家死了人便撒手不管!若你不能主事,便把兵马让出来,某找别人去做!” “邴刺史一口一个兵马,看来督师是假,索要兵权才是真吧?” 杜才干反口讥讽了过去,同时转向内里,哼道:“某麾下儿郎尽在此地,你不妨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什么叫你麾下儿郎?此地之兵俱是郑公麾下,你我不过代为执掌,某便是要了又能……” 两人在滑州相邻,打嘴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他俩不对付乃是众做周知之事。或许正因如此,王世充才故意把这两人放在一块,也避免驻外将领坐大。 只是踏入中堂的邴元真不等说完,便被内里的事物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话也再难出口。 陈设冷清的内堂之中设有灵堂,中间香案之上放着一个灵位,却写着“故大唐邢公李君讳密”的字样。搞了半天,这灵堂竟是为李密那厮设的。 话说那死鬼都没了两年了,今日又非清明祭日的,闹哪样? “今日之祭,专为邴刺史所设!” 便在这时,香案前一直背对两人站立的一道文士身影转过身来,冲着邴元真抱拳一笑。 “你你,你,徐,懋功……” 后者这一下可真真是尿意翻涌,一道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脚下连步后退,不等转身,却被杜才干伸手架住。 与之同来的随从侍卫呼喝出声,前来相救。而后呐喊声忽从两侧传来,数十兵将已是从暗处涌出,长刀劈砍,将其尽数斩杀于外。 府门外的长街之上传出骚乱,马蹄与兵器击打之声不断入耳,预示着这里就是个陷阱的事实。 可惜邴元真彼时根本就顾不上,挣扎之间,就已被杜才干揪着脖子按倒在了堂内灵前。 “姓邴的,当日你出卖魏公,背义献城,致使兴洛城数万无辜性命惨遭屠戮,可曾想过有今日之祸?又可曾有过后悔!” “这,这,你……” 邴元真此刻早已失了方寸,闻言心下大骇,两股抖动之余,一股尿骚味便渐次传开。 杜才干并不在意,甚至冷笑更甚。小徐也未露出嫌弃神色,只是面上多有嗟叹。 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 这一波受某赵王诏命策反杜才干,后者提的条件便是要帮他弄死邴元真,为当年兴洛城的数万冤魂出一口恶气。祭拜李密大抵只是他比较有代表性,最能说明问题。 “别,别杀某!彼时各为其主,这个,某也是没办法啊!那,那王世充叫某开城,你说某能不开么?你,你姓杜的这般义气,最后为何也降了?” 眼见前者抽出把匕首来在他胸前比划,被吓到头秃的邴元真失声大叫,脚下不停踢踏。 小徐似有不忍,皱眉扭头,只听身后杜才干轻声嘟囔道:“天地神明在上,父老乡亲在上,你们且瞧着,杜某给你们报仇了!” 身后似有水囊破裂的声音传开,叫声戛然而止。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不可名状的事物洒落散开,徐世勣扭头时,便见杜才干竟将邴元真挖心剖肺,如宰祀牲一般落于木盘之中,奉于香案,并念念叨叨的开始焚烧瘗钱。 这就是个疯子,但在彼时这个年代,此举却被称为义气。 真义气还是假义气,徐世勣不清楚。他只知道杜才干杀邴元真之心早有有之,可却在他亲自南来策反,答应策应他归唐后才真正动手。可见讲义气,有时也是要看条件的。 当然该属于他的赞颂与褒奖并不会因此而少,消息北传之际,就连老王这等挑剔的白莲花,也都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汉子。 南来的潞州兵马趁势接管滑州,小徐代朝廷宣召,封杜才干为上柱国、闻喜县公,并拜为检校滑州总管,策应东路军攻郑。 夏军在东南的攻势戛然而止,王伏宝忙不迭的将此变故传奏中枢,商讨如何应对李唐之势。同时引军南下迂回,打算先绕开滑州。 这套路本来是挺清晰的,可也不知是杜才干的反叛引起了连锁反应,还是夏军真就这么不受人待见。他兵锋所向,各地竟纷纷易帜降唐。 荥阳刺史崔枢、长史张公谨、汴州刺史魏陆等,好似故意一般,偏就就挡在夏军的前方。 彼时神潭军趁势出关,沿水路纵连各郡州府,将兵马补给及时运送到位,等王伏宝反应过来时,唐军在东南一线已然形成了大兵团防御之势。 王世充得知这一切时,才刚和陈政与皇甫无逸在陕县大阳桥干了一场。 不得不说,前者能在大业年间起势,打得各路义军没脾气,其本身是有两把刷子的。真专注一隅时,似陈政这种半文半武的家伙根本难是对手。 可偏偏不等他扳回一局,东南战事的糜烂就使得他不得不分散精力去关注。结果目光远望,却忽略了眼前的危险。 论胆大,老李家这几个货色并没有高低之分,只是领域不同。比如某赵王的胆子从来只体现在礼法上,而某秦王,则更喜欢玩孤军深入的把戏。 六月十三,李世民亲率三千玄甲骑兵绕岘山出现在陕州东南,与自峡石县押送粮草辎重而来的王玄应狭路相逢。 第522章 四面楚歌忆当年江东 都说六月缤纷,乃是因为虽入夏,但骄阳并不炽烈,在百花齐放的时节最是缤纷。 但王玄应依旧觉得很热,汗流浃背滴裙甲的那种热。 当然了,毕竟是在逃命,可以理解。 来自慈涧的一千运粮兵在由太原军器监为其量身打造甲胄兵器的玄甲骑兵面前,连减速的作用都起不到。他之所以能有机会跑,大抵还是占了马的便宜。 李世民的“顺拐马”虽然喜庆,但毕竟在战场上不占优。某赵王倒是说过要把青骓借他骑,但听他说什么“好马就如同好女人,不侍二夫”之类,便气得又收了回去。 其实某秦王是觉得,以他弟弟的个性,听到这话没准会当场把马送给他的。 失策了…… 所以彼时暗恨买不到后悔药的某秦王看着王玄应胯下那匹浑身赤红,在阳光的照耀下竟似反射粉红荧光般的骏马,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他在西北遍寻不到,却想不到在这中原腹地居然能见到一匹汗血马。 估计又是托老杨的福从御马监里找的,小王同学大抵没这面子。 “都别放箭,莫伤了寡人的马!” 千军奔袭间,李世民还不忘高呼提醒,却不想倒叫王玄应松了口气,跑的越发顺畅了。 “得此马者,寡人千金购之!” 眼见这货越跑越远,前者大急,几次举弓都又犹豫着放下,只能以某些身外之物来激励手下。 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随着话音,身侧骂街之声顿时多了起来。 嗯,玄甲军所骑虽也多神骏,但论速度,还特么不如他身下这匹“顺拐”呢。眼见着“千金”越跑越远,能不骂么。 便在这时,身前大地一阵反常的震颤,待众人打马冲上一处土丘,入眼便见前方水光粼粼,有营地在谷水南岸阵列,黑压压的军队正向外奔走。而他心心念念的那匹宝马,已然消失在营地之中。 寨门后方军旗摇动,随着马蹄声起,就见近前骑兵打马出营,在唐军的注视下渐次集结。在阳光的反射下,亮银色的铁束甲熠熠生辉,胯下战马亦是甲胄齐全,竟是自老杨故去后隋军中难得一见的铁浮屠。 王世充这把能逼得陈政与皇甫无逸躲在陕县城中坚守不出,大抵也是凭的这一千重骑。 眼见唐军自西南出现,李世民的王旗高高在前,坡下一员骑将举刀斜指,似喊了什么,那一千骑兵便一声呐喊,向土丘杀奔过来。 “来的好!” 后者回顾左右,对丘行恭比划了一个手势。而后一声令下,右翼所属的一千骑兵便同时动作,解开马鞍两侧悬挂的皮质袋子,随着负重落地,浓烈的烟尘转瞬而起。 铁浮屠冲至半途,就见坡顶尘烟之中羽箭乍现,两营骑兵如离弦之箭向东迂回,以雁形阵穿插而下。 马背之上的唐军骑兵手举连弩,都不见其动作,尖锐的羽箭便不断射出。三菱形的箭头带着啸音飞近,倏一遭遇,便在骑兵阵中掀起片片血花。 隋军带队的骑将葛彦璋本冲在前列,不防被一枚不过三寸的羽箭钉在手臂之上,却如锥骨剜心的刺痛,像是被射进了骨缝之中。连忙呼喝变阵,向西迂回。 两军交错而过,未及接战,隋军一方的损伤就超过了一成。 便在这时,随着一阵密集的重物落地之声,唐军左翼也掀起了烟尘。在后者皱眉注视下,一员小将怪叫着自尘烟之中冲出,另一千骑兵也以同样的阵型自西面迂回,与丘行恭形成夹击之势。 “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北面中军旗下的王世充已然注意到了骑兵遭遇的困境,下令骑兵后撤。 重骑兵如果在速度上不占优,便只有被放风筝的份儿。但对付骑兵,也并非只要骑兵不可嘛。 谷水营前,两千刀盾兵提拒马踏步上前,而后各营步槊手与弓箭手便交替跟进,在拒马之后设下密集的枪阵。 葛彦璋引军回撤,剩余不足八百的重骑兵分向大营左右两翼,便在这时,土丘之上剩余的一千唐军动了。 李世民解开鞍钩下的皮带,自内里竟掏出块肩甲来,“咔”的一声扣在肩头。随即胸甲、护肘、护膝、护胫,短短几息,便由轻骑兵变装成了重骑兵。 周围的士兵们也有学有样,这还不算完,待两侧的皮袋子里的东西拿完,后者解开侧面皮扣,将袋子展开,内里竟露出了以三角形甲片勾连一体的内衬,将顶端的铁环往战马笼头、肚带上一挂,就成了重骑具装。 这种堪称华丽的变身,几乎就是在王世充的眼皮子地下生生发生的。后者眼角抽搐之余,不等反应,对面号角声起,那抹王旗已是一马当先的向这边冲来。 “杀啊!” 一员手持长槊的黑脸骑将紧随李世民身侧,一千玄甲重骑踏着鼓点般的节奏直冲阵前。而两翼的段雄与丘行恭彼时迂回到山坡之上,纷纷下马拾起之前丢下的袋子,过不多时,便又是两千重骑打马冲下。 这是智慧与勇武的结合,也是科技的碾压。 王世充大营前的拒马只抗了一瞬,后方持盾以阻的刀盾兵就被一箭射翻。冲到近前的尉迟恭挥槊连挑,将拒马砸翻在其后的阵中,一千重骑便如烧红的刀子一般就那么捅了进去。 “撤!撤退!撤到大阳桥以北,据河以抗!区区三千骑兵,只要吾等占据地利,他们便过不来!” 王世充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奈何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彼时陕县城中的陈政虽然军事水平一般,但还有个与之朝夕相处了两年的皇甫无逸呢。 这边都不等小王把将令传到各营,对岸的县城南门大开,隐于其间的五千府兵便杀了过来,瞧那不管不顾的架势,竟是要抢在他们前面占据大阳桥,堵他的后路。 李世民一瞧对岸那场面就乐了,一边紧着拉起弓弦抢尉迟恭的人头,一边暗道这陈政不愧是被老三调教过的,就是有眼力见儿。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此战若擒王世充,寡人取洛阳,便如探囊取物耳!儿郎们,杀啊!” “杀啊!” 自西北归来之后就一直在训练,未曾上过战场的众兵将彼时热血翻涌,士气不用激励便达顶峰。从空中俯瞰,三道玄色箭头犹如三支离弦之箭,径往王世充的中军旗下杀去。 “郑公!麾下为您断后,请速撤离!” 从东侧好不容易才跑回来的葛彦璋都容不得缓口气,便有喝令骑兵集结,分做三个方向正面迎向攻来的唐军,为小王跑路争取时间。 后者也不矫情,先是拉过亲儿子“啪啪”抽了两个大嘴巴,接着便在亲卫的簇拥下爬上战马,沿着谷水河岸向东奔逃。 他这一败,自函谷往东至渑池一线近二百里的平原便尽落唐军兵锋之下,东都以西再无险可拒。 天险已失,敌军入境,四面楚歌,这景象,莫名有些熟悉。 王世充想起了当年卢明月攻洛阳,乱军四面围城,逼得杨广南下江都时的情形。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更绝的是,还有人为他提出了类似自己当年为后者所提的建议。 “阿爷,唐军势大,孩儿来时听闻荥阳诸郡皆已降唐!不如先带军撤入襄城,咱们重整兵马,给其来个反包……” “啪!” 又是一个大嘴巴,差点把王玄应的脑子一起给抽出去。 王世充暗骂老杨这才死了几年啊,傻哔才学他那做法呢。口中却是骂道:“黄口小儿,安敢乱寡人军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一战失利,如何能动摇大局?你若破了胆,自滚去城中哭嚎,莫要在寡人身前叫丧!” “孩,孩儿不敢!孩儿也只是想替阿爷分忧罢了……” 前者捂脸低头,嘴里唯唯诺诺的说着,垂下的目光里却尽是骂街。 特么的,你自己打不过唐军,却把火撒到亲儿子头上来,这是人干的事儿? 而另一边,骂完了儿子的王世充则是陷入到沉思之中,不断纠结。 既然这节奏和当年老杨面对的局面相似,有案例在前,正确答案就好像很明显了。 不能放弃洛阳! 绝对不能! 一旦失去了这处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他就失去了根本。一个连根本都失去的人,又凭什么去争霸天下? 对!就是这样!就在这儿跟他们干! 好似“想明白了”的小王同学莫名又有了信心,待退守到新安之后,便即刻诏令河南诸郡刺史尽起兵马入关“勤王”,共抗李唐兵锋。 第523章 夏魏入局谋定天下纷争 开局就落入下风,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敌手,到了这份儿上,小王还会不会如原时空那般篡隋称帝,这是彼时某赵王虽不在意却依旧好奇的事儿。 毕竟托他的福,唐郑之战虽也打响,但这节奏却是稍稍快了那么一点点,历史的车轮如同被倒进了润滑油,转得飞起。 所以嘛,真要是在细节上有那么点儿出入,好像也不稀奇。 但老话说的好,你玩历史,历史就会玩你。 他这一打岔,使得洛阳局势危殆,却忽略了另一人的感受。 要知道夏王窦建德之所以与王世充交恶,在其与李唐交战时被后者摆了一道尚在其次,关键节点却是由于王世充称王篡位,囚禁了杨侗。 全天下这么多反贼,咳,义军,向皇泰帝封表称臣而后被封王的,只有他窦建德一人。 你小王纂皇泰帝的位置,不等于是打他的脸么? 这才是开战之初,王伏宝西进濮州,要教训王世充的根本原因。 其实老窦同志就是意思一下,叫他收敛一点儿,做好权臣的角色,别那么嚣张。可没曾想,他这边是故作姿态,老李家却是要动真格的,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随着小王快马传檄各地,以勤王的名义号召天下有钱的捧个,咳,有兵的出兵,没兵的赶紧招兵支援,窦夏中枢便坐不住了。 窦建德与其麾下大臣的看法很一致,不能叫李唐专美于前,不管是谁打洛阳,我三五八,咳,我大夏一定要帮帮场子! 当然了,不是帮李唐。 两年的时间,有裴矩、虞世南等从许逆手中“解救”出来的前隋故臣帮衬,彼时大夏的朝堂机构已越发趋于成熟健全,其中枢的战略眼光也不再仅限河北一隅,而是放眼全局。 洛阳已成了一只烤熟的鸭子,就等着大伙下手抢肉。 本来么,从地利上看,李唐在西,窦夏在东,双方以“清君侧”的名义同时发力,先灭了王世充,再从洛阳迎归皇泰主,学曹老板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大义名分。待双方决战,灭了李唐,届时老窦同志是想继续学曹操,还是师从刘秀、杨坚,大伙就不管了。 这是正常剧本的走向,也是裴矩等故臣给小杨想到的最体面的下台方式。 可眼下人家李唐没按照剧本来,西面大军压境不说,北面,东面也同时出兵,把装着烤鸭的盘子整个圈了起来,看样子连快骨头都不想给窦夏分。 吃独食,这就过分了。 这个时候,一直充当某夏王最贴心狗头军师的凌敬出场了。 后者言说李唐之所以这么嚣张,无非是仗着现下四境安稳,其兵马得以集中调集,全力攻打王世充而已。既然如此,想办法叫他后院起火不就完了? 至于这火怎么点,很简单。 前者把目下朝堂在各地的兵马排布改换了一下顺序,把防御北面的高雅贤换下来,改派成疑似与高开道有亲戚关系的高士兴。又叫张青特南下,去替换前者的嫡系心腹王伏宝,以安前者之心。 与此同时,他又拟派纳言宋正本出使滏阳,与魏刀儿约定瓜分幽州,同时叫职方侍郎魏处绘前往长安,与老李陈说利害,调开李唐中枢的目光。 只要能说服魏刀儿与高开道攻唐,罗艺难以独抗,必向李唐中枢求援。而李渊为保东北不失,就会将东南之兵撤回应对。届时,便是夏军西进洛阳的最好时机。 这把操作好了,说不准还能叫李唐吃个哑巴亏,赔了东北又折兵呢。 天下争霸,非小孩子过家家,从来也不是义气之争,而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一个注定没法通过朝堂讨论的计策,核心内容仅限部分心腹知晓。而对外嘛,夏军自然还是打着调停唐郑之争,促使两家交好,护百姓、慰君上的说法。 嗯,现下人家小王尚未篡位,洛阳一地打的还是隋军的旗号。他们家夏王心忧皇泰帝安危,为君上分忧,无可厚非嘛。 并不是窦建德非要装这个好人,而是初期打造的人设太牢固,有些骑虎难下。更重要的,则是还真就有人脑子不好使,信了他的鬼话。 六月二十日,当东讨大军过潼关,汇合秦王李世民陈兵谷水之时,魏刀儿诏令宋金刚兵过淇水,携十万大军攻向卫州,断了小徐的后路。 有些人就是吃一堑也不长一智,当年窦建德争河北时,与魏刀儿约法三章,平分河北。李密当时就说这货没安好心,叫魏刀儿别上当。可后者不听,结果等人家壮大之后,差点就灭了他。 而今宋正本进滏阳,再次提出类似的构想,他居然又信了。 当然也可能魏刀儿的脑回路与旁人不同,想的其实是当年窦建德弱小时就凭借这招壮大,现在换成他了,有窦夏在前吸引火力,没准他也能照此路线重回巅峰。 他也不想想,人家窦建德能壮大是因为会经营,他会个屁。 眼下整个大魏境内的经济系统,都是完全依托崔氏的产业与李唐在背后的运作建立起来的。他这般做法,就等同于派兵烧了自家的中央银行。 能不能借此壮大不清楚,但一定会因此挨打。 某赵王正愁没借口把战线推过太行山呢。 首先乱起来的,并非是卫州,而是北地的博陵与恒山两郡。 赵万海受魏刀儿“旨意”带兵杀进安平时,整个崔氏大宅早已人去楼空,连其门下的庄户都消失不见,安平几近鬼蜮。与此同时,薛万彻兵进土门,在崔氏旗下数万矿工的策应下直接堵死了井陉关与魏地的联系。 凌敬的策略本是好的,只漏算了一条:高开道本人的想法。 要是拉亲戚这种招数在天下大势面前好使的话,老李早就成了世界之王了,还轮得到他窦建德出来显示存在感? 作为眼下蓟州乃至平州两地实质上的土皇帝、北平郡王,高开道除非是疯了,才会被高士兴这种货色说服。实际早在魏处绘抵达长安之前,东北局势的内情就已然放在了某赵王的案头。 李大德就知道窦建德不会老老实实的坐视李唐吃掉河南,只是没想到最后又搞到了他的头上。 还说什么这把叫李老二去出风头,他就在家陪老婆孩子玩耍来着。 “可惜妾身不谙武艺,随姐姐学了两年,连小桃都打不过,不然真想随郎君一起出征,也好过一个人在家里青灯孤枕……” 今夜的侯巧文格外痴缠,似是要把某赵王给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成为某处器官一般。 严格说起来,李大德其实有些宅。 李唐和平了两年,这货就在家里宅了两年。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朝不去,班也不上,就在家里陪老婆孩子。 这种情况在寻常百姓家都难得一见,更遑论皇家。 侯巧文知这幸福来之不易,待到分别时就格外不舍。 彼时正运气忙活的某赵王闻言一滞,一口浊气当场就喷了出去,同时笑到三条腿抽筋。 “原来你每日和瑛儿比比划划的是在习武?我还以为是为了保持身材,在练健美操呢……” 师父是柳瑛,也就难怪侯巧文学了两年还打不过小桃儿了。 朝堂目下虽还未明诏宣旨,但明眼人都知道,既然是东北的事儿,自然归某赵王管。 这边天成府麾下的文臣将校摩拳擦掌,而某赵王的一众老婆也开始摩拳擦掌。柳瑛和小桃儿叫嚣要随医护营出征,转头就被某赵王挨个收拾了一遍。结果却不想,居然连侯巧文都存了这等想法。 “你可不许学那几个丫头片子胡闹,家里数你稳重,我还指望你能替我看着她们呢!不然大伙都走了,承道和曦儿准和老头子学坏!” 兴许是累了,李大德停了那么几息,待换了个姿势,便忽又笑道:“再说了,你们不是私下里排了个‘当值表’么,出征这等事,可是归云儿负责的……” “唔……” 后者缓回了气,这次轮到侯巧文运气了,彼时闻言便嗔怪着拍了他一下,随即闷哼哼道:“云儿妹妹这两年总在云州,与郎君聚少离多,趁此机会,不如你们要个孩子……” “孩子么……” 李大德抱住突然软倒下来的女人,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快了!等本王扫平河北,北境彻底安稳下来,咱们一家,咳……一、二、三,嗯,一家八口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第524章 攻势再起划定河洛局势 井陉关。 已然是闭关锁隘的第五日。 原本滞留关内的商旅还以为这又是如往常那般,因河北一地的民乱而引发的日常性锁关。但随着魏军攻唐的消息传开,都没用两天,关内就没人了。 杨公卿自己开后门送走了几个平日里关系比较近的豪商,至于其他那些,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关。 当第三波越过火线前来命他出兵合攻恒山的信使被他打发走后,后者独自坐在堂内叹气,暗骂魏刀儿可真是脑子被猪拱了。 大家和平共处,好好发财不香么? 还叫他出兵攻唐呢,他都不敢对麾下士兵下这个命令。 这两年托崔氏的福,占据井陉关的魏军士兵可没少从中捞油水。真较起来,他们这些人看似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却是整个魏军序列中过的最滋润的。平日里穿的都是人家崔氏打造的甲胄,吃的是太原府新发明的军用干粮,睡的是幽州南下来做生意的女……咳,羊皮褥子。 尤其是在前年崔氏托关系使钱,把其大房次子崔行简塞到井陉关来做副将后,两年的金钱攻势下来,关内的两万士兵还有多少是忠于他的,他实在没底。 “要不,托人和李唐那边谈谈,老子中立,两不相帮总行了吧……” 其实杨公卿自己也清楚,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在这等无论枭雄、狗熊皆争霸的年代,他要么投向一方,要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装死,耍无赖是不行的。 可这两种,他都不想选。 他舍不得用自己这条小命去给别人打天下,更舍不得离开井陉关这个聚宝盆。 正犹豫间,堂外脚步声响,抬头瞧时,就见自前日就消失无踪的崔行简正带着自己麾下一众将校大步走近。 “你们这是……” “哗啦!” 众人倏一进门便跪了一地,不容他开口询问,便齐声高喝道:“魏主无道,夏王无义,请将军带领吾等投唐!” “嘶!” 杨公卿头皮一炸,暗道终归还是来了。但接着,便看向前方的崔行简。 这群没文化的杀坯居然能开口说出这种话,还说的这么整齐,要说和这小子没关系,他第一个不信。 “崔副将,这一次又使了多少钱啊,居然连某的心腹也……” “杨将军!” 不等他说完,下首的崔行简已是朗声打断,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崔某这一次,一文钱也没使,某只想为大伙求一条生路罢了!” “生路,某看是死路罢?你可知赵大将军已挥师西进,大夏高大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北过沱水。大王悬图绘相要你崔氏一门的脑袋,你还敢回……” “将军!” 崔行简突然起身,打断了前者的话,进而上前,貌似诚恳的低声道:“你可知,赵王殿下已至苇泽关了么!” “什么!” 杨公卿惊声起身,差点怼到他的鼻子上,继而又呆愣着坐了回去,满头冷汗。 李唐宣诏进兵洛阳时,秦王李世民从整军集结到兵过函谷,整整用掉了近十天时间。而这次李唐出兵的消息都还没传回来呢,怎么兵马就到眼前了? 这不科学! 对于古代战争动不动就行军半个月的情况来说,是挺不科学的。 但对太原府众人来说就很科学。 不走寻常路,才是某赵王克敌制胜的法宝。 实际上,小崔只是言说某赵王在苇泽关,压根儿就没提军队的事儿。杨公卿自己脑补吓自己,可不能怪是别人没提醒他。 河东道的兵马现今还在各自的营地之中,都没挪过地方。彼时进驻苇泽关的,只是某赵王的亲卫队而已。 苇泽关,乃是大业十年那个不可描述的春天,李建成受命督建的。也是后世极其出名的娘子关所在。 不过李大德就觉得这地方风水不好,第一时间就把他三姐给支使去了云州。 这两年他自己宅在京城不出门,托他的福,李秀宁只好又坐镇太原,替他统建各地屯田军府,反倒比他这个正经的上将军更像是一把手。 当然了,打仗的事儿还得他自己来。不是李秀宁打不了,而是随着武德六年越来越近,他根本就不敢让他三姐再接近这等兵凶刀危之地。 两边开战,井陉关封锁,苇泽关自然也会同样应对。不过与前者不同的是,彼时关内虽也较往日冷清不少,但却不似前者那般连条狗都瞧不见。 府衙之内,某赵王坐在一处大圆桌后面瞧着舆图发呆,两侧的下首分坐李道宗、侯君集以及李成等人。 谋定而后动,这是某赵王少有的好习惯。只是与旁人所想不同,他此时看的并非是河北的舆图,而是盯着自家的地盘纠结。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自受命领天成府上将军,拟建河东道军府屯田练兵以来,除了怀州与潞州两地军府是他本人盯着建立的外,其余各州皆是由天成府的署官,如李孝恭、李道宗等代管的。 河东道两府十四州,按照模板,原本是要拟建共计一百六十六府,只是因为时日尚短,加之这几年劳动力短缺,士兵的招募效率跟不上,导致目下除了怀、潞二州,其他州府内仅有不到半数的府兵。 嗯,按平均每府两营一千人算,整个河东道目下在册的府兵不算多,也就十来万人吧。 这还不算职业性质的平阳军、涑水军以及天成军。真要全部集结起来,单是李大德手里能指挥的兵马,便已超过二十万之巨。 彼时大夏朝堂以为把战火引到北地,就能迫使李唐从东南退兵,却不知某赵王这会儿纠结的却是兵太多了,不知道该带谁才好。 总不能抓阄吧? 想到这里,后者一愣。 别说,是个办法嘿! 当然了,让士兵抓阄那是说笑,他顶多也就是把李成等人派往个州府,组织各府都尉参与抓阄。甚至于有些人他根本就没打算动。 比如已在东南的潞、怀二州府兵,以及驻防云州的平阳军与涑水军。 日前因为夏、魏两方参战,使得洛阳的战事都一度陷入停罢。黄君汉与徐世勣一边巩固现有的防御线,一边回师应对宋金刚的进攻。而李世民也传信中枢,询问要不要他先派人接过虎牢关与金堤关的防御,好叫白水军与神潭军北上。 一来二去,时间都用在了传信上,倒叫王世充得以缓了口气,向新安增调三万大军,在其周边缺门、硖石堡、长石山三地依托谷水构建营垒,结成了一个四边形的防御阵势。无论哪一处据点遭到攻击,另外三处都会立刻出动,对唐军形成夹击之势。 彼时其侄王琬带兵在千金堡一代构建防线,拟夺回平津关,其子王玄应则再次扛起后勤的重责,在新安东部的慈涧镇督运粮草。 李世民在陕县等了两天,待后方的天策军与屈突通并刘弘基、窦轨等人的兵马汇合,他弟弟又来信,嘴上说着不要他支援,却又调走了李靖后,便留下窦轨与陈政配合总领后勤,自己亲率五万大军东进,压向新安。 王世充这会儿瞪大了眼睛,暗道能不能挡住就看这把了,纠结了半天,还是传信东都,把彼时正在洛阳旧城随王世恽一起固防偃师的单雄信给叫了回来,随时准备以骑兵支援各处。 再次专注一隅的小王同学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刚调走了单雄信,后脚黄君汉就与孙华及司马长安联兵,对偃师发起了进攻。 讲真,唐军安静了这么多天,无论是王世充还是王世恽,都以为魏、夏在东面的进攻叫唐军自顾不暇了呢。谁知道这把不但老对手没走,敌人还更多了。 当打着神潭军旗号的战船自洛水杀到,冲破孝义桥,堵在洛阳旧城之前时,王世恽麾下曾经的江淮新军旧部有一个算一个,眼睛全都红了。 太欺负人了! 你们明明就不是水军! 第525章 先易后难懋功定计克洛北 六月份还剩不到三天的时候,偃师城的烽烟西进,李世民的前锋兵马也出现在了硖石堡守军的视线之中。 王世充有点方了。 说好的让李唐陷入多线作战的尴尬中去,可现在别人两家合兵都打到李唐家门口了,尴尬的却是他自己。 卫州那么大一块地方,又是怀州的门户,就不要了? 唐军的这种打法,委实出乎了小王的预料,同时又貌似展露出了一种对魏军的不屑和漠视情绪。 十万大军诶,就算甲胄不全又缺衣少食,至少也是“名将”宋金刚麾下的精锐,曾打得元宝藏和高雅贤没脾气,装看不见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么想,是人之常情。可要说瞧不起宋金刚,就冤枉人家老黄了。 彼时在东南受命指挥的,乃是曹国公徐世积。 不算已然带着裴仁基那五千旧部西进去汇合李世民的秦琼与罗士信,唐军在虎牢关一线可动用的总兵力大约在六万左右。 真要分开御敌,单拿出三万来,无论是打王世恽还是抵御宋金刚,都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小徐一合计,干脆就给他来个先易后难,先内而外。集中优势兵力先打下偃师,作为唐军在洛阳的前进基地,再回过头来揍宋金刚。 于是就有了现下的一幕,小小一个偃师城,竟汇集双方超十万的兵马。整个北邙山前烽烟遍地,自邙山南麓、洛水北岸近百架石炮对着城墙狂轰滥砸,洛阳旧城至偃师城西三十里的原野之上到处都在交战,都分不清哪里才是主战场。 王世恽彼时一边指挥大军不惜一切代价的向偃师增援,一边暗自埋怨王世充,放着这么多兵不调,怎么就把单雄信给叫走了呢! 眼下随着洛阳西面防御的不断错漏,王世充左一下又一下的微操,使得他这边原本的十万大军就剩下不到七万了。其中属精锐的两万禁卫刚被调去千金堡。唯一具有机动能力的八千骑兵,又被单雄信给带走了。 现下唐军堵着水路,战船之上的连弩使得洛水沿岸全部成了死亡之地。而在陆地之上,又有个姓程的神经病领着近两千骑兵四处捣乱,使得支援偃师的战营如陷泥潭,寸步难行。 某赵王当初以各营斥候神奇般组建出一千重骑的操作,可谓是给了各统兵大将以启发。以至于神潭军这种都快成水军的家伙,都舔着脸和老李索要战马。而似这等规模的大战,第一件事就是把斥候单独拎出去整理成军。 孙华身体不行,老黄要指挥攻城,并抓了牛进达与张夜义一起担任阵前指挥,其他校尉的级别不够,这骑兵总管的位置就落到了程咬金的头上。 可把老程给高兴坏了。 哪个做将军的,不梦想着能有朝一日率领千军万马冲锋凿阵的? 以前是穷,在瓦岗寨那会儿搞不到战马,拿驮马和驴子骗小裴的事儿他也干过。而后在李密麾下,骑兵这种嫡系兵种永远都轮不到他指挥。 “哇哈哈哈!四年!四年啊!终于轮到俺老程发利市了!儿郎们,随俺杀啊!” 彼时邙山前的隋军战阵逶迤数里,俯瞰好似一条又粗又丑的蚯蚓。机动能力比不上人家骑兵,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两千骑兵端着连弩从东射到西,发现有弓箭营就绕开,有长枪营就减速多射一会儿。待来回转了两圈儿,略感乏味的老程便又换了打法,命令骑兵换装,寻了个以刀盾兵掩护的薄弱点过了把重骑凿阵的瘾。 王世恽已然被气到没脾气了,只希望偃师城能坚持得久点,同时盼望着单雄信能早点回来支援。 按说洛阳旧城距离慈涧也不过就六十余里,快马三个时辰既到。这会儿的战报早就该送到小王的手上了,算算时间,老单也该回军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不巧的很,后者在回师的路上撞见一人。 李世民喜欢在战前亲临战场侦查地形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生平为数不多的惊险遭遇全是这么来的,偏生屡教不改。 而这一次,他还拐了李元吉一起。 本来单雄信兵马抵进新安,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又被小王打发原路返回,按照彼时两军的态势,怎么也不该遇到李世民的。可偏偏后者侦查的并非是距离前线最近的硖石堡,而是新安的大后方,王玄应所在的后勤枢纽慈涧镇。 他的目的很明显了,大抵是打着奇袭慈涧,断王世充后路的主意。 结果都侦查完了,正沿着谷水打马往回,没过两里就和老单走了个面对面。 除了已经蹿得比老三还高的李元吉当场哔了他大哥外,其他人全愣了。 李世民这边,除了李元吉和随行的丘行恭,就只有不到二十骑。反观对面,乌压压的骑兵一眼望不到边,双方的兵力对比简直像是来搞笑的。 单雄信早就懵了,在阵前打量着对面那几人的装束,还在猜测这几人的身份时,忽听一声呐喊,对面一员手持长弓的小将突然打马前冲,居然主动向他们发起了进攻。 嗯,别误会,是李元吉这小二愣子。 “三胡小心!快回来!” 他这一动,后方的李世民与丘行恭等人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打马追赶。 这一下就起了连锁反应,根本不等单雄信下令,身侧的副将燕琪与数十将校便喝骂出阵,向几人杀了过去。 “嘎嘣!” 弓弦响动,冲在最前的李元吉在两百步外便举弓搭箭,射向最前一人。不等后者嘲笑他不懂常识,超出射程的羽箭便垂落钉在了他的马腿上。 马嘶长鸣,人立而起的战马向一侧翻倒,当场就把冲出前阵的骑兵左翼给掀翻一半。 单雄信皱眉,喝令之下,前军顿时出阵,向河岸展开包抄。而前面已然冲到半途的燕琪一声令下,数十人便向南迂回过去。 便在这时,一支羽箭后发先至,像是提前就在那等着一般,纵向贯入后者的兜鍪,将其射落马下。 “你这莽夫,既已引动他前军,还不快跑!” 提弓赶上的李世民待到李元吉的身侧,喝骂了一声。后者彼时还不忘再向前射出一箭,随即一声呼哨,便跟着他二哥向南撒丫子开溜。 “唐贼休走!哇呀呀……” 眼见这把啥也没干,跟了他两年的副将就死了,被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单雄信都要气疯了,不依不饶的带兵追了上来,同时喝令给长石山的守军发信号,非要堵住这群胆大包天之徒不可。 自从军以来,某秦王与某齐王最紧张刺激的亡命之路开始了。 他们十几人在前面跑,身后八千骑兵在追。稍慢一步,都不敢想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倒是李元吉这小变态还挺兴奋,一边跑着,还不忘时不时的回头射上一箭。要不是李世民死命的扯着他的缰绳,估计这货没准还敢再杀回去。 “你这小混蛋,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李世民气到头秃,而身侧闻言的某齐王殿下更是当场就翻了个贼难看的白眼。 特么的,你还想有下次? 八千骑兵迂回冲突,所造成的动静彻底吸引了长石山守军的主意,随即又向新安大营发出信号。 这一下,算是真正捅了马蜂窝。 众人都不等跑出长石山的范围,斜刺里便见到有守军提着拒马上前,几营弓箭手也自半山腰组成阵势,羽箭哗哗的往山脚下狂射。 “向南……” 李元吉的吼声不等落下,就被李世民当即打断。后者只犹豫了两息,便瞪起眼睛果断道:“冲过去!不要停!便是寡人落马,尔等也不许救!” “大王!” 丘行恭惊而高呼,却不防李世民突地一鞭抽到李元吉身下的马屁股上,而他自己则是减速迂回跑去右侧,一边挡住那小瘪犊子的身影,一边却是从怀里摸出块丝巾来缠在箭支之上,用火镰引燃。 冒着青烟的羽箭向北没入林间,在晴日无风的山林之间很快便窜起一股青烟。 大唐第一杠精 第526章 由内而外郑王大意失新安 “叔宝你瞧那边!莫不是大军开始进攻了!” 慈涧以北的胡张沟下,率军隐藏于此的罗士信指着西南面突起的青烟开口道。 随着话音落下,身侧草叶一动,一个身负铁甲的青年便诧然起身。 李世民调兵的命令早就发出了,但却没急着让这两位爱将回归。 目下敌我双方的实力相对均衡,他们这五千人马算是额外的暗牌,自然不想轻易暴露,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所以前者才亲往慈涧侦查,便是想估算一下地形与时间,打着他在正面吸引火力,叫两人从后方偷袭慈涧的注意。 计划很好,只是 秦琼在半坡张望了一会儿,却是喃喃道:“大王不是说,要等他定好计策,相约时间同时发起进攻吗?会不会是隋军在诱敌?” “诱敌?” 罗士信与几个营头从他身后挤了上来,抬手遮挡着自西面射来的阳光瞧个不停,眼睛都要看花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正纠结间,一个从脚下薅了片灌木叶子挡在脸前的家伙忽然惊叫,却是指着那处烟火以西的方向道:“你们看,那边烟尘冲天,这范围少说也得十里,定是有大军在交战!” 好吧,近八千骑兵绕着长石山跑了整整一圈,烟尘的范围确实大了点,也不能怪别人误会。 “战机稍纵即逝,咱们干不干?” 罗士信扭头看向老秦,后者咬牙犹豫了一番,便狠狠挥手:“许是令使在路上耽搁了,宁可信其有,也不可坏秦王大计,干了!” “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前者脸上一喜,而后便回身高呼:“速传令各营,即刻随某进兵,拿下慈涧!活捉王世充!” “喏!” 众将校兵头抱拳应和,过不多时,身披草木树叶、手持木盾横刀的大片步卒便自坡下跃出,沿着樱桃沟向南的弧线直奔慈涧。 河洛盆地近山的区域多是这种沟沟壑壑的地形,搞得如地道战一般,也就应运出现了藏兵堡这类防御体系。只可惜王世充的大战略没错,就是这堡的位置出了点偏差。 他重点防御的是西面沿河的平原地带,却没想过会有人从北面的山里杀出来。 长石山南面冒起的青烟可不止罗士信他们看见了,位于涧水西岸的唐军大营以及新安周边的隋军各部,都看见了。 王世充原本还道老单这厮可真是有病,偃师都要火烧眉毛了不赶紧回去支援,居然去追几个散兵游勇。可当缺门大营回报,说对面的唐军突然倾巢而出,疯了一般直扑长石山时,他便不这么想了。 这是逮到大鱼了哇! 那没得说,抄家伙! 一声令下,彼时位于硖石堡、缺门大营、新安的守军俱都出动,两翼借谷水阻敌增援。而王世充本人,却率领新安守军趁势直扑唐军大营。 要再算上偃师与洛阳旧城的战场,双方今日动用的兵力总数已接近二十万,倒有点决战那味儿了。 长石山前,铁蹄震颤,杀气冲霄。 李元吉箭壶里的箭已经射光了,身下战马也连呼带喘,一副“你特么咋这么沉”的嫌弃表情。 虽然李世民的当机立断避免了大伙被骑兵包围的命运,顺势冲出了敌军堵截的范围,但由于正前方的硖石堡正位于大伙回营的必经之路上,而向北又有谷水拦路,使得能回旋的空间越来越小。 “大王、齐王殿下,你们速速渡河,末将留下断后!” 眼见前方水光荡漾,稍落一个身位的丘行恭突然开口,进而也不等李世民说话便勒停战马,抽刀转身。其余随行的近卫见状也纷纷停下,呼喝着在其身侧集结。 “拦住他们!莫走脱了唐贼!” 后方单雄信呼喝杀到,李元吉丢下一句“保重”,转身正要拉他二哥跑路,却拉了个空。 他壶里没箭了,李世民倒还有。 单雄信的长槊不等怼到丘行恭的脸上,其后一支带着啸音的羽箭便到近前,在其躲闪之际在他的脸颊带起一道血花,射进后方骑兵的脖颈之中。 “铿!” 趁此机会,后者侧身突进,举刀便向他攻来。 “喝!” 老单侧提马槊,以槊杆挡下一击,错马而过时,便抬头瞧向朝他放箭的家伙。 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金甲巨弓,身负龙纹披风,头顶兜鍪挂着墨色长缨。扮相倒是很帅气,就是其战术叫人很窝火。 一击不重,李世民已是策马向西南迂回,再次搭上一枚箭矢。 “施冷箭算什么本事,有种与单某放对!”前者怒吼。 “呸!某当着你的面射你,哪里算冷箭了!躲不开那是你自己蠢!” 远远传来李世民的回应,使得马上的壮汉瞬间炸毛,也不管身后被骑兵围起来揍的丘行恭了,策马就追了过去。 后方的大队兵马渐次分为两个部分,少数一队人马向南去围堵李世民。剩余除了一队前锋于丘行恭等人战在一起,其余则让出交战空间,静待结果。 李世民并未理会前方堵截的骑兵,而是以羽箭不时迫退后方的单雄信,待绕到一处中间点上,便突地转向东北,径往丘行恭等人的位置杀了过去。 一支支羽箭射过,外围的骑兵应声而倒。前者大声呼喝着令麾下突围,同时想看看李元吉那小鳖犊子跑到哪了,结果扭头之际,却突地一呆。 那混球,在往回跑。 “混账东西!谁让你回来了!” 李世民当场就惊出一头皮的冷汗,心下又是生气又是感动。 平日里还道这小畜生只亲近大哥,想不到关键时刻,他也是心向二哥的哇。 嗯,以后对他好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单雄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发现自己有可能是被耍了后,当即恼羞成怒,却也不追李世民了,而是掉转马头向李元吉杀了过去。 “不” 某秦王大惊失色,一边忧心的喊着李老四的小名,一边疯了似的杀向前者。 便在这时,刚刚还狞笑叫骂的老单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却突然拐了个弯,忙不迭的又往回跑。而在其身后,南北两侧的阳光下忽有连绵不绝的唐旗轰然跃出,无数披甲执锐的唐军士兵踏步冲来,震天的喊杀与脚步声瞬间响彻山前。 于是在李世民的视角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在无数反射着银光的甲胄与唐旗的映照下,一个十六岁,长相并不俊美甚至可以说丑的少年小将挥刀在前,身后红旗招展,对面则是敌将仓皇而逃的身影。 这场景,估计阎立本都画不出来。 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与表情潮水般从某秦王的脸上退却,随即换上的是更复杂的面孔。 感动早了哇 “休伤吾主!” “保护大王!” “彼乃秦王也,贼将安敢放肆!” 只稍停了几息,无数呼喝之声便从另一方向传来。 硖石堡东南,迂回而过的尉迟恭、段雄、翟长孙、李君羡等骁将率领玄甲军冲锋而来,直扑对面骑兵左翼。而在另一边李元吉的正后方,刘弘基与史万宝的将旗隐隐飘动,大队步兵也是喊着号子玩命般的往前狂奔。 “啊哈!” 李世民怪笑一声,身下像是忽然又涌出了力气,当即策马回转,同时高喝道:“传寡人将令!玄甲众随寡人破敌,其余人等,即刻向硖石堡进攻!” “杀啊!” 彼时已然挂彩的丘行恭带着不足五人从后方阵中杀出,哈哈笑着吐了口血水,而后掉转马头,举起长刀再次扑向敌阵。 硖石堡已然冒起浓烟,缺门大营的方向也开始起火。 正在唐军涧水大营怼着窦轨和陈政猛削的王世充待反应过来时,便发现可能不等他拿下唐军的前进基地,自己的后路就要消失不见了。 “遭了!此乃调虎离山之计也!快!撤退!速回新安!谨防贼军攻城!” 某郑国公被惊得大汗淋漓,甚至都顾不上贸然撤军可能会引发的溃败,忙不迭的又往回跑。 而在这个时候,彼时根本无人关注的慈涧镇下,随着两道挥舞长锏和铁枪的身影杀上城头,过不多时,城门便即告破。无数甲胄非唐军样式的兵卒挥舞兵器,狼群一般涌入城中,扑向所有敌军。 “开门!快开门!” 西门城下,在此督运粮草的王玄应骑着某秦王心爱的汗血宝马奔出城门,留着泪水再次踏上逃命之路。 第527章 赵王谋东南为两年旧事 斜阳须浅落,余晖照血干。 理论上来说,一场涉及三城八县,波及方圆八十里范围的大规模战斗,打上一年都不意外,没道理在一天之内就分出结果。 就比如王世充如果选择在新安固守待援,或干脆放弃一路,集中兵力去揍另一边,结果也可能会不同。 但并没有。 同样作为常年领兵作战之人,既知结果,便知垂死挣扎是没有意义的。上天不会怜悯败者,奇迹也只会光顾有准备之人。 慈涧既失,硖石堡与缺门大营也被攻破,留在新安只能是困守,不如返回洛阳从长计议。 于是待到傍晚双方各自休兵后,溃到新安城下的王世充便收拾残军,直接放弃了这处孤城。 一同被放弃的,还有偃师县城。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有个道理叫做以退为进。但彼时真正的情况,却是早在开战后的两个时辰,偃师城便已告破。 也是巧了,彼时守城的还是个熟人。 当初李大德派郭通等人南下去迎归萧后,侦察队曾在宋城受挫,被集体关进县牢。当时的宋城令崔善操为谋后路,背叛李密转投了洛阳。 本来若是一切顺利,萧后入河洛后,他捞个县侯是绝对没问题的。没准小杨一高兴,还能给他封个县公。 但最后萧后又被郭通给抢回去了,他就成了无功有过。 宋城丢了,家族也回不去了,在洛阳闲居了一年有余,求了各路关系,最后得入某太尉门下,才又得复起,补了偃师县令的缺。 嗯,然后偃师就被围了。 观此人经历,便知所谓舍生取义亦或宁死不屈这种形容词和他是没什么关系的。加之老黄手下某司曹参军也姓崔,待过百架石砲一轰,四面城门一堵,他就干脆利落的降了。 这倒省了老黄的事儿,连城都没进,只把兵马与孙华略一交割便直接在城南上船,与神潭军一道北进揍宋金刚去了。 各方战报开始快马飞传,已然回转河北的王伏宝先接到消息,当即停止了北进,转而陈兵临清,随时准备支援宋金刚。而在北面,高士兴过易水,一路犹入无人之境一般杀奔蓟县,在至良乡东郊时,与罗艺大军遭遇。 这个时候,某赵王才堪堪行至恒州,距离交战之地尚有三百里的路程。 深夜,唐军大营,中军帅帐。 超过十盘点燃的蚊香呈扇形排列在四周,以保蚊子不会破坏某赵王的威严。 当中一处超五尺的木案之上,摆着一座接近真实比例的河北道沙盘模型。此时便有数十道身影站立在侧,正指着沙盘之上的兵力分布低声讨论着什么。 之所以不敢大声,是因为彼时上首的某赵王正在走神。 能有一座在这个年代近乎完美的沙盘在军中,倒还托了崔氏的福。后者知晓唐军早晚会进兵河北,便借商贸的便利将河北人文地理都整理成册,也算提前占上一份功劳。 不算北上途中的李靖,引两万涑水军到此的李孝恭与李道宗、引五千平阳军汇合的霍云儿、引五千天成军随行的侯君集和引三万河东府兵的王伯当与长史温释允、参军崔慎等已俱在此间。 除了被全军士兵掩护潜到王帐,被罚在隔壁铺床的小桃儿,此番被某赵王点名的将领都来齐了。 哦,还要再算上个俘虏。 彼时以“犯官刀人”自居的高惠通自从随霍云儿到此,便一直臭着张脸,对谁都冷冰冰的,搞得彼时帐内的众人讨论之余,总会下意识的瞥过一眼。暗想这女人是不是来了大……亲戚。 “啧,瞧来瞧去,这从幽州以降皆是平原,连个关隘都没有。无论如何迂回,最后仍是两军硬拼的结果。怪不得当年河北打来打去,无数势力更迭,这根本就没法守嘛!” 李孝恭拧着眉毛瞧了半天,最后便好似放弃了一般抱怨道。 “也不能这么说,你看魏夏两家打了这么多年,不也守得好好的?” 最近处在变声期,一说话就狂惹众人皱眉头的李道宗话音才落,便是温释允都跟着翻了个白眼。 姓魏的就算了吧,他能守住,纯粹是窦建德怕李唐捡便宜,不想花代价打而已。 “要某看,管他窦建德有多少兵马,就以天成军的战力,直接奔袭贝州,抄了窦建德的老窝!到时候群龙无首,再回头一一剿灭!” 第一次随军出战的侯君集带着跃跃欲试,然而周围除了霍云儿一脸赞同的点头外,其他人皆是满头黑线。 李孝恭心说你特么要不是某赵王的小舅子,早被赶出去挨鞭子了知道嘛? “不知李将军现在何处了,若是他在,或有不同的见解吧?” 一直在沉默的老王开口说了一句,众人侧目之余,又感叹这就是句废话。 这货自从两年前随李靖去了趟突厥,就有变成其迷弟的趋势。但凡涉及军事上的事,动不动就“若是李将军会如何如何”。 当年的内情具体若何,不同人讲述的皆是不同版本,不过大家更倾向于是李靖帮他搞定了他那突厥媳妇,才叫他动不动就为后者说话。 嗯,也不知道后者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真叫义成公主把女儿许配给了老王。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李靖短时间内不会过来了!” 一直在走神的某赵王突然开口,待众人疑惑扭头之际,便耸肩道:“我叫他先去一趟潞州,唔,办点儿小事……” “潞州?” 众人低头看向沙盘,彼时代表双方兵力分布的区域上,潞州与河北交界一线皆是空白。魏军主要分布在北地逢壁、中部巨鹿以及南面卫州。夏军除了王伏宝一路算是离的较近外,其余大部要么在山东,要么在北面。 所以,什么小事比眼下的战事还重要,需要让李靖这种帅才亲自去办?你自己那一堆狗腿留在窝里,是要下崽么? “事儿虽然不大,但很重要!” 某赵王抱着肩膀起身,俯视着沙盘之上的某处,冷声道:“有笔账,本王等了两年,也是时候清算了!” “算账?” 众人此刻完全不知这货在说什么,只听得一脸茫然。 所以你刚刚走神,就是在想这些?话说别人二十万大军都杀到家门口了,咋就不着急呢? “你们说高士兴?” 面对众人的疑问,某赵王冷哼一声,用不屑的眼神瞥着某“刀人”哼道:“人多有个屁用!首尾不兼顾,机动性又差,还拉了两个猪队友,他死定了知道嘛?” “哎?这怎么说……” 一瞧他这做派,便知其对于幽州的战事早已胸有成竹。李孝恭被勾起了好奇心,可还不等问出口,就被身后一声冷喝给惊了一哆嗦。 “你说高士兴,干嘛要盯着某?想打架啊!” 高惠通彼时呲起一对虎牙,行似个护崽子的小母猫一般对某赵王冷目以对。 “本王看你怎么了?你若不先瞧着本王,如何知道本王看你?” 对于挑衅,尤其是女人的挑衅,某赵王向来都是予以坚决回击的。 一脸讷然的霍云儿彼时拉着高惠通的手臂,低声说着什么。后者却是恨恨的摆手,进而怒指李大德,喝道:“本姑娘忍你很久了!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有种单挑!” “我呸!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我媳妇都打不过,还想和我动手?滚回去再练两年吧!” “哎呀!某杀了你!” “放肆!来人,给我揍她!” 眼见本来好好的一场讨论会,突然就成了骂街现场。一群人揣着黑脸拉开莫名其妙的两人,待稀里糊涂的散了场,某太原府司马便愕然发现,他的问题居然就这么被岔开了。 所以,某赵王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更好奇了…… 第528章 卫公进相州显兵家纵横 谜底就在谜面上。 出于对自己智商,啊不,是对手下能力的清醒认知,某赵王历来不会做太复杂的谋划,力求简单直接。 或者说,他喜欢在别人布局的基础上来谋划。 比如这次高士兴携二十万大军攻幽州,他开始并没想出什么应对之策。 对比双方实力,彼时幽州属罗艺的兵马经过整编,裁掉冗余,尚有十万之数,其中包括薛万彻统领的五千骑兵。这些人相较夏军来说,甲胄皆全,训练充足,又大都是经历过东征的劲卒,就算打不过高士兴,保持个五五开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是五五开,那届时在这杆天平之上随便加个什么砝码,都会使战局彻底倒向一方。 所以窦建德才会叫宋正本出使滏阳,赚魏刀儿入局。又叫高士兴策反高开道,联合三方兵马同时进攻。 这就把应对之策主动送到了某赵王的眼前,后者只稍微修改了下,就反手又丢了回去。 比如说,把天平上新加两个砝码上的“窦”字擦掉,该成“李”字。 给夏军送“猪队友”,便是他的计划。 次日天明,某天成府上将军正对朝阳扭动摇摆时,桑干河西岸,蔓延过十里的广袤军阵便在粼粼水光的映照下逶迤行进。 罗艺这把算是掏光了家底,亲自挂帅指挥,心里不断祈祷某赵王可千万别坑他。 除了十万正规兵马,他还征召了超五万的青壮作为仆从军,代替大军守营,押运粮草。单从规模上看,与高士兴的差距倒也不算太大。 连绵鲜红的唐旗与明黄蓝底的夏军旗帜犹如盛开在原野中的花朵,可惜与之相配的并非绿叶,而是明晃晃的刀枪剑戟。 辰时初刻,两军渐次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之中。 传令兵自各军阵之间往来穿梭,传递军情指令。少顷,双方便都渐次停止行进,间隔里许相峙。 说实话,这般规模的战斗,即便在两汉三国时期也不多。曹老板赤壁之战号称百万雄师,但实际所动兵马也不过就二十万而已。 大概也就只有在战国时期,各国领兵的大将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但人家是怎么打的,现今不得而知。 大伙儿都只在摸索。 这般看来,人少的一方反倒更占便宜了。 遍布河岸十数里的兵马蔓延无际,在二十多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举刀冲锋是件极其需要勇气的事。在个人实力被无限缩小,生命变得渺茫的环境中,不等开打,双方士兵就已然忐忑得想骂街了。 所以士气很重要,需要有人出来打个样。 先动的是高士兴。 随着传令兵打马呼喝,在相峙了大概一刻钟后,夏军一方便有十个战营同时出阵,以刀盾兵与步槊手在前,弓箭兵居中的阵势,缓缓向唐军前阵压去。 士兵们走的很小心,甚至于连路面上的石子都要踢开。待到半途,最前方的刀盾兵便忍不住敲打盾牌,以壮声势。 对面,中军的罗艺毫无动静,倒是前军的薛万均挥舞令旗,也出动了十个战营缓缓迎上。 这有点儿像春秋之时的两军斗将。 并非是大伙有多讲礼貌,说到底仍是为了士气。 两军阵前没有花哨的硬碰硬,若是有一方能摧枯拉朽的吊打对手,会在瞬间将己方大军的士气给调动起来。这个时候全军进攻,会给士兵一种打顺风局的错觉,不至于连步子都不敢迈。 反观输的一方,若是没准备,可就惨了。 当然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即便是装备水平占优,想赢的干脆利落也是很难的。所以这种战斗打上个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双方都要等战机的到来。 也就是己方在的士气达到顶峰之时。 短短一里路,双方的士兵硬是走了整整两刻钟。就在前阵落入对方羽箭射程,步槊手越过刀盾兵开始突击之时,某赵王在战局之外落的一子,却突然将这棋局放大了无数倍。 怕是少有人会记起,李靖在被老杨调任马邑之前,还曾做过河北汲县的县令。在那熬了整整四年而后因功迁为安阳县令,又熬了五年。而如今的安阳,正在魏刀儿治下,距滏阳不过六十余里。 过午时分,一身素衣短打,背着个包袱的中年帅哥便出现在了安阳府衙之外,打量着自己曾住过五年的地方。 嗯,比之那会儿,破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是来招降“旧部”的。 侯君集言说的要直捣黄龙,被众将暗中鄙视,却不知他们家赵王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前者要捣的是窦建德,后者针对的却是魏刀儿。 当然他并没给李靖具体计划,只提了要求:他要在魏国的心脏出来一场华丽的自爆,不但要弄死魏刀儿,还要引王伏宝入局。 当年何潘仁是怎么死的,他要以同样的方式还给前者。 这就是某赵王口中所谓的两年前的那笔旧账了。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嗯,这是他李靖的事儿。 看起来,让拥有极强统御能力的帅才去做这种适合密探干的活,有些大材小用。然而彼时算是为数不多知道某赵王全局计划的人,李靖却能明白这一隅看似毫无关联布置,对全局有着怎样的影响。 一旦事成,东南至洛阳一地的战事便与北地勾连成片,失去了魏刀儿这个魏国的核心与王伏宝这等猛将,魏夏联手而成的势力瞬间会塌掉一半。 这可比战阵指挥重要多了。 再说了,北边儿不还有某赵王呢么?他的指挥水平,应该也不差吧? 好吧,自从被李大德派去突厥转了一圈儿,李靖就想当然的觉得前者的军事水准在自己之上,却没想过某人只是偷看过几道大题的答案而已。 所以…… “打深泽?” 恒州大营,被召集前来的众将听着某赵王的指示面面相觑,头顶满是问号。 北面高士兴已经和罗艺交上手了,两翼的魏军与燕山军又向后者包抄而去。南面王伏宝与宋金刚也针对性的杀奔小徐,再加上已到山东的高雅贤,这得是多外行的人,才会在此时提出要打一个八竿子扯不着的破地方? 话说你军事知识都是和赵万海学的吧? “这不是正好嘛!两边都在打仗,中间这块地方防守空虚,就好比一个人的空门大开,不正适合进攻?” 某赵王点着沙盘得意洋洋,却不防身旁有个公鸭嗓略显呆萌道:“可是,三堂兄,这样我们就成了孤军深入,一旦南北两地的敌军回师包抄,我们不就被包围了吗?” “噗~” 下首疑似传来了偷笑声,前者抬头看时,李孝恭等一个个鼓着腮帮子做严肃状。老王低着头,好似发现了沙盘上有蚂蚁,瞧得津津有味。崔慎与温释允交头接耳,貌似刚新做了首诗。 “砰!” 李道宗头上的兜鍪突然打着旋的飞了出去,就听某赵王点着他的鼻子恶狠狠道:“以后在军中,要叫我大将军!哪个是你三堂兄!” 接着,便又点着沙盘哼道:“你懂个屁!他们一旦回军,届时我南北两路大军便会乘势挺近,在外围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到时候内外夹击,敌军必败!这叫中心开花,懂吗?” 好吧,李大德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他从穿越到目前,独自带领上阵的兵马就从未超过三万,有个屁的指挥能力。怀州那次好歹还有孙华和司马长安跟着,而这次随他上阵的全是新兵蛋子,要想不丢人,就不能看哪里需要他打,而是要看他能打下来哪里。 挑来挑去,也就地图上沿沱水一线的深泽、安平所属的敌军较少,加之城防简陋,对新手比较友好。所以某赵王就想着先拿来练练手,熟悉一下攻城拔寨的节奏。 嗯,毕竟他们这六万大军一直在恒州待着不进不退,也太尴尬了说。 “就这么定了!” 越想越觉得靠谱,李大德转身,恶狠狠的把一枚红色的小旗怼到沙盘中深泽的位置上,起身喝道:“传本王令,大军即刻开拔,向深泽进攻!” 大唐第一杠精 第529章 夏王轻敌笑中线孤军 七月三日,北路军先锋王伯当率军抵进深泽城下。 李大德终于知道纸上谈兵与实际带兵攻打一方陌生势力的不同之处了,其一是行军与路线的规划,其二便是后勤补给。 这与怀州那次不同。 当初打怀州时,其地形复杂,多的是可利用的因素,反倒降低了对将帅军事素养的要求。加之他当时是先布局的后勤供应,随后依托后勤路线布置进兵。他前后只进行了几次小规模野战,把敌军调动起来,剩下的事儿小徐与老程就替他办了。 可现在,啥都得他自己忙活。 单是行军,为了避开逢壁驻守的魏军视线他就费尽了心思。结果想出来的方案还未经讨论,在他老婆那就先被毙了。 理由很简单,路线太绕,徒耗大军士气,且粮草难以供应。 最后被气到头秃的某赵王一发狠,趁夜纠集了五千天成军,亲自出战,破了彼时因赵万海北进而显空虚的逢壁大营,一把火烧平了这处因沱水改道而形成的方圆数百里唯一的高地土丘。 问题迎刃而解。 提前买下了北路军粮草供应权的王氏与崔氏的联合商队当即从井陉关出发,沿沱水一路东进,直接把粮草运抵深泽南郊。 结果还没等开打呢,对方就投降了。 “你们!” 才刚立起的中军大帐下,某赵王看着自对面城中出来请降的使者,脸上满是不甘心。 “还没打呢我说!你们好歹也先坚守两天啊!万一能守住呢?” “咳,大王真是……说笑了……” 已然快把腰子弯到地面的使者一面赔笑,一面暗地里骂街。 你带着六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来攻俺们一个守备不足两千,还尽是老弱病残的破县城,也真特么好意思! “哎,这年头敢于忠贞为国,报效君王之人真是越来越少了!人心不古啊……” 在一众手下无语的目光中,某赵王一边摇头感叹,一边商量似的说道:“要不,咱们去打安平?左右也不远了……” 其实这个时候,李孝恭很想说差不多就得了,还有没有点儿正事儿了!可就以他的胆子,这种话是不敢直接说的,便以诚恳的目光投向某王妃,期待后者能出言劝阻。 见他这么诚恳,霍云儿便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某赵王,开解道:“殿下想打,那就打呗!” “啪!” 莫名被塞了满嘴狗粮的李孝恭抬手抚额,不忍直视。 北路唐军这般顾头不顾尾的冒进,落在手下的眼中,是没正形的表现,落在对手的眼中,便是大喜过望了。 “哈哈哈!人人都说李氏一门三虎,寡人还道这李玄霸如何了得,今日所见,其自踏死地不自知,不过尔尔!” 贝州万春宫内,得到探马回禀的窦建德与内臣言笑,对某赵王的举动进行疯狂嘲讽。 殿内在坐的彼时有尚书左仆射裴矩、侍中崔君肃、国子祭酒凌敬与纳言宋正本等。随着话音落下,众人表情各有不同。 裴矩嗟叹摇头,好似感慨老李那么聪明一人,怎么生出这么傻个儿子。崔君肃人如其名,有些不苟言笑,只抱拳言说“天佑大王”之类的废话。 眼见没人捧臭脚,正欲说话的凌敬不等开口,却见一侧的宋正本忽然站了起来,颇有些不爽道:“那李玄霸勇冠三军,麾下多猛士精锐,其组建的天成军更是百中选一。大王如此轻慢对手,又与之何异?” “呵呃……” 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窦建德的表情好似有点儿尴尬,又透着不爽。 他乃土豪出身,原本并不拘小节。当初打天下的时候,他为了笼络世家文士才故作和蔼,把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没少被宋正本这类的谋士这般直谏。 当时的他都能很虚心的接受,甚至于充满感激。 但目下,毕竟是身份不同了。 自从裴矩等人来到大夏,帮他草拟建立起了健全的中枢制度,确立了一应规章礼仪之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夏王,令之所向,千军辟易。 所以,这就是你和大王说话的态度? 眼见气氛不对,心知不妙的凌敬急忙开口,却非劝解,而是扭头怼向宋正本道:“宋纳言此言差矣!大王何曾轻视过敌军,只不过那李玄霸孤军深入,已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等敌手不付之一笑,难到还要夸赞不成?” 消除别人怒火的最好方式,非是劝慰,而是与之站在同一阵线去喷别人。你把他的火抢先发了,他自然也就发不出来了。 果然,上首的某夏王闻言表情便缓和了许多,看向小凌的目光里满是欣赏。 当然凌敬这么喷老宋其实是好意,毕竟让他说两句顶多就是丢点面子,可要让窦建德说,丢的怕就是小命了。 然而宋正本并不领情,甚至于当场就撂了脸子,骂他是只懂媚上逢迎的佞臣。 “吾观唐军进兵路线,沿沱水向东,联通九门、无极、深泽、安平,恰如一柄横刀,直插高大将军后方腹地。若不及时遏制,焉知其不会影响我大军在幽州之战事?尔添为大王谋臣,不思谋划拒敌,动辄阿谀奉承,可是为臣之道?” 好吧,这一下不单是凌敬,他把在坐众人几乎都骂进去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人家凌敬开口的本意是为他挡灾的,闻言便当即冷笑哼道:“若论政务民生,某不如宋纳言那般稳妥,可说起兵略,却不敢苟同纳言之语!” 说着便回身拱手,对窦建德道:“大王,那李玄霸轻敌冒进,无非是因那魏军不堪,难以抵挡!若想引之深入,重兵围之,还请大王诏令饶阳、乐寿守军撤离,避其锋芒。以乐寿旧都引之前来……” “凌敬!小子狂妄!” 乍一听这货不但不派兵北上抗敌,还要放弃己方的城池,甚至于连乐寿都拱手相送,宋正本当场就毛了,恨不能当场动手。 “好了!本王当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窦建德适时出声打断,却是全了小凌的面子,而后又哼道:“凌祭酒之言,老成谋国也!李玄霸所领乃李唐之精锐,若能一战伏之,区区一城,寡人何吝?传令,饶阳、乐寿两地守军暂且退往瀛洲,另诏王伏宝军昼伏夜出,加速北进,以为伏兵!待唐军入乐寿,三军合围,叫他来得去不得!” “喏!” “大王英明!” 裴矩、凌敬等人俱抱拳躬身。宋正本呲牙哼了半天,实在难下心头之火,便丢下一句“大王不听良言,待悔之便晚矣!”,愤而离开。 “这个正本啊,脾气忒直愣!” 某夏王只当这老小子理亏词穷,便与其他人低声埋怨这货小肚鸡肠,引得殿内几人叽叽咕咕的笑。 这大概是众人最后一次这么开心的笑了。 彼时无论是窦建德还是凌敬,甚至于某赵王,都还不知道六万唐军挺近中线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棋盘既然从一隅放大到了全局,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第一处崩盘之地,是滏阳。 七月八日,李靖在外城仓库码头汇合百骑司的令人,可当渡船靠岸,当先走下来的一布衣青年却叫他一愣。 “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俺呗!” 罗士信垂头丧气,恹恹的耷拉着眼皮走向一旁,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啧,你不在洛阳随秦王攻伐,怎地跑到了这边?是谁下的令?” 李靖发誓,他这绝不是嫌弃。只是他给小徐稍的信是要一个武艺高强且心思玲珑之人过来帮忙,后者却丢给他一个莽,咳,猛人,这专业也不对口呀! “他呀,哼,违令屠戮妇孺,被秦王发落,来此将功折罪来了!” 便在这时,后方一个疲懒且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让前者原本的嫌弃瞬间变成了格外嫌弃。 姓程的也来了…… 这何止是专业不对口,姓徐的小王八根本就是想坑老子吧? 大唐第一杠精 第530章 二将入彀燃大魏残幕 事情并不复杂。 当日慈涧之战结束,王世充主动撤离,回转洛阳固守。李世民在进行战后清点时,却发现慈涧镇中因罗士信与秦琼难以约束老裴的旧部,导致军队入城后大肆纵火屠戮,竟直接毁了这一处可做前进基地的据点。 二人因此受罚,被免去总管一职,丢去前军拟作先锋。 慈涧不能用了,新安距离相对又太远。李世民与屈突通等人在商议之后,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理应先扫清外围,去了后勤压力,再行攻城之事。 而后大军开始分兵,史万宝率左宿卫南下攻香山对面的龙门渡。王君廓与刘德威迂回向东南,攻缑氏。而他本人则向邙山进发,扫除山前如棋子般排列的各处藏兵堡。 其中一处名为千金堡的地方,李世民交给了罗士信。 “然后呢?” 听到这里,李靖越发觉得茫然。 观某秦王的做派,便知其所谓的惩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眼前这货连鞭子都没挨,转眼就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都这样了,怎么还会被罚? “嘿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犬改不了吃……” 老程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罗士信抬脚踹了个跟头,却还叽叽咕咕的笑着,瞧得李靖直摇头。 莽夫也有开窍的时候,千金堡地处邙山南麓高地,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为了给罗士信制造机会,李世民亲率玄甲军进逼白马寺,引出千金堡内的大部敌军。 而后罗士信为骗开城门,叫手下扮做洛阳西逃的士绅跑去千金堡下投唐,又故意表现出认错人后惊慌奔逃。结果守军开门追杀,上了他的圈套。 “这杀才!慈涧那次便因为管不住手下,使得功劳变成了罪责!这一次秦王为他铺路,这么大一桩功劳砸下来,他却仍是管不住手下,将那堡内一应军民屠了个血透!现下屈突大将军和赞皇公都要拿他问罪,秦王不好偏私,就把他打发到了俺们这里了呗!” 程咬金初时取笑,待说道后面已是表情严肃,颇有些冷厉的看着罗士信,哼道:“人不能在同样的事上吃两次亏!你也不用拉着个脸!也就是秦王爱你之才,不忍杀之!若换成是赵王领军,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砍的!” “知道了!你也不用总拿这话来点俺嘛!” 罗士信不爽的嘟囔一声,一扭头,却正对上李靖那诡异的眼神。 怎么说呢,挺叫人恶寒的。 后者此时忽地就明白过来徐世勣为啥把这货给派来了。 他要在滏阳做的事,说白了,其实与前者在慈涧与千金堡两地所做的差不多。换成其他人来,恐难忍心下手。 但这厮不一样。 只是…… 李靖忽而叹息。 真要把这锅扣到这小青年的身上,怕是会前途尽毁。再狠辣的君主,也难容这种动辄屠戮妇孺百姓之人吧? “所以俺也一起来了嘛!” 似看出了他的心事,老程忽地上前挤眉弄眼道:“你要做坏事,少了俺老程怎行?” “嗯?” 李靖诧异扭头,脑中又把徐世勣可能的想法过了一遍,便形似不信任的瞧向前者。 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没有! 程咬金连自己的黑锅向来都不背,又怎么可能会帮别人背黑锅?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却是因为李靖的计划。 后者本意要在濮阳发动一场暴乱,在干掉魏刀儿后,引魏地乱军向东,把王伏宝拉下水。 小徐届时会在正面向宋金刚发动猛攻,使他无法回援。等后方的乱军被王伏宝杀光了,届时黄泥巴抹裤裆,魏夏联盟不攻自破。 这计划首重稳妥,一应操作皆在自己手中,符合某赵王“重要的事叫重要的人办”的宗旨。可在老程看来,却仍旧太老实了。 有现成的背锅侠在旁边,何必亲自动手呢? “某帮你把计划稍微修改了一丢丢,嗯,不用感谢俺,请俺喝酒就成!” 程咬金自来熟的勾着面前这位帅到没朋友,资历很高品级却低得令人发指的涑水军校尉,笑眯眯的把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使得李靖皱眉之余,嘴巴却越长越大。 计划还是那个计划,证明军神所设计的思路没毛病,只是其中的当事人变了。 七月十日傍晚,得到中枢诏令北进的王伏宝准备借道清漳,可前军才刚渡过永济渠,便在对岸遇到了引县兵前来求援的大魏邺城令杜文宽。 后者彼时一脸焦急,挂着满目清泪,言说滏阳城中有人作乱,魏王派人诏各地勤王。奈何因为南下进攻唐军的宋金刚带走了大部分青壮,他们这些县城之中兵力不足,便哀求王伏宝能借他点人手。 彼时夏军所在的位置,距离濮阳与清漳两地其实都差不多。眼见对方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后者犹豫了片刻,便喝令大军继续北进,他则与殷秋亲率两千骑兵前去拉魏刀儿一把。 杜文宽当场伏地大哭,喊着天佑大魏之类,甚至叫王伏宝都感动了,直言“此忠臣也”。 嗯,倒也不是前者演技好,实在是程咬金这黑厮抓了他儿子,要是天亮之前看不到王伏宝的兵马,这杀才就要撕票。 这边两千骑兵在魏军的引路之下紧赶慢赶,而在淇水北岸,另有一人也在打马狂奔。 老程可不光抓了杜文宽的儿子,实际这把李靖召集旧部,本就是要帮忙把他们的家小送去潞州躲避的。前者只是换了个说法,就叫这帮人从原本的忐忑不安到现在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来表演了。 宋金刚接到消息比王伏宝还早呢,一样的说辞,不同的则是安阳令告诉他,那王伏宝背信弃义,假借道之名带兵突入魏郡,旨在灭他魏国社稷,好借机抢占地盘。 是真是假,宋金刚不敢赌,他只希望自己别回去的太晚,最起码也要救下他带头大哥的性命。 经军神严密计算过的时机,他当然是来不及的。 申时三刻,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宋金刚带着三千士兵以跑死了半数驮马的代价终于赶到滏阳城下时,看到的便是冲天的火光、敞开的四门以及正在城内往来“屠杀”他魏地百姓的夏军骑兵。 好吧,这其实是个误会。 经某黑心程与李靖联合修改后的计划,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是李靖在城内联合倒戈的魏国朝臣与士兵向魏刀儿的王宫进攻,程咬金与罗士信带人在城内放火策应,宣称魏刀儿已死,使城内军民先乱起来。 而后便是王伏宝带兵抵达,在遭受“反贼”的攻击后开始入城平乱。 等到宋金刚出场,其实就已进行到了最后一环,功成身就退的李靖等人已然在仓口上船,在百骑司的掩护下撒丫子跑路了。 至于魏刀儿……不巧的很,在被其“心腹大臣”引着从北门跑路时,与同样跑路的罗士信撞到了一起,走的很安详。 “咦?那边莫不是宋将军?” 彼时正好来到南门城下的王伏宝瞧着城外抵达的魏军,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尴尬的出境,而是埋怨似的喝道:“尔等怎地才来!某在城中遍寻不到魏王,正要相询你等……” “相询于某?” 瞧着城内的乱象,目眦欲裂的宋金刚惨笑一声,突然举刀前指,怒喝道:“待某砍下你的贼头,自会呈于大王当面!儿郎们,杀啊!” “杀!” 随宋金刚回师救援的士兵自然都是其嫡系心腹,家眷也多在城内亦或周边。此时见到内城惨状,早已按捺不住,一听号令,便怀着激愤之心扑向夏军。 “混账,你这厮何故袭击我等?” 王伏宝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上了个恶当,眼见对方不依不饶,脑袋一懵,竟忘了先叫手下把城门关上,而是试图喝问。 爆起的血光自城下闪现,在周围大火的映照下犹如彼岸之花。 李大德说他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没想一语成谶,还真叫王伏宝落了个与何潘仁极其相似的结局。不同的是后者清楚自己为何而死,但姓王的却注定只能做个糊涂鬼了。 浊漳水下游。 渡船之上的众人瞧着渐远的火光,不知何时停了谈笑,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魏国,灭。 第531章 北地逆转冒进变先机 七月十日夜,夏军王伏宝引两千骑兵屠滏阳,火烧魏宫。魏国大司马宋金刚引兵勤王,战于城中。 是役,魏都滏阳军民死伤数万,魏王魏刀儿亦亡于军中。两千夏军骑兵尽殁,王伏宝被乱军分尸,骑将殷秋突围未果,被斩于阵前。 天亮后,宋金刚召回卫州兵马,以复仇的名义东进,向彼时越境停留在清漳的夏军展开进攻。 以上经过,是彼时据贝州的窦建德所得知的版本。 王伏宝为啥莫名其妙的去打滏阳已经不重要了,据后者麾下副将刘黑闼所禀,宋金刚来势汹汹,一副不死不休的做派,而夏军一方也因王伏宝的阵亡而满怀激愤,眼看便是两败俱伤的下场,问他应该怎办。 连具体是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他能怎么办? 窦建德急诏朝臣商议,而后又派信使北进,令高士兴先别忙着开战,打算先灭了宋金刚再说。 军情紧急,一旦魏刀儿的死讯传开,鬼知道其麾下的各路大将会做出什么来。保险起见,还是先防御本土为要。攻唐之事,只能先缓缓了。 急到上火的某夏王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但潜意识又告诉他忘记的那件事其实也不重要,便不做他想。 之前或许不重要,但现在,那支被他遗忘的孤军,已成了能左右战局的最关键因素。 李大德接到消息时,大军刚行进到饶阳城下。托窦建德与凌敬的福,依旧是没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为数不多的守军甚至是半推半就的就把城防给让了出来,撒丫子往北疯跑。 这情形让前者满怀警惕,却勾起了麾下诸如李孝恭等人的小九九。 伪夏旧都乐寿距此仅有六十里,这灭敌旧都的功劳和普通的攻城拔寨不一样,可是要进史册的。大伙开始嫌弃某赵王冒进,这会儿却又琢磨该如何怂恿他继续进兵了。 便在这时,滏阳的消息传来,顿叫众将凛然。 李大德在东南引爆了一个大火药桶,魏国是被炸得四分五裂了,可这余焰会往哪燃,还是个未知数。 更劲爆的还在后面。 北地幽州,罗艺与高士兴的连场大战已然进行了将近十天,虽是互又胜负,但双方要等的进攻契机却一直也没能出现。 高士兴决定不等了。 赵万海的五万大军经过一路的烧杀抢掠,已然抵达了涞水东岸的都乡城。而在就地盘瓜分问题作出让步后,高开道的六万大军也终于出龙山,沿桑干河出现在了右翼。 突然多出对方近一倍的兵力,终于给了高士兴以充足的信心,决定不管那劳什子的契机了,直接发起总攻。 就在大夏中枢的信使在路上狂奔向北之际,良乡东郊的巨大战场之上,大地开始震颤。 电影《特洛伊》中那场规模宏大的攻城战,希腊联军号称十万,但其场面也不过就是一万群演参与,镜头之下的规模就已然让人血脉喷张。而今良乡城外超三十万人的战场,已非是肉眼可辨了。 根本看不到边际。 打这样的仗,不是一股脑平推就完了的。 高士兴即便是夏军中数一数二的统兵大将,指挥这样的场面也依旧有些捉襟见肘,只粗粗把麾下兵马分成左、中、右三路,又各自再分为前、中、后三军,便把指挥权交给了各营别将。 他本意是方便阵前指挥,却不想在开战之后,却成了导致兵败的最直接原因。 巳时初刻,左路军遭遇薛万彻骑兵突袭,被动向中军靠拢。而后薛万均以重兵突击阻断中路夏军与右翼的联系,将左、中两路前军近五万人合围。 形如八卦的巨大阵势在平原之上延伸数里,薛万彻以骑兵往来破阵,将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 眼见前军被围,中军在高士兴亲自指挥下,开始向北猛攻。阻隔双方的兵线犹如翻滚的绞肉机,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奔流的血水待汇入桑干河,已近成泥浆。士兵们便在这等修罗场中哀嚎挣扎,前赴后继。 彼时立于高台观战的罗艺忍不住眼角抽动,高士兴更是紧张到手脚颤抖。 几近白热化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冲天的杀气绞碎浮云,自战场蒸腾而起的音浪与血水使得天空都好似笼罩出了一层血色氤氲。 午时初刻,大片尘烟自西南升起,代表着魏军的蓝底战旗映入视野,预示着第三方势力的出现。 “哈哈哈!天佑我也!速速传令赵万海,叫他向左翼包抄!某今日便取罗艺小儿的项上人头!” 中军木台之上的高士兴喜形于色,急命传令。 然而传令兵擎令旗才刚下了木台,却听西南方号角声起,魏军前进势头不变,却在五千骑兵的带领下突然加速,径向夏军后阵扑来。 数里之外都能瞧见的巨大血浪使得高士兴惊呼出声,连自己什么时候坐倒的都不知道。 以赵万海的性格,想叫他出兵,单是魏刀儿的“圣旨”是不够的。所以为求稳妥,窦建德而后又叫使者北进,许下金十万,美女二十的承诺。 所以,李大德给他什么了,居然叫这货这么下血本? 很简单,啥也没给。 重要的事,要交给重要的人做。事关幽州之战的成败,某赵王自然不会把宝压在赵万海的节操上。 实际早在进兵之初,北路魏军领兵的就已经不是赵万海了。投降李唐的杨公卿与崔行简携兵马北进,以尊将令的名义得见前者,而后的事就简单了。 崔氏在博陵与赵万海相处了这么久,可不是真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软弱好欺的。 而后的战局,便如同当初莫县故事。三方已下其二,唐军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多,看局下注的高开道便也不再观望,命令全军压上。 六万燕山军自右翼前军突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因过于血腥的鏖战而神经紧绷的夏军前阵当即崩溃,右翼近三万溃兵沿桑干河向南溃散。 前军一败,瞬间引发连锁反应。 夏军右路各阵彼时尚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四面八方皆是喊杀,还以为自己被包围了,便也跟在溃兵后面跑。高士兴派去右翼拦截的督战队连个泡没冒出来,就消失无踪。 这个时候,就瞧出他号令不一的弊端了。 如果这时候中路军能及时跟进,补上右翼空出来的缺口挡住燕山军的追击,容他收拢部队,或许还能再顶一阵。 可彼时中路军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阵还在怼着薛万均的兵线猛攻,而中军又被溃兵堵着上不去。 时间差不多了。 薛万均瞧着左路的包围圈中几近围杀殆尽的五万敌军,便派人给罗艺报信。午时正,中军准时发出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夏军三个方向全线崩盘,左翼被魏军追杀的溃兵疯狂的奔向中路,把高士兴的中军搅合成一锅稀粥。十几万人在近四十里的沃野间呼喊奔逃。许多人从开始到结束,压根儿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就把自己跑成了个丧家之犬。 范阳、固安、会昌、新昌…… 一处处被夏军先期攻占的县城一一复克,待到后面,唐军一方就只剩下合计一万的骑兵在追赶。然而夏军已成惊弓之鸟,溃的到处都是,早就拢不起来了。 消息先一步传到深泽,又被沿水路北上的李靖带到饶阳,而后,某赵王的麾下众将就被上了从军以来最难忘的一课。 “如今魏主骤亡,宋金刚携哀师东进。伪夏三路大军除山东高雅贤部,河北一地仅余王伏宝所遗十万本部与贝州的十万禁军。若那高士兴溃入夏境,或可在聚拢起势。然彼却不知大王早有布局,依沱水织就了严密的防御网堵截。大王深谋远虑,下臣佩服!” 李靖在中军帐内只把沙盘上的兵力排布稍稍一改,旁边围观的李孝恭等人额头就开始冒汗了。 好家伙!还能这么玩? 都不用解释的太清楚,就只看如今北地的局势,代表高士兴的小旗散落在沱水以北的广袤平原上,其背后乃是杨公卿、罗艺、高开道三方二十多万大军的缓缓逼近。而在南面,某赵王开始那如同开玩笑般的攻城拔寨,却正如一把斜向上的尖刀,拦在了溃兵的前方。 “恒州、九门、无极、深泽、安平、饶阳……” 李靖以指点着沱水一线的各处城池,一脸叹服道:“每城只须三千精兵,便可依城拒敌,进可攻退可守,夏军插翅难逃矣!” 下首,李孝恭、王伯当等人以及新来的老程和罗士信都挂着满脸冷汗对某赵王表示叹服。而后者挑着眉毛在沙盘上瞧了好一会儿,眼底却先闪过一抹恍然。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哥好厉害呀…… 第532章 忠臣受戮良言实逆耳 李靖既到,某赵王便很自然的交出了指挥权。 这本来就是提前就定好的事儿,然而此时众将再看,却又多了分高山仰止的味道。 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小规模的交战,李大德的幺蛾子确实很多,这是大伙都亲身体验过的。比如怀州之战、孟门关之战以及后来的云州之战。 就这,这厮还要再带个阵前指挥呢。 所以大伙以往对他的印象除了喜偷懒之外,便多是纵横于纸上的战略眼光超前,实际指挥能力嘛…… 如今,大伙不这么想了。 瞧瞧吧,涉及兵马超三十万,绵延两道十五州,从北地幽州南至大河的超规模战役,某赵王只云淡风轻的和他们吹了几个牛逼,开了几个玩笑,便轻松瓦解了敌人的攻势阵营。 这就叫大智若愚。 所以,他把指挥权丢给李靖是因为能力不够和想要偷懒吗? 不! 那是因为他大公无私,主动把功劳让给麾下。 这样一个无私的人,这样一个乐于奉献的人,这样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在李孝恭澎湃激荡的思绪之中,某赵王的身影好似发出了光芒,有洁白的翅膀在后缓缓伸展。可就在欲展翅高飞之时,他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脑中的BGM戛然而止,前者皱眉回头,一眼就瞧见彼时中军大帐外的草坪上铺了块毯子,李大德就斜坐其间,正勾着医护营“冷面罗刹”的小脸说着什么。云州左统军将军在其腿边用小刀片下烤肉,亲送其嘴边。某个嘟着嘴角骂街的“刀人”则是在旁边的火堆前翻烤一只野兔。 咦?狗粮的香气? 某太原府司马嘟囔着扭头,进而皱眉。 刚刚想到哪了? 哦对,该去分派进兵了。 李靖既然把某赵王的冒进之举给误会成了提前布局收网,那之后的应对自然也如他所说。 不仅是目下已克的沱水西段沿线,便是东部沿岸的诸县城池,如瀛州、任丘、莫县、文安等,也都分派给了众将带兵征伐。 前文曾说过,河北靠海岸沿线一带多为盐碱地,内陆城池修建并非如中原那般讲究背山靠水,而是根据可耕种的土地来分布的。而河间一地东西两部对比格外明显,大部分城池都是挨着沱水沿岸的肥沃土壤。 所以不看不知道,一旦定下进兵策略,众人再把舆图之上的占领点勾连起来,就发现真如李靖所言,某赵王这波织的兜网简直不要太严密。相邻所占之城最远也不过六十里,近的甚至都能看到对面的影子。 高士兴那二十万大军想要越过沱水回归大夏序列,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 李孝恭、李道宗、王伯当、程咬金、罗士信,包括霍云儿乃至崔慎都被分派了任务。李靖的要求只有一个,堵住缺口之余,尽可量多的收纳俘虏,充实己方的力量。 至于某夏王应凌敬所请,在旧都乐寿埋下的香饵,自始至终都没人瞧过一眼。 “大王!臣,臣有罪呀!” 贝州万春宫,目瞪口呆都不足以形容彼时窦建德与众臣的表情了,根本就是肝胆欲裂。 二十万大军,非是魏刀儿麾下那种用刀子裹挟的青壮难民,而是他这两年节衣缩食,扣扣搜搜一点点用省下来的钱打造军备武装而成的正规军。 结果只一战,还没打明白呢,就全没了。 目下就如何策应,尽可能把溃兵收拢以减少损失的问题,殿内众人几乎要吵翻了天。而因为错误判断导致中线被某赵王轻易占据的凌敬,更是惶惶不安的跪地请罪。 这怪他吗? 怪,也不怪。 当初具体是个怎样的情形,别人不知道,窦建德本人最清楚。与其说李大德封锁沱水是凌敬的错误判断,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自大轻敌,纵容所至。 不过一个成熟的中枢机构,讲究有功赏,有过罚。而今某夏王毕竟是神器化身,等闲是不背锅的,也只好委屈凌敬了。 可就在他心下犹豫之时,背锅侠却自己跳出来了。 “哼!老夫早就说过,唐军进兵路线如一柄横刀直插高大将军后方腹地,须早做防备!大王不听忠言,妄信小人阿谀!而今战机已失,李唐兵威难当,又如何能解?不若派一使者议和……” 要说这会儿和李唐议和也不是不行,正如兵书上说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不外乎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余者皆是手段。 可这宋正本也不知是尚未从上一次被怼的语境中脱离出来,还是觉得被他说中了别人就得瞧他脸色,提建议的同时还非要再嘲讽两句。 他本意或许是对凌敬落井下石,却不想这话一出口,却连窦建德本人也给嘲讽了。 说他“妄信小人以致兵败”,那意思不就是活该吗? “狂悖之徒!值此存亡倾覆之际,尔不思报效,竟敢妖言惑寡人军心!禁卫何在?” “喏!” 随着窦建德拍案而起,殿外一队金甲执锐的士兵应声而入。随后就听后者指着宋正本喝道:“把这妄人拖下去,重责三十廷杖!” “啊?大王不可……” 目下在朝堂之中,真心为其谋划的人其实不少,但若论心思玲珑,当属凌敬最是通透。 可惜再通透的人遇到不讲理的队友也是无奈,都不等他求情的话出口,被禁卫架住的宋正本已是瞪起眼来,喝骂道:“大王罚某,是因某说的都是真话!大王无理,臣又何惧斧钺!” “混账!五十!给寡人重责五十!” “便是一百又何妨!只求大王肯纳良言!” “好!那就一百(破音)!!” 这已然是毫无逻辑可言的义气之争了。 不算某赵王曾挨过的那次搞笑廷杖,那些禁卫若真动起手来,就那种三寸见方的包金长杖,寻常人连二十下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宋正本这种被酒色,咳,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 不出意外,打到第二十五下的时候,后者就已然没了气息。 中枢朝臣们噤若寒蝉,包括凌敬在内都被窦建德突然展露出来的狠厉给惊到了。 宋正本既死,所谓的议和之言也就无人再敢提及。可若不议和,眼下北面李唐近三十万大军压上,西线又有宋金刚不依不饶,怎么打? “哼,李唐之所以势大,盖因彼无外侮入侵,有恃无恐耳!而今天下又非他李唐一家,既然北线无功,寡人再谋他处便是!” 自从两年前勾连高开道与王世充共犯李唐边境失败后,窦建德心下就一直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点子,不成一次,倒叫人小瞧了他。 而且他一直觉得他的思维没错,就目前为止,李唐已然是在双线甚至三线作战,兵力与后勤的压力那都是难以想象的。若再来几处战场,就不信他老李还能扛得住。 “众位爱卿,寡人拟派使者游说突厥颉利可汗与南梁王萧铣出兵,共抗李唐!你们看,何人可担此重任啊?” 窦建德笑眯眯的看向下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又不由自主的同时看向凌敬。 后者:…… 我特么谢谢你们啊! 其实彼时他心下虽不赞同宋正本的求和之言,但似老窦这种有点输不起的举动也非他所想。 凌敬真正的谋划,是欲全面放弃河北之地,携大军南渡黄河,集中优势兵力先去灭了李唐在东线的徐世勣部,而后联合王世充解围东都,再合两家之力打回来。 但就形势而言,因为宋正本的死,他已然被架在火上翻烤了。即便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小命以及凌氏的利益着想,这会儿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也罢,下臣愿南下江陵,为大王分忧!” 前者躬身肃立,心下却莫名怀了一份担忧。 窦建德这个计划要成,需要一个很重要的前提。 “希望……李唐中枢已无多余兵马了吧!” 第533章 狭路相逢千军竞相击秦王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虎儿!而今魏枭伏诛,伪夏兵败,河北一地再无人可当我朝兵锋矣!” 两仪殿的御座之上,如往常那般,传出了老李爽朗的笑声。 要说这段时间氛围最欢快的,当属长安中枢。 眼看着天下局势一天比一天明朗,中原乃至天下的归属也渐渐清晰,大伙便都如同被拧了发条一般,干劲儿十足。 毕竟一旦天下定鼎,九州归一,老李当初所给的好处可就不再局限关中一隅了。 就像裴寂,这货在长安是魏国公,可出了潼关谁特么还认识他? 但若李渊统一了天下就不同了,届时无论他走到哪,那都是货真价实的从一品开国公,实封五百户的超级大佬。 所以这段时间某大唐宰相也整日都乐呵呵的,连带赌钱时出手都阔了许多。 “而今秦王殿下已扫平河洛西线,对东都展开合围。相信不久必有好消息传来,届时,陛下不妨移驾东游,咱们也去瞧瞧那会通苑到底是何景致……” 裴寂这番话音落下,瞬间就引起了彼时殿内所有人的共鸣。就连以老实本分著称的陈叔达都发出了男人都懂的“桀桀”笑声。 《史记·滑稽列传》有云:“酒极则乱,乐极则悲。” 先抛开这列传的名字不谈,其本意重点其实是放在前面,教人莫得意忘形,凡事须守本分,知分寸,否则物极必反。 但这种道理传着传着,有时候就成了封建迷信。 比如这会儿要是有人劝老李说你别特么笑了,小心乐极生悲,后者一准大耳刮子抽过去,说你特么跟Sei俩呢。 不过道理就是道理,从不会以人的主观而转移。但或许是为了提醒这老货,亦或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叫做大势的东西被李唐所占据,尽管忘乎所以,但彼时的形势并没给他胡乱插手的机会,而是稍稍浇了点冷水,算是个善意的提醒。 比如从开始就势如破竹的洛阳之战。 李世民小瞧了攻取洛阳城的难度。 当初老杨不喜长安的破旧与关中的贫瘠,把大量精力都投进了营建洛阳之上,而这两年王世充在洛阳,为巩固城防也是下了血本。 似彼时老李等人所谈论的会通苑,若是知道前者为堵死洛水在洛阳西门的缺口而拆掉了外墙和许多宫宇设施,不知会作何感想。 攻这样一处可以算得上是中原第一大都市的城池,常规手段肯定是拿不出手的。 于是乎,某秦王殿下又又又一次好了伤疤忘了疼,只带了段雄与丘行恭等数十亲卫,跑去了人家北魏宣武帝的坟头上,南向眺望洛阳城防。 北邙山这地方,风水是不是真好这很难说。但当初李密踩着别人的坟头侦查,转眼就被王世充揍了满头包,可见这地方对活人肯定是不太友好的。 “唔,北门含嘉城内旗帜招展,看来在失了外围藏兵堡后,王世充已把兵力集中在了城内。如今我方兵力不占优势,强攻实乃下策啊!” 夏日和暖的微风之下,某秦王一边无意识的用脚丫子捻着别人坟头的青草,一边与手下闲聊。 话音落下,一旁侍立的段雄便不屑哼道:“人多又如何,而今他们就是被关在翁中的老鼠,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大王便是不发兵,困也把他困死!” “围城迫降么?也是个办法……” 李世民嘟囔了一句,扭头不等说完,忽然表情一凝,看向右侧。 一阵山风吹过,众人凝神之余,便听有脚步声伴随着低语自西面临近。 “想不到短短旬日,李唐便在中潬沙洲之上筑起了石堡,瞧那架势,怕不是要以铁索连同两岸,拟建渡河桥梁?” “吾听闻那李唐赵王麾下有善冶铁之人,此事需回禀郑王,尽早夺回平津关!否则一旦此桥架起,届时怀州乃至河东的粮草源源不断,洛阳危矣……” 讨论之声渐渐清晰,众人凛然握刀之余,又面露疑惑。 郑王?王世充啥时候称王了? 蓦然,十步之外的树枝摇晃,李世民等不及反应,就见对面人影骤现,原驻千金堡的王琬与几名原江淮新军的将领穿林而出,与众人碰了个面对面。 双方都愣住了。 此情此景,对方同样是为登高侦查的目的并不难猜。只是谁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都选了人家宣武帝元恪的坟头。 尴尬的气氛不等凝聚,便在反应过来的众人之间化为杀气。 李世民忽然跳下坟头,举弓便向王琬射去。段雄与丘行恭等人一声呐喊,拔刀冲出两步,又急忙扭头往回跑。 林中已经有大片脚步声响起,在王琬身后,数不清的身影连绵出现,目测不下两营之兵。 “走!” 某秦王当机立断,都顾不上回头瞧一下对方的兵种搭配,扯过两位爱将便向山下撒丫子奔逃。 “那唐将便是李世民!给某追!捉此獠者,封万户侯!” 王琬刚刚差点被前者射到脸上,新仇旧恨登时涌起,眼珠子都红了,当即怒吼拔刀,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 羽箭开始在林中穿梭,刀剑呼喝之声不时响起。连绵的树木枝叶自邙山南麓的半山腰开始晃动,一路连至山下。 早有见机快的人向山下发出信号,彼时无论敌我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驻扎西北青城堡的屈突通见山腰升起白烟,情知不妙,急令玄甲军前往接应。然而他快,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李世民等人从林子里蹿出来才刚寻到战马,就发现外围已被郑军给围了个结实。 原本王琬就是奔着偷袭平津关而来的,早在南麓埋伏了五千步卒。刚刚见到山头烟起,大伙还以为是叫他们进攻的呢,没成想才到山下,就看见常威在打……,咳,王琬在追杀某秦王。 “唐、贼!” 一声怒喝响彻林间,引起阵阵啸音。 李世民抬眼瞧时,就见对面领兵的一个黑脸大汉持槊打马冲来,正是日前在长石山追杀于他,却反被玄甲军击败的单雄信。 “走!向西突围!莫要恋战!” 前者当即拨马调头,同时举弓搭箭,数十骑迂回避开前军锋芒,直直的撞进密集的军阵之中,瞬间带起阵阵血雾。 “杀!” “干死他!” “上啊!” 喊杀声瞬间就乱了起来,一行人犹如不慎掉进了蚁巢的青虫,瞬间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起来。 丘行恭与段雄彼时各自护住李世民的两翼,疯狂的砍杀着扑来的士兵。后者则是不断拉弓,在前开路。 “滚开!莫要挡路!” “让开!都让开!” 后方传来单雄信气急败坏的喝骂声,可见李世民看似莽撞的举动,实则却是避开锋芒,选了条最稳妥的路线。 就是带的人太少了。 即便能做秦王亲卫的士兵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也架不住前后左右全是砍过来的刀子。短短不到一刻,众人便都挂了彩,后方几匹战马上的士兵甚至被拉了下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坚持住!屈突大将军知吾等在此,会引军接应!都别慌!” 李世民高呼出声,再摸箭壶之时,却摸了个空。 便在这时,右后方突然传来鼓点之声,而后包围众人的敌军忽然开始移动。某秦王心下一惊,扭头看时,便见王琬不知何时已然带人扑到了侧翼,正指挥数百弓箭手结阵以待。 “大王小心!” 段雄突然一声怒喝,飞身把他扑落马下。再起身时,只听呼啸之声不绝,他那匹心爱的“顺拐马”嘶鸣人立,脖颈之上已是被羽箭插满。 “大王!” 另一侧的丘行恭急忙打马上前,而后下马把两人拉起,急忙道:“大王上马快走!” “子敬护大王走!某来断后!” 段雄在其后把李世民推上战马,而后丢下马槊,自地上捡起两把障刀,引着敌军扑向右翼。丘行恭则是牵过战马缰绳,怒吼着引刀向前。 “志玄!回来!” 李世民自马上回身大吼,而后眼睁睁的看着段雄被人揪住头发,按在地上爆捶。 第534章 猛将争锋尉迟单鞭败雄信(为【神朝_咖啡】万赏加更) 乱。 这是彼时某秦王周围唯一能见的景象。 被王琬所谓“封万户侯”所激,加之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平日里令行禁止的队伍彻底乱了套。无数士兵形似疯狂的扑向那几道于刀光血影中挣扎前行的身影。 李世民已经瞧不见段雄的身影了,身前牵马而行的丘行恭也浑身浴血,插着箭矢的手臂打着摆子,几欲倒地。 “子敬,你上马,换寡人在前开道!” 某秦王而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将行冠礼的年纪,自身武力值满点,何时惧过刀兵,见状便欲下马冲杀。 “大王小心!” 便在这时,后方护卫的士兵突然惊呼出声。后者只觉一捧热血淋身,扭头便见一位跟了自己三年的亲卫胸前正透过一抹槊尖,其后便是单雄信那张狰狞的黑脸。 上次大意追脱了李世民,王世充虽未罚他,但也落了好一顿埋怨。未曾想他二人居然还有机会在战场相对,单雄信便发了狠,一定要将某秦王斩落马下。 “大王快走!” 丘行恭彼时也注意到了后方的变故,怒吼着回身把手中长刀丢向单雄信,随即一巴掌抽向李世民身下战马。 战马嘶鸣发力,撞飞身前拦路兵卒。然而马背上之人彼时却抽刀跃起,口中高喝道:“子敬,与寡人合力干掉这厮!” “铿!” 一抹火花自枣阳槊的狼牙刺上闪过,后者倒飞而回。 单雄信脸带不屑,打马正欲上前结果他的性命,却见落地的李世民突然拉起丘行恭,瞅准左翼阵中一处空隙,一溜烟就跑出数丈之外。 “啊!唐贼休走!” 老单都要气疯了,从军至今,除了程咬金,还没见过有这么滑溜的人。 