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明从慎重开始》 作者:一笑澄明 内容简介: 弘治十一年,弘治中兴正由兴盛走向衰落,贤臣们年衰致仕,内阁三人渐渐老去,弘治皇帝励精图治,也无法将大明推向更高的太平盛世。 此时,京城西北角的破旧院落中,一个书生正翻阅着史料,检查这个大明和穿越前那个,是否严丝合缝。 第1章 重生明朝 京城,一行白鹭在热闹的街道上空掠过,护城河的鲤鱼冒头惊起阵阵涟漪,晨曦将皇宫的碧瓦朱甍映出金辉。 而正在这时,京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府院,一个黑帽褐衣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清扫院落,嘴里哼哼着:“ 我乃严府小家丁,山雨欲来人不惊, 门外纵有千金坠,事不关己一毛轻, 谨言慎行百龄寿,恣意妄为昙花芯, 若要问我姓名甚,我乃严府小家丁。” 严恪松刚要进宫当值,一听下人哼着这怪模怪样的小调,便停了下来:“什么混账诗,谁教你的?” 那黑帽褐衣家丁吓得快要哭出来,哆嗦地跪下道:“回回老爷的话,是少爷教的。” 国字中脸,神丰俊目的严恪松,眉头皱成川字,细品之后,老脸一红。 想起这宝贝独子,心里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今年已是乡试之年了啊,应该一鼓作气才是,怎么能不务正业,功亏一篑? “少爷起了吗?” “卯时就起了,少爷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有钱不要天打雷劈,所以,小的们也不敢多睡。”那家丁脸色格外有精神。 听着,严恪松又是老脸一红,他正是府上起得最晚的人。 从一年前开始,儿子便一早领着下人们,在院子里跑圈,寒来暑往,终年不曾间断,这是何等可怕的毅力? 严恪松怅然一叹:“要是成锦,能将这份毅力用在学问上,唉”摇摇头便不再想了。 到了后院,朗朗轻快的诵读声传来,声音中的豪迈意境似乎能把人带进去,是春秋中的曹刿论战。 这小子在读书? 他顿时来了精神,自己好歹是进士出身,不敢说学可以究天人,但区区乡试也是能指点一二的。 这是一个老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愿。 后院,一间厢房向南而开,一个书生独自坐在书案前,如和尚闭目诵经。 “读得倒是认真。”严恪松面露红光,脸上的慈祥之色越发浓郁。 “成锦啊,为父正要叮嘱你秋闱的事儿,没想到你竟这般自觉,今年的秋闱,你有几分把握啊?” 那眉清目秀的书生站起来,朝着他行了一礼,颇为惭愧道:“儿子九成在握。” 严恪松喜形于色,道:“好好好!但切记,不可骄纵自满,纵然已九成胜券,也要勤勉读书,不可再花心思,写那等歪诗了。” “爹放心,儿子再苦读三年,十成在握才参加科举。” 嗯? 让你勤勉读书,不是让你再读三年啊! “儿啊,九成足矣,足矣啊!” “爹此言差矣,一成变数,可生万千,万千又生万千,可让儿子名落孙山,不可不防。”那书生道。 严恪松一股气血上涌,差点没忍住喷出红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隆起。 “不考怎会知道!考不上重考便是,你怎么怎么这般虎头鼠尾!”严恪松气得手举起又放下,还是等考完了再打。 那书生不急不缓地道:“爹先别生气,且听儿子慢慢道来,即便儿子如今已有九成把握,却也依旧还有一成不中,这一成中” 只听见一声闷响,如什么东西卡在严恪松的喉咙中,咳不出来。 那书生抬头看了眼,急忙后退了一步,屏住呼吸:“爹可是得了痨病” “谁说我得了痨病!不是不是痨病。”严恪松差点没气死,喉结动了动,方才摆摆手道:“没没事,爹就是忽然有点喘不上气来,无需担心,无需担心。” 那书生这才放松警惕:“无事便好,即使是小小的风寒,也会夺去人的性命,爹千万不可忽视,明日,爹与儿子一起强壯体魄?” 严恪松故作严厉,拿出老父亲的威严:“休要打岔,为父还要回宫里当值,考举之事就这么定了,试了才知深浅,今年乡试,你得去!” 科举事关家族兴旺,只要是正常的父亲,都不会任由儿子胡来,严成锦倒是能理解。 “爹且慢!” 严恪松再看向他时,双眸忽然变得温和,道:“此事由为父做主,你只管放开手去考,有为父佐教,你无需担心。” “儿子,有另一事要与爹商量。 爹为翰林院官,如此廉洁奉公,仅靠一份薄俸,家中无其他的收入,此非长久之计。 一旦致仕,严府便要家道中落。 趁着您还年轻,儿子给您寻谋了一份副业,如此一来,就算是致仕,退还这宅子,咱们父子也还能凭一份手艺谋生。” 严家都快吃糠咽菜了。 严恪松身五尺有余,又正值壮年,此时气得胡子直哆嗦:“混账!为了你,自你娘亲去世,为父一直没有续弦,甚至甚至多年来不曾沾染半点荤腥! 你竟然竟然嫌为父给你丢脸亏你也说得出口!”严恪松不自觉捂着胸口。 读书人大多清高,老爹激烈的反应,却也还在他预料之中。 “爹家里没米了。” 呀? 原来不是嫌弃我呀,严恪松顿时脸色一愣,心口顿时也不疼了。 严成锦轻摇着头,唉,老爹一点居安思危的意识都没有。 只可惜,海瑞还没出生,要不然他一定要讲讲海瑞告老还乡的故事。 在明朝当官,许多官员致仕拿了告老还乡费后,就断俸了。 历史上,晚年凄凉的官吏数不胜数,海瑞只不过是运气好,当了荣誉代表。 严成锦当然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爹身上,否则岂不是没了依靠。 “女不嫌父贫,儿不嫌母丑,爹一身正气,把我生得相貌堂堂,儿子又怎么会嫌弃您,儿子是想让您著书。” 瞧老爹有点飘了,严成锦赶紧又继续说。 “您就算一生都耗在翰林院,百年之后,您也不过是记录陛下起居的书办,无人记得。 倘若像太史公那般,留下一部千古绝唱,您便能流芳百世,名利双收咳咳,名垂千古,何乐而不为?” 商人逐利,人好名, 以欲诱之,其必咬钩。 严恪松有点动心了,干渴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道:“为父也想是想有一番作为,可为父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下手啊。” 严成锦忙拿出整理了半个月的手稿:“爹,这是孩儿梦中所得,只觉得妙不可言,可惜儿子笔力不足,只能将大致的纲要写下来。” 严恪松接过手稿,快速地扫了几眼,脸色如天上的雷云变幻不定。 梦楼? 看到上头的内容,片刻之后,他只想破口大骂:“混账!竟让你爹写这些东西,你你这孽畜!”说罢,便将手稿一甩,羞红着脸走了。 “哎?”严成锦只能道一声:“爹您路上小心,通往紫禁城的京道,总有快马驰骋,常常撞死行人,要靠右边走,勿要横穿大道” 严恪松脚下一滑,差点摔死给他看。 严成锦轻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一名光荣的穿越者,他所穿越的,是明朝弘治年间。 明朝正是小说兴起的年代,孝宗对各种化倒也还算包容,算起来,弘治朝正是明朝化承上启下的过度时期。 第2章 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在元末明初时,小说盛行过一段时间,后来遭皇帝打压便消逝了,再有盛行的势头,已是弘治朝之后。 严成锦和那些一落地就开启挂笔人生的穿越者不同,他并未轻举妄动,毕竟史书是前人所写,不可尽信,还是留个心眼好。 犯了事,狗头铡才不管你是不是穿越者,手起刀落,照样取你狗命。 稳妥起见,他暗中观察了六个多月,如今心里才有了点底。 要说起穿越的缘由,这个必须提一提。 十字概括,足矣。 就是,无聊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上辈子,他对史学和学有着魔怔般的兴趣。 一次看某个大教授直播时,只不过跟着视频里开心地念了一句。 “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竟就穿越了! 而如今副身体的前主人,是严府独子,严府举家刚搬来京师不过一二十年。 严恪松在翰林院当了近十年编修,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的官运,恐怕也就这样了。 老爹没有忧患意识,他不能没有啊。 严府在京师,毫无地位可言,连吃饭都刚迈过温饱线。 若不趁着弘治老儿在位时,趁机发展壮大,等正德那个昏庸的王八蛋继位,就没有机会了呀。 严成锦痛心疾首地捡起地上的稿纸,仔细瞧了瞧,能叫十几年不曾碰过荤腥的人反应如此激烈,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头 有车! “少爷!有人闯进府上了!”府上的房管事,上气不接下气进来通报。 “我家既无钱财,也无闺中待嫁的妹子,是不是闯错门了,可问清楚了?”严成锦思索着。 怕不是讨债的闯错了宅子? 房管事愣了会儿,片刻才道:“没没问,只听他哭嚎着,他要见少爷,我以为” 严成锦道:“怎如此不谨慎,京城有成百上千个少爷,你怎知,他就是要找本少爷?万一砍错了人,你如何赔?” “”房管事哑然。 “罢了,你走前面,带我去看看。”房管事以前给人当过护院,手上有些功夫。 到了院中,严成锦看见一个衣裳褴褛的流民,蹲在地上哭嚎。 就像出嫁的婆娘回了娘家,虽是哭嚎,声音却是藏着一丝丝的窃喜。 看到严成锦,忙不迭要冲过来:“少爷我是何能啊!一年前,您让我去学些拳脚功夫,好保护您周全,如今总算回来了啊。” 严成锦心里一惊,早已忘了这茬。 转念一想,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记得有个长随来着。 只是这长随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早晚是个祸害,便随手一指,让他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去了。 没想到,这个祸害竟然回来了! “寻到那嵩山的寺庙了?” 何能哽咽道:“少爷小的寻到了。” 严成锦心中一喜:“给本少爷露两手,能打几个?” 何能从背后拿出三节棍,脸色一怒,如白脸武旦,转一圈,随后有模有样耍起三节棍,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就这?”严成锦瞪大眼睛,棍棍打蛋功? 不对,像是练金钟罩的罩门! 又惊喜地问:“哪个方丈教的?” “是跟戏园子的威武大将军学的。”何能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小的去了嵩山那寺庙,他们让小的出家,还收银子,小的又不是专程去出家的,也没银子,便转寻其他寺庙,路上遇上戏园子,里头的威武大将军武功厉害,将各路将军都打败了,小的就拜他为师,学了一门武艺,便回来了。” “”严成锦。 “少爷,小的以后还跟着您。” 见严成锦一脸不愿意的样子,何能忙道:“少爷,小的在外头闯荡,学成了功夫,还练就了一张巧嘴,给少爷办事,定不会辜负少爷期望。” 严成锦在想一个问题。 直接赶走,会不会太寒心? 严府多一张嘴,就要多吃一份粮。 虽然下人不多,除了房管事,还有几个下人,老祖宗攒下的老底,也花得差不多了,全靠老爹一份薄俸养活。 严成锦看向房管事,有种想让房管事去当账房先生的冲动。 “少爷?”何能哭嚎道。 “留下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后到正厅来见我。” 良久,何能才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出来,显得比方才还要瘦弱。 “嘿嘿少爷,这是?”此刻在他身前,摆着一张大告示。 严成锦一改刚才的随意,满脸郑重地道:“这是本少爷制定的家规,也是严府上下为人处世的道理,你识字吗?” 何能忙点头笑道:“小的识一些。” “念吧。”严成锦总算有了一丝丝赚到的感觉,家丁是有点化的好。 “严府家规第一条,大难临头,少爷先飞。” 严成锦极为认真地听着:“嗯,继续。” “第二条,为尊者讳,万事不可报出少爷名讳。” “嗯” “第三条,常常锻炼身体好,日日晨练少不了。” “继续” “第四条,生而为人只做一件事,不打少爷的旗号行事。” “嗯” “第五条,少爷的人生,不打听,不多问,不传人。” “好” 严成锦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这是严家立足于京城的根本,今日便要记住,本少爷会不定期抽查对了,还有一首诗,让房管事教你,背不会,打断狗腿!” 他不是粗鲁的人,但只有说出打断狗腿之类的话,下人们才会觉得这是一件需要慎重的事。 “是少爷!” 回到房里,严成锦又掏出梦楼纸稿仔细检查,一字字校阅。 “为何老爹反应如此” 忽然,严成锦想通了。 看过梦楼的人,总会强行脑补一些画面,恨不得谁跟谁壁咚擦出不可描述的火花,恨不得谁出门被马车轧死,恨不得谁 严成锦就这么干了,写大纲时,暗中夹带了一丢丢小小的私货。 将这人物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加复杂,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老爹如此淸直保守之人,定然是看不下去。 “可惜了明朝如此适合小说繁荣发展的风气。” 一旁的何能却唱道:“少爷才思天上星,好比雨露撒人间” “唱你大爷!”现在像是有心情听曲的时候吗?旋即,严成锦脸色缓了缓:“你方才说,练了一双巧嘴?” 何能却抬起袖子抹眼泪,忽然哽咽了起来:“少爷,您不知在外头填饱肚子有多难,小的正是凭这张嘴,才混得一口饭吃。” 严成锦踹了他屁股一脚,何能这才把眼泪收了起来。 “少爷交予你一事,说服我爹,让他将这书稿写出来,否则你就是欺骗少爷,少爷要报官的。” 第3章 升斗小官之子 何能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喊着道:“少爷饶命小的练就的巧嘴,不是那个嘴,是这个嘴啊。” 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支半旧的唢呐,大剌剌吹起来,眉飞色舞,声色俱全。 这曲子,听着怎么有点像 猪八戒娶媳妇。 何能在外头流浪,几经饿至将死,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让他捡到了一支唢呐。 他也是个人才,自吹成才。 穷苦人家请不起喜乐,便找他来吹,也能混口饭吃。 何能委屈巴巴地道:“老爷为人清正端廉,怎肯写这些书,那是不是上天绣花想得美吗?” 听多了曲,也能学着腔调,说上几句有化的话。 严成锦心里觉着可惜,这可是他斟酌了许久才想出来的门路。 给老爹量身定制的副业。 在白手起家里,写书可以说是风险最小的,即便赔本,也只是老爹的体力脑力。 脑力这种东西,睡一觉就有了。 白piao不赔本的买卖啊。 “可惜可惜!” 这梦楼自己呕心沥血熬夜所写,严成锦觉着自己的便宜,怎么也不能让别人占了。 “去寻个火盆来。” 何能寻来火盆后,瞧见少爷竟是想将这些稿纸烧掉,扑过来哭嚎道:“少爷不能烧啊,不如您给小的,烧了浪费啊” 紫禁城,翰苑。 此时,严恪松正要持笔整理前朝的史料,一旁同为编修的罗玘感慨道:“这些都是前朝翰林们的心血,就算是新纸,也存放不了几年,大明清类天分野之书,都抄录好几回了。” “那也要抄,也多亏要抄录,我等才有了这编修的差事,得口饭吃,景鸣兄快抄吧,莫要再伤感了。”严恪松连叹几口气,自己也提不起精神。 眼前这堆典籍,被书虫咬得破破烂烂,是前朝翰林院抄录所留。 抄录整理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典籍受潮破损,要重新抄录到新纸上。 自典籍流传伊始,抄录过的书吏不下千百人。 再过两朝,后人又要将他今日所抄录的典籍,再抄录到新纸上,后人亦复前人。 所做的,其实就是一些无用功。 严恪松走神了,方才看的书稿,如蛆附骨般钻进脑子里。 那书,对他这种许久不曾沾荤腥的人,似乎毒药一样的催发效果。 严恪松神思早已云游霄外,在他脑中是一个活灵活现的世界。 相比之下,这典籍是枯燥又乏味的。 成不成名无所谓,主要是想用自己的才华,给百姓做一些贡献 想了想,严恪松放下笔,起身行礼:“景鸣兄,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急事,需告假半日,大明清类天分野之书,就有劳你了,明日,我定偿还罗兄的份!” “客气什么,有事就回吧。”罗玘和他都是成化二十三年的同年进士,交情不错,自然愿意帮忙。 日正中天,严府, 严成锦坐在书案前半天下不去笔,他正想着换哪一本书。 房管事匆匆跑进来道:“少爷,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我爹下值了?” “老爷告假回来了,就在正堂。”房管事又想起来什么,颇为担忧道:“老爷回来时形色匆匆,只怕,是因今早给老爷看的书稿,少爷一会儿说话,要谨慎些啊。” 严成锦心头一紧,老爹为官兢兢业业,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几次告假。 专程回来? 严成锦来到厅里,看见老爹端着茶盏正坐堂前,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成锦啊,为父思来想去,学问之道,应当求其放心才是,把你的那些纸稿都拿过来,为父要再看看,好给你指点一二。”严恪松道。 究学之人,朝闻道,夕可死矣。 只要能为后世留下一部佳作,纵然散去这一身清名,又如何! 严恪松此刻也顾不得丢人,越想越是呼之欲出,恨不得挑灯夜战,执笔畅怀。 “”严成锦。 难道是真香? 不过,抛去自己夹带的那一丢丢私货不谈,梦楼当真是一本好书,千古奇书,当之无愧。 想拒绝它的诱惑,除非 看过更好的。 真香也不是不可能。 严成锦就等他这句话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当然是随身携带的,忙不迭掏出纸稿。 幸亏刚才何能哭嚎着把火盆扑灭了,才没烧成,严成锦暗自给他记了一功。 “爹想通了便好。” 严恪松已是龙行虎步来到身前,颤巍巍地接过稿纸,如获至宝般谨慎地数着,露出释然的笑容。 “爹今日感悟颇多,就如黄河天上水滔滔不穷,爹要将它们都写出来,等爹当了大豪,你便是,大豪的儿子!” “???”严成锦有点恍恍惚惚。 严恪松修编典籍十几年。 挥洒笔墨三千,修撰书籍无数。 但都没有一本是署自己的名字,全他娘的是給他人做嫁衣,他也是有心气的人。 如今手捧着自己要写的第一本书,严恪松竟隐隐有些激动。 严恪松拿着书稿走出几步,却马上回过头来,感受到他那火辣辣的目光,严成锦道:“爹,真的没有了” “那就好。”严恪松这才放心让房管事去磨墨,差人去买最好的纸来,迫不及待去书房了。 有道是,人到中年喝枸杞,一杯枸杞半年寿。 严成锦让下人给老爹泡枸杞。 他自己也是常喝的。 书房一会儿传出酣畅淋漓的笑声,一会儿又如古井深潭般沉寂。 直到深夜,书房还灯火明亮。 晚饭的时候,严恪松没在,严成锦偷偷让人加了一只鸡,再苦不能苦身子,再穷不能穷伙食。 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饭后回到房里,严成锦让何能掌灯摇扇,看能买到的这个时代的一切资料。 史书写得再怎么详细,也不如身在明朝了解得更清楚,严成锦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 结合对明史的记忆,这样才能纹丝合缝。 果然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弘治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便传来消息,河间府天降暴雨,府域之内的百姓免赋一年。 严成锦就知道自己算的时间不差。 这些日子里,严恪松闷头在书房不出。 他不过四十出头,虽说拿毛笔码字,是个熬人的事。 可他正值壮年,又有枸杞护体,想来无事。 一日早晨,书房的灯火还亮着,里头悄无声息。 严成锦便训斥:“大白天怎敢这般浪费蜡烛?” 何能跟在严成锦后头:“少爷,老爷还在书房里呢,昨夜一直未曾出来,今日一早,小的就去问候了。” “我爹还在书房里?”严成锦有些意外。 何能道:“在呢,房管事也在。” 人在里头为何没有动静,莫不是睡过去了? 严成锦将信将疑地推开门,地上丢了一地的废纸团。 房管事好像一夜未睡的洞房郎一般,萎靡地不停打哈欠,抓着墨条的手,偶尔磨动几下。 只见,严恪松神清气爽地站在书案前。 相比之下,他红光焕发,双目依旧神采飞扬。 枸杞护体,强大无比! 见他进来,严恪松放下笔,拿起一旁整理好的一沓书稿,喜道:“这是为父这些日子所写,你看如何?” 严成锦接过稿纸,从开头一章往下看,眼神愈发明亮。 与原书有差别在所难免。 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 自己多加的那几笔,老爹也忠于大纲的基础上,写出来了。 “儿子觉得还不错。” 凡事留三分,日后好较真。 严成锦没把话说满,一来是怕老爹骄傲上头,二来也是给自己留点余地。 就是不知道,明朝百姓的反应如何? 第4章 有利可图 虽说明朝小说风气盛行,但这毕竟是大胆了一些,严成锦心里也没底。 “慢着!”严恪守将何能拦下,心痛道:“爹的本意,乃是为了流传后世,岂是给书商牟利之物,书商奸诈狡猾,欺人夺利,爹不给!” 不找书商,难道你还想自费出书不成? 老爹是读书人出身,士农工商的阶级固化思想颇为严重。 许多堪堪过了温饱线的读书人,也是看不起商人的。 让你赚银子,可不是让你败家的啊! 严成锦将书稿抱在怀里。 “爹糊涂啊,不让更多人看到,如何流芳后世?况且,书写得如何,应当由世人评价才是,爹不给人看,又如何评价?”严成锦一边说一边用力掰扯,才掰开严恪松的手。 “世人的评价?对啊世人的评价又会如何呢?”严恪松呢喃着。 严成锦也不担心:“爹,你该去上朝了。” “哎呀,为父差点忘了,今日还要还景鸣兄的份。” 临走前,严恪松叮嘱道:“不可让那书商卖贵,贵了贫苦的百姓便看不起,即便不取一,只要将书印发出去。” 严成锦如此乖巧懂事孝顺,对自己老爹的嘱咐,当然是 阳奉阴违的。 严成锦亲自出门,终于打听到了京城最大的经纶书坊,连掌柜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 严成锦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给了二钱,道:“不知道这书乃是朝中编修我爹写的。” 书坊小二小声地道:“小的说了啊,只是掌柜百般推脱,就是不肯来啊。” 好吧 编修这官,在京城这块地界上,的确是比芝麻还要小一些。 刚才从书坊出来,便有一人主动上来搭讪。 “你想要印书?”刚才的话王不岁都听到了。 王不岁笑道:“经纶书坊的东家,想必是以为编修大人所著的书,为史书典籍,古板生涩,不似那些惊才艳艳的青楼才子,所写的风花雪月,传阅惊人,他自然不愿意来。” 严成锦觉得有道理,商人讲究有利可图。 即便明朝有雕版印刷,速度也并不算快。 印了这个,其他的书就没法印了,二选一,要让严成锦选,他也选风花雪月。 严成锦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此人一副“我明日就要破产了”之相,衣裳邋遢,脸上倒是有些富态。 “你有何事?” 王不岁笑道:“我做东,咱们找个茶楼慢慢谈。” “不谈。” 忽然,那人拜倒在严成锦脚边,道:“小人的书坊,生意惨淡,快要倒闭了,才斗胆过来经纶看一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也豁出去了。 严成锦回味过来,当便宜老爹是死马?你倒是没看走眼,我也是这般想的 跟着一起来的房管事,此刻是浑身不舒服,这是在侮辱自己昨晚磨的墨啊。 他站了一晚上,将那墨磨得细之又细,这书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的心血,这狗东西如此侮辱,此刻,竟发出狗一样的鼻吼。 严成锦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找了个茶楼坐下。 “你的书坊,是手抄还是活字印?” 那书商露出几分得意:“是活字印,小人的书坊叫老王书房,大小也是个书坊不是?” 严成锦点点头,开始要谈价钱了,自然不会让他看出一丝情绪:“一本卖半两,八二分账,我八你二,可以的话,就让我家管事去拿字据来。” 王不岁差点被噎死。 大户人家的少爷,食不知五谷,一本书就敢卖半两银子? 要知道一亩地才三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见过银子,这是成心让他关门啊。 忽然有点后悔了,买卖不成还赔了钱。 编修好歹是个官,王不岁不敢直接顶撞:“少爷,这书价实在太贵了些,恐怕也卖不去几本,可否让小人先看看书。” 他打算溜了,直接离去有些无礼。 王不岁知道,读书人都好面子。 拜读一下书作再走,便算尽了礼数。 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官家少爷也不好多说什么。 严成锦还想再定高些,怕被老爹揍死,才定了了个半价,听上去就很便宜啊。 “这是一本传奇,你要仔细阅读,细细品味。” 王不岁狐疑接过书稿,片刻之后,神色愈发丰富,眼珠子都直了,啧啧地道:“能卖!少爷这书能卖,就是卖一两银子,也有人要啊!” “少爷开半两,你还敢再加半两?怎么敢如此糟践我家老爷的书作!”房管事牙口咯咯作响。 王不岁瑟瑟发抖道:“少爷,这书真能卖一两银子啊,咱们分两批印制,一批买最好的纸,印来卖给京城的达官显贵,再买一批买最差的纸,印来卖给平头百姓,这达官显贵不差一两银子啊!” 分人群销售,此人很有商业眼光嘛! 你是不是还想整个用户画像? 其实,严成锦也是这么想的。 明朝京城的马太效应严重,有银子的士绅多的是,一两银子买个消遣,对大户人家而言,不足挂齿。 王不岁将书稿揣进兜里,立即写了一张字据,看着严成锦在字据上签了字,他暗觉自己那快要倒闭的书坊,有希望了啊! “分账就按少爷说的,小人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您可不能再找别的书坊了。” 严成锦正色道:“本少爷说只给你,便只给你,你也切不可外传!” 几日后,严府如往常一样平静。 京师却已沸沸扬扬,深闺大院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捧着一本名为梦楼的书,看得痴迷。 茶楼,酒馆,客栈和一些风月场所,所谈皆为此书,不少读书人,一边痛批著此书之人粗鄙浅薄,一边却看得津津有味。 弘治十一年,正是弘治中兴鼎盛的一年,大部分百姓手里都有些银子。 正所谓,温饱思人欲,吃饱喝足了自然就想干点别的乐子。 戏曲早已听腻,此时小说兴起,正好应了时下之需。 出门采办的房管事喜不自禁地小跑回来:“老爷,书印出来了!” “快拿来让本少爷瞧瞧。”严成锦接过书。 纸浆没磨细的关系,很粗糙,应该就是王不岁口中的贫穷版了。 “先给爹看看!”严恪松喜眉笑目,又有些紧张地看向房管事:“如今京师的评价如何?” 房管事欲言又止:“老爷,我不敢说。” 第5章 名震京师 严恪松如遭雷击,缓了缓神,才坚定道:“说!你怕个屁,读书人骂人,能难听到哪里去!” 房管事犹豫了一阵,期期艾艾道:“那些书生,皆骂著此书之人乃是yin棍,贻害不浅,败坏了京师的风气,说是要,抵制这等粗秽下流之物。” 严成锦脸色怪异。 读书人骂人,果然很难听啊 严恪松如遭雷暴,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失去了所有血色,霎时,踉跄跪倒在地上,嘴唇则一直再哆嗦。 “哼!没见过世面,这就算粗鄙?更粗鄙的书,是要有插画的。”严成锦摇摇头。 这就好比异性之间正常学习交流,却被人举bao早恋一般。 可惜了,自己熬夜写的大纲啊!严成锦心中也很难受。 房管事又支支吾吾道:“还有人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听,连严成锦这般好脾气,也忍不住炸毛了。 “雅俗不分,爹无需放在心上,枸杞!快拿枸杞茶来!”严成锦连忙喊道。 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竟然咒骂人家无后。 何其歹毒的咒骂啊! 感受到房管事那同情的目光,严成锦骂道:“狗东西!你看我爹,看本少爷作甚,又不是本少爷无后!” 你这么看着本少爷,要是真断子绝孙了,你负责得起吗! 严恪松已是涕泗横流,仿佛苍老了几分,哭天抢地道:“造孽啊!为父一向清直克己,何曾遭到这般唾骂,严家博施济众,声名远扬,让老夫如何背着这骂名,去见列祖列宗啊!” 严恪松悲痛欲绝,竟若无旁人的淘淘大哭起来。 严成锦虽是有几分心疼,却也不敢上去劝。 下一刻,严恪松悲愤交加地对着严成锦道:“若不是那奸商将书价炒到如此高价,何来如此多的怨气?” 严成锦叹息一声,那老王书坊,恐怕已经被人砸了吧? 创业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啊。 严成锦庆幸,幸亏,当初选了这门稳赚不赔的生意,要么赚,要么不赔,只亏了一些人工。 “成锦啊,爹以后没脸出门了啊。”严恪松哭天抢地。 “不碍事,儿子早已让书商将著书人的名讳,改为迎客松,谁也不知,那迎客松就是爹。” 严恪松眼前一亮,一口枸杞茶喝下,径直站了起来:“我儿稳重!” 正在这时,门外,一声十分高兴的吆喝传来:“严少爷,小人王不岁来了,早安了您嘞!” “泼皮奸商!还敢来我严府”严恪松张开牙口冲出去,快如疾风,一眨眼就没了。 “快!拦住那条狗啊不快拦住老爷!” 王不岁大老远便听见了有人号丧,今日严府办丧事吗? 怎么不挂灯笼? 一路上满腹狐疑,来到了院中。 王不岁出现在院里,严成锦追上去,却瞧见老爹如急兔反搏一般,早已扑了上去。 “老夫打死你这泼皮奸商!” 严恪松骑在王不岁上,狠狠地挠抓他的脸。 王不岁心里着懵逼啊,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猛地将他推倒,一顿抓打,他只能迎手护住要害。 场面一度不可描述。 “严大人,小人求饶了饶命啊。” “小人是来送银票的啊。” 银票? 严恪松愣住了。 严成锦瞧见,王不岁果真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朝他直招手,他这才狐疑地走过来道:“你是给我送银票的?” 半刻之后。 王不岁喘得只剩一口气,匀了半天,才又笑了出来:“严少爷有字据在手,小人不敢抵赖,首批书籍已经卖完了,这是严少爷的份。” 严成锦半信半疑地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王不岁手里的银票。 大明宝钞,天下通行? 这是日思夜想的银票啊! 严恪松双目露出喜悦的光,看着他手里的银票,诧异万分:“我的书卖完了?” “回大人的话,卖完了啊?”王不岁至今不明白,严府这家人打完了人就数钱? 严成锦自己数了一遍,又让房管事数了一遍。 这回是真起家了 三千两银票啊! “坊间不是要抵制我爹的书吗?怎么卖了如此之多。”严成锦心里直乐,暗自算着三千两银票,能在京城买几亩地。 王不岁摸着脸上的包道:“平日卖不了这么多,可今年是乡试之年啊,天下许多读书人聚集在京师。” 十年寒窗苦读枯燥得紧,在没有其他娱乐项目,梦楼一出,如同干柴遇烈火,自然爱不释手。 房管事顿时老泪纵横,在严府管了一辈子账,再也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啊。 王不岁忽然眉飞色舞,贼兮兮地偷笑道:“老爷和少爷还不知道吧,茶陵诗派和新派都要打起来了!” 茶陵诗派? 李东阳? 茶陵诗派严成锦倒是听说过,不过这新派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严恪松怒目相视:“老夫在京师呆了十多年,编书修书更是十多年,什么时候听说过新派!休要胡诌!” 王不岁吓了一跳,笑道:“这新派的开山祖师正是您啊!” “???”严恪松呆若木鸡,瞬间懵逼了。 他不知道的是,书发行后,在京师掀起一阵狂热。 读书人大抵分为两派,一派对严恪松的学创作十分推崇,另一派就是提出诗学唐汉的茶陵诗派。 李东阳的祖籍正是湖广长沙府茶陵,茶陵诗派正是围绕着李东阳而成立。 骂严恪松无后乎的,正是茶派的读书人。 “大人,如今您的追随者,已经有许多啦。”王不岁道。 严成锦有点懵懵然,我要成为大豪的儿子了? 王不岁这次来,除了送银子,顺便也问问稿子,书坊多亏了严成锦,此刻已是躬身下跪,千恩万谢。 名声大躁,他们岂不是都等着看老夫的书? 严恪松想了想,急道:“让一让,本官要著书去了。”说着,捧着一壶枸杞茶快步去了书房。 为了避免茶陵的人追着来到府上,严成锦将王不岁留到半夜的子时,并约定,以后上门拿稿的时间,都定为半夜子时。 接头暗号: 问:大雪压青松 答:青松挺且直 王不岁懵逼了,这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对诗? 好不容熬到半夜,他迷迷糊糊从严府出来,心情却很好,虽然只拿了两成利润,卖得多,也是极大的一笔银子。 如今谈论起京城一流的书坊,必有他家老王,不知要经营多少年才有此名声,要是再出一本还了得? 也对得起半夜跑一趟了。 紫禁城,内院, 内阁三位名臣都在,谢迁已听说了,坊间流传的新派,不过,这次争的主人翁李东阳倒是十分淡定。 “宾之先生可曾听闻坊间的坛纷争?”谢迁道。 李东阳道:“有所耳闻。” 第6章 朝野鼎沸 “宾之先生怎么看呢?”谢迁一下子好奇起来,内阁当中,这位可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脾气暴,性子急的刘健反倒先感慨:“有人说我朝的采,远远不及唐汉,会著的不会写诗,会写诗的不会著,既能著又能写诗的人,不足一指之数。” 谢迁一猜知道,是程敏政说的。 程敏政胆子也是够大,曾跟别人说过刘健的章,尚有可取的地方,诗赋就不堪入目了,还暗讽李东阳不会著书,便和两位都结下了梁子。 仅剩的一指之数,可不就是说他程敏政自己吗? 臭不要脸的! “哈哈哈,希贤先生还记得。”谢迁哈哈大笑。 “哼!老夫当然记得。”刘健怒气冲冲地出了值房。 李东阳不悦道:“于乔,你又调皮了,看把刘公都气走了。” 谢迁浑不在意,反倒来了兴致:“不知李公对新派和茶派如何看?” 李东阳脸色一变,忽然道:“自然是不喜。” 至于是不喜新派,还是不喜新派和茶陵诗派的争斗,不管谢迁怎么问,李东阳这个闷葫芦都没说。 这倒是让谢迁好奇的紧。 这位让泰然自若的李大人都生气的迎客松,到底是何方神圣? 京城,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都在闲聊,迎客松到底是何人。 对于他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一下子成了京城的热门话题。 有人说是和李东阳一样有神童之称的程敏政,有人说是成化二十一年的状元郎谢迁。 不过,猜测程敏政的人更多。 毕竟,曾经的神童李东阳弄了个茶派。 好像程敏政也要弄个坛派别出来,才算正常吧。 但是,程敏政对外宣称,迎客松不是他,还发了剧毒无比的毒誓,人家都发毒誓了,这还能有假吗? 谢迁也对外宣称,他绝非迎客松本松,如果可以,他还想和这位迎客松闲谈诗赋,看看他在诗赋上的造诣。 众人所猜测的两人都不是,纷纷改换目标。 有人想猜刘健,不过刘健也是个暴脾气,率先公布此松绝不是老夫,压根不给猜的机会。 这样一来,猜测的声音就更多了,新派的呼声也随之高涨。 到底是谁? 京城西北角的一处院落。 严成锦只想让老爹干个副业,安静的赚银子,但没想过反响这么热烈,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是加强府上的安全教育。 “大家都记好了,这是严府立足于京城的最新指示。 出门三顾而后行,是非之处不可往, 行横言狂多得意,自古坟头草茫茫, 所有人不仅要会背,还要领悟其中的真意。” 顿时,这小诗又成了清晨扫地门子哼在嘴里的流行小调。 严恪松压抑了许久,忍不住问:“成锦啊,如今名声已成,满京城的人都在寻为父,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又怎么知道是为父写的?” 严成锦也知道老爹出名急切,便道:“爹先忍一忍,茶派和新派斗得正欢,陛下和李东阳若是知道了,定会有所表态,且先听听陛下的评价如何。” 严成锦甚至决定,先把书停一停。 以至于,王不岁深更半夜摸到严府,朝门里小声喊了几句大雪压青松,却换来了今日无更且回不送。 这大半夜来,你就让我听这个?王不岁直想日gou 。 梦楼在流传,新派的人争得颇为凶狠,茶派的人也不甘示弱。 书断了,这些人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此书如狼似虎。 谁饿谁知道,新派的人叫苦连天,连追着更新的茶陵诗派的人,没了新书骂,也傻眼了。 紫禁城,华殿外, 当今大明国君弘治皇帝难得有心情在宫里散心,身后是大明三位声名赫赫的内阁辅臣。 为何召他们来,三人都心知杜明,只是陛下未开口,三人也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弘治皇帝惆怅一声。 首辅刘健性子急,压不住话:“陛下励精图治,如今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朝野称颂,比历朝先帝有过之无不及,陛下为何这般” “怎么一向批评朕的刘公,也奉承朕了?”弘治皇帝道:“诸公可曾听说过,在朝野中的一句话,必秦汉,诗必盛唐!” 三人面色各异。 他们知道此话是出自谁口,李东阳还与他有些过节,都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人正是李东阳的本家。 见三人不作声,弘治皇帝又道:”朕听说,近日京城兴起了一个流派,与李公的茶派一时伯仲?“ 李东阳忙道:”臣领罪!“ “此事,一会等迎客松来了再说。”弘治皇帝笑道,他早已命人去请程敏政入宫,都是肱骨之臣,可不要伤了和气才好。 程敏政到了宫里,见了弘治皇帝,看见内阁三位也在,向弘治皇帝请安后,便站在一旁。 “坛两派之争,朕心向李公,可礼部右侍郎程师傅,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弘治皇帝坦然道。 程敏政一脸懵,却直言道:”臣虽与李公,在坛上意见不合,可兴起新派之人,确实不是臣啊。” “不是程公?”这回轮到弘治皇帝懵了。 程敏政惭愧地道:“真的不是啊!” 就事论事,程敏政的为人,弘治皇帝是相信的,其当着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回到府上,程敏政把盘了几年的核桃都捏爆了,茶派的敌人,应该是老夫才对,是谁抢了老夫的风头? 老夫与李东阳并称神童,老夫也是要脸的人啊。 不行,老夫也要弄个诗派! 程敏政想了想。 于是诗并盛派就横空出世了。 老夫会著,又会写诗,一个人就是一个盛世,就问你们谁不服? 我府上摆擂,不服来战啊? 这一日,程府发出消息,邀约李东阳和新派的开山祖师,来府上谈诗论赋,并小小谦虚了一下。 老夫敬仰二位的才华,还请二位给老夫几分薄面,到老夫府上,把酒言诗,谈论古今。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敏政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少严成锦看得出来,有蹭热度的嫌疑。 不过,还是有许多程氏门生支持。 新派的人当然也想亲面见见这位迎客松先生,程家擂,呼声高涨。 严恪松高兴啊,堂堂礼部右侍郎,一代坛大匠,竟然邀我到府上论叙诗,同行的还有李东阳,岂不是说 自己的名声与之并驾齐驱? 严成锦对程敏政再熟悉不过,史料记载,程敏政鬻题,解官归乡后郁郁而终。 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徐经和唐寅贿赂的考官正是程敏政,虽说后来他平安致仕了,但 一个能被自己郁闷死的人,对别人得多狠? 赢了得罪户部大员,输了要遭人落井下石。 府上摆擂,无人公证,岂不是又可以指鹿为马,捏造污蔑。 此行怎么算都没有最佳破解之法。 再三思量,严成锦决定:“此擂,爹还是别去的好。” 第7章 这银子,它不香吗? “先前你不让爹透露身份就罢了,这又是为何?”严恪松问。 严成锦道:“圣人训,做人要脱俗,不可存低级趣味之心;这就是低级趣味啊,爹可曾想过?若是欣然赴约,会落下追名逐利的人生污点,不如自执清高,等他人送上淡薄明志的美誉?” 严恪松颔首点头道:“还是我儿想得周全,心如匠心,心不端,则其终是一堆俗物,一个不慎,轻则遭唾骂一时,重则遗臭万年,亏为父听到消息时,还暗自窃喜,想想真是无地自容。” 严恪松没有赴约,李东阳也没有赴约。 他们不知道的是,程敏政在府上苦等了两天,心中悲戚,谁来挑战老夫啊 这几日来程府的,尽是些虾兵蟹将,浪费茶水。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 李东阳告病,连早朝都没去,迎客松先生连书都不出了。 这是不给我老程面子啊!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于是 程敏政怒了, 程府传出一小诗: 胸中点墨化舟行,一日纵横三千里。 天宽地广钟灵毓,敢问下笔谁人敌。 一首小诗直接给自己封王,道尽了独孤求败的寂寞,再次放出战帖。 无名小诗从程府流出,在茶派和新派的怒骂下,传播竟然极高,让诗并盛派小有名气了,老程十分高兴。 不过,这反而促成了新派和茶派一致对外的局面。 茶派的人纷纷骂到,我家李公高才绝识,写诗压你一头,书法压你一头,做官压你一头,李公放飞自我了吗?臭不要脸的! 新派的人更是直接:迎客松先生清新脱俗,才不屑与你这等狼心狗肺之辈为伍! 直接把程敏政气病告假了。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听闻之后叹了一口,这是何苦啊? 但弘治皇帝宽厚仁慈,还记得当太子时,程师傅谈笑风生的给他讲朱熹家礼。 每到不懂之处,程师傅总能举寻常人想不到的例子,将道理讲通透,让他在这云谲波诡的深宫,寻到一丝温暖。 没想到,总是开导朕要想开一点的人,竟然 自己想不开了? 弘治皇帝派出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带着宫中补品出宫探望。 这些补品,都是从弘治皇帝的用度中节省出来的,他平日生活节俭,不近声色,此举相当于割肉喂鹰了。 对臣子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弘治皇帝还嘱咐始作俑者的李东阳也要上门慰问,不可伤了和气。 能说会道的和事佬谢迁陪同,刘健怕程敏政与李东阳再起争执,也跟着来。 于是,内阁男团,三人成行。 程敏政听说,萧敬带着陛下的慰问来了,连忙从病榻上爬起来:“臣告假,不能替陛下分忧,已是愧疚万分,如今又令陛下担忧,万死难辞啊。” “程师傅身体有恙,朕自小得程师傅指点,当然要派人来看望,这是陛下的口谕,程大人莫要谦让了。”萧敬拨弄枕头,扶他躺下。 程敏政痛哭流涕,感激万分。 “程公操劳,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谢迁道。 程敏政看见谢迁身后站着李东阳,脸色由白转黑。 两人都不自在,气氛尴尬又微妙。 程敏政脸色苍白,憔悴无力的样子,倒不是装的。 能说会道的和事佬谢迁,又笑道:“克勤兄若不是心中忧虑着我大明的运,何至于将自己逼至如此地步,赤心奉国,我内阁三人自叹弗如,向陛下谢罪之人,应当是我们才对。” 没错,没错,老夫就是为了大明。 于乔兄懂我啊! 明知有奉承之意,程敏政听了还是很开心。 仿佛阳光普照在花朵上,雨滴打在芭蕉上,瞬间得到了满足。 程敏政两眼露出了欣慰的泪光,笑得不可描述。 别人不知道,李东阳和刘健二人知根知底。 谢迁在朝中私底下被称为狗皮膏药,哪里需要哪里贴。 官员吵架,找谢迁。 有他在的地方,人间处处有真情,朝廷人人有大爱。 明明是追逐名利,从他口里说来,听着就是无私奉公。 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 内阁的名声流传在外,但为何谢迁会在三人中,排名压轴,还多两字,还不是因为人缘好。 谢迁能说会道,可不只是“侃”,他善于攻心,程敏政气病了躺在床上,就是怕被人耻笑贪图名望。 这点被他看穿了,一番言辞,反倒成全了程敏政。 李东阳和刘健心里是既佩服又好笑。 四人从程府出来, 谢迁不明白,陛下只让他们来看望程公,却对茶派和新派之争只字未提。 如今两派争得你死我活,倒不像是陛下和睦一家亲的风格啊? “李公和刘公可知是为何?”谢迁问道。 李东阳道:“还是刘公说吧。” 刘健向来是一通到底的直肠子,道:“陛下乃是千古明君,心怀天下,如今百姓安家乐业,陛下自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盛唐诗分田园边塞,诸多流派,兴起皆源于坛纷争,没有百家齐鸣,百舸争流的局面,又怎能称之为盛世? 再反观我大明,除了宾之的茶派,坛一片萧索荒芜,如今新派的兴起,造就了陛下想要的局面。” 刘健对着萧敬道:“萧公公,老夫说的可对?” 共事久了,只需给个眼神,其余三人就能通晓。 但箫敬哪里听得懂三人在说什么,恭敬一笑道:“奴婢实在听不懂,也不敢猜,不过,有个消息倒是能告诉诸公,咱出宫时,陛下也出宫了。” 刘健和谢迁二人眼瞪得铜铃一般大,稳重惯了的李东阳,惊讶的反应慢了一拍。 陛下出宫了? 去了哪儿? 三人心中同时冒出来一堆问题。 在京师内城的十八线边缘地带,一个颇为偏僻的院子前,指挥使牟斌道:“朱爷,这就是迎客松的宅地。” 微访的时候,弘治皇帝让别人称他为朱爷,他喜欢这种套路,牟斌早已烂熟于心。 弘治皇帝大感意外。 没想到,搅动京师坛风云的人就住在京城。 这院子,放在京师毫不起眼,但在住惯了朱门大院的弘治皇帝眼里,又太起眼了,宫里随便一座偏殿,都比这好上十几倍。 牌匾老旧,户门紧闭。 弘治皇帝道:“这宅子是谁的是否知道?” “说来奇怪,这宅子半年前租了两次,家主姓房。” 牟斌上前轻扣门扉,便粗糙的嗓音道:“我家朱爷拜读先生大作,特意前来拜谒先生,快快开门一见!” 若是牟斌一人,早已嚯地一下飞入院中,把里头的人,拎到自己跟前来了。 但陛下是斯人,斯人当然要用斯的方式,不能舞刀弄剑,更不能持强凌弱。 不多时,门子打开门扉,探出脑袋道:“我家先生说了,不见客,更不见书迷,以后别来了。” 牟斌不好发作,自己武力虽高,却不善说辞,只能朝他丢了一两银子。 登门便要一两碎银?弘治皇帝肉痛啊,心里想着,朕是不会给你报销的。 那门子瞧了一眼,速念严府做人小心经,门外纵有千金坠,事不关己一毛轻。 见了银子,竟如临大敌般,速速把门关上。 弘治皇帝惊呆了,这银子,它不香吗? 第8章 帝王难断家务事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一身武艺! 他眼疾手快,二指卡住门缝,一声痛呼把门推开,门子欲喊,一刀已架在脖子上。 弘治皇帝这才闲庭信步,进了院子。 听见有人闯院,严成锦正在想护院大阵!关门打狗!撒神仙醉!快报官啊!,要先喊哪一个。 却看见那人手里的佩刀,乃是锦衣卫所用。 而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正气凛然,五官不凡,腰间佩戴着一个名贵的乳白羊脂玉佩,只是,额头的鬓发稍稍缺了一角! 缺了一角? 这是弘治皇帝? 他知道,弘治皇帝还在生母纪氏胎中时,遭到万贵妃派人灌毒汤迫害,虽然大难不死,但却留下了这个印记。 在明朝十六帝中,长相最具标志性的,恐怕就是弘治皇帝了。 早就听闻弘治皇帝喜欢微访,京城那么大,严府那么偏,怎么偏偏就走到了这里? 难道是 开了导航? 严成锦不知道他来干啥,也不可能知道。 他是万万不敢喊关门打龙的,否则,暗中冲出来一群锦衣卫,一个照面就能把他做成饺子。 他还愣住的时候,弘治皇帝却先道:“朱某不请自来,想见迎客松先生,先生可在府上?” 姓朱?严成锦心中笃定,这就是当今弘治皇帝朱佑樘。 大明的皇帝微访也不会改个姓,你姓朱就是最大的马脚啊。 太不慎重了! 幸亏你闯的是我严府,若是落到某教手里,就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严成锦暗自斟酌,自称朱某,弘治天子必定是想以平民的身份相交,既然是平民的身份,那就不会降罪责罚。 这个时候,装傻X就对了。 老爹定会把他认出来,到时候弘治皇帝岂不是尴尬,算了,小场面,还是自己应付好了。 “朱阁下找小子也是一样,敢问朱阁下有何事?”严成锦躬腰行礼,姿势标准,礼数做绝。 弘治皇帝心头欢喜,此子看着与自家儿子一般年纪,竟如此识礼,第一个照面便有了好感,他就喜欢有礼数的人。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牟斌,他识相地退到一边,这才小声地道:“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内人喜读梦楼,书市却买不到最新的,现在可有最新的了?” 严成锦心中却是了然。 没想到,弘治皇帝来此竟然是为了张皇后。 大明十六帝,唯独弘治的爱情最为轰轰烈烈,别人后宫佳丽三千,他的后宫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张皇后。 弘治年初,大臣们纷纷劝谏,陛下,万一太子夭折咋办啊,万一太子是昏君咋办啊,万一太子无后咋办啊。 劝得最厉害的,就是王恕! 这位吏部天官,头上顶着武群臣闻风丧胆的称号,“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 一个人几乎承包了弘治初年的所有弹劾。 弹劾一时爽,一直弹劾一直爽。 要不然,王恕也不会那么高寿。 就是王恕的催命连环弹弹弹,也没把弘治皇帝弹出个侧妃来。 可见,真爱面前,人人平等。 帝王家里也有真爱啊。 但严成锦不知道的是,其实弘治皇帝来此,是为了节省内帑的银子,若是能拿到最新的梦楼,内帑就省了一大笔靡费。 原因,还得从近日的一件心事说起。 张皇后虽如同弘治皇帝一样节俭,将后宫的用度降到最低,但唯独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在兴济乡里修建真武祠。 这是老宁寿侯临死前,托付给张皇后的心愿。 但顷岁工役太繁,像弘治皇帝这样节俭的人,既不想劳民伤财,又不想让皇后寒心。 每当想起张皇后跟了自己这个皇帝,如食荼卧荆,当了皇后,却没享皇后的福。 弘治皇帝就觉得亏欠她,便答应了,可提起裤子之后,觉得不对劲,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帝王又何尝不是? 但就在近日,一本闲书如从天而降一般,流入了后宫,皇后看得痴迷。 听萧敬说,皇后近日爱看,弘治皇帝便想到了法子,若送她此书时,再反悔兴役之事,皇后定然不会生他的气。 其实,重要的不是梦楼,而是此行的心意。 弘治皇帝心想,朕已经屈尊至此,皇后若是知道,定然感动万分,也定能明白朕的苦心。 “朕朱某问你话,为何良久都不答!” “???”严成锦道:“我看阁下似乎在思考,不好打扰。” 心中喜不自胜,梦楼最新的手抄本已写好,只等观望朝廷的局势。 如今弘治皇帝都放话了,那岂不是可以全国印刷? 严成锦脸上却很平静,斟酌了一番,才道:“梦楼已有新本,只是还未印刷,不如,小子替家父送你一本,银子是千万不敢收的。” 弘治皇帝露出笑意,市面还未印刷,他已拿到,皇后应该会开心。 严成锦让人从自己房间拿来两本,主动让弘治皇帝白piao。 但是弘治皇帝拒绝了,他身为帝王,又看到严府如此败旧,哪里肯白要,便道:“按市价,市价如何,便是如何,朕朱某有的是银子!” 严成锦道:“市价有一两和八两种,不知朱阁下要哪一种?” 一两? 弘治皇帝双目一瞪! 下一刻便是怒了:“大胆!一本书岂敢卖一两银子!” “朱阁下误会了,这是书商王不岁定下的价格,小子也曾劝过卖半两银子,不过,即便一两银子,也供不应求,说不上欺压,况且,八钱的,都卖不出去。”严成锦暗中提醒,这都是王不岁干的。 “胡说!你当朱某同我那儿子,分不清一两和八哪个更贵吗!”一气之下,弘治皇帝竟说出了实话。 严成锦顿时咋舌,朱厚照的算学,难道是刘瑾教的? 这时牟斌走上前,咬耳根和弘治皇帝说道:“陛下,据小的调查,一两的确实好卖一些,此子说的是实话。” 还有这等事? 严成锦静静地站在一旁。 弘治皇帝想了想,痛快道:“来八的。” 他也是极讲诚信,接过书,从袖口里掏出八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严成锦从袖口里,掏出一瓶用了一半的自制沐浴露。 弘治皇帝闻了一下,皱眉道:“这是?” “这是梦楼牌香露,滴几滴在水中,比花瓣浸香更好用,若讨美人欢心,定叫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属于赠品,赠予朱阁下。” 第9章 我真是坏人 虽然不知道弘治皇帝为何会来这里。 但这是大好的幸进机会啊! 当然,严成锦最担心的是,弘治皇帝会勒令干预价格,一刀砍到几钱,到时候真的就只赚血汗钱了。 另外,也看看有没有开发梦楼周边的机会。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真的?咳!属实?” “一用便知!” “那就谢过了,朱某出现在此处的事”弘治皇帝不想因此收到言官的弹劾奏疏。 “保密!明白!” 弘治皇帝露出“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的笑容。 次日一早, 一个消息在京城炸开了锅,最新的梦楼又出了! 京城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骂商人无耻,书的字数如此少,却卖得如此贵。 尤其是进京赶考的考生,他们骂得最狠,因为赶考的银子,就要花没了。 但即便是吃糠咽菜,他们也不甘心买盗版。 不是在老王书坊买的,总觉得味道不对。 庙市是京师人气最旺的盛会,初一、十五都有庙市,列肆三里,书画齐聚,热闹喧嚣,游人络绎不绝,生意奇好。 王不岁也聪明,在庙市一字摆开。 严成锦还给他出了个主意,给书印上了“精镌”二字,相当于古代的收藏版,那些爱好收藏的读书人如何肯放过。 严恪松见自己的书如此受欢迎,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日夜奋战,将十几年的编书修书功力,都发挥了出来。 进士出身,再加上十几年的编修功底,让他不仅写得稳,还写得快。 书市大兴,让许多书商看到了商机,许多小说也纷纷面世,大明好汉录,宋门十八将,甚至连梦楼的抄袭版青楼都出来了。 不过,严成锦根本不怕。 时隔半个月后,一沓稿纸再次交到老爹手上,严恪松激动啊,再次挽起袖子加油干! 夜里挑灯奋战,梦醒执笔连。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宫中的典籍收录,堪称最多最全! 他阅书多年,又没老婆,什么史料典籍没见过,什么奇闻异志没读过。 半个月后,一本名叫包公怒判天下公案的书,再次毁灭天下人的三观! 看得人人拍案叫绝! 一石激起千层浪,求购者如潮,新派反响尤为强烈! 严成锦也被自己老爹的天赋惊讶到了。 十多年的著书功底,加上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和笔法,简直就是被编书耽误的小说家啊! 紫禁城,华殿外。 弘治皇帝目光看尽天际,自顾自道:“自朕克继大统以来,丝毫不敢松懈,日夜勤勉于政事,虽得天下海晏河清,坛比之唐宋,却远远不及,终究不可称为盛世。” 李东阳看了谢迁一眼,谢迁当即会意。 谢迁立即发挥交际花作用,缓缓道:“唐朝坛之盛,起于太宗,盛于高宗,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朝野清明,四海升平,陛下励精图治,盛世早晚会来的。” 百姓安居乐业,疆土安定,人们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吟诗作对啊。 弘治皇帝明白这个道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盛世非一朝之功,终究是太心急了些。 只是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十几年基业,若不能开花,指望朱厚照,总觉得会毁于一旦。 太宗开创了贞观盛世,高宗勤勉政事,才将贞观盛世发扬广大,有了那样的盛世。 可反观厚照的性子,恐怕他难以为继。 但弘治皇帝始终对贤臣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是自己生的种啊,在贤臣的辅助下,总是有希望的,他抱有一丝侥幸。 刘健看劝谏的机会来了,便道:“陛下,如今工役繁重,除修建之外,织造所需亦多,臣以为寿宁侯奏请建祠之事,还需三思而行!”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已经罢请了。” “皇后不是?” “朕不许,谁敢兴役!”弘治皇帝气势如虹。 刘健三人一脸懵然,陛下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 弘治皇帝被看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自从弘治年初,百官奏请纳妃不成,朝野都暗传他惧内。 但朕,真的不是惧内啊。 多一个妃子岂不是又要多一宫用度,那得花费多少靡费。 对于他这种,无心插柳夜笙歌的人,一个老婆便已经有点忙了,哪里还有闲暇 这是弘治皇帝的小秘密,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不过,弘治皇帝也是要脸的人,作为皇帝,怕花费靡费而不纳妃,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所以,惧内,便就惧内吧。 有了银子,严成锦命人重新布置宅邸。 如今,严府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新修的宅院,宽府大宅,通透凉爽,绿树成荫,厢房数十。 严成锦命人把自己和老爹的房间搬过来,旧所留给下人住。 新宅里,严成锦惬意地坐在靠椅上,听房管事报告这段时间扩建和修葺花掉的银子。 房管事看着账本念道:“少爷,如今府上新起的宅院已经修葺完了,那些工人的银子,也按少爷的吩咐,每人给二两,只是他们都不肯收,说是,想留在府里当下人,小人拒绝了,但他们又都不肯走,那工头老王说他有一双女儿,皆长得如花似玉,可以到府里给少爷,当丫鬟使唤,如少爷不要,只能卖入青楼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这般瞧不起本少爷! 有银子的,就一定是穷奢极欲的纨绔子弟吗?! 那老王真是无耻至极,竟然用女儿来迷惑本少爷,准了,让他明天便带过来吧。” “???”房管事凝噎无语,怎么看少爷都像坏人啊。 这世上最容易被欺负的两种人,就是好人和老实人。 在下人面前,严成锦宁愿做披着坏人皮的好人,也不要做百分之百纯种血统的老好人。 “那些的工人,是从哪里招来的?”严成锦又问道。 房管事道:“是荆襄逃来的棚民,这些棚民虽然身份低下,但是肯卖力气,给钱就豁出命地干,不似城北那些偷奸耍滑的匠人,还故意拖延工期,小的这才雇佣他们。 不过,小人哪里知道,听说少爷给一人二两银子,又都不肯走了,说少爷是天大的善人。” 严成锦略有几分感慨。 流民不同于京城安稳的匠人,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自然拼了命去干活。 就像飘荡在京师的浮萍,莫说典房,连租房都困难。 在严府当下人,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荆襄流民已经是前朝遗留的顽疾了。 民贫则偷,吏苛则反。 成化朝时,就爆发过一次动乱,被镇压了下去,这也算是宪宗干过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 一直到了有百姓阜安之称的弘治朝,也没能很好的解决。 一来是荆襄之地的流民数量众多,难以解决,二来是地方官员报喜不报忧,上头压根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朝廷无力解决,留着不仅是一个隐患。 如此庞大的劳动力积压在荆襄,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当然,就算觊觎这股劳动力,严成锦也只能幻想一下。 “一群刁民,留在府上作甚,二两不成就给五两,五两不成就给十两,这天底下还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吗?” 第10章 老王诚 不欺我 若是将他们都收留了,京师的流民都会闻风而来,非震动京城不可。 严府米缸再大,也怕人多啊。 我严成锦也是极有良心的人,多给几两银子,往后的日子,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房管事道:“要不,让小的带人把他们驱逐走,府尹大人不管这事儿,还省了咱们严府的银子。”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流民人微言轻,照理说严府肯给他们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顺天府府尹自然不会理会。 不,本就是逃难而来,更怕与官争斗,压根都不敢告。 严成锦跳起来便是一巴掌:“严府的立足之本忘得一干二净,你怎么睡得着的?谁不知道我严家上下,偶尔也是有良心的人!” 不打记不住,不打不当事。 房管事被触不及防的一巴掌,抽得五脏俱伤,您刚才还准了人家献女来着少爷果然是偶尔才会有良心啊。 严成锦自己的手也痛。 但管好了严管事,自然就管好了下面的人,少为非作歹。 至少,一旁何能的站姿都挺直了许多。 房管事想哭,委屈道:“少爷,您写的家规里,没有这一条啊。” 严成锦抬手:“严府家规第七条,不可在京城寻衅滋事,狗仗人势! 此规便是教你们像本少爷一样,偶尔做个有良心的人,你竟然,连这个都参悟不透!” 一旁的何能,连忙将少爷教诲记在心里,不可寻衅滋事,不可狗仗人势,偶尔做个有良心的人,心中默念了一百遍 如今的京城,包公怒判天下公案掀起了一股读书的风潮,也给了许多人赚银子的机会。 最感谢迎客松的,当属说书先生和茶楼酒楼的掌柜。 这位迎客松先生一直未曾露面,天下人崇仰更甚,追求者无数,各大茶楼酒楼,只要编一编这位迎客松先生的生平,便宾客满座。 当然,他们都是凭空捏造,每个茶楼和酒馆都有自己的版本。 严恪松听了激动啊,恨不得向天下摊牌,老夫就是迎客松本松啊 每当这个时候,严成锦便会来一句:“栖守本心的人,虽然寂寞一时,却能守住万古功名,若凡事都达到了极致,就离衰败不远了,爹想堕落吗?” 严恪松被自己的想法气得猛地摇头,羞愧啊,脸色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程府, 听说迎客松的书又在坊间流传起来了。 并且这次竟是和梦楼截然不同的风格,让程敏政想不到的是,这人竟对公案如此之熟悉。 “哼!” 放下书,程敏政又捏爆了两个新买的核桃。 如今新派的声势愈发壮大,堪称京城之最,他的诗并盛派,连个负面消息都没有啊,没脸了啊。 老夫的诗并盛派创立了这么久,你们好歹也抽空传一传老夫啊! 程敏政气啊,这叫迎客松的混蛋,就是不肯出来跟老夫正面一战。 莫不是,怕老夫抢了他的风头? “藏头鼠辈,把风头借给老夫用一用又如何,真是小气至极!”说着,新买的核桃,又被捏爆了。 如今坛三派,声势最足的就是新派,甚至压过了茶派。 这全是因为迎客松的书阅读门槛不高,梦楼和包公怒断天下公案,不仅读书人能读懂,大多的普通百姓也能读,读不懂还有说书先生。 所以,新派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而茶派和诗并盛派的门槛就比较高了,能理解诗赋之意的,都是读书人,自然不如新派那样庞大。 一家茶楼里,宾客满座,说书先生正在口吐芬芳: “是夜,窗外如新墨一般黑,巧妇黄氏吹灯上g,却在g前被一物绊住,那物似人手臂,可黄氏心知,其夫已于半年前,征了宣府兵役” 京城的酒馆客栈茶楼,每当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包公怒断天下公案时,听客们觉得恐怖又刺激,那种高chao的感觉难以言语。 兴奋又莫名的激动! 如今都等着说书先生讲新篇,已有人堵在老王书坊。 幸亏,弘治朝民风淳朴,否则,老王早就让这些人揍死了。 严府, 听王不岁要三七分账时,严成锦手里的燕窝枸杞粥忽然不香了:“当初本少爷好心救你那书坊,如今,你竟想昧本少爷的银子?” 王不岁哭喊着冤枉:“小人深知,守信乃是经商之本,哪里敢昧少爷的银子啊,只是,如今老爷的书在京城售罄一空,有些书商还到南京、浙江省、福建省售卖,小人觉着还不如咱们自己到那儿开书坊,少爷以这一成入股,盈利却照样按三七分,赔了全算小人的。” 胆子很大,为了说服他,竟然敢出对赌协议? 整个大明铺开,王不岁这段时间赚的银子也是不够,书商抄袭很严重,不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能第一时间拿到新本。 虽然优势只有一点,却也足够了。 弘治朝十一年接近弘治中兴的巅峰,那些士绅兜里正好有银子,精力旺盛,无处宣泄,所谓温饱思他欲。 有钱又有银子,当然是去听书。 京城的人似乎更喜欢花钱了。 想想也没什么损失,严成锦就同意了。 次日一早,严成锦起床时,发现屋外站着两个丫鬟,一个娇羞动人,一个天生丽质,眼睛哭得通红。 “嘿嘿,少爷,这便是老王让府里收留的两个丫鬟。”何能笑道。 老王诚,不欺我啊! 严成锦看着姐妹二人,想了想,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先将严府的处世准则背一遍,在通过考核之前,不许进庖房和本少爷的房间这些重要之地,这便是重要之事,若记不住,少爷要重重惩罚。” “是谢谢少爷收留。”姐妹两低头扯着衣角,怯生生地应了一句,她们哪里见过大户人家的少爷,稍微成熟一点的姐姐,羞红着脸道:“阿爹说,严家是大善人,不会不会欺负咱们的。” “你爹错了,我爹是善人,本少爷是坏人,一月工钱一百,你们就从负责打扫庭院开始。”严成锦道。 第11章 以夷制夷 严成锦觉得可惜了。 姐妹如此丽质,可惜是流民,连户籍都没有。 若是稍有背景,定能风光嫁入公候将相之家,拥有不一样的机遇。 没有背景就天差地别了,顶多做个小妾。 还有随时被正室阴死,被士绅抛弃的可能。 权贵多喜新厌旧,明朝女子的地位,如果没有娘家势力的加持,比一根羽绒还轻。 不过,荆襄之地何其多这样的流民。 眨眼间,半月过去,王不岁派人从江南传回书信。 他在江南一带的书坊扩张很顺利,江苏有一座非常有名的“万卷楼”,迎客松的书被收入此楼后,销量一度暴涨,读书风气,不下于京城。 严成锦知道这楼,这楼有两个史上赫赫有名的主人,一个是徐经,一个是徐霞客。 “万卷楼”收藏有许多罕见的典籍和天地理奇书,是徐氏为了广交天下读书人而建,进了里面的书大多会在江南传颂。 江南富庶,王不岁送来的大明宝钞,是越来越多了。 严成锦将大明宝钞全都换了出去,购置几千亩良田,又换了一些白米屯在府中,这才安心。 此时的严府,已经是京城隐藏的大户人家。 如今迎客松在京城已颇丰盛名,自然惊动了宫里的言官。 于是弹劾奏疏就到了御前。 一封为天下读书人请奏,请求陛下的肃清京师风气的折子,送进了宫里。 奏折里的字字之后皆是锋芒,诛人于心,连弘治皇帝都有些被打动了。 早朝,曙光初照。 百官列于殿中,廷议朝事,弘治皇帝坐在殿上,萧敬和其他太监立于两侧。 兵部尚书马升,躬身对着上头的弘治皇帝道:“甘州城驻守,兵部右侍郎张海回报,土番与哈密纷争不断,自哈密忠顺王陕巴被擒后,哈密人不断朝我天朝边境迁徙,致使边境纷争不断,朝廷若不处理,恐怕” 百官一听,哈密打不过土番,逃亡到了我朝边境,欺负我朝百姓? 弘治皇帝怒了,抬手轻轻一压,将争论压了下去,声音渐小时,便看向内阁的李东阳三人。 “内阁以为如何?” 李东阳道:“陛下不如,以夷治夷。” 以夷治夷?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道:“迁徙而来的哈密夷人,都是逃避战乱的穷虏,若助甘州城边境的奄克悖刺成为夷酋,复封陕巴为忠顺王,统领诸夷,夷人必定顺服,有我大天朝边军扶持,土番定然不敢妄动,到时,朝廷再以手段控制陕巴,哈密边乱可定。” 不鸣则已,一鸣无语。 朝堂雅雀无声了。 弘治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 在他的颔首授意下,甘州的边扰之事就这么定了,正准备客气一下,就退朝:“朝臣还有何事要奏吗?” 谁知,还真有人站了出来。 礼部左侍郎傅翰道:“陛下,如今抡才大典在即,京师风糜乱不堪,风不正,心何以端?臣奏请陛下,将扰乱风气的贼子迎客松揪出来,以示正法!” 内阁李东阳三人面色各异,李东阳的目光,老神在在地落在萧敬的云展上。 这几日,坊间无聊之人编织了坊间小调: 曲迎客松, 才华冠世雄, 诗盖李东阳, 压程敏政。 这里头当然有编造人夸大的成分,但说得越玄,人们就越爱听。 此时,一旁蔫了的程敏政,如一头遇到仇敌分外眼红的斗鸡,方才甘州之事全然没听,提起迎客松,却精神亢奋。 “老夫也要为诗并盛派正名!”程敏政心中激动。 “陛下,臣的诗并盛派可怜呐,创立了两月有余,至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臣约那迎客松一论高下,他竟置若罔闻。 这不是看不起老夫吗? 臣要当面质问他,为何对老夫的请求如此罔顾。 老夫只是想向他讨教一二啊,恳请陛下,查明此藏头露尾之人,老夫要与他一战!” 弘治皇帝正感到棘手,礼部掌五礼之仪,管贡举之法,天下读书人都归礼部管。 “傅翰身为礼部重臣,上奏于情于理,怎么程师傅也上奏?” 众位臣顿时懵逼了。 陛下,程大人也是礼部的官员啊。 萧敬小声道:“陛下,您刚敕封程大人为礼部右侍郎不久。” “哦”弘治皇帝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朕方才不过是说笑,你们这般严肃作甚,朕又怎会不知程师傅也是礼部重臣,咳还有人要弹劾吗?” 弘治皇帝心中,程敏政一直是老师傅的身份,朝事又多,一时间倒是把官职给忘了。 “臣附议!”都察院的言官陈策忙道。 言官的职责,不就是怼天怼地怼皇帝吗? 哎呀,追看那迎客松的书,本官已经有好几天没怼人了,此时再不跳出来怼一怼,岂不是要被人说成失职? 一些老犬儒们也纷纷跳出来,破口大骂道:“那迎客松黑心敛财,明知道读书人,对书籍的纸质天生有极高的要求,他便卖一两银子,老夫的俸禄折色后才多少银子,期间买书竟花去了三两银子啊!臣请求降价!” “对,降价!” 傅翰和程敏政傻眼了,咱们不是在请奏抓捕迎客松吗? 怎么变成砍价了? 不对,感情这些言官都买那贼的书啊! 程敏政摸着心口,十分痛苦,好像它的诗并盛派,在里面碎了一地。 不过,言官们倒是很理直气壮,就算被质问,也有理,我们言官负责监察朝野内外,不看又怎么知道那迎客松写了什么?说起来陛下还要给我们报销银子呢! 弘治皇帝脸皮颤抖了一下,那书贵,他岂会不知 张皇后喜欢迎客松的书,他派人悄悄去过几次严府,买的都是八的,回来再让萧敬抄到上好的纸张上。 这一来二去,也要花不少银子。 傅翰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陛下,咱们是在议讨迎客松扰乱风之事,该如何定罪吧?” 朝堂落针可闻,似乎都在等陛下决断。 正当无人发言之际,谢迁却站了出来:“臣想问,诸公觉得那草长莺飞的烟花柳巷,和歌舞升平的烟波画舫如何?” “此乃朝堂,谢公为何提这些不羞之事,难不成,谢公去过?”言官满脸羞红。 谢迁泰然自若道:“谢某出自江南,自然有过值得追思的风雪年华,去过便去过。” 朝臣一片哗然。 第12章 逻辑鬼才 李东阳知道,谢迁肯定不会无故提及,后头肯定憋着一手呢。 谢迁擅长的就是迂回之胡说八道,从不直接反驳,而是给人讲故事,绕得你怀疑官生。 唯一能辩过他的办法就是 不让他说下去。 “谢公好见识,下官除了佩服之外,却不敢认同!”那言官喝道。 谢迁道:“画舫也并非如诸公所想那般不堪,可谈诗论赋,身正则影正,身斜则影斜,我大明烟花柳巷与烟波画舫盛行之地,当属江南,而江南历来才子辈出,状元郎更是数不胜数,琴棋书画鼎盛至极,也未见有何不妥?” 玄外之音,本官去了,还考上了状元。 谢迁一席话,把言官说得哑口无言,你说扰乱坛风气,人江南怎么就不乱? 大明从建朝以来,南直隶多出匠,北直隶多出武将。 言外之意北直隶的才子少,还不是怪你们没烟波画舫,不能吟诗作对? 一些北直隶的大臣羞愤欲死。 弘治皇帝老神在在地听着,南直隶的状元比北直隶多,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倒是想知道为何? 如今听谢迁辩论一番,便觉着有几分道理。 烟波画舫,人才汇聚,崇尚以诗会友,以才服人,倒是促成了江南的化风气。 谢迁这么一说后,此事已无可辩驳。 百官退去,殿中只剩二人。 那日只是匆匆弄到严府的府址,如今锦衣卫已彻底摸清了迎客松的底细。 弘治皇帝便问萧敬:“严编修近来可好?” 心中不由却不由暗叹,严恪松淡薄名望,名声大噪,也不肯冒头要那样的名声。 若是利益熏心之辈,他定会狠狠敲打一番。 这也是他在朝堂未准言官请奏的原因之一。 萧敬知无不言道:“严大人近日一直在编修五代史,偶尔也翻阅一些典籍,似乎是查找资料,此外,便就是下值回家著书了。” 弘治皇帝颔首道:“让翰林院少给他摊派编修任务,日夜著书,想必也是不易。” “陛下圣明!”萧敬眼前一亮,这是要宠幸的信号啊。 “不过这书价倒是要降一降,免得弹劾奏疏,又要送来了。” 严府, 严成锦得知,书价被陛下压下来了,便知道已无多少利可图,如今乡试在即,还是赶紧准备才是。 他不知道的是,正在这时。 在严府外头,有一个人踩在别人的肩膀上,扒着严府的高墙往上爬,骂骂咧咧道:“这墙怎么这么高,大明律可有规定,能建这么高的墙?” “殿下,咱们为何不走正门?”小太监的肩膀都快被踩碎了。 朱厚照蹬了他一脚,骂道:“本宫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走正门不就打草惊蛇了?狗皇帝在这里金屋藏娇,本宫就说,本宫爱美人,他怎么不爱,本宫是他的儿子,照理来说他也爱才对,除非狗皇帝藏起来了,要么本宫就不是他亲生的,嗯,就是这样。” 若是严成锦在此,定会赞叹朱厚照果然聪明,竟然在五百多年前,就自行悟出了遗传学定律。 一口一个狗皇帝 小太监听了差点没摔死,幸好四下无人:“殿下您骂的时候,小点声,传出去不好。”岂止是不好,小的小命不保啊。 “本宫名字里就有个厚字,与脸皮厚的厚是一个厚,要脸的人,能叫朱厚照吗,蠢东西!” 可算逮着狗皇帝的把柄了,朱厚照高兴啊! 满朝武都说弘治皇帝是千古明君,太子就猪狗不如,感情自己的骂名,都是狗皇帝太优秀招致的! 如果证明狗皇帝不是优秀的人,那自己猪狗不如,岂不是理所应当? 在朱厚照的神逻辑里,把一个人比下去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比他优秀, 另一种,就是把他踩下去, 朱厚照想了想,还是第二种比价轻松,果断选择了第二种, 他要证明弘治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才不是他们口中说的圣君圣人,给狗皇帝当儿子,自己才委屈了呢。 朱厚照翻过院墙,眼前的院子看着有些旧了,不像是金屋藏娇的地方。 正在这时,两个样貌不俗的侍女,端着点心从院前经过,朱厚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形容她们的美貌。 但心中已大喜,仿佛出了一口十几年的恶气,不自觉露出一抹恶狠狠的冷笑。 司礼监太监李广说,狗皇帝几日前和牟斌偷偷前曾来此院私会,来时愁眉不展,回时满面春光,这岂不是和本宫十分相似? 狗皇帝果然藏了禁uan! 本宫要告诉母后啊不本宫要昭告天下! 狗皇帝不是圣人,他也和本宫一样有七情六欲,心喜了就会笑,难过了便会哭,饿了想吃饭,渴了要喝水,不高兴时骂奴才,见了美人想睡觉。 本宫是人,天生就有各种缺点,才不是当了狗皇帝的儿子才有缺点的。 不过,想要昭告天下,那得要拟一份诏旨才行,偷印章不难,可是由谁去宣读呢? 刘瑾? 不行,刘瑾宣读,狗皇帝一定知道是本宫干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狗所为。 朱厚照想了想,决定先想法子,将此事告诉内阁三位师傅,再透露给言官,那群言官必然不会放过狗皇帝,奏疏一弹,天下皆知。 到时候狗皇帝不是圣人,本宫也就不用再被人骂了。 哈哈哈,本宫真是太聪明了! 不过,朱厚照忽然想到,一会儿见面了,自己是该叫母妃姨娘? 程师傅说,做人要有礼貌啊。 眼看那二人要走远,他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但刚出花圃,就被家丁发现了。 有人大喊一声有人闯入府中,院里冲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顿时便将他围起来。 朱厚照也是不怕,双手握拳,和那十几个大汉打成一片。 又有人闯府? 真当我严成锦没有准备不成! 严成锦带着几个家丁来到前院,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手上功夫颇有章法,几下便放倒了一个下人。 敢闯严府的人,严成锦定然是叫他有去无回的。 大明律法,私闯官宅,非奸即盗,杀无罪! 只是,此人长得,怎么如此像前几日拜访过的“朱阁下”? 眼睛像鼻子像耳朵也像 综合评定,至少有五分相似啊 严成锦把抓神仙醉的手,从怀里收了回来:“先停一下,等本少爷问完了再打,你是何人,为何闯我严府,与前几日来这朱阁下是何关系?” 朱厚照也停手了,听到对方的话不怒反喜,笑着朝严成锦道:“他是谁你会不知道?你是十二监的伴伴?怎么没阉干净?不过不打紧,本宫来此也不是计较此事,你过来,本宫与你说,你偷偷告诉本宫即可。” 你才没阉干净! 严成锦真想一把神仙醉把他先这般然后这般然后再这般 不过,他还是抓紧怀中的神仙醉,凑了过去。 朱厚照咬着他耳朵,眉飞色舞地说了几句。 来抓弘治皇帝的jian? 听完之后,严成锦心中如同珠穆朗玛峰雪崩了一般,震惊地问:“敢问公子是?” “赵厚朱” “朱厚照!”严成锦瞪大眼睛。 朱厚照连忙堵住严成锦的嘴,此事是万万不能让父皇知道的,又重申了一遍:“赵厚朱!” 朱厚照! 你就是化成泥,我也要从草木灰中,给你挑出来。 第13章 宫里来人了 朱厚照的手满是墙粉,严成锦连吐几口唾沫,才神色镇定道:“前几日,朱老爷前来,是为了买最新的梦楼,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梦楼?这里是?”朱厚照茫然。 跟着朱厚照胡闹,是有可能会被杀头的,万一传到张皇后那里,张皇后会怎么想?若是乱说,弘治皇帝又会怎么想? 他不敢胡说,此事还是澄清最好。 严成锦掏出怀中最新的包公怒判天下公案,道:“这里朝中编修严恪松的府邸,他是家父,朱老爷前来,是为了家父所著之书的最新章节。” 朱厚照一想,似乎有这么回事,曾听闻萧敬说抄了几遍迎客松的书 朱厚照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本宫真的不是朱厚照,不要再骂朱厚照了。” “???”严成锦。 这话说的,本来就很朱厚照啊! 不过严成锦还是道:“学生知道,殿下不是朱厚照。” “那便好,打扰了,门在哪里?本宫要走了。” 自称本宫十几年,朱厚照浑然不觉在外头要换个自称,毕竟詹事府的师傅不教微访,宫里的太监也不敢教这个。 早就听史书说,朱厚照是个奇葩,今日一见,果然传言 还是太保守了。 半日过去,严府府门外来了一群人,都想来拜访迎客松先生,严成锦便知道,被朱厚照坑了! 这混世小魔王,明知道迎客松之名,不对外公开,偏偏就要往外说。 严成锦决定,定要找机会让弘治皇帝好好修理一下这熊孩子。 不过,严成锦也没指望能永远瞒下去。 当初未用真名,是担心弘治皇帝和世人对小说化不认可,所以留了一手。 弘治皇帝并未追究,世人反应又如此热烈,也就无所谓了。 弘治皇帝来过严府后,严成锦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便让何能将早早准备好的告示贴了出去。 当然,告示是用老爹的名义写的。 大意是本松只想隐于世间,在这闹市中行自己的路,默默著书,不求名望,也不想被打扰,这样才能继续写出好作品,希望大家体谅和支持。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严成锦又为自家老爹赚了一波名声,来严府的不是闹事的人,也就都听话散去了。 次日,严成锦起床,他有早起的习惯,春晓和千金就要起得更早一些。 六月虽然闷热,但清晨依旧比较清凉,床榻边缘正好冰凉,摸着降温。 春晓拿着直裰,给严成锦穿起来,神色已无刚来时那般羞涩,严成锦倒是颇为老实,站在不动,任由摆布。 庭廊幽静,喧声远扬。 一阵嘈杂声传来。 “前院为何如此吵闹?”严成锦迷迷糊糊地对着何能道。 何能笑道:“今日老爷的同年来了好几位,翰林院编修罗玘大人,和官兵科给事中屈伸大人都来了,老人如今受人拥戴,他们都是来拜会老爷的,老爷让您快些洗漱,过去认一认几位官老爷。” 这么早? 严成锦来到前院,只见老爹正与几个穿着华丽服饰的士大夫攀谈,见了他一脸喜色。 “贤侄来了!” “贤侄尚未婚配吧,如今的秀外慧中的娘子可不好找啊!”罗玘双目有神地望着他。 几只老狐狸暗自较劲,此番来意谁都心知肚明,像他们这些下三品官吏,闺女嫁入公门有点难。 若是以前,他们或许还真看不起严成锦,不过如今不一样了。 与其便宜了士绅,倒不如与严府结亲。 官兵科给事中屈伸看到严成锦,就像当初见到小妾一样,死死拽着:“小侄,世伯有一女,待字闺中,聪明贤惠,与你正是人间一对啊。” “你有一女算什么,老夫,有两女!一奶双生,皆是小家碧玉,出落大方。”罗玘拍着大腿道。 看见一群同僚扯前扯后说媒,严恪松慌忙道:“诸位兄长,我家成锦年纪尚小,你们这样不合适,不合适啊!” 这哪里是来叙旧,分明是上门抓婿! 严恪松气咻咻把他们都驱赶走了,才苦着脸,对严成锦道:“爹深知你苦读不易,但如今秋闱将近,你又尚未有功名在身,他们皆是贪图为父的名声,若日后没了这名声,你又没有一官半职可以仰仗,定会遭人瞧不起,你不要怪爹拆了姻缘。” 怎么会,他正愁不知怎么拒绝呢。 严成锦心中窃喜,老爹有这样的觉悟,倒是一件好事,就怕他稀里糊涂,答应了同年的攀亲。 “孩儿还不想”感受到严恪松诧异又疑惑的眼神,严成锦哽住了。 自己已经不小,同年的人早已开枝散叶,若说自己在那方面还不想,岂不是容易让老爹怀疑? 严成锦把话咽了回去,便违心地道:“孩儿已经不小了。” 严恪松露出老怀欣慰的笑容:“为父知道,为父是过来人,岂能不懂,抡才大典一过,爹便安排人给你说媒。” 自迎客松的书降到半两银子后,收入就变得少了。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秋闱将近,大半个京师的人都在忙着投门刺。 投门刺是明朝盛行的科举风气,就是像徐经和唐寅拜访程敏政一样,考生拜访考官,当然不是为了得到科举的答案,而是表示今后在朝廷上,结为一派。 严成锦没空去投门刺,因为家里来人了。 牟斌又来了,不过这次没硬闯,而是彬彬有礼的对着严成锦问道:“近日,可有一位与朱爷相貌相似,身高五尺过半,眉目清秀的公子来过?” 可不就是朱厚照吗! 这货不知道又在宫里闯什么祸了,弘治皇帝竟然派锦衣卫追查到府上来。 上次一别后,严成锦暗想,朱厚照就算烧了奉天殿也不稀奇,敢问天下,谁敢抓皇帝的jian,他朱厚照就敢! 连这等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初生牛犊,不畏虎狼! 严成锦很是佩服他这股作死我第一的精神,在精神上,他是支持的。 但支持归支持,如今弘治皇帝查到府上来了,锦衣卫定然是瞒不住的,反正他说自己不是朱厚照。 严成锦漫不经心地道:“前日,确有一个与朱爷长相颇为相似的公子来到府上,他说他叫赵厚朱,要抓朱爷的” 牟斌听了之后,吓得脸色变了又变,这定然是太子爷不会有假了。 第14章 龙凤混合双打 紫禁城,东宫。 此刻,弘治皇帝正在拿着荆条,狠狠地抽着朱厚照,抽了几十下,似乎是抽累了,便停下来歇一口气。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东宫詹事府少詹士王鏊,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道。 然而,内心的独白却是, 抽!陛下狠狠地抽,累了换老臣来。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揍不成才! 老夫教训不了你,陛下还不能教训你? 陛下啊,老臣心里苦啊! 太子不是东西啊! 若出阁按百日算,太子便“病了”九十多日,仅剩的那几日,不是在讲堂上数腿毛,就是在数老夫的步数啊! 明朝对太子有一套专门的教育制度。 所谓太子出阁讲学,就是接受正规教育的开始,担任教育职责的讲官中,不仅有詹事府的官员,还有内阁官员,所教皆大儒。 每天必举行讲读,上课通常是,上午先背诵si书wu经,下午再由讲官讲解。 除了背诵论语诗经等书外,还要练习书法。 朱厚照天生猴屁股,哪里坐得住。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好睡眠, 过得秋来冬又到,收拾书包过大年。 教了一年,王鏊的发际线便掉光了。 若是可以调到六部当官,他立即拍拍屁股走人。 可是陛下对他托付重望,将唯一的儿子托付到他手中,他又岂能一走了之。 前日更是不像样,竟然连病假也不请了,偷偷溜出宫去。 王鏊自知再隐瞒,必将酿成大祸,便告知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又抽了十下,大口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地道:“身为储君,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者,上治而下乱者,你不读书,又如何知道这些道理?将来如何治理江山!” 咆哮声响彻东宫,朱厚照瑟瑟发抖,身子微微抽搐一下,不敢正视弘治皇帝的眼睛,怕招来更多鞭子。 刘瑾那狗东西,让他请母后,竟然半天不回来。 跑慢一步,本宫就多挨一下抽,本宫定不饶他! 弘治皇帝见他不语,又不敢抬头看自己,便知道是死不悔改了。 “你说!为何!不!读!书!”一字一鞭,弘治皇帝抽得很有节奏感。 被抽得欲生欲死,朱厚照不服气地叫唤道:“孩儿觉得,圣人说的道理狗屁不通,一时说男子汉大丈夫,宁折不屈,一时又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儿臣在想,圣人是不是抽风的时候说的,到底哪句话为对,哪句话为错!”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陛下别打了别打了啊!”王鏊泣不成声。 仿佛刺激了弘治皇帝一样,他又暴跳如雷挥起鞭子:“孽畜,那是那是叫你看情况行事!不肖子孙啊!” 朱厚照痛苦又不服地道:“哼,父皇说的话便是对,孩儿说的话便是错,没人敢骂父皇,却都来骂儿臣,儿臣当你的儿子,儿臣才委屈呢!” 正在这时,张皇后从坤宁宫赶来,看得出来走得很急很累。 在太监刘瑾的搀扶下急匆匆进门:“陛下住手!厚照犯了什么错,竟要这样抽打他,普通人家也下不去这么狠的手。” “母后”朱厚照努力挤了半天,才挤出一丢丢泪水。 牟斌回宫缴旨,听闻东宫传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声,一个急冲进门,见了弘治皇帝便跪地道:“臣查清楚了,太子去了严府,说是抓陛下的禁脔,要将陛下的jian情昭告天下!” 气氛凝滞了一下, 张皇后发出咆哮一般的声音:“拿鞭子来!” 弘治皇帝身子一紧,问道:“皇后要干什么?” 张皇后:“臣妾和陛下一起打!” 顿时,东宫又传出很有节奏又不可描述的龙凤合鸣。 京城这几日,腊肉有些供不应求,读书人到考官家里投门刺,总不能空着手去,拿着腊肉当礼物,行了束脩之礼,关系心中有数。 秀才们在礼数上总是无师自通,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考官不收,也还能自己补补不是?总归不会吃亏。 严恪松没闷在书房著书,与自己的名声相比,自家儿子的功名更重要一点点。 严恪松见他也不着急,劝道:“成锦啊,宦海沉浮,独木难支,为父当年便是拜了谦翁门下,得以施展许多抱负,得了编修很多重要典籍的机会,王鳌是太子之师,如今担任了考官,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王鳌是弘治年间极为有名的重臣,弘治年间升到了吏部右侍郎,正德年间入阁,位高权重!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明朝臣之宗的老师丘濬,丘濬不仅位极人臣,也是明朝有名的大儒,历经四朝,对明朝的贡献极大,三朝皇帝都对他礼敬三分。 道相同,则可相与谋。 对于拥有同样抱负的人,在仕途上总喜欢抱团。 丘濬和王鳌都是有名的清直名臣,即便清高淡泊的读书人,也会在科举之前争相拜访一些清直的官员,与同流合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是出于敬仰之意。 老爹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有意无意向他请教的过程中,得了答案,还全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从半年前开始,严成锦就隔三差五向自己老爹的请教,而请教的问题,都是乡试和会试的考题。 如今同一道题目,他已经收集了三个以上的破题之法。 八股难,大儒也很难在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题按格式做出来,普通人甚至连题目都未必能看完。 老爹虽著多年,有时候也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给他答案。 所以他早早做了准备,如今早已滚瓜烂熟。 但他却从未向教书先生请教,避免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自家老爹当然是不会泄露出去的。 去投王鳌的门刺,考不上倒是没什么。 要是考上解元,就有鬻题的嫌疑了,他可是准备三元中第的。 “儿子这就出门,拜访王鳌大人。”为了打消老爹的顾虑,严成锦让春晓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裳,何能提着腊肉,在自家老爹欣慰的目光下,出门了。 第15章 皇家誓言 对于老爹殷切的期盼,严成锦当然又是阳奉阴违的。 在城南逛了一圈,永定门前遇到一条流浪狗,腊肉就全喂狗了,让何能猝不及防:“少爷,这我也是可以吃的呀!哎呀糟蹋了。” 何能与那狗抢夺,岂料那狗如饿了三天一般护食,对着他又是龇牙又是凶吼,吓得他赶紧退后。 “狗东西你吃了俺的肉!” 拿腊肉喂狗是一件奢侈的事,等周遭的人暗骂哪个狼心狗肺,糟蹋粮食,严成锦早就溜到一旁了,瞧见那狗把腊肉全都吞下,才打道回府。 严成锦道:“严府家规第五条” 何能道:“少爷行事,绝不多问。” 举报无功,出卖断腿。 他是绝对不敢告诉老爷的。 离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时的天气还有些燥热, 各家都有自己的避暑法子,严府是吃大西瓜。 明朝的西瓜,品种尚未改良,就算严成锦用草木灰把西瓜种得又大又肥,也无法改变西瓜籽很多的事实。 不过吃西瓜这件事,就是大户人家也是不吐籽的。 严成锦让春晓把西瓜籽都剔出来,自己吃了半个,剩下半个让千金捣成汁,当饮料喝着祛暑,一点也不浪费。 府里的下人也馋地里的西瓜,但瓜上都写着本少爷看见你了,就是你偷的之类的字样, 做贼心虚啊,谁都不敢偷拿。 东宫避暑也有一套, 朱厚照喜欢抱着铜炉之类的东西降温。 此时,朱厚照正兴高采烈地解开身上的纱布,被揍之后,弘治皇帝还是心疼他,打一鞭,给一个御医。 宫里的御医,差不多都来给他看过了。 休养一段时间,此时朱厚照又能下床作死了。 这几日,朱厚照一直在苦思冥想,是谁走漏了风声? 自己出宫的事,只有两人知道,刘瑾和那个人知道,不对应该是三人,还有自己。 像朱厚照这么严谨的人,肯定是要把自己算上的。 自己肯定不会出卖自己,刘瑾也不会出卖自己,就只剩那人了。 “呀疼死本宫了!”朱厚照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刘瑾慌忙把他的手抬起来:“殿下不要再自残了。” 朱厚照在想问题,没空骂他,咬牙切齿地道:“本宫这才发现,那人竟没告诉本宫他的名讳?” 好狡猾的人,定然是怕本宫报复! 不对啊,本宫若是报复于他,岂不是承认了,本宫就是朱厚照? 刘瑾早已摸得他的心思,露出一抹奸笑道:“殿下不能报复他,可以报复他爹啊,他不是说了,他爹迎客松是翰林编修,殿下可以奏请陛下,让迎客松当殿下的老师?” 好歹毒啊,当本宫的老师,心脏不好是要被气死的啊! 朱厚照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天底下还有比活活气死更憋屈的吗? 本宫自小就有父亲,想想那人就快要没了父亲,便觉得他很惨,当即起身去了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与内阁三阁老商量要事,六月以来,黄河汛期猛涨,导致河南开封府一带决堤,冲毁了庄稼,几千顷良田受损,百姓流离失所。 看完开封府送来的奏报,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今年的流民数量,怕是又要增加了吧? 心中有了决断,但却还是问道:“诸公以为此事如何?” 李东阳心中知晓,眼下只不过是内帑出银子,还是国库出银子的问题:“臣觉得,应让受灾地区免赋一年,以缓解当地用粮之迫,并开太仓赈粮,以散民怨。” 开太仓赈粮不仅是救济灾民,更重要的是扶平民愤,民贫则fan ,若处理不好便会出现暴乱。 陛下省吃减用的内帑,是要留给太子开创盛世用的,动了必定不乐意。 刘健和谢迁两人一起道:“臣以为,李公所言甚是。” 弘治皇帝当即拟诏,命人送去开封府。 正当李东阳三人要告退时,朱厚照走进来了,对着弘治皇帝跪下,可怜兮兮道:“父皇,儿臣这几日,仔细反省,如今终于想明白了,是那些师傅们太无趣,耽误了儿臣的学业,若有翰林编修严恪松给儿臣当师傅,儿臣会好好读书的,儿臣以父皇的名义起誓。” 朱厚照发的誓你敢信,那是要被雷劈死的啊。 刘健脸色通红,他也是太子出阁读书的讲官,无趣岂不是说他? 李东阳老神在在的看着地板,本官什么都没听见,谢迁则是一副低头想要偷笑,又不敢的样子。 太子主动请乞东宫侍学讲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此事反常,陛下应该不会答应的吧? 弘治皇帝露出严肃的表情,问道:“你是太子,是储君,可知君无戏言?” 朱厚照一副可怜又信誓旦旦的样子,道:“儿臣说说句句当真,父皇不信,儿臣便摸着自己的良心,和父皇的良心立誓。” 弘治皇帝嗔怒道:“成何体统!就让严编修同值东宫讲学吧,若你不有所长进,无需誓言,朕定不轻饶。” “那儿臣告退了,三位师傅,学生厚照告退了。”朱厚照笑嘻嘻露出一副好牙口,听说哪里又发大水了,父皇心情不好,快溜快溜。 太子前脚出殿门,李东阳忙道:“陛下,太子主动请添东宫属臣,此事实在太过反常。” 他虽与严恪松有些嫌隙,可坛之争,不伤及性命啊。 弘治皇帝老脸有些挂不住,叹了口气道:“朕岂会不知,太子终归是储君,贤明便是天下之福,昏庸则天下百姓受苦,值得!值得啊!” 随着箫敬去翰林院传谕,一个消息在朝廷炸开,重点自然不是某官当选东宫编修之尔尔。 而是朱厚照主动请旨,让人当老师。 朱厚照是什么人,一个时辰不惹你生气便不叫朱厚照,当朱厚照的老师能有好果子吃,虽素未谋面,但都不禁为那位叫严恪松的官员捏了把汗。 严府, 严成锦栽种的甜瓜也熟了,让春晓开了一个,自己吃一半,另一半让千金给老爹送去。 顷刻,千金便回来道:“少爷,奴让老爷吃,老爷说不吃,都留给少爷吃。” 老爹一直和自己争甜瓜吃,还总吵吵,闲他这不肖子孙吃得多,如今竟然不吃了。 严成锦来到正厅时,严恪松正坐在座首,才眨眼的功夫,便见他叹了三次气,看到他来,更是老泪纵横:“成锦啊,爹没几天活头了。” 第16章 甲字府疑案 细问之下,严成锦才知道,朱厚照竟然主动请旨让老爹当师傅,此事一听就有诈。 朱厚照什么人? 明朝历史上作死我第一的作死帝,上天入地都不怕,就怕阎王不敢留。 与其他朝代不同,弘治皇帝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对他百般纵容和宠爱,从小就没有兄弟相残的烦恼,良好的生活环境,让朱厚照的天性彻底释放。 朱厚照天生偏爱打仗,他当上皇帝后,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没有仗打,制造困难也要打。他就曾经偷偷乔装打扮跑到边塞,自己给自己封了个威武大将军,要出关打仗,官们从京城追去边塞,差点没累死。 若要说这天底下能让朱厚照感到害怕的,恐怕就是读书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给自己弄一个讲学师傅? 老爹是朱厚照第一个钦点要当老师的人。 傻子都能看出来朱厚照想报复,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上次报出的是老爹的名字。 此时的詹事府右春坊的右谕德是王华,此人为官清直,一心向学,说起他可能没什么名气,但严成锦知道,他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儿子,流传千古的伟人王阳明! 老爹在詹事府右春坊当值,就是要归入王华的班下。 严恪松哭天恸地道:“为父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子,为父不怕死,但想到你已经没了娘,如今又要没了爹,为父走后,你便要一个人留在世上,为父的心便痛得,连甜瓜都吃不下了啊。” 严成锦道:“有一个法子,能让爹在东宫自保,爹可懂兵法与马政?” “为父编修过的兵书不少,如今翰林院存放的司马法,八阵总述,太公兵法都是为父编修,虽未穿过戎装,上过前线,兵法与马政,也知晓一些。” 倒也不是吹牛。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久病成良医就是这个道理。 严恪松编修书籍时,总免不了要查看其它典籍,久而久之,发现兵书中有些道理又是相通的,慢慢就记下来了。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沓稿纸:“这是三国群雄争霸志的大纲,爹若是著出此书,大可在东宫来去自如。” 古代兵法最鼎盛的时期,莫过于战国和三国,所以大多数兵书计策都出自这两个时期。 太子热爱兵法,又是热血方刚的年纪,虽然是纸上谈兵,也足以让这个熊孩子热血沸腾了。 严恪松早已对自家儿子随时掏出来的稿纸见怪不怪了,两次成名让他心急如焚,立即拿着稿纸去了书房。 枸杞护体,百病不侵。 严成锦让春晓泡了一杯枸杞茶送了过去。 次日清晨,群芳吐露,淡雾氤氲。 晨曦如金辉一般洒下,映在严成锦栽种的几个甜瓜上,得到充分日照,甜度又增添了几分。 严成锦在院中射箭,早睡早起身体好,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最好的药就是免疫力,锻炼身体十分重要。 东宫,右春坊, 此时,严恪松略微担忧,太子朱厚照还没出现。 右春坊里只有当值的讲官。 他对右春坊右谕德王华道:“王大人,烦请给下官说说讲学的课目与日子?下官好做些准备。” 被太子如此点名,王华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 当初太子请奏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点也没错啊。 “太子吩咐,第一日便要上你的课,就讲规谏太子,你准备一下吧,唉,不必忧虑,上着上着就习惯了。”王华道。 午时三刻,严恪松却还没见着朱厚照,便料到了此子是有心逃课,心急如焚,去太子寝宫通报了一遍,却了无音讯。 下午申时,朱厚照终于出现了。 严恪松行礼后便开始讲学,哪知再看向他时,朱厚照不知从哪儿抓了只蛐蛐出来,放在书上把玩。 “太子殿下?” “哦,本宫知道,本宫是储君,要好好学习治国之策,做个千古明君。”朱厚照认真地道。 那你倒是好好学呀! 严恪松终于知道,为何东宫的讲官为何短命,顶着陛下巨大的压力,太子又不肯学,整日悲愤交加,不死才怪。 再观我儿成锦,是如此乖巧啊。 每日卯时便起了,君子六艺,已得三艺。 一年到头从不用他督促,反而是他,隐隐有种愧疚的感觉,我儿实在太懂事了啊! 这混账太子与我儿想比,差了百倍。 不,差了千倍不止。 下了值,严恪松回到府上,吃了一个甜瓜,心情才好一些。 严成锦一听老爹说,朱厚照只是没听,但与自己猜测的种种可能相比,好了许多,也没有太为难他。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朱厚照还是很可爱的。 第二天,严恪松到右春坊,给太子讲谦让。 对于太子的漫不经心,早已习惯。 只是,太子今日出奇的早,虽是睡眼惺忪,让严恪松大喜。 此时,詹事府外,弘治皇帝已经摆驾到了东宫,王鏊和王华等人听闻圣上来了,与翰林们迎接,弘治皇帝却不想惊动朱厚照。 走到讲堂时,朱厚照正低头望着书本。 “没数步数了,总归是进步了一些啊。”弘治皇帝欣慰万分。 王鏊和王华相视一眼,翰林们脸色古怪,陛下,有所不知啊,这个姿势,就表示殿下正在做春秋大梦呢。 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驾到,奴婢恭迎陛下。” 刘瑾在给自己报信! 朱厚照吓了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睛。 弘治皇帝大步走了进去,颇有兴致地道:“不必行礼,今日可是讲谦让,让朕也听一听,严讲官继续讲。” 严恪松压力徒然大增,只好应了一声,就怕陛下忽然提问太子。 这时,一个太监小跑过来通报萧敬,萧敬大惊失色:“陛下,府库的人通报,给皇后做珠衣的珍珠,丢了!” 陛下正听讲学,若是寻常,他必定不敢打扰。 但这甲字库的珍珠,乃是皇后做珠衣所用,而那珠衣,又是庆贺太后寿诞穿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大了。 弘治皇帝徒然大怒,前些日子,为老宁寿侯兴役之事,失信于皇后,甚感愧疚。 皇后在后宫生活节俭,许久不曾纺织新衣,想织一件珠衣参加太后的寿辰,珠子又被偷了。 如此贤良淑德的人,却受了天大的委屈。 弘治皇帝咆哮似的吼道:“贼子竟敢偷到宫里来,传锦衣卫牟斌,让他彻查此事,甲字府的人,若有牵连,绝不姑息!” 严恪松心里一颤,传闻弘治陛下仁慈,但发起火来也很可怕啊。 朱厚照咧嘴一笑,得意洋洋道:“父皇,严师傅写过许多奇案冤案,布局缜密,让严师傅来查,会不会比牟斌快呢?” 严恪松忽然懵了。 弘治皇帝看了过来,这倒不是胡闹,便道:“那就委屈严卿家一下,相信严卿家定然能给朕一个答复,对了,两日破案够不够?” 朱厚照:“够了!” “”严恪松,我什么都没说啊! 第17章 是朱厚照干的 宫中甲字库失窃,老爹奉命查办,凶手究竟是谁? 严成锦仔细分析,一想就知道,是朱厚照干的啊! 张皇后与弘治皇帝感情深厚,惹了她,无异于触动陛下的逆鳞。 除了作死帝朱厚照,哪个傻缺敢干这等引火烧身的事? 严成锦道:“爹可有什么头绪?儿子觉得,太子的嫌疑最大,太子历来顽劣,行事无状,珍珠于他而言无异于米粒,推荐爹查办必定也不是巧合。” 手段做得如此隐晦,定然是怕被人咒骂。 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真是奇葩中的战斗葩呀! 经过严成锦这么提点,严恪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总算想明白了。 太子钦点他当讲官,上课却又比较乖巧,没有做出格的事,如今又举荐他查办甲字库一案,难道这是疼爱他? 当然不是啊! 可让他疑惑的是,他与太子纠葛,究竟起源于哪里呢? “少爷,咱们要不要把太子来过府上的消息,告诉老爷?” “告诉你个大头鬼,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吃了多少少爷的瓜皮,竟然还不懂本少爷的心思,今日的瓜皮,让给房管事。”严成锦恶狠狠地惩罚道。 何能生无可恋啊,没想到只是多了一句嘴,脆甜可口的瓜皮,就没了。 严成锦切开甜瓜,割下厚厚的瓜皮,让千金给房管事送去。 紫禁城,东宫, 詹事府王鏊劝严恪松道:“深宫高墙,人多手杂,众多宦官都与甲字府有出入,查出来岂是那么容易,太子举荐你,看来是成心要针对你,你不如借坡下驴,致仕为好?” 太子是储君,若是被太子针对,以后还有出头之日? 太子顽劣,却也没有这般折腾过讲官。 顶多也就逃逃课,对陛下报喜不报忧,欺瞒学业。 严恪松算是开了先例,先是得太子钦点,又被举荐,王鏊不由问道:“你是如何得罪太子的?” “下官也不知道啊!”这才是严恪松最憋屈的地方。 致仕,严恪松倒没想过。 他跟着萧敬来到甲字库,萧敬深知陛下赏识他,皇后又爱看他的书,虽是一时困顿,但官运无常,谁又说得清楚? 思虑精细的萧敬,对严恪松是颇为客气。 到了甲子库,萧敬叫来内承运库太监王礼,王礼搬来一箱珍珠,打开之后,却无太明亮的光泽,显然是陈珠。 王礼对两人施礼道:“这便是制作皇后凤冠鸾服的珠子,奴才仔细检查过,里头的大珠都不见了,只剩这些细小的陈珠。” 这些陈珠的成色较差,大多都是太高祖皇帝时入的库,弘治皇帝不兴采办,所以新珠很少。 唯有十二粒大珠,是前些年皇后诞辰,宁寿侯献礼所得。 那些大珠色泽鲜亮硕大,适合做冠珠。 严恪松道:“近日是否有可疑的人,出入甲字库,尤其是东宫的人!” 听到东宫二字,王礼吓了一条,脸色有些不自然,急忙道:“没有,没有的事。” 萧敬善于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不寻常,怒喝道:“你以为甲字库失窃,能饶了你这条狗命?!” 王礼憋不住了,猛然跪倒在二人面前:“爷饶命,严大人饶命救一救小人啊。” 萧敬一喜,甲字库一案告破,他也有功。 可当他听到凶手是朱厚照时,脸色如吃了shi一样难看。 不报就是欺君之罪,报了得罪太子! 萧敬连忙道:“此案,看来已经告破,还请严大人向陛下禀告,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奉天殿。” 严恪松没想真是太子 何仇何怨何仇何怨啊!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与李东阳三人商议修缮太仓的事,太仓修缮事关重大,下不修缮,则地上渗水,上不修缮,则上漏水,仓银都会生锈。 “既然已到了非修不可的地步,就让户部与工部出个方案来吧。”弘治皇帝已顾不得节省银子。 萧敬适时走进来道:“陛下,甲字库一案已告破,严大人等候召见。” “让他进来吧!” 身为编修,严恪松极少来过奉天殿,七月的炎热,在大殿的阴凉通风下,浑然不觉。 严恪松在三位阁臣旁跪倒,道:“臣严恪松,特来缴旨,甲字库一案,已查明,与东宫有关。” 虽然十分隐晦,弘治皇帝也知道他说的是朱厚照,怒道:“绝无可能!厚照不愁吃穿,又知这是他母后做珠衣所用,又怎么会偷,卿可要慎言啊。” 弘治皇帝的委婉说辞,即是提醒,又是警告。 萧敬不敢说话,左右都是老虎屁股,摸了都要被咬死,还不如我自己装死。 严恪松也捏了一把汗,虽然王礼已经亲口承认,但这可是让陛下蒙羞的事,传出去颜面何存? 李东阳觉得毫不稀奇,他朱厚照,是要脸的人吗? 谢迁对严恪松的书颇有好感,便道:“陛下不如到东宫去,一搜便知。” 当即,弘治皇帝摆驾去了东宫,朱厚照还不知道亲爹要来,正和刘瑾开发东宫日常项目,斗地龙。 “快爬,过了这条线,便是本宫胜了!”朱厚照按着刘瑾的脑袋,好似那样,能让自己的地龙爬快一些。 弘治皇帝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朱厚照!” “哪个王八蛋敢这么叫爷爷!”朱厚照转头吓得蒙了。 弘治皇帝此刻,巴不得搜出几箩筐珠子来,怒道:“给我搜!狠狠地搜!” 朱厚照反应过来,连忙踹了刘瑾一脚:“快去!保护本宫的马子!” 难不成太子把 李东阳等人闻之变色,太子不仅想法奇特,藏东西的手段也是与众不同啊。 不一会,刘瑾被打成猪头脸。 牟斌高举金盘呈上,盘子里有十二颗色泽明亮的大珠,散发着迷之味道。 连一旁的萧敬也觉得齁鼻,更别说弘治皇帝了。 弘治皇帝早已怒不可遏:“来人,把这狗东西绑在木桩上,去坤宁宫请皇后来,对了,换两根粗壮的鞭子。” 难不成皇上是要 朱厚照脸色连变,急忙道:“儿臣也不想藏那里,可那珠子又大又多,十分不好藏,岂能怪儿臣嗷嗷父皇嗷狗皇帝父皇” 弘治皇帝已是急不可耐,等不了双开了。 自己先抽十几鞭子,先热热身,顿时,嗷嗷嗷的声音响彻东宫 第18章 刮目相看 弘治皇帝冷静了下来。 甲字库一案,不难看出,是太子为了坑害严恪松所设,严恪松是太子的师傅,太子如此对待自己的师傅,其他师傅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待储君。 迎客松在京城的名声甚大,深受读书人拥戴,处理不当,便天下皆知。 弘治皇帝让严恪松做太子的老师本心里就不是滋味,如今太子又对严恪松百般坑害和刁难,更让弘治皇帝过意不去。 想来严恪松入朝当官已有十余载,一直担任着编修之职,无人举荐倒是奚落了他,也该升官提拔提拔了。 便借着严恪松告破甲字库一案,封严恪松为都察院御史,官进一品,俸随官升。 弘治皇帝依旧生气,怒视着不成器的朱厚照道:“逆子!严卿家与你有何嫌隙,你要这样坑害忠良。” 朱厚照被揍得半死,却梗着脖子道:“上次,儿臣出宫微访,告于严师傅的儿子要保密,他却告知牟斌,害儿臣被父皇和母后揍了一顿,失信于儿臣,儿臣是储君,他这是欺君,儿臣才惩治他爹的。” 弘治皇帝怒发冲冠,却又无语凝噎,始终想不明白,别人失信于你,你为何惩治别人的爹?这是神逻辑啊。 他不知道的是,朱厚照也是爱惜自己的名声的人。 弘治皇帝更生气了,严卿家的儿子他见过,还赠了他一瓶花露,明明是彬彬有礼之人,怎么到你朱厚照嘴里就成贼子了,并且锦衣卫盘查,不坦白从宽,难道还欺瞒推诿不成,想来想去都觉得是朱厚照胡闹。 严府, 严成锦没想到弘治皇帝竟然让老爹升了一品,虽说破甲字府的案有关,但八成也与朱厚照脱不开干系。 有史记载,李梦阳曾经弹劾过外戚宁寿侯和建昌伯,后来被二人坑害下狱,查明真相后,弘治皇帝过意不去,给了李梦阳几百两银子私了。 皇帝私下“贿赂”下臣银子,实属罕见。 如今太子顽劣,屡次坑害老爹,弘治皇帝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 升了官阶后,严恪松想在府上大摆宴席,经过严成锦的百般劝告,最后改成了一桌,只宴请翰林院的同年。 都察院御史与编修官阶相近,但官大一阶,在中三品之列,也属于朝廷重臣,这回真正配得上朝廷命官的称呼。 来人严府赴宴的人,其实也是上次上门抢亲的人。 罗玘看了一眼盘里的鸡肉,没有半点油星子,实在太抠门,便询问主人家道:“要不再叫两只烧鸡?本官请了。” 严恪松却满脸热情:“此鸡名为白切鸡,乃是我府上所创,景鸣兄尝尝。” 这鸡肉白的,一看便知不好吃,瞧见一旁虎视眈眈看着鸡肉的严成锦,罗玘便笑道:“世侄吃。” 严恪松之所以如此推崇,是因为这鸡大有来头。 每日清晨,何能便追着它跑,每日运动量不下二公里,直到上桌之前,日日坚持,名副其实的跑步鸡。 比走地鸡还好吃。 严成锦不动声色的夹起一块,沾了点料,放到嘴里。 罗玘等人都面露难忍之色,一定不好吃吧? 严成锦却面无表情,又夹起了一块,也不说好不好吃,就这样默默地吃着。 第三块了 官兵科给事中屈伸看出了什么,忍不住道:“本官,先试试。” 说着夹起一块白肉,蘸了点酱,放到嘴里,眼神迸发出惊异之光,猛然抬头与严成锦对视。 下一刻,两人竟心照不宣,默默吃着。 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倒是说句话啊? “引之兄,如何?”罗玘问道。 屈伸正色道:“老夫再吃一块,便能品出来了,景鸣兄莫要打扰。” 家宴散后,翰苑的官员们离去,作为回礼,每人都送了一只跑步鸡,众人尽兴而去。 严恪松感慨道:“为父虽升了官,却也得罪了太子,明日讲学,不知他又会如何为难,若不是你要考取功名,为父真想致仕了。” 老爹真是乐观啊,家宴吃完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会得罪太子? 他不在宫中,只能给老爹祈福,伴于作死帝身旁,除非带着他吃喝玩乐,否则岂有不得罪之理。 大名名鼎鼎的八虎之首,立皇帝刘瑾不正是这样起家的? 翌日,严恪松到了右春坊。 除了王鏊,没人敢于他寒暄,瞧见他来了,就躲得远远的。 甲字府案虽说是太子的错,但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又是储君,弘治皇帝再生气,总不能把他废了吧? 严恪松叹息一声,不敢与他靠得太近,他也是能理解。 人之常情,明之不怪。 今日讲学,太子又点名让严恪松做老师,严恪松在学堂里左等右等,过了辰时,便知道太子不会来了,索性就掏出纸稿,开始撰写,成锦说著出此书,定能让太子有所改观,反正等太子来了再讲学也不迟。 朱厚照故意在东宫磨蹭,本已准备好了理由为难严恪松,可他竟不来催促,便对刘瑾道:“你去瞧瞧,怎么还不来叫本宫?” 刘瑾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殿下,严恪松他在写书。” 男子汉,大丈夫, 七尺身,立天地。 写这些嘤嘤凄凄的书,皇后喜欢,朱厚照却反感至极,算什么男子汉,这也是他不喜欢严恪松的缘故。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抹光彩,当值期间玩忽职守,可算让本宫抓住把柄了! 对着刘瑾道:“你去将那些稿纸偷过来,本宫这就命人去请父皇。” 刘瑾露出坏笑,还是太子高明,得令后,便又去了右春坊。 此刻,严恪松正全身贯注投入著书之中,思绪浑然不在身上,身边多了一人磨墨,他浑然未觉。 只是,放在案上晾着的稿纸,刚写完一张,便不见了一张 “房戴啊,墨迹未干,小心一些。” 不对!这是东宫,房管事如何进得来? 严恪松猛然抬头时,那磨墨的人早已没了踪影,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刚写出来的稿纸。 刘瑾撒开脚丫子,一溜烟跑回东宫:“拿到了!” “本宫看看!”朱厚照接过稿纸,无意间却瞥见一个“战”字。 此时严恪松心急如焚,定是太子偷去了,让陛下知道如何是好,正焦灼地在右春坊里踱步。 “陛下驾到!”太监一声高呼,詹事府的官员们出来见驾。 严恪松十分紧张,额头上布满热汗,稿纸刚刚不翼而飞,陛下恰巧这个时候来詹事府,一想便知,又是太子一手策划的好戏。 都怪自己太心急! 弘治皇帝看向严恪松,厉声道:“朕听人通报,严卿家在右春坊著书?” 王华等官员面色凝重,严恪松身子微微一颤:“这” “嘿嘿,儿臣派人诬告的。” 严恪松抬头一看,却见朱厚照大步走了回来。 王华等人面色古怪,太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奇怪的是,他竟然大方承认了。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朕日理万机不敢浪费时间,你竟敢把朕呼来唤去当成儿戏,正想叫人拿鞭子。 朱厚照眼看就要挨一顿揍了,想起刘瑾教自己的法子,道:“儿臣是想给父皇背书,才将父皇骗来詹事府,儿臣也不是不会背书,不信父皇你听,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谏,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来所重,若君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 弘治皇帝脸上的怒色渐渐转为微笑,詹事府的师傅们觉得不可思议,太子竟然会背书? 等朱厚照背完了之后,弘治皇帝眼中泪光闪烁,对严恪松欣慰道:“朕当初还担忧严卿家的才学,严卿家竟然教会了太子如此多经书,让朕刮目相看啊。” 严恪松更是一脸懵,这“君臣鉴戒”不是臣教的啊 弘治皇帝叮嘱朱厚照几句,摆驾回了奉天殿,詹事府的官员也散去。 此时就剩严恪松和朱厚照两人。 严恪松却见朱厚照脸色猛然一变,怒气冲冲地对着他。 “严师傅为何要在书中贬低曹操称赞刘玄德?魏军乃是铁血之师,顶天立地,你竟敢污蔑!”朱厚照看了不少兵书,对曹操领兵打仗很佩服,反倒对总是依赖手下将士的刘备有些不齿。 严恪松哪知太子会较真这个,都是按着对史书的推断写的,此刻也没有心思争论,道:“臣有渎职懈怠之罪,请太子责罚。” 不料,朱厚照却道:“你写吧,不过,这些地方不对,本太子要给你修正一下。” 只见他叫刘瑾拿笔来,有模有样地坐下来修改,还批注了一些地方,这里是由赵厚朱所写。 严恪松发现,太子的字竟然写得还不错? 如此天资不肯认真读书,岂不可惜了一代明君,更坚定了将太子教导好的决心。 只是太子对著此书,似乎比自己还上心啊。 几日之后,迎客松和赵厚朱联名新书三国群雄争霸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上市了。 严成锦翻开一看,此书与当初给老爹的相去甚远,刘备变成了假仁义,曹操竟是正义之师? 这是谁干的? 第19章 双王乡试 严成锦看了看,书上落款竟有赵厚朱的三字。 古人对孝义忠廉十分看重,刘备是正儿八经的中山靖王之后,曹操造反,朱厚照那狗东西,竟将他写成正义之师,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岂会受欢迎? 果然,京城一片沸腾,口水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骂声如九天之雷,夜夜不休。 满京城都在骂赵厚朱,最不买账的,是说书先生,给这位神秘的赵厚朱安了几个身份,骂了七天七夜。 此时,东宫中, 朱厚照心里欢喜,以为能收获一波名声,当他听到骂声如潮时,把刘瑾狠狠地揍了一顿。 “殿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刘瑾委屈地哭了。 八月下旬的清晨,空气夹着阴冷的气息,一直黄鹂飞到严府的屋檐上,欢雀地叫了几声。 今日是秋闱的大好日子,京师一大早热闹非凡,商贩们早早在贡院门前架起摊位,贩卖笔墨灯具等物。 严府的清晨,也比平常热闹了许多,儿子来自小没了娘,当爹自然亲自张罗,严恪松五更鸡打鸣便起了,来回奔走,指挥下人们准备。 春晓送来一套新儒裳,严成锦却要穿七成新的,这样秋闱才能发挥得好。 一向节俭的严恪松,让庖房准备一桌丰盛的早点。 严成锦却只喝了两碗枸杞燕窝粥。 严恪松的目光忽然软下来,老怀欣慰道:“成锦啊,为父平日对你严厉,是因为,为父是小小的翰林编修,不像那些公候,世受恩荫,有爵位可传于你。爹一直愧疚得紧,唉,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哭了呢,不说了,你放手去考便是,如今咱父子,在京城也饿不死了。” 严恪松心里愧疚,这些日子忙着著书,又疲于给太子讲学,丝毫没有时间给严成锦上课。 严成锦一向与老爹出言无状,争甜瓜便能争得面红耳赤,被他用这般老父亲的眼神注视着,倒有些不自在了。 三支豪笔,自己检查一遍,又让老爹检查一遍,才独自出了门。 平日街道的吆喝声相隔甚远,今日出门便能听见,顺天府乡试,街上的热闹程度不下于初一十五的庙会。 早料到今日京城的气氛会十分紧张凝重,为了缓解高压的气氛,严成锦早已准备了一首放松小调,鼓励自己,此刻一路哼哼: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公元前, 家财一亩三分地,越耕越穷没脾气, 每日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做人要做人上人,吃鸡要吃跑步鸡” 来到贡院,儒生围得水泄不通,正一个接一个排队搜身,除了笔具与灯具,其余一概不准带。 大明的科举制度颇为严格,应考者要在贡院的号房里呆三天,所以灯具是要自备的,此外便是三支笔,搜出多余的物品便视为舞弊,当场就抓了。 此时,严成锦竟然听到有人骂赵厚朱。 原来是因为前阵子的三国群雄争霸志,书生们都查史书佐证去了,这时才想起来才醒悟过来要考试了,纷纷咒骂赵厚朱害人不浅,要不是他说曹操是好人,他们又怎么会去查资料佐证。 严成锦躲在角落里,却看见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朝他走过来,双目注视着他,似乎是专程找他的。 书生朝他揖了一礼,口吐芬芳:“公子可是严编修之子,严成锦?” 严成锦看了周边,喧闹声太大,没人注意到他们攀谈,想了想,便小声承认了:“是在下。” 书生腾一下脸红了,似乎有不情之情,为难地道:“学生程子堂,字成祥,家父是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严成锦心生提防,诗并盛派他听说过,程敏政气得卧床不起他也听说过啊。 程子堂道:“前些日子家父与严编修之争后,便一病不起,多日不曾上朝,我既是担心又是愧疚,得知公子也是今科考生,家父便命学生,定要胜于你,父母命,不敢辞,公子要小心了。” 敌者,利害相冲,生死弗容。 本是仇敌,应当水火相侵才是,遇到这样彬彬有礼的相告,严成锦不由感叹,大明的世风真是好啊。 严成锦也揖了一礼,道:“在下已知晓,定会全力以赴。” 顺天府的乡试,由王鏊和王华担任考官,也读书人被称作双王乡试。 搜过身,所有读书人进入贡院,顺天府的官兵锁院。 严成锦进了自己狭小的号房,日渐高升,号房里也慢慢闷热,角落里散发着一股迷之味道,很是难闻。 严成锦上辈子是乡下出身的孩子,什么苦都吃过,此刻竟然是有种想作呕的感觉。 幸亏穿的是七成新的儒裳,常用梦楼牌洗衣液浸泡,身上有香气护体,这才好一些。 鸣锣后,顺天府乡试考试第一科开始了。 严成锦光速磨墨,待掌试卷官发卷到手上时,已经可以开始作答。 三场下来,直叫人生死看淡,连严成锦事先做足了准备,也觉得精疲力竭,更别提那些书生了。 不过,乡试终于是考完了。 十年苦读一场空,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出了贡院,疯了的书生不少,顺天府的官兵带走好几十人。 年纪已然不小,虽说秀才能在乡府领到朝廷的恩俸,却无多少银子,不足以养活三口人。 明朝的科举并不连考,错过便要再等三年,许多家底不殷实的读书人,一家老小要养活,只能另谋生计。 严成锦感叹一声,并未久留,回到严府,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王不岁也不知是刻意还是碰巧,在这一天上门送银子。 “你说什么,我爹和太赵厚朱的书竟然卖得比梦楼好?” 严成锦不敢相信。 据王不岁说,乡试过后,那些读书人回乡之前买了许多,就是为了有理有据骂赵厚朱。 这几日,出书的速度竟然快了起来。 被骂得如此之惨,相信朱厚照也是知晓的,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坚持要向世人证明曹操是个大英雄,严成锦对朱厚照的精神十分佩服。 东宫, 最近严恪松与朱厚照的师生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依旧还是师徒关系,朱厚照从旁指点迎客松,如何写群雄争霸志。 严恪松心虚道:“殿下,臣在这里” 朱厚照大咧咧地道:“不怕,有刘伴伴在外头守,本宫发明了十几种暗号,龙啸便是父皇来了,虎叫便是王鏊师傅来了,鸡叫便是王华师傅来了,连内阁三位师傅都有,你安心写书便是。” 严恪松暗叹,刘公公真是多才多艺啊。 严恪松自然不敢问,又道:“陛下抽查殿下的学业,岂不是” 朱厚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遂拿起书:“严师傅专心写书,就按着本宫刚才说的写,本宫自己看便是。” 严恪松一脸黑土,这本书算是毁在朱厚照手里了。 第20章 五两置衣 奉天殿,弘治皇帝用过早膳便开始勤政,今日内阁三人沐休,故而殿中空无大臣。 河南开封府得到太仓的赈银,灾情缓解了许多,进入九月,黄河汛期一过,便可放心度过灾年了。 批阅完手头的奏章,弘治皇帝便想起了太子朱厚照。 朕这是怎么了,两日不见他来惹朕生气,朕竟然有些挂念不下,那种感觉就像打了十几年招呼的人,今日突然不来打招呼了。 难不成这孩子让朕打乖巧了? 乖巧了才好,朕和皇后也能多活几年,抱着一丝希望对萧敬道:“厚照这几日都在读书?” 箫敬讨好似的道:“回陛下,说来也奇怪,近来太子和严御史常在学堂呆至戌时,似乎上进了许多呢。” “胡闹!” 萧敬吓得心头一颤,太子看书到深夜是好事啊,怎么就胡闹了 “太子的性子,能专心看一个时辰的书已是大幸,怎么会从早看到深夜,怎么不早点禀报!”弘治皇帝越想越觉得奇怪。 上次折腾甲字府的事,便用一个都察院的官息事宁人,这次再闹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总不能再封官吧。 弘治皇帝想到了什么,勃然变色:“严恪松可下值了?” “还未曾,东宫的伴伴还没来禀告奴婢。”在东宫有萧敬的子孙,以防皇帝随时问起。 弘治皇帝当即摆驾去东宫,心里替严恪松担忧着,太子曾扬言要报复严恪松,到了东宫,却见太子朱厚照在秉烛夜读。 箫敬刚想替太子美言几句,却瞧见弘治皇帝厉声道:“朱厚照!” 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朱厚照一跳,弘治皇帝如怒虎相视,凶残可怕,他觉得委屈又不敢吱声。 弘治皇帝也是怕他弄出什么乱子来,顽劣无度的太子读书到深夜,想想就觉得有猫腻啊。 这逆子定是收到了风声,知道他来了,所以才装模作样读书,这已不是第一次。 不知用什么花样,将严编修留在东宫刁难。 弘治皇帝看向严恪松:“严爱卿,这逆子若是胁迫于你,你不便说的话,就点点头,朕自会知晓。” 朱厚照可怜兮兮道:“父皇” “住口!” 朱厚照把我是您儿子啊咽了回去,平常不干人事的人,今日干了一件人事,反倒没人信了。 严恪松躬身道:“陛下,殿下没有胁迫微臣,太子确在读书。” 弘治皇帝呆若木鸡,许久之后,才渐渐露出了老怀欣慰的笑容,这都是严恪松的缘故啊,弘治皇帝想到了严成锦,是了,能教出那样乖巧的儿子,定然也有办法教太子。 秋闱过去,天气愈发凉爽,庭院里的黄叶,被秋风扫落,只留空落落的枝丫,风中渐渐多了寒冷的感觉。 一早,春晓就将压在箱底的裌衣和棉袄都翻了出来,这些都是前任严成锦穿的衣服。 柳木柜的收藏效果奇差,常年放置在屋子的角落,潮湿渗水,此时,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楚的霉味。 也不知有沾染了多少细菌,现在有了银子,这些有染病风险的衣服,严成锦自然是不肯穿的。 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 手艺好的裁缝做一件上好的裘衣,也要十多日,这时做新衣,天更凉时正好可以穿上。 瞧入秋后,春晓和千金也还穿着严府下人的衣服,颇为凉爽,想必也是无衣过冬了,像何能这样皮糙肉厚的倒没事,姐妹俩定是要受凉,受凉就会感冒,感冒就会传 算上庖厨师傅和门子,严府的下人有十几人。 “把房管事叫来。” 不一会儿,房管事匆匆来了:“少爷找我有事?” 严成锦:“按每人五两银子,给府里的下人每人做几身冬衣。” 一个下人一年也就五两上下的工钱啊,五两银子就做几身衣服?房管事急了,有银子也不是这个花法呀。 一下子就要花去近百两银子,那些银子,可是老爷日夜呕心沥血写来的。 房管事道:“少爷,这府上的下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如就给您和老爷定制两身裘衣?” “身为严府的管事,你竟然忘了严府家规的第五条。” “小的没忘啊,少爷事不多问。”房管事道。 “那还需我向你解释清楚不成?”严成锦端起枸杞茶,气哼哼地喝了一口。 房管事在严府伺候多年,自然有衣过冬,那些下人就未必了,以前,严府堪堪解决温饱,给下人的工钱极低。 更重要的是,天气寒冷易引发疾病,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朝代,风寒也会夺去小命,严府的下人若是不慎着凉,定然也会传染给自己啊。 就连大户人家,也常有冬天感染风寒之类病逝的,古人已经习以为常,浑然不觉是大事,他却不得不防。 “哪个环节省了一两银子,本少爷就打断你的腿,然后丢到鸡鸣山去喂野狗!”严成锦郑重警告。 “小的这就是去办!”房管事瑟瑟发抖。 春晓和千金看向严成锦的目光,顿时流露出异样。 都说大户人家的少爷花银子如流水,可少爷花银子时竟还想起她们,少爷除了有时候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们外,似乎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坏。 五两银子,可以买好几件很好的棉袄子了,若是买来针线自己缝,足以给一家子添置新的衣裳。 春晓拉着千金的手,上前一步,怯生生道:“少爷,我与千金自小和娘学过裁缝,会做衣裳,只买针线和布料,能给少爷省不少银子。” “不准!” “本少爷刚才说了,不许省一两银子!”严成锦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老虎,吓得姐妹二人不敢说话。 几日后,第一批衣裳送来, 严成锦穿上上百两银子做的裘衣,这事王不岁办得不错,内里很软和,用了上好的貂皮料子,穿上不足片刻,便觉得很暖和。 裘衣延续了严府的风格,外头平平无奇,看起来像一件普通的袄子,未露出一点绒毛。 秋意渐浓, 京师无萧索之意,反而变得异常热闹。 程敏政对儿子的才学十分自信,托宫中司礼监太监李广一查,在前三元的考试中,儿子的名次都在严成锦之前。 这次斗子,他有着极大的信心能赢过迎客松,京师终于又要有诗并盛派的声音了,他老怀欣慰。 程府的管家喝醉了酒,说漏了消息,今京师街头巷尾都知道了,户部侍郎程敏政与大人迎客松斗儿子,一时间下注的下注,助威的助威。 严成锦听说后摇了摇头,输是不可能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输,那乡试的试题俱都押中了,全写完了。 不过,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迎客松上,因为迎客松实在太过耀眼,极少人注意到迎客松的儿子。 所以,这次比试终究还是程敏政与迎客松的较量,就看谁教得好。 严恪松自然不愿意惹麻烦,因为程敏政正是东宫詹事府的詹士。 如今,詹事府的人都知道迎客松的身份,就是严恪松。 两人的比试,引起了其他翰林的注意,而顺天府的主考官,又都是东宫的两位属官,这就有趣了。 严恪松为官十几年,只与程敏政有过几面之缘,还俱都是远远地瞥一眼,未打过招呼,哪里来的仇怨。 今日,告假多天的程敏政来了詹事府,左右春坊翰林们恭候这位失踪多日的詹士回来当值。 程敏政对着严恪松颇为客气,朗声道:“迎先生,久仰大名。” “程大人这般称呼下官,下官实在不敢当!”严恪松的品轶与程敏政的礼部右侍郎相比,低上许多。 “听说贤侄,也参加了顺天府乡试,不知考得如何?”程敏政笑问。 第21章 两官斗子 严恪松期期艾艾地道:“下官那儿子,行事有一些谨慎,总是把心思放在咳咳每日不到亥时便睡了,想来,不会很好。” 他说的都是实话,严成锦每日不到亥时就睡了,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哪个书生敢如他一般,实在是懒惰。 唯一让严恪松感到欣慰的是,儿子不惹祸端,在京城也算小富即安。 程敏政点点头道:“无妨,德辉先生之子也是屡第不中,你瞧瞧他,还不是如此看得开,你也要看开一些。” 心中所想却是,你儿考得不好,我儿考得好啊! 前三元,我儿拿了两元。 从此之后,天下人便知道,你迎客松终究是不入流,当不得正统,我程敏政写的诗,才是坛一流。 严恪松点头应是,心中却是有点悲凉。 在深宫里,这高墙能挡住凛冽的秋风,却挡不住流言,宫里的宦官和宫娥嘴巴都很碎。 一个是位极人臣的大官,一个是名扬京师的小官,暗自较劲,让宦官和宫女们又有了可以打发无聊的话题。 传着传着,连弘治皇帝也知道了,便对谢迁道:“贡院快要张榜了吧,听说,詹事府传出两官斗子,不知谢公更看好谁,朕还记得,上次谢公说因江南画舫盛行的缘故,才子辈出,说起来,程敏政也是江南之人吧,谢公可不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脸才是啊。” 历朝历代以来,南直隶的状元都比北直隶多,程敏政是南直隶人,其子虽在顺天府应试,却也应该算作南直隶人。 陛下口含天宪,一言一行,当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几乎每一个官都会历经三朝,中举的人将成为太子今后的辅臣,陛下如此重视,这便是帮太子选才呢。 谢迁仔细揣度,这表面上看,是两官斗子,背地里却隐含着其他深意。 说起来也是振兴京师读书风气的机会,迎客松深受爱戴,若是赢了,京师读书风气必然大兴。 若是输了,读书风气萎靡直下,陛下恐怕会打压新派,总之,不会坐视京城读书风气受迎客松的影响。 谢迁道:“臣,自然是希望严恪松赢。”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谢公倒是实诚。” 严府,烈日当空。 吃过午膳,严成锦便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却被如泣如诉的声音惊醒,那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就到了门外。 一张大脸凑到严成锦眼前,严成锦鬼压床了,想起起不来,差点没被吓死。 “少爷!” 一声惊呼,严成锦终于是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何能的大脸正对着自己,“何事?” “她们二人私偷少爷的财物,在后门交予外人,被小的抓个正着,连那私通的人,小的也抓回来了,这包袱便是她们偷盗的证据,全凭少爷发落。”何能道。 被扰了清梦,严成锦想揍何能一顿,可惜,现在不太方便掀开被子。 眼前跪着三人,春晓和千金,还有一个衣着十分简朴的老者。 老者求饶道:“都是小女起了贪念,求少爷高抬贵手,饶了小女啊,小人愿意跟少爷到顺天府治罪,就算是砍了脑袋,也无怨言,少爷宅心仁厚收留小女,小女却恩将仇报,小人羞愧至极,但小人也还想厚着脸皮,求严少爷饶了小女!” 这就是素未谋面的老王了吧? 私奴偷主人家的东西,按大明律,那是死罪。 春晓和千金两人早已泣不成声。 严成锦让何能打开包裹一看,正是几日前,从他柜子里翻出来的棉袄子,此时已被姐妹俩洗干净,没了霉味。 就要入冬了,姐妹俩心知老父没有厚的衣物过冬,千层粗布,不如一袄,正巧严成锦的旧衣物不要了,姐妹俩便洗干净,让老父过来取。 心想那是不要之物,哪里知道这也算是偷窃。 严成锦暗叹,姐妹两的手艺真是细致,竟然将在原来的袄子外缝了一层粗布,有点像裌衣。 严成锦将包裹丢到老王身前:“这破袄子本少爷不要了,你们要便捡去,休要再哭,打扰本少爷做梦。” 看来严府的家规里,要加一条十万火急之事,也不许打扰少爷午休才行。 何能有点心疼:“少爷?” “再叨扰本少爷,就把你丢到塘里,喂王八!”严成锦道。 得到严家少爷光明正大的赠予,老王连声谢过,看严少爷已经躺下睡了,朝床榻磕了几个响头,捡起包裹,悄悄出了房门。 严成锦不为难他们,何能自然不敢造次,乖乖将他送出了严府。 一晃两日过去,顺天府贡院颇为热闹,乡试要张榜了,读书人严正衣冠,早早就前往贡院占位置,去晚了,连院门都挤不进去。 天气转凉了之后,弘治皇帝便将朝议的地方换到了暖阁。 主考官王鏊写好榜,亲自送来了名册,诸官都望着弘治皇帝手里的红纸。 大殿里最紧张的有两个人,第一个是谢迁,上次朝议,他以江南举例,劝谏弘治皇帝不要打压新派,如此便是说他赌严恪松赢,言官们跃跃欲试,奏疏都写好了,就等着弹劾他呢。 另一个自然是程敏政,不过脸上风清云淡,不就是放榜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弘治皇帝神色收放自如,看着榜单默不作声。 只是,看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反倒露出玩味般的笑意,程敏政不禁想,难道本官输了?陛下这点最招人不喜了,偏偏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问:“谢公以为,两官斗子,谁胜?” 李东阳见谢迁不敢吱声了,便帮他解围道:“既然陛下问的是谢公,臣斗胆猜,应该是严恪松胜了。” 弘治皇帝爽朗一笑:“李公,果然料事如神。” 噗嗒一声。 “程公怎么倒下了,快,叫太医!” 严成锦没有去看榜,贡院人多,发生踩踏也是极有可能的,被茶派的人认出来,说不定还要被揍一顿。 另一边,程敏政再醒来时,听说顺天府解元叫严成锦时,颓然无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败了啊,老夫又败了啊! 老夫只想求个名声,为何如此之难,上天待我不公,待我不公啊! 程子堂满脸羞愧站在一旁,他在顺天府乡试中,拿了第三名,已算不错,但终究是输了。 “这些日子爹告假未进宫,偷偷教导你,不曾想你如此不争气,让爹颜面何存程府颜面何存,爹明日,如何去詹事府面对诸官?!” “孩儿知错,请爹责罚。”程子堂说完便乖乖递上藤鞭。 程敏政看了儿子,终究下不去手,便父子抱头痛哭。 第22章 臣,有一个儿子 严府上下喜气洋洋,那可是解元公啊!放到乡里,是要建祠堂膜拜的。 严恪松跪在祖宗祠堂里老泪纵横,我儿成锦,争气啊! 这是何等的福气,严恪松抹干眼泪,对房管事道:“去取百两银子,我要宴请同年,让他们都看看,老夫的儿子,有多了不得!” 严成锦从老爹那儿得知,与程子堂的比斗在朝廷沸沸扬扬,还被传为两官斗子。 “爹这时应该快去程府登门拜访,握手言和才是。” 严恪松面色古怪,你确定不会被人打出来? 严成锦道:“爹此时大摆宴席,这便是无情嘲讽上官,陛下会觉得小人得志,天下读书人觉得您道貌岸然,在詹事府生了嫌隙,日后定然诸多麻烦,爹不如立即赶往程府安慰,还能成就一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美名。” 严恪松一想便觉得有道理,自己摆宴席是无心,别人听着却是有心,他在詹事府当官,程敏政又是詹士。 严恪松立马爬起来:“我儿说的对,走,咱们父子,这就去程府登门拜访!” 这回轮到严成锦懵比了。 “孩儿不能去,去了便是炫耀,去了就是打脸,孩儿是千万不能去的!” 有被打死的风险吧 但是,克服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它! 两人被打,还不如一个人被打,还是老爹一人去合适,反正要想在詹事府当官,他就得扛着。 严成锦命下人泡茶,又跟自家老爹叨叨絮絮说了半个时辰。 程府, 程敏政正想再告个假,避避风头,让谢迁给自己出出主意,门子却来报:“老爷,门外都察院御史严大人求见。” “哪个严大人?” 门子换了个称呼:“迎客松。” 程敏政如遭雷击般捂着脑袋,如今听到这三字,便脑袋疼:“不见,就说老爷不在。” 严恪松在门外等着,门子开门道:“我家老爷说,他不在。” 严恪松乐了:“你给你家老爷带句话,就说下官明知他不在,却一定要见他。” 门子这才发现,刚才通报的话有毛病,连连道:“严大人,老爷不想见您,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现在再进去通报一声,没准程大人就肯了。”严恪松道。 门子便又进去通报,不多时,打开府门迎接,严恪松赏了他一两银子。 