双方一追一逃,呼喝冲杀,过不多时,却听西面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自青城堡而出的玄甲军已是杀到。尉迟恭、秦琼、李君羡等俱都脱离本阵在前,遥遥呼喊着某秦王的名字。 “哈哈哈!援军到了!尔等死期已至,还不撤兵逃命!” 左翼军阵之中传来李世民嚣张的笑声,不等笑完,又别人按到地上捶。 单雄信发出不甘心的怒吼,而在右翼的王琬见状喝令后军先撤,自己却带着亲卫冲杀过来,欲要趁对方杀到之前先干了李老二。 战场开始南移,西侧军阵已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丘行恭这会儿的体力彻底透支,闻听援军已到,心神放松之下突然就倒了下去。 李世民死死的拖着他的胳膊,挥舞横刀在阵中砍杀。眼见周围压力渐解,不等缓口气,眼角余光便见有战马近前。 “哐!” 横刀格挡之下,挥砍而来的障刀狠狠磕在胸甲之上。后者喉咙一甜,连带着丘行恭一起摔翻在地,抬头就见王琬勒住战马,长刀再次举起。 “啐!” 李世民吐了口血水,正欲举刀还击,便听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身后传来,震的他脑瓜子嗡嗡的:“呔!尉迟敬德在此!休伤吾主!” 一道黑影从后袭来,后者只觉脑后生风,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便眼睁睁的看着某出自太原军器监的三棱混铁鞭打着璇儿从头顶飞过,“砰”的一声抽在王琬的脖颈之上。 这一瞬间,他好似听到了某种物体碎裂的声音。 “噗通!” 后者貌似愣了一瞬,而后瞪着眼睛翻身落马,在地上抽搐。粘稠如脂的黑色血液在其口中不断涌出,使得周围冲杀的亲卫兵将俱都一呆,随后冲到的单雄信更是头皮一炸。 王琬是谁? 那可是原江淮军中自王世充以下最得人心的将领,更是后者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人,对其比对亲儿子都好,几乎所有关键战局中,都有他指挥的身影。 这样的人,而今却死于唐军一“小小骑将”之手? 好吧,目下尉迟恭的名气还不如秦琼、罗士信等在外的名号响亮。但从今日之后,绝对会在郑军之中变得无人不知。 李世民身前所围的兵将先是一滞,进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单雄信后发先至,一声呐喊,便扑向打马而来的黑面大汉。 “砰!” 长槊相击,前者眼皮直跳的看着刚刚还追得他跳脚的猛将好似撞上了一列火车,瞬间倒飞而回,翻滚着落入乱军之中。 身侧在这一瞬间好似有气浪炸开,就见尉迟恭挥舞马槊,形似巨兽一般从敌军阵中犁了过来,将围在他周身的敌军砍杀一空。 “秦王,无恙否!” 黑大个自马上高呼,某秦王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身影以及马镫之上只穿了袜子的双脚,感动之余,豪情顿生。 “哈哈!敬德来的正是时候!寡人欲破此敌军,敬德可愿助我?” “但所命,敢不从尔!” 前者以长槊勾起掉落地面的铁鞭,李世民也爬上王琬的战马。待后方秦琼等人摔大队兵马杀到,着人护住丘行恭,便一声呐喊,向开始溃退的郑军杀了过去。 单雄信这会儿已是懵了,眼见唐军之中最精锐的玄甲军杀到,又有尉迟恭、秦琼等猛将冲阵,便不敢再停留,随着溃兵向南撤退。 这一次的侦查之旅,李世民算是结结实实挨了顿好打。尤其手下亲卫一个个惨死,丘行恭重伤,段雄生死未知,心中怒火无处发泄,便喝令大军敞开了追,誓要把敌斩杀殆尽。 这倒是无形之中救了某人一命。 彼时正向洛阳奔逃的乱军之中,隐见一个被揍成猪头的家伙被两个骑兵架在战马中间往南拖行。及至浐水之时,听到后方密集的马蹄声,某猪头肿涨的金鱼眼睁开一道缝隙,浑身一震,突然崔生出力气来,怪叫着把那两名骑兵都拽下马来,捏着脖颈狠狠的怼在一起,而后抢过两人兵器,哈哈笑着就往回跑。 说真的,要不是瞧那甲胄熟悉,李世民差点下令射死这货。 随着唐军追过浐水,杀近城下,彼时驻守含嘉城的王玄恕当即下令守军出城反击。近七千郑军在徽安门下依托浐水阻敌,而后城头石砲开火。 王世充用了两年时间囤积的重达五十斤的石弹在浐水之中掀起数丈浪涛,射程可达五百步的床弩更是造成玄甲军最直接的减员。甚至于可能是从月前清化坊一事受到了启发,城头还射出部分捆缚了火药的“响箭”。 一隅城防只是稍稍露出点狰狞,便叫李世民悚然而惊。 现下的洛阳就是个巨大的刺猬,把全身都裹在了尖刺之中,稍有异动便缩成一团,根本无从下口。 “吁” 玄甲军及时撤到了浐水北岸,李世民与众将勒停战马,回身瞧着前方高大的城池脸色肿,啊不,是阴郁。 好不容易开打一场,却是这种结果。他们这把虽然没输,但也绝对算不上赢。 “传令史万宝、王君廓、盛彦师向万安山一线进兵,寡人叫这洛阳成一孤城死地!” 某秦王咬牙切齿,如是说道。 战报西传,此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李唐中枢,这下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洛阳城会这么难搞。 单就目前所暴露出来的城防力量而言,不填进去个十万八万的人命,怕是连城门都破不开。可真要这么干了,其后果是李唐能承受得住的么? 尤其是有关邙山一战的细节,只瞧得老李冷汗涔涔,心下骂翻了李世民这个不着调的夯货。 侦查这种小事,叫谁去不行?你咋就不能学学你弟弟,你瞧瞧人家,从来都不干以身犯险的事儿。 “要不,派使者入洛阳,劝降王世充?” 萧瑀提了个看似稳妥的建议,却不想反而遭到了裴寂的反对。 “而今我军进攻受挫,此时招降,那王世充定然以为吾等难以攻克城池,进而坐地起价。依老夫观之,不如叫秦王暂且回师。待洛阳放松警惕,再一鼓而进,许可建功!” “这样可行?” 老李有些犹豫,但看着自己好基友那鼓励的目光以及其他人难以反驳的表情,便点了点头,颤颤巍巍的向洛阳伸出了他的微操之手。 第535章 塞外传书烽火向边关 要说裴寂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捣乱,倒并非是针对李世民。 实际恰恰相反。 他是在对后者示好。 自从李渊以谋反的罪名处置了刘静后,原本对于“寂静”之争报以中立姿态的陕东道行台所属便对裴寂趋于敌视。甚至于就连裴氏想在西北做点小买卖都会受到刁难。 原因嘛,自然还是出在某秦王的身上。 对于这位大唐开国宰相,他与老大、老三都难得的报以一致的看法:如果说刘静是个人品低下的能吏,那姓裴的就是真正只懂阿谀的废柴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厮的履历自从十四岁补任蒲州主簿开始算起,直到成为大唐宰相,值得一说的,居然只有支持老李起兵这一项。期间在前隋所录的官员履历一栏,居然是一句“眉目清秀,姿容俊伟”。 这特么是形容官员的话? 所以李世民对于裴寂,向来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且越看越不爽的。 后者自然也心知肚明,奈何放着老李的大腿在前,他总不能丢下老李去捧李世民的臭脚吧? 于是也就有了此前的一幕,在尽量不影响中枢大计的前提下,他也想凭自己的能力时不时的给那哥几个卖个好,以求能落个好印象。 可惜李世民并不领情,只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叫寡人撤兵?真真是混账之言!” 七月过半,洛阳围城的第三日,某秦王接到中枢送来的诏令,进而在营中破口大骂。 “寡人自进兵以来,河洛各州无不望风而降!而今洛阳已是孤城,如不一劳永逸攻克此敌,他日定死灰复燃,进而再起纷争!此时岂可言退?那裴寂妄进谗言,其心可诛!” “秦王殿下!” 在营中商议的可非只有秦王府的嫡系,还有刘弘基、殷峤等“太原系”的将领。彼时闻言,前者便皱眉起身,拱手道:“殿下怕是误会了!吾观裴仆射之语,并非是叫吾等退出河洛,而是做出撤兵的假象,以引郑军上钩。待敌主动走出城防,吾等再反戈一击” “糊涂!” 不等刘弘基说完,某秦王已是爆喝打断,进而道:“洛阳之战,非一城一地之争,寡人争的是天下大势!争的是中原定鼎!若此时言退,无论是真是假,都会给天下英雄以寡人难当王世充锋芒之意!届时安保东南安稳?那些已降和欲降我朝之人,又如何保证其不反复?” 说着,李世民长身而起,单手砸在案头,哼道:“寡人还是那句话!若是一隅交战,两军之争无所不用其极!可若争天下,寡人便要堂堂正正,扬我大唐兵威!传令下去,洛阳不破,誓不回军!再有敢言撤军者,军法从事!” “哗啦!” 话音一落,众将尽皆起身,抱拳喝道:“大王威武!洛阳不破,誓不回军!” 短短几句话,某皇帝欲要微操洛阳战事的爪子便被亲儿子给拍了回去。不过这已然是常有的事儿了,毕竟当初西凉之战时老李曾摆了李世民一道,这次被后者还回来,料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王世充布置的后手和窦建德的谋划撞到了一起,同时在李唐之外掀起了波澜。叫老李不得不又硬着头皮再伸一手。 时间回到邙山之战前夕,彼时洛阳派出的使者王素一路乔装躲避,终于得入延州,借梁师都的渠道来到突厥王庭,游说颉利可汗咄苾并义成公主发兵攻唐。 彼时后者尚不知王世充在洛阳屠戮宗室的事儿,还以为是小杨在向她求助,便不断对咄苾吹着枕边风,言说此前咄苾的老爹启民可汗兄弟争国,靠着杨坚的帮忙最终上位。眼下皇帝的后人有难了,你作为启民可汗的儿子,是不是得帮恩人一把? 咄苾一听,这话貌似很有道理呀,便不顾麾下谋士老张,咳不,是赵德言的劝阻,派人给东面的什钵苾送信,叫他一道出兵。 而后,后者只给他回了三个字:神经病。 好吧,要说而今突厥的实力划分,与当初咄苾刚上位时又有不同,已然彻底成了三足鼎立。 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因在两年前收留俟利弗设的两个儿子,而后又遣使向李唐称臣,竟被咄苾这家伙派人行刺给弄死了。结果这两年,西突厥没少与之交战,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就没消停过。 什钵苾这边倒是很消停,甚至于有些咸鱼,但架不住他有钱啊。 自从上位当上小可汗,后者借掌控契丹、靺鞨等部的便利,为太原的贸易大开通道,借此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当初跟随他动迁的部落亦是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大腹便便。甚至于竟然还有人花大价钱跑去晋阳新城里买房子的。 这个时候,咄苾派人来信约他一起攻唐,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别看什钵苾的老婆是人家小王同学帮着娶的,但论站队,前者只用脚后跟考虑都会选择李唐,或者说选择某赵王。 于是乎在打发了王庭使者后,他又无比珍惜的命人取来他“大哥”送他的鹞鹰,把咄苾欲攻唐的消息直接送到了太原府。 只隔了一天,待窦建德的使者得入王庭,还不等见到咄苾的面,他要说的话已经呈在老李的案头之上了。 有什钵苾在东线拦着,倒是不用担心云州。但也由此可知,咄苾一旦出兵,进兵路线就固定了:西北凉州至庆州一线。 延州他不担心,李建成在此经营了这么多年,其结果是满朝武都有目共睹的。灵州他也不担心,安氏兄弟的赤水军就算比不上三王的直属兵马,但拖上一阵总没问题。 但是庆州那么大块区域,东、北两侧皆是战略要地,叫谁去?总不能他自己御驾亲征吧? 于是乎,老李便又给李世民写了封情深意切的诏书,大意便是,你看,爸爸以往对你也不错对吧?现在咱们家有难了,你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功劳,不顾你亲爸爸的死活吧?反正洛阳那边你能打赢第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要不先撤兵回来,帮爸爸一把?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私底下是这么和亲儿子说话的,老李这次甚至都没用百骑司传信,而是派了心腹侍卫快马亲去送信。可未曾想,而后只过了不到五天,信使便再次回转,带回了差点在路上被颠死的封德彝。 “陛下!此时万不可叫秦王撤兵啊!” 后者得入两仪殿,半点没给老李留面子,不顾其在裴寂诧异注视下勃然变色的老脸,捂着岔气的腰子一脸诚恳道:“陛下言说秦王可败郑军一次,便可败其二次。却不知秦王之胜,乃是进兵迅疾,出其不意,在郑军尚未集结之时连克数城,方有今日之局。此时若退兵回师,一旦王世充诏令的各地兵马得入东都,又借襄城等地纵深以阻,再想灭之,难矣!” “” 上首的某皇帝彼时表情尴尬,心下颇有一种“我把你当亲儿子,你却把咱俩的私信给外人看”的埋怨。 不等他开口,下首随侍的裴寂已是诧然看向封德彝,疑惑道:“叫秦王退兵之言,乃是某日前思虑不周。秦王不是已诏大军围城,何故又遣封使君言说此事?” “这还不是陛下” “咳,咳!!” 老李及时打断了某人的话,进而揉了揉脸做苦恼状,对扭过头来的裴寂道:“朕也非是叫吾儿撤军,只是三郎遣人奏报,言说突厥异动,恐会在近期叩关。而今庆州无善战之将坐镇,朕心不安,故而” “此事秦王亦有条陈!” 封德彝当初有本事说服老李启用他这声名狼藉之人,自然就有本事再说服他收回成命。 待上首之人看过来,后者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而今的突厥,毕竟不同于始毕可汗在位之时。这两年东西两方争斗不止,王庭一分为二,形同分裂。故而那颉利可汗即便出兵,也仅是一路偏师而已。秦王言说朝廷只须派一员能吏坐镇怀安,与唐王殿下配合,严防五原长城边线,定叫那颉利讨不到半分便宜!” “e是这样么?” 老李与裴寂相顾无言,各自沉吟。随即后者便眼前一亮,拱手道:“如此,下臣愿替圣人分忧,亲往怀安督师以待!” 第536章 北地盟誓利益动心防 李渊叫李世民回军,有他的想法。裴寂想出镇庆州,也有他的打算。 前者其实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毕竟自他起势上位以来,突厥便一直都是压在中原各路势力心头之上的阴霾。强如杨广,在被其抢了外藩朝贡归属时,都捏着鼻子忍下了,他小心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而后者,想的就多了。 封德彝的一席话老李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反正他是听进去了。不仅听进去了,似还在其中看到了攫取战功的机会。 要知道,彼时随着李建成三兄弟麾下的后起之秀崭露头角,朝中对于某尚书右仆射无功而进占高位的说法是越来越夸张。甚至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传的,居然说他和老李有一腿。 这特么不是扯么? 而这个时候,封德彝说了什么?他说突厥已经不比从前了,那意思不就是说,他上他也行么? 天地良心,封德彝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彼时的裴寂可不管这其中有何理解偏差,只知道这是他千载难逢来证明自己的机会。毕竟从古至今,军功都是为官者实打实的功德金身,名望基础。 更何况,这不又是一个卖好给秦王的机会么? 他去庆州阻敌,在某种意义上也算去了后者的后顾之忧。老李不会再逼他撤军,而他也可专心在洛阳围城,不再忧心西北战事。 好吧,裴寂陷入到美好的畅想之中无法自拔,完全就没想过,李世民如果知道是他去庆州带兵,会不会担心得晚上睡不着觉。 “这个,裴监身份尊贵,何苦去那苦寒沙尘之地……” 老李其实没好意思说他信不过这老货的能力,只拿地域说事儿。然彼时这货已然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还反过来给老李吃定心丸,说他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去庆州无非是做做样子,安世家和军队的心,一应大小军务皆以唐王诏令为主,不会擅自胡来云云。 好吧,人家大唐开国宰相亲自坐镇一线,安抚人心,话都到这个份上了,皇帝还能说什么呢? 七月二十六日,门下省正式下诏,李渊拜裴寂为关内道行军总管,永安王李孝基副之,并诏农圃监韦云起为行军司马,内史侍郎唐俭为长史,携五万兵马出镇庆州。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灵州烽烟传讯,突厥前锋已过阴山。 要说突厥现今不同往日,这话是真没说错。 始毕那老鬼子尚在时,但凡是南征,兵马就没少于二十万过。甚至于上次云州之战,若把前线所有动用之兵连同盟友在内,五十万都不算夸张。 但眼下,咄苾一面要派人守着金山牧场,谨防西突厥偷袭,一面又没能说动全部的部族与他进兵,结果满打满算,所动之兵也堪堪才到十万。 加之此前的盟友诸如李轨、罗艺、吐谷浑等死的死,投唐的投唐,导致目下还能出兵配合他的,就只梁师都一家。 也仅仅才多了三万兵马。 窦建德倒是说的好听,那意思只要突厥能破了宁州,直逼长安,届时南北两路兵马定回回师勤王,到时候他与王世充百万大军合攻,一定能把老李按在地上打云云。 可实际上,这会儿被按在地上打的却是他自己。 就在突厥南下的前两天,宋金刚联合巨鹿王子英前后夹击,大破刘黑闼部。而窦建德心心念念的高士兴,却是一路乔装要饭一个人回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不算阵亡与失踪的,在沱水一线被俘虏的居然有十万之巨。 而更过分的是,某赵王只是说了句待拿下河北便准这些人各回各家,就叫那十万人干脆利落的举起唐旗,嗷嗷叫着南下来攻了。 现下的情形是,夏军在黄河以北的兵力就只剩下中枢所辖的二十万所谓禁军以及随时都有可能倒戈的县兵,而在洺州一代,宋金刚与王子英联合而起的兵力也将近二十万。他们防御一面都有些捉襟见肘,何况是两面。 俗话说,狗咬狗,咳不,是两虎相争,渔翁得利。 某赵王与李靖私下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与其跟着掺和这种乱战,不如先把新占的地盘稳固一下,等对面分出结果了,再挨个去收拾。 于是唐军干脆停下了脚步,在冀州竖起王旗,用“以武止戈,救民水火”的名义,召河北世家与各县豪绅前来缔结盟约。 没错,只是世家豪绅。 实际情况要实际对待,李大德倒是也想把消息送去各村各户,选些有号召力的民意代表。奈何这事儿他在太原实验了三年都没整明白,更别说河北这种战乱之地了,怕是连人都找不到。 况且世家也有世家的好处。 最起码他忽悠后者时,他心下不会有愧疚感。 有王氏和崔氏居中牵线,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号令一出,群豪响应。范阳卢氏、清河张氏、河间马氏等俱都派了族中代表前来,而似清河崔氏、河间凌氏这种属于窦建德铁杆支持者的,不好明面上响应,但暗地里也派了子弟前来,嗯,说是访友…… 所谓盟誓,最早起源于春秋,诸侯公卿为团结盟友,打击异己而做的一种表面光的仪式。 不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下距所谓礼乐崩坏的战国都过了近千年了,谁要是还信誓言这种东西,谁就是棒槌。 所以表面上某赵王带着老王和小温给这群人宣扬春秋大义,而在私下里,以崔慎为首的太原世家集团,则又给这些人开了个小会。 冀州花满楼,明月阁雅间。 丝竹浅弹,笑语低转。 大家都是有文化有素养的人,自然和那些一进门就急吼吼解腰带的军汉不一样。实际知道姓崔的有话要说,这帮人连酒都没怎么喝。 “各位长辈、兄长,今日崔某邀大家前来小聚,一来嘛,咱们家世相近,祖上也都有些交情乃至血缘,合该彼此亲近。这二来嘛,小弟也是遇到难事,希望各位能不吝赐教。” 酒至三巡,约莫火候差不多了,崔慎便起身举杯,笑眯眯的坐着开场白。 “崔家贤侄有事不妨明言,旁人不敢说,但在这河间地界上,沈某添为地主,总还能帮衬一二。” 一个本地小家族的汉子彼时举杯笑言,颇有些想在众多门阀面前挣份面子的味道。 崔慎默许了他这称呼,闻言先是拱了拱手,进而叹息一声:“是这样,这一次某随赵王东征,家父与太原几位世家长辈商议,共同担下了这大军粮草供应之事。原以为赵王只为肃清来犯之敌,防御关隘。谁知这夏军不禁打,大军不日便要挥师南下。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 好吧,小崔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忽悠,三分假里还藏有七分是真。 就因为没料到会这么顺利,或者说某赵王会赢得这么快,以至于提前买下了粮草供应权的王氏与崔氏忽然发现,之前准备的粮食好像有点儿不够了。 “借粮?” 下首有人皱眉,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进而又充满疑惑。 这赵王给这崔氏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他们这么舍得下血本,以一家之力供养这么庞大的军队? “不是借,是买!” 便在这时,崔慎一席话说的这群人更茫然了:“但凡能提供粮草者,我崔氏与王氏、温氏、薛氏皆保证,以长安粮价的九成来收购……咳,低了一成,是因为这个量大,嗯,希望各位能理解……” 理解不理解的,现下根本不是众人所想的重点。 除了个别见钱眼开的小氏族,当场询问崔慎所需数量,其他人皆是各怀心思,揣测这其中的猫腻。 并未揣测多久,就在当天夜里,随着某个与崔氏有亲戚的家伙“酒后吐真言”,众人的疑惑顿解,进而哗然。 毛线的供养大军,搞了半天,原来李大德的北路军后勤一事是花钱外包给这几家的。无论崔氏等提供了多少粮草,战后都会有太原府按照战时标准,以高出市场二成的价格统一买单。 也就是说,这把人家不但不会有所损失,还会从中大赚一笔。 “娘的!人家赵王明明是以高于市价二成的价格收购,到他们这,居然压了三成!真是奸商!” 有人当场拍了桌子骂街,而更多的,则是捏起下巴,眯眼沉思。 超过三十万大军的粮草供应,这可是笔大买卖啊! 第537章 书生两故事成联兵之功 战争打到这个阶段,是个人就能瞧出李唐所爆发出的底蕴与潜力有多深。 换言之,老李就快成为天下唯一的那个人了。 在这种前提下,河北这些面临选择的世家大族首要需解决的就是如何在新朝立足的问题,像捞好处这种事,大伙开始都没敢想。 就好比这次盟誓,如果李大德开始只干巴巴的吼两嗓子春秋大义就要求他们投效,众人就真敢拒绝么? 不能够呀! 可现在,当得知这次不但有机会投效,还能从中获利甚至匀点儿功劳时,众人的态度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点,老王感受的最明显。 第一天开会,众人对他的称呼是王将军。交谈间虽有恭谨,但骨子里的那种不屑与忌惮,与他当初在山东时所见的高门望族如出一辙。 但仅仅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再遇到这些人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得知这货是“太原新城开发区主任”后,大伙对他的称呼已然从“将军”变成了“明公”。言语间不再是恭谨,而是巴结与亲热。别说不屑了,有些小世家的子弟都恨不能当场把姐姐嫁给他。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就这么放心他的人品,明明他最讨厌与世家打交道,可偏偏李大德一遇到和世家扯皮的事儿就喜欢找他。 冀州府衙内,看着不远处那被人群淹没的潇洒身影,某赵王露出欣慰的笑容。 做生意嘛,有来有往。 大家既然是第一次合作,这价格上相互让些利益,来换取彼此信任那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些人自然不知道,太原府给崔氏等世家后勤队的价格其实是高于市场三成的。毕竟除了粮食,后者还要负责转运送抵前线。算上沿途的损耗以及人工成本,利润也仅有薄薄的一成,完全就是靠走量。 而眼前这些人还不知这里面的猫腻,等发现赔钱的时候……那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是他们自己哭着喊着要加入的。 突厥入寇的事,李大德并没在意。 一来有什钵苾在北面挡着,咄苾要是敢打云州,首先就会被那些因边贸吃得满嘴流油的东部贵族给揍得满头包。二来嘛,也是老李这把没好意思拿具体的事儿来烦他。 洛阳这边是主动扩张,而河北那边一开始却是被动防御。哪头轻,哪头重,某皇帝是拎得清的。即便是他想,中枢朝臣也不会答应。 内无掣肘,兼具天时、地利,再加上河北众多世家的参与,带路的带路,运粮的运粮,甚至于联络故旧、献城投降,使得战场瞬间就成了一边倒的形势。 自沱水向南,唐军所占领的区域开始向两侧迅速扩张。 李靖干脆依地形把大军分做五路,其中杨公卿率领五万投降的魏军沿浊漳水南下,进攻原魏国腹地。薛万均兄弟携两万幽州军,联合涑水军沿绛水攻巨鹿。王伯当联合高开道麾下先锋,沿永济渠向南攻清河。程咬金并罗士信统帅三万河北降卒,沿无棣沟东进攻渤海。 至于最后一路,某赵王的天成军并霍云儿麾下的五千平阳军则作为中军,在后面打酱,啊不是,是坐镇后方指挥,随时准备支援其中一路。 战术很明确了,五路大军形似一个耙子,路线囊括中线四郡。有宋金刚在前不依不饶的追着窦建德撕咬,唐军正好空出手来,慢慢夯实基础,一步一个脚印的扩大占领区。 可惜小徐被李世民给叫去了洛阳,不然李靖甚至想过要封锁黄河,彻底把窦建德与山东的高雅贤部割裂,困死在河北。 也不知道为啥,明明窦建德才是实力相对雄厚的一方,可真打起来,反倒是王世充更难对付。 洛阳已围城数日,期间唐军多少次想要攻城,都因其内坚固的城防而难以寸进。而随着时间推移,南方各州响应其号召的勤王兵马抵达,万安山一线的压力便开始加剧。 这一波由南而来的所谓勤王军,名头最大的当属原李唐楚王朱粲与田瓒。但主要兵马却大都来自东南各郡,由王世充亲封的冠军大将军陈智略与左屯卫大将军张镇周统领,过广成关直逼伊阙。 消息传到之日,李世民便亲率玄甲军南下去攻轘辕关,打算在大军抵达之前堵死河洛盆地的最后一个缺口。 河洛地区乃是天然盆地,周边八关环绕,易守难攻,就看这复杂的地形,大抵也能解释为啥王世充就这么难打,同时也是为啥许多王朝都喜在此建都的原因。 不过成也地形,败也地形。 就如同而今的南梁王萧铣,因为打不过中原乱军,早早的跑去多山的南方地带逍遥。安全是安全了,但也因为地形限制了发展,导致后继乏力,与王世充一样,窝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折腾了两年也没能攒下什么家底。 所以当凌敬入江陵,以承诺南北分治,将来夏王会引兵帮他灭掉杜伏威和李子通为条件,换他出兵攻唐之时,瞬间就遭到了其麾下各路将领的反对。尤其以前岳州校尉董景珍及中书岑文本为甚。 后者本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很是权衡了一番利弊。认为凌敬那所谓的南北分治毫无政治可信度,无非是那窦建德以空中楼阁来给他画饼。加之现下后者势微,即便是南梁出兵,顶多就是迫使李唐回撤防守,再次形成鼎力之势。想反攻灭唐,没太有可能。 至于董景珍,想法就简单多了。 就以南梁的实力以及萧铣那小家子气的性格,纵使出兵,也不过就是遣一路偏师北伐,不可能尽起家底去为别人拼命。而他作为南梁大司马,受命镇守长沙,水路直抵淮南道,乃是北进攻唐的第一线。一旦开战,就是第一波炮灰。 好处姓萧的去捞,叫他去送死,能同意就怪了。 这一切,并没有避过凌敬的眼睛。于是后者再次觐见萧铣时,没再继续言说出兵之事,而是给他讲了个故事。 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 “魏武、文、明三代君主,皆倚懿为肱骨,许其高位,荫其妻子,然懿诛曹爽,架空魏室,一如魏武故事。世人皆道汉高祖诛彭越、韩信乃无情无义,却不知养虎为患,必受其噬。若非血脉,这天下又有何人是甘居人下的呢?” 讲故事的人,只把这个当故事讲。听故事的人,也恰到好处的摆出当故事听的表情。只是待到凌敬告辞离开,萧铣瞧他背影的眸子里满是杀意。 文人嘴炮的讨厌之处,便是无形可言,无孔不入,比刀剑更难防御。 他听懂了凌敬所言,甚至还懂了话外之意。 这把无论他是学曹操,还是学刘邦,其后的发展都不会如他所想那般。毕竟只要姓凌的再把同样的故事给董景珍讲上一遍,难保后者不生出别的心思来。 “文弱酸儒,妄逞口舌,不知死期将至耳!” 想要消除隐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秘密弄死这货,然后调查清楚他与董景珍到底联没联系过。 于是待到天黑,便有刺客摸进了江陵馆驿。 内里空无一人,目的达成,凌敬早就跑了。 他与宋正本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后者在官场混的太久了,言行看似无序,却始终难离某些规矩。比如在这种出使他国的事儿上,后者即便无功,也绝不敢擅自得罪对方。 但他却不在乎。 窦建德只让他想办法说服萧铣出兵攻唐,又没说不能得罪对方。一旦董景珍受猜忌叛逃,便只有北进投唐一条出路。到时候萧铣即便不愿攻唐,也不得不攻。 只要萧铣攻唐,便只能与夏结盟,届时就算后者恨他恨得牙痒痒,又能怎样呢? Who care? 南下长沙的渔船之上,月下挥扇的某“文弱酸儒”挂着自信的笑容,甚至还幻想着有此一遭,将来说不定姓萧的会主动起衅,正好免了夏王背信的锅,有理由出兵攻伐,进而一统天下。 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可能想多了。 他家夏王都快没了。 第538章 二王拟示弱叫以退为进 窦建德以为多线作战,就能分散老李在东线的兵力,可现实却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兵力可不是这么算的。 河北一道经年饱受战火荼毒,百姓罹难,十室九空。他辛苦经营四载,连同山东一道合计不到五十万户的人口,便聚集了近六十万的兵马。虽说这其中包含了不少前隋的他州府兵和自魏地逃难而去的青壮,但也已经是他能招募的极限了。 他都能招这么多人,那老李坐拥河东,关中、陇右、山南四道及怀、卫、幽、燕等州,人口近一百五十万户,加之某赵王所设屯田练兵之法与典兵府分管治安等制度,这些年又不断从魏地、河洛等地吸引人口移居,又怎么可能只有目前显露出来的这区区四十万兵力? 老李要是愿意,一声令下,单是河东道与关内道现成的府兵便超十万之数。要是再算上在京宿卫以及个州府的捕吏,轻轻松松便可再拉起三十万兵马来。 这还不算灵州的赤水军与三川的唐王六军。 所以想用多线作战的方式来迫使李唐分兵,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当裴寂领长安左宿卫兵马并五万府兵进驻庆州,与赤水军并唐王六军组成西北防线,抵御突厥的消息传回后,已然被逼弃守万春宫,退到博平的窦建德一宿都没睡着觉。 草率了呀! 日前重领兵马的高士兴在安陵遭遇唐军王伯当部,双方沿永济渠东岸打了两天,却不防罗士信引一路偏师自乐陵方向迂回,要不是前者见机的快,许是就又被堵在安陵城下了。 眼见自己御驾亲征挡住了来自宋金刚的压力,却挡不住唐军的进兵之势,加之围魏救赵的计划又出错漏,窦建德郁闷之余,便苦思破局之法。 当下的问题是,他要想抵挡唐军的全面进攻,就必须集中优势兵力打掉至少两路兵马,扼其态势。可身侧有宋金刚这类狗皮膏药一般不依不饶的选手在,又使得他难以集中兵力。 “两害相较取其轻,必须先破掉魏军残余势力” 月光朦胧之下,睡不着觉的某夏王长身而起,披着单衣持起油灯,去看挂在榻前的舆图。 宋金刚而今联合王子英余部,打了这么久,仍有十万之数。尤其是魏军喜裹挟百姓作战,每每参战的实际人数总超出预计。要想一举歼灭,同样得尽全力。 真要这么做,怕也难有余力再与李大德相争了。 “寡人需要时间” 窦建德喃喃自语,接着看向北面已失的各州府标注,心中似有了明悟。 这个时间,李大德不会给他,宋金刚与王子英同样不会给他,但他自己却可以给自己。 那句话是谁说的?存人失地算了,不重要 七月的最后一天,窦建德引兵东进高唐,随即经祝阿西南渡口过黄河,全面退入山东境内,转而向平阴进发。 宋金刚果然仍不放弃,在探知其行军路线后,当即攻向博州,以期在济北渡河截击。 而这个时候,已然抵达轘辕关前线的李世民却忽然接到了屈突通的快马奏报,说姓王的突然要求谈判,商量投降的事儿。 还有这种好事儿? 还别说,就在这个当口,自广成关北进的勤王军也停了下来,似得到了某种命令。而中枢转来的一份诏令,更是解了他心下的疑惑。 这种好事儿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而是夹杂了老李的又一次微操。 事实证明,即便是裴寂赌咒发誓,左右两翼又有赤水军与李建成的策应,老李仍是不放心这老货。但人家李世民走不开也是事实,于是他重拾技能,给王世充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他在信中言说,你看,现在洛阳被围了个结实,你我都心知肚明城破是早晚的事儿,你又何必非困守死地呢?与其将来鱼死网破,不如你现在就投降,哥封你个郑王,仍叫你留守洛阳。这样我全了面子,你留了里子,皆大欢喜不好么? 看上去,小王同学似被他说动了,才有了这次的主动谈判。 逻辑很清晰,动机也明确,所以尽管心下还有些怀疑,但李世民仍快马回转,又向洛阳奔去。 真要是能就此收复河洛,避免两军的短兵相接,未尝不能称为一桩美谈。 可惜这会儿李大德正在巨鹿西北的大陆泽上携美游,咳不,是走访民生,并不知道他爸爸的又一次微操,否则一定感叹该来的还是会来,就是不知小王这脱了裤子放屁的举动到底是为哪样。 难道就只是想试试他那三寸不烂之舌? 八月一日,唐、郑双方谈判开启。 王世充与其兄王世恽、其子王玄应领二百禁卫出城,同时叫单雄信胁迫皇泰帝杨侗出上阳宫,在洛水东岸的城墙下摆开仪仗。李世民则与李元吉一道,领窦轨、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并秦琼等近卫将领一道,现身洛水西岸。 从双方的人员配置也能瞧出,李世民是真心来谈判的,而小王同学,大抵在扯犊子。 你特么把小杨带出来,是闹哪样? “李二,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呀!” “啪!” 李元吉眯着小三角眼不等嘟囔完,兜鍪就被他亲二哥给抽成了九十度直角。 “要么叫兄长,要么称将军,李二也是你叫的?” 后者瞪着眼睛骂完,随即便用同样的语气扭头对他舅哥道:“辅机,寡人也觉得,这事儿不对呀!” “是不太对!但已至此,姑且听听这姓王的说些什么罢!” 长孙无忌有些拿捏不准,便在这时,对岸一道金甲身影踏步上前,忽然高喝道:“某奉陛下旨意,特问李唐将军何故犯我疆土,掠我百姓?陛下乃大隋正统,奉天守土。将军这么做,不怕后世之人口诛笔伐嘛?” 啥玩意儿? 李世民与众人一脸茫然,突然有种哔了舅舅的感觉。 千算万算,没算到小王居然用这种方式开场。话说这都武德四年了,居然还有人躺在前隋的残骸上没睡醒呢? “呔!对面的手下败将听着!某乃大唐齐王李元吉,你们识相的立刻投唔” 某东征副将这边话还没喊完,就被以他二哥为首的几个大汉捂住嘴巴,拖去了后面。某秦王彼时一边教训弟弟,一边给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之余,便拉了粗嗓门的尉迟恭上前,喊话以对。 “隋政暴虐,群雄共讨!而今天下百姓无不喜我大唐,而厌诸侯暴虐。明人不说暗语,而今我王师东进,河南诸郡无不望风来投。无他,乃我主圣明,隋帝无道也!尝闻郑公高义,遍结英豪,何不献出昏君,奉土归唐!我主必感念公之德行!” 好吧,既然人家拿出小杨来说事,那长孙无忌便也顺着小杨往下说。 真要是抛开天下纷争不谈,话题扯回到前隋之上,反倒理由更充分了。而今天下诸侯,谁不是靠反隋起家的?造反还需要找理由么? 对面显然是没料到,把杨侗搬出来居然是这种结果,待话音落下后,沉默的时间便有点长。隐约能看到王世充似在与其兄争论着什么,某皇帝则是被单雄信拎着脖领,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 “呼!这姓王的葫芦里到底埋的什么药,难不成是要拖时间?” 这边教训完了弟弟,神清气爽的某秦王整着衣领出现。长孙无忌先是回头笑了笑,接着与房乔几人对视一眼,忽又觉得哪里灵光一闪,隐约想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对面又喊话了。 待发现小杨的人设立不住后,王世充就改了策略。这次喊话之人不称陛下,改说郑王。却是提出了只要李世民撤兵回转,他们愿以李唐为上国,自认藩属,帮李唐镇守东大门的话来。 后者差点被气笑了。 听听,这是人话么?老李得吃多少安眠药,才能被这种鬼话给唬住?等灭了洛阳,平定山东,东面毗邻大海,用特么你守? 现下可以肯定了,小王这波谈判根本毫无诚意,就是闲的无聊出城扯淡来了。 李世民笑罢冷哼,正要组织一份义正言辞又声情并茂的最后通牒学给尉迟恭,不防一侧的杜如晦突然脸色一变,跺脚道:“遭了!这姓王的知南有大军来援,将我等赚回,莫不是为坏秦王之策,叫大军趁机来攻?” “什么!” “克明切莫乱说,王世充如何知秦王谋划” 周遭众人诧异出声,不待说完,忽听后方马蹄声响,留守大营的殷峤正打马而来,脸上挂着焦急之色,隔着老远便挥手高呼。 李世民心下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539章 云掩青山隐见禅宗武僧 “大王!伊阙关急报,伪郑十万大军今晨突袭万安山,朱桀叛军抢渡伊水,熊耳盛使君告急!” 待到殷峤近前,不等下马,声音便先一步传来。 李元吉停下了伸向秦琼背后铁锏的手,杜如晦停止了分析,李世民愣了一瞬,进而忽然转头看向对岸,眼中带着恍然与杀意。 一切都明了了。 什么谈判,什么乞降,根本就是王世充借老李给他写信的名义唱的一出双簧。 如果不是他来回这么一耽误,现在说不定已经对轘辕关展开了进攻,届时万安山一线尽入手中,进可攻退可守,哪有现在这般被动? 甚至于现下只是接到了伊阙关的消息,尚不知其他两关若何。如果南来的大军从昨夜他离开就已经转道向东,那此刻…… “王世充!” 一声怒喝隔河而过,李世民拔出腰间横刀,斜指着对面喝道:“而今四海之内皆承我朝正朔,尔既执迷,负隅相抗,便无假多言!刀兵上见罢!” 说完,便恨恨的将横刀贯入河岸,扭头疾步爬上战马,对左右沉声道:“军情如火,寡人与叔宝、敬德先行!三胡,你选一营侍卫,护送辅机与诸位南下!” “大王!吾等亦知军情如火,某虽无勇力,难道还无毅力吗?” 杜如晦说着便也上前爬上战马,同时拉起缰绳道:“大王只管赶路,吾等绝不会为大王掣肘!” “说的是!” “克明知我等!” 随着话音,似长孙无忌、房乔等人也都纷纷上马,同时掉转马头,南向狂奔。 “有士若此,何愁天下不平啊!” 某秦王在其后感叹了一声,随即交代秦琼,必要时照看一下这几位书生。 勇气可嘉,但要真指望这几个货的骑术去支援,史万宝非哭死不可。 这一波调虎离山外加声东击西,绝对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实际早在昨日他带人回转之际,史万宝派人言说陈智略大军后撤的事,真正的目的却是要掩护在九皋山下推筏渡河的朱桀所部。 这次王世充借言和的名义突发奇想的破局之战,与窦建德迂回山东的战术如出一辙,都是以退为进,以空间换时间,好达成重兵集结,布局到位的目的。 可惜同样的战术,因为对手与队友的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也大相径庭。 彼时夏军高雅贤的十万步卒已然北进大峰山,依齐长城布下长长的口袋阵,就等宋金刚来钻。而万安山下的郑军,却是自己钻了口袋。 东都至伊阙近四十里路,骑快马辰时出发,半晌即到。然而李世民带人赶至半途,却又忽然转道向东,奔缑氏而去。 他彼时最忧心的,并非是震鼓喊杀的伊阙关,而是东面执嵩山门户的轘辕关。 作为自周而始的六朝旧都,发生在洛阳的大小战役无数,其战术与战法也都是一脉相承的。而从汉末八关分置开始,在万安山一代的两军对决便固定了套路。 要么渡河强攻,要么迂回抄后。 原本史万宝攻下伊阙关,与盛彦师在熊耳互为犄角,阻断伊水通路,使得敌军想要强攻的代价太大,自轘辕关迂回自然是最直接也是最方便的做法。毕竟眼下王仁则率残军死守轘辕关,尚未有失。李世民这次南下,本来就是想堵死这最后一处缺口的。 但陈智略仍选择了渡河强攻的策略。 倒不是信不过王仁则,而是万安山南麓向东的通道乃是一条山谷,其形状是正宗的狭长口袋。一旦遭遇伏击,跑都没地方跑。 当初卫玄与樊子盖在此拒卢明月大军,靠的就是地利。而后太原副留守高君雅败与郝孝德,也是吃亏在地利之上。 所以陈智略宁可稳当些,学卢明月破伊阙的方式,渡河先攻熊耳,也不想留下任何隐患。 这就给了李世民解围的机会。 过午之时,快马奔至缑氏,汇合了在此相候的三千玄甲,得知并无敌军出轘辕关,后者便当即与房乔等人商议,如何能快速破袭。 要说这里的地形别人不清楚,某秦王却是再熟悉不过。 当初李老三拐带他和老四摸去老杨的别宫泡温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而后也与樊子盖、卫玄等专门研究过万安山的防守力量。得出的结论是:万安三关之中,最容易守的便是轘辕关。 换言之,后者的进攻难度最大。 看地形就知道了,伊阙关西临伊水,南北开阔。大谷关建于南麓山腰,居高临下。就只有轘辕关,东有轩辕山,西有笔架山,南面又临千仞摩天岭,只余一条不过丈许的陡峭通路。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绕都没地方绕。 “大王,臣观此地,除了困守,别无他法!而今伊阙势微,难以久持,不如先行西进?” 过午时分,某秦王又一次亲临前线侦查地形,不过这一次因为房乔等人跟随,带的人倒是多了些,足足五十骑。 彼时说话的杜如晦,正立身于高耸入云的笔架山前,两眼发直。 “是啊!此地易守难攻,倒亏得是在东南,若在西北,吾等要进河洛,恐要多费些手脚了!” 长孙无忌也一脸赞同的点头,正要扭头对李世民再说什么,却见后者眼神一凝,突地惊疑出声: “你们瞧,那边好似有人在行走?” “人?” “莫不是敌军?” 众将一阵骚动,然而回头瞧时,却见青山巍峨,林风徐徐,哪里有人? “在那!” 李世民打马上前,抬手却是指向了……半山腰。 其他人不明所以,待顺着他的手臂看时,隐隐约约,还真瞧出了似有人影在其间晃动奔走。过不多时,待一道藏青色衣角闪过,众人便确定了,山里确实有人。 有人,就说明有路。 “走!咱们进山瞧瞧!” 李世民大手一挥,走出一步时忽觉气氛不对,扭头就发现众人用一种古怪且不信任的目光注视着他。 “咳……那个,大王,” 秦琼打马上前,颇有些心虚道:“要不您先回营歇息,麾下带人去探个究竟?” “嘶……你们不会以为,寡人每次查探,都会遇到敌军吧?” 李世民瞪起眼来,眼见对面众人不但没应声,反到有几个跟着点头的,便当即恼羞成怒,忽提起弓箭来,一夹马腹便走,同时喝道:“寡人十六岁从军,随父征战,凶险场面见的多了,何惧宵小!你们不去,寡人自己去!” “啧,又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声,众人相顾无言,眼见这货就快消失在林子里了,秦琼首先打马跟上,而后一群人便轰隆隆的都跑了过去。 平心而论,虽然对于李世民这种动辄以身犯险的毛病有些腹诽,但彼时无论是武力值为负数的房乔还是三位参军中最能“打”的长孙无忌,都不得不暗想,要能在这儿碰到王仁则反倒简单了。 可惜没碰到。 半个时辰后,众人气喘吁吁的踩着乱石小路,抓着草皮树根寻到李世民所指的位置时,便两眼发直的看着后者彼时正按着刀柄与一个光头僧人对峙。 “你们……” 一瞧又来了一群人,且各个身俱甲胄,林中那青年和尚当即色变,却不奔逃,反而提起一根哨棍,摆出要反抗的姿势来。 然后…… “别……别打了,别打了!贫僧……贫僧,也是误入这里,已迷失了方向,绝不是要窥测将军营盘……” “嗯?你还敢窥某营盘?” 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彼时按着这货削的尉迟恭下手更黑了。那拳头打沙包一般落在和尚的光头之上,瞧的众人眼皮直跳。 不得不说,这和尚是真耐打。 “别,别打别打……贫僧说了!贫僧说实话!” 那青年和尚待尉迟恭住手,先喘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哭丧着脸道:“日,日前……贵属下前往寺中征粮,方丈将寺中存粮尽皆献上,众僧皆以野菜果脯。贫、贫僧今日实在是饿的狠了……所以,唔,那个……就,看看……咳,在后山能不能,抓个,咳,那啥……” “抓到啥?快说!不然某的拳头可不是……” “不用了!” 不等尉迟恭说完,李世民已是出言打断,进而脸色古怪的从脚边的草丛里提起一只死不瞑目的野兔。 众人一呆。 话说,和尚不是要吃素么? “征粮……那王仁则莫非已有断粮之虞?可区区一寺庙,又能有多少存粮?” 杜如晦恰到好处的表达出自己的疑惑,而那僧人闻言,下意识便要仰头叫屈,可未及说话,忽又愣住。 “你们……不是官军?” 第540章 佛遮妄眼但求现世渡人 他们当然是官军,但这官军却非来自洛阳。 随着双方各自亮明身份,很快,众人便知前因后果。 出家人的确不打诳语,只会藏着掖着。 和尚法号昙宗,乃是这山中一古刹的受戒武僧。他所言的寺中缺粮是真,来后山偷抓野兔也是真,但要说是不是真饿得吃不上饭了,怕是要打个问号的。 日前因王世充派王仁则南下驻防万安山防线,而后伊阙关失守,王仁则率残兵退守轘辕关,同时向周边村镇征缴粮草。 就李世民所知的,缑氏周边及南面登封等地皆在征缴范围。按说大军自当地征粮本是常事,可让昙宗不满的是,这王仁则对待他们却不似普通百姓那般按人头上缴,而是逼着古刹方丈交出粮册,把当年文皇帝赐予寺庙的私产田亩也给算了进去,狠狠的刮了一层地皮。 众人大抵能明白为何如此。 而今春耕已过,秋时未到,老百姓手里也没有多少余粮。相比之下,似寺庙这种地比人多,又无须交税的地方,确实是狗大户无疑了。 但明白归明白,该不满的还是不满。所以昙宗此番从后山翻越,却是闻听有唐军占据了缑氏,想去寻救兵做带路党的。 “哼哼,好叫你知,现今在你面前的这位,便是大唐秦王殿下!” 尉迟恭松开了按在某青年光头上的手,跑去李世民身侧做拱卫状。后者也恰到好处的摆出王者的姿势,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只是这姿势才摆了不到两息,就随着昙宗的惊呼而破功。 “阿弥陀佛!竟是秦王殿下当面!少林寺有救了!” 少林寺? 李世民一呆。 倒也没啥特别的,就是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和某赵王南下勤王驻守熊耳山时,后者时常会念叨这个名字,甚至曾鼓动他去拜山,见一见正宗禅武之类。 所以,就是这个少林寺么? 前者瞥过那只死不瞑目的野兔,暗道还别说,单就这种不羁的行事风格,还真挺贴合某赵王的路数。 未己,临日落时分,李世民便与众亲卫来到了某武僧口中几近断粮的古刹,吃了顿饱饱的斋饭,披着落日的余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对面不足一里的轘辕关。 立于其身侧的黑脸大汉摩挲着腰间的铁鞭,牙齿在夕阳下闪着光芒,好似择人而噬的野兽。 笔架山纵观俯视,形似一个旋转而上的陀螺,东临嵩山,南接轩辕山与摩天岭。中间仅余的一处谷地夹角,便是轘辕关所在。而少林寺则与之相隔在向南延伸的山梁上,因为视角的原因,山顶能看到山下,山下却难注意到山顶。 “大王,从寺前小路下山,沿山坳行进,足以掩人耳目,直抵关前!” 尉迟恭嘟囔出声,然而李世民却是眉头紧皱,深思不言。 能直抵关下不代表就能轻松抢关,轘辕关的位置注定了难以快速破袭。就算能直抵关下,可一旦不能速克,形成强攻僵局,那与在山前进攻也没啥区别了。 “这两侧山体与关城相连,若是能引兵从山中奇袭……” “不可能!” 不等另一侧的秦琼把话说完,忽听身后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回头就见一个头皮刮得乌青的小和尚端着个木盘经过,却是脸带不屑道:“这轘辕古关从周朝便立,而今已过千年,从未被人攻破!你们在此瞧那关城与山体相接,但实则两侧断崖高数丈,难以落足!就凭你们……” “志操!你在胡说些甚?” 正说话间,因偷食荤腥被某方丈以戒尺揍了个满头包的昙宗却是带着十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走来,先是对李世民行了一礼,而后便呵斥道:“此乃大唐秦王殿下,还不快赔罪!” “无妨!” 后者摆了摆手,进而皱眉道:“你来的正好,寡人正要问你,刚才这位小沙弥所言可是真的?” “唔,这个,出家人不打诳语……” 昙宗一句话,便叫周遭几人集体翻了个无语的白眼。 尉迟恭盯着前者那被他揍了两刻钟都没落下痕迹,现下却满是红印子的光头捏手指,接着却听这货继续道:“志操师弟所言非虚,那关城两侧断崖却是无路可下,常人难走。不过贫僧与师弟们常年在山中行走,脚下有些功夫,正要与秦王言说,愿意一试。” “你?” “不是俺,是俺们!” 昙宗身后一个体格魁梧的光头上前与尉迟恭对视,待两人呲牙之余,李世民便抚掌而笑。 “好!真猛士也!若尔少林武僧能助寡人克此关城,寡人定叫此刹名扬四海!” 嗯,有来有往,有求有需,双方很快便达成一致。 不知这算不算是史上第一次特种作战,但就其本质与经过来说,确与某赵王的特种作战理念是很类似的。 只不过后者的想法受困于“科技”,始终就是个理念,而在他二哥这里却已然付诸行动。 深夜,寅时三刻,黎明前夕。 由那名叫志操的沙弥与秦琼出山引路,五百全副武装的玄甲军士兵经山前小路绕道,抵达轘辕关南侧山脚,默然注视着关城之上的火光。 持鞭在前的尉迟恭侧头撇着西侧靠近关墙的断崖,然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就凭那几个和尚……真能吹……” 黑炭头抱着膀子正嘟囔间,身侧的士兵突然拍了他一下,抬手斜指西侧关墙。抬头看时,正好瞧见一抹棒影闪过,一处光把光亮忽然消失。 “来了!准备!” 与众人同在关前的李世民低喝一声,五百兵将迅速起身,摆出冲锋的姿势。少顷,随着城头爆起的呼喝,打斗声忽然大做。就见火光之下的光头与棍棒齐飞,很快便突入到城门之上。 “嗖!” 一枚羽箭自黑暗中激射而出,把一名持刀扑到昙宗身后的士兵钉在了门楼上。后者扭头看时,李世民已带人冲到,高喝开门。 “师弟!跟俺去开门!” 昙宗喊了一嗓子,随即引着五六道身影转身冲下墙梯。众人在关城之下只听内里喊杀大做,过不多时,随着一声闷响,城门便向两侧渐开。 “杀!” 某秦王举弓高呼,身侧尉迟恭与众将拔刀向前,过不多时,关城之内便冒起了熊熊火光。 轘辕关若失,河洛八关除广成关,其余便尽入唐军之手,洛阳在实质之上已成孤城,再无任何腾挪的余地。 所以王世充很急,哪怕他彼时还不知道轘辕关有失的消息,依旧很急。 “右军张志等人在营中挑拨士气,拟夺门出逃,幸被某父察觉,已然杀了!不过城中人心惶惶,因未及转移存粮,现而今粮价早已远超市价,再这样下去,恐出大事!” 时至深夜,原本王世充已然睡下,后半夜却又被城中突起的动静给惊醒,未及询问,其侄王弘烈便已亲来回禀。 他与王琬乃是一母同胞,在其兄殁于月前一役后,便被王世充提拔起来。 随着话音落下,前者皱眉叹息之余,却又听他道:“三堂兄昨日在城内抓了个黑市贩子,听他言说,突厥已然发兵攻唐了。叔父,你说唐军是不是就快撤兵了?” 好吧,虽然是一母同胞,长相也类似,但就能力而言,王弘烈可比王琬差多了,不然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王世充心说唐军要撤早就撤了,眼下就连城内都收到了突厥出兵的消息,他们还好好的在城外待着,就说明突厥这次的南征恐难起效果。 “可惜窦夏月前没能在北地建功!哼,那窦建德号称什么豪强,某看也不过如此!二十万大军,居然一战便打输了!而今更是夹着尾巴难逃……” “你说什么!” 王世充忽然抬头,而王弘烈不明所以,下意识便神色惴惴,不敢再言。 前者没理会他,而是合衣起身,背着手往来踱步,少顷,便好似下了某种决定一般,摆手叫他去把王世恽叫来。 小王同学彼时银牙暗咬,心想既然你们李唐非逼着哥去死,那哥宁愿把这地盘送给别人,也不留给你们! 别看现下某夏王被人撵得满世界乱跑,但瞧在小王眼中,却如猴子请来的救兵一般高大威猛。 第541章 哀帝王业火再起 天下棋盘,随着突厥入寇与窦夏南狩而变得越来越大,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外如是。 若再算上因凌敬在长沙的失踪而暗涌渐起的西南,彼时因李唐攻郑而起的战火已然开始席卷整个天下。 既然涉及到的势力早已非唐、郑两家,那王世充的想法倒也不算是破罐子破摔。 谁说前期猛的人就一定能笑到最后了? 项羽、董卓、袁绍,包括老杨,哪个前期不猛? 所以假设这场仗打到最后,是夏、郑、梁三家分唐,平了老李家的宗庙,也绝对不算稀奇。甚至说如果真发生了,都不算违背历史规律,后世的专家们一定能从中找出无数条客观性与必然性。 但在当下,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王世充的面前: 就算这种假设成立,可人家窦建德自身都难保了,凭啥帮你? 这个问题问的很实际,作为现今某郑王麾下最重要的谋士,王世恽难得说了句废话: “那夏王自诩忠义,奉隋为正朔,不如就以朝廷的名义派人加封。他要名声,咱们给他便是!” 要说当初窦建德对杨侗奉表称臣,那是因为他需要借助为老杨复仇的名义夺取山东。现今眼看着隋帝的名号越来越不好使,甚至连平头老百姓都糊弄不住了,人家干嘛还在乎这个? 王世充形似不满的瞧了他大哥一眼,正欲反驳,忽而又愣住。 光是名声不管用,但要再加上利益呢? 因为唐军阻断虎牢一线,加之东南各州投唐,河南道大部已实质上和他没啥关系了。既然没啥关系,那不如废物利用,以小杨的名义加封窦建德为河南道讨捕大使,总领兖、徐、宋、汴等州军政,用地盘相邀总可以了吧? 哥俩又低声商议了几个细节,可还不等去写诏书,忽听门外人声呼喝,殿门“哐”的一声被人撞开。扭头就见披头散发的王玄应跌撞而入,脸带惶急道:“阿,阿爷,不好了!皇帝他,……宫里走水了!” “什么!” 王世充应声而惊。 这要是换在以前,哪怕就是在昨天,无论皇宫是起火还是被雷劈,甚至就算是地震塌了,小王同学都未必在意。 自从与杨侗撕破脸皮,后者就彻底成了洛阳城里的摆件,再无人问津。 但是眼下,他才刚刚与王世恽定下以河南东部地盘换取窦建德支持的计划,正是需要借用小杨名头的时候,怎么能叫他出事儿呢? 倒也不是非得这般脱了裤子放屁,但就双方身份而言,要想达成一致,还真就非得有这么块遮羞布不可。 说白了,如果没有皇泰帝,王世充要敢以自己的名义去敕封窦建德,哪怕许下的利益再大,也只会让后者觉得这厮是在故意羞辱他。可要不敕封,换做裸的割地称臣,嗯……小王同样不开心,觉得自己没的丢了面子。 所以杨侗的存在就是一味调和剂,在隋帝的旗号下,王世充无论实行怎样的操作,和某夏王在名义上都是平等的伙伴关系。 可一旦没了这个前提,这话就不好聊了。 “混账!某不是叫你守卫皇城!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带路!” 心下越想越忐忑,小王黑着脸呵斥出声,急忙与众人出门亲往查看,同时心里一阵腻歪。 也真是怪了,从今岁与李唐开战之始,他这儿子就如同中了邪一般,干啥赔啥。 叫他去守函谷,他还没到地方函谷守就反了。而后叫他去运粮,又遇到李世民的伏击,导致渑池兵败。再而后,莫名丢了慈涧…… 待到转过明福门,看到大业殿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时,小王同学看自家儿子的眼神都变了。 这小子……就特么的是个扫把星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数万兵丁把守巡视,如何能起这么大的火……还有那杨,咳,皇帝呢?皇帝何在?” 一同出门的王世恽瞧那已然无救的场景都懵了,胡子一阵颤抖,不明所以的大喝。而随着话音,刚刚还一脸焦急之色的王玄应却是突然色变,低头讷讷不敢言。 王世充眼睛一眯,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叔父,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皇帝!他不可有事,就算……” 一瞧氛围貌似不对,王弘烈便笑着上前打圆场。可不等说完,却见王玄应形似尴尬的瞥了他一眼,进而偷偷抬眼瞧向自己亲爹,低声道:“可能……皇帝,大概,是,死了……” 周围一阵安静,只余远处的风声和众人救火的呼喊。 王世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越来越颤抖,随着王玄应的低声诉说,事情渐渐清晰展开。 可能是白日里那场与李世民的谈判之中,后者无视其存在的态度刺痛了小杨作为大隋最后一任皇帝的自尊心,所以待回宫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流杯殿喝酒。 而彼时同样自尊心受挫的,还有在唐军手下一败再败,被王世充赶苍蝇一般打发到皇城来守城门的王玄应。 只不过同样是郁闷,后者发泄情绪的方式和小杨有点不同。 这混球溜去了后宫。 结果可想而知,吐了三场,后半夜宿醉醒来的杨侗捏着嗓子去隔壁找水喝,正撞见这货衣衫不整的在寝殿里打呼噜,当场怒不可遏,冲上前去撕打。 嗯,然后就被王玄应给揍了一顿。 都说小人得志后的表现往往比想象中要夸张更多,而托小王的福,作为太尉府世子的王玄应之前对皇帝有多敬畏,现在就有多狂悖。 揍完了皇帝,他也知道这事儿可能犯了点儿忌讳,便赶忙溜出后宫,想制造个不在场证据。可谁曾想小杨的心理素质居然这么差,竟然想不开跑去大业殿里学了一把纣王。 “啪!” 一声堪比战鼓的耳光把彼时被惊呆的众人激灵灵的唤醒,入眼便是吐出半口血牙的王玄应摔飞出去的身影。 现在不用怀疑了,这货真就是个扫把星。 王世充已然快被气疯了,甚至打完这平生使力最大的一巴掌还不解气,竟愤而拔刀,欲上前砍死这货。 “行满不可!” “叔父息怒!” 王世恽等人急忙一拥而上,拦住暴怒的王世充。而后者此时已然疯狂,泼妇一般对着捂脸在地上做不忿状的亲儿子破口大骂。 坑爹不可怕,可坑到他这种程度的,不说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小王都不敢去想这事儿传开之后会在外界引发怎样的后果,但首当其冲的,便是想再借人家小杨的名头怕是没可能了。 甚至于结果可能更糟。 要知道,如今东南各州的勤王军中,有不少都还是因为顾忌小杨才没有倒向李唐。可要是得知小杨已死…… “哐啷!” 横刀掉落,在一片呼喊声中,某郑王两眼一翻,很直接干脆的晕了过去。 人在遇到剧烈的情绪波动时,大脑会产生自我保护机制而选择暂时关机。不过他在这会儿晕倒,真是选了个最不恰当的时机。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吓自己,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捂在城中,以免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可谁能料到,值此关键时刻,不但亲儿子跳出来坑爹,脑子居然也坑了他呢? 天色微亮之际,消息随着大业殿倒塌的尘烟飘向宫外。有鹞鹰在思恭坊的西曲阁楼起飞,亦有秘谍从漕渠的暗门出城。 河洛上空隐有阴云北来,凝聚成旋涡状的云团,隐现雷声,恰如此时在伊阙关前响起的战鼓。 经过一整日的血拼,盛彦师在熊耳东麓搭建的营寨已岌岌可危。史万宝为免腹背受敌,干脆自关内分兵,在其后方组织第二道防线。却不防在这个时候,正面的陈智略突然尽起大军向关城攻来。 万安山前,十个千人队在伊水河滩之上排着密集的阵型缓缓上前。每个方阵之中都立有近四丈高的原木巢车,顶端设有箭楼,彼时正有弓弩手不断以羽箭压制城头守军。 “石砲!快,立刻调整石砲方位,绝不可叫楼车靠近城墙!” 史万宝当即大喝,头皮隐隐发麻。 可惜彼时的攻守双方都太过投入,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在阴沉的天色之下,东南百花谷方向渐起的尘烟。 第542章 砺甲兵风骤雨疾 在历来的野史传说亦或演义故事之中,一个历经千年风雨,从未被外敌攻破的古关,真正被攻破的那一天,总要伴随一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才对。 比如上帝折鞭的钓鱼城,再比如十万人同心死义的江阴城。 可无论是之前郝孝德的那次凑巧乌龙,还是李世民而今的神兵天降,轘辕关被攻破的过程,其实有些乏味。 开门,拔刀,砍人,……嗯,打完收工。 大抵这其中唯一值得文人墨客盯在字里行间瞧个不停的,就只有那几个把王仁则堵在关内府衙,打断了三根棍子,揍得王世充都未必认得出来的那十几个光头了。 要是李大德知道所谓“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只是几个和尚气不过姓王的掠夺寺中田产封地而当了带路党,不知会作何感想。 也可能压根儿就不敢想。 倒是李世民头一次觉得……这群和尚还挺好用。 于是乎,在随后西进百花谷突袭陈智略的军中,便又多了十几个光头的身影。 雷声隆隆,战鼓激荡,在一定程度上反倒掩盖了自谷间回荡而起的马蹄声。 北邙山前彼时已然骤雨激荡,自大河而起的水雾弥漫蒸腾,抚慰着内里的浊浪翻滚。 也是巧了,王世充与窦建德前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以退为进的战略,恰又在同一时间欲分出结果。 济州东郊,杨刘县北,朝阳抚照的浅滩之上,几艘平底木船莫名撞在一起,正打着璇儿消失在浪涛之间。 宋金刚一时无语。 这年头又没有天气预报,眼睛再毒的老农也瞧不见几百里外的狂风暴雨。以至于这晴天白日和暖无风的河面之上突然暗流倒卷时,众人还以为是撞邪了。 已经有超过三艘木船的人在跪下磕头了。同船的兵头劝宋金刚暂时先返航,待备了三牲,祭拜过河神后再行渡河。后者很是犹豫了一翻,又摇头拒绝。 他倒是想,问题是窦建德这会儿早已渡河,他要不赶紧追上去,待后者汇合了高雅贤,可能就打不过了。 再者……这兵荒马乱的,兜里又没钱,去特么哪买三牲? “这个……只要是祭品,或许就成呢?” 某兵头期期艾艾的诉说,而宋金刚待品了一会儿后,便斜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过不多时,几艘木船之上响起惊呼,隐见有血光起落。有撑搞人唱着怪调子的歌曲,有士兵高呼的祈祷之声。人们把鲜血淋漓的人头丢入河水,大声呼喊着叫河神享用。 然后,上游的风雨加急,当场就掀了这艘满是血腥的木船…… 当第一滴落雨打在伊阙关前之时,史万宝破口大骂。 特么的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他拼了半个战营,好不容易把靠近城墙的巢车引燃之时下了,这不是耍流氓么? 形势对于唐军而言,已然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攻城的士兵随着巢车的抵进开始与唐军短兵相接,而没了城头压制,陈智略麾下两万前军顺势压上,使得伊阙关前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如同蚁穴搬家一般。 伊水西岸的盛彦师眼见关城有失,甚至行险对朱桀来了一波反击,尝试渡河救援。结果半路被大将张镇周截击,差点把老营都丢了。 “将军!事不可违,不如暂且退去,再徒反攻!” 麾下亲卫拉着史万宝劝解,不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嘴巴。 “放屁!某与秦王下了军令状,绝不叫敌军入关一步!若是临战退缩,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何大将军?亏你还是司竹园的老兵!此话休要再提!唯死战耳!” “喏!唯死战耳!” 那名本是好意的亲卫此时被说的面红耳赤,当即怒吼着应喏,拔刀转身。然而未及扑上阵前,却是看着城外一愣。 云外青山红旗展,铁蹄铮铮一骑先。 关键时刻,李世民终于到了! 中途经过大谷关时,为叫王君廓集合兵马跟进,耽误了点儿时间。不过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值得的。 陈智略的两万前军此时已与中军分隔,灰蒙蒙的关下并不利于骑兵作战,反倒是随王君廓奔袭而来的五千步兵,该是大显身手的时刻。 眼见援兵既到,关城之上的唐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进而涌出力量,生生又把岌岌可危的缺口堵住。 “吁!” 李世民在城东的战场边缘勒马,略一打量前方形势,便对身侧的王君廓道:“尔等自去与史将军配合,肃清关下之敌!玄甲众换装,随寡人取其中军!” “喏!” 众将打马便走,周遭骑兵当即解开鞍扣,着甲变阵。 少顷,当密集的雨点在阵前激起尘埃之时,雨幕之中越发清晰的黑色骑兵便平举马槊,策马向前。 对面大军之中已然响起号角,隋军中军阵前士兵迅速变阵。刀盾兵推拒马上前,弓箭手在百步之外满弦搭箭,两翼压阵的长枪兵迅速穿插。 其实这会儿攻城的士兵有点方,阵前指挥的营头都不知道是该继续打还是该撤退。不过待三千骑兵行过谷口,开始南向加速之时,他们就不用再犹豫了。 由王君廓压阵的五千步兵,在手持铁盾和圆头锤的重步兵在侧翼的掩护之下,以雁形阵自骑兵之后快速闪出,不等近前,密集如蝗的箭雨便已然向城下倾泻。 “杀!” 突然爆起的声浪席卷,那一瞬间好似连落下的雨幕都倒飞而回,在关下形成一抹冷锋波纹。 唐军前阵持盾而行的重步兵几乎是追着羽箭的尾巴扑到敌军阵前,口中怒喝着也不知是那一州的脏话,左臂与大腿死死的顶着铁盾在前,右手握紧圆头铁锤向前猛砸。 真正的短兵相接,是毫无技巧可言的。 躲在盾后跟进的步槊手根本就不管外面是何血肉场景,只把槊尖顺着盾牌的缝隙捅出去猛戳。要是遇到阻碍,就多戳几下。 血雾在攻城部队的右翼接连爆开,并迅速向前推进。 逐渐起势的雨水冲刷甲胄兵器,使得敌我双方的阵线分明,大地之上的污血随着泥泞迅速向外扩散。 而这个时候,李世民所领的三千玄甲已然展开阵列,开始提速。 “举!” 三千人马渐次分隔成六个梯队,每队皆成锋矢阵,又共同组成一个大的鱼鳞阵。彼时随着在各队充当锋矢箭头的将校呼喝,雨幕中的黑甲骑士便持槊平举,使得战马之上突现冷锋。 玄甲军的马槊,不同于彼时中原各势力中常见的骑兵槊或是步兵槊,更非是太原军器监出产的那种纯铁槊,而是某秦王花光了他爸爸给他娶小妾的钱,寻民间匠人以古法打造的将军槊。 杆长一丈八者为槊,短者称矛。槊尖二尺,尾部设留情结。槊杆由桑柘木胶合浸润,外缠麻绳,裹以生漆葛布,前后历时一年,刀刃击之不断,以索垂吊槊尾二尺处而两端不落不坠,方为合格。 所以别看彼时一众玄甲皆持槊平举,但因两端重量均衡,实际并不废力气。 就是造价感人。 某赵王武装他麾下五千天成军,单是陌刀就花掉了近五十万贯。而李世民的玄甲军,造价是十个天成军。 有投入,就得有回报,且这回报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随着两军渐近,待前方军阵展开齐射,玄甲军前阵便突然将速度拔高一截,擦着羽箭落点的尾巴突到阵前,而后生生的撞了进去。 冲在最前方的尉迟恭手中握的非是制式马槊,而是某赵王为其定制的纯铁长槊。其留情结外侧满是尖锐倒刺,待到阵前,前者怒喝一声,便将被敌军推到外间的拒马挑飞,砸落阵中。 紧随其后的李世民长弓在手,羽箭不断射出。敌阵中但凡有持盾阻拦或尝试结阵者,无不应声倒地。 这有点像是坦克与法师的组合,也使得这处箭头毫无阻滞的捅进了敌军阵中。 “嘶,唐军的铁浮屠竟战力如此?” 中军旗下的陈智略看着彼时人仰马翻的前军阵势,稍犹豫了一翻,便喝令两翼弓箭手上前,以羽箭迟滞骑兵冲锋,同时再令麾下在前方结阵相阻。 说白了,就是要拿人头堆。 此时的雨势已然很大了,超过百步之外的视野都开始起雾,数里外的关城更是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但也因此,尚以为战局还在掌控之中的陈智略,并没有注意到关城下那已近修罗场的情形。 第543章 叹古来沙场一如浊浪东逝 五千打两万,听起来很是有些自不量力。 但借用某赵王的话说,人多要真这么有用,孙子还写兵法干啥嘞? 这话没毛病。 因为要攻城的缘故,这两万抵进关下的郑军士兵为方便攀爬巢车,都是只着皮甲搭配圆面木盾的轻步兵,此时面对唐军那近一人高的重铁盾以及盾后那不断刺来的步槊羽箭,根本连腾挪的空间都找不到。 城下的压力一轻,城头上的守军便也空出手来了。 史万宝干脆调来整整三营弓弩手,就在城头上排了个一字长蛇阵,怼着城下展开齐射。 前有坚墙阻路,后有甲兵突袭。城下各领本部进攻的将领如魏隐、郭士衡等,没等寻到突围缝隙,就倒在了头顶与暴雨一起落下的羽箭之中。 敌军在雨幕之下如割草一般一排排的倒下,王君廓带来的援兵到后面几乎是蹚着血水在行进。城下的尸体摞了一层又一层。待到后面,前阵都需要先搬开敌军的尸体,才能继续行进。 陈智略发觉不对的时候,时间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肃清城下之敌的王君廓汇合出城的史万宝,正掉转枪头向他两翼袭来。而被他给予厚望的弓箭营,因雨势过大,压根儿就没对玄甲军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阻碍。 原本两百步射程的羽箭,才一飞出去就被豆大的雨滴砸得找不着北了,甚至还有弓箭手因为手滑把箭射到同袍后脑勺上的,差点引起内讧。 当鸣金的声音从雨幕之中传开时,郑军两翼不出意外的发生了溃散。 李世民在雨中策马呼喝,指挥秦琼与段雄各带五百骑攻向左翼,将溃兵拦腰截断,打算与王君廓合力吃掉。 而右翼的史万宝只顾杀人,对于在雨中跪地求饶的降兵理都不理。少顷,待注意到向东南移动的敌方帅旗,便疯了一般喝骂着强令麾下追击。 被人怼着脸猛揍了两天,可是把他给气坏了。 彼时的玄甲军大部也在追击陈智略的中军,只是未及对方大营,斜刺里自西南方向却迎来一路骑兵,当先一员银甲大汉挥舞长刀,拦在路中。正是这一波勤王军的副将张镇周。 战机已失,某秦王咬着后槽牙丢下一句“抓活的”,身后一群在雨幕中散着荧光的光头便呼喝着打马冲了上去,把堂堂大隋左屯卫将军按在泥水里打。 雨幕隔绝视野,对于敌我双方来说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好天气。 未免对方趁势伏击,李世民见好就收,待捉了张镇周后便下令收兵,打扫战场,收押俘虏。 临近午时,一只被淋得落汤鸡般的鹞鹰扇着翅膀,与他几乎同时进入伊阙关内,而彼时的黄河下游,另一场大战才刚刚显露端倪。 宋金刚与王子英的联军在抵达杨刘滩头之时,所属的十五万大军已损失近万人,剩下的士兵个个都面带忐忑,两股湿润。 有些士兵刚一下船就吐了,边吐边哭,趴跪在岸边涕泪直流。还有些回头对着滔滔大河磕头祈祷的,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神马。 当然更多的则是瘫坐在地上发呆,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在后怕。 谁能想到,晴天白日的古渡口,坐个船会有这么大的风险呢。 一脸憔悴的王子英扶着刀柄去寻同样脸色不愉的宋金刚,商议是不是先寻个地方修整一下,安抚士卒,分发粮草。可不等商量完,密集的马蹄声便从西南而起。 过午炽烈的阳光下,黄底蓝边的大夏战旗迎风而上,当先一员身负红披的银甲小将持枪纵马,引着近千骑兵直插魏军右翼,倏一靠近便掀起阵阵惨呼与血雾。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击。 情知硬揭下这块狗皮膏药,一定会撕下一块肉来。所以窦建德早在进兵之初,就提前传信高雅贤在此埋伏,就是奔着以地形相克,打一场伏击战的心思来的。 “迎敌!” 顾不上去考虑是不是上了恶当,王子英抽刀上前,急令前军结阵以阻,同时跳着脚的喝骂寻找弓箭手阻击骑兵。 弓箭手都在河边吐呢,这会儿就算能拉起弓,也未必射得出箭了。 “欺人太甚!” 眼见来袭的似乎只有千骑,居后的宋金刚便喝令亲卫齐声高呼,吼道:“此役背水一战!你们还想回黄河里去喂王八吗?不想死的,跟他们干呀!” “老子不想死!” “得弄死他们啊!” “俺说什么也不回去了!” 似乎是这等激励手段真的有效,又或者是因为宋金刚亲卫的齐喝给了周围兵将以“随大流”的错觉。一个人反击没什么,可当一万个人都叫嚣反击之时,余下的人就忍不住去拔刀了。 喊杀声在数息过后便蔓延过近十里的河岸,甲胄各异的人群举起长刀,提起竹槊木盾,呼喊着向西南包抄,如同浊浪席卷,将山前那小小的骑兵队伍围在中间。 战鼓声便是在这时响起的。 宋金刚抬头看时,旷野对面的青山群峰之间突然军旗照耀,战甲映光。向南迂回的大军左翼才刚过山前,便被山脚林中激射而来的羽箭覆盖,一排排的倒入血泊。 “杀啊!” 作为常年镇守博野的大将,高雅贤算是夏军之中相对比较了解魏军战法之人了。在密集的鼓点指引下,无数夏军士兵自山脚杀出,不容魏军反应便将左翼截成数断,断开其与中军的连接,使军令难以抵达。 魏军左翼当即大乱,士兵们无头苍蝇一般各自为战,而后便被结成阵势的夏军包围砍杀。 “他娘的,这是个圈套!突围!向东突围!离开这个大口袋!” 宋金刚怒急大吼,带领亲卫率先向东北方向的河岸奔跑,同时令人传讯在后方与苏烈交战的王子英。 杨刘滩头的地形很不友好,南岸从东阿至历城,近二百里的河岸线都处在大峰山的阴影之中,根本就是个只余两头出路的黑胡同。 现下伏兵在前,西南又被骑兵所阻,如果不想在返回河里喂鱼,便只余东北一条出路。 窦建德自然不会真给他留出路的。 都未冲过五里,当阳光下的大河河道向南弯转,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侧便看到了自大黄山山脚一直延伸到河岸边的庞大军阵正在逶迤近前。 一身金色战甲的窦建德亲临阵前,周遭明黄龙旗、御驾车撵,颇有老杨当年御驾亲征的范儿。 前排的夏军挺着昂扬的胸膛,迈着自信的脚步,越发显得对面魏军的落魄。 “水……水,啊不!是船!回,回去!咱们快回去,坐船走!”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刚刚还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船了的魏军士兵便犹如掉进油锅里的青蛙,转头撒丫子就往来时的滩头狂奔。 然而这次又只奔了不到两里,隐见前方千骑奔腾,已有烟火从停船的地方渐次升起。 随苏烈奔袭而来的一众骑兵待杀进滩头,便纷纷自鞍下提起挂在侧间的瓦罐,砸进木船之中。刺鼻的火油味弥漫散开,待当前的小将将一枚火箭射落其间,烟火便瞬间连起。 在苏烈战马的鞍前,彼时还挂着一颗双眼圆睁的人头。 王子英亲率所部断后,掩护大军突围。却不想而今魏军深陷死地,已无退路。彼时无神的双眼默默注视四野,不甘也罢,忧愤也好,尽成过往云烟。 绝望的呐喊之声开始由南向北传开,随着高雅贤大军压近,成片的魏军士兵丢下兵器,跪地祈降。蔓延近十里的连绵军阵中,就只余河岸的一处耸立将旗的位置还在收缩阵型,做困兽犹斗状。 “驾!” 苏烈眯着眼只瞧了片刻,便一夹马腹,引军径往那处将旗冲去。周围无数跪地乞降的魏军士兵在犹豫之余,竟没有敢阻拦者,而是默默的给让出了一条通道。 大峰山下,正抚须环顾的高雅贤看着那在阳光下穿阵而过的一千骑兵,愣了足足五息,进而破口大骂。 “这个混账!敌军已无退路,正是招降之际,谁准他进攻的!快叫他回来!” 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 别说山下的旗语传不到那么远的位置,就算彼时有传令兵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两军兵线已近,苏烈擎起手中铁枪,狠狠凿穿。而对面冷脸含煞的一众残兵看着他马前悬挂的狰狞人头,也纷纷举起了长刀,怒吼着扑上。 第544章 道王朝更迭不外人心反复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也不知老杨写这首诗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十个字,竟道尽了兵家铁血后的寂寥与惆怅。 斜阳如血,倒映山前滚滚浊浪,使得滩头上的断戟残旗越发彰显出世事的沧桑来。 焚尸的烟火已然升起,密集的营帐自大峰山前渐次展开。 魏军俘虏在夏军的看守下打扫着战场,送往日同袍最后一程。而在这之中,每当有人经过东北面那处残肢狰狞的河滩时,便总忍不住嗟叹。 宋金刚的三千近卫,无一人投降,尽殁。 一队夏军士兵正在此挖坑,拟立一处新坟。岸边浊浪相击的风化岩下,后者怀抱着自己的脑袋,兜鍪上染血的红缨在风中微微摆动,诉说着大魏司马最后的故事。 作为常年对决一线的敌人,窦建德给了他与王子英不同于别人的优待与哀荣,虽然仅仅是比别人多了口薄棺与墓碑。 最开始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作为魏军之中为数不多可以算得上是名将的人,宋金刚几乎与夏军所有的将领都交过手,包括窦建德本人,且是败少胜多。最后更是杀了王伏宝这样名声在外的猛将。 因为私仇而枉顾国事,自然不是窦建德这种自诩圣明之人的做派。 所以他最初的打算其实是将其困在山前,待对方明白大势尽去,无力回天之时再亲自出面招降,当着两军近三十万双眼睛,给足他脸面。 他都想好等宋金刚感动得抱着他大腿哭的时候要说些什么了。 此事若成,他便可以从容收编后者麾下的十五万大军,再加上随驾的二十万禁军以及高雅贤麾下的十万兵马。届时集合近五十万士卒,猛将如云,反攻河北并不是难事。 然后,都不容他把逼装完,某个姓苏的夯货就当着他的面把宋金刚的脑袋给剁了下来。 龙旗飘扬的中军帐外,自外间领命前来开会的刘黑闼与高士兴经过寨门,待见跪在外面的银甲身影时,便相顾摇头叹息。 与动辄指挥数十万兵马的宋金刚相比,现下的苏烈确实有些排不上号。 随后的那场困兽之斗,对方几乎拼光了他麾下的骑兵。且不论他是不是破坏了某夏王的大计,单只轻敌冒进,造成了本不该有的损伤一项,跪在这儿就不冤。 所以最先赶来的高雅贤压根儿就没给他求情,待某夏王处置完了,他这儿还有顿鞭子在等着抽呢。 待众将入帐聚齐,上首端坐的某夏王便命人展开一副舆图,开始分析最新的局势战况。 比起王世充来,他们虽然丢了大半领土,好在机构还算完整,且进入山东后占据地利优势。按照窦建德的想法,就是自保已经有余,该图谋反攻了。 然而待汇总了各方情报之后,众人又开始纠结。 因为李大德并没急着进兵。 彼时在河北分散五路的唐军,好似旅游一般,慢悠悠的在那晃荡。自冀州以降,整片区域几乎都是不设防的状态。可人家愣是理都没理,自顾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前进。 某赵王甚至还抽空在赵郡做了一次改编,将杨公卿麾下的兵马裁撤压缩,只留下不到三万的老兵,剩下那些曾被赵万海裹挟的青壮每人发一袋粮食,全赶回家种地去了。 那节奏,根本就不像是在攻城略地,反而透着股游山玩水的写意与疲懒。 这就又打乱了某夏王的计划。 他还想着说利用漫长的战线纵深来分散唐军兵力,并行突袭之计呢,可人家愣是没踩他这陷阱。如今两军之间隔着超过百里的旷野,单是走路都得三天,毫无隐秘可言,还突袭个屁? 这可咋整? 有些无奈的夏王与众臣将相顾无言,颇感烦躁。 要不,再等等? 无论古今中外,破局的战机总归不是想有就有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有些人习惯了坐等,有些人习惯主动去寻找,还有些人,则会自己创造。 比如某赵王而今苦于河北一地不是他理想中的地利,便转而从人和上下功夫。 毕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打到了贝州,战线拉这么长,总要考虑后防吧?不把新占之地的百姓世家都安抚好,万一后院起火了怎么办? 上位者“不骄不躁”,能“脚踏实地”的稳步推进,得到了麾下众将与投效世家的一致赞颂。 尤其是后者,大军每多待一天,他们就多赚,咳,多与士卒将领增进一份感情,这地盘也就越稳固嘛。 而待到探马将杨刘滩头魏夏终战的结果报回来后,以李靖为首的将帅指挥团便又又又一次震撼于某赵王的超前战略眼光。 大兵团推进时与敌保持纵深这一招,简直绝了。 这会儿要是唐军已然推进到大河一线,双方隔河相对,因为距离和消息的延迟,万一夏军行险突袭,便有被各个击破的可能。 可现下保持相对过百里的纵深就不一样了,窦建德要真敢过来,行不过半路就会被五路唐军团团围住,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加之现下攻守态势不同,作为越境进攻的一方,唐军在河北每多待一天,地盘就稳固一分,根本就不着急,完全有的是时间陪夏军玩耍。 好吧,李靖觉得自己又学了一招,偷偷记录在了小本本上,完全不管某赵王是不是真这么想的。 天地良心,后者只是在赵郡苏氏发现了一处李子园,想磨蹭一下,等吃上李子再走而已。 传言商朝皋陶后裔理征被纣王迫害,株连全族,理征之子与其母逃入深山,靠着一种水果充饥活了下来,遂把自己的理姓改为上木下子,这便是李氏的由来。 而这种曾“舍己”救下李氏先祖的水果,便被称为李子,可谓是历史上第一个称“子”的,比老子、孔子都早。某种意义上,甚至具有图腾的象征。 这也是李唐建国后为避皇帝名讳,连鲤鱼都不准吃,确从未动过这种水果的原因。 作为李氏现下和千年后的直系后裔,李大德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温一下先祖当年的口感,啊不,是心态。 当然还有另一个不太好说明的原因。 霍云儿最近迷上了吃李子,且以半生不熟的酸李为最,每天不吃上个半斤,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干啥都透着有气无力。 好吧,有某正妃两年前的榜样在前,已然育有一双儿女的某赵王都无须叫小桃儿去看,就知道自己又要做爸爸了。 于是乎,不仅他慢了下来,连带整个平阳军也全部撤出,干脆就驻扎在了赵郡苏氏的周边。 当然眼下毕竟还在打仗,真要长期驻扎肯定不是个事儿。某赵王正想着说要不要打发李靖他们先行,自己留在后方陪老婆时,自东都突然传开的消息便叫他立刻改了注意。 八月六日,杨侗不堪受辱,在东都大业殿举火自焚的消息渐次传开,举世哗然。 而后,王世恽与段达、云定兴等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理由行劝进,王世充“三辞”之后,为方便号令一统,在日前自东都乾元门登基,改元开明,立国号为郑。 随着消息的快马传播,中原局势一日三变。 就在伊阙之战的翌日,冠军大将军陈智略便献广成关出降,而后与史万宝分兵合击,打通熊耳山防线,活捉朱桀。 八月五日,汉南刺史苏世长奉地降唐,管州总管杨庆降唐。 而后隔日,消息传过淮水,邓州土豪逮捕伪郑刺史执送降唐。月前随朱桀投奔洛阳的显州总管田瓒也以所部二十五州再次投唐。 风向彻底变了。 就在某赵王接到消息的次日,河洛东南,尉州刺史时德睿联合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共同降唐,使得整个河南道除洛阳一地尽悬大唐旗帜。 不说前线的将校感受如何,只说消息传回中枢之时,老李本人都懵了。 虽说他也一向觉得自己的魅力值很高,人缘也不错,可闹成这个样子,也委实太出人意料了些。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当百骑司把南梁大司马董景珍欲献长沙归降的消息送来时,某皇帝想都没想便一应照准,并诏令峡州刺史许绍出兵接应。 他都不知道,人家董景珍压根儿就不是小王的部下,而是萧铣的。 于是乎,随着诏令南下,江南的局势也开始涌动起来。 第545章 黄沙卷夜火星落五原 看起来,中原这盘棋下到现在,老李似乎已经赢了。 不是他一个人这样想。 从舆图上看,彼时自陇右向东,整个黄河以北除丰州九原地区,其余已尽入大唐版图。而在关中以南,西起山南道,东至淮阴,就只剩一个洛阳城以及盘踞山东的窦建德还未扫清。 三分天下已取其二,不是赢了是什么? 老怀大慰的某皇帝在晚膳时特命典膳厨加菜,诏唐王妃、秦王妃以及赵王妃们,带着孩子来到两仪殿,过了把含饴弄孙的瘾,而后又鬼使神差的跑去了万贵妃的寝宫,说是想给李智云再添个弟弟。 可惜冥冥之中的命运都转动了多少次,这货也不长记性。 就如同他家每次办喜事,王世充都倒霉一样。某皇帝每次得意忘形,前线也总会出点幺蛾子,以应对某种成语。 不过这次他坑的不是儿子,而是手下,且还不止一个。 盐州,白池城外。 赌钱的吆喝声由近而远,使得夜间巡视的韦云起当场黑下脸来,却又难以发作。 声音是从中军帅帐中传出来的,带头的是关内道行军总管、大唐宰相裴寂,他一个小小的行军司马,又能管得了谁? 裴寂答应老李出镇庆州后一定老实听话,绝不添乱。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随着颉利可汗兵马抵达,月前先是安兴贵率两万赤水军出定远城,偷袭突厥西路军大营,俘敌一千,纵火烧了敌军营帐,迫使西路军向东暂避。而后颉利可汗中军抵达朔方,汇合梁师都大军,准备绕卢子关进攻怀安。可在进兵途中却被李建成抓到机会,令李高迁与李子和绕云中袭击了后军辎重队。 两边同样的战术,同样建功。且第二次还阵斩两千,俘敌近万,缴获无数牛羊马匹,堪称是李唐对阵突厥以来少有的大胜。 这一下,裴寂坐不住了。 同样是防守反击,又都用的同样的战术,眼看着别人在两翼疯狂的攫取战功,同样作为前线御敌的行军总管,凭啥他就得老老实实的蹲在后面? 正好彼时探马报告,说月前遭安兴贵偷袭的突厥西路军一部正往归仁隔壁迂回,其辎重队距离白池县不远,约千人规模。他便按捺不住,明里暗里的引诱庆州刺史李孝基瞒着李建成兵出五原,也想学别人故技重施。 讲道理,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唐军以同样的战术连败突厥两次,似乎暴露了敌方统兵指挥是个棒槌的事实。可实际上,人家三路大军是分开打的,都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会被同一个水坑连续绊倒两次,何况是成年人? 未至亥时,就在唐营中军帐下呼声不绝,甚至有酒香溢出时,在火光映衬得越发黑暗的旷野之中,无数倒映火光的眸子亮起,渐以扇形向两翼包围过来。 此番受命在西路进兵的乃是突厥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也是咄苾的叔叔,常年在西北一代放牧,统御回纥诸部抵御西突厥的进攻。在眼下的突厥诸多头领之中,算得上是名将了。 这样一人,在灵州被偷袭之后居然没行报复,本就不正常。可惜安兴贵并未寻根究底,见好就收。而裴寂这边虽派出了探马打探,却只得了个表面结果。 这就活该他倒霉了。 首先发出示警的,乃是韦云起麾下直属的夜巡队伍。 刺耳的铜锣敲打声与辕门哨塔上的示警前后响起,还不等中军大帐做出反应,突起连绵的马蹄声便响彻四野。 “哈!” “奥利给奥利给突厥语” “鸭鸡给给!突厥语” 似野鬼哭嚎的叫喊声连贯四周,在这黄沙吹拂,夜间堪比秋日的塞外显得异常阴森。头戴貂帽,身俱皮甲的突厥骑兵挥舞弯刀、弓箭,打马冲向唐营,未及近前,其军阵间举起的火把与火箭便相连成片。 辕门之外,哨塔上的士兵只瞧身前突然亮起的数里旷野,便惊得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怎么了怎么了!” “何事喧哗!” 中军帐内,今日手气奇佳,已经连赢了好几圈的裴寂瞪着醉眼嚷嚷,外间有个靠门的校尉喊着去瞧,刚一掀帘子,就与外间奔进来的亲卫撞了个满怀。 “将军,不妙了!突厥,突厥人杀过来了!” “什么?” “真是好胆!” 这会儿但凡是在这帐中之人,嘴里无不喷着酒气,眼带朦胧。裴寂更是一脸不屑,哈哈笑着说什么对方竟敢自踏死地,终于可以立功了云云。 一群人簇拥着走出帐外,而后,酒就醒了个结实。 入眼到处都是喊杀与火光,星空暗夜之下,骑术与视野更好的突厥骑兵往来突击,不断把引燃的火矢射向营内众多的固定靶上。绵延数里的唐军营地被大火纵横分割成无数小方格。每当一处火势尽起,士兵组织起来欲突围时,便会有成群的突厥骑兵斜刺里杀出,将人屠尽。 彼时韦云起、唐俭皆被困在了不同营区,与裴寂一道赌钱的永安王李孝基这会儿彻底慌了,急忙呼喝左右应敌。 “哎呀,某的兵器呢” “来人,呃呃,完了完了,回营的路被阻了” “快,保护大王撤退!” “不能撤呀!” 众人一阵慌乱,迈着宿醉发软的大腿各自奔走呼喊。营门之外的木牌、骰子、铜钱掉落一地。裴寂帽子都没戴,追着李孝基的身影就只知道跑。 “突围!突围!刀盾兵在后掩护!把拒马、营帐,所有能烧的东西统统丢下!弓箭手!不要理会前敌,就瞄准了火焰后方的骑兵,给某射!” 此时的大营之中唯有右翼韦云起这边的应对还算得当,借着营内的地形且战且退,又果断放弃辎重以及设施,保留了大部分战力。 攻右翼的骑兵很明显的受到了阻碍,尤其是他们放火,这边的唐军也放火,还专挑他们行进的路线放。每当骑兵奔袭到近前,火焰后方便有羽箭突袭,挡都挡不住。 只是待唐军退到营地边缘之时,一时间又僵住了。 这里乃是边塞,四野毫无遮挡。一旦离开营地,旷野之中的步兵跑不多远就会成为骑兵的靶子,进而迎来屠杀。 韦云起无奈,只能先借地形困守,同时命人不断去寻来更多的杂物,保持大火的燃烧状态。 就在双方这般隔火相峙,谁也奈何不了谁时,苏尼失的中军方位响起了号角声,骑兵主力已开始向唐军主营包抄。 与韦云起的果断不同,彼时的裴寂大脑已然完全死机,而李孝基临战的第一反应却并非是突围,而是命人救火,抢救粮草辎重。 他常年固守庆州,胜仗没怎么打过,干的最多的事便是守城。所以军事生涯中最看重的就是粮草辎重,毕竟这关系到他的持久力。 只是他忘了,眼下并不是在守城。 原本因火势而呈纷乱状态的大营随着后者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渐渐变得齐整。 大伙呼喝着扑灭挡在前路的火焰,搬开一处处路障,待与辎重营内的唐俭所部汇合,还不等研究出下一步该怎么办,扭头就看到大队骑兵沿着他们刚刚整理开的通道杀了进来。 不用再想了。 都不等后营的士兵回转结阵,无数弯刀便在火光的映照下匹练一般洒落,掀起血色如涛。 夜幕低沉,火云当空。 韦云起听着中军方位突然响彻内外的喊杀声,不由得抹了把额头被火烤出的汗水,忧心大军安危之余,又呼喝左右趁机在火焰后方开挖壕沟,搭建拒马。同时拉过心腹亲卫,借着众人掩护从后方突围,南下去搬救兵。 当然在这种敌军的刀都剁到脸上的时刻,临敌求援肯定是来不及的。他也没指望能靠援军来挽回这等败局之势。 只要五原的守军能在天亮前赶到嗯,把他救出去就行。 第546章 千帆响战鼓风起赤壁 一夜的战火,在天明之际渐落尘埃。 出白池的两万唐军战损过半,除韦云起的三千本部在五原兵马的接应下撤离外,余者尽数被俘。 引军至华池的唐王李建成惊怒不已,一面令庆州守军严防长城边线,一面派出使者照会咄苾,拟用日前在云中俘虏的部分突厥贵族换回被俘的李孝基等人。结果后者不但拒绝,还把前往谈判的太常卿郑元璹也给扣下了。 大抵是眼见这把进兵不利,好不容易赢了唐军一次,咄苾便抓着仅有的筹码开始耍流氓了。 西北边塞兵马涌动,两边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比开战之初还显凛冽,但却都未继续进兵,而是陷入到了往复循环的骂街之中。 “哐啷!” 长安太极宫,一只安阳窑出产的卷叶莲花青瓷贡瓶在两仪殿的青石砖上变成一地碎片,瞧的张半月心里一阵哆嗦。 就这一下,二十贯没了。 然而始作俑者兀自不解气,摔完了贡瓶,又抄起案头的青玉镇纸砸向一侧的汉白玉屏风。 某内侍大班眼疾脚快,趁老李不注意抬脚就把身侧一名小太监给踹了过去,惨叫声中正中某镇纸,算是挽救了那近千贯的器物。结果一转眼,就又见皇帝举起了一个金色的虎纹琉璃瓶。 “圣人不可!那是赵王世子送您的……” “……” 老李猛的一滞,瞪着铃铛般的双眼连呼待喘,犹豫了好半天,便转身又把瓶子放下。 好吧,某赵王世子,便是现今不到两岁的李承道。 去岁老李过寿之际,太原军器监在尝试铸造某种铜铁合金时因某赵王瞎鸡儿指挥,无意间在引流杂质中搞出一坨黄乎乎的琉璃。石小猛觉得好玩,便自己造了个小炉又把那杂质融了,浇成了一个胖老虎形状的琉璃瓶,送给李承道把玩。嗯,结果被某赵王以“玻璃容易伤手”的理由转手就替他儿子送给了老李,顺带省下了买寿礼的钱。 没成想,第一次收到亲孙子礼物的老李居然龙颜大悦,不但回赐了许多贵重物品,还把那破瓶子摆在两仪殿最显眼的地方,时时把玩,口称他孙子孝顺云云。 结果那阵长安莫名就刮起了一阵琉璃风,搞的太原军器监天天烧琉璃赚外快,不知炸了多少炉子,气的某赵王一边数钱一边破口大骂。 现今张半月提醒,脑中闪过某孙儿小脸的老李平息之余,又觉一阵脸红。 今日当庆州的加急军报送到兵部之时,他都替裴寂觉得丢人。 这么大把年纪,也太特么没溜了! 真要说想学人家年轻人立功,老老实实的去寻几个能打仗的猛将,小规模的打几场,赢了算自己的,输了就赖别人,大伙看在他这位皇帝的面子上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你不但对敌人的认知没数,居然对自己的认知也没数。都特么引兵出塞陈兵敌人刀口之下了,居然还敢在营中聚众赌博,现今更是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纵观李唐乃至历代帝王的开国史,就没见过这么扯淡的事儿。 最坑的是,这厮被抓就被抓吧,真要是死了他一个幸福千万家,老李铁定会含泪给他追封一个牛逼闪闪的谥号,并替他照顾好他的老婆孩子,让他含笑九泉。可这把不但他被抓了,还稍待上一个庆州总管,一个中书侍郎。 尤其是唐俭,那可是曾随赵王破高雅贤,平定幽州边地的功臣。这把莫名吃了裴寂的瓜落,老李都已然能想象到他儿子将来嘲讽的表情了。 “可恨!尔义举之始便立翼佐之勋,官爵亦极。此番拒敌,兵势足以当之,致此丧败,不独愧于朕乎?” 老李咬着牙在那嘟囔骂街,眼见又开始四下寻摸可砸的东西,张半月紧张之余,却听殿外脚步声响,而后便传来张达的求见声。 说曹操,赵王到。 李渊前脚还在担忧他亲儿子的嘲讽,后脚李大德就稍信回来了。 当然不是为裴寂这点“小事”,而是因为东南的变局。 现下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尽管有突厥在北地进兵,但李唐席卷天下之势已成。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眼下要想抵挡李唐,只有天下群雄共起抵抗,才有那么一丝平局的可能性。 而待洛阳之事传开,苏世长携汉南归降,使得苏氏对某赵王越发亲热之时,后者却忽然冒出一丝警惕。 登高易跌重。 这是他自“改变”历史以来最担心之事。 眼下江南一地的形势与洛阳、山东相互串联,忽然让他想起了三国时期的赤壁之战。 当年的曹老板何其风光,最后不也让人家撵得割须弃袍了吗? 大抵也是想到了他自己最近的咸鱼状态,让他觉得他老子没准儿现下也这样,便专门写信来提醒,同时把洛阳这次的事件里里外外分析了一波,让他老子研究一下怎么利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王世充,顺带分化诸侯之间的关系。 只要这帮人不联合,就以大唐目下的实力来说,等到平定洛阳,各个击破只是时间问题。 “唔,吾儿此言,真乃老成谋国也!比之当世名臣亦不遑多让!” 老李看罢信后连连点头,自问他儿子这次的谋划与他的专业领域简直不要太契合。正想着说把萧瑀叫来,研究以兰陵夫人以及杨氏宗亲的名义草拟一篇讨逆檄文,便忽地又顿住。 他儿子刚在信里说什么?那个姓董的是萧铣的人? 前文就说过,皇帝这一波被坑的可不止是裴寂。 时间回到当日凌敬过长沙之时,当萧铣得了回报,急令人前往抓捕并诏令董景珍配合之时,后者却言说根本没见过凌敬。 他没撒谎,确实没见过。 凌敬当日进长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一家客栈里换了衣服,刮了胡子,从另一处城门溜了。 然而萧铣却不信他这说辞。 都没怎么用力,一根楔子就砸在了后者与董景珍之间。 而后的发展也正与如凌敬所预料,萧铣以罢兵营农的名义打算先收其弟镇国大将军董景文的兵权。谁知后者是个死心眼,一直觉得萧铣的“大当家”之位是当初他哥让出来的,现今居然反客为主,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便想要举兵反叛。 结果因谋划不密,加之其麾下本就多有后者心腹,导致事情泄露,满门抄斩。 这才是董景珍降唐的真正原因,根本就是要借李唐的力量给他弟弟报仇。老李先前被河南那一连串的请降消息给看花了眼,想也不想的就答应,却忘了去研究这内里的前因后果。 人家可不是苏世长、时德睿这等正满世界找大腿抱的“孤儿”,其背后面对的乃是占据十郡之地,拥兵数十万的一方诸侯。 都不容老李反悔,当许绍兵出峡州,还不等抵进长沙城下,就先遭到了南梁齐王张绣麾下部将杨道生的伏击,一万唐军损伤过半,统军许智仁率残部突围,退守北部玉沙县。 这个地方西临洪湖,东接长江,在四百年前曾有个响当当的名字:赤壁。 李大德发誓,他拿曹老板说事只是想简单的举个栗子,绝对没有立任何fg的想法。可现实中的打脸仍旧来的太快,好像龙卷风。 