程敏政是这么想的,虽然斗子输了,但不能输了气势,严恪松必定是来羞辱他,明知他不想见,还非要登门拜访,本官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程敏政正了正衣冠,端坐在正厅里,勉强拿出几分官威,瞧见严恪松从正院走来,却有些胆怯了。 严恪松躬身行礼,道:“下官登门拜访,是为了朝廷中沸沸扬扬的两官斗子之事,下官与程大人都无攀比之意,好事之徒竟如此无聊,还将此事,说成两官斗子,实在可耻至极!” 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程敏政眼前一亮,赶紧站起身来:“我也是这般想的啊!” “程大人不放在心上便好,下官还担心大人为此忧虑,特意前来相告,既然无恙,下官便告辞了。”严恪松道。 “哎苍劲兄!喝杯茶再走,莫要着急,我见了苍劲兄,便如遇到知己,留下说说闲话。”程敏政顿时变得豁然开朗,十分热情。 苍劲是严恪松的字。 一下子由严大人变成苍劲兄,严恪松喜不自胜:“那我便厚颜,喊一声,克勤兄?”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 今日,东宫的属官都有些期待。 两官斗子严恪松赢了,两位大人在东宫相遇,怕不会打起来? 最期待的,就是朱厚照,“刘伴伴,你说程师傅和严师傅打起来,谁厉害?” 刘瑾窃笑:“我猜是严师傅。” “为啥?” “程师傅这月都病了三回了。” 令人傻眼的是,严恪松和程敏政竟然谈笑风声来到詹事府。 “程师傅不忌恨严师傅吗?” 程敏政沉下脸来:“老夫昨日与苍劲兄相谈甚欢,便一早到严府等候,接了严恪松一起上朝,太子殿下,不要造谣。” “哦” 两人的关系怎么忽然变好了?朱厚照听学的时候一直在琢磨,遂命刘瑾去打听。 回到东宫,刘瑾迎上了来道:“打听到了,听说昨夜严大人登门拜访,也不知说了什么,程府的人都传严恪松豁达大度,襟怀磊落,被坊间传为是正人君子,书又卖了不少呢。” 朱厚照手里的蚕豆突然不香了。 仔细一想,从甲字府一案,到两官斗子,严师傅的名声只涨不消,难道只是巧合? 不,一定有什么获得之法! 若是得了方法,本宫的名声岂不是也能洗得一清二白? 朱厚照越想越激动,便捧着一杯茶,到了右春坊:“严师傅,本宫瞧你幸苦,喝茶。” 右春坊里的人瞠目结舌,朱厚照的茶陛下都没喝过啊,上回便有一个老翰林喝了,此后再也没见着人。 听闻朱厚照的奇闻轶事多了,严恪松当然也不敢喝。 朱厚照一脸殷切地道:“本宫是储君,若欺骗本宫,就是欺君,要诛杀十族,严师傅,本宫问你,你是如何收获如此多名声的?” 严恪松想了想,支支吾吾地道:“臣,有一个儿子” 严府, 墙外有二人,正鬼鬼祟祟地扒着墙,翻墙这种东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朱厚照踩着刘瑾的肩膀,自从上次一翻,似乎更有经验,轻松一跳,便翻了过去:“刘伴伴,你找个狗洞钻进去。” “殿下,这家没有狗洞啊!”刘瑾上回找了一圈,唯一的狗洞,早已被封死了,气得他直骂娘,抠嗖嗖的主人家,连狗洞都不让钻。 此时,严成锦正举着木箭,对准墙上的靶心,房管事跑过来禀报:“少爷,那赵厚朱,又翻墙进来了!” 严成锦心头咯噔了一下,朱厚照,又来了? 作死帝两度翻我家墙门,真当我家没有狗不成! 不过严府还真的没狗,严成锦在想要不要养一条。 上次来是抓弘治皇帝的jian,不知这次又有什么“好事”。 严成锦到了前院,只见朱厚照在庭院里东瞧瞧,西看看,听老爹说,上回朱厚照被弘治皇帝揍了半死。 眼前,这位太子爷生龙活虎,看来宫里的御医,医术很高明啊。 严成锦对这朱厚照行了一礼道:“赵公子有礼了,下次可否走正门?” 朱厚照见他来了,搓着手,喜不自禁地道:“行!本宫下次便走正门,你过来,本宫有话与你说。” 还没答应,严成锦已被他拖至一边,朱厚照小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爹是当今皇帝,我是当今的太子朱厚照,你听到了别作声,千万别喊,本宫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严成锦瞬间石化,这是摊牌了? 第23章 兵事之兆 我知道你是朱厚照啊,我不仅知道你是朱厚照,还知道,你是个人渣。 咳咳,不能骂人,毕竟是大明十六帝中人气最高的皇帝。 此时,正是詹士府师傅给太子讲学的时间,严成锦知道,若是让弘治皇帝知道他又溜出来了,定会把朱厚照揍得半死。 不知又有什么好消息,有种就吓死我。 朱厚照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告与牟斌,本宫来抓狗皇帝的jian,害本宫挨了皇帝和母后多少鞭子,本宫要狠狠地惩罚你,对了,你叫什么?” 专程来找我报仇的? 严成锦一脸坦诚,躬身行礼:“学生名成锦,字老高,上次那人拿着锦衣卫的令牌,说是要查案,奉公守法是大明子民应尽的义务,学生是良民,良民自然要配合锦衣卫调查,也着实不知,殿下就是太子。” 若是换一个人,已经被你坑死了。 严成锦说得有理有据,朱厚照发现竟然无从反驳,不过字老高?让朱厚照一脸懵逼,他虽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取字多以志向、出处为方向。 这老高是何意? 朱厚照乐道:“本宫也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本宫只是想要收获名声之法,你知道,本宫的名声一直你好像不知道,算了,你不知道也无事,只要把那收获名声之法告予本宫,本宫便拿你当兄弟一样看待,是和当朝太子做兄弟,本宫的爹,就是你的爹!你可要想清楚了。” 和你做兄弟,你爹便是我爹? 殿下莫不是当我弱智? 朱厚照找上门来,必然是老爹跟他说了什么。 话说,这段时间赵厚朱被骂得真是惨,那些说书先生和他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专挑难听的骂。 连严成锦听了,都觉得扎心啊。 朱厚照在三国群雄争霸志中,写了许多兵法之道,可是都没得到认可。 上一世中,朱厚照确实是兵法奇才,御驾亲征,在应州大败明朝的宿敌鞑靼人,杀得小王子节节败退,不懂排兵布阵的人,怎么可能做到? 严成锦想了想,倒也不想忽悠他,如实相告道:“殿下写的兵法计策,因为得不到证实,自然得不到认可,就如同这太阳每日从东边升起,人人皆亲眼证实,谁敢说不是?若是殿下在书中所写的兵法,可以证实所言非虚,天下谁还敢胡说?” 朱厚照眼睛猛然一亮,对啊! 本宫写在书里,无人验证,天下人当然认为本宫是胡说,若是应证了就不一样了。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到前线去呢?如今边境似乎很太平啊。 朱厚照为难了,若是偷偷溜到前线,弘治皇帝定然会把他揍死,关在东宫禁足,想想便觉得很恐怖。 严成锦脸色忽然变得很为难,当然都是装出来的:“殿下此次寻来,只怕稍后牟大人又要来办案了,学生若是不告知,恐怕难以交差,殿下日后还是别来了,说出来对殿下不利,不说,学生又很为难。” “你只管把本宫招出来便是,不必为难!”朱厚照道。 “殿下真讲义气!”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听完户部禀报,接连唏嘘几声,天气渐渐转冷,粮食的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八月,江苏府连降大雨,淹没了许多庄稼。 江苏府府尹柳明升隐而不报,如今岁末缴赋,才说收不上来银子。 弘治皇帝震怒:“朕在科道的监察御史,都是摆设不成!江苏府府尹和监察御史,俱罚俸三年!” 罚俸事小,欺君是大。 只是罚俸三年,没有撤去官职,与历代皇帝相比,陛下已经十分仁慈了。 李东阳抱手乞奏道:“今年大明收成不好,鞑靼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年,套虏至少三次犯我宣化,劫掠粮食,鞑靼人狡猾,今年不知又会奇袭何地,陛下还是早传檄边镇,早做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 大漠土地难以种植粮食,如今天气寒冷,鞑靼人也没有粮食过冬。 一旦缺粮,可恶的鞑靼人便会想到南下掳掠,抢大明边镇的粮食和妇孺。 弘治皇帝深以为然,正思索如何应对之际,王鏊踩着急切的步子闯入大殿,跪伏在地上道:“陛下,太子殿下又出宫了,不仅如此,臣还在太子殿下的书中,找到了这些,太子置大明江山于不顾啊!” 本想说太子顽劣成性,但那是皇帝的儿子,能这么说吗?只好把江山搬出来了,这总算是名正言顺了吧。 小太监把王鏊的稿纸捧了上去,是一副舆图,涂涂画画了一些圈圈叉叉,估计只有朱厚照才能看得懂。 “这混账!”弘治皇帝气急了。 朱厚照刚回东宫,便听到暖阁的御前小太监来传口谕,让他现在就去暖阁。 到了暖阁,朱厚照不敢进去,先是在窗户上戳了个纸眼睛,瞧见弘治皇帝一脸怒容,转头就要溜。 那御前小太监立马抱住他的腿哭嚎:“殿下饶命!饶命啊!您这一跑,小的一家老小全得饿死啊!” “朱厚照!你给我滚进来!”弘治皇帝的声音响彻大殿,显然是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朱厚照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进去,跪在谢迁旁边,吓得谢迁和李东阳等人,如避瘟疫一般,退开几步。 朱厚照悻悻地低下头。 “你又出宫了?!”弘治皇帝道。 朱厚照老老实实承认:“宫里闷得慌,父皇又不准儿臣骑马,儿臣就溜出去了,只是散了会儿心,什么坏事也没干,就回来了。” “从哪儿出去的!”弘治皇帝很是好奇,朱厚照频频消失,却无守门侍卫禀报。 朱厚照抬眼,遭遇了弘治皇帝的虎视,心头一颤,便道:“钻狗” “你住口!”弘治皇帝怒斥一声,生怕他说出那个字。 一旁的李东阳等人早已惊涛骇浪,但表面都当做无事一般,列祖列宗在上,太子钻狗洞了啊! 言官若是知道太子钻狗洞溜出去,明日的弹劾奏疏,恐怕要堆满案头,弘治皇帝知道此时再问他,指不定还会说出骇人听闻的话来,便不敢理他了。 弘治皇帝忧虑重重地道:“宣化,大同,延绥,甘肃等地皆受虏扰,我大明疆域甚广,鞑靼人迁徙飘忽不定,以大明兵备,如何防范才好。” 朱厚照困得就要闭上的眼睛,忽然露出明亮的贼光,父皇在谈兵事?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一时间也想不到太好的计策。 李东阳沉吟几声,道:“如今的情况,宜守,臣以为断绝边镇的通商,守城不出,坚壁清野,以静制动。” 刘健道:“臣以为,可!” “也只能如此了。”弘治皇帝道:“传檄各边镇,加紧防范,闭关守城,防虏慎火。” 弘治皇帝话音刚落,兵部又来人了,并且这一次,是尚书马升,他急匆匆走进大殿,还未跪倒便急道:“宁夏快马传来奏报,在宁夏卫城外,发现虏寇探子踪迹!” 李东阳等人脸上狠狠一颤。 兵兆! 有敌虏探子现身,乃是兵事之兆啊! 第24章 锦有千算 鞑靼人出兵之前,都喜欢探查大明的守将和兵备,如今在边境出现探子的踪迹,就说明他们有可能要出兵了。 尤其今年收成不好,无粮过冬,更笃定了这个可能性。 “加强宁夏各边城守备,以防虏寇偷袭!”弘治皇帝道。 马升跪伏在地,以他多年在边镇戍守的经验,宁夏边镇众多,守将懈怠,卫所士兵多有逃散,守卫力量并非如陛下所想那样固若金汤。 若是给鞑靼人足够的时间集结各部,各镇恐怕 “臣以为,以攻为守,举兵击虏才是当务之急。”马升直言道。 马升早在成化朝时,就驻守边界,屡立战功,只是功名都被汪直抢了去,所以世人只知汪直,而不知他马升。 对于鞑靼人,他再了解不过。 李东阳道:“臣也赞同,臣虽然不是武官,但也懂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如今宁夏出现敌虏哨探,情况已然不同,而总制三边军务的,恰恰是我朝名将王世昌大人,未必不能一战!” 王世昌,就是名将王越,大明的军神! 朱厚照早已热血沸腾。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亦当即做出决断:“准奏乞兵!只是王越虽身经百战,但已是垂暮之年,鞑靼人凶残擅斗,兵部可有能辅佐之人?” 马升沉思了片刻,大明有九边,有名的名将,大多都镇守一方,朝中武将空乏,要不举荐英国宫张懋? 朱厚照早已激动不已,刚说边境太过太平,鞑靼人就进攻了啊,这岂不是验证自己兵法的机会,不过,会不会被父皇揍死,哼,反正本宫叫朱厚照,皮厚不怕揍! 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儿臣有人可以举荐!” 这逆子不好好读书便罢了,还要捣乱,弘治皇帝怒视他一眼,以示警告。 可朱厚照吃了秤砣铁了心道:“儿臣举荐,都察院御史严恪松!”若是严恪松替本宫去前线验证,今后谁还敢骂本宫? 弘治皇帝一愣,心知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必定不是处于好意,却是淡淡地道:“你为何举荐严卿家?” 朱厚照期期艾艾不敢说话了。 詹事府王鏊高声道:“严恪松近日在著三国群雄争霸志,太子殿下上课画舆图,恐怕与此有关。”他倒是不知道赵厚朱就是太子,只道出了严恪松。 王鏊看过,知道那是一本兵法权谋的书,见弘治皇帝面露诧异之色,便又道:“此书讲的乃是三国群雄混战,里头有不少排兵布阵,不过却是纸上谈兵。” “胡说!那是本宫那是严师傅历经数夜,许多次推演,才得出来的战法,不验证,你们谁都没有资格骂写计策的人。”朱厚照气咻咻地道。 果然如老高所说,不经过验证,众人皆以为本宫是胡说! 兵书尚书马升却道:“臣以为,太子所言,未尝不可!” “兵部糊涂啊!敌虏入关烧杀抢掠,岂是儿戏!”刘健气急了,朱厚照的话能听吗? 马升却道:“陛下,自大明立朝以来,官戍边已不是奇怪的事,王越便是前朝弃笔从戎的官,如陛下所言,王越已老,守将后继无人,臣也看过严恪松所著之书,若严恪松真有将才,我大明再添一名猛将,有何不可啊?” 李东阳想了想,也道:“臣以为兵部所言甚是,此时正是青黄交替之际,边疆王越还能镇守,少一个严恪松并无大碍,况且,如今朝中,已无将可派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弘治皇帝也想明白了:“准奏,那就命严爱卿前往宁夏卫所,协助王越抗虏。” 严恪松打了胜仗,就是长他的脸,朱厚照自然不留余力,“父皇,您不给严师傅封个职位,严师傅如何指挥那些将士,不如封个大将军吧?” 大你个头! 你当大将军是大馒头吗! 上来便是总兵官,这如何使得?宁夏将领李俊身经百战,也才不过是总兵官,延绥守将彭清屡次立功,也才是副总兵。 马升差点没被气背过气去。 弘治皇帝想了想,便道:“封个副指挥吧!” “副指挥?儿臣怎么不记得有这官职?”朱厚照一脸狐疑。 弘治皇帝怒了:“朕说有就有!” 严府,严恪松最近总是接到莫名其妙的圣旨。 “成锦啊,爹的官途为何如此坎坷,我竭心竭力教太子做人的道理,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教导,他竟如此相害于我,真是伤为父的心啊,为父十多年来,握的都是笔杆子,何时带兵打过仗,如今,他却要爹去宁夏府,此去怕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枯骨,又多了你爹一具啊!”严恪松抬起袖口,抹去眼角的泪。 严成锦吓到了:“爹要去宁xia打仗?” “今日兵部上奏,宁xia边城外出现了敌虏探子的踪迹,陛下降旨,封为父为宁夏副指挥使,让为父前往宁xia府戍边,自古惩治罪臣,便是流放到边境戍守,爹恐怕难回来了。”严恪松叹了一口气。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乱一起,不知要打几年,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京城,独自留儿子在京城,严恪松当然舍不得。 每当想到这里,严恪松便潸然落泪,我儿还未娶妻生子,我还未抱孙子,他始终想不明白,何时又得罪太子了? 在老爹断断续续的吐露中,严成锦猜出了这次事情的关键,朱厚照为了证实自己的计策,让老爹上战场? 他与朱厚照说实话,是因为就算告诉朱厚照,他也无计可施。 毕竟朱厚照是不可能亲自上战场,别说弘治皇帝不让,官们也不让。 没想到,他竟将自己老爹搭进去,朱厚照这狗东西,专坑别人的爹啊。 不过,锦有千算! 幸好,他对宁夏的守备还比较熟悉,此时的三边总制,是明朝有名的武将王越。 三边指的是延绥、宁夏、甘肃。 说是三边总制,其实统领着九边总兵。 王越是明朝骁勇善战的猛将。战功赫赫,在小王子还没成名之前,就已带兵端过鞑靼人的老巢,可谓勇冠三军! 至于鞑靼人,此次带兵南下的将领,正是让大明多个皇帝闻风丧胆的达延汗,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小王子,孛儿只斤巴图孟克。 这位可汗对于鞑靼人而言,也是如同神一般,只比弘治皇帝小一岁,却是日后笼罩在大明北疆上方的噩梦。 说起来也巧,小王子与弘治皇帝有着惊人相似的身世,身为皇室,从小便因部族内乱,流离失所。 后来迎娶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五岁的老婆满都海,得其庇佑,才渐渐崛起。 满都海是草原的女战神,握着草原上最精锐的部队,正是借助满都海的力量,小王子逐渐统领草原各部,恢复一统的局面。 要说小王子的仇人,王越当仁不让,因为他把人家老婆满都海,送上天路了。 王越的名声对于草原而言,闻风丧胆,只要他还在边镇戍守,就能对鞑靼人起到精神压制作用。 “爹不必忧虑,虽边境凶险,但却也是极好的幸进机会,满朝武,有几个官能带兵征战,有了战功,爹就能位列王侯。”严成锦先平复他的心情。 就这样哭哭啼啼去边境,恐怕不被砍死,也会病死吧? 打起仗来,横尸遍野,细菌又多,没有好心情,怎么带兵打仗呢? 严成锦可不想父母祭天,虽然说过来的时候已经祭了一个,但还剩一个,不能就这么送走了。 严恪松渐渐平复下来,道:“爹是放心不下你,今夜爹便要动身前往宁夏了。” 这么着急? 严恪松道:“我儿说的是,男儿志在四方,岂容儿女私情,王越也是都察院出身,如今已封侯拜相,爹也是都察院出身,岂能输给他!” 是啊,那王越也是官出身,去前线拼杀,何惧之有? 怎么到了老夫这里,就要这般哭啼! 下一刻,严恪松昂然挺胸:“爹走后,你便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爹回来,就给你说门亲事,爹此行定也要斩几个敌寇,封侯拜相,到时候,你便是公侯之后!” 见他心情稳定,严成锦便匆匆回了房间,又命春晓收拾一些行李,临行时,严成锦将一个包裹交付严恪松:“爹保管好,想我时,便打开来看一看,关键时候,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第25章 不暖不要钱 与严恪松一同去往宁Xia府的,还有跟了严府十几年的管家房管事。 何能等人哭哭啼啼相送。 晃眼间,秋枫飒爽,严府的树叶落尽,深秋了,小冰河期到来的缘故,此时的京师已经异常的冷。 严成锦从被窝里伸出手,一阵寒流微微拂过,赶紧缩了回去,在被窝里磨蹭了一阵,才爬起来。 “这被子很是暖和。” 何能哭丧着脸,花了多少蚕丝,能不暖吗?老爷不在家之后,少爷花银子越来越没数了。 在春晓的伺候下更衣后,严成锦来到正厅。 老爹走后,府中无人上朝了,便安静了许多,严成锦盘下京城东市几家铺子,用以谋生。 卖的正是棉花蚕丝被。 明朝用棉花做的被子,如同冰块一样冷,直叫人不想上g。 就算烧炭也无济于事,房梁通风,四面通透,屋里的温度,一小盆炭火温度根本升不起来。 见过春晓两姐妹的针线活,严成锦知道她们手艺好。 让春晓和千金缝的蚕丝被,如同裌衣一样,上面是棉花,下面是一层蚕丝,这样下面既暖,上面又不漏风。 此时,京城的街上,行人换上了稍厚的衣服,再冷一些,就要穿棉袄子了。 入冬买被子,就好像阴天出门带伞一样,正好刚需。 市集上人行人往,每十个从严家铺子经过,便有两人进老王布坊。 “这布衾的花纹不错,摸着也厚实,如何出售?”进店的客人问。 王不岁笑嘻嘻地道:“单人被,十五两银子,一张!双人被,三十两,一张!” 那人感觉智商被狠狠地羞辱了,涨红着脖子怒道:“你当我是驴蹄子!一张被衾不过几十钱,上好的绸缎被,也不过几两银子,你竟敢收二十两银子,话说这单人被是何意?” 王不岁一脸笑意地拉着他的手:“你摸摸,这料子,岂是一般的凡布俗料可比,你再躺下,试一试,单人被即是一个人盖,双人被既是两个人盖,俏货可不多,卖完就没了。” 严成锦把上一世提倡的场景化式体验,灵活运用。 布坊里,放了两张床。 一单一双,专供买被子的人体验使用。 严恪松去了宁夏,三国群雄争霸志变成赵厚朱一个人的署名,生意一落千丈,满京师的人都在骂。 严成锦才决定让王不岁卖被子,卖出去的钱,都算他两成,所以,王不岁完全当成自己的生意那样卖力。 京城车水马龙的好地段,打开府门便是闹市,能住在这地段上的人,非富即贵,云庆侯周寿的宅院,就在这地段上。 一大早,周寿扶着老腰:“昨夜怎么睡都不舒服,被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盖太少又冷得慌,不知阿姊在宫中,睡得好不好。” 床太寒,一晚上翻来覆去,浑身难受,就是难以就入睡。 想必阿姊在宫中也是一样,想到这里,周寿就隐隐担心,太后可是周家的靠山,千万不可出事。 管家刘福道:“老爷不如换一床新被?我听说现在东市有新的被衾,三十两,一张!” 周寿一口热茶喷出来:“谁敢比咱们老周家还黑!” 今日一早,朱厚照写完了新本三国群雄争霸志,属上大名,亲自送到严府。 严成锦将稿子放在桌案上:“殿下若没什么事就回宫吧,晚了,恐会被牟指挥使抓个正着。” 朱厚照顶着两个熊猫眼,气鼓鼓地道:“本宫辛勤劳作,你应该马上让人印刷,莫要本宫的追随者等着急了才是,怎么能这般懈怠!” 严成锦真是佩服,即便追随者一片骂声,也乐此不疲。 和朱厚照打交道久了,就摸清楚他的脾气,朱厚照不重君臣礼节,你越是唯唯诺诺,他反倒觉得你没意思。 严成锦也不怕得罪他:“自从殿下写了三国群雄争霸志,书商生意便一落千丈,谁会做亏本的生意,那王不岁,早已被学生支去卖被衾了。” 朱厚照老脸一红,撅着嘴道:“那能怪本宫吗!只是本宫的兵法战术还没有验证,等严师傅到边界,用本宫的兵法打了胜仗,谁还敢骂本宫?” “殿下慢走!”严成锦道。 “老高,本宫拿你当兄弟,你茶都没倒,便让本宫走!”朱厚照气得自己倒了一杯,翻墙进来也是很累的:“不过老高,你卖被衾就能挣到银子?” 如今天寒地冻,过些日子,还会更冷,被子当然好卖。 只是严成锦懒得跟他多说,多留一会儿可能都会出岔子,找个理由把他送走了。 这时的老王布坊,客人络绎不绝,听说有人敢卖三十两银子一张,都来看热闹。 周寿一溜烟冲到东市,进了老王布坊,像一只沸腾的铜壶,四处冒着怒气。 “你这被衾敢卖三十两一张?” 王不岁一看便知买得起:“您躺下试试,不暖不要钱。” 不暖不要钱? 周寿当即把鞋子脱了躺上去,被衾盖上,不暖不要钱啊!就是暖,老夫也要说不暖。 猛然发现,这被衾是如此的轻,一点也不压人,手感也是极好。 片刻,暖意便从四面八方袭来。 王不岁把门打开,一阵冷风吹来,他脖子一缩,被子却出奇的暖,昨夜没睡好,此刻竟然有点昏昏睡意。 “客官可觉得还行?”王不岁试探着问。 周寿睡了过去,闭着眼睛嘟哝道:“别吵老夫,醒了再与你谈价钱。” 王不岁:“客官您这样会妨碍别人体验的” 暖阁里, 最让弘治皇帝担忧的,就是边陲的战况,兵部与内阁都在,朱厚照也在,他在这里的原因,自然是又偷溜出宫了。 弘治皇帝道:“严卿家去宁夏边陲有些日子了,至今未见消息传来,鞑靼人真耐得住性子。” 马升道:“离入冬也无多久了,若是等到草原下雪,就算是鞑靼人的马也跑不动,只怕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天降大雪,千里冰封, 跑在雪原上,粮食和马料都是问题,所以鞑靼人如果要打,就一定会在入冬之前打,打赢就有粮食熬过冬天。 朱厚照无聊,偷偷在地上偷偷画起舆图,推演宁xia边陲的战事,弘治皇帝正在议事,要好一会儿才有空收拾他, 此时,宁xia边境。 大漠寒风凛冽,塞外荒无人迹。 有儿子添置的裘衣和大麾,严恪松才感觉身子暖和,外头北风呼啸,刚热的茶,很快就吹凉了。 第26章 三边总制 三边总制的大帐,驻扎在宁xia城外,大帐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上头有一副大大的河套舆图。 桌案两旁,是两个兵器架,地上铺着江南制造局做的绸缎子。 帐里温度,全靠中央一盆熊熊燃烧的火,上面搁置着烧水的铜炉。 严恪松刚到边塞,就来了将军的大帐,此时还没见到王越。 大帐外头,一个身着戎装的威武老者健步如飞走来,门口的护卫把帐门掀开,他径直走入账中。 严恪松知道,他就是在边塞抗击虏寇的大将,大明军神王越了。 与凶悍的武将不同,脸上有几分儒雅气息,并非全是杀伐之气,却也威武不凡。 严恪松站起来行大礼:“见过总宪大人!” 王越不语,走到桌案后,脱了铠甲坐下,始终未曾看他一眼,拿下铁板上的铜壶,才道:“敌虏扰边,陛下何意?” “主动出击,举兵抗虏!”严恪松道。 “为何派你来?本将听说,你是翰林编修,刚升了都察院御史,在太子的举荐下,才来的边陲,本将奉劝一句,若是想效仿本将,恐怕光会讨好太子,还不行。”王越道。 严恪松身为编修,整理和编写过前朝的史事,自然对王越非常了解。 王越在前朝功名赫赫,但是改朝后,虽受弘治皇帝起用,却饱受世人诟病,一切都是因为前朝的宦官汪直。 汪直是前朝恶名昭彰的大奸臣,名声不好,王越与其厮混,自然也败坏了名声,王越的赫赫战功,多不被翰林编修们记入史中,即便记录也只有寥寥几笔。 同样,王越对本朝的编修和言官,可谓是非常痛恨,但也无可奈何。 严恪松道:“大人误会了,说实话,下官也不想来,但太子非要举荐臣,所以,厚着脸皮来听总宪大人的差遣!” “今日无事,我就不留严大人坐了,明日若你身体还扛得住,就来军门议事。”王越道。 塞外异常的冷,严恪松是读书人,身子骨弱,未必扛得住。 很多从京师来宁xia边陲的监守太监,第二日就病倒了,王越并不看好他,打仗更纯属扯淡。 严恪松仍然恭敬地行了一礼,回到被安排好的账中。 天寒地冻,帐里很冷,幸亏有裘衣和大麾在身,被子是羊毛拼凑缝起来的袄子,房管事在一旁整理行李,铺床。 严恪松捂了捂大麾,靴子里湿了,脱了鞋,脚靠着炭炉,身子才暖和了许多。 身体暖洋洋的时候,他不由挂念起了乖巧懂事的儿子。 “我儿说过,想他便打开包裹,不知是什么竟如此轻盈” 严恪松路上都没来得及看,打开了发现,这些包裹里,是用衣服包裹起来的信函,有很多封。 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以下信函,视情况亲启。 还有选择? 信函甲:王越热脸相迎,则亲启此信 信函乙:王越冷面相迎,则亲启此信 严恪松想了想,今日王越对自己的态度不好,总是冷着脸,不喜他到来。 便打开了冷面相迎的信,只见信中写到:爹可安心留在军中,勿要多问,随军出征时,可继续打开剩余信封。 信下角还有两个小字:看过即焚,勿留。 刚才打开的是信函甲,信函乙还没开呢,烧了岂不是可惜。 严恪松好奇地打开信封乙,只见信中写到:性命危矣!速速离开! 严恪松彻底懵了。 为何冷面是安全,热脸反而危险? 他实在想不明白,难不成王越还敢杀了他不成? 严恪松来不及想,因为帐门外有人影,连忙把信丢到火炉里,烧了。 一个身披铠甲的将领走进来,对着严恪松道:“末将是延绥副总兵彭清,大人从京师来,必定不习惯军中生活,末将给严大人再送一些粗厚的干柴,晚上可烧久一些,若有其他事,传唤末将的亲军即可。” 严恪松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将军好意!” 离开严恪松的帐篷,彭清回到总帐,王越便问道:“他睡了?” “嗯!总制大人为何让末将去探查严大人,难道,他是敌虏的间隙不成?”彭清问。 “没事,你去睡吧。” 这几日,王越暗中观察严恪松的动向,严恪松除了在帐篷里烤火,便是在帐外巡营,不多与人攀谈,就算军议,也只是在一旁听着。 他这才放下心来。 严府, 严成锦估计老爹已经打开锦囊了,其实此行凶险,反倒不是虏寇,而是王越。 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 王越在前朝时,贿u了大太监汪直和梁芳,和成化朝权盛一时的太监们称兄道弟,尤其是汪直,王越还带他打过胜仗,威宁伯就是那时候封的。 到了弘治朝,王越还是改不了和宦官称兄道弟的坏毛病,又贿u了司礼监大太监李广。 李广是藏匿在弘治朝的大tan,东窗事发后,牵扯出王越,王越担惊受怕,竟然忧患死在了归京的路上。 王越领兵打仗,常常出谋划策,所以猜疑心很重,颇有司马老贼之风。 这次朝廷派老爹去,老爹是什么官职,都察院御史,都察院都御史是干什么的?专查贪官污吏! 陛下竟然派一个没有打仗经验的御史去前线,王越能不做贼心虚? 要知道当初李广的事东窗事发时,他可是被自己活活吓死了呀。 因为疑心太重,陛下的圣旨还没到呢,王越各种脑补,越想就越害怕,最后自己把自己给扬了。 像王越这等狂傲之人,被别人阿谀谄媚惯了,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给别人好脸色看。 冷脸是常态,热脸反而有问题。 在边界随便找个理由,把老爹坑死了,最后再给老爹请个英烈,天高皇帝远,谁又知道。 风险越大机遇就越大,这话是有道理的。 俗话说得好,搏一搏 严成锦在赌,老爹去边陲虽然有立功的机会,但也有被王越坑死的可能。 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当然,王越和司礼监李广的勾当,还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27章 遇敌 宁xia边陲, 严恪松打开第一个信封后,就忍不住想打开剩下的信封,只见那信封上贴了小条:我就知道你想打开,时机未到,勿开!否则就不灵验了。 正在这时,帐外亲军校尉道:“严大人,总宪大人请您到军门议事!” 这一日,王越命人烤了一头羊,抬至大帐,亲军又抬进来一坛酒。 “这是宫中御酿,你尝一尝?”王越对着严恪松说,又喊道:“来人!给严大人倒酒!” 严恪松道:“谢总宪大人美意!” 王越又道:“严大人此次来边塞,当真是为了抗虏?” “不怕总宪大人笑话,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严恪松不怕说,自古谁不想封侯拜相,传到陛下那儿也无事。 “要建功立业,可是要吃苦头的,甚至还要把命搭上,严大人可有这份勇气?”王越道。 “这是自然!” 王越爽朗一笑道:“喝了这杯酒,咱们就要出征了,今秋收成不好,套虏必定会大举进犯,陛下命我等主动出击,先声夺人,牵制套虏,倒是符合先发制人的兵法要义。” 严恪松等人围着舆图,他有点看不惯宁夏的舆图,幸亏舆图上都作了标注,比太子画的圈圈叉叉好理解多了。 “方才酒喝得有点多,下官出去方便方便。”严恪松道。 “去吧!” 不一会儿,严恪松回来了。 王越指着舆图上的一处道:“宁夏卫城的东边,是黑水河,南边是清水河,两条河流交汇处有诸多河畔,探子回报,河畔有零星的套虏驻扎,我军可沿二河前进,若是与大股敌军相遇,则击溃之,和小股敌遇,则歼灭之!” 诸将点点头。 这时,严恪松却指着舆图的宁xia卫城西边,道:“此地为贺兰山,套虏若要大举进犯,恐会集于此地,黑水河与清水河两地虏部分散,我军若是遣兵击之,兵力分散,就算歼灭全数,这点数量对于敌虏而言,也不痛不痒,不如举兵攻打贺兰山!直捣黄龙!” 严成锦又在信中提及,出行前太子曾与他分析过,他自己也觉得是这样,便说了出来。 延绥副总兵彭清和宁夏总官兵李俊面色古怪。 总宪大人身经百战,计谋无数,不比你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官强? 总宪大人恐怕会生气吧,彭清偷偷瞥了王越一眼,只见王越露出一丝笑意。 王越指着舆图:“严大人说得通透,我正是此意,兵分三路,北路沿此线而上,中路沿此线而上,南路沿此线而上,三军聚于贺兰山!严大人,你随意选一路吧?” “下官选北路!” 王越道:“北路严大人为帅,此役若是胜了,本将军给严大人记首功,严大人可一定要有所收获啊!” 从兵法分析上,王越能看出来,严恪松还是会兵法的,这么说来,真是朝廷派来助他的,他当然高兴。 严恪松与彭清领兵从北路进发,一路上荒芜人迹,寒风呼啸。 行了大半日,困顿不已,两千兵马原地驻扎,暂时休整。 严恪松取出怀中有些温热的大饼,啃了一口,还没咽下去,一个负责巡视的校尉禀告道:“大人!前方花果园发现鞑靼人一部,有几百人!” 我军两千,对方几百? 干他丫的! 严恪松赶紧把饼子收起来,跨步上马,命令大军前进。 一起同行的彭清懵了,还以为严恪松选的这路,最为安全,没想到真有鞑靼人驻扎,还只有几百人,顿时热血沸腾! 快马前进了二里路,果然发现了鞑靼人的营地! 彭清对着身边几个亲兵道:“你等一会儿在此保护严大人!切记不可辱命!” 严恪松拔出配刀,怒道:“本官千里迢迢跑来这鬼地方,岂是为了寻求你们保护的,将士们!跟着本官冲!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一声令下,百骑冲营! 鞑靼人大惊失措,营中一片恐慌嘶喊的声音,马蹄声不绝于耳,有人举兵相迎,有人跨马逃窜。 彭清等人冲得最快,但他的亲兵,依旧保护在严恪松左右。 严恪松抓紧马鞍,心中想着为了严家位列公侯,一阵乱砍,浑水摸鱼,竟也砍死了几个人。 一击得手之后,慢慢就有了经验,严恪松越砍越多,骑马一个来回,取敌酋首,已有八九人之数。 不过严恪松有些累了,停下来先喘口气。 鞑靼人的帐营染红一片,羊和马匹溃散,炉火被掀翻,烧了帐营。 这只是敌虏的一支小部,双方巨大的兵力差距,很快就较量出了结果。 全胜! 收获了少数的羊和马匹,彭清命人清点物质,将俘虏押下。 严恪松道:“此一支小部就有上百人,大军必定会集结于贺兰山,我等应当速去支援总宪大人才是,勿要在这里耽搁了!” 彭清命令亲兵将物资先运回大帐,跟随严恪松往贺兰山赶去。 严府, 何能看着严成锦,忧心忡忡地道:“老爷走了有一个多月了吧?北方寒冷至极,不知道老爷,穿得暖不暖和。” 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 严成锦知道他与老爹十几年情分,老爹拿他当三分之一个儿子看待,不是一般的奴仆可比。 过去了那么久,边关事务,十万火急,朝廷恐怕有消息了,只是未传出来罢了。 光阴似水,一晃竟是一个月。 如果贺兰山之战没有变故,想来应该结束了。 老爹究竟与王越如何。 严成锦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老爹毕竟是官,就算知道敌寇的位置,也要有力气杀敌才行。 他一个官上战场,此时该不会缺胳膊少腿了吧? 严成锦只是脑补了一下那画面,就觉得毛骨悚然。 “老高!宁夏三边总制的捷报传回来了!哈哈哈!”朱厚照又兴冲冲地跑来找严成锦。 对于朱厚照从天而降,经常神秘出现在严府,严成锦已经见怪不怪了。 朱厚照狂笑不止,道:“严师傅用本宫的兵法打了胜仗,斩首敌寇三十七人,可惜在贺兰山,让巴图孟克那个狗东西逃了。” 严成锦瞠目结舌,老爹斩首敌寇三十七人? “这下本宫的兵法计策可以证实了,本宫就猜到他们要在贺兰山集结,老高你快把这些纸稿发出去,这是本宫连夜赶的!”朱厚照从怀中掏出黄巾包裹,黄巾里包着稿纸。 “殿下收到了边陲的战报?”严成锦道。 朱厚照喜形于色道:“本宫方才出宫,发现一探子骑着兵部的快马,心想近日也只有宁xia战事如此火急,就将他打了下来,你猜怎么着,竟真是宁夏边陲送往宫中的战报!” 拦截军报,是要杀头的吧? 第28章 凯旋归来 “殿下一会儿再跟其他人说起的时候,可要说清楚,里头不能出现任何与学生有关,与家父有关的字眼。”严成锦暗骂这狗东西,怎么截了军报就来我家! 朱厚照大手一挥:“截军报是本宫一个人干的,自然不会牵连你。” 弘治皇帝一直觉得奇怪,朱厚照偷溜出宫的去处只有一个,严府。 之前严恪松在东宫讲学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严恪松去了宁xa边陲,太子还往严府跑,事情就有蹊跷了。 一问牟斌才知道,原来太子一直在以赵厚朱的名讳写着书,还骂声一片! “混账!岂有此理!你们知道为何不向朕禀明!”弘治皇帝拿起砚台要砸人,打自己儿子下得去手,可打别人,有点下不去手。 终究还是把砚台放下来。 此前,弘治皇帝觉得严恪松去边陲,太子不会无故奏请,原来那书,一直是太子所写,如此想想就全明白了。 萧敬呈上刚送到司礼监的急报。 弘治皇帝缓缓打开,笼罩在脸上的乌云,顷刻烟消云散,转为狂喜:“严爱卿果然有将才!大捷!大捷啊!” 听闻是战报,李东阳等人也有些急切地问:“陛下,可是王将军打了胜仗?” “此事难以言表,诸公自己看吧!”弘治皇帝让萧敬把奏报呈给刘健。 李东阳和马生等人急忙凑来,入目便见“大捷”二字,明军在贺兰山发现鞑靼人大部,长驱直入,杀得敌甲四处溃散,小王子趁乱逃亡,截获大量牲畜粮食? 再看记功人等,严恪松记首功,斩敌三十七人? 李东阳和马升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虏人怕是很长时间不敢南下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河套地区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王越虽勇,毕竟已是老将,还能征战几回?若有严爱卿替朕守护河套地区,才是大幸!” 最让弘治皇帝高兴的是,这次击溃的鞑靼将领,是草原上堪比鬼神的可汗,小王子巴图孟克! 王越在战报中提及,多亏严恪松献策直攻贺兰山,才击破了小王子的阴谋,先发制人,取得大捷! 严恪松既有才,又有武略,又尚在壮年。 得此一将,边陲可定! 李东阳遍览这急报,发现王越对自己提及甚少,倒是对严恪松的功绩事无巨细。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王越的心思极其细腻。 王越深知,像自己这类在前朝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不论如何,也不会再受弘治皇帝的重用。 如今只是还有价值罢了,就如同前朝内阁大臣刘棉花一样,弘治皇帝也知道他是个心思龌龊的人,才尽其用后,还不是让其告老还乡了? 他功劳就算不写在战报中,弘治皇帝也心中有数。 写在战报中,反而落个好大喜功的名声,不讨弘治皇帝的喜欢。 严恪松是弘治皇帝派来的人,给他记功,等于把这功劳都归咎到弘治皇帝头上,且又能与严恪松拉近关系,何乐不为? 王越在官场呆了多年,知道自己封无可封了,只要不像刘吉一样,被一脚踢开,已是天大的恩德。 刘吉是前朝内阁位高权重的大臣,与万安等人有个很凶的绰号,纸糊三阁老,在位时极有才华,但都用在打点关系上,不干正事,所以有了这称呼。 弘治皇帝继位后,罢了万安在内的许多官员,唯独留下刘吉。 只因刘吉除了会阿谀奉承外,还是个有才略的人,等刘健等人能扛起内阁大旗,弘治皇帝就让他致仕了。 李东阳道:“贺兰山大捷真是可喜可贺!鞑靼人一直欺我大明无将,在北边虎视眈眈,如今一役,乃我大明福祉之兆。” 弘治皇帝道:“严爱卿如此功绩,足以拜入公侯之列,等严爱卿班师回朝,朕就设宴册封!” 李东阳等人都无异议。 小王子像刺一样扎在他们的心头,如今严恪松打得小王子流窜,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 牟斌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禀报:“陛下,臣接到报案,方才从宁夏边陲赶回来的校尉,在午门被人打下马。” 如今宁xia将士打了胜仗,就是大明的功臣啊。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对大明的功臣下这样的毒手! 弘治皇帝道:“将士千里奔赴,何人如此大胆,严查不贷!” “听那校尉的描述,似乎似乎是太子殿下。”萧敬小声提醒。 暖阁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李东阳等人不知所措,这时候拍马屁,好像有点突兀? 举兵退虏,振奋人心。 朝廷将战报昭告天下,京师一片欢腾之声,发现这与三国群雄争霸志中,赵厚朱所写的诸葛亮密袭陈仓非常相像,顿时,赵厚朱的书又畅销了起来。 严恪松班师回京之日,京师异常热闹。 京城街道两边一字排开,新派的读书人兴奋不已。 严府, 何能一脸窃喜,跑回来禀报道:“少爷!老爷回京了,车队正在去往宫中的路上呢!” 严成锦一听,高兴地丢下甜瓜,披上大麾出了门。 此时,京城的宣武门大街围满了人,严成锦被挤得七荤八素,一支充满肃杀之气的车马从远处驶来。 严恪松,行在车马前列,十分威风! 严恪松密切注视人群,瞭望四周,他果然发现了严成锦,就躲在人群中。 严恪松翻身下马,来到严成锦身边道:“成锦啊,你给爹的信函,当真有用!那虏寇就聚集在贺兰山,等为父进宫缴旨,再与你细细说来!” “爹糊涂啊!人主莫喜强臣,臣下戒怀妄念,爹首次立功,就如此张扬跋扈,陛下定会想以后怎么能堪大用”严成锦凑到他的耳朵小声道。 严恪松茫然。 严恪松只知读书著书,哪里有这些算计。 “我看爹身后的两名武将,应当在军中军衔不低,爹可与他们并驾齐驱,将风头分一分给他们,这样一来,既得礼贤下士的美名,又不会贪功自大。”严成锦道。 第29章 论功封伯 严恪松回到队伍中,对彭清和李安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虽不解,但也照做,队伍由一人领头变成三人。 严成锦点点头。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是朱厚照,与其他人欢呼雀跃不同,朱厚照失声痛哭,悲痛欲绝。 “殿下,被人踩到脚了?”严成锦懵了。 朱厚照捶胸跌足地道:“若是本宫出征,现在骑在大马上就是本宫!朱厚照的骂名也能洗清了,老高,失去这大好时机,本宫好心痛啊!” 严成锦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殿下节哀顺变” 送走了老爹,严成锦回到府上,朱厚照回了宫。 房管事道:“老爷派人回来传话,宫中设宴款待归来的将士。” 严成锦猜老爹这次能封个侯,打败小王子功劳实在太大,不知会不会封邑,若是封邑,岂不是要赐宁夏的封地。 极有可能从九边中选出一地,美其名曰敕封,其实就是戍边,将世代都囚禁在那儿,甚至出城都要向皇帝请示。 大明律法,公候后代是不准参加科举的,必须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这也是人人都想袭爵的原因之一。 这条规定害人不浅,本来公侯的后代有其他的才能。 可这条大明律法,却让许多世袭的后代,只能在困在一座城中,就算当官,也是个不用干活的差事,一身才华,很难有机会施展,这也是大明人才总不能代代相传的原因。 到大明边城,去看守北大门,严成锦不愿意。 小冰河期来了,去那里生活,岂不是要冻死? 且不说那里的气候如何,整日提心吊胆鞑靼人来攻城,也会短命吧。 紫禁城, 弘治皇帝设宴犒劳凯旋将士,王越戍边,不得旨意,不能随意离开,所以,在赴宴的将士中,严恪松坐了首位。 那可是一统草原各部,令明朝闻风丧胆的达延汗,是草原之主! 听说他冷血善战,各部族皆尊他为草原英雄,是鞑靼人心中近乎神一样的存在。 自从成吉思汗之后,极少有可汗得到这样高的称赞。 弘治皇帝至今不敢相信,达延汗就这么被打得落荒而逃,永乐朝后,大明的骑兵比鞑靼人弱了许多,这也是明朝军队不敢深入草原的原因。 “严卿家击溃了鞑靼人,论功行赏,严卿家为首功,封安定伯,王越进少保兼太子太傅,各将升赏不等。”萧敬宣读弘治皇帝早已写好的手谕。 严恪松感激涕零:“臣,谢陛下隆恩!” 当然,严恪松这安定伯,是没有封邑的,只有一份俸禄。 “陛下,臣有句话憋了很久了,我儿可否世袭?”严恪松颇为恭敬地问。 弘治皇帝笑道:“严卿家立了大功,当然可以!” “可是我儿已参加了顺天府乡试,犬子不才,中了解元,这大明律”严恪松为难了。 律法都有漏洞,大明律也一样。 为了防止外戚本身有爵位,又通过科举做大官来夺权,大明律早就规定,有爵位在身的公候之后,不得科举。 如今,严成锦已经参加科举了呀!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萧敬道:“确有此事,严成锦在顺天府的乡试中,中了解元。” 朱厚照抢先道:“这有何难?科举在前,封侯在后,那就准许老高做官,也准许他封侯不就好了,封谁不是封?” 严恪松对太子感激涕零。 弘治皇帝怒瞪他一眼,你以为就你聪明,科举和世袭都准许,朕不等于破了大明律法? 严恪松一脸殷切地望着,他真的同意太子说法呀。 但一切都听从陛下的旨意。 渊阁大学士李东阳道:“太子所言虽有失偏颇,但有一点臣倒是认可,科举在前,封侯在后,严成锦既然能一举中得解元,想必是个有才之人,何必固步自封于爵位,若他凭自己的才能做官,雨露恩泽,造福一方百姓,岂不是更好?”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诸公觉得如何?” “若严成锦在朝为官,则不可袭爵位,可传安定伯的子孙辈,也不算坏了大明律,陛下以为如何?”刘健问。 严成锦要是做了官,爵位就没了,但是儿子孙子那一辈还是有的。 这就相当于隔代世袭。 严恪松这安定伯的爵位可以传下去,严成锦自个儿参加科举,也不耽误。 弘治皇帝道:“那便这样定了,安定伯可有异议?” “臣,叩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眼巴巴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可弘治皇帝压根没想起他,他忍不住道:“父皇,这次贺兰山大捷,儿臣也有功劳,父皇论功行赏,应当给儿臣也记一功才是,为何只赏严师傅,不赏儿臣!” “严卿家娴熟兵法,你肚子里的那点兵法,都是严师傅教的吧?截获军报一事,还有偷偷著书一事,朕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次举荐严爱卿,算你一功,但功过相抵。”弘治皇帝道。 朱厚照求助似的看向内阁,李东阳端起酒杯,刘健夹了一口菜,谢迁在剥蚕豆,竟然一个帮他说话的师傅都没有 “哦,儿臣知道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日后再找狗皇帝算账。 宴席后,出了暖阁。 内阁以刘健为首,其他人三三两两走在后头,严恪松追上李东阳道:“下官谢过李公和刘公。” 李东阳道:“严大人不要误会,在公言公,在私言私,你我坛之斗,在本官心中依旧是重视的。” 对于坛,李东阳坚持自己的见解,轶宋窥唐,诗学汉唐。 回到府上,严恪松把严成锦叫到书房,父子两关起门来,秉烛夜谈。 “成锦啊,此番论功行赏过后,爹又要远赴宁夏边陲了,你不用跟爹去,爵位落不到你头上,爹也不知道好不好。”严恪松唏嘘一声。 打赢了小王子率领的部队,显露了军事才能,弘治皇帝不会放着这样的将领不用。 再次被派往戍边,在严成锦的预料之中,除非大明北方,永无外患,否则,老爹这辈子是不可能回来了。 听到消息时,严成锦还是比较高兴的,毕竟没让他去边塞混吃等死,还有大把机会。 老爹安定伯的饭碗,破是破了些,朱家在,饭就碗在,总比当流民强了。 第30章 虎口夺食 严成锦发现,老爹多了几分刚健之气,少了几分书生的弱。 战场厮杀,想必是很惨烈,见惯了生死的人,总是会多一份淡然。 严恪松从随行的包裹里拿出一物:“这宁夏的枸杞颇好,又大又甜,爹带来回来,让你煮枸杞燕窝粥。” 严成锦问:“在军营里,王越对爹如何?” “他对爹似乎有一些嫌隙,说起来奇怪,你怎么会知道王越要对爹不利?”严恪松总觉得那些个信封,不是胡乱写的。 “爹受命去前线,有分王越军权的深意,王越自然不喜,不过,这次再去,爹可以放心许多。”王越并未受召回京,就表示陛下仍需要他戍边,他就不会担心会被斩了。 严恪松颔首点头,他当然不知严成锦所想,只道是阵前换将,是许多皇帝喜欢干的事,威胁到自身地位,王越想对他不利,也正常,倒是没往更深处想。 今日,严恪松要再次前往宁夏边陲。 他起得很早,比严成锦平时晨练还要早许多,就是不想亲历离别的场面,与第一次出征宁夏府相比,他泰然自若。 留下一封书信,悄悄驾马离京。 深秋过后,眼看要入冬了,天气又寒了几分,行人在凛冽的北风中,哆嗦着身子,脖子往衣襟里缩了缩。 宁国公府, 自从上次在东市买了老王布坊的蚕丝被,周寿睡得无比舒服,两个人的时候,也不觉得被子太压身。 “哥,你一大早让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破被子?”长宁伯周彧不乐意了。 “你懂个屁!你摸摸这料子,算了,你躺上去试试。”周寿将他推到闯上,被子一盖,周彧顿觉一阵暖意袭来。 周彧翻了个身,不管怎么躺,都觉得很舒服,双眼放光:“又轻又暖,这被衾好,我让管家也置办一张。” 周寿笑道:“如今京城,我听说许多达官显贵都买了,连那一向勤俭节约的刘健也买了,这被衾贵是贵了些,睡得是极为舒服。” “刘健买了跟咱们周家有什么关系?”周彧不解。 周寿骂道:“你傻呀!咱们周家最多的是什么?” “蚕丝啊!” “没错!这被衾要是咱们卖,不知比做成丝绸缎子赚多少银子!”周寿道。 他周家在江浙一带,有大片的桑地,做着养蚕供丝的生意,向江南织造局贩卖蚕丝,给皇室作用度,多到就算挪出一部分来做被衾,周家也吃得消。 这蚕丝被只在京城,江南一带富商不少,眼看就要入冬了,若是将蚕丝被卖给两京十三省的士绅,那能赚多少银子? 周寿打听过了,那老王布坊名曰限量,其实是做不出来这么多蚕丝被,眼下只缺几个工人。 周彧眼中一亮,顿时明白了哥哥的用意。 王不岁匆匆赶去严府,那日他卖出了五张蚕丝被,送货上门才发现,那日赖在店里的糟老头,竟然是宁国公周寿! 今日周寿又来了,还向他要几名缝被的工人,他虚与委蛇,跑回来向严成锦报信。 王不岁愁着脸道:“宁国公此番要工人,只怕是想自己做那蚕丝被,抢咱们的生意。” 宁国公周寿? 当朝太皇太后周氏的亲弟弟? 周太后与弘治皇帝关系非常亲近,弘治皇帝幼年坎坷,受万贵妃迫害,幸亏周太后将他接到身边抚养,在深宫中庇佑他长大,弘治皇帝对她十分感激,爱屋及乌,对周太后的一双弟弟宁国公和长宁伯非常好。 “严少爷有所不知,小人前几番下江南就听闻,宁国公在江南有大片桑地,雇佣着大量蚕农养蚕,咱们蚕丝被的蚕丝原料,就是向宁国公买的。”王不岁道。 如果宁国公铁了心要做这笔生意,那岂不是与虎抢食,怎么抢得过? 严成锦眉头一皱,伯和公爵位相差甚远,虽说老爹刚封了安定伯,但与宁国公比,还是差了许多,况且,宁国公背后还有周太后。 严成锦刚准备招纳一批流民,准备扩大量产,名字都想好,就叫水星席梦思,岂能让人虎口夺食? 正当他苦思之际,何能进来道:“少爷,那赵厚朱又来了!” 严成锦十分头疼,近日一直在琢磨,是不是要把严府的城墙再加高一些。 何能话音刚落,朱厚照就出现在严成锦的视野中,天气凉了,朱厚照也穿了崭新的棉袄子。 朱厚照有些纳闷:“老高,本宫怎么觉得你家的墙加高了?” “那是殿下的错觉,殿下有些日子没爬了吧?如今再爬,自然觉得有些高了。”严成锦十分热情道:“来人,泡一壶枸杞红枣茶!” 心中暗自腹诽,朱厚照属跳蚤的吧,城墙已加到了两米高,还能再翻进来 “殿下来此可是有事,朱爷最近可没来过了。” 朱厚照一脸懊恼:“父皇已经知道赵厚朱是本宫,本宫不能再写书了,否则就要挨鞭子,老高,你还有没有让本宫既不挨揍,又能洗清名声的法子?”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殿下喝完这壶枸杞红枣茶就请回吧,不要再来找学生了。” 朱厚照一脸愤然掐着严成锦的脖子:“本宫拼着挨揍的风险,不远千里来相会,你竟又用一壶枸杞茶打发本宫走?” 严成锦掐着朱厚照的人中:“哼!殿下每次来,锦衣卫就恐吓学生,让学生说出殿下的下落,学生每次都战战兢兢,精神损失费和封口费又怎么算!来人,给我揍他!” 打太子啊! 不要命了,不要命了啊! 知道这位是当朝的太子爷,王不岁早已吓傻了,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六根清净,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不给点颜色朱厚照看看,朱厚照便当他是可以随便坑的,严成锦也是不虚,反手给朱厚照一记“擒龙牵鼻手”!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正厅里干瞪眼。 其实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就喜欢别人不把他当太子,跟他一起胡闹,换成明朝的其他太子,他是万万不敢这么干的。 朱厚照威胁王不岁道:“老高刚才与你谋划什么?本宫是储君,你不告诉本宫,就是欺君,本宫先记着,等本宫当了皇帝,再跟你算账。” 他平常在宫里就是这么恐吓大臣的,这招屡试不爽。 王不岁差点没晕过去,蜷缩成一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着道:“宁国公要抢严公子生意,小的是来报信的!” 银子和命,当然是命更重要! 王不岁支支吾吾将宁国公想要干的勾当全都说了出来,朱厚照眼前一亮:“老高,你说本宫要是匡扶正义,向父皇告状,能不能得个高风亮节的名声?” “宁国公是殿下的亲舅公,这是大义灭亲吧?”严成锦黑着脸。 朱厚照两个食指戳在一起,有些纠结,随后拍案而起,又冷笑道:“不算大义灭亲,父皇曾伤饬外戚,不得以权压人,扰乱市场秩序,他不知悔改,本宫只不过是因为太正义,才揭发他罢了!” 严成锦打赌,挨揍的是太子。 这时离专利法出来还早几百年呢,而且还是在弗朗机。 宁国公做蚕丝被合理合法,太子就算告得着他,到时候宁国公到太后跟前哭一场,周太后一心软,弘治皇帝就怂了。 怎么看挨揍的都是朱厚照。 “学生正想和宁国公做一笔买卖,殿下揭发,不就坏了学生的好事,还不如跟学生一起做这笔生意,赢个为国为民的名声。”严成锦老实道。 朱厚照来精神了:“你有什么主意?” 第31章 寿王就藩 “只要殿下把名字借给学生一用,成为蚕丝被的合伙人,不用出本钱,也不用经营,就能稳稳的赚到一大笔银子,还能赚到名声。”严成锦道。 朱厚照一脸狐疑:“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朱厚照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借本宫的名字,岂不是打着本宫的旗号去卖蚕丝被,到时候父皇怪罪下来,还不揍死本宫? 他目光中露出一丝精明,冷声道:“老高,你坑本宫,想让本宫做替罪羊!” 严成锦一副你不做拉倒的模样:“殿下此言差矣,天寒地冻,眼下陛下最关心的,就是百姓如何过冬,殿下你想,百姓为何不像殿下一样穿棉袄,吃大米饭?那是因为没有银子,若宁国公大范围织作蚕丝被,就要雇佣大量工人,这些百姓就能凭借自己的劳作换来银子,有了银子,人人都能买衣裳,买口粮过冬,这等造福百姓的千古美名,怎么是坑害殿下?”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 如今红薯还没传入,想靠种红薯扛过这个冬天,还有点遥远。 弘治皇帝治理下的大明不穷,甚至很富有。 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银子都在士绅的兜里,靠他们才能让百姓过冬。 他们见了中意的东西,自然心甘情愿掏银子,就像周寿花三十两银子买蚕丝被一样。 富人不怕贵,就怕银子花的不值。 富人掏银子给商人买东西,商人雇佣穷人干活,这样一样来,整个京城的循环就活过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朱厚照也想明白了关键之处:“本宫怎么没想到!你尽管把本宫的名字拿去,父皇要揍,本宫扛着就是!” 严成锦一脸嫌弃:“殿下的名字都被人骂臭了,学生想用的是“赵厚朱”这个名字。” 前些日子打了胜仗,现在正是赵厚朱受欢迎的时候,陛下知道是太子,可是百姓不知道啊,那些士绅必定抢着买。 “这么好的事,咱们为何还要拉宁国公?”朱厚照不乐意道。 “殿下忘了,大量生产,那得要多少蚕丝?若是将宁国公拉上,蚕丝就不要钱了,宁国公还能顺便把工人钱也出了,岂不是省下很多银子? 只是,学生和宁国公不熟,还得殿下去说。” 费劲半天劲跟朱厚照说,初级目的是让朱厚照入伙,中级目的是让朱厚照去说,终极目的当然是让朱厚照去背锅啊。 出了事情,也不得罪宁国公。 朱厚照乐了:“老高!本宫知道严师傅为何能这般出名了!” 严成锦道:“殿下可以和宁国公三七分成,这蚕丝被的本钱,绝不会超过五两银子,他要三成,殿下要七成,若是殿下还有良心,可将那七成,再分于学生一半,若是没有良心,学生也不强求。” 朱厚照有板有眼地道:“本宫最痛恨没有良心的人,狗皇帝就没有良心!本宫出谋划策,助大军攻下贺兰山,论功行赏,竟然没有本宫的份。” 想到这里,朱厚照就觉得很生气。 严成锦想了想,朱厚照虽然聪明,却涉世未深,不一定是宁国公的对手,。 又勉为其难地多教了一招,千万要让他立下字据,有了字据,他赖账也赖不掉,这个王不岁极有经验,让把王不岁带上。 王不岁吓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朱厚照拍着严成锦的肩膀:“老高,本宫以前还纳闷,为何你的字,取名老高,高啊!宁国公府怎么走?” 严成锦指了指吓晕的王不岁,朱厚照急不可耐地拖着王不岁,一溜烟出了门。 几日之后,严成锦听说京城外的一处大布坊,大量招募工人,一日给五钱,只要手脚麻利的人都要,估计是朱厚照谈成了。 忽然,京师的流民,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宁国公应该是想在寒冬来之前,赶出一大批货来,流民给饭吃就肯干活,这么廉价的工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又是几日过去,第一批被衾上市,挂了赵厚朱牌。 顿时,大人赵厚朱不写书,改卖被子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这日下朝,李东阳的轿子经过东大门,让轿夫停下来,每年冬天,他经过这里,都会给流民们施舍一些钱。 他是军户出身,父亲就是戍边的士卒,深知冬天对于贫民而言有多艰难。 下了轿子,街道空空如也,全无流民们的踪影。 “流民都去哪儿了?” 轿夫道:“大人,听说城郊开了一家大布坊,给五钱一日,流民们都到那儿去了。” 李东阳细问之下才知道,最近京城流行一款被衾,要买三十两银子,这不是鱼肉百姓吗? 回到府上,他换了身衣裳,打听到卖蚕丝被的布坊,进店摸了摸那些布料,上层是棉,下层是蚕丝,以蚕丝为被,倒是有些奢靡。 “客官中意,就躺下来试试,这边有床。”小二极为热情。 李东阳抱着一床被子,躺在床上试了试,却是极为暖和,而且异常的轻,盖在身上,哪里都舒服,一时竟睡了过去。 他终年为政事操劳,已经许久没有睡这么香了。 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寿王呈上的就藩用度,请乞船九百艘,军校二人用车一辆,雇佣车夫每辆四两银子,光是这赵厚朱牌被衾,就要五百两银子? 赵厚朱? 怎么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赵厚朱牌被衾是何物,为何要这么贵?!”弘治皇帝问萧敬。 萧敬道:“据寿王说,这赵厚朱牌被衾,一张就要三十两银子,那东家看在他面子上,打了折扣,五百两,给二十张!” “朕问你是哪里的商贾所生产,竟要收三十两银子!”弘治皇帝有些怒了。 萧敬支支吾吾地道:“前些日子,太子用过赵厚朱之名” 听到这里,一切都清楚了啊,还用说吗,弘治皇帝命人把朱厚照叫来。 趁着朱厚照还没来之际,弘治皇帝道:“这赵厚朱牌子绝对不许,至于其他的用度,诸公以为如何?” 自古以来,皇室就藩,所花去靡费甚多。 实际上花不了那么多,藩王们都喜欢请乞很多船,实际用到的只有少数,而多余的船,他们就用来装载私盐。 相当于,朝廷帮他们造好船,送给他们拿去当漕运的交通工具。 甚至,请乞大量的马车,再倒手卖给坊间的商贾换取银两。 这样的做法,举不胜数,百姓不堪其扰。 弘治皇帝当太子时就见过许多,觉得此风不可长。 李东阳道:“寿王就藩,当按益王的规格办理,船给六百艘,车三百辆,宫人俸粮自给,军校四个人一车,每辆给银二两四钱,臣恳请,今后,都按此例执行!” 弘治皇帝道:“李公所说不无道理,今后俱照此例执行,王府官员,敢有暗中扩大用度谄媚者,治罪不宥!” 第32章 审问朱厚照 皇室就藩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些人全靠大明的赋收养活,每一次就藩,一行人浩浩汤汤,吃喝拉撒全是朝廷管。 先不说大明开朝以来,已经就藩的王爷,还需要朝廷养着。 光说弘治皇帝的兄弟,就有兴王、岐王、益王、寿王等,兄弟众多,每人就潘一次,都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工部和户部为了替他们准备就藩,大兴工役,都不用干别的了。 所以弘治皇帝要狠下心来,扼制奢靡之风的增长。 兵部尚书马升道:“臣觉得还有一事,藩王出京后,贪婪无度,甚于虎豹,所过之处,大肆收刮民脂民膏,此次寿王就藩,臣恳请,都察院监察御史随行,以监督其行举。” 弘治皇帝点点头,眼中流出一抹厉色:“就按此规格办理。” 对于他的这些兄弟,弘治皇帝没有念及太多亲情。 他自小跟着太监们一起生活,没有享过富贵,而他的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在宫女太监的拥簇下长大。 所以,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弘治皇帝内心丝毫没有动摇。 寿王就藩之地,是四川,那里不如北边冷,要这么多赵厚朱牌被衾,弘治皇帝当然是不许。 朱厚照奉父皇的宣召,来到暖阁,进门便乖乖地跪倒在地上。 弘治皇帝声色俱厉道:“你可知罪!” 朱厚照一脸我啥时候又犯罪了的表情:“儿臣不知。” “市集上那三十两银子一张被衾,是不是你干的?!”看到他毫无悔意的样子,弘治皇帝怒了,恨不得走下去踹他两脚,让他清醒一下。 朱厚照笑嘻嘻道:“是儿臣干的啊,不过,却是父皇教儿臣这么干的。” 恬不知耻啊! 刘建为首的内阁辅臣们,羞与之站在一起,纷纷看向别处,弘治皇帝老脸一红:“你何来的面皮!朕什么时候许过你做这等事情!” “父皇教导儿臣,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如今天气寒冷,百姓没有暖和的被衾可盖,冻死在梦中的人,不计其数,儿臣多做一些被衾,就是让他们有被子盖啊。”朱厚照无辜地眨了眨眼。 刘健毫不掩饰对太子的失望,当着弘治皇帝的面,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 殿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啊。 一般的百姓,哪里买得起三十两的被衾? 谢迁也露出莞尔之色,唯独李东阳面无表情认真地听着。 弘治皇帝气极了反倒不知说什么好:“愚不可及!能花三十两银子买被衾的人,会冻死饿死?” 狗皇帝不懂了吧,朱厚照冷笑一声:“朝廷每年开仓赈粮,还不如让士绅们掏银子养活百姓,儿臣做三十两银子的被衾,自然是卖给士绅,布坊再雇佣百姓到坊里打长工,百姓就能领到工钱,这便有银子买棉袄,买米面,买肉吃,这样一来,百姓既有银子过冬,朝廷也不用花费银子。” 刘健等人忽然眼前一亮! 殿下的心思,什么时候这般缜密了? 弘治皇帝哑口无言,觉得朱厚照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仅凭一面之词,弘治皇帝自然不会轻信朱厚照的话:“今京城内的百姓如何,朕听厂卫说,今年荆乡来的流民有不少,顺天府府尹也无计可施,岂是你区区一张被衾,就能解决?” “父皇若不信,就换一身衣裳,儿臣带您出宫溜达一圈,您就知道了。”朱厚照迫不及待想证明给弘治皇帝看。 弘治皇帝却是满脸不信。 鸦雀无声之际,李东阳沉吟片刻,站出来道:“昨日,臣下朝时,在市集东大门发现,那里的流民都不见了,臣听闻都被城郊的一家布坊雇去,随后,臣去私访了那家布坊,确有许多流民。” 刘健等人早已惊为天人。 李东阳办事谋而后动,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他们自然是相信的。 不禁深思起来,竟然能用解决了京城的流民之患。 只是弘治皇帝想想,又觉得不对,看向朱厚照厉声道:“你哪里来的布庄?又哪里来的人手操办?” “回父皇的话,都是宁国公操办的。”朱厚照如实道。 弘治皇帝审视着他:“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朱厚照双目露出无辜之色。 “你退下吧,回东宫读书去吧。” “父皇夸儿臣一句才走。”朱厚照眼巴巴地道。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 朱厚照乖乖地道:“儿臣读书去了” 朱厚照徐徐退出去后,暖阁内,只剩弘治皇帝,内阁三人和马升。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三十两银子,终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恕臣直言,要鱼肉,也是鱼肉士绅们的银子,自皇帝对商税宽松以来,士绅屯银越来越多,如今,前线军饷又该支了,朝廷若是开仓赈粮,可还有余力支撑九边的军饷?臣倒以为,太子所说乃是良策。”朝廷官除了刘健,就数马升最直言不讳了。 李东阳道:“臣附兵部之议!” 弘治皇帝还想申饬宁国公一番,如此一来,只能先放任看看。 从暖阁出来,朱厚照心情无比雀跃,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一次,父皇破天荒竟没有骂他。 老高做的套,就是牢固啊! 朱厚照此刻终于笃定,像严师傅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名满京师定然是拜老高所赐。 天下的才华有十斗,本宫独占八斗,老高一斗,天下人独分一斗,算了,看在老高也比较聪明的份上,本宫再分给老高一斗吧。 十一月中旬,墙角树枝梅,凌寒独自开。 入冬了,窗外的大雪犹如头屑一样纷纷飘落,在屋檐上凝成一片雪白。 一大早,严成锦让庖厨煮了暖身子的雪梨枸杞燕窝汤,府上的人都穿上了暖洋洋的新棉袄子。 晨间运动,是严府每日必修项目。 下人们在院里列队,严成锦没看见何能的身影:“本少爷的长随呢?” 春晓纤声细语道:“少爷,何哥怕是染了风寒,一直咳嗽,在房里歇着呢。” 在这种天气着凉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春晓没多在意。 她们当然不知道,一场小小的“风寒”,可能带来多恐怖的后果。 严成锦是知道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本少爷不是每人置办了一身棉袄子吗,怎么还着凉了?” “何哥舍不得穿,他那身衣服有些单薄,所以就着凉了。”春晓道。 像何能这样吃过生活的苦的人,明白一针一线有多重要,在吃穿用度上很节省,过得小心翼翼。 严成锦叫人去请大夫,自己到何能的厢房前,隔着三米远喊道:“本少爷来看你了,身子还好吗?” 门吱一声打开,何能蜷缩在被子里,颤巍巍站在门前,口里呼着白气,恳求地道:“少爷,小的今日不能练了,少爷千万不要克扣小的的银子。” 第33章 人笼嘴 “安心歇着吧,不可出屋半步,我会命人送吃食过来,你若敢出屋半步,我就扣光你的工钱。”严成锦道。 何能眼角泛出泪光,少爷体恤他啊,名为责罚,实则却是关心。 顿时让他感动不已。 想到不能为少爷分忧,何能抱怨道:“小的昨日一早出去置办时,那菜农打哈欠,喷了小的一脸唾沫星子,昨夜就觉着身子不舒服,今日一早便这样了,不能与少爷晨练,还让少爷费心,小的真是不中用。” 冬春正是容易感冒的季节,至于,是何种类型的感冒,严不严重,严成锦就不知道了。 在明朝,这个医学还不发达的年代,一场小小的感冒也是很严重的。 而且最容易传播的,便是唾沫星子。 回到正厅,严成锦命人弄来干净的白棉布匹,搬来一缸白酒,一缸浓盐水。 “春晓千金,你们帮本少爷缝制一物,能像这样,包住本少爷的口鼻。”严成锦捂着脸做了个示范。 千金怯弱地问:“少爷说的,可是像套在驴上的笼嘴?” “没错,就是笼嘴!” 这个年代,棉布不难找,倒是消毒之物比较麻烦,只能用浓盐水和白酒替代,先浸泡浓盐水,再泡白酒。 一日过去,严府的低配版口罩横空出世。 今日朱厚照来到严府,发现严府的上下,都戴上了白色的笼嘴,不由觉得有点傻。 难道这样就能管住下人偷吃? 老高似乎不像这么傻的人。 朱厚照抓住一个严府的家丁问:“你带着这怪套作啥?” 朱厚照来过严府许多次,家丁即便不知他的身份,也知他是少爷的贵客,不由道:“少爷说,带上这人笼嘴,能防伤风。” 朱厚照心头一喜,将那家丁的口罩扯下来,戴在自己嘴巴上:“是不是这样戴?” 严成锦见到朱厚照时,发现这厮嘴巴上竟也带着口罩,一问才知道,竟然是从门子嘴上扒下来的。 回到宫里生了病,岂不是要算严府的? “殿下快些丢掉!学生这里有新的,这人笼嘴戴过一次,就不灵验了!”严成锦赶紧他的扯下来。 朱厚照反倒一脸神奇:“是吗?” 春晓和千金不停缝制,现在府上有人笼嘴三百个,严成锦命人拿来十个给朱厚照当玩具,朱厚照不知想什么,拿到人笼嘴就直接回宫了。 严成锦又去看了何能,隔着门,对屋里喊了几句,他的病没多大起色,严成锦让周遭的下人,都搬到西院去住,又让人口含白酒,把周围都喷了一遍。 下人们暗地里都说,少爷小题大作。 但严成锦私下更甚,饭前饭后,都用倒有白酒的温水洗一次手,每日锻炼时间,延长半个时辰。 吃过早饭,严成锦再次来到何能的门前,对着房里喊了一声:“今日感觉如何?” “花了好些银子,小的心疼啊,小人挺得住!就算是为了伺候少爷,小人也要快些好起来。”隔着窗户传出何能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些中气。 此时, 朱厚照正撒开丫子往皇宫跑,在午门遇到了正要进宫的李东阳。 两人相视一眼,朱厚照喜笑颜开地行了一礼:“李师傅早啊,这是要进宫当值?” 这人脸上遮着一块奇怪的白布,李东阳差点没认出来,有些不喜:“这么早,太子又溜出宫了?” “行军打仗,岂有酣睡之理?”朱厚照脸皮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面皮的,反倒关切起来:“李师傅今日怎么没坐轿子?天寒地冻,小心着了凉啊。” “臣的轿夫,三个染了伤风,在家里休养,臣这才步行进宫,只是太子殿下的脸上,所遮掩,是何物?”李东阳一直盯着他脸上看。 感染了伤风? 巧了! 朱厚照忙从怀中掏出那十个人笼嘴,给李东阳一个道:“这是人笼嘴,戴上能防伤风,给李师傅一个,遇到染了伤风和风寒的人,要记得戴上。” 李东阳接过,拿着人笼嘴左右端详了半天,这人笼嘴一股酒味,正想问太子哪里来的?朱厚照早已一溜烟跑远了。 坤宁宫, 一大早,弘治皇帝在宫女的伺候下更衣,昨夜睡得很香,似乎是怕吵到皇后,对着一旁的萧敬轻声道:“太子来请安了吗?” 父子同心,共创盛世! 一直是弘治皇帝的心愿,可自己要忙于政事,又怕太子懈怠了学事。 所以,这几日上朝前,都让朱厚照到坤宁宫给他请安。 一来可鞭策他一两句,二来让他像自己一样,养成早起的好习惯。 萧敬面色古怪,怯生生道:“来了,太子就在外头呢。” 小太监推开门,一阵寒风侵袭而入,弘治皇帝走出寝宫,发现门外站着一人,脸上蒙着面纱一般的白布,看起来有点像采花大盗? “大胆!你是何人,敢闯朕的后宫!”弘治皇帝怒了。 朱厚照摘下人笼嘴,对着弘治皇帝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儿臣啊,父皇不是说,让儿臣来请安的吗?” “太子来了吗?”门里传来张皇后的声音。 朱厚照刚想回应,却被弘治皇帝用眼神制止了,弘治皇帝小声道:“让你母后多睡一会儿,跟朕来!” 朱厚照想不明白,打理后宫难道比他日夜苦读还累? 不过,他还是跟着弘治皇帝来到暖阁。 暖阁里,弘治皇帝才敢放开声音教训:“身为太子,当为万民表率,你蒙着这白布,成何体统!还不快点摘下来,朕看着都觉得丢人,你还满宫地晃荡,就不曾想过储君的身份吗!” 朱厚照收起笑嘻嘻的样子,一本正经道:“父皇,这是人笼嘴,戴上它能防住伤风。” 刘健叹了一口气,太子平日打鸟窝斗蛐蛐也就算了,如今连皇室体统都不顾了。 李东阳兜里还揣着朱厚照给的人笼嘴,站在一旁不敢作声,谢迁则是很好奇,他也想借来瞧瞧。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哪里来的,谁告诉你能防伤风?” “儿臣自己琢磨的。”朱厚照小声地道。 弘治皇帝也不想百官看笑话,便朝他厉声道:“回东宫读书,今日的皇明祖训抄了吗,大诰三编背了吗,还不快回去!” 朱厚照悻悻地出了暖阁。 虽然挨了骂,但有一点他也不禁怀疑起来,这人笼嘴真的能防住伤风?于是他灵机一动,叫刘瑾去请太医院的医官。 半个时辰后, 宫里的黄太医听说太子病了,连忙背上药箱,匆匆赶来东宫看诊。 进了门,却看见太子好端端的站在眼前。 心中不由骂道,太子顽劣,折腾老夫啊! 黄太医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道:“想来是刘公公误报了,既然太子无事,那臣就告退了。” 朱厚照乐道:“本宫无事,就不能找你玩了?你帮本宫看看,她得的,是不是伤风?” 第34章 入宫面圣 黄太医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个病恹恹的宫女,脸白嘴干,喘息无力,看着非常虚弱。 他摸了摸这个宫女的额头,滚烫得厉害,再探查脉搏。 下一刻,黄太医大惊失色地道:“这就是伤风啊!太子怎么把她弄到这儿来了,这可是会染上病的!” 朱厚照咧嘴一笑,戴上人笼嘴,朝刘瑾使了个眼色:“刘伴伴,你快点!” “殿下,奴婢害怕!”刘瑾知道他龌龊的心思,急忙求饶。 “快点!” 刘瑾喉结一动,脸色猛地变得狠厉起来,大胆地朝那宫女走去,朱厚照也朝宫女走去。 黄太医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这狗东西,是为了试那人笼嘴,到底能不能防伤风。 他想阻止,却被东宫的宦官死死抱住了。 太子不是想坑我,是想杀我啊! 万一太子感染了伤风,皇上还不砍了他? 黄太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一股迷之味道的液体,打湿了一片。 “殿下”病恹恹的宫女有些慌乱,情急之下,一个喷嚏,唾沫星子喷了朱厚照和刘瑾一脸。 次日一早,萧敬安在东宫的心腹太监,向弘治皇帝禀报,太子找了一名患了伤寒的宫女去东宫,满朝惶恐。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吓得不轻,纷纷后悔当年没劝陛下多纳妾,多生几个皇子。 事情败露,朱厚照当然少不了去暖阁反省,接受弘治皇帝的品德教育。 若是生了病还不忍心责备他,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弘治皇帝却更加愤怒了:“患上伤风的人,别人都躲闪不及,你还敢往上凑,朕若是哪日驾崩了,就是被你气死的!” 此时,刘健三人也在内阁,听到弘治皇帝此言,纷纷颔首点头。 陛下,咱们要是死了,也是被朱厚照气死的啊! 朱厚照振振有词地道:“皇帝的贤明,是由天下百姓决定的,父皇有父皇的贤明,儿臣也有儿臣的贤明,父皇只看到儿臣在东宫胡闹,却没看到,这人笼嘴,真的有效!” 听闻今日一早,东宫长随太监刘瑾就起不来了,躺在床上浑身酸软,额头还发着热,朱厚照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弘治皇帝意识到了什么。 每年入冬之后,伤风肆虐,若是有这人笼嘴,能免去多少伤亡。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王芳也觉得奇怪,站出来道:“臣的家乡在蓟州府,冬天异常寒冷,每年伤风和风寒都要夺去许多性命,大夫也医治不好,岂是一块破棉布,能解决的,人命关天,万一无用,岂不害人?” 户部这边,又有一个主事站出来:“臣的老母,就是染伤风病逝了,臣请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用,连照顾臣老母的丫鬟都染了伤风啊,此事千万不可胡闹,太子慎言!” 朱厚照不怒反喜,早就料到你们不会轻易相信本宫:“父皇,刘伴伴就在殿外,我让刘伴伴进来。” 门外,刘瑾走进来,捂着被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哆嗦:“奴婢刘瑾,见过陛下和诸位大人,昨日见了那宫女,奴婢就病了哈秋!” 百官闻之,连忙后退一步。 监察御史王芳倔犟道:“这怎么知道他是自己染了伤风,还是与那宫女接触,染了伤风?” 朱厚照露出一抹狠色,露出几分玩味:“就知道你们还是不信,本宫还有一手,叫黄太医!” 黄太医双手抱着身子,哆哆嗦嗦地走进大殿,好似一夜没睡,很是憔悴。 见了弘治皇帝就哭诉道:“陛下,臣冤枉啊!太子骗臣去东宫,谁知,是替一个染了伤风的宫女瞧病,如今,臣也病倒了” 太子干的不是人事啊! 黄太医被太子欺负的委屈,此刻通通都哭了出来。 百官们深表同情,暖阁之内,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一个想法却如同大锤狠狠地击在众人心头。。 只有太子还生龙活虎,岂不是说? 正在这时,李东阳站出来有话要说:“陛下,臣的三个轿夫也染了伤风,昨夜臣去看望,便戴了人笼嘴,今日一早,与臣同去的下人,已经卧床不起,而臣却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方才臣还不敢断定,现在一想应该是人笼嘴的缘故。”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问道:“李师傅怎么也有人笼嘴?” 朱厚照做贼心虚地低下头。 昨日回来得早,父皇未发现他出宫,若是父皇逼问,岂不是要把老高供出来,可是老高让他保密了呀。 李东阳看了一眼朱厚照,道:“这个自然是殿下给的,殿下体恤臣的身体,臣感激涕零。” 刘健颇为感慨道:“开朝以来,百姓入冬,最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无良方,今有人笼嘴出现,多少性命幸免于难,实乃天大的祥瑞啊!” 一呼百应! 诸臣皆跪在天子脚下,嘴里喊着陛下圣明,天降祥瑞之类的话。 弘治皇帝狐疑地看向朱厚照:“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敬奸笑一声:“据厂卫报,殿下从严府出来,就戴上了,人!笼!嘴!” 朱厚照掐住箫敬的脖子:“本宫从来都是重信守诺的人!都是你们把本宫的名声败坏了,本宫答应老高要信守承诺,你叫本宫今后,还如何在老高面前讲诚信!” 萧敬:“陛下救命” 小冰河期来临,天气愈发寒冷。 大雪封城,天地茫茫。 京城里,总免不了有人会感染伤风,北风呼啸而过,客栈里和酒馆里偶尔传出几声咳嗽,吹散在了冷风中。 明朝老百姓的房子,建得再结实,也是会通风的。 寒冷彻骨的天气,生存在野外的畜生也冻死不少,人只不过稍稍好一些。 今日宫里的太监到严府上来传旨,让严成锦进宫见驾。 严成锦大感意外,给了宣旨太监十两银子辛苦钱,又旁敲侧击打听到,原来是为了朱厚照折腾出的人笼嘴。 走在京城的街上,小太监瑟瑟发抖,却瞧见严成锦腰杆子挺得笔直:“严公子不冷吗?” “冻僵了,就不冷了。”严成锦深以为然地道:“公公不妨像我这样,伸展四肢,让寒气自然而来,自然而去,心里不想着冷,便不觉得冷。” 那公公试着放开蜷缩的腰:“好像好像真不冷了。” 严成锦瞠目结舌:“是吗?” 那公公一脸诧异:“不是你说的吗?” “” 其实,严成锦这身衣服看似一身粗布衣,却是一身缝着裘衣的粗布衣,春晓的针线手艺很巧,将布衣缝在裘衣上,压根看不出来,他当然不冷。 第35章 草民要免死金牌 严成锦跟着接引太监进宫,寻常时候,他必定是躲在府上不出门的,见了大雪封城,不由一路哼哼。 繁城鸟飞尽,路上少人声, 行囊压雪深,知是远行人。 来到暖阁。 弘治皇帝穿着华丽龙衮服,披着黑色大麾,坐在案首,神采飞扬,威武不凡。 一旁,还有几位穿着通天冠服,补子不是仙鹤就是锦鸡,严成锦猜测,应该是内阁三老和九卿。 当然,朱厚照那厮也在。 这是第二次见弘治皇帝,可能是环境不同,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像老土鳖变成闪闪发光的大土豪既视感。 弘治皇帝见了严成锦,先是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后又板起脸,让人捉摸不透。 严成锦跪在地上行大礼:“草民严成锦见过皇帝陛下!” “你父亲在边陲立了军功,封了爵位,你本可以蒙他恩荫,却被朕勒令,传孙不传子,你怨朕吗?”弘治皇帝道。 不怨才怪! 严成锦大声道:“草民不怨!” 弘治皇帝古井无波地道:“听说太子屡次出宫,都是去严府,朕很好奇,他去严府与你密谋什么?” 密谋? 严成锦秒出汗了,赶紧澄清道:“自上次太子到府上调查朱爷之事后,太子就频频来严府,草民已经把围墙加高两次,还是拦不住太子,陛下不喜草民与太子来往,草民搬家便是。” 这一点,反正牟斌是深信不疑的。 太子爷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都要把人逼搬家了啊! 朱厚照气急败坏,本宫说那墙怎么越来越难翻了,原来老高这狗东西偷偷加高了两次! 弘治皇帝的老脸终于有点挂不住了,干咳一声,又道:“年关近了,你父亲戍边想来不易,朕准许他年关回来,让你们父子团聚。” 严成锦有点懵了。 这算是封口赏赐吗? 严成锦很清楚小冰河期对明朝带来的伤害,不仅是粮食减产,还有疾病频发,应该是哪里又出事了吧。 弘治皇帝这次让严成锦进宫,其实就是为了制作人笼嘴的方法,“人笼嘴可是你做的?” 严成锦想了想,“回陛下,确切地说,是府上的丫鬟做的。” “朕若问你要制作之法如何?” 严成锦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说了人笼嘴的制作方法,还不忘提醒道:“人笼嘴极难存放,放久便用不了了,还请陛下知晓。” 一旁的书吏将严成锦说的方法记下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想要什么赏赐,朕酌情许你。” 在场的人都以为,严成锦会要金银财宝,或者是一官半爵。 没想到,听到严成锦索要之物时,在场的人如同遭遇了雷击一般,呆若木鸡。 “皇帝陛下可否赐草民一块免死金牌?”严成锦一脸正色。 弘治皇帝也懵了:“???” 朱厚照则眼前一亮,从未有人恳求过父皇要免死金牌,老高果然是有想法的人。 靖难之役后,明成祖朱棣就曾赐过麾下将领免死金牌,到了后朝皇帝,提得渐渐少了。 严成锦当然是想大官啊,但弘治皇帝不会设传奉官,退而求其次,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在你心里,朕是杀伐无度的暴君?你若不犯滔天大罪,朕怎么会杀你,此物要了去,恐怕你一辈子也用不上,还不如换些金银赏赐,你可想清楚了?” 用不上,我也要先揣着。 “草民想清楚了。”严成锦道。 君无戏言,弘治皇帝命萧敬把免死金牌取来,要官要地,刘健等人反而会劝阻,要一块免死金牌,刘健等人倒是很爽快,众人皆大欢喜。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抱着一块免死金牌出宫,那接引的公公替他可惜道:“陛下在兴头上,这等机遇千载难逢,你却才要了一块牌子,唉。” 严成锦笑道:“有劳公公了。” 这次进宫还有一个好消息,朱厚照被弘治皇帝禁足了,金吾卫亲自看守,不得让朱厚照离开东宫半步。 在严成锦的建议下,弘治皇帝还加高了东宫的墙体,封死所有的狗洞,三步一卫,日夜看守。 回到府上,严成锦从衣柜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木箱,把箱底的地契都倒了出来,免死金牌放在箱底最重要的位置。 何能一脸慌张进来禀报:“少爷,朝廷大官李大人来了!” 自从老爹去了边陲,就鲜有同年上门拜访了。 严成锦诧异:“哪个李大人?” 那人的官职仿佛把何能吓得不轻,拉着严成锦就往外走:“是内阁的大臣李东阳大人!” 严成锦来到正厅,李东阳正站在一面墙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写的家规和小诗,听到身后有声,才转过身来。 李东阳长相不凡,一把美髯须乌黑发亮,身躯挺拔高大,刚才在暖阁见过,便令严成锦印象深刻,只是不知他就是李东阳。 只见他还穿着常服,想必是出了宫,就直奔严府了。 李东阳来找他干什么? 严成锦躬身行了一礼:“晚生见过李大人,下人竟还未上茶,真是失礼了。”一旁的何能机灵,赶忙拔腿跑去庖房。 李东阳颔首点头笑道:“无需这么多繁缛节,本官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严成锦有点懵了,能让李东阳都办不来的事,想必是很难办的,要不要拒绝? 李东阳道:“本官府上的四个轿夫,都染了伤风病,天寒地冻,风寒肆虐得厉害,本官担心家中小女,陛下虽命江南织造局兴造人笼嘴,只怕还要一些时日,本官听殿下说你这里有,想厚着脸皮要一些。” 李东阳对女儿尤为疼爱,不然也不会厚颜上门求一个晚生。 春晓和千金日夜织作,现在府上已经有许多。 严成锦命人拿来两百个。 见他如此慷慨,李东阳大喜,掏出钱袋,数了数之后,有些生涩道:“多少银子,本官出门带的银子有些少了,一会儿命管事送来。” 严成锦道:“这些都是赠予李大人的,不收银子。” “那可不成,你父亲与我坛有些争执,你我便算是仇家,一事归一事,该争的本官还是要争的,银子你一定要收!”李东阳道。 严成锦:“”完全断绝了任何被白嫖的可能啊。 李东阳的钱袋,五十两有余了,严成锦道:“这人笼嘴制作,不过几钱,李大人给我一两银子足矣。” 李东阳显得十分震惊,眯着眼睛严肃道:“你说只要几钱?!” “岂敢欺瞒!”严成锦道。 李东阳拍案而起:“他李广岂敢要去十万两银子!” 严成锦也有点吃惊,李广?李公公,你可真是贪啊,十万两银子,那是边塞万人大军一年的军饷了。 虽素未谋面,严成锦也知道李东阳口中的李广是谁。 在弘治朝的中后期,萧敬渐失势,弘治皇帝对李广很是信任,宫中兴办什么,都让李广去督办。 这次人笼嘴事关重大,李广心知弘治皇帝爱民心切,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第36章 雄锦一唱天下白 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李东阳又要进宫了。 果然,下一刻,李东阳说有事告辞,劳烦一旁的下人把人笼嘴送到府上。 他不但要进宫,还要拉着严成锦。 这会严成锦不淡定了,你要进宫告状,拉上我作甚啊? 严成锦死不就范地道:“学生不去,大雪淹城,道阻且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李东阳正色道:“本官背你!” 严成锦又道:“学生体重百斤,怎么敢劳累大人的千金之躯,您快放了学生吧!” 李东阳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这般怕死,难怪会求免死金牌,都说虎父无犬子,苍劲兄怎么生了你个鳖孙,丢人!” “李公怎么能动粗,学生敬你是大豪才没有反抗,再这样学生要自卫了啊言战者未必勇,言和者未必怯,李公也是知晓的” 严成锦一个不慎,竟被李东阳反手背在身上,这么一来一扯,就进宫了。 紫禁城, 弘治皇帝刚批准了司礼监太监李广的十万两白银,都用于江南织造局生产人笼嘴,正准备午间小憩,却听小太监通报:“陛下,李东阳大人求见,还带了严成锦。” 弘治皇帝松了松肩膀,站起来,神情有些困倦道:“宣进来吧。” 殿外,李东阳与严成锦在候宣,李东阳道:“一会儿你跟在本官身后,一切皆有本官,你无需担心,问什么说什么就是。” 严成锦知道,内阁三位大臣,就算这位最有大智慧。 一般有大智慧的人,都有很深的套路,他才不会那么傻,问什么就说什么。 正德年间,八虎当道。 刘健和谢迁都让刘瑾逼走了,唯独留下忍辱负重的李东阳,饱受刘健和谢迁的误会,连刘瑾都以为他是自己人,谁知李东阳狠狠地摆了刘瑾一道,城府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啊。 李东阳与严成锦一前一后走进大殿,到了皇帝跟前,严成锦也不敢再畏畏缩缩。 弘治皇帝笑道:“李公怎么去而复返了?” 李东阳道:“臣方才去严府求一些人笼嘴,听闻人笼嘴制作,一个不过几钱,司礼监李广却乞银十万两,臣觉得此事,还需与户部好好商榷一番。” 弘治皇帝一听就知道了李东阳的深意,便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简明扼要道:“人笼嘴,是由草民制作,草民最清楚不过,确实只花几钱。” 低配版人笼嘴,两层白棉布缝在一起,过一遍酒精消毒,能值几个钱? 弘治皇帝眉头拧到一起,看得出来龙颜之下深深的震怒,当即让小太监把李广叫来。 只见一个谄媚模样的太监走进来,进门便阴恻恻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才跪倒在弘治皇帝跟前:“奴婢李广,叩见陛下!” 宦官得权,都喜欢在宫里发展自己的子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在深宫中。 从刚才的眼神严成锦猜测,李广已经知晓一二了。 弘治皇帝不怒不躁地道:“朕听说,制作一个人笼嘴,不过几钱,你却乞银十万两,这是为何呀?” 此刻,李广恨不得让显灵宫的老道,设醮撒符,咒死严成锦和李东阳。 “严公子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可不能乱说,欺君,可是要掉脑袋的,可千万别连累了家父啊!”李广道。 严成锦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威胁我爹又威胁我? 好嘛,也只能送你一场万劫不复的造化了。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锦一唱天下白。 只是装一下鹌鹑,你真当我是鹌鹑? 他是千万不会留下祸根隐患的,尤其是像李广这样得了权势的大奸大恶。 严成锦一本正经道:“臣想请陛下算一笔账,一批普通的白棉布不过三十多钱,一两银子能买三十匹,一匹能做人笼嘴二百个,若是买得多,还能与东家再谈谈价钱,况且人笼嘴不可长期搁置,将第一批卖出去的钱,再购置第二批的材料即可,如此算来,两万两白银,就足够了。” 李广急得跳起来:“酒呢,酒都不要银子啊?” “酒就更好办,可兑一定的水,又非用烈酒,方才的算计中便包含了酒钱与工人的工钱。” 严成锦又提醒道:“若是李公公不曾贪墨,不如搜一搜李公公的住所,也好还李公公一个清白,李大人非拉草民来,草民也希望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个屁! 误会你能知道一匹白布三十多钱?你分明是想neng死我,李广急了。 李东阳看了严成锦一眼,也道:“臣奏请,不如让锦衣卫搜一搜李公公的住所,若是诬告,臣一并承担!” 严成锦忽然觉得,李东阳整个人都在发光。 果然言之有信,不像太子光会放嘴炮。 本来还心疼那块免死金牌,现在看来用不上了啊。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嗯,交给锦衣卫去办吧!” 这时,萧敬喜形于色道:“陛下,此事何必劳烦锦衣卫,让厂卫去办,更快一些。” 看到箫敬和他不对付,严成锦就更放心了。 弘治皇帝准许了。 李广吓得背襟都湿透了。 不一会儿,萧敬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没有搜到? 萧敬跪下道:“兹事体大,奴婢怕皇帝陛下不信,还请陛下,移驾李广的宅院。” “好” 李广被吓得半昏半醒,两腿一软,险些倒下,两个小太监把他拖了出去。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来到宫中的一处院子,厂卫们押着几个太监,想必是李广的亲信听到了消息,想藏污,被厂卫抓了个正着。 萧敬办事的效率真是高啊,以后谁再说厂卫是吃素的,严成锦第一个不答应。 弘治皇帝进了那不大的院子,萧敬从床底拖出来几个大箱子,全是金银珠宝,用刀划开枕头,全是大明宝钞。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的脸色精彩连连。 萧敬奉上两本册子,弘治皇帝打开一看,里头记载的都是黄米和白米,诧异道:“你给这置办的流水账朕看做甚?” 萧敬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般的流水账,黄米和白米乃是隐语:一石黄米即为一两黄金,一石白米即为一两白金。” 弘治皇帝再看这账本,才发现不对劲:王越黄米五百石,白米一万石。 这王越家底丰厚,他也不可能吃李广家的大米啊? 还有礼部尚书程敏政:白米一千石?! 谁家是什么米,多少石,这册子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奴婢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李广嘴里喊着,趴在地上嚎哭求饶。 弘治皇帝早已呆住,反应过来后,越想越气,将册子往李广脸上一摔:“一人之贿足抵一府之赋,你们的心里还有朕吗!”对着李广就是一顿狠踹。 第37章 贤侄说的是啊 严成锦在一旁不吱声,李东阳脸色如常,倒是萧敬脸上有几分喜色。 李广也知道,下了诏狱就没机会了,连忙抱着弘治皇帝的大腿。 弘治皇帝怒声道:“你收这些银子的时候,怎么不想起朕!萧伴伴,给朕好好查抄,所有财物,都充入内帑,李广,明日午时三刻,斩!” 萧敬领旨,让人把吓昏过去的李广拖下去。 严成锦还担心弘治皇帝太过仁慈,下不去手,这下永绝后患,他就放心了。 弘治皇帝自然也不会放过账本上那些“米农”。 下令命王越回京后,严成锦知道,王越这三边总制算是没了,连程敏政也被叫到了宫里。 此事牵扯太多,参与进来未必是好事。 严成锦想撤了,但弘治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去触霉头,只好乖乖站在李东阳身后,把存在感放到最小。 暖阁里,一众官员跪在弘治皇帝面前,看看李东阳,又看看严成锦。 不是我干的啊,我也是被李东阳挟持的,你们要怪就怪李东阳啊。 程敏政进了宫,被问及李广一事时大惊失色:“臣愧对陛下,确有此事,上次臣向李广打听迎客松的身份时,却是给了他一笔好处,愧对皇恩,臣万死!” 前段时间,新派兴起时,程敏政创立了诗并盛派,向迎客松发起擂。 谁想到,迎客松没有回应,他便向人脉广通的李广打探消息,送了他一笔银子,被勤勉的李广记在小本本上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程公糊涂,本是坛盛事,何至于弄到如此地步,但功是功,过是过,虽不是罪恶滔天的事,也要责罚,三个月的俸禄,俱都充入内帑。” 严成锦暗自算了一笔账,李广的贪墨的银子不少,如今算是程敏政,已经是第五个罚俸入内帑了,弘治皇帝家的大内帑,余粮很啊。 程敏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着:“臣谢陛下宽宥之恩!” 不一会,锦衣卫牟斌回来禀报,一身红色的飞鱼服穿在身上,看得官员们很心慌,生怕要下诏狱。 牟斌道:“禀陛下,还未动刑,李广便招了,王越在赴任三边总制时,曾命其子王春向李广行过一次,黄米和白米皆有,为护佑其子在京中平安。” 弘治皇帝点点头。 两本册子上的主要官员,都被弘治皇帝亲自过问了,剩下的,就是等手册上的一号“米农”回京。 内阁李东阳三人被留下来议事,其余人等告退。 官员们鱼贯而出,出了暖阁,还没走几步,严成锦便听见身后程敏政的呼声:“严解元,可否扶本官一把,方才跪的有些腿麻,走不动了。” 严成锦的第一想法是对方想碰瓷,随后连忙低头加快脚步,今日告李广,将程敏政拉下水,难免不会报复。 程勄政有点懵,怎么自己越喊,他便走得越快。 一个身穿鹭鸶补子的官员提醒严成锦道:“程大人可是在叫你?” 严成锦假装一脸诧异:“是吗?” 程敏政提着衣摆,一瘸一拐地快走几步追上来,笑呵呵道:“没错没错,本官刚才就是叫你。” 严成锦道:“不知大人找学生何事?” 程敏政的腿真是麻了,上来就抓住严成锦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你便是苍劲兄之子严成锦?本官听你爹说过你,后生可畏啊,没想到折腾出了人笼嘴这玩意儿的人,竟是你,老夫听说,陛下喜欢得不得了,对了,你爹最近可有书著要出?” 严成锦有点摸不着头脑,程敏政三番两次被老爹撅了,按理说,应该怀恨老爹才是。 怎么这般和颜悦色? 难道是我对史料有什么误解?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道:“家父统兵拒虏,哪里有闲工夫著书,专心边防事务要紧。” 程敏政连连点头:“古人云,既得陇,复望蜀,不著书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王越被召回京,这三边总制算是没了,你爹又正当壮年,得陛下宠幸,前途不可限量,他这么做是对的!” 严成锦道:“大人小点声,莫要他人听去,招来麻烦。” 程敏政左右看了一眼,这天宽地广,宫殿离得百米之远,哪里有人? 刚才进宫,为表示忏悔之意,程敏正没有坐轿子进宫,严成锦只好把他送回府上。 没想到,程敏政也是个嘴炮,一路跟他相聊甚欢。 不过想想也是,史料记载,程敏政挺能怼人的,他就当众曾说过刘健不会写诗。 如此一根直肠通到底的人,自然是口无遮拦,虽然程敏政作为学霸才识很出众,可据严成锦所知,天才在生活上都有某一方面的软肋。 严成锦就这么听他吐槽。 到了最后,程敏政忽然露出几分狡猾的笑意:“其实,老夫是刻意叫住你的,今日你也见了,老夫为了与你爹斗,还犯了糊涂,说实话,老夫真是羡慕你爹的名声。” 很坦诚 严成锦猜程敏政的品行不至于太歪,还算是个君子,就是喜欢逞一时之快,口无遮拦。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一沓稿纸:“程公想与我父亲斗,这有何难,我爹著,若程公能在最擅长的地方打败他,不就能正名声了?” 程敏政看了眼书稿最上端醒目的两个大字。 狐斋? 不由纳闷地问:“这是?” “程公别这般大声,风可传音。” 程敏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严成锦抬起袖子挡住,道:“实不相瞒,家父著书的想法,其实,都来自学生梦中小小的感悟,这便是最新感悟,尚未给家父过目,此番就赠予程公了。” 程敏政眼中大方异彩,快速翻看,嘴中连连道:“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你应当给你爹才是!” “程公这么说就不对了,家父是从学生这里得到感悟,程公也应该如此,斗才算公平啊。”严成锦十分义正言辞,好似迎客松不是自己的亲爹一般。 程敏政颔首点头:“说的是!贤侄说的是啊!” 严成锦面露难色道:“这书稿成了之后,程公可否交予我,我再让书商印发,这其中的分成” 程敏政大手一挥,一本正经:“本官只为斗,除了名声外,其他一概不取!” “如此甚好,百闻不如一见,程公也像我爹一样清直啊!” 严成锦露出笑意,又提醒道:“学生再多说一句,若是著此书,还需程公像我爹一样,换一个不易被认出的笔名。” 程敏政不干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本官行的正,坐得直,你这是为何?” 行的正,坐得直? 你是干啥进宫来着心里没点数吗? 第38章 喜提泰斗 “程大人且看家父,至始至终,都不曾向世人透露半分名讳却名动京城,一心求名反而不得,蝇营狗苟,还不如低调行事,程大人不妨像晚生说的那样,再且看结果如何。”严成锦倒不怕他事后揭发老爹。 全说中了! 程敏政唏嘘不已,一拍大腿道:“贤侄说的对,本官就是名利心太重了啊!” 这狐斋本来是给老爹的。 但在宁夏戍边还敢著书,岂不是摆明了不务正业,弘治皇帝肯定不答应,反正写了,总不能浪费这份稿子,于是严成锦动了重新练一个小号的心思。 如果是程敏政的话,应该能把这个号练起来的吧。 在送程敏政回府的路上,严成锦教了程敏政许多,比如若是成名,如何像自家老爹一样,克制住暴露自己的念头,如何与书商接头,不叫别人发现。 程敏政眼中连连露出笑意,想来是获益良多。 回到程府,严成锦和程敏政相扶进门,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相谈甚欢。 程子堂心中诧异,父亲不是对严府的人深恶痛绝吗? 程敏政看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成锦啊,如今才知道,我儿遇上你,他该输啊!” “哪里哪里,程公千万别这么说,险胜险胜!”严成锦道。 程之堂拱手作揖:“感谢严兄不计嫌隙,送家父回来,不如今晚留下吃一顿斋饭以聊表心意?” “好啊!”严成锦心头一喜,坐下便道:“吃些什么?” 程子堂道:“只是一些素斋。” “学生还有事,先行告辞。”严成锦道。 程敏正:“” 程子堂:“” 没多过去多少日,严成锦便收到了程敏政悄悄派人送来的书稿。 想必是心急如焚,如此速度,真是把严成锦吓到了,比当初老爹还快许多。 为了名声,老程这是拼了老命啊。 严成锦把王不岁叫来,和王不岁合作过后,京城里的书商只有王不岁能让他放心了。 王不岁欢喜得很,自从迎客松去了边陲,书坊这边,许久没有动静了呀! 他眼中精彩连连,此书大胆新奇,与严老爷之前写过的都不同:“好书啊!只是这落款怎么是严老爷改名了?” 严成锦凑到他耳边,没说几句话,王不岁却脸色变得惨白,忽然觉得手中的纸稿有些烫手,前阵子忽然出来个诗并盛派谁人不知,卖不好,那位岂不是要剁了他? 严成锦道:“无需担心,他与我爹的斗,不伤及无辜,只管上门取稿便是,接头暗号,便是方才我告诉你的。” 王不岁走后,又过去几日,京城掀起一阵巨大的轰动,就好像回到了迎客松刚发梦楼的热潮一样! 自从严恪松去了边陲的时间里,京师的坛,如同群龙无首。 一时间百花怒放,万家争鸣,各种流派纷纷崛起,但唯有一本名叫狐斋的书,一骑绝尘,大放异彩! 只因此书最适合说书先生讲解。 一时间,茶楼酒楼,各种能说书的地方,都是人头攒动。 就连路边的算命先生,也再兼一职,说书算命看风水,张口就来全都会。 如此大作,本以为是迎客松先生的新作,可让大家感到震惊的是,这狐斋的落款竟然叫,留暖道人?! 呼声最高的就是新派了。 于是,继迎客松之后,留暖道人又被新派奉为一方泰斗,纷纷追崇。 严成锦翻看这本狐斋,这书加入了许多新意,大胆新奇,笔功力深厚,在细节之处见恢弘,与老爹写的相比,反倒是另一种风格。 程府, 最关心狐斋反响的,恐怕就是程敏政了。 自从书稿交出去之后,程敏政是坐立不安啊,在正堂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若不是有严成锦的一番话压着,他早就跑到街上去亲自打听了。 程子堂见父亲面色焦虑,便问:“父亲可是身体有恙?” 程敏政怒了:“只考取了秋闱第二的人,有何颜面在这里晃来晃去,若是真关心爹的身子,就去读书,爹就是被你气的!” “”程子堂无语。 程敏政最信任的管家回来了,他上前两步,心神不宁道:“如何?” 管家支吾起来,前些日子出了个迎客松,如今又来了个留暖道人,名动京城,老爷一心求名不得,可不要被气病了。 他愁着脸:“老爷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等等!”程敏政连去抓了两个核桃,觉得心中踏实了一些才道:“你说!” 程家管家道:“狐斋在京城卖得甚好,如今京城的读书人都不谈论迎客松了,全都在谈留暖道人,新派更是将他奉为第二位泰斗” 程家管家不知道的是,坐在眼前的就是留暖道人。 程敏政呆滞许久,忽地哇的一声掩面痛哭,老夫的名声,终于成了啊! “多少个日夜老夫不容易啊!” 管事不知道老爷怎么了,站在一旁连忙安慰,又是递核桃,又是递茶水。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估摸着,老爹应该快到京城了。 此次,弘治皇帝一同召回的,不止是王越,还有老爹。 贺兰山一役,鞑靼人无力再起事端,不足为惧,边陲暂时还是安定的,否则他也不敢召守将回来。 只是史书记载,李广一事暴露后,王越就在回京的路上被自己吓死了,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如果没活着正好,三边总制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暖阁里,弘治皇帝听着刑部的禀报,李广一事牵扯许多官员,刑部总算处理妥当了。 弘治皇帝从萧敬那里接过帕子,擦去手上的墨痕:“王越和严恪松快到京师了吧?” “回陛下,就在这一两日了。”萧敬道。 弘治皇帝面露难色,叹息一声道:“此事难断啊。” 李东阳道:“王世昌之名在边塞甚于虎豹,若是将他杀了,最高兴的,怕就是鞑靼人,可不处理,又无法向天下人交代,更罔顾大明律法。” 鞑靼人一直忌惮王越,不敢进犯,这次贺兰山之战后,恐怕更甚。 若是杀掉王越,恐怕鞑靼人修生养息够了之后,就会肆无忌惮的侵犯河套地区,蚕食大明的疆土。 弘治皇帝不想王越死,也不想破大明的律法,如何处置却为难了起来。 第39章 班师回朝 李东阳道:“不如解了王越的兵权,将他调任他处,等鞑靼人进攻时,再让其戴罪立功,戍边守城,这样既不违背朝纲,也能震慑鞑靼人。” 此时王越这个名字,早已不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把刀,一把震慑鞑靼人的刀。 只要敢进犯大明边界,这把刀就会让他们横尸遍野。 王越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一个寻常大明将领的地位,这种威慑力是屡次让凶猛的鞑靼人尝到血的教训才积累起来的。 刘健和谢迁颔首点头表示认同,王越不能杀。 严府, 今天是何能从屋里被放出来的日子。 幸亏以前坚持晨练,体魄比常人强健一些,在大夫的药方调理下,何能慢慢恢复了。 此时府上人人都带着人笼嘴,严成锦才把他放出来。 花了那么多银子看大夫,何能早已羞愧欲死:“小人无用,竟花费了府上这么多银子,心疼死小人了。” “那棉袄子不可再留着了,该穿便穿,花银子事小,病了才事大,你可别被自己抠死了,留着一堆银子给本少爷花,本少爷不缺银子。”严成锦道。 何能痛哭流涕,少爷体恤下人,普天之下,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少爷? 他还有什么脸面反驳少爷,连忙把新的棉袄子穿上。 京城,从阜成门通往皇宫的路上,一支铁甲戎装的车行从西边归来,王越和严恪松并驾而行。 王越虽然屡次击溃鞑靼人,打了胜仗,按理说,百姓应该十里长街,举手称庆才对。 但却没有什么人气,百姓们都是来看迎客松的,高喊迎先生的人不少。 因前朝的关系,王越并不怎么受百姓爱戴。 他一路上眉头紧锁,一旁的迎客松堆着笑脸,“说实话,老夫不想回京,苍劲兄为何如此开心,不妨说出来听听?” 严恪松脸上挂着几分得意:“愚弟只是想我那乖巧懂事的儿子了,世昌兄还不知道吧,我儿在顺天府的乡试中夺了解元,今日终于是可以回京庆贺了!” “恭喜恭喜!”王越越说越无力,他也想他那两个儿子了。 为人父母,人之常情。 身为父亲,哪个不想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可自己那两个儿子不成器,没什么作为,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怕他们在京城没有人照拂,他又何必向李广送那一笔好处。 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口气,陛下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早已收到李广被斩的消息,要不是这一路上有严恪松在旁作伴,恐怕自己早就病倒了。 这次回京凶多吉少,可是,不回又能怎么样呢,自己两个儿子还在京城呢。 严府, 正是午膳的时间,严成锦端着碗,正要下筷子。 “少爷,老爷回来了!老爷进宫缴旨,马上就回来了,不如等等老爷,许久不曾和少爷用膳,老爷肯定高兴!” 许久不见的房管事,似乎瘦弱了一些,此刻正一路小跑穿过院子。 老爹回来了? 几日不见,老爹的身形似乎高挺了许多,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严成锦狐疑:“爹进宫面圣如此快就回来了?” “只是见了陛下一面,便匆匆出宫了,陛下似乎有事要与总宪大人谈。”说起来严恪松也觉得奇怪,方才进宫请了安,弘治皇帝就让他告退了。 呀,王越活着 老爹刚从边塞回来,还不知道京城中发生的事,为了让他了解如今京中的形势,和王越保持距离,便将李广的事说了出来。 严恪松唏嘘不已,只觉得王越戎马一生,屡立战功,在边塞颇受百姓拥戴,这样结束一生真是可惜。 在李广的账本中,当属王越数目最大,弘治皇帝从小就在成化朝黑暗的环境中长大,最见不得的,就是官宦勾结。 王越不仅犯了大明律,也犯了弘治皇帝的大忌,只怕不会轻饶。 次日,宫中传出了弘治皇帝的旨意,让王越卸去三边总制的兵权,改任为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这一改任,王越从手握重兵的大将,瞬间变成了五军都督府混吃等死的官。 “陛下的手段厉害,不给一兵一卒,也不准致仕归乡,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养老,既是优待,也是软禁。” 严成锦发现,老爹此番回来,变得粗鲁了许多,以前吃饭先用手帕擦手,现在上来就抓大馒头,有几分戍边明军的味道。 年节近了,越来越冷,伤风之流不容忽视。 “爹,要讲卫生。”严成锦提醒。 严恪松颔首点头:“爹吃完就洗手。” 严方来:“” 严恪松这几日上朝,才听说京城里多了一位留暖道人,被新派奉为与他并列的泰斗。 他只是翻看了几页狐斋,就足以看出著书之人必定是个老儒生。 如酒逢知己,棋逢敌手。 严恪松有些激动,他派人去打听是谁人所写,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忽然感觉,这做派怎么和自己有些类似? 严恪松技痒难耐,却发现三国群雄争霸志早已被朱厚照写完,明明是两人的心血,这欺师灭祖的狗东西,落款只写了他自己的名字。 想想只能作罢了。 今日是弘治十二年的年节。 京城里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里时而响起爆炸声,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要过年节了。 狐斋广为流传之后,心思细腻的商人,挂出了许多狐面具,被孩童抢购一空。 程敏政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看到有些狐面上,刻着留暖道人心里便开心,这种心情真是妙不可言。 “世人不知,就是老夫哈哈哈” 在京城中某个不起眼角落,严府迎来了贵客,程敏政提着贺礼前来拜访。 不过,这严府可是够偏的,真是让他好找啊。 “听闻苍劲兄班师回朝,特来拜访,来晚啦!” 严成锦顿时觉得,程敏政除了恃才傲物了一些,嘴炮了一些,争强好胜了一些,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至少礼数很是周到。 “程大人怎么来了?”严恪松十分意外。 程敏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道了吧?本官就是留暖道人啊。 “今晚宫中有烟花观赏,陛下宴请百官,安定伯与我赫然在名册中,本官来邀你一同进宫!” 老爹和程敏政进宫后,严方来命下人将贺礼打开,除了刚才程敏政送来的礼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食盒。 “谁送的?” “是刚才李东阳大人府上送来的。” 严成锦打开一看,是一些精致的糕点,想必是感谢上次送去的人笼嘴。 晚上,京城的夜空一团团璀璨的烟花升起,然后在黑夜中绽放。 严成锦在新院的亭榭中看得格外的清楚。 虽然没有上一世的绚烂,但这久违的感觉,倒是让他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跨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明还不流行体己钱,吃都吃不饱,哪有银子包红包。 严成锦坐在亭榭中,让人把糕点摆上,泡了一壶枸杞菊花茶,让房管事取来两百两碎银,何能把府上的下人们全都叫来,一个个列好队。 “每个人都向本少爷说一句恭喜的话,比如说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房管事等人一脸茫然,不知少爷想干啥,却也只能按少爷说的做。 春晓第一个,怯生生地道:“恭祝少爷平安吉祥。” 这样才有一点年味嘛! 严成锦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随手丢了出去。 “少爷,这是?” “这叫压岁钱,下一个。” 这少说也有二两银子,随手就打赏了啊!让房管事心疼不已。 第40章 登门赠宝 时值正月,天气寒冷,这样的夜晚适合睡到昏天黑地,但严成锦是习惯了晨练的人,又怎么睡得着。 除了在府上的花园里跑圈,平时还射射箭。 今日一早严府就有人来拜访,房管事瞧见是三边总制王越连忙给他开了门。 穿过庭院的时候,王越发现有个书生在院子的角落里射箭,房管事笑道:“那是我家少爷。” 王越知道严恪松只有一个儿子,想必就是他了。 看他在练习射箭,不由技痒难耐,高声道:“射箭,应当将胸部拉得足够开,左肩对着靶心,双脚与肩同宽,身体的力量不偏移任何一脚,贤侄这样射,是射不中的。” 只见书生的手松开,箭离弦急驶而去,一箭正中靶心, 瞬间啪啪打脸。 严成锦这才看向身旁的人。 王越老脸有点挂不住:“老夫善射,也善剑。”说着,他拿起严成锦还未拉过的三石弓,一箭正中靶心。 这脸色才微微舒坦了一些。 严恪松道:“成锦,不得无礼,这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大人!” 王越? 王越长得有些消瘦,与老爹差不多高,带着一些书生的儒气,与严成锦脑中高大威猛的将军形象,严重不符合。 “你是哪个王越?” “还能是哪个!”王越捋须,有几分得意:“老夫正是前任三边总制,王越!” 严成锦后退一步,按理说,王越的惩罚已经下来了,与他接触倒不怕会被牵连,但总归会败坏名声不是? 王越从腰间拔出一柄剑,颇有几分痛惜:“老夫今日是来送剑的,这把青钢剑跟随老夫征战多年,鞑靼人见了它,就退避三舍,如今在京中,怕是用不上了,送给贤弟!” 这就是上一世,王越临终前托自己儿子王春送给王阳明的青钢剑?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严恪松心想这可就贵重了,在军帐中,王越从不让它离身一臂之远,“世昌兄视之如妻如妾,怎么能就此送人,愚弟有什么才能,也配用这把剑,世昌兄还是收回去吧。” 果然,狗还是改不了吃屎啊。 鞑靼人向来喜欢侵占河套地区,所以,河套又是九边中的重中之重,朝廷会派遣最得力的将领戍守。 老爹正是河套的守将,此番再去前途无量。 王越自知老爹要受重用,便来送心意来了。 “原来此剑如此贵重,那家父更加不能收了,王大人还是收回去吧。”严成锦干脆把它推回鞘中。 王越便怒道:“你父子当老夫是什么人,老夫只是喜欢送礼罢了,岂是贪图回报之徒!” “王大人想到哪里去了,王大人位高权重,家父和学生又怎么会不知?”严成锦道。 王越不干了,没好气道:“从进门开始,我称你爹为贤弟,你爹称我为世昌兄,你却一口一口喊我王大人,有这么乱的辈分吗?” “???”严成锦懵逼了。 回京之后,王越发现,严恪松在京城的名声远比自己听到的要吓人。 最重要的是,严恪松身世清白,出身寒门,十多年来在翰林院不曾有过藏污纳垢的肮脏之举,陛下就喜欢这样的人啊,于是便起了笼络之心。 王越巴不得鞑靼人进犯,好让自己回到边陲。 但不可能了。 五年之内都不可能了。 青钢剑留在自己身边,还不如送严恪松,这是向弘治皇帝表明,自己一心为国,倾尽所有的决心,哪怕是视如妻妾的宝剑! 王越道:“贤弟是官出身,仅凭一仗就做了宁夏副总兵,与边陲兄弟又无过命的交情,此番再去,没有愚兄在营中镇压,恐怕难以服众,有了这青钢剑,见剑如见人,贤弟在军中行事会方便许多。” 边塞上都是王越带出来的兵,严恪松想如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样指挥他们,恐怕有点难。 严恪松也知道其中的难处,便不做推迟了:“兄长赐,不敢辞,那就谢过世昌兄了。” 年节一过,虽然地上的雪还未化去,却有了几分阳春三月的迹象。 严恪松要返回宁夏戍边了,临行之前,他对严成锦惭愧道:“上次秋闱,爹便痴沉于著书,不曾给你半点辅导,如今春闱又至,爹却又要戍守塞外了,想想便觉得对不住你啊!” 金榜题名乃人生三大喜事。 他本应该从旁督导才对,但天下的父母,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呢? 有军务在身,严恪松不得不离开。 不过春闱的试题,严成锦早已在秋闱之前,就找严恪松刷过了,只是老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严成锦还能说啥,只能目送老爹和房管事跨上战马,回到宁夏府戍边。 弘治十二年,是弘治朝最鼎盛的一年,也是真正被称为弘治中兴的一年。 京城的百姓手里似乎有花不完的钱,年节过了,采办的欲望不减,茶楼和酒楼经常满客,王不岁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程敏政分不取,严成锦又仅给王不岁分二成,八成都是自己的。 小说化强势崛起,书市一片欣欣向荣,听说江南也爆发出了几部经典之作,但比之狐斋的声望,还是差了不少。 百家争鸣,百舸争流的局面已经在眼前了。 这是否就是坛的盛世,化繁荣的表现又是什么。 没有人敢轻易断定。 紫禁城里, 这一日商讨完国事,闲来无事,弘治皇帝关心起京城的百姓来,“许久不曾出宫了,诸公近日可有新鲜的事,说来给朕听听?” 刘健性子直,有话藏不住,便道:“还真有一事可禀报圣上,京城又多一个似迎客松的人,此人声名甚高,被新派奉为泰斗,这人笔下之似乎有灵,能将狐鬼之说写得真真切切,被新派之人称为笔仙。”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顿时来了兴致:“哦,此人是谁?” 李东阳不确定道:“那人的落款为留暖道人,只是,字里行间,臣总觉得,颇有礼部侍郎程敏政的风格。” 弘治皇帝笃定道:“断然不可能是他,他心气孤傲,开创了诗并盛派,又怎么会倒戈相向?” 李东阳三人点点头,觉得有道理,程敏政在京中独树一帜,心气颇高,谁不知道。 可不是程敏政又会是谁呢。 程府, 程敏政一大早起来一直在捏核桃,之前声名鹊起就罢了,如今又被人称为笔仙,叫他还如何忍得住。 “这些人,真是无聊至极,哼!” 不知他言语什么,程之堂以为父亲是在嫉妒留暖道人的名声,看着碎了一地的核桃,忧心道:“爹今日,可是手不舒服?” 程敏政仿佛没听见一般,拍案而起,老夫实在是忍不住了。 恨不得此刻就到东市喊一声,留暖道人便是老夫! 可严成锦之前对他的告诫又悄悄浮上心头。 没想到归隐是如此痛苦且艰辛,想着想着,便换了一身崭新的儒裳,径直去了严府。 第41章 大人不要乱认亲 严成锦见又程敏政又登门拜访,还拎着一些小心意,便道:“程大人可是在著书时遇到了什么难处?” 程敏政把他拉到无人之处,小声道:“你有所不知,老夫如今被人称颂为笔仙,这叫我如何还忍得住啊!” 严成锦有点吃惊。 对于一个嘴炮来说,有话憋在心里,是很痛苦的。 就像被人挠脚心,你却只能憋着,不能露出一丝笑容。 老爹当初没有自己从旁提醒,早就公之于众了,程敏政竟然至今都没有透露一点消息,真是让他惊讶万分。 严成锦冷下脸来,规劝一句道:“家父当初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这番名声,程大人若是吃不了这苦,就公布了吧,不过是一江春水,付之东流罢了,又何须太在意,程大人莫非将成名之路想得如此简单?” 程敏政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脸上的焦躁之色,渐渐散去。 人生归根结底,不过是两个字。 得,失, 之前万般求名而不得,如今听了严成锦的话,声名大振,叫他怎么肯轻易撒手。 “唉,老夫终究是性子太急躁了。” 程敏政叹息一声,想明白了许多,没在严府多留,就赶回去著书去了。 他前脚刚走,王越后脚就登门拜访。 门子不让他进,说今日家里少爷不见客,王越骂骂咧咧地道:“本将在军帐中,与你家老爷有袍泽之情,说谁是客呢?” 常年驱虏,王越也有点边塞明军的痞气。 严成锦驱走了门子,将王越迎了进来,见他来势汹汹,暗地里叫人泡了一杯下火的枸杞菊花茶:“家父已经去边陲了,王大人又登门拜访,不知有何事?” 王越坐下之后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道:“想当年成祖皇帝时,拥有武勋的官员,在京城是何等荣耀,老夫归京十几日,无人登门拜访也就罢了,如今去茶楼喝茶听书,都没有人让座了,贤侄你说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严成锦的脸黑了下来,都说了不是贤侄了,王大人你不要乱认亲啊。 会出事的 严成锦道:“如今坛的确是太昌盛了些,王大人不妨先喝一杯茶去去火,就回去歇着吧?” 一说到坛,王越便是生气。 许久不回京师,如今京师都变天了。 风盛行,武风萎靡。 王越感慨几声:“当年老夫出征前,也是吟得一手好诗,写得一笔好字,不对老夫现在也还会吟诗。” 严成锦竟凝噎无语:“世伯今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王越拂着须,一副自是高人的作派笑道:“自然不是,京师不如边陲,真是无聊至极,老夫看你对箭道颇有兴趣,老夫又对武道颇有见解,特意过来指点你一二。” “如今春闱将近,学生才疏学浅,要专心读书,已经不玩弓箭了。” 王越点点头:“嗯,如此做是对的,本官的才学也不错,可以指点一二。” 感情是太无聊,所以来串门的啊 严成锦狐疑:“王大人在京师,没有什么朋友吧?” 王越老脸一红,犟着嘴道:“老夫权势秉盛时,门栏踏破,又怎么会没有朋友?” 他越是这样,严成锦心里就越是肯定。 王越被贬谪,又有谁还敢登门拜访,也就剩和老爹这点交情。 严成锦不知道的是,王越呆在家里实在无聊,皇帝命他当五军都督府佥事,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养老的闲差事,爱来不来。 他在京中的朋友,都和他断了往来。 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当官这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 好不容在前朝混了个威宁伯,却被成化皇帝剥了爵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前朝权势滔天,到了今朝却和百官格格不入。 现在坛兴起,倒是洗白名声的好机会,自己又会舞弄墨,王越不由心中悸动,早知道他就向严恪松讨教一些成名之法了。 王越也不自讨没趣,从严府出来,掏出刚才在东市随手买的狐斋。 心里想着拜访一下这位留暖道人,可却不知其真面目是谁,只好悻悻然地回府。 夜朗星稀,京城早已静了下来,街上只留几盏孤灯,在夜风中飘摇。 王不岁照常来程府拿稿,三更半夜,除了更夫,连个鬼影都没有,对着程府的门轻扣三声,只听门内传来:“山重水复疑无路。” 这是程敏正与他约定的暗语,王不岁连忙应答:“蓬门今始为君开。” 王越躲在暗处,他在行军打仗前,当过都察院都御史,都察院乃是朝廷的三法司之一,凭他的经验想查个人,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 这两句诗不对啊? 顷刻,只见程府的府门打开了,王越才猛然惊醒,这是暗语! 王越瞧见门中有人递出一个木盒,那心宽体胖的书商接过之后,左右看看无人,匆忙的走了。 他跟了上去,在巷子的无人处,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一脑门敲晕了书商。 打开锦盒一看,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般大。 竟然是狐斋的书稿,整整齐齐! 这字迹,是程敏政的!难道 嘶! 王越细思极恐,倒吸一口凉气,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留暖道人,就是程敏政! 不过,震惊之后,他迅速还原了现场,心里想着,老夫可不能再背一个偷盗的罪名了。 睡到了五更天,王不岁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随后骂骂咧咧,谁他娘的敲了老子一棍,有种正面打老子一顿。 幸亏,他发现衣裳都是整齐的,锦盒也还在。 一大早, 严成锦喝过春晓炖的枸杞莲子粥,到新院里,试着拉四石弓,瞧见王越来了,扛着弓就跑。 “贤侄莫跑,老夫今日,不是来教你练箭的!”王越提着裙摆追上来。 严成锦将信将疑地,总觉得这位自称世伯的人,来者不善。 王越一脸窃喜地道:“昨夜,老夫知晓了一个秘密,想和贤侄分享,那留暖道人,就是程敏政这个狗东西!” 王越一脸得意,一副你是不是很惊喜的表情? 严成锦反问了一句:“他与书商的接头暗号,可是山穷水复疑无路,蓬门今始为君开?” 王越萌币了。 严成锦也一副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严成锦:“王大人怎么知道?” “本官自然是跟踪了书商,一棍将他敲晕,然后” 严成锦:“程敏政大人告诉我的。” 王越:“” 紫禁城,暖阁内。 此时,朱厚照正跪在有点冰凉的金砖上,也就是看弘治皇帝近日来心情好,他才敢来暖阁撒野:“父皇,请你不要再给儿臣禁足了,那些金吾卫,连本宫的命令都不听,又怎么能保护得好儿臣,儿臣以后会好好读书的。” 那些金吾卫都是陛下的亲军,又怎么会听命于你。 李东阳几人闷不吭声,正等朱厚照离去,开始商议国事。 弘治皇帝道:“春闱将近,事关国运昌隆,你休要再出去祸害闯祸!”祸害别人这几字,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逆子出宫能去哪儿? 还不是去严府找严成锦。 如今春闱近了,你自己不学就罢了,还去耽误别人的读书,这不是成心让别人落榜吗? 第42章 何须羞耻 那孩子也是可怜的,父亲去宁夏戍边,无人指教,独自一人面对春闱,想必是不易,弘治皇帝实在不忍心将朱厚照放出去。 朱厚照不满嗫嚅嘴巴:“春闱跟儿臣有什么关系?” 李东阳等人脸色大变,这是储君该说的话吗? 你是储君,将来当了皇帝,这些都是辅佐你的贤臣,你竟一点不关心? 真是昏聩啊! 弘治皇帝也觉得生气,怒极了反笑:“朕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来人,给他拿一盆水来!” 太监们连忙端来一盆水给朱厚照,让他就这么举在头上。 朱厚照头顶着一盆水,冷笑道:“父皇敢不敢跟儿臣赌,儿臣若是一滴都不洒,父皇就准许儿臣出宫?” 弘治皇帝怒了:“看来还是不够,来人,再给他拿一些碎核桃!” 不多时,朱厚照头上顶个盆,膝下跪核桃,嘴里咬个碗。 以朱厚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是死活都不会求饶的。 他还哼哼着:“父皇不准儿臣出宫,自己却偷跑出宫,若身为天子不能出宫,那父皇为何又要出宫”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的拿出打龙鞭。 “父皇儿臣不敢了,儿臣知道错了” 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在暖阁响起 弘治皇帝累了才放下鞭子,对刘健三人道:“今日朕收到两封奏疏,三位猜猜是何事?” 为官之道,讲究默会于心,做臣子的,总要在心里暗地揣测陛下的圣意。 李东阳先道不知,刘健和谢迁想了想,也道不知。 弘治皇帝道:“是都察院言官,弹劾程敏政的奏疏,说他懒政失职,告假了许久,都不曾去詹事府教太子读书了。” 程敏政是詹事府的詹士,一府之首,身负教授太子的重任,懒政失职可不是小事。 李东阳道:“臣等,确实不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毕竟程敏政是东宫的属官,恐怕太子是最清楚的:“朱厚照!” 朱厚照迷糊着睡着了,听到一声叱喝,从梦中惊醒:“何方贼人,敢呼本将军名讳,拿命来!” 弘治皇帝差点没背过气去。 谢迁摇摇头,这样也能睡着,日后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这才反应过来,是父皇在叫自己,悻悻地道:“父皇再说一遍,儿臣刚才只听见自己的名字了。” 弘治皇帝道:“朕问你,程师傅有多久没去东宫教你读书了?” “儿臣不知道呀。”朱厚照想了想。 李东阳三人皆叹一口气,弘治皇帝恼羞成怒:“程师傅有多少日不去,你都不知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痒得有点难受:“一事不知,何须羞耻!” 的确没有毛病,一事不知,有什么好羞耻的,连圣人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不得不承认,太子有时候说话,总是很有道理。 也不知道念的这些圣贤书,是不是专门用来怼弘治皇帝的。 李东阳等人不敢作声。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了出来。 这是放飞自我,要揍死他的节奏啊! 朱厚照听得毛骨悚然,立即端正跪姿,仔细想了又想,顿时变得老老实实:“儿臣想起来了,似乎是从严师傅去戍边后,程师傅就一直很少来东宫了。” 李东阳等人想拍死他,这都快有一个月了呀。 不过,现在不是跟朱厚照掰扯的时候。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沉吟几声:“程敏政不仅是东宫属官,也是礼部侍郎,懒政失职,按律该如何处罚?” 刘健想了想,站了出来:“多日无故不上朝,轻可罚俸三月,重可致仕归乡” 李东阳心里唏嘘,毕竟是同年,在朝当官虽然他和程明政各执己见,但从未有过迫害之心,程敏政真要是致仕,就可惜了。 李东阳三人都以为弘治皇帝会重惩程敏政。 不料,弘治皇帝却道:“这次春闱,就让他和李公来主持吧!” 话锋转得很快,李东阳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弘治皇帝继续道:“朕这些日子奚落了他,他又是敏感之人,想必是心中有了嫌隙,才不来东宫,正好这次春闱,让他来主持。” 于是,弘治十二年春闱主考官,钦定李东阳和程敏政。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陷入了深思。 老高似乎是春闱的考生,要不要透露给他一点消息呢? 只听窗户咯吱一声。 等弘治皇帝反应过来时,方才朱厚照跪过的地方,就剩下几个碎核桃,一盆一碗。 跳窗跑了? 严成锦在家数库银,将近四万两的白银,原本狭小的库房有点放不下了,箱子全打开,差点没亮瞎他的狗眼。 王不岁还在陆续送银子来,怎么装? 如今是弘治朝最鼎盛的时期,银子最好挣了,大部分人手里都有银子,舍得花银子买东西。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银子太多而发愁。 严成锦对着何能道:“明日买些砂石回来,在库房下挖个暗室,千万记得倒土的时候,别让下人把银子混进去,盗走了。” 何能苦着脸:“少爷还不如再建一个大点的库房呢!” 严成锦不是没想过,但不如放在地下安全啊。 “本少爷有那么多银子,想着乱花了吗,你却一天天想帮本少爷花银子。” 何能有些委屈地道:“银子呆在地底下容易坏了,生锈了就不好花了。” 严成锦倒是不怕,多砌一些秸秆和砂石,这箱子又封得死了,还怎么会漏水。 主要不是怕花银子,是财不外露。 若是建两个库房,就要请匠人,别人岂不是以为严府的银子装不完,走露风声,容易招贼啊。 春晓在门外轻扣一声,声音传了进来:“少爷,程大人来了,在院里,奴婢没让他过来。” 严成锦大步流星到了院中,只见程敏政来回踱步,时而焦叹。 这是又想暴露自己了? 程敏政见了他,如同见了救星,拉着他的手:“贤侄你总算是来了,世伯有事要与你说。” “凡事莫慌,先喝一杯枸杞茶。” “哎呀,来不及了!”程敏政急切道:“老夫接到陛下谕旨,要当这次春闱的主考官。” 不说严成锦差点忘了,程敏政就是这次春闱的考官。 程敏政发现严成锦大惊失色状:“贤侄为何脸色如此糟糕?” “没事”严成锦道:“程兄不是也是金科的考生,陛下怎么还会?” 程敏政叹息一声:“犬子自知遇上贤侄,状元无望,再等三年,誓夺状元,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巴望着老夫的书,这去了贡院便是断绝几天,可如何是好?” 严成锦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名声,会试考官也是要被禁足的,要在贡院呆上几天。 “新派与茶派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家父也没有写,再写时,反倒名望大涨,大人怎么知道这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程敏政顿时露出喜色:“原来如此!” 鬻题之事牵扯到自己身上就麻烦了,严成锦叮嘱一声:“程大人不要再来找学生了,大人是今科主考官,学生又是考生,接触太密,传出去总归是不好,从今日起,恕学生闭门不见大人!” 严成锦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此事,还请程大人保密。” 程敏政颔首点头,却表示理解道:“应该的,这是应该的,老夫就是留暖道人,也请贤侄保密。” 正要散去的时候,严成锦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墙上趴着一个人,竟然是朱厚照! 第43章 奇坑无比 朱厚照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十分惊讶:“原来程师傅就是留暖道人,老高一直和程师傅有来往?” 哎呀! 太子这狗东西! 整个京师都听见了! 程敏政又是跳又是拽,把他扯下来,这才捂住了他的嘴。 朱厚照窃喜:“本宫也是来通风报信的,本宫考试的时候,考不出来就要挨父皇的打,刘瑾总会想办法给本宫弄答案,老高,本宫与你这般要好,自然也会帮你,父皇刚说了,今科的主考官是李师傅和程师傅,如今程师傅在便更好了,你可与他直接要答案。” 严成锦和程敏政一脸萌币。 程敏政也知事态会有多严重,连忙道:“本官什么都没听到,告辞!” 严成锦自然是把朱厚照留下来,好好教育一番。 “殿下要用名声对天发誓,不将学生与程大人会面的事说出去,一百遍!”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宫不会说出去的,圣人说的道理本宫都记得,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本宫,是讲道理的人!” 严成锦冷笑道:“初次来时,殿下便答应学生,要对家父的身份保密,结果却昭告天下,叫学生如何信得过殿下,如果殿下不愿意,学生以后,不跟殿下往来便是。” 朱厚照知道,严成锦这个狗东西真做得出来。 他被关在东宫这么久,严成锦也不想个法子给他捎个信。 顿时为难起来,除了老高之外,天下再难遇到智商能相提并论的人了。 于是,朱厚照乖乖地举起手,对天起誓。 第二天,京师有个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道是谁走露的风声,留暖道人就是程敏政。 程府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 狐斋中有一则,一个考生进京赶考,却不幸落入狐窟中,成就了一段旷世奇缘,看得考生们流连痴醉。 程敏政不仅是留暖道人,又是春闱考官,一下子拜访的人更多了。 此时在程府中,程敏政抱头痛哭:“老夫的名声啊!还未大成,就这么被太子毁了,老夫克制了这么多时日,都忍住没说,太子一夜就昭告天下了啊” 程敏政想拍死朱厚照。 如今已经把程府的大门封死,狗洞堵死,家丁时刻防范着有人翻墙进来。 毕竟程府的墙,和严府比,实在太矮了一些。 严成锦听闻程敏政的名声已经暴露,心中大呼,朱厚照这个狗东西,果然信不过。 幸亏,叫他发了一百个不同版本的毒誓。 不然今天,暴露的就是他了。 今日,京城很热闹,留暖道人的真实身份,仿佛是能让京城变得春暖花开的消息。 最萌币的,要数诗并盛派,说好了要干倒其他两派,结果祖师爷自己倒戈了? 程敏政就是留暖道人的消息暴露,王越也很高兴。 此刻,他迫不及待来严府,没想到严成锦已经事先知道了。 王越道:“老夫听闻,程敏政那狗东西当了春闱考官,贤侄可要小心了。” 严成锦留了个心眼:“王大人为何这么说?” “程敏政自视甚高,自以为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老夫当官的时候,他还在玩泥巴呢!不过,老夫要提醒你的是,此人出题,喜欢剑走偏锋,必定奇偏无比,你要多留心些。” 王越还真猜对了,会试策论的前三题,分别按顺序由弘治皇帝和主考官出,程敏政出的第三题,剑走偏锋,其难无比。 严成锦总觉王越和程敏政有梁子,提起程敏政,他总是愤愤不平。 “王大人和程大人有恩怨?” 王越叹息一声,他在成化朝时,和太监称兄道弟的勾当,程敏政孤高清傲,当然看不起他。 每次见面都不与他打招呼,这便是不给面子了,结下了梁子。 王越和程敏政的人缘都不咋地啊。 难怪程敏政落难的时候,全是丢石头的。 程敏政就是留暖道人的消息还没平息,京城又沸腾起来,今日是春闱的日子,街上多了许多儒裳纶巾的读书人。 一大早,天空晴朗,万里之内都看不见一朵云彩。 严成锦早早起床,精挑细选了笔具,前往顺天府贡院,作为北直隶的解元,他本应该备受瞩目才是。 今年春闱的情况有些不同,大家都围着江南大才子唐伯虎去了。 唐伯虎是南直隶的解元,自古南直隶的解元就会比北直隶更受瞩目一些。 毕竟,往往夺下状元的都是南直隶。 要按上一世来说,唐伯虎也算个不折不扣的网红大咖,拥有许多粉丝。 严成锦真心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唐解元,默默地燃烧自己,照亮了他,他低调走向贡院,排队搜身,与乡试并无太大差别。 李东阳和程敏政站在门口,考生们都给他们行礼。 轮到严成锦时,李东阳和程敏政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 严成锦颔首点头,给个眼神礼就走了。 贡院的号房很臭,还不如上一世的号子,里头的书案和桌椅经过常年累月的蚀化,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分到好桌和烂桌,全凭人品。 严成锦人品不错,分到一个只缺了一条腿的书案。 “考官大人!晚生请求换一张桌椅。” 程敏政很仗义地把自己的书案给他:“这个考生,你就先用老夫的这张吧。” 严成锦哪里敢要程敏政的:“学生只想要李大人的,想来,用了李大人的书案,应该会发挥得好一些。” 科举舞弊案中,连程敏政碰过的答卷都被干掉了,谁敢要他的啊。 上一回揭举李广,严成锦百般不愿。 在李东阳心里,这个学生品行是不端正的,至少胆小怕事,路见不平,不敢挺身而出,还事多。 就说眼下吧,程兄已经把书案给你了,你却偏要本官的。 这不是有少爷病吗? 对于纨绔子弟,他向来不娇宠。 李东阳当然不愿意:“自己胸中无墨,用谁的都是考不上!” 严成锦心里难受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李东阳,以后不帮你告太监了 程敏政心里却想,贤侄一定是不想让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沉稳,是他一向的风格啊。 