好在这次主动把脸伸过去的是他爸,而不是他。某赵王有充足的时间来组织语言,打一发后劲儿十足的马后炮。 消息北传之际,张绣已兵围长沙,正加急攻城。而在得知李唐出兵,且先锋遭败后,萧铣想着反正都特么得罪了,干脆令大将陈普环摔两万江陵水军沿长江北进,打算趁势先灭了许智仁。同时又派东平王萧阇提绕到黔地,沿夷水抄后,直攻峡州。 时隔四百年后,战鼓声再次响彻赤壁,不同的是这波扮演曹老板角色的唐军却是势微的一方。 老李显然是懵了,再顾不上彼时正在边塞吃沙子的好基友,急诏中枢商议对策,又重提叫李世民撤兵一事。 不是某皇帝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如今三方联兵突厥,共抗李唐,以包围之势多线作战,总兵力加起来已过百万,换做谁不慌? 某赵王就不慌,甚至有点想笑。 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第547章 千里奇袭二王携手渡神兵 如果把李唐彼时现有的地盘包含新占之地放在整个华夏地区的舆图之上做对比,就会发现其形状很像一个斜向东北方向延伸的哑铃,两头大,中间小。 北面的幽、云地区,是其中一侧的铃片。由陇右地区包含而今的山南道一部与向东延伸的淮南地区,构成了另一侧的铃片。中间连接两侧的握把,便是某赵王的河东道。 如果有人把这个图形与东亚地区整体地形比较,便发现而今的李唐之内多是平原地带,而超出部分,则山路崎岖。 这也是老李现下头疼的事。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就瞧萧铣自江陵一路平推到交趾地区,却未进蜀地寸步便知,南面的路难走到何种地步。 眼下江南生变,就算是李世民愿意放弃到手的优势从河洛退兵,想要快速支援峡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单是秦岭一线折来折去的山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就别想出来。 中枢就如何能快速进兵南下的策略,已然吵翻了天。而彼时正于赵郡苏氏大宅啃李子的赵王殿下,却发现了一条可以称之为诡异甚至于扯淡的奇葩路线。 他原本不是研究这个的。 因为原时空平萧铣的几员大将而今都在他帐下忙活河北一事,使得某赵王比谁都更担心江南的变故。所以一改初衷,准备先进兵灭了窦建德,也好能尽快出兵南下。 此前说李唐这会儿的版图形似哑铃,便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从总战略观看,他的北路军与李世民的东路军刚好分别在两片铃片的尖端,对郑、夏形成分割包围之势。 可就在他把几张舆图拼接摆在一起,同时叫来李成,准备联络他二哥商量联合进兵之事时,无意间看到舆图上的一条同时贯穿几张图的蓝色线条,便虎躯乱震。 表舅在上,我看到了神马? 就见当河北道舆图与河南、山南道的舆图拼接在一起时,一道极其清晰的蓝线从范阳而始,一路南下过荥阳,折向东面直抵江都,而后再向西,刚好就经过被他画了个圈儿的江陵。 蓦然间,一首李白的诗映入脑海,使得某赵王想也不想便提笔在舆图之上写了下来: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啪嗒!” 一首诗题罢,后者呆愣愣的瞧了几息,便把笔丢掉,在众狗腿以及霍云儿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瘫坐在了椅子上。 感谢表舅,感谢表舅姥爷,感谢大运河,感谢广大修建运河的劳苦大众。 如果说,仅仅是如果,他现在就令神潭军出金堤关南下,沿通济渠入江都,再转道长江的话,可能需要 某赵王拧着眉毛用手指大概比量了一下从晋阳到井陉的长度,而后估算金堤关到江陵的距离,掐指一算,忽然就被口水给呛了一下。 近三千里的水路,按照神潭军所俱前隋五牙战船的速度日夜兼程,运气好顺风的话,搞不好三天就能到 目光再次瞥过那句“千里江陵一日还”,感慨古人诚不我欺之余,某赵王的嘴角便渐次咧开,进而狂笑出声: “哈哈哈” 天地良心,老杨如果在天有灵,知道害他破产的大运河会帮他表哥这么大忙的话,说不定当初就把它给填了。 再顾不上研究如何干死窦建德,甚至都没想起先回信中枢给他爸爸报备,某赵王当场便急诏李靖和李孝恭西进汇合,同时一纸调兵令飞抵洛阳,呈到了李世民的案头。 洛阳,青城堡大营。 诸将齐聚的帅帐之内,端坐上首的秦王殿下看着随调兵令一起呈送的进兵计划,足足愣了盏茶的时间,待到脸都憋得涨红,才狠狠的呼出一口浊气来。 不得不说,这是他迄今而止见过最扯的计划,没有之一。孤军深入都不足以形容某赵王的思想,根本就是胆大包天。 可偏偏就目下的局势而言,这条恰横穿各势力夹角的水路又堪称神来之笔,叫人叹为观止。 李大德在信中言说,他欲叫李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副之,领涑水军汇合司马长安、孙华、黄君汉所部,共计十万大军经通济渠南下,沿长江奇袭赤壁,破荆、湘之敌。而他则亲自统领剩余兵马,配合李世民围点打援,吸引窦建德火力,掩护南下援兵之余,寻机破之。 最后,待灭了窦建德,他再与李世民合兵一处,共克洛阳。 从老李下诏讨郑,唐军过潼关开始,这战火波及的范围就越来越广。真要以上帝视角把夏、郑、梁三家比作一个整体的话,那么李大德的这个计划其实就是典型的分割包围,说开了,并没脱离兵书的范畴。 就是涉及的兵力以及范围实在太大了些。 而其中作为最关键的后勤粮草供应之事,待某赵王言说欲叫崔慎携苏世长的儿子苏良嗣一道南下,联系汉南吴氏,准备与江南世家合伙做一笔生意后,李世民再看这份计划,目光里便透着了然与跃跃欲试了。 前说过,真要涉及国家利益,后者才是老李家真正的鹰派,能动手绝不多哔哔的那种。而要论用兵大胆,他更是那个“教坏弟弟”的源头。 所以,真要对付萧铣,只派一路援军怎么够呢?甚至于不单是萧铣,这一波既然进兵,且后勤供应之事也已有河北先例在前,何不顺势把蜀地也一并收了? 嗯,就当是给他爸一个惊喜。 李世民打定主意,目光便看向下首,直接越过某齐王,从左侧的屈突通一路游移,经过窦轨、刘弘基、殷峤等人,最后定格在了小徐那张年轻的帅脸上。 既然是挺近千里之外,专司攻灭江南之敌,那因战线过长的问题,届时的统兵将领便需一定的临机决断之权与统御技能。 换句话说,他这边进攻郑、夏需要的是猛将,那么南下攻梁就得出帅才了。 这大抵也是某赵王一次性把黄君汉与李靖一道同时派给李孝恭做副手的原因。前两者具有能力,而后者则代表皇室总领全局。他这边若想再派一路大军,领兵之人便也得照此办法。 众人之中有这个能力的,目前大概只有他与屈突通、徐世绩三人。 嗯,某秦王当仁不让的把自己排在了第一,而后又第一个排除掉。 他弟弟说了,“需要”他留在河洛指挥两地的兵马对窦建德展开进攻,那么南下江陵的人选很明显就出落在后两人之中了。 想到屈突通已过甲子之岁,而南方湿热又多烟瘴,恐途中做病,这差事合该年轻人扛起来才对。 “咳,懋功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 某秦王摆了摆手,在小徐茫然的目光中笑眯眯的起身走近,而后,随着叙说,后者的嘴巴便越长越大。 在彼时王世充、窦建德与萧铣,甚至老李都在紧盯一隅战场的得失胜败之时,某赵王当先开头,拉着他二哥把目光从一隅挪开,放眼到了全局。 玩法不同了,进兵策略自然也跟着一起转变。 八月十一日,就在窦建德死死盯着北岸突然亲自引天成军南下,越永济渠抵进馆陶的李大德之际,齐王李元吉借白沟水东进冤句,突然集结汴、陈、宋等州募兵,过金乡,攻入山东。 消息传开,山东各州府顿时哗然。 某夏王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在相隔数百里之外进兵,连王世充都还没摆平呢,居然还有工夫来打他。 兖州一地的夏军应声而动,沂州的齐善行与济州的张青特也各自引兵支援。 窦建德心说这样也好,待寡人先灭了这股轻敌冒进的唐军,西进扩大纵深,再回头收拾你李玄霸。可就在他拟叫高雅贤前往虎狼谷督战之际,北岸五路唐军却突然加速向某赵王汇合,做出欲渡河相击的姿态。 大峰山一线的夏军顿时紧张起来,窦建德调兵遣将,摩拳擦掌的准备给某赵王以迎头痛击,并派人告知齐善行,必要时可故意让出些地盘来,诱敌深入。待他灭了北路唐军,正好回过头来去揍李元吉。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注意到,某齐王大军背后的粼粼水波之上,遮天蔽日,纵贯数十里的巨大船队正鼓风南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压向江南。 “噗通!” 宋城南门,下巴上才刚显露青色胡茬的某青年看着沿河而下的庞大舰队,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进而冷汗狂飙。 第548章 瓦釜雷鸣贤士怎敌君王忌 自江陵北归的凌敬怎么也没想到,他才离开不足月余,战事就发展成了这个鬼样子。 连老窝都丢了。 夏王因怒折忠谏,所造成的后果可不仅仅是朝臣缄口这般简单的。 暴躁如吕布,尚纳陈宫之言。愚蠢如惠帝,亦明嵇绍之忠。有时候所谓忠臣未必需要多高明的才智与能力,其作用更像是个药引子,存在便是为了证明其主乃是“敬忠善纳”的明君。 而窦建德把宋正本这个药引子给拔了,使得大夏朝堂成了一锅不知药性的乱炖,自然啥事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此刻,面对李唐两路超三十万大军的夹攻,窦建德居然决定就要在山东和他们干,完全没想过这个局面是不是有些眼熟。 估计彼时给他做尚书右仆射的裴矩更眼熟。 历史是循环的。 北进山东借泰山群峰以阻,本就是他当初曾给宇化及提过的建议。当然其目的不是为了出路,而是恰恰相反,就是为了引后者自己钻进这死胡同里,好叫别人过来围着打。 只是他没想到,那死鬼的三年还没过呢,就又有人重蹈覆辙。 要不要谏言提醒,这是个问题。 有宋正本榜样在前,此刻大夏朝中无论有没有人看到这一点,但就瞧自家老大那满是自信的态度,便也犹豫该不该说话了。 万一能打赢呢? 毕竟和宇化及和死鬼不同,夏王坐拥近五十万大军,可不是书上那种吹出来的虚数,而是实实在在的五十万条汉子。就算唐军能打,可用两倍于敌的兵力拒险而守,总没那么容易输吧? 看起来确实是这般。 齐善行与张青特依照军令,让开了瑕丘、曲阜一线,分别在尼丘山与五峰山隘口阻击李元吉大军。而窦建德本部则在大峰山沿河岸线各处山口布防,并叫高雅贤分兵在祝阿、临济、博昌等地河口驻防,以防唐军渡河迂回。 眼见山东西北两地地形优势被夏军发挥到了极致,探马所报的对岸挺近博州的二十万唐军似乎真的感到了棘手,莫名停了下来。 看上去,李元吉像是被他三哥给坑了。 眼见北岸唐军毫无动作,这边诱敌深入的齐善行回禀中枢,待窦建德下诏,便调沂州驻军经蒙山河谷北进,迂回去断西路唐军的后路。 恰在这个时候,凌敬回来了。 自在宋城发现唐军疑似渡河南下,后者便怀着忐忑日夜兼程的往回跑,生怕耽误了事情。得知而今大夏已失河北全部领土,连中枢也搬到了历城后,更是心下骇然,顾不得礼仪就硬闯了某夏王的内宅。 “大王!某有急事与大王商讨!日前唐军大部兵马渡河南下,恐已” 历城府衙后堂,连续两日夜不曾合眼,眼角甚至挂着大坨不可描述之物的凌敬倏一跨过隔门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只是不等说完,眉头已先皱起。 屋里的人还不少。 除了裴矩、曹旦等谋臣,还有几个算不上陌生,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平原陆氏的大公子陆让,东郡孟海公麾下别将蒋善合,还有早先无奈降夏,被窦建德任命总督青、莱、密三州军政的王薄谋臣孙宣雅。 “唔,凌祭酒回来了!如此憔悴,何不先自府中歇息,洗洗风尘!” 窦建德这会儿的表情可不是作伪,而是彼时凌敬看起来的确是憔悴得厉害,眼袋肿得比眼皮都大。 然而不等话音落下,后者却是先自整了整衣袖,对堂内众人见礼,而后上前低声道:“大王,某真的是有要事回禀,还请大王移步” “你,咳,寡人正在与诸君商议要事” 前者闻言面色稍有不愉,暗道哥都这么直白的叫你下去歇着了,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可这次不等暗示完,凌敬已经是跺脚打断。 “大王!十万火急啊!” 许是声音有些高了,一旁的裴矩微感诧异,而后以眼神暗示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陆让。后者便抱拳起身,笑道:“听闻凌祭酒乃是大王朝中难得的人才,此番定有要事回禀,在下便不多叨扰了,待明日再来觐见。” “是啊是啊,不打扰大王相谈正事了” “吾等先告退了” 陆让一起头,其余众人便也纷纷起身,抱拳告辞。待堂内只余裴矩与曹旦等自己人,窦建德便无奈叹气,颇有些不爽的哼道:“行了,这下没外人了,你说罢!” “大王!臣敢问大王,是否要据守山东,依地形关隘以阻唐军?” “唔,这个,寡人已与众臣商议,山东经我大夏两年之经营,百姓心向我等,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唐军不来则罢,一旦来攻,寡人便可趁势破敌,进而反攻河北,收复失地!” 到底是目下最懂自己心思的谋士,窦建德虽然不爽这货未言先问的做派,但仍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翻。可是话音才落,对面已是勃然变色。 “事危矣!” 凌敬愤而跺脚,怒喝道:“献此策者,该杀!” 接着,也不等诧然抬头的窦建德询问,便解释道:“月前臣受命出使南梁,略施小计,已叫那南梁王出兵攻唐!而今天下之势,李唐势大,难以一家之力抵挡。欲拨乱反正,须集我大夏、南梁、后隋三家之力,合兵一处,伺机攻敌必救,使敌疲于奔命,方有转圜。然日前臣途径宋城,见李唐无数战船正沿通济渠南下,定是以水路奇袭南梁之兵!现今南梁偏安,洛阳离乱,大王又退守山东,彼此间相隔数百里纵深,互无往来,岂不叫唐军寻了机会各个击破?” 他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显然是路上就已然思虑很多遍了。 可惜窦建德估计是没怎么听懂,亦或是还在不爽他之前那句“该杀”,便面带不愉之色,只觉得这货有些小题大做。 有船就是李唐的援军了?近三千里的巨长补给线,老李除非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除此下策。这要是真的,说不得他得请客喝酒,庆祝对手出昏招了。 堂内有些压抑的沉寂,不等上首的窦建德想好要怎么开口,一旁闻言沉思的裴矩便似是眼前一亮,起身追问道:“敢问凌祭酒,若照你之言,吾等应当如何应对?” “南下淮、汝!” 凌敬似乎就等人开口询问呢,闻言想也不想便答道:“山东两面临海,西有群山隔阻,看似坐拥地利,实则死地耳!只有趁唐军大部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南下攻取淮、汝,截断其与江南之通道,届时吾等北可与后隋之兵配合阻敌,南可与萧氏互通有无,守望依托!三方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方受敌,八方联兵,定叫唐军进退两难!” “唔,此老成谋国之言,大王” 裴矩闻言连连点头,适才觉得这话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便转头欲帮凌敬站台。可不等说完,却见上首之人微微摆手,却是哼道:“凌祭酒一路辛苦,此言寡人记下了,还请回府暂歇,以养精神!” “大王!” “这” 在坐众人齐齐愣住,不等继续相劝,窦建德已是起身回转后堂,竟是溜了。 这咋说的? 裴矩与凌敬茫然对视,后者皱眉之余,便又看向曹旦,微微以眼神示意。 某夏王这波表现不正常,得打听一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和此前出现在堂内之人有关系? 确实有点关系。 待到过午,得了曹旦传信的某大夏王后曹氏便亲自做了羹汤送到某夏王房中,进而旁敲侧击。 “祭酒之言可从,大王何不纳也?” “可从?” 彼时喝着羹汤的夏王哼了一声,突然把汤碗顿在桌子上,起身数落道: “妇人之见!凌敬书生耳,为政尚可,岂可言战乎?” 第549章 王旗映辉向海波 窦建德之所以不采凌敬之言,还真不是怪他落了自己面子的缘故。 对,不是! 就单纯是觉得这建议不好。 两人之间,目下最大的根本差异不在进兵策略,而在所处的角度。 作为一方诸侯,大夏话事人,前者总要权衡麾下各方势力的态度,细究自身的综合实力,然后才能做出相应的决定。 这就要说到此前在后堂相谈的陆让等人的来意了。 他们是来劝窦建德固守山东的。 自大业九年起事,到今天拥兵五十万,麾下良臣猛将无数,没人比窦建德本人更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是他聪明?是他善纳谏?还是他运气好? 都不是! 归根结底,仍源自他的出身。 中原一地在“开局一个碗”的老朱横空出世之前,就不存在成功过的农民起义。当初高士达落败,他引兵回攻,首先乃是得了武强窦氏的支持,而后又有凌氏、崔氏等河北世家豪强的拥戴。 有这些人为大夏朝堂提供子弟,辅佐朝政,安抚民生,他才能从容发展,招募士兵,东征西讨。 说穿了,这仍是世家投资的一种,与受关陇集团支持而上位的老李如出一辙。 而今他据守山东,真正的自信来源并非那五十万兵马,而是似陆氏、王氏乃至高氏等山东世家的支持,加之孟海公、王薄等本地豪强也都抱着他大腿哭求别走。 所以闻听凌敬之言时,他才是那般表现。 人不能忘了根本。 真撇下山东跑去淮、汝之地,万一那边的世家不给面子,他如何站稳脚跟?别的不说,这粮草找谁要去?难不成要抢百姓的?那帮穷鬼家里才有几粒粮食啊? 当然还有个不能明说的理由。 陆让的姐夫,王世充新拜的内史令长孙安世月前偷偷到了山东,带来了前者对窦夏提出的请求。 眼下虽然因为小杨之事导致郑、夏在表面上已然决裂,但因李世民突然分兵南下,倒叫王世充又看见了双方联手的机会。 如果夏军能继续在山东吸引火力,叫李世民不断分兵以待,一旦战线拉长,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反攻,破了洛阳之围。 所以这把长孙安世可谓是下足了重礼,且许诺一旦事成,小王愿以封表称臣,尊窦建德为老大。 “今众心甚锐,民心又向,此天赞我矣。因此决战,必将大捷。寡人已依众议,又许郑国所请,如何从其所言,示天下以不信也?” 内宅后堂,某夏王背着双手四十五度角仰望窗外天空,待叹了口知音难觅的寂寞气息,便侧头温声道:“你既知寡人心意,当告外弟,替寡人劝说朝臣,以安人心!此方是为臣之道!” “妾身省得,大王且宽心。” 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以曹氏这等妇人确实不好说。 此前闻听曹旦转述的凌敬之言,她就觉得人家说的挺好,三家结合,确实是力量更大。而眼下让窦建德这么一解释,她又觉得老公说的更对。淮、汝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哪有自家地盘来的可靠? 毕竟是两年多的经营,没看见唐军一来进攻,各地世家便纷纷慷慨解囊,为夏王提供粮饷吗?换做其他人,能做得到? 答案是能,甚至于做的更好。 就在曹旦得了其姊提点,与裴矩分头与朝臣串联,带头响应窦建德的举措,并安抚王、陆等世家代表之时,随着日头西斜,莱州北面的辽阔海面之上正有数十艘十丈楼船降帆转舵,渐次靠往浮游岛的东郊浅滩。 岸边早有人在等候,随着居前的大船靠岸,待侧舷有木板伸出,数十人便当先迎了上去。 东莱府掖县张氏的家主张兴原是河东人士,后其族中早年有因老杨诏令随宇恺履职莱州的长辈,为兴建船厂而举家移居。后宇恺升官调任,张兴这一支族人却留了下来,借造船厂的便利往来海贸,渐成当地望族。 大概是吹多了海风的缘故,现今不过四旬的张兴看起来有些黑,与旁边站立的温释允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怕是谁也想不到,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往前推三代,居然是门对门的邻居,甚至还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 像联合世家“做生意”这种招数,某赵王肯定不会只用一次的。 待侯君集那稍显蜡黄的小脸从船舷旁一闪而过,过不多时,身俱戎装的李大德便出现在木板之上,面带微笑的冲下方挥了挥手。 老杨要知道他当初困守江都片帆难寻时,莱州这边居然还有人家里存了几十艘双层楼船,一定被气到挠棺材板。 托温释允联络的福,就在窦建德陈兵大峰山,自以为吸引了北岸唐军全部的目光之时,却不知五千天成军已跨海南渡,来到了他们后方。 摆完了pose,又深吸了两口气,某赵王便推开一脸菜色的张小虎和亲小舅子,迈开双腿,在岸上众人的注视下面带微笑的从木板之上迈步掉了下去。 “砰!” 黄昏和暖的金色沙滩之上瞬间扬起尘埃,其内显露出一个人形,使得内外众人足足愣了好几息。 “大王!” “殿下” “快护驾!” 呼喝之声随着张小虎自半丈高的船舷跃下而起,众人一拥而上,不等去搀扶,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呕吐声止住了脚步。 “呕!!” 船身下方,彼时跪坐沙坑的李大德涕泪横流,已然快把胆汁给吐出来了。 他还是小看了这个年代海船的风浪颠簸。 自沧口浮水河口到莱州浮游岛,直线虽说不过五百里,朝发夕至,但沿途所遇风浪可与内陆河水完全是两个概念,更与后世的轮渡有着天壤之别。 由此可知,眼下天成军那群号称百里挑一的汉子们,而今都成啥样了。 温释允甚至都没勇气上船去看船舱里的场景,就只瞧已然忍不住跟着一起吐的侯君集等人,以及风中隐隐送来的某种味道,也能猜出个大概。 场面一定很感人吧? “快!温贤侄,你速帮大王按压手腕内关穴,这般呕吐,恐伤肺腑!某这就命人去寻步撵,待大王下榻,记得派人熬些温热姜汤,切记不可多饮!” 这种时候还是张兴有经验,大抵也是见的多了,寥寥几句便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唔,本王,唔,本王晕得厉害,便劳烦张先生了。” 前面吐到天昏地暗的某赵王也听到了,摆手的同时又交代温释允,照此法先救治各船将士。 “呜呕!” 彼时已然吐光了腹内存粮,正摸着沙子吐泡泡的侯君集一脸无助,看着各船相互搭着肩膀,软脚虾一般噼里啪啦往外掉的士卒,喃喃苦笑: “本来还想着今日趁夜西进,攻王薄一个措手不及呢” “没,呕啊没关系!” 旁边一只黏糊糊的大手在他眼皮直跳的注视下颤颤巍巍的抓住他的胳膊,只听某赵王揣着虚弱万分的自信道:“咱先养足了精神,等后续兵马到了再进攻,他一样措手不及!” 严格来说,他们这波理应算是探路先锋。待确定了张氏的合作诚意与莱州局面后,后续兵马才会跟进。 只是谁也没想到,李大德竟会亲自带兵前来。 这可把张兴给感动坏了。 赵王亲到,这表示什么?这表示人家李唐对他们张氏的看中呀! 原本他作为以海贸起家的望族,多受王氏、陆氏这等大地主的鄙视,实际在窦夏一方并不受人待见。另外也是温释允前来联络时许下了官方许可的自莱州至幽州的海贸路线,并下了海盐、粮食等不少订单,才使得他倒向李唐。 本来是利益结合,可眼下某赵王亲到,张兴便不这么想了。 有几个上位者甘冒奇险,以贵胄之躯亲自来接洽的?人家一上来就给了这么大脸面,张氏又怎可不做出回报以应? 没得说,这把张氏全族出动,几乎买光了掖县城里的生姜,连带天成军的普通士卒都享受了一把VIP待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可惜他不懂,有些上位者的脑回路与旁人是不同的。 什么甘冒奇险?什么亲自抚慰? 李大德只是觉得,无论张氏是真投效还是假投效,为求叫他安心,这第一波南下的战船与路线肯定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所以才跟着一起来了。 要早知道晕船晕成这样,他才不来呢! 与此同时,他心下又隐隐担心。 纸上谈兵之所以是贬义词,是因为其脱离实际。他之前只想着走水路能日夜兼程,是最迅速的南下通道,却忽略了水土和将士晕船的问题。 所以,孝恭和小徐他们 还好吧? 第550章 战鼓叠声荡赤壁 好不好的,就冲张氏某处外宅别院夜间不断响起的喷嚏声,便知小徐他们大抵是个什么情形。 真要是好,会有这么多人在背地里骂街? 江州,浔阳江口。 此地乃鄱阳湖北段与长江的交汇口,因而河面极广。往南不过百里,便是当年老杨平陈之前,诏命杨素兴建船厂的洪州。于之相邻的,是横跨二十万公顷的巨大水泽。 现在还叫彭蠡湖,也是王勃说有“渔舟唱晚”的地方。 不过先且不说自萧铣占据江南横加赋税之后,还有没有人有这般兴致,但在今日,两岸三州的渔民百姓肯定是唱不出来的。 连绵的战船横断江面,白帆起落间隐见鲜红唐旗。 眼下已过十五,实际与某赵王所预计的抵达之期已晚了一日。 也是没办法。 先不说苏氏与小崔去联络相熟的世家故旧需要时间,便是军中不断有把自己吐到脱水的士卒,也叫众人不得不放慢脚步。 总不能一边吐一边和敌军干架吧? 眼看着距离江陵还有近千余里的水路呢,就已经有近一半的士兵吐成了软脚虾,于是待与李靖等人商议过后,小徐便对李孝恭提出了提前分兵的建议。 一来军中因晕船和水土不服导致丧失战力的兵将总需要先找个地方修整。此时分兵,也算是进兵、修整两不误。 二来嘛,他日前待寻人问明此地人文后,心里忽然又起了别的小九九。 “各位且看。” 江口一艘靠近浔阳楼的战船内堂之中,徐世勣摊开一副本地陈姓大户进献的大业初年所绘的江南道舆图,指着岳州的位置道: “据汉南与峡州百骑司飞鹰所报,而今梁军陈普环所率两万水军正向玉沙县城加紧猛攻。但因县城依山势而建,水路狭窄,加之统军许智仁也算是员骁将,所以敌军尚未得手。但毕竟城中缺衣少粮,人心不稳,恐难长久。故在下拟将军中善水战者先集中起来,随神潭军先行西进,驰援玉沙。而后……” 手指沿着图中长江水路忽而向南,点向岳州方位,笑道:“云梦大泽,千水相聚。总管随后率十万兵马在此分兵,可一鼓荡平岳州之地,叫南梁隔阻两端,首尾难顾!” “咦?不去江陵?” 随同一起开会的黄君汉跟着开口,倒是没说啥违反上令之类的话,而是沉吟道:“这样一来,北有萧铣,南有张绣,我军岂不有腹背受敌之嫌?” “呵,懋功既有此说,想必已早有应对吧?” 便在这时,站在李孝恭身侧的李靖便抬头轻笑。 “便知瞒不过药师贤兄!” 小徐含笑拱手,进而一脸笃定道:“而今萧铣引军攻峡州,为峡州刺史许绍所阻,即便知吾等攻岳州,一时也难以回援。而某观其政权,其早年无功而上位,为拉拢人心,多封似雷世猛、郑文秀、万瓒、张绣等将领为异姓王爵,一旦其中枢有变,境内必定生乱!” “唔,这倒是。” 李孝恭闻言点头,见众人抬头看他,便解释道:“日前某与崔家大公子叙话,听后者联络荆湘世家,探听到月前那萧铣曾拟削藩收回各异姓王爵的兵权,因而致其部旧生怨,暗中串联者不知几何。” 话音落下,徐世勣便点了点头,进而并指点向湘阴以南的长沙城: “如此,事便定矣!待下岳州,总管不妨遣一偏师沿湘水南下策应,与某夹攻张绣所部!” “与你夹攻?” 周围几人异口同声的开口,面带诧异。 小徐耸了耸肩,又回过头来点着江州的位置道:“等你们抵进岳州,估摸着此地的兵将也休养好了,正好南下洪州,沿赣水一路攻过去!” “这……” 黄君汉闻言与李靖同时皱眉,前者进而挤开小徐,趴在舆图上瞅了半天,便嘬着牙花子道:“你在说甚胡话?这赣水源在岭南,就算其有庐水汇聚,怎么也到不了长沙!你打算弃船西进?” “嘿嘿!” 似是就等老黄问这话一般,随着话音落下,众人只瞧小徐忽然乐不可支,颇具神秘的凑近了低声道:“某都打听好了,湘水与赣水之间虽无大河互通,但江南多水道,总有水泽可行。绕是绕了点,但并非无路可走。就是这牙船太重,须换三丈艨艟才行。” “所以,你便盯上了洪州?” 对面的李靖似笑非笑,随即便换来前者一记大拇指,赞道:“知我者,药师贤兄也!” 眼见其他人还不明所以的皱眉扭头,便又耸肩解释道:“开皇七年,信州总管杨素献伐陈之策,而后受命在此建造“五牙”。而今前隋战船除吾等所获,虽多毁于东征,但其旧地总有些遗存嘛!况且船厂虽废,然洪州水泽多有渔猎为生者,大不了某坐渔船去!” “总管,您怎么说?” 已然对此分兵策略了然的众人相继抬头,看向此次受命总领南下之兵的总管李孝恭。后者皱眉犹豫了一翻,便垂手道:“既如此,传令下去,叫司马长安即刻遴选各军善水战者,待够三万之数便即刻出发,驰援玉沙!另外,” 话音稍顿,待扫过小徐一眼,眼中忽闪过一抹坏笑,哼道:“整理各军战船,准备分兵!把拍杆完备的五牙船与石砲集中起来,随本总管先行。剩余的嘛,就留给徐总管罢。” “噗~!” “嘿嘿~” 几声坏笑渐次响起,而后伴随着小徐的白眼,众将抱拳应喏。 未及子夜,在火光通明的码头外间,随着各船响亮的号子声,便有近二十艘所谓的五牙战船与十艘双层楼船转舵西进,向岳州方向疾驰而去。 杜牧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当年赤壁之战发生在十二月的冬日,荆湘地区全年都是东南风向,只有冬日会变为西北风。所以曹老板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一个相信科学的人,最后居然会被科学摆了一道,落了个东风吹脸,猛火烧船的下场。 不过现今可是妥妥的八月炎夏,借着风向便利,满帆而进的唐军战船犹如开了马达,破浪前行。 翌日,玉沙县城。 晨曦的薄雾弥散江面之际,战鼓之声便响彻赤壁山前,掀起新一轮的攻城之战。 “风!风!” 玉沙城东水门之上,随着守城唐军的高呼,便见密集带火的羽箭自城头攒射而出,将彼时抵进城下百步之内的战船引起浓烟。 作为盘踞江南的势力,梁军之中自然不缺水军这类常备兵种。 不过许是成本问题,亦或是老杨当年确实搜刮的足够彻底,使得似五牙战船、双层楼船这类在开皇年间工艺便趋成熟的制式战船却不曾见。反倒是三丈艨艟以及相对载重较多的龟甲船,多为梁军装备。 现下正怼着玉沙东门猛攻的便是由两艘龟甲船打头,策应几十艘艨艟架着钩锁扶梯抵进的先登部队。 双方类似的交锋已然持续了近五日。彼时守城的唐军白日阻敌,夜间还要防备敌军潜水偷袭,已是疲乏不堪。要不是许智仁日前高呼有援兵不日抵达,强行拢着士气,怕是守军早就要崩溃了。 可即便如此,大伙也快到极限了。 所谓援兵之说,本就是为将者惯用的激励手段,寻常并不怎么好使。之所以在许智仁这儿管用,乃是麾下兵将知晓这货的亲爹便是峡州刺史许绍,援兵一定会有。 只是这援兵什么时候能到,是大家尽量不去思考的问题。 好在敌军也没给他们太多的思考时间。 随着一连数日的进攻,陈普环差不多已然摸清了守城唐军的套路,且心知城内的辎重已消耗的差不多了。日前杨道生攻峡州受挫,萧铣已诏令而来,催他尽快破敌后西进,与杨道生共击许绍。 “破城便在今日了!” 东侧江面一艘平层楼船之上,按刀立于甲板的陈普环哼了一声,看着对面城下渐冒火光的战船,便猛一挥手。 船阵之中的鼓点一变,几艘龟甲船慢悠悠的让开两侧,在东门唐军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一艘两侧搭载水车,船身加装了三根纵向攻城杵的战船在水面之上慢悠悠的调整着方位出现。 过不多时,随着号角声,无数水手在其间踩踏绞盘,在水车的带动下,战船猛的加速向东门撞了过来。 第551章 血火四百年惊涛拍岸 当第一缕阳光自山前展露之际,水波之上的白雾涤荡,体长超五丈的巨大龟甲船已是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狠狠的撞在了玉沙城东的水门之上。 “轰!” 声盖战鼓,势动天地。 巨大的浪涛在城下掀起,先前躲避在侧的敌军艨艟随着水波摇晃,许多士兵都立身不稳,落入水中。而城墙之上的守军更是一片喧哗,被震颤得东倒西歪。 待浪涛落下,水波荡开,视野之中便见那艘龟甲船已然碎裂变形。前端捆缚攻城杵的尖头将水门撞开一个大洞,其下的船身断裂,内里露出的竟有许多泥沙碎石。 陈普环未必懂得质量与惯性之间的关系,但一定明白满载的船,撞击力要比空船大得多。 城墙上下的空气似停顿了几息,而后过不多时,随着敌船之上的几声呼喝,便见攻城的梁军再次上前,却是甩出许多钩锁将那艘正冒着泡泡沉底的龟甲船捆缚在艨艟之上向外拉动,清理水道。 对面战船腾挪,随着鼓点声,隐见另一艘捆有攻城杵的龟甲船再次透阵而出。 “不好!放箭!立刻放箭!绝不可使敌将水道腾空!” 城头的许智仁见状高呼,而后呼喝左右亲卫亲往城下,搬动砖石横木去堵被撞破的水门。 然而倏一离开城头,待左近没了外人,心腹侍卫却一把拉住他低喝道:“少将军!事不可为,麾下护着您撤吧!” 出乎意料的,后者既无心动神色,也没有生气愠怒,只是皱眉叹息,摇头道:“往哪撤?此城东西临水,南北多是沙洲沼泽,敌军难以展开阵势攻城才使吾等坚持至此!一旦离开城墙,走不出两里便会被敌艨艟追上!与其被捉去折辱先人,倒不如死在这里,也落得清名坦荡!” “将军,不如扮做渔民,咱们走小路,未必” “好了!” 不容手下过多劝说,许智仁摆手相对,喝道:“休要多言!眼下守城方是正理!若真是事不可违汝等自去!” “这,将军宽仁,麾下又怎敢弃主逃生!” 众亲卫见状便也再不多说,纷纷扑向城下,呼喊着封堵水门。 双方就水道的争夺展开拉锯,东门外的水面渐次变红。随着几艘燃烧的艨艟沉入水面,待过半个时辰,伴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艘已近残骸的龟甲船便被缓缓拖向一侧。 “轰!” 过不多时,又一声撞击响彻内外。 这一次对水门的毁坏更甚,袭来的船身几乎整个撞进了城下的水路甬道之内。而后不容守军反应,进攻的号角声便渐次响起。 “呜呜呜” “杀啊!” 喊杀声自内而外,刚刚被一根飞出来的门闩抽到前胸,嘴角挂血的许智仁自城头举刀怒喝。对面楼船之上,陈普环也拔出腰间横刀,令战船抵进,鼓舞士气。 号角与战鼓声此起彼伏,然后 “混账!这一通鼓怎地还未敲罢?传令兵何在?” 眼看着两军彼时的状态像极了等待解开绳套的斗犬,可姿势摆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进攻的鼓点仍没敲到,可把陈普环给气了个半死。 谁能想到,这九十九步都走完,最后一哆嗦却出了洋相? 便在这时,身侧传令兵跑过,抱拳告罪之余,却是给了他一个极其愕然的答案:他们的一通鼓早就敲完了,这会儿鼓手都在后面歇着呢,眼下周围响的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战鼓声。 “不是咱们的,此地还有何人” 陈普环瞪起眼来准备骂街,然而不等说完,身侧的副将猛的一拉他胳膊,而后伴随着周遭突然传开的惊呼声,前者便看到了令人几近窒息的一幕。 就见原本平静无波的东北江面之上,随着阳光斜照,忽然间闪出一艘悬挂大红唐旗的五牙战船来。其两侧的拍杆早已立起,犹如张牙舞爪的巨兽。而彼时响个不停的战鼓声,正是从彼处传来。 这还不算完。 随着水波平移,其后自赤壁山前,再次有一模一样的战船闪了出来。 两艘、三艘、四艘 在近两万南梁水军的注视下,未及一刻,北面江面就已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敌船。不但有五牙战船,还有不少黄龙船和楼船伴随护航。 “这,这这是哪里来的战船,怎地如此” 陈普环有点懵,更多的则是忐忑。 要知道,五牙船这种东西在眼下可是奢侈品。他们家梁王都占据江南几年了,都没钱造这玩意儿。而对面来的敌军居然成建制的装备这种庞然大物,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不好惹。 可还不容他有过多思考,随着两军渐近,面南而来的船队便在玉沙守军的欢呼声中突然加速,直直的向梁军撞了过来。 “迎、敌!” 陈普环目眦欲裂,恨不能在这一刻把喉咙喊破。 他这边才刚摆出攻城的姿势,过百条大大小小的船只皆面西向东横在江面,刚好把自己最薄弱的侧翼陈列在敌锋之下。 这可不是在地面上,大伙转个身就完了。都不等外围的船只转舵,装有撞角的唐军战船便已然撞进了敌阵。 一连串的响声不及此前玉沙城下的动静,可造成的战果却不可同日而语。 梁军外围聚集的数十艘三丈艨艟都来不及挣扎,便化作碎片消失在翻滚的浪涛之中。体型稍大的龟甲船也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被推着横移,而后眼睁睁的看着唐军战船之上的拍杆落下,将所谓龟甲拍成鸡蛋壳。 无数梁军士卒在撞击中落进江水呼喊,更多的则是遭受唐军羽箭的倾袭。 “转舵!转舵向南!拉开距离!敌军皆是大船,难以腾挪!吾等绕到侧翼去,以火箭袭之!” 后方的陈普环怒吼下令,不等话音落下,却见对面阵中的楼船之上有摆臂腾空,数十道拖着条小尾巴的黑点升空,带着啸音砸落已方。 “轰!” “轰!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使得后者猛的一哆嗦,差点栽水里去。嘴巴张得老大,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与唐军常年交战在第一线的郑军、夏军,肯定对火药这种东西不陌生,但偏安江南的梁军着实是第一次见。 有坚信“射程之内遍地真理”的某赵王在,唐军的炮弹永远都是诸侯之中种类最丰富的。什么“散弹”“开花弹”“煤球弹”“硫磺弹”不一而足。 研究不出大炮,大伙便转而在石砲的弹丸上下功夫。 可惜太原军器监研制的以油布包以薄生铁为壳的火药弹,在某赵王用过几次后,就嫌弃“雷声大雨点小”,全丢在了怀州武库。这一波神潭军南下,便随船装载了不少。 倒不是觉得爆炸的威力有多大,实际某赵王之所以嫌弃,就是因为这玩儿近距离都崩不死人个缘故。可在研究过后,司马长安却发现了另一种用途:放火。 因为内里为了防潮多了层油布包裹,这种火药弹在爆炸之后,油布会瞬间被引燃。这种诡异的点火方式对地面上的攻城拔寨毫无用处,可在彼时两军皆是木船的水战之中,就有些流氓了。 被爆炸的冲击波怼到船身上的油布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抠都抠不下来。过不多时,梁军阵中便有十几艘战船在火光浓烟中倾斜。 这大抵是唐军第一次真正在实战中发现火药具有正向功能,尤其是不少第一次经历水战的唐军士兵,顿时兴奋起来,呼喝着赶紧装弹,趁敌军没跑远再多打几发。 爆炸声开始接连不断,水波与浪涛交替起伏,浓烟与烈火腾空蔽日。 梁军在人数上虽说与唐军差距不多,奈何受制与战船与速度的限制,从一开始就被压着打。每损失一艘战船,其战果都不是陈普环能接受的。 非是一条船这么简单,那船上,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撤!撤退!即刻撤回岳州!” 不同于来时的凛然气势,走时的船队灰溜溜的,在河面之上竞相奔逐,犹如丧家之犬。 被亲卫搀扶着立于玉沙城头的许智仁目光远眺,看着城外不同以往的水战,茫然叹息之余,嘴角便向上勾起。 风向变了! 第552章 烽燧数甲子依旧故关 “月落乌啼” 明月当前,清风抚面,歪在船头摇椅上吃梨的某赵王吟诵了这颇不应景的半句,稍顿了两息,嘴角便向后勾起:“总是千年滴风霜昂涛声依旧,不见当初滴夜晚俺” “咕咚!” 难以形容的歌声飘过银色水面,而后伴随的是梨核入水的响声。 李大德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算不算后世有名的莱阳梨,倒是莱州这边产出有不少。不过彼时他的做派更像是做贼,待丢完了梨核,还四下检查了一翻,同时哈出口气来闻了半天。 因为属于寒性水果,这个时代无论平民贵族,梨都是要煮熟了才吃的,这要是被李成或是小虎发现他吃生的,准又数落他半天。 这些梨,而今可是与生姜、烈酒一般,属于战略物资。 张氏子弟常年出海,对于水路物资的筹备自然与他们不同,相比起粮食,更注重防疫养生。虽然未必懂得啥叫维生素,但一应事物也绝不会少。 当然了,而今是走内陆,真要逼急了,大不了就停船采办。张氏这等表现,大抵还是做给他瞧的。 现今不同往日了嘛。 换了新老板,就该有新气象。 比如而今天成军南下,驾船运送的便多是张氏子弟。 倒非是因为南梁那边已然开战,需要这边拖住夏军兵马。实际彼时南下援军尚未有消息传回,而开战时日也尚早。 李大德倒是想躲在掖县继续装咸鱼,等后续兵马到了再悄悄滴进村。免得提前露出马脚,再把窦建德给吓跑了。可就在日前,却先接到了他二哥的传书。 而今所有人都以为唐军在东南方向是三线作战,却不知这三处实际是同一个战场。而已然成为真正意义的三军总指挥的李世民同学,老毛病又犯了。 自从他弟弟把战事脉络扩大到全局,彼时在洛阳围着王世充颇感无聊的李世民便转而研究起了山东的地形,而后就发现了一件令他颇为兴奋的事。 山东道,又称齐鲁大地,从字面上说,是可以分为齐、鲁两个区域的。 地理上的划分也格外清晰,齐国临海,鲁国多山。 当年齐桓公筑长城,依泰沂山脉走势把齐国边线包围起来,将山东分南北两个部分。而今夏军主力所驻大峰山沿线以及历城周边,不知为何,恰就把自己给“关”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一旦齐长城沿线的几处关卡有失,届时窦建德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相比起某赵王的“等敌人做决定”,李世民更喜欢“替敌人做决定”,一经发现这等对于夏军可以称得上是致命的错漏,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李大德接到信的时候,他二哥亲率玄甲骑从虎牢出发,都快进曹州了。 眼下李元吉兵进乾封,对面得了某夏王诏令的齐善行与张青特合兵一处,在虎狼谷设下伏兵,就等着这小子继续进攻新泰,好一举断掉他的退路。可他们却不知,彼时李元吉一面命前军摆出进攻的姿势,一面却悄咪咪的分兵,在西面的社首山也摆下了伏兵。 一旦李世民偷袭得手,届时反应过来的夏军必定疯狂反扑。他这路伏兵,也算未雨绸缪。 当然不是那小犊子自己想到的,而是他二哥手把手教的。 某秦王这一次的目标是齐长城三大关中西段的青石关与锦阳关,剩余东段作为勾连南北通道,也是最险峻的穆陵关,则是交给了某赵王。 这算是南北两处战场并联以来两人的首次合作,且一上来就拿出了己方最精锐的部队,可见李世民的决心。 能想象一旦三关齐失,某夏王会出现的反应。不用李世民提醒,李大德便已在昨日传令,叫北岸留守的大军迅速南下。 嗯,过来“救”他。 一次性把李靖和小徐都派了出去,他自己这边眼下经验最丰富的临敌指挥居然是老王,这就使得某赵王莫名有些紧张。 “早知道把就把老黄留下了” 失眠了半宿,眼见真正要“月落”时却突然困起来的后者嘟囔了一句,扭头听着船舱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翻了个白眼,卷缩在了躺椅上。 嗯,不同于他二哥的风尘仆仆,他的突袭方式别开生面。 从掖县向西不过百里便是胶河的入海口,而从胶河南下走水路过牟山,正好直抵穆陵关前。真正需要某赵王亲自走的路,加起来都不到十里。 坐着躺椅吃着梨,在青、莱二州完全不知有唐军入境的情况下,他都已经到沂州了。 朝阳出海上,旌旗荡关前。 八月十八日,唐军破南梁陈普环部,汇合峡州统军许智仁水陆兵进,包围岳州。 捷报上路,分向东西两个方向呈递中枢与某赵王时,后者已然打着哈欠抵达穆陵关前。 说实话,有点难搞。 所谓“大岘以南,处处狭隘,车不得方轨”,说的就是这鬼地方。 且不说这关口并非在山前,而是在两山之间狭长谷口的南段,叫他连扎营都找不到个地方。单是这关城所筑形制,就让他拧紧了眉头。 主关楼在内,外套瓮城不算,在瓮城的两侧居然还建有两座超七丈的箭塔。使得他们才刚出现在山前,隔着老远关城内就响起了警钟,提前关死了城门。 能看到,城头之上有守军在奔走呼喝,过不多时,城墙各个垛口后方就满是对准了某赵王那张帅脸的箭头。 “殿下,守军已有防备,是不是先行选址扎营,拟造云梯冲车?” 两里之外相对的山坡上,李成抱拳相询。其余一众狗腿则在某赵王身侧排开,另有侯君集、李道宗并肩而立,都在等候他的将令。 “唔,不急,我先瞅瞅!” 李大德说的有些含糊,进而又低声问了个叫众人有些发愣的问题:“话说咱们平时打这种关城,除了爬墙和撞门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方法了吗?” “别的方法?” 李成与张小虎几人茫然对视,另一边某赵王的小舅子和堂弟揣着话音琢磨这货是不是在考教他们,进而发散思维,开始“举一反三”。 “某知道了!姐夫,咳不,殿下您是想行土攻,掘地道偷袭是不是?”侯君集拍着手笑道。 “非也非也!观此地山势,多有陡峭山石,如何能挖得动?” 一旁在李秀宁身边待了两年,被逼着吊得一口好书袋的李道宗摇头晃脑,进而道:“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某猜测,堂兄定是欲要招降守军!不知可对?” 小青年怀着希冀看向某赵王,使得后者翻白眼之余,便无奈点头,摆手道:“对对,你说的都对!那这事儿就交给你罢!” “嘿嘿,喏!道宗定不辱使命!” 前者果然大喜,美滋滋的揣着将令去叫人,就没想过他堂兄这话也可能不是考教,就是单纯的不懂而已。 “切” 另一边的侯君集瞧着这货的背影做不屑状,而后凑近某赵王,又没话找话似的皱眉看着关城道:“唔,这守军,瞧着不多哈” “是不多!只有两营夏军与一千青壮。” 斜对面的李成接过话头,而后又解释道:“我托张氏找人打听过,听说是为应对齐王殿下的兵马,原本的守关士兵都被调去了新泰。” “啧,就这么点儿人,能守得住这么大一座关城?不会真降了吧” 说到底,侯君集这小子就是吃味李道宗可能会立功,一脸纠结的念叨。 李成闻言就笑着去安慰,言说两千人就不少了,真排上队,足够绕这关城好几圈的,不会这么轻易就投降。而后又觉得这话怪怪的,好似在咒李道宗一般,便又闭口不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彼时正眯着眼睛打量关城的李大德忽然愣住,进而视线不由自主的从关城上移了开来,瞧向两侧沿山势延展开来的高大长城。 谁说的攻城就一定要进攻城门了,哥们儿走墙不是一样?他们两千人能站满关城,还能站满长城? 这个时候,众人视野之中的李道宗同学已是带人抵进了关下,隐隐传来呼喝。过不两息,便在侯君集忍不住乐出来的声音中,被城头羽箭射得落荒而逃。 “哼!” 某赵王的脸上忽然挂满了自信,转身喝道:“传令下去,全军伐木做梯,准备进攻!” 第553章 盛夏之末三王克三关 沿长城甬道向关城进攻这么骚的招数,古往今来,怕是都没几个人真正这么玩过。 一来是玩不起。 即便爬上去了,就墙头那点儿空间都不够守军射的。人家一个烽燧堡,就能打得敌军没脾气。 二来嘛,真要是两国据长城相对,就比如现今的突厥与李唐,后者根本也不会给对方爬长城的机会。 都不等人靠近,驻守烽燧堡的士兵一道狼烟就把军队拉过去等着了。想爬墙,也得能靠近了算。 但而今的穆陵关就不同了。 窦建德占据山东后坐拥齐鲁两地,严格来讲,地处泰沂一线的齐长城已然失去了其在军事上用以戍边的作用。也就仅余的几个关隘还象征性的驻防了部分军队,至于沿途的烽燧堡,根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所以某赵王才会突发奇想,直接从长城之上展开进攻。 就是欺负他人少! 日头渐渐升高,关内眼见唐军动向的守军如临大敌,不敢有半分松懈。受命在此驻防的校尉早已派出信使,向新泰方向求援。而关城对面的半山之上,也飘起了……烧烤的青烟。 “都多吃点!免得等下没力气!” “刀都磨利!甲都缚紧!莫嫌老子啰嗦,谁要是半路拉稀,落了咱天成军的面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半山渐次相隔的各营之中,不断有兵头巡视呼喊。随军的辎重兵也不断把食物分发到各队,同时帮士兵捆缚甲胄,搬运木梯。 这等节奏,使得守军更紧张了。 开战前吃饭,这已然是冷兵器时代的进攻铁律。 虽然有些不理解唐军仅用两个时辰准备就要进攻城防完备的关城是从哪来的自信,但考虑到没有人会拿粮食开玩笑,不用过多解释,关城内的各营兵头便呼喊着叫人往城头搬运滚木礌石。 瓮城内的关门敞开,有士兵推着近两丈高的刀车跑向外侧甬道,城头之上各处垛口也开始立起原木,架设狼牙拍之类的器械。 一切都显得紧锣密鼓。 午时初刻,随着半坡立起的战鼓渐次敲响,身披玄色龙纹披风的某赵王便手握老李御赐的那把金鞘仪刀,第一次登上了指挥用的中军木台,摇对关城门楼。 两侧的唐军随鼓声迅速集结,缓缓踏步,待一通鼓罢,两翼便形成了十个整齐肃静的方队。 山风忽然鼓荡,吹得军旗猎猎作响。 李大德深吸了口气,在两军的注视下,慢慢抬起了手臂,而后,向前挥下。 “进、攻!” 木台一侧的传令兵自后方取出一杆红色令旗,向前挥舞。山前的鼓点声猛的密集起来,前军各营中有士兵抬起木制长梯,随着周边渐次起伏的号角声,开始踏步出阵。 “踏、踏、踏、踏……” 密集且沉重的脚步声在山前回荡,就见前军的四个方阵,共计两千余士兵沿着山坡踏步走下,而后在对面敌军茫然的注视下,开始拉开距离,分往关城两侧。 “他们……这是去哪?” 关楼之上的夏军校尉问了个令手下尬笑的问题,可仅仅过了一刻,众人就面色突变。 随着两军临近,不等关城之上的守军随着唐军的变向而改变策略,只听阵中几声爆喝,正在踏步行进的唐军忽然齐声呐喊,气势陡然一变,便冲着……距离关城近一里外的山脊长城冲了过去。 “不好!该死的!唐军是要以长城直攻我关楼!传令,即刻严防两翼边线,绝不可让敌军冲进来!” 关楼之上的夏军校尉当场就毛了,急令守军后撤回防。 关城对面的半山之上,自下达进攻命令之后就一直在木台上发愣的某赵王注视着视野中飘动的唐旗。而在某一刻,当旗帜已闪进山脊长城上的城垛后,便哼的起身走下木台。 剩下的事儿已经无须他操心了。 就以齐长城顶端那不到三丈宽的路面,恰好是单兵优势最能发挥的空间。同样人数的敌军对上天成军这种人形坦克,任他如何应对,结果都是一样的。 关城两侧的墙垛后方已然不断挥洒出血光,而这一处雄关从唐军出现到易主,前后不过三个时辰。 甚至都没感觉到怎么用力。 当太阳转过山前,斜照关城之时,连个边儿都没擦破的城门便自内间打开,挂着一身奇怪零件的侯君集自内里跑出,把某赵王迎了进去。 连同青壮在内的两千守军,在交手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就折损数百,余者皆降。 而某赵王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派人去沿线烽燧堡驻防。 他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也不知道二哥那边如何了……” 李世民打仗,自然与他是不同的。 青石关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玄甲军与天成军最大的区别非是战力,而是战术。因为地形受限,加之彼时张青特亲率的夏军大部实在离的太近,从一开始,唐军这边的进攻条件就不太好。 所以和李大德的小聪明不同,某秦王只能行险。 青石关下,礌石横飞,羽箭徐徐。 后者想要把关内守军给引诱出来,而这个战机需要张青特的配合,更需要用人命去填。 所以他并未派人拦截关城内向外求援的信使,甚至还偷偷护送了一段儿,以保证张青特能按时出现。 现在指挥向青石关进攻的,是李元吉率领的一万曹州募兵。 齐王殿下随他二哥在军中历练两年,战术没长进多少,他二哥的莽却是学了个十足。关城外的士兵死了一批又一批,毫无寸进不说,攻势反倒越来越疲软。 张青特要再不来,唐军搞不好自己就先崩了。 好在后者还是分得出轻重缓急的,知道青石关地处某夏王中枢的背后,绝不容有失。在接到信报的第一时间就亲率两千骑兵奔袭,同时令麾下副将引三万中军压后,过社首山向李元吉包抄而来。 过午及至未时,夏军先锋出现在唐军后阵,而玄甲军也已然运动到了唐军左翼的林间。 一刻,两刻…… 眼看着己方军阵在夏军骑兵的冲锋下整片瓦解,某秦王眼角抽搐之余,只是握紧缰绳,不为所动。而后待到中军某齐王的旗帜开始向后挪移,摆出撤退的姿势后,他要寻找的战机,终于到了。 眼见唐军溃败,青石关城门大开,守军在其内校尉的带领下结阵出城,与张青特呼应,向唐军掩杀过去。 “儿郎们!目标青石关!随某杀啊!” “杀啊!” 马蹄声瞬间响起,三千铁甲自战场左翼忽然出现,擦着边沿向北迂回。而彼时正被两军夹击的李元吉见状,便喝令前军反攻,趁势纠缠住青石关内的守军,同时瞪起三角眼,骂着不可名状的脏话开始满世界寻找张青特的身影。 他堂堂齐王殿下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虽说这事儿是计策吧,可主意终归不是他出的。 这么大的战役之中,没有他齐王的风头可行? “去!立刻点起狼烟,给社首山发信号,该收网了!其余人,给寡人盯住了张青特那厮,寡人要剁碎了他!” 战阵之中的某丑哔,咳,某齐王纵马高呼。而后只与几十名亲卫汇合,便大呼小叫的向夏军骑兵的方向冲了过去。 三道狼烟在山前渐入云霄,喊杀声突然大了起来。 早在社首山埋伏以待的唐军大部冲入山下,截断三万夏军的归途,进而向青石关的方向掩杀。 数十万人搅合在群峰相连的山间谷地之中,烟火四起,百兽辟易。当青石关升起大唐战旗,换了重甲的玄甲身影再次出现在战场之际,便宣告了战事的终结。 “噗!” 精钢槊尖自银色的甲胄间洞穿,污血飞溅。 彼时小脸污浊,胸膛起伏的李元吉呲着血色残牙,恶狠狠的转动着手里的槊柄,感受着身前之人那正极速流失的生命力,露出狞笑。 “呸,记住了!某叫李元吉,下辈子,招子放亮点儿!” 身下落马的汉子微溘双眼,后者拔槊转身,却没拔动。 张青特的双手彼时正牢牢的握在留情结上,任由其上的铁刺穿进皮肉,嘴角却是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咳咳……黄口小儿……也不怕,风,咳,闪了舌头……” “……” 李元吉的面色沉了下来,眼神微眯,而后松开马槊,下马拔刀。 “噗呲!” 一捧鲜血在夕阳下飞溅而起,落在俯身挥刀之人的身上。可后者并未停下,而是再次举刀。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第554章 金秋之启四境传四捷 今年这个中秋节,老李过得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今年没人和他抢乐师歌女,叫他在甘露殿内办了一场盛大的歌舞party;尽管后宫一派和谐,叫他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宵;尽管内朝众臣都很有眼色,各地也多呈现祥瑞,叫他难得的龙颜大悦。 但,很不是滋味。 皇帝心里苦哇! 眼下四境纷争,战火荼毒,他仅有的十一个,咳不,是五个成年皇子,俱都在外领兵,抵抗着国家的敌人,连过节都无法回家与亲人喝杯水酒。 日前他宣诏给各殿赐下节礼时,都不敢瞧那几位儿媳妇看他的目光。 往常,这等心境下,还有个裴寂能察言观色,替他开解。而今这位好基友也落入突厥手中,生死不知,竟使得他身边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了。 所以尽管吃着山珍,品着佳酿,看着美人婀娜,听着丝竹悦耳,但,很不是滋味! 李渊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他离那执掌神器、牧守四海的至尊之位越近,他就离快乐越远。 日前兵部奏报,李建成亲率本部与李子和、段德超、李大恩三方合击,攻破金城,斩首千余,俘获牛羊马匹无数,敌将贺遂、索周投降,使得咄苾进兵的脚步停了下来,退到了朔方。 而今受命与突厥谈判的使者再次出发,可老李这心里仍旧空落落的。 这可能与他日前下诏褫夺裴寂官职,着有司论罪有关。 针对其违令冒进又在军中聚赌,以至兵败的结果,门下省与兵部讨论,已然奉上奏折。可送到他这边,就没了动静。 这折子要是批了,以后就真的再没人和他聊天了。 “呲溜~~嘶哈!” 甘露殿内,被五名“衣衫褴褛”的才人簇拥着听歌的某皇帝喝下一杯不知滋味的宫廷佳酿,叹了口人生寂寞的浊气,嘴角未及挂上淫,咳,强颜的欢笑,便隐隐听到外间忽然吵闹起来。 “嘶,何人在外喧哗,搅扰朕的雅兴?给朕拖下去,砍了!” 某皇帝瞪起醉眼大喝,一旁随侍的张半月急忙拢着袖子跑出。可待过片刻,声音不但未止,反而越发大了。 后者匆匆跑回,脸上挂着不知是忐忑还是茫然。 “圣人,这,外宫而今在值的百官俱都涌到了甘露门,嚷着要面圣,许是发生了大事!” “什么?” 老李懵然抬头,心下咯噔一声,进而发出一身冷汗来,连酒都醒了大半。 “你是说,值守的百官都来了?” “是呢!” 张半月跪在门边,揣着忐忑道:“奴婢问过了守门的兄弟,外间陈尚书、萧尚书等俱都在列,各省郎官、门下、书吏也都跟来了,好多人呢……” “嘶,朕今日也没耽搁早朝……” 门内的皇帝小声哔哔了一句,进而抽手起身,再无任何的伤春悲秋,连忙跑向殿外。 不管出了啥事,能叫百官齐来,一定不是小事。 “该不会是裴监……” 老李脚下略快,内心不好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脸色已然哭丧起来。 待跑到甘露门,在翊卫士兵的簇拥下走到外间,不等说话,身前乌央央的人群就哗啦一声全都跪了下去。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万年!” “啊?” 李渊的表情有些僵硬,突然间听见这种话,大脑都有些宕机。 不是裴寂死了? 好吧,裴寂无论生死,于他而言或许不是小事,但对外间朝臣来说,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叫大伙齐至。 谁管他去死? 大伙是来道喜的。 眼见这货脸露茫然,情知这惊喜差不多就得,不能太过分的陈叔达等人便相视一笑,各自从袖子里掏出份奏折来,笑眯眯的起身递了过来。 “这是……” 李渊摆着一副黑人问号脸接过其中一份翻开,先是目光沉凝,紧接着便立时舒展,变得惊疑起来。 这一份,是峡州刺史许绍上奏,言说日前其麾下录事参军李弘节、子婿张玄静破南梁杨道生,后乘胜追击,已与日前克下荆门军镇。 “这,这萧铣也算一方雄主,怎地麾下兵马如此不禁打?” 某皇帝揣着糊涂,待翻开另一侧萧瑀递过来的奏折,疑惑顿消。 不是梁军不禁打,而是后院起火,顾不上这边了。 八月十六日,唐军南路先锋司马长安兵进鄂州,于赤壁古战场大破南梁陈普环部,而后与峡州统军许智仁合兵一处,于次日攻破荆江口,包围岳州。 而后李孝恭率后续兵马,共计战船百余艘,过君山直入洞庭湖,将华容、安乡、南县、朗州、龙阳等军镇全数封锁,对江陵形成合围之势。 “好!好!啊哈哈……” 立于门下的某皇帝待草草看罢,嘴角一咧就要放声长笑。 什么皇权寂寞,什么孤家寡人,统统去求吧!朕现在只觉得快乐! 然而还没完。 都不等他这一嗓子笑完,第三份奏折就被杨师道怼到他面前,叫他的笑声憋了回去。 这帮人就是故意的。 这一份,内里的东西就多了。 某秦王连同屈突通与窦轨联合上奏,言说日前某赵王与之联兵南下之事,详细阐述了其对三方势力各个击破的策略。随后才是详细战报。 目下,齐王李元吉率大军连克瑕丘、兖州、曲阜、龚丘一线,后与秦王李世民配合,克青石、锦阳二关,阵斩夏军大将张青特,而后顺势进兵包围新泰城。 与此同时,赵王李玄霸引天成军跨海南渡,获莱州张氏举族投效,已与日前攻陷穆陵关。 至此,山东境内齐长城一线关隘尽入唐军之手,已完成对夏军的战略包围,破敌指日可待。 “这,这,嘶,吾儿,竟勇猛如斯?” 某皇帝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眨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如果说此前看到南梁破敌的消息使得他心下振奋,一扫连日来的颓废与空虚的话,那么他那两个,咳不,三个宝贝儿子送来的消息,就不仅仅是振奋了。 这等于是在告诉他,唐军就快赢了。 也就是说,他都还没来得及得到运筹帷幄的快感,这过程就已然快结束了,留给他的,只有高手寂寞的无尽空虚。 当然了,这还不是消息的全部。 今日百官前来,注定是要把他的感官神经麻木掉的。这边翻完了杨师道的奏表,都不容他缓口气,下一份就又递过来了。 大抵是被最近唐军这一连串的神操作给惊到了,亦或是江南群豪已看出了而今的天命所向。随着各方大战的消息渐次传开,先是江都留守陈棱奉表降唐,而后江淮杜伏威、宣州汪华俱都向长安奏表,请求归顺。 “而今河北已定,伪夏偏拒一隅,伪郑困守洛阳,中原一统在即,全赖陛下洪福,臣为陛下贺!” 陈叔达难得捧老李的臭脚,随着话音落下,周围面色热切的群臣便再次跪倒,口诵万年。 “呵~呵呵……” 老李颇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胡子,而后嘴角越咧越大,终于,这一次没人再打断,使得笑声在身后甬道的扩音之下远远的传了开来: “哈哈哈哈……” 这么开心且涨颜面的事儿,皇帝当然不会只顾着自己乐的。 一刻钟后,内宫便传出中旨,将东南以及江南的捷报在城中宣告,并取消今日宵禁,与民同乐。 长安城在过午之后渐渐喧哗起来,赞颂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在谈论局势之人。各坊酒楼照例爆满,平康坊前的街道也开始堵车。 下值的御史、郎官在赞颂着皇帝的圣明,酒馆中的士子在谈论几位皇子的勇猛,街头巷尾的百姓则是喜于日子红火,并掰着手指计算自己出征在外的孩子何日能归家。 在这等蒸蒸日上的氛围中,北地塞外,却有几人在黄沙间挣扎奔跑,面露惶急。 第555章 黄沙凝血寒戈壁 “喝!” “啊~西¥巴!¥(突厥语)……” “八嘎¥(突厥语)……” 黄沙漫卷中隐隐传来蹄声伴随着突厥骑兵的呼喝,使得迈步狂奔在前的身影剧颤,而后奔跑得越发用力。 “呼哧~呼哧~” 北地一阵阴寒一阵又炽烈的阳光下,奔跑在前的汉子只觉冷汗如泉涌,耳边尽是风声,隐隐的,还有几声不同于其他的呼喊。 “等……等等……永安,咳咳,殿下……等等裴某呀……” 好吧,彼时在西北隔壁黄沙之间奔跑的正是此前被俘的庆州刺史,永安郡王李孝基与某大唐宰相。 做俘虏这种事,所处坏境不同,待遇肯定也是不同的。 比如同样是在北地,对面被李建成所部俘虏的突厥贵族们大都是好吃好喝的在单间里住着,有啥需求了,还能花钱买。 可换做是在突厥,画风就没这么美好了。 突厥人对待战俘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贬做奴隶。 虽然就以裴寂等人的身份,咄苾肯定有别的交代。可每日见苏尼失的麾下动辄打骂奴隶,战俘营内每天都有血淋淋的脑袋挂着,饶是得了保证,裴寂心下依旧有些吃不准。 鬼知道哪天就有个愣的喝多了酒,把他们的脑袋剁下来做酒壶。 所以后者便偷偷拉着李孝基与唐俭商量,想要逃跑。然而三人之间却出现了分歧。 作为三人之中唯一的李氏宗亲,李孝基自持突厥人便是真敢动手,倒霉的也肯定是那俩货,怎么也轮不到他,所以对于逃跑一事并不热衷。 至于唐俭,则是激烈反对。 道理很简单,无论他们来此的经过若何,所代表的都是大唐。彼时他尚不知双方已展开谈判之事,只觉得如果留在突厥大营,定有机会见到咄苾,届时便可对后者陈词厉害,劝其退兵。 再说了,当初几万人都没打过人家,现在就凭他们三个老胳膊老腿,即便出了战俘营,又能跑多远?能跑过那漫漫戈壁么? 可惜道理再怎么清楚明白,对一个已然被吓破胆的人来说也都全然都是废话。 裴寂才不管那套,就是非走不可。 三人这般纠结争吵了几天,最后某宰相一发狠,干脆撇开唐俭,以李孝基的名义偷偷去联络一同被俘的麾下兵将,言说此番兵败,日后回京定会被陛下责罚,不如想办法将功折罪,找机会干了苏尼失,带着功劳回去。 就在昨日,被他忽悠瘸了的一干俘虏便趁着看守的千夫长醉酒的机会,杀了巡营的士兵,破开营帐,裹挟营中奴隶向苏尼失的大帐杀去。 可就在营中火起,突厥人大乱的时刻,众人却寻不到某宰相与某郡王的身影了。 嗯,立功神马的,当然是裴寂瞎说的。早在火起的时刻,他就叫了李孝基一起借着掩护奔出营外,撒丫子蹿了。 而今,是亡命戈壁的第二日。 两人高估了自己那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半路因不熟路线又折了抢来的战马,两条腿跑路,自然很快就被追兵查到了踪迹。 苏尼失既然派兵来追,大抵就能说明战俘营中那些兵将的下场了。 裴寂并不后悔。 他只恨,恨这些人太过没用,竟没能撑得久些。 当然了,他更恨自己居然跑不过李孝基这个比他还会玩的花郡王。 此时听着这货在后方呼喊,后者却是充耳不闻,跑的更快了。甚至于还拐了个弯,想甩掉这个拖油瓶。 看上去,某永安王似尚有余力,但真看实际速度,这两个货根本就是半斤八两。长安街头上随便抓个八岁娃娃过来,都比他俩跑的快。 之所以现今还没被追兵抓住,大概率是因那几个突厥人并不急着交差,而是在耍他俩玩儿。 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草原人的陋习了。 弓箭的破袭之声传来,有几枚落在李孝基的脚边,逼着他又跑回原来的路线,证明了这种猜测的真实性。 不过一见追兵放箭,前面的某永安王还没觉得如何,反倒是落后的裴寂先急了。 如同后世某个著名的笑话讲的那般,两个人被老虎追赶,其中一人蹲下系鞋带,同伴劝他说别系了,跑的再快也比不过老虎。可那人却是回答,我不用跑过老虎,只要能跑过你就行了。 眼下裴寂大概就是这个想法,眼见他与李孝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而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在某一时刻,便突一发狠,弯腰抓起一块石头就向后者砸了过去。 “咵啦!” 黄褐色的风化岩摔在李孝基的脚边,吓了他一跳。待眼角瞥见裴寂捡石头的身影,便气到头秃,进而破口大骂: “兀那贼子!你敢害寡人!寡人回京定上奏陛下,杀尔全家!” “呜~殿下,你别,别跑了……你就留下来,救救裴某!你,你没后人,可裴某有啊……” 后者彼时口中不停呼喊,手下却也紧着忙活,又抛出石头砸向前者。 风中送来一阵嬉笑,似追兵见到了两人的动作忽然觉得很有意思,连追击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连番被攻击,李孝基也火了,奔跑之余便开始捡石子还击。 双方就这般你来我往,距离反倒是慢慢又拉进了些。可就在裴寂再次搬起石块砸向前者腿弯,准备弯道超车之际,前方却隐隐传来了另一阵马蹄声。 烈日下朦胧氤氲的地平线上隐现旗帜飘动,过不多时,便见银光闪亮,唐军所特有的甲胄亮色已成片出现在前。 这一下,身后的追兵也惊了,再不犹豫,急忙呼喝上前。 裴寂脸现喜色,身体莫名就有了力气。正欲拔腿狂奔,忽又想起什么来,扭头看向李孝基。 后者眼中的怨毒与冷笑被他瞧个正着。 “咳,殿下……” 某宰相矮了下身子,大抵是想赔个礼啥的,但李孝基并没理会,起身狂奔,态度已是不言而喻。 裴寂的小心脏开始突突跳个不停,随着身后羽箭破空不断袭来,便也拔腿跟上。而后在奔跑之余,大脑越来越空,终于在某一时刻脑子一抽,又弯腰捡起一块岩石,朝着前者的后脑砸了过去。 “砰!” 灰尘在其发髻后方爆开,永安王的身影踉跄扑倒。而后,羽箭便瞬间覆盖在其倒地的位置。 裴寂终于第一次超了车,没有回头,更不敢抬头,只是咬着牙关,揣着泪水拼命向前奔跑。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瞧已然近前的唐军士兵那惊诧的目光。 “杀!” “杀光他们!” 熟悉的呼喝与喊杀之声在周围响起,使得他浑身的力气都如潮水般退去,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沙土砾石之间。 弓弦起落,马声长嘶,打斗来的快,去的也快。实际追赶裴寂二人的突厥士兵一共不到十人,不到一个回合,便都伏尸在地。 后方隐隐响起某小将的低声交代,似乎他们也是违令出营,不能被人知晓行踪。 裴寂心中微微疑惑,而后脚步声响,一双金丝云纹战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后者抬头,愣住,而后急忙起身行礼。 “竟是楚王殿下当面!下臣见过殿下!” 彼时站在他身前之人身着金甲,头戴凤翅兜鍪,脸色白净,明眸皓齿,正是随李建成同在北地领兵的关内道行台尚书令,楚王李智云。 “唔,小王刚刚只见有人面南而奔,未及细瞧,原来是魏公!” 后者急忙还礼,而后身侧有亲卫走过,先是瞥了一眼裴寂,接着低声禀告,言说那位与某宰相一起的汉子失血过多,怕是没救了。说着,还奉上一块玉佩,说是那人腰间悬挂的。 裴寂眼眶莫名一缩,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那玉佩他认得,乃是去岁老李赏给李孝基的御制之物。后者以为荣耀,天天挂在腰间,此刻反倒成了催命的破绽。 他其实很想问问李智云,刚刚他们来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可这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唔……” 在他忐忑的注视下,对面的李智云接过玉佩后突然神色诡异的冲他一笑,而后拉过他的手,将玉佩拍在他掌中: “令仆高义,护主逃脱!本王着麾下帮手,助魏公将其安葬了罢?” 第556章 宏图青史动人心 时隔两年,原本那位在兄弟打架时只会躲起来哭鼻子的小男孩儿,而今也出落成了翩翩少年。 李建成或许是偏心的,从头到尾都没叫他五弟沾手过兵权。可或许他又是敦厚的,得他亲身教诲,而今的李智云谦恭守礼,知节明义,既不缺乏男儿胆识,也非嗜杀逞强的狂悖之徒。 就表面上看,温文如玉这等词汇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如同此刻,他能在只有二百亲卫随行的情况下行险出击,也能在回程的路上与裴寂温声交谈,展露学识之余却又谨守礼节,不居功自傲。 按道理说,这样的皇子是谁都喜欢的。 事实上李智云在关内道任职的这两年,多受署官与北地世家的好评,各军将领也知楚王殿下之贤,不敢无礼。单是裴寂自己见过的夸赞他贤明温厚的奏表就不知几何。 但此刻他心中却只有凉意。 嗖嗖的那种。 此前当李智云在他几乎要呻吟出声的注视下来到李孝基的尸体前,大赞其乃“忠义之仆”,并亲眼看着对方消失在土坑之下时,裴寂就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完了。 李智云会不认识自己的堂叔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老李家亲戚多,他认不过来,且去岁家宴上后者亲赐李孝基时他也瞎了,可两人同在关内道任职,后者甚至还属于他麾下从官,印象总归是有的吧? 当所有的逻辑与侥幸皆消失无踪,剩余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李智云摆明了就是要告诉他:我看见你之前做的事了,你也别想藏着掖着,至于未来如何,就看你表现了。 所以,他想要做什么? 以裴寂目下的地位和与老李之间的关系来说,这其实并不难猜。可他宁愿相信李大德出门被雷劈了,也不想去相信心中那愈发可以肯定的事实。 那种事,怎么可能? “寡人月前夜读《春秋》,对齐国之崛起叹为观止。僖公释三国之图以鸠其民,君之惠也!然其长子无道昏庸,不及桓公万一。可他仍立长为嫡,而至齐国内乱,险丧社稷。若非鲍叔牙立保桓公,后者安能成为春秋霸主?可见得一良臣,赛过得一猛将多矣!” 摇晃的马鞍之上,神游物外的裴寂被一阵声音拉回,扭头便见身侧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末了,还意有所指的问道:“您说是吧?” “这……” 这是暗示么? 好吧,这特么的就是赤裸裸的明示。 裴寂有些犹豫,进而又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异想天开。便定了定心神,强自用颤抖的手臂抚着胡子笑道:“殿下博闻强记,老臣佩服!说到齐桓公,虽是霸主,然前事杀兄争国,外事诈邾袭莒,数节而尽,所谓霸者,幸也。其后五子树党争立,其国动荡,楚国趁势而起,可见一般。殿下而今随唐王镇北,所辖政务繁多,何不读《论语》?” 大家都是读书人,说话自然不像军中杀坯那般直来直去。又或者正因如此,两人才会当着周围兵将的面这般交谈,反正真正的意思只有两人明白,他们是听不懂的。 如果说李智云此前的话是拉拢邀请,那么裴寂此言就是在婉拒了。 开什么玩笑,还拿齐桓公举例。先不说你李智云凭啥和人家比,就说当年和他争位置的那几个货,吕诸人如其名,就是头猪。吕纠是个废物,不等回国就被人杀了。先天条件不要太好。 可你李智云呢? 先不说你就是个庶出的皇子,就算你是嫡出,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和李元吉这哥四个还排你前头呢,你能争得过谁? 别说李建成了,就那长相奇丑的小瘪,咳,小殿下都能吊打你吧? 所以在裴寂看来,李智云自比齐桓公,邀请他做鲍叔牙的行为,就如同在邀请他一起跳一个正在翻滚的油锅一般,不但幼稚,还很可笑。 但李智云没笑。 他很认真的歪头沉思了一番,进而点头道:“魏公之言颇俱道理。不过学业一途,总有循序渐进,寡人适才将《春秋》读到一半,半途而废可不好。就如同那吴之伯嚭,不好好的辅佐夫差,半途非因那身外之物帮勾践说项。结果入后者彀中,难以得脱,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吾等后人,当自省之啊!” “这,呵呵……” 裴寂闻言先是一笑,正想说只是换本书读,哪有这么严重的下场。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笑容渐弛,手掌也突地收紧。 这小子,拉拢不成,就改威胁了是吧? 他虽好赌钱,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春秋》不知读过多少遍了。世人皆道伯嚭死于贪财卖国,却不知当勾践提着扫把跪在夫差面前,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为自己求情之时,他的一只脚就已然踏过鬼门关了。 所以,李智云拿伯嚭举例,是他没看懂这内里的道理么? 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懂了,他才故意说给裴寂听。那意思就是,你帮我,你就是鲍叔牙。可你要是拒绝,那么伯嚭是因为什么死的,你特么应该清楚。 “哎!” 沉默半晌,某大唐宰相愁苦之余,便叹了口心酸的老气。 何苦来哉? 要是当初听了唐俭的劝说,老老实实的待在战俘营,哪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现在好了,小辫子被人捏在手里脱身不得,日后怕是想好死都难。 “唐王殿下事物繁忙,想必也难有空闲为殿下解惑。既然殿下研读《春秋》,不才老臣也有所涉猎,若有空闲,殿下使人唤之,老朽愿为殿下讲解一二。”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裴寂到底是不舍这红尘繁华,纠结了半晌,便自马上拱手,夹着臀大肌说出这番话来。 这事儿就算成了。 李智云闻言大喜,当即勒停战马,翻身下拜道:“魏公为集弘解惑,当受以师礼,还请容寡人一拜!” “殿下切莫如此,折煞老朽也!” 前者见状简直汗毛炸裂,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急忙下马搀扶。 李大德尚且不知他从历史的车轮下抢出来的亲弟弟正在暗中磨刀霍霍,瞧着他们哥儿几个的脖颈子冷笑。更不知所谓的历史惯性便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展露其踪。 或许李唐未来的走向连李淳风那小牛鼻子都已经看不出来了,所以才总找借口开溜,以躲避某赵王的骚扰。 当然即便他能看出来,某赵王现下也未必有空理会。 窦建德已经疯了。 时至今日,锦阳、青石、穆陵三关同时易主,李元吉挥师东进,猛攻新泰县城,要是再看不出唐军的目的所在,他真的就可以去找根儿面条抹脖子了。 都用不着做动员,夏军各部就疯狂的南向攻来。 高士兴受命为齐州总管,与刘黑闼统帅二十万大军向社首山一线展开日夜猛攻。而窦建德则亲率其余兵马,以高雅贤为前军司马,并征召王薄所部向穆陵关挺近,准备与高士兴南北夹击,灭掉李世民。 嗯,是的,他摆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对付李世民东进的那十万唐军。至于某赵王……不好意思,区区五千人,他夏王还不放在眼里。 八月二十一日,就在江南再次传捷,李孝恭所部攻破湘阴,抵进长沙之时,窦建德麾下先锋范愿兵过青州,已近穆陵关下。 “啧,来的还挺快,本王估摸着他们月底之前能到就不错了,没想到仅用三天就奔袭二百余里,真是铁打的汉子啊!” 穆陵关新近在大扫除的某将军府内,李大德听着百骑司的奏报摇头晃脑,说的毫不走心。 “快么?” 坐于下首的侯君集闻言便觉诧异:“不快吧?咱们路比他还远呢,不是一天就到了?” 不说彼时来袭的夏军本部就超二十万之众,单说随范愿奔袭的先锋就超三万之数,就算天成军有关城驻防,也不至于这么轻松才对。 关键,还得看在场说话之人。 随着侯君集的话音落下,某赵王不及答话,对面一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咱们来时坐的是船,喝着酒哼着曲儿就到了。那夏军踏野奔袭,又多是步卒,不眠不休的跑了三天,这会儿怕是那话儿都硬不起来了罢?” 某黑心程比划着萝卜似的手指挤眉弄眼,堂内安静了不到两息,便是哄堂大笑。 李大德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着下首那几个笑的比男人还开心的平阳军女校尉,心下一阵无奈。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第557章 伏兵牟山命运笑千秋 既然早猜到了夏军的反应,依李大德的性格自然不会坐等别人来打。 早在进兵之初他就传令河北,以薛万均为行军总管统御杨公卿、薛万彻、高开道所部兵马留守博州大营,造成大军仍在寻机渡河的假象,以牵制夏军。 而王伯当则领莱州行军总管,与程咬金、罗士信统御河东府兵与部分整编河北降卒,共计十万兵马东进沧州,而后跨海南下与他汇合。 声东击西,又是某赵王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次也不知道是留在赵郡安胎的霍云儿得了什么消息,还是压不住麾下这群整天想着剁人头攒军功的老娘,咳,小娘们,待大军南下,军令之中并未提及的那五千平阳军却也一同到了。 而今充当先锋的程咬金、罗士信与平阳军副将丘利率领一万兵卒先来汇合,剩余大部兵马则是在张氏的辅助下悄悄在穆陵关东面的牟山之上扎营,潜伏了下来。 李大德准备给某夏王一个惊喜。 就如同现今正在猛攻社首山的高士兴在进攻之余仍不忘在祝阿、禹城等地驻防,并将大量兵力留守大峰山以防唐军趁机渡河一样,窦建德之所以南下迂回来攻距离最远的穆陵关,大抵也是怕李大德在他背后偷袭。 巧了,大家想一块儿去了。 当然要想真正取得最大战果,引君入瓮,仍需经历一场血战。 换句话说,在窦建德本人抵达前线之前,范愿这三万先锋军还得靠李大德自己来应付,免得把鱼给吓跑。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件麻烦事要应付。 翌日清晨,当探马禀告过临朐的夏军先锋并未停留,而是直接来攻时,某赵王正一脸蛋疼的怒视身前某个披挂整齐的女子。 “叫你待着就待着,添什么乱呢!” 也不知道他媳妇是咋想的,平阳军有人家自己的副将,各级兵头也不缺,可在临出发前,霍云儿仍把高惠通给塞了进来,还叫她统领其中那一千女兵。 结果某“刀人”得了鸡毛就当令箭,连某赵王的话都不听了,非要第一个出战。 “哼!你别瞧不起女子,若论功夫,你还不如俺呢!不信现在就放对……” “我放你大爷!军令就是军令,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两军交战,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吗?” 对面的某赵王气到跳脚,要不是打不过,咳,念她是个女人,他早叫人拉下去打板子了。 彼时在侧的除了张小虎,其余都在各处布防。没有“外人”在侧,高惠通说话便直接了许多,闻言哼道:“俺大爷现在齐州攻你兄弟呢!等结果了窦建德,俺自会去寻他晦气!你这般推诿,可是不放心俺的身份?” 好吧,在霍云儿身边做了两年保镖,自然少不了来自某赵王的洗脑攻略。 比如“你爹高士达到底怎么死的”,“为啥上位的不是你大爷”,“窦建德如何就成了大头领”之类。 起初他其实就是想恶心一下高惠通,顺带离间她与窦建德的关系。可随着大伙相处,尤其在借了百骑司的便利真正调查过后,便是某赵王也被其中内情给惊了一下。 当初杨义臣扫河北,连败张金称、杨公卿,兵锋直指平原。而后双方大战之际,受命留守本部大营的窦建德却在交战之前就集合本部精锐先跑了。结果高士达溃败,逃向大营之时无人接应,进而被杨义臣包围歼灭。 剩下的事情就是大伙耳熟能详的那些了,杨义臣被老杨召回,一直躲在饶阳的窦建德便跳出来高调收敛高士达的遗体,得到旧部与河北一众世家的支持,上位成了真正的老大。 这一幕,与宋江上梁山后不久晁盖就落得身死的故事何其相似。 自然而然的,高惠通自认得了真相,就把杀父之仇算在了窦建德的头上。 很难说这是不是李大德乐于见到的结果,但毕竟人家是自己老婆的“好闺蜜”,总不好真拉下去打板子。彼时闻言,便无奈道: “本王非是不信你,可战场交兵不是仅靠个人勇武就能赢的,领兵之将须要懂得战阵配合,更要守规矩,令行禁止!你少在军中,如何能……” “哼,你少以此话来诓骗与俺,云王妃也不懂战阵,靠的就是一把子力气,还不是……” “停!” 眼见这货居然敢把矛头指到他媳妇身上,最讨厌和女人抬杠的某赵王便摆手打断,进而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道理讲不通,可以用骗的嘛! “咳,你真想上战场,亲手去对付窦建德?” 问了句相当于废话的问题,后者也没注意高惠通那点头的俏脸,只是捏着下巴上的短绒毛沉思,进而转身铺开舆图,摆手叫她近前。 “喏,看到这里了吗?” 前者并指点着牟山北部安丘县的位置道:“夏军大部南来,必先寻一处城池作为其中枢及粮草转运之地,且此地不可距战场太远。所以本王料定,窦建德定会将大营立在这里!咳,本来呢,我是想让李成他们寻一些机灵的潜伏其中,寻机擒拿此獠。但既然你主动请缨,那不如就交给你吧!” “安丘……” 高惠通瞧着地图嘟囔了一声,进而小脸疑惑,貌似不信任的瞥了他一眼,哼道:“你该不会是借机诓骗俺吧?这地方离关城至少有百里,哪里就近了?” “嘿?你这小,咳,你懂个屁!此城西临胶河,水路联通青、密二州,粮草转运最是方便!……哎,算了算了!你既然不信,我还是叫李成他们去吧,那窦建德身边多有高手护卫,你一个女人……” 某赵王说着便卷起舆图,转身欲走,却不防手下一空,舆图已是高惠通给抢了过去。后者同时喝道:“谁说不去了!你一个大男人,怎地能说话不算话!” 随着话音,她便转身跑出堂外,好似怕某人反悔一般急令那两营女兵集合。 “嘿嘿……小样,还治不了你?” 立身在后的某赵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而后在桌子下面又摸出副更精确的舆图来,其上北海的位置上,被重点画了个圈。 好歹也领了几年兵了,又从李靖、小徐那偷学了不少东西。某赵王自认也算半个行家,自然知道哪里才是最合适的大营位置。 在指挥、后勤、中转等条件全部吻合的前提下,选址便只遵循一个原则:哪里近,就去哪。 作为同样临水且距离战场较近的县城,北海相比安丘足足近了一天的路程,他就不信窦建德会舍近求远。 “大王!” 正得意间,外间有兵头跑近,抱拳道:“西北烽燧堡斥候禀报,夏军前锋距此已不足二十里!” “传令各营整理装备,把抛石机推到位置,准备作战!” 李大德点了点头,而后拿起案头上的兜鍪踏步出门,只余那张舆图在桌面上,被风微微吹动。 突然,舆图掉落地面,在无人看到的视角下,北海与安丘的位置已是重合起来。 某赵王以己度人,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 窦建德先是夏王,而后才是一军统帅。军事上的事,自有手下去替他想。他的本职,是站在夏王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 比如行辕的选址。 “唐军长途奔袭,穆陵关既失,其兵锋隐慑,沂、密、莱三州的民心定然不稳!寡人在此,便可安抚民心,震慑宵小,使我上下一心,共克来犯之敌!” 彼时已过临淄的车马之间,高坐战马上的某夏王在摇晃中摆动马鞭,光影移动间,便指向了距离青、密、莱三州交界最近之地:安丘。 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战斗,但其开局,却在双方统帅诡异的选择下完全变了形状。 第558章 谋刺北海铁蹄踏万年 “杀啊!” “进攻!” “杀唐贼!” 骄阳当空,战鼓震地。 穆陵关从北面箭塔开始,到瓮城正面,满是夏军进攻的身影。 从空中俯瞰,彼时关城内石炮轰击,不断在城外军阵之中犁开阵阵血雾。城下羽箭横飞,礌石震荡,刀光血雨充满各个角落。 整个南来的先锋军以鹤翼阵摆开,正面佯攻瓮城之余,重点与某赵王猜测的一样,也放在了右翼长城之上,使得关城北侧自箭塔以外彻底成了绞肉机。 无数前赴后继的夏军士兵自长城北段石墙爬上,而后在烽燧堡与箭塔双重打击下与阵列在前的天成军交手。碎肉与鲜血成了兵线上的主题,只身俱木甲或纸甲的夏军面对武装到牙齿,挥舞陌刀的天成军,几乎是成建制的消失在石墙之上。 只交手不到一个时辰,夏军右翼的三个战营就已经全员战殁,反观唐军一方却损失不多,只瞧得范愿心惊肉跳。 “天呐!这到底是支什么部队!” 讲道理,他此来之所以这般急着进攻,为的是早日打通与沂州的联系,进而驰援新泰,从背后攻击李世民大军。可眼下这般态势,别说驰援,他把人拼光了能不能拿下关城都是个问题。 “鸣金!暂且收兵扎营,打造军械,择日再战!” 待观察了好一会儿,尤其是北段城墙上的惨烈攻防战后,自觉瞧出了唐军虚实的范愿便下令停战,转而研究别的战法。 他看出来了,唐军的单兵装备高出他们不止一个档次。大兵团决战或许差别不大,但在这种狭窄地形上比拼,简直不要太吃亏。 要想弥补差距,靠人头堆肯定是不成的,总要寻个方式,把夏军人多的优势真正发挥出来才行。 可能是当初某赵王的进兵速度太快,没给穆陵关守军太多机会,又或者是张氏的保密工作做的好,加之当初进兵时都以商船往来,掩盖了唐军真正的行迹,使得范愿而今都不清楚自己面对的到底是谁。 如果他知道当初那位匹马冲阵,以千余骑兵破高雅贤五万精锐的李玄霸正在城楼上叼着牙签看他,肯定不会应对的这般随意。 关楼之上,待夏军回撤,拖着半身血迹的黑心程便咧着毛嘴跑近嚷嚷。 “大王,夏军不禁打啊!儿郎们还没使力气便退了!不如您许俺老程出战,趁势掩杀他一波,定能讨个大便宜!” “就是,某瞧那夏军先锋有些托大,若从侧翼引军冲之,说不定能寻机阵斩此人!” 从另一侧跑来的罗士信也跟着喊,使得某赵王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同时挥手叫小虎上前,让两个满身腥气的家伙站开一点,别挡了他的新鲜空气。 哔了他二哥的,也不知道平时后者都是怎么使唤这群“SSR”的,平日里一个个独自领兵时还能顾个头尾,知道穷寇莫追,而今上头有高个子顶雷了,就全部化身莽夫,成了只知抢功的杀才。 这等话,他都懒得回答。 现在可不是逞厉害的时候,他们而今做的就是装怂,要不断给夏军一种“我再使使劲”或者“我换个方式”就能打下来的错觉。这样才能勾引夏军大部兵马齐至。 要是现在就出城追击,爽是爽了,可也暴露了穆陵关非是一偏师驻防,而是有唐军主力在此的信息,那窦建德还敢过来么? “嘿嘿~” 眼见某赵王翻着白眼不说话,而是在那做沉思状,自讨了个没趣儿的老程不以为耻,反而用那血了呼啦的胳膊勾过张小虎做倚靠,扭头面带得意的对罗士信道:“俺刚才在东墙瞧的清晰,那夏军的先锋好似范愿那厮。上次在安陵这小子竟敢偷袭俺的辎重,这次说什么也要捉住他……” “竟是那厮!” 被李大德安排在左墙策应天成军阻敌的罗士信闻言便瞪起眼睛,而后便下意识的瞧向上首。 “哼,你不用看我,要是敢自己偷着出去,不用请示二哥,我就能做主打断你的腿!” 李大德哼声起身,而后在前者不服气的嘟囔声中却是勾了勾手指,挑着眉毛坏笑道:“除非你能答应我,只许败不许胜!” “嗯,某定能……啥?” 本来听到似有转机,罗士信脸色一喜,但紧接着便愣住。 只许败,不许胜?这是咋说的? 其实李大德也是刚想明白,又或者说,老程刚才其实在故意给他提示。 想要给敌造成己方空虚的假象,光憋着不出是不行的。 真正势弱之军,在面对大军来攻时总要装出不弱的姿态来,而后背地里阴招频出。 比如此前唐军在河北攻安陵时,这范愿表面上避战不出,却是趁夜绕后去烧老程的粮草,想要使唐军断粮,进而退兵。只是他没想到,人家唐军的粮食运输是“外包”出去的,根本就不在营中。结果扑了个空,叫老程好一顿削。 如今攻守态势掉转,如果李大德一直是这般防守却毫无其他动作,反倒惹人怀疑。 “你今夜便带上一营兵马,唔……等下叫你麾下亲卫和其他战营换换衣服,最好多凑些不一样的甲胄来,叫夏军以为咱们为了袭营,把全部的家当都拼凑在你一营身上了。而后嘛,你到那边去寻他的辎重营,能烧则烧,烧不掉也没关系,打上一阵就撤……” “诶诶,别从正门走,待入夜,去北面从长城上翻下去,那样隐秘性高!” “对对,那正好,你打完了也别回来了,干脆向东去牟山寻老王!” 刚刚还互相嫌弃的三人,这会儿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是某赵王最后一句话音才落,对面两人便都是一愣。 王伯当可是伏兵,也是这把致胜的关键,真跑过去,不怕暴露么? 老程难得正经的说出担忧,而后就见李大德呲牙一笑。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嘛!既然那范愿用过这招,那你说他会相信士信是去投奔大军的吗?” “噢!” 某黑心程当即恍然,算是明白过来,某赵王这居然还是个连环套。只要范愿觉得罗士信袭营乃是因关城空虚,逼得他不得已为之的话,那么后者随后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会被认为是在故作姿态而已。 只是…… 会不会多此一举了? 程咬金颇有些诡异的瞥了罗士信一眼,暗道会不会是这杀才遭了某人的嫌弃,想借此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可紧接着,却听李大德笑道:“叫你去那边,自然有本王的用意!你不是喜欢斩将夺旗么?区区一个先锋算什么,本王给你个灭国俘王的机会!” “什么!” 这一次,不单单是两人怪叫出声,便是随后从两侧城墙下来的侯君集与李道宗等人也都惊呼出声。 待某赵王把窦建德大军不日既到,很有可能会进驻北海的事说完,罗士信忽然发现他被挤到后面去了。 “姐夫,姐夫叫某去呀!” 侯君集迈着躁动的小步伐,脸上透着雀跃。 “三皇兄,三皇兄叫某去!某箭法好,可以偷袭啊!”李道宗在一旁跳跃旋转。 “去去去!你们两个后生知道什么!那窦建德好歹也是一国之主,身旁多的是功夫好的江湖豪客,就凭你们那点儿功夫,战场上欺负欺负杂兵还行,如何能担此大任?……唔,俺老程还差不多!” 程咬金掐着腰子挤在最前,毛脸之上满是得意,而后就被罗士信单手给抓了出去。 “末将领命!” 后者挤开众人,“哐”的一声单膝跪地,差点把身下石砖给怼碎掉,而后也不容他人说话,像是怕李大德反悔一般,转身就往楼下跑。 “哎?你先等等……老子还没说完呢!这次过去你得听命令!具体怎么打,要多和老王商量,他叫你打哪儿就打哪儿……” 李大德在后面高声呼喊,也不知这货听见没有。 这把叫罗士信寻机偷袭北海,难说是临时起意还是真想玩个斩首行动。但不得不说,在这种万民只奉一人号令的古代,斩首行动一旦成功,所获战果和意义是远大于后世战争的。 但就像老程说的那般,真正的一国之主哪就那么好杀。 所以李大德明面上叫罗士信去偷袭夏军大营,但实际却是打着激怒某人的意思。 同样的招数,若当着山东各地世家代表的面打窦建德一巴掌,就不信他不翻脸。而他一旦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来攻,届时便是老王出手的时刻了。 待到此刻,李大德总算是把这一次的作战计划补充完全,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待无错漏,便松下口气。 嗯,完美。 大唐第一杠精 第559章 戏谑成谶龙虎会安丘 子夜,南风鼓荡,阴云遮月。 虽未出伏天,但在山东一地靠海边的州郡,八月末的早晚温差已是有些大了。某赵王在被窝里都多加了层褥子,同时怀念在河北时的美好时光。 可惜为了照顾霍云儿,某医护营校尉不得不留在赵郡,让他只能独守空房,辗转惆怅。 蓦地,窗外的寒风之中传来了隐约的喊杀声,外间脚步声起,过不多时,张小虎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大王,已经开始了!” “啧,马上就要睡着了!真是” 李大德在被窝里恨恨的叹了口气,突然想到刚上班那会儿半夜被主官叫起去加班的情形。当时的心情,与现在何其相似。 原来命运就是个圈。 起身抓了件挡风的大氅,某赵王拢着下摆,迈着有些光溜溜的毛腿推开房门,待登上院内阁楼,便见关城外的东北方向已亮起火光。 “还真得手了?” 后者一愣。 讲道理,这把他最大的目的仍是示敌以弱,其余似烧粮草、斩敌酋之类无非是手段,结果并不重要。可要真得手了,倒难说是不是好事。 “希望那杀才不要恋战吧” 他忽然有些担心会弄巧成拙。 眼下已经不是罗士信恋不恋战的问题了,而是敌军压根儿就不想放过他。 范愿都要气疯了。 这真不是他疏于防范,实际在日间抵达之后,他就猜到唐军或许回来夜袭,便在南北两侧都设下伏兵,并把辎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遮蔽起来。即便换个方向,罗士信也难得手。 可后者却并不是冲粮食来的。 此前临出城之际,老程在私下寻到他,言说这把夜袭对方定有防备,粮食说不定已经被藏起来了。与其费劲巴拉的去找,不如烧点别的,比如帐篷、马车亦或攻城器械之类。 反正烧啥都是烧,这些东西虽然没粮食那么重要,可一旦损毁也难受的紧。而且敌军第二日还要攻城,这把没了攻城器械,看他们怎么打。 罗士信觉得最后一句倒是有点道理,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幕。 白日间夏军集合了数千人伐木打造的一部分云梯车以及巢车部件,被这货以携带的火油一把火全点了,顺带还烧了一部分营寨,把躲藏其间的伏兵烫得直跳脚。 “杀!给本将杀光他们!不要俘虏!一个不留!” 原本怀揣自信的范愿彼时在营中跳着脚的骂街,而后伏兵与中军齐出,很是干脆的把罗士信那五百人围起来打。 乱战在某赵王无奈的哈欠中持续近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亮,差点打到脱力的罗士信才堪堪寻了缝隙突围,沿着胶河撒丫子狂奔。 信了老程的邪,这把他要按原计划执行还不至于这么艰难。可在范愿怒急的情况下,超三倍的夏军围着他们揍,差点就没跑出来。 好吧,老程只是担心这夯货不会演戏,真要故作姿态的跑路,没准会暴露什么。 但现在不担心了。 就小罗彼时那慌不择路的状态根本就不用演,跑慢点就是被乱刀分尸的下场,根本就来不及抬头看方向。 待探马回报,说袭营的唐军被追的钻了树林,消失了踪迹,气到头秃的范愿干脆也不睡了,趁着凌晨人最疲乏之际,喝令再次进攻。 “他娘的!真以为没了器械本将就奈何不得你们了?传令,全军即刻埋火造反,半个时辰后开始进攻!” 喊杀声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再次响彻穆陵关前,搅碎了某赵王睡回笼觉的想法,使得血与火的考验再次交织而起,荡落在秋日萧瑟的泥土之间。 这个时候,夏军大部队已然越过北海,中军各部在白浪水与胶河间近二十里的狭长平原行进,另有五千骑兵护卫着某夏王的仪仗,南下径往安丘而来。 窦建德在半路就已派出信使,召集莱州、密州各县主官与世家代表前往安丘接洽。甚至在凌敬的提醒下,还分出两千兵马东进掖县,去接管张氏的船坊码头,防止唐军走海偷袭。 李大德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范愿在连续攻城两天未果后,终于开始正视守关的敌军,并派人给后方说明情况,穆陵关的战事也算僵持起来。 而后,某赵王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搞懵了。 窦建德与本部分兵,亲率轻骑抵进安丘?搞什么飞机,这货还有没有点军事常识了?安丘那么远,中间又隔着一座牟山,能方便他指挥兵马进攻吗? “特么的!这老小子倒是会挑,这样一来,他本人反倒跑去包围圈外面了!” 关城将军府内,某赵王背着手在其间走来走去,而后稍稍一顿,便摆手对李成道:“先给留守掖县的兵马传信,叫张氏配合,先躲到周边郊县,免得打草惊蛇。夏军要接管码头就让他们接管,但是浮游岛那边一定不能被发现” 突然出了这种变故,他又不是李世民那种有急智的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方式,便琢磨着要不要写信问问他二哥,讨个方法把窦建德给骗出来。 只是信写到一半,他又忽然想起件别的事来。 “糟了!高惠通那小娘皮我靠!成子,小虎,点一千兵马,跟老子出城!” 李大德彼时只觉心下倍感无语,从来就没有过这么的哭笑不得。 