不但不怪罪,反而有些欣赏,这对于他也是好事。 “本官看这个考生说的很有道理嘛,咱们主考官的本职,不就是为朝廷挑选栋梁之才吗,岂能因这些小事避趋之,宾之兄,还是给他换一张吧。”程敏政道。 李东阳看程敏政在劝,仿佛不给,会显得自己胸襟狭窄似的,便不情愿地给严成锦换了自己的书案。 弘治十二年的春闱考试,正式开始了! 贡院里的一切都很平静,让严成锦都怀疑,这次到底会不会发生科举舞弊案了。 试题和事先押的题目没什么区别。 做完前面两题,严成锦连题目都没看,直接跳过了第三题,因为第三题正是程敏政出的。 奇坑无比,逢答必挂。 上一世,弘治皇帝把程敏政摸过的考卷,不由分说,全都干掉。 这道题出的,也是无比变态。 区区四字,却难倒大明所有考生。 第三题考的, 正是“四子造诣”! 第44章 四子造诣 要答对这道题,首先,你得知道四子是谁。 其次,再用变态到极致的概括能力,将他们的造诣精炼出来。 估计九点九点七成的考生都不知道四子是谁,剩下那些知道的,也概括不出来。 四子,其实是指宋代的邵、周、程、朱四位理学大师。 再说,概括他们的理学造诣,他们每一个人的学问都至深至大,怎么可能是寥寥一纸之字能说完的? 所以说,程敏政这徽州变态出题狂,根本不考虑考生们的感受。 严成锦奋笔疾书,为了一举中得会元,他写字用的是李东阳的楷书。 写其他字,或许不像,但写策论却相差无几,因为答案上的每一个字,他从半年前就开始用李东阳的楷书不断练习。 眨眼三日过去,弘治十二年的会试结束。 参加会试的人已经是千里挑一的良才,几轮下来,依旧有很多人扛不住,没考完就大病了一场。 但严成锦的平日坚持操练身体,又有枸杞护体,自然没事。 只是从贡院放出来,他也是疲惫不堪。 如今在贡院门口,已经有人在讨论会试的策论了。 “那策论的第三题,实在太难,我直至放场也没下笔。” “薛兄大意了啊,纵然是猜,也要将它写出来啊,还能赚一些润笔分,岂能留空,我就写出来了。”另一个人沾沾自喜。 你的试卷没了! 严成锦为他默哀了一秒钟,立即戴上人笼嘴,悄悄离开贡院。 才过去三日,就传来程敏政鬻题的消息,并且被关进北镇抚司诏狱,徐经和唐伯虎当日就被带走了。 朝廷震怒,京城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此事。 如果皇帝昏庸,鬻题反而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昏庸的皇帝才不在乎谁鬻了题,在前朝时就有过。 但在弘治朝,在贤明的弘治皇帝治理下的大明,鬻题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哪怕是曾经教过他读书和做人道理的程敏政,也不可以。 除了程敏政,连弹劾他的华昶、林廷玉等官员都相继下狱了。 果然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还是发生了啊! 严成锦知道这次有多严重,弘治皇帝把程敏政批阅的考卷都干掉了,几百个举人因此名落孙山,但朝廷并未对外公开。 等等 忽然发现自己漏了一个环节! 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是程敏政批阅试卷,严成锦就仔细地数平日做过的好事 弘治皇帝没空管他,朱厚照又趁机溜出来了:“老高,本宫听说程师傅鬻题了,是不是鬻给你了啊?” 严成锦忙是堵住他的嘴,老天什么时候把朱厚照收了啊? 正义又迟到了? 严成锦十分严肃:“此事事关家门命运,殿下可不要乱说!” 朱厚照出来,就是以为程敏政和严成锦有勾当,一听没有,便愤然道:“程师傅真不够意思,竟只鬻给徐经唐寅,不鬻给你。” 朱厚照当然不知道鬻题和他平时在詹事府作弊不一样,他作弊最多遭师傅们训斥一顿,鬻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严成锦道:“殿下今日出来找学生,又有何事?” 朱厚照悻悻然:“本宫以为程师傅给你鬻题了,如今父皇盛怒,要亲自廷审,本宫是来让你到深山老林里避一避风头的,等本宫当了皇帝,你再出来考,本宫赦你无罪,现在看来不用了啊,不过老高,程师傅真的没有给你鬻题吗?” 严成锦心里一暖,朱厚照还算有点良心,没白疼他一场。 严成锦不想和他纠缠这个事情,越是纠缠,朱厚照越会没完没了的说下去。 “陛下要亲自廷审?” “是呀,就是明日。” 科举舞弊案还是少过问好,严成锦不再过问这个事,让朱厚照来了一百个一百遍,才放他离开。 北镇抚司的诏狱中,铁窗照进来一道光,映在程敏政的身上。 程敏政算着日子,进来已有五天了。 狱卒们对他都不错,牟斌对他也不错,平日里问问话,就是伙食差一些,每日都是吃大白馒头。 今日,又被带去问话,只是来的人有点多,三法司的人都来了。 刑部尚书白昂道:“程大人,徐经和唐伯虎已经招了,你还是快点吧,否则明日,见你的就是陛下了。” 三司从不干涉北镇抚司的事,如今一下子都来了。 程敏政挺直腰杆,义正言辞:“本官从未做过,何惧面圣!”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人清楚,程敏政清高自傲,他不招,便是不会招了。 就这样毫无头绪的审了大半日,三司会讯,无功而返。 临走之前,程敏政向他们要了一些笔墨纸砚,以为他要将罪状呈供在纸上,白昂大喜,连忙派人去准备。 程敏政看了一眼那些拿来的一沓白纸,摇摇头:“不够,再拿一些来。” 白昂和牟斌相视一眼,要写这么细致吗? 不过,将案情写得细致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白昂再让人拿一大沓白纸进来,还给程敏政准备了书案和油灯,把笔墨纸砚铺开。 刑部尚书白昂立即吩咐:“把周围的犯人都转走,不能打扰程大人陈供。” 从关进来开始,程敏政想了很多。 焦虑,到恐惧,再到淡然,最终看破。 短短五天,宦海沉浮,仿佛历尽了一生。 他知道苦苦得来的名声没了,新派泰斗留暖道人也没了,如今,他只想把狐斋写完。 大牢,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地方。 在牢房里想通了之后,程敏政的灵感如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难怪太史公在牢房里,能写出史记那样的千古绝唱。 牢门关上之后,程敏政动笔了,只不过写得不是陈供,而是狐斋的大结局。 次日, 廷审在午门的中央举行,午门的广庭里设了一个御幄,宦官们摆上一排桌案,桌案后是弘治皇帝的御座。 弘治皇帝亲勘,三法司衙门的属官自然都来了。 程敏政被带上来。 刑部审讯官喊了一声:“跪!” 面朝着弘治皇帝所在的御幄,程敏政跪了下来,弘治皇帝的声音从御幄中传来:“程卿家,朕问你,徐经和唐伯虎向你买题一事,可是属实!” 程敏政不卑不亢:“臣堵上一世清名,绝无泄露半分。” 弘治皇帝:“此题,除二人之外,无人答对,连朕都思索了许久,才堪堪敢下笔,也不敢说能得全解,为何徐经和唐伯虎的答案?与你给阅卷官的一模一样?皆是从退斋记中所出。” 第45章 上门送豪宅 程敏政流出两行泪水,声如洪钟:“罪臣辜负了皇恩,策题虽非由我亲手出卖,策题泄露,却是因我而起。臣记得那日在书房出策题,书童催臣去吃饭,便只把策题压于书下,就匆匆离去了,期间仅仅一顿饭的功夫,能看见策题的,只有书童,臣委实不知,臣万死!” 御幄里,沉默了许久。 顷刻,却传出来弘治皇帝的声音:“朕,相信这是实情。” 弘治皇帝声音里充斥着感情。 他想起了旧事,他在青宫时,没过上几天安心的日子,幸亏程师傅被选为宫僚,不但授课,还给他许多关心和体贴,一个本无血亲的人,却让他感受到了舐犊之情,纵然程师傅鬻题,他也不能忘了旧情。 这几日他一直惴惴不安,鬻题的是书童,那就好办了。 御幄中的弘治皇帝挥了挥手,程敏政被带走了。 弘治皇帝厉声道:“案情明朗,程敏政致仕,书童下狱,徐经和唐寅除名为吏,至于会试,将那些由程师傅经手的考卷剔除,就放榜吧。” 这几日,严成锦接连让王不岁打听消息。 到底何时才能放榜,被划去的人中,到底有没有他? 很快,京城里就流传出消息,程敏政被放出来了,只是经过这一次后,他的名声饱受诟病。 鬻题,是挑战整个京城的读书人。 程敏政让他们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他们又岂会甘心,自然纷纷咒骂程敏政。 严成锦在家中等候消息,何能小跑进来:“少爷,程大人来了,说离京之前,想见少爷一面,要赠少爷一些东西,少爷见不见?” 严成锦轻吟几声,程敏政被放出来了,那岂不是说,鬻题一案结束了? “不见,就说我不在。” 程敏政此去就是告老还乡,鬻题案刚结束,府外都是锦衣卫,若他与唐寅一样被划为鬻题,所有的努力都将泡汤。 等等 还有谁会比程敏政还清楚,有没有阅自己的卷子? “他一个人来,还是拖家带口来?”严成锦想问清楚,再决定见不见。 “就程大人一个人。” 严成锦想了想,道:“快让他进来,瞧瞧四周有没有人,别让人发现,他进了咱们院子。” 何能小跑出去。 不一会,程敏政就进来了。 如今的程敏政看上去,多了几分豁达,与以前截然不同,脸上挂着几分看破一切的沧桑和和蔼,官威荡然无存。 严成锦道:“程大人,许久不见,不知来找晚生有何事?” 程敏政淡然笑笑:“几经沉浮,老夫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老夫已不是官,别叫老夫大人了,有一事相求,也有一物相赠,还望贤侄答应。” 一会儿还要问阅卷的事,也不好拒绝,严成锦拿不准他要求什么:“您先讲,晚生看能不能办到。” 程敏政拿出一个纸皮包着的纸稿,整整齐齐,上头贴了封识:“这是狐斋的最后一卷,还望贤侄能代我” 严成锦为难起来:“您莫非不知,留暖道人如今的名声?” 程敏政苦笑:“名声如何不重要,总归要善始善终是不是?” 严成锦有些犹豫地接过书稿。 程敏政又道:“这些日子,老夫承蒙贤侄照拂,京师的宅院,想来是无用了,今日赠予贤侄,以报玉成之恩。” 说着,他从怀中将地契掏了出来,还有一封他亲笔的赠予契书。 好大的手笔!严成锦有些懵。 程府的宅院在京师内城上好的地段,地价很贵,再加上其宅地面积和繁华程度,比严府还要好几个档次。 价值不菲啊! 程敏政已经这么惨了,还来严府送宅子,真是有良心。 严成锦被感动了一番,他也是有良心的人,想到程家家大业大,老爹是前兵部尚书,岳父还是前朝的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天官,标准的官二代,回乡也能混得很好,便顺手将地契接了过来。 严成锦将地契和契书收好,便道:“晚生还以为是何等困难的事,晚生同先生一样,也是不喜欢烂尾的人,将狐斋圆满完结,也是晚生的心愿。” 严成锦想起来自己的策论:“不知先生有没有批阅过一份卷子,字迹有些像李东阳大人的风格?” 像程敏政这样的人,不会连李东阳的字迹都分辨不出来。 自己的那张卷子那么有特色,他一定记得。 程敏政却黯然摇头:“近日繁事太多,老夫已全然不记得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若小侄得闲去徽州,老夫必定盛情款待。” 在严成锦的呆若木鸡中,程敏政豁达一笑,正要转身离去。 可惜了一个号啊,严成锦想了想:“先生等等,这是学生近日梦中所得,如若先生对坛还有一丝丝留念,对舞弄墨还有一丢丢兴趣,不妨拿去看一看。 若先生还有一点点不吐不快的热情,愿意写下书作,也可差人送来京城给学生。 接头暗语:黔南妃子笑,天津狗不理, 晚生可以还先生一个笔仙之名。” 程敏政有些愕然,虽然不是他鬻的题,但天下人都认为是他鬻的题,冒天下之大不韪,名声怎么可能还有救? 一定是在安慰老夫。 程敏政接过书稿,径直揣进怀中,苦笑一声就离开了京城。 惨啊,是在太惨了。 名声有了,官还做到了礼部侍郎,人生差一步就走上巅峰,一夜之间,全没了。 世事无常啊! 轻叹几声之后,严成锦拿来放大镜,仔细看了地契上的每个字和大印,竟真是地契! 东阁里,考官们忙忙碌碌,一阵阵纸张被翻阅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弘治皇帝下旨了,李东阳等阅卷官,把经过程敏政看取的卷子,重新校阅。 他们不仅要把程敏政看取的卷子淘汰,还要把第三题答得好的,也全部淘汰。 这样一来,取榜的名额就出现了空缺,要把排在后边的人补进去。 礼部给事中杨官唏嘘一声:“真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啊,说起来程大人出的题真是难,我连四子为何人,都不一定能拿捏得正确,更不要说写出四子的造诣了,足见程大人的学识渊博,这次致仕,真是可惜了啊。” 坐在案首的李东阳,低着头,翻阅着答卷:“四子之说,出自元朝刘因写的退斋记,说的是理学大师邵、周、程、朱四位圣贤,书中曾概括过他们的造诣,邵至大,周至精,程至正,而朱子造诣,融三者之长,极邵大,尽周精,贯程之以正,但真要写起来,本官也不敢打包票。” 你这都全部说出来了,还不敢打包票? 杨官等人知道李东阳是谦虚,李东阳学富五车,诗等身,朝中谁人不知,和程敏政相比,绝无不及。 一下子要淘汰掉这么多人,李东阳也觉得可惜:“传闻景泰年间,徐泰买题中了顺天解元,在会试中败露,在高谷曲大学士的庇护下幸免于难,说起来徐经和徐泰也是同家,身为后辈,竟这般不长记性,真是害人不浅呐。” 杨官等官员纷纷点头。 “李公,这个考生的笔迹与你不仅形似,神更似,你瞧瞧。”礼部的阅卷官拿过来一张卷子。 第46章 生来就有 李东阳一看这字迹,的确与自己的楷书有许多相似,再看这个考生答的策题,才思颇为缜密老练。 除了第三题“四子造诣”未答,其余一概答出。 不出意外,就是今科会元了。 “抄榜吧!”李东阳命考官们打开答卷的封识,将名字抄录在红纸上。 礼部属官把一个个名字写在纸上,李东阳忽然想起严成锦那小子,此子还跟本官借了书案,若考得不好,定不饶他! 今日放榜, 严成锦一早便催促何能:“快点,一会儿占不到好位置了!” 上次乡试放榜,少爷问都没问过,一样中了解元,何能不解道:“少爷,咱们为何要去看榜?” 严成锦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看榜,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中榜?” 何能无语地撇撇嘴,乡试不就没看中了解元吗。 上次是完全准备,这次是不完全准备,严成锦当然要来看看。 贡院十分热闹,放榜之前,烧了好几串爆竹,青烟升腾,寓意青云直上。 贡院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一直呆在府上,鲜有外出,几乎无人见过他。 世人只知道,大人迎客松的儿子叫严成锦,却不知道他就是严成锦。 “哎呀,谁砸我!”一个前排的书生摸着脑袋痛呼,发现纶巾上有一硬邦邦之物,银子!顿时惊喜:“敢不敢再砸一次?砸不死我就算你输!” 顷刻,不知何处又飞来一锭大银子。 哎呀一声,那书生瞬间被砸昏过去,生死不知。 “银子!” “有银子,快捡银子!” 人群大乱,前排的人纷纷涌到后头抢银子,严成锦顺势走到榜下,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铜锣一响,户部的书吏出来张贴第一张榜单。 定力不足的人,早就尿了出来。 严成锦面色如常,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程度的怪异举动,撒尿已经算是轻的了。 甚至有闻到了,出大恭的味道。 “江南的秀才,唐伯虎之下就是丰熙,这次会元应当是丰熙兄莫属了。” “依我之见,伦叙兄也不差,此二人皆有可能。” 丰熙是南直隶人,伦叙是广东一带的人,虽然南直隶解元唐伯虎被贬为吏,却依旧没有人看好北直隶。 户部官员张贴的大红纸,一甲二甲三甲全然在列。 顺着一甲往下看,第一个名字是 严成锦! 榜前一片死寂。 “严成锦是谁?” “似乎是北直隶的解元?” 身边的一人忽然疾呼:“迎先生之子!” 严成锦脸黑下来,原来自己这么没有存在感,被认出来,还是因为是谁谁的儿子。 “出身书香门第,纵然是天资一般,有迎先生从旁教导,也会不一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书生们纷纷点头觉得有理,十分羡慕有迎先生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父亲,母猪也能考得上吧? 在京师从未听过严成锦的才名,却连中两元,不是他大人父亲教得好又是什么? 名次不如严成锦的书生,纷纷羡慕和感叹,严成锦中了会元,完全是受到了严恪松的荫。 严成锦一语不发,心中又暗觉好笑。 想来自己也是极为刻苦努力的,即便有个大豪父亲,自己不努力地写答卷,又检查了一百遍,岂会考得上会元? 诸位还是多多反思,有一个人的爹,是否真能考上会元才对。 “兄台,你也不必太难过了。”一旁落榜的书生见了严成锦,有点惺惺相惜。 一旁的书生见他脸色极不好,想必也是同病相连,便出言安慰:“谁让你没投了个好胎呢,别哭了,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生来的时候,有便是有,没有这辈子也难寻得,你哭也是无用。” 严成锦十分实诚:“这位兄台说得有道理,在下不才,在这榜单之上,细细想来,在下应该属于生来就有那一类。” 书生们一片愕然??? 你中了还黑着个脸作什么!先前安慰严成锦的书生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哇地一声哭出来。 回到府里, 中了会元这等事,要是老爹在,定要大摆宴席,邀请同年来吃酒,但他却打算小小庆贺一下,不大肆声张。 对着何能道:“吩咐庖厨,今日严府上下,一人一只烧鸡,再给一两银子赏钱。” 何能的心情,瞬间从少爷考了会元的激动,变为有点心痛。 今日可是砸了很多银子了啊! “少爷,府上的跑步鸡,最长是八月零二天的,最短的是一月的,宰哪批?” 所谓八月零二天,就是这些鸡坚持每日跑步,跑了八个月零二天。 一个月跑步鸡,就是坚持跑了一个月的。 “当然是宰一个月的!” 严府上下,人人欢天喜地,一人分到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和二两银子。 最重要的是,少爷考上会元了啊! 王越在府上得知,严成锦考了会元,跑来祝贺,看门子包着一只烧鸡在啃,禁不住诱惑的他,拿十几个铜板换了个鸡腿。 吃得滋滋有味。 还真别说,王越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烤鸡。 “真是门庭冷落啊,贤侄高中会元,却无人来庆贺,哼!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过不打紧,老夫来给贤侄庆贺,你父在边陲,还没收到消息,老夫先替他庆贺了,这一双月落乌霜羊脂白玉,就是老夫的贺礼,贤侄这是什么表情,老夫真的只是喜欢送礼而已!” 这双羊脂白玉的成色倒是不假,严成锦却没接:“王大人敢说,不是因为学生中了会元,家父又在边陲手持重兵?” 王越讪讪一笑:“老夫自然敢说,与那些不送礼,便求贤侄办事的人相比,老夫算是极有良心了。 老夫所求,也不是难事,前些日子,程敏政离京时,老夫曾厚着脸皮向其讨教,他说所著皆源于贤侄梦中所得的一些书稿?” 严成锦:“”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历来重视取士,如今因鬻题一事,礼部和都察院的官员都有空缺,便在暖阁内商讨新晋人选。 刘健道:“臣举浙江都察御史江瑢,其人恪守奉公,在江南一带官声甚好,入礼部为京官再合适不过。”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刘公又要举荐自家同乡了。 一谈到举荐,刘健总是优先想到自家老乡,要不是他为人清正不苟,当真有几分蝇营狗苟的嫌疑。 而这个江瑢,和刘公正是同乡。 弘治皇帝露出质疑之色:“可朕怎么听说,去年六月江南发了涝灾,百姓无食果腹,江瑢隐而不报,九月蝗害,其又隐而不报,刘公可不要被误传的名声所瞒骗了,朕觉得不仅不能举荐,还要追其失察之责。” 刘健大惊失色:“老臣失察。” 弘治皇帝想起了这次春闱,不如就从这次春闱中培养,这次取士,都是朝廷的新苗子:“春闱取士如何?” 李东阳道:“这次春闱的会元,是严恪松之子严成锦,此子已中两元,颇有学识和才艺,只是” 弘治皇帝道:“只是什么?” “只是此子性情,与其父大为不同,其父能征敢战,博学多闻,铁骨铮铮,此子明明很有才华,却谨慎胆小,畏缩不前,就算是为官,也难有作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臣看,古话说的也不尽然全对。” 弘治皇帝老脸有点挂不住,忽然觉得李东阳说的就是他啊,他不正是这样吗,生了朱厚照这么个玩意儿? “咳咳古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李公多虑了,朕看他,还是能在翰林院编修书籍的嘛,有用,有用!” 第47章 再练一个大号 宁夏边防大帐中,亲卫分列左右。 一个神丰俊朗的儒将坐在案首,身披赤金铁甲,威武十足。 严恪松收到了儿子的来信,痛哭流涕,房管事不知少爷又怎么气老爷了,连忙安慰:“少爷独自一人留在京城,就算是圣人,也会有犯错的地方,老爷何必如此伤心断肠。” 严恪松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畅然轻声道:“我儿,又中了一元啊!” 比他这当爹的,还有出息! 他当年会试,不过三甲靠后,堪堪上榜而已。 遇上八股,多少才子都铩羽而归,他不在严成锦身边,无人指点,就算儿子落榜,他也会体谅,眼下不仅没落榜,还又中了会元,叫他怎么能不激动。 程敏政回到徽州老家已经三日,科举舞弊案传回了江南,人言四起,京城沸沸扬扬,徽州不见得就比京城安宁。 程府的声势地位一落千丈。 自他当了礼部侍郎后,程家门栏踏破,官吏皆想方设法来谄媚奉承,闻名而来的人贤士不计其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 程敏政也不出门,他掏出严成锦给的书稿,开始在家中铺纸磨墨,潜心写书。 一晃十几日过去,一人骑着快马背着行囊自京畿外而来,直奔严府。 那人下了马,敲了敲门。 严府的门子只认两样东西,一是脸,比方说在门缝瞧一眼,王越和李东阳等人就能进来,二是暗语,否则便不会开门。 对过暗语,才放他进来。 严成锦收到了程敏政的包裹,是一封信函,和一沓新鲜出炉的书稿,都贴上了封识。 信函中,不过是祝贺他中得会元和夸赞他有才华,并告诉严成锦,他如今过得很好,无需挂念之类的尔尔。 在严成锦看来,程敏政未必会过得很好,不论是何时何地,都逃不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的规律。 虽然三法司公布,鬻题的是书童,但在一些锱铢必较的读书人眼里,程敏政也是帮凶,难辞其咎。 只怕在江南一带,骂他的人也不少,否则程敏政也不会在致仕之后,郁郁而终。 人生大起大落。 眼下这堆书稿,应该是程敏政最后的希望了。 虽然说留暖道人号已经臭了,不过,让程敏政再次名动天下也不是难事。 这年头,打造一个知识IP还不容易。 身败名裂又如何,金子剥掉一层皮不还是金子吗? 严成锦把王不岁喊来。 王不岁乐了,如今坛各派崛起,他私底下收了几个风流秀才当写手,那写出来的书,简直是坛败类。 真是与严府出去的质量,压根没法比。 幸亏他留了一手,没印上老王书坊这几字,否则,老王的这点名声早就毁了。 王不岁搓着手:“严少爷,终于又有书稿了啊?” “让工人加印快一些,就说此人,就连我爹都自愧弗如,还有,此书的落款之人为”他凑到王不岁耳边。 王不岁愣了一下,压根没听说过这个笔名啊,这次不知又是哪个大人的书作。 不过,他从来都不敢问,来严府久了,自然也对严府的家规很了解。 严少爷行事,不打听,不多问,不传人。 打发走王不岁后,严成锦来到前院的正厅,对送包裹的人道:“告诉你家老爷,晚生定不食言,只会还他笔仙之名,让他静等几日便是。” 京城那些爱书的人,读惯了迎客松和留暖道人的书之后,其他的书都如味同嚼蜡,就好像见过了天仙,再看其他女子都是钢铁老妪。 这一日,听说老王书坊又出新书了。 王不岁放出消息,老王书坊来了一位泰斗级大豪,青山君!比迎客松还厉害。 京师沸腾起来! 要知道,梦楼、包公怒断天下公案、三国群雄争霸志、狐斋这些惊为天人的名著,可都是从老王书坊里流传出来的啊。 猜测著书之人的身份,早已成了成为京城读书人的乐趣之一。 “青山君!” “果然与上次著书之人不同,这次著书的人,叫青山君?”老王书坊里,第一个排队买到新书的人惊呼。 世人忘记了迎客松,忘记了留暖道人,开始追青山君。 笔中仙不出意外地在京城大火起来,读书人的热情,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喷井了! 笔中仙开篇:传闻一只落凡的金仙,化身为笔,遇到将要进京赶考的秀才 又是一部直击灵魂的巨作。 严府, 严成锦叫春晓泡了一壶枸杞茶,一边翻着新印的书。 不出意外的话,又将有一笔睡后收入了。 程敏政写书从来不要银子,如果人人都视金钱如粪土,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吧? 在王不岁的大力吹鼓之下,笔中仙纷纷入侵了各大书坊的书柜。 庙会一条街,皆是笔中仙。 见火爆热度丝毫不下于迎客松和留暖道人,连王不岁也纳闷起来,也不知道严少爷在哪结识这么多才华冠世的人。 还是忍不住打听:“嘿嘿,严少爷,不知这位青山君,又是哪位大人?小人听说李东阳大人来过府上,该不会是?” “你问本少爷,本少爷问谁去?” 王不岁悻悻然,他自然是不信的,严成锦岂会不知道。 程敏政鬻题的名声传出后,新派对留暖道人提及很少,如今笔中仙流传出来,有人提议将青山君奉为新的笔仙。 关注坛的不止是读书人,还有李东阳谢迁这些在朝中的大人。 忽然又跳出来一个青山君,把他们都整懵了。 谢迁持几分怀疑的态度:“宾之兄觉得,这新派再奉的青山君,是不是克勤兄?” 李东阳摇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传闻会试一案之后,克勤兄性情大变,此时再写的书,谁知道还是不是他呢?” 谢迁点点头,程敏政的学识本来就很高,与李东阳相比差距微乎其微,若他有意隐藏,其他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今日,严成锦才有空来看程府的院子。 程府的门匾,早已被程敏政一并带走了,像一座无名之宅。 严成锦在院里逛了一圈,这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异常豪华,几十间厢房,屋里的摆设还很齐全。 但也看得出来,少了一些物件。 比如书房空落落的,书全都不见了,想来是程敏政的心爱之物,都被他搬走了。 其他的家什都还在,都是红木家什,卖出去价值不菲,程敏政都给他留着,按上一世的话说,就是拎包入住。 这份厚礼,比严成锦想象中的还要重。 只可惜,程府位于闹市之中,不适合居住啊。 何能一脸窃喜,能在这样的大院中当狗腿子,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少爷,这里出门便是闹市,不似咱们严府,出来还要走一段深巷子,咱们何时搬过来?” “谁说要搬过来,卖了!” 不适合居住,送人不可能,那只好把它卖掉了。 趁着如今弘治十二年,京城不少士绅都有银子,想来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第二天,严成锦就让王不岁挂出了售卖的牌子,一座在京城闹市的大宅院能卖多少银子?王不岁最清楚了,挂出了两万两的天价。 第48章 重要的是排面 许多达官显贵都想换宅院,苦于京师的好宅院就这么多,想要求购,不仅要有银子,也要主人家愿意才是。 长宁伯周彧早就想买了,虽然他也有宅邸,庭院也不错,奈何不是最好的地段,对不住国舅的身份啊,手里有银子,当然想换京城一流的大宅邸。 要是换到程府,不仅有面儿,那离哥哥家也近了。 周彧也与程敏政磋商过,但程敏政死活不肯卖。 程敏政位高权重,深得弘治皇帝重用,他不敢欺负。 程敏政致仕后,周彧一直派人打听宅邸如何处置,又见不挂程府的牌匾了,又不见有人兜售,如今派人一打听,竟然真是要卖。 听闻了价钱后,周彧惊呼,两万两银子,为何如此之贵,哥哥的府邸当初也才一万两就买下来了,是谁人在操纵,程敏政?不对,与程敏政打过交道,被我坑过几次,那智商不像会坑人啊? 管家道:“背后的东家,似乎是与大老爷做蚕丝被衾生意的商贾,他喊了一口价,两万两银子,否则天塌下来也不卖。” 周彧冷笑一声:“那就好办了,这京城的商贾,那个不怕我长宁伯?去叫他来!” 严府,今日有一桩小喜事,房管事奉严恪松的命令,从边塞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不少宁夏边陲的商货。 此刻,严成锦眼前,有八只羊。 见到严成锦,房管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少爷,老爷和小的都想您啊,听说少爷中了会元,老爷让小的牵了军营中的羊回来,给少爷补补身子。” 这些羊,都是之前打贺兰山时收获的战利品,朝廷没下旨要如何处置,就一直被豢养在军中。 严成锦大喜,明朝的物质实在太匮乏,花生油都还没有,实在谈不上什么营养。 把母羊都牵出来,找来一个大瓦罐,让何能去挤它们的nai。 房管事面色古怪,劝道:“少爷,这羊奶里头有一股怪味,喝了这股味道就洗不掉了,还是不喝的好。” 鞑靼人行军打仗,草原上没有水,就是喝羊奶,喝得又高又壯。 除了边陲的一些百姓,大明极少会有人喝羊奶,主要是它的味道实在有点怪异。 生喝当然膻,后世早已有许多让羊奶不膻的办法。 严成锦倒是不怕。 何能闻了闻自己的手,面露难色:“少爷,真的有怪味,不信你闻闻?” “快挤,别以为本少爷不知道,你就是懒得挤,这两头nai水足,挤它。”严成锦接着又道:“让庖厨把这头公羊宰了,剩下一头公羊和六头母羊留着,算了,七日之后再宰,让它先跑几天,去去膘,本少爷要吃跑步羊。” 羊奶被挤了出来,顿时一股膻味传开。 挤出来一小铜盆,严成锦让庖厨加了一些醋和萝卜片煮,又放了点糖,慢慢熬制,不一会儿,真香! 严成锦决定,将羊奶加入到每日早餐里,让庖厨日日熬制。 房管事和何能看着他一口口喝下去,竟也跟着咽了口唾沫。 王不岁进来时,严成锦已经把煮好的羊奶喝完了。 王不岁鼻青脸肿,显然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眼眶都黑了,惶惶不安道:“严少爷,咱们卖的宅子,被恶吏盯上了啊,他让小人五千两银子卖给他,如若不肯,便让小人全家好看,这宅邸,小人打死都不敢卖了啊!” 天子脚下,还有人敢这样目无王法?严成锦看了眼他的伤势,简直是惨绝人寰啊,“是谁打的你?” 王不岁哭喊:“是长宁伯!严少爷有所不知,宁国公还是讲道理的,可是他的弟弟长宁伯,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啊,整个京城的商人都怕与他做生意,前些年,在西市做生意时,他还与寿宁侯打起来了。” 长宁伯周彧?这不是当朝太皇太后的另一个亲弟弟吗? 严成锦倒是对周彧有些了解,他狠起来的时候,连王侯都敢打,只是被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原因无他,他是一个人,而张家兄弟是两个人,于是就被张家兄弟按在地上,狠狠地踹了一顿。 严成锦暗自算了一笔,如今京师的大宅子,咱们也得几千两银子,程府又是新宅,富丽堂皇,里头还有许多家什和古玩,既然王不岁估了两万两,那必定是值那么多,低于这价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卖的。 他倒是不怕长宁伯,虽然长宁伯和老爹的安定伯,都是同身份的爵爷。 可老爹却是手握兵权的将领,长宁伯在京城只有俸没有封邑,更没有实权。 一个是建功立业的,一个是混吃等死的。 这事他占理,就算闹到弘治皇帝那里,弘治皇帝也要掂量着处理。 严成锦板着脸,声音提高几度:“有何不敢卖,就说是我爹安定伯卖的,明日继续挂,不仅要卖,还要让京师的人全知道,是我爹安定伯啊不,是迎客松要卖的宅邸。” 房管事懵了,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少爷弄到了程府的宅地? 王不岁原本心里还没有底气,如今可以把安定伯搬出来,他倒不必为难了,终于喜笑颜开地离开。 翌日一早, 长宁伯周彧拿着大明宝钞上程府买地,王不岁这会儿硬气了,说安定伯才是背后的东家,周彧一听,二话不说,提着五千两银票就来到了严府。 周彧高兴啊,安定伯在边陲出征,只有他儿子在京城,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吓唬吓唬肯定得卖。 到时候买定离手,童叟无欺。 他安定伯再反悔也没用。 周彧按着王不岁说的,来到严府,有些狐疑地看着墙头的破瓦片,这就是严府? 太破旧了吧! 管事窃笑:“老爷,这严府真是傻呀,程府那么好不住,非要住这破院子。” 周彧大笑出来,傻子好啊,京城有几个纨绔子弟不傻,“你说这么大声作甚,万一切让他听了去!” 此刻,周彧也是很有礼貌,扣了扣门扉,门内传来一句:上了贼船。 若是旁人,还不知这说什么。 可王不岁告诉他,这是一句暗语。 便对着门缝里,窃喜道:“就跟贼走!” 门吱一下就开了,让周彧大摇大摆地走进庭院,门子跑去通报严成锦,让他在正厅等着。 不一会儿,有个书生朝他走来。 严成锦见了周彧,行了一礼:“学生见过长宁伯。” 周彧冷哼一声:“贤侄这般有礼,想必是明事理的人,老夫就不兜圈子了,这是五千两大明宝钞,买程家的宅邸,贤侄把地契拿出来吧。” 大明宝钞再折回银子,哪里够五千两。 上门坑傻子呢? “学生也想五千两就卖给长宁伯。”严成锦叹了一口气,十分为难:“可家父临走前是这般叮嘱学生的,成锦啊,为父当了安定伯,蒙受陛下宠爱,手握重兵替陛下看守河套,皇后娘娘又喜欢看为父的书,太子受为父教诲,称为父严师傅,若是谁敢欺霸到咱们严家头上,为父就拿青钢剑斩了他,反正咱们家有免死金牌,这程府宅邸,你只能卖两万两,不然,就是丢为父的脸面!” 周彧脖子一缩,忽然有点发怵。 严成锦摇摇头:“父命难违,家父说了,只能卖两万两银子,让长宁伯失望了。” 周彧急道:“可是可是那宅子值不了两万两啊!” 严成锦道:“宅邸不重要,重要的是排面。” 周彧“” 第49章 贤侄啊,宅地不是这样卖的 程家宅邸要出售,被王不岁传得沸沸扬扬。 连王越也听说了,一听是王不岁在转卖程家的宅邸,就知道和严成锦脱不了干系。 来到了严府府门的小巷,远远看见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出。 那不是长宁伯周彧吗,怎么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王越正想打招呼,可周彧上了马车,打马就走了。 他一脸狐疑地走进严家大院,来到严成锦跟前:“老夫方才,怎么好似看见长宁伯了?” 那就是长宁伯啊。 严成锦一脸正色:“王大人来得正好,学生正有一事相求,若是王大人愿意答应,将梦中所得的感悟,告诉大人。” 王越闻言大喜,蹭地一下从座上站起来:“贤侄你说。” 严成锦称呼他为王大人,而他称呼严成锦为贤侄。 这一点两人都习惯了。 反正王越觉得自己是不会输的,早晚让严成锦认下这门关系。 严成锦也觉得自己不会输,不会让王越占到一丝便宜。 为消除一丝顾虑,严成锦得先探探底:“王大人与长宁伯交情如何?还请不要隐瞒,如实相告。” 王越想了想:“老夫给他送过礼,也偷偷弹劾过他,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坏,就是在朝中混个脸熟吧。” 那就好办了! “王大人出高价帮忙买下程府的宅邸,不是真买,事成之后,学生会将梦中所得的感悟告诉大人。” 王越眼睛深处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宁国公周寿的府邸, 周彧离开后,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来到了哥哥宁国公家。 周寿看弟弟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要动肝火,会折寿的,学学我,吃吃茶,听听戏。” 周彧将五千两大明宝钞往台上一拍,震得茶水洒出来:“那程府的宅邸,竟然是安定伯在出售,我想五千两银子买下来,谁知安定伯狡猾无比,早就留了后手,不给两万两银子,就不卖!” 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什么货色,宁国公连忙把嘴里的茶吐出来:“你可不准胡来!安定伯如今得陛下重用,京师又有如此高的名声,阿姊年岁已高,别看陛下和颜和气,心里头都记着呢,你看王越和刘吉,若是咱们惹陛下不喜,等阿姊百年之后反正你知道就好,可还记得咱们要做什么?” “当然记得,比张家兄弟挣更多银子和封地。” 宁国公满意地点点头。 从宁国公府邸出来,周彧又路过程府,管家像斗败的公鸡一样颓丧:“可惜呀,真想在这里挂上咱们府的牌匾,离大老爷的宅子也近。” 周彧轻哼一声,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两万两银子,卖得出去才怪,咱们就等它降价,等它卖不出去,哼哼” 回到府上,周彧躺在躺椅上,老神在在等着宅子降价,心里想着,挂两万两银子,此时恐怕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吧? 正在这时,在程府的外头,正有一大队人在排队等着看宅。 王不岁在程府门口,支了个书案吆喝:“此宅价值,绝不下于两万一千两,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亲眼所言,童叟无欺,来来来” 周府管家来瞧一眼,看见这么多人排要买,瞬间慌了神,还涨价了!“昨日还两万两,怎么变成两万一千两了?!” 王不岁笑眯眯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行情不一样了,你昨日还吃饭了呢,今日可不可以不吃呀?” 周府管家急得跳脚,在队列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心中大乱,那不是王府的管家吗! 赶忙跑回府通报:“老爷!不好了!程府的宅子涨价了!” 等着等着,怎么还涨价,不按套路出牌啊? 周彧忙是从躺椅上惊坐起来。 “不慌不慌,没人买。” 周府管家哭丧着脸:“有!真有啊!从程府大门排到了市集口,全是要买宅子的人啊!那王越的大管家,也去了啊!” 要说别人买不起,周彧还信。 可是要说王越买不起,打死他都不信! 王越在京城出了名的富裕,在前朝不知收敛了多少银子,但弘治皇帝为了让他戍边,并未查处他。 他出手向来大方,光是送礼花掉的银子,便不计其数。 周彧也有点慌了:“王越那狗东西不是有宅子吗!怎么还要买!”不过想想,自己有宅子不也想买吗? 都是一个道理啊! 周彧大步冲出家门,到了程府,真有一条长队,售卖现场一阵火热,王越的管家他也是认识的。 只听门口的王不岁在喊:“书香门第,诗意栖居,尊荣府邸,藏风聚气,你的邻居,都是王侯,宽府大宅便宜出售,只卖两万两千两!” 周家管家下巴掉下来。 又涨了? 周彧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方才还两万一千两,怎么又两万两千两了?” 王不岁客气地一笑:“伯爷有所不知,求购的人实在太多了,你看看,这些都是想买宅地的人,自然是价高者得。” 周彧见了排在队伍中的王家的管事,一脚踹向了他:“你们不是有宅子住吗,瞎凑什么热闹!” 王家的管事委屈巴巴地被踹了一脚:“小的哪儿知道啊,老爷让我来买,我便来了啊。” “滚!这宅邸,本伯爷买了!” 周管事支支吾吾:“老爷,可是这价钱?” 周彧一巴掌拍过去:“你懂个屁!买的是面子!” 火急火燎赶到了严府之后,周彧对严成锦道:“贤侄啊,宅邸不是这样卖的,怎么还能涨价呢,涨价是不对的,老夫都替你着急啊。” “不是这样卖吗?可涨价后,买的人反而多了起来,连王越大人都送定金来了。”严成锦眨了眨眼睛。 周彧恨声道:“你容老夫再想想!” 才去没多久,周彧就带人抬着几个大箱子,进了严府。 “长宁伯来便来了,怎么还送礼?我记得家父与长宁伯不相识才对。” 谁要白送给你了? 周彧没好气道:“程府的宅子,老夫买下来了!这是两万两银子,你让人点点,快拿地契出来吧,可别让人抢了去!” 从大明开朝到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外戚的数量早已不计其数。 所以,外戚也像明星一样,分当红还是不当红。 在所有的外戚当中,周彧算是红得发紫的了,从前朝开始,周彧身为国舅,就开始受到了宠幸。 到了弘治朝,又因为弘治皇帝无比尊爱周太后,再次受到宠幸,相当于是外戚当中的,一线顶级外戚! 当红了三十多年,拿出再多的现银,严成锦也不觉得奇怪。 “原来伯爷是来买宅子的,好说好说,不过这钱财,还是当面点清楚的好。” 只见严家的下人拿来一杆秤,对着银子先咬,后称,再烧,再溢水,这才算验完一锭。 周彧一脸懵然。 严成锦怕怠慢了客人,让春晓准备了一些茶点:“长宁伯先喝口新鲜羊奶,等验完了银子,学生就与你签字画押。” 周彧不知打了几个盹。 从早晨的辰时,一直等到晚上的亥时,这些两万两银子才算验完了。 他两眼空洞,木然地望着严府家仆们这套行云流水的验银操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等严成锦拿出地契时,双眼才放出光来,将地契看了又看,感觉占了大便宜:“明日老夫就搬进去了,按契约,里头的东西都是老夫的!” 严成锦信誓旦旦:“这是自然,家父是讲诚信的人。” 第50章 咸鱼还能翻身不成 程家府邸两万两银子,王越都觉得有点小贵了。 严成锦一点也不像平日看起来那样老实啊,要是着了他的道,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呢。 王越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 这一日,王越又来到严府。 严府正磨刀霍霍,下人抓住那只跑了七天的公羊,将它从羊圈里拉出来。 王越眼前一亮:“这是要宰羊?” 严成锦颔首点头:“程家宅邸低价卖了出去,小小收获了一笔银子,人人都出了力,自然要犒劳一下。” 王越道:“老夫在边塞多年,吃了不少鞑靼人的牛羊,深谙这羊的做法,要烤着才好吃,最滋补的对对对,就是那个位置,可千万不能浪费了,你走开走开,让老夫来。” 觉着暴殄天物,王越亲自操刀上场。 先是将羊肉处理干净,涂上香料,架在新院里烤,肉味飘香十里。 “贤侄家的羊肉好吃啊!”王越嘴上亮着油光。 严成锦啃着一整只羊腿:“那当然,学生家的是跑步羊。” 王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起了正事,搓着手道:“老夫今日,是来向贤侄讨要梦中所得感悟,贤侄可要说话算话啊。” 他心中警惕,千万不能着了严成锦的道,说什么都要把东西讨到手。 严成锦早就准备好了,说起来,还真是难为他了,为了给王越量身定制一部巨著,让弘治盛世更加璀璨多彩,超越西方此时正在兴起的艺复兴,他想了许久,终于是想到了一部著作。 “当然说话算话,这感悟学生早就想好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书稿。 王越诧异:“这是?” 严成锦道:“王大人或许不知,家父之前名动京师,和程大人名躁一时,皆是拜学生梦中感悟的一些书稿所致,这就是学生的最新感悟书稿,既未给家父看,也不曾给程大人,就是特意为王大人留着。” 王越眼前一亮,忽然觉得,手上的书稿重了许多。 书稿的封页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战争和太平,想必就是书名了吧? 严成锦道:“王大人经历三朝,亲身经历了前朝的动荡,历经了战场的残酷无情,如今又历经弘治盛世的太平,想必感悟颇多,以大人的感悟和笔力,对大人来说,应该不难。” 这战争和太平,当然也是明朝版低配版。 王越在学上的造诣极高,是一个奇才,只不过被自己的军功给盖过了,所以世人只知其行军打仗,却极少知道他在坛方面的才华。 他的笔力,应该不会输给程敏政。 仔细想来,严成锦实在想不出来比他更合适的人。 王越有些不可置信:“老夫的名声已经神仙难救,仅靠这一沓书稿,老夫就能洗刷名声,你不会坑老夫吧?” 严成锦瞧他不信,便多说了两句:“不仅能洗涮名声,还能名满京城,不过,王大人的名声实在太臭,恕学生直言,仅靠这一沓书稿,是洗刷不了王大人的名声的,所以,王大人还得像家父一样,先起个笔名。” 王越疑惑:“可是笔名又如何知道是老夫?” 严成锦知道,新手刚入这行,都有这样的疑惑:“大人可知道青山君?” 王越自然知道,最近京城名声鼎盛的人,他还派人查来着,只是暂时还查不到背后的人。 严成锦浑不在意道:“青山君,就是程敏政先生。” “好啊!竟然是他这狗东西,又名动京师了!”王越一拍大腿。 “书稿已交给王大人,学生可没有食言,能不能成,就是王大人自己的事了。”谁还管售后啊。 “不过学生提醒大人一句,扬名立万,也如行兵打仗,出征前需摆兵布阵,千万不可莽冲,这取笔名就是第一步,这书出了之后,学生也是有出力的,八二分成,学生只要两成,不知王大人愿不愿意?” 王越打死也猜不到,青山君就是程敏政,此刻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前些日子才身败名裂,如今又名动京师,这名声怎么跟大白菜似的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人家又成名了啊。 王越此时,有种落后别人百步的感觉,哪里还有心情谈分成,恨不得早点把书写出来。 “老夫什么宝物没见过,岂会在乎区区几两银子,若真像程敏政那样名满京城,老夫不仅分不取,还要重谢贤侄!” “不要挡着老夫,老夫要走了。”王越急冲冲地抱着书稿走了,世人皆骂王世昌是佞臣,他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被世人称颂的那一天,此刻急不可耐。 几日过去,王越都没有再来打扰他。 在府上呆了十几日,房管事要回宁夏边陲了。 戍边生活艰苦,严成锦让他采办一些细米和白面,又抓了十只三个月的跑步鸡,送回宁夏,给便宜老爹补补身子。 目送房管事远去,算来殿试的日子也近了,殿试是弘治皇帝出题,随意性很大,关于殿试的资料少之又少,不知弘治皇帝会出什么题为难。 回到书房,准备将前些年的殿试都找出来,领悟得更透彻一些,春晓端进来一盘点心, 严成锦记得,未曾让后厨做过呀:“是后厨做的?” “回少爷的话,是李府送来的。”春晓将它放在书案旁,又倒了一杯茶。 李东阳心口不一啊,明明对他是万分嫌弃,却又总是派人送点心来,自己只是给他送一次人笼嘴,就这样记着恩情,真是有良心的人。 才过去七日,王越就亲自将第一册书送了过来。 这些人著书真是一个比一个快,严成锦不知道在这个没有键盘没有触手怪的年代,他们是怎么样做到日万的。 王越送来的这一沓,让他吃惊不小:“没想到王大人这么快,身子骨真是硬朗,比我爹和程敏政先生都强!” 王越轻哼一声:“兵贵神速!老夫在边塞,常年身披几十斤重的铠甲,照样能上阵杀敌,岂是那些羸弱书生能比的。” 的确,王越外表看起来与他的年纪相比,要年轻上十几岁。 说起来,他既不是病死也不是老死,而是被自己吓死的,没啥意外的话,估计也是寿比王恕的狠人。 严成锦看了看,战争和太平大明低配版,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王越反倒催促起来:“快叫那书商来,老夫等不及了。” 严成锦看了一眼王越的隐名。 虽说之前有提醒过他取名要诀,要利于传颂,要朗朗上口。 可是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王越老脸一红:“这是老夫毕生的心愿!” 王不岁匆匆赶到严府,没想到,这次要出书的人,竟是自己的本家,他听说过王越,心中也有些看不起他,这样臭名昭著的人,可别把老王书坊的招牌砸了。 “严少爷,王越可是公认的佞臣,咸鱼还能翻身不成,出他的书,大家还不把小人的书坊拆了!” “不打紧,用的是笔名,真要砸了,让王大人赔给你。” 王不岁丧着脸,只好抱着书稿,匆匆离去。 第51章 唱双簧 王越这几日惴惴不安,不敢想象,世人看见他的书,会是什么反应?到了黄土埋腰的年纪,像程敏政赢得好名声,罢官也值了。 这五军都督府佥事,整日混吃等死,当着没劲。 王越长叹一声:“贤侄不知,其实老夫也出过诗集,只是被世人骂得狗血喷头,老夫便发誓,再也不写诗了。” 要不要告诉他,王襄敏集在后世流传得很广,还有史学教授专门研究? 严成锦浑不在意:“书坊雕刻活字,要花一些时间,大人实在闲得无事,可以把晚生府上的柴劈了。” 王越冷哼一声,老夫的手持着青钢剑,劈的都是鞑靼人的脑袋,侮辱谁呢?甩手回到府上。 规矩他都懂,丑时取稿,暗语开门。 五日过去,正逢十五庙会的日子,一本名为战争与太平的书在京师悄然冒头,其格局之大,令读书人叹为观止。 从未有人将边陲的战事,写得如此真真切切,将生离死别,写得泪干肠断。 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哪里知道边陲百姓之苦,哪里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战事流离失所,他们不过只是嘴里喊着“治国而后平天下”罢了。 可天下该怎么平,他们又真的知道吗? 王越将一生所见所闻,都写入了书中,从格局上来说,他的书比程敏政要高许多。 它开辟了大明前所未有的新天地!战争类小说! 读书人纷纷被书中的壮志豪情所感染,不知哪位先生,写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篇章。 这次著书人的名讳,与前人完全不同。 它叫, 传世先生! 又一个不知姓名的大人,横空出世! 出书的这一日,许多人买到了书,迫不及待在老王书坊门前的石墩上,翻开来看,不一会儿,却是潸然泪下,嚎哭了出来。 王越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想要到茶楼和街上去走一走,看一看,上阵杀敌他不怕,现在却有些胆怯了。 他怕被人唾弃,怕被百姓咒骂。 打再多的胜仗,也不能洗涮的冤屈。 世人还会接纳他吗?他神色不安地来找严成锦:“贤侄啊,老夫请你到京城最好的茶楼喝茶,如何?” 严成锦会不知道这老家伙的心思?哪里是喝茶,分明是去听书,和老爹一样的上架恐惧症,这才来找自己。 “大人答应学生几个小小的请求,学生便跟大人去。” 王越心头大喜:“你说!老夫答应了。” 王越名声这么臭,与他一起出门,少不了会被说成沆瀣一气,败坏严府名声。 “大人戴上人笼嘴,换一身平凡的儒裳,不得暴露出身份,不得带下人随从,若被人认出来,不得说与学生相识。” 如果说江南以烟波画舫为最盛,则京城以说书唱戏为繁荣。 此时,严成锦走在街头,看到许多狐鬼面具,这些都是有心的匠人,按着狐斋中的描述做出来的。 梦楼和包公怒断天下公案,被编入了梨园戏曲之中,与一年前的京城相比,如今的京城大有不同。 以前是茶楼和酒楼,说书唱戏,如今连客栈,也有说书唱戏。 京城的“出口成章”茶楼,四字金招牌挂在门上。 严成锦记得,这家茶楼以前不叫这名,想来是最近才换上去的。 茶楼里人挤着人,严成锦走进茶楼中,听书听得入迷,无人注意到他们。 茶楼入场就要收银子,站着只要十钱,能听上一场。 要位置那就贵了,甭管几个人,按桌算,一桌就是二两银子,茶水花生瓜子全包,再点要算银子。 茶楼里讲的是狐斋。 除了说书的先生,一旁还有两个会口技的家伙,给配乐,说到心惊动魄之处,狐悲狼嚎之声响起,神乎其技。 王越一看,这说书先生讲的是程敏政的书,便怒了:“本官老夫要听战争与太平!” 店小二笑道:“您消消气,咱们这里是按档期排的,今日要听战争和太平,要到申时,您还得等上两场。” 王越掏出五十两银子:“只准讲战争与太平!” 严成锦:“” 不多时,掌柜的过来赔罪:“这位客官,要是换书,恐怕要走不少人啊” 你是说老夫写得不如程敏政吗? 王越冷哼一声:“只管让先生说,走便走,走了老夫赔你便是!” 王越又甩出来二十两银子,对于这位财大气粗的金主,掌柜的也不敢得罪,让说书先生临场换书。 座下一片嘈杂的声音,许多人都是为了听狐斋来的,纷纷喊掌柜退钱。 虽然走了一些,还留下了大半人。 说书先生开始讲之后,茶楼才渐渐安静下来。 严成锦忽然看到了李东阳,好巧不巧的是,李东阳也看到他,他竟直接起身走过来了。 严成锦起身微微一躬:“没想到李公也在。” 李东阳颔首点头,却对着一旁的王越道:“方才就觉着眼熟,没想到真是世昌兄。” “原来这位是王世昌大人,学生坐了那么久,竟然不知,真是失礼失礼。” 王越懵了。 咱俩不是一起来的吗? 但王越反应很快:“没错,老夫就是王钺,我看这位学生,是顺天府的学生吧?” 严成锦一本正经:“是,学生名讳成锦,字老高。” 王越颔首点头:“不知李大人听完,觉得如何?” 李东阳道:“此书与先前的书不同,看得出来,著书之人是个儒将,不仅笔雄莽浑厚,对我朝的风俗史要和马政也颇为熟悉!” 王越滋滋得意,能得到李东阳的这样的赞美的人可不多。 “李公觉得会是谁呢?” 李东阳摇摇头:“猜不到。” 见两人忙着商业互捧,严成锦连忙告辞。 才回到府上,pi股还没坐下,李东阳后脚就跟着过来了。 见到他的脸色,严成锦就知道,刚才的双簧唱黄了。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李大人怎么来了,学生见过李大人,说起来,学生能高中会元,都是托大人书案之福,自会试之后,一直未登门拜访,实在羞愧难当” 李东阳轻哼一声:“行了,你方才与王世昌唱双簧,以为本官没看出来?你也算本官半个学生,来此是为了提醒你,王世昌虽在兵事上颇有威名,但在朝廷中野心不小,你大好前程,莫要学他那一套,葬送仕途。” 安定伯远在千里之外戍边,严成锦这个家伙一个留在京城,最怕他恃才自大,误入了歧途。 李东阳又继续道:“本官不想朝中又多一个贪吏,殿试在即,你好好准备吧。”说完甩了衣袖,走了。 连李东阳这样的名士,也对王越有很深的误解。 最重要的是,自己被李东阳误会了啊! 不知道传世先生暴露后,世人会有什么反应? 第52章 下次一定 今日,朱厚照见了严成锦就喜滋滋:“詹事府的师傅说,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老高,本宫知道你殿试在即,需要指点一番,冒着被父皇揍死的风险出宫,给你送来一份大礼,你要怎么感谢本宫呀?” 朱厚照递上来一物,是一个奏折模样的本子。 严成锦一脸狐疑,没敢接过来:“这是什么?” 朱厚照乐了:“今日本宫去给父皇请安,发现御案上有一份谕旨,竟是父皇出的殿试题目,本宫顺手拿了本折子,抄了下来,忙是出宫送给你了,你快看看。” 严成锦掐着朱厚照的脖子,勃然变色:“学生和殿下有什么深仇大恨,殿下要这样坑害学生。” 朱厚照有点喘不过气来:“本宫想,你不是有一块免死金牌吗,父皇知道了也无事啊。” 作死的玩意儿! 免死金牌是这样用的吗? 严成锦冷静下来:“殿下快把这奏疏送回去,殿下没来过这里,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殿试题目,天地可鉴,等等,殿下先一百遍再走。” 朱厚照有点为难:“可是本宫把它抄在了李师傅给父皇的折子上了” 李东阳的折子,那是陛下定然会翻看的啊! 严成锦竟无语凝噎。 阳春三月,太阳懒洋洋地升起来,京城的读书人却很勤快。 今日,殿试开始了,应试者需要在破晓前入宫,上百个读书人,跟随着接引的礼部考官,前往华殿。 严成锦经过午门时,天色才刚刚亮一些。 一旁与他并行的书生小声搭讪:“不才姓李,单名一个康,字康乐,不知道几位兄台怎么称呼?” “不才杨景新,字大川,绍兴府余姚县人。”并行的另一个书生道。 严成锦十分谦恭:“不才姓严,字老高,是顺天府人,很高兴见到各位。” 最后一个并行的书生道:“在下王守仁,字伯安,是浙江余姚人,说起来与大川兄是同乡。” “是吗,若是日后同在京城为官,可要多走动走动。”那个叫杨景新的书生盛情邀请。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深吸一口气,微微侧头,只见最后一个书生相貌清瘦,但一双眸子十分有神。 最近和朱厚照厮混,竟然把王守仁也要参加殿试给忘了。 王守仁嘀咕:“老高兄,你为何要这样看着在下?” “只是听闻王兄与杨兄是同乡,好奇罢了。”严成锦假装浑然不在意。 到了化殿外的广庭。 天空之下,华殿门外,上百个书案,整齐排列。 严成锦看到了弘治皇帝,还有李东阳,开考之前,考生们需要赞拜行礼。 礼部考官宣读姓名,考生们依次落座。 台阶之上就是皇帝和李东阳,一览无余,想作弊,几乎不可能。 不过,空气却比贡院的号房清新许多。 所有过程都走完后,弘治皇帝点点头,示意可以发卷了。 鉴于朱厚照那个逆子把试题抄录了一份,不管是写着玩,还是出于其他用心,弘治皇帝临时又把策题换了一遍。 所以,这次绝无鬻题的可能。 受卷官将试卷发下来,严成锦看了一眼策论,仅仅写着两个字。 孟母? 一看这题,严成锦知道,绝对是弘治皇帝出的啊。 弘治皇帝从小就没怎么享受过母爱,一直在宫女太监的呵护下长大,童年十分坎坷,出这种题也是情有可原。 孟母三迁,择邻而居! 这是孟母最广为流传的典故,但严成锦知道,作为取士的试题,弘治皇帝一定还有深意。 只答出来孟母对儿子的关爱和呵护,不对! 孟母对儿子的关爱和呵护,固然没有错,但这是朝廷取士的策题,当然要往朝廷方面想,往做官方面想。 短短片刻,考生们便抓耳挠腮,左顾右盼。 严成锦想出来了。 弘治皇帝的深意在于,择邻而居! 在朝廷为官,难免会有各种形形色色官员同僚,什么样的人该交往,什么样的人该远离,这就是弘治皇帝的深意! 严成锦乐了,李东阳上门提醒,让他离王越远点,倒是给他不少启发啊! 像王越那样的佞臣,就是不应该结交的那一类。 心想着,严成锦迅速下笔,答完了之后,又一遍遍的检查。 李东阳手捻着美髯须,目光扫过,只见严成锦一阵奋笔疾书后,放下豪笔,不由疑惑,这么快就答完了? 受卷官把试题收走,又发了一张,严成锦再看题目,这次倒是没有弯弯绕绕,只有四个字,整治河患。 黄陵岗一带地势险峻,水急冲堤,每次都冲淹张秋,威胁到了漕运。 上一世的治水之法,早已将河水治得服服贴贴,严成锦迅速下笔。 不过,按明朝的水平,只能整个低配版的方案: 治理河患,当因势利导。 当疏浚处疏浚,当扼塞出扼塞。疏浚则新修支道,令河水分散改道,排于百川悉数归于海中,扼塞则修建堤岸,使河水不得流出,加固河堤,以防冲决之患。 他又列举了正州,莹泽和凤阳府等一些该修河道和筑堤的地方。 这次,还是用李东阳的楷体,上次已经用过了一次,这次相信李东阳看到了就知道,是他的卷子。 检查到第九十八遍的时候。 忽然,嘈杂声四起。 一阵狂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王守仁写到一半的卷子,被吹到天上去了,王守仁呆呆地看着,但试卷怎么也没落下来。 倒霉啊! 好不容易写了大半,时间都快到了,卷子竟然被吹飞了。 书生们暗自感叹,王守仁心里也着急,手足无措看了看天上的试卷,又看了看弘治皇帝和李东阳。 李东阳忙是吩咐:“快,给那考生再拿一份策题!” 王守仁再次坐下。 人家王守仁考了二甲进士,不知道这些傻子在偷笑什么,严成锦又默默地检查了两遍,终于一百遍了,才稍稍放心下来。 殿试只考一日,天亮到天黑,从华殿出来时,严成锦屁股都坐疼了。 在礼部官员的接引下出宫,殿试的阅卷非常快,第二天就要放榜,出了宫门就嚎啕大哭的人也有不少,或许是喜极而泣,或许是没有答完。 “今夜回去也是难熬,不如去茶楼听书,说书先生是我同乡,他讲战争与太平最好,不才有些银子,包了茶水钱,各位兄台意下如何?” 许多落榜的秀才,在各大茶楼酒楼,当起说书先生。 杨大川看向严成锦和王守仁,道:“两位兄台?” 严成锦:“在下有要事,下次一定!” 王守仁显然也没什么兴趣:“在下在京城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有些叔伯需要拜访,就不跟二位同行了。” 第53章 老高,父皇叫你呢 杨大川两人悻悻然,出了紫禁城,大家各自散去。 严成锦走得很慢,一道人影亦步亦趋,也走得很慢,午门之前,还有人敢打劫,猛然回头,谁知是王守仁。 王守仁小声嘀咕:“今晨入宫,几位兄台都说了自己的名讳,唯独老高兄,只道出了姓。” 果然让王守仁注意到了啊! 严成锦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揣测王守仁的意图:“没想到伯安兄还记得,鄙野乡人,何劳伯安兄挂念,王大人为东宫属官,如今,伯安兄也是前途不可限量,还是不要与老高这样粗鄙的人打交道了,免得伤了尊份。” 读书人都自视甚高,王守仁乐了,暗觉这人性子有趣,明明是安定伯之子,今科的会元,却死活不愿透露半点。 王守仁故作试探:“我观严兄的衣裳,外头看似粗衣,里子用的,却是上好的绸缎子,传闻安定伯之子,行事异常低调,倒是与严兄性格颇为相似,严兄姓严,名讳该不是成锦吧?” 福尔摩斯之眼? 严成锦决定,回去要好好打千金的pi股。 默默地掏出人笼嘴,戴上后,脸遮去大半,才道:“伯安兄,幸会幸会!” 王守仁:“” 东阁,李东阳领着阅卷官批阅卷子定个大概。 明日就要放榜,所以今夜就要将一甲二甲等人员定出来,至于一甲,乃是由皇帝过目亲定。 取士不可儿戏,先由翰林进士出身的考官们,筛选优异的卷子,再由李东阳过目一遍。 李东阳看到了一份卷子,书法与自己形神契合,毫无疑问,就是严成锦的。 不由冷哼一声,又模仿本官的楷书! 可是一看严成锦答的策题,有条有理,先是“孟母”,竟然悟出了陛下的深意,再看治水,这个考生不得了啊!说得有理有据,连疏浚的郡县都一清二楚,可谓对大明的水患非常熟悉。 倒是关心朝事的人。 李东阳纠结半天,心里不想让严成锦当状元,可此子答得滴水不漏,实在太好了。 先拟个一甲第二吧。 今日殿试放榜,需弘治皇帝亲自过目,他起得格外的早。 刚过拂晓,弘治皇帝已经来到了暖阁,翻看礼部送来的一甲答卷和名单,三份答卷中,有一份用李东阳楷书,字写得好,题也答得好。 对于孟母三迁的见解,深得他的寓意。 “此子大才啊!” “治理河患,当因势利导,当疏浚处疏浚,当扼塞出扼塞”弘治皇帝对比其他的两份答卷,看到榜单上的排名:“朕看这份卷子答得好,夺魁绰绰有余,为何只给第二?” 李东阳道:“这是臣初次拟定,最后还请陛下定夺。” 心里却暗道,此子心口不一。 王越不就是该搬家那类人吗,严成锦这个家伙还往上凑,显然就是口是心非。 但他也知道轻重,除了与王越相交过密外,倒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弘治皇帝就不这么想了,明明可以取一甲第一,礼部却只给了第二,这不是使绊子吗?他是个内心正义,讲究公平的人,又怎会见得这样的事发生。 皱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地道:“李公与严恪松在坛上的争斗,朕是知道的,但朝廷取士,还请李公放下嫌隙。” 李东阳欲辩无言,还能说什么,不能反驳弘治皇帝,只能应了一声“是”。 严府, 严成锦不想考上状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求二甲中第就好。 太监来宣谕时,严成锦吓了一跳。 自己中了状元郎? 状元的头衔真落到头上,又是另一回事。 弘治皇帝还要命礼部设琼林宴,二甲以上都要赴宴,自己又是状元,到时候要不要发表获奖感言,这可如何是好? 严成锦绞尽脑汁,告假不去,岂不是不给李东阳面子? 正在这时,何能忙是进来通报:“少爷,老爷的同窗来了,说要给少爷贺喜。” 老爹的同年们,哭天抢地,好似自己儿子考上状元那样高兴:“三元及第!三元及第啊!贤侄可知自大明开朝以来,三元及第有多少人?” 翰林编修罗玘抹着眼泪:“你爹在京城的时候,不让我等打扰你,否则就割席分坐,如科举已过,世伯匆匆赶来,今日就修书给你爹,定下这么亲事,父母之命,你便是我罗府良婿。” “扯什么驴蛋子!”屈伸冷哼一声:“老夫的亲书,此刻只怕已经到了宁夏了。” 严成锦落荒而逃:“学生还要到宫里赴宴,先行告辞,世伯也早些回去吧。” 进宫了,才算清净下来。 内宫监的刘公公到严府宣过两次旨意,他认得严成锦,在宫里撞见,便主动为他引路。 一会儿要发表获奖感言该说点啥呢? 严成锦问道:“敢问公公,这次宴席,陛下会不会去?” 刘公公:“陛下亲自开庭设宴,自然不会缺席。” 严成锦仔细揣测,若是弘治皇帝在席,会不会当众考他的学问,会不会有其他宦官为难。 这个不得不防啊。 到了华殿,伴伴和婢女们布置赐席。 弘治皇帝节俭用度,官员比较少,大多数是这次取士的读书人,严成锦只看见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还有朱厚照。 刘公公道:“状元郎,你的位置在这边。” 严成锦挨着李东阳,身后是王守仁,不远处李康和杨景新也在。 王守仁二甲第七名,李康和杨景新分别是二甲第三十三和三十五。 严成锦瞥了眼身边这个书生,应该就是榜眼伦叙了,长得中规中矩,显然有些怯怕,低着头不敢视人。 弘治皇帝笑得慈眉善目:“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朕常常挂念于心,以此为镜,所以,今日的琼林宴,不必拘谨。” 朱厚照喜滋滋地端起大觥,一饮而尽,气得弘治皇帝吹胡子瞪眼。 不远处,李康对着严成锦道:“没想到,老高兄是状元郎,可喜可贺!” 一旁的伦叙怯生生:“在不才眼里,严兄可不是侥幸,严兄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大人迎客松先生,是要与人不同一些的,只是迎先生在边境戍守,不能举杯同庆,真是可惜了,不过,虏贼都在河套,近大明边境而居,得保一方平安,也应该感谢严兄的父亲才是,不才敬老高兄一杯。” 边境的战事,是读书人关心的事,每次谈到这个话题,都会有各种人踊跃发言。 会著书又能戍边的儒将,老爹在读书人心中的影响很深。 严成锦温谦恭良:“替家父谢过伦兄,身为臣子,这都是应尽的责任。” 李康感叹:“虏寇难剿啊!” 王守仁却有不一样的看法:“虏贼的势力分散,草原疆域辽阔,若是我朝大军能凝结成一股绳,集结北境剿虏寇,零散的虏骑根本不足惧,只可惜” 弘治皇帝听到了有议论北边兵事的声音,就问:“在商讨些什么,不妨说出来给朕听听。” 朱厚照有些激动:“儿臣听见了,老高他们在商讨剿灭虏贼的事,老高,父皇叫你呢,老高,老高?” 严成锦一脸铁青。 第54章 殿下仗义啊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都看了过来,尤其是弘治皇帝那一脸期待。 严成锦低着头仔细考量一番,举起酒杯:“臣等的确是在商讨家父戍边的事宜,今日琼林宴,蒙陛下赏赐,臣虽然不胜酒力,沾上一小滴就会醉,但臣要敬陛下一杯,谢陛下洪恩!” 在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杯酒,一饮而尽。 严成锦又马不停蹄地再倒一杯:“这一杯敬太子殿下,感谢殿下的记名之恩!”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一脸懵逼,朱厚照不知严成锦想干啥。 让你说说北边抗虏之事,没让你敬酒啊? 严成锦又一饮而尽,此刻,又再次倒了一杯:“这一杯敬李大人,这次科举,想必是耗费了李大人不少心力,学生不胜感激!” 严成锦再次喝了一杯,酩酊大醉般,踉跄了一下,噗通一声摔倒在案上。 众人面色怪异,这个状元郎,是不是有点虎啊? 李东阳张开嘴巴哑口无言,他才不信严成锦就醉了,走过来推了一下严成锦:“严大人?” 严成锦却是心下冷笑,你休想叫醒一个装醉的人。 这才三杯啊! 难道是真的醉了? 只听朱厚照信誓旦旦:“儿臣作证,老高他真的是醉了,老高平日在家里,只喝羊奶和枸杞茶,从来不沾酒的,这样的人,怎么喝得了酒呢?” 严成锦心中暗喜,朱厚照这个狗东西说得对啊。 李东阳看向弘治皇帝:“陛下,似乎真的醉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琼林宴本就是想宾主尽欢,倒也没有怪罪。 王守仁却站起来:“关于西北边务,王守仁有八事要奏,还望陛下恩准。” 王守仁不正是王师傅的儿子吗?弘治皇帝眼底发光:“准!” 王守仁道:“王守仁想奏的八事,一是蓄才以备急用,如聚公侯之后,教以武学,岁擢超异之人,兵部两侍郎更迭巡边,这样朝廷才知道边防虚实,一旦有急,不患无人,二是舍短取长” 严成锦听着听着,竟然真的睡着了,再醒过来时,琼林宴早已散去,自己竟然在一顶轿子里。 宫里派轿子送自己回府了? 撩开帘子一看,夜色已深,正走过东市口,李东阳负手地走在一旁。 “难不成下官坐的是李大人轿子?“ “哼!你说呢!”李东阳没好气道。 严成锦有些不好意思:“让李公劳累,学生实在心中有愧。” 李东阳轻哼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载你,要不是太子非说本官的轿子舒服,又知道你家的府址,让本官送你出宫,本官才不搭理你,既然醒了,就下来吧,本官要回家了。” 太子殿下仗义啊! 严成锦有些期期艾艾:“大人,已经亥时了吧?夜黑风高,学生心中胆寒,若遇人截杀,学生” 此刻关门闭户,除了几个孤零零的灯笼,街上空无一人。 明朝真的有点危险,听说还有野狗跑来城里叼人。 反正严成锦从没有这个时间出过门。 死活都要赖上李东阳。 李东阳却是怒火中烧,心中愤愤不平,看你这没出息的怂样! 贪生怕死之辈啊! 拂袖道:“你们送他回去,老夫自己回府了!” 严成锦一脸关切:“李公小心些,带着大钱袋子出门,容易被贼人盯上,千万不可走无人的小道,盗贼劫不到财,就会劫色的,大丈夫走在外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李东阳忍着动粗的冲动,大步流星地走了。 次日一早,严成锦穿上朝服去翰苑衙门报到。 他不喜欢马车,让人准备了一顶轿子,轿夫能当保镖用,路上还不颠簸,很舒服。 这顶轿子是让城东最好的木匠做的,花了五十多两银子。 这几乎是一个芝麻小官一年的俸薪了。 何能一脸痛惜,怀疑自家少爷有什么怪癖,好端端的东西,少爷非要做成人模狗样,花出去的银子,难道不是银子。 看着这顶破轿子,他嘀咕道:“少爷,五十两银子就做了顶破轿子,那木匠也太黑了,小的想到顺天府告他” 严成锦却欣喜钻入轿子中,只见轿中四壁用的是丝绸软缎,坐垫不软不硬,坐着舒服。 