随手胡诌了一个地方,只是为忽悠那女人躲远点,别给他捣乱,没成想却真成了敌人的指挥中心。要说这姓窦的既然这么听话,以前怎么就不灵呢? “大王!大王,你这是要去哪?而今敌军既到,千金之躯怎可涉险?” 还不等他出门,得知李成调兵的程咬金便已经跑了过来,不到近前就开口嚷嚷,黑脸焦急。 “你来的正好,本王正要派人去寻你!” 要说带兵出城,并非是李大德有多关心高惠通的生死,也不是他舍不得那两营平阳军女兵,而是他很清楚后者的脾性,根本不是军令束缚得住的,无论放弃哪个,都意味着事态的彻底失控。 他现在能做的无非就两件事,其一是亲自前往安丘,在高惠通动手之前把她按住,而后询问李世民的意见。而其二,便是如果那女人已经动手了,他亲自带兵过去,好歹能将错就错,看看有没有机会真把窦建德给弄死。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李大德不得不承认,这时机还挺难得的。 而且安丘距离牟山仅数里之隔,说不得这把攻守便可掉转,彻底展开决战。 “既如此,俺老程和你一起,路上也好照应大王” 程咬金话音未落,李大德已是翻着白眼打断,哼道:“你少废话!叫你留下,是因为其他人难有顾全大局的本事!你听着,届时不管有多少夏军来攻,穆陵关你必须给老子守好了!要是有失,别说你那国公之位,脑袋也留不住!” 说完,也不理会老程那张委屈的黑脸,急匆匆的取了他那对金锤,便呼喝集结而来的一千天成军上马,从关城西侧出城,沿着长城边线往南而去。 正面有近二十万大军正在来的路上,他就是头再铁也不敢这般出现。而巧的是,绕过南面的滩山,胶河南向的另一条支流正好直到安丘城下。 “咦?这个位置看起来好像于很利于防守啊” 彼时奔袭在路上的某赵王并没有注意到,东南方向的远海上空正有一团形似风暴的云团渐渐成型,而他自己,正奔往风暴的正中心。 再过不久,八方风云便都将在这里汇聚。 第560章 烈火焚城风雨齐助阵 二十三日夜,阴有时小雨。 李大德猜的不错,以高惠通的性格,绝对会视军令为无物,更不会把行动拖到隔夜。 不过她倒也没一上来就盲目动手,毕竟人家不算高手,单是随行护卫的兵马就多达五千。而她们不过区区两营,还都是女兵。 “某已经打探好了,姓窦的并未下榻在县衙,而是去了城中高氏的宅院。等过子时,你们便分散去城内纵火,制造混乱,引开他外围的兵马,而后再与某汇合去攻高府,捉了那厮!” 声东击西,是她在赵王府待的这两年见某赵王使用最多的手法。略一拿来用,便觉的不赖。 可惜她不是某赵王。 后者每次用这招,敌人都会上当。而她第一次用,嗯,人家就没理会。 待到城中四处火起,各街响起敲锣之声,有城门军并县府捕吏呼喝着奔出来救火时,躲在高府对面的高惠通便眼角抽搐的发现,不但护卫在侧的守军没减少,反而因为出了乱子变得越来越多。 入驻城中的夏军士兵第一件事便是跑来护卫夏王,至于城内的动静,根本就视而不见。 “怎么办?他们根本就不上当!要不咱们直接干吧!” 彼时与高惠通同在高府门外窥探的平阳军校尉低声建议,论起莽来,反倒比一些军中杀才更甚。 “哼,那姓窦的总标榜自己爱民如子,而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虚伪小人!你叫姐妹们别急着过来,免得暴露了行迹!他们不离开,就继续捣乱!破了城中那些大户,烧他们的粮仓!就不信这些人还无动于衷!”高惠通咬牙道。 “这……咳,将军,咱们可是有军令的,只是放火引乱还行,若烧了人家粮仓,害了无辜性命,大王怪罪下来……” “怕什么!李玄,咳,大王怪罪,自有俺来担着,断不会害了你们!再说了,只要咱们立了大功,大不了将功补过嘛!” 高惠通满不在乎的摆手,并不觉得以无辜者的性命用计有何不对。 今日或许合该安丘城内的大户遭殃,又或者他们本来就要遭殃的,只是时间被提前了而已。 随着后者命令传下,城中的动静便越来越大,不少高门宅院里都火光冲天,人声鼎沸。而过不许久,便有平阳军的士兵与城门军在街口相遇,打了起来。 这一下,不暴露也暴露了。 已然出现在高氏中庭的某夏王当即下令,命士兵严守四门,捉拿城内乱军。 今夜的风格外的大,风助火势,使得救火的难度倍增。而夏军封闭四门,使得城内取水只能借助几口水井,很快,各处的火光便连成一片,隐隐透着许多哭喊之声。 高惠通已然顾不得这些了,就在刚刚,当护卫在高府后门的两营兵马向城北方向离开后,她就迫不及待的带着身边之人向高府内杀了过去。 女子独有的喊杀声震荡苍穹,彼时夜火升空,也使得无数人惊起,而后把目光望向这里。 王伯当披挂立于半山腰,才刚把探马派出去不久,后者便引着个熟人又跑了回来。 “王兄!” 李成彼时喘着粗气,手中举着一支独特的“桃”字令牌,喝道:“大王令!遣两万兵马包围安丘县城,不准放过一兵一卒,违令者斩!其余各营,沿山脚立即布防,谨防夏军大部来攻!大王说了,没他的将令,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也不可叫夏军越过胶河!” “喏!伯当谨遵诏令!” 王伯当摆了个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姿势,可还不等人跪下,李成已是性急的把那块令牌丢给他,急吼吼的转身往回跑。 “哎?成子!” 前者一脸茫然的去拉,同时口中道:“既已传完,何必急在一时,休息一下再走啊!” “休息个屁啊!” 李成闻言跳脚,一边在士兵的帮忙下爬上战马,一边哼道:“大王就在山下,我得马上去汇合,晚了就追不上了!你知不知道,那窦建德就在安丘城中,大王是去抓他的……你一定要守好了,千万不能叫夏军攻进来!……驾!” 后者的语速又快又急,随着话音落下,身影已是落在几步之外,打马狂奔而走。 王伯当大脑有些宕机,在原地愣了数息才如梦方醒,进而脸色大变,急令麾下集结。 别的不重要,他只须知道李大德在背后就够了。 可想而已,一旦安丘的消息传出去,彼时已过牟山,正往穆陵关进发的夏军定然疯狂回援。届时便是真正的大战爆发,而结果,就看谁先得手了。 老王有些担忧的瞥向夜幕下正在燃烧的县城,有心想去帮忙,却又只能忍住。 他的战场不在那。 彼时的李大德,已然隐隐能看到安丘西门的门楼了。在冲天大火的映照下,犹如皮影戏中的光影,晃动着行迹。 果然,那小娘皮甚至都没能忍到他抵达。 “大王!如今城中内乱,防守定然疏漏,不如叫俺哥几个爬上去,为大王开门!” 打马在侧的一名亲卫在旁高喝,前者眯眼瞧着那仿佛吞天怪兽的影子,而后摇头。 “用不着!传令,各营以伙为单位呈一字长蛇阵,每伙间隔三丈!待入城中,先去寻平阳军的同袍,而后寻机破敌,以歼灭敌兵为主!” “可是,咱们不是来抓窦建德的吗?不先抢占四门?” 一旁紧紧跟随的乌大宝闻声询问,而后便听某赵王放声长笑:“他跑不了!驾!” 黑暗中向着火光进军的一千兵马在行进间呼喝变阵,打头的战马距城越来越近,已见有守军鸣锣示警,并响箭呼喝,却并未减速。 打马冲在最前的某赵王在行进间俯下身形,黑暗中不知其动作,只能见其身下的战马越冲越急,在某一时刻,顶着守军的箭雨连人带马撞向城门。 “大王!” 随同的张小虎等人还以为这货其实是刹不住车了,伴随着呼喊,却隐约瞧见城下那道身影在即将撞到门上的刹那间忽然向前跃出,举起手中双锤。 “砰!” 爆响自城下瞬间传开,好似连同城墙都在一瞬间震颤。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李大德撞开那足有三寸的巨大城门,伴随着飞出去的两截门闩又落回马上,稍趔趄了一下后,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火光之中。 “啊哈!大王威武!” 随同而进的亲卫齐声怒吼,而后便是一连串的鬼哭狼嚎之声。 众兵将打马冲过城门,除了越有五十亲卫追着某赵王的身影奔向城中,其余各伙便如之前所说,分别冲向不同方位。 西门之上,摆了半天的防御姿势却没人来攻的城门守军茫然的看着这奔入城内的不明兵马,而后面面相觑。 按照正常逻辑来讲,攻城一方一旦破城,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夺取城门吗?就这般大胆的闯进来,就不怕到时候出不去? 嗯,不怕。 真要是打起巷战,就以眼下的兵力比和天成军的战力,急着出城的该是夏军才对。 何况,城内还有一千发起狠来连某赵王都怕的女杀才呢。 未己,城内各方向的喊杀声便突然大了起来。 “快!马上拆了就近的宅子,把城门堵死!” 彼时还不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的西门守将立时呼喝,而后却是露出一抹狞笑,摩拳擦掌道:“区区千人便敢来捋虎须,这真是合该兄弟们今日立大功啊!” 轰隆! 城内喊杀震天,而在东南面的海岸之上,却是雷声滚滚,惊涛拍岸。狂风席卷着暴雨擦着琅琊山的东麓登岸,而后便带着狂暴势,扑向安丘县城。 第561章 飓风摧城显天威 “轰隆!” “哗!” 形如珠帘泉涌般的落雨,伴随着阴云狂风席卷,待到地面之时竟好似水龙腾转,波涛咆哮。 原本剧烈的大火在一瞬间便被风雨压在废墟残骸之间动弹不得。热气蒸腾的横梁、门柱被狂风倒卷而起,击飞沿途的屋脊、砖石,推着摇晃的木墙轰然落下。 说真的,这等景象出现在眼前,颇有些不讲道理。 人家正打仗呢。 一刻钟前,李大德与李成等亲卫在城南一处街道之上与一营前往西门支援的夏军禁卫狭路相逢。 双方在两侧烈火的映照下相峙片刻,进而怒喝冲锋。 可就在某赵王举起锤子的那一刹那,狂风与骤雨忽至,只觉眼前一黑,耳边瞬间满是风雨之声,再抬头时,烈火消弭,暴雨淋身,街道之上就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怎么说呢,李大德只感觉好像谁抽了他两巴掌。 待张嘴被怼了一嘴雨水后,后者低头看了看左手上的锤子,又扭头看了看右手的。 我是谁? 我在哪? 诶,我马呢? 耳边狂风怒号,隐约传来阵阵杂乱交织的声音,似有人喝马嘶,却难辨方位。 所以,哥们儿难得牛逼一把,居然遇上了刮台风? 某赵王在这一刻突然有点慌,下意识缩起脖子扭头,生怕从哪里飞出辆五菱宏光来拍到他脸上。而在转头之际,眼角余光一凝,似看到一双大腿正在临街的一处二楼窗棂上摆动。 “小虎” 张嘴又是一捧不管你乐不乐意都会被灌进嘴里的雨水,李大德被呛了一口,待疾步上前之时,便眼睁睁的看着斜对过飞来一块牌匾,“哐”的一声拍在那处窗棂上。 好吧,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啥的? 后者转身,下意识的走向刚刚疑似有人被吹进去的临街商铺,还不等手摸到人家门板上,耳朵一抬,忽然感觉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变得近且剧烈。 不好! 似想到了什么,某赵王拎着锤子转身就跑,余光果然见那木制阁楼在摇晃之余,忽然在风雨之中四散爆开,木板横飞间便见有血光乍现。 “大王!!” 张小虎的爆喝响彻雨幕,前者扭头看时,就见有数十道身影正挣扎在断垣废墟之间,顶着风雨战在一起。而后光影只一闪,又再次变得黑暗。 拖这鬼天气的福,这一下真正是一场乱战了。 李大德摇了摇头,抬手解下一直在顺着脖子往里灌水的兜鍪,把长发甩到身后,便拎起锤子,大步走向那废墟间的战场。 乱战,自有乱战的打法。 真要把队伍都搅碎了混在一起,尤其在这种狭窄逼仄的废墟之间,凭空多出近百斤负重的天成军,完全可以做到虐打对手。 但眼下最惨的还不是夏军。 先是烈火焚城,而后两军交战,又遭台风袭击,彼时的安丘县城算是彻底废了,除了城墙还立在旷野之中,城内几乎已无完好的建筑。 靠近外廓城的各家百姓成群结队的涌向城门甬道,以求庇护。还有些实在离的远,便在左近高墙宅院间的暗巷中躲避风雨。 自牟山依令而下的唐军大部,未及靠近便被狂暴的台风撕碎战阵,四散在城西的旷野间。而在牟山以西,临水扎营的二十万夏军更是直接引发了营啸,成了血色交织的旋涡。 “娘咧,这么大的雨,可别发了大水” 彼时百里之外的穆陵关内,程咬金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风雨低声嘟囔。 他这边远离暴风中心,只是擦了个外围的边儿,根本就不知道内里的情形如何。要是知道安丘城内现在正经历什么,怕是早就吓到跳脚了。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内城的积水便漫过了脚踝,漂浮着各种不可名状之物。 高惠通脸色苍白的躲在一处背风摇晃的药铺后院,肩膀上还插着一截羽箭。握刀的手臂不断颤抖,使得刀刃在石板间发出“哒哒”的响声。 突如其来的台风救了她一命。 此前攻入高府内宅的平阳军,遭到了夏军连同高氏家将近乎疯狂的抵抗,不熟悉巷战打法的众女将一接触便吃了大亏。 结果就在夏军合围,有人喝令放箭之际,狂风袭来,把这一切都搅了个稀碎。 高惠通几乎是被风给吹进这处医馆的,其间不知撞了多少东西,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脸肯定是肿的。要不是这间医馆后院的明堂是用砖石混以土坯搭的,她可能现在还在“路上”。 “此处房屋还算坚固,先进来避一避,待雨停了再说罢!” 突然间,外间风雨中传来呼喊般的交谈声,还有火光闪现,使得低头有些瞌睡的高惠通一瞬间惊醒,握刀从冰凉的水中起身,躲在门后。 “娘咧,想不到此地距海岸数百里,这飓风仍能吹过来!”有人在抱怨。 “也不知大军如何了,这样的风雨,探马难以派出,如何是好” 听着这般交谈,门后的高惠通眯了眯眼,手中横刀紧握,已然对来人的身份有所了然。 “吱呀!” 本就在摇晃作响的门板被推开,火把闪耀间伴随着风雨呼入。而就在来人将要迈步走进的同时,刀光乍现。 “有敌人!” “保护大王!” “又是那个女人,杀了她!” “不,抓活的!” 最后一句,是彼时被吹丢了帽子,落汤鸡一般的窦建德喊出声来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声呼喊,却叫本刺向凌敬的刀影忽然掉转,直奔他而来。 “惠通!唐贼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取寡人性命不可!寡人待你如亲女,封你为大夏郡主,衣食无忧!你竟背恩若此?” 窦建德惊怒的吼声随风而出,换来的却只是一声冷喝。 刀刃相击,风雨转角的夜幕之下,一抹身影倒飞而出,拍落在水花之中。 并非是后者。 虽然同样是被风雨吹散,但某夏王毕竟身处高氏宅院之内,凑吧凑吧倒还集合了一营之兵,牢牢的护着他出来收拢士兵。 彼时当下高惠通那一击并顺势把她踹出去的,便是窦建德身边的禁卫统领杜明方。 后者一击得手,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又站回到窦建德的身前,同时连带轻蔑的摆了摆手。 周围早有兵将抽刀近前,而后一声呐喊,便向雨中那道身影冲了过去。 “tui!咳咳” 已然半身殷红的高惠通挣扎着在泥水中起身,看着冲来的身影咬了咬牙,举起手中横刀。 “轰隆!” 夜空下响起一声炸雷,刹那而过的闪电使得屋檐下的火把都几近无光,众人眼见也俱是光点闪烁。 有人轻“咦”了一声。 就在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光亮间,对面倒塌的院墙之外似有银光闪过,又好似有成片的黑影起伏晃动,看不真切。 但很快,他就看真切了。 说实话,在这等阴风漫卷,黑暗挤压的乱战之中,点起火把是很白痴的行为。 这不,报应来了。 就在出击的禁卫即将把刀砍在高惠通身前之际,匹练般的刀光便自后者身侧蓦然劈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奔夏军阵中。 “天成军阚棱在此!儿郎们,杀啊!” 数十道身披重甲的身影自高惠通身后的黑暗中挥刀扑出,打头的汉子呼喊之间,挡在身前的夏军士兵便已成两段。 愣在原地的高惠通心神放松,身形一歪,将要扑倒之际便有一双手臂自旁边扶住了她,转头便见一张苍白但“慈祥”的圆脸。 “将军,恁莫事吧?” “别怕,俺们来了!” “姊妹们,杀啊!” 一连串的娇喝声随之而起,就见一群体型堪比天成军士卒的身影随后扑上,红色的披风在雨幕下随风招展,犹如旌旗连绵。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闪过,突现的光影之间,疑似闪过某夏王那张惶恐不安的面孔,与此前的冷言断喝判若两人。 “俺没事了!” 高惠通忽然持刀起身,而后挥手娇喝:“姓窦的就在那儿,咱们上,莫要被这群男人抢了咱的功劳!” “杀啊!” 第562章 残军离落锻战心 冷兵器时代的纷争,越是在极端的条件之下,才越是考验为将者的心理素质与能力。 其中最常见的便是草原与南越这两个先天便与中原气候天差地别之地了,以往的中原王朝要想平定这两个地方,非名将不可为。 反过来说,只要能平了这两个地方,便足可称之为名将。 比如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再比如赵佗、马援、诸葛亮等等。 并非是这些人的领兵能力就真那么高人一等,能提前躲避天灾人祸,实际似李靖平定突厥之时,遇到的风沙暴雪也不比别人少。 可他是怎么做的呢? 这厮把唐俭给撵去突厥王庭谈判,麻痹对方的神经,而后反借风雪的掩护进兵,直捣黄龙。 同样的境遇,不同的选择,高下立判。 而今,这样的选择便也摆在了唐夏两军的面前。 安丘县城已经彻底变成了修罗场。 台风过境,带来的暴雨仍在持续。城内的百姓与双方军队裹在一起,共同寻找避雨之地,而后再相遇,拼杀。 已无法统计这一夜的乱战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是在晨曦天明,阴沉的天光亮起之时,东北方向的城墙下已堆满了被积水冲过来的尸体。 有百姓的,有唐军的,但更多的,却是身穿黄袍皮甲的大夏禁卫。 而在天光亮起,双方终于有条件各自聚拢士兵后,夏军就疯了。 因为某夏王丢了。 随军而来的国子监祭酒凌敬与曹旦言说,昨夜夏王在城南高氏后街的医馆避雨时,遭唐军偷袭。 当时情况混乱,禁卫统领杜明方护着窦建德往东突围,其余随行官员与士卒则是被唐军冲乱。可待到天明,凌敬寻到城东,却在一处街区外积水的角落里看到了杜明方的上半截尸身。 窦建德到底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众人无从猜测。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大伙想看到的。 无须多说,在城内稍作集结的夏军便寻着唐军的踪迹杀了起来。 都不用刻意寻找,彼时城内的建筑物都塌得差不多了,双方基本上都是踩着废墟在战斗,毫无隐秘可言。 雨水刺骨,刀锋阴寒。 搅在废墟间的两军士卒如同野兽,倏一遭遇,便是最原始的杀戮与野蛮。 这一次的突袭,代价不可谓不大。 这还只是一隅,如果把视野放大到整个牟山周边,便可发现更大的乱战才刚刚开始。 无须城内送出消息,待天色一明,西路遭逢暴雨营啸的夏军总管高雅贤派人前来查探安丘的状况,并在牟山遭到王伯当率军阻截后,真正的大战便瞬间爆发。 虽逢大变,但多数士兵在天明之际已然回归本阵。高雅贤一面收拢士兵,一面命苏烈引军向牟山展开猛攻,并召回在穆陵关外差点被山洪给冲没的范愿所部,渡河迂回,驰援安丘。 老程方了,在穆陵关进也不是,守也不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有心想派人联络某赵王,可彼时外间风雨交加,战事蔓延,连百骑司的鸟都拒绝出门。 便在这时,穆陵关迎来了一位可真正下决定之人。 李大德的信是昨日傍晚送抵青石关的,今日一早,三千玄甲便出现在了西门之外,可见李世民根本就没犹豫,见信的第一时间就亲自引兵而来了。 如同此前说的,在这等遭逢天灾内外皆困的境遇下,名将的选择总是与寻常将领不同。而论能力与眼光,李世民更是不输名将。 巳时初刻,穆陵关东门大开,守关的四千天成军在程咬金与侯君集的带领下,连同玄甲军一道,冒雨向牟山西麓前的夏军后阵杀了过去。 趁他病,要他命! 军事天赋高出普通将领一大截的某秦王,在昨日接到他弟弟询问该如何应对窦建德把行辕放在了“埋伏圈”之外的事时,就已然判断出了这是目下最容易破局的地方。而巧的是,自认毫无军事天赋的某赵王,却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当然并非是针对高雅贤。 安丘城北,雨幕中的厮杀扔在继续。已然熬了一夜的士兵,无论敌我双方其实都已在崩溃的边缘,支撑的,无非就那么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而已。 北门城楼上,斜靠在破碎的门楼边哆嗦的李大德,拧着眉毛注视城下已然殷红的积水和喊杀交织的乱战,进而看着内间角落里某个被揍成猪头的身影叹了口气。 还以为这把只要抓住了窦建德,就能叫所有夏军束手就擒呢。 是他天真了。 此前他叫李成提着这货去阵前劝降,也不知是哪个角落里传出一声“这非是夏王”,差点叫人在阵前给分了尸。也就是李成跑的快,不然到手的鸭子还真有可能再飞了。 “哼,真是现世报啊!当初你坐视我父惨死,拒不救援!今尔之部下亦如此对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内间在风中飘忽摇晃的火堆旁,一脸菜色的高惠通揣着冷笑不断奚落,听得李大德直翻白眼。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好吗? 如果外间的夏军真不想救,何必在面对唐军如此凶残的战力下还拼命的过来送死呢?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出声提醒的那人并非是不想救人,而是吃准了唐军自认奇货可居,不会现在就要了窦建德的命,所以才有恃无恐的进攻。 只是这种决定容易想却不容易做,一旦窦建德真被救了回去,哪怕再理解这等行为,做决定的人下场也断然不会太好。 但无论怎么说,好不容易花力气抓到的人,总不能因为一时没用就杀了。眼见城内的残军拒不投降,还在不依不饶的向他这边冲来,被冷雨浇了一夜的某赵王终于失去了耐心。 你不服,哥就打到你服! “小虎!你带人上城墙点火,放总攻信号!” 突然间的怒喝,引得彼时在门楼下的人都诧异抬头。高惠通与几个女校尉神色一喜,窦建德那肿胀的目光满是惊疑不定,而被点名的张小虎本人,则有些蛋疼。 外面下着雨呢…… “大王,这个……” 后者搓着手上前,在某夏王忽然变得戏谑的目光中凑近李大德身侧,低声道:“这么大的雨,且不说烟火难引,便是勉强点起来,这城外也看不到啊……” “哈!” 后方忽然传来某人的讥笑,李大德扭头之际,便见火堆旁的几个女校尉已是捏着拳头起身,不顾窦建德惊怒的咒骂,把他拖去角落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切……” 前者嗤笑扭头,假装啥也没看到。 这货怕是还以为他在故作玄虚,又想骗他出去招降旧部呢。毕竟眼下城内的夏军不讲理的来攻,多数还是这货“宁死不屈”造成的。 但他想多了。 这边李大德假装没听到内里传来的“某亦是一方之主,岂可受此等折辱”的吼声,拉着张小虎转去外间房檐,指着一侧的城墙道:“怕看不到,你不会放大点?把所有能烧的东西全给老子堆到上面去!我就不信没人能看到!另外,把老子的王旗亮出来,就挂到城楼上!越高越好!” “这……喏!” 虽然仍觉得某赵王是在想桃子,但张小虎这次倒没再劝说,而是转身去找人帮忙。 很快,随着一抹鲜红的王旗在北面挂起,夏军疯狂之余,散落城中各处的唐军士兵也开始向北面汇聚。而过不多时,在雨幕遮掩的北段城墙上,几道相隔近百丈的浓烟便开始弥漫。 张小虎说的没错,这么大的雨,视野超过一里便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啥也看不清。便是旷野中的安丘县城,也不过就是个黑色的影子而已,至于那勉强在雨幕下点起来的火堆,也在大风的吹拂下飘得稀碎。 这是近景。 可如果视野拉到远处,超出清晰可辩的范围后,画风就突然奇怪起来。 比如昨夜因被暴雨袭击而散落在城东四野的唐军府兵,在踩着泥泞茫然行进之时,待瞥过雨幕中的某道影子,便是一愣。 嗯,原本黑乎乎,在雨幕之中朦胧不清的县城阴影,在某一时刻忽然在“头上”长出四朵灰突突的“蘑菇”来。 是真挺像蘑菇的,圆形的伞盖,时而摇晃的身形。间隔也有趣,三近一远…… 瞧到这里,不少出自河东军府的兵将俱都一愣,而后在雨幕中咧起大白牙,大步向那处阴影走去。 第563章 秋风吹冷雨望铁骑西来 无论是原时空的牛口渚,还是现今的牟山,夏军的落败都充满了戏剧性,令后人嗟叹惋惜。 众所周知的历史线上,李世民在黄河北岸设疑兵吸引夏军主力,趁着窦建德与众臣朝谒之时亲率玄甲军渡河突袭,当场打散了夏军中枢。而后窦建德逃到牛口渚,被唐军白土让、杨武威所擒。 而眼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故事再次上演,不同的只是换了个对手。 吸引夏军主力的变成了穆陵关的程咬金,而亲自率军突袭的则变成了某赵王。窦建德未出安丘城,便被唐军阚棱、高惠通所擒。 可惜因为天气的原因,夏王被擒的消息来不及扩散就被拍碎在了雨雾中。夏军主力在高雅贤的约束之下也并未出现大的混乱,以至战斗在还继续。 但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昨夜军令下达之后,王伯当便遣两万府兵前往安丘。虽是被台风吹散,但野外多有山林藏身,倒未损失建制。待城头烟火令起,为众人指明方向,军队便再次集结起来。 未及巳时,安丘四门便不断有身穿唐军甲胄的士兵集结出现,而后在李成与阚棱的指派下接管四门防卫,逐步清理城内残军,并搭建军帐安置受灾百姓。 唐旗开始耸立,进而遍布全城。见势不妙,城内残余的夏军不等唐军完全占领四门,便在凌敬与曹旦的指派下放弃了营救窦建德的计划,向西突围而去。 追击无果,某赵王便对窦建德展开了无情嘲讽。 “瞧见没,再标榜忠心的部下,在大难临头之时想的也都是自保!听说那位行台尚书还是你小舅子?啧啧……” 听着话音,后者脸色阴沉,显然同样不爽部下弃主出逃的举动。 只是面对李大德,他仍不想失了面子,便嘴硬还口道:“哼,你不用在寡人这里妄逞口舌!寡人麾下大军距此不过数十里之遥,待寡人坐困于此的消息传出,届时大军来攻,便是尔等命丧之时!” “哇哦~我好怕哦!” 某赵王夸张的拍着胸口后退,惹的周遭侍立的亲卫尽皆偷笑。而待话音落下,他便揣着玩味上前,用只余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真觉得他们会来救你,而不是另则新主,再谋出路?毕竟……当初你就是这么上位的嘛!” “你!” 窦建德闻言立时大怒,瞪起眼来就要骂街。可待仰头面对抱着肩膀微笑以对的敌人,张了半天嘴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看,你也知道我不是在吓唬你。你现今在本王面前故作姿态,无非是仗着你夏王的身份,料定本王不会杀你。可一旦这件事真发生了,你说,本王留着你还有何益处呢?” 李大德循循善诱,一副“我可都是为你好”的样子,然而此话一出,却见原本眉头紧皱的某夏王愣神之余,忽而大笑起来。 他明白这货想干嘛了。 正如他所说,彼时在牟山以西尚有二十万夏军,无论作何决定,对唐军而言都是件麻烦事。李大德先是嘲讽,后又出言点破,无非是想他出面招降这些军队而已。 毕竟一旦他亲自出面请降,底层官兵大概率都会跟随。届时就算高雅贤想不投降,也没办法。 想明白了这点,窦建德忽然冷静了下来,进而坐回到地上,仰头看着某赵王冷笑。 “寡人要是不答应呢?” “为何不答应?” 李大德诧然皱眉,进而歪着脸看向他,沉声道:“你要清楚,本王可不是在求你,而是不想做无畏杀戮。这些人活着,无论归属如何,你都仍是夏王。且有停战止戈的功劳,总能落个富贵平安。可要是这些人被我大军击败之后再降,那时便只为保命,你还是夏王么?” “哼!寡人称王非是武力而举,乃因民心所向!是为救万民于水火,平乱世之弥祸,岂会因区区富贵便移心志?休要多言!寡人不与你聒噪,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窦建德冷喝出声,引得周围侧目的张小虎等人不怀好意的捏拳头之余,也叫李大德无奈叹息。 有些人口号喊了太多,以至自己都信了。 民心所向? 他不知道窦建德口中的“民”,指的是能向史书与朝廷发出自己声音的“民”,还是默默无闻,千百年来便只能与黄土为伴,辛勤耕耘的“民”。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会儿向的可都不是他大夏。 这两年光是太原府所纳的河北逃民就不知几何,他真要那么的民心所向,这些人又何必冒险而来呢? “希望你别后悔……” 某赵王转身出走,待到门口时又顿住脚步,扭头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便是后悔,也别说出来,没得侮辱了你夏王的威名!” “呵,你……” 内里的某夏王闻言还想讥讽两句,便在这时,外间有士兵冒雨跑来,却是言说西面有夏军出现,正向安丘攻来。 “咦?这么快?牟山被突破了?” 某赵王被吓了一跳,再顾不上和窦建德扯皮,急忙匆匆赶往西门,未至近前,喊杀声便已透过雨幕传开。 来的并不是夏军的大部队,而是范愿。 后者自接到高雅贤的军令,便过胶河迂回直奔安丘,却是恰好躲过了穆陵关唐军反击的那一拨,沿途也没遇到王伯当麾下的府兵阻截,算是成功达成了支援窦建德的目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猛攻了穆陵关三日,又被过境的暴雨山洪怼了一波,原本的三万先锋军这会儿阵列在城西的还不足两万。且不说彼时城内的唐军数量并不弱与他,就算只有李大德本部在此,在这种暴雨泥泞之下,敌军想要攻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或许高雅贤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建功,叫他来的目的就是想把唐军拖在安丘,不得而出。待他大军越过牟山便可合围,进而救出某夏王,重整旗鼓。 可惜他注定越不过牟山了。 午时初刻,水雾弥漫、喊杀激荡的牟山西麓,无数木排竹筏拥挤在因暴雨而起的胶河水面上,承受着来自山前无数抛石机的轰砸。 南岸距离山脚不足两里的浅滩之上遍布血色,两军彼时绞杀在一起,寸步也不肯相让。 北岸滩头,身披大氅的高雅贤亲执一面大夏战旗立于丈许木台之上,挑衅一般的面对整个战场。对面的老王无数次都想用石砲把他轰下来,却受限于射程,每每只在河面上掀起波涛。 双方自晨曦开始便这般僵持,已经打了数个时辰,仍是难分胜负。 便在这时,极远处似响起了号角声。在视野瞧不清晰的右翼边缘处,一抹被雨水冲刷得闪亮的玄色缓缓踏入战场。 “pia~pia~pia~……” 马蹄踩在湿润泥泞的河岸上,瞬间而起的响声好似有一场暴雨侵袭而来。 右翼等待渡河的夏军士兵下意识的扭头,皱眉看着雨幕中突现的一排连绵阴影,而后面色大变。 已经晚了。 不等侧翼夏军反应,无数寸许长的三棱箭簇已是透雨而来。前排奔袭的玄甲军士兵端着尺许长的机匣不断勾动,一瞬间便在庞大的军阵边缘撕开一道缺口。 “砰!” 随后而来的铁蹄踏过无声的尸体,战马之上的骑士面遮铁甲,马槊与弩机交替掩护,犹如一柄利剑,直插夏军中军。 而此时身处河岸高台的高雅贤,先注意到的却是左翼的动静。 一小撮唐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北岸滩头,在一员银甲小将的带领下,仗着战马灵活,不断骚扰河岸抢渡的夏军。 在北海完美避开了窦建德行程的罗士信可是气坏了,得知某夏王过北海不停,径往南来时便紧赶慢赶,可还是没赶上。 “义父,某去料理了他!” 木台之下,苏烈抱拳请战,待高雅贤点头,便翻身爬上战马,引五百骑兵迂回向北,径往左翼杀去。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在身后朦胧的雨幕之中,连绵的红色旗影已经越来越清晰。 第564章 罪臣过御道盼君心如复 同样的初秋飒爽,密州这边是冷雨狂风,血火狰狞,而在长安,却是麦香微醺,旭日和暖。 前尚书右仆射裴寂得脱牢笼,在楚王李智云的亲自护送下,已于今日抵达京城,褪去衣帽,赤脚自安上门入,面陈皇帝,请恕罪状。 彼时在京的无论是在野宿老还是朝臣兵将,都把目光自外间收了回来,冷眼旁观,想看看皇帝如何处理此事。 日前发生在突厥战俘营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是夜聚集反抗的唐军战俘十损七八,指挥的校尉兵头被苏尼失下令斩首,以儆效尤。唐俭力争无果,被当众鞭笞三十。 这是李建成得自突厥的消息,真实性毋庸置疑。而还有一些,双方就争执不下了。 比如后者指责突厥不顾尊卑礼仪,妄杀李唐宗室大臣永安王李孝基。可突厥一方却推说并无此事,还说茫茫戈壁啥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自己的追兵都有在野外遇难的,何况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没准那货是半路遇了狼群,变成“狼翔”了。 某唐王不服,派出使者面见裴寂求证。可后者推说自己在突围之时便与李孝基失散,并不知具体。绕来绕去,一方郡王身死,竟成了无头公案。 消息传回,李渊一面宣布对突厥的严厉谴责,一面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今日,正是第三日。 或许正因此,裴寂才免了赤脚入朝堂,接受百官注目礼的待遇。可在安上门自长乐门这一段,仍免不了的遇到往日同僚,遭受各种目光的洗礼。 同情者有之,但更多的则是鄙夷与冷笑。尤其是门下省的官员,专门从承天门街跑到右春坊前,似就为等着看这一幕。 当然了,这些人最多也就是看看,再过分的事也不敢做。 大伙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什么,懂的都懂。而那件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裴寂自然也知道,所以在赤脚行过安上门街时脸上并无异色,看都没看那些对他翻白眼的人,而是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长乐门。 按照规矩,请罪之人要在承天门外跪地候旨。如果皇帝这会儿没空,或者不想见他,那他就要一直跪着。而如果皇帝愿意见,自会有内侍在门内等候,引他前往内宫。 比如说前两年承恩宫变之时,参与反叛的如朝散大夫杨续、统军元弘善等,可是足足在承天门外冒雨跪了一宿。要不是老李后来与萧后达成了协议,这些人跪死都有可能。 眼下换成裴寂,难说就比他们强。 此前李智云曾帮他打听过,初闻兵败之时,老李可是在两仪殿骂了街,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并不比当初闻听浅水原兵败时的态度好多少。 所以此时便是与皇帝亲密如裴寂,也有些摸不准老李的态度了。 便在这时,随着他的脚步转过左宿卫班房,横穿承天门前御道之时,沉闷的响动之声从前方传来,长乐门已是随之开启。 张半月的身影从渐开的门后闪出,老远便对着这边拱手执礼,引得右春坊外来不及撤走的吃瓜群众一阵大哗。 皇帝不但立刻要接见这货,竟还派了张大班亲自来接? 这特么是对一个罪臣该有的态度?很多功臣都没这待遇好吧? “哼!” 斜对过的屋檐下,当场就有几个门下省的郎官挂不住脸,拂袖而走。其余注意到这一幕的官员虽未表露出什么,但脸色也大都不好看。 日前皇帝下旨褫夺裴寂职权后,而今乃是内史令萧瑀代行尚书仆射事。可观眼下皇帝所表现出来的态度,难不成这丧权辱国的败军之将,竟还能复起不成? 于是乎,不但是门下省,而后连内史省的官员也都耷拉下脸来,盯着裴寂的背影心下骂街。 而此时,后者已是感动的热泪盈眶了。 “我负陛下,陛下不负我”,大抵便是他的感受。 他可能是忘了老李当初说完“朕负善相,善相不负朕”后,狂吃了三碗米饭时的情形了。 当然,也可能他自己清楚他在李渊心中是个怎样的定位,所以才摆出这副姿态来。既是给皇帝一个台阶,同样也是给自己一个。 可别小瞧这种事,毕竟古往今来,能从皇帝身上找台阶下的人,并不多。 其实老李开始也是生气的,甚至都有拒绝召见,直接诏令大理寺将他下狱论罪的打算。只是不等拟诏,一封来自五原的奏表就让他又改变了主意。 大抵是担心皇帝这一次的棒子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又或者是因为距离的近,打听到了什么,兵败之初引残军退守五原的韦云起上书,举告裴寂此番归唐举止异常,不入庆州,反而绕路走了延州敌境,还传书令留守庆州的家奴携搜刮的金银汇合,恐有不臣之心,希望李渊能下旨彻查。 这种事到底有没有,或要等李建成那边的调查结果,但就老李本人而言,待看到这份奏表内容之时,心下对裴寂的不满反倒是消了。 谁会去和一个废物计较过失呢? 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过裴寂能办成什么大事。当初后者引兵西行之时,他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轻举妄动,不正是因为清楚这货的斤两,知道他没带兵打仗的能力么? 说句不好听的,裴寂要真是一个有权谋有手腕的能臣,当初身为晋阳宫监这么得天独厚的位置,又怎么会叫他后来者居上,造反成功呢? 自始至终,他只是当后者是一个可以敞开说话,无拘相处的玩伴而已。 于是乎,当裴寂在张半月的随同下一路行过两仪门,待入内宫殿内,不等行礼结束,某皇帝的一句安慰,便引得他嚎啕大哭。 “好啦好啦!裴监无恙,朕便安心了!这些时日爱卿不在宫中,朕常感孤寂难言,此后爱卿居守京城,莫要再去奔波了!” 老李叹息着将他扶起,一脸喟叹的拍打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就往御案后走。 但这一次,裴寂可不敢再像从前那般随之同往了,而是挣扎着跪地,一脸羞愧道:“臣惶恐,此番折损兵将,丢了陛下颜面,还请陛下莫要爱护臣下,重重责罚!” 殿内稍有安静,待过几息,便听身前一声长叹,李渊嘟囔着什么“回不去了”之类,却是反手把桌面那封韦云起的奏表递了过去,哼道:“朕之有天下,本公所推,朕从未疑裴监之心。然众口铄金,凡事皂白须分,方可平人心猜疑。既然公亦有此言,不若叫属吏彻查,还裴监清白!只是,要委屈你了!” 彼时跪伏于地的裴寂翻开那奏表,一见说的是他绕开庆州之事,当时心下就咯噔一声,还以为是他与李智云的事“东窗事发”了。待见到后面说他家奴裹挟财宝南下,便长舒了口气,暗道好彩,同时忙不迭的接话道:“不委屈!不委屈!陛下爱重之心,臣岂能不知?臣呜呜” 实在没词了,他选择哭泣。 用这招对付皇帝,估计十个里面得有九个被拖出去打死,但对付老李却是百试百灵。 后者一见这货又哭,赶忙俯身安慰。而后为了开解,又显摆似的介绍起现今的战局,笑言道:“裴监且宽心,清平之日不远矣,你我君臣要相偕老,逍遥一代,岂不快哉!” 李大德彼时要是知道,他在血与火之间挣扎而成的战局,却成了他老子与基友吹牛逼的本钱,一定叫人拆了老裴家的大门。不过骤闻中原与江南变局的裴寂,却是心下重重一跳,惊得呼吸都忘了。 那哥儿三才领兵出去多久,这就快把活干完了? 我的天,那岂不是说,到时候将会有四位战功卓著的皇子在朝?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李智云那小子有上位的可能性? “咳,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后者敛了哭意,怀着忐忑之心凑近老李耳边,低声言语了一番。 第565章 二王平牟山功盖定鼎 “你竟建言陛下立储破音!?” 过午,魏国公府书房内,传出了李智云那压抑的低吼。外间把守的侍卫尽皆肃穆,虎视眈眈的盯着左右过道。 “殿下莫要激动,老臣进说此言,自有老臣的道理!” 书房之内,躬身侍立在侧的裴寂一脸诚恳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楚王,而后低声道:“今日入宫面圣,听闻陛下说起东南战事,那郑、夏怕是时日无多了。届时秦王与赵王携滔天战功回朝,殿下如何与其相争?” “这” 上首的某楚王一阵出神,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突地一白。 要说李智云的野心,大抵都是李建成给惯出来的。 前者随他在关内道执政这两年,见过最多的便是他与各世家扯皮、安抚统兵将领、与敌斡旋谈判等等。在各行台官员的眼中,唐王殿下是翩翩君子,宽厚长君。可在李智云眼中,尤其时不时在与另外几位对比的情况下,却总觉得他这位大哥性子有些软弱,还没他表现的硬气。 这种感觉,在他独自处理了一些棘手事务,得到某皇帝下诏称赞之后变得更甚,进而便生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来。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只与李建成争锋的前提之上。若要再加上那几位 好吧,当在脑海中回忆起当年某赵王三拳两脚“团灭”了宗亲子弟的场景后,李智云便莫名吞了下口水,进而起身拱手,对裴寂道:“还请魏公教我!” “殿下折煞了,其实眼下对于殿下来说,夺嫡之事尚早。吾等首先要做的,是放出风去,将水搅浑。一旦秦王与赵王得知此事,鹬蚌相争,便是殿下的机会了!” 裴寂抚须而笑,再无两仪殿时的忐忑,倒像是一个老狐狸。同时心下暗道,要是那两位都不争,坐视李建成当了太子,那你也趁早洗洗睡吧,别特么连累老夫。 “喔,没错!他们几个争抢皇位,到时候一定是两败俱伤!” 对面的小青年可没他想的这么远,而后便好奇道:“那陛下怎么说?可答应了?” “这个嘛” 前者面色一滞,颇有些头疼。 这种事,李渊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先不说而今战事未完,哪怕是为了照顾几个儿子的情绪,他都不会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顾及儿子的感受,可也得先征求宗室和朝臣的意见吧? 当然裴寂言说的,趁着几位亲王尚未获得灭敌战功之时定下此事,有益于朝局的稳定,也避免了将来因战功不对等而起的纷争的理由,多少有点道理。 可看在老李的眼中,首先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旦李建成获封太子,摄政监国,那么三兄弟之间三权分立的平衡定然被打破。到时候真起了争执,如何确保朝局不受动荡? 说不得,在新的平衡未搭建之前,这事儿只能先捂着。 于是乎,待裴寂出了皇城,中枢被召见的朝臣首先知道的并非立储一事,而是某皇帝诏命三司调查前者在庆州贪赃之事。 不过人一旦有了心事,便难再忍得住。 老李这边一中午都在寻思立储的事儿,连带吃饭时都总走神。而后兵部转呈的一份江南军报,将他思绪拉回的同时,忽然又闪过灵光,叫张半月去传诏把裴寂又给叫去了宫中。 且不提刚得了旨意调查这货的朝臣闻讯有多腻歪,只说这份给皇帝提供了灵感的军报,内容其实算不得多振奋。 就在日前,南梁齐王张绣先唐军一步攻克长沙,斩杀董景珍,收容其部,而后在李孝恭与徐世勣大军合围之前先一步南下,沿湘水迂回向西,跳出了唐军的包围圈。 李孝恭上奏的这份军报,言说他与小徐和李靖商议,决定先不理这货,而是顺势扫清周边,断其补给粮道。携大势逼其所部生乱,同时挑拨其与萧铣的关系,让他们狗咬狗。 计策好不好,李渊这会儿还看不大出来。他之所以受到启发,是因为结合全局来看,在李建成三兄弟之下,似有一个新的平衡正在渐渐形成。 比如河东道,不算自成系统的平阳军一系,自赵王李玄霸以下,以李孝恭为首的涑水军与以王伯当、黄君汉为首的府兵体系构成了天成府的运转。而在陕东道,李世民的麾下也可分为以屈突通为首的府兵系和以刘武周、尉迟恭等组建的天策军体系。 也就是说,随着这几兄弟的权利日渐增加,麾下机构和人员的构成复杂,某皇帝反倒可以先把他们几个主官拿开,单独去看。 复杂吗?不复杂。 因为同样的道理,放在李建成的关内道也一样。只要在李建成的麾下也找出这样的组成来,他儿子不就有空回来做太子了?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新主官的级别和战功不能太低,最起码得和那哥俩想当,也免得日后被人挤兑。 所以 老李命人取来一份关内道行台的官员名单,开始从头往后划拉,第一个被他无视掉的,便是某个自命不凡的楚王殿下。 嗯,单以军功来说,这小子别说和那两位比,唐军序列里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比他强。 彼时奉诏入宫而来的裴寂见状也只能心下苦笑,同时做抓耳挠腮状,帮着老李一起想。人选也从云旗将军裴龙虔、冯立等,一直划到刚补任庆州都督的杨干。 也不知为啥,同样是在打仗,这些人的战功也都不小,可老李总觉得,照比某秦王和某赵王还差了点儿意思。 不是差了点儿,而是差了太多。 过了今日,别说是李建成的麾下,整个大唐所有行台机构加起来,其臣武将之中也再难找出可比肩那二位的人选了。 这是灭国定鼎之功。 就在裴寂在两仪殿悄咪咪的谏言老李,不如把李秀宁从云州调回,代替李建成坐镇三川之时,密州牟山之前,已然响起了全军突击的战鼓声。 彼时位于南岸半山腰的王伯当看的更清晰,就在夏军集中兵力抢渡胶河,向他牟山防线进攻之时,一片连绵起伏的唐旗在某一时刻突然现右翼,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破了夏军后阵,杀入中军。 战鼓与喊杀声在北岸瞬间爆发,苏烈刚打马突进到左翼那小股唐军阵前,回首之时,便见雨幕中稍显模糊的指挥木台被数不清的战旗兵马所淹没,消失在一连串的刀光血雨之中。 “义父!” 后者目眦欲裂,奋起长枪,急忙拨马回转。 “哈哈!来都来了,还想走?留下来罢!” 后方的罗士信见状狂笑冲来,铁枪挺近,犹如银蛇吐信,直奔苏烈后颈。 “锵!” 后者侧头避开这一击,反手以枪柄格挡,并欲回身怼他一击回马枪。然而兵器触碰之下,虎口巨震,被雨水打湿的枪柄几欲脱手,这才发现对面的小将竟还是个硬茬。 “阻我者死!” 彼时苏烈一心回去援救高雅贤,并不恋战。可罗士信不依不饶,一副不把他斩落马下决不罢休的模样,彻底将他激怒。 双方便在胶河北岸的滩头之上你来我往的战了起来,呼喝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反倒谁也奈何不了谁。 位于北岸的夏军各营已然生乱,因为雨幕所阻,加之军令不达,士兵们只知道己方被唐军精锐突了进来,可到底有多少唐军杀进来了,谁也不清楚。 右翼最先遭遇玄甲军的士卒已然开始了溃败,而随着溃兵慌不择路的乱跑,许多战营不等唐军来攻,自己就先慌的找不着北了。 而待到牟山之上战鼓声响,防守河岸一线的唐军开始抢滩反攻,已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夏军便再也崩不住,开始了大溃败。 “呃哈哈哈!爽利!这才叫打仗嘛!” 水雾之中传来某程姓杀才的狂笑声,当苏烈再一次当住罗士信的攻击,错马而过之时,倏一回头,便见到一柄马槊在眼前突然放大。 “砰!” 某夏军先锋躲闪不及,兜鍪下的帅脸当场被砸了个花儿别样红,哼都没来及的哼一声就翻身落马,一头怼在飘满马粪的坭坑里。 第566章 风云起洛阳再掀波涛 “某马上就要擒拿这厮了,要你这杀才多管闲事?” “哼!俺老程奉秦王令,扫清敌军,倒成了多管闲事?” “你莫要以秦王压某!抢功便是抢功,别说的那般大义凛然!” “切!你当老程与你一般小家子气?区区一个先锋,某还不放在眼里!擒拿此人的功劳让给你便是!” “滚滚!此人本就为某所擒,怎地倒成了你相让于某?” “行行行!是你擒的,行了吧?” “呃呀,欺人太甚!” 罗士信和程咬金大抵天生就不对付,每次搭伙不到三天就要吵架,可偏偏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大德,总喜欢在分派任务时把这两人凑在一起。 结果便是当秦琼奉命前来收拢左翼溃兵时,这两个货还在吵。 “士信!你怎地在此?” 后者有些惊喜的下马上前,先是哈哈笑着抱了一把正要把一坨马粪拍在老程脸上的小青年,而后便对正悄悄把一个装满泥水的帽盔丢在地上的老程抱拳,沉声道:“义贞兄,某传秦王令,着你亲率天成军所部前往安丘,接应赵王殿下!” “喏!程某接令!那这边就交给叔宝了!” 后者借坡下驴,拍了拍秦琼的肩膀,而后爬上马背,呼喝正在四处追杀残敌的天成军集合。 “特娘的,你刚才干嘛拉着某,要不是” 罗士信彼时还一脸不忿,看着老程的背影嘟囔,而后便被秦琼沉声打断。 “莫要胡言!” 后者四下扫了一眼左近的士兵,以及被丢在地上捆成个粽子的银甲身影,勾起这位小老弟的肩膀低声道:“你我在秦王麾下效力,而义贞兄毕竟归属赵王殿下的天成府,论职权,尚在你我之上!咱们自己人往日闹闹便罢了,而今两位殿下合兵讨逆,切不可给二位殿下以麾下不合的印象,知道嘛!” “切,某就是和这杀才合不来,你又不是不知” 前者闻言嗤笑一声,还待说时,扭头见到秦琼那黑下来的脸色,便一脸敷衍的摆手道:“好啦好啦,某知道了!今后凡是天成府的人,某让着些便是!” “如此最好!” 秦琼貌似安慰的笑了笑,同时挥手喝令同来的士兵,配合渡河的河东府兵追击敌军,收拢俘虏。 一场大战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天黑,除部分兵马逃散在北地旷野外,被唐军追上并缴械纳降的夏军士兵多达五万,总管高雅贤并先锋苏烈,尽皆成了唐军的阶下囚。 而后待入夜时分,过牟山而来的程咬金率天成军夜袭范愿所部,火烧城西大营。守城的唐军趁势反攻,范愿率残部突围,不知所踪,余部尽降。 消息传回中枢之时,安丘的雨水已歇,李大德留下李道宗在此联络张氏等世家,主持赈灾重建之事,他自己亲率十万兵马并五万夏军降卒北进,压向齐州。 于此同时,李世民又返回了青石关,准备与他配合,夹击困守齐州的夏军残部。 “好!哈哈哈!此役过后,东南无忧矣!吾儿当居首功!” 得到详细战报的老李在两仪殿乐得手舞足蹈,完全没注意到陪坐的裴寂那诡异的表情与入宫请安的某楚王发黑的脸色。 要说李智云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开始担心起几位兄长尾大不掉的问题了。而裴寂则是忽然觉得,要是能就此打消掉前者的野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他没机会参与到夺嫡中来,这危险也就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了。 “陛下,而今三位殿下不日便可光复山东,进而平定洛阳,这封赏一事,也该与朝臣商议了,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唔,裴监言之有理,朕也是这般想!” 老李一脸欣慰的点头,而后瞥过一旁做乖巧状的老五,忽又心生一计,点着桌面沉吟道:“稚诠,朕拟派一宗室,代表朕与毗沙门前往东南犒赏三军,你可愿担当此任?” 他也是突然想到的,如果新的朝局平衡组建,叫李建成上位的话,那么现在也应该逐渐造势,叫全天下闻听一下他家老大的贤名了。而这第一步,不如就从犒军开始。 李智云乃是李建成一手培养起来的,代表的是唐王府一系,同时又是皇子,领这差事最合适不过。 下首随侍的裴寂犹豫了一翻,暗道叫这小子去那边,瞧瞧人家带兵打仗的威风也好,便也笑眯眯的点头应和。 而李智云本人,却是心头一跳。 此时的李大德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哥儿几个还在前线摸爬滚打之时,京城之内已然掀起了夺嫡争位的暗流。而首当其冲的,却既不是他的天成府,也不是他二哥的天策府,而是洛阳的小王。 这其实挺无辜的说。 时进九月,伪夏青州总管王薄奉土归降,李大德陈兵临淄,派人前往历城,招降彼时以夏王妃曹氏和曹旦、凌敬为首的大夏中枢。 李世民与李元吉合兵攻克新泰,俘获大夏尚书左仆射齐善行,并将其派回历城,陈说厉害。 而在这时,携带酒水、粮饷的一千禁军,也在楚王李智云的带领下来到了洛阳城北的青城堡,并召见被委任在此围城的屈突通与窦轨。 此刻的洛阳城,其实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孤城可不是那么好守的。 后世那么多孤城困守,使得敌军寸步难进的例子,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城中军民一心。而眼下的小王,可没人和他一条心。 为了保证军队的战力,王世充派兵占据城内各坊粮仓,百姓臣民所得的只有糠麸与树皮。而为了不使民生乱,这货还实行连坐法,一人犯罪,四邻之人尽皆处死。甚至还把麾下兵将的家眷接入皇城,美其名曰照看,实则软禁。 这样一来,军队的战力倒是保证了,可城内官吏百姓却是倒了大霉。甚至有传言说洛阳中枢的尚书郎卢君业,居然因为断粮饿死在了家中。 官员尚且如此,百姓是何状况不言而喻。 这段时间每当有风吹过洛阳城,其外的唐军甚至都能隐隐闻到飘出来的尸臭味。 充分了解到了这些,李智云便觉得,一个机会摆在了他眼前。 一个可以趁机抢功的机会。 “本王来时,父皇曾嘱咐,要多为几位兄长分忧。而今某观此地态势,郑军疲敝,人心涣散,何不趁此良机挥师进攻,也免得城中百姓煎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彼时奉诏而来的屈突通与窦轨面面相觑,忽然一阵腻歪。 此地真正的统帅乃是秦王李世民,再而后还有李元吉呢,你算那根葱,上来就发号施令? 当然话不能说的这么直白,这边两人眉来眼去了一阵,便由做表舅的窦轨进言,言说某秦王此前曾勒令围而不攻,为的乃是逼降王世充,以免妄造杀戮。 “哎!此一时彼一时也!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实不忍城中百姓忍受饥饿之苦,早一日破城,便能救下更多无辜之人,此乃莫大功德呀!” 李智云一脸伤春悲秋的表情,使得说话的窦轨尴尬之余,眉眼间也多了一抹不耐。 这傻,咳,哔孩子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就你心疼城内百姓?正因为不想死那么多人,人家李世民才选了困守之策,为的是保大多数人的性命。你这熊孩子上来就要攻城,爽是爽了,可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殿下,非是臣等怯战,实乃秦王有令,吾等也为之奈何啊!” 一旁的屈突通看不下去了,干脆搬出李世民来说事儿。 可还不等窦轨附和,随着话音,却见上首的李智云表情微沉,突然冷笑出声:“呵,二皇兄还真是御下有方啊,两位既然不敢从令,此事也简单,不如传信中枢,叫陛下定夺如何?” “这” 二人一阵迟疑,进而色变。 话说这熊孩子一来就想抢功,该不会是受了老李的意吧? 第567章 刀锋凛凛难破人心长城 天地良心,老李自从一连两次微操都被亲儿子怼得怀疑人生后,对东南的战事就再没多过一句嘴,连战报都不曾催过。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无常,他不说,别人依旧会这般想。 屈突通等人的眼中,一个庶出皇子,一无兵权二无身份,要没皇帝在背后撑腰,哪来的胆子敢对李世民的部署指手画脚? 然而这胆子还真就有了。 李智云之所以敢把老李拿出来说事,真正的依仗却是彼时虽无官职,却仍每日出入皇城,陪皇帝喝酒玩耍的裴某人。 就算窦轨真的去信询问又如何?他本身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百姓利益出发,又有裴寂帮忙敲边鼓,就以老李那当了那啥还要“咳咳”的性格,还能拒绝不成? 可惜彼时的李大德和李世民对于洛阳即将发生的事全无防备,待齐善行与曹旦等人会面,并将高士兴、刘黑闼等大将召回,开始认真与唐军谈条件的时候,大战突然爆发。 也怪屈突通等人思虑不周,不想着事先给某秦王报个信。又或者正因为彼时坐镇东都的是他与窦轨,心中对李渊的敬畏远超李世民,才会被李智云拿捏住,进而信了这小子的鬼话同意向洛阳发起总攻。 一旦事情决定要做了,心理负担反而小了,剩下的便只是按部就班。 九月初三,借着犒赏三军所带来的士气提升,屈突通以皇帝的名义发出总攻命令。 巳时正,史万宝所部先登营出现在定鼎门外,与此同时,刘弘基与殷峤分率兵马向安喜门与上东门展开进攻,屈突通亲率本部攻圆壁城,吸引皇城守军的主意。 他与窦轨商量过了,既然李智云打着救百姓的旗号抢功,那不如先攻克外郭城各处里坊,将郑军逼入皇城,届时是战是降,想来都还有余地,也不算违背李世民的想法。 当然,他们这些做臣属的虽左右为难,但似王君廓、刘德威等统兵将校则不然。 无论上头领兵的是哪个,左右这从平洛阳的功劳少不了,而且真刀真枪的攻城之战,万一弄死个伪郑王爵之类的,不比困守迫降的功劳大多了? 所以别看屈突通命令下的犹犹豫豫,真动起手来,底层的兵卒可是实诚多了。倏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当场打了王世充一个措手不及。 还不等王玄恕率领禁卫驰援,首先接敌的定鼎门便已告破。 史万宝麾下统军吕绍宗带兵由通津渠水道潜入宁人坊,而后与盛彦师所部夹攻。当王玄恕带兵过天津桥时,唐军已由定鼎门长驱直入。 看起来,战事似乎进行的很顺利,甚至于简单。但彼时对于双方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 王世充之所以仍做困兽之斗,李智云看不清楚,李世民与李大德却是“看”的很明白。所以某秦王才会听了后者的建议,暂时放下洛阳战事,全力以赴先去灭掉窦建德。 一旦后者平定,届时小王心中也就再无侥幸,招降便是顺理成章。 可眼下,夏王被擒、夏军正与唐军谈判投唐之事尚未传开,王世充自然是不甘心束手就擒的。 城内的十万郑军联合皇城禁军展开了最疯狂的反抗,攻打上东门的殷峤眼看着攻上了城头,还不等建功就见内城的石砲轰响,巨大的石弹将城头守军连同唐军一起砸为肉泥。 因为青城堡大营被李世民调走了部分精锐,加之怀州兵马都随徐世勣南下平梁,使得彼时围城东都的唐军不过十万之数。正要是换命的打法,根本换不过王世充。 何况彼时向唐军发起进攻的,可不仅仅是郑军。 向唐军反击的各营将校家眷彼时都被困在皇城,逼的他们没了退路。而眼见唐军势大,城内阻击的郑军将领便有学有样,也纵兵抓了各坊百姓的家眷子女,逼城内青壮一同阻挡唐军兵锋。 由盛彦师接应自长夏门攻入城内的王君廓,遇到的便是这种情形。 前军冲破长夏门守军的防线,未及正俗坊,便在内城伊水石桥之上遭到了无数百姓的围攻。 已然饿到只剩皮包骨的汉子手持利刃棍棒,流着眼泪,红着双眼,哭喊叫骂着杀向唐军。 刚杀透敌阵的唐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展开反击。惨叫与喊杀之声一瞬间便爆发在石桥之上。待到阵前兵头发现不对,喝令士兵后退时,坊街桥面已然被鲜血浸透,无数尸体翻落在水渠之中。 而在前方,被血腥场景吓到颤抖的人群却越聚越多,一边哭着哀求唐军救救他们,一边挥舞着兵刃再次冲上前来。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淳化坊外。彼时已然攻过半程的吕绍宗所部被四面八方的百姓阻截,不得已之下,竟退入了淳化坊转为防御。 战事在过午申时开始再次转为相峙。得到各营回报的屈突通与窦轨皆是一脸官司,这才发现李世民困城逼降,不是没有道理的。 砖石所砌的城墙容易攻破,可数十万百姓以血肉之躯构建的城墙就难以施为了。别说是统兵将领,便是前线的唐军士兵在面对向着自己哭喊的父老时,提刀的手也难举起。 “可恨!这王世充竟如此奸诈恶毒,竟敢胁迫百姓相抗,本王若擒此獠,必碎尸万段!” 青城堡大营中,换了一身戎装的某楚王殿下阴沉着小脸喝骂,而后忽地看向正对着舆图愁眉苦脸的屈突通,哼道:“依本王所见,为今之计,不如集中兵力猛攻皇城!届时没了百姓所阻,那王世充再难抵挡!” “殿下不可!” 不等后者回话,一旁同来参谋的宇文士及便惊了一哆嗦,进而劝道:“好叫殿下知晓,城内细作探知,那伪郑王为控制统兵将领,将他们的妻小家眷俱都裹挟宫中。若是我军不顾其安危,执意进攻,必会激起城内守军愤慨……” “哼!本王攻皇城,正是为救他们妻小,他们还敢愤慨?” 李智云似有不服。 在侧皱眉沉吟的封德彝见状急忙上前劝解,进而言道:“吾等皆为陛下开疆拓土,何必争执?而今敌我双方相持不下,依老夫看,此城内水路纵横,水道颇多,不如效仿齐王故事,待到入夜,则精锐士卒潜入……” 老封头说的齐王,乃是而今在青石关,瞅着山下军营虎视眈眈的李元吉。 所谓齐王故事,正是李唐开国之时,那小犊,咳,小壮士亲率三千虎贲,自龙首渠水路奇袭玄武门,进而攻克长安的故事。 当然传到现在,明眼人都已经能猜出来那货当时大抵是替人背了黑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所用的方法是不是真的好用。 “不如本王亲率禁卫相助!” 李智云跃跃欲试,屈突通与窦轨对视一眼,各自凝眉考虑着这事儿的可行性。而封德彝在提完建议之后,却是冲宇文士及使了个眼色,微微做了个口型。 后者一时怔然,而后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便借故出门,径寻军中随驻的百骑司令人。 封德彝做所的口型,乃是“速禀秦王”四个字。当然宇文士及也是半懵半猜,整句话他就瞧出了“秦王”二字。 但已是足够。 而今进攻失利,唐军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再瞒着李世民肯定是行不通的。就算他不说,百骑司中自然也会有人上报。宇文士及猜测,姓封的之所以多此一举,怕是担心李世民得知此事后会追究责任,想把自己提前给摘出来。 当然以封德彝的行事风格来看,这般做法没毛病。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原因。 他刚刚提出以水路奇袭皇城之时,李智云突然变得格外兴奋。 这不对劲。 第568章 烈火熊熊熔筑焚身炼狱 不对劲就对了。 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什么不忍百姓受苦,都是扯淡。从李智云出现在洛阳开始,目光就没从王世充的身上移开过。 对于他而言,那位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路反王那么简单,而是金光闪闪的功劳,是足以令他在一瞬间比肩那两位,超越他大哥的惊天战功。 平梁灭夏算什么?充其量就是消灭两个土财主而已。他这里可是前隋东都,是大业年号以来整个中原的政治与文化中心。一旦平定,其意义瞬间便可让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出皇子变成大唐最俱未来潜力的亲王。 这才是他提议先攻皇城的根本目的,也是封德彝提出偷袭水路后抑制不住情绪的原因。 可惜后者虽瞧出了端倪,但彼时才想起提醒李世民,也太晚了些。 战事待一入夜,其走向就已全然不是他们能控制住的了。 小王等的就是天黑。 戌时三刻,执意亲率两千禁卫入城的李智云在刘弘基的策应下,凿开安喜门浐水铁栅潜入城内,沿水路前往立德坊,准备从重光门的方位突入皇城。 除他这一路,另有右卫将军宇文歆带兵潜泄城渠,左武候将军刘德威与左卫将军王君廓分别进漕渠和运渠。而城南已然驻防在各坊的唐军则是分兵抵进,沿内城数十水路渐次向北,准备对皇城展开合围。 如果一开始屈突通就用这种方式进行进攻,说不定小王现在都跪在李智云面前求饶了。可唐军在白日的进攻陷入了被动,而今在已攻入城南的情况下再行偷袭,事情就变了味道。 《兵法》云:实而备之,强而避之,佚而劳之。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所谓偷袭,换句话说就是攻敌不备。可眼下唐军的刀都快要怼脸上了,王世充又怎能不防备?甚至于说句不好听的,作为进攻的一方,夜晚本该是唐军在防备郑军反扑偷袭的。 唐军一连犯了两个兵家大忌,屈突通反应过来时,已进亥时,可城内却是毫无动静。 “是老夫想多了?” 彼时位于大营内等待信号接应的老将军越想越觉得不妥,便派人前往安喜门,询问刘弘基进展。 “禀大将军!刘将军说一切顺利,那郑军根本毫无防备,楚王殿下沿途根本没遭遇任何抵抗,很快便可进入皇城。” 随着传令兵的汇报,前者茫然之余便突然色变。 神特么的没遭遇任何抵抗,这还没到半夜呢,便是守备松弛的小县城,也不至于一连过五坊都没遇到个人吧? 按照时间推算,唐军推进到现在都没遇到抵抗,就说明人家不是没防备,而是一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跳进来呢。 “不好!速传令刘弘基,即刻派人把楚王殿下叫回来!” 屈突通的话音未落,突感地面震颤了一下,而后双耳竟在一瞬间失聪,变得蜂鸣不止。 眼前看到的,是帐内的文吏侍卫慌乱的奔跑与大喝,耳边却只有各种乱响,不成体统。 后者在一瞬间好似忘了呼吸,几步抢到帐外,抬头看时,便见东都方向已然是火光冲天。夜色中朦胧的城墙阴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飘忽不定,暗处的夜空中还不断有光点划过,使得脚下震颤不停。 一连过了十几息,屈突通的耳边才终于再次听见周围的声响。书吏们慌乱的喝问着发生了什么,众兵将来回奔跑,喝令士兵集结,侍卫们则是搀着他的手臂询问有无事情。 “都给老夫闭嘴!” 后者怒喝出声,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好不容易才缓出口气来,而后听着前方隐隐响彻夜空的喊杀声与不时传开的爆响发愣。 郑军安置在内城与城墙上的石砲已然全数开动,然而却不是冲着城外唐军。那些冒着熊熊火光的油藤、石弹,全是奔着内城坊市的方向。每一次砲弹落下,地面震颤时,屈突通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颤抖。 李智云还在城内,数万唐军士兵还在城内,还有百姓…… “快!传令刘弘基、殷峤、史万宝,即刻攻城!接应楚王殿下撤退!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屈突通都要疯了,只觉得自己全家老小的脑袋在这一刻都被栓在了裤腰带上。 再也没人去计较李智云内心打着怎样的小九九了,待传令兵飞奔离开,前者亲自披挂上马,喝令所有军队扑向正在燃烧的城市。 用不着等他下令,彼时在城外等待接应的唐军也都行动起来了。 不说刘弘基和殷峤这边,单是城南的史万宝,在这一刻已然是红了眼睛,内心的杀意从未有如此强烈过。 这会儿散于内城各坊的,多数是他的麾下。 “快!给老子上城墙!杀光所有敌军!老子不管他们是百姓还是士兵,某要他们死!!” 火光映天的定鼎门下,被照得面孔发红的后者冲在最前,待士兵冲上墙梯,便带人往淳化坊的方向跑。只是才刚过拐角,便愣在原地。 这处汇合了西南侧四方水渠,唐军最先退守的里坊,眼下已然成了烧红的大号火炉。熊熊烈火隔着坊墙向外飘散,内里全是各种惨嚎与怒吼声。 几个全身冒火的身影哭喊着从墙内翻过,疾步奔向墙下的水渠。史万宝只觉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跳到难以自持,只下意识的奔到近前,发着无意识的呐喊把人从渠水中拉起。 “刺啦!” 手中一轻,只余一截焦黑的皮肉。刚刚还哭喊救命的身影已然没了声息,沉沉的趴在水中。 “啊!这,这……” 身侧有士兵惊叫着跌到,周围兵将去扶时,也都惊呼出声。后者扭头去看,心脏猛的被揪起。 火光照射的水面之下,竟全是焦黑的尸首,密密麻麻,不知几何。只余身上残破的甲胄,勉强辨认是唐军的制样。 “啊……啊啊!” 史万宝抢上前去,无意识的拉起一具尸体抱在怀中,张开嘴巴,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内城各坊的石砲还在不断开火,火油和积攒的火药用完了,便开始投掷石弹和滚木、砖石。 右后方隐隐传来一片骚乱,扭头看时,便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从起火的正平坊内跑来,拥挤在宜人坊的接口,呼喊着让唐军让路,放他们出城。 “苍啷!” 横刀出鞘。 史万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瞳孔发直的看着远处火光之下神态各异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 白日里要不是这些人捣乱,他的麾下也不至于退守在此。 “所有人听令!即刻向顽敌据守的里坊进攻,有阻拦者,杀无赦!” “喏!杀无赦!” 随行的士兵早就红了眼睛,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刀光血影便开始闪现。惨呼与嚎叫之声在这一刻响彻云霄,犹如炼狱突现人间。 或许王世充只想趁夜把唐军再赶出城外,夺回外廓城。只是他低估了这等炼狱场景对人心的影响,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同样也断掉了唐军的退路。 立德坊西侧,重光门下,随李智云杀奔皇城的禁卫已然不足半数,正死死的挡着来自城门上下的攻击。 敌将张童仁、张志、单雄信等俱都率兵在列,不断冲杀着唐军外围的阵势。立身其间的李智云死死的抿着嘴唇,不时望向喊杀震天的北侧,表情明暗不定。 众人身后便是浐水渠岸,来路已被大火吞没,充满呼喊惨嚎,令人发憷。要不是身前之人在兵将的呼喝中听出了他李唐楚王的身份想要抓活的,怕是只须几轮齐射,他们就得死光。 “唐贼!今日单某定报伏击之辱!明日两军阵前,倒要瞧瞧尔等贼人的嘴脸!” 火光下的单雄信挺槊大喝,瞧得前者眯起眼睛,握刀的指节发白,内里充满了甘。 便在这时,西北方向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 圆壁城破了。 第569章 血仇难解紫微终易主 “咵啦!” 长清县府衙后堂,书案破裂的声音在深夜突然传开,引得门外侍立的哨兵忍不住侧目。 “真真是混账!无寡人之令,竟敢擅自进兵,好大的胆子!” 李世民的怒喝声随后响起,门外的侍卫再无吃瓜之心,心下一凛,急忙立身站好。 时间已过子时,原本某秦王都已经睡了。只是接到传信的令人在看过内容后不敢耽搁,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油灯照亮的室内,只着单衣的李世民背手站在一地碎木之间,喘息了半晌,便对身前之人说道:“传令屈突大将军与赞皇公,既已开战,便无半途收兵之理!然洛阳不比他处,切记约束士兵,毋犯百姓,毋毁宗庙,待得入城中,首要是封锁皇城、府库,切莫纵兵掳掠!对于一应逆犯,须以陛下处置为准,莫要自作主张!以上,有敢违者,夷三族!” “麾下即刻去办!” 对面躬身侍立的令人拱手转身,不待迈出内堂,又被叫住。 身后李世民沉默两息,便叹道:“加一句,寡人不日便动身回返,若战事僵持,能拖则拖罢!” “喏!” 前者再次抱拳行礼,待临出门之际余光回望,便见内里之人的面孔阴沉的可怕。 对李世民而言,老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跳出来抢功了。 平薛举时,后者把刘静、刘弘基等全都塞到他麾下,上令不达,阳奉阴违,导致浅水原之败。 后灭西凉时,又纵容安氏兄弟赤裸裸的抢功,把一战灭国的功劳抢到了自己头上,使得他劳师远征,却只捞了个从平的功劳。 而今眼见河洛大半平定,只余洛阳一地的最后一哆嗦了,居然又派了老五过来,竟然趁他不在抢先动手。 站立出神的某秦王暗自磨牙,拳头已不自觉的握紧。 若只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左右他现今受封一品亲王,又牧守陇右,并不指望升官发财。可他手下还有一群跟着他打天下的将领世家等着功劳晋身呢,每次都被被人抢先可还成? “来人!速召齐王、尉迟将军、秦将军以及各营校尉前来议事!” 越想越气,李世民便琢磨这一次要不就不忍了,谁敢跳出来抢,就把他揍回去。 彼时的后者因抢功的误会钻了牛角尖,却忽略了洛阳一旦开战,会对山东之事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们家老三可正在临淄与齐善行、曹旦他们扯皮呢,以求能让齐州这二十万夏军弃械投降。一旦洛阳之事传了过去,届时对方会怎么看?还会相信唐军的节操么? 可惜远在临淄的某当事人此刻正蜷缩在被窝里抱着枕头说梦话,并未注意到西面降临的阴影。而本该提前想到的某秦王,这会儿又上了头,只顾着生他爸爸的闷气去了。 天才蒙蒙亮,一宿未眠的李世民便留下李元吉策应大军,自己亲率玄甲军西出济阴,往洛阳赶去。 此时的洛阳城,硝烟与血火依旧未尽。 唐军已然杀红了眼。 短短一夜的功夫,不算交战,单是殁于火攻之下的士卒便折损过万。 城南史万宝麾下先锋吕绍宗,死于淳化坊大火。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由徽安门接应楚王李智云,被段达率军伏击,身中数箭而亡。左监门卫右翊中郎将常何,在重光门下死于单雄信之手。 这还只是草草统计的损失,其余战损的兵将校尉更是难以估量,因烧伤难以救治的士兵更是多达数万。 这等情形下别说是底层士兵了,便是刘弘基等统兵大将,也都压不住心中火气。 他们自然不敢去怪罪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城内那些郑军兵将自然就成了宣泄的对象。 投降?不存在的。 负隅顽抗者杀! 助纣为虐者杀! 胁迫百姓者杀! 待到后面,已然化身杀戮野兽的唐军士兵根本就不问缘由,但凡是出现在视野中的人,只要身上穿的不是唐军甲胄,无论对方是在跪地求饶还是慌乱奔跑,迎来的都是刀剑冷锋。 皇城之内的战斗还在继续。 继屈突通攻破圆壁城,杀进玄武门后,刘弘基与盛彦师也分别攻破了含嘉城与左藏宫。剩余的郑军全部退守大内,在永巷与应天门瓮城之内依托抵抗。 彼时自李智云以下,屈突通、窦轨、殷峤、刘弘基等俱都在此督战,应对着郑军疯狂的反扑,根本无暇抽身,自然也就顾不上城内已然几近屠城的惨状。 “杀!给本王杀光他们!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应天门下,一身血污烟灰的某楚王跳脚怒喝,不断推搡着周遭兵将上前。而经历了一夜惊魂,半数同袍包括上官尽皆战殁的随同禁卫也都化身督战队,纷纷开口叫嚷。 屈突通这会儿已然没空去想此战结束之后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留住的问题了,彼时在烛龙门下,正苦口婆心的劝说王世充投降。 数百亲卫就站在大业门的城楼上,对着南面不断呼喊“投降吧”“不要做无畏抵抗”“不要为了一人枉送性命”之类。 而在盛彦师攻破东隔城,发现了被王世充隐于其间的各军家眷后,派兵将这些人统统拉到东侧宫墙之上呼喊,守军的战心顿时开始瓦解。 “陛下!唐贼将儿郎们的家眷聚于东城,兵无战心,事不可为了,末将护着您突围吧!” 乾元门下,一身血污的单雄信持槊而来,惊得小王与王玄应等人几声惊呼。 “唐贼竟凶悍若此!” 王世充揣着一脸怅然,与其兄王世恽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聚在此地的段达等人,商量似的问道:“朕决意自景运门突围,南下襄阳。待重整兵马,再卷土重来!众爱卿意下如何?” “对对对!从景运门走!那边唐军少!单将军,你速去召集心腹之人,掩护陛下!” 还不等其他人应声,王玄应便先跳脚呼喝。然而其对面的单雄信却是理都没理,而是看向门楼下的王世充。 后者正在看着其他人。 而后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外间唐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自广达楼开始,郑军已然成建制的跪地请降。在应天门防守的云定兴见大势已去,干脆阵前倒戈,大开城门,引着唐军杀了进去。 这会儿别说是突围,再晚一会儿,怕是连投降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别打了!别打了!吾等降了!吾等投降!” 王玄应突然冲下乾元门,呼喊着奔向南面御道,而后跪下高呼。单雄信转身追了几步,待回头,看到小王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犹豫了一瞬,便转身跑向西华门。 他不想投降。 尤其不想投降唐军。 大抵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尊心在作祟。 比如无论是当年的瓦岗寨,还是而后的李魏,亦或现今的王郑,他都是堂堂上柱国,统领一方的大将军。其余诸如徐世勣、程咬金之流,永远排在他后面。 可要是这会儿降了唐,人家在那边有些都已经当了国公,连杜才干这个昔日小弟都成了一方刺史,而他却只是个降将。这落差,简直是昔日的五百强老总失业做代驾一般。 可惜他跑的还是慢了点,不等冲进西华门,便被南侧打马而来的李智云瞧了个正着。 后者一瞧单雄信,眼珠子都红了,直接抽刀前指,咬牙道:“给本王抓住他!抓活的!窝糙你个XX和OO的本王要此獠跪在本王脚下,用最卑微的姿态乞降破音!” 不用他喊,周围一众禁卫再见这位昨夜亲手斩杀他们上官的敌将,当场就炸了锅,呼喝着冲杀过去。而在对面,才刚走出乾元门的王世充等人见状都被吓了一跳,不用人说,便老老实实的在门外跪成一排。 这个时候,在后方统兵压阵的赞皇公窦轨也带队冲了进来,一瞧正前方那象征“千秋万代”的高大明楼,当即便是一愣,急忙抬手,欲叫士兵封锁此地。 可还不等他喊出声来,身前端坐马上的李智云忽然一夹马腹,在众人无语的注视下,沿着正中央象征天子正统的御道往前走了过去。 第570章 得陇望蜀楚王谋军心 “殿下!殿下三思啊!” “殿下万万不可!此事需待商榷!” “自古杀俘不详!况此间多有身俱名望者,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此番我军屠戮,至洛阳近成死地,某已令各军校尉自醒待罪。若此时再造杀戮,将来秦王怪罪下来……” 得了窦轨提醒,率军退入到应天门下的李智云,此刻脸色阴沉的瞧着身前吵吵嚷嚷的众人,眉宇间多是不耐。 无他,只是因为他刚刚以为死难同袍报仇的名义下令,将已然投降的郑军各级将校论罪惩处,并将自王世充以下统兵大将诸如段达、单雄信等斩首示众,以彰天威。 可惜他不是李世民,话一出口,都不等说完整就被众人给怼了回来。 而这一次,便是屈突通与窦轨也不肯相让了。 且不说克洛阳的功劳已然实质性被这货给抢了去,眼下竟越来越过分,居然装模作样的发号施令起来。 到底是为泄私愤,还是故意收买人心,彼时众人难以猜测。 又或者这二者皆有。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然触犯了众人的底线。哪怕他又把皇帝的旗号搬了出来,屈突通与窦轨也如同捂着自己最后的底裤一般,丝毫不肯相让。 这一次阴错阳差,虽勉强攻下了洛阳,但其结果与当初李世民所想的可谓是天差地别。不说近乎被烧成白地的内城各坊,单是在唐军近乎屠城的攻势中死难的百姓就难以估量。 两人已然做好了被论罪惩处的准备,也就不在乎此刻再得罪一把李智云。 再说了,他算个屁! 说破了天,这货也不过就是个奉诏前来犒军的庶出皇子而已,半点职权也无。在没见到中枢落印的正式诏书之前,便是底层校尉不甩他,他也没办法。 一场争论不欢而散。 屈突通与刘弘基等人亲去安抚各级兵将,收纳降兵战俘,清点战损,填埋尸体。窦轨诏心腹亲卫将王世充与其家眷囚于武成殿内等候押解进京,其余似段达、杨汪等前隋高级将领则尽皆收押于天牢。 当然也有例外。 当李智云黑着脸迈进承福坊内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邸之时,府门内侧等候的云定兴便陪着笑脸跟了上来,低声道:“殿下而今克定前朝都城,平定中原,功盖社稷,怎地观之尚有不愉之色,可是有小人不长眼,忤逆了殿下?” 要说云定兴此人,也算是隋末的一朵奇葩了。 因为开应天门接应唐军有功,加之此前盘点王世充麾下善战者时,实在轮不上这位云大将军,反倒使得他在一应郑军降将之中鹤立鸡群,从而受到优待。 当然有了解这位大将军的,背后言说这货就是个十足的小人,趁早杀了干净。但李智云却不知这些,只知道这位应天门守将在见到他第一时间,就被他的王者气度“折服”,开城献降。 好吧,严格来讲,这位还是他在战场之上第一个收服的敌方将领,自然格外重视。 随着前者话音落下,背手走在前面的某楚王便冷哼出声,把在应天门上发生的那一幕淡然说出。 当然似各军大将不甩他这种丢面子的事肯定是不能说的,他只是抱怨“手下”之人“目光短浅”,只知刻意媚上,不知体恤底层士兵之类。 以云定兴沉浮宦海二十多年的毒辣眼光,这种小毛头在他面前如何掩饰都是徒劳的。他甚至都不用分析,就知道这货打的是什么主意。 明摆着的,泄私愤只是一方面,李智云最大的目的,只是想用别人的性命去收买李世民手下的基层兵将而已。 说实话,要是有的选,云定兴才不会搭理这种一看就是在想桃子的愣头青。 可彼时李世民偏偏不在,他的小命和前途全搭在眼前这位没有实权,地位却高的家伙身上。要想这把继续保持富贵,甚至再进一层,说不得要先把他伺候开心了。 怎么应对…… 云定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殿下,此事易耳!只须这般……” 眼见四下没有外人,后者上前一步,微微拉住李智云的衣袖,凑近了低声言语了一阵。 后者先是皱眉,而后恍然,待听到最后,已然是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其实说穿了,这就是个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 年轻人总是会陷入到既要面子又想要里子的怪圈当中,从而嘴上不肯退让。而在云定兴这种为了前途可以卖女儿的家伙眼中,所谓面子,无非是说法不同。他有一万种方法能叫李智云觉得自己既得了利益,又保全了面子。 比如这一次,他提的建议就是要李智云抢先把战报发回中枢,最好是直接呈递给李渊。左右他也不是正式主帅,战报之中需要详禀的战损以及各类盘点完全可以避开,只说过程和建议。 如此一来,等于是先一步把自己的功劳确认了不说,还可以顺势叫李渊下令,按照他的建议处死那些给唐军造成了极大损失的将领。甚至于为了进一步拉拢底层兵将,他还可以叫李渊下旨将内宫中的部分财宝分发给此番的有功之臣,以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嗯,比如开应天门接应唐军的某大将军之类。 这样一来,过后无论屈突通、窦轨亦或李世民如何上书陈述洛阳之战的始末,都无法抹去他李智云的功劳。乃至任何指责他擅杀俘虏的说法都是无故抹黑,是栽赃陷害。 只要这事儿成了,到时圣命在手,他在屈突通等人那丢掉的面子自然就找了回来。而对于底层兵将来说,皇帝之所以下这个令,也是他楚王劝谏的结果。那么既报了仇,又得了好处的兵将们自然会向着他。 面子,里子都有了,还不费工夫。 当然一旦这么做了,大概率会得罪李世民。但云定兴觉得,李智云不会在意的。 是的,他不在意。 既然要来洛阳抢功,那他注定就是要得罪李世民的。何况现在已经得罪了,再得罪狠点又能如何? “哈哈!云将军不愧是三朝元老,果然思虑深远!你且宽心,本王一定会在奏报中言明你的功劳,不会亏待与你的!” 李智云拍着云定兴的肩膀哈哈大笑。 后者急忙抱拳躬身,做一脸谦恭状,心下却是暗暗撇嘴。 就这般喜怒皆形于色,做事顾头不顾尾,还妄图以这等堪称幼稚的想法收买人心的家伙,实在不是个好的投效对象。说不得,待在李唐站稳了脚跟后,得离这货远点。 战报很快便上路了,不但是回传中枢的,也包括了彼时各地的世家门阀。且不说这会儿城内还有没有各方势力的探子,便是唐军之中任职的世家子弟,也会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回传家族。 李世民在赶到滑州境内时,便已知洛阳战事的结果。更知晓了过程极其惨烈,唐军死伤惨重,百姓十不存一的情况。 已经有洛阳城内幸存的世家子弟逃回老家的了,自然也带出了许多战报之中没有的内情。 比如在外围郑军已经投降的情况下,唐军仍不罢手,甚至将那些被郑军裹挟的青壮百姓也屠戮一空。 再比如城内一些受王世充保护的大户,在城破之后,被一部分唐军校尉以“从贼”为由灭了满门。其府内金银细软也被士兵瓜分一空。 原本可以通过谈判,不费一兵一卒便化解的兵戈之争,待到现在,无形中已不知结下了多少毁家灭族的血仇。 李世民先是不敢相信,进而骇然,然后便是遏制不住的怒火。 人还没到洛阳,把日前在城内纵兵屠杀平民,劫掠大户的校尉兵卒尽皆收押的命令便已传到了屈突通的面前。 可不巧的是,这个时候,老李通过门下省回传的诏书,也同时下到了洛阳。 有裴寂在旁边帮忙敲边鼓,加之彼时已在长安任职的杨恭仁、杨师道等一干杨氏宗亲的进言,如何处置这些郑军降将,不言而喻。 第571章 洛水搭台染腥魂稠血 九月初八,洛阳西门外,洛水与谷水交汇而起的沙洲之上有粗制木台耸立。 三丈高的木台几近与洛滨坊的外墙齐平,只为能叫数百步外站立的士卒也能看清其上的景象。 军旗猎猎,骄阳似火,人群肃穆。 今日是中枢正式下诏,处置一众郑军降将的日子。 既然要卖人情,李智云就不可能背地里去做这件事。所以此刻除了内城的部分世家百姓以及前隋官员外,现场还有数千来自各营的校尉以及兵头。 无数目光汇聚,近百明光金甲的禁卫持刀肃立,看守着彼时神态各异的一众降官。 除了小王那一大家子外,伪郑中枢的一应大佬诸如段达、杨汪、郭什柱、郭子高等文臣武将俱都在此。其中就包括了李智云曾叫嚣要其跪地求饶的单雄信。 作为一个当初肯背义投魏的瓦岗旧将,老单这一次难得表现出了硬气。 旁边的老段和其女婿都被吓得面如土色,另一侧的张童仁更是脚下流了一滩,可他却是面色倨傲,昂首挺胸的站在最前,与其他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然了,是真的还是装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泥污覆盖的战靴内,大脚趾与二拇指交错较劲,已然发麻。 他彼时的内心是充满了懊悔的,早知道当初小徐给他写信之时,就不该听老裴那死鬼的话,直接跑路去投唐算求,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然而这世上终归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他倒是不介意真跪在李智云的身前献出忠心和尊严,但问题是人可以没节操,但不能没脑子。 就那小青年的表现,不用分析他就清楚,对方不过是想从他身上找回被丢掉的面子而已,并非真的想招降。他甚至都可以肯定,便是真如李智云所言的“以最卑微的姿态求饶”了,最后也躲不过这伸头一刀。 既然躲不过,那还降个求? “……终行篡逆,自恣陆梁,安忍杀人,矫情驭众!今触唐明德,折北不支,祸极凶殚,乃就歼夷,宜哉!故枭獍凶魁,蛇豕丑类,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为人臣者可不殷鉴哉……” 木台之上,一身朱红蟒袍的楚王殿下手持诏书,正高声宣读老李最终的论处,顺带人前装,啊不,是显圣。只是不等读完,便听木台下突然一声长笑。 “哈哈哈!黄口小儿,不过是沾尔兄长之功,也配在此狂吠!你这样的小白脸,某一只手能杀十次……” 台下稍有喧哗,众人看时,便见被麻神捆缚的单雄信不顾身边禁卫的按压以及脸上挨过来的拳头,正瞪着眼睛破口大骂。 李智云本来想着说忍一忍,就快读完了。可随着这货越骂越难听,越骂越来劲,顿时有些挂不住脸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尤其近前站立的唐军兵头已然开始交头接耳,在右侧“观礼”的史万宝等人也都脸色各异,自觉脸颊有些发热的某楚王便冷哼出声,扭头骂道:“既然你这般想死,本王便成全你!” 话音落下,随着抬手,后方城头便有令旗挥舞。一阵鼓响,有禁卫从外侧开始,拎着此番被定斩首的降将走上木台。 刽子手持环首刀立身站好,在鼓点变得最激昂时忽地举刀,伴随着人群中隐隐传来的惊呼,血光飞溅。 木台瞬间变了颜色,鲜血沿着边沿滴落在下方铺垫的茅草之上。彼时被拉着站立在老单身侧的张志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哼,杀的好!这些叛臣贼子,手上沾染了我大唐无数好男儿的鲜血,便该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回到右侧“观礼”的某楚王撇嘴冷哼,同时瞥向刚刚骂他的单雄信,似想看到对方被吓到的模样。 可惜他失望了。 后者不但没有害怕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期待。 装硬汉? 李智云心下冷笑,忽然抬手指向他道:“本王瞧此人似有不服,不如下一个就他罢?” “喏!” 对面负责押送行刑的皆是随他前来的禁卫士兵,彼时闻言便有两人上前,推搡着单雄信往木台上走。可还不等动手,北面大营方向忽有马蹄声起,远远便听到似有人高呼。 众皆北望,过不多时,一名骑在马背上的传令兵便举着一封书信打马近前,高呼道:“秦王有令,战事已毕,众将约束手下,不可擅杀!不可寻衅!一应降兵无论官职,尽皆收押看管!不得有误!” “什么?” “又不杀了?” “秦王回来了?” 城西驻足的士兵们一阵哗然,而在右侧聚集的史万宝、盛彦师等人也是面色迟疑。 可就在传令兵奔到近前,下马把书信递到李智云手中,后者却是看都没看便喝令继续行刑。 “殿下!” 后方的史万宝虽然心下不爽,可毕竟李世民的命令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便上前低声劝解道:“既然秦王有令,不如暂且罢手。待秦王抵达,吾等再行商议……” “秦王,秦王!尔等只知秦王,不知有陛下耶?” 前者冷哼,待众将色变,便冷着脸举起手中诏书喝道:“中枢诏令已下,陛下钦定段达、杨汪等奸人斩刑!任何人当敢阻拦着,视为叛逆!儿郎们,你们说,杀不杀?” “这……” 史万宝还待劝说,身后盛彦师忽然拉了他一把,微微向西面示意。 前者扭头,便见立身在侧的一众兵将微微骚动,而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高喊了一声“杀”,众兵将便忽然齐声怒喝,“杀”字不绝于耳。 李智云似乎很满意这种景象,颇有些得意的瞥了身后一眼。而后挥手,木台之上的禁卫便推着单雄信上前,按倒在一片血腥的木桩之上。 “噗!” 飞溅的血光将城西的喊杀声微微压下了一瞬,而后人群便爆发出更猛烈的喊声,好似鼓劲加油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有些变味了。 士兵们陷入杀戮报复的狂热之中,只顾起哄叫嚣。史万宝、盛彦师等人表情僵硬,眼含担忧。而在城北看不到的位置上,派出传令兵送台阶的老将军抚须长叹,神情失落。 木台之上的鲜血已然近乎粘稠,腥气冲天。待到几十名大大小小的降官尽皆被枭首,尸体在木台下堆成一个尸堆后,史万宝忽觉自己甲胄之内的衣襟已然湿透。 这注定是一场东都乃至中原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历久弥新的谈资,届时无论世家亦或平头百姓,再提起唐军之时,怕再难称之为此前那般的正义之师了。 屠戮平民,擅杀降兵,抢掠财物,哪个正义之师会做这等事情? 消息传播的速度比李世民想象中的要快得多,甚至于越传越邪乎。都未过荥阳,说唐军在洛阳屠城,百姓的尸体拥堵洛水河道的说法便已经喧嚣云上了。 “啪!” 夜幕落下之际,风尘仆仆的某秦王终于赶到东都。召集众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把李智云抽翻在地。 “大王!” “殿下!” “大王息怒!” 面对暴怒的秦王,便是屈突通、窦轨这等身份也都不敢再托大,一股脑全跪了下去。而似王君廓、翟长孙这类嫡系便与秦琼等人急忙上前劝解。 “滚!都滚开!” 李世民这会儿上头的厉害,尤其见李智云捂着脸,一副敢做却不敢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待抬脚把跟过来打酱油的张世贵给踹到一旁,便疾步抢上前去,拉着前者的衣领抬手又是一巴掌。 一缕血丝自李家老五的嘴角流下,可后者此时却仍旧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舔着脸哼唧道:“都是稚诠一时糊涂,枉顾了二皇兄的一番苦心,皇兄教训我是应该的……” “一时糊涂?” 李世民嘬起牙花子,恨不能用自己沙包大的拳头把面前这张小脸打烂。 真以为哥当时不在就啥也不知道了?一时糊涂,会故意提前写一份似是而非的战报发去中枢?一时糊涂,会留下王世充一家不动,却把一众降将给杀了个精光? “哼!” 强忍下内心几欲涌出的杀意,待推开这货,便高喝“来人”,却是指着史万宝与王君廓喝道:“拉出去!” 第572章 兵伏历城诛旧主新王 随着某秦王的呼喝,帐外已接管整个大营防卫的玄甲军士卒便有人进来,将史万宝与王君廓拉起,推了出去。 两人只是抱拳躬身,从头到尾都未挣扎,也未辩解。 具体要作何处置,李世民虽没明说,但既然涉及到军纪,就古代所谓“慈不掌兵”的说法而言,这惩罚铁定是轻不了的。 当然史万宝这次其实不冤,毕竟当初率先向内城百姓举起屠刀的便是他的麾下,甚至他本人都参与了,无论李世民作何处置都无二话。但王君廓居然也被带了出去,就叫人看不懂了。 后者是随殷峤攻东城的,因为二者麾下多为天策军部众,算是李世民的铁杆,彼时较为克制,而相应的,在那血与火的一夜并未行屠戮之事。 但换言之,也同样未获得较大的功劳。 李世民当然不会以为麾下未立战功而兴师问罪,所以身侧诸如尉迟恭、秦琼等心腹难以理解,但仍跪在下首的屈突通几人却是突然明白了。 杀鸡儆猴。 作为东讨元帅,李世民名义上是有权处置自他以下所有触犯军法之人的,但那只是名义上。 似屈突通、窦轨、刘弘基这类总管职衔之人都是内朝重臣,直属老李的官员。真要论罪惩处,那也得皇帝开口。他一旦说了,便有越权之嫌。 加之这一次不说李智云,就洛阳惨烈的结果来看,真要论罪,谁也跑不了。他总不能把整个东讨大军全部处置掉。那选来选去,也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嫡系下属了。 但这对屈突通等人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不处置,不代表就不计较。尤其是这次,李世民不在,屈突通与窦轨作为留守将帅中职衔最高之人,无论怎么说,责任都是逃不掉的。 想到这里,不等前者有别的动作,下首的屈突通便当先开口,沉声道:“禀秦王,这一次是下臣指挥不当,未能及时约束兵将。下臣愿自降一级,领受一百军棍,以儆效尤!还望秦王成全!” “这……” 一旁的窦轨与刘弘基等闻言一愣,紧接着便也都反应过来,抱拳道:“臣等亦难辞其咎,愿降级受罚!还望大王成全!” “哼!” 李世民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有台阶把一应主官处置了,再去惩罚各级将校,阻碍便小的多。待话音落下,便挥手道:“降级就免了!改为罚俸半年!下去自领二十棍!” “喏!谢秦王体恤!” 屈突通很是认真的拱手谢恩。 很快,自屈突通以下一干统兵大将皆被秦王责罚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过不多时,便有消息灵通的得知,不但是几位将军,就连楚王李智云都挨了两巴掌,脸肿的猪头一般。 各级将校彼时的反应不一,似天策军等嫡系皆道本该如此。擅杀百姓、俘虏,没得辱没了秦王殿下的威名。而像盛彦师、史万宝麾下的府兵,便抱怨上头处置失当。大伙豁出命来给他们李家打江山,不过就是杀个把人,抢了点东西,居然还要论罪。 这大抵便是职业军人与雇佣兵的素质区别。尤其是近两年加入军中的,有不少曾是前隋府兵或是各方义军中的老兵,早年作战时杀平民冒功,抢劫大户那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临战倒逼上官加军饷的事儿也干过。 李世民想要打造的,是重荣誉,知义气,守礼法的铁血军队,而不是靠利益和发泄驱使的野兽。只不过想要打造出这样的军队,就目前而言,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何况军中许多老兵在早年随前隋和各路义军征伐的过程中,已然养成了骄纵的习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过说到这里,后者忽然想起来,他家老三的手下好像就不会。 且不说李秀宁因不放心而塞给他做亲卫的那五千平阳军和人均御侮校尉衔的天成军,就连入伍时日最短,战力最低的河东府兵也都是令行禁止,视军规如铁律的高素质部队。 不过待仔细想想其麾下的人员构成,李世民又有些气馁。 他们家老三有钱任性,天成府下辖的府兵,单是军饷就比别人高出一截,还能享受家属免田税,官府发冬衣、油盐、定期体检等福利,真要有人敢犯军法,不用处置,家属就能把当事人给揍成猪头。 而且他忽然反应过来,李大德看上去对军权不感冒,每次打完仗收纳的俘虏都一股脑的丢给朝廷分派,要么就赶去挖矿。可现在看来…… 这货其实是嫌弃吧? “或许等这次班师回朝之后和他借些人手,把陕东道的军队也整训裁撤一番?” 一连两日,李世民都深陷在这一次整肃军纪的旋涡当中,每日要处理军中出现的各种论调,将统计过的详细战损汇报中枢,同时头疼如何对待尚赖在军中不走,以平洛功臣自居的老五。 他不清楚李智云此番做派到底是受了谁的意,尤其最近内朝有人给他传信,言说李渊似有立储之意,同时准备对目下各州府官员做一次大的调整。 所以如果李智云是老李故意派来分他军功的倒是还好说,可要是李建成派来的,他就得多想想了。 “要不给老三写封信,问问他的看法……” 眼见劳碌的一天又将结束,在应天门外皇城署衙抽空发呆的某秦王才刚冒出念头,便听门外脚步声凌乱,屈突通、窦轨,包括秦琼、段雄等俱都神色严肃的出现。 “大王,出事了!” 不等询问,脸怀忐忑的秦琼便疾步上前,把一份传书递了过去。李世民接过只瞧了一眼,便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 李元吉来信,言说日前齐善行与曹旦、裴矩等就投降一事终于松口,并邀请某赵王与他前往历城接管城防。他因为……嗯,睡过头了,晚走了两个时辰。结果带兵行进到济水时,发现夏军已全面调动,把历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同时百骑司飞报,言说临济、章丘、亭山所驻的夏军正向淄州的唐军发起猛攻。而早先投降的青州王薄也再次反叛。 他发这封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听说李老三只带了五千人前往历城,这会儿大概率是已经挂了。所以他是该撤回青石关继续固守呢?还是先发兵淄州,接应那边的王伯当等人突围呢? “怎会如此……遭了!寡人昏聩矣!竟没想到应传信吾弟防范……” 李世民先是惊诧,而后脑中忽地闪过此番老李下诏诛杀段达等伪郑降将一事,顿时心中猛的一跳。 不过此时可不是解释的时候,不等身前众人发问,他已是转过书案向外走,同时喝道:“传令齐王,不惜一切代价,即刻驰援赵王!若敢怠慢,军法从事!诏命大军即刻集合!蒋公与寡人乘船先行,支援历城!任公与君廓统御天策军与陇右府兵向兖州进发!绝不可使伪夏再度复起!” “喏!” 众人也知军情紧急,谁也不敢怠慢。可在这时,却见窦轨颇有些忧心的上前,低声道:“秦王,吾等皆领兵离开,这东都应遣何人留守为宜?还有,楚王殿下……” 众人脚步一顿,皆是沉默不语。 李世民眉头紧锁,脸色忽明忽暗,恨不能现在就把李智云那货拖出来栓在他马腿上。 窦轨这意思很明显了,你家老五这回就是来搞事的。你在,还能压着他不出来捣乱。要是你走了,东都无人掣肘,那小子不得上天啊? 这话别人不好说,思来想去,也就作为舅舅的他提醒最为合适。 “赞皇公留守东都吧!既然陛下诏书已下,不如叫楚王收拾一下,先行押解王世充进京!” 挥了挥手,李世民终究还是没对他这个弟弟做出什么限制的事来,只是打发离开了事。 大唐第一杠精 第573章 见微知著杠精起愁绪 就在李世民调兵遣将的时候,历城已然是血火弥乱的场景。 李大德也是哔死了老二,自从他俩联兵开始,就没捞到过一天消停日子。 先是在前往莱州的海船上吐了个昏天暗地,紧接着不等恢复过来,就被他二哥给叫去了穆陵关做门神,再然后,一场莫名其妙的台风不分敌我的席卷密州北部,让他狠狠的体会了一把冷兵器时代的爬冰卧雪。 现在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还擒住了窦建德,他暗想这回总该消停了,正掰着手指计算哪天回赵郡去接媳妇呢,齐州这边的二十万夏军就变卦了。 这把不但是他,连同已然决定投降的齐善行、曹旦等人也都都困在了历城。 原因嘛,有洛阳案例在前,其实并不难猜。 仗都打完了,李唐竟还秋后算账,把此前无论前隋还是伪郑时期的罪责统统翻了出来。整个郑军序列之中自王世充以下,就没几个得活的。连段达这种历经四朝,做到上仪同之人都被杀了,何况他人? 李大德这边收到的消息都有些过分,外界的传言就更夸张了,说啥的都有。 于是乎,日前刘黑闼、刘雅、董康买等夏军高层将领便召集心腹,言说李唐皇帝刻薄寡恩,非是明主。凡是降唐之人,早晚都会收到清算。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有出路。 到底是早有不臣之心,还是因缘际会,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集合大军的刘黑闼等人以“夏王实乃高氏让之”的名义,奉高士兴为主,重立旗号。同时又趁李大德进历城受降之际派兵围困,同时挥军向南,意图打通青、密二州,进而南下。 某赵王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正如李元吉所说,这货就只带了五千人进驻历城,有心算无心之下被十万兵马围攻,说他挂了有毛病吗? 没毛病呀! 但讲道理,他三哥带的那五千人,是全员重甲陌刀的天成军。 夜晚,火焰高举的城头之上。 李大德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的望着城西那篝火连绵的敌军大营,已然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在他身前的城垛之上有一片格外显眼的血色,在火焰的照耀下好似深渊巨口。 那是敌军第一波攻城时最先突破的位置。而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天成军死战不退,好些人都身负重创。如果趴在墙垛向下看,隐约还能看到其下敌军来不及收走的尸体。 “大王” 眼见天色越发阴沉,随张小虎护卫左右的乌大宝实在忍不住了,便上前一步想要劝解几句。 他以为这货还在为下午的事郁闷,可不等开口,后者已是摆手打断。 “临淄有消息传过来吗?” “这个尚无最新消息。大王,临济与章丘方向的敌军不在少数,伯当兄,呃,王将军等想要突破,恐非易事。不如传信平原,叫薛将军渡河,与齐王殿下南北夹击,必能破敌。” 乌大宝也不知是真了解战局,还是只想随口说两句,把李大德的思路引开。但随着话音落下,却见眼前之人先是皱眉瞥了他一眼,而后沉吟片刻,却是摇头。 “我此前叫薛万均引兵进驻平原,本意是给夏军施压。如果对方拒不投降,便与某合兵一处,灭了他们!但眼下他们却是动不得了!” “这是为毛呃,大王的意思是,那燕郡王与北平郡王可能会” 乌大宝常年与王氏打交道,多少能明白些这年头世家发展的思路。彼时不用某赵王解释太多,只稍稍一想,就脸色微变。 与其说这一次高士兴、刘黑闼等人的降而复叛是因为东都那件事,使得他们不信任李唐皇帝的节操,莫不如说李智云的做派直接激发了这种因灭隋而起势的义军功勋阶级与关陇世家之间的矛盾。 同样是因乱世而兴起的军事集团,后者最瞧不起的,却非“不谙军事”的汉人世家,而是高士兴、刘黑闼这等“泥腿子”。 所以长安那边下诏的虽是老李,但其背后却是杨氏、宇氏与独孤氏推波助澜的结果。 真要论起来,洛水之畔那堆积而起的尸体看似满足了唐军士卒为同袍报仇之心,但真正抚慰的,却是此前饱受这些人迫害的杨氏等宗亲族人的心灵。 庙堂上的争端暗涌,乌大宝看不到。但就他了解到的情况,连太原王氏这等目下并未在朝堂占据话语权的世家,在每次谈及罗艺、高开道等人时,都是一副“土鳖”“暴发户”“土包子”之类的字眼。而已然传及数代,建立了超过四个政权的关陇集团会如何想,就更容易猜了。 而今矛盾既然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一旦洛阳的消息传到幽州 乌大宝手心里突然沁出冷汗,不及说话,便听李大德哼道:“罗艺我不担心,好歹本王也和他做了两年的生意,应该怎么选,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是那个高开道” 稍顿了顿,后者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放低了声音,沉声道:“你等下用暗语传信赵郡,让桃儿和云妃立刻回返太原!” “这喏!麾下立刻去办!” 前者愣了一下,而后转身就跑。李大德则是再次转向西面,看着夜幕下的连营沉思。 这一次突发事件,与安丘的那次意外不同。 如果仅仅是一隅的夏军不甘心,想要再挣扎一下,倒是无所谓。他真正担心的,却是自己的猜测成真,真的提前引发了关陇集团和勋贵阶级乃至汉族世家的矛盾,那事情就大条了。 老杨此前为何会举世皆敌?还不是因为他对关陇集团的清算之举被后者转嫁矛盾,借天下人之手把他给除掉了吗? 换言之,老李初期之所以上位的如此简单,也是关陇世家刻意扶持的结果。李渊本人也很清楚,此刻要想坐稳皇位,就必须维护关陇世家的利益。否则对方便会转而去寻找新的代言人。 可李大德真正所担心的,却是一旦矛盾对立,难以化解,新兴的勋贵集团很可能会联合汉人世家,把整个关陇集团当做敌人对待。届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老李家。 “靠!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啊!” 狠狠叹了口满是血腥的空气,某赵王只觉心累。 擅长嘴炮的人未必各个都心思玲珑,他要真是深谙权谋,思虑清晰,上辈子也不会窝在公寓里单身到死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分析大局亦或是使坏,九年义务教育还能帮上点忙。可涉及到这种阶级对立,类似于思想政治类的题目,他的脑瓜就有点不够用了。 这种科目,及格容易,想打高分太难了! “可惜老温头不在” 李大德扭头微瞥了一眼最近越发横向发展的张小虎,不等露出嫌弃的神色,却见已下了墙梯的乌大宝去而复返,挂着奇怪的表情走近了低声道:“大王,下面兄弟回报,说裴矩那老货想要见你。” “裴矩” 前者挑了挑眉,颇有些不耐。 这一次刘黑闼等反叛,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实际真正坑了的却是彼时在历城府衙正向某赵王献玺投降的大夏中枢那一帮子官员。 这其中少了谁,多了谁,他还没统计。反正事发的时候,这些人就被怒急的亲卫队一股脑全丢去县牢里面壁思过去了。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有些人是真心投降,且刘黑闼未必就没打着把他们也一网打尽的注意。只是彼时他忙着整饬城防,引军防御,根本没工夫理会这群人的喊冤。 不想这一天才刚消停,这边就又开始了。 “就说老子在巡城,谨防敌军夜袭,没空听他唠叨!等事情结束,会放他出来的!” 李大德摆了摆手,不等说完,乌大宝却是近前一步,沉声道:“大王,那厮言说他有一计策,可安各地外藩之心。要不,您还是听听吧?” 第574章 表动景随故臣献新谋 如果抛开身份不谈,眼下某赵王自觉需要一个学涉经史、老谋深算的臣帮他分析局势,裴矩其实就正合适。 他不似齐善行这类在前隋并无名望,靠着窦建德才起势的“土宰相”,也非魏徵那种才学虽有,但并未真正履职过中枢的理论大家。 从北齐入仕开始,到北周被授为丞相府记室,再到开皇元年代理内史舍人,裴矩历经四朝,在前隋最巅峰的时候兼任尚书左丞、吏部侍郎,无论是大局观还是为政经验,都非常人可比。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因为身处中枢,无论是周代北齐,还是隋代北周,都是他亲身见证并参与的事。某杠精要请教战阵兵法他未必懂,可要研究阶级矛盾,真心是遇到行家了。 夜色越发深沉幽邃,连城外军营中的篝火都少了许多。但在城墙之上,夜巡的火把却并未减少。尤其在西门,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男子的谈笑隐入风中,好似谁都没把城外那数十万大军放在心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 “前事聚因,方有后事之果。杨氏宗族与独孤、宇等,既要家族荣耀,又要血脉延续,首鼠两端,终酿灭门之祸。洛阳之事,实乃私仇耳!而今大王所虑者,乃是天下豪强不明内情,以为陛下寡恩,为保门阀利益而打压勋贵。要解此局,其实也简单!” “简单?” 这会儿已然换了姿势,斜靠在城头一张胡椅上的某杠精张嘴吐出个杏核,而后抬了抬下巴:“说说看!” 城头稍安静了一瞬,本坐在一张胡凳上的裴矩突然站了起来,微微拱手,噙着诡异的笑容上前低声道:“再杀一人!此局顿解!” 张小虎下意识伸手拦住这货,而后手臂便被李大德给被推开。 “再杀一人?” 后者眯着眼睛盯着裴矩那满是褶皱的老脸,手指在胡椅把手上敲打了两下,忽而冷笑道:“有人说闻喜公虽处危乱之中,未亏廉谨之节。还有人说惟奸人多才能,与时而成败。但本王观前朝公往来,却觉得这些人都有失偏颇了!” “哦?倒要请教赵王殿下!” 裴矩彼时全无紧张神色,而是笑眯眯的又坐了回去。 李大德哼了一声,忽而坐直了身体,看着他道:“开皇十三年,你奉诏出使突厥,诓骗都蓝可汗诛杀北周大义公主,而后离间其与启民可汗。六年后,史万岁北征,都蓝可汗被杀! 大业四年,你游说铁勒诸部,攻打吐谷浑。后宇述西征,夺曼头、赤水二城。 大业六年,你使反间计让射匮可汗进攻处罗可汗,并叫后者归朝献降。而后你又再次离间曷萨那部,使其西进。诱杀史蜀胡悉,令始毕可汗与中原生隙,最终导致雁门之战。哼,要本王说,这些人说你是奸人,可真是瞎了眼!你这一手反间计玩的这么溜,应该叫间读贱人才对!” “噗!” 身侧一声闷笑传来。自知惹祸的张小虎不等挨揍,转身就溜去了后面。 裴矩没理会这小插曲,待李大德言罢,先是起身施了一礼,笑称“竟还有人记得他功绩”云云,而后却是笑道:“原来殿下是恐老夫献计乃是为己谋私!” “不是么?” 李大德往后靠了回去,冷哼道:“刚才本王说的每一件事,无论对国家有利于否,都令彼时的你因功进封。若说你裴尚书大公无私,也太言过其实了吧?” “不错,是这个理!” 对面的老人家点了点头,脸色怅然的叹了口心酸老气,又沉声道:“古人有言:君明则臣直。然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若君恶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直言,则佞化为忠。殿下若知此理,则老夫是忠是奸,便不重要了!” “呦?合着你的意思,还是老杨,咳,是皇帝害你做了佞臣了?” 李大德哼了一声,心下暗自默背这货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寻思着回头得找人给翻译翻译,看看这老东西是不是故意讽刺他。同时口中道:“说吧,你要杀谁?” “呵,非是老夫要杀,也非是大王要杀,此人乃是仇家所杀!” 裴矩笑着把某人丢过去的个黑锅默默扔向黑暗,同时俯身凑过去,在周围亲卫戒备的目光中快速对某赵王说了个名字。 “嘶卧槽,你这老头,好歹毒的心思!” 李大德被惊了一跳,坐起来的身体差点把前者给怼翻出去,而后也不理会,只是皱眉沉思。 正如裴矩所说,他出的这个主意确实很简单:把王世充杀了就行,且要赶在老李处置之前下手。 此前因为李智云在洛阳的杀戮,使得不少人都觉得,老李与关陇集团是不想这些起势的勋贵豪强进入李唐中枢争夺利益,故而才痛下杀手。也就容易让大伙产生自危的情绪。 可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杀了王世充,性质就完全变了。 皇帝还没发话,后者所代表的政权也未正式奉表归唐,若是半路被人伏杀,就等于又把这件事拉回到了私仇上来。 若是寻私仇,那就不关别人的事了,人家杨氏、孤独氏、宇氏谁家没有个几十口子死在王世充手里的?人家是苦主,爱杀谁就杀谁,谁也管不着。 阶级矛盾一旦变成个人恩怨,且不说彼时的各地豪强还会不会起别的心思,但最起码,老李家已然从这对立的阵营之中解脱出来了。 “所以,这货是真心献谋?” 李大德有些怀疑的微瞥了裴矩一眼。 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此时若杀王世充,固然能化解一部分矛盾,但同时也把老李给得罪了。 这也是为何李大德笃定这招能把他们家摘出来的原因。因为彼时全天下人都清楚,在没当着武百官和历代祖宗的面让小王跪下磕头之前,老李不可能下刀子。 可要是有人提前断了皇帝装逼的路,无论结果如何,总归是不会被当成功劳看待的。 “不早了,送裴尚书回牢房休息吧!” 想到这里,某赵王便挥了挥手,既没说同意他的计策,也没说他的不是。只是这“回牢房”的话语,叫裴矩隐隐翻了个白眼。 他不懂,某赵王这是为他好。 本该养精蓄锐的一夜,就这般在劳心又劳力的谋划中度过,当天边晨曦微露之际,都不等日头东出,迫不及待的夏军便再次结阵出营,向历城攻来。 只看军中那高高竖起的巢车和数十攻城锤,要说这是因为洛阳之事临时起意,李大德一百个不信。 “石砲,石砲调整角度,打他的巢车!去把城中火油集中起来!待冲车抵进,以火烧之!” 敌军一动,驻扎在各门的天成军士卒也都忙碌起来。俯瞰县城,方形的城墙之上到处都是银光闪闪,拎着把一人高的陌刀奔跑的家伙。 这会儿在城头指挥的,乃是程咬金与牛进达等人,因为人手不够,似阚棱等天成军的校尉也都被推到了各门守将的位置上。 李大德并不在乎历城的得失。 只要天成军战力不失,就算守不住,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夜间还一副体恤下级,亲守城头的赵王殿下,在白日战事最紧急的时刻却躲在房间里补觉。 可就在战斗僵持了近一天,日头再次西斜之际,变故陡生。 “大王!大王!你快醒醒!援军到了!” 睡意朦胧的某赵王被李成摇醒,睁开眼时,众狗腿已然聚在房内,一个个都喜形于色的看着他叫嚷。 “大王,咱们也出击吧!与援军夹攻!” “是啊大王,总被压着打,俺可是憋坏了!” “就知道大王有后手,果不其然,哈哈!” “嗯?你们在说神马?” 被搅扰了清梦的李大德强忍着心下的不爽,眯着眼睛听了半天,便诧异道:“老王这么快就搞定高士兴了?不应该啊!临淄隔着二百多里呢,步兵哪有这么快?” “什么老王,哈哈,援兵是从北面来的!是咱们在平原留守的兵马!” 随着赵德柱一声叫嚷,李大德的沉思被打断,而后忽地惊出一身冷汗,转身就揪过了他的衣领:“卧槽!你说什么!” 第575章 桃花南渡破千军 此前就说过,某赵王现下既不担心眼前的战事,也不担心后方的安危,而是担心北境不稳。 毕竟人心隔肚皮,他可不敢真的为北面那两位的忠心度打包票。 更何况在历史课本上,这两位还都留有前科呢。 所以明知道只要平原留守之军南下,瞬间就可解历城之围,他却仍没下此命令。 可一觉醒来,却有人告诉他薛万均无令而动,过来救他了。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取甲胄,随本王上城!传令四门,无本王诏令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斩!” 李大德瞬间就再无睡意,只觉得后脖颈子直冒凉风。彼时也顾不得解释,急匆匆的说完便开始穿衣服。 众保镖一阵诧异,在乌大宝悄悄说了句什么后都各自色变,急忙跑去呼喝亲卫队集合,同时令辅兵赶紧喂马。 嗯,说不定等下就得跑了。 “大王,是不是传信王将军,叫他派人接应一下?” 片刻之后,待李大德取了锤子出门,跟在后面一脸心事的乌大宝便悄悄询问。 前者稍顿了一下,立时摇头:“他前后围了十几万人,接应个屁!等下如果势头不对,咱们就往南跑!去青石关!” 李元吉到了这会儿都还没出场,某赵王猜测,要么这小犊子不安好心,要么就是他二哥有别的安排。 但无论如何,真要是到了该跑路的时刻,他也没别的选择。 但愿是第二种。 一行人着急忙慌的奔上北门城头,喝令守军戒备。可待某赵王定睛看时,却发现事情又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西北祝阿方向上确有军队南来,但又未急着行进,而是结成阵势在齐河沿岸布防。 而在城西方向,马声嘶鸣,铁蹄阵阵。战旗漫卷之下,有数千骑兵正擦着敌军后阵的方位迂回穿插,不断以箭矢搅乱攻城部队的阵型。那架势,也难怪会被众人当成是援军。 城西的刘黑闼营中已然有战鼓响起,另有军队从侧翼包抄而来。可彼时冲杀在城北的唐军骑兵却视而不见,仍在向南不断迂回,剥鸡蛋一般瓦解着攻城敌军的战阵。 “还真是援军?” 李大德凝眉盯着西北面的骑兵,观其打法,应是薛万彻麾下的幽州骑兵无疑。但在变阵之间,却有一处不和谐的地方。 鹤翼阵中央的位置上,一小队骑兵围得格外紧凑,甲胄也与外围的皮甲样式不同。而当一柄环首长刀在旗影间闪过光芒时,前者惊了。 “我靠!这,这个败家娘们儿!谁特么让她来的!” 某赵王气急败坏,心下再无对援军身份的疑惑,可彼时的心情却是更糟。 回身抬脚先把昨夜给赵郡传讯的乌大宝踹了个跟头,而后便急吼吼的冲下城梯,都等不及亲卫队集合便爬上战马,喝令开城。 北城的守军不明所以,还以为这是要反攻呢。当即便有数百天成军士卒跟跟着上马,一起杀了出去。 北门一开,过不多时,西门也随即大开。程咬金尽起西门两千守军出击,干脆来了个围魏救赵,直奔刘黑闼大营而去。 天成军本就长于野战破阵,加之城外敌军忙活了一天,正是疲惫之际,倏一接敌,便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从高处俯瞰,历城此刻犹如一朵盛开的红菊……咳,葵花,自城墙外围不断延伸出无数血色触角。 敌军明显是有点懵了,不清楚唐军这算是弃城还是在反攻。有些不明所以的战营在校尉的呼喝下趁势抢城。还有些,则是赶忙回援大营。 而这个时候,某赵王匹马双锤,已是杀穿了两营拦路的敌军,远远的看到前方的骑兵,便气急怒吼:“谁特么让你来的!你怀着孕呢不知道嘛!” 好吧,本来听到前半句正要回话的薛万彻,差点没一头栽到马下去。而后骑兵队当即变阵,分做两翼把某赵王的队伍整个给“包”了进去。 已然在城外杀了好一会儿,却一个人头也没捞到的霍云儿待后者近前才悻悻的收了刀,低声嘟囔道:“俺叫郎中瞧过了,他还不到三个月呢,不碍事……” “放他娘的屁!哪个郎中说的?是张澹吗?老子回去就剁了那个庸医!” 立于马上的某赵王在周围兵卒眼晕的注视下挥舞着沾满血腥的双锤怒吼,话音不等落下,便听霍云儿身侧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弱弱回道:“不是师父说的……” 末了,待李大德皱眉看去,便又缩了缩脖子,摇头道:“也不是桃儿说的!” “沃日!你也来了……她不听话,你也不听话!你们,你们……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气到头秃的后者一阵语无伦次,待扭头注意到正纠结要不要打招呼的薛万彻,便没好气的骂道:“你特么挺尸呢?愣着干嘛!还不快进城!” “呃?进城?可是……家兄,啊不,大将军说历城腹背受敌,不可久守,所以他先攻了祝阿,接应大王……” 薛万彻向北指了指,李大德这才明白过来,之前在齐河驻防的军队是怎么回事儿。 “不可久守那是之前!现在你们都来了,还怕个屁!趁他病要他命!小虎,你护送王妃回城!其他人,跟老子去踹营!” 某赵王这会儿可是一肚子火没处发,加之敌军外围已被搅乱,各自为战,便当场改变策略,并叫人去通知薛万均,改守为攻,向城西的敌军大部展开包抄。 “俺也去!俺也去!俺来回跑了这么半天,一个敌军也没摸到,让俺也帮……” 霍云儿闻言一阵欢呼,可还不等说完,便被某赵王以眼神给瞪了回去。 当然她其实也可能只是说说,就算那郎中所言不虚,可她当时问的是能不能骑马,而非能不能打仗。可见她自己也清楚这其中的凶险。 不等后者再言,在外向来懂得给自家老公面子的云王妃便老老实实的跟张小虎等人回城。而李大德则是呼喝一声,以五百天成军组成攻击箭头,与薛万均合兵一处,狠狠的向刘黑闼大营杀了过去。 此刻的敌军大营内,已然冒起了浓烟。 先一步突进去的老程其实没想着能破敌,就是奔着搞破坏,吸引外围敌军注意的目的来的。而等到反应不对时,右翼的敌军已然开始了溃败。 “将军你看!是咱们援兵杀过来了!” 在侧的士兵指着北面齐河方向上正渐次压上的旗帜大喊,老程手搭凉棚瞧了一会儿,却是猛的一拍大腿:“他娘的!俺光想着替大王引开敌军,没料到这茬!早知道刚才不该放火,应该先抓刘黑闼那厮的!这到手的功劳,眼看着叫他跑了!” “啊?” 周围的兵将闻言俱都一愣,好几个都已经点起火把的士兵看着周围的营帐低头顾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便在这时,程咬金已是丢了火把,反手擎起鞍钩上的马槊,高喝道:“儿郎们!反攻的时候到了!跟俺杀过去,活捉刘黑闼!升官儿发财呀!杀!” “杀!” 一句升官发财,顿时惹来周围无数呼应。彼时杀进大营的天成军士卒无论方位,尽皆抢了战马,随着老程向西北杀去。 他们这一小撮人,赶在某赵王的身前又形成了另外一个攻击箭头。使得进攻梯队之间的纵深格外大,而敌军的集结难度也变相增加。 城西旷野上绵延的军队越来越乱,右翼的溃兵在薛万均的驱赶下往南奔逃,而左翼的敌军又想往北来支援。加上中间两股重装骑兵的不断凿穿,彻底碎成了一锅稀粥。 原本与众将退到后营,准备重整兵马灭掉来犯之敌的刘黑闼还不等把命令发出去,就发现才一眨眼的功夫,败势已成。 十几万兵马这会儿就如同掉在台阶上乱蹦的黄豆,刚收拢好这边,另一边就又崩了。 “向西!向西撤退!咱们去杨刘渡!哪儿还有船!咱们渡河打回河北去!” 眼见溃兵拢不住,后者便顺势改了个说法。丢下一个目的地后,便带着心腹兵马向西南方的平阴撒丫子跑路。 双方一追一逃,在余晖尽染的原野之上蔓延出数十里的烽火。可还不等平阴在望,却见日落尽头忽有烟尘升起,隐隐的,成片鲜红的唐旗忽然自地平线下轰然跃出。 李元吉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磨蹭,谁叫步兵走的慢呢? 第576章 行满西归踏末路 步兵走的到底慢不慢,某齐王自己最清楚。 从距离上看,这货接到李世民军令时,人都已经跑回青石关了,正好集合兵马,调集辎重,其实也没耽误多少工夫。 之所以现在才出现,其实是他担心以自己的兵力打不过刘黑闼,便学别人运筹帷幄,半路又做了点别的安排。 比如在齐河上游筑堤蓄水,来个水淹七军啥的。 讲道理,他幸好没淹。否则刘黑闼会不会遭殃不清楚,但彼时正过齐河包抄敌军的薛万均一定会仔细问候他的全家。 好在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李元吉来的虽然晚,却赶上了最占便宜的时机。 这会儿的溃兵皆处在体力透支的边缘,他这数万人马,瞬间就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刚一接触,无数夏军战营便成片的跪地乞降。 这场面一出,情知大势尽去的刘黑闼便与心腹商议,想要寻找退路了。 军队铁定是带不走了,他本人如果只带小股精锐突围,或许还有机会。但去哪,又是个问题。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视异族为蛮夷的中原豪强,却逐渐把突厥当成了大腿来抱。例如梁师都、李轨、罗艺、窦建德、包括老李,最初都是以臣事突厥的。 这有点像后世的一些概念公司,稍有规模便迫不及待进行融资,寻求资本合作。完全不管股份被稀释了之后自己还说不说了算的问题,也不在乎对方到底是哪国背景。 不过有些人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没的选。 比如说刘黑闼,如果不逃去突厥,留下来大概率就是个死字。 当然得跑! 但另有一人,彼时的脑回路却是任谁都难以理解的。 随着刘黑闼兵败,李大德待汇合了薛万均与李元吉的援兵之后,一个回马枪又杀奔东面,与王伯当完成了对高士兴所部的合围。 消息一出,原本骚动的山东各州瞬间就安稳下来,各地州府官吏都低眉顺眼的奉上降表,运送辎重。连降而复叛的王薄都忙不迭的与老王攀亲戚,请求再次归顺。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某北平郡王却突然兵犯易州,抢了太原府发往幽州的粮草辎重。 事情发生后,别说是其他人,便是他手下的许多将领都是一脸问号,暗自寻思他们家老大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九月十五日,不等消息传到已经陈兵章丘的某赵王手中,北地罗艺便尽起大军,要找姓高的讨个说法。而与此同时,高开道却宣称罗艺反叛,还派人送信去突厥东王庭,请求突利可汗什钵苾出兵帮他“平叛”。 讲真,就这脑回路,在太原接到消息的李秀宁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是该夸他机智呢?还是感叹没化可真可怕? 要知道,太原府北进送往幽州的粮食,原本就有这货一份的。 就连睿智如温大有,这会儿都不敢肯定他到底是真想叛唐,还是老毛病又犯了,想耍一波流氓占罗艺点儿便宜。但彼时发生的另一件事,在引开众人目光的同时,也在无意间加速了某件事的进程。 关中,新丰县城。 李智云押送王世充一家过了潼关之后,情绪明显放松了不少。 刚开始李世民打发他先行押解逆犯回京时,他还一阵紧张。他不相信李二真的会把回京献王的荣誉让给他,还以为是这货察觉出了什么,想派人在半路伏杀他呢。 好在这一路无惊无限,在过潼关时,桑显和提前派兵前来接应,并护着他一路过华州,给足了这位楚王殿下的面子。而一进关中境内,他更是受到了各地士绅的热切欢迎。 抵达新丰的当日,便有杜陵韦氏与京兆杜氏的子弟前来相邀接风。而在城内一处私人别馆,又遇到了弘农杨氏的杨虞卿拜谢其替杨氏报仇。 李智云有点飘了,在别馆内与一众子弟把酒言笑,自以为这次攫取的声望已令其得到了关内世家的拥戴,却不知这一切正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就在他前脚出门不久,关押王世充一家的县衙之内便迎来了一队金吾卫装束的兵卒。一青年士随同入内,宣称皇帝有诏示下,令王世充一家出来跪听。 留守的禁卫在核验过来人身份后不敢怠慢,急忙把小王一家全都提溜出来,在后堂内院跪了整整两排。 左右各有金吾卫按刀肃立,居中的青年待院内的禁卫也躬身执礼后,便翻开诏书,喝道:“朕绍膺骏命,今有世充奸人,上谀佞诡俗以取荣名,下强辩饰非以制群论,终行篡逆,自恣陆梁,矫情驭众!擅王僭帝,鄙隘贪忍,以至中原弭乱,其行难赦,其罪当诛!宣诏之日,着既斩决” “什么!” “不可能!” “李渊安敢杀某” 不等对面之人念完,本来跪在地上的王世充、王世恽等人便大惊失色,进而愤然起身。便在这时,却见那宣诏官冷哼一声,对左右道:“诏书已下,尔等还不动手!” “苍啷!” “唰!” 吼声既落,左右肃立的金吾卫便当即拔刀。彼时离的最近的王玄应惊呼后退,不等转身,便被一刀劈在脖颈之上,喷着鲜血翻到。 “吾儿!呃呀呀!和他们拼了!” “杀出去!” 呼喊打斗之声瞬间在院内响起,不甘就此授首的王世充等人奋起反抗。然而这会儿他们是俘虏的身份,身上连个簪子都没有,不到两个回合,便纷纷被砍倒在血泊之中。 奉命留守护卫的禁卫士兵们已然是看呆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来人的身份与那诏书制样都检查过,不似作伪。虽然大伙儿都难以理解皇帝的做法,可话说回来,皇帝的想法,又哪是他们普通人容易想到的? 院内的惨呼叫骂之声渐弥,始终站在原地没动弹过的青年瞥了一眼溅在衣角上的血迹,便哼的一声,上前俯视着死不瞑目的王世充,喝道:“将此獠首级斩下,随某回京复命令!” “喏!” 有金吾卫应声上前,在禁卫眼晕的注视下几刀把王世充的头颅给砍了下来。而后那青年命人以木盒装了,便就这般离去。自始至终,也没留下句别的交代。 等到酒至半酣的李智云得了消息,以为他爸派人来嘉奖,忙不迭回到县衙时,看到的便是那一地的血腥尸体与面含忐忑的禁卫们。 “混账!你们,竟敢容他人擅杀钦犯!” 后者当场酒就醒了,扯过值守的那名队正就要揍过去。 “殿下,是黄门郎前来宣诏,吾等也” “放你娘的屁!” 不等对方说完,李智云已是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同时伸手吼道:“诏书呢?拿来给本王看!” “呃这个” 众禁卫当场一懵,而后面面相觑。 此前光顾着核查来者身份,待对方杀了王世充一家扬长而去时,又因太惊诧而忘了索要诏书留作证据。此刻某楚王问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不对。 “哼!即刻给本王追!我倒要瞧瞧,天子脚下,是何人这般大胆,竟敢矫诏!” 气到头秃的李智云当即怒吼着叫人出城,而彼时,那队所谓传诏的金吾卫与黄门郎,已然在新丰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里换完了衣服,搭上了渭渠回京的官船。 李大德这招借刀杀人,其实并没费什么工夫。 武德二年,李密谋反之时,曾将东都欲投唐的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司隶大夫独孤机、虞部郎杨恭慎等出卖,致使独孤氏在洛阳的族人尽皆被杀,杨氏也多有被株连者。 但正如当初南阳公主诅咒的那般,杨氏族人的逃脱,最终酝酿出了日前洛水的杀戮。而此刻负手立于船舱里的这位,名叫独孤修德,乃是独孤机的长子。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日前留守在京的赵王府令人只是稍稍透露了李智云一行的日程,都没做别的安排,剩下的事便被他很自然的接了过去。 当然了,这事儿还不算完。 既然要把整件事都定性为私仇,那最终总要有个结论才对。 随着消息传开,某楚王灰头土脸的进京,皇帝陛下震怒之余,一封匿名的举报信便递到了百骑司在京统领张达的手上。 嗯,举报独孤修德的。 第577章 三王回师望长安风起 讲道理,当初秦王军中的百骑司在向东南传信时,并未隐瞒李智云在其中起到作用,包括其如何以战报诱导老李,如何与云定兴这类小人勾连等等。 但自觉“熟知历史”的某杠精却先入为主的觉得,未来有可能的争端仍只会在他大哥和二哥之间产生,以至于在思虑整个大局的时候,并没过多考虑过他家老五在其中的影响和感受。 或者说,他就算怀疑,也只会往他大哥头上想,而不是去防备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少年。 但他没有想过,人的野心都是由外而内的。许多人开始或许都抱着报国救民的理想而成长,但长着长着,随着各种外在因素的影响,可能就歪了。 这与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一个道理。 被他忽略的李五也是一样。 这个少年拥有一个连他大哥都不具备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依仗所在:后宫。 《旧唐书》载曰:“楚王智云母曰万贵妃,性恭顺,特蒙高祖亲礼,宫中之事,皆谘禀之,诸王妃主,莫不推敬。” 由此可见,武德年间,万贵妃在内宫之中的地位其实就等同皇后,就连老李都要仰仗她来处理后宫之事。 可在《新唐书》中,却又说她在李世民平定洛阳后“私有求索,兼为亲族请官”,后被李世民所拒,因此“衔恨弥切”。而后便一直帮着李建成打压秦王一系,在老李耳边各种说老二坏话之类。 且不说两种记载是不是自相矛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万贵妃这个女人,在李唐彼时的政治格局中其实是占据一定地位和话语权的。 所以当张达把所谓的举报回禀老李,某皇帝下诏欲要问罪之际,万贵妃突然请见,连消带打,短短几句话便把这事儿从私仇上给拉了回来。 当然她本意未必是要坏李老三的好事,只是护子心切,想把责任给推出去。 “陛下,稚诠那孩子御下不严,致使京畿之地出此大案,臣妾教子无方,特来请罪。” 前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某皇帝不得不摆手先打发了张达,而后叹息着过去搀扶,貌似埋怨道:“爱妃何出此言,朕可没有怪罪五郎的意思!此番他代朕犒军,不顾亲王之尊亲入敌城,能克洛阳,当居头功!” “陛下切莫再提此事!此番听稚诠详叙经过,妾身这心到现在还揪得厉害!” “呃,好好,朕不提……” 随手一记彩虹拍在了马腿上,老李的表情有些悻悻,还以为是老五描述的战场经历把她吓着了。可万贵妃接下来的话,却是叫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孩子遭此劫难,还不是那所谓功劳害的!臣妾可是听人说了,稚诠乃是庶出,这辈子到头来也不过外放一地,做个闲散宗室。立功太过,可是犯忌讳的。就算他的兄弟能容他,那些大臣,又怎能坐视一个庶出的皇子身居高位?这次的事,怕就是个警告。陛下,臣妾已和稚诠说了,日后便留在京城,安心侍奉陛下……” “砰!” 不等这话讲完,李渊已是拍案而起。 张半月见机,急忙赶着殿内的内侍宫女全都出去,在临关门之际,便隐隐听到某皇帝咬牙切齿的喝道:“这些话,是何人对你说的!” 实际上,不用任何人说。 这次回京献俘,不等礼部把章程拟好,“被献”的人就死干净了,就算老李不追究,李智云在人前一个办事不牢的印象也终归是跑不掉的。 彼时万贵妃尚不清楚他儿子有夺嫡之念,但终归是不忍这等标签被贴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待他把经过讲完,就有了计较。 明摆着呢,前脚有杨氏、韦氏和杜氏的子弟宴请,后脚就出了这等事,要说此间没关联,听完分析的老李都不信。 加之某皇帝已经得到张达回报,知道做下这事儿的就是独孤修德。很自然的就会把两件事给联系在一起,而后再“抽丝剥茧”。 比如李智云此番攻洛阳,俘王世充,抢的是谁的功劳?而楚王若因功受封,得了兵权,又将会分掉谁的利益? 更巧的是,参与此事的这几家,其族中在朝为官的,如杨文干、韦挺、独孤彦云、杜君绰、杜如晦等,刚好就平均的分部在李建成和李世民的麾下。而据随行的禁卫回禀,那位“黄门郎”的公文令引并非伪造,上面确实盖着门下省的大印。倒是正应了万贵妃的那句“兄弟能容,臣子安能坐视庶子上位”的话。 这下好了,某赵王前脚才把阶级矛盾转为世家私仇,后脚他老子便伙同他后妈把这私仇又变成了党争。 待李渊把“担忧亲子成为政治牺牲品”的万贵妃好一顿安慰,便黑着脸命张半月把裴寂、窦抗、陈叔达等叫去两仪殿,琢磨着如何应对这次冒出的“党争”苗头。 彼时某皇帝暗想着,老子把兵权散到几个儿子手里,防的就是本朝世家之中再出现类似宇文泰、杨坚、李渊啊不,咳,王世充一类的权臣,却不想这群家伙好歹毒的心思,竟挑拨他几个儿子之间的关系。 正好他这会儿琢磨要立太子,重新平衡各方势力,择日不如撞日,趁这次有出头鸟跳出来,两件事便一并办了吧! 李大德尚不知晓,他依裴矩之言做的事居然引发了如此后果。待收到长安传回的秘报后,便把这事儿丢到了脑后,收敛心神以应对眼前的战事。 李元吉于日前追着刘黑闼的残部跑了近一夜,愣是没追上。后者彼时甩脱了大部队,扮做难民故意绕回东北面,打算等风头过了之后寻路去突厥躲避。可没想到,这边才跳出唐军的包围圈,却又一头扎到了李世民的怀里。 十六日,秦王、赵王、齐王三方大军在章丘一线汇合,同时召见临淄的王伯当和青州的王薄,但并未急着展开进攻。 到了这份上,无论李世民还是李大德,都有些心累,不想再行杀戮了。 尤其是后者,守着怀孕的媳妇一心只想早点回家,加之北地高开道疑似叛唐的消息已经传开,他已然叫薛万均提前引兵回转,防止事态扩大。 于是乎,待巩固了防线之后,李大德便又把裴矩、齐善行等人从牢里提了出来,再行招降之事。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眼见中原即将归于一统,江南战事顺利,便是各地隐有暗涌,也都不敢在此刻摆在台面上。 可偏偏,就在谈判进行到关键时刻,老李一纸诏书传来,召他们哥儿三即刻带着窦建德回京。 战事未完,四境未平,内部的权利斗争便已初显狰狞。 随诏同来的,还有皇帝的任命。 洛阳后续的抚恤、统计之事,暂且由赞皇公窦轨负责,苏世长、宇文士及、郑仁泰辅之。而山东的战事,则由宗正李神通前往接管,代行齐州总管,并以王伯当副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大德摸不准,李世民不敢确定,李元吉则是满不在乎。 按以往的规律来看,大伙在外引兵作战时,如非重大军情,老李向来是不进行微操的。尤其是临阵换将这种操作,目下还是头一遭。 不过左右东南一地也不会再出现大的变故了,且日前北地传来消息,高开道在得知薛万均引兵回撤后,已经退回了渔阳,正与罗艺谈判归还所抢辎重一事。于是李世民便拉着两个弟弟商议,要不就卖他爸一个面子。 他其实心里还打着别的小九九。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同时召回他们三个,可见朝中一定是发生了啥事。他这次出征,麾下谋臣尽出,倒是忘了留个人在中枢帮忙打听情况。 不过他没有,他弟弟却是有的。 李纲、温大雅、萧瑀,都是有名的“赵王党”,又都是老李的近臣。 所以商议到后面,后者便暗示李大德去信询问一下,最好能在他们三个返京之前知道具体内情。 巧了,这三个人,彼时并不清楚老李背地里的计划,却知道另一件事。 有人要当太子了。 第578章 皇权难袭现夺嫡之云 深夜,黎阳县城。 现今已经是回军的第三日,因李大德欲叫天成军先行回转驻地,同时要照顾有些晕船的霍云儿,众人便在此进行修整。 前一阵的长途奔袭,多少还是动了些胎气。历城之战结束后,后者便有些病恹恹的没精神。某赵王忧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便叫人传信太原,叫老张提前回京等着。可偏在这时,京城的回信却先到了。 “哎!” 码头附近一处客栈后院的内堂中,响起某赵王这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息声。 萧瑀告诉他,李渊最近已有立储之意。前阵子曾召他与各省首脑商议挑选黄道吉日,并令礼部筹备典礼和赶制太子朝服、金印。 说实话,乍一看时,李大德心下先是一喜,而后便是一惊。 随着信中内容展开,他这心情便越发纠结。 萧瑀告诫他,这一次立储不同于武德元年那次,眼见天下既平,皇帝是要借此确立大唐未来的政权结构。同时也是一次大规模的论功行赏,对这一阶段的有功之臣予以分封。所以他最好夹起尾巴,别出来捣乱。 同时他还转达了兰陵夫人对他的告诫,提醒他牢记“兰陵故事”,该退的时候,要舍得放权。 李大德明白,这里的“兰陵”说的绝不是他丈母娘,而是那位“枣庄美男”,北齐高长恭。 但话说回来,以他对李建成的了解,他大哥断不是那种会对亲弟弟下毒手之人。所以他不懂,他这便宜丈母娘到底要对他说什么。 不过紧接着,他就想起了临行前他二哥叫他做的事。 所以,他岳母兼表舅母和他叔丈兼表姑父要提醒他防范的,其实是李世民么? 天地良心,两人要他防范的其实是老李。 虽然某杠精“熟读史书”,知道老李护犊子的性格不是装的,但作为亲戚的萧瑀以及萧美娘却不这么认为。 皇家哪有亲情可言? 两人都属南梁皇室,早年间不知见过多少皇族之人的攻伐杀戮。便是到了前隋,杨坚父子之间的权利交接,也充满了血腥暴虐,毫无温情可言。 而自幼从杨坚身边长大的李渊,会因为顾念亲情而放弃权利? 呸! 别人这么想,两人不在乎,但某杠精要敢这么想,作为丈母娘的萧美娘绝对会第一个喷他一脸。 从古至今,皇权导致的父子相残的例子还少么?凭啥你老李家就搞特殊? 可惜古人说话就是这般费劲,啥事儿都藏着掖着,也就导致了李大德这会儿突然浑身都紧张起来。 他二哥要是来问,他该怎么说? 老李是不会杀戮至亲,但他二哥会呀!要是知道了这一波他爸爸要立大哥为太子,还会不会如原时空那般,发动政变夺权呢? “哎!” 又是一声长叹,却引得身后的朦胧之中呢喃出声。未己,身后便有衣角转动之声,被吵醒的霍云儿一如往常那般走近,猫儿一般俯身靠在他大腿上,仰头注视着他。 “殿下怎地还不休息?可是战事又起了变化?” “唔……不是打仗的事儿……” 李大德抬手把她拉起,干脆抱在怀中,进而低声问道:“你说,这个年代的老百姓一旦故去,遗留的土地、财产都是在怎么分的?” “呵,殿下深夜不寐,长吁短叹,便是在想这事儿?” 怀中的霍云儿轻笑一声,而后想了想,便低声道:“在咱们大唐如何承袭的俺不知道,但是早前家中产业尚在时,曾听爹爹讲过,说是什么……” 后者难得露出蠢萌的神色,点着嘴唇犹豫着说道:“好像是‘田宅及财物……兄弟均分,兄弟亡者,子承父分,兄弟俱亡则诸子均分’。不过若是家中有朝廷封邑或是爵位的,只能由嫡长子承袭,若是乱了次序,官府要治罪的。” “哼,倒是难怪!” 某杠精暗自摇头,进而苦笑。 问题就在这儿了。 民间的普通百姓亡故,子女尚且都能均分财产,可到了皇家,却是所有东西都由那一个人继承,其余不但连根毛都分不到,还要装傻充愣,免遭杀身之祸,不出问题才怪呢。 他本来是想着,等天下初定了,他回京找个机会,把他爸和兄弟几个都叫上,坐下来好好聊聊关于修订一部皇室继承法的事儿。尽量把这种充满血腥的权利交接变得温和一些。 比如说,仿照后世君主国家的那种顺位继承法,把所有子女按照一定的次序统统排好,相当于提前给个名分,大家都是皇储,谁特么也别眼红谁。 当然这中间也有问题。比如说一旦遇到那种“超长待机”之人,总不能叫人一直眼巴巴的瞧着。还有那种混吃等死,一瞧就是昏君的家伙,真要继承了皇位,也是问题多多。 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以李大德的脑子根本想不明白,所以这件事就如同他的发电机、望远镜、热气球一般,始终就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始终也未付诸行动。 老话说的好,你不鞭策自己,生活就鞭策你。 结果好了,之前他不说,现在再想说,却是没机会了。萧瑀的提示很明显,老李这一次动的立储之念,是不允许任何人置喙的。 观其动作,先不说缘由的召回几人,同时又叫宗亲接管军权,且是趁着大军在外征伐,无法回转之际,明摆着就是想趁机干点啥。 这么一想,就很合理了。 某杠精又是一阵叹息,暗想好在目前一切都还未成定局,他还有时间慢慢想办法,便扶着媳妇回床休息。却是从未想过,他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或者说,大伙的方向都对,只是不全面。 单以筹备立储去看待老李这次的动作,注定是会引发诸多误会的。 比如说,在三王抵京之前,李渊便已提前召回了在三川与突厥谈判的唐王李建成,改派长孙顺德负责,并当着群臣的面雷霆处置了独孤修德擅杀王世充一事。 当事人没的说,当场被剥光,啊不,是褫夺了一切官职,但念其父曾为投唐丢掉了性命,而他又是为父报仇,便免了流放之罪。其余为其掩护伪造门下省诏书公文的一应官员,尽皆罢官流放。 而其中最叫人诧异的,却是皇帝不但处置了牵连其中的官员,还把手伸向了李建成的麾下。 宿卫将军杨文干,因有战功,被外放为庆州都督,明升暗降。检校左率韦挺,因被某门下省郎官攀咬,直接被流放巂州。一同被流放的,还有御史中丞杜淹、唐王府参军王珪等。 所以,既然是要立储,先把当事人手下的谋臣大将给收拾掉了是几个意思?难不成皇帝要立的不是唐王? 朝中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员议论纷纷,许多人顿时把目光投向东面,暗自猜测老李这么做,是不是想立老二或是老三中的某一个。 而这其中,最开心的当属某楚王了。 托裴寂和万贵妃的福,他自然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老李想法之人。也清楚他爸爸看似是在处置独孤修德一案,借机敲打世家,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打造新的权利平衡,扶持代理人。 所以既然李建成与其心腹皆被调离三川,是不是就意味着,那空出来的军政大权就要落到他的手上了? 可惜不等他笑多久,门下省却突然宣诏,调驸马都尉、左卫大将军柴绍为鄜州刺史,兼任关内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光禄大夫马三宝领左骁卫将军、庆州总管。同时召平阳长公主回京,接任关内道行台尚书令,负责关中北地军政。 嗯,这把不但军权没了,原本属于他的行台仆射也没了。 事情渐渐往奇怪的方向上发展起来。 第579章 貔虎雄哉向玄阙 “你不是说,陛下担忧外臣坐大,一定会将兵权掌握在皇子和宗室的手中,还叫本王告诫母妃,莫要向陛下建言,以免适得其反嘛!可现在呢?父皇召回三姐,把军政大权交给了一个女人!姓裴的,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诏书下达的当天傍晚,按捺不住的李智云便杀到了魏国公府,好一顿发脾气。 也是哔了老三的,别人都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他好不容易把水给搅浑,眼看着丰收的时候到了,却从别处跳出来个渔翁,一股脑把他鱼篓、渔网全给收走了。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 他现在严重怀疑,裴寂这个老不修在这件事儿上是不是坑了他。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 彼时立身斜对面的裴寂闻言暗笑,心说这不是正好嘛!人家皇帝想找的是那种既能完全放心,自身有足够的能力,又不会被猜忌的皇族中人。数遍全天下,还有比李秀宁更合适的人选么? 当然了,面对李智云,话肯定不能这么说的。 随着与这货相处日久,当初那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如今本性已是完全暴露。许是在人前压抑的狠了,他在李渊、李建成的面前有多谦恭,在裴寂的面前就有多暴躁。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就叫后者越发坚定了心中的选择,绝不能叫这睚眦必较的小心眼上位,口中却是劝道:“殿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臣已对殿下说过,陛下瞩意的太子人选乃是唐王殿下!可殿下为何不想想,既是立唐王为嫡,陛下又何故将秦王、赵王与齐王皆召回朝中?” “呃……是哈?为啥?” 李智云拧起个小脸来想了一下,果然没想明白,便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抬了抬下巴,示意裴寂继续说。 “其实很简单!” 某罢官在家,却仍每日出入皇宫的老大爷捋着胡子上前,用一种“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的表情低声道:“陛下在朝外寻求平衡,可若是将来太子上位参理朝政,内朝就无须平衡了吗?殿下且莫被一隅军权蒙蔽了双眼,而远离了中枢朝政啊!” “E……这个,哈,你的意思是说,父皇留我在京城,其实,是想让本王也入朝理政,那个,制衡太子?” 李智云表情一阵微妙,明明很想笑,却又硬憋着的样子。 裴寂心下道了一句“就你这哔样的理个屁的朝政”,面上却是连连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进而规劝道:“所以殿下切莫心急,吾观陛下筹划,既是要寻求朝政平衡,同时也有借机考教诸子的意味,殿下可要提早准备啊!” 好吧,要说最近心最累也最忐忑的,其实并不是某楚王,而是某前任大唐宰相。 裴寂从自突厥南归以来,一直所想的既不是如何帮李智云上位,也不是如果挽回圣心,而是在大变局来临之前如何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从来都不觉得李智云有任何上位的可能性,哪怕他全力相佐,成功率也绝不会超过两成。 换句话说,后者要想上位做皇帝,除非老李那四个嫡亲儿子和孙子在同一时间全部死光。 这可能吗? 而一旦失败,到时候新皇帝翻旧账,作为“同党”的他难免会受牵连。 可要是不帮忙,真惹毛了李智云,难保这小子不把他坑死李孝基的事儿给抖出来。到时候恐怕死的更难看。 如何才能既不被牵连,又叫这小子保守秘密,便是裴寂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的事儿。 当然一开始肯定是毫无头绪的。可随着时间推移,李渊在朝堂的动作越发清晰,几兄弟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明显,倒叫他瞧出条颇有些冒险的出路来。 假如说,他这般忽悠着李智云留在长安,坐视他爸排排坐,分果果。等老李把官帽子派完一圈,尘埃落定之后,这小子要是发现根本就没他什么事儿,大概率会疯吧? 人一旦疯狂起来,届时他再稍微一挑拨,举兵宫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智云要是真敢造反,他反而不担心了。 一个反贼的话,谁信呢!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一方面是稳住这货和老李,别真不小心叫他入了朝。另一方面,则是要在暗中帮他把刀子磨好,等到关键时刻再反手给他一刀。 “既然如此,还要仰仗魏公在父皇面前出力,本王便先行谢过了!” 除了野心,政治经验与军事经验皆小白的某楚王彼时还装模作样的又安抚了裴寂一阵。待到告辞,便美滋滋的去寻那位小他三岁的便宜舅舅去玩耍。 万贵妃只有一弟,名为万宣道。如今她位同皇后,老李爱屋及乌,自然也不会亏待后者。彼时万宣道虽才十四,却已是承袭江都郡公的爵位,并领右千牛备身,有镇守宫门之权。 既然都快要“入朝理政”了,李智云便觉得,似他舅舅这种“纯天然”的近臣,交好要趁早。 武德四年九月二十六,玄甲军抵达骊山大营。 虽然这一路能磨蹭就磨蹭,但路就那么长,加之某赵王这一路揣着心事,总不敢面对他二哥的眼神。便以他老婆需要人看护为由,整天躲在船舱里不出来,总算熬到了抵达之日。 该来的总会来。 尽管他瞒了一路,但随着老李处置独孤修德的消息传开,关内道的权利架构也发生变化,长孙无忌与房乔等人研究了一路,都觉得皇帝这次来者不善,提醒李世民防范。以至于在京城在望之时,后者的表情并不算好,透着一丝阴沉。 当然这未必是冲他大哥。 他只是不爽,同样是为国征战,凭啥老大和老三手下的人官职都如坐火箭一般往上窜,而他想为手下人赚点儿功劳,不是这个来抢就是那个来抢。 这一次更直接,干脆把人都叫回来了。 “老二,咳,二哥,三哥,你们瞧那边,百官出来相迎了!” 待车驾出了大营,未至灞桥,打马走在前列的某齐王便指着前面叫嚷起来。 与那两位各怀心事不同,李元吉对于最近京城的风起云涌可谓是漠不关心,反倒是对于他大哥的即将上位怀揣期待,整日美滋滋的。 可惜这会儿并没人应和,随着话音落下,身侧的李世民和李大德只是敷衍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俩出门打仗的次数多,基本上每次回师,老李都叫百官出来迎接,早就麻木了。不似某齐王,还是第一次“被”迎接,浑身都透着小激动。 忽地,后者似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扭头瞥了一眼后方的车驾,便清了下嗓子,学着老二的模样故作严肃的挺起胸膛,面露不屑状。 身后的队伍里,人可是不少。 除了秦琼、段雄等一众高阶将校外,数百名亲卫簇拥的车马之中还有窦建德这位夏王和一众夏军降官。齐善行、裴矩、曹旦、刘黑闼等俱都坐在马上,做垂头丧气状。 日前李智云那一次,郑军降将皆被屠戮一空,小王一家还在押解途中被人给刺杀了。和他们这次回京献俘比较有如云泥,端地叫人笑掉大牙。 想到这里,某齐王的表情便越发不屑,胸膛也更加挺拔,然后,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 “发什么愣!没看见大哥在前面打招呼呢!” “啊?” 李元吉茫然扭头,这才发现灞桥在望,对面果然看见了他大哥那张温和的笑脸。 李老二已然快马向对面奔了过去,李老三与其余众人本来也要奔的,却被这走神的小犊子在前面给挡了路,遂下手抽之。 前方已然隐隐掀起了欢呼声,前来围观的百姓士绅都是一脸热切。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李唐从六月出兵,只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先后攻灭大夏,扫平河洛,占据了整个中原。统一在望,对于长安百姓而言,实在是振奋人心之事。 “嘿嘿~!” 李元吉以马鞭支了一下被他三哥抽歪的兜鍪,而后收拾心情,赶忙向着前方的鲜花与掌声奔去。 第580章 宣敕旄钺厉三军 朱门金殿奏恺乐,中原父老望旌旗。 前阵子小王的死,打断了老李装逼的节奏,而今轮到窦建德了,两次并作一次装,礼部自然下足了功课,好满足皇帝那欲求不满的虚荣心。 但李大德怎么也没想到,作为武德四年最重要的一场盛事,仪式都还没搞完,他爸就给了他们哥儿三一个“下马威”。 当然了,在他眼里是下马威,但在围观的吃瓜群众眼里却未必。 将领征战凯旋,除了荣誉,还会获得什么? 自然是升官发财呗! 所以彼时在朱雀门下,在象征着巍峨皇权的华盖之下,代天子宣诏的萧瑀每读完一份诏书,随之而起的都是人群巨大的欢呼声。 “敕曰:朕惟治世以,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秦王世民,聪明神武,不私于党,身擐甲胄,亲履兵锋。外震诸夷,内平纷乱。增食邑二万户,赐金车、玉璧、鼓吹及九部之乐。另加尚书令,许建馆以接待四方才学之士” 就以李世民的功劳而言,这一波赏赐其实只能算一般,唯一叫众人觉得新鲜的,便只有最后一句。 加尚书令,建学馆。 长孙无忌等人在后方面面相觑。 这节奏,不太像是来者不善的样子啊。 揣着糊涂的某秦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跪地谢恩,随着起身,对面的萧瑀便将敕书递过,同时又拿出另一份,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瞥了对面的某杠精一眼。 李大德心下一跳,暗道还有我的事儿呢? 不但有,且和某秦王简直如出一辙。 “拜司徒,加中书令,参知机务,兼掌御史台,监察百官” 随着另一份敕封下达,某杠精愣住,某齐王也愣住了。 按他爸这个节奏来说,老大早晚都是太子,老二当了尚书令,老三成了中书令,那他作为老四,就算不给个“下书令”,那三省六部里面好歹给留个纳言的位置吧? 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老三作为中书令,居然兼掌御史台,那他这个纳言掌管啥去? 嗯,他想多了。 老李压根儿就没打算叫他当纳言。 给李元吉准备的,乃是加封司空,兼门下省侍中。也是名义上位同宰相的职位,但却不是纳言那种负责察谏君主的言官,而是似陈叔达那种偏向于复核公、诏书一类的位置。 至于纳言老李前脚给了陈叔达。 某齐王当场就哔了他表姑父,耷拉着个小批脸谢恩。待接了诏书,便不爽的斜视某赵王,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但随着萧瑀继续宣读,后者忽有些惊疑,进而幸灾乐祸起来。 李世民一直心心念念要给麾下众将某福利升官,这一次,老李一次性满足了他。可随着职位的宣读,他本人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秦王府左二护军尉迟恭,因功迁为庆州司马。右三统军秦琼,拜左武卫将军,领徐州都督。右二护军段雄迁右卫将军,金州总管。左一府骠骑丘行恭迁右武侯将军,冀州参军 好吧,秦王府的臣谋士,因为兼职了不少陇右道的政务,老李并没多大动作,可武将却是一个没落,全给安排了。 一来二去,某秦王便愕然发现他成了光杆司令,麾下的心腹将领或外调,或转职。其中最过分的乃是独孤彦云、杜君绰等,居然被远调去了幽州。 这特么是升官么?这明明就是发配! 当然知内情的朝臣明白,皇帝仍是在追究杀王世充那件事的责任。但凡独孤氏、韦氏、杜氏子弟,皆有牵连。 但彼时的李世民却只觉得憋闷,暗道这要是再领兵作战,怕是连个先锋都找不出来了。 又或者说,以后很难再有机会领兵作战了吧? 后者眯起了眼睛,握着拳头不发一言。 李大德在旁边能明显感受到这货散发出来的暴躁情绪,颇有些担心的瞥过一眼。正欲小声劝解两句,身前他表姑父兼叔丈的声音就叫他的表情也愕然起来。 老李收拾完了老二,就轮到老三了。 而且这次不同于前者,不但他麾下的武将被一顿安排,连臣也没跑掉。 刘政会调任中枢,担任刑部尚书。温大有原地升两级,入内史省任中书侍郎。李孝恭彼时还在江南统兵,但也被提前“升”了官儿,封赵郡王,拜荆州大总管。且这一次随行的李靖终于因功受封,拜检校荆州刺史,特许承制拜授。 太原府的三位主官连同李秀宁在内皆被调离,继任者乃是曹国公徐世勣。原来的潞州刺史,则由黄君汉兼任。 除了这些,这一波随某赵王平定山东的有功之臣自然也都跑不掉。 仍在东南受李神通节制的老王,原本都被封过官儿了,这次又莫名成了兖州刺史。一道回京的老程,被调任康州刺史。甚至就连天成军的校尉阚棱,都因为擒获窦建德的功劳获封越州总管。 乍一看过去,升官发财,喜大普奔,朱雀门下的欢呼声一浪赛过一浪。可是某赵王却如同他二哥一般,表情尴尬得很。 李元吉已然快乐出声来了,这会儿看着身边这两个“光杆司令”,越看越想笑,心下对于自己没捞着纳言的不爽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幸灾乐祸。 甚至于说,就连李世民都不像刚才那般不爽了,还有心思拍他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 人就是这样奇怪,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一个人,就不算是最倒霉的。 这般看来,老李的这手平衡玩的还挺溜。 轰轰烈烈的天策府与天成府摆了没两年,便成了无兵无将的“门面”。取而代之的,则是由李秀宁、李神通以及李孝恭组成的新军事集团。其分布也从原来的陇右、关中、河东,变成了陕北、荆襄、山东三个方向。 当然这只是大兵团的分布,当中还有些小的。 比如云州的军政,老李打算叫李道宗来接掌,幽州仍属罗艺,新下的洛阳则暂由窦轨与屈突通共领。 这样一来,大三角中又套了个小三角,三方分立,内外稳固,处于中枢的皇帝只要保持这三方实力一直均等就可以了。 待到此时,内朝不少刚刚才知老李谋划的大臣,已然差不多想明白了。 开始以为这货是为李建成的接班扫清道路,保证太子的顺利掌权。后来随着不少世家子弟明升暗降,又以为他是借着王世充被杀,各世家落了口实的机会打压门阀势力。可到眼下,秦王、赵王兵权被分,中枢三权分立,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 立太子是为国本,打压世家是为收权,平衡朝局是为稳定。搞来搞去,皇帝为的还是他屁股下面的那个位置,为的是皇权稳固。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而此时,趁着分派完了兵权,又确立了中枢格局,在众臣的随侍下立身朱雀门的某皇帝便命唐王李建成代为宣诏,打算用窦建德的脑袋来立威了。 “圣人谕:建德愎谏,亦假仁义,因之擅王僭帝,本夫孽气腥焰,所以亡隋,触唐明德。然宋正本被谗见害,曹氏陈谋不行,遂至亡灭,诚天命有归,人谋不及也。为平中原弥乱,择其日于长安市斩首示众!其从所属,皆遣散” 李建成的声音照比萧瑀少了分刚正,却多了丝杀伐。 当然前者读的是敕书,后者乃是宣罪,态度不一样。但也可能是这些年在北地领兵作战的缘故,当年的唐公世子,如今毕竟是身份不同了。 朱雀门下的吃瓜人群微微骚动,跪伏于地的某夏王面无表情,好似上头要杀的是别人,与他没关系一般。倒是同样被提溜着跪在旁边的齐善行、曹旦等人突然激动起来,不顾士兵的按压,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 不等几人寻得机会,城下一声“且慢”便震颤四方,打断了李建成的宣读。可众人抬头瞧时,却一个个长大嘴巴,好似见了鬼。 就见彼时仍甲胄在身的某赵王不顾他表姑父和二哥的拉扯,疾步走到城下,朗声喝道:“陛下,儿臣不明,夏王有灭隋之功,安民之绩,义伏乡闾,招集贤良。今奉天命献地归唐,陛下何故杀之?” 话音落下,周围瞬间一静,而后内外群臣百姓皆哗。 好家伙,我听到了什么? 皇帝此前在调整太原府架构,分派兵权之时,都不见这杠精跳出来生事。现在为了一个死敌,居然公然质疑圣旨? 疯了么? 第581章 命之瞢玄霸逆谕旨 按道理说,今日合该是李唐大喜的日子。 中原既平,三王归京。皇帝才刚提了某赵王为司徒,赏赐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又把制令决策、修法定规的中书省给了他,这会儿即便是后者再怎么跳,皇帝都不该发火的。 但总要分事件和场合吧? 平日私下里抬杠也就算了,此刻当着武百官,全城百姓的面,公然质疑皇帝圣旨,包庇抗唐反王不说,居然还翻小肠指责起了皇帝之前所犯的错漏。 “平乡公元度,精左传,通三礼,历荆、洛长史,每听政之暇,必延生徒讲授,时人称之!忠肝义胆、名在外。此等良臣能吏,父皇不感其才,下诏以凶党诛死,如何昭圣人之仁” 这草稿也不知道是谁给李大德写的,当真是朗朗上口,听得某秦王是频频点头,也不知道是赞同其言还是觉得这语句写的不错。但听在某皇帝的耳中,就格外不爽了。 特么的当初李智云那小子只说王世充的党羽凶残,不惜以内城百姓的性命为饵,用火攻之法对唐军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还致使无数无辜百姓丧命。为抚慰逝者,他才下诏追责。那会儿大伙都上头,谁关心哪个是杨汪? 现在好么,发现这里面貌似还有好人,你不去追究当初负责甄别之人,反倒在这里大放厥词? 老李当场就黑了脸,不等这货说完便恼怒挥手,对左右翊卫喝道:“赵王相想必是乏了!尔等即刻送其归府,去见妻儿罢!” “喏!” 这会儿在朱雀门值守的,自然是老李心腹中的心腹敬君弘。 不过这哥们儿早年被某赵王亲手教训过,知道若是那货不想走,整个朱雀门的禁卫全上也白搭,所以下楼的时候还挺紧张。 然而出乎预料,李大德完全没反抗,甚至于还有空对他挑眉毛,半推半就的就被“拉”了下去。 傻子都清楚,在这等场合里公然抗旨是个什么下场。 抬杠当然不是目的。 后者只是想先把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来,毕竟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他二哥包括其麾下长孙无忌、房乔等谋臣大概率会先观望。而这个空白期,便是他与老李和几兄弟“私聊”的时间。 他相信,过不了今晚,得了他爸授意的老大就会约老二来他家“串门”,至于理由嘛 “陛下,这旨意还宣吗?” 朱雀门上,看着外间议论纷纷的人群和其下面面相觑的一众伪夏降官,李建成颇有些迟疑的扭头询问。 “宣!为何不宣?朕意已决,诏书既下,言出法随,岂有因一人反对便更改之理?” 李渊的表情很是不满,似嫌老大问了句废话。可这边话音才落,却见周围的一众官员忽然面色古怪起来。 “这个陛下,此诏乃是谕旨” 旁边的某新晋纳言看不下去了,小声提示了一句。 皇帝颁发命令的书种类,分有制、诏、诰、敕等,而所谓谕旨,其实更像是上级领导发布的一种指示性意见,而非正式行。 打个比方说,后世某公司因某种理由,需要周六加班。老板在群里发布的通知,便是“谕旨”。而后经由人力、项目经理等将员工的考勤和绩效算法更新,由具体执行人共同签字,打印出具有公章的书面通知,才是真正具有法律效力的“诏书”。 今日针对窦建德以及其从属的处置,之所以用这种形式发布,乃是因为杀人这事儿真正实施起来有些麻烦。 皇帝的谕旨下发后,首先需要刑部把人先提到牢里验明正身,而后中书省制诏,下发到门下省复核,然后再发到刑部,交由具体执行人去执行。 而老李在做决定的时候,窦建德还在路上呢。这流程没法走,自然只好先以谕旨宣告一下,过后再补。反正这事儿在萧瑀、陈叔达等人那也没意见,所以顺序啥的无所谓,老百姓又听不懂。 可就在刚刚,陈叔达忽然反应过来,某皇帝似乎、大概,刚给中书省换了位老大。 也就是说,如果那位不点头,这谕旨还真就只是份谕旨而已,永远都别想变成诏书。 “这” 有陈叔达和李建成的双重提示,老李在懵了一会儿后也顿时反应过来,当场就嘬起牙花子暗骂。 哔死他表姑父的,谁知道这杠精面对军权拆解都无动于衷,反而会对这事儿有异议呢! 犹豫了片刻,某皇帝咬了咬牙,忽而哼道:“那也宣!等人犯提到刑部后,先关着!真要有何变故,大不了朕再下旨特赦!” 今日这场戏的重点,除了分权,同样也是某皇帝难得的装逼场合。似被人抗旨这么打脸的事儿,肯定不能惯着的。 只是听老李后半截话的语气,其他人皆无语暗叹。 特赦都冒出来了,还没真正交锋这货就先输了一半,指望他能以这种心态去说服某杠精?说不得,彼时李建成手里那张已经是废纸了。 宣吧,宣吧! 陈叔达摆摆手,一脸腻歪的退回到人群里。 好好的一场献俘仪式让这么一打岔,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但彼时在朱雀门外围观的老百姓却难察觉其中深意,仍旧觉得振奋。 这不单是荣誉与士气问题,仗打完了,同时也意味着那些出征在外的关中子弟们快回家了。 古时有多少“家祭无忘告乃翁”之事,皆是源于对远方亲人的牵挂与思念,所谓君王社稷、四海归心,毕竟和小老百姓离的太远,说了也听不懂。 这大概便是孔子为何曰了“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的缘故。 当然长安的老百姓毕竟与别处不同,京畿之民的天然成就感使得大伙并不吝于捧老李的臭脚。待朱雀门上谕旨宣罢,山呼万年之声便不绝于耳,给足了老李面子。也叫人群中各坊酒肆、茶馆的老板笑开了花。 但有一人没笑。 朱雀门上,以亲王之身添居三公身侧的李智云彼时绷着个小脸,袖子里的拳头都快握麻了。 昨日朝会之上,老李宣诏迁陈叔达为纳言时,顺带也给他提了个中书门下平章事兼襄州道行台尚书令的职衔,允其在政事堂参知机务。 说实话,当时某楚王还是很激动的。 虽然政事堂到底是个啥东西他还不清楚,但不重要。 参知政务诶,这可是妥妥的宰相之责。一旦他踏入这个领域,所接触皆是军国大事和朝中勋贵,假以时日,还怕皇帝和大臣们看不到他的“英明神武”? 可等到今日那哥儿三的敕封一下,他忽然就明白了。 神特么宰相。 老二是尚书令,老三是中书令,老四是侍中,老李等于是把整个三省六部都给了这哥儿几个节制。那所谓的政事堂不用想,肯定就是这几位大佬集中办公的地方。 这样一来,效率不但能提高不少,最关键的是大大削弱了宰相的权利,使原本的一人之权变成了一堆人掌管。 而等到太子册封正式监国后,少不得要和政事堂打交道。有他这个原关内道行台和铁杆“大哥党”李元吉在内,三对二,也省的那哥儿俩欺负李建成老实。 所以,狗屁的中书门下平章事,他就是个拿来凑数的! 彼时的某楚王在一片山呼海啸的赞颂声中偷眼斜视他爸爸,再注意到其后捋着胡子笑的裴寂,心中忽然就有了份明悟。 他以为此番有裴寂在朝帮他说话,再加上平洛的功劳,便能在老李的心中异军突起,成为众皇子的标杆,却从未想过,李渊对身下这几个儿子的看法或许从来都与功劳无关。 皇帝偏爱某个儿子,其理由从来都不是史书上那简单的“英果类我”。 就比如老李要立老大为太子,从来都不是因为其多年在三川的劳苦功高,而是记忆中那初为人父的喜悦,那第一声“阿爷”的悸动,还有那二十多年言传身教所寄予的期望。 这一点,李世民即便再打下五个洛阳也比不了。 他李智云就更比不了了。 第582章 恨不公智云起反心 如果有一天,后世的考古工作者在发掘古墓时遇到唐代某位喜欢写日记的侍卫墓葬,没准儿能看到小竹片上写着“武德四年九月,三王于朱雀门献捷,楚王深夜买醉”。 巧的是,如果再对比一下当时某高祖皇帝的起居注,或许还会发现在这一天老李也喝多了。 当然父子俩并不是一起喝的,一个在淑景殿,一个在平康坊,快乐程度完全不同。 但心情其实差不多。 喝的都是闷酒。 “陛下,您醉了,臣妾扶您去安歇吧?” 彼时的淑景殿内响起妇人温柔的话语,可还不等落下,便被一声怒喝打断。 老李瞪着发直的双眼,不爽的哼道:“胡说!朕没醉!连你也敢质疑朕了吗?谁给你的胆子!混账东西!某XX你个OO……” 好吧,讲道理,单就酒后的状态而言,老李家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愧是老李的种。 今日长安无宵禁,夜间的平康坊较白日里还热闹,到处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但也有不和谐的,如淑景殿这般。 右翊卫车骑将军谢叔方搂着一个姑娘正调笑着经过西曲伶人榭时,便被其内捂着脸哭泣奔出的女子给撞了个跟头。起身时,就看到内间红着小脸叫嚣什么“本王有的是钱”“敢瞧不起本王”“杀你全家”之类的李智云。 “呀,竟是楚王殿下当面?” 前者急忙行礼,而后也不去找乐子了,干脆利落的把怀里的姑娘推向这小醉鬼,同时笑眯眯的入内,扶起翻到的酒案为其倒了杯酒,笑道:“殿下怎地孤身来此,未在宫中饮宴?” “唔,是,是叔方啊……” 李智云眯着眼睛瞧了整整五息,才想起来对面之人的名字。 谢叔方本是万年县人,当初李秀宁关中起兵时投入娘子军中。而后娘子军整编,他凭借家中的关系走后门进入唐王六军,这些年在三川征战,倒还是走李智云的路子才又调回了长安,在右翊卫当值。 所以严格说起来,某楚王还是他的“恩主”,说话便相对随意了许多。 “宫里那酒宴早就散了!哼,有那几位在,这酒宴如何能爽利自在!不如本王自己寻些乐子!” 李智云攀着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姑娘,黑着小脸酒到杯干,不爽之情溢于言表。 谢叔方知道他说的“那几位”都是谁,闻言便笑着转移话题:“麾下还未恭贺殿下入了政事堂,将来您可得照应着麾下哈……” “砰!” 酒案被猛的一拍,抬头时便见李智云已是瞪起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放恁娘的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狂悖羞辱于本王!” “啊?” 谢叔方有点懵,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实际比李智云大不了几岁,平日里整天和一群兵卒粗汉在一起,哪里能想明白政事堂这几个字怎么就羞辱到这货了。 但他与李智云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从小就心思活泛,见状也不辩解,慌忙点头应是,举杯自罚。 “是麾下说错话了,某自罚三杯,为殿下赔罪!” 这也不能提,那也不能提,实在找不到话题的他这次干脆也不说话了,只闷头倒酒。 他不说,李智云说。 “……政事堂,嘿,政事堂!本王在三川这两年,兢兢业业,做了多少事?若无本王安抚后方,安有云中之捷? 还有洛阳,唔,他李世民围了三个月,打下来了吗?是我!是我第一个杀进皇城,活捉了王世充!可到后来呢,他们三个一个个成了太尉、司徒,掌管整个政事堂!却叫本王进去听命? 说什么‘受命之君,非有德不王’,阿爷他有德吗?优柔失断,议法不从,他有个屁!逼急了,本王XXOO……” “殿下,您醉了!” 不等这货说出点儿更劲爆的话,谢叔方便赶忙递过一杯酒,堵了这厮的嘴,同时冷下脸来,赶那尚不明所以的姑娘出去。 再听下去,可就害了人家了。 包厢的木门被关紧,挡住了其内的醉话,却挡不住渐起的阴云。 相较这两处地方的杯盘狼藉与冷语呼喝,彼时在另一处的交谈场景就和谐多了。既没有骂街声,也没有冲天的酒气,仅仅是有人拍了桌子而已。 “你说什么?那王世充被刺,竟是你派人唆使……” 宜春宫阁楼上,李建成俯身瞪着眼睛,看着身下歪在躺椅上啃柿子的疲懒青年,牙花子都要呲出来了,沙包大的拳头挥来舞去,最后狠狠揍向自己的大腿。 在他身侧,李世民也是长大嘴巴,不明所以的瞧向某杠精,而后便皱眉诧异道:“这不对呀,三郎你既杀了王世充,今日又何故去救那……” “老二你先憋说话!” 不等前者问出心中疑惑,李建成已是气咻咻的去扯了某杠精的脖子,怒吼道:“你发什么疯?你可知就因此事,阿爷借题发挥,多少人被流放发配!韦郎中多强干的人,此番也遭你连累,外调他处!你这混账……” 他这样一说,李世民也反应过来,他手下的独孤彦云和杜君绰,搞不好也是因为这事儿才被发配去了幽州,顿时也与他大哥同仇敌忾。 可不等他把手摸到某杠精的衣领上,便被一只黏糊糊的爪子给拍了回来。 李大德一脸嫌弃的把那半个被他大哥拍掉在衣襟上的柿子丢去旁边,顺手在李建成的身上擦了擦手,而后便翻着白眼把裴矩当初给他提的建议说了一遍。 “……现在看来,父皇对关陇世家的防范之心未必就比我少。只是他的手段更直接,一有机会便下手打压。但现今的情况毕竟与当初关陇八大家当政时不同了,裴、薛、柳、王等世家借着咱们起兵扶摇直上,正是想取代前者利益的时候。这一次父皇虽惩戒了独孤氏,可连带也收拾了韦氏、杜氏等,算是两边打了个平手。但是……” 某杠精一边组织着语言,尽量让两位兄长理解何为阶级对立,一边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若是父皇每次都这般直接下手,万一下一次只涉及了其中一方。试问,另一方能忍住不落井下石么?一旦矛盾爆发……” “唔,怪不得你今日要为窦建德求情!” 很明显,对面这两位的理解能力比他本人高多了。 都不用解释的太清楚,李建成便已经想到了后面,接过话头道:“引新的勋贵阵营入朝,固然能暂时平息眼前的纷争。可等到这些人站稳了脚跟,渐渐分出了派系,不是又回到了起点?” “这是早晚的事儿!” 另一边的李世民哼道:“自古文臣惜名,武将贪功。人之欲便如野草,其根难去,火烧不尽!为君者,只要保证公平,不偏不纵,哪个敢冒头,打下去便是了!” “哪有这般简单?为君者,更要谨言慎行,若人家守法尊纪,你又怎能无故打压?正如汉之霍光,贪权若斯,宣帝不也容其善终了么?” “那是宣帝懦弱,且朝中根基不稳,若他有武帝那般手段,霍光又安能起势?” “二郎你只看到武帝强势,却不知他穷兵黩武,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 好吧,有些跑题了。 李大德初时还听得津津有味,到后面看着这俩还没走马上任就先起了争执,便是满头黑线。 这俩人到现在还没明白问题所在。 “哐!哐!哐!” 忍不住敲了敲旁边摆水果的木案,待两人扭头,后者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是说朝中纷争之事?嗨,要某说,三郎你也是操心太多,臣子们争便叫他们争去!上位者只须公平以待……” “二哥!” 李大德再次打断李世民的话,而后决定把某件事提前挑明,便并指点向李建成,哼道:“大哥我问你,现在在你麾下参谋政事军务的都是哪些人?背后是哪几家?” “呃……这个,” 后者微微一愣,颇有些不自在的瞥了老二一眼,便踟蹰着说道:“便是荥阳郑氏,河东裴氏……呃,还有,那个柳氏……韦氏、李氏、杨氏,舅舅那边,姑姑那边……” “行了,不用说了!” 某杠精摆摆手,又转向老二,挑眉道:“二哥该你了!” “还有某的事儿?” 李世民同样有些不自在,有种当着别人的面泄露底牌的感觉。但面对两人的目光,便也只好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的哼道:“便是辅机他们家,还有杜氏、房氏、段氏……” “所以,明白了吗?” 等后者话音落下,李大德便一脸严肃的看着对面茫然的两人,忽然压低了声音一脸诡异道:“你们就没发现,现在正渐处对立的两方,正好是你们二人的手下么?” 夜风吹过。 对面的两人忽然呆若木鸡。 第583章 烟花绚烂彩楼阁檐角 其实严格来说,事情并不像某杠精说的这般绝对。 因为家族分布区域的缘故,关陇集团多与李建成亲近是不假,但不代表后者麾下就没有后进世家投效了。只是因为他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在与朝臣打交道时,少不得要顾念关陇集团的利益。 加之这一次皇帝亲自下场,看似打压了最近有些跳的几家,两边各挨五十大板,谁也没捞到便宜。可表面看起来公证的处置结果,其背后却又隐含了另一层关键因素。 被赶去北地任职的韦挺等人,乃是李建成手下为数不多的新晋勋贵。而同样,李世民手下的独孤彦云,也是玄甲军中少有的关陇子弟。皇帝这一处置不要紧,却叫两人麾下的构成更单一了。 李建成明白他弟弟想要说什么了。 正如某秦王所言,世家之间有矛盾不可怕,阶级出现对立也不可怕,上位者只要能做到公平处置就好。 真正可怕的是,这样的对立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兄弟之间。 好在现今不似原时空那般中枢只有两个派系。某杠精这些年虽有不务正业的嫌疑,但要问麾下投效的世家数量,几人之中当属赵王府为最。 王氏、温氏、薛氏、崔氏,乃至苏氏、卢氏等等,河东以及河北大范围内的汉人世家,目前还在看某赵王的脸色行事。 有他作为第三方充当调和剂,理应能在最大限度上缓和双方的矛盾。但这有个前提,便是皇帝不能出来捣乱。尤其是像今日朱雀门下的那等情形,是不能再发生一次的。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么几个合适的人手帮他干活,结果老李上下嘴唇一碰,全特么给打发出去了。 他可以不在乎杀不杀小王,因为后者是胡人出身,背后毫无世家根基。但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窦建德被杀,因为其背后尚有河北一地的世家豪强在盯着呢。 “目前首要之事乃是求稳,在战事了结之前,不可节外生枝!好在父皇许建政事堂,倒是给了大伙一个宣泄的地方。咱们不妨多招点儿人进去,刚到说的那几家,每家抽个代表,有什么事,政事堂里便议定了!只是……父皇今日许建政事堂,明日自然也可关闭政事堂,说来说去……” “好了!今日便先谈到这里罢!” 不等李大德把某个相对敏感的话题抛出,李建成便已起身打断。 后者也并非故作姿态,而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帅脸欣慰道:“不知不觉,吾弟已是心忧天下之人,为兄甚慰!今日所言,吾等皆要反复再思量一番。至于政事堂一事,等某探过阿爷的心意,咱们再接着说!” “也好!这件事太大,不能急于一时。” 李大德点点头,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同时起身送两人下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一次回京,能明显感受到大家之间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丝拘谨。这种拘谨在谈话时感受不到,可一旦安静下来,便格外明显。 尤其是在他把大家所面临的问题挑明了之后,这感觉更甚。 若在以前,这二位离开前要么就他今晚找谁侍寝的问题调侃一翻,要么是要求去逗弄一下李曦再走。可今日,两人都格外沉默,心事重重的。 稍一细想,某赵王心下恍然。 非是拘谨,而是忐忑。 既是对前途几何的忐忑,也是对即将执掌一国中枢的忐忑。 李建成或许好些,毕竟都到了而立之年。可李世民只比他大了一岁,放在后世大学都还没毕业呢,突然要面临这么复杂的问题,忐忑才是应有之意。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突然找到他,告诉他准备一下,明天就去联合国主持各国首脑会议,他可能当场就尿了。 想了想,李大德决定还是安慰一下两人,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安慰管不管用。 “大哥,二哥……” 待前方引路的内侍拐下楼梯,后者便出声叫住两人。 三人停留在楼梯拐角的黑暗里,待安静了数息后,一个极低的声音便淡淡传出:“咱们做个君子约定可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大家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非要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我们要互相保证,绝不伤害对方以及家人的性命!保其平安一生!可好?” 讲道理,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且在这个时候说完全不合时宜。 不说一向杀伐果断的李世民,便是被朝臣们称之为“倾财赈施,卑身下士”的李建成,说要杀别人全家的时候,也绝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假如某杠精所言的情况真出现了,别说是君子约定,就算这会儿大伙用他们祖宗老子的名义发誓也没卵用。都不用开口,手下之人就会把对方的满门灭口。 但李大德还是说了,不但说了,还说的格外认真。 听的人也很认真。 随着话音落下,黑暗中便出来一声铿锵有力的“一定!”李世民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兄弟两人,其内映照着外间宫宇楼阁的灯火。 李建成转过身,看着两位弟弟的目光,突然抬手按住两人的肩膀温声道:“某情愿身死,何忍加害吾弟!” “大哥!” 李大德感动了,鼻头一酸,就要搞气氛。 然而对面的某唐王似看到他眼中的盈盈水光,忽然觉得这样好像过于严肃了,便在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顺势一脚把他踹到了有灯光照亮的地方。 “这大晚上的,没的又说些混账话!” “哈!” 李世民笑出声来,在旁揶揄挑眉,三人之间刚刚那种拘谨气氛当然无存。 “切~!本来还有个好玩意儿给你们瞧的,既然这么嫌弃,那就算了,我自己回去玩儿!” 某杠精掐腰站在楼梯下方,一脸的得意洋洋。 “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瞧瞧!” “你才刚回来,又捅了什么篓子?” 对面两人齐齐出声,同时奔过外间。不等抓到这货的衣角,后者便已是哈哈笑着跑开。 亥时正一刻,金色的烟火在东宫承恩殿前带着啸音升空,而后炸开成一片姹紫嫣红。 温无隐等人在某杠精的提示下,终于还是发现了几种燃烧时颜色与其他金属不同的材料,可惜依旧没研究出发射药。 但讲道理,要达到效果也未必就只有那一种方法。 承恩殿前,无数侍卫、内侍、宫女围成一个大圈,目瞪口呆的看着场中以那柄巨阙天弓来“射”烟花的某秦王,而后便仰头迷醉在那一抹刹那的绚烂之中。 孩童的欢呼声隐隐响起,伴随着几声讶然的询问。 赶来凑热闹的郑观音、长孙无垢等人在得知这是某赵王给宝贝女儿准备的礼物后,现场便多出了许多羡慕之声与对自家男人的嗔怪。 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外间的注意。 夜晚无眠的老李合衣站在紫微殿的御阶之上,看着天空出神。被吵醒了清梦的万贵妃刚发了一通脾气,这会儿又看着绚烂的烟花满眼迷醉。 再向外,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室外,眼带茫然的注视着东宫的方向。 有迷信者,以为天降祥瑞,跪地祈祷。有醉酒者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癫狂大笑。更多的则是高呼着天佑大唐,转身与友人再次举杯。 平康坊,伶人榭绣阁。 窗内的少年赤裸着上身看着西北方夜空中那此起彼伏的绚烂烟火,脸上泛着冷意。待身旁的女子发出迷醉的赞叹,便“砰”的一声关了窗子。 嗯,他现在火气很大。 李大德三人在此前盘点各方势力之时,都漏算了一方相对存在感不高,却很关键的团体:那些搭上了李唐开国的顺风车捞到第一波官职,却后继乏力,再无新功的远房亲戚们。 比如义安王李孝常、庐江王李瑗等等。 这些人因为李渊的关系,彼时还掌握着相对关键的位置。在谢叔方的提示下,已然落在了李智云的眼中。 要想保持现有的地位乃至更进一步,他相信,这些人会明白怎么选的。 第584章 王霸社稷显帝王之心 翌日,早朝之前。 宿醉上头的老李蹲在寝殿外间的坐榻上闷头喝着稀粥,同时听李建成汇报昨夜之事。 “他真是这么说的?不是对朕心存不满?” 随着话音落下,后者赶忙赔笑,解释道:“阿爷说笑了,您还不知道三郎的性子么,哪里有甚不满。只是昨日来不及与阿爷分说,一时急切罢了。孩儿已教训过他了,还望阿爷谅解。还有窦建德的处置,这个” “这事不行!” 不等他说完,某皇帝已是开口打断。 讲道理,某杠精说的隐患,他不是不懂。退一万步将,就算他不懂,中枢毕竟还有那么多人老成精的家伙在,但凡有一个人出言提醒,他都能立时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要怎么做,是另一码事。 古人的皇权思维与现代人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前者把天下叫做家国,后者却称之为国家。 相同的两个字,顺序不同,其含义自然也不同。 李大德所追求的乃是社稷安稳,民生富足,国家强盛。而老李首要想的,或者说每一代开国之君在坐上龙椅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盖上一个皇属的印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别人他或许能宽宥,但似窦建德这种曾摆明车马和他抢夺天下,本身在河北又具有极高威望的诸侯,是非死不可的。 所以他和李大德的思维不同。 后者杀了王世充,却要保窦建德的性命,而他刚好反过来。 “毗沙门,你性子仁厚,爱护兄弟,亲善贤良,朕心甚慰。而今天下不日可定,朕欲则日昭告,封你为太子,行监国之事。” 把舔干净的粥碗放下,老李起身拉着李建成的手臂往外走,口中却是语气一变,转而言道:“但你要知道,何为监国?” “这监国乃是古制。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阿爷是想儿臣” “你既知要守,可知朕叫你守的是什么?” 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老李负手上前,望着殿外渐起的天光朝阳,深吸了一口气,忽而道:“百姓称守者,在于耕田谷粮。臣子称守者,谓之保境安民。只有圣人所守,才叫社稷天下。何谓社稷?呵,耕田谷粮耳!” 皇帝沐浴着洒落的晨曦,转身看着自己的最看重的儿子,沉声道:“既然这天下已然姓了李,朕要你守的,便是我李氏的耕田与谷粮!朕亦知三郎一心为公,但他到底是书生意气,怎知何谓君,何谓民?君乃社稷之鼎!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而民者,盲也!受天地之中以生,能者养以之福,不能者败以取祸!你可明白?” “这,这个” 李建成有点懵,更多的则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昨晚才刚被某杠精给说服,这会儿又被老李被使劲往回拽,颇有种受夹板气的感觉。 他爸爸那意思倒是直白的很,不就是想说咱们家现在发达了,你要做的是让咱家更发达,不要搭理那些穷哔们么? 真要说起来,老李与李大德关于阶级观念的理解,怕是比目下关陇集团与勋贵世家之间的矛盾更尖锐。这根本就是两种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对立。 落到具体的事上,就拿政事堂举例来说。老李设立政事堂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削弱宰相的职权,把中枢大权握在自己手中。而某杠精理解的却是权利下放,让更多的人参与到对国家方针的制定中来。 这看在老李的眼中,就等于是拉外人过来吃自己家大米一般,特么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记着,万民皆是盲从之辈,而世家多虎狼之心,一味的怀柔不可取,妄行霸道也非长治之策,只有王、霸并行,该杀时绝不手软,该赦时也要放宽心胸,方成帝王之业!” 拉着自己已然手把手教了快三十年的儿子看向殿外沐浴在金光之中的巍峨宫宇,李渊本想说等你册封为太子,便是储君了,届时君臣有别,别再惯着那几个货唱反调了。 可话都到嘴边了,却莫名有些开不了口,便只拍了拍他。 “走罢!该上朝了!” 点到即止,和昨晚与某杠精的谈话结果颇有些类似。 落后半个身位的李建成微微苦笑,暗道看来这有关施政结构与对世家态度的话题,怕是要进行许久了。 要说李大德真正的目的,倒也并非是想改变李唐的政治结构。 他还没那个脑子。 无论是君权神授还是君主立宪,都只是掩护其背后剥削制度的遮羞布而已。他既然没本事改变本质,那即便是把表面改得在漂亮光鲜也白搭。 当然他压根儿就没想这么远,他只想尽自己的努力,为几兄弟寻求一个善终的结局而已。 可惜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老李却是没看清其中本质,在早朝之上,几人就对窦建德以及一众伪夏官员的处置几乎是吵翻了天。 这一次某杠精改了策略,当着众臣的面,没再拿安抚世家来说事儿,而就现在的战局分析。 一旦老李赦免窦建德,那么尚在东南相抗的高士兴与江南的萧铣、杜伏威等便都有了退路。若是能行招降之事,那么天下瞬间可定。 这观点一出,立刻就得到了萧瑀、李纲以及中书侍郎刘林甫等人的赞同与支持。 好吧,老李虽然嘴上说着世家如何,百姓如何,一副“老子不仁要以万物为刍狗”的语气,可真要面对阻力时,也只能干瞪眼。 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现今关中与河东平稳了是不假,可山东与江南那边还都眼巴巴的看着呢。他不在乎李神通和李孝恭在外面杀多少人,烧多少房子,可那些人在乎呀。 如果真能如某赵王说设想的,用一个实际已没啥大用处的窦建德为千金马骨,赚这些区域的献土归降,便可避免许多无妄之灾,同时还赚了名声,一举数得。 可要是杀了窦建德,那萧铣与高士兴等眼见投不投降都是个死,还不反抗到底?届时乱军荼毒,祸害的还是他们这些产业在山东、江南等地的世家。 一场早朝,不欢而散。 彼时代表了某皇帝意志的李建成与陈叔达带着大伙去肃章门外新立的政事堂接着吵,而皇帝本人则是黑着脸回转两仪殿,打算先把这事儿拖着,等他家老大收拾了某杠精再说。 政事能拖,战事却拖不住。 就在某皇帝摆着地主老财的姿势,扣扣搜搜的计算着手里那三瓜俩枣时,江陵清江口,帆影蔽日,战鼓如雷,已是到了决定江南归属的最终时刻。 随着李孝恭与徐世绩的分兵以对,日前李靖指挥一路偏师绕朗州奇袭黔中,迫降周法明。后率巴蜀之兵前往夏口道,进攻安州。李孝恭连克通州、开州,阵斩南梁东平王阇提,而后与徐世绩合兵破长沙。 损兵折将的张绣逃回江陵,被萧铣问罪斩首,导致其麾下离心。江州总管盖彦、鲁山总管雷长颍、交州总管丘和与长史高士廉等尽皆投降。 金秋末尾之际,李孝恭按照李靖和小徐的建议,以江南道行军总管的名义下令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峡州刺史许绍出夷陵,与南面三路大军合围进攻,连克宜昌、当阳、枝江、松滋等县,抵进江陵城下。 彼时的江陵尚有数万可战之兵,尤其是萧铣当初得自前隋的战船多在其都拱卫,便令其大将士弘尽起水师出清江水城,摆出决战的架势,同时诏令楚王郑秀、宋王杨道生等北上勤王。 十月的第一缕阳光破开迷雾,洒落清江口时,自黔江北进的李孝恭便下令擂鼓,抢先发起了进攻。 第585章 玄鼋凌波起猛火 严格意义上讲,自李唐开国争霸天下以来,水军派上用场的时候并不多。且大部分时间,大伙都是把战船当做马车来用。 用某杠精的话讲,交通工具就要有交通工具的觉悟。 所以当初被司马长安以地形外加黑科技给干掉半数的江淮新军格外不服气,每每想起来都咬牙切齿,眼含热泪。 这伙人压根儿就特么不是水军。 而眼下这群不是水军的水军,反倒成了江南唐军中水战最溜的急先锋,拍竿用的那叫一个地道。被李孝恭以精锐视之,逢战必先。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随着战鼓传野,令旗摇动,神潭军所属的数十艘战船便摇橹而进,直奔对方本阵。 左传有云,“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陆战与水战的打法虽不相同,但兵法却是共通的。 或者是因为之前进兵过于顺利,使得唐军上下士气颇高,给了李孝恭以梁军不过如此的错觉,便未在意这种兵法上暗藏的小坑。但另有一件事,却是他不该忽略的。 整个唐军序列彼时全是半吊子水军,包括神潭军在内。可对面的士弘,却是人家萧铣麾下正经的水军骁将,精通水军战法的那种。 一开战,李孝恭就一连犯了“以劳攻逸”和“外行打内行”两个兵家大忌。这要是能打赢,怕是王世充都能被气活过来。 当然是赢不了的。 宽过近二十里的三江汇聚之地,但见南面逆流而上的数十艘唐军五牙战船以一个锥形阵势排开,船头及两侧的拍杆隔着老远便高高拉起,形似抬爪捕的螳螂。而反观对面的梁军,却是出动了数十艘龟甲船,慢悠悠的迎了过来。 这等应对之术别说是司马长安,便是远在后方观战的李孝恭都不屑的冷哼出声。 用龟甲船攻五牙这等庞然巨物,怕是连减速都做不到。 江面中央,立身旗舰高台之上的司马长安冷着脸挥动令旗,各船鼓点一变,同时靠向梁军的龟甲船。随着甲板之上的校尉号令,拉起的拍杆便狠狠的砸落下去。 “咚!”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江面上渐次传开的撞击声。以坚固著称的龟甲船连一轮攻击都没撑过,便被砸得碎裂开来。 司马长安听着下方水面上梁军士卒的呼喊声,待眯着眼睛斜视过去,却忽然发现那被砸开的船舱之内隐藏的非是士兵,而是一种黑乎乎的粘稠液体。随着船舱被砸裂开,便有刺鼻的味道随风散出。有些甚至沿着船舱的裂隙都漏了出去,飘在水面上凝而不散。 “不好!是猛火油!快传令散” 后者脸色大变,急忙回身大喝。