脚下和头顶都是红木,轿中散发着淡淡的梨花香气,心旷神怡。 坐垫下,还有暗格,可以放个茶壶点心。 那暗格中,放着一块光滑的红木板,可契合轿子两边的木缝,轻轻一推就是个桌子,比高铁的小餐桌大许多。 靠背安了齿轮,可以放下来,最低四十五度。 在外头看上去普通无比,还不如东市租的轿子呢,跟李东阳的大轿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愣是谁一看,都会以为是哪个家里揭不开锅的官老爷,打肿脸充胖子。 严成锦欣喜:“少爷要进宫当值了,我不在的时候,有生人来访,切勿开门,免得惹事。” 路过市集东口时,看见了王守仁。 王守仁正对着一个石头发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到了翰林院时,王守仁竟然也到了,还浑然无事一般,跟他笑眯眯地问好:“老高兄,来得早。” 严成锦道:“伯安兄也早!” 严成锦被敕封为翰林修撰,王守仁和李康等人则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从官阶上来说,严成锦比他们要高,他是从六品,而李康等人还未入流。 都察院和京城六部的官员都会从翰林院选取,也有入阁的可能,而像鸿胪寺等五寺的官员,大多从地方任命。 朝廷的人员流动比较小,每三年科举就取士近百人,所以,翰林院的人还算比较多。 翰苑的府衙较大。 严成锦看到了不少脸熟的人,老爹的同年,翰林编修罗玘,一直想当自己便宜老丈人那个臭不要脸的。 罗玘满面春风:“你们刚入翰林院,还有诸多事务不懂,就先从抄录典籍开始吧,严成锦抄录存心录,王守仁抄录资世通训,李康和杨景新你二人分别抄录皇明祖训大明帝纪,字要用楷体,不求抄得多好,但要翻阅的人看得清楚明白,二十日为限。” 王守仁有疑惑:“大人,为何我三人抄录的篇章长,严成锦抄录的篇章短,我等的期限却都为二十日?” 罗玘老脸微微一颤,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本官就是刻意安排的,你想如何?” 王守仁哦了一声:“晚生这就去抄录。” 罗玘堆满了笑容,看向严成锦:“世伯与你爹是同年,如今你爹不在,自然要对你照顾一些,存心录在内阁,你自己去取来吧。” “谢过罗大人美意。”严成锦道。 明朝京城的藏书主要有三处,一处是国子监,有点像是上一世的大学图书馆,那里的书是给国子监生读的。 一处是渊阁,与南京的渊阁一样,平时翰林们会在这里取书,这里收录的书非常之多。 最后一处,就是内阁。 内阁藏书多为皇室典籍,也就是皇帝老子和太子读的,一般由内阁大学士负责修撰,当然抄录这种小事,就是翰林们负责了。 严成锦寻路到了内阁。 不过,内阁好像有些争吵, 是李东阳的声音,火气不小,好似快要人干起来了。 “那谁,你过来!”严成锦正准备从值房门前悄悄溜过去,不料,却被李东阳一把叫住。 第55章 千古第一作死帝 李东阳一看是严成锦,鬼鬼祟祟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不打紧,就让这小子当评评理好了。 “你身为状元郎,想必也知道熙宁变法吧?” 状元郎不知道王安石,说不过去吧? 没读过王安石的书,你这状元郎哪来的,抄来的? 严成锦想了想:“当然读过,学生还对王安石颇有研究。” 谢迁脸色一喜:“我与李公对三舍法的看法颇有不同,我说三舍法有可取之处,李公则说三舍法于天下百姓不公,有悖于学而优则仕之理,你说说咱们谁对?” 内阁讨论朝廷政事再正常不过,抡才大典刚过,李东阳和谢迁就说到了三舍法上,两人也心知找个小辈来评理不合适,争得急头白脸,哪还管合不合适,只想论个输赢罢了。 握草,早知道就不装逼了。 严成锦想开溜,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整理措辞,用十分中立的语气:“下官只研究学问了,哪里研究过熙宁变法,两位大人问下官,还不如问刘公呢。” 谢迁慈眉笑意:“罢了,这个家伙不敢作答,还是等刘公回来吧。” 严成锦忽然觉得,谢迁比李东阳和善多了。 李东阳气啊,这胆小如鼠的狗东西,定然是怕得罪了他们中的一个:“看来只好等刘公来了断一断了,你来找本官作甚?” 严成锦心里委屈,我不是来找你,我是被你叫住的啊。 但总归不能这么说,不仅不能这么说,还要让李东阳脸上很有光。 严成锦酝酿了一下:“昨夜琼林宴上酩酊大醉,多亏了大人的轿子,学生特此来谢过大人,也顺道来寻存心录回去抄录。” 马屁这种东西人人都喜欢,尤其是点到为止那种,李东阳露出些许笑意,给了他一本记识:“上头抄录了存放之处,你按着这个找吧。” 明朝的藏书放得很乱,还没有系统的规划方法,都是成摞成摞的放,不像图书官还分类目和年限。 所有的书,大致只按正书、杂书和类书三种来区分放置。 正书的概念就广了,读书人读的书和皇室读的书,都可以归结为正书。 杂书就是闲人和老百姓看的,不做科举用途那种,大致上都算。 类书是一些参考书,这是比较少的。 此外还不算一些皇帝的纪事,和百官的贴黄,可想而知有多乱。 对于严成锦这种初入翰苑的菜鸟来说,寻一本书比赚一万两银子还难。 拿着李东阳给的记识,还是没找到。 不过,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正书的书架看完了一半,明天把剩下那一半看完,已经就能找到了,如果有的话 从内阁出来,严成锦看见一个身穿青缎五彩蟒衣的金吾卫朝他走来,只是,为何这人长得像朱厚照? 就是朱厚照! 严成锦撒开腿就跑。 握草,路不熟啊,往那边跑? 严成锦也不管了,逮着一个方向就跑。 朱厚照见他跑了,哪里肯放过,一个疾冲,就跑到了严成锦身前逮住了他:“老高,本宫正找你呢,本宫有一个好玩的东西,要带你去看看,为了出来,本宫可是把父皇的金吾卫,都迷晕了。” 严成锦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臣到下值的时间了,下值了就是下班了啊不,就是不用干活了的意思,殿下你懂不懂?还有,殿下千万不要学那些乌七八糟的行为,比如说迷晕金吾卫,这个很不好。”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就是跟你学的呀,你还记得本宫第一次你府上,你对着本宫撒那些粉末吗?本宫就是从那里受到了启发。” 严成锦想揍死这个狗东西啊。 我考上状元你怎么没受到启发? 严成锦面色凝重:“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刚才那些话,还请殿下发誓不能说出去,一百遍!” 朱厚照也学精了,冷笑一声:“你跟本宫去看看,本宫就发。” 某人只好从贼。 朱厚照兴致十足:“那物在大明只有一个,老高,你看了一定会惊呼的!” 严成锦一副老子信你个鬼的样子。 跟着朱厚照来,纯属是为了朱厚照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不过,朱厚照倒是很讲诚信。 至今为止,发过的毒誓都算数。 这也是严成锦还能跟他做朋友的原因。 两人来到西苑,朱厚照命人打开院门,严成锦纵然心有准备,看到眼前的一幕,也不禁被吓得退后了一步。 眼前,是一头雄狮! 它躺在笼子中,鬃毛威风凛凛,庞大的身躯,让笼子显得很拥挤,站起来几乎齐人高。 老高怎么还不夸我?朱厚照提醒道:“这狻猊是本宫的坐骑,老高,你说本宫骑着它去打鞑靼人,是不是很威风?” 严成锦差点没吓死,朱厚照你脑子进水了吧?! “殿下的脑子里,莫不是有水?” 朱厚照耿直了:“本宫每日喝水,脑子里一直有水啊。” 严成锦点点头,好像也是。 果然是千古第一作死帝,地表之上我最皮。 以朱厚照的性子,没准真敢把它放出来,当成坐骑来骑,人命关天啊,虽然朱厚照的狗命不关自己的事,但总归会伤及他人,岂能儿戏。 严成锦不跟他打哈哈了:“殿下,这畜生可是会吃ren的。” 朱厚照笑嘻嘻:“本宫知道,若是本宫能将他驯服,岂不是比项羽的赤兔还要厉害?” 他对吕布的英勇十分敬佩,希望有一匹能媲美赤兔的坐骑,这狮子威风凛凛,正好可以配得上他的英勇。 以捕长大和释放了野性的狮子极难驯服,动物园驯狮大多是趁狮子还小,没释放野性,用鞭子和肉块,训练它的条件反射。 这头狮子一直在示威,野性十足,严成锦自然不信朱厚照能驯服。 就算是动物园,想要骑一头驯服的狮子,也是十分困难。 朱厚照看他不信,让人拿鞭子来,鞭子往地上一抽,啪地一声,狮子便站了起来,在笼子里狂躁不已。 朱厚照高兴地手舞足蹈:“怎么样,老高你看,本宫还是能将它驯服的吧?” 严成锦凝噎无语,看傻子一样看着朱厚照,你拿鞭子抽谁,愣是谁都会站起来啊。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殿下,这狮子哪里来的?” 朱厚照变得吞吞吐吐:“吐蕃进贡给大明的贡狮,本宫每日都会过来看看它。” 严成锦记得,吐蕃等地有向明朝进贡狮子的记载没错,在成化朝的时候就有进贡,一直到弘治朝,为了维持大明和吐蕃的朝贡关系,吐蕃一直用狮子来讨好大明。 两朝皇帝对狮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成化皇帝为了讨好万贵妃,把狮子留下来了。 弘治皇帝则是嫌狮子每日要吃一头羊,太过奢靡,养不起,让人给送回去了,怎么会出现在朱厚照手里? 严成锦沉下脸来:“若是殿下不肯照实话说,臣,只能亲自向陛下请教了!” 朱厚照脸色一变,被人背叛一样难受,恶狠狠地看向严成锦,随后又轻哼了一声:“这是西域进贡给父皇的狮子,父皇不要,本宫瞧着好,就托人偷偷买了下来。” 一听这个剧本才对味儿。 这才是朱厚照啊! 朱厚照能瞒住的锦衣卫和厂卫,倒是厉害,但严成锦不信能一直瞒下去,被弘治皇帝发现,只是时间问题,这得吃了不少银子了吧,到时候还不揍死他? 第56章 御前陈状 这世上有被失业,没想到还有被作死。 严成锦想捶死他,作死一个人作就好了,非要拉个垫背。 他忍住冲动:“殿下将这头狮子养着,只怕会招来更多人骂朱厚照,不如将它送回吐蕃。” 朱厚照显然舍不得这头狮子:“老高,王师傅也是这般诓骗本宫读书的,你不会忽悠本宫吧?” 严成锦风轻云淡道:“狮子的胃口极大,一日就要吃去一只羊,这些靡费从哪里来?是从百姓缴纳的税赋中来,百姓若是知道忍饥挨饿省出来的钱银,被殿下喂了狮子,不骂殿下骂谁?狮子的腰最脆弱,骑上它是跑不快的,殿下就算是驯服它,也无用,更何况这畜生,还吃ren。” 朱厚照张大嘴巴:“可是本宫已经喂了它好久!退了百姓就不骂本宫了?” 退了当然要骂啊! 只不过退回去只骂你,继续养,连你爹一起骂。 严成锦装作不屑一顾:“听臣的没错,殿下可知道,名满京师的青山君和传世先生是谁?他们正是程敏政和王越,连他们这样臭的名声都能被人称颂,殿下的名声还有救,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呼 朱厚照心中,草泥马大军奔腾而过,程敏政鬻题被骂得狗血淋头,王越贿u太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竟然出名了,天理都被狗吃了? “老高,本宫生气了。” 严成锦才没有心思安抚他受伤的心灵:“还请殿下与陛下说清楚原委,就算被陛下打死,也要主动承认,这样处罚会轻一些,比陛下亲自找殿下算账强。”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不怕挨揍啊,老高你怕?” “”严成锦。 咸吃萝卜淡操心 看样子,朱厚照是不打算把狮子交出去了。 每次忽悠他,总要付出一点代价,这狗东西聪明得很,同样的伎俩,两次绝对不管用,也不知道是他忽悠自己,还是自己忽悠他。 严成锦冷哼一声:“程敏政和王越能出名,都是臣教的,臣教他们从令人发指的浊流,变成人人称颂的清流,臣也可以教殿下,但殿下要答应臣,跟陛下一五一十说清楚,尤其是殿下死活拉着臣来,臣宁死不从这个环节,一定要让陛下知晓,臣是被逼迫的。” 朱厚照脸上一喜:“当真?” “殿下是储君,是将来的天子,臣还敢欺君不成?” “本宫这就去!” 朱厚照简直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说谎机器。 为了监督他,严成锦要同行,还要将说辞教朱厚照说一遍。 一同来到暖阁的殿外,门口的小太监说,弘治皇帝正在与三位阁臣议事。 不一会有伴伴出来宣:“陛下请太子殿下和严大人觐见。” 严成锦和朱厚照进了暖阁,跪在金砖上,弘治皇帝显然有点诧异,太子穿着金吾卫的衣服。 他不知道的是,最近金吾卫被朱厚照整得太惨,已经没脸来向他禀报了。 朱厚照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又不敢说得大声:“儿臣有事要向父皇下禀报,还请父皇陛下听了,不要揍儿臣。” 弘治皇帝脸色沉下来,内阁三人面色古怪,太子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前些年,父皇命人将吐蕃进贡的狮子退回,儿臣让人偷偷将它买了下来,养在西苑,儿臣让严成锦一同去看,严成锦告诉儿臣,狮子吃的是百姓的口粮,儿臣以前不知,如今悔过,来向父皇禀报,儿臣已经知道错了,还请父皇不要再揍儿臣。” 前些年? 弘治皇帝想起来了,前些年那头狮子还没退回去,岂不是说这小子已经养了三年有余!狮子一日就要吃一头牛羊,三年啊!那是要吃去多少靡费! 严成锦偷偷瞧了一眼弘治皇帝,弘治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多好的爹,也要被气死的啊。 李东阳摇摇头,可转念一想,朱厚照不闯祸,还配叫朱厚照吗? 刘健气得嘴角只哆嗦,一斤羊肉为三钱银子,一头就半两银子,这简直就是吃银子啊! 弘治皇帝压着一口怒气,忽然想到不对劲,这逆子怎么会主动认错:“为何想起来给朕认错了?” “狮子胃口太大,儿臣心里过意不去,那些都是百姓们的靡费啊!”朱厚照假装心痛到不能呼吸。 你朱厚照是一个会在乎靡费的人? 弘治皇帝自然不信:“趁朕还不想揍你之前,说实话!” 朱厚照哦了一声:“是老高让我说的!” 严成锦觉得有一阵凉风吹过,背脊都湿透了。 学老高教的说辞太累,朱厚照干脆按照自己的套路来:“他说这样不好,劝儿臣像父皇一样做个贤君,儿臣就来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严成锦:“严爱卿果然同你父亲一样清直,算你一功,朕记下来了。”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抠啊,连黄铜都不给? “臣谢过陛下隆恩!”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看向朱厚照,宛如锥如囊中的冷芒,看得朱厚照心惊肉颤,不敢说话。 命人拿来笔墨,摊开在朱厚照面前。 才冷声道:“抄慎所好反省自身,抄到朕满意为止!” 朱厚照嘀咕:“父皇,跪着儿臣字写不好” “坐着你也写不好!”弘治皇帝怒瞪他一眼。 朱厚照忙是拿起笔,摊开素纸,在地上默默抄着,嘴中念念有词,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古人云,君犹器也,人犹水也,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 嗡嗡嗡地蚊子声,听得弘治皇帝心烦。 “不许念出声来!” “不念,儿臣背不下来” 四月阳光明媚,天空好像是崭新的一样,清澈干净。 人间芳菲尽,桃花始盛开。 严府的桃花和海棠花都开了,春意怏然。 在这一日,房管事从边塞赶回来,还给他捎回来一封老爹的信,信上有许多疑似泪痕的痕迹,皱巴巴的。 他不知道的是,得知消息时,严恪松整夜睡不着,写了许多稿书信,写了丢,丢了写,总觉得终究不能心情畅怀出来。 三元及第啊! 可把他激动坏了,久久不能平复,一激动之下,就去塞外宰了几个虏贼的探子。 严成锦看了眼,写得感人至深,他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房管事笑眯眯道:“老爷捎回来许多枸杞,说少爷爱喝,这些日子老爷不在,真是苦了少爷了,小人也不能在少爷身边伺候,想到这里,小人就” 严成锦把信撕了,丢到火盆里,直到最后一丝火焰被烧灭:“房管事无事就回边塞吧,我一切安好,让爹别担心。” 房管事抹干眼泪:“老爷还送回来一些跑步鸡,这些鸡,都是由边塞士兵操练,整日绕着大漠跑,可好吃了。” 严成锦面色古怪。 这是马拉鸡? 房管事送回来的鸡,个个精神抖擞,好像不出来跑几圈,浑身不舒服一样。 “我知道了,我爹在边陲想必也无几件衣服,你给他置办一些清凉的纱衣过去,让他穿得清凉一些,可别中暑了,我要进宫当值了。” 房管事感慨万分,少爷懂事了,也长大了,以前他伺候老爷进宫当值,如今连少爷也要进宫当值了啊。 严成锦来到翰林院,只见王守仁和李康等人都在奋笔疾书,抄录典籍。 严成锦十分谦恭:“各位兄台早啊!” 王守仁总是能发现细微之处:“老高兄,你怎么还没开始抄录?” 严成锦:“在下的存心录还没找到。” 王守仁和李康等人心里颇不是滋味,我等都抄了一天了,你还在找书?不过,碍于罗玘的官威,不敢多询问,罗玘大人似乎对严成锦很好。 那存心录实在太难找了,今日估计还要跑到内阁一趟,再找一天。 第57章 锦急生智 罗玘走过来小声安慰:“翰苑找书就这样,有时半月找不到一本,不打紧,慢慢找,找不到本官帮你找就是,谁让世伯和你爹是同年呢。” 严成锦苦着脸很想说,大人,看您这长相,我和您的女儿真的不合适。 但考虑到日后还要在翰苑办差,日子不知还有多长呢,就忍辱负重了。 又来到了内阁,在内阁的众多书柜里,昨日翻过的书柜,已经被他做了标记。 咦 今日好大的阵仗。 李东阳三人都在书柜旁候着,严成锦看见了弘治皇帝,他正在书柜上,翻找什么书。 难怪刚才路过值房,没看见一人,原来都在这里侍奉御驾。 严成锦连忙跪下:“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李东阳微微皱眉,眼神朝他示意,臭小子,手放错了,悄悄地给严成锦摆了一个手势。 稽首和顿首的姿势稍有不同。 严成锦瞧了一眼,姿势更标准了一些。 弘治皇帝侧头瞥了他一眼:“朕在这里翻阅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只记得书中所述,不记得书名,倒是麻烦,严卿家也是来找书的吧?” 严成锦仔细揣测圣意,想了想:“臣也是来找书的,只不过没找到,同陛下一样,这里的藏书实在太多了,收录坊间之所无,每个类目又多种多样,要花一些时间,也是正常。”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宛如电视里的大坏蛋:“朕似乎闻到了马屁的味道,严卿家可知道,这马从哪里来啊?” 严成锦心头狠狠地花枝乱颤了一下,险些心神失守,乱了方寸。 这个马屁的浓度不过百分之一,竟然被陛下闻到了? 弘治皇帝果然明察秋毫啊,听说刘健常常推荐一些同乡官员进京,他虽然不细查,却也知道这些人能不能用。 不过,敢拍龙屁,严成锦也是预见到了拍在龙爪上的情况。 严成锦急中生智:“臣没有胡说,这么说,是有话想要谏言。”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却是有几分提醒的意味:“说吧,朕最不喜欢听人拍马屁了。” “陛下找不到书,无非是藏书杂乱,且这样不仅不利于寻找,还会引发其他的风险。 自古各朝,藏书都不止一处,汉代的时候有东观、兰台、鸿都,唐代有秘书监、集贤书院,宋代有崇馆、秘书省等处,而我明朝,却将往圣绝学与重要藏书归在内府一处,其中多为孤本,若是丢失,则不可能再得到。” 弘治皇帝听得入迷,言而有据,却又不知他想说什么,“继续说下去。” 严成锦稍微抬头:“臣觉得,不管是孤本,亦或是其他重要典籍,都应该抄录多几分,南京渊阁一份,京师渊阁、国子监、内阁各一份,这样才稳重些。 内阁如今堆放的书籍,有些甚至无书柜放置,堆得很高,极易丢失。 臣认为,正书按照经、史、子、集四类来细分放置,杂书则按照天地理、小说、艺术来放置,再按年代来细分,类书也是如此。 再由书吏们记录在册,按时间和年限来将书区别开来。 若是以后再来找书,也不会再翻乱而不得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每次来找书,也总觉得理不出来头绪,你这么一说,好似真有道理。” 李东阳三人跪在地上:“臣等失职之罪!” 在上一世,去图书馆取书,早就用电脑了,找一天找不到一本书,电脑怕是要笑死人。 李东阳感叹:“自永乐皇帝迁都京城之后,的确许多书籍从南至北成了孤本,至今没有大规模排查过,严成锦所说并无道理。” 弘治皇帝乐了,对着严成锦道:“没想到,你只来找了一次书,就有这样深的见解,这拍马屁的罪名,朕就不追究了,日后要光明正大行事,做个正直的人,不可学那些拍须溜马之事,你可知道了?” 口水都说干了,你一点赏赐也不给? 这是想白piao? 严成锦应了一声:“臣遵陛下教诲,日后,做一个正直讲信用的人。”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你将信用二字咬得那么重,莫不是在提醒朕,给你记功?” 严成锦耿直道:“臣想要,陛下也不会给。” 弘治皇帝嗤笑一声,还真敢承认了:“这藏书之事,你若再提一个让朕满意的见解,朕给你记一功又如何?” 你以为我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不不不,老司机才刚上车。 严成锦心下冷笑一声:“臣知道,陛下出口成宪,君无戏言!一定会说话算话,其实,臣方才又想到了一点,如今放置藏书的渊阁与内阁,所用皆为木料,又有如此多书聚集,若不慎失火,所有书籍,都要焚毁,不如重建一楼,只用土石为材料,贵重的藏书,藏在铜匮之中,这样就算是起火,也不怕。”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前一些日子,太后的慈宁宫就烧了啊。 李东阳三人面色冷峻,心中同样想起了太后寝宫被烧一事。 如此多的书,其中不少是孤本,若真烧了,往圣的绝学将就此断绝。 他们倒是没想过书房会起火,如今严成锦一提,他们倒是注意到了此事的重要性。 弘治皇帝变得正色起来:“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严成锦将头埋低下来,仔细想了想:“臣想要一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 李东阳翻了白眼。 你敢不敢要银子,哪怕是黄金也行啊! 弘治皇帝咳了一声,正色:“朕自然说话算话,一会儿就让人送到你府上。” 严成锦大喜,连忙磕头谢恩,如今老爹头上也有一块了。 傍晚,天边夕阳渲染了整个紫禁城,金光熠熠,严成锦找到存心录,回了翰林院。 王守仁等人抄了一天,见他寻到了书,心里终于平衡了一些。 严成锦找个位置慢慢抄录。 杨景新看向严成锦,有些拘谨:“新派风气盛行,三泰斗中,青山君和传世先生不知名讳,唯独迎客松先生为老高兄家父,在下厚颜,等迎先生回京,想到府上拜访迎先生,不知老高兄,可否给在下引荐?” 李康也看了过来,彬彬有礼作揖:“在下也崇敬迎客松先生,可惜梦楼已经写完,当初写梦楼的时候,严兄经常能看第一手稿吧?可否也替在下引荐引荐。” 王守仁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默默地抄录着自己的书。 两人也算无毒无公害,严成锦嗯了一声。 说到梦楼,老爹也是人才啊,自己都空城不出征那么久了,竟然还能写出那样情深意切的书。 难道是越缺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 下值了, 严成锦故意在翰林院磨蹭一会儿才走。 王守仁他们都没轿子,步行进的宫,与他们一起出去,到时候是坐轿子呢,还是不坐轿子呢? 杨景新和杨康两人在东城区合租了一套小院。 王守仁则在西城区租了一套小院,王华在京有一座宽府大宅,很豪门那种。 至于他为什么要搬出来住。 严成锦问过他,王守仁的答案让人很匪夷所思。 “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能圣人的想法,总是要与众不同一些,换做其他子弟,在豪门大宅里过惯了舒爽的日子,那怕是有一丁点不舒适,都是受苦。 严成锦正要走,却发现朱厚照来了,赶紧又缩了回来,百米冲刺跑向西门。 朱厚照冷笑一声:“老高,我就知道你要跑,刘瑾,给本宫抓住他!” 第58章 贤君的六个勇士 刘瑾早已埋伏好了在西门,见到人影跑过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猛地扑上去,抱住严成锦的大腿不放。 刘瑾冷笑:“殿下快来,咱抓到他了!” 朱厚照一个疾冲跑过来,乐不可支:“被本宫抓到,你就别想跑,老高,快把上回说的法子交出来,不然本宫就向父皇告状!” 严成锦心中笃定:“殿下是不是忘了,臣有免死金牌。” “对啊!有了免死金牌,父皇就不能杀你了。”朱厚照忽然为难起来,不知要拿什么威胁严成锦才好。 一旁的刘瑾讨好似的笑道:“殿下忘了,他还有个爹!” 严成锦怒得连踹了刘瑾几脚,朱厚照从旁帮忙,一边踹一边骂道:“狗一样的东西,本宫以前怎没发现你如此歹毒,你还是人吗?” 刘瑾心中委屈,以前殿下喜欢他出的主意,现在都不喜欢了。 严成锦让朱厚照跟着回了翰苑,此时翰苑已极少人,有许多值房都空着,他挑了一间无人的值房。 朱厚照心照不宣地关上门,让刘瑾在外头守着。 “老高,父皇罚本宫抄慎所好抄了三千六百零一遍,你今日不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就要揍你!”朱厚照不愤地撸起袖子。 严成锦假装不怕他,朱厚照常常和侍卫打架,单挑不是他的对手,但气势不能输:“动手多不好,臣是个斯人,早就想好法子了。” “是什么?” “殿下听了可不许说,是臣说的。” 朱厚照像缝纫机上那针头似的点头。 严成锦想了想:“殿下是储君,走的路总归是要不同一些,传闻,在我朝散落着六位天赋异禀的勇士,只要殿下把他们找到,自然成就千古贤君之名。” 朱厚照眨了眨大眼睛,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老高,本宫怎么觉得,你比本宫还会骗人?” 严成锦一本正经:“陛下久在深宫,也不曾写过惊世骇俗的书作,却被百姓称作是贤君,这是为何,还不是找到了六个勇士的缘故?” “???”朱厚照。 严成锦轻咳一声:“敢问殿下,内阁三公有何什么美名?”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本宫似乎听其他师傅说过,刘公断,李公谋,谢公侃?” 严成锦点点头,朱厚照还不算太中二。 严成锦又问:“那殿下可知道,王恕、马升、刘大夏又有什么美名?” 朱厚照摇摇头。 “弘治三君子啊!” 严成锦继续道:“正是因为他们六人,才成就了陛下的美名,百姓见不到陛下,却能见到陛下的臣子,他们清正有为,百姓就认为陛下贤明有德,他们乖戾肆掠,百姓就认为陛下昏庸无道,所以,殿下要找到自己的勇士啊,以开启盛世之治,这样名声才会来啊。” 朱厚照宛如被人拿水瓢砸了一下,忽然开窍了。 父皇说过,前朝成化皇帝不就是因为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才被人骂羸弱无能的吗? 父皇的勇士是六个,老高给我说的也是六个。 一个不差啊! 朱厚照心头大喜,按捺不住激动:“老高,那本宫要到哪里找这六个勇士?” 严成锦叹息一声:“臣也不知啊,寻找自己的勇士,这是每一个君王的使命,岂是老高这种人能知道的。” 从值房出来,朱厚照喜形于色,好像贤君之名,已经握在手中了一样。 朱厚照狐疑地看向严成锦:“老高,你说你会不会是本宫的勇士?” 严成锦额头冒汗:“绝无可能!殿下可不要乱说,臣的智慧,只配在翰苑抄抄书,想要成为殿下的勇士,那还差得很远很远很远。” “很远是有多远?”朱厚照道。 严成锦正经道:“总之殿下记住,臣不是,就对了!殿下,今日之事,还望一百遍!” 朱厚照果然是讲诚信的人,他刚说完,朱厚照就轻车路熟的举起手。 不过,严成锦忽然看见了刘瑾,刘瑾坏到骨子里了,像刘瑾这种坏胚子,他是想送到十八层地狱,给他一次重新做人机会的。 竟然想谋害老爹,下一次岂不是要杀自己? 在皇帝老儿身边伺候的人,都要防范着点。 管他有没有恶意,先弄死再说。 严成锦想了想,便在朱厚照耳边低语几句。 刘瑾瞧见严成锦方才那不善的眼神,他欺负宫里的太监时,也是这样笑的啊! 吓得忙是跪下:“奴婢刚才只是开玩笑,以后再也不敢拿安定伯和严大人开玩笑了,求严大人不要忌恨奴婢。” 朱厚照大声惊呼:“老高你没骗我吧!你说刘瑾是本宫的勇士?” 严成锦冷笑一声:“刘公公是自yan进宫吧?天底下谁有这样的勇气,不是勇士又是什么,臣猜,刘公公平日一定没少给殿下出主意,前朝有三宝太监,今朝有刘谨公公,殿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对啊,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万一真是勇士岂不亏大了。 原来是请功啊,刘瑾大喜,位高权重的三宝太监,那可是所有宦官们的目标啊。 刘瑾忙不迭一口咬定道:“奴婢就是殿下的勇士!” 朱厚照眼前一亮,气势如虹:“本宫的勇士,即刻收拾行装,出发吧!” 刘瑾一脸懵逼:“殿下,去哪儿?” 朱厚照兴高采烈:“去西域,既然三宝太监走了海路,那本宫就走陆路,看看西域那些蛮国如何了,对了,你此去没个诨号也不好,让本宫想想,就叫神勇太监?对,就叫神勇太监!” 刘瑾差点没晕死过去。 西域金戈铁马,蛮匪占据,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严成锦不得不夸朱厚照,做起事情来,就是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当即给让人给刘瑾准备了一辆马车,还准备了一些礼物,高兴地嘱咐:“这是本宫给大食国的见面礼,这是弗朗机国的见面礼你可要看人下菜,别弱了我大明的威风,还有,路过宁夏卫所时见了安定伯,要问好,做人要有礼貌,你是本宫的勇士,时刻代表着本宫。” 刘瑾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严成锦是坏蛋,他是欺骗殿下的啊,殿下不要信他的话啊!” 严成锦一语不发,人家就要客死他乡了,骂几句能咋地? 严成锦又道:“臣听弗朗机人说,弗朗机国有一样国宝,名叫土豆,得到土豆,才说明神勇太监,真正到了弗朗机国。” 这时候离土豆传入弗朗机还有一百年呢,刘瑾这辈子,都别想回宫了。 杀一个太监动静太大,但一个太监出宫,谁会管他的死活? 大臣们本来就瞧不上太监,宫里太监多如牛毛,弘治皇帝更不会在意太子身边,是不是少了一个太监。 朱厚照眼底放光:“神勇太监,你可听清楚了!” 刘瑾哭天抢地:“奴婢不要去,殿下饶命啊,奴婢真的不是殿下的勇士啊” 侍卫们把瘫软的刘瑾抬上马车,朱厚照高兴帮他打马:“出发吧,本宫的勇士!” 第59章 这位大人,你要鸡不要? 送走刘瑾之后,此时,已经是月朗星稀,轿夫们恐怕等着急了,严成锦正往宫外走。 朱厚照真不是东西啊,这么晚了,也不让刘瑾吃过晚饭再走。 回到严府,严成锦走过旧院的院子时,瞧见春夏和千金在喂羊。 草料是由姐妹俩的老爹老王供给,他每日从城外割回来新鲜的草料,严府给他结算银子,一日两趟,比柴夫还要多赚一些。 走近后发现,羊圈里多了一只小羊,似乎是这两日才诞下的,很小,地上的干草还有血迹。 真是一只快乐的小羊啊。 快乐? 说起来,上一世倒是有许多听着音乐长大的鸡鸭牛鹅。 听说肉吃起来香嫩肥美,营养丰富,严成锦陷入了沉思。 “何能!” 何能小跑来到鸡圈:“少爷?” 严成锦道:“今日起,你对着这些鸡,吹喜乐,每日早晚一次,每次一个时辰。” 何能嘴巴张得像鸭蛋一样大,看傻子一样看着严成锦,少爷难不成是患了失心疾? 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怕是谁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严成锦一脚便踹了过去:“愣着干什么,快吹!” 何能掏出小喇叭,鼓红了脸吹起来,乐一起,严成锦就听不下去了,连广场舞的背景乐都不如。 “明日去寻个乐师学学曲律。” 何能黑下脸来,每日伺候少爷就罢了,还要伺候一群畜生,既然是少爷喜欢,明日就去找个好乐师。 周彧住进程府没几日,心里一直惦记花出去的两万两银子,那可不是少数目,越住,越觉得亏得慌。 白住多好? 两万两银子,怎么想都觉得贵了,所以,他又气势汹汹来到了严府。 严成锦很有礼貌:“长宁伯好,不知长宁伯来访有何贵干?家父说了,程府宅邸,一旦售出,概不退换,长宁伯还是请回吧,下官要吃饭了。” 周彧笑着道:“不是来退宅子的,那宅子好,给银子我也不退,我今日来,是和贤侄谈生意的,贤侄先吃饭吧,哎呀,怎么这么迟还不吃饭?你府上的下人,真是磨磨蹭蹭,贤侄先吃饭,咱们慢慢聊。” 有客人来,接待都在旧院,这是严府的家规。 下人们把今日的红烧跑步鸡,清蒸鲫鱼,香糯团子汤端到了旧院。 严成锦瞅了周彧一眼:“那下官不客气了?” 周彧笑眯眯:“老夫吃过了,你吃我说,今日来,是想和贤侄做贩盐的生意。 虽说淮安盐商和扬州盐商势力很大,但在京城地界上,我长宁伯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只要有足够的银子,老夫在大同、太原、京城的盐仓都能买到盐,到时候再倒卖给京城的百姓,省去运输的费用,岂不是大赚一笔?”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 明朝初年,采用的是开中盐法,朝廷为了让商人给边军运粮,想了个办法。 你商人想要贩盐,就必须先将一定数量的粮食,运到边界指定的粮仓,官府根据你运输粮食的数量,给盐引凭证。 你再拿着盐引凭证,去指定的盐仓,换一定数量的盐出来,去哪里卖不管。 这样一来一回很麻烦,有些聪明的士绅,直接在边境买了田地,种出来的粮食全都缴纳官府换盐引,省去运输的麻烦。 但这样又有了新的麻烦。 粮食的价钱一直波动,今天不同明天,就像股价一样,有时候换来的盐,运输的路上还值钱,摆上架不值钱了。 还不如种出来的粮食更保值。 换句话说,开中盐法,相当于是把粮食当成了交易盐的货币一样,后来运盐的商人越来越少。 到了弘治朝的时候,叶淇改革了盐法,商人不用运粮了,直接向盐运司交银子,就能买到盐。 盐运司再把银子交给朝廷,朝廷买粮,运到边镇去。 严成锦知道卖盐的买卖,不一定总能赚钱,有很多亏钱的可能,盐运输起来难,保存也难,因为容易受潮。 这都不是最怕的,最怕的是,朝廷拖延支盐的时间,和盐价变动。 买盐要花的银子不少,但要回本却是很长的过程。 扬州盐商和淮安盐商势力很大,想争过他们,除非用些灰色手段,但天子脚下,不见得长宁伯敢乱来。 一番思量过后,严成锦有了主意:“长宁伯一番高见,令下官茅塞顿开,可是下官没有银子啊。” 周彧没好气道:“贤侄不要说笑了,老夫刚给了贤侄两万两银子,贤侄就是吃,也吃不完啊?” 严成锦开诚布公:“恕下官直言,京师并不缺盐商,并且那银子也是家父的,若长宁伯想做这生意,不如去边陲问家父,下官也做不了主,尝尝下官的跑步鸡,长宁伯就回去吧?” 说着,把吃剩的一半红烧跑步鸡,推到他面前。 闻着味都知道这鸡香,刚才光看着他吃,周彧也不禁馋嘴了。 这狗东西光顾着自己吃,也不招呼自己一声,我吃过了,就不饿吗? 笑道:“其实,老夫还是能再吃一点,就不客气了。” 一口咬下去,香气扑鼻,与平日吃的显然不同,肉嫩多汁。 周彧满嘴油光,还吮吸了一下指头:“好吃,好吃啊,贤侄这鸡,是在东市买的还是在西市买的?明日我也要买一些。” “这鸡是府上养的,每日清晨,下人都要追着跑几圈,故名跑步鸡,比豢养在笼子里的好吃,长宁伯若要,下官送你几只。” 周彧眼珠子骨碌一转,却是暗暗把严成锦的话记下,去挑鸡的时候,又留了个心眼,专挑又大又肥的,直到拿不下了,才高兴地走了。 次日一早, 工部领旨,负责督建新藏书楼,就在渊阁旁边。 听了严成锦的谏言,弘治皇帝还让人审查校阅京城三处的藏书,凡是孤本,都要重新抄录。 翰林院很热闹,院里的地上和屋顶晒满了书。 翰苑上下骂骂咧咧,哪个王八蛋提了这个建议,累死他们了。 翰们要把渊阁里的书翻出来,进新楼之前,晾晒一遍,去去书虫,并且校阅核准。 严成锦正在搬书,忽然,听到后面有人用很贱贱的声音问:“这位大人,你要鸡不要?老夫这鸡软嫩爽滑,酥脆香口,吃了老夫的跑步鸡,搬书的力气都会大上许多,不信可以尝尝?”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第60章 陛下召见 严成锦回头一看,长宁伯周彧提着一个篮子,站在他身后,篮子里是几只烤鸡。 叫卖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彧转而一脸惊喜:“是贤侄啊,贤侄要不要跑步鸡?陛下都买了三只,只要半两银子,要得多,还能再便宜一些” 昨天就发现,周彧一脸算计的样子,没想到,竟打起了跑步鸡的主意。 东市的鸡肉一斤不过七分银两,他一只就要半两银子。 还卖给了弘治皇帝? 除了周家,没人的胆子这么肥吧? 严成锦面色古怪,瞥了眼他篮子里的跑步鸡,还是自己送的,这臭不要脸的拿我的鸡再卖给我? “长宁伯卖半两银子,不怕挨揍?” “哼!老夫是国戚,谁敢揍我!不过,贤侄啊,你要不要?老夫再算你便宜一些,半两银子,两只!长期供予。” 外戚没少把东西卖给朝廷。 所谓官商,大多就是指外戚,他们利用身份和宫中一些负责采办的监司合作,赚银子。 算起来周彧也是偷师学艺,前朝万贵妃的弟弟万喜,就经常从各地采办回来一些古玩奇珍,串通御马监采办太监梁芳,高价倒腾给朝廷。 卖给紫禁城朋友圈也是顺手的事,官员们看陛下都买了,还能不给面子? 要不然凭外戚那点俸禄,又没有邑地,怎么会个个富得流油。 严成锦浑然不为所动,眼神冷淡,好似对跑步鸡有天生的嫌弃一般:“不买,学生家里的也吃不完。” “那你搬书,老夫去问问其他大人要不要。”周彧笑哈哈提着篮子走开了,想必是很多官员都给面子。 严成锦来内阁搬书,又听见熟悉的声音,“三位大人,要鸡不要?老夫这鸡软嫩爽滑,酥脆香口,连陛下都买了三只,半两银子一只,要得多,还能便宜。” 周彧提着篮子,大摇大摆走进内阁的值房。 连内阁都敢来? 刘健叱喝:“这是值房!不是当街叫卖的地方,你成何体统!” 周彧嘿嘿一笑:“我当然知道这是值房,来值房才找得到各位大人啊,刘大人要鸡不要?这跑步鸡可比家里豢养的好吃多了,可以尝,不收银子!” 刘健与李东阳对视一眼。 宁与君子争利,不与小人辩理。 与其跟他掰扯半天,还不如随便买一只,把他打发走,何况连陛下都买了三只。 李东阳无奈道:“本官要一只,怎么卖?” 刘健冷哼一声。 谢迁倒是不怕麻烦:“本官也想买,可本官要问清楚,如何知道,这鸡真如长宁伯说的那般好吃啊?” 周彧怒了,掀开篮子的布头:“你尝尝!” 谢迁尝了一口,点点头:“好吃,可是如何证明这鸡,就是您长宁伯说的跑步鸡啊?” 啥? 周彧知道这是存心气人呢,还白瞎了老夫一个鸡腿,老夫自己都没舍得吃,气咻咻道:“你可别求着老夫买,老夫不卖给你!” 旋即,又对着李东阳和刘健两人堆满了笑意:“一只跑步鸡一两银子,好吃再来。” 李东阳和刘健脸上抽了抽,还是伸手掏了银子,就当是买个清净。 周彧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跑步鸡新鲜啊,京城有谁吃过,别说吃了,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不知为何,这肉是真好吃。 不仅能卖进宫里,日后这些官员府上采办,都来找他,比贩盐还赚钱啊! 严成锦在内阁拿了书准备回翰苑,李东阳花了一两银子,正在气头上呢,碰巧瞧见严成锦,便叫他过来,“渊阁的书,总目与孤本各有多少?”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正、杂、类三种在内,总目四万六千七百册,孤本三千八百二十册,大人想问什么?” 李东阳面色凝滞一下:“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严成锦一脸无辜:“臣,就是怕陛下会突然问起。” 李东阳:“” 下了值,回到府上, 严成锦看见了周彧在鸡圈边猫着,仔细数着笼里的每一只鸡。 见了严成锦,便一路小跑上来,笑嘻嘻:“贤侄回来了,老夫今日,是来借鸡的,全都抓走,刚好足数。” 严成锦陷入沉思,总觉得借给周彧有点不靠谱,这鸡借出去,还能回来吗? “家父交代,羊如手足,鸡如衣裳,岂有借衣裳给别人穿,自己光着身子的道理。” 周彧老脸狠狠地抽了抽,忙是道:“哎呀,老夫知道,老夫用人格担保,一定会还的,老夫在郊外有一块地,正好用来养鸡,可这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出来,老夫抵押一物,日后,就还!” 严成锦算了算银子,压了一百两银子,周彧已经答应了那些官员,今日就送上门,又不得不买,就把六个月以下的跑步鸡全都抓走了。 心却是高兴。 把跑步鸡送值房,那鸡的香味真是一绝,口碑传开,跑步鸡实在新奇,吃起来的确是与众不同一些,六部的官员纷纷订下长期的生意。 以明朝普通百姓每日七分钱左右的工钱算,吃肉有些奢侈,但对于大部分官员却不成问题。 他们大多在家乡有田地和商铺,家底比较丰厚。 三两日的时间,周彧就将紫禁城朋友圈的生意做大了。 这一日,东宫的守门太监匆匆忙忙来到翰苑给严成锦报信:“严大人,长宁伯和建昌伯打起来了!说是因大人给的跑步鸡,陛下震怒,怕是要宣您,太子殿下让奴婢给大人带了口谕,让您装病告假几日。” 建昌伯嫌长宁伯抢了他的生意,他本来是给紫禁城朋友圈倒腾古玩的,但生意不好,瞧见长宁伯的生意好,气不打一处来,就把长宁伯揍了一顿。 按照朱厚照的逻辑,弘治皇帝生气的时候,肯定是躲得远远的好,等弘治皇帝气消了,自己就没事了,所以,就派人来给严成锦报信。 还不等严成锦回过神,奉天殿的太监就来宣了。 严成锦跟着那太监来到后宫的一处偏殿,路上随意问起,听说弘治皇帝要召见张家兄弟和长宁伯,在宫中设了小宴。 到了殿里,只见周彧一个人。 张家两兄弟下手真黑啊,他都快认不出来周彧了。 若不是那身衣服,严成锦都没敢叫他。 “长宁伯好!” 周彧肿着的脸,挤出一丝笑容,浑不在意:“贤侄无需紧张嘛,今日,是殿下设酒席,命我与张家那两个狗东西和解,老夫早就习惯了,生意嘛,总有风险的。” 正在这时,门外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延龄,我看这宫女漂亮,给你做小妾?” “哥怎么不要?明明没有哥的小妾漂亮,我刚才一路数来,这个真不是最漂亮的。”张延龄阴恻恻笑道。 “胡说!” “哥才胡说!” 张鹤龄答不上来,撅着嘴,认真想了起来:“这我倒没有数过,一会儿回去我再数数?” 张延龄偷笑:“数就数!” 第61章 胆大包天 周彧已是听见了殿外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张家兄弟来了,“本侯爷等你们多时了!” 严成锦没见过张家兄弟,这高瘦的两人便是弘治朝大名鼎鼎的外戚,宁寿侯和建昌伯? 张家兄弟脸色大变,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气咻咻地坐到酒席的另一端,压根不正眼瞧周彧一眼。 在张家兄弟眼中,周彧不过是个没落的爵爷,哪里比得上他们,优越感油然而生。 周彧也不理他们,就抱手坐在另一端,老夫当国舅时,你们的爹还是个穷酸秀才呢,也瞧不上他们。 张鹤龄瞧着酒席上的御宴,才几个菜,一壶御酒少得可怜,撇撇嘴:“陛下太抠门了,这几个菜,才够咱们兄弟俩吃。” 周彧冷哼一声,便读懂了张鹤龄的意思,想独占御宴呗?有你张家这么做人的吗! 严成锦见气氛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声好:“寿宁侯好,建昌伯好。” 张延龄见一身翰林官衣的人,站在身旁,不知严成锦是陛下请来,便好心劝一句:“今日是陛下赐我等的酒宴,官不必坐席,你回去吧。” 严成锦倒是想走,可弘治皇帝还没来:“下官奉陛下口谕前来。” 张鹤龄变得亲切起来:“你知不知道,陛下找我们何事?” “不知。” 这时,弘治皇帝从殿外走进来,殿里的太监都在行礼,严成锦也跟着行礼:“臣见过陛下!” 见了张家兄弟和长宁伯,弘治皇帝脸上有几分怒意:“你们还敢来!” 长宁伯和张家兄弟吓得瑟瑟发抖:“陛下召见,就算不敢来,也要来啊。” 弘治皇帝的脸色回暖了一些,太监搬开御椅,坐下来才看向严成锦:“那跑步鸡,是你卖给长宁伯的?” 外戚和官员勾结乃是大罪,太祖为了避免外戚结交朋党,掌控军国之权,立了许多规矩。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不让外戚掌权,外戚的目标就从“权”,转到了“财”! 前朝外戚万喜勾结梁芳,全国大肆采办银箱酒器,蜜饯果品,奇珍海味,成化朝初期内帑充盈,但到了成化中期,内帑空空如也。 整整八库银子,全掏空了! 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是广西贺县蛮族土官之女,当年韩雍带兵平大藤峡治乱后,将土官之女纪氏带回宫中,在内帑掌管一些记账的工作。 母亲掌管的内帑被贪墨一空。 可惜那时候,弘治皇帝还是太子,自己的地位都朝夕不保,更遑论惩治梁芳等人。 那时候弘治皇帝便暗暗发誓,以史为鉴,这样的事不能再犯,不然还如何开启太平盛世? 其实严成锦方才便在思索应对之策,此刻皇帝问起来,倒是不慌:“陛下有所不知,贩卖并非实情,长宁伯在臣家里尝过跑步鸡,后来向臣借了五十只之多,说是抵押,尔后返还,说到这里,抵押的一百两还没送来呢,自始至终,臣都未收过一分钱银。” 弘治皇帝老脸有点挂不住了,心态顿时由责问,变成了心虚,说起来,周彧也算半个皇室的人,代表皇室的颜面。 弘治皇帝瞪长宁伯一眼,可看到长宁伯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一个被揍得那么惨的人,他实在骂不起来,低声责备:“看看你做的好事!” 长宁伯和张家两兄弟见弘治皇帝脸色不对,跪姿都端正了许多。 弘治皇帝厉喝:“把令状拿上来!” 太监端着托盘,呈上来三份状书,摆开在长宁伯和张家二兄弟面前,并递上了豪笔。 长宁伯和张家两兄弟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求饶:“陛下,臣不要签字画押,更不要下大牢,陛下饶命啊。” 弘治皇帝一脸正色:“军令如山,这是仿照军中所拟的军令状,你三人若是胆敢再违反上面一条,朕就将你们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无法外之情!” 弘治皇帝的雷霆手段让严成锦眼前一亮,瞥了一眼那帛书,看见了“持官横益,擅夺民利和打架斗殴”这几字。 三人身如糠筛,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格了。 长宁伯跪在地上,委屈道:“臣挨了揍,可不可以看在臣挨揍的份上不签?” 弘治皇帝沉下来脸来,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三人立马拿起笔,乖乖地在状书上签上大名。 弘治皇帝的脸色这才缓缓放开来,让三人坐下,并让严成锦也坐下,语重心长:“朕一心想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你们身为国戚,应当全力辅佐朕才对,吃了这顿宴席,此事就此定下,不许再到太后和皇后那儿煽风点火,无端起事。” 张家兄弟和长宁伯萎靡不振,陛下把他们的想法也断了。 五人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菜,张家兄弟放开来吃,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长宁伯与你借鸡一事。” 严成锦顿时秒懂:“绝不外扬!臣斗胆敬陛下一杯。” 弘治皇帝哈哈笑出声来,推杯换盏,几人喝得十分高兴,弘治皇帝喝得有点多了,有点内急,起身道:“朕去如厕,你们谁要陪朕一同?” “臣等在此恭候陛下。”几人齐声道。 “恭候也可,但不许偷饮。”弘治皇帝站起来,不想一抬腿,差点摔倒,一旁的太监扶住,觉得带着御冠有点头晕,便摘下来,放在桌案上。 瞧见弘治皇帝走向了后殿,张延龄端起酒杯一饮而下,才道:“方才签的令状,犯了就要发配边疆,哥,你说是不是真的?” “陛下口谕,不许偷饮!你这个举动太过分了,且看陛下回来如何收拾你吧。”张鹤龄自己也忍不住吃了一口菜。 “偷吃亦在偷饮之列,哥也太过分了,也要看陛下回来如何处罚!”张延龄冷笑,说着,自己也夹起一口菜放到嘴里。 “我的处罚与弟的处罚,恐怕不一样。”张鹤龄道。 “陛下说过,卿兄弟于朕为至亲,哥是至亲,弟不才,也是至亲,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张延龄洋洋得意。 周彧不屑与他们抢菜吃:“你们要是敢戴一戴这顶御冠,我才打心里服气呢。” 张延龄把御冠举起来,朝自己头上一扣,不服气道:“戴就戴,有何不敢!” 严成锦大脑一片空白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延龄则心率扑通扑通直跳。 弘治皇帝不知何时回来,一声怒喝震得耳朵疼,“放肆!” 张延龄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顿操作猛如虎,谁知是个二百五。 严成锦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看来朱厚照的憨厚劲儿,多半来自舅舅家的遗传,弘治皇帝就一点都不傻。 张鹤龄连忙跪在地上:“臣弟醉后无状,又受了长宁伯挑拨,才会戴上御冠,恳请陛下责罚长宁伯这狗东西!” 內侍太监们也吓得不轻,连忙把御冠脱下来,弘治皇帝怒拍桌案,惊得酒菜都飞起来:“你三人,罚俸一年!” 周彧恨不得把张延龄踹死,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真往头上套啊? 酒席也没办法吃下去了,周彧和张家兄弟连忙告退。 严成锦心虚道:“臣也回翰林院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道:“你坐下,这些菜不吃完,多浪费,都赏给你了,陪朕聊会儿天。” 严成锦看着眼前这些口水鸡,口水青菜,口水肉片实在没什么胃口:“臣方才已经吃饱,坐下即可,不浪费陛下的银子。” 弘治皇帝倒没纠缠下去,因为他有话要说。 严成锦在心里默默推算,陛下要跟他说什么,得出弘治皇帝把他留下来的五大原因,在慢慢推演它们背后的最佳答案。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跑步鸡,可还有?” 猜中了! 第62章 赐号 弘治皇帝板着脸:“为何每次问你,都要思索良久,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陛下为君主,稍有答错,便是欺君,臣要逐字逐句想好。”严成锦开诚布公。 弘治皇帝嘴角抽搐一下:“你也不必那么谨慎。” 严成锦把家中的跑步鸡数了一遍:“臣府上还有三十只跑步鸡,四月跑步鸡十只,其余皆为二月跑步鸡,陛下若是要,臣今晚就让人送进宫,不收银子。” 弘治皇帝疑惑起来:“这四月与二月,有何不同?” “四月,就是坚持跑了四个月的鸡,自然更好吃一些。”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道:“为何中间断了一个月?” “三月的,让臣吃了。” “” 太后最近没什么胃口,想来会对跑步鸡有兴致,弘治皇帝道:“朕让人到你府上取,按价钱给你银子。” “谢陛下恩幸,臣告退了”严成锦想溜了。 弘治皇帝依旧板着脸:“慢着,朕还有事问你。” 严成锦心里琢磨着,还有四件事没问,一件事关新藏书阁修建,一件事关太子,一件事关老爹,一件事关两个人。 看似和自己没关系,其实都和自己有关系。 弘治皇帝脸色严肃起来:“你做了什么,让程敏政和王越名声大噪。” 其实京城之事,都在弘治皇帝的掌控中,查清楚青山君和传世先生是什么人后,就发现了蹊跷。 程敏政和王越二人平平无常,但与严成锦往来之后,便变得声名大噪。 如此一想,连迎客松也变得离奇起来,兢兢业业数十年,忽然便流芳天下。 难道此子有什么点石成金的功能不成。 因为朱厚照的缘故,自家宅子外,总有锦衣卫在暗中蹲着,看来是瞒不过了。 我只是把上一世的巨著,给他们借鉴借鉴,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严成锦仔细揣测了一番,斟酌说辞:“二位常与学生探讨学问,才有一些往来,臣也曾将一些光怪陆离的想法,告知他们,二位又是才高八斗之人,想来应该是这样吧。” 二人来往严府,弘治皇帝却不意外,毕竟物以类聚,严成锦的爹,是个有化的人,自己又是状元郎,以会友很正常。 看来还真和这小子有点关系。 弘治皇帝轻叹一口气:“朕并不是要怪罪于谁,大明江山草创之初,坛就有这类书籍兴起,只是太祖皇帝对汉唐风颇为推崇,将明初的兴起之势打压了下来,却使得至今百余年,也不见坛兴盛之势,如今朕也要决断,朕问你,你觉得是该打压,还是不打压好?” 答案只有是和非的题,一般都是送命题。 这可不能乱答,答错了全村都要上你家吃大米。 弘治皇帝也有一丝优柔寡断:“大明坛比之秦汉,远远不及,但要如何去做,朕又想不出来,你若是有让人开窍的本事,也点醒一下朕。” 能向他一个七品修撰请教,这是十分虚心恭谦了。 这是一个朝代大环境下,缔造出来的盛世,涉及到方方面面,若是李白生在明朝,恐怕不会写诗,若是王阳明生在唐朝,恐怕也不会再有阳明心学。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三再斟酌后:“臣觉得,汉和唐诗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臣不明白,为何要舍弃一种,而成全另一种,而不是两者兼存?自李杜之后,后人何曾有被世人称为仙圣之例?如今程敏政大人被奉为笔中仙,或许就是一种盛世呢。” 如何成就坛盛世,他不知道。 但上一世的世界,化那么繁荣,也不见有人只念唐诗和秦汉的章,抵制其他体,包容才能让坛更加繁荣。 就如同弘治皇帝说的那样,明初就曾将小说兴起的势头打压下去了,近两百年来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打压就真的有用吗。 反正,他不给明确答案是最稳妥的,让弘治皇帝自己琢磨去吧。 弘治皇帝陷入深思之中。 为何不能并存,为何要舍去一个,他倒从来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继续说。” 严成锦一副“让臣再想想”的样子,片刻之后,又道:“臣觉得还有一法,或许可行。”加了一个或许,话不说满,还有回旋余地。 “如今隐藏在山林中的有识之士,大有人在,他们或视钱财如粪土,或视权柄为浮云,但却颇重名声。 若是朝廷能施以激励之策,天下有识之士,必定不愿埋没自己的才华,得天下公认,也没有人会说不公平,朝廷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但若朝廷施以打压,臣猜测,陛下,臣只是猜测,诗或许也兴盛不起来。” 为了诺奖,多少人争破头皮,奉献自己的一生,小金人激励了多少经典之作,奥运金牌鞭策出多少传奇。 退一万步说,多少小学生为了得到老师的小红花而打架? 不管年龄,不管何朝何代,这种出于名声的欲望,都不会湮灭。 对明朝的读书人来说,名节比什么都重要,情愿饿死,也不愿意丢名节的大有人在,王阳明的心学中便有这样的道理,不管善恶,人人都知羞耻,知荣辱。 也只能靠弘治皇帝自己想清楚了。 弘治皇帝以为眼下京师,一片歌舞升平,便是盛世到来了。 但严成锦知道,出了京师,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大有地方在,相比弘治皇帝yy中的盛世,还差得远。 三日过去,严成锦收到了朝廷的邸报,弘治陛下亲自下旨,赐青山君的御号为笔中仙。 由皇帝陛下赐号,也算是一种激励的措施,和赐匾是一个道理。 虽然新派早已奉青山君为笔中仙,但坊间给的诨号,和朝廷御赐大有不同,朝廷御赐,是要写入弘治朝的正史中的,这回程敏政真要火了。 这就相当于上一世,变相的把guo家最高XXX奖,颁布给了程敏政。 以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笔中仙。 通政司的邸报一出,一时间京城的大门大户都知道了,王越一大早起来,看见邸报就骂骂咧咧,程敏政那个狗东西,抢了自己的名声啊。 本官要揭发他,让他身败名裂。 有些书坊的商人,会将邸报印发出去,赚点蝇头小利。 茶楼和酒楼的说书先生的档期,排了迎客松、传世先生和青山君三人,如今邸报一出,迎客松和传世先生撤档,全都变成了青山君。 读书人虽不知青山君是谁,却对其十分推崇。 得到御赐名号的,还有江南的一个乐府诗人。 此举顿时激发了读书人的创作热潮,仿佛看见了科举之外的另一条路。 王越气哼哼来到严府,瞧见严成锦在舞剑,便堆着笑容:“剑术老夫擅长啊,来来来,老夫教你,当初老夫凭借这套剑术,不知杀了多少鞑虏,贤侄,你且看好!” 王越在老爹的兵器台上,抽出两柄长剑,左右开弓,把一旁开满花的梨树,瞬间砍成了光棍。 严成锦一脸懵逼。 这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原生态梨树啊! 你是来找人干架的吧? 第63章 翰苑考核 严成锦吐槽:“王大人这剑术,不学也罢。” 王越把剑随手一丢,不偏不倚落到兵器台上,愤愤不平:“贤侄啊,世伯有话与你说,明明你爹与我的名声不比程敏政低,陛下却只给他封号,不给我封号,这如何叫公平?” 人家程敏政根正苗红,自小就有神童的称号,官声又好,个人履历方面,还当过弘治皇帝的老师。 学历方面,也是得遍了名家大儒教导,满分毕业。 要不是出了鬻题事件咳咳 你王越就不一样了,在前朝干了那么多坏事,让弘治皇帝不耻,人家弘治皇帝困难时,正是你得势的时候,你帮人家了吗。 人家程明政在朱佑樘最困难的时候,用身心来温暖,言传身教,就像护着儿子一样,护着他。 你真当弘治皇帝是傻子,可以白漂吗? 不过王越的激动他也能理解,得到朝廷御赐封号,他这污名,就能洗清大半,还能载入正史之中,名颂千古。 其实王越心中也是悔恨的。 当初朱佑樘还是太子的时候,险些被废,朱佑樘是最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人,谁知泰山来了一场地崩。 让朱佑樘稳稳当上了皇帝。 后悔也没用了。 王越一脸拉得比马还长:“贤侄你说该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仔细斟酌后:“陛下拟了旨意,凡有才德的人皆有机会受御赐封号,大人不要泄气,明年还有机会,大人情况特殊,为今之计,恐怕需要双开,才能将名声洗清。” 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沓稿纸 王越大喜,可一瞧这书名,便挂着满脸黑线。 忏悔志? “忏悔录乃是一本自传啊不,忏悔志乃是一本自传,书稿的大纲,乃是大人平生所做之事,大人应该比下官更清楚,忏悔的语气,一定要诚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大人要心中有数。” 当然,这也是自己记忆中的低配版。 划出了大纲和主线。 王越一看傻眼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可这些大致经历,写的不就是他么? 还将罪过都罗列了出来,岂不是等于向天下昭告,承认自己的过错? 王越将稿纸递回,愤愤然:“老夫不写!” 严成锦浑不在意:“大人在前朝的事,昭不昭告,陛下和百姓都知道,但陛下和百姓不知道的是,王大人如今是否有悔过之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大人一言一行,皆有悔过之意,陛下是宽宥之人,会被感动,百姓推崇传世先生,也会重新接纳大人。 如大人所说,传世先生之名,和青山君不分上下,陛下却只赐号青山君,此中缘故,想必大人也知道。” 王越忐忑道:“可是,老夫若写了,陛下就会重新接纳老夫?”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努力不一定成功,但白piao一定不会成功。 严成锦再给他一颗枣:“或许,陛下可以接受大人改过自新,却无法接受,王大人对过错视而不见,哪怕功劳再高,也无法掩盖,只要王大人仿照下官的措辞语气来写,诚诚恳恳,陛下一定明白大人的心意。” 王越被说动了,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感慨:“有你这儿子,严兄,有福啊!” 弘治皇帝下诏御赐封号,猝不及防,在内阁引起争议。 刘健忙是道:“这青山君,尚不知是何许人也,陛下三思。” 百官有些突然,纷纷谏言,力挺刘健。 正在这时,李东阳却站了出来:“不瞒刘公,倘若退隐市野,本官也想争一争,只可惜身在朝中,无暇顾及,陛下此举,给天下人打了鸡血,未必不是好事。”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还是李东阳懂他。 这么做不仅是赐名那么简单,更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热衷于创作。 今日的京城,烟雨朦胧,打湿了屋顶和街道,却未留下积水,恰到好处,空气异常新鲜。 严成锦收到了程敏政的来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说受此大恩,却无法亲自来京师登门道谢,心中愧疚难当,要将收藏已久的珍爱至宝,送给他。 还说严成锦是高雅之人,谈银子就俗了,所以不送银子。 严成锦心口有点痛。 程敏政是不是对高雅有什么误解? 高雅的人,就不用银子吗? 程敏政现在送礼,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严成锦慢慢摊开字画,期待着洛神赋,或千里江山图那样的旷世名画。 但这这画打开,看见的,却是一头牛。 再往后,还是一头牛。 又是一头牛。 这人是个牛痴? 等等。 这是 五牛图? 严成锦目瞪口呆,脑海中宛如响起一个声音:叮咚,恭喜宿主,收获国宝五牛图一幅 连忙给程敏政回了一封书信,没错,没错啊,晚生就是高雅之人,看不上银子,以后,这样的礼,可以多送。 让人将程敏政的家丁招待一晚,第二日让他送信回去。 次日一大早,严成锦便去了翰苑衙门。 新的藏书阁建成,藏书归置有序,浩大的工程完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严成锦回到位置上,把剩余的存心录抄了,与罗玘关系再好,也不能不干正事,让人抓住弹劾的把柄。 翰苑今日似乎有事,一个翰苑的主官,把新进的翰林都召集起来,就像私塾的学生一样,规矩落座。 不一会儿却见,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李东阳来了。 李东阳背负着手,像个教授那样,站在讲台上:“太子出阁之后,还要你们为太子讲学,不可荒废了学问,身无学问,如何充入经筵讲官之列,今日,由本官考考你们,本官会对你们的学识做记录,不可轻视。” 严成锦明白了,这是要给朱厚照选拔储备经筵讲学的青年人才。 经筵的讲官,大多都从翰林院出,所以,翰林院会在点翰林之后,选出其中一批有识之士。 李东阳扫视一眼:“今日,就先议一议马融和王弼吧,知晓的人,把手举起来。” 只见,除了王守仁和李康,其他人都没举手。 严成锦更是把手藏了起来。 李东阳瞧见这举动,老神在在道:“状元严成锦可在?起来作答。” 严成锦忍不住口吐芬芳,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举手了? 站起来,恭敬地道:“大人,晚生并未举手。” 李东阳却怒了:“此题都不会,你如何担得状元之名?你就给其他人开个好头吧。”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马融,乃是东汉经学大家,所注淮南子,对后世影响甚大,王弼,魏晋玄学大家,著有易经的研究集,学问极高。” 李东阳颔首点头:“不错,倒是还有见识,接下来,议一议大小戴,知道的人举手,严成锦,你来作答。” 大人,晚生并没有举手啊,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严成锦又站了起来:“大戴为戴圣,小戴为戴德,叔侄二人,为西汉人,共同注有礼记,故而有大戴礼记与小戴礼记流传后世。” 礼记是科举的出题方向之一,亏得以前老爹跟他讲起过。 李东阳满意地颔首点头。 严成锦摸清楚规律了,分明是看谁不举手,就叫谁啊。 这次,还没开始问,他就已经把手举高高。 李东阳有些不悦:“这题,来议一议,孔融为何不能入孔庙,严成锦,你把机会让给其他人,手不用举那么高。” 严成锦心中冷笑,不让我举,我才偏要举。 果然如此,其他人也发现了规律,都不举手了,只有严成锦一个人,坚持把手举高高。 第64章 锦言慎行 这一次,李东阳选了王守仁。 王守仁道:“孔融乃是孔圣人的二十世孙,颇有名,却因替东汉末朝外戚梁冀草诏,令皇室杀了清官李固,坏了名声,故而不能留在孔庙。” 严成锦一直把手举得很高,不过李东阳再也没叫他,反而叫了其他不举手的翰林。 到了午时总算是考核完了。 翰林院选官事关升迁,看来自己要早做准备。 六部五寺都察院,大部分几乎是从翰林院选拔官员。 内阁?还不够格。 六部五寺之中,五寺,严成锦看不上,不是祭祀,就是醮斋,就连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也极少被陛下重用,想立功升官太难。 六部中,户部最不好,经常要为靡费发愁,弘治皇帝抠嗖嗖的,说不定还要倒贴。 至于刑部,如今太平盛世,也没啥业务。 礼部看起来不错,实则也不好,要担任科举考官,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说鬻题,不仅如此,以后,可能还要教朱厚照那狗东西和他儿子,不过朱厚照没儿子。 兵部除了马升外,手下没几个在京城的,经常要出差,不是在边塞,就是在去边塞的路上。 工部只要一动工役,就要被铺天盖地的口水淹死,如果明朝也能寄刀片,估计工部可以自封天下第一刀铺了。 吏部四司勾心斗角严重,事关升迁,人人都想插吏部官员一腿。 这么一想,似乎只剩都察院最好了啊。 都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隶属皇帝,权力不小,连皇帝都能弹劾,极少有人敢弹劾都察院的官员。 严成锦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出宫的时候,瞧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正往宫里走。 经常来府上打探朱厚照的消息,也算是老熟人了,严成锦便笑嘻嘻打了一声招呼:“牟指挥使,多日不见,愈发精神了。” 牟斌笑了,开始商业互捧:“本官与你父亲年纪相差无几,有何精神,倒是你穿了这身官服,本官都快认不出来了。”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自认为对严成锦知根知底,王越和程敏政,去了严府后,一个成了传世先生,一个成了青山君。 他倒是好奇,三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小子比太子还要懒,一日也不见读几次书,戌时就睡,这样的人还三元及第。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不把严成锦当做人来看待的。 正好心中有难事,便喊住严成锦:“贤侄且慢,世叔有一事想请教你们这些读书人,只是还请贤侄保密。” 刚才还本官,眨眼变成世叔了? 严成锦看了看头顶,难道自己头上写了贤侄二字,为什么人人都要喊他贤侄。 严成锦作了一揖:“既是保密之事,牟大人还是不要告诉下官了,下官的嘴漏风,告辞。”脚底一抹油,撒开脚丫子就跑。 牟斌更快! 手臂一掳,就把严成锦拖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世叔知你心性秉直,之前在陛下面前,也是替你说过不少的好话,如今需要贤侄,贤侄真不肯帮世叔一把?”牟斌情真意切,好似严成锦不帮,就是畜生不如。 牟斌叹了口气:“此事在宫中,也不是秘密,陛下对纪太后的遗族十分挂念,前阵子,还册封了一个纪太后族氏之人,做锦衣卫指挥同知,如今又有人来说,是纪太后族氏,陛下命我去探查一番,说实话,世叔也探查不出什么来。” 难怪这阵子在墙外的暗哨,没见牟斌,原来是被弘治皇帝派去guang西了。 纪太后是弘治皇帝的生母,但却受万贵妃迫害,为了保全朱佑樘的性命,表明无心争宠,三尺白绫,吊亡在宫殿中。 至始至终都没享过皇室的福,是个伟大的母亲,弘治皇帝常常念及她。 不过,据严成锦所知,韩雍平大藤峡之乱时,早就把人杀光了,那有什么亲戚族氏,八成是假的。 弘治皇帝倒是年年派人去寻亲。 严成锦仔细思索,又斟酌一番后:“下官劝牟大人慎行,或许其中有诈,牟大人想,既然是纪太后的族氏,当初陛下派人寻找时,就应该一并认了才对,为何要等前一批纪氏族人封了官,后一批纪氏族人才出来相认,分明是见此法可行,想要效仿。” 牟斌皱眉:“可是,此人有一套纪太后的族谱。” 严成锦冷哼一声:“这就更可疑了,纪太后为纪氏土官之女,身份尊贵,连她都没有族谱,旁系何来的族谱?” 讲到到这里,他已经很明白了。 牟斌牛眼一瞪,原来是个假货,可如何让陛下相信呢? 咧嘴一笑:“听贤侄的意思,似乎有破解之法,不妨告诉世叔,世叔日后,定有重谢。” 严成锦道:“牟大人可先让两人相互指认,互道姓名和生平,既然是族亲,必定相熟,若是心中有鬼,定不敢相认。” “接着,再暗中派人调查其亲眷,亲眷与其未必是一条心,见了他得好处,眼红的人多的是,必会引发落井下石。” “最后,可查看族谱,既然是谱上所记载,那就必有其人,若是按着那族谱找不到一个活人,真假就可以辨别了。” 牟斌眼中异彩连连:“读书人所思所虑,真是稳重周全,世叔破案后必定重谢贤侄。” 牟斌大步流星回到北镇抚司衙门。 此时,北镇抚司当值的只有几个锦衣卫,陛下为了削减用度,锦衣卫配员并不多,再加上有一部分人蹲守在严府,衙门里没几个人。 牟斌吩咐几个手下,把那个自称是纪太后亲族的人叫来,跪在堂下。 