然而就在说话的当口,眼角余光瞥见那艘靠过来的龟甲船上有梁军士兵自怀中摸出火镰,火星一闪,红光顿起。 人家确实不是来减速的。 “呼!” 几乎就在一瞬间,火光便迎风而长,将整个龟甲船都包裹了进去,进而开始向水面蔓延,顺着火油的方向爬往唐军战船。 “快!退回去!立刻退出这里!” “散开!散开!” 各船隐约传来各营校尉的呼喝之声,有的急忙转舵,有些则是加速欲要冲过火场,还有些脑子进水的,竟然再次把拍杆拉起,觉得只要这着火的战船砸沉了就没事了。 “混账!那个谁!停手!快传令他停手!” 司马长安这会儿正挥舞令旗下令后撤,转身就看到有战船居然再次拉起拍杆,顿时大惊失色,急的跳脚。 再跳脚也没用,这么远的距离,别说对面听不见,就是能听见,也未必来得及叫停了。 在两军眼睁睁的注视下,唐军一艘五牙战船右舷前方的拍杆狠狠落下,再次砸进冒着火光的龟甲船中。随着“砰”的一声响动,便见那艘龟甲船周边的水面随着撞击忽而掀起,火焰瞬间蔓延到了唐军的战船之上。而原本起火的范围也瞬间扩散开来,将五牙战船的前方完全包裹。 “啊!” “救命啊!” “救火!快救火!” 刚刚落下拍杆的位置彼时被震起的火油溅到,瞬间成为一片火海。无数站立其间的唐军士兵呼喊着向外奔走,许多干脆便往江里跳。可彼时江面之上到处都是流淌蔓延的火焰,在水里反复起落灼烧,所受的痛苦更甚,待到后面,连绵的惨嚎之声简直如同炼狱。 这大概是神潭军成军以来,遭受过的最大打击。对方不过是付出了十几条战船,数十士兵的代价,便叫司马长安的麾下折损无数,陷入到进退失据的地步当中。 战局开始被动。 不等李孝恭想出应对之策,士弘便喝令左翼的近百艘黄龙战船出阵,携火矢床弩向神潭军围攻而来。同时又令装有石砲的战船远远的在外围抛射,不求精准,只求将被火油覆盖的范围扩大。 火海开始蔓延,火油散开的速度甚至比战船行进的还快。李孝恭不等派军接应,便眼睁睁的看着前方的十艘五牙战船被大火包围,无数士兵陷入哀嚎之中。 “他娘的!传令所有战船,全部散开!绕开中央,冲上去和敌军缠斗!某就不信,这大半个江南都打下来了,一个小小的江陵,难不成是铜墙铁骨!” 后者气急,一声令下,唐军本阵数百艘战船随即开动。可与此同时,对面的梁军阵中乌央央的又冲出上百艘龟甲船来,分向左右两翼的江面。有神潭军的惨剧在前,一看见这与刚才装满火油的战船一模一样的家伙,两翼的唐军顿时如同被吓到的鹌鹑,踟蹰不前。 讲道理,就以江南的地理位置和萧铣的财力来说,这上百艘的龟甲船里不可能都装满了火油。可便是只有几艘,大伙也不敢冒险。 鬼知道自己面对的里面有没有。 两翼陷入僵持,虽未交战,可各船的士兵却比交战时还紧张。 便在这时,东南面传来战鼓声。 向洪湖分支的夏水江面之上忽有帆影连绵,数百艘挂着大唐战旗的艨艟从江面闪出,向西杀来,正是北上自华容迂回而来的徐世勣所属。 “快!速速堵住夏口!莫使唐军越过防线!”坐镇水城门楼的士弘应声大喝。 艨艟不似楼船那般显眼,加之小徐出现的位置在梁军侧翼,其实这会儿才派兵应对已经有些晚了。 不等军令抵达,唐军先锋张夜义麾下所纵的数十艘艨艟已冲出夏口,仗着灵活,贴着北岸向水城这边攻来。 既然堵不住,前者干脆令本阵的数百艘战船出战,迎向左翼。同时喝令城内守军沿江岸向东,把唐军逼退。 这就给了另一路唐军机会。 李靖其实早就来了。 此前他与李孝恭在朗州分兵,自己只带了不到一万精兵入蜀,并未准备太多战船。这一次来的虽然及时,可面对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水城通道,根本就无从下手。 可随着徐世勣与李孝恭全面展开攻势,梁军战船渐出,很快,城西引水环绕的水道码头便空了出来,露出了后方的高大水门。 “都记住了!吾等虽是佯攻,但若有机会入城,便要当机立断!机会只有一次,把握住了,此城可一鼓而定!” 两里外的江岸芦苇之中,立身一条仗许渔船之上,打扮得如同一个大号稻草人的李靖对麾下众将分派着任务,而后待前方又有数十艘黄龙船驶离城西,便狠狠一挥手。 鼓声骤起,藏有五千劲卒的近千条渔船联动,犹如飓风般自芦苇荡中冲出,在江岸浅水之处杀向江陵水城。未至近前,如蝗的羽箭便射向城头守军。 这一次,可真真是把士弘给惊到了。 他能想到唐军以五牙战船来攻,也能猜到对方的黄龙船乃至艨艟不少,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踩着渔船向他发起攻势。 而更尴尬的是,这会儿他的右翼还真就没什么阻拦,城内的守军又刚被他派去东面揍小徐去了。 “擂鼓!传令右翼回援,先无须理会迂回的唐军,以固守为要!” 后者适时下令,同时喝令仅有的守军去封堵城西水门,免得在战船回援前就先被人给攻破了。 喊杀声自城西爆发,大伙都在抢时间,而看上去,唐军想在梁军战船赶回之前杀进水门似乎不太可能。右翼的梁军战船彼时离的并不算远,待转舵之后,用不上两刻钟便能杀到。 可在这时,李靖却忽然笑了。 “事成矣!给周将军发信号罢!” “喏!” 话音落下,周围便有士兵引燃火把,丢向周围的芦苇荡,而后护着李靖登岸。 正在水城拒敌的士弘望着西面忽起的浓烟表情诧异,却未及深想,还以为是这股唐军自去后路,打的破釜沉舟的注意。 可惜他此刻离开了视野开阔的门楼,并未看到在那浓烟遮盖的西面江水之后,数百艘战船在枝江口忽然闪出,高挂风帆,顺着湍急的江水径往右翼回援的梁军背后杀来。 第586章 蟠蛟雷吼晴漾红 真要论起来,水战打法,唐军序列中目前没有人是文士弘的对手。 并非是大伙就那般不堪,而是不熟悉水战的节奏与机制。 历史上的名将除了冠军侯,无不是在一次次的征伐之中积累出的经验,从而做到应对全面,百战百胜。 而大唐有名的那几位水军大将,如刘仁轨、王文度、庞孝泰等,这会儿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七岁半,就算李大德想起来任用,他们也未必就敢上。 所以李靖才会选择寻机直接攻城,而不是似李孝恭与小徐那般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但这不代表他就拿文士弘没办法了。 就在右翼梁军的数百艘黄龙战船转舵回援,把清江口西面水路封锁,堵死唐军归路之时,随着几声闷响,便见被芦苇燃烧所起的黑烟覆盖的江面后方突然闪出无数装了撞角钩锁的大艨艟,犹如铁蒺藜一般撒进了梁军的阵势之中。 唐军序列没有善水战的将领不假,但是梁军有啊。 这一波以四州降唐的南梁黄州总管周法明,严格来算,得是水军世家了。其祖父便是水军将领,其父周炅更是做到了南陈水军大都督位置。其兄周法尚当年在隋灭陈时,曾率三万水军大破城州,活捉城州刺史熊门超。 有这等家学渊源在,周法明便是从小纨绔,其耳濡目染的知识也足够收拾文士弘了。 何况李靖还以自身为饵,为他创造了绝佳的进攻时机。 当近万黄州军杀到之时,右翼的梁军战船才刚刚转舵向北,根本就没注意到侧翼被黑烟遮挡的江面。许多战船被艨艟以钩锁,撞角挂住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顺着钩锁杀上甲板。 西北面的江水之上顿时喊杀震天,各船都在交战。已然上岸的李靖适时下令,命攻城的部队改佯攻为实攻,后队全部压上,在另外两路敌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水城。 “杀!” “功劳尽在眼前,儿郎们,上啊!” “活捉文士弘!” 水城西门之下,喊杀声顿时爆起,比之之前不知高出多少倍。 加装了撞门锤的渔船在唐军士兵的掩护下推近,有士兵干脆跳入水中,推着渔船狠狠的撞向水门。城门水道下漂浮无数插满箭支的尸体,血水顺着水道涌进长江,猩红扩散。 已有在南面阻敌的两军战船反应不对了,眼见右翼方向的己方船只一艘艘搁浅,无数尸体顺溜飘过江面,当即便有战船转舵,准备回援。 “娘的,传令前军,瞅准间隙,给老子冲过去!叫一个降将拿了头筹,没得叫人看扁了咱!” 李孝恭这次吃这么大亏,风度早就被喂了狗,在旗舰之上不断跳脚怒喝。待到发现对面之敌欲要回援,怒急之下,干脆以旗舰为先锋,向前冲了过去。 他这一动,两翼的唐军便不敢再踟蹰,数百战船一鼓而上,不待对方反应便缠斗在了一起。 战斗到了此时,才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左翼的徐世勣眼见前方水路突破,便也不再纠结当先之敌,而是下令后军弃船上岸,向彼时自水城而出的梁军杀过去,拖住对方回援的脚步。 战斗自拂晓日出,一直打到过午太阳西斜。 李靖所部最终攻破水城西门,阵斩文士弘。周法明突破右翼,与李孝恭前后夹击,大破南梁水军,绞杀溺亡者过万,击沉战船过百,俘获四百余。 虽堪称是大胜,但唐军自己也不好受。 本就为数不多的五牙战船一战便焚毁过半,神潭军阵亡数千,司马长安重伤。而李孝恭本部被文士弘的疑兵之计给糊弄住,也叫左翼的小徐吃了不小的亏,黄君汉所领的怀州府兵阵亡过千,战船也损失过半。 这一场仗就好似一盆冷水,在众将因进兵顺利而得意忘形之际狠狠浇了下来,让大伙收起了轻敌之心。 于是在日暮黄昏之际,分兵月余的众将便怀着尴尬聚集水城府衙,久违的再次商量起后续策略。同时发回战报,询问中枢的意见。 中枢这会儿倒是挺想发表意见,但奈何他们自己内部都还没统一想法呢。 自日前某赵王用所谓“千金买马骨,以期献马人”的典故得到半个尚书省以及内史省大部分官员的支持后,有关窦建德的处置就这般僵持了下来。 老李本想把这事儿拖到李建成说服某杠精后再决定,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江陵的战报又传了回来,逼着他不得不表态。 现在的情况的是,有水城战例在前,唐军要想赶在江南援军抵达之前速克江陵,怕是不容易。可要是中枢愿意开出优厚的条件招降萧铣,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彼时李唐中枢的官员虽然目的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大伙是一致的,那就是能越早结束战事越好。这就好比搞投资,有三个月就能回本的项目,谁会去投那种十年见效的? 都不等某唐王再准备说辞去和李大德大战三百回合,以萧瑀为首的各省大佬便集体跑到两仪殿,先要和老李大战三百回合了。 这个说再打下去国库要空虚啦。那个说再不停战,江南今年的赋税就捞不着啦。还有人拿人口说事儿,说今岁统计的婴儿出生数量比去年少了整整一半,还打鸡毛的仗,赶紧把小伙子们叫回来生儿子吧。 好吧,大伙找的理由甚至比某杠精的还充分,搞的某皇帝一个头两个大。而向来和他穿一条裤子的陈叔达与裴寂这一次也叛变了,这个说宋国公说的对啊,那个说杨侍郎说的好有道理呀,竟是一边倒的支持招降萧铣。 要招降,就要拿出有说服力的行动,首要的便是要赦免窦建德这个“马骨”。 李渊捏着鼻子,用一种被人喂了屎的表情命人写了一道谕旨,改斩刑为流放,并赦免其族以及一众降官。而后兵部便立刻给李孝恭回信,准其招降萧铣。 这一局,算是某赵王借着战事的便宜赢了下来,完成了化解矛盾的第一步。消息传开,不但他自己高兴,连带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心情也都好了起来,偷偷摸摸的跑去承恩殿研究这第二步怎么走。 老李一番“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帝王阐述,不但没能勾起亲儿子心中对权利的欲望,反倒把李建成给推向了某杠精的怀抱。 当然按照彼时的时代背景,他的言论倒不能算错。只是他自己都做不到能一碗水端平,这边宠着裴寂,那边儿惯着儿子,却要李建成做那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真心是有点过于双标了。 李大郎当时一听就觉得那不是人干的活,还是他弟弟那套“以人为本,以法为纲”的说法更具有诱惑力,也更显人情味。 他们三兄弟这会儿倒是团结一心,许下共造盛唐的美好愿景,可彼时却有人深感不安。 李智云忽然发现,他把事情给想简单了。 他的对手并不仅仅是一个李建成,而是包括某皇帝在内的整个老李家。如果不改变这种朝局结构,他就是结交再多的朝臣,勾连再多的宗室也没卵用。 那些人在某杠精面前,连特么嘴都插不上。 想到达成目的,似乎只有那一条路可走。可某楚王关起门来盘算了一下,却丧气的发现,相比于官场上的劣势,他在军队上的实力更是低到令人发指。单是驻防在长春宫的三千玄甲军,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一百遍。 何况这会儿那些被老李外放各地的统兵将领如程咬金之流,都还以战事未结的名义赖在京城不走。要是等江南战事完毕,李孝恭带着得胜之师回朝,他怕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某主动上门喝酒的前任大唐宰相“无意间”泄露了某个秘密,让他忽然有了灵感。 李大德既然可以用杀王世充的办法来转嫁矛盾,那他完全可以杀掉窦建德,再把矛盾挑起来嘛! 不管有没有用,总比现在的局面要好。 甚至于一个窦建德不够的话,还可以多杀几个。到时候各地生乱,老李肯定要派人平叛,就不信那些武将还能在京城待得住。 ( 第587章 智计窃国二桃杀三士 契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突然降临。 十月五日朝会,李渊就关于特赦伪夏王及其从属的若干问题做出重要批示,诏令内史省尽快制诏核准,同时宣告天下。满朝武山呼圣明,皆大欢喜。 这个时候,被逼让步的某皇帝大抵是越想越气,便琢磨既然失之东隅,那就收点儿桑榆。而后突下谕旨,要加封裴寂为司空,并迁尚书左仆射,引得才刚捧完他臭脚的朝臣大哗。 以杨恭仁为首的“关陇”派坚决表示反对,指责这是无功受赏,得到了萧瑀、封德彝等勋贵派的支持。某秦王更是当廷表示不公,说无故敕封不但有损法度,还会影响某皇帝那光辉伟岸的形象。 甚至于某杠精没来得及阻拦,这货更是说出了不但裴寂不能封,便是之前封的那些,回头也得盘算盘算,那些无功而占高位之人该降的降,该免的免的话来。 好吧,这一下,李世民算是捅了马蜂窝。 彼时似陈国公窦抗、延安公窦威、观国公杨恭仁等,可都是裙带关系的代表。他说的所谓无功,等于是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更有甚者,老李开国之时把同祖兄弟以及子女等几十人全都封了郡王,真要降爵,是不是把这些人也一并降了? 刚刚还相对和谐的朝堂瞬间就成了菜市场,众人先是反对某秦王的一刀切,而后尚书省的众郎官在封德彝和宇士及的带领下为自家老大站台,瞬间便和这帮从北周开始便是贵族阶级的家伙骂成一团。 只用了一个裴寂便钓得这帮人重归散沙的老李嘴角含笑,而彼时被骂街的人群挤到角落里,鞋都被踩扁了的李智云愕然之余,嘴角也含起了笑。 他想到要怎么搞事了。 二桃杀三士,是他最近刚读到的经典桥段,可不单单就他老李会用。 十月六日,百骑司将中枢诏令送抵江陵城下,李孝恭顺势派出使者入城招降。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另有一则小道消息也从秘密渠道开始向外传播。 都说站的越高,就摔的越惨。 裴寂为了能一次性摔死李智云,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把他往造反的那条黑道上推。有大唐前宰相的帮助,没用几天,有关某秦王上书皇帝,要褫夺无功的李氏宗亲封爵的消息就传到了许多宗室大臣的手上。 比如义安郡王李孝常、庐江郡王李瑗、长乐郡王李幼良等等。 讲道理,这些人未必就真的寸功未立,但也分和谁比。和裴寂比那肯定不怕,但要说这事儿是李世民提出来的,便是李神通的心里都得打突突。 那位要是说大伙无功,谁都难以反驳。 于是乎,就在江陵城因唐军围城劝降而变得人心惶惶之际,彼时无人注意到的凉州、利州、信州等地,已是掀起了暗涌波涛。好几位握有军权的宗室郡王都不约而同的磨刀霍霍,虽然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楚自己想干嘛。 历史上的许多事,都是一个圆。某杠精仗着自己的“先知”身份扯断了一条线,那么在无人注意的点上,便会出现新的一条,以保证这个圆的完整。 长安延平门,当年某赵王“横着”出去的地方,今日又迎来了送别。 窦建德站在马车旁,抬头望着身前的巍峨城池,脸上不胜唏嘘。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过完下半辈子。虽说老李最终也没完全赦免他的罪责,将他流放蜀地。可毕竟人活着,总比死了强。 在他对面,城门下李世民、长孙无忌、房乔、杜如晦等秦王府的臣武将俱都在此,脸上也多是唏嘘。 别误会,他们可不是来送窦建德的。 众人对面,数百亲兵牵马以待,看着身前一个青年嘻嘻哈哈的和众人打屁扯淡。 “听说金州那地方出麸金,居人养鹅鸭,常于屎中见麸金片。某到了那边,先养上一大群,等你们再见到在下,可别闪花了眼,哈哈” 托老李的福,这一次玄甲军中的将领皆被外调,段雄也不例外。不过许是看在其父段偃师的面子上,倒不似别人那种发配式升官,而是受封金州总管,也不算委屈了他。 当然离别之情总归不是假的。 即将远去冀州的丘行恭挂着一脸羡慕,貌似不舍道:“咱们兄弟,不怕花眼,但求求你,见俺们之前一定洗干净了” “噗!” “哈哈” “志玄当真是好兴致,屎中淘金,小心新乐侯不叫你进她被窝” “去你的,想打架是吧!还有你,敢去屎里翻找,老娘打断你的腿!” 一群男人中间突然爆起女声呼喝,让段雄莫名矮下一头之余,便换来更大的哄笑声。 某玄甲军统领与某平阳军统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在军中压根儿就不是啥秘密。前年李秀宁回转太原府时,段偃师被儿子崔着上门提亲,总算是把冯月娥娶进了家,顺带还白捡了三个便宜儿子。 不过这次去金州,只有他们夫妇。高侃那小子今年才刚接了冯月娥的军职,彼时随平阳军进驻三川。段偃师刚进位光禄大夫,打算留在京城享福,懒得去南面折腾。嗯,顺带教那俩便宜孙子蒙学。 不过老李虽下了敕封,但因为军权交接需要时间,加之尚有不少将领还在外未归,他们原本也无须这么急着走。只是赶上了窦建德被流放南下,老李想着两人顺路,便一道谕旨丢去了段府,命其顺路护送一程。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监视。过了金州,还会有庐江郡王李瑗接手,送去峡州许绍的手上。 要说这群人里真正是护卫的,也就属彼时牵马在外的几个素衣汉子了。 李渊虽定了窦建德流放,但对其旧将,就只追究了以刘黑闼为首,当日在山东反叛的几人。似高雅贤、范愿这类先期被擒的,随着旨意便一道释放,罢为平民。 大部分低阶将领在当日便领了盘缠回家。而高雅贤与苏烈、范愿却是留了下来,自发要与窦建德一道去蜀地做伴儿。 对于这类忠义之士,李世民向来是给足面子的。还暗示段雄路上不妨多交好,有机会可以先招募麾下,以待日后纳为己用。 没人注意到,就在后方城门内侧,一个锦衣折扇的汉子正透过人群,看着他们一行冷笑。 事情的进展开始急促起来。 就在中枢下诏的当日,老李掐着指头算计,觉得江南不日可定,而突厥那边也传回好消息,言说咄苾在其麾下谋士的劝说下,打算与李唐握手言和,归还被扣押的唐俭、郑元璹等人。 于是乎,他便又召了裴寂、陈叔达等入宫,研究想叫那哥几个搬家,先把东宫给老大空出来,好叫礼部提前派人去拾掇拾掇。 这等于是一个信号。 第一时间就得了小道消息的李智云不再犹豫,当天下午趁着入宫给母妃请安之际,便终于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啪啦!” 红底彩釉的水纹琉璃盏碎在延嘉殿的内殿之中,有宫女入内打扫之时,便被勃然变色的万贵妃咆哮着赶了出去。 过不多时,延嘉殿的内侍大班陈福亲自出现在殿外,眯着眼睛瞪着外间往来之人。其身后紧闭的殿门之内,隐约响起万贵妃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混账东西!你是被荤油给蒙了心,忘了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了是吧?是哪个混账怂恿你,本宫这便差人去剐了那厮!” 万贵妃彼时捂着手臂,而顶着一脸巴掌印跪在她面前的李智云,闻言却是突然站了起来。 “我没忘!” 后者气咻咻的低吼,末了,又重复了一句,而后道:“正因为记得,我才知道阿爷偏心的很,从来都不在乎我们母子的死活!要想不落于人,便只能靠自己!” 第588章 阴轨横行讵假剑如霜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隐隐传出,听得门口的陈福莫名一哆嗦。但在内里的场景,却非是他想的那般。 万贵妃有些惊疑的看着竟敢挡住她巴掌的亲儿子,不等喝骂,却见李智云忽地神经质一般轻笑起来,而后退了两步,歪头打量着她,眼神闪过一丝不屑。 这大抵是青春期的小青年们共有的通病,自以为看穿了父母的想法,而后加以鄙视。 “母妃这般责骂,无非是恐殃及您的地位和万氏的富贵,想打消儿臣的念头罢了!可我要告诉您的是,晚了!” “你,你说什么!” 前者心中猛的一跳,有些惊诧的捂住心口。 “我说,已、经、晚、了!” 李智云收敛表情,转身寻到一旁的胡凳上坐着,自顾给自己倒了杯茶,待吹散茶渣,便哼道:“而今已非我一人谋事,朝中上至宰相,下至禁军校尉,皆有同谋者。便是儿臣想退,他们也不会坐视我抽身的。算算时间,淮安王叔那边也该动手了罢!” “动手?你,他要做什么?” 万贵妃明显是被吓到了,语气带着颤抖。不待话音落下,便见他亲儿子歪过头来,与她七分相似的俊俏小脸忽然邪魅一笑,轻声道:“当然是杀人啊!” “噗通!” 前者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倒退几步,终于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这,某,某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 好吧,万贵妃以为李神通被他儿子忽悠着造反了呢。 李智云倒是想,可人家淮安王毕竟与其他的宗室大臣不同,从李氏反隋那天起便与李秀宁一道在关中引兵。虽然拿得出手的战绩不多,当年更是在窦建德手里吃了不少亏,可毕竟是身俱战功的宗室,和其他咸鱼不同。 所以李智云说的虽然是他这边,但却不是指他本人。 今日本来是两军谈判的日子。 经魏徵的不断劝说,原本高士兴便已开始迟疑,待到百骑司加急把老李赦免窦建德死罪的消息传过来后,他便终于松口,决定今日与唐军主将会面,商议某些细节。 就在长安的某楚王为了获取内宫的策应,逼迫万贵妃时,他口中的“动手”,也正发生在淄州城下。 原本定好的是两军主帅各自离阵,只带两名护卫在一箭之地相谈。可就在高士兴率先出阵,对李神通遥遥拱手之际,唐军阵中忽有人高喝“此人是王伏宝的主人”“为何大将军报仇”之类,不等众人反应,便有一排弩箭攒射过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尽管,动手之人很快就被老王带人给按住。 尽管,由左宿卫旧将辨认,那几个货根本就不是何潘仁的麾下。 尽管,李神通本意并非如此。 可彼时看着被射成刺猬,狂喷着鲜血倒在地上的高士兴,任何话都已然说不出口了。 夏军前阵诸如刘雅、董康买等人一声呼喝,当即率军攻来。而唐军一方也只能无奈还击。刚刚还本着很快就能回家的两军士兵,还没从美好的畅想中回过神来,便再次陷入到血与火的狰狞之中。 杀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挑起争斗。只要外敌不竞,大军就难以回撤,而老李的目光就注意不到身边渐近的阴影。 不过皇帝虽然没注意到,有人却注意到了。 东宫,承恩殿,李大德黑着脸看着门内混过了午饭又等着混晚饭的家伙,几乎要按捺不住骂街的冲动。 尤其见这货还有空拿用十钱在街上买的芝麻糖骗李承道叫叔叔时,某杠精更是气急。 我家差你这十钱么? “我说姓程的,差不多就得了啊!甭在我这儿墨迹!康州那地方远是远了点儿,可毕竟是新下之地,最容易出政绩。墨迹我也没用!你还没看出来么?你越往我这儿跑,老头,咳,陛下那边儿就越不可能收回成命。你要是不想这到手的刺史变成长史,最好就早点回家收拾包袱去!” 他这几天其实有点忙,书房里那关于大唐皇族沿袭制度的若干建议以及拟设大居正管州内族望制度的奏表都还没炮制完,加之几兄弟和老李之间的拔河比赛正值关键时刻,分心在这陪了这黑货一下午,自觉已经够意思了,却没想到程咬金这厮这般不要脸,居然摆出耍无赖的姿态。 随着话音落下,某黑心程赶在李承道哭出声来之前把那芝麻糖塞进这货的嘴里,却是拍着手摇头道:“大王竟以为俺老程是那种喜功名利禄之人么?嘿!这你就看扁俺老程了不是?若是能留在驾前听命,便是只给个校尉,俺老程也心甘情愿!”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德愣了一下,进而捏着下巴看了过去,一脸不信任道:“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咋,在外面惹祸了?” “” 老程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而后瞥了一眼外间按刀侍立的张小虎,忽然压低声音道:“大王就不觉得,自从陛下诏吾等回京以来,许多事便都透着古怪么?俺昨日在平康坊玩耍,无意间听到几个不当值的禁卫兵卒说话,其中一人言说他们那率近期便要开动,他正找人使钱外调。俺就纳闷了,这调兵之事,中枢都没有风声,他们这种小兵哪来的消息?” “就这?” 李大德微微皱眉,似觉得这货有些小题大做,便转而摇头道:“长安的宿卫军半年一轮换。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了,这有啥稀奇的。话说你该不会以为有人要伏兵宫城,准备造反吧?” “哎?俺可没这么说,但是你要这么想” 不等脸色变得严肃的程咬金解释,前者已是起身打断,先把这几天他和老大老二之间的谈话捋了一遍,便摇头道:“快别扯淡了!不说在京的宿卫军,单是皇城之内,陛下的心腹禁军便有三万之数。真要有人头铁,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嘿,殿下,你可以当俺老程是小题大做,可这等事,有准备总比没准备的好,万一” 眼看着饭点儿马上就到了,某黑心程还想再挣扎一下。不等说完,随着外间一阵气喘吁吁的奔跑,便见乌大宝脸带惶急的冲进殿门,挥舞着一张纸条道:“大王,出,出事了!山东,高,高士兴死了!” “什么!” 内里的两人与一两岁稚童先后呼喝,不等老程那大手接过纸条,奔来的某赵王便单手把他给提到了一边。待看罢王伯当命人加急传回的消息,顿时一脸惊疑。 “怎么会这样” 这等变故,以他的脑子是无论如何都难以预见的。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李神通想要贪功,故意使诈诱杀了高士兴。毕竟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加之最近朝中就某秦王欲削无功王爵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这货有理由也有动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搞事。 但紧接着,他的思维便从这里挪开,想到了别处。 “要糟!特么的,这姓高的一死,老子之前好不容易搬回来的局面又歪回去了!那个谁” 李大德抬头瞅了一圈,忽而看向老程,皱眉道:“你得去一趟幽州!山东的消息要是传开,我担心高开道会反复。现在陛下把温大临和薛氏兄弟都调离了,就罗艺自己怕不是那流氓的对手” 对面的老程张了张嘴,本是想说他要去的是康州,这路线差的也太多了,当中枢都是傻子么?可不等出口,忽又觉得哪里不对。正要问这货说谁是流氓呢,冷不防身后一声冷喝: “俺去!” “刀姨” 站在某赵王大腿旁边的李承道一路小跑,挂着一脸鼻涕抱住自内堂走出的高惠通的大腿。 两人回头之际,后者已是蹲了下来,一边嫌弃的把那块啃得变形的芝麻糖丢去茶案,用丝巾擦着李承道的小脸,一边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既然程将军有诏命在身,无故北进,恐受陛下猜忌。俺无官无职的,正方便行事。若那高开道真有反心,俺就杀了他!” “虾了他!” 李承道一跺小脚,学着她的语气重复出声,顿时叫某赵王的脸黑了下来。 “胡闹!” 第589章 祸起萧墙不知戢 事实证明,一件事情想要做成不容易,但要想搞破坏却是简单的多。 好不容易盼来的一统局面,这会儿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高士兴一死,剩余的夏军群龙无首,自然不成气候。但中枢担心的却并非战事,而是乱军散入南面,荼毒新占之地的百姓。 这口子要是堵不住,地盘就算白打了。 老李在两仪殿大发雷霆,叫嚣要治李神通的罪。同时照会兵部,需拟派一员将领接管东南战局,同时向山东增派援兵。 这个时候,李大德想起了老程与他说的禁军内部有人提前得知近期会调兵之事,再看向他老子的目光便充满了不信任。 这当真不是他把老李的节操看的太低,而是事实证明,这货压根儿就毫无节操可言。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刚有人说近期会调兵,山东就出事了? 所以当李世民提出要亲往山东,替换李神通领兵时,当场就遭到了某赵王的反对。 他担心这是老李的调虎离山之计,更担心老程之前对他说的那“笑话”,便以山东之地首要的并非作战而是维稳的理由,提议先调洛阳之兵应对,长安保持不动。至于李神通的问题,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等秋后再算账也不迟。 某赵王的谨慎救了他爸和他哥一命,但也因此判了另一人的死刑。 李智云从小就是个好学的宝宝,这次不但从他爸身上学到了二桃杀三士,更是从此前王世充的那件事上学会了借刀杀人。 彼时就在东南陷入乱战,王伯当进兵博昌,王薄率领青州兵攻淄川之时,因为中军的辎重队被乱军隔阻,后者便就近向齐州平陵县征粮。 本来在战时,就近征粮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这个平陵县的总管李义满,在隋末任齐郡通守时曾被王薄给揍过,还因此丢了官帽子。 有这梁子在,前者自然是毛都没征到。 李义满以他们非是唐军编制,无上令不得开仓为理由拒绝提供粮草。本来也是想刁难一下,逼王薄服个软,好找回之前丢掉的面子。可结果一不留神,却叫缺粮少食的青州兵被淄州突围而出的徐圆朗给堵在了韶山之下。 这一下,事情就搞大了。 并非是针对谁,真说起来,给这位倒霉的平陵总管出主意的家伙也未必在意他的死活。李智云此刻在做的,就是单纯的挑拨。不但是东南,撒去另外几处的人手也都没闲着。 当中枢诏令传到洛阳之际,西北凉州,被老李拜为都督的长乐王李幼良便盯着案头的舆图撵着手指盘算。 某秦王嫌弃他们这班宗室无功而占高位,便叫这位平日里聚集一众闲汉遛狗斗鸡的纨绔郡王琢磨着那就立点军功。正巧,日前手底下有个常年往突厥走私的混混言说,近期会有一个突厥千人队前往白亭海巡视。他不妨就以突厥来犯的名义,带人去灭了这股敌军。 既然是要攫取军功,那这事儿便不能让临近的安氏兄弟知晓。可要进攻一个完整的突厥千人队,单靠这群混混肯定是不成的。 至少得备有两千人以上的私军。 天地良心,突厥人巡视换防向来都是临时委派,哪有提前被人知晓的理由。这个所谓的千人队,其实是南下回唐的唐军俘虏。 自从李建成调回中枢,李秀宁接管关内道行台之后,很多消息反倒是李智云先知道。而这一波突厥遣使送唐俭、郑元璹等人回归,因为距离的问题,懒得往丰州那边走,便想就近给丢到凉州了事。 李秀宁这边得到消息,已经委派马三宝亲往迎接,却没想到彼时自己人当中会有人打着伏杀他们的主意。 好不容易逃离虎穴的唐俭,要知道前面还有狼窝等着他,准会怀疑自己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有啥问题,为啥每次这种事儿都会被他给遇上。 不过有一件事,勉强算是个安慰。 倒霉的不是他一个人。 十月过半,天气开始转冷。 这两天除了东南乱局的纷纷扰扰,其他事情也不省心。 因为李世民的神助攻,某皇帝到底还是把敕封裴寂为司空的诏书给发了出去。可后者倏一回朝,却当庭又引爆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货居然上书皇帝,言说天下既定,剩下的威胁便只有突厥。而这些年突厥的兵锋之所以从东北转向关中地区,无外乎是因李唐建都于此,天下的财富和人口都集中在长安。若是把长安废弃,迁都到洛阳。那么届时居天下之中,亦可远离突厥兵锋。 李大德不清楚这老货的言语是不是老李授意的,但此言一出,朝堂却是当场就分为了两派。陈叔达、杨恭仁等俱赞成此举。甚至李建成和李元吉也都觉得洛阳不错。反观李世民,却是当场暴怒,言说姓裴的这老小子又出馊主意,其心可诛之类。 理由很简单。 所谓都城,乃是一国中枢所在,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都是围绕都城所展开的,具有其特殊的作用与使命。 武王伐纣,为慑殷商之民,在洛水建城以为陪都,迁周人与殷商贵族移居,称为洛邑。秦人西迁,为扩张与发展,先后迁都六次,最终定都咸阳。而汉高祖为控陇蜀天府、牵制东方诸侯,选择定都长安。 这些当中,有以军事为目的的,有以发展为根本的,还有单纯为了占据地利的,唯独没有裴寂说的,为躲避敌人锋芒而迁都的。 哪有开国之君一上来就跑的?脸呢? 李世民言说若是天下太平,四夷臣服也就罢了,但此时正是因为突厥势大,朝廷为表对抗之决心,才更应该把都城设立在关中,好使得能以最集中的力量来对抗异族。 这理由,无须说的太细,便得到了有后世大明定都北平为知识点支撑的某杠精的支持。 但很可惜,某秦王的理由足够充分,态度却有点恶劣。 说事儿就说事儿呗,非要顺带搞人身攻击。每说完一句,便瞪起眼来喝问裴寂居心何在。搞的似萧瑀、封德彝等人有心附和,又担心被老李揪住穿小鞋,表情格外纠结。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裴寂出这幺蛾子也并非恶意,只是单纯的想拍老李的马屁,叫他换个更舒服的地方待着而已。这一点,李建成看的明白,老李更是心知肚明。 可眼见李世民不但反对,还揪着裴寂的小辫子不撒手,反倒激起了某皇帝的逆反心理,心说你这熊孩子,怎么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对你爸爸好呢? 于是乎,原本有些犹豫的李渊当场就拍了桌子,诏命他小舅,咳,郢国公宇文士及为使者,前往洛阳巡视旧都情况,为迁都做准备。 好吧,就看这人选,便知老李只为气亲儿子的可能性也更大。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封德彝和宇文士及这两个货自从投唐之后便抱了李世民的大腿,俱在秦王府任职。老李派他去,和派李世民去也没啥区别了。 某杠精看着他二哥彼时铁青的脸色,躲去他大哥身后叽叽咕咕的偷笑。宇文士及揣着一脸腻歪的表情领旨谢恩。 没人注意到,就在外间风暴渐浓的时候,三兄弟在长安的嫡系手下,却是越来越少了。 十月十八日,困守江陵近半月却仍未等到援军出现的萧铣,在岑文本与高士廉的劝说下,以太牢告祭太庙,打着以身换百姓平安的名义,率领官属身穿孝服出城献降。 这是老李在武德四年听到的最后一个好消息了。 随着南梁国灭,李孝恭派李靖亲自护送萧铣回朝,各地忽然就如同得了某种信号一般,完全不管某皇帝乐不乐意,疯狂的把坏消息雪片般的往他脸上拍。 十九日,奉诏东进的熊州都督盛彦师于韶山大破徐圆朗部,与王薄汇合。待得知其困守经过,当场命人捉了拒不提供粮草的李义满,关进了齐州大牢,要以通敌罪论。 消息传回中枢,某皇帝当场拍了桌子,大骂姓盛的狂悖无状,区区一州总管,竟敢无令关押朝廷亲封的开国郡公。于是赶忙命百骑司传令,叫李神通亲自去督促这货放人。 然而这边还没忙活完,中枢又接到了北平郡王高开道不但拒绝归还被他抢去的幽州军辎重,还扣押了罗艺派去运粮的三千青壮、千余匹骡马的消息。 好吧,虽说姓罗的准备的家伙事儿是多了点,可凡事都好商量,至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啊? 老李诏令尚书省下诏申饬,但为时已晚。 消息传到当日,高开道引奚族骑兵越境,已近辽西。 ( 第590章 玄甲披羽向江南 十月底的幽州,霜草满地,滴水凝冰。 按道理来说,这种鬼气候,在外作战时需爬冰卧雪,对抗敌人的同时还要对抗大自然,完全不占天时。但冬天,反倒才是北地乱军频起的时节。 这年代打仗,不是看什么时候适合,而是得看什么时候需要。 彼时的奚族和辽东的靺鞨部族,就急需打仗。 没办法,东北那旮沓一年就那么几个月能在田里就食,剩下不是地冻天寒就是大雪封山,再不出去抢点儿,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而作为李唐的东北门户,真要打起来,高开道所在的蓟州那是首当其冲。于是乎后者一合计,便派人与两边的头人言说咱也别打了,干脆我带你们一起,去隔壁抢狗大户吧。 到底是有心人的挑拨,还是这货真就这么草率,彼时已难去分辨。都到这份儿上了,便是李大德也不得不承认,除了死,他根本找不到第二条路给姓高的去走。 百骑司当即传他将令去云州,叫李道宗转呈给突利可汗什钵苾,叫他约束奚族与靺鞨部众。而中枢这边,则是正式宣布高开道的叛逆身份,并诏罗艺为总管,出兵讨伐。 东南未平,东北又起战火。 为制度吵闹了大半月的中枢顿时又忙碌起来,老李这边聚集一帮老臣长吁短叹,李世民那边围着一群武将群情激涌,李智云在外也与一干心腹偷笑。 而彼时的某赵王,却是把自己给关了起来,揉着额头冥思苦想。 已经凸显出来的矛盾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藏于暗中的。 而在老程的提醒下,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来自暗处的恶意。 所以他要想一想,还有什么历史细节是此前给忽略掉的。可惜这会儿某人的谋划尚只露出冰山一角,靠猜是不行的,至少得有人给他来点儿提示。 这提示很快就有了。 二十一日,左骁卫将军马三宝并中书侍郎唐俭传回八百里加急,言凉州都督、长乐郡王李幼良豢养死士,于日前袭击面南回朝的唐军俘虏队伍,意图重新挑起两国边衅。 随队伍南下的唐俭与郑元璹亮明身份,却遭到追杀,行险横穿沙海,在几近将死的情况下得遇赤水军的斥候,才捡回条命。 前往接应的马三宝吃不准这消息的真实性,又不敢随意进兵,便暂时进驻金山下的硖口关,等待中枢诏令。 消息传回,老李不出意外的又一次雷霆大怒。 他可以大方到给每个亲戚都封王,也默许自家人偶尔犯点儿小错,欺个男霸个女之类,但在两国邦交上,是不允许任何人扯他的后腿的。 没的说,中枢当即传诏命李幼良入京述职,并遣封德彝西进调查此事的真实性。 这一下,西北也开始风起云涌。而已经有点反应过来的某赵王,却是突然把老大和老二叫到了一起,拍了张中原舆图在桌子上,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还是那句话,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隔着几千里的地方,八竿子都打不着,却好似约好的一般接二连三的出事,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背后有人在搞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事到底是龙椅上那位在演双簧,还是真有人阴谋颠覆。且不论是哪一个,当务之急需要弄明白的,是此人的目的若何,下一步又将会做些什么。 第一个问题,三兄弟面面相觑之余,都有些迟疑。 倒不是说李老三怀疑自家老爸这事儿有啥不对,实际上恰恰相反,老大和老二在听罢分析后,心里其实也怀疑老李,只是没好意思说。 毕竟先故意使坏,令对方反叛,然后再以正当理由诛杀这种事,老李干的最溜。最典型的,便是年中时的楚王朱桀之事。 如果说,这一次是老李眼见天下既平,开始打算借机收权,诛杀功臣,大伙怕是谁都不意外。 当然这种事是不能问的,问就是没有。 “咳,那什么,咱们还是先假设,谋划此事的另有其人,那么他的目的……” 见大伙儿陷入纠结,主动牵头研究的某杠精便开口化解,跳过这一步。可随着话音落下,李建成和李世民却是更纠结了。 这事儿要真是老李办的,动机倒好猜。可反过来,如果不是他,那其他人干嘛做这种事儿?吃饱了撑的么? “唔,二郎,会不会是因为……” 李建成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诡异的瞥了李世民一眼,而后点了点桌面,轻声道:“日前拟降无功之臣封爵的事?” “??” 随着话音,彼时端坐另一边的李世民诧异抬头,先是不爽的哼着“某啥时候说要降他们的封爵”,而后便愣住,诧异道:“兄长是说,此事有可能是哪个宗室大臣不满,所以才故意……”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一旁的某杠精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进而点头道:“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还记得‘秦王逐客令’的典故么?” “唔,当年韩王借秦国修渠,使郑国入秦行间。而后秦王察觉,在宗室的要求下逐外来宾客。” 李建成闻言接话,不等说完后半截,便又被李大德把话头给抢了回去。 “这一次的事,和当年何其相似?等到各地民乱频起,大军疲于奔命,顾头不顾尾时,此人再跳出来平息事态。一方面证明自己的能力,叫陛下看到他们作为宗亲的可靠性,同时也衬托出咱们麾下的无能。到时候,陛下自然不会答应所谓的降爵之事。” “砰!” 不等说完,李世民已是拍了桌子,咬牙道:“他想的美!原本某还觉得,彼俱是宗亲,便是降爵,也当落到下一代徐徐图之。可眼下这些人不思报效,反而乱朝廷社稷,倒叫某觉得应早日推行降爵之事才行!” “二哥~!” 某杠精赶忙去拉住一脸不忿的秦王殿下,无奈道:“现在可不是追究的时候,咱们无凭无据的,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化解,不能叫对方的阴谋得逞!” 既然说到了化解,话题便又回到了开始的第二个问题上: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眼下东南、东北、西北皆起兵戈,都不用再多提示,哥儿几个就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了西南,以及…… “该死的!眼下萧铣尚未归朝,江南尚有不少梁军负隅顽抗,这些人还真敢坏统一大计不成?” 李大德惊出一头冷汗,而李建成与李世民对视之余,便相对起身,一个说“某去见父皇”,另一个则说“某这就下军令”。 眼下众人手边唯一的机动力量,便只有驻防长春宫的三千玄甲。两人大抵是打着叫玄甲军南下去接应李靖的注意。而某赵王想了想,便也跑去了鹞鹰殿。 要是玄甲军再派出去,长安除了皇城内的禁军,就真的再没什么多余的军事力量了。所以他这边一方面是要传信,叫李孝恭、李靖等多加防范,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天成军给调过来。 只是…… 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是老李,那天成军怕是连潼关都过不了吧? “要不……先不和兵部打招呼,叫他们从孟门关偷渡,过丹州南下,就当是一次侦查演练?” 奔行在东宫廊道间的某赵王碎碎念似的想完,便自顾点了点头。 “嗯,完美!” 这大抵是这一波三兄弟的应对之策中,唯一有可能起作用的后手。毕竟调兵之事如果瞒着老李,裴寂就得不到消息。而裴寂不知道,李智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彼时的后者,正躲在平康坊的某处花楼雅间内,看着手里汇总的消息洋洋得意。 不出他所料,封德彝这次离京带走了龙首原的右宿卫,摆明了就是老李信不过李幼良。而等到他下一步棋走完,京城的防卫还会进一步的空虚。 “传令信州,该动手了!” 第591章 轻用伥鬼莫邪终折缺 李智云并没有打算破坏江南的战局。 他还没那么蠢。 无论将来谁做皇帝,提前将国家大一统都是一件好事,总比到时候面对四分五裂的局面要强的多。 何况在江南道领兵的全是某赵王的嫡系,他还没本事把手伸那么长。他想要做的,无非是把各地的军队都拖住,让大伙别这么早回朝,影响他的大计而已。 说白了,他需要时间。 所以真正的雷并没有埋在江南,而是埋在大军回师的必经之路上。 要说也合该李瑗倒霉,叫啥名字不好,非和某唐高祖谐音。结果自从被老李封为庐江郡王,领山南道行台右仆射、总管信州之后,他就开始与军功无缘。 先是安抚山南,恰逢田攒等人那会儿和朱桀在荆湘争斗,他落了个招降的差事。结果都不等朝廷把功劳给算明白,后两者就又先后反唐,投了王世充。 而这一次轮到李唐对江南用兵,他也得了中枢诏命,配合峡州刺史许绍出襄阳道攻江陵。 结果前期因为后者进兵失利,他没敢把兵马压上。待到后面,李孝恭引兵南下,他想动,却又插不上手了。 五路大军围着江陵猛攻,压根儿就没给他留位置。 结果江南打了几个月,从潭州到岳州,再到荆州,这么大一份灭国之功,他愣是没沾到半点儿。 这就和后世许多流量明星一般,名头大的吓死人,却没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到底慌不慌,只有自己知道。 反正月前闻听某秦王拟降无功宗室的封爵后,李瑗是有点慌的。 不过他毕竟与李幼良那等人不同,没那无中生有的本事,更不敢串联宗室造反。所以轮到他这儿,李智云用的招数就不是挑拨了。 是栽赃嫁祸。 他反不反不重要,只要动机存在,所差的造反证据可以从别处找补。 比如,正自金州而下的窦建德一行。 青山云渺渺,秋风萧瑟瑟。 都说江南潮湿烟瘴,多是蛇鼠毒虫,搞的当初段雄带老婆南下时还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可随着一路走来,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咋还越走越舒服了呢? 他来的时候不对。 十月末的山南,不似关中已然开始转冷,又没江淮那般伏热。因秦岭山势走向,使得东南的湿润洋流难过西北,同时又阻北方的寒潮南侵。便出现了仅一山之隔,却有“山南河流不冻,山北草木皆霜”的奇景。 这会儿从关中南下,虽然不像后世的东北人去海南过年那般心情愉悦,但也是想当不错的。 连窦建德都笑呵呵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流放之旅还能走的这么舒服。 当然气候宜人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小段这一路本着李世民交给他的任务结交高雅贤、苏烈等人,爱屋及乌之下,倒也没难为他。所以他彼时压根儿就不像是个被流放的犯人,反倒类似富家老爷出游。 但也到此为止了。 待过了汉水南向支流,便隐隐看到前方有烟尘倒卷,一队兵马正奔行而来。 “吁!” 段雄勒马,眯眼瞧了一会儿,便扭头对高雅贤道:“庐江郡王的人来了,看来某只能送到这儿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一路承蒙志玄相护,高某已是感激不尽!” 高雅贤自马上拱手,其余如范愿、苏烈也都抱拳执礼。 可惜没人愿意留在金州。 小段揣的是什么心思,苏烈看不明白,但似老窦、老高这类人精是瞧的很清楚的。 谈不上反感,只是大伙觉得累了,不想再去官场的旋涡当中挣扎。这一波随窦建德南下,与其说是顾念旧主情分,倒不如说是想找个“远方”散散心,顺便养老。 后方,一同出金州前来相送的冯月娥翻身下马,摆手之下,便有亲卫提了个包袱过来。 “你们几个大男人在外,怕是衣衫都不会洗。俺叫人准备了一些,不是甚好料子,你们凑合着穿。还有几双布鞋,原是做给军中将士的,也不知你们合不合脚……” 随着话音,后者便上前把包袱放进马车。 这一次,连窦建德都坐不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当年坐拥河北、山东之地,麾下猛将如云,兵马无数的某夏王,在当年接洛阳敕封时都不曾下跪,如今却对这位只给了自己几件粗布衣衫的女子郑重执礼,深鞠一躬。 “哎呀,你这是做甚!几件衣服,不值当的!” 冯月娥不自然的摆了摆手,末了,似又想起什么,在众人眼皮直跳的注视下大咧咧的拍了拍前者的肩膀,一副大姐头的派头道:“等你们到了地方,给俺稍个信儿!这往后年节、换季,你们弟兄的衣裳俺给包了!” 好吧,这一下,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段雄以手扶额,略做叹息。高雅贤鼓着腮帮子低头,似笑非笑。而被拍的窦建德本人,则是微微抖动了下脸颊,默认了这“弟兄”的称呼。 过不多时,对面的来人也已到近前,远远便高呼奉庐江王之令前来押解案犯之类。 冯月娥微微后退,与众人抱拳做别,窦建德也再次坐回到马车上,漠视段雄上前交接文书。 有府兵装束的人上前接管一行人的防卫,言语之间再无之前的客气,蛮横而恶劣。 当然这才是押解案犯的正常节奏,可让大伙不解的是,来人不但查验窦建德本人的身份,还推搡着高雅贤、苏烈等人,要“验明正身”。更有甚者,有士兵居然当着冯月娥的面儿,把马车上那包袱提出来,堂而皇之的把里面的钱袋子塞进了自己怀里。 这可就不单单是疑惑,而是戳到某新乐侯的怒点了。 就如同某赵王所言,任何计划的执行终端如果是人,其过程就必然会出错。 李智云这次派来的这帮半吊子杀手虽然执行力还凑合,奈何素质不怎么高。尤其是某些囊中羞涩的,本着左右这些人等下也是个死,这些“身外之物”不如自己就提前收了的想法,下手格外黑。 当然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伙早就想过这一路会遇到恶吏刁难。可这群自称李瑗麾下的兵卒明明是奉朝廷文书办事,却一开口就叫破本不属流放之列的高雅贤等人的名字,还要给众人上枷锁,这就显示出问题了。 皇帝没理由半路更改已定的处置,更没必要绕过段雄,把命令下到信州。 冯月娥怀疑之余,便突然开口,问了句叫大伙心下一突的问题: “你们王府的高侃高典兵,一向可好?” 众所周知,高侃是她儿子,这会儿正在三川随李秀宁领兵,而庐江王李瑗因为品级不够,府中也并不存在亲王典兵这类职位。 可对面那个校尉模样的人,闻言却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言道:“好好!原本高典兵是要亲来交接的,奈何事物缠身,才托了麾下前来。” 好吧,真相大白。 随着话音落下,周围一阵安静。 冯月娥嘴角含笑,转身走向战马,抬手摸向鞍钩上的仪刀。窦建德打量左右,似寻退路。而高雅贤、苏烈等,已是相互对视,盯上了离自己最近的兵卒。 这等胡编套话的路数,是冯月娥当初做石艾典兵的时候和手下的捕头学的,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了还能用上。 双方只安静了几息,便随着后者的拔刀一瞬间乱了起来。 李智云原本是想找人冒充信州府兵,把窦建德一行骗到手之后干掉,栽赃到李瑗的头上。待老李招他入京问罪之时,自然会有人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皇帝怀疑他造反,要杀他。从而逼着他真的造反。 信州位于山南道西部,横在蜀地与江南之北,一旦生乱,正好拦住李孝恭大军的北归之路。到时候老李说不得会再派出禁卫南下,届时关中空虚,便是他的机会。 可眼下,还没进行到那一步呢,事儿就瞎了。 段雄麾下的一百亲卫呼喝上前,与来人战在一起。而后在前方又起尘烟,数百手持弓箭、军弩的蒙脸汉子杀出时,又护着大伙忙不迭的回转跑路。 这一变故,无论谋划者还是当事人,可从来都没预料过。 彼时受命前来执行任务的校尉心下忐忑,生怕消息走漏,会连累全家性命不保。待与埋伏在侧的手下汇合后,便一发狠,带着人追了上去。 第592章 丈夫旷度龙胆献功裘 众人此前经过的那条汉水支流,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堵水。 名字是如何由来的,众人不得而知,但这会儿却格外添堵倒是真的。 都不等跑过那七拐八绕的河滩,追兵便杀到近前,以弓箭覆盖滩头,封住了过河的道路。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弃马进山,躲进了一处被当地人叫做百人沟的山坳里。 也亏了这是在山南,而不是在东北。不然别说是被追杀,单是酷寒的气候就能要了大伙的命。 当然了,没有风雪,还会有别的。 比如说蚊子。 “啪!” 这已经不知是范愿抽自己的第几个耳光了,掌心内的蚊子瞧着不大,但却格外的毒。他这会儿眼皮都开始发肿,瞧着就跟被人揍过似的。 其他人也不好受。 长须美髯的高雅贤早就没了早前的风度,胡子被他一脸嫌弃的掖进领子里,脸颊上一个由红包组成的三才阵格外搞笑。 苏烈在中间扶着气喘吁吁的窦建德,跑路之余,眼神便不由得瞧向这一路始终没被蚊虫叮咬过的某夫妇。 话说,咋就没蚊虫去咬他俩呢? “姓段的!你们使的是什么计策?” “什么?” “定方,莫要胡言!” 众人一时惊讶,脚步纷纷停了下来。走在前方的段雄与冯月娥也诧然回头,看向身后这位满脸问号的小青年。 在他身侧,窦建德眯着眼睛琢磨了一番,再看向两人之时,眼中便透出某种不信任来。 “定方何出此言?刚刚若不是新乐候察觉不对,吾等恐已遭毒手矣!” “就是啊!” 段雄也拉下脸来,把媳妇先护到身后,而后掐着腰子回身,满脸不爽道:“你特娘的可别不识好人心啊!要不是俺们护着,就凭你们几个,如何是那些人的对手?” “你,哎?某不是……” 苏烈一阵发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正张嘴要解释时,身侧的窦建德却突然把他推开,耷拉着老脸上前,叹息道:“段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语。可是李唐皇帝不放心在下,叫你等使计要某的性命?建德命如薄纸,何须大费周章?只求某去后,将军能善待高兄弟他们!” 某前任夏王一张嘴,便是老伪君子了。 随着话音落下,似高雅贤、范愿等发愣之余,便也都一脸怀疑的看向段雄。 按逻辑来说,窦建德的说法也不算无的放矢。 毕竟依照老李的性格,背后下刀子这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何况如果这出戏配合的好,在窦建德死后,段雄再以救人者的姿态带他们回金州,难道大伙就真能保证不被其感动,从而加入其麾下么? 山岭林间一阵令人烦躁的安静,小段彼时听的发愣,不待想明白,就被身后之人一巴掌给拍进了灌木丛里。 就见冯月娥一脸愠怒的按刀上前,指着窦建德的鼻子骂道:“去恁娘的老不修,亏俺还瞧你们可怜,又是送衣衫又是给盘缠,却不想你这厮打心眼里就不信俺们!你做夏王的时候整天算计人,得了算计病了吧?” 好吧,论讲逻辑,段雄难是窦建德的对手,可要论吵架,这群人绑在一起也别想吵过冯月娥。 随着叫骂,某前任夏王的脸色当场就一阵青白,周围众人无语之余,便赶忙上前劝架。从灌木丛里爬出来的小段拉着他媳妇,劝解之余,忽听林间脚步声起,扭头就看到有羽箭当头射来。 “沃日,快跑!” 众人再顾不上扯皮,被已经杀进山中的敌人追着屁股再次跑路。而这一次的运气,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因在金州时换了家居装束,无甲胄护身的冯月娥被一枚流矢射中肩膀,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众亲卫为掩护大伙,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段雄怒急冲回去杀了一阵,又被更多的人追着跑了回来。 这般一追一逃,再停下时,已近入夜。 大伙再没了争执的心思。 其实最开始苏烈想问的,只是他们两口子使的什么计策,能叫蚊虫不叮咬而已。却没想到话没说完,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乌龙。过后有心想解释,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花露水这种东西,即便是现已增添了河东与怀州两处工坊,但因其原材料中要用到酒精,产量一直不高,在某种意义上仍属于奢侈品。 当然对于冯月娥来说并不是。 这种自家产的东西,某赵王向来都是当做福利来给自己人发的。而这种喷在身上香香的东西,一直都是女人们的最爱。 至于段雄身上为啥也有,就…… 夜间的山坳中,微风不再,开始有了一丝燥热。 众人不敢生火,只能默默的啃着冷水干粮。其间段雄窸窸窣窣的帮媳妇包扎伤口,不时发出被掐住腰子的闷哼声。 只余半数的亲卫在外围把守,而当中的众人,又泾渭分明的分做两旁。 段雄他们是生气,而窦建德这边则是尴尬。 其实白日里大伙都有些上头,事后想想,这事儿也容易推敲。毕竟真要如后者所言,这是老李亦或段雄本人的计策,那最开始只要顺着剧本演就行了,根本没必要横加这一遭苦肉计。 可如果不是计策,而是真有人要杀他们,性质就严重了。 段雄取来水囊,不等凑到冯月娥的嘴边,便被后者捉住手腕。黑暗之中,只听她哑着嗓子急促道:“你别管俺了,挑几个身手好的护着你下山罢!此离金州不远,你回去调兵!一定要抓住这背后主事之人,交给大王……” 前者皱了皱眉,没有答话,而是拔掉水囊的塞子,继续往她嘴边凑。然后…… “砰!” 黑暗中也看不清方向,彼时坐在另一侧的窦建德只觉有暗器拍脸,等回过神来,突然飞过去的水囊已是洒了他满胯湿透。 某前任夏王握了握拳头,忍了。 “你能不能别像个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的?老娘又不是没上过阵,这点小伤,用得着你操心?你只要快点赶回来,便无大碍!这般磨蹭,大伙都得死在这里!” 冯月娥沙哑的低吼声传出,隐约伴随着小段的闷哼,似乎又被掐了。 然而往常什么事儿都顺着媳妇的后者,这一次却是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走。两口子吵了半天,最后小段也不理媳妇的反对,把自己的亲卫队长叫了过来,安排其下山求救。 便在这时,苏烈突然站了起来。 “某也去吧!” “嗯?什么?” 段雄愕然扭头,另一边的高雅贤等人也都诧异的看了过去。而后便听苏烈道:“此地下山有可能遭遇追兵,某身手好,或能将他们引开,届时你再遣人突围要隐秘的多。” “这……” 段雄还在犹豫,在其怀中半靠着的冯月娥却是突然坐起,而后推了他一把,哼道:“把你身上的甲脱了,给他换上!”说着,又转向苏烈道:“你顺使什么兵器?” “枪!” 后者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道:“此地多山林,难以腾挪,最好是丈许短枪!” “有!” 冯月娥同样没有犹豫,叫过一名亲卫,从其背负的皮口袋中取出几截以纯铁打造,类似投枪的东西递了过去。 双方语速都很快,完全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段雄茫然之余,还想说点什么,不等开口,就被媳妇推搡着开始脱衣服。等到苏烈换了他的甲胄,转身之际,却又停住。 “之前是某不好,不该多嘴,致使嫂子受伤,苏某万分抱歉!” 他没说之前并不是怀疑两人的意思,但彼时也未做解释。毕竟到了这份上,裂痕已生,已经不重要了。 段雄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冯月娥哼了一声,却是丢下一句“端地没诚意,等这事儿过了,你得摆上十桌酒席给老娘赔礼才行”的话来。 “哈哈!好!若苏某有命回来,便在金州最大的酒楼摆下酒宴,当众为嫂子赔礼!” 苏烈朗声大笑,言罢便对众人略一抱拳,转身大步走向黑暗。 第593章 阿党图穷谋戕伐 援军来的速度,出乎预料的快。 但并不是金州府兵,而是神潭军的任虎。 谁也没有料到,南下蜀地的窦建德一行会与押送萧铣北上的李靖撞到一块儿去。 当然原本是没这个机会的。 这一次江陵之战,因为李孝恭的大意致使神潭军遭受重创,司马长安更是差点被毁容。于是待萧铣率众投降后,前者便从神潭军中抽调了一个战营负责押送。既是叫他们修整,也是顺道送司马长安回京疗伤。 因为地势的原因,大伙北上走的乃是荆山、沮水一线,并不路过信州。 可偏偏,路过金州。 如果李智云安排的人能更专业一点,或者冯月娥此前并没有叫破这伙人的身份,那么此刻窦建德也早都死透了。 但历史没有如果。 沮水与堵水之间隔着百里神农架,为了方便绕路,回京的队伍在谷城转道,坐船又向西走了一截。结果一上岸,就看到常威在打……咳,一个身着明光甲的小将挥舞着一杆眼熟的铁枪,和一群同样身俱唐军甲胄的汉子在山脚下打斗。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 得知段雄带着媳妇和窦建德被困在百人沟,李靖很是详细的向苏烈询问了前因后果,而后便下令叫任虎带二百人进山。 “这,这位将军……” 因为很早便随高雅贤调防山东,苏烈并未与军神打过交道,彼时见这货手里只有区区一营之兵,就敢分出一半人进山,急忙阻拦道:“这伙人足有数百,训练有素,还有军弩、弓箭。如此进山,恐打草惊蛇。不如在山下结阵以阻……” “唔,无妨!” 李靖多瞧了一眼面前浑身浴血的小青年,难得的笑了笑,摆手道:“李某自有办法,你且瞧着便是!” 若是旁人领兵,苏烈所言的办法自是稳妥。但既然军神在这儿,这种注定只能算是小场面。 山中这伙人若能找到机会反抗,都算他输。 未及过午,百人沟中便有喊杀大做。无数被任虎惊动的追兵自四面合围,由西向东追杀至山下,而后,便被见到的场面惊呆了。 不止是他们,彼时苏烈也惊呆了,看向李靖的眼神犹如神祗。 讲道理,他并未瞧见后者有做什么奇怪的安排,只是寥寥数语,分派了几个小队去西面埋伏,听他号令。又叫剩余的神潭军士兵把来时的渡船后移,渐次隔开,仅此而已。可等到追兵杀到山脚,随号令而出的场面,却与苏烈所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短兵相接,也没有陷阱钩锁。 北面、东面、西面乃至众人刚出来的方位上,数十面战旗间隔百米摇晃,战鼓隆隆,声连四野。而在被树林遮挡的河道之上,影影绰绰的露出些许帆影旗帜。 众兵将压着鼓点呼喝号令,吼声自四面八方传开,又变成回声从四面八方传回。仅仅几百人的应对,所造成的声势却犹如千人列阵,根本瞧不出内里的虚实。 对面带头的那名校尉尿意翻涌,当场就跪了,还以为自己被大军给包围了呢。 任虎带人上前,挨个收缴兵器,捆缚锁拿。五百人迫降六百人,就这般云淡风轻,毫无波澜。 所谓用兵之法,到了李靖这种程度,只要得到的消息足够准确,动手其实就已经算是最后一步了。就如同高手过招,不出手则罢,出手便要分胜负。 至于段雄…… 好吧,待到尘埃落定,所有俘虏都被脱了裤子串成一串,李靖才真正叫苏烈引路,带着任虎进山去救人。毕竟相比突围,他还是觉得先把敌人拿下再救人更稳妥,也更安全。 于是乎,后两人这一路交谈,听着后者吹嘘种种,苏烈也终于知道了山下那位比他义父长的还帅的中年大叔是何许人也。 “嘿嘿,俺跟你说啊,这种都不算什么。此前俺们攻江陵,在打城南水城的时候缴获了大批战船。俺们大元帅本想一把火烧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李将军不但不让,还下令把所有的战船都射上箭矢,刀砍斧凿,搞得破破烂烂的,全丢到云梦大泽里去。” “咦?这是何故?既缴敌船,理应充当军用,要么焚毁。这般遗弃大泽,岂不是资敌?” 苏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好奇,而后就等他问这句话的任虎当即拍手,勾着他的肩膀乐道:“可不是!俺们大元帅当时也是怎么说的。可你猜李将军怎么说?” 苏烈当然是猜不到的。 实际上任虎压根儿也不知道李靖当时说了什么,但不妨碍他根据结果胡编。 “……而后证明啊,这李将军能被赵王殿下倚重,当真是有两把刷子。等到俺们把那些船放出去,还真就像他说的,那些来勤王的梁军一瞧这破船喽嗖的架势,还以为江陵早就被攻破了呢,全都吓得躲在潭州不敢过来。哈哈……” “这也行?” 苏烈目瞪口呆。 其实说穿了,李靖当初的战术和今日的做法其实是同一招,都是疑兵之计。只不过真涉及到总兵力超过二十万,纵深数百里的大战役,等闲没人有这个自信敢用而已。 而这种事摆在自从军开始所领就没超过过五千人的苏烈面前,就更加难以想象了。 他只觉得,辣个男人可真厉害。 于是乎,待到段雄下山,众人寒暄相谈之际,李靖夸赞某小将一当数十不落下风,并开玩笑似的说想招他为麾下时,后者鬼使神差的竟点头应了下来。 众人一时无语。 高雅贤大抵有些吃这老男人的醋,当场就黑了脸。而段雄则更是哔了窦建德,差点没被气死。 谁也没想到,这一路都“油盐不进”,一副铁了心要和义父一条道走到黑的小青年,才只和人家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纳头便拜了。 李靖当时也有些措手不及,更多的则是惊喜。 他其实也不算完全开玩笑,早在回京之前,中枢便有消息传来,言说老李很满意他在平梁之战中的表现,有意叫他单领一道安抚使。而既然是独挑大梁,那么他就要开始寻摸要组建自己的班底了。 历史就是这般神奇,原本要在西北相遇的二人,提前五年相遇在了山南。而原本历史中的另外一件事,也因俩人的打岔,变成了副模样。 “你说什么!王利涉不但失败,还落到了李靖手中?” 长安,仍旧是平康坊,彼时朝臣眼中已然变成另一个“小色批”的李智云拍案而起,抬手抓过谢叔方的衣领怒道:“你这混账!当初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殿、殿下,而今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后者此时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呢,哭丧着脸道:“消息既已传回,想必朝廷很快就会有大动作!当务之急是咱们该怎么办?” “哼!” 李智云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会儿发脾气是没用的,待推开这货坐下来时,便皱眉沉吟道:“这个王利涉,他知道多少?” “唔,殿下放心,麾下当初为免事泄,用的便是庐江王的名义。只是……” “只是什么?” 后者心下顿觉不妙,抬头瞧时,便见谢叔方期期艾艾道:“只是麾下为免姓王的反复,叫家奴跟着一道,原本只是为了保险,可不曾想……” “哐啷!” 李智云抬脚便踹在身前的酒案上,可惜没踹动,而后便抱着小腿呲牙骂道:“庸人误我!若事泄,本王先杀你这贼厮!” “殿下!” 谢叔方闻言便跪了下去,一脸惶急道:“麾下那家奴是自小便养在家中的,便是挨不住拷打,也总能拖上几日。还请殿下先莫动怒,大事要紧啊!” “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李智云眯着眼睛犹豫了一刻,便狠狠的握起了拳头:“把准备好的消息提前散出去!” “……现在就散,左宿卫和城北的屯田营卫尚在,若是发动了……” “放心!” 后者一脸冷笑,貌似不屑的嘟囔道:“父皇会把他们派出去的!很快……” 第594章 旧将巧计寻黑手 其实李智云很清楚,想要完全把京城的禁卫调空是不可能的事儿。就算老李是白痴,可还有那哥儿三在京呢,总有察觉不对的时候。 他要想达成最终目的,终归还是要行险一击。 所以为求最大限度的稳妥,他背着裴寂和谢叔方又拉了一个盟友。之前诸如长乐王李幼良、庐江王李瑗,这都是背黑锅的。只有这位,算得上是他的同谋。 此人,便是当初承恩宫变之时,被手下叛将牵连而外放利州的义安郡王李孝常。 李智云这两年的关内道行台也不是白干的,借着职务之便,没少给前者输送利益。李孝常的儿子,当年在弘文馆被某赵王单手揍晕的李义余,小小年纪便已挂职大将军。 投桃报李,在某楚王把李义余调回京城后,李孝常并没怎么抗拒就答应了策应他政变之事。 这也是京城防卫并不空虚,李智云就敢提前动手的原因。 而彼时的金州府衙,段雄等人还不等敲开俘虏的嘴,却先迎来了受命领玄甲军南下的王君廓。 原本因从平洛阳有功,后者已然受封幽州司马。一方面是老李欲分权,另一方面,也有牵制罗艺的意思。 但正如李世民所抱怨的,幽州那地方,在彼时中原人的眼中毕竟是苦寒之地。这一次派他出来,也有叫他再立新功,好叫老李改封的想法。 这也正合了王君廓的心意。 于是乎待来到金州,得知果然出事之后,这货第一反应却非上报中枢,而是要直接进兵去灭了李瑗,好提前吧功劳捂在自己手里。 嗯,正如谢叔方所说,他那家奴多少能抗几天,所以首先被那个叫王利涉的校尉交代出来的,便是尚蒙在鼓里的某庐江郡王。 “哐!” 金州府衙后街,一处新换了匾额的宅院后堂,随着门被踹开的声响,黑着脸的段雄大步走进,差点把内间端着个水盆往外走的丫鬟给撞倒。 “瞎了你!没瞧见某正进来么!?” 后者一声怒喝,不待话音落下,内间脸色还显苍白的冯月娥便披着衣服出来,皱眉哼道:“呦呦,段大官人这又是打哪儿受了气回来呀?好大的官威!” “哼!还不是叫那姓王的给气的!” 小段有本事冲丫鬟发火,可一见亲媳妇露面,却是赶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搀扶,随着话音还埋怨道:“你伤还没好呢,何故又下床走动!” “刚洗了伤口,躺不住。” 冯月娥敷衍了一句,待被搀着坐下,挥手打发了那位莫名被吼了一顿,又无辜被塞了满嘴狗粮的可怜丫鬟,便询问道:“怎么?王将军与你意见相左?你们不是一府同袍吗?” “他?哼!” 段雄没多说什么,但脸上的不屑却是格外明显。 虽然同在秦王府效命,但李世民麾下这些文臣武将也是分派系的。 第一梯队没得说,自然是像长孙无忌、房乔这种从起事之初亲到阵前投效的元谋之臣。而往后,则是类似于屈突通、秦琼、丘行恭这类,虽然是降将出身,但人家来的早,得了不少功劳,位置也相对靠前。 托亲爸爸的福,因为段偃师最早在太原辅佐老李起兵,他们这一家子,也算混了个第一梯队。 最后,才是随着某秦王四处征伐而纳入麾下的中坚力量。这一波人最多,大部分干的也都是基层的事儿,如王君廓、李君羡、刘德威、张士贵等等。 他们投效的时间最短,资历最浅,对于战功的渴望也是最大的。 “那个叫王利涉的校尉虽言说此行乃是受庐江王之意,但与他一道的那厮明显还有事隐瞒。此事何其重大?没有证据,怎可擅对一朝郡王动手?可惜那姓王的持秦王手令,拒不听从某与李将军的建议。哼,私自进兵,无非是想捞战功罢了!” 听着段雄抱怨似的碎碎念,冯月娥揉了揉额角,回想此前在李秀宁麾下被逼着做“警察局长”时处理过的案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那王使君已是带兵走了?” “还没有,这厮因为来的急,士卒只携了五日干粮。若要进兵信州,得另寻粮草。哼,某就不给,有本事他去抢啊……” 小段黑着脸嘟囔,不等说完,就被亲媳妇给拍了一下。 “人家毕竟有秦王手令,无论他本人如何狂悖,这违令之事,你可不能做!” 冯月娥言罢便站了起来,在前者疑惑的注视下转身向外,待走了几步,便回头招手,哼道:“走罢!俺跟你去瞧瞧,你说那人有多难审!” “你?” 段雄带着迷惑的表情起身,随着出门,声音便飘了回来:“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些军阵也就罢了,何时又会审讯了?” “哼,老娘好歹也是赵王府出来的老人,会的可多呢,你以后可得老实点!” 两人这般边走边说,过不多时,已是自府衙后门进入,也未惊动旁人,在段雄的引导下径直前往关押人犯的地方。 这会儿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临时羁押的班房里除了值守的狱吏并无旁人。 某个在金州府也算历经“三朝”的老狱卒先见到一个女人走近,正要开口呵斥,忽见段雄在后面,便赶忙起身。 “明公怎地来这腌臜之地,您有事吩咐一声,小人便为您办了……” 前者小跑着上前,不等靠近,已是被段雄一把推开,而后小心的扶住冯月娥的胳膊,一脸狗腿状道:“夫人小心,这里有台阶,千万别绊了!” 这一开口,那老狱卒当场被吓了一跳,暗道好彩。同时又好奇的偷眼瞧向冯月娥,不明白这总管夫人不好好在家享福,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后者待转过阴暗潮湿的内间牢房,一眼便看到了当初引兵追杀他们的校尉浑身赤裸的被困在一处十字桩上,身上伤痕累累。旁边隔间的草垫上还歪躺着一人,大抵便是段雄口中与之一道的同谋了。 身侧一阵风闪过,不等小段开口,那位狱卒已是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围在了王利涉的胯间,同时扭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切!老娘在战场上什么零碎没见过!大惊小怪!” 冯月娥斜眼瞥了一下正冲那狱卒磨牙的小段,而后也没理会抬头看过来的王利涉,而是走到隔间的木栅外,指着内里之人哼道:“去找个椅子来,把他捆上!再找块蒙布,把眼睛盖住!” 周围一阵安静。 前者抱起肩膀,眯着眼扭头看向自家男人。段雄虎躯一震,转头便冲那狱卒骂道:“你特娘的耳朵聋啦?还不快去!” “啊,喏!” 后者忙不迭的跑向外间,很快,冯月娥要求的便都被办妥。 其间那名一看就非军中之人的家伙不断挣扎叫嚷,可就在他眼睛被蒙住后,前者做了个禁声的手指,牢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不明所以,伴随着人犯忐忑的叫嚷声,只见冯月娥上前在一处摆满刑具的桌子上拿起一柄小刀,在那老狱卒发直的目光中,转身便划开了前者的手腕。 “啊!你做什么!你走开!饶命!饶命啊……俺都已经招了!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别,别杀俺!你要知道什么,你问啊!你快问啊!” 某家奴当场被吓的大叫,然而冯月娥并未理会,而是又攒眉扫视了一圈。 就在某狱卒按捺不住,欲要出声询问时,前者眼前一亮,快步走到外间的桌子旁,把还剩下半壶酒的瓷罐拿了过来,放在椅子后方有鲜血滴落的位置。 “咕咚~” 液体落入酒壶的声音在静谧的暗室之中清晰可闻,椅子上被捆的囚犯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挣扎的更剧烈了,声音都带着颤抖。 这个时候,冯月娥说话了: “唔,你听到了?这是你的血滴下来的声音。你还有五个时辰的时间说出幕后主使之人,若是五个时辰之内你这伤口无人包扎,体内的血就会流干净!” 好吧,这一招并非是她在石艾做典兵时学的审讯招数,而是某赵王当年与侦察队的小伙伴们吹牛逼时讲的一个故事。当时因为过于惊悚,好几个女队员晚上都不敢睡觉,所以冯月娥一直记着。 此时且不说那名犯人的感受,在其对面,某狱卒与某金州总管同时长大嘴巴,手都握在一起了都没注意到。 都未过半个时辰,就在冯月娥发现那伤口疑似结痂,准备按某赵王的说的,找个东西滴水来吓唬他时,以为自己的血已经快不够了的犯人当场就尿了一地。 “俺说了!俺是万年县谢府的家仆!俺家主人叫谢叔方!是他叫俺扯谎骗人的!快,快叫郎中来!快救俺,呜呜……” ( 第595章 毁巢祸起尺布之谣 谢叔方是谁? 这是个问题。 冯月娥没听过,段雄隐约耳熟但想不起来,便只当成是一般的小杂鱼。 然而待回府与李靖几人一说,后者却惊了。 谢氏之人,可不是什么杂鱼。 万年谢氏源自陈郡,其直系先祖便是南朝有名的诗大家谢灵运,与琅琊颜延之在当时并称“颜谢”,王羲之和他们家都还有着亲戚关系。“旧时王谢堂前燕”,说的就是这两家。 这样一个绝对算是书香门第的名门望族,其当代少主居然掺和到这种阴谋勾当之中,其背后代表的含义是什么,细思极恐。 李靖更是瞧着眼熟。 若那家奴这次没撒谎,那这次的金州之事,与当年楚国公杨素陷害前隋太子杨勇的手法何其相似。目的无外乎就一种:为了让其背后之人能够借机上位罢了。 “此事已非我等能够决断,须立刻回禀陛下!一应案犯书即刻封存,待京城来使!” 前者当即做出决定,却非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而是有点想要抽身事外的意思。 夺嫡这淌水有多混,在见识过杨广上位全过程之后,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种事只要掺和进去,无论是站在哪一头的,知道太多的阴暗面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就比如杨素,其晚年卧病在床时,杨广天天叫太医过去诊治,却绝不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最终到底逼着前者拒绝服药,任由病情加重而亡。 讲道理,在大业一朝的功臣里,这特么都算是得了善终的。 所以同样算是历经了三朝的李靖,天生对夺嫡这种事就报以警惕的态度。无论将来的既得利益者是谁,他都不想掺和进去。 他不想,有人想。 都不等段雄去安排信使,闻讯赶来的王君廓便再次提出要南下抓捕李瑗。其理由,却是顺着李靖那句“需皇帝决断”的话来的。 先把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某庐江王扣下,等待陛下发落,总比事到临头再去现抓要强吧?毕竟谁又敢保证,消息不会提前走漏呢?先不说功劳,若是真叫李瑗提前跑了,在场的怕是都少不了跟着一起吃瓜落。 好吧,这话里话外如果细究,已然有一丝威胁的味道了。 段雄当场就掀了桌子,扬言要上奏中枢,治他一个构陷皇族的罪名。而后,就被王君廓给拉了出去。 “志玄,你我同在秦王麾下效力,这等话某只与你说一次,绝不可再入第二人之耳!” 后者带着小段跑去府衙外堂的墙角,还命亲卫在外守着,不许人打扰。而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段雄当场一哆嗦,差点没尿出来。 “某怀疑,谢氏的背后之人,乃是秦王殿下!” “你你你,你他娘的胡说什么!” 后者低吼出声,不待继续,便被王君廓上前捂住嘴巴,而后用一种壁咚的姿势对其低声解释起来。 他这怀疑倒也不算毫无理由。 首先便是按照如今的形势,如果谢叔方支持的是李建成,那他只要按部就班就好,完全没必要冒风险做下这种事。而后便是当初长安之战时,他算是李世民的部下,有着故旧之谊。 当然了以上这两点有些牵强,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依据,却是眼下被攀咬的这位庐江郡王,乃是李建成的支持者。 对方既然对李瑗下手,那背后之人是谁,还用猜么? 好吧,乍听此言,身为李世民铁杆心腹的段雄也懵了,鬼使神差的就应下了为南下的玄甲军提供粮草之事,甚至于都忘了李靖交代的要赶紧上报中枢,浑浑噩噩的就回了家。 误会这种事,当然不会一直持续。 随着李智云的亮牌,事情的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但在此刻,他们这里的信息延误,却叫京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上了来自内部的锋刃。 十一月,长安初雪。 与岁寒一同到来的,除了北风,还有汹汹流言。 坊间传闻,大唐某风流亲王不但自己娶了四个媳妇,在外面时也没闲着。当初攻取贝州后,便有人见到这货“夜访”窦建德的后宫。在长安时就更加妙不可言了。毕竟东宫与后宫,仅有一墙之隔。当初承恩宫变时,某人可是发现了不少暗门来着。 好吧,原时空扣到李建成和李元吉那小犊子头上的屎盆子,忽然砸到了自己头上,确实是李大德没想到的。这让他在心里瞬间就拉满了警惕值。 当然他并没有反省自身的问题,而是下令叫百骑司明查暗访,寻找流言的源头。内宫里的某皇帝也发了脾气,叫嚣不管这话是谁传的,定叫他全家不得好死云云。 这种话,是个男人就受不了。 好在先不说节操,老李本人是不好意思去查证这种事的,便暗示老大有空的时候过去套套话。 这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暗处却又丢过来一个重磅炸弹,把老大也给砸了。 庆州参军杜风举带着一身血污自金光门奔入,一路呼喊庆州都督杨干造反,勾结突厥入寇。而后不久,中枢果然就接到了李秀宁的传书,言说近日有数千突厥骑兵出现在乌城附近袭扰,乌城令已遣使告急。 杨干乃是李建成手下的得力干将,又曾助李世民平薛举,乃是最早一批提拔起来的将领。老李初闻此言又惊又怒,根本不听李建成的解释,也没细究这个杜风举有何证据,当即令天纪将军张瑾领左宿卫入庆州平乱,羁押杨干回京受审。 诏令一下,别人还没动静,反倒是秦王府先热闹起来。 李世民接到消息的当日,便诏令本已调任庆州司马的尉迟恭提前上任,免得庆州不稳,同时还把丘行恭一起派了过去,帮助统兵。 当然哥几个知道这是他不放心张瑾,想叫自己人过去照应,免得被突厥趁机占了便宜。可彼时这种动作看在外人眼里,却变了味道。 京中已然开始有小道消息言说,这一切都是某秦王在背后操纵的了。 理由也很简单。 这左一盆右一盆的脏水,都极其精准的泼到了老大和老三的脸上,偏就完美避开了老二。说和他没关系,谁特么信啊? 再说了,这事儿要不是他干的,他干嘛要派这么多心腹手下去庆州?平叛是假,销毁证据,杀人灭口才是真吧? 流言汹涌,人心惶惶。 彼时所有人都有预感,即将有大事发生。可这已经被点燃的导火索到底在哪,却是毫无头绪。 未知的危险,才是最叫人不安的。 李大德已然暗中传信,命天成军抛弃辎重,加急南下。同时让韦机在东宫布满了暗哨,盯死每一个可疑之人。 嗯,尤其是他二哥。 突变的一刻,发生在左宿卫离开后的第三天。 冬日的天色亮得格外的晚,老李尚在淑景殿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突然就被一阵嘈杂给惊醒,不等发火,张半月的那颤抖的声音已然在殿外传来: “圣人!陇州刘刺史加急奏报,义安郡王正率大军向京城而来,意图不明。太和关守将依律查问,竟被斩于关前。现在,义安郡王的兵马怕是已近京城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朕不是已叫张瑾带兵去平乱了嘛!” 睡眼朦胧的某皇帝很是有些不耐,可待话语在脑子里多转了几遍,便悚然而惊,一个哆嗦便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连鞋都来不及穿,后者光着脚丫子大踏步的过去拉开殿门,扯起张半月的衣领怒道:“义安王?孝常?无朕诏令,他哪来的胆子带兵入京?他想干什么?” “这,这圣人,这奴婢也不知呀!要不,奴婢这就去请几位殿下和中枢阁老去两仪殿候着?” 对方当然回答不出来这些问题,便挂着忐忑低声言说。而这个时候,突然想到左右宿卫皆不在京城的老李已经有些毛了,正要点头答应,又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李孝常,是李世民的旧部吧? “你先去找敬君弘,叫他亲自带队去请大郎他们,唔,把四郎和五郎也叫上!无须去两仪殿了,直接便引去甘露殿!另外你差翊卫出宫,去叫裴寂、陈叔达、萧瑀去两仪殿等候!” “喏!” 张半月拱手,不等转身,肩膀便又被老李拉住。只听后者用一种莫名森冷的语气低声道:“你记着!只准他们四个孤身前来,不许带侍卫!” 第596章 刀兵厄临萧墙之下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武德五年,丁亥。 原时空的玄武门之变到底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兵变,还是哥几个狭路相逢时李元吉手贱而起的误会,已然随着时空的远去而消弭,难从那前后矛盾的字里行间一探究竟。 反正事后的史官都异口同声的说,是那小瘪犊子先动的手,李世民只是自卫。 不过今时今日,李唐的史官或许有机会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免遭有心人的涂改。 毕竟过程已完全不同了。 爆发这件事的导火索,再不是李世民那似是而非的举告,也非后宫里那点乌七八糟的破事儿,而是正经的外臣谋逆,举兵逼宫。 李孝常的异常举动,彻底警醒了老李心下那根有关兵权的敏感神经。 当然了,当务之急仍是要调兵平叛。可在这之前,他要先把这件事的内情搞清楚,揪出幕后黑手。 这涉及到谁来领兵的问题。 要是果真如城内流言所说,这背后的操纵者是秦王李世民的话,那他再叫这货去领兵平叛,不等于是自己蜕了毛躺在砧板上了吗? 同样的道理,用在这哥儿几个谁的身上都一样。所以他才叫张半月带着敬君弘一起去,叫那几位单独觐见,为的就是在事情查问清楚之前,这几位要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 可某内侍大班带着某禁卫统领找到的第一家,就碰了个大钉子。 “滚!” 承恩殿内,听着寝殿方向隐隐传来的低吼,值夜的乌大宝一脸尴尬的扭头,与站立后方的张半月和敬君弘面面相觑。 好吧,后两人来时还觉得,此行最大的难点是如何叫这几位退下随从,孤身入见。却没想到,会先在叫人起床这儿卡主。 这不是针对谁,作为当朝一品亲王,李大德自己是觉得,在这种寒冬腊月的季节让叫他起床的人滚,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但同老李一样,待翻身又眯了一会儿,他便惊觉不对。 就因为懒,啊不,是气候阴寒,入冬后老李把早朝时间都往后推了半个时辰,又怎么会无故这么早派人来叫他?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寝殿内室的雕花大床上,某赵王对身侧被窝里拱出来的两个小脑袋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再抬头时,眸子里已全然清明。 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都在警惕皇帝同时召见他们兄弟几人的情况。 但他并未做声。 外间,等了差不多近两刻,连吃了五次闭门羹后,期期艾艾的某内侍大班便与敬君弘商量,要不先去叫别人。 乌大宝憋着笑意送两人离开,这边才刚回转,却见某赵王已是穿戴齐整的出现在了殿内。 “大王,您这是?” 前者一脸诧异,不待询问,李大德已是招手把他叫到近前,低声道:“你去把亲卫队的兄弟全都叫起来,带齐装备,等我号令!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这……” 乌大宝心下咯噔一声,联想到最近城内的传言,瞬间就出了一头白毛汗。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 某赵王推了他一把,而后又神色匆匆的转向侯巧文与霍云儿的寝殿。 卯时正,边走边打哈欠的齐王李元吉与耷拉着脑袋做惺忪状的楚王李智云,便跟在老大和老二的身后,在一队禁卫的护送下过宜春宫门而入,径往元德门走去。 某赵王仍未出现。 甚至不仅是他,这一次,连乌大宝都找不见人了,整个承恩殿内空荡荡的。 张半月一脸蛋疼,犹豫了许久,便与敬君弘商量,留下一队禁卫在元德门等候,他俩先带着李建成几人去面圣。 没人注意到,人群后方的李智云忽然皱紧了眉头。 “这个三郎,没的疲懒!阿爷召见也敢这般怠慢!” 彼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李建成一阵笑骂,而后又转向李世民,抬手指道:“而今你二人已为人父,可不许再护着他了!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某非治治他这毛病不可!” “某何时护着他了,大哥你可别冤枉人!” 某秦王应声叫屈,进而不服气道:“某现在就去叫他起来!” “哎~算了!” 前者摆手拉住老二,进而摇头苦笑:“这等天气,某尚贪卧榻之温,且让他多睡会儿罢!父皇有何交待,回头你知会他一声便是!” “你瞧你瞧!” 李世民并指点着他大哥,一脸不满道:“就大哥你这般做法,如何能治了三郎?” “哈哈,就你话多!且不急在一时嘛!” 李建成打着哈哈转身,兄弟几人迈步走向前方,寒风中隐隐传来李元吉抱怨老大偏心的嘟囔声。 其实李大德并非故意躲开,只是待他要交代侯巧文带着几女先躲去东宫内坊,一旦事情有变,便护着郑观音和长孙无垢去抱老李的大腿,再回到承恩殿时,李建成他们都已经走过安礼门了。 同样是住在宫内,觐见也有觐见的规矩。 正常来说,老李要召见皇子,无论是在西面的承庆殿,还是东面的东宫,待内侍传诏后,都应向南经通训门或通明门先到外宫,再从延明门入内。只不过这种规矩,无论是某杠精还是那几位,就从来都没遵守过。 一来是路远,就以李大德这种性子,过一道“安检”还能忍,要是一路连过七八道“安检”,怕是当场就敢甩脸色,调头回家。 二来嘛,老李也是觉得自家人没必要搞那么严肃,怎么方便怎么来呗。 所以往常几人进宫,要么是经武德门直接去两仪殿,要么是从元德门出去,过内苑后进玄武门,直接横穿后宫。 这两条路线上的“安检”最少,路线也近。似今日张半月带几人走的,便是第二条路。 想到老李是在甘露殿召见几人,李大德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取来了甲胄穿好,并叫小虎带了二十人跟上,走向元德门。 一行人不明就里,只是心事重重的跟着,待过八风殿,一阵寒风吹过,某赵王忽然顿住,进而抬头看向天空。 “下雪了!” “大王,俺回去给您拿件披风……” 张小虎上前,不待说完,前者已是摆手,低声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而后大步走向对面城门。 远远的,敬君弘留下的那队禁卫已然迎上,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亲卫队面露为难,远远的便拱手: “赵王殿下,陛下有令,只许您一人……” “待过玄武门,本王自会叫他们留守等候!怎么?父皇难道是叫你们押着我过去?” 李大德冷哼一声,未及说完,对面那队正便口称不敢。可正要转身随行之际,本在元德门值守的两队禁卫却拦了过来,同时喝道:“陛下既诏令殿下孤身前往,殿下何故抗旨不尊?” “你们?” 敬君弘留下的卫士各自茫然,带队的小队长微微皱眉,并未注意李大德那突然眯起的眼睛,而是上前低喝道:“你们搞什么鬼!赶紧走开!” 他是好意。 常年在内宫值守,得能分得清大小王。就以李大德目下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是抗旨不尊,也不是他们这种兵头能管的。 可还不等他说完,却听“苍啷”一声响,对面之人居然当场就拔了刀,喝道:“还请赵王屏退左右,随某进宫!莫要做那违逆之事!” “大胆!” “保护大王!” 这一变故,委实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张小虎一声呼喝,左右亲卫尽皆拔刀上前。倒是李大德,忐忑莫名消失,心反而定了下来。 他的预感没错,确实是出事了,那接下来要做的反而就简单了。 后者抬起手臂,摆了下手指。 “踏踏、踏踏……” 连绵的脚步声开始出现,亭子院、八风殿、鹞鹰殿……无数披甲执锐的身影踏雪而出,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元德门包抄而来。 “戒备!” 元德门下的值守队正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内外兵卒尽皆拔刀以对。 “赵王!你竟敢引军袭击宫门?” 两相剑拔弩张,门下的守军喝问,夹在两边中间的那队禁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格外尴尬。 李大德推开张小虎,冷着脸上前,可还不等说话,一阵西北风吹过,隐隐听到玄武门的方向已是响起了喊杀声。 第597章 戏言岂知身后意 “驾!” “驾!” “快点!再快点!” 洵水西岸,千骑呼喝,蹄声起落。 奔行在前的段雄脸带焦急,身侧不断抽打坐骑的冯月娥更是满脸杀意,不断催促后方随行的亲卫和她家男人。 金州地处山南东西两道之间,消息虽然没有中枢那般及时,可一些蛛丝马迹总是会先传过来。 比如利州府兵异动。 当李孝常集结兵马东出大散关后,事情就清晰了。 李瑗未必有谋反之心,但西边引兵进京的那位,一定有大问题。 同样是不明内情,但李靖等人可不似某皇帝那般毫无来由的乱猜。 说李孝常是李世民的人,段雄都会发笑。 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睡醒。 这几位要么是某秦王的心腹,要么是某赵王一手提拔起来的精英,自然清楚自家老大和李孝常之间并无什么利益勾连,关系也就那么回事。甚至于被李大德一手拉进唐营的高开道,还是杀了前者祖父的生死仇人。 李孝常支持谁,都不会支持老二和老三。 既然是这般,那背后谋划之人不管是谁,都证明了大伙此前的猜测错的离谱。 李靖当即集合手下兵将,与段雄一道凑出一千骑兵,北进勤王,同时派人知会已经杀奔信州的王君廓迅速回援。 可惜远水难解近渴。 他们或许能在半路截击李孝常,但对于彼时皇城之内的锋刃,却已然来不及了。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第一缕雪花飘落之际,已然走过内重门的李世民便“哈”的笑出声来,扭头对李建成说着这般天气,他敢打赌那杠精不到午时绝不起床之类的话。 随同行走的张半月与敬君弘目不斜视,假装啥也没听见。而李智云却忽然驻足,拱手对张半月道:“张大班,此地离母妃的寝殿不远,寡人想先去给母妃请安,不知可否?” “唔,照例,吾等进宫是要给姨母问安的,不过此时尚早,恐姨母未起,稚诠你自去罢,吾等待回时再去行礼。” 李建成摆了摆手,倒先做了决定。张半月张了张嘴,便也没敢拒绝,只好笑着应下。 某楚王拱了拱手,而后转向延嘉殿的方向,李建成等人则是沿着望云亭下的回廊继续谈笑行走。可未及临湖殿,却听敬君弘突然“咦”了一声。 “敬统领,怎么了?”张半月低声询问。 敬君弘先未答话,而是四下看了一圈,疑惑道:“奇怪,咱们这一路过走了这么远,怎地一队巡逻的兵卒都未曾遇到?” “这……” 某内侍大班一阵迟疑,她分明记得走时老李还特意叫人加派了禁军岗哨来着,难不成都藏起来了? “两位,发生了何事?” 见这两人站在原地嘀嘀咕咕,后方原本正与李世民说话的李建成便疑惑开口。可随着话音落下,不待众人反应,临湖殿后方的千步廊下忽然响起大片的脚步声,无数禁卫士兵持着步槊弓弩出现,向众人所在的位置包抄了过来。 “好胆!” 李世民应声呼喝,探手向腰间一摸,才惊觉此番进宫压根儿没带兵器。 “几位殿下稍待,容末将询问一二!” 敬君弘也是被吓了一跳,生怕引起什么误会,急忙上前喝道:“某乃左屯营敬君弘,此乃内宫,何人调尔等来此!速速止步!” 然而话音落下,已到近前的兵将却并未理会,而是分散讲回廊围住。过不多时,人群后方才隐隐传来一声回应: “唐王聚众谋逆,某奉陛下诏,擒拿逆犯!” “什么!” “放你娘的屁!” “混账!” 此话一出,廊下众人顿时大怒。李元吉上前就要骂街,而后被李世民一把推开。后者踏步上前,抬手指着对面怒喝道:“某乃秦王李世民!是哪个混账矫诏,给某出来!” “呵呵,秦王殿下别急,陛下诏令擒拿的逆犯之中,也有你的名字!” 对面人群中闪出一条通道,露出两位身俱戎装之人。一位不出意外的,正是左军骑将军谢叔方。而另一位,却叫李世民愣在当场。 长孙安业,乃是现今秦王妃长孙无垢的异母兄长,按辈分,某秦王该唤一声三舅兄的。原本这货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因为姻亲的缘故,老李捏着鼻子丢给他一个右监门率的职位。却不想这货胆大若斯,连谋逆的事儿也敢掺和。 “安业,你当真好胆!” 李世民怒急而吼,还待说时,便被李建成给拉了回去。 “事情不对!”后者扫视左右,语气急促道:“便是禁军,无父皇诏令也不得入内宫,此人定有内应!吾等先退回东宫召集卫率,无论如何,也要先得见陛下才行!” 而此时的外间,长孙安业也同时挥手向前,高喝“擒拿逆犯”。一众禁卫应声上前,在张半月的惊呼声中踏步廊下。 “几位殿下先走!末将拦住他们!” 到了这会儿,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敬君弘拔刀上前,呼喝左右应敌。 临湖殿外间瞬间喊杀大做,包抄而来的叛军与廊下的两队禁卫战在一起。李建成兄弟三人与张半月转身跑向内重门。 “糟了!五郎还在延嘉殿那边!” 李建成边跑边喊,随着话音,身侧的李世民便吼道:“顾不得许多了,冲出一个算一个!” 身侧有在廊外跳跃而入的叛军扑来,后者情急,一把扯下腰间带扣撞了过去,挥手间已用锋利的边角划破对方脖颈。而后抢过横刀,又将对方手弩扯下丢给李建成。 两人且战且走,快步向外奔跑。待李元吉过来,地上捂着脖子那倒霉鬼身上已是空空如也。 “给我寻把弓!给我寻把弓啊!” 小瘪犊子气到跳脚,而后忽听身后大吼,扭头就见身后的禁卫已倒下大半。敬君弘浑身浴血的拦在回廊之下,冲几人吼道:“快走!快去救陛下!” “杀了他!” “别让他们跑了!” “放箭!死活不论!” 人群后方隐隐传来谢叔方的高喝,就见廊下锋锐叠起,伴随着刀剑入体的声音,前者口中鲜血狂涌,缓缓跪倒。左右廊外的前排兵卒也纷纷推开,露出后面的弓弩手。 “沃日!” 李元吉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四十名禁卫包括一位禁军统领的牺牲,并未给众人争取太多的时间。但只要让大伙冲出一箭之地,便也足够腾挪了。 内宫地形多变,建筑又多,真要拉开距离,人多并不管用。 内重门隐隐在望。 彼时张半月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在路中,下摆上还挂着刚从雪地上摔出来的印子。李世民手拎长刀跑在最前,而后是不知从哪真抢了把弓的李元吉。 可惜没有箭。 李建成端着手弩压后,间隔五十步外便是紧追不舍的叛军。 “开门!宫内有叛军作乱!速速开门接应吾等!” “对,快~呃,快开门!” 未至门下,李世民便放声高呼,张半月也急忙帮腔。驻防内重门的左屯卫中郎将吕世衡见几人挂着一身血迹跑来,顿时大惊,急令麾下开门接应。 可惜下楼的功夫,追兵就已杀至。 来不及关门的吕世衡莫名其妙的和对方战在一起,而已然冲过甬道的李建成几人待得入瓮城,却见另一边的玄武门仍旧紧闭,而城楼之上某个看着众人冷笑的身影,更是叫几人心下一突。 万贵妃的弟弟,左监门中郎将万宣道。 “江都公!内宫有叛军作乱,恐伤及陛下,请江都公速速开门,好叫几位殿下引兵救援!” 张半月彼时上前呼喊,可话音未落,城头之上便有羽箭射落。 “啊~” 噗通! 千钧一发之际,李世民探手抓过前者衣襟扯了她一把,堪堪避开那当头一箭。再抬头时,便听万宣道冷哼道: “某若是真开了门,才会伤及陛下!陛下有诏,唐王等聚众谋逆,着禁军擒拿!反抗者,格杀勿论!” “哗啦!” 随着话音,后者一抬手臂,只听城楼之上脚步声叠起,无数身影奔走其间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众人。 “退后!” 李建成高呼出声,与前者“放箭”的吼声几乎同时出口。羽箭纷乱间,众人慌不择路的又退到了内重门的甬道之中。 喊杀声就在耳边回荡,前后截击,后有追兵,众人对视之余,脸上都是茫然。 怎么就搞成了这个局面? 便在这时,一声烟火突然爆响在半空。 第598章 风雪看尽世间情 内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说老李啥都不知道,那肯定是扯淡。 但知道归知道,是不是真相却未必。 “你说什么!” 甘露殿内,老李一巴掌把延嘉殿的内侍大班陈福给抽了个跟头,而后咬着后槽牙怒喝道:“秦王杀了唐王,与赵王引军攻皇城?干恁娘的,你当老子是白痴吗?” 连粗口带零碎同时爆出,可见某皇帝心下之震撼。 “陛下!陛下啊!老奴怎敢欺瞒陛下!实在是,楚王殿下担忧陛下与贵妃娘娘的安危,冒死前来相告。外间的禁军拼死抵抗,这都做不得假啊!还请陛下速速赐下兵符,好叫其余各门的禁卫前往支援,晚了,恐怕就顶不住了呀!” 陈福跪在老李脚下,磕头如捣蒜,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姿态,当真是好演技。怕是北影的学生见了,都要竖起大拇指。 奈何老李此刻心中虽惊,但这种鬼话仍是决计不肯信的。 “你说是五郎前来相告,他人呢?怎地不来见朕!朕倒要问问,二郎、三郎为何会做这等事!” “这个,楚王殿下担心禁卫挡不住叛军,待安排好了贵妃娘娘,就亲自去指挥平叛了!陛下,切莫再犹豫了,晚了可就……” “哼,他去指挥?他凭什么指挥?他能是二郎、三郎的对手?你起开!” 要说举告叛乱这种事,得分谁说。 如果这会儿跪在他脚下哭的是李建成或是李世民,那他肯定当场就信了。可眼下只有一个陈福,连心腹都算不上,哪怕后者演技再逼真,李渊心下仍旧摇摆不定。 他要再确认一下。 待抬脚踹开某个碍事的家伙,某皇帝转身瞧了瞧,便跑去御案旁抓过一柄装饰用的仪刀,大步向外走去。 “陛下!陛下切莫涉险!” 陈福一看他这动作就急了,再顾不得演戏,直接从后面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大……龙腿。 某皇帝一个趔趄,差点原地栽倒。而后便瞪起眼来,扭头就是一拳。 “滚!给朕松开!” “不,陛下乃千金之躯,不可涉险!老奴不松!” 鼻子差点被打烂掉的陈福挂着一脸鼻血大喝,而后不等老李拔刀,却是突然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保护陛下!” “哐啷!” 甘露殿的门被推开,不等皇帝反应,一群自延嘉殿而来的翊卫便已冲了进来。 “陛下!叛军势大,还请陛下莫要亲临险地!” 领头的翊卫单膝跪地,口中大喝,可不待说完,就听外间的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风中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这是……赵王的……” 陈福轻声嘟囔了一句,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李大德回京那晚,满城都看见了在东宫之上燃放的烟花。大伙沉溺于那短暂而美好的绚烂之中,大抵没人想过,这玩意儿除了观赏,还能有啥别的用途。 “都给朕出去!” 低喝声把众人拉回眼前,抬头就见老李的脸色格外难看,透着凛冽的杀意。 “陛下,那兵符……” 陈福有些不甘心,还待劝时,正对上皇帝那满是杀意的眼神,顿时心下一抽,再不敢多言,与一众翊卫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殿门缓缓关上,挡住了外间的寒风与喊杀,也挡住了有心人的窥探。李渊在空荡的大殿中伫立半晌,忽而长叹。再转身时,脸上已满是落寞。 自古以来,无论是改朝换代还是皇权更迭,总是伴随着铁血杀伐。 若说皇帝无道,诸侯起而代之的尚还是少数,更多的却是一姓之人的相互杀戮。所谓皇权富贵,便等同于天家无亲,字里行间竟是半分温情也无。 “哐啷!” 老李抬手把那柄仪刀丢出老远,转身缓迈步走向御案。待坐下时,便换上了冷酷的表情。 他倒要看看,第一个开门进来的会是谁。 与此同时,玄武门。 烟火在半空爆开的刹那,内外正在交战的众人俱都惊了一下。李世民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喜,不待说话,却见对面城楼之上的万宣道忽然脸色大变,急令麾下士兵下城,攻向众人。 “不好!” 众人一时大急。 虽然不清楚东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比不上眼前来的危急。一旦被叛军堵在甬道之内,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殿下,几位殿下速上城楼躲避!” 身前已然溅得满身鲜血的吕世衡见状大喝,李建成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想不出别的出路,便一手一个拉起李世民与李元吉,趁着对面羽箭暂歇的空档,冲向外间城墙上的墙梯。 “放箭!快放箭!莫要让他们跑了!其余人,从墙上包抄!” 冲下玄武门的万宣道立时高喝,两队叛军急忙弯弓搭箭。而彼时尚留在内重门之上的两队禁卫也开始还击。 “他娘的!欺人太甚呀!” 这会儿既无甲胄遮身,也无趁手兵器的某秦王脸都气红了,被老大按着脑袋在墙梯间连滚带爬的躲避箭雨,口中不断喝骂。李元吉更是污言秽语不断,不仅骂外面的叛军,也骂身下抓着他下摆不肯撒手的老太监。 要说张半月也是被逼无奈,换做平时,她可不敢这么得罪某齐王。可眼下刀都要砍在屁股上了,有没有命活下来都难说,谁还在乎这些? “杀!” “莫走脱了逆犯!” “乒铃乓啷~!” 眼见墙梯到顶,身下的喊杀声突然大了起来。后者偷眼向下瞧时,正看见胸口插满了羽箭的吕世衡被几柄步槊捅着踉跄后倒,转瞬便是刀剑临身。 已然有叛军士兵越过城下甬道,一脸狰狞的杀奔过来。 “娘咧~” 张半月一声惊叫,好悬没从台阶上秃噜下去。下意识再往前抓时,却抓了空。抬头便见李元吉那小犊子正黑着脸站在墙梯拐角处,手中的长弓之上,不知何时已搭好了羽箭。 “唰!” 锋刃贴着她的头皮射落,下方的士兵应声而倒。刚要露头的谢叔方被吓了一跳,赶忙又躲了回去,同时呼喝刀盾兵上前。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张半月连滚带爬的从李元吉的身侧跑过,待上了城头,正要找个能避箭的墙垛躲藏,却又被上面的情形给吓了一跳。 玄武门与内重门虽然守将不同,但瓮城两侧的城墙都是连通的。彼时随着万宣道主动出击,玄武门上的兵将便从两侧向这边杀了过来。 “坚持住!” “再坚持一刻!援军马上就到了!” 彼时立身墙头,正与两队禁卫以弓箭阻敌的李建成不断高喝。张半月定了定神,扭头正想问问哪来的援军,然后就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玄武门东面连接安礼门的城墙之上,一队俱着玄色重甲的士兵正极速而来。当先一人身披玄色龙纹披风,手握两柄人头大小的紫金色战锤,犹如猛兽突袭,不断推进。对面叛军根本就无一回合之敌,连拉开距离都做不到,倏一接触,便纷纷被撞开,天女散花般的摔落城下。 “是,这,是赵王!是赵王殿下!” 这一刻,某内侍大班喜极而泣,大抵从来没瞧某杠精像现在这般顺眼,而后便用比李建成还高出一倍的尖锐声音吼道:“兄弟们坚持住啊!赵王殿下来救咱们……呃呀!” 不等吼完,身前的李元吉已是抬脚踹了过来,小三角眼瞪着喝道:“滚一边叫唤去!”而后便向后招手,丑脸惶急道:“快拿箭支来!某没箭了!” “殿下接着!” 斜后方有人高呼,张半月扭头时,一箭壶隔空抛过,赶忙低头避开,跑向城楼的另一边躲避。可就在抬眼瞧时,又见西南面疑似也有援兵出现。 彼时浩浩荡荡的上千兵卒横穿掖庭宫,就快到嘉猷门了。 第599章 刀箭凭栏向高阙 讲道理,今日之事原本是没裴寂位置的。 并非是李智云瞧不上他,而是恰恰相反。在乱局之后,他需要一个能在皇帝以及朝臣面前以局外人的身份为他说话之人。 他毕竟不是李世民,更不是李建成。 彼时宫城之内听他号令的禁军除了谢叔方、长孙安业和万宣道的部分嫡系,也就只有他从洛阳带回来的那不足两营翊卫以及万贵妃平日里收买的几个负责巡查后宫的小队长而已。加起来都不足五千。 而在北苑之外的弘义营中,单是只效忠李渊一人的元从禁军就有三万。更别说殿门卫和左右监门府、左右翊卫仓曹、骑曹等,加起来也超过了两万。别的地方不说,单在这太极宫中,李渊才是绝对的权威,无论从政治上还是从武力上。 眼下发生的这一幕,倒更像是小狮子们在打盹的老狮子身边嬉闹撕咬。后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尚可张牙舞爪。可后者一旦被惊醒起身,大伙全都得老老实实的趴下。 所以李智云敢对李建成几人下黑手,却自知没实力奈何老李。只求事后在裴寂的运作下,从表面上把这件事定性为“四王叛乱”,然后迅速翻篇。 反正到时候太穆皇后所出嫡子尽殁,后宫又以万贵妃为尊,就算老李有所怀疑也没别的选择,为了江山稳固,只能选择立他为嫡。 但这是有前提的。 献言之人首要是得本着为国为民的角度,其次还要和老李关系好。而最重要的是,绝不能与这件事有任何的牵扯。 裴寂能坐到司空高位,以虚职在朝中仍占据话语权,唯一的凭借便是老李好基友的身份。要是被人知道他和李智云是一伙的,那还玩个屁? 所以最开始的计划,某大唐前任宰相今日本该在家玩小,咳,身体抱恙。待到宫内消息传开,他才会在老李的召见之下仓惶进宫,抱着好基友的大腿后怕痛哭。 可眼下,他不但提前来了,还来的大张旗鼓,来的浩浩荡荡。 裴寂很清楚,他对于李智云而言,最大的作用就只有在皇帝面前替他兜谎而已。一旦这件事过了,后者真的上位,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他知道的太多了。 且不论后世史书如何评价今日之事,但要不想全家死,就必须找个时机干掉李智云。而这个时机,就只有今天才有。 他连背锅侠都找好了。 彼时率众在掖幽宫中奔行的有翊卫车骑将军冯立,有右武侯长史张公谨,还有秦琼、罗士信、罗君副等。要不是时间紧急,且实在是找不到某赵王的嫡系,他都能把那哥四个在城内的所有手下全都聚集起来。 办法看似无脑,但是有效。 反正李智云反叛并非作假,那哥几个此刻正在玄武门挨揍也是真的。等到大伙杀进内宫,真见到那几位有什么损伤,就不信能忍得住不对那货动手。 而只要动手,赢的就是他裴寂了。 “楚王勾结内宫禁军叛乱,软禁圣人!值守禁卫听令,随本司空进宫勤王,解救陛下!在得见圣人之前,有敢阻挠者,格杀勿论!” 嘉猷门下,及至近前的裴寂站定高喝,左有唐王府部众,右有秦王府众将,使得守门的校尉当场目瞪口呆,脑子一抽,竟直接下令放箭。 好吧,就以嘉猷门离临湖殿那么近的距离,又是掖幽宫与后宫之间唯一的通道,守将自然一早就被万贵妃收买。 原本后者只是为了方便监管后宫,顺带捏住那些内侍宫女的小辫子,却不曾想自己费劲巴拉建立起来的人脉,有一天会被她儿子拿来造反用。 嘉猷门的喊杀声一起,意味着事态的彻底变样。 已然换了一身金甲,矗立望云台做运筹帷幄状的李智云闻声惊起,不待应对,便听身前一声爆响。 内重门北侧的城楼如遭重击,甬道外侧城砖忽然垮塌下来,使得正在向门内冲击的士卒顿时惊慌后退。待到外间,便看到内里掉落的砖石之上还落着一只明亮晃眼的紫金锤。 “李、玄、霸!” 某楚王殿下咬牙低喝,暗道寡人曾给过你机会保命,既然你这么不珍惜,寡人何顾。 “去把武库中的床弩推来!寡人就不信,区区百人,还能翻了天不成!你们两个,” 后者转身看向退出来的谢叔方和长孙安业,指着东北面道:“带人从安礼门上城!两相夹攻,寡人就不信,我五千精锐,难道还奈何不了百余残兵!” “喏!”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会儿,谢叔方几人也知绝不能留后患的道理,不用前者鼓动,自己就会想办法弄死城楼上那几个货。 两营叛军在二人的带领下转身向金水河跑去,其余兵将在万宣道的指挥下以羽箭压制城头,同时派人去运床弩。 雪已然开始大了。 临湖殿外,侧倒在廊道围栏上的敬君弘已是半身覆白。内重门下的血迹消失一层,又被覆上新的一层。 眼见城头上的羽箭开始变得稀疏,千疮百孔的城楼在寒风之中摇摇欲坠。李智云便下令搬开城下甬道之中的落石,准备发起总攻。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原本该从安礼门沿城墙进攻的谢叔方与长孙安业却又带人跑了回来。 “你们!谁让你们回来的!” 李智云勃然变色,不顾众兵将在前,远远便指着两人跳脚怒喝。可前两者并未理会,未到近前,谢叔方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吼道:“殿下,快!快撤!是天成,咳咳,天成军来了!” “什么天成军!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某楚王走出亭外,疾步来到景福台下的栈道之上,抓过谢叔方的衣领喝道:“本王就要赢了!他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一鼓而下,这天下便是寡人的!此时便是天要塌,也要等寡人杀了他们几个再说!” “殿下,真的,真的来不及了!外面,” 谢叔方这一顿跑,喉咙里的气比话还多,说两个字喘三下。旁边常年酒色的长孙安业更不济,只知道跳脚,话都说不完整。 但意思是很清楚的。 “人,北苑里面全是人!就要到玄武门了!” “是天成军!赵王的天成军!” “啪嗒!” 李智云抓着谢叔方衣领的手没松,握刀的手却是一抖,长刀落地。 讲道理,刚刚元德门上空爆开的烟花,可不是放给宫里人看的。 几人不等把话说明白,就听北面的甬道之下忽然爆起喊杀声。扭头就看到刚内重门下刀光叠起,鲜血与残肢飙飞。而在安礼门下,也有银甲墨缨的兵卒奔进,那一人高的锋锐陌刀,瞧得众人心惊肉跳。 “舅舅!你即刻带人去接应母妃,其他人,随本王去甘露殿护送陛下出城!” 胜负只在一瞬之间,李智云自然也是慌的很,但面上倒还显镇定。只是这话一出口,除了谢叔方,其他两人都是一愣。 “护送陛下?” 长孙安业心说这会儿你特么还敢去见老李,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 可不等问出口,却听前者咬牙道:“咱们接到陛下和母妃后从武德门去东宫,把寡人的侄儿们也带上,去南郊和义安郡王汇合!寡人尚有数万大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啪!” 谢叔方一摆手,面露恍然。 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李孝常带来的三万山南府兵这会儿应该都快过了丝竹园了,只要他们能出城,届时攻守之势瞬间就会掉转。到时候有老李在手,到底谁是叛贼还不一定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其余兵将早就被金水河对面那碎肉横飞的场面吓得哆嗦了,待李智云说出计划,众人便忙不迭的喝令士兵回撤,向甘露殿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喊杀声瞬间临近,后者扭头看时,天成军的兵卒已从内重门下冲过,人影攒动间,隐约可见那哥儿四个阴沉的面孔。 竟一个都没弄死。 李智云心下暗骂,脚下不停,同时喝令留下两营士兵在紫微殿与延嘉殿之间结阵阻击,给他们争取时间。可还不等大家跑到位置,变故又生。 “叛贼!纳命来!” 爆喝声在淑景殿南侧的千步廊下响起,众人扭头就见某个手持铁枪的小将正跃出廊外。 在他身后,持双锏的秦琼、握长刀的冯立、提长锤的张公谨俱都迈步狂奔,其后无数披甲执锐的士兵呼喝,已结成阵势杀了过来。 第600章 烟宫盘斗乱者谁 “殿下快走!某来挡住他们!” 彩丝院前,长孙安业大吼一声,引着心腹卫士上前阻敌。 后方的李智云也再顾不上抢老李,转身就往延嘉殿的方向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身后惨呼之声起伏,扭头就见刚刚还做勇猛状的长孙安业正被罗士信丢小鸡一般甩飞到彩丝院外墙的琉璃瓦上。 关键时刻,谢叔方拉了一把李智云,使得后者回过神来继续奔跑。 “大王,后路已断,出城汇合大军要紧。其余之事,日后再说吧?” 前者的话语顺风飘过,所谓的“其余之事”,言外之意大抵便指向了某皇帝以及某贵妃。 拼战力,他们比不上天成军。论猛将,罗士信一只手就可以打他们一群。而原本占优的人数现在也落在了下风。眼看着这会儿跑慢一步,都是被两相夹击的下场,更遑论做别的了。 李智云不答,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只顾闷头奔跑。但就做派而言,已是默许。 风中隐有人低声叹息,而后谢叔方的喊声便向外传开:“全军听令,即刻前往武德门,撤离皇城!莫要停留!快!快点!” “杀啊!” “杀光叛军!” “逆贼休走!” “放箭!” 一进紫微殿后的开阔空地,喊杀声立刻就大了起来。 自西南奔近的唐王、秦王府亲卫与迎面而来的叛军战在一起。北面从玄武门突入的天成军也杀到,怒喝着砍开一条血路。而在东面延嘉殿的后方,沿着金水河迂回的另一营天成军也与万宣道的部将战在了一起。 当初长安之战时,李元吉背着黑锅与司马长安杀过玄武门,便是在此地与前隋的禁军交战,并最终取得胜利。而今不过短短五年,相似的一幕便再次上演。 近到咫尺的交战惊动了甘露殿内走神的老李,也惊动了在此“守卫”的陈福与一众翊卫。 “糟了!竟事败若此!” 自幼便在内宫服侍的老太监最清楚,这种事一旦败露意味着什么。眼见北面宽阔的广场之上鲜血飙飞,残军败退,便急忙带着甘露殿这边的翊卫上前接应。 只是才跑下台阶,陈福想到什么,又拉着两队人回转,指着甘露殿的大门喝道:“快!先保护陛下离开!” 面对这种局面,没什么是比抓人质更有效的应对措施了。 然而话音才落,不等后面的士兵踩上台阶,几簇三棱弩箭便攒射而来,钉在了众人脚下。 “哗啦!” 铁靴与甲胄的摩擦声响起,无数借雪潜伏的身影从两侧围栏、花坛下闪出,将幽光闪闪的劲弩对准众人。同时伴随着横刀出鞘,两队百骑司的令人在内宫统领张达的带领下从南侧廊道快速奔出,挡在了殿门之前。 “想胁迫圣人,先过吾等百骑!” “哼,区区暗探,不自量力!咱家……” 陈福不屑冷笑,正想下令强攻,忽听身后惨叫声起,扭头就看到数百裹着白色披风,身负劲弩横刀的身影正从神龙殿的方向突进而来。弩箭攒射之间,某两位赵王妃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嘶~快走!” 眼见后排的士兵隔着五十步远就被射成刺猬,陈福不敢再耽搁,急忙转身向李智云的方向跑。 而这个时候,裴寂带着人都快跑到月华门外的孔庙了。 他当然也想看着李智云死,但又怕自己出现的话,难保这货在临死前会说出点什么来。莫不如直接去甘露殿寻老李,一方面表忠心,同时也顺便制造个不在场证明。 只是刚刚交战间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有点吓到他了,在彩丝院多藏了一会儿。等到叛军冲过,再出现时,便眼睁睁的看着甘露殿被百骑司给围了起来。 “哐啷!” 甘露殿的大门被推开,内里正背着手左右踱步的老李瞪着眼睛扭头,正要开口喝骂“逆子”,话到嘴边却是被噎了一下。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在心里也演练了无数遍应对的情形,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会是他的宝贝孙子。 “阿翁!” “阿翁!” 清脆的童音在空寂的殿内响起,李承宗与李承乾迈开小腿奔进,而后便是一身戎装的侯巧文几人护着已然显怀的霍云儿和郑观音、长孙无垢等人进来。待关了殿门,便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陛下!” “父皇!” “求父皇做主啊!” “陛下,救救孩子们吧……” “还请陛下庇佑,孩子是无辜的……” 好吧,就这小词儿,一看就是某杠精编排的。但彼时众女脸上那忐忑与悲戚的神色却是做不得假。随着呼喊,柳瑛怀里的李承道小嘴一撇,开始哭闹,而后惹的杨吉儿怀里的李曦也开始哭。 “你们,你们如何来了!快起来!赶快起来!哎呦~” 老李这会儿两条大腿被那两个小鬼一左一右的抱住,走路活像是个长胡子的企鹅。脸上也早不复刚才的阴沉,只挂着焦急。待到近前,先是亲手搀起霍云儿,转身之际拍着两个小家伙去找妈妈,而后便黑着脸去拉开殿门。 “参见陛下!陛下安好?” 门外,护送几女前来的韦机与张达同时跪下,不待说完,李渊已是摆手,同时递过半块虎符,对张达喝道:“张卿,你速去传朕诏令,命所有在值禁卫即刻前来护驾!” “喏!” 张达不敢耽搁,接过虎符转身就往甘露门跑。 后方的老李待说完,也没理会尚跪在身前的韦机,只哼的一声,又转身走回殿内。在跨过门槛时,脸上已是浮现笑意。 “哎呦~朕的小曦儿,快给阿翁抱抱……”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众女来他这里躲避的主意肯定是某杠精出的。目的先不说,但几位幼孙在侧,他这钓鱼台可就坐不住了。 刀剑无眼,他是仗着身份与武力不怕,但孩子那么小,被吓到了怎么办? 很快,先是甘露门与日华门值守的禁卫奉调前来,接管了甘露殿的防卫。而后不久,在两仪殿等候的萧瑀几人也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待到裴寂抵达时,甘露殿内人声嘈杂、孩提呼喊,已是菜市场一般热闹。 而更让后者揪心的是,明明已占尽了上风,可在三方合击之下,却仍叫李智云寻到机会冲过了武德门。两人机缘巧合的隔空对视,瞧得他心惊肉跳。 咋就能叫那厮给跑了呢? 这也是彼时李世民与李元吉在想的问题。 延嘉殿外,侧立阶下看着被押解跪地的万宣道和宫内一众内侍的哥儿几个骤听回报,便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某杠精。 已然汇合的冯立、秦琼等人,见自家老大瞧着某赵王,便也一起看了过去,眼珠子瞪得铃铛一般。 “我去,你们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把他给放跑的!”李大德当场炸毛,袖子一撸就要骂街。 “哼,刚才就你的麾下冲的最前,本可以把他拦住的!可你偏要先来这里!” 李元吉黑着小脸把李世民的心声给嘟囔了出来,话音未落,耳朵就被扯住。 “放屁!” 某赵王呲牙,把老四的脑袋扯得拨浪鼓一般,吐沫横飞的喝道:“难道这里就应该不管吗?任由叛军劫持贵妃出宫?不管救人还是抓人,当以最近的目标为要,你有没有常识!” “三郎,说话就说话,四郎也不是那个意思……” 李世民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的拉过他的肩膀,在李元吉先是感激而后又嫌弃的目光中把他给救了下来。但紧接着,话头一转,却又意有所指道:“你倒是聪明,叫你麾下先一步护着观音婢她们去父皇那躲避,刚好就避开了叛军兵锋……” 嗯,刚刚东宫卫率与赵王府百骑护着众女经过神龙殿时,大伙可都瞧见了。真特么巧,要不是她们顺势让出武德门,李智云还跑不了这么快。 “哎,二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嘛!嫂子们的安危,我自然是时刻记在心上的!” 李大德好似没听出话里的机锋一般,掐着腰子笑道:“我这也是做最坏的打算!当时也不知道啥情况,要真是有啥意外,父皇总能护着她们嘛!大哥你说是不是?” “好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事儿还没完呢!咱们先去见过阿爷,后面如何安排,请他老人家示下吧!” 李建成适时出声,算是打断众人话头。而在老二和老四转身之际,便意味深长的瞧了某杠精一眼,勾着笑意并指点了点他。 李大德既然能提前安排韦机护着一众家眷离开东宫,那么再顺手安排一营天成军驻防武德门也未尝不可。 可他就好似没想到一般,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让开道路,让李智云带人扬长而去。要说是疏忽,哥儿几个除了李元吉怕是谁也不信。 只是…… 假如他没犯这个“疏忽”,真抓住了老五又能如何?直接杀了?交给老李发落?明旨宣罪,诛九族? 李建成抬头望了望漫天风雪,长叹出声。 就这样罢! ( 第601章 猎马空弦哮恶虎 “什么!竟放走了他?” “什么?义安王竟起兵谋反?” 两刻钟后,在禁卫与天成军两相护卫的甘露殿内,某皇帝与某杠精同时惊呼出声,随即后者便被丢落脚下的镇纸砸到跳脚。 “内宫叛军皆已镇压,区区几个残兵败将,居然从这大内得脱,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 老李勃然大怒,站在御案前的哥儿几个几乎都能看到他喉咙里跳跃的小舌头。 “父皇你先别发火,先说说这义安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阿爷,这没头没尾的,没的叫人心焦……” 彼时李大德扯着脸上前询问,一旁骤听有叛军抵进京畿的李世民也连忙近前。可不待两人话音落下,装镇纸的盒子便又丢了出来。 “砰!” 站在某杠精身后的李元吉当场被砸了个跟头,瞪着眼睛对某人的背影做无声骂街。而老李则是指着两人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还有脸问朕?楚王联合义安王作乱,为何无人得知?这么大的事,总不是两个人一拍脑袋便决定的吧?三郎你不是号称你的百骑密探天下无双吗?这次怎么了?哑巴了?还有二郎!你这陕东道行台是怎么当的?麾下竟出了这等逆臣!你不觉羞愧吗!” 好吧,虽然锅甩的干脆利落,但老李这会儿其实也心虚的很。 如果不是他前阵子以升官的名义把天策府和天成府的军权架空,也不至于人家都快杀进关中了,他这边才收到消息。而在得知变故的第一时间,他又没告诉几人,结果让李智云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当然作为皇帝,错肯定是不能认的。加之老李这会儿也实在是被气的上头,喝骂之余,便口不择言的多嘴道:“早知你们几个如此不济,朕就该亲自……” 亲自做什么,后者没说出口,但彼时能站在殿内旁听的人差不多都能想明白。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调元从禁军入宫平叛,或许李智云就没那么容易逃脱。而今虽然已下令封锁四门,全城搜捕,但不用想也知道,马后炮肯定是难有结果的。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开始为什么没有调兵,反叫一墙之隔的元从卫做壁上观,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爷!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应对叛军来袭之事!至于五郎,儿臣已叫麾下全力搜捕,绝不会叫他逃脱!” 李世民抱拳言道,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安慰,可随着某个小犊子的一句附和,语气却全然变了味道。 “就是,阿爷放心,等下我亲自去追,非活剐了那混……” “砰!” 一声闷响吓了殿内众人一跳,抬头就看见皇帝用一种近乎杀意的目光瞪着李元吉,喝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出去!”紧接着,又莫名瞪了一眼李世民。 后者心下一跳,不待解释,便被李建成拉到了身后。 “阿爷息怒,切莫气伤了身子!” 某唐王挂着一脸“我最孝顺”的表情上前,不等把下面的话说完,便见老李表情一变,用一种“你特么也不是好东西”的语气吼道:“你现在知道莫气朕了?你是怎么当兄长的!朕把老五交给你,你就给朕教出个叛逆来?” 得,这一杆子,全特么打翻了。 李建成稍显无奈,正要示意某杠精出来打个岔,扭头之际,却见后者不知何时溜去了萧瑀身侧,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那表情挂着嘲讽,料想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两个!又在那嚼什么舌头!” 某皇帝这会儿估计看谁都不顺眼,抬手又把御案上歪斜的茶盏给丢了过去。 李大德眼疾手快的接过,救了他表姑父兼叔丈一命。而后者已是拢着袖子弯腰,开始请罪了。 “臣无状!请陛下恕罪!然军情紧急,臣刚刚只是询问赵王,可有退敌之策。” 萧瑀此话一出,等于又把话题给拉回到了开头,同时也是间接提醒某皇帝,你们家那点儿破事儿,等有空了自己关起门吵吵去。眼下叛军兵锋临近,大伙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你骂街的。 以某宋国公以往刚正的名声与现今兼任尚书右仆射的地位来说,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便是老李正在气头上,也不能不正视来自朝臣代表的声音。 但彼时站在他身后的某礼部尚书却是脸色诡异。 神特么的退兵之策,他刚刚和李大德说的压根儿就不是这事儿。 大抵是因为比之另外那几位,萧瑀与前者之间还多了一层姻亲的缘故,总要比旁人多一丝亲近。所以刚刚他其实是在提醒某赵王,虎毒不食子。 从刚才某皇帝的表现就看得出来。 李渊嘴上说这个叛逆,那个恶贼的,可刚刚李元吉说要弄死李智云时,前者眼神里那一闪而逝的杀意几近凝为实质。 他到底还是不想自家也出现这等兄弟阋墙,父子杀伐的事情。 所以李大德的表情才会那般嘲讽。 但真的不是冲他爸爸。 他只是在感叹,哪怕亲近如萧瑀,这般劝他,也绝不是因为亲情之故。所谓的父子兄弟,到头来彼此间权衡纠结的,仍旧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点东西。 结果就被他表姑父兼叔丈给坑了。 “哦?朕见三郎面露不屑,似是已有成策,不妨说出来,叫朕与诸卿也好知晓!” 李渊眯了眯眼睛,一脸玩味的看向某赵王。后者愕然之余,微瞥了一眼他表姑父,便硬着头皮拱手,无奈道: “父皇,儿臣目下连内情都不知,何来退兵之法?只是敌锋日进,城中百姓何辜?儿臣纵是不堪,亦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所以儿臣自荐,愿为先锋,领麾下儿郎出城拒敌,为父皇与各位大臣争取时间。只要儿臣一息尚在,绝不叫敌靠近京城一步!” “殿下不可!” “大王万金之躯,怎可涉险!” “长安城防稳固,守城待援方是上策!” “还请陛下即刻诏令,命各地大军进京勤王……” 李大德话音一落,殿内站立的众人顿时吵嚷起来,说啥的都有。这一下,话题想不被岔开都不行了。便是老李,叹息之余,都有一丝动容。 都说患难时刻见真情,他们家虽说还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但彼时有李智云反叛在前,又有李元吉叫嚣弑弟在后,这般一对比,反倒显得老三这种抢功时退后,克敌时在前的品质尤为难能可贵。 更难得的是,他大抵是在场唯一一个并不想对李智云下杀手之人。 虽然没有证据,但李渊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李大德并不想杀他这个弟弟。哪怕后者今晨本打算要了他全家的命。 皇帝自己不想下杀手,大家可以理解。未必全然都是舐犊情深,估计也有不少顾全面子、立牌坊之类的理由存在。 但某赵王也存在这种想法,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或许是自身对皇权并不贪恋,没追求,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杀心。且不说这是不是李大德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这副表现放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却正合了老李的心意。 前有宗室举兵,后有亲子叛逆,某皇帝眼下最心焦的并非是即将到来的战火弥乱,而是如何在这等人心纷乱的时刻选一可靠又兼有能力之人统领兵权。 李世民嘛,他眼下不敢完全放心,而他又不想李建成在这等时刻出城。李大德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拟诏!” 不等殿内众人争吵出一个结果,某皇帝已是长身而起,正色道:“敕命赵王李玄霸为关内道讨捕大使,节制关内各军兵马,以应叛军!另,快马传讯左宿卫张瑾、左翊卫柴绍,集结兵马,回京勤王!” “喏!” “不行!” 话音才落,陈叔达与某杠精便同时出声。一个奉旨拟诏,另一个却是严辞拒绝。 前者愕然回顾,便见李大德目光冷厉,掷地有声道:“他们两个不能来!不但是他们,京畿周边的大军,谁都不能轻动!” 第602章 同室操戈欲何依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皇帝前脚才许了赵王兵权,后脚就这货被当着众人的面怼,顿时拉下脸来。可不等发作,某杠精随后的解释,又叫大伙难找反驳的角度。 理由很简单。 平内乱易,御外侮难。 乌城的突厥兵马不管是谁招来的,已然形成入寇这是事实。眼下马三宝陈兵西凉,灵州与延州分别有赤水军和平阳军坐镇,庆州方向也有张瑾与尉迟恭等前往,突厥人很难找到突袭的缺口。 可刚才老李一张嘴,就要把这些人全叫回来,这让突厥人怎么想? 李大德可不想连武德五年还没到呢,就先来一出渭水之盟。真要为了对付李孝常这类选手而敞开北境国门,那就真的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了。 他宁愿自己打的艰苦些,也不想听到突厥兵锋踏入关中的消息。 何况这些人要是真都奉诏回京,那是个人就知道是京城出大事了。眼下山东未定,东北不稳,江南的杜伏威等人也都蠢蠢欲动。一旦消息传出,怕是战火马上就会复燃。 “可是,不召回左右宿卫,仅凭京师眼下的力量,仅是守城都有些捉襟见肘,如何能攻灭叛军啊?” 见某杠精“咵叽咵叽”说个没完,心下始终揣着疑惑的陈叔达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道。 “为何一定要攻灭呢?” 李大德扭头就问了个让前者张大嘴巴的问题,而后看着老李解释道:“父皇,您还记得咱们当初是怎么打下的长安城的吧?” “咳!唔,吾儿到底有何良策,不妨明说!” 见李老三突然掀当年他欺负孤儿寡母的老底,老李便有些不自然的挠了挠手背,左顾而言他。 他不配合,某杠精也不以为意,而是面露不屑的哼道:“当年我和二哥、三姐,集合近十万大军,猛攻数日,都难奈何只有区区万人驻守的京城。何况而今我城防坚固,禁军与城门军再加上内城武侯,足有十万之数。本王就是坐视叛军来攻,他们攻得进来吗?笑话!” “这个” 话音一落,殿内一时安静,从上首的某皇帝到下方的各位臣工,俱都脸色诡异。 这杠精,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 特么的这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么? 长安与别的城池,最大的不同可不在于规模亦或城防,而是皇城坐落于此,代表了一国之威严。这样的地方,是能让叛军想攻就攻的吗? 这就好比这会儿有人正捏着老李的脖子扇大嘴巴呢,旁边有人劝他说赶紧拉架,可他却说没关系,反正只是扇嘴巴,又扇不死人,怕个求! 这不是扯么? “岂可如此” 数息令人尴尬的安静过后,不等老李骂出声,某赵王身侧的萧瑀、陈叔达等人便都呼喝转身,在李大德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挂着一幅忠言直谏的表情开始陈述所谓“国之尊严”“不可使敌靠近长安的十大理由”“大唐威严不容践踏”等等。 毕竟皇帝当面,不管心下赞不赞同这货的想法,但在表面上,这种“原则问题”是不容置疑的。 喜闻乐见的“喷子互呛”再次上演,某赵王本着“哥就是举个例子,你们居然上纲上线”的情绪,开始和众人唇枪舌战,彻底把话题给搞歪。 上首的李建成与老李对视,各自挂满一头黑线。而前者在回望之余,目光一闪,忽又若有所思。 彼时的甘露殿内如同个吵嚷的菜市场,就连捡了条小命回来,视几兄弟为再生父母的张半月都撸着袖子跟在萧瑀身后附和,可反观靠外沿的某司空,却是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而在以往,这位才是拍皇帝马屁的急先锋才对。 当然了,当着皇帝的面违背本心做迎合之举的,未必都是奸臣。但反过来说,此时一言不发的,就真是好人么? 今日裴寂暴露出来的问题,可是太多了。 比如变故突发之时,连早就察觉不对,特意调了天成军入京的某赵王,都是在众人浴血酣战之际才堪堪赶到。而这货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各府亲卫,攻入掖幽宫。 谁给的他胆子?又是谁给他的消息? 当然从出事到现在,大伙还没倒出功夫来想这些问题。要不是此刻躲在角落装死的某人举止实在反常,他也想不起来计较。 得好好查查! 某唐王微微定神,而后抬起手臂,正要拉老二一起下场劝架,殿内一声爆喝就将众人给惊了一哆嗦。 “哇” 后殿隐隐传出小奶娃的哭声,勾得老李坐立不安之余,脸色便开始阴沉。而下首的始作俑者,却挂着更阴沉的表情,梗着脖子喊道:“不就是打么!谁怕谁!用不着调动外地兵马,本王只带本部精锐出城去干他们!” “殿下不可!” “逞一时之勇” “说的好!合该如此!” 好吧,随着某杠精破罐子破摔,以实际行动为自己的决定站台后,殿内的场面更乱了。赞赏者有之,支持者亦有,更多的则是反对声。 而这一次,李大德就不肯像刚刚那般改口了。 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与老李心忧所谓兵权集何人之手,萧瑀担心的内廷不稳,裴寂担心的如何善后等等都不同,某赵王从来都没觉得这些是问题。 他没小辫子被捏,不需要善后。同时也不想当皇帝,自然不在乎兵权和内廷稳不稳当。 他只知道兵来将当,水来土吞。既然眼下叛军临城,左右监门卫多数兵卒叛逃,而老李的元从禁军又不敢擅离皇城,那可调动的机动力量就只有他手里的天成军了。 他不去谁去? “还请父皇准儿臣出战!儿臣允诺,我军就算战至一人,也绝不叫叛军靠近长安一步!”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 众人彼时望着忽然躬身向前的李大德,心思各异之下,便纷纷看向上首。 不同于刚才的吵闹,他既做出这等姿态,就等于是向皇帝正式请战了。 后殿内室隐隐传来低呼,似有人在争执,使得原本正要开口的老李忽又犹豫了一下。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后方便又有几人上前,加入到了请战的队伍中。 “臣秦琼罗士信程知节等,愿追随赵王殿下,出城平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眨眼,被裴寂忽悠进宫来的一众武将便跪了一地。上首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两人稍显错愕,尤其后者,明显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也与老李一般脸带犹豫。 其实原因很简单。 就如同秦之庸城,汉之巫蛊,越是在这等内廷动荡之际,身为皇子就越不可轻离。 往小了说,这是为确保不会有人趁自己不在,在背后搞小动作挖坑。往大了说,这种时刻啥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万一一不小心,皇位砸到自己头上了呢? 可眼下一众手下忽然跟着某赵王请战,顿时让这几位有些坐蜡。一时间呵斥也不是,附和也不是。 而就在这个当口,又有一人也跳出来请战,不仅让老李和李建成几人瞪大眼睛,就连李大德闻听,也一脸哔了老四的表情。 从四王入殿请见开始就始终没怎么说话的裴寂忽然出列,挨着众人的边趴跪在地,朗声高喊: “陛下!老臣家中不少家将都身俱武艺!值此安危之际,老臣也愿追随赵王,出城平乱,以报陛下恩遇!” “这何至于劳动裴监啊!” 一见好基友跳出来,老李顿时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你我二人当坐镇后方,让他们小辈去处理便是!” 好吧,原本只是安慰之言,但此话一出,也等同于是变相同意李大德的出战请求了。 后者生怕这老货反悔,当即高声应喏。李世民微微色变,似有不安。而李建成则是皱眉看向裴寂,眼神不善。 这老小子,刚刚装死,这会儿又突然跳出来,到底想干嘛? 第603章 甘谷伏牛远望雪国江山 裴寂此刻的想法,除了李智云,怕是谁也猜不出来。 倒也简单。 他要李智云死。 从最初的谋划到后续斟酌,再到动手,眼下的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以己度人,是许多自诩聪明的人在谋划之初最容易犯的错误。 比如裴寂就觉得,一旦大家真正拔刀相对,那哥儿几个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弄死李智云。 再比如,他又觉得当老李得知自己的亲儿子居然举兵造反,要抢他皇位时,一定会选择大义灭亲,彻底消灭隐患。 抢皇位耶!哪里容得下妇人之仁? 但他哪个也没猜对。 李大德在半个多时辰之前,以保护内宫设施以及万贵妃安全的名义拉住天成军追击的脚步,疑似纵容李智云跑路。而在过后,老李不但没怪罪,反而把要前往追击的李世民和李元吉给骂了一顿。 裴寂这就知道,他猜错了,错的离谱。 老李那个没良心的老家伙,果然把杀伐冷血全放在了外人身上,对自家这群娃简直是溺爱。 这才是他自进入甘露殿就化身咸鱼,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真正原因。 他害怕。 怕皇帝突然问他,带这么多人来干嘛来了。 但而后,随着李大德与众将请战,决意出城与叛军周旋,他忽然觉得机会又来了。 只要能光明正大的把人手送出城去,在这种外有叛军的情况下,无论做什么,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这不单单是针对李智云,还可以针对所有疑似知道内情和有机会知道内情之人。 比如…… 赵王李玄霸。 毕竟李智云的身份在那摆着的,不太可能会死的无声无息。而在临死之前,未必有那么好心帮他保守秘密。而得知这个秘密之人,无论信与不信,肯定都会调查一翻。 要想死无对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最后见过李智云的人再也回不来。 可惜,老李不叫他去。 更可惜的是,他那点儿小秘密,早就漏干净了。 都未及回府安排,在老李分派了守城以及策应某赵王的人选后,裴寂才随着众人才离开甘露殿,手里就不知被谁给塞进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却是字字诛心。 “黄沙戈壁,西北王魂” 没错,不是“亡魂”,是“王魂”。 “李智云……” 后脖颈子直冒凉风的某大唐前任宰相一时咬牙,只觉得心率前所未有的不稳定。 巧的很,他彼时念叨之人,也正咬牙切齿的念叨他。 “裴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人!” 长安旧城西北,靠近司竹园的方位上,趁着内宫消息传开之前假令骗开通化门逃脱的某楚王,望着被风雪遮蔽的巍巍皇城,脸色无比铁青。 当然今日之事如果仔细盘算,就会发现即便是没有裴寂跳出来捣乱,他也是夹着尾巴跑路的命。某赵王的天成军既然出现,就不是他能靠人数能搬得动的。 可问题又来了,李大德如何会知道今天有事发生,从而提前把天成军给召到龙首原上的呢? 说不得,这黑锅还得由姓裴的来背。 “你等着!这么简单就想置身事外,没这么便宜!” 骂完了叛徒,眼前的局面还要面对。 他最为倚重的亲舅舅万宣道被李三堵在了延嘉殿,“发小”长孙安业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彩丝院的外墙上。 而此番举兵宫变的中坚力量谢叔方,手下死的最多,眼下还能聚集起来的不足两百。其余各营,要么是想跟着长孙安业“混功劳”的酒肉兄弟,要么就是万贵妃花钱拉拢过来凑数的“帮工”。 就这,都没凑出千人来,大部分在跑路之前就成了天成军的俘虏。 这些人原本想要做从龙之臣,却一不小心变成了十死无赦的叛逆,这会儿一个应对不妙,直接亮刀子都有可能。 李智云深感不安,迫切的想要和真正的盟友汇合。 “义安王叔的信上不是说他已克太和关,就快到了吗?你派些人出去打探一下,叫他先与寡人汇合,再议大计!” 后者叫来谢叔方低声商议,却不知他口中的这位盟友,这会儿的心情并不比他好多少。 李孝常不是快到了,而是已经到了。只是此刻研究的却并非是与李智云汇合,而是要怎么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安安稳稳的扎营吃饭的问题。 从昨天傍晚抵进牛首山开始,大军便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小股兵马的袭扰。 对方也不知是如何得知的情报,每次偷袭,都能极其刁钻的找到被他精心藏起来的辎重所在。 仅仅一夜,被人连偷带抢外加放火烧掉的粮草就已超千石。要是再不想办法,不等开打,他麾下这三万人马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讲道理,这可能是李唐开国以来,其境内最尴尬的一次举兵造反了。 李孝常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办法,比如以往乱军最常见的裹挟百姓,亦或是派人下乡间征粮。 但没什么卵用。 早在他来之前,长安郊县各乡村的百姓,就在各县典兵府令人和捕吏的安排下集中到了几个拥有地堡坚墙的镇子里。某义安王派人十里八乡的跑了一圈儿,连条狗没看见。 这当然是不对劲的。 如果他能静下心来全盘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他已经被恶意包裹,处境不妙。但可惜的是,他的对手压根儿就不想给他思考的空间。 “报!” “禀大王,右翼探马禀告,有小股骑兵出现,正向西北方向迂回!” “大王!左翼前哨回禀,一伙数量不明的敌军在两刻钟前越过我方侧翼,去向不明,请大营防范……” 彼时位于鄠县南郊牛首山下的中军大营中人影往来,李孝常这会儿的状态有点像是在打地鼠,刚忙活完东边儿,西边便又出了幺蛾子。 而这一次不等传令兵说完,后者已是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混账东西!我军如此防范,如何还叫人过了侧翼!” “这个,左翼校尉言说,刚刚刘将军与前来袭扰的敌军交战,一时不查……” “去恁娘的!某不是说了,对方这是疲兵之计,不许上当嘛!”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况这一次唐军实在是过分,仗着马快人少,真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李孝常看似在骂手下,但也有可能是在借机发泄。 而在这时,又有传令兵神色匆匆的跑进,给了他一记暴击。 “禀大王!右翼元统军派人询问,粮食什么时候能到,他好派人接应。” “他是饭桶吗?就知道吃!某刚给他运送的那一百……” 李孝常拍着桌子怒吼,不等说完,脸色就忽然一变。 为了应对唐军各种无赖战术,在天亮后,他便下令各营把粮草集中放在了他大营之内,各营按照份额领取。而且每次运粮时,他都会命人故意向北面绕远,避开两翼敌军经常出现的方位。 可随着传令兵的话音落下,他忽然想起来,刚刚是不是有人说,一伙骑兵迂回到右翼的西北方向去了? “特娘的!亲卫队集合,随寡人去灭了他们!” 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点人,否则就不是偷他粮道,而是直接踹他大营了。既然苍蝇这般扰人烦心,干脆拍死便是。 五百亲卫披甲上马,顶着风雪轰隆隆的冲出大营,向着西北方向疑似有浓烟冒起的地方跑去。 马蹄带起的雪花连成一条翻滚的地龙,远远向前。而在后方,俯瞰大营的牛首山上,一处原本平整无痕的地面忽然掀开,露出隐藏其间的身影。 “啧,这般不禁气,俺还以为至少要候到晌午呢!” 被自家男人逼着裹了三层皮裘,如同一个肉球的冯月娥寒着脸嘟囔出声,而后左右扫视了一翻,便挑了个相对笔直的树干,“嘿呦~嘿呦~”的爬了上去。 一抹红色的纱巾在白雪覆盖的树冠间晃动,彼时山下的叛军忧心前路,未必有人注意到身后山岭间这小小的异常。可在东麓的山坳里,有个男人却是从早晨开始,望着这个方向就没动过。 随着信号发出,男人转身,举起了手中铁槊。 “上马!” 盖了一身雪的“望妻石”段大总管迎风怒吼:“目标,叛军大营!随某杀啊!” “杀!” 五百被集中了全部甲胄,身披白色披风,腰悬劲弩的亲卫策马而出,踏着风雪直捣山下。 第604章 子午降寇驰骋百里沙场 晌午时分,在中枢对接了一应差事的裴寂才得空回家。可一进府门,迎上来的老管家却脸色诡异的告诉他,有人在书房已经等候多时了。 来人是位小内侍。 年纪不大,也就总角出头。圆滚滚的脸蛋连着圆滚滚的身材,笑眯眯的,像是个小号的弥勒佛。可一开口,却好似晴天霹雳,叫裴寂如坠冰窟。 “贵妃娘娘叫奴婢过来伺候裴阁老,也好方便说话。” “贵妃” 裴寂怔然呆立,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忽地惊道:“难道那字条竟是” “没错!是奴婢遣人交到阁老手中的!” 小内侍笑眯眯的点头,一脸“你说的都对,猜的也对”的表情,完全不介意对方眼中忽然流露出来的杀意。 出了这档子事,万贵妃想要再像以前那般统御后宫,怕是不可能了。老李若是念她情分,或许青灯古佛便是她后半生的写照。若是不念,三尺白绫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裴寂万万没想到,对方都这般下场了,竟还有能力使动内侍,出入禁宫给她传话。 明摆着呢,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与当初某楚王捏他小辫子的手法如出一辙。 “特么的,怪不得!老子就说,唐王那般温厚之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个黑了心的坏种!原来根儿在这边!” 某大唐司空心下磨牙,面上却是一阵纠结。 终于,待片刻之后,书房内传来某人泄气般的叹息,声音微不可闻的传出:“娘娘意欲何为?” “放心,这事儿对于裴阁老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内侍又是笑眯眯的言说,而后却是从怀里摸出个火漆密封的信封来。 这种事,即便是为稳妥,万贵妃也不会随便对一个内侍言说。只是裴寂看罢信后,再抬头时,却是脸色古怪的瞥了那内侍一眼。 感情这位竟还是个一次性的。 两刻钟后,裴府的老管家指使着几个仆役抬着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箱子走出内宅后门。 早有人赶着一辆马车等在哪里,众人憋着力气把那箱子塞进马车,才转到坊街,便听到大片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无数银甲陌刀的汉子策马狂奔,轰隆隆的经过坊门。 讲道理,彼时无论是车上的管家还是车下小跑跟着的仆役,俱都脸色突变,冷汗涔涔。有两个腿一哆嗦,当场就跌坐在了雪地上。 只是在僵立片刻过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军队并不是冲他们来的。 答案出在中途由一群黑甲汉子簇拥着奔过的一名玄披小将的身上。 一个多时辰前,李大德接到启夏门守将通报,神潭军校尉任虎携重要军情北归,点名求见。而后不久,待风尘仆仆的任虎被一队禁卫直接拎进内宫,包括老李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城外发生的事。 某军神今日可是狠狠的给李孝常演示了一翻什么叫做“兵者,诡道也”。 先是一夜“打地鼠”般的袭扰,把后者的怒火撩到爆发的边缘,而后苏烈率三百骑兵出击,在鄠县东郊抢了叛军向北派出的辎重队。 李孝常果然没忍住,亲率五百亲卫前往迎击。 可就在他前脚离开大营,后脚埋伏在牛首山的段雄便引五百骑兵突进,仗着装备好,硬是杀进了他的中军大营,不但以火矢烧了不少营帐,还点燃了位于大营内集中起来的粮草辎重。 讲道理,当牛首山下的浓烟冒起之时,前者心梗差点犯了。再顾不上去追某个不肯正面交战,偏嘴炮不饶人的小青年,急吼吼的引兵回援。 嗯,然后就被埋伏在半路的李靖袭击,差点这仗就不用打了。 可惜后者兵力太少,满打满算,加上子午关的守军一共也不到两千。还要留下一部分来把守关隘,不然或许这次任虎送来的就不是战报,而是战后捷报了。 后者在说时,脸上都挂着遗憾的叹息。 他遗憾,老李等听的人更遗憾。 尤其是李世民,在得知玄甲军未能及时回返的原因,竟是那王君廓自作主张要去抓李瑗后,都不敢去看他爸爸和大哥的眼神,回去就写了份严词激烈的诏令交给了秦琼。 所以这次出城,某赵王不但要御敌,还要想办法把秦琼等人送过子午关,接管玄甲军的指挥权。 轰隆隆的马蹄声持续了整整两刻钟,直到声音远去,坊门外再无天成军的影子,彼时僵立内侧坊街之上的裴府众人才呼出口气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特么的,吓死个人,还以为是东窗事发了呢! 众人再次赶车上路,故意避开了天成军去的春明门方向,而是拐向南面。可还不等走到长兴坊,随着呼喝,身后竟又响起大片的脚步声。 这次出现的,是左右翊卫和各备身府的禁军。 面对内有兄弟夺位,外有叛军临城的局面,老李果然不似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淡定的。某赵王前脚带着天成军出城,他后脚就让元从禁军接管了皇城防卫,同时把原本的翊卫兵卒打发去了外郭城,宣布全城封锁,无令不得外出。 随着禁军校尉一路奔行呼喝,又有各坊武侯配合宣告,走到半路的裴府众人尴尬了。 “这,管家,咱们还出城么?” 车把式的询问声落,其后坐在车内扶着箱子的老管家便面露纠结,咬牙哼道:“调头!咱们回府!” “可是这东西” “什么东西!车上只有老夫一人,哪来的东西!” 老管家瞪眼低喝,而后又警告道:“回去都管好自己的嘴!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 好吧,某皇帝这一戒严不要紧,却使得高门大户以往的小偷小摸都成了技术活。前者心说大不了老子回头把这小太监埋自己床底下,就不信还能被人给发现了? 马车当即调头回转,甚至在众人心虚之余,还故意避开万年县衙绕去东市,买了点东西回去。 这等小插曲当中的小插曲,彼时并无人关注。甚至就连已然盯上了裴寂的李建成,都没想到就在这天子脚下,竟还有擅杀内监这等事发生。 他关注的,是前者接下来的差事。 天成军一出城,首要跟进的便是内城的粮草转运。 裴寂并没在这其中动任何手脚。 申时初刻,在百骑司与唐王府典兵的双重关注下,一千集结起来的城门军与武侯便押着上百辆大车出启夏门,向某赵王既定扎营的丰水东岸行去。 “是某想错了?” 接到回禀的某唐王殿下暗自怀疑,进而又派人去关注裴寂本人的动向。 可后者这会儿正与萧瑀一起,在民部加班核算城内能供应的粮草以及物资总数,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当然了,这等违和的表现出现他身上本身就不正常,观其做派,倒更像是在躲着谁一般。 可能是在躲老李。 有一说一,今日这场变故下来,心情最复杂的怕就是老李本人了。一个儿子举兵造反,要杀他另外几个儿子,一起串谋的还有他老婆和他堂弟。 而在临近傍晚时,张半月又回禀,去岁张婕妤所生的周王李元方,在今晨随其母躲避叛军时受了风寒,突发高烧。太医已去诊过,说恐有夭折之险。使得老李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这个时候,他需要找人倾诉。 或许正是考虑到这点,裴寂才冒着风险讨了差事,逼着自己忙碌起来,让皇帝找不着机会见他。 谁知道被这么一憋,老李居然病了。 第605章 紫陌红尘拂面来 深夜,甘露殿。 风雪还在继续。 昏黄的灯光透过殿门窗纸,映着外间洁白的雪地,孤夜生寒。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禁卫兵卒持灯笼列队走过。新雪踩旧,又覆新雪。从空中俯瞰,彼时的太极宫犹如一方巨大的火笼,内间行走在各宫殿前、廊道下的队伍比比皆是,比平日多了不止一倍。 尤其在靠近甘露殿的位置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相比之下,外宫城平日里总加班到深夜的各省班房,如今倒是安静下来了。 虽说理论上与叛军刀锋只隔一墙,但此刻的李唐中枢确实有些无所事事。 战事么,赵王才刚领兵出城,尚为展开大规模的交战,也无战报回转。而政务……好吧,因为被叛军所阻,各地驿马过不来,实际政务也少的可怜。各省值班的郎官除了在办公室里吹牛打屁,更多的则是在忧心皇帝的身体。 讲道理,知天命的年纪,在这个时代不算年轻了,一个拉肚子就把人带走的案例比比皆是,更何况是感冒。 不少人在茶水喝多了出门上厕所时,都望向北面,面露忧虑。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而在历史上,内忧、外患、皇帝病重、国本空悬这几个关键词一但连起来出现,其指向的结果往往都没有好的。 不是深宫血腥,便是亡国之危。 尚书省和门下省之间的一众郎官,看向彼此的眼神已然开始不对了。甚至有人在查,而今在敬君弘之后接掌元从禁卫兵权之人是哪位,其背景更靠向哪边。 他们或许是想通过新统领的人选来猜测老李的态度,从而未雨绸缪。 但很可惜,这个人谁也不靠。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个人所向者,正在城外堆雪人呢。 老李把元从禁军的兵符,给了赵王正妃。 当然不是说柳瑛的军事素养有多高,实际这会儿各营负责巡查守卫的区域早已划好,剩下的只是按部就班。只不过老李下午去延嘉殿见万贵妃时发了一通邪火,出门被寒风一吹就打了摆子,实在熬不住了,就挑了个就近之人替他先监督一下。 说白了,柳瑛这会儿就是个“前台”。负责的最主要工作,便是在各营点卯交接时装模作样的点头摆手,或是骂几句街。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首先皇帝这病是他自己作的,未必有那么严重。其次,他此刻极度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李建成在内。 否则他不会放着现成的各卫将军不用,而把兵符交给一个女人。 更有甚者,如果彼时有人能够细想,便会发现老李这么做或许还有着牵制某赵王的意思在内。 毕竟柳瑛接下兵符,便片刻离不得内宫。而她在这儿,李大德的一双儿女自然也在。 有点儿人质那味儿了。 玄武门后,危局不但未解,气氛反而愈加压抑起来。 彼时唐王府与秦王府的一干谋臣都聚集在东宫,商议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比如说……咳,皇帝突然亡故,却没指定继任者啥的,届时该怎么做。 也不能怪大伙想桃子,实在是,这会儿老李的表现像极了是在防备老大和老二。可总不能因为这,就坐视这下锅的鸭子又起飞吧? 大抵只有张半月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他知道的不详细,更不敢乱说。 原因还在于某皇帝下午和万贵妃的见面。 老李原本是去兴师问罪的。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左右监门卫居然有一半倒向了老五,要说万贵妃不知情,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可就在两人见面之后,兴师问罪的却成了万贵妃。 后者指责老李一碗水端不平,什么都向着那几位,最终逼死了她唯一的儿子。还说他们家那几位都是白眼狼,她嫁过来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表现,在对方眼里始终都是他们爸爸的小老婆,半点尊敬也无,骨子里就藏着冷血。这几位将来不管是谁上位,肯定会把其他兄弟都杀光云云。 说道后面,几乎就是赤裸裸的诅咒了。 老李当场发飙,还疑似动了手,又砸了不少东西,搞得延嘉殿跟鬼子去过一般。而后又不顾出的一身汗,气鼓鼓的顶着寒风往回走,不感冒才怪呢。 所以目下皇帝的做派,与其说是不信任,倒不如说是在担心。 担心万贵妃所言会成为事实。 脚步声外外间响起,一道长长的黑影在雪地上延展,并不断靠近。 “止步!” 甘露殿外当值的禁卫抬手阻拦,未己,黑暗中便露出了张达那张在寒风中落满了霜痕的脸。 “陛下诏某入见,这是令引!” 后者伸手将一枚金色事物闪了一下,同时视线左右顾盼,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一般。 外围的哨兵很快放行,如是这般又过了几道哨卡,才最终得入甘露殿,立身在老李的寝殿外侧躬身低禀。 “臣自得陛下圣命,便遣心腹手下盯住各门。三位殿下俱在东宫与幕僚议事,其间唐王与秦王各派手下出入,倒未有人出过城。而除东宫各府宿卫外,亦无其余兵将与几位殿下联络。” 话音在昏黄的灯光中散开,内里却并无回应,只有几声淡淡的咳嗽传出。 少顷,黑影遮面,一脸憔悴的内侍大班便出现在门内,冲他摆了摆手。 老李叫他盯着李建成和李世民,又死抓城内军权,倒未必是担心老大和老二会对他做什么,而是有个不能明说的理由。 他未必愿意这么轻易的放过老五,但相比之下,却更不想有人在他前面对李智云下杀手。 不管有着怎样充分的杀人理由,后者毕竟是他亲儿子。在没当面问过缘由之前,皇帝不准他死,为父的也不希望他死。 但这理由既然不能明说,干活的手下在理解上就难免会跑遍。 比如张达就觉得,皇帝这么做,肯定是不放心老大和老二了,说不准会先下手为强。 于是在得出甘露殿后,他并未直接回转班房,而是又绕去武德门招来一个心腹,附耳言说了什么。 两刻钟后,脚下捆缚红色信筒的鹞鹰在夜色中落在丰水东岸的大营。接信之人一看那信筒颜色,便不敢怠慢,急忙小跑着送到中军大帐。 李大德正在开会。 长安城距离子午关刚好百里,快马往返要一天的功夫。他这边与部下快马奔袭,但从任虎赶去传令到李靖带人汇合,也忙活到半夜了。 这一次虽然可动之兵不多,但参与其中的将校可是不少。 除了李靖与段雄、苏烈,某个吃军神醋的河北老男人也参与其中,献言献策。还有秦王府麾下同来的罗军副、罗士信以及赵王府的程咬金、侯君集等等。 讲真的,这要是不玩点高难度,都对不起这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阵容。 所以在会议的一开头,某赵王就提了个叫众人有些无语却又难以反驳的建议:同室操戈最令人齿冷,胜无荣耀,败无颜面。所以他想以麾下这五千人马,迫降对面的三万叛军,给大家一个共同活命的机会,莫为一人荣辱而妄送性命。 李靖闻言点头,一脸赞许,而后就把眉毛给拧成了一个疙瘩。 五千降三万,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段雄在摇头嘟囔,罗士信也在嘟囔,老程不光嘟囔,还疑似在偷偷骂街。侯君集本来也想嘟囔的,但在瞥过他姐夫的眼神后,便改学李靖的表情,低头做沉思状。 便在这时,传令兵送来了来自京城的传书。 百骑司毕竟是李大德一手组建,虽然张达很早就成了老李的铁杆,但真要选一个的话,他内心还是偏向某赵王的。 或者说,在这等云波诡谲的局势下,像他这种官职不高却总接触隐秘情报之人,更想早点捞个瓷实的大腿抱着,免得随老李那条破船一起沉底。 所以在眼下元从禁军与左右翊卫封锁长安的情形下,某个离大内最远之人,反倒最先收到了不为外人所知的情报。 只是张达这记彩虹,疑似拍到了马腿上。 “哼!” 某赵王看罢内容,冷着脸把传书揉成一团,哼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后又扭头对跟出城来的张小虎道:“你去给大宝回封信,告诉他保护好王妃她们就行了,其余之事莫要打听,也无须理会!除了陛下,谁也不用搭理!” “喏!” 后者躬身领命,大步走向外间。而其余在坐的众将,则是面面相觑。 话说,谁又惹到这杠精了? 第606章 无人不道看花回 事到而今,哪怕历史的车轮拐进了岔道,变得面目全非,但有些判断李大德依旧深信不疑。 比如原时空的杨干乌龙事件。 虽然现在他大概想明白了,这位武德年间的“著名反贼”,大抵是某些暗中之人用来杀“士”的“桃”。但在事发之初,可是没人能明白的。 可老李的做法在过后看来,两个时空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李建成面对的是其麾下心腹尔朱焕、桥公山以及杜凤举的举告,可谓是“证据确凿”。可资治通鉴却记载,当初平乱之时,老李对李世民说的是“吾不能效隋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的话。 而在日前,同样一幕发生之时,皇帝的第一反应也并非是针对李建成,而是派出张瑾这等“温吞”的将领前往平叛,目的就是不想事态扩大,牵连到他的宝贝儿子。 所以当张达传信,言说皇帝疑似要对三王动手,叫他小心防备之时,李大德的第一反应便是嗤之以鼻。 就老李那种“别人老婆香,自己儿子棒”的性格,与其说眼下的行为是在防备,莫不如说是在保护着什么。 对了! 一定是在保护什么! 想到这里,某杠精忽一拍手,瞬间明白过来。 保护谁,还用说么? 还是资治通鉴里的那句话,他要真不在乎“杀子戮亲”这等名声,那眼下在城外领兵的就该是老二才对。甚至于他这般监视那哥儿三,未尝不是想顺带也保全他们的名声。 “啧啧也就是我孝顺,要是换成别人,你这老家伙的晚年该是何等凄凉啊!” 众人一脸无语的看着刚刚还黑着脸骂街,这会儿忽又揣着一脸诡笑的某杠精,相互对视之余,便都各自瞥过头去。 尤其是老程,这会儿的后庭花都是紧的。 上次李大德这么笑,他差点被裴行俨给打成半身不遂。反正只要赵王笑了,就要有人倒霉,不是敌人,就是自己人。 可能自己人的概率还更大一些。 “咳,那个什么,殿下要迫降叛军,依某看来,这策略应对还是要重点放在粮草上” 眼见气氛开始尴尬,李靖便清了清嗓子,要把话题扯回到刚才的讨论之上。然而不等说完,却见某杠精起身,丢下一句“你们先聊着”,却是向外走去,同时以眼神打量在坐的众人。 程咬金忽然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不在这个帐篷里。旁边的罗士信不明所以,歪着个夯脸与某赵王对视。段雄与苏烈各自茫然,任虎则是跃跃欲试。 然而李大德扫了一圈儿,却是点了个叫众人诧异的名字。 “冯大姐,你和我出来一下!” 张达的传信对他而言虽然没什么卵用,但也算间接提醒了他。 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到西。有些事要么不做,既然沾手,不做到底是不行的。 就拿李智云这事儿来说吧,他倒是不介意这哔孩子自己犯蠢,死在别人手里。可日前事发之时,他既然选择放走了这货,而老李又因此许他带兵出城,那么后面不管是谁弄死了这小子,恐怕他爸爸与史笔都会把账算到他的头上。 这可不行。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么? 想来想去,现在他能做的,便是先别人一步找到李智云,并赶在别人之前把这货送出关中。 别以为后者现在不露面就安全了,李大德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要他家老五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远了不说,就他大哥二哥的手下,怕也都在琢磨这事儿呢。 所以他扫视了一圈儿,叫的却是冯月娥的名字。 他不敢保证,如果叫的是老程亦或是他小舅子,后者会不会“为了他好”而自作主张的弄死李智云,来个先斩后奏。 毕竟原时空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就是这么死的。 某金州总管的脸色,在老程的揶揄中变得有些发紧。以至于都没怎么在听李靖的安排,眼神一直盯着在寒风中飘闪的大帐门帘。 两人倒是没走远,就在门口,但其话语在寒风中破碎,压根儿也听不见什么。只能隐约看到冯月娥偶尔看向他的目光。 怎么说呢,那眼神,在她揍儿子的时候经常流露。 这大抵是李大德找她的第二个原因。 这一帐篷的兵将之中,估计也就只有她,身上能寻到母爱这种品质。 “去收拾一下吧,人手随便你挑。记得,找到他之后别惊动,先给我传个消息。” 拍了拍身前这位最早跟随自己的侦查队长,李大德莫名想到了当初起兵之时,冯月娥在鄠县保护一众家眷时发生的事,便又嘱咐了一句:“若是被发现了,莫要逞强,切记以保存自身为要。” “大王宽心吧,俺省得!” 冯月娥点点头,而后抱拳唱了个喏,也不回军帐,转身便向外间军营走去。 前者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风雪的背影,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说,他会明白吗?” “啊?大王不是都和冯大姐说清楚了?还有啥不明白的?” 从帐帘后闪出的张小虎一脸茫然,不待话音落下,便换来某赵王一个无语的注视。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传令,把斥候都撒出去,封锁整个南郊,非我军而执锐者,杀无赦!本王要叛军成为聋子、瞎子,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前一秒还言及温情,下一秒,某赵王就露出了杀伐铁血的一面。 这几年的军旅生涯可不是白混的。 “喏!” 张小虎表情一肃,转身跑去传令。过不多时,各营便渐次喧哗起来。许多身形矫健的兵卒在各自伙长的呼喊下集合,披上白色披风,取了弓弩、短刀,牵马而出。 冯月娥便是与这群斥候一道出的大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更没人知道她身负的任务。 但就像李大德所想的那般,眼下这城外,活动的可不止是他们。 一小队“叛军骑兵”出现在杜曲西北方向的粮道上,为保护辎重,出城运粮的队伍便一分为二,一名城门军校尉率五百士卒断后掩护,其余人则顶着风雪极速向南。 没人注意到,当运粮的队伍消失后,本该厮杀的“敌我双方”却是迅速汇合,换了衣服后,双人一骑,径往西面而去。 老李封得住城内百姓,却封不住有心人的小动作。 历代每一次的叛乱应对,都是阴谋家的时运,投机者的盛宴。李智云在朝中的位置虽然不像嫡皇子那般显赫,但作为正式受封的实职亲王,又许建牙开府,手里的位置总归是不少的。 许多人磨刀霍霍,已然盯紧了自己的目标。 这些人不同于裴寂想要杀人灭口,更不似皇帝那般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而是恰恰相反。 只有捉到李智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扭送有司,依律问斩,才能把事情闹大,从而牵连出一些列的同谋党羽,把楚王一系连根拔掉。 这件事,不管皇帝愿不愿意,都得捏着鼻子认下。 莫名其妙的,一场简单的平叛之举,在几派有心人的掺和下,又乱成了一局让某杠精感觉熟悉的四国军棋。 当然首先察觉不对的,肯定是李智云本人。 皇城举事失败,现在任谁都清楚,目下最紧要的便是要去和李孝常的大军汇合。而为了联系,他又让谢叔方派出了大量探马。 这就露了行迹。 有人趁着天黑,尾随叛军探马摸到了他们的藏身地,而后却因为心急建功,反倒惊了这只兔子。 喊杀声在黎明到来之前突然划破天际,让原本就绷紧了神经的叛军当场炸营。火光开始在司竹园北郊闪现,进而连成一片,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于是越来越多的飞蛾在寒风中起身,扑向这片野火。 第607章 吁嗟司竹夜弑虎 “锵!” 兵器相交迸出的火花溅射,震颤之音远远传开,而后便被嘈杂鼎沸的人声撕碎。 来人显然低估了对付李智云的难度。 讲道理,在没造反之前,这伙人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城禁卫。不说战力,单是武器装备就高出寻常军队一大截。即便是虎落平阳又陷入到营啸的慌乱中,也绝非是这一小撮人能对付得了的。 火光暗处短暂的交锋过后,某个脚步踉跄的蒙脸汉子挣扎而出。没走几步,随着身侧一抹刀光闪过,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王您没事吧?” 带着亲卫在斜刺里杀来的谢叔方还刀入鞘,不待上前,便见从暗处默默走出的李智云忽然摆手,让他停在原地。 前者不明所以,正茫然间,却见后者迈步上前,忽然俯身探向地面之人的面巾。 “刺啦!” 质量并不算太好的麻布应声断裂,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黑脸。后者皱眉,不待询问,身后借着灯火看清此人面目的谢叔方已是讶然出声。 “是他!” “怎么,你见过?” 李智云转身抬头,能看得出来,脸色不是太好。 谢叔方先是把腰间长刀解下,递给身后亲卫,而后才上前低声道:“有过几面之缘,叫不上名字,只知道他是齐王府护军……” “齐王……哼!” 李智云目光泛起阴冷,有些怨毒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可还不等再说点什么,忽听远处营中有人高喊:“皇帝陛下有令,献反贼头颅者,免罪,封万户侯啊!” “杀了那厮,大伙就能活!” “俺刚才瞧见姓谢的了,好像在那边……” “沃日!”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飘过,谢叔方顿时一脸蛋疼,急忙转身抢过亲卫手里的长刀,拉起李智云的胳膊颤声道:“此地不可久留,大王快走罢!” 刚刚大伙还觉得,就那么一小撮人就敢来捋虎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可随着突入到营中之人四处喊话,手下那些本就立场不坚的兵卒倒戈,李智云他们反而成了那“一小撮”人。 好在司竹园不比别处,当年何潘仁在此做土匪时,可没少在外围地形上下功夫。众人一路抄小路向南,七拐八绕的乱跑,把自己绕懵的同时,也叫炸了窝的乱军和潜入的杀手同样变得懵逼。 天色将明。 风雪掩盖了星空,却掩盖不住自身的莹光皎洁。 火光映照的暗处虽然依旧漆黑,但外间的旷野却已是晨曦微露。 在营啸之前,斥候已然送回了李孝常大军在牛首山的消息。待得出司竹园,彼时四散的只余不到一百亲卫的队伍便护着李智云与谢叔方二人,径往东南奔跑。 可惜距离还是有些远了。 眼下按照方位来看,他们在西北,李大德在东北,居中偏南的则是李孝常的大军。三方所处的位置形似一个三角形。而这三角形的中央,却是老李家的祖,咳,龙兴之地:鄠县。 这是个很容易引会起误会的地方。 当天明放亮之际,探马回禀言说叛军左翼突然向北运动,丰水大营的众将第一反应就是李靖日前那把火把李孝常给点毛了,以至于他想要进攻鄠县作为报复。 天地良心,后者只是接到了李智云的消息,派兵前往接应而已。 但李靖不管,就要打他。 卯时未至,丰水大营已是马嘶喧闹,炊烟乱起。各营都在点卯集结,中军大帐外也是人影往来。 这一次托老李的福,天成军出城时都骑了战马。而后在李靖的分派下,除了某赵王的本部亲卫,又从自己和段雄等人的麾下抽调了数百人与子午关中挑选的斥候营组建起两营轻骑兵。俱是一人双马,可长途奔袭的那种。 然而还不等前者正式下令,却见本该在自己帐内懒床的某赵王,也顶着对黑眼圈全身披挂的出现在帐外,喝令张小虎集结亲卫。 “殿下,您不可轻动啊!” 注意到状况的李靖急忙来劝,而后老程等人也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这个请缨,那个劝阻。 大伙难以理解,只是外围的一次试探性交手而已,都未必能打得起来,作为一军主帅的李大德这是闹哪样。 “好了!都闭嘴!” 本来就因为起的太早,表情带着不爽的某杠精挥了挥手,待身前声音小了些,便看向一脸纠结的李靖,并指点着他哼道:“他们不知,药师总不会也不知吧?” “这……殿下,非是臣等不明,只是殿下乃万金之躯,军中尚需殿下坐镇……” 李靖的帅脸黑了黑,不等说完,已是被一声嗤笑打断。 “万金?切~让你说的,本王都想把自个儿当了去换钱呢!” 李大德转身从身前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而后哼道:“鄠县不比别处,无论叛军进攻与否,这应对之责都不是你们能背得起的!反观这边的指挥之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本王兵书读的不多,但哪头轻哪头重还是分得清的!尔等无须再言!” “姐夫,啊不,殿下,让某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给您跑腿的!” 某赵王一句似是而非的解释叫其他人都缄默不言,但作为亲小舅子,侯君集却不肯坐视他孤身前往一线。真要这般做了,届时就算他姐不打断他的腿,他叔也会打的。 随着话音,李大德微微皱眉,而后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看着集结亲卫,随两营骑兵策马出营的背影,众将议论之余,便有几个人的表情不那么自然。 如果真是后者说的那个原因,当侯君集请求随行时,他就不会犹豫。 李靖嘬着牙花子回转,喝令众将集思广益,想办法子搞李孝常一下,好分散叛军的注意力。而老程在转身之际,却是突然瞧着段雄嘿嘿笑了起来。 后者有些茫然,进而恼羞成怒。 “那杀才,你笑个屁哦!” “嘿嘿~嘿嘿嘿嘿~” “沃日,你再笑?” 段雄捏着拳头上前,不等上演全武行,前者一句话就叫他脸色顿变。 “俺老程是笑啊,有些人这么大了还没断奶,白长了那话儿,活的还不如个娘儿们!” “砰!” 沙包大的拳头当场落到老程的鼻子上,段雄顺势扑上,把这货按在帐外的雪窝里,扯起他的衣领咬牙道:“混账东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吧,要说程咬金这厮也是挨打没够,好好的话非要歪着说,搞的每次都一副受害者的面孔出现,连心黑如李大德都不好意思翻小肠。 当然这一次就未必了。 趁着鼻血未流出之前就先堵住鼻孔的前者,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口气哼道:“你要是真带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婆娘陷于死地而无动于衷?还是说你们老段家有靠娘儿们上位的传统?嗯,一直未请教,令堂……” “砰!噼里啪啦……” 这一次上升到长辈,段雄下的手就黑多了,一边打,还一边歪着脖子四下打量,同时拖着老程往大帐后面去。过不多时,便有隐约的低喝声随风传来: “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月娥她,你知道她在哪?” 好吧,程咬金知道,才怪呢。 但他会猜。 “你真以为大王此去是为解鄠县之兵的?李郎中已经派了两营骑兵前往,除非叛军齐出,否则如何是咱们的对手?昨夜俺就瞧着不对了,大王不叫别人,单单叫了你那婆娘,肯定是信不过咱!那你再想想,有啥事,是他连麾下都信不过,非心腹不可的?” 后者简单几句话,就叫段雄愣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而后擦干净鼻血的某妖精起身凑近,用近乎呓语的口气悄声道:“自古以来,陷入到皇室内斗的外姓之人,善终的可不多啊……” “哗啦!” 前者应声而起,眼神不再迷茫,而是透着惊悚。待低头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头,便忽地转身,大步向他亲卫所在的营帐走去。 “喂,你得想个由头,可别说是俺老程告诉你的哈……” 程咬金在背后跳着脚的提醒,声音之大,连帐内开会的李靖等人都听见了。 还不如不提醒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这件事如果真按他所想的那般发展,将来李大德秋后算账,他也并不打算逃避。 一个人一旦树立了理想和原则,那么背黑锅和送死就总得挑一样不是? 第608章 呜呼渼陂冻雪深 讲道理,在任何朝代,意图颠覆政权以武力篡位之人都是十死无赦的。 无论是何身份,有何地位。 理由很简单。 就好比一颗手雷,保险销已经被拔掉了,即便是发现的早,及时捏住了握把,并没叫其爆炸,也绝不会有人愿意拿在手里的。 这玩意儿,还是早点找个没人的地方炸了的好,留着早晚就是个祸害。 李大德的言行意思虽然隐晦,但就以他麾下这些人精来说,未必就没人猜到他的真实想法。只是猜到与赞同,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李智云现下在他们眼中,就是这颗雷。 历史上皇子谋反而未被处死的案例虽然不好找,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光武帝秀儿与阴丽华所生的第九子刘荆。 这货就类似李智云这种,挑拨不嫌事儿大的主。这边亲爸爸刚驾崩,立刻就撺掇他们家老大刘疆起兵造反,没成想后者是个实心眼的,转脸就把他给告发了。 彼时继位的汉明帝刘庄念其乃是一母同胞,选择了大事化小,以期其能悔改。 然后,这哥们儿前后又造了三次反。 一次联合羌人举兵,一次私下募兵,最后一次大抵是觉得武的不行,想来点儿不一样的,居然花钱找巫师扎小人诅咒皇帝。 这一次,群情激涌,皇帝自然压不住了,令其自杀。 虽然后世的史书当中都夸奖明帝宽厚,不忍加害亲弟之类,但如果站在彼时中枢的角度上看,皇帝的不作为,反而加大了其所造成的危害。 造反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刘老九前前后后忙活了四次,皇帝是没杀他,但不代表就没杀别人。像开始的羌人部族,其后在广陵为他募兵的卫队、随从、郡府官员等等,不知多少亡魂与钱粮都消失在了皇帝所谓的仁慈之上。 要是他从一开始就雷霆处置,哪怕学学李世民,把他们家造反那小子流放黔州,叫人全天候无死角的看着,也不至于发生而后的事儿。 当然现在李承乾还躲在妈妈怀里央求讲故事呢,没有正面例子做参考,甚至以后都未必有这个机会。那刘荆这个反面教材就成了大伙唯一可借鉴的对象。 所以无论于公还是论私,彼时想要李智云死的人都很多。 只有他死了,国家才能稳定,少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程咬金或许有私心,但更多的则是“替”李大德在考虑。想要替他们家大王搞定这种本人不方便直接下手之事。 嗯,然后他就把段雄给忽悠出去了。 彼时留在营内的众将不明所以,李靖或许猜到了什么,但不知为何并未言语,还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强拉回到了眼前之事上。 他说了,要做一次全面的佯攻,以策应某赵王在左翼的行动。 辰时初刻,久违的阳光出现在子午关外,让彼时山北大地的银装素裹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种气候条件下,对于敌我双方都是有影响的,但从方位上看,还是对叛军的影响更大一些。 右翼与唐军相峙的叛军这会儿连眼睛都睁不开,只依稀瞧见在东北方向的丰水沿线突然雪花飞扬,隐有旗帜飘动。 “不好,敌军欲攻我东营,速召两翼回防,立刻告知大将军!” 右翼大营坐镇的统军连忙下令,同时收缩防线,命人加固辕门,搬运拒马,紧张的像个鹌鹑。 没办法,被唐军小股兵马连续的袭扰,加之粮草供应不济,这几天的士气都不怎么高。唐军真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攻,未必就不是好时机。 何况就李靖搞出来的那场面,还是很吓人的。 一个骑兵千人队,掀起的尘烟便可达数里。步兵当然相对要小的多,但一两里地总归是有的。可此刻摆在右翼叛军眼前那雪花飞扬的范围,何止是数里。 从丰水中段的唐营一直到对岸的鄠县东郊,十几里的旷野间满是随雪晃动的身影。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李把元从禁军都给派来了呢。 好吧,这群随李孝常北上的山南府兵未必见过爬犁这种东西,更不知道那玩意儿的屁股上要是再挂个分叉的树枝,马拉着跑起来就跟个推土机似的。而此刻跑在唐军阵去前的,便是李大德一早命人赶制的爬犁。 他本意是想拿来赶路,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天成军那一票重步兵的体力。可到了李靖手里,却发现这东西用来做“特效”极其顺手,一匹马造成的视觉效果堪比一个团。 可想而知,当唐军大部来攻,至少有数万人马的消息传到中军之后,李孝常也惊了,忙不迭的登上高台远望,并调派人手前往右翼支援。 而这个时候,李大德已经跑过鄠县了。 太阳一出来,虽然直接导致大伙都成了“眯眯眼儿”,但视野确较之前好了太多,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毕竟在别的时节,他们未必能看见数里之外移动的叛军。可在眼下,被李孝常派往司竹园方向去接应李智云的千人队就像是掉进了白糖罐子里的黑豆一般,虽然小,但是一眼就能看见。 “咦,他们这是要去哪?” 同来的侯君集不明所以,正琢磨间,便听身侧的李大德道:“君集,你去北面汇合苏烈,一定要在渼陂湖之前拦下他们!绝不可让这股乱军靠近京城一步!” 说着,后者又转向与他同队而来的罗君副,板着脸道:“罗将军,你带人在此包抄,本王叫这些人来得去不得!” “喏!” 后者抱拳领命,策马回转去整队。而彼时正欲打马离开的侯君集却是愣了一下,扭头诧异道:“姐夫,那你这里怎么办?” “怎么?你担心本王应对不了区区千余叛军?” 李大德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县城,抱着肩膀哼道:“老子打不过,还不会跑么?” “也是!” 前者耸了耸肩,不疑有他。待与几个亲卫分出队伍,便向北面策马奔去。 某赵王目送着自己的小舅子在雪原化作一抹黑点,而后看向分兵向南迂回的骑兵,便下了马,在众亲卫“果然如此”的注视下,来到一处裹了一层冰粒的小树前,抬手轻抚树干。 其实刚刚在来时韦机等人就注意到了,在那棵小树靠下的位置上有一处斜向上的划痕,前窄后宽,乃是赵王府的侦察队独有的记号。 李靖自然不清楚,这货之所以起这么早,其实是被自家“鸽子”给踹醒的。李大德可没有什么先见之明,能在方圆近百里的郊野这么轻易就找到冯月娥留下的记号。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后者提前告诉他的。 “这个方向” 前者抬眼看向西北面的皑皑雪原,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望无垠的,连个藏身之处都找不到,真不知道李智云那小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往这儿跑。 “听说这边儿有个活死人墓的旅游景点儿?” 某赵王撇着嘴往回走,待上了战马,便下令亲卫收起战旗,取出白色披风裹身,趁着两边骑兵都走远了,撒丫子就往西面跑。 “要不要蒙个面啥的,万一撞见了熟人” 后者边跑还边胡思乱想,待过不久,便忽一拍大腿,惊声骂道:“我靠!王重阳那厮,是特么宋朝人啊!” “啊?” 彼时奔行在侧的一众亲卫面面相觑,都想问王重阳是谁。可不等好奇心涌上来,便见李大德忽然黑了脸,嘴里骂骂咧咧的,同时扭脸对众人道:“都把眼睛睁大了,这雪里说不定哪儿就藏着人,千万别漏了!” “人?” 众将神情一凛,张小虎想了想,便低声问道:“大王,是冯大姐她们吗?” “或许吧!” 李大德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一片寂静的雪原,冷声道:“才过了一晚上,魑魅魍魉就都出来了!还真是意外收获呢!” 第609章 空屋庭深叫静中窥变 李大德确实没想到,会有人的动作比他还快。 这也说明了,日前玄武门发生的事看似由李智云一人谋划,但背后绝没有这么简单。 不然不会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 鄠县西郊的原野上看似一派静谧,但在皑皑白雪之下,说不定已是尸横遍野的场面了。 拉着紫金锤的爬犁在半路自雪中撞出来一具面目凄惨的伏尸,证明了这个猜测。 “此人装扮……怎么像是云中府那边来的林胡行商?” 蹲在雪地查看的韦机不待说罢,负手上前的李大德便抬脚把尸体翻了个面,看着其背后贯入皮甲的弩箭哼道:“胡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带刀出城的,就不是胡商了!” “大王,是否传信京城,叫城门军盯一下?” 众人似有些不放心,然而李大德待看向西面渐入眼帘的群山阴影,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他们有本事出城,就说明走的不是常规渠道,城门军是拦不住的。你们几个,再去远处找找痕迹,看看能不能寻出个识别身份的物品!” “喏!” 众人应喏转身,开始扩大搜寻范围。后者则是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身看向东面。 隔着数里,已经瞧不见骑兵交战的具体了,只能看出向北行进的叛军已被逼了回来,正在骑兵的围堵下向牛首山撤退。而南面的叛军左翼大营似乎也出动了兵马接应,与罗君副率领的一营骑兵战在一起。 “看来叛军的余力尚足啊!也对,这么大的雪,水肯定是不缺的,粮食凑一凑的话,也能顶几天,还有战马……” 想到这里,某赵王晒然一笑。暗嘲有李靖坐镇指挥,他操这份闲心干嘛? 这么想没毛病。 此时的右翼唐军与叛军已然正式交手,到目前为止,李孝常都没看出来对面之人在虚张声势。 数万大军狭路相逢,未必都会一拥而上,多点进攻试探才是常态。而此时在打的,便是右翼靠近东侧的一处营寨围栏。 两营天成军士兵踏雪出击,手提铁盾陌刀,在后方抛石机与弓箭手的掩护下向敌营进攻。而守军一方则是依靠营内的箭塔与拒马堵截,甚至有些损的还故意在几处斜坡上浇水冻冰。刚刚破了一道营栅,冲到这边的唐军士兵,顿时人仰马翻的摔了一地。 然而伤亡却有点感人。 天成军的甲太厚了,叛军装备的铁箭簇在近距离除非射在甲片之间的连接处,才有可能造成伤害。而近身战……不提也罢。 眼看着右翼两处营栅下那一地碎肉都不冒热气儿了,而后续又有一营兵马缓缓压上,中军的李孝常便适时下令,命右翼放弃外围营寨,向后收缩,并派了亲卫骑兵前往支援。 李靖等的就是这一刻。 无论佯攻也好,总攻也罢,总要有一个阶段性的战略目标。比如这一战是为烧粮草还是抓敌将,亦或单纯为了杀人之类。毕竟要有目标,大伙执行起来才会有具体方向。 而这一次的佯攻,李靖决定搂草打兔子,最终目标便是李孝常麾下唯一的一营骑兵。 日前的几次袭扰之所以战果不大,有一半的原因都要归咎于对方这营骑兵的机动能力。 我有骑兵,你也有,那和大家都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李大德要迫降这三万叛军,光靠说的可不行。不把李孝常手中的所有凭仗都打掉,后者绝对不会想到投降这两个字。 日头偏高之际,光照对视野的影响转换,叛军骑兵迂回向南,出现在唐军的视野之中。 讲道理,李孝常如果能早点和李智云汇合,知道对面的对手不仅仅是李大德,更是名声在外的陌刀兵的话,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把骑兵给派出来。 谁不知道陌刀兵是专门用来打骑兵的? 可惜这年头兵种间的相克可不单单指战力,更是指信息的不对等。此前的几次骑兵解围,让李孝常习惯了己方骑兵一出,对方就撤的打法。所以当已经攻入右翼大营的天成军放弃了工事的优势,开始后撤时,他展现出来的非是担心,而是笑容。 “我军胜矣!” 某义安王拍着手,扭头对左右道:“敌若困守营内,待骑兵断其后路,则成瓮中之鳖。对方倒是果断,可惜彼在旷野,又如何跑得过战马?” “大王说的是!” 侧方一名统兵笑着颔首,而后待视野中的两处黑影临近,便脸色一喜,忽道:“追上了……” “哼哼……” 李孝常扭脸做不屑状,正要嘲讽几句,而后表情便慢慢的僵在了脸上。 在营外一望无垠的雪地之上,成片爆出的血花还是很明显的。 他的骑兵正在消失。 “不好!快,鸣金!叫他们回来!两翼,两翼即刻接应!一定要把骑兵救出来!” 李孝常在大喝,而彼时对面的李靖也在大喝。 双方选择了一样的打法,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作。为了区区一营骑兵,倒有了点决战的架势。 这样看来,他这佯攻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顾此失彼之下,鄠县西郊那两营孤军彻底被放弃了。左翼的统军将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骑兵包围,逼降,而后驱赶着进入鄠县,而他自己却只能收缩回防,以保证他老大在和唐军死磕之时,没人去捅他的皮燕子。 李大德是没想到李靖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否则说不定他自己就去“捅”了。 而眼下,即便得知也顾不上了。 亲卫队的脚程很快,未过午时便已过涝水,来到一处叫做太平庄的地方。 能看得出来,人都跑光了。 也是出城后得了李靖回报他才知道,前者在出子午关时曾传信叫鄠县丞引民入城,避叛军锋芒。似牛首山左近的村庄皆人去屋空,便是他干的。 反正这几年关中的收成尚可,这般折腾一次倒也影响不大。只是要按传令兵往来的距离,以及李孝常的进兵速度来看,这里的人应该来不及跑才对。 “小心点,感觉不太对!” 李大德提醒了一声,而后打头的韦机在村外下马,做了个手势,带着几人当先往村里走去。 其余亲卫刀出鞘,弓上弦,开始分散警戒。可还不等到位,便听一声怒喝,前方已是打了起来。 “上!赶紧救人!” 某赵王探手从爬犁上扯过双锤,当先跑向村里。待转过村头房屋的拐角,便眼皮一跳。 对方全是禁军装束。 当然并非是老李的元从禁军,而是随李智云反叛的左右监门卫。 “砰!” 一锤把一个扑过来的人影怼翻在地,李大德瞅了个间隙,上前一脚把一个正要给弩箭上弦的兵头揣翻在地,用锤子压着他的胸口,喝道:“李智云呢!他在什么地方!” “你们也是来杀他的?自己人啊嘿!俺们也在找呢……” 地面上被怼着胸口,四肢乱抖的兵头闻言便露出喜色,忙不迭的就要攀关系。只是他自己不清楚,一个“也”字,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李大德皱眉,没理会这货的叫嚷,任由锤子压在他身上,起身喝道:“速战速决!” “喂!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自己人呀!” “住手!” “他娘的,你们是想独吞功劳!” 这一小队禁卫叛军一共也不到三十人,还非原本一伍的同袍,各自为战之下,很快便死的死,降的降。 