牟斌厉喝:“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小人是guang西贺县的纪氏一族,名叫纪庆,是来认亲的,大人怎么把我带来了镇抚司?”那个叫纪庆的人有些紧张。 堂上又来了一个锦衣卫,名叫纪忠,自称是纪太后的族亲,刚当上锦衣卫同知没多久。 牟斌责问:“你二人是否认识啊?” “认识认识,他是我胞兄,名叫纪忠。” “对对对,大人,他是我的胞弟,叫纪庆。”两人连忙道。 牟斌冷言:“本官已经派人去请你们的亲眷,这里可是北镇抚司,你们知道下诏狱是什么下场,将纪氏族谱呈上来。” 锦衣卫从纪庆手里将一本老旧的族谱呈上去,牟斌翻了翻族谱,却没找到纪忠的名字。 牟斌皱眉:“为何无纪忠之名?” 纪庆瑟瑟发抖:“小人忘写上去了” 牟斌拿起惊堂木,猛然一拍:“这族谱上,你胞兄叫纪芳,他叫纪忠,你当本官是傻子吗,来人,滴水刑伺候!” 纪庆吓得脸色苍白:“大人饶命小人叫李庆,在guang西土族的口音中,纪与李乃是同音,听说同族的人得到了赏赐,小人才来碰碰运气” 一旁那个纪忠的锦衣卫,吓得瘫软在地上。 第65章 牟大人请听题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的御案上摆着两封对弹的奏疏,官和武官相争,官是保定府的袁成,武官是守备保定府的都指挥史张忠。 两人相互弹劾,官弹劾武官横行不法,武官弹劾官以权谋私。 水火不容,争得不可开交。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且先不说此事如何,武相争,若是朕只派官去,难免有人会说不公。” “不如,就派一一武去?”礼部给事中崔成浩道。 “若派去的两人意见不和,各为一派,岂不是助长了武分裂的势头,臣以为,不可!”内阁首辅刘健反对。 看似解决两个人的纷争,实则是朝廷中由来已久的官和武官相斗。 武官的地位比官低一些。 做不到公平公正,难免有一方会不服。 就在这时,太监进来小声禀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求见。” 弘治皇帝眼眸微动:“让他进来。” 牟斌徐步走进,跪在大殿里:“陛下,那前来投亲的人说是姓纪,实则是姓李,在guang西土族的话中,纪和李乃是同音,连同前阵子册封的纪忠,也是假冒之人,姓李即为铁证。” 弘治皇帝心中悲凉:“真是胆大妄为,将二人都发戍宁夏卫所,贬为军户!” 牟斌道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大殿。 李东阳却站出来:“陛下,保定府弹劾一事,不如就派牟大人去吧,牟大人既非职,亦非武勋,办事向来公正公平。” 弘治皇帝想了想,颔首点头:“那就交给锦衣卫吧。” 牟斌一脸懵懵然。 出了大殿,牟斌对李东阳道:“保定府的事,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李东阳噙着笑意:“纪太后遗族之事也是烫手的山芋,牟大人还不是把这山芋吃了。” “李大人不知其中艰辛,下官不敢对那人动刑,生怕他是纪太后遗族,能如此快破案,还是多亏了他人指点。”牟斌道。 陛下口谕,牟斌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由又想起了那个稳重又乐于助人的贤侄。 出了宫,牟斌驾着快马,来到严府,叩了叩门,只听门内传出:“少壮不努力。” 牟斌赶紧喊出最新的暗语:“老大求吉言。” 门吱一声打开了。 严府的旧院,成了菜园子和畜圈,归置得整整有条。 也不知严家的菜是吃什么长大的,种在这院子里的,就连野草长得比外头的好。 牟斌心知,旧院乃是下人住所,严家父子早就把厢房搬到新院去了,新院在后头。 大步穿过旧院,来到新院找严成锦:“贤侄啊,水落石出了,世叔如今要去保定府,也是十分烫手。” “恭喜牟大人得陛下重用。” 牟斌宛如吃了黄连一般,苦着脸。 严成锦忽然问起:“牟大人去便是,何故又来找下官。” 牟斌搓着手,面露难色:“贤侄不知,这案子棘手,乃是武相争,不管如何,都会得罪人,世叔监视你多日,知你办事稳重,可有破解之法?” “牟大人可否往西城区增派一些锦衣卫,下官府邸周围,治安极差。” 牟斌翻了个白眼,除了皇宫,就你这里治安最好,锦衣卫日夜盯梢,临近的几户人家都吓走了。 “好说好说,毕竟是陛下想监视太子,世叔再派些人过来,加强周边的守备。” “有劳大人了。”严成锦道:“牟大人请听题,假如牟大人有两个儿子,小明和小小明,二人因一事打架,错在小明,牟大人要如何处置?” 牟斌心直口快:“自然是揍小明一顿。” 直男爹的做法 严成锦摇摇头。 牟斌觉得不解,又疑惑道:“不揍他,告诉他不能犯错?” 这是姨母爹的做法 严成锦又摇摇头:“若是下官,则会揍小明一顿,同时揍小小明一顿,但是力道要比小明轻九成九,并告诉他们二人,打架是不对的,最后再教做人的道理。” 牟斌眼睛中露出清明,恍然:“世叔明白了,若是此案顺利,世叔一定在陛下面前给贤侄美言几句。” 严成锦:“下官不要美言,派一百锦衣卫到此监守即可。” 牟斌:“” 今日,严成锦把要编修的典籍都整理了一番,下值晚了一些,出宫巧遇李东阳,两人在宫门前一同等轿子。 李东阳见他这轿子破旧,不由暗叹一声,后生总是对排面看得太重。 严府也是这样破旧,既然没有银子,那就应该省着点花才是,怎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当了官,便要摆谱,真是不懂这些后生的心思。 严成锦上前一步,笑嘻嘻的道:“李大人好。” 李东阳不言不语。 严成锦仔细揣测李东阳的神态,细细品味,最近并无得罪过他:“李大人难道是因为下官的轿子破旧,大人怕与下官相认有失身份,才不与下官搭话?” 李东阳侧头怒视他一眼,面色有些痛苦,没好气道:“本官生了口疮,嘴中疼痛难忍,如何说话!” 严成锦忙是道:“哦,那李大人便不要言语了。” “你不问,我又为何要言语!”李东阳冷哼一声,龇牙咧嘴,疼得眼皮子直打颤。 严成锦笑出声来:“真是太好了。” “???”李东阳瞪着他。 严成锦神色不乱:“下官有秘药,对治愈口疮有效用,敷上去就不怎么疼了,次日可缓解,或许对大人有用。” 李东阳身为内阁要臣,每天要说话,听闻次日就可缓解,大喜过望:“那就有劳你了,本官不便多说话,你说多少银两。” “大人见外,其实,大人私底下喊下官贤侄便可。”严成锦脸不红心不跳,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翰苑调任官职,李东阳一句谏言,都能将自己送到都察院。 不管弘治朝还是正德朝,李东阳都是不会翻车的老司机,妥妥的大腿,先抱住再说。 不过,李东阳似乎没有默许严成锦厚颜无耻的抱大腿行为,只是轻轻应一声。 第66章 天降大任于锦 回到府上,严成锦拿出一个药瓶子。 严成锦是谨慎的人,买零食必看有无山梨酸钾,买药必看主要成份和不良反应。 初到明朝,严成锦花去半年时间,将记忆中的东西梳理了一遍,整理成书,防止日久忘记。 西瓜霜的药瓶子上,就有药的主要成分。 薄荷、黄苓、冰片、黄连、金银花 经常吃的人,应该能记住。 当然也是低配版。 严成锦拔开药塞:“敷上去会有些疼,然后便是一阵清凉舒爽,大人要稍微忍住。” 李东阳点点头,有些难忍地张开嘴,喷不了,严成锦命下人用药匙,将药粉送进去。 只觉得一阵疼痛传来,李东阳后背都出汗了。 但紧接着,疼痛竟然缓解许多,一阵清凉的快意,甚至有些舒服,慢慢地竟就不疼了。 李东阳神清气爽,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我看严府也不富裕,这些银子,你拿增补家用吧。” 一个简单的掏银子动作,严成锦仔细揣测,“下官体恤大人为百姓操劳的苦心,万万不敢收银子,还请大人见谅。” 李东阳性情直爽,也觉得推来推去没意思,见他不要,又将手缩了回去。 严成锦嘱咐了大腿几句:“大人觉得口中不适,就可服用,无定量,忌鱼腥。”辣椒还未传入明朝,想吃也吃不到,就不用嘱咐了。 李东阳感慨一声,忽然起了爱才之心。 此子才华是有的,不爱钱财,不张扬跋扈,还乐于助人,就是太慎重了一些,思前顾后。 前朝首辅万安就是胆小畏事,空有一身才华,而无所作为,被人喊作纸糊阁老,也不觉羞耻。 做官不敢为生民立命,与万安何异? 李东阳便多问了一句:“入了仕途,有何打算?” 严成锦心下一喜,仔细品味,又斟酌了一番:“人算不如天算,仕途如何走,岂是下官能决定,不过,家父倒是希望,小侄能在都察院有一番作为。” 说了就是有所图谋,不如借老爹的名头来用用。 李东阳叹息一声:“你颇有才华,却缺胆魄,本官今日得了你的恩情,也不好就此离去,便提点你一下。” 严成锦道:“小侄谨遵世叔教诲。” 李东阳老脸抽了抽,我不过就是提点你一下,怎么成了你世叔了? 不过,拿人手短,也不好驳他面子,说了几句,便就此离开。 一大早, 弘治皇帝在内阁阅奏,十三科道御史传回的疏奏,皆言天下太平,心中稍稍安定。 萧敬惶恐地道:“陛下,太后今早请了御医。” 弘治皇帝一声厉喝:“太后病了,你怎么不早提醒朕。” 弘治皇帝是极为孝顺的人,与太后感情又深,李东阳宽慰道:“或许是太后怕陛下忧心,陛下不如先去看看。” 这些日子,宫中送来了跑步鸡,太后的胃口极好,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 可没想到,太后却吃出口糜来了,茶饭都吃不下去。 太医院来了几个女医官,给太后看过之后,束手无策。 弘治皇帝让人叫来太医院的院判刘泰,刘泰进屋查看了一番,便出来禀告道:“太后阳旺阴虚,湿与热淤,郁久则热,热气熏蒸胃口,致满口糜烂,需要服用一些汤药调理。” 太后张着苍白的嘴,有些吐字不清:“哀家疼得茶饭都吃不下,如何吃这汤药?” 刘泰面露难色:“恐怕还要让太后忍一忍。” 李东阳想了想,便站出来:“或许翰苑严成锦,或许有办法。” 弘治皇帝转过身:“李卿家此话怎讲?” “臣前日口中生疮,服了他调制的药粉后,如今已经好了。”怕弘治皇帝不信,李东阳上前一步。 刘泰撬开他的嘴,只见里头的疮口,已经愈合,糜烂的白肉,只留下淡淡的痕影。 “不过两日。”刘泰啧啧称奇:“陛下,是口糜所留痕迹。” 被弘治皇帝传谕时,严成锦整个人还是懵的,一听是太后生了口糜,这不是闹吗? 我是编撰啊,宫中就没有医官了? 太后年迈体衰,万一给人治得撒手人寰了。 这活万万不能接,得推脱掉才行。 到了仁寿宫,严成锦十分恭敬行礼:“臣是翰苑的官,得知太后凤体有恙,心中望安,可臣对医术,着实一窍不通。”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转而又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劝了劝:“你就用那药粉先试试。” 治死了算谁的? 太皇太后和弘治皇帝舐犊情深,必定不会宽宥。 严成锦苦着一张脸,“术业有专攻,陛下还是请御医吧。” 一旁清风道骨模样的老者站出来:“老夫正是太医院院判。” 严成锦知道他,这不就是被成化皇帝提拔的传俸官,最后把成化皇帝医死的蒙古大夫吗。 不对,他把弘治皇帝也医死了 蒙古界一流大夫。 万一太后有什么闪失,被他医死,好像也说得过去啊。 严成锦见左右推不掉,便恭敬地道:“陛下,臣并非大夫,只是知晓家中所传的药方,恐怕还需刘太医来主持大局。” 刘泰站出来一步:“理当如此,老夫愿主持大局。”被如此推崇,不由对严成锦多了一些好感。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伸手道:“刘大人先请!” 刘泰含笑谦虚:“严大人先请。” 严成绩道:“还是刘大人先请。” 弘治皇帝怒了:“人命关天,如今是讲礼数的时候吗!” 刘泰吓得一激灵,连忙走进寝殿里,其实他也只是谦虚一下,心下对尊老爱幼的严成锦,又生出几分好感。 严成锦道:“刘大人,下官要看看太后是否是生了口疮。” 刘泰道:“善!” 严成锦不敢乱下药,还是要先确认太后生的,真是口疮。 要真死了,还有刘泰顶着。 此时,太后正躺在榻上,一旁站着几个太医院的女官。 严成锦行了礼:“臣严成锦,奉陛下旨意,特来瞧瞧太后的口糜。”说瞧不说看病,便扯不到自己身上。 太后忍着痛:“哀家这不争气的身子,皇帝一定费神了吧,你们去告诉皇帝,不必牵挂哀家,还有很多朝事要议呢。” 刘泰热泪盈眶:“臣斗胆,再给太后瞧一次,这是陛下的旨意。” 太后张嘴困难,每次张开都很疼,严成锦庆幸,叫了刘泰进来,确认了口疮,就可以写方子了。 写下西瓜霜的方子,并让刘泰过目一遍,在上头签上大名,才让太监速去太医馆取药。 不多时,研磨成粉的药被送过来。 “稍等,先试药,让刘太医先试试。”严成锦拦住那宫女。 刘泰用手指蘸了一点,送入口中,点点头:“无恙。” 太后体虚,马虎不得。 又观察半个时辰,确认刘太医无不适症状。 严成锦才道:“可以给太后上药了。” 第67章 加官进禄 刘泰把太后的嘴撬开,慢慢地伸了进去,起初太后很痛,随后就是一阵舒爽的冰凉。 刘泰也是久经沙场的老中医了,尽量让太后不痛的情况下,把药全敷完。 手法娴熟,令人惊叹! 听到太后痛呼的声音,弘治皇帝走进来:“太后病情如何?” 不等严成锦答话,太后眸中恢复清明:“此药比刘太医开的好,哀家说话也没那么疼了,方才哀家没注意听,你说你叫什么?” 严成锦躬身道:“臣严成锦,是翰苑的官。” 刘泰老脸有点挂不住。 弘治皇帝脸色舒缓下来,对着严成锦:“将此方列入太医馆,并将此法传扬出去,让万民都能受益,对了,方子叫什么?” 我的药方就这么送人了? “冬瓜霜。”严成锦恭敬道。 刘泰满心欢喜:“陛下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福,若将冬瓜霜推行至科道,不知有多少口糜病患,感激涕零。” 弘治皇帝在兴头上:“严爱卿替太后看好了病,又贡献出良方,想要什么赏赐?” 李东阳却是心里打鼓,这个家伙不会又要免死金牌吧? 严成锦心中一动,当然是想当大官啊。 还没等他开口,太后却开口了,被口糜折磨许久,此刻再看严成锦越看越是喜欢:“赏赐钱财不足表露哀家心意,不如赐升迁吧,哀家见他方才办事,不骄不躁,持重有度,历经三朝,哀家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陛下自己定夺。” 先谢恩再说,免得弘治皇帝反悔,严成锦噗通一声跪倒:“臣什么都没做,蒙受太后这样夸赞,惶恐不安。” 太后含笑点头:“你倒是谦虚。” “升迁就升迁吧!”弘治皇帝高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便看向一旁的李东阳:“就赐升迁,传朕口谕到吏部,赐严成锦翰林侍讲,官进一品,俸随官升,添入经筵之列。” 任命官员,要经过吏部的层层选拔,弘治皇帝不想再兴起传奉官,便让吏部去办。 状元充入经筵讲官,并不新鲜,像谢迁、王华等人都是。 严成锦是状元郎,又有陛下旨意,吏部很快批准了任命。 只是严成锦有点不开心,弘治皇帝没空听经筵,教的是朱厚照那个混蛋。 这月便开经筵,似乎是三日之后,就在华殿。 严成锦正埋头补经筵的讲义,眨眼便过去三日。 刚忝添经筵之列,作为储备讲师,但严成锦也需要去听讲。 坐在一群翰林中间,朱厚照坐在前列,似乎没注意到他。 今日,讲师是李东阳,李东阳喜欢讲礼记,因为他觉得太子聪明有余,唯独不懂礼数,不分尊卑。 李东阳站在台上:“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乃是告诉我等要修养品性,太子殿下,请坐好听课,你才坐下,为何要这般扭来扭去?” 朱厚照pi gu下坐着针毡一般,不时就扭动一下,压根没有认真听课。 严成锦怀疑,这厮的pi gu,是不是得了帕金森。 不对啊,朱厚照来找他的时候,pi gu就像粘了五零二一样,撵也撵不走,老实又乖巧。 朱厚照诚实地道:“李师傅讲学,本宫就浑身难受。” 台下一片哗然! 严成锦面色古怪。 不知多少人求李东阳讲学,都求之不得,如此大儒给你讲课,你还浑身难受,这不是找抽吗? 不过,弘治皇帝不在这里,没人敢抽朱厚照。 李东阳七窍生烟,气得黑下脸来:“为何?” 朱厚照嗫嚅嘴巴:“上回本宫问李师傅,为何古人讲话,总是自相矛盾,李师傅还未回答本宫,为何古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却又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本宫不问清楚,就浑身难受。” 朱厚照的想法真是超前啊。 虽然说得有道理,可你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老师答不出来多尴尬。 李东阳心里是尴尬的,因为他知道,就算答出来,朱厚照又会揪出一个这样的问题,继续问下去。 无休无止。 这经筵没法开了! 李东阳干咳一声:“殿下,臣现在教授的是礼记,殿下的问题,臣回去再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殿下。” 朱厚照噢了一声,乖乖地把手放好,身躯坐直。 李东阳继续讲:“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太子殿下,何故又动来动去?” 朱厚照:“本宫难受” 严成锦:“” 李东阳黑着脸,继续往下讲。 等到经筵顺利讲完时,他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把讲义合上,喝了一口茶。 每次经筵完毕,都恰逢是饭点,陛下会设宴款待经筵的讲官们。 严成锦默默地躲在角落里,享受晚宴,李东阳这些大儒们,在前方探讨刚才讲的内容,商业互捧。 朱厚照夹着一根青菜,愣愣地看了好久。 “殿下为何不吃,可是身体有不适之处,要不要让太医瞧瞧?”李东阳商业互捧一圈之后,回到座位上,对着朱厚照关切地问。 朱厚照将夹着的青菜,移到李东阳眼前,道:“李师傅,你看这根青菜。” 李东阳木然:“臣知道这是一根青菜。” 朱厚照一脸欣喜:“刚才还是绿的,现在变黄了?” 严成锦惊叹朱厚照的悟性,竟差一点就悟出了氧化现象。 不知道砸个苹果过去,会不会让他想起什么? 李东阳老脸抽了抽,连忙站起来:“臣吃饱了,先行告退,噢对了殿下,下一次经筵,是谢师傅开讲,殿下若是有疑惑,可以找谢师傅一次问清楚。” 在殿外,严成锦碰到李东阳:“下官方才听李大人的讲解,颇为受益,自感学识远不足大人万分之一,教不了太子。” 李东阳叹了口气,初列经筵讲官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他也不想教太子啊。 李东阳拍拍严成锦的肩膀:“太子好学,是好事,其实太子懂的道理,还是很多的。” 精神胜利大法? 严成锦细细品味李东阳的意图,身为状元郎,完全有可能走王华的老路:“学生修业未成,任重道远,经筵,还是日后成了大儒再讲,比较稳妥。” 李东阳冷哼一声:“你学问做得好,怎么这般胆小怯事,经筵乃是给太子做学问,事关国运,你休要退缩。” 给朱厚照讲?他才不怕呢。 但自己有几斤几两,给李东阳和谢迁等人讲论经,闹呢 第68章 皇权不下县 周家兄弟宁国公和长宁伯才听说太后不适,这才迟迟来探望。 太后不喜二人常入宫:“哀家身体无恙,严家的方子好用,哀家用了就没那么疼了,不用挂心。” 周彧眼珠子一转:“阿姊是说,安定伯府上的方子?” 太后宛如知道他心中所想:“你休要打什么歪主意,皇帝已经下令,将药方子昭告天下了。” 周彧悻悻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宁国公周寿和自家阿姊拉起了家常,说着说着都忘了时辰。 周寿和周彧两兄弟抱着手,从仁寿宫出来,周彧忽然捂着肚子:“哥,我肚子疼,要寻个偏殿出恭,你先回吧。” 周寿没多说什么,这个弟弟总是和张家兄弟一样,不正常。 严府, 傍晚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宁伯周彧抱着手在府门前徘徊。 见了他,周彧露出一抹狡黠,亲切地走上来:“贤侄啊,老夫有个急事,听说你有冬瓜霜的方子?” 严成锦脸上挂着黑线:“伯爷生了口疮,去找太医便是,下官是官,不是医官,官是在翰林院干活,医官才是在太医院干活。” 周彧一脸幽怨:“老夫没生口疮,就是想要个方子。” 周彧跟着严成锦进入府中:“贤侄不知道,这新药方上了,就需要药材,推行到各科道,还要许多时间,老夫先下手为强,先朝廷一步,将这方子送出去,卖给各地郎中,岂不是能赚一波银子。” 皇权不下县,下县皆自治。 朝廷的政令下达到各科道,恐怕还比不上通商的速度,尤其是南方那些土司在管辖的区域,对朝廷的政令有所抵制,商人反倒更容易被接纳。 在明朝,利用信息差,还是能赚到很多银子的。 与外戚往来,容易沾染是非。 严成锦不想搭理他:“药方就在太医馆,伯爷去取就是。” 周彧瞪着眼睛:“那个刘庸医?当年他来给老夫瞧病,说老夫命不久矣,让人操办后事,老夫就骂他是狗皮膏药大夫,老死不相往来,老夫就算是去舔一条狗,也不会去的。” 倒是有骨气啊。 若是周彧早日将冬瓜霜推行至科道,也算是百姓的福音。 严成锦进正厅准备吃晚膳,周彧也跟着进来,看样子还想蹭一顿跑步鸡,在桌边坐下来。 不料这时,门外哐当一声,接着传来一声娇弱的痛呼。 吓了周彧一跳,嚷嚷道:“谁把老夫的菜弄砸了!” 被周彧这么一吓,千金更不知所措,捡拾碎瓷片时割到了手,怕被责骂:“少爷从奴的工钱里扣。” 严成锦板着脸:“把手伸出来!” 千金低着头,害怕地把手伸出去,以为要被责打,不敢看严成锦。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倒在她伤口,血很快就止住了。 严成锦曾在农村呆过,农村里止血的法子,五花八门,有往伤口吐唾沫的,有往伤口洒土的,有敷马勃的,还有撒童子尿的 经常在院中练射箭,纵然稳如老苟,他还是调配了外伤药备用。 这药主要成分是三七、草乌和马勃。 目标是将低配版云南白药配出来。 严成锦记得,草乌是yun南白药的成分之一。 让何能试了许多次,一般大小的伤口,见血就封口。 望着千金手上的伤口,严成锦心中暗自记下,第一百零一次试验,试验体:女性,伤口长度:约二厘米,效果:可止血,暂未见异常。 千金眼眸流转,感激道:“谢谢少爷。” 周彧望着严成锦手中那瓶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要是将这药送到前线去,他岂不是发达了? 听说现在云贵米鲁那边,在打仗来着。 “贤侄啊,这又是什么药,可否借给老夫看一看?” 严成锦又看了周彧一眼:“家父临走前,特意嘱咐,若是有人敢打家中秘方的主意,就先打断他三条腿,再告知陛下,让陛下主持公道。” 周彧脑袋一缩:“哎呀,贤侄说哪里去了,老夫只是想借来看一看。” “爵爷又没病,看了也是白看。” 周彧朝门柱子狠狠一撞,流出血来:“哎呀,老夫刚才怎么没看见这柱子,出血了出血了,哈哈,贤侄,老夫要死了,快给老夫一点药。” 严成锦一脸懵逼:“长宁伯莫不是脑子有病?” 人家都出血了,忽然又觉得这说不太好。 周彧笑嘻嘻的道:“快给老夫上药,老夫好像有点上头了。” 严成锦拔开塞子,正要倒药。 周彧急呼:“别倒在伤口上。” “???”严成锦。 “药不倒在伤口上,倒哪里?” “倒在老夫的掌心就好。” 严成锦把药倒在他手心,见他流了那么多血,就给他多倒了一些,眨眼一瓶就倒完了。 周彧气啊,你早连瓶子一起给我不就完了吗? 不过转眼又乐了,京城里厉害的大夫,一尝就知道药中的成分,到时候将这药卖给军户们,不知要赚多少银子。 严成锦不敢留他:“爵爷要记得去看大夫。” “那冬瓜霜方子?” “下官是在仁寿宫写下冬瓜霜方子,又叫仁寿宫的伴伴念了三遍,直至他背下,才去太医馆抓药,伯爷想知道,去仁寿宫找那太监便可。” 次日一早, 晨曦洒下,紫禁城犹如散发着光辉的宫殿,日晷的针影正慢慢向辰时转动,宫门前,守了大半宿的侍卫打着哈欠。 午门前的下马碑,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停在此处,侍卫们看到这顶破旧的轿子,就知是翰林侍讲严成锦。 前脚刚落轿,严成锦便看见不远处,李东阳的轿夫们,快步向午门走来,便等一等他。 “李大人早。” 李东阳面色如常:“天还没亮,陛下就召了长宁伯进宫,听闻周彧去了你府上之后,便去打了坤宁宫的宦官,头破血流,与你没有关系吧?” 严成锦脸色凝固,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第69章 献药 严成锦坦然道:“长宁伯找下官要冬瓜霜的方子,下官未给,长宁伯竟朝门柱撞去,离去时便已头破血流,不知” “倒是像他无耻的行事作风!”李东阳道:“顺天府尹弹劾,长宁伯欺善霸市,买尽了京城的一些药材,许多药方都无法开,到顺天府告状的不下十余人。” 见严成锦不语,李东阳又道:“你做些准备,以陛下的性子,恐会召见你。” 紫禁城,一处偏殿里。 周彧被几个太监抱住:“放开老夫,再不走,西南的仗都要打完了,你们这些阉狗,拦着老夫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弘治皇帝走到殿门前,干咳了一声。 周彧回头一看,是弘治皇帝来了,噗地一声跪在地上:“臣这些日子,未犯军令状,不知陛下召臣来,又有何事,臣今日要出远门,若陛下不急,可否等臣回来再议?” 弘治皇帝将奏疏丢在地上,压制着声音:“自己看,这是顺天府和都察院弹劾你的疏奏!” 周彧拿着折子,翻了翻,不忿道:“臣明明是赶去南方治病救人,陛下有所不知,臣这药,好用得很,见血就止,您看这伤口,臣前日撞的,今日就不流血了。” 弘治皇帝老脸一抽,前日撞的,今日若还流血,还得了? 但听他的讲述,又觉得事又蹊跷,疑惑地问:“冬瓜霜还能外敷?” 周彧神色略显不安,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快说!” “不是冬瓜霜,是另一味药,臣将药铺的药材买下来,就是为了制这味药啊,如今安南和普安土司叛乱,臣带着药前去,定能助朝廷打赢这场仗。” 弘治皇帝一听能治外伤,变得重视起来,让萧敬找人来试一试。 功劳怎么能让阉党分了去。 周彧挽起袖子,一点也没带怕的:“臣自己来。” 只见刀口下去,雪白的肉绽开,流出殷红的液体。 弘治皇帝瞪着他:“怎么还不倒药?” 周彧老神在在一笑:“不急不急,再让它流多一点,不然陛下看不清楚。” “”弘治皇帝。 感觉晕晕乎的,周彧把一瓶yun南黑药倒下去,血顿时就止住了,再找来纱布包扎。 弘治皇帝眼睛放光,比太医院的外伤药都好用。 “哪里得来的药?” “严府。” 自知此事重大,命人叫来内阁三老,想了想,又道:“把严成锦也叫来。” 严成锦跟着接引的太监来到偏殿,三位内阁大学士都在,殿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有一些血迹,让严成锦心里打鼓。 弘治皇帝让他不用行礼,到一旁站着。 吩咐萧敬:“去找个人来,割一刀。” 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这时,周彧又举起手:“这是我周家的功劳,谁也别想抢走,陛下,臣还能再来一刀!” 自己这三刀都是为了朝廷,割都割了,再来一刀又有何妨。 割在自己身上,疼在陛下心里,下次陛下见到自己时,也要念及他的好。 眨眼的功夫,周彧已经划好口子了,这回伤口倒是不大,倒上药之后,血很快就止住了,内阁三人面色凝重。 周彧有点上头,被弘治皇帝赐了一个座,坐在一旁回血疗伤。 李东阳率先想到:“此药,若是用于军中?”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不错,此药对利器造成的外伤,效果甚佳,我朝将士在云贵常年与土司纷争不断,又因兵力不足充数,无法休养,带着伤也要上战场,战力难免大损,若是将此药送去云贵,恢复我军精神,土司何惧!” 刘健和谢迁纷纷点头。 严成锦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陛下有所不知,此药只能治疗轻微的创伤,若是血溅如柱,恐怕也治不好。” 这年头要是割了大动脉,估计是没得救了。 虽说弘治朝的国力鼎盛,但军饷依旧跟不上,军饷不止是粮,更是指药。 英宗在前线打仗时,朝廷大后方竟玩起了断粮,在大明,军饷一直是个问题,军中连吃食都没有,更别提药材。 有道是: 小伤裹衣布,大伤马蹄铁, 生死安天命,死了埋清野。 在军营中受了伤,割下衣物包扎,伤口深的,用烧红的铁烫一烫,碰上紧急情况时,伤兵该舍弃就舍弃了,哪里还有什么医治。 兵力就是国力,士卒数量锐减,折损的是国力。 每年有多少士兵医治不及时,留下了隐疾,在战场上战死,朝廷要拨出一笔抚恤银子。 治疗外伤能如此神速,弘治皇帝已经很高兴了,宛如看到大明兵力即将稳步提升。 李东阳看向周彧:“这药材价钱几何?” 毕竟若是价钱太高,也只能给少部分人用。 周彧打起马虎眼:“所用的都是稀缺药材,若是朝廷种植,要花许多靡费,不如就让老夫代劳了吧。” 严成锦面色古怪,为了银子,周彧还真是不怕死啊。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么说来,顺天府倒是错怪你了,你将购置药材的单据取来,将药都给兵部,还有那药方子,朕给你银子。”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草乌、马勃、三七并非名贵药草,山林或许就可以种植,也可向采药人征收,不知长宁伯是不是用错了方子?” 弘治皇帝脸色勃然大变,李东阳等人也变得愤慨起来。 周彧面色如土,像吃了蟑螂一样难受,煮熟的鸭子啊,飞了,飞了啊。 严成锦掏出药瓶,递给弘治皇帝:“此药名为云南黑药,或许还需太医再试验一番,才敢用。” 这药看起来是灰色的,所以,严成锦叫它云南黑药。 正好让宫里的御医改良改良。 弘治皇帝望着那药,颔首点头:“严爱卿有心了。” 严成锦仔细品味:“陛下对臣有天覆地载之恩,前些日子才赐臣升迁,反倒是臣不能报答陛下厚爱,深感愧疚。” 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予之为取。 心中早已算计了一番,看似什么都没有要,但却要了最贵重的东西,弘治皇帝的信任。 当官最怕天子猜忌,君命如此,劫数难逃,韩信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稳中求进,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这才是至高的官道。 以弘治皇帝裤腰带往死里勒的性子,八成会给几箱黄铜,家里的白银都没地方放,我要你的黄铜? 第70章 第一次夜游 每次弘治皇帝召见回来,王守仁就会盯着他很久。 要不是知道,王守仁在格物,严成锦都怀疑他有什么歹念。 “伯安兄,为何盯着在下看?” 王守仁陷入深思:“王某在想,老高兄何故总是得陛下召见,方才出门,老高兄分明脸色凝重,回来却神色轻松,想必是遇难成祥?” 王守仁这个家伙,没事就喜欢格他。 严成锦道:“不过是商议了一些小事,何来吉祥之事。” 王守仁摇摇头,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洞察,不想与严成锦辩解,便继续抄录手上的典籍。 早朝时, 牟斌从保定府赶回来了,特来向弘治皇帝缴旨,在殿外等候了许久,才得到召见。 “守备都指挥张忠蛮横无度,但也没有像奏疏中到了擅役乡民的地步,保定府御史袁成的疏奏,有些言过其实了,臣以为,二人皆有过错。”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张忠降职一品,令其悔过,袁成罚俸三月。” 牟斌心中忐忑,幸亏武大臣没有异议,便松了一口气。 断然没忘记,给严府周围加派了三个锦衣卫,呈包围之势,还拎着两条腊肉上门拜访。 见府外又多了锦衣卫的兵力,严成锦笑嘻嘻的道:“谢过大人美意。” 牟斌欲言又止,看了眼何能,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方便说。 严成锦知道他出身干净,在弘治朝得到重用,思考了一番,便遣何能出去,准备助人为乐。 两人关上门。 牟斌颇难为情,腆着脸,搓着手:“世叔有一隐疾,从未对人说过,听闻贤侄献了两味药,这才忍不住想问,不瞒贤侄,前些年,世叔因公受伤,身子在男风方面有些障碍,不知贤侄” 严成锦的脸瞬间黑下来,道:“牟大人忠肝义胆叫人佩服,可是,下官真的不是郎中,更不会瞧病。” 牟斌脸色惨白,大奸无后,万安的儿子万翼和孙子万弘壁都死了,全家绝种。 那是老天有眼。 可他为朝廷赴汤蹈火,又犯了什么错,一生正义凛然,却和万安一样,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这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严成锦想了想,叹息一声,牟斌武功高强,还以为在男风方面更强才对,没想到 “容下官再想想。” 严成锦叫何能去东市买了二斤韭菜,交给牟斌:“若是吃完这二斤菜,还是毫无反应,恐怕是难以东山再起了。” 加满了油车不动,只能说是车不行。 牟斌听还有一丝希望,大喜过望,便将那韭菜当草药一样,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严成锦又仔细介绍了韭菜的几种吃法。 牟斌一脸郑重:“还请贤侄守口如瓶。” “这是当然。” 中元节将至,朝廷上下沐休。 休假过后的经筵,是由严成锦讲学,李东阳告诉他时,严成锦整个人都不好了。 考虑到经筵那日,陛下有可能会来听,若让陛下眼前一亮,对自己的仕途会有很强的加持效果。 严成锦想到了程敏政。 程敏政曾任东宫詹事府詹士,又讲过经筵,做的学问比李东阳还要刁钻。 便修书一封,盛情邀请程敏政来京城过节。 程敏政不想回京城这个伤心之地,但欠着严成锦的恩情,就勉为其难的来了。 褪去华丽的服饰,只穿一身蓝白的儒裳,看起来像私塾的老先生,跟着他来的,是个小书童。 从这身素朴的行头来看,程敏政对物质看淡了许多,现在需要的,是精神生活。 严成锦命下人备家宴:“笔中仙与狐斋向来受人喜爱,今夜恐怕会非常热闹。” 说起狐斋,程敏政感慨:“再入京师,已是另一番景象,若不是贤侄的书信,老夫恐怕不会踏入京师了。” 华灯初上,京师的大街换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戏班子将戏台搭在路边,摊贩挤着摊贩,一路都是叫卖声,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王越也来严府凑热闹,让严成锦意外的是,他还带着王守仁。 王越看到程敏政,冷笑一声:“你好啊,青山君。” 程敏政回应:“传世先生好!” 王越老脸狠狠地抽了抽,到底是谁走露了风声,竟然把老夫的名号暴露了。 王守仁瞠目结舌,原来二人就是被传颂的两位神秘先生,一直和老高兄有交情? 王越干脆死不认账:“克勤兄别乱扣帽子,传世先生何等惊才艳艳,就算与克勤兄相比,毫不客气的说,也是高出三尺半不止,岂是老夫能相提并论。” 走露风声的人,当然是严成锦,三人都心照不宣。 王守仁向程敏政行礼:“晚生见过程先生。” 进了严府,王守仁的小眼神东张西望,恨不得把严府上的物品,都格一遍。 王越堆着一张笑脸:“今日是上元节,老夫请贤侄去梨园看戏,就听新编的戏曲战争与太平,去茶楼听书也行。” 程敏政也翻阅过传世先生的书,虽然无人告知,但看到忏悔志中主人的生平际遇,就猜出来是王越。 去梨园和茶楼,无非就是满足一下王越的慕容心。 这还是严成锦第一次夜游,听闻弘治皇帝取消了今晚的宵禁。 严府有些偏僻,就算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出了府门的巷子,也有许多摊贩和行人。 在一幅画前,程敏政停留了许久。 画中,一个幽静的林子旁,有座破败的寺庙,一个秀才背着箱笼,正准备进去躲雨,寺门的牌匾上,写着兰若二字。 严成锦一看,这不是狐斋中的名场面吗? “多少银子?”程敏政问。 那落魄书生道:“五十两银子,买否?” 程敏政点点头:“老夫要了。” 坛兴起之后,画坛也跟着兴起,宛如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有许多画师,以新派三贤的书作为作画的素材,在京城很受欢迎。 今夜,许久没有微访的弘治皇帝带着朱厚照走在大街上,他不喜带着太多的随从,会破坏欢乐祥和的气氛,只带了牟斌。 三人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子和家仆。 朱厚照兴高采烈:“爹,此楼进去的都是男子,定然有好玩的东西,我也想进去看看。” 弘治皇帝脸狠狠地抽了抽,恨不得就地亮出打龙鞭,想想有点破坏气氛,便算了。 牟斌凑到朱厚照耳边:“殿下,那是青楼。”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宫识字,分明是叫春鸣阁!” 第71章 锦讲经筵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太子在宫中不知世事,也是正常。 看着一旁的鬼怪面具,许多寻常人家的父母都会给孩子买一副。 弘治皇帝便父爱大发,对着朱厚照道:“你过来挑一个,爹给你买。” 朱厚照看傻子一样看着弘治皇帝,瞧见弘治皇帝露出愠色,乖乖地过去挑了一个猪头面具。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问:“东家,这个多少钱?” 小贩热情回应:“爷,这是笔中仙里的最新面具,要十钱。” 弘治皇帝心中肉痛,瞧见别人父母都买了,便痛快的掏出半两银子。 付了钱,奶爸的心理顿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今夜,李东阳打算去茶楼听听书,却碰见了弘治皇帝,主动迎了上去:“陛下和殿下怎么出宫了?” 弘治皇帝满心欢喜:“听说中元节热闹,便出来看看,盛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东阳颔首点头:“臣听闻唐朝百姓富庶,长安街上商贩行人十里不绝,就如同眼下的景象一样。” 弘治皇帝听了,脸上笑意更浓。 到了春鸣阁外的大街,严成锦发现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 不过,旁边这只大猪头是谁? “老高,你也出来放鬼灯,要不要猪头啊,本宫送你的一个。” 原来是朱厚照这厮 严成锦激灵地道:“见过朱爷和小朱爷,见过李爷和牟爷。” 九十度躬身,礼数做绝。 王越和程敏政等人也纷纷行礼。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深深地看了程敏政一眼,噙着笑意:“程师傅也入京了?” “陛下朱爷喊草民师傅,草民不敢当。”程敏政声音有些颤抖。 “无事,一起游游京师吧。” 弘治皇帝仁慈宽厚,倒没有太多拘谨,心情豪爽地道:“今年的中元节,比往年热闹几倍不止,诸位觉得,与汉唐盛世相比,如何啊?” 严成锦暗自腹诽,这明显是陛下想要小红花奖励啊。 一首歌不由在心中响起。 全都是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京师的盛世景象,都是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三人的书在京城形成一股风潮的假象。 京城无数士绅都藏着银子,寻常的时候没有花银子的由头。 如今一股新潮袭来,茶楼、酒楼和戏园子热闹非凡,刺激了这些士绅花银子的欲望,才造成了这般繁荣景象。 看起来好像人人都很有钱的样子。 其实全都是泡沫。 弘治皇帝微访的范围,也只限于京师,有这般想法也是正常,不能骂人家是好大喜功的昏君。 严成锦斟酌一番:“陛下圣明,才有了这番盛世之景。” 化兴盛繁荣倒是真的,说书唱戏都有了新变化,读书人卯足了劲写书。 趁着机会,牟斌对着严成锦小声道:“贤侄的菜,果然不同凡响。” 严成锦道:“能帮上大人就好,大人有空还是去看看郎中,这私疾并非见不得人的事,切勿捂着藏着,小病成大疾。” 朱厚照的猪头凑过来:“老高,你给了牟指挥使什么菜?好不好吃,本宫也要吃。” 严成锦干咳一声:“那是药膳,臣觉得一点也不好吃。”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显然是不信。 夜渐渐深,李东阳劝弘治皇帝回宫,让严成锦等人也就此散去。 “程先生,今夜就留宿晚生府上吧?” 王越心中一动,难不成是这小子又有了感悟,给青山君还得了? “咳咳老夫今晚也要留宿严府,劳烦贤侄,安排一下。”王越道。 严成锦喜不自胜,这样一来,就有两个方向了,“那再好不过。” 至于王守仁,严成锦是万万不敢留的,万一这个家伙格到自家的大金库,岂不是露了财。 回到府上,关起门来。 严成锦才开诚布公:“留宿二位,是为了经筵,晚生初讲经筵,家父又不在京城,实在没有经验。” 程敏政早已猜到他有事所求,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王越冷笑:“这有何难,贤侄稍等,老夫这就写来。” 今日是经筵的日子,严成锦准备了许久,才到华殿,站在经筵讲官的的位置上。 朱厚照对经筵没啥兴趣,看见严成锦,一下来了精神:“老高你怎么站那里?那里是师傅们站的地方,要被父皇揍的,快下来。” 不站这里我站哪里? 严成锦一本正经:“本官就是今日经筵的讲官。”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后张大嘴巴,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狠狠地来回反复摩擦了,恼羞成怒站起来:“你的学问和本宫差不多!算起来,咱们算是同级,一个学问同等的人,怎么能去教另一个学问同等的人?本宫不服!” 殿下,你的脸呢? 严成锦恭敬地道:“臣忝添经筵讲官之列,是陛下的旨意,殿下快快坐好,臣要开课了。” 弘治皇帝对经筵十分看重,李东阳又在旁边,在经筵上闹事,后果是在詹事府闹事的两倍。 果然,朱厚照一听就怂了。 朱厚照心中却是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再揍死他。 严成锦早就发现,在经筵上,就算讲得不好,台下的讲官们也不会做章。 因为总有轮到自己的时候,你挑人家的骨头,人家也挑你的骨头,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相安无事。 严成锦高声:“诸位可知,孔圣人的学问,概括为何?” 朱厚照一声冷笑:“本宫知道!” 严成锦道:“殿下,这是臣抛砖引玉,为了引出接下来的陈述,无需作答,请殿下坐好。” 朱厚照竟无语凝噎,悻悻然地坐下。 严成锦继续道:“今日,本官要讲的是中庸之道,所谓中庸之道,无外乎执两用中,过犹不及这八个字,执两用中,就是做事情要合乎中道,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李东阳眼前一亮,期望高了许多,没想到严成锦年纪轻轻,竟然对圣人的道理,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是程敏政写出来的。 严成锦只是个复读机而已。 据程敏政说,讲官们喜欢听孔圣人的道理,弘治皇帝对其也是极为推崇。 至于朱厚照想听什么,那都不重要。 朱厚照举手:“老高,本宫有问题要问!” 正讲得起劲儿呢,李东阳等人投来刮目相看的眼光,严成锦想抽死他。 严成锦面上古井无波:“殿下有问题,之后再与臣探讨,否则今日的经筵,就要讲不完了。” 朱厚照:“本宫难受” 李东阳等人纷纷朝朱厚照投出愤然的目光。 严成锦接着往下讲:“忠恕与孝悌,亦同样重要,君子务本,本立而生道,奉行孝道,友爱兄弟,是做人的根本,故而应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朱厚照又举起手来,不乐意道:“本宫做不到。” 李东阳怒了,压抑着怒火道:“人人都能做到,为何殿下做不到!” 朱厚照义正言辞:“本宫没有弟弟,如何做到兄友弟恭?” 严成锦懵逼了。 好像有道理啊? 第72章 有人抢了太仓 朱厚照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让你找不到一点破绽,这厮的脑子,天生就是用来抬杠的。 严成锦连忙呷一口自带的枸杞茶,压压惊。 “朱厚照!”弘治皇帝不知何时出现在化殿外,双目瞪圆,厉喝一声:“你休要打断严卿家授学!” 朱厚照悻悻地应了一声。 严成锦等人慌忙行礼。 弘治皇帝脸色一转,含着笑意:“朕方才听你讲,深有体会,你的学问倒是不浅,朕还担心你过早列入经筵讲学,想来多虑了。” 其实刚才严成锦早就发现,弘治皇帝在门外偷听,只不过,他悄悄地开启了无实物表演模式,假装弘治皇帝不存在,投入地讲了半天。 从中庸之道,讲到弘治皇帝喜欢听的尚贤和节用。 这是王越给他的讲义。 若说程敏政是正儿八经的教书育人,王越就是正儿八经的拍马屁。 可谓相当对弘治皇帝的脾胃,弘治皇帝正是推崇尚贤和节用的人。 严成锦风轻云淡:“陛下谬赞!臣之学识和李大人相比,如米粒之光比之皓月之辉,相差甚远。”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投来赞赏的目光:“严卿家不要太谦恭,腹有才学是好事。” 陛下,这讲义是王越和程敏政给臣的,臣不想当朱厚照的师傅,是你逼我的 为何李东阳也向自己投来的赞赏目光? 朱厚照冷着脸,不乐意道:“老高,本宫要跟你比一比才学!” 严成锦有些为难地看向弘治皇帝,只听弘治皇帝瞪他一眼,又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臣自然不会。” 经筵讲完,弘治皇帝要求和朱厚照单独聊聊。 今日不管饭,官们都散了。 出了华殿,李东阳欣慰地道:“讲得不错。” 严成锦一本正经:“时常受大人点拨,又有家父言传身教,方才有了这么深的感悟。” 李东阳见他脸上无讨好之色,故而也不觉得是拍马屁,慈眉善目一笑:“多学学安定伯,战场杀敌,三十九斩,何等英勇。” 才进入八月,天气却越来越冷,各地的作物陆续收成。 天下忽然变得不太平起来,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少了许多,盗贼猖狂劫掠。 鄱阳湖盘踞着一群盗贼,竟敢把运往太仓的粮劫掠了。 奏疏送到宫里,弘治皇帝看到奏疏后,愤然起了剿灭之心。 一大早,内阁李东阳三人受皇帝口谕进宫,说是急召。 刘健年纪稍大了,路上有些滑,走得慢一些。 严成锦走在路上,发现李东阳三人,笑嘻嘻地:“三位大人早啊。” 李东阳颔首点头。 萧敬在午门的广庭等候,看见内阁三人出现,大步迎了上去:“还请三位大人快一些,陛下等了许久。” 刘健诧然:“何事如此急促?” 萧敬忙道:“九江府遭了盗贼,鄱阳湖的盗贼把太仓的粮截了。” 严成锦心头一动,有人抢了太仓? 苏湖熟,天下足。 苏湖被抢,天下凉凉。 尤其是小冰河期来临后,明朝的粮食收成,更加抓襟见肘,苏湖乃是朝廷的产粮重地。 最近的粮价恐怕要涨,一会儿回去,就让何能多屯一些粮,天凉了啊,就要入冬了,不知多少人要饿死。 李东阳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加快了一些脚步。 萧敬又道:“陛下欲起兵剿匪,直捣鄱阳湖,将那群盗贼一网打尽。” 严成锦并不看好朝廷出兵。 大明的水师不如狗,身为水师,还有不会游泳的,鄱阳湖那些盗贼聚散不定,以船为穴,又深谙水路。 湖域极为宽广,茫茫水路,大明水师少有涉足,想要在那里打赢湖盗,恐怕不行。 况且,guang东的海盗一样猖狂,兵力难以分调。 如果抽走了guang东的水师,海盗借机侵犯,湖海两头失守,更加得不偿失。 后世倒是有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增加兵备道,等这些盗贼上岸,兵备道和分巡道合力围剿。 但如今大明,只有分巡道来维护官道的治安,有名无实,没几个人,遇上盗贼,只能被团灭。 若有兵备道和分巡道两股力量维持道路之防务,二一添作五。 狭路相逢勇者胜,势均力敌谋者成。 只要兵备道和分巡道的官兵们,顺风不浪,逆风不投,敌进我退,敌跑我拖,等当地的官府或卫所来增援,盗贼迟早被灭。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陷入沉思,自己指手画脚,李东阳、刘健和谢迁会不会觉得被打脸? 这点不得不考虑。 李东阳自是不必说,他是一直鼓励自己“想唱就唱,有梦想你就大胆的说出来”。 刘健性子秉直,向来对事不对人,大概率不会记仇。 反倒是谢迁,捉摸不透,严成锦只知道谢迁善辩,好不好面子,不得而知。 严成锦脑中演习了一遍,试探一句:“大人,下官有些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东阳果然道:“我大明广开言路,举贤任能,你怎么又这般吞吐?说便是。” 严成锦将斟酌之后的言辞,说出来:“九江府地理位置特殊,面临大江的江防事务,又要面临鄱阳湖的防湖事务,难免顾此失彼,不如在分巡道之外,再设兵备道如何?” 严成锦一副“我只是有个想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李公您觉得可不可行,帮我判断判断呗?”的态度,更像是在请教,班门弄斧的成分,大幅度降低。 李东阳陷入沉思,九江府诚然如严成锦说言,面临江盗,又面临湖盗,若兵力都投入鄱阳湖,江盗岂不趁机上岸打家劫舍。 谢迁轻轻一叹,道:“官制之设已经完备,不可随意增减,若是增加兵备道,则需要增设官和兵数人,一官之设,会引出一串官职,多一官则多一份俸费,这需要仔细考量。” 刘健也陷入了沉思。 本着凡事留三分,日后好较真的原则,严成锦倒是没有执意争辩。 若朝廷执意派兵进湖,只怕会落个团灭的下场。 听不听,就是李东阳的事了。 “下官去当值了。” 第73章 臣有一计,不花银子 李东阳三人徐步踏入暖阁。 弘治皇帝正翻看着旧年九江府呈递的奏疏,这群湖盗盘踞已久,每年收成的时候,这群可恶至极的湖盗就会上岸劫掠。 “湖盗的事诸公都听说了,此患不除,朕心中难安。”弘治皇帝咬牙启齿道。 刘健同严成锦一样,有颇多思虑:“陛下先冷静一下,九江府的官兵入湖剿匪数次,皆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士兵和船只,由此可见,此匪不是一般的官兵能对付的。” 李东阳想了想,道:“方才入宫时,臣遇见了严成锦那个家伙,臣倒是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弘治皇帝眼皮抬了抬:“李卿家说说看。” “九江府位置特殊,面临江和湖,容易背腹受敌,如今只有分巡道和分守道,治安力量本就薄弱,据点又设在饶州,实在力有不逮,盗贼上岸屡剿不灭,乃是兵力不足,如果加设兵备道,增强兵力,等盗贼上了岸,任他有通天之能也逃不掉。” 增设官兵,弘治皇帝首先想到的是靡费。 眼下朝廷各处都在节省,军饷拮据,若是再增设一些官职,就得时刻养着,靡费又从百姓的赋税中来。 终究不舍得。 严成锦听下朝的翰苑官说,弘治皇帝担心增设兵备道的靡费,他就知道,白说了。 过了十几日,九江府又传来盗掠的消息,这回不是湖盗,是江盗! 江盗们看同行的兄弟发了大财,朝廷也没个声响,纷纷上岸各显神通。 干了一票大的,把九州府留作粮种的仓粮截了,打人不打脸,骗人不骗钱。 割韭菜,还留个根呢。 “这是一点做贼的底线都没有了啊!”弘治皇帝彻底被激怒了。 翰苑,严成锦正在抄录典籍,顺带练练李东阳的行书,有小太监来传,让他即刻去暖阁。 进了大殿,李东阳等人分列一旁。 弘治皇帝先道:“朕听李东阳说,你对九江府遭贼的事,有些想法,再与朕说说看,这兵备道,如何才发挥作用?” 严成锦嘀咕道:“臣不知头不知尾,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提示?” “九州府又遭劫掠了,这回是江盗!” 九州府可怜呐,是个人都来抢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演习一遍盗贼上岸的场景。 万一江贼和盗贼出现,又该如何千斤拨四两,一网全部打尽? “为何又这般思索良久?”弘治皇帝没好气道。 “且容臣先打个腹稿。” “” 严成锦当即表示:“朝廷想不想花银子?” 弘治皇帝白了他一眼,朕当然不想花,“能不花,就不花。” “臣有一计,不花银子。”严成锦心中有数了。 要先解决弘治皇帝关心的靡费问题,接下来再循序渐进,慢慢展开。 弘治皇帝果然来了兴趣:“如何不花?你接着说,不要再思索了。” “江盗和湖盗劫掠的,不仅是朝廷的岁粮,还有百姓的口粮,九江府的百姓,早就恨不得手撕了盗匪。 如果朝廷颁布诰令,设立兵备道,让加入兵备道的官兵,可以减免一定的税赋,并且黄册户籍不变,依旧为农户。 不改为军户,没有了户籍之忧,想必许多百姓会加入。 臣暂且把这些人称为,官府临时工! 江盗和湖盗作案,瞅准了官府往外运粮之时,正是农闲之际,意味着朝廷只要在这时,将官府临时工组织起来杀贼,不耽误农作,其余时间,依旧可以返回原籍做农户。 这样一来,朝廷只需派去稍懂兵法的军官,操练一番,不必花一分靡费,就可解鄱阳湖之患。” 弘治皇帝听得连眨眼睛,此法有些妙啊。 九江府和周围各府的百姓的有多少?壮丁加起来数十万人,要是联起手来,就是一支土军。 想到这里,顿时面露喜色:“传朕旨意,让书房拟一道旨意” 严成锦却心下无语,陛下总是这般猴急猴急的,嗫嚅着道:“陛下等等,臣才说了第一个环节。” 这才第一个环节? 弘治皇帝又看了过来。 严成锦继续道:“鄱阳湖中盘踞的盗贼势力,恐怕不止一拨,可以派几个机灵的人,先潜入江盗和湖盗之中卧底,施以反间,挑起盗贼内斗,削弱一波盗贼实力。 若是不能,退一步,还能向官府通风报信,夺得先机。” 弘治皇帝道:“萧伴伴,传朕的旨意去书房” 严成锦眼巴巴地望着他:“陛下,臣刚说完第二环.” 弘治皇帝暗想,难道还有更高明的计策不成? 严成锦决定一口气说完,免得挨揍:“等盗贼岸后,内应可以火烧船只,断其退路,盗贼退至江边无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官府再一网打尽。 至于督练的良将,臣首推王越。” 从兵力压制,到无间道,再到釜底抽薪,最后到将领的任用。 嗯 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到了。 老王再次被朝廷重用,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 严成锦这才道:“一套流程下来,便有了三成把握,臣说完了。” 李东阳老脸微微一红,这样才三成把握,我老李这谋士还要不要当了? 刘健和谢迁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这连一只苍蝇都跑不掉吧,竟才说有三成把握,没有这样侮辱人的。 李东阳干咳一声:“陛下,不如就这样办?” 弘治皇帝点点头。 一道诏旨,从朝廷流出,快马加鞭送往九江府。 同时设立兵备道的,不仅是九江府,还有永州府,琼州府,威州府等江盗或湖盗出没的地方。 王府, 王越在厅堂里焦急地来回踱步,陛下旨意,让他去九州府剿灭贼匪。 到了他这个年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心中自然会有许多想法。 陛下将他调回京师,差点没把他吓死。 现在又要调派去九州府,还不给兵将,孤身一人前去? 这就是贬谪啊! 老夫最近送礼了吗,送给谁了? 王越脑袋都想炸了。 想着想着,便伏案嚎啕大哭起来:“有生之年,怕是回不来京师了。” 收拾收拾心情,来到严府找严成锦。 王越破罐破摔,骂骂咧咧道:“不知哪个孙子,参了老夫一本,让老夫一个人去九州府剿匪,把老夫逼急了,一个也别想跑!这年头,谁手上还没点把柄?” 严成锦一脸懵逼:“所以呢?” “老夫引病致仕了。” 老朱家太难伺候,我老王不干了还不行吗? 第74章 旗开得胜 严成锦开诚布公:“正是下官举荐了大人。” 王越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大变:“贤侄为何要害老夫?” “这是帮大人建立功绩。” 王越沉吟几声,面露难色:“老夫就算立再多的功,也无法封侯,还不如当个受世人传颂的传世先生,说起来,老夫最近遇到瓶颈,正要思索如何继续往下写,实在无暇动身。” “那大人更非去不可。” 王越一脸茫然。 “大人想洗涮名声,非陛下赐名不可,这就是下官为大人制定的第二步计划,大人可将这段剿匪经历,写入忏悔志中。 章节名称就叫做 平定贼匪,盛世大治! 贼匪上岸作恶,百姓不堪其扰,若大人将这颗毒瘤拔去,百姓必定感激涕零,大人的口碑也会水涨船高,到时传世先生的真名暴露” 老王你要做公益啊! 王越心思何等活络,这么一说他就想明白了。 他在戍边的时候,边陲百姓对他十分拥护爱戴,还来大帐给他送牛羊。 不就是因为他斩杀了掠边的虏寇,除了百姓心头大患,才受爱戴吗? 但回到了朝廷,却没啥名声,因为这里的百姓没有受过他的庇护。 王越老眼浑浊,叹息一声:“为了老夫的名声,贤侄都瘦了。” “大人帮我赚了不少银子,大人才幸苦。” 王越欣然答应前往,严成锦讲了一遍剿匪连环计,王越听罢,即刻进宫复命,命手下的人回府收拾行装,出宫就走。 他出征,向来只带一把青钢剑,如今那青钢剑送给严恪松,他只好带一把新的,又背上自己的万石弓。 九江府, 这几日,九江府知府江成大冷天的却冒着热汗,急得团团转,整日整夜在衙门里盼着,就是不见朝廷派人来。 江盗和湖盗一听有钱粮要押运,跟发钱了似的,一窝蜂上岸来抢掠,还给官府报上大名,压根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朝廷不理就不理吧,月末这批税粮再被抢了,老夫就给那贼头当亲娘舅去,反正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乌纱帽要掉,说不定还得去充军。”江成哭丧着脸,对一旁的师爷说着气话。 “老爷,外头有个老头,说是从朝廷派来的。”门皂跑回来禀报。 江成面色一喜,连忙出去迎接,没想到迎来的只有一个老头和两个随从。 江成急眼了:“难道下官在奏疏中说得不够清楚?盗匪粗略估计有上千人,怎么只来了大人三人?”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弘治皇帝只派了王越一个人来,两个随从还是王越自个带的亲军。 王越犯嘀咕了:“怎么只有区区千人?” “???”江成宛如被人划了一刀在心口上。 其实对于王越来说,来都来了,剿一百人是剿,剿一万人也是剿。 还不如声势浩大些,给传世先生添一则美名。 王越下了马就吩咐:“老夫来此地不可向外泄露,就说是朝廷只让九江府自己剿匪。” 江成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王越是朝廷派来的,还有书,只好遵从。 王越让随从将朝廷的旨意张贴出去,加入兵备道预备役,减免一年赋税,保留民籍,斩杀贼匪有银子奖励,死了朝廷抚恤银子。 如今天气严寒,收成本来就少,听说减免一年赋税,还保留户籍,打完之后可以还民,斩杀劫匪还有银子? 这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一听这么好的事,许多人抢着报名。 “流民要不要?” “只要有力气,一概不论。” 消息一下子便传开,十里八乡的人赶来入营。 王越带来的那两个人,从前都是军中好手,手上有功夫,装成了流民的样子,花了点银子引荐入了匪窝。 这年头,比较流行落草为寇,再加上两人手上有功夫,被匪头子相中。 过了两日就传来消息。 一人成功潜入湖盗卧底,一人成功潜入江盗卧底。 江成也不知这位军神要做什么,只见他平日,就写写书,练练字,也不着急。 他都急死了,眼看最后一批晚收的粮就要运往太仓了,王越军神之名,他早有耳闻,可纵然你有三头六臂,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得过成百上千的盗匪吧? 报名完毕,眼下就有了三万人,王越自然是要操练的。 和分巡道官兵一起,操练十五日,便吩咐江成运粮,怕饵不够大,他还放出消息,今年的税银几万银子,一起运往太仓,还是那条路。 第二日,王越就得到了消息,江盗和湖盗要吃这批粮银。 王越拔出青钢剑:“跟老夫杀盗贼去!” 眨眼便过去了十几日,不见九江府传回消息。 弘治皇帝有些焦虑起来,严成锦那个家伙说只有三成把握,莫非真的只有三成? 鄱阳湖匪患由来已久,屡剿不灭。 连先前一些支持的大臣,也开始摇摆不定,出现了猜疑。 兵部尚书马升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以民为兵,冒险了一些,官兵也不能剿灭盗贼,寻常百姓又怎么会是盗贼的对手。” 兵部给事中屈申也道:“不知多少百姓要付出性命,恐怕还增长了盗贼的气焰。” 李东阳老脸微红,当初可是他同意增设兵备道的。 这时,一封从九江府送出的奏报终于送到了京城,由太监呈送到暖阁。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打开一开:“臣王越仰见皇上委任腹心,慎重机务之意,臣自当涤虑省躬,尽忠补过臣不负陛下厚望,夺回税粮,剿灭江盗三百八十二人,剿灭鄱阳湖盗一千三百二十四人,其中有恶贼,亦有妇孺,臣不忍屠戮,恳请陛下宽宥!” 李东阳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哈哈大笑一声:“王越不负众望!” 剿灭了? 马升等人面面相视。 寻常百姓固然不是盗贼的对手,但马升不知道的是,九江府的百姓早已被盗贼逼得苦不堪言,应征者已有三万人之数,盗贼不过千人罢了。 一个盗贼能打三个,还能打十个不成? “陛下,可否让臣看看”马升不可置信道。 王越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说明陛下是如何看重自己,自己又是如何悔过反思,如何将功补过,又如何不忍心杀害妇孺。 马升忽略这些废话,直接看重点,打赢了,夺回税粮,端了老巢,还得了不少盗贼囤积的钱粮? 第75章 不可抗之天灾 李东阳也忍不住接过奏疏瞅瞅。 王越这折子又臭又长,写了几千字,这还不算完。 一本折子不够,还分为上下两册来写,重点讲述他是如何操练土兵,如何上演反间内斗,如何烧了贼匪的船只,如何舍身忘死上阵杀敌。 君君臣臣,家国天下,就像他写的战争与太平一样,充满了大义。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王世昌堪当大用啊,祸不及家人,传朕口谕,这些妇孺,让九州府就地安置了吧。” 李东阳等齐齐叩首:“谢陛下隆恩!” 弘治皇帝想起来严成锦,便对着一旁的牟斌道:“严成锦那个家伙说只有三成把握,害得朕这十几日惴惴不安,让他来见朕。” 严成锦走进大殿,只见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李东阳三人站在一旁。 他先对弘治皇帝行礼,随后对李东阳三人行礼,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不知陛下召臣来?”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你说,九江府剿匪只有三成把握?” 严成锦:“是。” “那你给朕说说,这三成是如何算出来的?”弘治皇帝板起脸来。 “这个” 陛下,有个东西叫概率学,有随机事件、可能事件、必然事件、互斥事件、对立事件。 说出来,我怕你会抓狂 弘治皇帝没好气道:“你可知朕信任你!你说三成,朕便真信了,这十几日来,朕一直琢磨得难以入眠。” 严成锦懵了,喊了句:“臣万死!” 弘治皇帝心里难受了,但官们都好大喜功,巴不得成日在他身边说祥瑞,反倒这小子实诚又谦虚:“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要多说两成。” “”严成锦。 从奉天殿回来,严成锦坐在王守仁身边,今日王守仁似乎对他不感兴趣,竟没有格他。 “伯安有事?” 王守仁叹息一声,有些羞耻地低下头:“今日,在下被都察院的御史蔡晋弹劾了。” “伯安今日入宫,遇到一个妇人在河边洗衣,便驻足看了许久,谁成想,这妇人竟是都察院御史蔡晋的夫人。”杨景新道。 严成锦知道蔡晋,蔡晋是都察院弹劾的主力队员,隔三差五就会鸡蛋里挑点骨头,出了名的清贫言官。 别说在明朝,就是后世你盯着个姑娘看大半天,也会被说流氓吧? 只是,蔡晋已经是大衍之年,其夫人想必也老妪一枚,王守仁这么盯着她,更会让人匪夷所思。 但严成锦知道,王守仁的心学之所以对后世影响甚大,正因为它建立在深刻的人性洞察的基础上。 而这些洞察人性的感悟,其实都来源于王守仁生活中做的一些荒唐事。 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比如喊来三五好友,屁颠屁颠的在竹林里格竹格了七天七夜。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伯安有所悟了” 王守仁摇摇头,喃喃道:“还未看够,就被蔡御史抓了。” 李康看向严成锦小声:“伯安莫不是,得了脑疾?” 你这麻瓜才得了脑疾。 严成锦继续抄存心录,话说,这部典籍不是规定二十日抄完吗,怎么没人催我? 王守仁心中感激:“承蒙成锦兄不嫌弃,还愿坐在在下旁边。” 进入九月,天气宛如瞬间掉进了一个冰窟窿般,一夜骤降! 冻得人整夜都睡不着。 清晨,霜水结成一层薄冰冻住院中小径,有点湿滑。 一大早,严成锦换上了钉鞋,穿着暖和的伪装版裘衣,在院中晨炼。 何能跑过来道:“少爷,羊羔冻死了!” 严成锦走过去一看,羊圈里一只瘦弱的羊羔,僵硬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未长出多少毛。 风吹过脸上像刀子划过一样疼,吹久了都能直接把人冻伤,更别提昨夜还下了冰雹。 严成锦叹息一声,不知有多少牲畜要被冻死。 古人对牲畜十分看重,牲畜是等同于银子一样的财产,这只羊羔养大了,少说也能卖几两银子。 至于起锅烧油 这类死畜,严成锦断然是不会吃的。 眼看就要入冬,加上小冰河期一来,弘治皇帝有的忙了。 天冷了,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除了当值的,估计谁也不愿意出门。 进宫时,严成锦往轿子里放了个火炉,这样才稍稍感到好受一些。 今日翰苑官们见面的第一句,都是昨夜你家冻死了几只鸡。 翰苑有个老官,家里有只下蛋的老母鸡,昨夜冻死,今日一早炖了老母鸡汤,鸡生悲凉。 那个官俸禄微薄,这只母鸡是他的副业,一家老小全靠母鸡下蛋养活,如今 他把副业吃了。 严成锦听后,也不由叹息了几声。 小冰河期给明朝百姓最严重的影响,不是寒冷,是饥饿和疾病。 没有粮食吃,你身上穿得再暖,屋里的柴火烧得再旺,人也要活活饿死。 填饱肚子,就算是再冷一些,也总有办法熬过冬天。 内阁里,李东阳三人也在吐槽着今年的天气,九月就下冰雹子,从未遇如此怪异天气。 值房中连有喷嚏声传出。 刘健劝道:“宾之身体不适,今日沐休吧?” 昨夜睡觉没盖好被子,今日一早就着凉了,李东阳感觉有点冷,不由抖了抖身子,驱走身上的寒意。 “出门前喝了一碗姜汤,已经暖和许多,无恙,不碍事。” 谢迁叹息一声:“这天气真是寒冷彻骨,昨夜我府上,连仓中鼠都冻死了。” 李东阳和刘健也连声叹息,他们都如此,百姓的损失岂不是更惨重? 暖阁, 一大早,顺天府府尹刘庆就进宫面圣了,地方知府在三年大计的时候,才能进京面圣一次,顺天府府尹却随时能进宫面圣。 虽然拥有特权,但不是特殊情况,刘庆也不会贸然进宫。 今日就是特殊情况。 刘庆脸色悲恸:“陛下,顺天府流民与日俱增啊,纵然臣已开仓施济,可顺天府的仓粮终究有限,如何能支到明天开春?” 不光是流民,平常的百姓也排队领粥,一碗粥如何吃得饱,又给了一个大馒头。 刘庆这次进宫就是来讨靡费的。 弘治皇帝懵了,中元节时还一片盛世太平,怎么忽然窜出这么多流民?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流民来说,人生是没有节日的。 流民和贫民,哪里有心思去逛庙会放水灯? 第76章 锦的物竞天择 弘治皇帝宽厚仁慈,顺天府又是天子脚下,终究有些不忍:“这赈粮就从太仓出吧,户部意下如何?” 户部尚书周经期期艾艾:“陛下,今年户部入账的粮、丝、银都比往年的少,且九边又该要支军饷了,恐怕” 户部也没有银子了,当初监造淑敏亭时,周经还是用自己的银子贿赂了督工太监,让其用料千省万省,才省出来一点银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内阁三人也皱着眉头。 “那就从内帑出吧。” 李东阳如蒙大赦,陛下终于肯开内帑了,为今也只有内帑有银子。 正在这时,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去九江府剿匪的王越回来了。 王越穿着朝服,徐步走进暖阁中:“臣平剿鄱阳湖匪患,追回夏粮三万石,丝绢三千四百匹,银一万三千两。” 先前送回的捷报中,王越故意一笔带过,没有说详细的数目。 要是都写在疏奏上,回来说啥呀? 这次剿灭江盗和湖盗,不仅夺回了朝廷的夏粮,还把贼匪多年积蓄起来的家底都抄收了。 果然,弘治皇帝哈哈大笑道:“这次剿匪,王卿家记首功!” 王越大喜过望:“谢陛下!” 传世先生的御赐名号总该有着落了吧?这回老夫也要名垂青史了呀。 这时,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些钱粮不如不要运往太仓了,直接押送到顺天府府仓吧?” 又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马升急眼了:“陛下,九边也该支响了。”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 这些老家伙,一个个伸手向朕要银子。 “这些钱粮充入顺天府府仓,至于军饷,由户部先支,不足之数,再由内帑补齐。” 刘庆和马升两人皆大欢喜。 李东阳总是要考虑得长远一些:“今日内阁的奏疏,多地知府上疏,大量耕牛冻死,保定府还的出现了牛疫。” 眼下虽然有赈粮。 没了牛,百姓来年如何耕种? 大臣们脸上的喜意被冲淡了许多,刘庆更是苦着一张脸,大明虽有禁牛令,但牛种的繁殖极低,再加上总有疫病,数量总是提不上来。 严成锦听闻,有几个言官准备弹劾顺天府刘庆,辖管不力,以至于顺天府流民剧增,牲畜冻死。 由此看来,同史料一样,弘治中兴的盛世从十二年,开始要走向下坡了,虽然边境暂时无外患,但却有天灾。 你永远不知道,打败你的会是什么。 在这个畜牧业、农业和人口就代表着国力强弱的农耕时代,牲畜越多,粮食越多,国力也就越鼎盛。 而今的小冰河期下,流民日益增多,对于大明无疑是灭顶之灾。 “杨大人啊,如今大寒,老夫府上的鸡也冻死了许多,你看这跑步鸡可否宽限几日?”