李大德把那名兵头丢给韦机去审问,自己则与其他人分散搜索村里的房屋。 有人来过,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除了部分房屋内有搜索的痕迹,大部分却是相对整洁,似乎原主人很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跑路一般。 一个奇怪的念头渐渐冒出脑海。 李智云的底牌,似乎尚未出尽。 而韦机的审讯结果,也证明了这点。这伙人根本就不是跑这儿来追杀李智云的,而是恰恰相反。 昨夜在甘水之畔,后者一记反杀,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即便是虎落平阳,也不是野犬能欺负的。 “小看这家伙了啊!居然在城外还有伏兵接应,怪不得明明是从东门出的城,却绕来了城西……” 李大德微微叹息,而后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糟了!冯大姐!” 第610章 庙遮野火见脱壳风蝉 甘水之南,在终南山群峰阴影遮蔽的旷野间,有一处以泥墙围起来的督鬼神庙。 李大德如果在这儿,肯定会发现这庙里供奉的还是位“熟人”:天帝告土五方督鬼瘟神赵公元帅。 好吧,传说中的财神大人,这会儿还是个瘟神。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啥这庙都破的快塌了也没人来修,周围更是连个搭边儿的村子都看不见了。 没人愿意和瘟神做邻居,哪怕其就是个泥胎死物。 不过在今日,这处破败的瘟神庙却迎来了一年内最大的一次人流高峰,连人带马足足过千。 这么多人想都挤在这不足三十平的破庙里显然不现实,而在这大白天的荒郊野外,想凭借一处破房子来掩盖行迹,同样是掩耳盗铃之举。 但房子有房子的好处。 最起码在屋内燃起篝火时,远处看不到有冒起的浓烟。 柴禾“哔啵”作响间,一只被熏的乌黑的陶罐正微微冒着热气。旁边盘膝端坐之人抱着个缺口的瓷碗喝着热汤,可心底却依旧发寒。 谢叔方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子到现在都还凉飕飕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李智云居然还有事瞒着他。 当昨夜李义余带着两营装备齐全的府兵出现在渼陂湖西岸,将追杀他们的数百兵卒射杀殆尽之时,他差点尿裤子里。生怕某楚王殿下一时想不开,把他也一起杀了。 这一千人,名义上是李孝常之子李义余的麾下,但同时还有另一个名字:楚王府典兵卫。 换言之,李义余也不过是被摆在台面上的傀儡,就如同此前的他。 这时候要还看不出来李智云揣的是什么心思,他干脆去找块豆腐上吊算了。 很明显,后者从一开始就没完全信任他,甚至于和老李一样,根本谁都不信。原本他还纳闷,似宫变这么重要的事,作为盟友的李义余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但现在明了了。 从一开始,这货就是一步暗棋,唯一的作用便是用来控制李孝常。 观某人做派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昨夜那一场变故,左右监门卫在表面上仍归李智云统领,那么今日李孝常派出的两营前锋兵马,就会迎到他们的楚王殿下。 可现在李义余既然出现,李智云就肯定不会再去牛首山了。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真要是把儿子给还回去,李孝常还会听他的吗? 前者要去的,是位于西南面,扼守山南与关中通道的骆谷关。 眼下在朝廷正式出兵平叛之前,利州名义上仍旧是李孝常的大本营。把守骆谷关的,也是其麾下心腹将领,为的就是一旦事败,还有退守的余地。 但他有余地,李智云却已经没有了。 只稍微一想,谢叔方就明白了他的计划。 两家而今可是盟友,在名义上是奉楚王为主的。也就是说,远在利州的一应人马官员也会听从他的命令。更有甚者,如果李孝常一直回不去,那原本属于他的大本营,未尝不能变成他李智云的。 只是 想到这里,谢叔方的视线越过篝火,看向斜对面被绳索捆缚的女人,面露不解。 他认识冯月娥。 作为大唐到目前为止唯二因战功封爵的女人,冯月娥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个名人。 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解。 冯月娥的经历不是秘密,其作为赵王李玄霸的心腹将领,又嫁给了秦王李世民的铁杆手下,在今日这等局面下,妥妥的和他们势不两立,绝无和解的可能。 既然是要金蝉脱壳,首要便是隐秘,干嘛还要带个敌人? “这小子难道和那段志玄一样,喜欢年纪大的?” 好吧,当年发生在鄠县李家庄的那场小小的遭遇战,算是李智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何为凶险。如果不是冯月娥,他的人头在四年前就被挂在长安的城门上了。 但这等经历,在当年尚数少年的李智云心中,阴影大过感受。以至于各种内情,知道的人并不多,等闲也没人会说。 毕竟涉及到某皇帝被挖祖坟的事儿。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是故作姿态,李智云也不会轻易下刀。 “大王!有探马回来了!” 门外一声响动,打断了谢叔方的胡思乱想,抬头就见李义余带着股气愤进门,嚷嚷道:“特娘的,李玄霸那厮端地可恶!大王所料不差,鄠县那边果然有伏兵!家父派出接应咱们的人马,全完了!” “哼!” 内间上首,坐在唯一一个木墩子上的李智云闻言冷哼,而后忽然扭头转向一旁同样在冷哼的冯月娥,便轻笑道:“新乐候怕是失望了吧?” “失望?俺?” 后者闻言抬头,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李智云,诧异道:“俺为啥失望?” “因为你的援兵暴露了呀!” 李智云略显得意的挑了下眉毛,歪头道:“若非本王布有后招,眼下新乐候怕是已押着本王与此兵马汇合了才对!” “哦原来你以为那些人是用来对付你的?” 冯月娥颇感好笑,进而摇头道:“你错了,若大王真要对付你,便不会派俺来。那些人既在鄠县遭了埋伏,说明大王本来就是要埋伏他们的!” “你倒是很相信李玄霸!安知他就不会出昏招?” “哼,俺们大王什么招都用,就是不会用昏招!” 李智云面露不爽,进而微微俯身,盯着她道:“你就这么自信,李玄霸什么都猜得到?本王倒要看看,没了你这个路引,他拿什么来猜本王的行踪!” “呵” 冯月娥忽地笑了。 “俺不知大王如何猜测,但俺知道,大王从不会猜错!” “娘的!这贱妇死到临头还嘴硬,干脆杀了她” 同样是手下的提线木偶,李义余就没谢叔方的觉悟,到现在还以李智云手下的头号马仔自居,闻言就骂骂咧咧的抽刀上前。 “行了!如何处置,本王自有决断!” 李智云摆手拦下,而后起身道:“传令下去,都抓紧时间修整,待到入夜便拔营向西!明日之前,必须抵达骆谷关!” “喏!” 他是以督运后方粮草的名义忽悠的李义余,而今知道牛首山下的大军粮草不济,后者比他本人还着急呢,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抱拳应喏后,又狠狠的瞪了冯月娥一眼,才转身离开。 李智云没理会这等小动作,随着起身便迈步走到门口,望着长安的方向微微出神,脸色时而阴沉,时而狠厉。 冯月娥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 所谓某赵王从不会猜错对手布置这类话,他只当个笑话来听。可玄武门的事却在一遍遍的提醒他,或许他这位便宜三哥真的早就猜到了什么。 把昨夜与李义余汇合之后做出的安排又过了一遍,李智云沉吟之余,嘴角便挂起冷笑。 吹吧! 正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去骆谷关的计划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算是临时起意。而手下这些人从昨夜起就没人离开过,遇到的敌人也都死了,除非他李玄霸是神仙,否则凭什么能猜出他的动向? 凭的是智慧。 好吧,其实不是。 原本在那几个俘虏的交待下带人追到渼陂湖,却失去了冯月娥踪迹的某赵王,正站在旷野里长吁短叹时,布置在西南的暗哨却赶来回报,说发现了叛军往西去的探马。 讲道理,这会儿无论是唐军的斥候还是李孝常的探马,都是往东面跑的。突然出来个往西去的,其身份不言而喻。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愚者千虑,啥也不是。 就在李智云揣着自信,等待夜色降临后便原地消失之际,不仅仅是李大德,就连自司竹园乱战后分散开来的追兵,都顺着其探马留下的印记摸了过来。 第611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申时,甘露殿。 轻微的争执声起的快,去的也快。 未己,脸色略显忧愁的宇文昭仪出现在御阶之上,三步一回头的往外走。旁边随行的宫女还待一脸不忿的嘟囔着什么,很快也在前者的低斥之下闭口不言。 要说李智云谋反,整个大唐最开心的怕就要属老李那一堆便宜媳妇了。 毕竟这事儿一出,执掌后宫的万贵妃首当其冲,而今已被幽闭。其空出来的贵妃之位自然也会另封他人。 彼时后宫的一众妃嫔早就眼巴巴的瞧着了,而老李的突然病倒,更让大伙看到了献殷勤的机会。 可惜被人拦了下来。 “哼,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明只是小辈,见了娘娘不行礼问安,还敢阻拦……” 大抵是越想越气,亦或是这会儿远离了甘露殿,没有外人在侧,本着拍主子马屁的想法,宇文昭仪身侧的那宫女便又不忿的嘟囔起来。 “闭嘴!” 又是一声冷斥,口气却比刚才重得多。抬头看时,前者已是冷下脸,狠狠的瞪了过来。 “噗通!” 宫女被吓了一跳,不顾大冷天的便跪了下来,低声告饶。 “一个小小宫娥,也敢对亲王正妃无礼。要不是眼下多有不便,本宫这就料理了你!” 宇文昭仪撂下狠话,甩了袖子转身,却未回宫,而是又往彩丝院走去。 要献殷勤,未必就那一种方法。日前宫变,张婕妤的幼子受寒病危,想必老李心里也是挂记的。眼下她过去安抚一翻,也算替皇帝免了后顾之忧,共同分担些责任。 她不知道,此时她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帝的眼中。也亏得有了这一幕,那名宫女的命反倒是保了下来。 “唔,知道了,退下吧!” 甘露殿内,得了内侍回报的老李微微点头,表情无悲无喜,继而又看向身前跪伏之人,微微咳嗽了一声,哼道:“你继续说!” “喏!” 下首不是别人,正是在宫变之后就一跃成为皇帝心腹的百骑司统领,张达。 “昨夜通过各种渠道出城之人,臣下已探清楚了。其中有两队乃是齐王护军,由宇文宝带领,从居德坊暗渠出城。还有归政县公纠集了部分麾下,从兴宁坊出城,目的不明。另外就是,昨日民部派出的辎重队,今日只回来了一营……” 好吧,当真不是老李铁石心肠,也不是柳瑛故意刁难,而是眼下殿内的谈话不能叫外人知道。 尤其是姓宇文的。 “宇文宝,郑广……” 老李念叨着几个名字,而后瞥过张达,忽又哼道:“赵王那边,有什么消息传回么?” 后者心下一跳。 他昨晚给某杠精通风报信的事,就连心腹之人都知之不详,没道理会泄露给皇帝。可后者依旧这么问了,要么是真想知道,要么就是…… “回禀陛下,赵王殿下的一应消息皆是直接回传东宫,再转呈兵部。陛下若有需要,臣这便去兵部询问。” “不用了,你且退下吧!” 老李摆了摆手,待张达躬身退走,便对张半月招手,低声道:“去叫裴监来!” 后者低声应喏,待转身时,脸色便有些感叹。 待到此时,皇帝连亲儿子都不敢信任了。 他刚刚以言语试探张达,就可见一般。实际某赵王的动向,早在上午就有兵部官员直接呈递,供他御览了。 当然了,也是因为大伙都想当然的以为今日在城外的战事是李大德指挥的,才叫老李想岔了思路,以为他家老三还老老实实的蹲在丰水大营里。 与李大德的“送虎归山”不同,李渊不想杀老五,但也绝不会任由这小子逍遥法外。他现在只想把这小子抓到眼前,先结结实实的来上一顿竹笋炒肉,而后丢进宗正寺的小黑屋里圈禁到死。 这是他所能容忍的李智云唯一的出路。 打一顿,是要消他的心头之恨。而圈禁,则是为父之慈。 但从张达刚刚点出的几人名字就知道,宇文宝是李元吉手下,而郑广则是李建成的妻族,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李世民的人没被发现,他不得而知。但讲道理,真要把抓人的差事派给这几位,那拉回一具尸体的可能性将是无限大。 所以他才想到了要找裴寂。 后者的利益与地位,都源自他这位皇帝,与其他阶层不同。用不着以李智云的人头来换前程,自然也就无所谓他的生死。 世事就是这般其妙,彼时的某司空正纠结,好不容易才借着运粮的名义送出城去的人手,连李智云的毛都没摸到,就被杀了个精光。转头就又接到了老李的密旨,可以光明正大的带人出城,甚至还能从禁军里借调人手。 这不是巧了么! 时间正如流水,稍纵即逝,让冬日的夜晚来临的格外早。 张半月遣人去宣诏入见时,天色还尚明。可等裴寂奉诏进宫,天色就已呈深蓝墨色,低沉沉的暗了下来。 傍晚的北风有些刺骨,还要透着铠甲的阴寒。这样的季节,赶路是个遭罪的活。 原本寂静的土庙周围隐约起了喧哗,伴随着士兵的低声抱怨。 人喊马嘶,整装待发,这么一动,原本隐于雪丘沟壑之间的白色帆帐以及雪屋营寨,便彻底暴露了出来。 用雪把帐篷掩埋起来,用作伪装的同时还能保温这招,李智云还是从他家老三那学来的。 可惜学的不全。 如果这里是李大德在布置,那么这些人此刻身上穿的就该是白色的连帽披风,而不是黑乎乎的皮裘。嘴上也会蒙上围巾。 保暖是一方面,主要是为了让他们闭嘴。 一千人的喧哗,哪怕每个人只是轻声嘟囔一句,待汇总到一起也不下于一支被惊了的鸭群。 “奇怪,司竹园的叛军已散,他从哪寻来这么多人手?” 彼时藏匿在东南方河道浅坡的某赵王皱眉轻叹,脑中蓦然闪过此前在太平庄见到的那些人去屋空,却还保持整洁的空荡屋舍。 作为关内道行台曾经的二把手,似这种在京畿郊县的农庄里藏一两营私兵的事,对于李智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李大德还是前者本人,都没想过这等不上台面的小手段,竟会成为此刻最大的变数。 一百对一千,如果对方是曾经卢明月那种选手,李大德还有信心能一战而定。但要换成体系已运转了多年的唐军,他就没把握了。 “看来回头还要研究一下,无论是朝中大员还是皇室子弟,所辖私军的数量……卧槽?” 说私军,私军到。 彼时被自家老大那突变怪异的声调吸引回头的众狗腿们,顺着某赵王的视线看去,而后“卧槽”之声便此起彼伏。 讲道理,这年头别说是私军,各世家门户下单是不在籍的仆役家将就不知几何。拿裴寂来说,其门下守门护卫的家丁就超两百,还不算他魏国公出行的护卫、随从、仪仗等等。这些人中,除了似仪仗归朝廷指派外,其余都是要自掏腰包的。 乍一看好像数量不多,但别忘了,这次出手的可不止是一家。 天知道李智云这两年到底捏了多少人的小辫子,当足有两千的各色身影从东北方的旷野中突然出现时,饶是李大德早有预料,也被吓了一跳。 “靠,我明白了!” 后者一拍大腿,面露恍然。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就如同日前发生在玄武门的械斗,历史的改变,可不仅仅只是换了个主角这么简单。 原时空站在李世民背后的,乃是勋贵派与河北世家一系。而现如今虽换成了李智云,但其背后的总体力量却没变。 这就好比董事会面临换届,具有投票权的董事在交好热门候选人的同时,也不会轻易把冷门选手往外推,顺手投资一波才是常态。 只不过若是投资失败,或是更惨,这冷门选手犯了法,那对不起,咱们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与这种犯罪分子不共戴天。 而现在,“好市民”们就要来“见义勇为”了。 ( 第612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裴寂在往内宫卫士殿行走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有意无意的瞥向北面。 灯火辉煌的宫宇楼阁间,一片黑暗空寂的延嘉殿显得是那样的扎眼。 万贵妃已经不在那里了。 后宫的争斗有多肮脏,在前隋宫中长大的老李即便没参与过也多少知道些。虽然心下怨愤万贵妃竟支持儿子造反,但潜意识里,老李并不想杀她。 相较后宫其他嫔妃,万贵妃于他终有不同。那是他在微末之际,相濡以沫的女人。 说到底,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丈夫,这事儿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难以抉择。 眼下后者被幽禁在金水河东面的一处偏殿里,名为关押,实则保护。周围单是巡逻的禁卫便有两营,寻常人想要入内根本没有可能。 但裴寂想试试。 他终归要探明白,万贵妃对于他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又都告诉过谁。 “咳,本官忽然记起,征缴粮草一事尚有内情,要回禀圣人。” “这……” 某司空突然开口,奉诏随行的小内侍与一队禁卫皆停了下来。后者犹豫了一番,便拱手柔声道:“既如此,奴婢先送魏公回转面圣……” “哎?不用不用!” 彼时的裴寂用一副“这里的道我比你熟”的语气,故作轻松道:“又不是甚远的路,尔等在此稍待,某去去便回,很快的!” 他毕竟是皇帝的好基友,在内宫行走如自家后花园般的人物。小内侍虽面露犹豫,但终究不敢得罪,便只好拱手应喏,与那队禁卫留在原地相候。 裴寂迤迤然转身,在众人的目送下转过彩丝院。可就在远离了灯光照射的位置后,略一打量,便撒丫子就往金水河的方位跑。 皇帝让他做的事,不会有明诏示下,只有一道便宜行事的谕旨着元从众一应照办。这就看接诏之人怎么理解了。 反正就算裴寂说他是奉诏前来审讯万贵妃的,在偏殿负责守卫的兵头也没胆量去怀疑。 可惜的是,彼时在此守卫的不止是禁军。 东宫,丽正殿。 “你看清楚了,真是裴寂?” 原本正“夜读春秋”的李建成起身上前,看着入内通禀的瞿武,脸上是一种惊喜与惊怒交织的复杂情绪。 喜的是盯了这么久,裴寂这厮终于露出了破绽。怒的是,这混蛋与老李的关系这么好,居然还真敢行背叛之事。 李唐建国也有年头了,怕是老李都忽略了,当初某唐王世子的门客有不少都被编入了禁军之中,担任武职。 随着喝问之声渐落,瞿武点了点头,而后道:“魏国公可是内宫的常客,某断不会认错。不过殿下,那厮持有陛下的手谕,许是陛下叫他去的……” “不可能!” 李建东断然摇头,却没说理由。 很简单。 你和女友吵架了,会找好兄弟深夜去安慰她吗? 老李或许真有话要问万贵妃,但这样私密的事,除了张半月不会假第二人之手,更不会让一个男人在大半夜的与之相见。哪怕这个男人是他的好哥们儿。 “你马上回去盯住裴寂的动向,他一出宫,即刻来报!” “喏!” 瞿武神色一凛,再转身时,表情已严肃了许多。 李建成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既然决意动手,一定是有了十足把握的。 然而别忘了,此时的东宫正处在老李的监控之下。当东宫府兵集结之时,首先察觉不对的非是裴寂,而是皇帝本人以及隔壁的某秦王。 说实话,李老二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大哥终于想通了,要把他爸爸赶下台呢。 于是乎,等张达软着腿把李建成和李世民皆在偷偷集结兵马之事回禀时,老李也懵了,第一反应和李老二想的几乎是差不太多。 好在这事儿没有老三的参与,算是寒夜中仅有的安慰。 他还是不了解老三。 在彼时甘水之畔的瘟神庙外,喊杀声已经不似初时那么激烈了。 一方面是人死的差不多了。另一方面,天色一黑,双方的视野都被隔绝。这会儿相对最多的,反而是积雪的踩踏声以及控制不住的喘息。 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谢叔方倒拖着一柄短矛在雪地里蹚行,待注意到李智云身边又只剩下不足三十的护卫时,脸色便一阵古怪。 这一次,他总不能还有伏兵吧? “大王,大王等等俺们!” 身后传来疑似突围而出的亲卫呼喊,众人停下脚步,回头看时,果然见到稍远些的雪地之上,有十几个身穿甲胄的身影正往这边挥手奔跑。 “哼,你这手下眼神倒是很好嘛!” 一旁响起女子的冷哼,不知是揶揄还是嘲讽。但随着话音落下,原本迟疑的众人却脸色顿变。 神特么的眼神好,这大晚上的,大伙又没点火把,他们怎么知道前面走的是谁? “戒备!” 谢叔方的喊声还未落下,便见来人忽然抬手,隐有破风声传来。随着周围几声闷哼,李义余便大叫着“小心冷箭”,急忙蹲下抽刀。 “上!” “杀了他们!” “李五郎果真在这儿,放信号!” 两边之人同时呼喊,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追来之人是换了李智云亲卫的甲胄,身上甚至还沾着被冻住的血迹。 “死!” 谢叔方一声怒喝,将手中短矛投出,正中一欲点起火把的汉子。而己方这边,一名亲卫也已捂着脖子倒下,鲜红的血水在雪地之上格外扎眼。 “呸!” 李智云从雪地中挣扎坐起,扭头瞥了一眼刚刚冷箭袭来时撞倒他的冯月娥,微哼了一声,便拔刀加入战团。 然而这边才刚砍倒一个欲偷袭谢叔方的汉子,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前者不知何时解开了捆缚在身的绳索,正悄咪咪的绕开众人,往那位刚刚欲点起火把的汉子的尸体那跑。 “喂,你做什么!” 李智云心下涌出不好的预感,不待喝问,便见冯月娥已经捡起了掉落在雪中的火镰,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类似火烛的玩意儿。 “不好!快拦住她!” 随着呼喝,前者挥刀奔近,谢叔方与李义余也都下意识的跑过。可未及两息,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点燃了什么东西,然后狠狠的往头顶一扔。 “啾儿~~~砰!” 刺目的烟火在一瞬间爆开,一闪而逝的强光使得在场所有人的眼前都是黑影凝聚,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但李智云心里却明白,他三哥到了。 很快,不等揉眼睛的双方再次战到一起,便听到一阵沙沙声由远及近。 “哟吼~” 某赵王府赵姓保镖嘴里发着呼哨之声,在众人发直的注视下以一种“平移”的姿势极速出现在视野之中,好似野鬼漂移。而后在临近之时也未见动作,原本的一人却忽然分身般散成一排,就那么站在雪面上向众人“飘”了过来。 “啊呃鬼……” 谢叔方身后,某个七尺壮汉呜咽一声便翻着白眼栽进了雪窝里。后者彼时也是两脚发软,只觉得尿意翻涌,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后,众人便眼睁睁的看着当先一人挂着一副先是得意,而后呼喝闪避,再然后惊恐的表情,怪叫着撞在李义余的身上,闷哼着翻进了雪窝。 “咦!” 冯月娥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而李智云待看到赵德柱脚下甩飞的竹片,恍然之余,脸色也沉了下去。 “故弄玄虚!李玄霸!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呃,楚王殿下稍待,俺们大王离的有点远,可能要等一会儿!” 身前的亲卫之中有人抱拳出列,而后便看向冯月娥笑道:“冯家妹子没事吧?大王可是担心坏了,一直念叨你呢!” “韦三哥?” 冯月娥应了一声,而后忽又皱眉道:“怎么,就你们几人护卫?” “怎么可能!” 对面的韦机先是笑了一下,而后却是面色古怪的接道:“还有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呢……” 好吧,自从冯月娥调职平阳军,郭通和高冯也陆续升官后,李大德手下的亲卫队虽也补充过人手,但总体人数却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百十个人。 冯月娥一阵气急,正要说什么时,却听身后噪杂声由远及近,隐有火光映见。众人扭头瞧时,纷纷色变。 一发烟花打出,正主还没到,却先把追兵给引来了。 ( 第613章 刺枭獍北风叠火覆将甲 武德四年的这个冬天,待日后老李家众人回忆起来,应该是格外漫长的。 就像是本该放寒假的小学生,突然被父母丢进了补习班一般,痛苦、不甘、无助,且难熬。 如同现今天下的形势。 明明各路反王死的死,降的降,大股兵马也都被围剿殆尽了,可这战事仍旧看不到头。山东这边,整个大夏中枢都没了,前后引兵复叛的刘黑闼、高士兴也都伏诛,可在冬日里散入郊野的乱军仍是杀之不尽。今天烧个村子,明日掠个县城,搞得李神通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去。 老李家的做贼心虚大抵是一脉相承的,就在日前,被封德彝遣人护送回京的长乐郡王李幼良在石门关外被麾下劫走,北奔突厥。 好吧,这一下不用查了。 封德彝心说你要是真没问题,那跑啥玩意儿呢?一边洋洋洒洒的炮制了一大篇辞藻丰富的“调查报告”上报中枢,一边调兵遣将,出会州去截杀这个背君叛国的逆臣。 他这还算是占了优势的,而在东北,形势刚好相反。 没了薛氏兄弟在军中指挥,温大临又被调任中枢,罗艺单独面对高开道,果然被揍了满头包,根本就不是对手。 然而强盗与枭雄之间,还是存在本质区别的。 占尽上风的高开道在连克檀州、鲜州,将战线进到潞水之畔时,却突然停了下来,理由是打这几个地方没捞到啥油水,还要支付一笔庞大的军费给那些奚族人,得不偿失。莫不如坐下来和罗艺谈判,让他花钱把地盘再买回去,他还能赚一笔。 好吧,感情这货还觉得这是前隋民乱那会儿,各地军阀听调不听宣呢,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连续几次的反复已然耗尽了麾下众将的耐心。而与之一道进兵幽州的奚族与靺鞨兵马,气氛也有些不对。 突厥东可汗的使者已经到了,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批足以叫各部应对过冬的粮食。 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前一个晚上,长安县郊爆起喊杀的同时,潞水北岸的古路城也突然燃起大火。 “大王!不好了!张金树那厮勾结靺鞨人开了西城,向咱们杀过来了!” 城中某处叫做凤暖阁的花楼上,浑身浴血的身影撞开房门,带着哭腔对内里某个衣衫不整的麻脸汉子呼喊。高开道应声而惊,急忙推开内里的女子,喝骂着去穿盔甲,不妨身侧刀光忽见。 “混账!姓张的尔敢!” 花楼内间响起女子的尖叫声与一众亲卫的呼喝,打斗声透过窗纸,顿时叫楼内外乱了起来。 “他娘的,给老子弄死他!” 过了大约半刻,脸上挂着殷红,捂着脖颈的高开道在两名义子的搀扶下走下楼梯,其间不住回头冲着楼上仍在打斗的位置怒喝。 “行了,去把老子的兵器取来,还有,尔等速带人去府衙,护着俺家小!” 推开左右两人,后者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的往外走。外间早有手下牵来了战马,背后倒映的便是西门冲天的火光。 “好你个张金树,老子待你亲儿子一般,你敢反老子……” 高开道有些走神,目光盯着西门嘟囔着,同时下意识的去接缰绳。可这边才刚要抬脚,不防一抹刀影再次闪现。 “义父小心!” “保护大王!” 身后的喊声在一瞬间好似很近,又好似隔的很远。 后者只觉得颈间一凉,而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温热,然后又是一凉。 “咳……” 鲜血从已然开始漏风的喉咙里喷溅而出,呛得他一阵窒息。 他其实是想骂一句,这个遭了瘟的刺客,特么的都捅了一刀了就算了呗,居然还捅。但话到嘴边,却再难发出声音,只余溺水般的咕噜声。 “噗呲!噗呲噗呲!” 而待到此时,伪装成亲兵的杀手却仍旧没走,矮下身子避开斜对面射来的弩箭,又在他身前连捅了三刀,而后在右侧一抹刀光劈来之际才堪堪起身。 “铿!” 火花迸溅。 高开道怀揣着无比想要骂街的“遗愿”后仰,最后的视野是一副依稀有些面熟的俏丽面孔,不等想明白在哪见过,无边的黑暗就吞噬下来。 “噗通!” 失去声息的身体倒在地上,同时响起的,是女子的轻叱与战马的长嘶。 相似的场景,也发生在彼时的甘水西面,不同的是这边的女子非是在跑路,而是在追人。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本王顾念情分,你别不识好歹!” 李智云彼时伏在马上,不时扭头怒喝。 两刻钟前,被赵王府亲卫拦下的某楚王殿下正觉得人生黑暗,前途渺然。可随后杀到的各方追兵,却又叫他瞧到了脱身的机会。 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追来的这些人当中有想他死的,有要抓他回去的,还有要护着他走的。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然又是一场乱战。 这一次他学精了,先抢了马,才瞅准了空隙跑路。 可惜没逃过所有人的眼睛。 “你走不远的!这么冷的天,你连吃的都寻不到,会冻死的!还是跟俺回去吧!大王只是有话问你,没想要你的命!” 冯月娥在身侧打马高呼,不待声音落下,却见前者忽然停了下来。 这么容易说服? 后者彼时来不及反应,急忙扯起缰绳。可就在即将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一抹刀光却是忽然闪现,朝她劈了过来。 “呀!” 惊呼响起,两人一瞬间皆在战马之上扑倒,摔落在雪中。 “本王说了,别不识好歹!” 李智云落地的一刹那便再次擎刀前扑,横刀反握着刺向冯月娥。后者这会儿整个人都深陷在雪里,视野受阻,不等反应,便觉脑侧一凉,横刀已是擦着她的额头刺进雪中。 “娘咧~!” 这一惊可真真是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再顾不上面前这小青年的身份,抬脚就踹在了他脸上。 “砰!” 前者应声而倒,再起身时,两道鼻血已是滴落下来。 “哎呀呀!” 小青年气的抓狂大叫,横刀也不知掉哪去了。正怒吼着“挡我者死”,准备上前用拳头捶死这货时,忽然双耳一抖,诧异的扭过头去。 不知道为啥,他好像听见了狗叫。 这荒郊野外,哪来的狗? “汪~!汪!” 不等反应,又是几声狗叫响起。这一次离的近了,听的更加清晰。连冯月娥都听见了,诧异起身。 不知想到了什么,后者脸色一喜。果然,没过几息,伴随着一阵木板摇晃的咯吱声,一片黑影便一会儿呈“一”字形,一会儿呈“S”形,歪歪扭扭的极速靠近过来。打头一辆被一群狗子拉着的木爬犁上坐着个歪戴皮帽的家伙,不是李大德又是谁? “大王!俺们在这儿!” 冯月娥急忙开口呼喊,而后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挡在李智云的身侧,防止他跑路。 但后者已经不想跑了。 待到那群品种不一,个头也不一的狗子奔到近前,在一赶车老汉的呼喝下拉翻了车时,看着提前跳到雪地里走近的身影,便咬着后槽牙开口道:“李玄霸……” “啪!” 在众人眼皮直跳的注视下,来人一巴掌就干翻了这货,而后哼道:“叫三哥!特么的李玄霸也是你叫的?” “大王,您,怎地又坐这犬车……” 冯月娥彼时上前,随着落后的亲卫队踩着竹片气喘吁吁的滑到,不等李大德开口询问,倒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好吧,就看彼时周围那几个还挂着一脸不服在那转圈的狗子,这个问题连李智云都想问。 “唔,本王的兵器,那个,太重……” 李大德打了个哈哈,倒没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压根儿就不会滑雪,而后便极速的转移话题,抓过李智云的肩膀,狠狠又抽了一巴掌过去。 “这巴掌,我替老头子教训你!特么的长能耐了啊,敢伏兵宫城,还想谋杀兄长?” 然而出乎大伙意料,刚刚挨第一巴掌时不言不语的李智云,在这第二巴掌落下之际,却是瞪起眼睛,怒吼出声: “我不服!”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不过就是运气好!阿爷偏向与你!” “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换我李智云做皇帝,我比你们做的都要好!” 吼声渐落,周围一时安静,连狗都不叫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彼时貌似沉默的某赵王,正担忧之际,却见后者脸上突现一抹嘲讽,进而笑了起来。 “呦?不服啊?我跟你讲……” “……” 冯月娥忍不住撇过头去,额头垂满黑线。原本上前想要劝解的张小虎也忍不住后退一步。环顾众人,皆是一脸无奈。 得,又开始了! 第614章 寻菹戮辕门暮雪落霜刀 “你说老头子偏心,这我赞同。可你要说今日之事是他偏心导致的,这就偏激了!你有此下场,全拜自己贪婪所赐,与他人何干?” “哼,成王败寇,你赢了,自然怎么说都对!你赵王最早受封,总览一道军政,手握大权,何时正眼瞧过我这个庶子!” “你张口庶嫡,闭口偏心,感情你以为,老子手里的权柄皆是老头子给的?” “难道不是?” “是你大爷!亏你还做了两年的行台尚书,却是半点长进也无!” 被积雪映照得粘稠如墨的夜色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西南靠近群山的方位上,但见某赵王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抬手点着身前的小青年怒道:“老子当年在河东掌握上万人的生死,攻芮城,灭敬盘陀,无数热血汉子听我号令,这是老头子给的吗?还有我与大哥、二哥一道北击甄翟儿,收复太原,南下抗卢明月,夺潼关、函谷,哪一样是靠着老头子的偏向得来的?” “你,这” 李智云一时语塞,但犹自不服,梗着脖子道:“那会是乱世,你自然怎么做都是对的!” “好,你特么的!你和我抬杠是吧?” 李大德闻言便撸起袖子,就在众人以为这货会动手揍人之际,后者却把手拄在腰子上,并指点着前者道:“那咱就说后面的事儿!阿爷登基之初,确是让我去坐镇太原,为的是后方安稳。可他后来撤销并州大都督府,现今便是天成军府也有名无实,可你看我,受影响了吗?” 彼时后者脸上挂着一股奇怪的得意,仰着头哼道:“不怕告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李孝常放在眼里,只带着五千人就敢出城作战吗?” 李智云脸色一阵古怪。 好吧,原本他还不清楚牛首山那边到底来了多少唐军,这次托他三哥的福,啥都知道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他三哥紧接着便哼道:“你以为我这两年搞的军府改革是吃干饭的?特么的,只要老子一声令下,在这长安县郊瞬间就能拉起十万人马!李孝常那点人算个屁” “大王!” 冯月娥应声打断,颇有些担心的瞥了身前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本就为削权而分散了天成府一系的权柄,要是这话传进皇帝的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妨!” 李大德摆了摆手,而后看向皱眉沉思的李智云,稍等了两息,便问道:“怎么?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周围侍立的亲卫不懂,李智云好似抓住了些,但过于模糊,不成体系。 “笨死了!” 前者上前一步,正要解释,忽听东北面有呼喝之声传来,扭头就看到暗白色的雪原上黑影攒动,已是有人追了上来。 “戒备!” 张小虎立时呼喝,左右两队亲卫急忙上前取盾列阵,支起手弩。 “小虎,亮明身份,叫他们滚!” 被人打断了“传道解惑”的某赵王一阵不爽,当即黑着脸摆手。 “这,大王,这不妥吧?” 前者与冯月娥同时开口,后者又看着李智云低声道:“若是被朝廷知道您不在东边领兵,怕是” “哼,怕什么!本王接到线报,说骆谷关被敌渗透,我是去核实探查的,有什么问题?” 李大德翻着白眼冷哼,末了,还瞥了一眼闻言色变的李智云,而后转向左侧喝道;“别愣着,就这么说!” “喏!” 张小虎抱拳领命,而后分开阵列上前,提气喝道:“赵王殿下在此公干,来者止步!擅闯王驾者,杀无赦!” 随着话音,周围的亲卫队员同时开口,连喝三遍。吼声回荡四野,使得对面来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但并未就此离开。 原本借着点破骆谷关一事印证了内心某种猜测的李大德,本要接着“教育”弟弟,可待注意到对面的异常,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小看了来人的胆子。 “赵王殿下正在丰水大营与叛军交战,哪有空来这里!尔等冒充赵王,定是贼厮!” 影影绰绰的人群后方响起一阵喊声,但却并未露面,可见其内心远不似嘴上这般嚣张。 不过随着喊声,倒真有几人迈步上前。未及动手,待注意到对面忽然从地面拎起一对紫金锤,分开众人走出的身影,便一时色变,又急忙退了回去。 “哼,本王少在关中行走,这名号第一次拿来用,竟是这般有趣!” 李大德挂着冷笑走出,而后一声“火起”,周围便有卫士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封存的火把引燃。随着“哗”的一声,火光亮起,众人的身影便立时展露在前。 “都睁开你们的眼睛看好!我乃赵王李玄霸!还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 前者冷脸怒喝,前排蓦然暴露在火光映照之下的人群都忙不迭的后退,没人敢与之对视,更无人敢应声。 “哼,不想死的,就都给老子滚远点!” 见此情形,李大德哼了一声,转身正要回去,却听身后的黑暗中忽有人轻笑,带着嘲讽的语气再次响起:“吾等追杀逆贼李五郎至此,却不知赵王殿下来此何为?若陛下知道,殿下要如何交待” “藏头露尾!给老子滚出来!” 李大德最烦的便是这种人,明面上不敢露面,却总在暗中捣乱。随着话音,便带着张小虎往传来声音的位置走去,要把此人给揪出来。 便在这时,却见身前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路,一士打扮之人迎着火光上前,一副要做和事老的赔笑模样,但出口的话却仍是咄咄逼人: “大王何必动怒?适才这位兄弟所言,也是吾等心中所想!大王皇室贵胄,又兼统兵平叛之责,料不会包庇逆犯,徒惹陛下猜疑吧?” 你懂个屁! 李大德闻言暗道,老子要是不来才真正惹那老东西不快呢!口中却是哼道:“宇宝,你不会以为有个做昭仪的姑姑,本王就不敢动你了吧?区区一王府护军,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回去问问老四,他敢不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彼时出现在面前的,正是齐王府护军将军宇宝。但对方未着战甲,反倒以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出现,顿时叫李大德了然,怕是隐于暗中这些人身份都不简单。 所以,既然露了相,不会是连他也想动吧? “呵呵,早闻听赵王殿下词色锋利,常人难是对手,今日领教,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殿下何故” “你既知道老子名声,就更该知道老子不但嘴上厉害,手里的功夫也不弱!你这么跳出来,是不是想试试?” 讲道理,抬杠虽然是他的爱好,但也不是对什么人都有这种耐心的。不等宇宝说出应对之词,便已是粗暴打断,想以身份逼他认怂。 然而就像他猜测那般,对方既然敢出面,自然是想试试的。 “赵王!” 宇宝忽然大喝,继而抬高了声音朗声道:“你这般拖延,包庇逆犯,是要背叛陛下吗?某累受皇恩,又蒙齐王殿下礼遇,绝不会坐视尔等枉法!相信陛下也不会因某擒杀叛臣而降罪!” “宇将军说的是!逆贼就在对面,杀了他!” 随着话音,刚刚那个在暗中挑拨之人再次开口,而这一次,应和之人便多了起来。 “逆贼就在那,大伙并肩子上啊!” “咱们是为国除逆,便是皇帝也不能降罪!” “杀!” “保护大王!” 随着两边呼喝,待有人按捺不住终于抽刀前扑之际,随着李大德的叹息,张小虎等人也急忙迎上,把他给拉了回来。同时挥手间,后排早已瞄准的弩箭便应声射出。 “呃!我的腿!” “点子扎手!” “上马!上马冲过去!” 人群一时大乱,原本看起来人多势众的一方,一动手就暴露了乌合之众的本质。然而李大德却开心不起来。 李元吉派人出来追杀老五,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刚刚惊鸿一瞥间,依稀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却非齐王府麾下。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些人,都曾是太原募兵。 第615章 权难解苦以身徇物 要说老李起家太原留守,有太原募兵出现在长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真要较真的话,中枢阁老之中得有一半都曾有过履职太原的经历。 但这只是数据。 代入到眼前场景之中,来人要满足既是太原募兵,又得向来只看名字不认人的某赵王瞧着眼熟,那么出处就只有一人:曾经的“河东交际花”,原唐公世子,现今的唐王李建成。 要说咱们唐王殿下的麾下,其人员构成比例与他爸爸简直如出一辙。而满朝文武皆知,老李属意的未来继承人便是老大,对其麾下也不似对秦王府将领那般“小气”,许多原世子府的门客,而今有不少都是直领一州刺史的。 这就让朝中出现了不少明里暗里都想抱其大腿之人,毕竟那升官速度是真的快。 理论上,出现在这里的人或属于唐王麾下,但并不排除是想以李智云的人头来溜须拍马博前程的。只是若果真如此,又好似没必要和李元吉的人掺和到一起去,更不会得到宇文宝的亲自掩护。 要么,是来人的身份过于敏感,便是宇文宝不爽,也不得不出面应对。要么,就是李建成同李元吉一样,也想他五弟去死。 要是第二种,事情就严重了。 李大德并不把宇文宝放在眼里,李元吉的想法也只当是那小犊子的一贯手贱,可要是他大哥铁了心要杀一个人,他是拦不住的。 “宇文宝!尔等敢对本王刀剑相对,是不想活了吗?” 一瞬间拼杀在一起的兵线之外,李大德纵声高喝。而今之计,也只能是扯起虎皮做大旗,看看能不能吓唬住这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了。 但他小看了对方的决心。 随着吼声,倒真有一部分人微微色变,下意识的踟蹰不前,却不包括此来的齐王卫率。 自古以性命报君王恩惠的例子比比皆是,也不知道李元吉到底干了什么,能让这个宇文宝如此死心塌地。甚至于从他刚才露面,实际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某只知要报效主君,未知他人!” 后者身先士卒,在其他人罢手之际,忽然挥刀直直撞了过来,同时扭头高呼道:“尔等既知赵王从贼,而今便是罢手,焉知能活?”说着,竟撞开拦路的亲卫,挥刀向他刺了过来。 “混账!” 讲道理,某杠精这还是头一次在与人对手之时吃了言语上的亏。宇文宝这话看似为表明心志,但也同时在绝身后众人的后路。他这一刀刺来,不管结果如何,今夜众人袭击王驾的罪名就已然成事实了。 人都是习惯了盲从多数的。大伙顶着同样的压力,既然别人先动了手,那跟着一起踹两脚总是应有之意。 “哐!” 在横刀堪堪刺落之际,李大德含怒出手,前者喷着鲜血倒飞而回。但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已经扑了上来。 “走!” “掩护大王!” “撤退!撤退!” 倏一对上数倍于己的敌人,即便是毫无章法的乱战,想要全身而退也非易事。何况李大德又不是来杀人的。 后者转身扯过李智云的衣领,一边喊着张小虎,一边疾步跑向停在后方的雪橇,喝令赶车的老大爷快跑。 老大爷倒是好胆色,这会还有工夫同仇敌忾的骂街。而后一声令下,身前几只狗子同时起身,却怒吼着扑向来人,瞬间拉翻了本就超载的雪橇。 “我特么……” 某赵王好悬没被气笑了,暗骂这从乡下临时拼凑的“乌合之狗”果然靠不住,而后便翘起小拇指含进嘴里,冲着北面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大王!快走啊!” 身后响起张小虎的喊声,而后不待回应便冲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推着他往后跑。 “慌什么!” 李大德回身冷喝,怒道:“平日里的训练都喂狗了么?两队交替掩护,保持阵型!不要急,只要弓弩射住阵脚,他们就过不来!” 随着话音,身侧几个刚刚脸露慌张的士兵莫名就镇定下来。可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忽然顺风而过,同时还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嘶鸣。 后者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什么,忽然对左右道:“火把呢!全都把火把点起来!快点!” “这……” 刚刚打起来的一瞬间,为了避免成为靶子,举火的士兵便把火把丢进雪堆里弄灭了。此时听到某赵王所言,不少人都面露不解。 “别愣着!快点火!” 张小虎同样不理解,但这不妨碍他执行命令。 少顷,数十火把便在周围亮起,而后越来越多。待且战且退的阵线内侧都亮起火光,使得外围愈加显得黑暗之余,那股马蹄声突然就离的近了。 “喝!喝!” “驾!” “赵王殿下何在!” “大王!大王何在!” 虽然看不清,但从声音判断来者似乎都是自己人。而后随着韦机的声音响起,李大德便松了口气,对张小虎点了点头。 后者随即转身高喝:“赵王殿下再此!速来护驾!” “真是大王!” “万幸!” “杀光他们!” “挡我者死!” 随着喊声渐落,拼杀的外围瞬间就乱了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可与此同时,另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喊声突然划过苍穹,让众人的脸色瞬间精彩起来。 “月娥!” “月娥你在哪!” “俺滴月娥呀!” 好吧,此前韦机小队与冯月娥被乱军冲散,众人寻找同伴之时,正遇到被老程忽悠着出营来找媳妇的段雄,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某赵王颇感无语的抬手捂额,众亲卫皆连带揶揄,就只有某当事人,脸上挂的是杀气。 “姓段的!” 冯月娥挥舞着不知从哪抢来的横刀,逼退一人的间隙便抬头高喝:“没的乱嚷嚷什么!大王在此,还不快滚过来护驾!” “哈,夫人你没事……” 某金州总管的庆幸之语渐不可闻,而后外围的喊杀声便突然大了起来。 人喊马嘶之声在夜幕下远远的传开,李大德也适时令亲卫收缩阵型,免得被骑兵误伤。可就在交战之际,却见身前的亲卫突然惊呼着跳开,一匹乌青色的战马直直的撞进队伍里,把他拱了个跟头。 “我去,你这死马,是不是瞎……” 某赵王从雪里起身,喝骂之余,心下也终于恍然。 他刚才还在纳闷儿,明明打呼哨要叫的是乌骓,怎么来的却是段雄。 现在明白了。 有乌骓这个“带路马”在,即便他们刚才没点起火把,众人也不会找错方向的。 交战起的快,结束的也快。 段雄带来的人虽然不多,可骑兵对上一群连步兵都算不上的乌合之众,又在不明内情的情况下痛下杀手,自然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要不是李大德及时喝令收手,说不得这些人会被他杀光。 很快,被宇文宝半路联合起来的一众追兵便被冲散,四散逃往夜色之中。随着场地安静下来,除了某个疾步奔到冯月娥身前的铁甲汉子连带欣喜,其他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今晚上的事,很难讲到底属于什么性质。 李大德下令打扫战场,收敛尸体。却终究没找到那个暗中不断挑拨之人,只余某具倒伏在血泊中的身影,直勾勾的仰望穹苍。 “这算什么?” 看着宇文宝那死不瞑目的面孔,前者皱眉叹道:“既非为国,亦非为家。只是一个上位者任性之举,便白白枉送性命!何其不值!” “那你呢!” 身侧忽然传来疑问,扭头便见李智云皱眉近前,不解的看着他道:“你为何不杀我?若刚才你将我交出,或是直接动手,这些自然都不会发生!” “哼!” 李大德收敛表情,而后摇头:“他们要杀你,非是嘴上说的那般正义凛然,自有他们的目的!而我保你性命,也并非是要救你!就你做下的那些事,别说是死,诛九族都够了!” 说着,后者负手转身,冷声道;“所以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最终能不能活,要看你的表现!” 周围些许有些安静,附近的亲卫在张小虎的摆手下纷纷回避。李智云沉默了片刻,便抬起头,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有的,我都要!” 李大德上前一步,在一噘嘴就能亲到他的距离上正视着他的双眼,冷声道:“与你同谋的朝臣、将领、世家的名单,你在城内以及各州道府人员的分布,还有……你与突厥人的联络方式!” 第616章 心结开空华易死生 “哼,我李智云虽不堪,但也是自幼读圣贤之书,知内诸夏而外夷狄,你此话,没的将人看扁了!” 雪原之上,清冷的声音随风传出,听到之人无不侧目。 随着寒夜愈深,众人的心境也随之变化。 李大德前面所想的要放李智云一条生路是真的,但刚刚所言,能不能活要看他的表现,也并非托词。 在未真正与之对话之前,所有的一切皆是空想。当因一人之过,致无数人为之丧命的结果发生,他也很难将所谓“不忍屠戮至亲”的话说出口来。 讲道理,这样一个为了一己私利而引国家动荡之人,何惜杀之? 所以这话看似是与之对谈条件,让其自救,但其实却是某赵王在给自己找理由。 找一个杀他的理由。 “内诸夏而外夷狄?” 后者眯起眼睛,冷笑道:“突厥骑兵在你举事之际入寇,乌城告急,整个边防而今皆在整装戒备,你别告诉我,这些只是巧合!”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不对,一旁侍立的张小虎下意识握住了刀柄。 “不是巧合!” 李智云摇头,而后为躲避某赵王喷过去的口水后退了一步,俯身寻了个掉落的皮盾坐下,语气莫名道:“突厥之事虽非我主导,但也确有我的罪责。日前阿爷……陛下遣封德彝前往西凉时,我在长乐王府安排的细作回禀,那李幼良为求庇护,曾遣麾下常年走私之人与突厥一部族首领联络……” 第一次,前者用了“罪责”这个词汇。而既然说了开头,后面的事便水到渠成。 李大德干脆命人拿出纸笔,将关键之处记录下来。而随着前者的部署一一揭开,他也是越听越心惊。 讲道理,如果李智云没这么急躁,而是按部就班,徐徐图之的话,未必找不到一击必中的机会。就比如当得知除谢氏、万氏外,坊州、宁州、同州甚至于河东都有世家在他这儿“参了一股”时,饶是李大德有所猜测,也惊出了一头冷汗。 因为李建成的缘故,这些区域内的世家子弟多有在关内道任职者。他们在老大那没得到想要的利益,或是得寸进尺,未必就不敢做什么勾结外敌之事。 真要是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会儿正在三川坐镇的李秀宁。 “小虎,你即刻给大宝传信,令他传信三川,叫三姐务必小心!军务与后勤切勿假他人之手!” “喏!” 张小虎拱手,不待转身,却又被叫住。 这次开口的是李智云。 后者彼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三哥,却是沉声道:“你既叫人向城内传信,不妨多加一句。”顿了顿,好似组织语言一般,待定了几息,才接着道:“唔,那裴寂,要时刻提防!当初陛下召回你等,令三姐出镇三川,便是他的主意!” 好吧,李智云没解释姓裴的做这些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捅他一刀,还一副他俩其实是一伙的口气,目的也无外乎就一个: 别人他可以不理会,但裴寂,非死不可。 “什么!魏国公,他,他怎会……” 这边某赵王还没说话,倒是乍听此言的张小虎惊呼出声,而后皱起眉头看向前者,犹豫道:“大王,日前魏公可是亲自带兵护驾,此话是否……” 他怀疑李智云在撒谎。 先不说而今平叛大军的后勤一事都握在对方手里,单是凭他与老李之间外人难明的关系,就让张小虎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圣眷正隆的大佬会参合到谋反的事情中来。 这就不合逻辑。 况且真要是与之同谋,当日为啥还要进宫勤王呢?装不知道不是更稳妥? 这也是李建成彼时想不明白的地方。 可惜这会儿没人给他讲永安王之死背后的真正猫腻,而面对的当事人,也想再挣扎一下。 皇城北苑,月营门。 因为某皇帝交待的事不能明言,加之深夜出城,没有中枢的明文诏令,即便是当朝司空也不好使,不让出就是不让出。 所以裴寂在见过万贵妃,又随内侍去卫士殿点齐两队禁卫后,便选择从玄武门出宫,直接去城北。 这样无须经过城门军的审查,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才进北苑,就被在此等候多时的东宫卫率给围了个结实。 “魏公,深夜出城,不知欲去往何处呀?” 李建成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走到近前,就在两门禁卫皆犹豫着是不是要阻拦时,一句话便叫众人脸色突变: “寡人很是好奇,日前从延嘉殿偷偷溜去宫去的小内侍到底与你说了什么,竟叫你甘冒大不韪,敢在运送给赵王的粮草之上动手脚!” “你胡说!” 裴寂应声而喝,而后忽又反应过来,急忙低眉顺眼的拱手,赔笑道:“唐王殿下容禀,这其中可是有甚误会?下臣近日可从未见甚内侍,运给赵王殿下的粮草皆是由民部调派,由兵部择人押送。下臣不过是在民部帮手,如何动得了手脚……” 好吧,他刚反应过来,李大郎兴许是在诈他。 反正当初传话那小太监已经埋了,死无对证。而粮草一事他没说谎,确实是没动过手脚。 嗯,他动了手脚的是运粮队。 李建成想不到裴寂真正存在的问题性质,非是要帮李智云,而是要杀他。用看同谋的思维去推断,自然想不通。 “魏公此言,是要寡人拿出证据来了?” 李建成面色泛冷,脚步随着话语前行,继续施压。 裴寂口称不敢,同时伸手入怀掏出老李给他的亲笔诏令,躬身道:“原本殿下有疑,作为臣子当束手以待,以证清白。然适才陛下召见,命臣外出公干。有诏令在此,还望殿下恕臣不敬之罪!” “陛下诏令?” 李建成来到他身前站定,却并未伸手接那手书,而是微微俯身凑在他耳边,用只余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哼道:“你适才避开守卫,去与那幽闭偏殿的罪妇见面,也是陛下诏令么?” 此话一出,听在裴寂耳边不亚于平地雷起。后者瞠目结舌,忍不住后退两步,差点一屁股栽倒。 之前说的事,既无证据,他就算是抵死不认,李建成也拿他没办法。就算闹到皇帝面前,他也不怕。 可讲道理,夜见万贵妃的事是不能让皇帝知道的。 “殿,殿下此言何意,老臣,老臣听不明白……” 裴寂嗫嚅着不敢多言,同时微微抬头,眼神透露出哀求的目光惶急道:“殿下,陛下交代老臣之事真的是十万火急,耽搁不得!待老臣办完了事,无论殿下想知道什么,老臣定当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怎么?裴司空当寡人尚年幼可欺么?此时许你出城,与纵虎归山何异?” 李建成应声冷笑,未及话音落下,却听左手边隐隐传来一阵拍手声,随即李世民的话音便从黑暗中响起:“大哥说的不错!既已打草惊蛇,又岂有半途而废之理!裴司空此言,未免也太可笑了!” “二郎?” 前者皱眉扭头,而后便见他们家老二穿着一身戎装从黑暗中走出,其后影影倬倬的好似还跟着不少人,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货的便宜舅哥长孙无忌。 “你们,何故深夜至此?” 面对亲大哥的询问,李世民眼带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当然不能说是他听闻某唐王突然带兵前往玄武门,便听了舅哥的建议带人来“护驾”的。而是佯装埋怨道:“大哥,捉拿叛臣这等事何故瞒着兄弟?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嘛!” “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懂装懂!胡闹!” 李建成闻言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更加尴尬的长孙无忌,而后便推搡着老二走向一旁,低声教训道:“他是何身份?若是一击不中,阿爷怪罪下来,某还能一力当之。若是把你也叫上,叫阿爷如何想?” “这……” 李世民心下苦笑,暗道哥就是一时冲动,都怪手下那群缺心眼的整日宣扬阴谋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拍着肩膀说“今晚我就没来过”吧? 便在这时,忽听身后一声爆喝,东宫左监门副率哥舒季通怒喝着:“站住!拦下他!”而裴寂也高喊着:“陛下诏令吾等出城,元从卫,速速开路!”竟是要强往外闯。 或许他想的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这把逃掉,过后总有话在老李那往回找补。甚至于做最坏的打算,真要是这事儿圆不回来了,现在有禁军护着跑,总比到时候自己个儿跑要强得多。 但他忽略了,老李是下令叫禁军配合他不假,但仅限他手头这两队。彼时玄武门和月营门的守军可不管他是哪个,敢在这节骨眼上在皇城械斗,纵有天大的理由也得先拿下再说。 未己,不等得知某唐王带兵入北苑的皇帝做出应对,深夜在玄武门聚众斗殴的某唐王、某秦王、某司空以及东宫与秦王府署官若干署官便被一网成擒,全部抱头蹲在了北苑飞霜殿前的广场上。 第617章 沧浪回首始悟真 “混账!” “当真是混账至极!” “一朝亲王与佐朝重臣,值此存亡之际不思报效,反学那逆子陈兵宫城,尔等要做什么?是要造反嘛!” 深夜的甘露殿内,传来某皇帝中气不足的咆哮声。 其实出了这档子事老李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这般失态。从他开始叫张达盯住东宫,未尝就没有防备某些人的心思。否则似两门守将那等身份,在面对唐王与秦王时也不会有当机立断拿人的胆量。 很明显,对于类似之事该如何处置,皇帝是做过预案的。 甚至此前当百骑司把老大和老二带兵出东宫的消息回禀过来时,他压根儿就没怎么走心,还想着说这两个倒霉孩子既然撞枪口上了,合该他展露一把为父的威严,好好惩治一下。 可而后发生的事,就真正触到了他的怒点。 老大这混账,居然把裴寂给拦下了。 他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合适的心腹之人替他出城办事,你们把他拦下,不就等于是断了老五的活路么? 果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呀! 直到这会儿,老李仍旧觉得,最想他们家老五去死的就是眼前跪着的这哥儿俩。甚至于从开始他叫张达监视东宫,也是防备这两个货从背后下黑手来着。 李智云是叛逆不假,罪不可赦也是真的。但他才是皇帝,如何处置还轮不到别人置喙。在眼下这个关键节点上,他不允许任何人跳出来撼动他的权威,亲儿子也不行。 “陛下言重了,儿臣何敢行叛逆之事!只是儿臣得知有人背弃陛下,不忍陛下受小人蒙蔽,故此自作主张” 李建成在冰凉的地砖上抬头,不等说完,已是被老李丢来的笔海打断。 “哐啷!” 自从皇帝不知何时染上了乱摔东西的臭毛病后,张半月便暗示内造局,把几处大殿内的陈设都给换成了抗造的。比如原本摆在这儿的,其实是邢州窑进贡的龙纹白瓷笔海。但此刻摔在李建成身前的,却是个黄花梨雕刻的货。 大抵是手感不对,老李丢完东西先是瞥了一眼某内侍大班,而后才瞪向身前,怒喝道:“住口!在朕的面前,还妄图狡辩!来人啊!将这两个逆子给朕” “阿爷!” 李建成忽然起身,在裴寂近乎于惊恐的注视下,忽然语气极速道:“此事涉及后宫隐秘,还请阿爷屏退左右,儿臣只说与阿爷一人之耳!事关重大,儿臣恳请阿爷,容孩儿言说!事后无论阿爷如何处置,儿臣一概遵循,绝无怨言!” 说着,便“哐叽”一声再次跪了下去。 “后宫?还隐秘?” 后方原本挂着一脸无所谓表情的李世民闻言一愣,进而扭头看向忽然涨红了脸的裴寂,便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好大的信息量 他以为老大是找到了这货通敌的证据,才敢大半夜的跑去皇城抓人。合着搞了半天,自己兴致冲冲参合的居然是这等腌臜事儿? 上首,原本是想要先打发了两人,再找个理由让裴寂出宫的老李忽然皱眉,略有些惊疑的瞥过彼时满脸不安神色的前者,而后便对张半月使了个眼色。 后者微微点头,转身叫内间侍立的内侍宫女尽皆回避,同时又笑眯眯的请李世民和裴寂起身,与他一起去外间等候。 没人知道李建成到底和老李说了什么,但没过多久,众人便听到了殿内忽然响起的剧烈咳嗽声,以及前者惊慌的呼喊。 而此时,远在甘水西岸的李大德一行已然掉转方向,回转此前停留的太平庄。 来时是百人护卫,回去时,队伍间除了垂头丧气的谢叔方和李义余,倒也并未增加许多。 还少了战马。 为防事情有变,来不及修整,李大德便命段雄与冯月娥一道西进,去擒拿骆谷关叛将,截断叛军与山南之间的联系。同时建议中枢即刻拟派朝臣安抚山南的奏表也叫张小虎传了回去。 至于今夜之事,其性质自然就成了某赵王得知骆谷关有变,打算亲自前往调查之举。而李智云,纯粹是巧合碰上的。 裴寂的事,他并没放在心上。 谋害郡王固然是大罪,但就当日那种情况,人性暴露之下,也难说李孝基就是好人了。从客观角度不偏不倚的说,这事儿要是换成老李本人,没准做的更过分。 裴寂真正失策的地方在于,他不该把皇帝和那几位皇子皆当做棋子来摆布。 并非是态度问题,而是他压根儿就没那个能力和智商。 既然如此,还在乎他干嘛呢? 彼时李大德真正在意的,乃是被他贴身藏进怀中内兜的一沓写满字的宣纸。 这是这一次与李智云合谋兵变的朝臣与世家参与者的名单,同样也是罪证。只是到底要怎么处理,他还没想好。 这让他一路都在走神。 蜿蜒百人的队伍间,只有两人是坐于马上的。但并非是李大德哥儿俩,而是被捆在一起的谢叔方和李义余。 以李大德的小气性格,肯定不会让段雄把乌骓给骑走的。可这大冷天的,没有遮挡,坐在马上那西北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于是乎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外加方便看管,某两个倒霉蛋就被丢了上去。 这让两人有些不忿。 特么的同样是案犯,且某人还是主犯,可这会儿不但不用在马上喝西北风,甚至于身上连个绳索都没有。 “三,三哥” 暗沉的夜幕之下,行走在雪原上的队伍间响起李智云微低的喊声。 嗯,没人搭理。 李大德这会儿的状态,让他想起了当初从鄠县相见之时。那时候也如现在这般,神游物外,对他爱答不理的。 他曾经以为是老三不喜欢他,现在倒是突然明白了,这混蛋就是耳朵聋。 “三哥!” 李智云放大了音量,且在张小虎的瞪视下还推了这货一把。某赵王一个激灵,手掌在离前者脸颊不足二指的位置上堪堪收住,而后皱眉。 “何事?可是又想起了有何未交待的?” “唔不是,我是想问,我母妃她” 李智云欲言又止,待到这会儿他大抵才明白过来,若说这世上还有人是不计任何后果支持他的,便只有万贵妃了。可惜事到而今,他所能做的竟然只有辜负。 李大德多看了他一眼,表情微有喟然。沉默了片刻,便把内宫而今的情况大致说了说。 “观父皇所为,姨娘当没有性命之虞。只是毕竟涉及谋反,这贵妃之位肯定是没了。后半生青灯古佛,也算是远离纷争,得份清净罢!” 说起万贵妃,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 无辜也好,罪有应得也罢,终归都有对应的理由。但正如老李所想,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身为人母的女人罢了。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她真的有选择的余地么? “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她三哥,我想求你” “停!” 不等李智云说完,李大德已是摆手打断。而后干脆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面露凄婉的小青年皱眉道:“若是想我救她,就免开尊口了罢!你我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我只能答应你我力所能及之事,日后若有机会,让她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辱也就是了!” 话音落下,前者嗫嚅着抬头,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拱手深鞠了一躬。 这一段小插曲并未影响什么,因为位置的缘故,众人也并不知晓此时正发生在宫里的变故。而待黎明晦涩,终于得入太平庄时,被分派了单间的李智云忽然驻足看向某赵王,很是认真道: “三哥,我想问你,此前你我争论权谋,你说我不明白的,是指什么?” “唔,你说这个啊” 听到这里,李大德忽然想起来貌似“课”还没上完呢,便也停了下来,同样认真道:“很简单!你以为为官者亦或为将者的权利,是来自于皇帝的指派。那我问你,皇帝的权利,又来自何人呢?” “这” 大抵是从未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过问题,短短一句话,却是把李智云给问懵了。 对哈,皇帝的权利,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第618章 归鸿辞君永飞遁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 李大德拍了拍面前稍显沉默的小青年,突然温声道:“所以你看,根本就没什么天赐皇权,也没有天生的贵人。有能力的人受人推戴,牧守一方安稳,自然就有了权利。孔子曾与鲁哀公言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在你眼中的巍巍皇权,其实是万均重担。正如前隋之亡,当皇帝为一己之私而枉顾百姓之利,再无人推戴之时,他还是皇帝么?” 好吧,某杠精难得引经据典,说的却全是本属于他二哥的台词。李智云听得满头大汗之余,也终于得出一丝明悟。 这或许才是他难以成功的真正原因。 裴寂也好,谢叔方也罢,包括现今仍困守牛首山的李孝常,聚于他麾下的原因从来都不是真心拥戴。要么是为一己之私,要么是被捏住把柄,不得已而为之。这样一个松散的利益联盟,古往今来,就还没听说过有成事的。 可见圣人说的对呀! 没有底层百姓的支持,所谓权利不过就是无根之萍,风一吹,也就没了。 “多谢三哥解惑,稚诠受教了!” 李智云正了正衣袖,深施一礼。 李大德微微皱眉,倒是没躲,待嘟囔了半句“你以后”,又顿住。 虽说古有“朝问道,夕可死矣”的典故,但真到了这会儿,即便明白又能如何呢? 良久,便略一挥手,转身走向对面的房舍,只余声音缓缓飘过:“好自为之罢!” 黎明前,北风忽静。 历史上一切完美或不完美的结局,其开端或由当事人尽心主导,但其走向终归是难尽如人意的。所以说“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但李大德怎么也没有想到变故会来的这么快,他刚刚还在说有机会便会照拂之人,过了今夜,已是天人永隔,再无回圜。 是夜,金水河畔偏殿起火,在无风之际迅速起势,火光冲天。 这是万贵妃最后所能为儿子做的,为的是安裴寂之心,令其可放心掩护李智云离开。她既赴死,这世上自然再无知晓前者秘密之人。 这是两人在短短一刻的会面中所达成的协议,也是她唯一能为裴寂提供的条件。 只是这样一来,却叫李建成所言之事成了死无对证。 吵闹了一夜的皇城,在晨曦微明之际再次喧哗起来。无数本就没睡踏实的禁军再次出营,呼喝着前往救火。 而夜间因忽然痰迷,被太医灌了一肚子药的皇帝也被一众内侍急急忙忙的送去两仪殿暂避。在临过甘露门时,回首北顾的面孔忽显苍老。 如果不是他恰好痰迷,耽搁了处置,结果或许就会不同。 但历史没有如果。 更有甚者,同样的场景也正出现在太平庄内。不同的是皇城之火乃是有人求死,而城外之火,却为在死中求活。 “快快!取木锨来!” “哎呀,快闪开!莫耽搁了俺们救火!” “不行不行!得先拆了这边的房子!万不可使火势连起,牵累大王!” “停下停下,特么的你们这样忙忙乱乱成何体统!二队,速去保护大王!三队,你们去看守案犯!若是那两人有失,集体连坐!其他人,抄家伙,跟俺救火!” “你们几个,别特娘的傻愣着,去铲雪过来!” 人声吵闹间,但见赵德柱、韦机几人厉声呼喝,却是把本就不多的人手又一分为三,使得到最后真正救火之人连二十个都没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和这户人家有仇。 其他人则是看热闹一般在外围分成两拨,一拨把脸色阴沉的某赵王团团围住,另一拨则是看着同样脸色阴沉的谢叔方和李义余。 当然了,一样的表情,不代表是一样的心情。 彼时后两人的腿肚子都在抽抽,心下不住倒吸冷气,暗叹李家之人的狠毒寡恩可真特么的随根儿。 好好的房子,别人住一冬天了都没事,李智云前脚进去,后脚就着火了,要说和李老三没关系,鬼才相信。 但信不信的,彼时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偷眼对望之余,神色皆充满死寂,再无侥幸之心。 没有了领头者,大伙儿的所作所为也就彻底成了个笑话。甚至于如果老李愿意,他们甚至连谋反的正式罪名都捞不到,一个“事贼论死”就能给打发了。 这样的结果,对于自觉“史书自有公论”的谢叔方来说,可是比明诏宣罪,株连九族还令人难堪。 在这等心境影响下,似某赵王的亲卫少了几人这样的细节是注意不到的。 突起的大火,在天光大亮之际随着木质茅屋的完全倒塌而终于扑灭。少顷,韦机等人在冒着热气的废墟间扒拉出一具焦黑到难以辨认身份的尸体,算是为李智云的人生画上了一个不太饱满的句号。 某赵王似有不忍,在谢叔方和李义余的冷笑中撇过头去,下令入棺收敛。 “他毕竟是我弟弟!” 李大德低下头,像是要对谁解释一般,如是说道。末了,在无人之际又重复了一遍。 内外的消息,在午时后者回归大营之际汇总。 有人笑,有人哭。 随着某楚王意外身陨,万贵妃举火自焚,所谓举兵谋反一事所应对的重点,便由之前针对匪首的内外搜捕,变成了而今要扑灭余寇,追查同谋上。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人死如灯灭,老李不想自己在赔了媳妇和儿子之后,还要去大张旗鼓的承认他们家出了个弑兄背父的逆子。可眼前的事总要有个人负责,不然连史官那都糊弄不过去。没奈何,只好“便宜”他堂弟了。 彼时段雄传回消息,他已斩杀叛将,控制了骆谷关。而秦琼也派人传信,玄甲军已进子午关,不日既到。 叛军的结局已然写好了。 李大德把城外一应大军的指挥权丢给了李靖,自己仅带二十亲卫,回城入见。 他爸爸病了。 如果说之前那点儿感冒是他自己作的,半真半假,那么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好友背叛、媳妇自杀、亲子薨亡后,这病就有点儿加重的意思了。 北苑,日营门。 原本按照距离,从启夏门回城是最便捷的。但因随行的队伍还拉着“李智云”的棺椁与谢叔方和李义余两名案犯,李大德不想受人非议,便干脆绕了个远。 内间等候的,除了奉诏来迎候的张半月,还有留守的三兄弟和“禁军统领”柳瑛。 其实算起来,从玄武门兵变,赵王奉诏出城讨逆,到而今大局已定,羁押“匪首”回城,也不过才短短三日,可大家再见面时,却都好似历经沧桑,彼此相顾无言。 哪怕是李元吉,待见对面那口漆木棺时,丑脸都难得露出一种怅然之色。 或许嗜杀残忍如他,也从未想过当老五真死了时,他竟会是这般兔死狐悲的感受吧。 “三郎,辛苦了!” 待某赵王下马,李建成首先开口,按着前者的肩膀未语先叹,而后待看向后方棺木,便迟疑道:“他” “哎!” 李大德一声叹息,摇头之余便堵住话头,转而道:“父皇如何?我一接到消息便匆匆赶回,尚不知具体内情。太医怎么说?对了,让老张看过了吗?” 这最后一句,却是绕开老大,对他媳妇说的。 “看过了的!” 彼时已经出落得略有风韵的小姑娘自顾上前整理了一下自家男人的披风,同时言道:“父皇昨夜痰迷之时,臣妾便差人唤了张老前来。原本今晨已好些了的,可到巳时” 好吧,那个时辰恰是万贵妃和李智云的“死讯”皆有定论之时,说起来,这里面还有某杠精的一半责任。 “张老说,父皇这是心结郁结,加上本就有心火未去,又受了风寒,这才加重。但父皇一生戎马,身体较常人健壮,只要尽心休养,很快就会好的。午膳后他行了针,好叫父皇安歇。只是” “只是什么?” 众人转身间,李大德随口询问。不待柳瑛答话,却是一旁的李建成接道:“阿爷交待了,你一回城,无论时辰,即刻前去见他!” “呃” 某赵王顿了一下,在亲媳妇不解的注视下莫名扫了身后一眼,而后便颔首道:“那走罢!正好我也有事要禀告陛下!” 众人以为他看的是“死去的老五”,李渊这般急着见他,或与此事有关。 当然了,他看的也确是老五,但却非棺材里这位。 彼时在万年县下杜曲镇东郊,炊烟弥漫的村头道口之上,有麻布粗衣的红眼青年面西北而立,许久都未动弹一下。 第619章 立国储太子正位(结局上) 申时初刻,甘露殿。 “五郎,他……真的……” 龙床幔帐之内,一夜间忽如苍老了十几岁的老李斜靠在软垫之上,浑浊的双眼平视前方,瞧的却非跪坐床边的老三,而是无神的望着虚空。 何为孤家寡人,他今日算是深切感受到了。 殿内有些安静,紧闭的窗棂与遮挡的幔帐使得内间格外昏暗,外间有烛光自隔门透过,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内里的气氛略有阴森。 讲道理,在这种环境里养病,好的快才有鬼呢。 李大德自问不是个喜欢撒谎之人,所以闻言并未搭话,而是低下头去,沉声道:“孩儿无能!未将稚诠安全带回,请父皇治罪!” 这话……一点儿毛病没有。 说着,他还伸手入怀掏出一沓宣纸来,双手递过,低声道:“老五……稚诠他,昨夜见面之时,曾言此番乃是受人挑拨,他绝无背弃父皇之意。这些是他亲手所书,内里详实记录了……” “你都瞧过了?” 老李没有动作,既没接那份“遗书”,也没看过来。 李大德的话被打断,心道废话的同时,便默默点头,应声道:“是!从头到尾,儿子全部都看过!” “你想怎么做?” 又是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问题,同样的语气,但后者却好似在其中听出了些许不同。 “此事并非孩儿之责!” 顿了顿,李大德犹豫之余,便把昨夜想了半宿的答案说出:“我想交给大哥!关内道的世家与朝臣,我其实不太熟。这其中许有无故被牵连者,或有于国有用之人,不可一概而论。届时如何甄别,想来大哥心中是有数的。” 李建成有没有数,这是个仁者见仁的问题。但就其以往的做派而言,真拿到了这份“罪证”,大事化小的可能性反而很大。 说白了,这份手书与其说是罪证,莫不如说是一柄悬在关内道各世家头顶的刀。有了它,就等于是捏住了众多世家的把柄,进而掌握主动。 这样的东西,是有些烫手的。 随着话音渐落,殿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老李刚刚还似破风箱般响个不停的肺子这会儿都消停了。而后大约过了数息,后者动了。 扭头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的亲儿子,老李微微皱眉,忽然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废话!” 某杠精脱口而出,而后察觉到语气不对,又急忙拱手,沉声道:“禀父皇,这确是儿臣的心里话!此事交给大哥,既是给那些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避免政局动荡,同时也为将来册封太子做铺垫。有了他们的支持,大哥将来监国也更稳妥。若交由他人,一则名不正,言不顺。二则……” “怎么?你不反对你大哥做太子了?” “我去……” 李大德忽而抬头,看着他爸爸眨了眨眼,进而叫屈道:“父皇明鉴!孩儿何时反对过大哥做太子了?您说这话可要凭良心……” “咳,咳咳……” 某皇帝忽然一阵咳嗽,到嘴边的话也莫名又咽了回去。 彼时某杠精只觉一阵夹杂着“龙涎”的口气扑面而来,嫌弃之余,便屏住呼吸起身,一边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爸爸的“传染源”,一边做孝顺状的帮忙抚背顺气,同时高声喊人。 “咳,无妨!朕只是一时气虚罢了!” 待狠狠喘了几下,把咳到嘴里那一滩不可描述之物吐到张半月捧进来的“镀金龙纹镶蓝宝石痰盂”中,老李便摆了摆手,耷拉着眼皮道:“去将他们都叫进来罢!” “喏!” 前者没敢抬头,只是把那痰盂宝贝一般的护在怀里,躬身退出。过不多时,李建成、李世民并李元吉三人便联袂走进。 自始至终,皇帝都未叫任何朝臣前来,内里只有他们父子五人。至于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何种约定,外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几人聊了一夜。 武德四年十一月的最后一日,皇帝拖病体于早朝宣诏,拜唐王为政事堂总理,摄政监国。并正式照会礼部,会同内史局、翰林院、弘文馆等测定黄道吉日,制定礼仪规范,择期敕封太子。 轰轰烈烈的楚王谋反事件,便以这样的结局来告终。 但让朝臣感到怪异的是,昨日内廷疯传李建成与李世民带兵擒了魏国公裴寂,疑似和楚王谋反一事有关。可今日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这事儿,不仅是他,便是下首那几位始作俑者也都好似忘了模样。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某唐王接了诏书,化身监国总理,转身宣布的第一件事便是诏令全城军民百姓,上下一心,讨伐举兵叛逆的义安郡王李孝常。 好家伙,大伙直呼好家伙! 众人都被老李这一家子的厚脸皮给惊呆了。 这明明就是你儿子和你好基友联手搞出来的破事儿,结果到头来,贼首居然成了只是从犯的李孝常? 这或许才是父子五人聊了一宿的真正原因。 激进如李世民,针对这一次王君廓的自作主张尚有回护之意。而宽厚如李建成,也总有几个想杀之人。 不把这几兄弟之间的矛盾与分歧说开,老李是不会真正放心松手的。何况他家还有个疲懒货,稍看不住就敢旷工不干活。 谈条件也罢,许利益也好,总之待到今日中枢正式下令,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内宫走水,万贵妃并楚王李智云不幸罹难,皇帝拟叫礼部谥号,陪葬皇陵,算是全他们母子的名声。而既然李智云的谋反罪不成立,那么似裴寂的从逆之罪,似乎也不成立了。 李渊到底不舍得杀他这位好基友,用这等方式,加之允了李建成所请的改封三王麾下谋臣武将一事,算是换回他一条小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月前发生在归仁戈壁上的无头公案,在李智云的证词下终于真相大白。最终在老大的坚持和老二、老三的附和下,老李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将其免官,流放静州。其子裴律师因尚临海公主,免于责罚。 接下来的一个月,既是年关最忙碌的一个月,也是大唐在饱经伤痕后终于得以喘息的一个月。 秦琼与王君廓亲率玄甲军回归,李靖在请示过中枢后,当即下令全军向敌两翼突击,截断叛军所有离关退路。 在得知楚王“伏法”,谢叔方与李义余被俘,骆谷关亦被段雄夺回后,李孝常知大势已去,率领心腹亲卫突围未果,被苏烈擒拿。 至此,武德四年这场轰轰烈烈的谋反案终于宣告了结。 “主犯”李孝常被押解入京,由秦王李世民会同三司会审,定斩刑。其子李义余同罪。其同谋谢叔方、长孙安业、长乐王李幼良等皆判斩刑。江都郡公万宣道拟褫夺封爵,流放岷州。 而后随着子午关、骆谷关、太和关与蒲津、潼关等相继解禁,各路消息也汇总而来,使得才刚刚松了口气的中枢瞬间又被拧紧了发条,连骂街都得挤时间。 日前受命前往凉州调查长乐王李幼良豢养私军一事的封德彝上奏请罪,言说因其监管不利,致使前者被家奴劫出,北奔突厥。他本来派兵阻截,却在乌兰以北遭遇突厥骑兵,碰了一鼻子血。 李建成当即召中枢商议,命御史孙伏伽北进三川,代表李唐向突厥交涉。而与此同时,亦在老李的首肯下拜应国公武士彟为利州都督,接管利州一应军政,安抚山南道世家官员。 江南的战事,随着几路勤王兵马宣布向唐军投降,终于赶在年终之时得以完结。而在投降与反叛之间反复横跳的北平郡王高开道,其首级亦在日前被赵王府刀人高惠通给提了回来。 看上去,天下局势在年关之前终于触底反弹,向着好的方向稳步迈进。 各地战后的安抚之事虽然依旧困难多多,但有李建成这样一个好耐心的人与中枢朝臣磨嘴皮子,倒也不算无解。可彼时的老李一家子却依旧心事重重,难有笑脸。 原因并不尽一致。 李渊嘛,日前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了被装在盒子里的高开道,差点被吓的病情加重。等好不容易缓了点精神,抽空接见被李靖押送进京的南梁王萧铣,却又被后者当面装逼给气到了,连续两天吃不下饭。 不出意外,本来在李建成监国的和谐氛围下没准能捞到个好结局的某反王,自己把生路给作没了,被内廷下诏赐死。 这一次,某赵王没拦着。 谁让他最近心情也不好呢。 山东目下的局势,并未随着各地的乱平而好转,反而日渐糜烂。面对已然散进各地的乱军,李神通难有应对。而与此同时,又传来了李义满因不服被盛彦师处置,于狱中自杀的消息。 李世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山东一地已经成了这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遣大军坚壁清野,宁杀错不放过。 此言得到了某齐王的双脚赞成,却遭到李建成与李大德的激烈反对。 而在这其中,某赵王明显还带着别的心事。 日子便是在这般劳心又劳力的繁琐之中,迎来了武德五年。 正月,朔望朝。 各地外藩、将领入京述职,同时吐谷浑、西突厥并东突厥突利可汗,皆遣使朝见。精神大好的李渊命萧瑀宣诏,正式下旨敕封李建成为太子,同时又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任命。 李靖平叛有功,擢升灵州总管兼太子左卫率,总领凉、会、灵、盐、宥五州军事。李孝恭因平梁之功封河间郡王,拜荆州大总管,受命招抚岭南诸州。 很明显,接下来朝堂的重点,便是彻底稳固江南的同时,开始着手应对突厥问题。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中枢又下了拜某赵王为山东安抚使,招抚山东各州的诏书。 赵王一系的两名统兵大将才刚被提为封疆大吏,这个时候把他派去山东,许多朝臣都在心下嘀咕,以为这又是某皇帝的平衡之举。 天地良心,老李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诏书都特么下完了。 第620章 道别离前路尚崎(结局下) 武德五年,正月。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原本因受寒,被太医判了死刑的周王李元方,在老张头一剂破罐子破摔的偏方猛药下,竟奇迹般的开始好转。 老李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他本来都打算重新再生一个了。 当然也有遗憾。 比如说定在龙抬头这天的太子册封典礼以及始由太子领衔的祭天仪式,某人将会缺席。 按道理说,这事儿本身和李大德关系并不大。但无论是皇帝还是李建成本人,都多少有些美中不足的感觉。 当然了,嘴上说的是这般,但某杠精要是真参合了,说不定他们又会嫌弃。 人都是这般矛盾的。 好在这一次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随着初春临近,山东的矛盾也与日俱增。若是在三月春耕之前不能及时恢复生产,那接下来的一年,朝廷都将焦头烂额。 于是等不到太子的册封典礼,受命招抚的某赵王便要动身启程,赶赴齐州。 渭水,咸阳渡口。 “某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未及半月,又要分别。” 一身雪白狐裘的长公主李秀宁站在马车旁,俏脸上满是叹息。在她身侧,越发变得像个成熟老男人的柴绍默默矗立,摸胡子的动作,总让李大德想起老温头。 可惜那老家伙运气不好,好不容易调回中枢享福,却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寿命上居然被卫玄这个病秧子给超了车。 皇帝下诏,追封他为鸿胪寺卿,谥号为“敬”,叫其子温瓒承袭清河郡公的爵位,又诏其二子、三子任职祠部郎中与职方郎中,也算顾全了他身后之事。 这一次安抚山东,李大德在回程之际也会顺便去一趟太原,视察新城的运作,同时也想找机会把温无隐那小子调回京城来任职。 “而今三郎身担重责,总要以国事为重。待有时日,总是能再相聚的。” 随着李秀宁的话音渐落,某开国太子便上前接了一句,结果换来的却是白眼相对。 “太子殿下在朝中说惯了好话,没的糊弄自家姊妹。中枢那么多能臣,唤何人去山东不行,非要叫自家兄弟在寒日里舟车赶路……” 前者回身怒怼,惹来众人一阵嬉笑。李世民笑声未停,脑袋上便挨了一巴掌。 “笑,笑!说的便是你,白长了这个头,而今行事倒不如三郎稳妥,整日便知道打打杀杀!哼,要某说啊,咱们姊妹中,平日里最稳重的当属五……” “三妹!” 李建成微微加重了口气,使得说到兴头的李秀宁戛然顿住。众人色变之余,气氛便有些尴尬。 虽然老李压下了楚王谋反的名头,但毕竟事情才过不久,知道内情的人还有许多,便是在私下里,这也是属于禁忌词汇。 “呵呵……” 便在这时,面向众人站立的某赵王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当年宝哥送我去河东,那时三姐来送我,便是这般,连阿爷都插不上话……” 众人闻言,再次哄笑。这一次便连李秀宁都忍不住,上前扭住某杠精的耳朵笑骂。 李大德也在笑,只是笑闹之余,心下亦在感慨。 他说想起了初来大唐时的情形,但此刻的心情,终究是不同了。 当初好奇要去投奔的大哥,而今已是监国太子。那位陪着他走过数百里潼关路的汉子,也已成为统领数万军民的一方总管。更遑论那位当初被自己女儿差点挤进沟里,连嘱咐都插不上话的某唐国公,而今更是执神器,居中央的皇帝。 当然不变的,是这其中的情分。 看着身前居于右侧,按着李老四的肩膀笑个不停的李世民,以及上前来“解救”自己的大哥,李大德倍感欣慰,改写历史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一个没忍住,便脱口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呦,诗辩双绝,这就做上诗啦?” 一声讶然且带着揶揄的声音响起,叫众人的笑声停顿之余,便又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李秀宁的小手终于放过了某杠精的耳朵,然而后者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千古名句还没说呢。 与老李的一众小老婆所想不同,自万贵妃故去后,新晋执掌六宫之人并非某皇帝的妃子,而是眼前说话这位,太子妃郑观音。 这一次送别在礼仪上规模并不大,在场皆是自家人。但要说起身份来,当真是吓死人。单是为了众人安全,禁军把整个渡口都给封锁了。 某杠精这一次去山东不但有亲卫随行,更是不顾老李的反对带齐了四个老婆和一双儿女,还美其名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趁此良机开拓下一代的眼界。 所以看起来到场的人挺多,但实际除了那哥几个,大部分倒是来送柳瑛她们的女眷。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短则数月,多则一年,三郎便回来了。中书省一堆章程等他拟定,某不会叫他在外闲逛许久的!” 拉扯到最后,随着李建成保证似的一句话,队伍便正式启程。李大德登上码头等候的黄龙船,冲岸边挥手,待船身震动之际,忽然注意到人群后方一辆正在调头的马车,嘴角便微微勾起。 老李果然还是怀疑他的。 见过李智云的“最后一面”的,只有他的心腹手下。以老李对他行事的了解和对起火事件的问询来看,怀疑才是应有之意。 只是父子间从未将话挑明,后者也只是暗中派了张达调查。 “大王,” 待到码头远去,后方脚步声起,与赵王府家眷同船的韦机忽然上前,低声道:“有影子混进了咱们船上,是否叫麾下着手清理?” “无妨,他们想知道的无非是那人的消息,左右与咱们‘无关’,无须理会!” 李大德摆了摆手,待转身时,到底还是不爽于此前的“千古名句”被郑观音打断,便忽而接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哎呀,好诗!” 韦机:“……” “算了,你去忙吧!” 眼见这货一副呆愣的表情,某赵王到底还是涌起了对牛弹琴的羞耻感,便一脸晦气的摆手。待走向船舱,注意到甲板上某个一脸若有所思的水手,便翻了个白眼,暗哼一声。 你个臭盯梢的,也配琢磨本才子的千古名句? 此时,就在各路或尾随或监视的人马盯紧某赵王一行时,原州萧关之外,却有另一场送别。 “过了此地,某便要转道灵州,再无法相送了。几位一路西去,要多保重!” 日前奉调接任灵州司马的右武卫将军薛万彻抱拳言说,而在他对面,却是赵王府的六大典兵卫中最低调的王平一行。 “这一路多亏了薛将军照应,待到灵州,替某向李将军问好。王某尚有任务在身,不然定要向大王请示,与将军一道北击戎狄,护我汉家江山!” “哈哈!有机会的!中枢既将北征一事交托吾等,将来少不得与赵王殿下的百骑打交道,某便在灵州静候王兄弟的到来!待到那日,咱们再把酒言欢!” “一言为定!” “保重!” 目送着薛万彻一行打马远去,王平便转身上马,对左右道:“咱们也走吧!此去凉州尚有不短的路程,那边地处吐谷浑与突厥夹角,人员驳杂,咱们要小心些!” “王都尉!” 不待众人回应,队伍间一脸色暗黄的青年便突然开口,正色道:“这一路劳烦相送,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罢!” “唔,这……” 队伍一阵安静,甚至有几人已然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但反观王平,却是毫无意外神色,反而形似松了口气一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去外围警戒!” 挥手叫周围的队员散开,待无人旁听,便上前低笑道:“大王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是不甘心的!” “我不是……” 黄脸青年“面无表情”的抬头,欲要解释,却被王平打断道:“从你拒绝大王为你准备的东、北两条路线,而选择西进之时,大王便知,你真正想去的,其实是静州!” “……不错!” 讲到这里,对面之人反倒平静了下来,正色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还望王都尉见谅!” “唔,俺没什么见不见谅的,说真的,若不是身份尴尬,俺倒是想帮帮你。只是那裴寂虽遭贬谪,毕竟还有封邑未夺,俺们不便出手,所以,抱歉了……” 王平略一拱手,在身前之人回礼并欲转身之际,又开口叫住了他: “先等等,大王有交代,若你真选择前往静州,他有东西叫俺带给你。” 后者说着,自马鞍上取下一个包袱递了过去,并交代道:“大王说了,路并非只有一条,他当初与你所言皆是真心。这世界大的很,等你办完了事,不妨去走走,看看。若那时你还有心志,未尝不可再起一翻事业!” “这……” 青年依言接了过来,打开包袱略一看,发现是几本书并一张羊皮地图。那图上画的图案奇奇怪怪的,横域万里的大唐在其间竟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而那几本书就更奇葩了,有《汉英发音对照表》《英语一百天速成》以及《亚欧部分地区种族分布及人文介绍》等。 青年揣着一张懵逼的黄脸抬头,纠结了一下,便期期艾艾道:“替我……唔,谢谢三哥!” 他刚刚还以为,这包袱里装的是钱呢。 “一定!楚……唔,李兄保重!” 王平正色抱拳,目送着青年打马远去,心下却是好奇,他们家大王千叮万嘱要他送出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梦想。” 彼时坐在船舱里,面对妻子询问的某赵王如是说道。 武德五年,二月。 赵王李玄霸安抚山东,在齐州查验户籍之时,发现多有错漏且前后不一者,大怒,着有司问责。同时发布诏令,山东一道各州县府即日起重核户籍。凡有因战乱遗失、错漏者,不问来处,皆按人头补算,核发相应田亩钱粮。 消息一出,各方因躲避前朝苦役、战乱而远遁山野的逃户闻风而至。另有为避唐军追缴而四散的前夏兵卒前往,同样被落籍,并安置田亩。山东遂平。 四月,赵王幸太原,召军器监商议修建太原新城至井陉关的轨道铁路,连通两地贸易。 六月,赵王回京,恰逢林邑复国,林邑王使入贡,遂使人询问林邑所产之三季稻种。皇帝闻之惊诧,下诏令林邑进贡稻种,在岭南试种。 武德六年,《武德律》颁布,除沿袭《开皇律》所定外,新增五十三条,并将租庸调法收纳其中。 同年,因太原轨道工程延误,赵王命命太府寺检校各州府度量衡,修订唐制。并在政事堂正式提出奏请,废五铢钱,进行制币改革。 武德七年,《大唐创业起居注》成书,太子李建成召政事堂讨论,定功臣实封制,同时拟降无功宗室郡王为县公。 同年末,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来朝,欲迎娶上朝公主,并献上万钉宝钿金带与五千战马。颉利可汗不欲两国和亲,兴兵截杀,并威胁统叶护。 政事堂议击突厥,以维护对外邦交。太子言而今战事初平,百废待兴,不欲擅启兵戈。遂同意赵王所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着李道宗策应什钵苾降唐。 武德八年,东突厥突利可汗上表乞归,高祖应其所请,拜右卫大将军,赐爵北平郡王,并在其牙帐设安北都护府。 四月,契丹酋长带领部众降唐,中枢察觉突厥国政混乱,无力庇护邦属,决意彻底收复河套地区。太子以秦王李世民为征北元帅,平阳公主李秀宁副之,尽起北地之兵讨伐梁师都。 同年,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被刺身死,继任者再遣使向唐请婚,为太子严词所拒。 武德九年,赵王李玄霸牵头中书省并宗正大臣议修两年,面陈皇帝《皇室内禅法》。后经皇帝首肯,奉为宗法。同年八月,中枢正式下令,以秦王李世民为帅,统通汉道、定襄道、金河道、畅武道等兵马,多路出击突厥。 武德十年正月,李靖在阴山大败突厥,颉利可汗北逃,在铁山遭遇苏烈夜袭,俘虏千余帐。东突厥国灭,漠南一带尽归唐境。 颉利可汗被押解入京,其麾下谋士皆散于乱军。其后不久,杜如晦举荐国子监博士张文潜入政事堂,参知理政。 八月,高祖李渊首尊《内禅法》,依制下诏传位太子李建成。同时大赦天下,免除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二年租调。 高祖退位,感晚景孤独,欲赦前司空裴寂之罪,诏其回朝。然宣诏使者抵达静州才知,月前静州有山羌作乱,裴寂已死于乱军之中。高祖闻之恹恹,卧病不起。后赵王答应为其兴建新宫,供享乐,遂愈。 次年,太宗李建成改元承天。同年,太原新城与井陉关轨道通车试行,秦王与赵王亲往验收,并议全国推广。同时全国开始正式推行新制币:开元通宝。 盛世已显,万国来朝。 同年,远在西域边陲的小城碎叶,被数百肤色各异的兵士护卫的宅院中,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其父感言“客以逋其邑,遂以客为名”,将其取名“李客”(李白他爸)。三个月后,一封由西域胡商转交而来的书信递入赵王府,某赵王看信之时误将酸梅汁灌入鼻孔,呛得涕泪横流,从此落下了一做诗就咳嗽的毛病。 正所谓:彼美汉东国,川藏明月辉。宁知丧乱后,更有一珠归。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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