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见了一道极为猥琐的身影,长宁伯周彧苦着一张脸,在一旁对杨编修说着什么。 一早起来,听说圈养的跑步鸡冻死了大半,周彧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已经收了那些狗官的银子,如今给不了鸡,可如何是好? 做人可以不讲信用,但做商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大哭一场之后,收拾收拾心情,周彧就拿着当初的字据进宫了,这位大人,你的跑步鸡可否再宽限几天,老夫现在实在是供应不过来了,宽限几日吧? 没走几步,见了严成锦,周彧终于忍不住伤心落泪:“贤侄啊,老夫养的跑步鸡死了大半,你府上的跑步鸡,也冻死了不少吧?”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下官家里的三黄跑步鸡、芦花跑步鸡、乌骨跑步鸡都活得好好的。” 周彧懵了,嘴巴定定的张着,心中却如被人拿刀子,一刀刀剜在胸口那样疼。 他能接受自己的跑步鸡冻死,但他不能接受的是,只有他的跑步鸡冻死啊。 这芦花跑步鸡、乌骨跑步鸡又是什么鬼? 周彧眼珠子直直的,凑近了一些:“贤侄啊,这个乌骨跑步鸡?” “自然就是乌鸡。” 周彧更加纳闷了:“可是老夫听说京城许多牲畜都冻死了,为何贤侄的却好好的?” 严成锦又怎么会不知,周彧又想偷师学艺了。 仔细想了想,便浑不在意道:“万物生长,自然有其规律,古人云,龙生龙凤生凤,下官用于交gou的鸡,都是鸡中极品,耐寒极强,生出来的后代,自然也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如今小冰河期来临,许多畜生冻死,进化论,或许可以拯救大明。 龙生龙,凤生凤,其实蕴含着进化论的道理,比达尔还要早上几百年。 只是古人不懂将它运用到实际中,只用来夸人。 如今大多数牲畜冻死,留下的具有一定的抗寒性,环境的物竞天择要很长的时间,并且环境需要相对的封闭,才能让物种朝某一方向进化。 但如果人为来选择,就会加速这个过程。 上一世大明经历小冰河期,为何没有把牲畜培养得极为耐寒,一来是环境没有封闭,各种杂乱交育。二来是后来是环境有所变化,小冰河期过后不冷了。 严成锦之所以想到这个,全然是因为跑步鸡吃腻歪了。 想着府上那些身强力壮的跑步鸡强强联合,生出来的鸡,直接变成跑步鸡。 便从鸡群中挑选几只极为优秀的鸡王,让东市的兽医试验了数次,寻到了一些门道。 周彧心中微微一动,嘴上却道:“老夫不信,老夫怀疑你在骗人,不如你带我到府上看看?” 严成锦不高兴了:“伯爷不信便就不信,下官清白,自是不用向伯爷证明。” 周彧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啊,脸色一变,又笑呵呵:“嘿嘿,老夫方才不过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老夫还有事,你抄典籍吧。” 严成锦知道,周彧在打这个育种方法的主意。 小冰河期,拯救大明,从跑步鸡开始咳咳,从进化论开始。 若是一个寻常百姓得到这育种方法,或许没啥用,但一个官商得到这育种方法就不一样了,有大把银子折腾。 若被大明百姓所使用,也算救大明于水火之中。 第77章 休想有一丝丝可能 从宫里出来,周彧迫不及待地来到严府,跑到院中的鸡棚前,还真看见了一群小鸡崽子,嘚瑟的跑来跑去。 这些鸡还真有些不同,个个宛如斗鸡一样,精神得很,周彧不禁动了心思。 “伯爷,您这是偷啊”何能哭丧着脸。 “哼,老夫就是借去看一看,一定会还的!” 周彧抓了大半跑步鸡塞进马车里,嗖地一声跑了。 严成锦下值回来,听何能说长宁伯又来偷鸡了,来到鸡棚一看,果然少了一大半。 周府, 从严府回来后,周彧就蹲在鸡圈前琢磨,一动不动,管家周旺财苦着一张脸:“老爷,这鸡有啥好看的?” 周彧骂骂咧咧:“你懂个屁!看看你养的瘟鸡,看看严成锦那个狗东西养的跑步鸡,你还有什么脸吃我周家的大米。” 周旺财一脸委屈:“老爷” “如今大寒,人都要冻死了,更别说畜生,若老夫要是把这不怕冷的鸡养出来,卖给宫里那些大臣,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周彧又来了精神。 琢磨两日也琢磨不明白。 周彧一溜烟又来到了严府,搓着手对严成锦道:“贤侄啊,你这鸡是如何弄出来的,老夫怎么听不明白?” 这是达尔的进化论,你能听明白就当达尔了。 虽然人为的人工选择转基因很简单,就是拿强的不断配种,就像杂交稻一样,不断筛选出颗粒饱满的进行杂交,直至所能达到的上限。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物知识,对于周彧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说起来,除了马匹是朝廷大规模养殖的之外,明朝还没有大规模的养殖业呢,周彧算是京城第一个养鸡大户了。 “伯爷先把偷去的鸡还回来,下官就告诉你。”严成锦道。 周彧面露难色,终究还是掏银子把鸡全都买了下来,被严成锦狠狠地敲了一笔。 严成锦也是个讲诚信的人,不仅把法子告诉他,还送了他一个兽医。 周彧高兴啊!回去就给安排上了。 暖阁, 弘治皇帝这两日在为耕牛的事烦心,也无心批阅疏奏,背负着手,对着太祖的画像看了许久。 禁牛令颁布后,耕牛也不见增长,如今还遇到了大寒。 百姓没有了牛,开春如何耕地?想想便觉得愧对历代先祖,看着看着,双眼变得浑浊起来。 “太子最近可曾跑去严府?” 牟斌躬身禀报:“太子这些日子都在东宫。” “没有就好,太子是储君,将来也要治理天下,天下,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牟斌想了想,又道:“长宁伯倒是总往严府跑,似乎和严成锦在密谋什么说是一起发大财” 李东阳老脸狠狠一抽。 说到严成锦,弘治皇帝忽然来了兴致,这个家伙持稳慎重,反倒让他有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让严成锦来见朕。” 严成锦跟着牟斌来到内阁,还没等他请安呢弘治皇帝便问:“朕听说,你这两日跟长宁伯在谋划发大财?让朕也听听,怎么个发财法?” 严成锦有些尴尬,陛下不是我说的啊,是长宁伯自己喊老夫发大财了老夫发大财了啊。 “臣猜,是哪厂卫误报了消息,这都是因臣家中跑步鸡未被冻死而起,臣告诉长宁伯,用能抗寒耐冷的极品鸡配种,后代似乎一样能抗寒,并且身体强壮,更容易生下鸡崽,这是臣从龙生龙凤生凤中悟出的道理,故而长宁伯,就喊着发财了。” 龙生龙凤生凤还能这么用? 这倒是让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耳目一新。 想了想,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按照龙生龙凤生凤,那抗寒耐冷的鸡,生出来的可不就是抗寒耐冷的鸡吗?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声音有些颤抖:“当真?” “臣还不确定,不过臣家中孵出的小鸡崽子,却是一只都未曾冻死,所以,臣又称它为,强者法则。” 嘶!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脸色大变。 严成锦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一些,不过抗寒性在进化论中,实在属于毛毛雨。 有些物种从水里游的,进化成地上跑的,从地上跑的,进化成天上飞的。 真要跟弘治皇帝说人是猴子变的,弘治皇帝等人怕是以为他得了脑疾 李东阳率先想到了关键之处,便急问:“此法可用于耕牛上?” 弘治皇帝也一脸期待地看了过来。 活物皆可用。 “臣觉得,倒是可以让长宁伯试一试。”严成锦道。 进化论当然可以用在牛上,选种优育能增加牛的繁殖数量。 不过,严成锦更担心小冰河期带来的病疫。 一场黑死病,险些把东罗马帝国给灭了。 大寒之下,没有食物,许多流民开始抓鼠来吃了,任何一场大疫都会导致国力的衰退。 地里的田没有人种,人口锐减,百姓流离失所。 弘治皇帝想要盛世,严成锦也想要。 黑死病过后,带给了西方一场艺复兴,进而推动了西方的工业革命。 但在大明却不行,历史证明,工业革命并没有诞生在大明。 为了防患于未然。 严成锦想了想,又道:“臣也有一事想请奏,如今许多百姓无米下锅,就抓鼠来吃,或会引发疫病。”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人会吃鼠?” 何不食肉糜? 你贵为天子,虽然天天喊着节俭,但是太监们能真看着你吃糠咽菜? 弘治皇帝所谓的节俭,自然是从超级豪华,降到了一般豪华的规格,远远没有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严成锦想说,老鼠在吃货榜上,都还算比较正常的食物了。 正想着要怎么跟弘治皇帝解释。 正在这时,刘健却站出来一步,面色凝重:“确有此事,陛下可曾听说过,饥,不择食,臣还未入仕时,有一年大荒,乡中便有许多人以鼠为食,大荒闹疫,不无道理。” 弘治皇帝道:“严成锦,你这个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严成锦心中一喜,道:“鼠饿了,还会将地里的种子刨出来吃掉,臣想,不如官府收鼠,一钱一只!” 李东阳傻眼了。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朝廷要鼠做什么?” “此举看似朝廷在收鼠,实则是在灭疫,若朝廷花银子收鼠,流民们便舍不得吃,都拿来换钱,既然顺天府已经开仓赈粮,流民们吃饱了也是闲着,何不让他们找些事做,有了钱银过冬,也不至于整日想着造反。” 李东阳有些肉痛:“一钱一只,你出银子?” “下官出便下官出。”严成锦当即应了下来。 有我严成锦在的地方,休想有一丝丝爆发疫病的可能,这年头要是闹个疫 就去看看埋哪儿吧。 刘健等人早已哑口无言。 人家掏银子除害,还给流民发钱银安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弘治皇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一声:“严卿家献策有功,怎么能让严卿家出呢,朕出一半。” “”严成锦。 第78章 第二个勇士 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朝廷的政令,饲鼠换钱,所以这次朝廷对外宣称的时限是一个月,过了一个月,朝廷就不收了。 毕竟有了买卖,就有人会见利起意。 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会趁早打消念头。 收来的鼠应焚烧成灰,再将其灰埋在深土之下,埋土的位置,不可靠近水源 从捕抓到挫骨扬灰,严成锦点点头,已经找不到纰漏之处了。 顺天府, 萧敬亲自来到顺天府衙门宣读了旨意,刘庆收到朝廷的圣旨时,先是有一点懵,朝廷收鼠做什么 随后,他们就想明白了。 顺天府府丞吴敬声音有一丝颤抖:“这是变着法子给流民钱啊。” 刘庆深吸一口气,感慨:“陛下是宽仁之人。” 顺天府每日开仓赈粮一次,流民们一天能领一碗稀饭和一个大馒头,这么冷的天,顶个屁用! 就是一天三顿,顿顿一碗稀饭和一个大馒头也吃不饱啊。 流民们被逼急了,就会去偷,去抢,去杀人,来顺天府报案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可这些他能和陛下说吗?陛下日理万机,两京十三道有多少个府?这些府县难道就没有流民?只有你顺天府需要赈济? 朝廷开仓赈粮,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就算有再多的难处,他也只能憋在心里。 可如今不同了,流民兜里有了钱就会安心,再难的日子,也会怀着希望过下去,不去偷,不去抢,不去杀人放火。 这看是抓鼠除患,陛下的深意却是在安民啊。 刘庆捋清楚弘治皇帝的深意后,当即命府上的书吏,快速将旨意抄写下来,然后张贴到顺天府各处。 同时命人将亲书送出,顺天府下还管辖着二十四个州县,每个县都有不少流民呢。 来顺天府领赈粮的流民,听到衙役的宣读告示,有点懵,全都围在顺天府,却没有一个人去抓鼠的。 一钱一只鼠,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京城最有名的富贵茶楼,店小二一日也才二十钱。 “官爷,我有两只”正在这时,一个邋遢的老头掏出两只,这是准备烤来吃的。 “二钱,给你。”衙役给了他两个铜钱。 看到那老头真得了银子,流民眼中放光,顿时一哄而散,是真的啊!朝廷真的疯了,竟还有这等好事,大冷的天,不知冻死了多少鼠,在路上都能捡到,捡钱了,捡钱了啊 围在榜下的流民四下奔跑,他们知道哪里有鼠啊! 说他们和鼠同吃同睡也不为过。 接着更多百姓看到,甚至传遍了京城,京城掀起了一场灭鼠行动,人人走在路上都盯着地上看,生怕放过一只过街鼠,那都是钱啊! 当然也有人不信,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抓鼠官府给银子? 来到顺天府看到衙役,看到衙役们正在发银子,顿时信了。 是真的! 第一日,顺天府就抓了三千多只,刘庆雇工匠在城外建了个大石窑,将它们全都烧成灰,再倒入瓮中,埋进了深土里。 严成锦命王不岁把几大箱铜钱送到顺天府,折合成银子,大约有五千两,在京城可以买很多座宅邸了。 虽然陛下说出一半,还真能让陛下出不成? 至于会不会有剩余,严成锦压根不考虑,反正严家不要铜板,给下人发的工钱都是银子,要铜板作甚? 多余的铜币,就当是给顺天府赈灾了。 朝中的大臣们怀疑严成锦是不是傻子,竟白白掏了那么多银子,安定伯卖书赚的银子啊,都让这狗东西给糟蹋了。 灾祸没有发生时,谁都不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 等你见识到它的威力时,已经晚了。 严成锦仿佛没事的人似的,每日乐呵呵的去翰苑衙门当值,还到华殿里讲经筵。 自从有了程敏政和王越的讲义,严成锦再也不用担心经筵了。 每次轮到他开讲,李东阳和阁臣们就一脸期待。 “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宇如天地一样广阔不可及,宙如时辰一样首尾相连,无始无终,合呼宇宙,足以言概天下万物。” 听听,这是多么有逼格的学问? 倒是朱厚照,每次经筵开讲他就睡大觉,老高这狗东西,成日当着他的面卖弄学问,偏偏还不许他提问。 真是气死本宫了。 朱厚照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严成锦一开讲,他便闭上眼睛呼呼大睡,看似坐姿端正,其实早已进入梦乡。 李东阳等人听得入迷,哪里顾得上去管他。 终于等到了经筵结束,老高那孜孜不倦的烦人声音消失,朱厚照才自动醒了过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老高,今日本宫把张永那个狗东西揍了一顿,张永说你出银子给顺天府捕鼠,本宫想啊,那不是大傻子吗?你的才华比本宫只差一点点,怎么会干这等和猪一样蠢的事,这是污蔑,本宫最讨厌别人污蔑了,父皇也是这般污蔑本宫的!” “殿下,这是真的。”严成锦坦诚相告。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不乐意了,小声道:“老高,你好歹也算本宫半个师傅,给本宫留点面子,说出去,本宫都要没脸见人了。” 严成锦深以为然地道:“殿下不知臣此举的深意,臣是怜惜顺天府的流民,饿了没饭吃,捕鼠,不过是发银子的由头,你想,如果臣白送银子,那岂不是太高调了。” 朱厚照恍然大悟,眼中放光,顿时觉得严成锦高大了许多,笑道:“本宫就知道你聪明,连送银子都干的这么漂亮!老高,你可是答应帮本宫找勇士的,本宫的勇士呢?” 勇士? 严成锦仔细回忆,与朱厚照相处画面的每一帧,好像是忽悠过朱厚照去找勇士来着 严成锦冷哼一声:“臣只说过,殿下找到七个勇士就能成就贤君的名声,什么时候会帮殿下找了?” 七个?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冷笑:“老高,你上回跟本宫说是六个,怎么多了一个?” 严成锦额头冒出热汗,陷入深思,将记忆倒放回忽悠朱厚照的画面,好像是六个 怎么圆回来?在线等很着急 朱厚照却面露喜色,贼兮兮地凑过来:“本宫就知道有七个!还有一个就是你!” “”严成锦。 严成锦想了想,一脸认真的忽悠:“殿下不要乱说,勇士向来都只有六个,多一个就不灵了。” 谁知朱厚照竟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这狗东西,真是越来越难忽悠了啊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其实第二个勇士,已经出现了,他就是长宁伯。” 朱厚照怒了,掐着严成锦的脖子道:“本宫把你当兄弟,为何你总是把本宫当傻子?” “殿下住手请听臣慢慢说来” 第79章 臣穷啊 朱厚照之所以不信严成锦的话,是因为周彧在京城里干了不少城狐社鼠的勾当,只会给弘治皇帝添麻烦。 有时弘治皇帝来东宫视察他的学问,总会忧心忡忡地说起,长宁伯干了什么坏事,又惹太皇太后生气了。 连太皇太后也下了谕旨,不允许他轻易到后宫见驾。 朱厚照也不是傻子,断然看得明白,父皇虽然说得隐晦,但长宁伯就是个大奸逆! 只是父皇碍于太皇太后的面子,才没有砍了他的脑袋。 这样的大奸臣,老高这个家伙竟然说,他是本宫的勇士? 真当本宫同传闻那样傻不成?! “太子!你怎么能殴打严师傅!”李东阳目光不善。 “嘿嘿,李师傅,打是疼骂是爱,我疼老高所以才掐他的。”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朱厚照这狗东西,竟把自己上回忽悠他的话,原封不动送回给他。 臭不要脸的! 这厮手上的力气大,又是在华殿里,严成锦没好意思揍他,要是在府上估计也是被朱厚照揍。 朱厚照在东宫闲得无聊,成日和羽林卫、金吾卫打架,从小打到大,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看来,也就王守仁能揍他一顿了。 朱厚照把脸凑过来,一脸认真:“老高,你以后别忽悠本宫了,本宫真拿你当兄弟,你拿本宫当傻子,本宫的心,会痛的。”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臣说的是真的,长宁伯真是殿下的勇士。” “长宁伯把本宫的舅舅给打了,打舅舅之仇,不共戴天,本宫和父皇一样不喜欢他。”朱厚照却道。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对他的两个亲舅舅很不错,上回那头西域的贡狮,就是张家兄弟偷偷给他买下来的。 弘治皇帝给东宫的月例少得可怜,朱厚照那点银子,哪里有银子养那头畜生。 和长宁伯周彧的关系就没那么亲了。 周彧是太皇太后的兄弟,张家兄弟是皇后的兄弟,亲舅舅当然要比周彧亲一些。 不过,在严成锦看来,张家兄弟更加可恶,大哥也别笑话二哥。 “殿下不知道,其实,每次都是长宁伯被揍得鼻青脸肿?” 朱厚照一脸狐疑:“怎么会?本宫听大舅说,长宁伯把他们揍得如何的惨”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殿下自己也常打架,长宁伯年老体衰,怎么会是寿宁侯或建昌伯的对手?加之还是两个人。” 朱厚照露出恍然,似乎有点道理,“可长宁伯还是个奸臣。” 这都忽悠半天了,你的智商再不下线,我的智商都要下线了 不过,周彧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一些,在京城出了名的蛮横。 严成锦倒是极想周彧为朱厚照所用。 因为周彧有个很大的优点。 不要脸。 眼下,耕牛的优育选种需要人去推行,进化论需要人去实践,这一点王不岁做不到,李东阳也做不到。 只有周彧能做到。 因为周彧,既是官,也是商,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官商! 周彧能无视朝廷的禁牛令,能霸占百姓的良田,朝廷最多也只是伤饬一番,还真能让杀了他不成?这点王不岁就不敢,王不岁身为商人,有太多的条条框框。 再加上周彧富甲一方,有地有银子,比张家兄弟还要富裕,怎么折腾都行,这点李东阳比不了。 他虽然有点不要脸,但也不敢坑朱厚照。 小冰河期极为漫长,甚至延续到了万历朝后,也就是一百多年后,每一年都要冻死许多畜生,在万历朝,还爆发了一场大疫。 尽早推行优育选种,实践进化论,让牲畜们具有一定的抗寒耐力,抵抗力变强,增加繁殖,才能最大程度降低小冰河期对大明的影响。 不断优育选种能没有一点变化?严成锦不信。 百姓们有了耕农,有了家禽,就不至于饿死。 最终目的,还是回到了百姓的温饱上。 严成锦深以为然:“长宁伯在做一项伟大的事,或将会留名青史!” 朱厚照眼前一亮,又凑了过来。 于是,严成锦就把长宁伯做的事,这般重要,又是那般重要,都分析给了朱厚照。 “殿下不信,出宫一看便知。” 不得不佩服朱厚照的越狱技术,堪称一流。 严成锦前脚刚出了宫,朱厚照后脚也出了宫,还得意洋洋在午门前等候,“本宫都等你半天了” “” 朱厚照看见了严成锦的轿子,略带促狭地道:“本宫还未见过这么破的轿子呢,你下来,让本宫坐坐。” “破轿子有什么好坐的?殿下还是走路吧。” 片刻之后 朱厚照欣喜地坐在轿子里,高兴地东翻翻,西瞅瞅:“老高,你这轿子好啊,还有暗格,本宫就知道内有乾坤,这才是你啊。” 外头看起来破旧,里头却别有洞天,奢华无比,连枸杞羊奶茶都有,还是热的,朱厚照连忙给自己整上两口,现在愈发觉得,老高就是他要找的勇士了,虽然老高不承认。 轿子里的暗格全都被朱厚照翻出来了,还有一些强力防身迷魂散,也被朱厚照揣进了兜里。 咦,这大棒是做什么用的? 只见轿子东摇西晃,也不知朱厚照在里头干啥。 严成锦扶着额头,有些抓狂:“殿下别弄坏了下官的轿子!” 到了长宁伯府, 朱厚照才从轿子里钻出来,门皂前去通报一声,随后将两人请进了院子。 严成锦道:“长宁伯好啊!” 周彧笑眯眯地道:“贤侄怎么有空来老夫府上,这位公公是” 定眼一看,才发现这个太监是朱厚照,吓得他赶紧跪下来:“殿下怎么出宫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样子:“老高说你在干一件造福百姓的大事,本宫来看看。” 周彧犯起嘀咕来,瞧了瞧严成锦,又瞧了瞧朱厚照,“臣什么时候干的,臣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脸色古怪起来,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自然是伯爷用强者法则养的鸡。” 周彧满心欢喜带着严成锦二人来到旧府,大院中的一个角落被改成了鸡棚。 大冷的天,鸡棚四面的墙挡着寒风,棚里还放了干草,一群黄灿灿的小鸡仔在里头跑,生龙活虎。 周彧邀功似的欣喜地问:“殿下,有没有发现什么?” 朱厚照蹲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严成锦道:“殿下没发现吗,这些鸡没冻死,还生了一大窝,若是此法用在耕牛上,从此天下到处都是耕牛,再也没有禁牛令了,牛肉想吃就吃。” 周彧白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话呢。 朱厚照眼中放光,这可是连内阁三位师傅都没有办法的问题啊,此刻,竟是贼兮兮地笑出来,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长宁伯,此法用来养耕牛怎么样?” 周彧苦着一张脸,前些日子,弘治皇帝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被他回绝了。 这不是让他当小白鼠吗,真养出来了,有禁牛令在,他敢卖牛肉,也没人敢买啊。 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开始哭穷:“臣穷啊,兜里没有银子啊,牛太贵了,臣养不起啊臣太穷了,穷得无地自容啊”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听说过一句话,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本宫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呀。” 周彧吓尿了,弘治皇帝尚且还有人性,朱厚照没有人性,只有兽性啊,这狗东西真做得出来的啊! “臣养臣养还不行吗!” 握草 朱厚照啥时候变得这么有化了? 难道是我老高教的好? 第80章 都是谣言 从周家的旧府出来后。 严成锦忍不住对着朱厚照道:“殿下真聪明,今日见识过殿下的手段后,臣突然觉得,外头关于殿下的传闻,都是谣言!” 朱厚照大喜过望,哪里听得这样的夸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道:“刘伴伴只教了本宫一次,本宫就会了。” 居然是刘瑾教的。 刘瑾真是个坏胚子啊 专门教朱厚照坏的,怎么好玩怎么玩。 史料记载,刘瑾不仅教坏朱厚照,还暗中把持了大明的朝政,一朝双皇帝,成为了当时的世界首富。 据说刘瑾还上了华尔街日报一千年中全球最富有的五十人排行榜,是个神一样的男人。 刘健、李东阳、谢迁、马升、刘大夏等人联起手来,苦心积虑三年,不仅没把刘瑾扳倒,还都被刘瑾弄致仕了,唯有忍辱负重的李东阳,留了下来。 不过现在没事了,刘瑾被赶去了西域,今后太子身边,除了我老高,就没有可以唆使他干坏事的人了,赶走刘瑾,严成锦觉得,这个功劳比那些在明伦堂里,整日教朱厚照做好人的师傅们的功劳还要大,忽然发现,自己又升华了。 周彧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宫里告状,可告状顶什么用,陛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还能把它掐死不成? 如今是万般悔恨,当初王恕带头劝谏陛下纳妃时,自己咋没跟着起哄。 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不是?顿时深吸一口气,振作了起来:“来人!” “老爷你怎么哭着个脸?”周旺财赔着笑。 周彧一巴掌拍了过去,又踹了一脚:“你笑个屁!带上几个兽医,给我找牛去!”说着,昂首大步地出了门。 这些日子养跑步鸡,周彧对优育选种有了许多经验,首先是要把最优秀的牛种找出来,然后做羞羞的事,说起来,还要在城外的荒地搭个牛房,不然买回来的牛住哪儿? 方才步入十月,京城就下了第一场雪,天气变得寒冷起来,木炭有些供不应求,棋盘街上的行人都呼着白气。 内阁, 李东阳三人都在为耕牛发愁,没了牛,虽然人力也能耕犁,但那能和牛比吗,牛一日能耕一亩地,人三日也耕不了半亩。 错过了时令,收成就会大大受到影响。 最让李东阳等人痛心的是,禁牛令颁布以来,大明的耕牛数量终于有了些起色,如今损失了一大批,要如何才能屯得回来? 刘健叹息一声,终于翻起书案上的疏奏,突然脸色一紧,暴怒而起:“长宁伯如此徇私枉法,真是当诛!” 李东阳:“刘公何事如此愤怒?” 刘健道:“宾之,你看看,顺天府弹劾长宁伯的奏疏!” 李东阳接过一看,周彧强占了顺天府许多农户的耕牛,足足有百头之数。 刘庆头都大了,又不能把长宁伯抓起来,只好上了这封疏奏。 “走,去找陛下!” 李东阳三人愤然来到暖阁,将顺天府弹劾周彧的奏疏,呈上给弘治皇帝。 还敢抢牛! 弘治皇帝想到了太后,可下一刻,眼神却变得凌厉:“去打探一下,若是刘庆所言属实,朕一定不轻饶!” 在顺天府下辖大兴县的一个村子里,周彧正对着兽医和牛倌道:“都给我瞧仔细了,精壯的牛种都给我牵走,你看看,这牛pi股都瘦成什么样了,不要不要” 强者法则讲究强强联合,所谓龙生龙凤生凤 周彧早已牢记于心。 只要是瞧着强壮的牛种,通通牵走,不让?三十两卖不卖? “小人不要银子小人不卖啊!”被强买了牛的农户哭嚎着,没有牛,地也没用了。 牟斌打马赶来,不料却看见这一幕,不由拦在周彧身前。 周彧早就不爽了:“老夫花银子,关你什么事!” 牟斌正色:“下官是奉陛下御旨前来,若伯爷执意如此,下官只好带你回去面圣了。” “刘庆那个狗东西!老夫花银子,碍着他什么事儿了?!”周彧憋红了脸,眼珠子一转,想了想,便讨好似地笑道:“牟指挥使可看清楚了,老夫是买牛,给银子!给五十两呢!老夫不干坏事,就是想花点银子。” 牟斌亲眼看着他给银子,这才回内阁复命。 听完牟斌的禀报,李东阳三人的脸色古怪起来,弘治皇帝对于五十两的购买力没有概念,便问道:“李卿家,这三十两银子的买卖,可是欺压了乡民?” 李东阳摇头:“亏了,寻常百姓一年工钱,不过才六七两银子,三十两足以在京城买下一块供一家三口一年廪膳的良田了。” 弘治皇帝转念一想,一个普通京官一年的俸禄,也才十几两银子,便知道五十两银子是个什么数。 但,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周彧哪里像是有良心的人? 萧敬支支吾吾地道:“陛下,前几日殿下扒了神宫监一个小太监的衣服,出了宫,似是和严成锦去了周府” 不用萧敬说,接下来的剧情,弘治皇帝也猜到了。 前些日子,严成锦提过强者法则,可弘治皇帝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他又和太子去了长宁伯府,此刻,弘治皇帝竟也暗暗希望,这个强者法则是真的。 “把严成锦叫来。” 翰苑, 严成绩已经在编写畜牧业之强者法则了。 若优育选种可以推行,那就必须有一本大概方向的书来指导,当然只是个苗头,写得不深,还得兽医去深入研究。 其中,进化论的道理,以龙生龙凤生凤为基础开始写,将现代进化论猜想暗含其中,写得极为隐晦。 在小冰河期中数量锐减的,不止是耕牛,还有战马。 陕西苑马寺,承担着为陕西三边,延绥、宁夏、甘肃输送军马的任务,但因小冰河期的来临,马匹的数量锐减。 寻常战马的数量在万匹以上,到了弘治中期,锐减了一大半,到弘治末年,更是只剩两千多匹,约鼎盛时的五分之一。 没有马,就没有骑兵。 鞑靼人就是凭借骑兵和大明抗衡,没有骑兵,致使大明边陲防务能力锐减,九边羸弱,更别提攻打鞑靼人了。 两千多匹马,三个边陲卫所分,除去老弱病残,每个卫所几百匹,进了草原还不够鞑靼人塞牙缝的。 后期爆发了严重的战马危机,著名的阁臣杨一清,就是被派到这个地方整饬马政,才正式开启了升迁之路。 严成锦估摸着,陕西苑马寺的奏疏,应该快要送到京城了。 太祖为什么特意颁布禁牛令? 如此的重视耕农。 就是因为明朝耕农的数量一直起不来,对于一个农耕社会而言,又极为的重要。 若推行选种优育,或许会让耕牛、战马以及猪等牲畜上一个新的数量台阶。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在值房门外探头探头,见了严成锦一乐,便走了过来:“严大人,陛下有请。” 严成锦掏出一两银子:“陛下要见我做什么?” 小太监心中一喜:“是为了太子出宫的事。” 等严成锦来到暖阁的时候,弘治皇帝:“前几日,太子跟你去长宁伯府了?” 严成锦有些冒冷汗,怂恿太子出宫,可是大罪,要不要承认呢? 不料,弘治皇帝却笑眯眯看着他:“这次长宁伯选育耕牛,你有几成把握?” 严成绩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两成” 第81章 朱厚照的喜事 太子出宫还叫事儿吗? 此刻,弘治皇帝更担忧民生凋敝,严成锦这个家伙向来有所保留,不过,再加两成,也仅仅才四成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有一封急奏。” 弘治皇帝翻疏奏一看,渐渐地,眼中朦胧了,连日听闻各科道呈递的奏报,他心中早已积累了深深的愧疚:“难道是朕施政不仁,察有所失,才导致这步田地?” 李东阳见他脸色骤然大变,便关切道:“陛下,这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是陕西苑马寺寺监送来的疏奏,诸位爱卿也看看吧。” 严成锦心中一动,没想到,陕西苑马寺的奏疏,这么快就送来了? 据明孝宗实录记载,应对战马严重不足的问题,弘治皇帝曾经开放以茶易马,也就是用茶,来跟少数游牧民族换马匹。 但完全依赖少数民族,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弘治朝的战马问题。 否则,到弘治末年也不至于仅剩五分之一,严重不足。 “马政危矣啊!” 李东阳看了疏奏,同样脸色大变,国之大事,莫急于兵,兵之大事,莫急于马。 如今陕西马政危机,紧接而来的,就是边军缺马骑操,防戍实力降低。 弘治皇帝向严成锦投来希冀的目光:“严卿家,此法可用于马上?” 严成锦道:“马同牛,应当是一个道理,若长宁伯试验成功,想来是能用在马上。”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闻言,皆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多了一丝期待。 “可长宁伯买走的耕牛足足有上百头,没了耕牛,那些佃户如何耕种?”刘健忧心忡忡。 “北方一年一种,如今是十月,再用耕牛时,是明年四月,时间还长,臣以为长宁伯此举并无不妥,只有足够多的耕牛,才能从中挑选出优秀的种牛来。” 春耕之后,几乎也不用什么牛了,等到明年十月,正好是耕牛产崽的时候。 也就是说,没有比现在更合适选种优育的时候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今日,或许是心中积压着太多的事,午膳时,弘治皇帝决定到坤宁宫用膳,还派人去东宫叫了朱厚照。 “前些日子,你又出宫了?”弘治皇帝也不看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夹着菜。 朱厚照傻眼了。 捧着碗,半天不吱一声,求助似的看向张皇后,张皇后看了父子二人一眼,陛下似乎有事要说,便不多言。 朱厚照只好道:“是,儿臣错了,今后再也不会了。” 一旁的萧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弘治皇帝淡淡地道:“做得好。” 朱厚照下巴要惊掉下来了,父皇的脑袋让驴pi股夹了? 弘治皇帝有些怨气:“这些外戚爵爷,朕每月给他们发俸禄,供养着他们,可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推诿不前。” 被弘治皇帝揍得多了,以至于没被揍对于朱厚照来说,都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顿时宛如受到莫大的嘉奖般。 父皇还没有这样夸奖过他呢! 放下了碗,屁颠屁颠的溜到了翰苑。 “老高,父皇刚才夸我了!”朱厚照手舞足蹈。 严成锦没好气道:“如今大寒,陕西苑马寺冻死了许多战马,若长宁伯试验成了,耕农和战马之事都能得以解决,或许陛下忧心于此,才没有责骂殿下。” 一听马政,朱厚照顿时来兴趣了。 严成锦道:“臣还要编修畜牧业之强者法则,殿下若是无聊,就去找太监玩吧。” 觉得呆在翰苑没劲,朱厚照独自一人溜出了宫,来到了周府。 “本宫的牛呢?” 周彧好声好气接待道:“牛?牛过得很好啊,有吃有喝,还不用耕地,臣派了牛倌和兽医照看它们呢,就在牛房。” “带本宫去看看。” 周彧正纳闷,太子怎么对这个上心起来了。 他的牛房,建在京郊的石景山下,从京师出来,就是骑着快马也差不多要一个时辰。 这里搭建着成片的茅草屋,一头头牛被单独隔养在里头,个个都是爷。 朱厚照转了一圈,顿时乐了:“本宫问你,有没有怀上?” 周彧苦着脸:“没有啊,殿下这才过去了一个月。” 朱厚照也觉得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一些,便隔三差五就溜出宫一次,跑来石景山看牛。 严成锦只用了两天就将畜牧业之强者法则写完了,高中那点生物知识榨得一滴不剩。 王守仁又开始盘他了。 见严成锦放下笔,便道:“老高兄,圣人说,格物才能致知,老高兄没有格物,怎么能从龙生龙凤生凤的话中,悟出物竞天择的道理?” 这狗东西,从他开始写,就在一旁看。 也不出声打扰,直到他写完,才来那么一句。 “道理总是有很多,如果不去做,光是看,又怎么知道可不可行?”严成锦问道。 王守仁顿时陷入了沉思:“可是老高兄也没做什么呀?” “” 我没做,但是有人做了啊。 严成锦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上一辈子,就有大把人证明了物竞天择和现代进化论的道理。 今日,严成锦去内阁还存心录,才知道李东阳告病沐休了。 在李东阳手下考得状元,算起来,也算是他的座下门生。 更何况,他还是弘治朝最稳的大腿,算计起来,估计要甩开自己几条街。 下了值,严成锦抓了几只上好的三黄跑步鸡,带着何能一起到了李府。 虽然李东阳的父辈是军籍,但他却混得极好。 李东阳的宅子有两座,一座是自己买的,一座是弘治皇帝御赐的。 是京城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丝毫不比比程敏政差,自住的宅子,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宅邸,豪华宽大。 相传,这是前朝太监梁芳的私宅,被弘治皇帝赐给了李东阳。 前朝有三个手眼通天的太监,汪直、梁芳、尚铭。 汪直权势最大,梁芳最有钱,尚铭二者各占一半。 梁芳倾力打造的私宅,可想而知有多豪华,亭阁台榭,湖光山色,绿化面积规划得十分合理。 严成锦跟着门丁进了庭院。 李东阳因夜里没盖好被子,身体着了寒,此刻,正披着厚厚地袄子,在火炉边上看书,倒也没到不能下床的地步。 看上去气色还不错,端正的肃脸,下巴美髯须,戴着纶巾帽,像李东阳和程敏政这些人,宅家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老儒生的形象。 严成锦笑嘻嘻地道:“特来探望恩师。” 李东阳咳嗽几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过来坐吧。” 严成锦走过去坐下。 一道袅袅倩影,端着热腾的药汤过来。 此女貌若天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臻首峨眉,美目生盼,倒是与李东阳,有几分相似。 见了她,李东阳一换在朝堂上的冷肃,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爹不打紧,快些回去,别着凉了。” 那灵美的女子,朝严成锦颔首点头,轻轻转身离去。 早听朱厚照说过,李东阳年少时也风流,到处作诗,故事情节,跟“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的故事情节高度相似。 如果猜的不错,刚才那位,应该就是“紫薇”了吧。 第82章 肱骨之臣 李东阳拥了拥外衣,深吸一口气:“陛下为天下黎明百姓,忧心呐。” 严成锦能理解他的心情,牛、马是这个时代的动力,上一世没了牛、马,顶多也就不吃肉了,似乎没啥影响。 但大明要是没有了牛、马,粮食用什么来拉?地用什么来耕?地方的急报和物资如何送到京城?矿用什么来开?边陲用什么来防御? 总之,整个动力系统就瘫痪了。 好比上一世没电了一样。 如今,陛下和大臣们都寄希望于他的强者法则,幸亏,当初稳了一手,只说了两成。 “这是小女子准备的一些点心,谢过大人来探望。”刚才那道纤纤倩影提着个红木锦盒。 “请问小姐芳名?”严成锦问。 李家小姐颔首,声音清脆动人:“清娥,李清娥。” “清娥画扇中,春树郁金红,真是好名字。”严成锦行了一礼,提着食盒走了。 李清娥还站在原地,美眸中却多了一抹异彩。 眨眼间,便过去了一月,天寒地冻,京城覆盖着一层白雪,这一日,周彧抱着手急匆匆往东宫走去。 东宫真是冷清。 朱厚照的地盘,鬼都不往这飘。 周彧火急火燎走进正殿,哭唧唧地道:“殿下,不好了,那些耕牛出事了。” 朱厚照豁然而起,瞪着眼睛:“出什么事了?” “病了都病了啊。”周彧战战兢兢地道。 败家玩意儿,叫你别养,你偏要养,糟蹋老夫的银子啊 先知会你一声,一会儿,老夫再到陛下哪儿告状去! 朱厚照这下有点慌了,要是弄死了一百头耕牛,父皇还不揍死他,手中的蚕豆忽然不香了,一个疾冲跑到翰苑:“老高,不好了,牛要病死了!” 严成锦差点吐血,还等着弘治皇帝封赏呢,连推行的畜牧业之强者法则都写好了,耕牛本就稀少,再养死一百头 这回他也不淡定了,连忙跟朱厚照出了翰苑,可上马时又停了下来,“殿下快去太医院抓个庸医,就说是他医死的!” 朱厚照眼前一亮,喜滋滋地跑到太医院,扛上太医院院判刘泰就往外跑。 可把刘泰吓坏了:“殿下殿下要带臣去哪儿?” “去给牛治病。” “可臣不是兽医啊!” “是庸医就行。” 严成锦也顾不得坐轿子了,骑上一匹稍微快点的老马,就往石景山赶,和朱厚照一同到了牛房。 整个牛房臭气熏天,似乎许久没清理了,严成锦捂着鼻子一看,这些牛都狂泻不止,鼻口还流着涕。 朱厚照踹了一脚周旺财,怒道:“怎么不派人清理,你这是要害死本宫!” “清了啊,清了没一会儿又来。”周旺财差点没哭出来,自从太子说要养牛,他都在这里住了快三月了。 这年头,但凡识字的也不能去当兽医,严成锦问了周彧请的那几个兽医,也没问出什么来。 周旺财哭嚷着:“半月来,这些牛的胃口都极好,小人派人日夜寻草料照料给它们吃,生怕饿着,谁知就成这样了。” 刘泰凑到牛棚一看,却是道:“这是吃了扁竹,这牛毛色发亮,牛腹隆起,性情温顺,臣怎么觉着是怀孕了?” 扁竹是一种有毒性的草,牛吃了会慢慢中毒。 天寒地冻的,能找到的草料不多,有什么就给牛吃什么。 这些牛,每日都吃得肚子鼓鼓的,周彧还以为它们是吃撑了,哪里会多想。 朱厚照却是眼前一亮。 “臣少年时家里养牛,又懂一些医术,自然不会有假,定然是怀了孕,才胃口大增。”刘泰又道。 刘泰是匠人出身,在成化朝时,传奉官制度盛行,只要是不经过吏部,由皇帝口头任命的官员,都称为传俸官。 成化皇帝喜欢任命传奉官,尤其是懂丹药的术士,刘泰托了御马监秉笔太监梁芳的关系,由匠人升至医官,加上本身有几分医术,连着升了三级,升到了太医院的院判。 严成锦长出一口气:“带本官去看看种牛。” 周旺财指着一头大黑牛,乐道:“就是这头大黑牛,刚才那些母牛,都被它碰过。” 这头大黑牛身躯庞大,四肢肌肉虬结,一身黑毛闪闪发亮,站在牛棚里,比其他雄牛要更加威风凛凛。 朱厚照神采飞扬:“老高你听到了没,被它碰过的都怀孕了啊,本宫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凡牛。” 严成锦满脸黑线。 种牛找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让它的种子开枝散叶,推广优育选种,人工受孕能大大提高繁殖,这并不是高深的技术,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就有了。 这样一来,大明的耕农和战马就会大大繁殖,有了耕牛和马匹,就能开垦更多的土地,让大明的良田亩数大大增加,百姓有田可以耕种,有农业为基础,大明才会更强盛。 严成锦兴奋地搓着手:“快回宫禀报陛下!” 暖阁, 周彧前脚在东宫哭完,后脚就来到了东暖阁哭:“陛下,一百头病牛卖给谁?臣亏了许多银子,这些银子是臣辛辛苦苦攒下的” 此番就是来找弘治皇帝赔银子的。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形势已如此严重,如今又赔进去一百头,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刘健叹息一声。 “严成锦呢?”弘治皇帝问。 萧敬支支吾吾:“去石景山了,太子也去了还拐走了太医院的刘太医。” 弘治皇帝皱着眉。 此时,朱厚照和严成锦两人正喜滋滋地进宫,不一会儿,就到了东暖阁,一同来的还有刘泰。 刘泰心里偷着乐,要说人这运数无常呢,今日可是捡了大便宜,什么都没干就这样捡了功劳。 朱厚照如沐春风地道:“父皇,真有孕了,只是一头大黑牛,就让二十头母牛都有身孕了。” 弘治皇帝和大臣顿时眼眸一亮。 严成锦一脸正色:“蒙陛下隆恩,臣幸不辱命!” 刘泰不知该说啥了,连忙喊了一句:“臣可以作证!”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颤抖,听着三人的话,竟难以言语起来,这些日子他在宫中度日如年,期盼着上苍有所怜悯。 “严卿家,你说此法叫什么?”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此法名为强者法则,臣已经将它整理成书,又叫畜牧业之强者法则,陛下可将它推行至各科道,选出最优秀的种牛,来给母牛配zhong。” 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等人看向严成锦的目光,赞赏有加,此子大才啊,龙生龙,凤生凤,多么简单的一句话,竟悟出了如此深刻的道理。 弘治皇帝热泪盈眶:“卿,乃朕肱股之臣也!” 朱厚照傻眼了,老高这狗东西,原来早就有准备。 “父皇,儿臣也有功!” 第83章 棋分黑白 弘治皇帝竟大方了一回,赏赐严成锦京城外大兴县的皇庄两百亩,赏赐朱厚照,东宫月例,每月加十两银子,光是加十两银子,朱厚照就乐不可支地磕头谢恩。 周彧和刘泰各赏“黄金”不等。 等到弘治皇帝封赏完之后,严成锦道:“陛下,民间兽医不通药理,极少有识字的人,实难推行此政,不如就让刘太医当个兽医?” 刘泰把弘治皇帝治死了,其实也是个意外,严成锦相信他无心坑害弘治皇帝。 只是,明朝太医有个优良传统,束手无策的病,就喂红丸。 让他去当个兽医,也算是救弘治皇帝一命。 刘泰脸都绿了,堂堂太医院重臣,去当个兽医,成何体统! “陛下,臣” “父皇,儿臣觉着老高说的有道理,儿臣原先还以为他是庸医呢,今日去牛房,刘太医一眼就认出来牛吃了扁竹才中毒,儿臣才知道误会他了。”朱厚照一脸认真。 刘泰脸都绿了,这样的夸赞,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有辱斯,有辱斯啊 弘治皇帝道:“善,石景山的牛房,就交给刘太医了,至明年产期,朕要这些母牛毫发无伤,让书房传朕御旨,将此善政推至天下,两京十三道御史替朕督查,若有懒政失职者,绝不宽宥!” 刘泰面如死灰。 才从奉天殿出来不久,周彧就收到了东宫太监的传唤。 周彧在外头再狠,遇到朱厚照,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跟着东宫太监越走越偏,压根就不是东宫的方向,心里害怕极了。 “张公公,殿下找我何事?”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道:“伯爷莫要害怕,就要到了。” 只见,前面是个死胡同,压根就没了路,小太监这才停下来。 周彧连忙回头,便看见朱厚照手持一根似狼牙棒的大木棒,笑嘻嘻地走过来。 这根棒球棒,是他从严成锦轿子里顺的,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趁手的兵器。 周彧身如筛糠般抖动,差点没哭出来:“殿下有话好商量,您让我办的事,我都办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东宫人太多,詹事府的师傅没事就去东宫找他,不太方便动手。 于是,朱厚照就把周彧约到了这里。 朱厚照笑嘻嘻地对着小太监道:“念吧。” 只见小太监张永从怀中掏出一份旨意,“奉天承运太子,诏曰,自今日起,特封长宁伯周彧为太子座下第二勇士,钦此!” 周彧傻眼了:“殿下,这奉天承运太子?” “不用害怕,只要把这份旨意接了,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朱厚照眉飞色舞。 太子竟然敢贸起旨意? 周彧却是心中一喜,乐呵呵的接了旨,这就是证据啊,拿到陛下那里,还不剥太子一层皮。 朱厚照一溜来到翰苑衙门,喜滋滋地对严成锦道:“老高,本宫收集到了第二个勇士,可长宁伯名声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本宫要如何用他?” 严成锦面不改色:“殿下可会下棋?” 朱厚照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道:“本宫当然会。” 严成锦道:“殿下会下棋,就应该知道,棋分黑子和白子,还有明子和暗子,长宁伯名声虽臭,却能在暗中给殿下办事,脏活累活都可丢给他来做,人分善恶,棋有黑白,用得好,皆是贤臣,还请殿下不要歧视长宁伯。” 脏活? 这么一说,朱厚照眼中放光,忽然觉得,长宁伯能堪大用啊。 弘治皇帝的旨意,下达到各科道,由各州县的知府,派人选出几头种牛,老百姓家中有母牛需配种者,需牵到衙门,不得私自配种。 王守仁对此有极大的兴趣,跑去石景山格牛半天,却始终没有明白强者法则的道理。 朱圣人说,格物致知,格物致知,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格出道理来。 下值时,在午门的下马碑前,严成锦又碰到了李东阳,看起来病似乎好了,人精神了许多。 “李大人好啊!” 李东阳颔首:“有心了,你父亲在边塞如何了?” 呀? 不说严成锦差点忘了,便宜老爹还在戍边呢,说起来,他许久都不曾写过书信回来了。 如今西北的情况,只怕是更不容乐观,前些日子翰苑的言官说,那边还闹了大疫,这么一想,严成锦反倒有些担心起来。 宁夏边境,严恪松披着黑色大氅,骑着战马,带领几名亲随,驰骋向边陲的粮仓。 在军中待久了,儒弱的书生气渐渐褪去,腰间配着青钢剑,更显武将的魁梧英姿。 下了马,严恪守把缰绳交给亲兵,幽幽地问:“这个粮仓可还有粮?” 粮仓的监管守卫小声道:“禀告伯爷,所剩之粮已不足十石。” 十石? 严恪松轻叹一声,这已经是巡过的第六个粮仓了,天寒地冻,没有粮怎么行。 这次大寒冻死了不少羊,草原一片雪封,草料也比平日紧缺,让他意识到,整饬边境纳粮,刻不容缓。 十二月中旬,大雪纷飞,天气异常的冷。 这一日,严成锦收到了老爹的信。 房管事从边塞赶回来了,严成锦跟严恪松说过,如果要送重要的东西,就让房管事送回来。 许久不见,房管事老泪纵横:“少爷比上次一见,长高了,老爷一定很欣慰。”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鞋里有暖和的增高软垫? “多日不见,房伯倒是又老了几分。”严成锦道。 寻常,房管事从边塞回来,总要捎带一些羊,这次空手而归,严成锦猜测边塞的情况不太妙。 拆开老爹亲笔书信一看,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老爹要整饬宁夏边军粮仓,让房管事送了一封奏疏回来。 严恪松自知这次整饬,恐怕会伤及许多人的利益,怕伤到自家儿子,所以让房管事回来通报一声,顺便再运点粮过去。 一听还要运自家的粮去倒贴边塞,严成锦就不由感慨:做官家更贫,恨爹不成钢啊。 亲军就在府外等着,随时准备将奏疏送入宫中。 严成锦仔细推敲一番。 前段时间,户部已经拨出一批军饷,现在看来,并不是拨给宁夏府的,毕竟大明有九边之多,宁夏不过其一。 王越当三边总制的时间长,权利也比老爹这个总兵要大得多,连他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其中,一定有某些不能轻举妄动之处。 严成锦命人把王越请来。 王越喜笑颜开,搓着手道:“贤侄啊,怎么想起老夫了,可是要学练剑?老夫这就教你,拳法老夫也会啊。” 严成锦摇头:“下官有一事请教,或许只有大人能解答。” 第84章 让老夫来 王越洋洋得意,忽然感觉脸上有光,以前都是他腆着脸来求这小子,现在终于找回点面子了。 “贤侄但说无妨,老夫替你答疑解惑,牵线说媒也成,看上哪家姑娘,就跟老夫说,老夫回去就给你下聘礼去。” 严成锦递上那封疏奏,王越看完后,沉吟几声,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叹息一声:“你爹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粮仓入粮少,出粮也少,没有那么简单啊。” “还请大人细说。” 王越踱步一边道:“以前商贾输粮,换取盐引,再加上边陲当地的军户民户也会纳粮换钱,但如今盐法改了以后,就没有商贾运粮了,军边粮仓,自然无粮。” 严成锦不解:“可还有当地屯田的军户民户,不一样可以纳粮换钱?” 王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贤侄不知啊,有人变着法子,不让军户民户纳粮。 以前满十石就可以纳粮,现在官府抬高了规定,要满五百石,才可以纳粮换钱,否则官府不收。 哪个民户军户有那么多粮食?” 凑十石粮容易,凑五百石粮,难。 这就是变着法子,不让军户和民户把粮食卖给官府。 王越深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忽然露出一抹狡黠:“贤侄找老夫,算是找对人了,老夫不仅知道其中的门道,还知道,这不许民户卖粮的人是谁。” 严成锦叫何能上了一壶上等好茶。 王越乐着道:“百姓把粮食卖给官府,就说卖米吧,一石可以得到二钱银子,商人卖米给官府,同样也能得二钱银子。 但,官府规定,满五百石才会收,百姓只能把米卖给商人,商人却以一石一钱银子收购,再以一石二钱银子卖给官府,这样一倒腾,就白白赚了一钱银子。” 严成锦瞬间明白了:“哪个商人有如此大的力量,能驱动官府?” 王越哈哈大笑:“别人或许没有,但外戚有啊,他们既是官,也是商,实不相瞒,这宁夏府作乱的,其实就是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宁寿侯和建昌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 严成锦猜测,这二人断然是瞒着弘治皇帝干的,宁夏府山高皇帝远,弘治皇帝鞭长莫及。 但是这就难办了啊? 老爹上奏疏,就是和张家那两兄弟对着干,虽不知皇后对此事的态度,但和亲弟弟比起来,老爹终究是外人。 王越见他愁眉不展,便笑了:“这种事情,老夫完全可以代劳的嘛,让老夫来。” 严成锦有些被王越的觉悟惊到了,难道是为了报恩? 王越老脸一红,站起来大义凛然:“本官如今身为五军都督府佥事,按理说,这军粮也是份内之事,不足挂齿,千万不足挂齿的。” 严成锦笑嘻嘻道:“大人请吃茶。” 王越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贤侄啊,其实老夫也有一事相求,老夫的忏悔志快写完了,如今又快到了陛下赐号的时候,这没了可以写的书,你看?” 以前,不敢弹劾张家兄弟,是因为他还在三边总制的位置上,穿着鞋,不好动手。 如今都光着脚了,还怕个鸟? 官去一身轻,人走清名在。 他位极人臣过,金戈铁马过,打过胜仗,还当过名颂天下的大人,荣华富贵什么没见过,烟花柳巷什么没玩过。 这辈子值了! 现在唯一的小心愿,就是陛下御赐封号,就圆满了。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沓稿纸,道:“这些书稿,原本是留给家父的,如今便送给王大人吧。” 王越欣喜若狂,嘴中却念道:“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 嘴上推诿着,手却很老实的抢了过来。 一看这书稿的名字,将军是如何炼成的? 王越心中大喜,这书不就是为老夫量身定制的吗?老夫这辈子,当过最多的就是将军啊! 严成锦本来打算,把这书当成老爹的升华之作,他现在也当了将军,写这书正合适。 不过,给王越也不算埋没,说起来,军神王越来写,更加适合。 大明虽说小说灿烂,但却缺乏多样性,还有许多的领域不知如何开拓,埋没了这个时代人的才华。 传世先生颇受读书人推崇,想来也能赚不少银子。 “大人且慢!” 王越警惕起来,顿时捂紧了稿子,手握刀柄,仿佛谁要敢上来抢就与他拼杀一般:“贤侄,读书人一诺千金,这可不好反悔的。” 严成锦摇头:“书稿自然归大人,只是前些日子的灭鼠行动,下官捐献了两万两银子,如今家中窘迫,这稿费的分成” 王越轻蔑一笑:“世伯自然是分不取,老夫回去就写奏疏,弹劾张家兄弟。” 严成锦点点头。 王越的弹劾可不得了,他行军打仗前,当过都察院都御史,也就是朝廷专门掌管弹劾的言官。 一封弹劾奏疏,能写出花来。 次日一早。 弘治皇帝的案头早早就放着一份疏奏,看完这份奏疏后,眉头紧皱,怒斥:“宁寿侯和长宁伯,竟在边陲干起了蝇营狗苟的勾当。” 李东阳三人也是大吃一惊。 “陛下,可否让臣等看一看?” 萧敬把疏奏递给李东阳。 这封奏疏从如何发现长宁伯与宁夏官府的勾当,到如今宁夏粮仓境况,写得清清楚楚。 弘治皇帝沉着脸:“宁夏府知府祝祥是何出身,又怎么会和宁寿侯扯上关系?” 李东阳站出来一步:“祝祥是沧州人,前朝的进士出身,与宁寿侯不仅是河间府的同乡,还是姻亲。” 沆瀣一气! 只是让弘治皇帝不明白的,弹劾的人竟是王越。 王越在他心中的印象并不好,怎么当起清官了? 宁寿侯府, 这时,张鹤龄和张延龄在正堂里,围着暖和的炉火,吃着点心。 张鹤龄吃了一口茶,恨声:“听说周彧那个狗东西得了陛下一笔赏赐,弟,你不妨也去做一做?” 张延龄不乐意了:“哥怎么不做?哥哥又想算计我的银子。” “这如何叫算计,他坑你吃了板子,不能轻易放过他。”张鹤龄似笑非笑。 张延龄眼前一亮:“哥哥说得有道理,要不是被周彧老狗相激,戴了陛下的御冠,阿姊下令禁足三月,这跑步鸡的生意肯定是我的了。” 两人相视坏坏一笑,又打起了周彧的主意。 第85章 我儿成锦,有本事 门外,一个太监快步走进来:“不好了,陛下要杀人了。” 张鹤龄不以为意笑道:“谁敢砍你的头,我们兄弟给陛下说说情,让陛下饶你一死。” 那太监却心下冷笑,道:“不是要砍咱的头,是要砍你们的头,娘娘让你们速速进宫!” “哥,陛下怎么想起要砍我们来了?” 张鹤龄吓得从椅子滚落下来,对着张延龄一顿爆揍:“猪一样蠢的东西,你又背着我闯了什么祸!” 半个时辰之后, 坤宁宫, 此时宁寿侯和建昌伯正跪在地上,撅着pi股朝天,张皇后抄起板子一阵猛抽。 兄弟俩哀嚎震天,听得一旁的太监和宫女们连皱眉头,皇后贤淑端庄,这二位伯爷这是惹了什么滔天大祸。 张皇后凤眸中噙着泪:“当初本宫被选为太子妃时,阿爹就曾经告诫过本宫,不得以自家的烦扰,来烦扰太子! 本宫被册立为皇后时,阿爹又告诫本宫,不得以自家的烦扰,来烦扰皇上! 如今你们都忘了,还敢和边臣勾结,忤乱朝纲,陛下砍了你们的脑袋,也休想让本宫帮你们求情!” 张皇后的父亲张峦,是国子监生,饱读诗书道义,为人通情达理,和一般的秀才其实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才教出了张皇后这么贤良淑惠的女儿。 但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不争气,还没参加科举,张皇后就选了太子妃,二人自然也不用念书了,懂得的道理就少了许多。 张家两兄弟一听,这次陛下要砍他们脑袋,顾不上痛,抱着张皇后求饶道:“娘娘饶命啊!” 王越递上弹劾疏奏后,严成锦紧接着就呈上了老爹的疏奏,毕竟最终目的不是惩治张家兄弟,而是要军饷。 老爹也就指望他了。 陛下召他进宫,严成锦跟着传唤太监来到奉天殿,心中早已准备了说辞,有备无患。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地道:“王越的弹劾疏奏,是你让他弹劾的?” 严成锦老实点头:“是臣让他弹劾的。” 弘治皇帝又道:“你为何不自己弹劾?” “臣怕陛下包庇宁寿侯和建昌伯。” 全场雅雀无声。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李东阳皱着眉头,刘健心中暗自感叹,此子比老夫还要莽啊。 百官都看向他,这人不是脑子抽了就是没有脑子。 严成锦却像没事的人,跟弘治皇帝要银子,是一门技术活。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从弘治皇帝身上,拔下几根毛来。 只听严成锦继续道:“臣未曾统御过兵,说出来的话,陛下恐怕不信,王大人乃是前三边总制,深知其中的猫腻,如今宁夏边陲,以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除了疏奏外,家父还给臣来了一封信,让臣将家中存粮运往边陲,可想而知,边陲军饷到了何等紧缺的地步。” 这是倒贴啊! 朕还有什么脸来当这个皇帝? 弘治皇帝看了信,怒气烟消云散,不觉热泪盈眶,许久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后才道:“安定伯是朕的良将啊。” 听说张家兄弟在坤宁宫,弘治皇帝便气势汹汹前来问罪,此时,听到殿里一阵痛苦的嚎叫,也不知要不要进去。 张皇后知弘治皇帝来了,欠身行礼:“家兄犯禁,陛下秉公办理,自不必因臣妾烦扰。”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看见张家兄弟受了大刑,却未消半点怒意:“祝祥已被朕免去官职,充军一年,至于你二人,朕也不会轻饶!” 张鹤龄哭天抢地,如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陛下饶命啊!娘娘饶命啊!” 张延龄反应有点慢,看着自己的哥哥,有啥好哭的,陛下还没说怎么罚呢。 弘治皇帝瞪目怒视:“你二人纳粮三十万石!充入宁夏府粮仓,朕要让你们把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再加四十廷杖!” 张鹤龄差点没吓晕过去,亏了啊,亏本了啊! 弘治皇帝却是怒发冲冠,差点把他吓死过去。 张延龄可怜兮兮地道:“可是陛下,咱们只有银子,没有那么多粮啊” 张鹤龄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得弟弟七荤八素,不砍脑袋便是大幸了,哭嚎:“臣遵旨,定在一个月之内,将粮运至宁夏粮仓。” 弘治皇帝冷声:“是半月内!” 张家兄弟二人抱着pi股,从坤宁宫出来,圣旨不敢违抗,可是眼下去哪里筹措这么多粮食? 张鹤龄苦兮兮道:“延龄啊,这次你先出,下次哥帮你出。” 张延龄不忿道:“哥明明有银子,为何要让弟弟出?爹说了,长兄如父,应该哥哥帮我出了才对。” 张鹤龄气急败坏:“臭不要脸的东西,都一把年纪,还想给我当儿子?!”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时,瞧见一人迎面走来。 这不是死对头周彧吗? 兄弟俩瞬间进入眼神交流阶段。 哥,揍他? 张鹤龄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咱们现在打不过,下一次一定,不过这狗东西一定有粮。 张延龄双眼放光,周家在江南和广东有不少米坊,肯定能收够三十万石啊! 周彧见了张家兄弟,暗道晦气,正想绕道走开,却听到一声叫唤,“长宁伯,别来无恙啊。” “大家都是国戚,过来叙叙旧嘛!”张延龄傻笑着。 这两兄弟有这么礼貌,倒是少见。 周彧冷哼一声:“听说你兄弟二人,被王越弹劾了?” 张鹤龄也不是要脸的人:“弹劾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又不会砍我们的脑袋。” 周彧懒得理他们,正要去仁寿宫,张鹤龄却忍痛拦住他道:“收粮!你卖不卖?” 周彧道:“一石三钱银子!你敢买吗?” 兄弟俩脸上一喜:“成交!” “???”周彧。 弘治皇帝罚粮三十万石,这个数字有点吓人,因为每年夏税收上来的粮,也不过四百万石。 粮食筹集完备后,兵部派人押运至宁夏。 严成锦把一封书信交到房管事手上:“让我爹亲启,看后即焚。” 房管事点点头。 宁夏府,大帐外飘着雪,呼呼的北风灌入口中,让人说不出来话。 军营断粮了,严恪松命下属用大锅把仅剩的米煮粥,再去草原上挖了一些草根,一同煮熟。 粮仓中没有粮,谁也不会多吃。 为了稳定军心,严恪松在军营里,与大家同吃。 一个副将对着他道:“总兵大人,昨夜,又逃了五百人。” 严恪松骂骂咧咧:“本爵爷说了,我那儿子在京城,一定会帮老夫要来粮,为何?因为我儿是状元,人聪明又稳重,我是他爹,他能不管他爹吗!这些怂崽子,一个个都不信本官!” 副将苦着一张脸,大人啊,要军饷哪儿那么容易?要是能那么容易,还屯田干啥呀? 士卒们显然也不信,总兵大人吹自家儿子也不是一两天了,他们都习惯了。 副将颓丧着脸:“总兵大人,我等宁愿与鞑靼人厮杀战死,吃那鞑子的血肉,也不愿做个饿死鬼。” 一呼百应,附和声不断。 严恪松依旧坚定:“本官已上书朝廷,陛下很快就会派粮来了。” 副将终于忍不住道:“总兵大人不知,连总宪大人都没有办法,每年过冬,总会有很多人逃离卫所,只怕到明年开春,粮仓也还是空的。” 严恪松轻叹一口气,如何忍心看他们饿死在边城。 忽然又想起了儿子,眼中忽然泛出泪光,也不知道他在京城如何了。 “总兵大人!账外一里,发现行兵。” “可是鞑靼人来袭?” “风雪太大,看不清楚。” 军中号角吹响!士兵们纷纷待命,埋伏在雪地里,严恪松穿上戎装,率军前往。 “总兵大人!是朝廷的粮车!”探子大喊一声。 待到粮车走进,严恪松才看见是房管事带着粮回来了,只是这些粮,怎么那么多? “那小子不会把宅子都卖了吧!”严恪松问。 “老爷,不是咱们家的粮,是少爷跟朝廷要来的。” 严恪松哈哈大笑:“听了吗,本官就说,我儿成锦,有本事,你们总说本官吹牛,这回看见了吧,三十万石,躺着吃也吃不完啊!” 回到账中,房管事一直打着哆嗦,掏出信:“老爷,这是少爷给您的信,让您看后即焚。” 严恪松忙是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老爹亲启,看后千万记得焚烧,不可留下字据。 里头,写了整饬军粮的建议,让他张贴告示,改作五石以上准许纳粮,粮草百束以上准纳,并且将价钱调到一石三钱。 以前,是五百石准纳,现在是五石,降低了一大截。 告示贴出去之后,第二日就有百姓拿多余的粮食来卖了换钱。 第86章 请赏 今日一早,严成锦下床穿衣发现,似乎没昨日冷了。 庭院中的雪,前几日就消了大半。 春晓和千金提着早点的食篮来到厢房,一样一样端到台上,随后为严成锦穿衣。 看到熟悉的桂花芝麻糕,严成锦就知道是李府送来的。 如今仔细一想,这些桂花芝麻糕多半是李府的紫薇做的。 拿起糕点,竟发现底下垫着一张纸条:家父的病好了,小女清娥代家父谢谢大人关心。 一大早,朱厚照就来登门,这厮头上戴着一顶虎皮帽,估计是在街上买的,龇牙乐道:“老高,本宫去石景山,你去不去?” 又要去看母牛了 让严成锦奇怪的是,朱厚照从不睡懒觉,一大早就起来玩,上课的时候再补觉。 不知王华的发量多不多,如果不多,怕是快要秃了 “臣是勤勉的人,臣要去当值。”严成锦才不理他。 朱厚照喜滋滋地吃了早点,才打马往京城外去。 严成锦换上朝服,出门就撞到了王越。 王越一副急不可待,跺着脚:“贤侄,今日是陛下赐号之日,你说能评上老夫吗?要是评不上如何是好?” 严成锦一脸懵然:“王大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王越都快要哭出来了:“消息绝对可靠,你就别管了,你说老夫要不要进宫一趟,在陛下面前晃悠晃悠?” 行军打仗他擅长,送礼他也擅长,就是不擅长这些套路啊。 严成锦摇头:“大人不可,此时进宫,贪慕名利之心,昭然若见,陛下难道不会有所猜疑?大人还是留在家中吧。” 王越深吸一口气:“错过这一次,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老夫实在忍不住啊唉!” 王越说的不错,若是说第一次有青山君这等强劲的对手,落选倒也正常。 可一次,压根没有比传世先生的名声更胜一筹的人。 若弘治皇帝还不选他,想来也是不会再选他。 王越是明朝极为有名的将领,马升因多次平定北方虏患,被称为弘治三君子。 王越比马升还厉害得多,马升未打败过小王子,王越不仅两度打败小王子,夺回大明的河套地区,还将小王子的爱妻,鞑靼人的女战神满都海,斩于马下! 可因为在前朝与汪直等人勾结,未得过任何肯定,在后世也是遗臭万年。 “不如大人回府等候?” 王越摆摆手,叹息一声:“不用,世伯在你府上会心安一些,府上的人会来通知我。” 暖阁, 弘治皇帝的案头放着一份旨意,拟旨通常是由书房和内阁代劳,但这道旨意,他却要亲自拟定。 今日,要给大明的人钦赐御号,御案上放着几个人的名单,还有他们的书著。 弘治皇帝露出春风满面笑意,抬了抬眼,望着殿中李东阳三人:“这次的御号,就赐给传世先生如何?” 传世先生就是王越啊。 刘健皱眉:“王越在前朝声名狼藉,若是得陛下赐号,岂不是等于陛下也认同了他的作为?陛下三思为好。” 弘治皇帝却是道:“自朕登基以来,王越为官就极为内敛,生怕与人为恶,如今敢于揭露国舅罪行,可见还有本心,朕方才翻了翻这忏悔志,已见其悔过之心。” 李东阳点点头。 严府, 王府的管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老爷!有有消息了!” 王越心神一紧,身体绷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问:“如何?我可选上了?” “方才户部郎中王琼大人派人来报,选选上了!今年赐号,就是传世先生!大匾还有皇帝陛下亲自提名的大匾和圣旨!” 王越怔了一下。 老眼变得浑浊,一世的骂名,终在他行将入土之前,洗清了啊! 王越老泪纵横,瘫软在地上,与相伴了几十年的管家抱头痛哭。 打了那么次胜仗,回到京师无人欢呼,落官之后门可罗雀,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啊! 王越喜形于色:“老夫现在就去昭告天下。” 严成锦仔细斟酌,道:“还不是时候,陛下接纳大人,多半是因大人揭举有功,百姓却不一定会接纳大人。” 王越这次揭举了张家兄弟,那也是边城的百姓得利,跟京城的百姓半毛钱关系没有。 换句话说,京城的百姓压根没得到王越的好处。 传世先生这大号,可不能这么轻易毁了呀 严成锦到翰苑当值,刚到值房,王守仁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为了方便他格物,早日领悟心学,严成锦为大义无私地奉献出了自己,又坐到他旁边。 王守仁面露疑惑之色:“老高兄向来对我避之不及,为何今日要坐我旁边?” 严成锦道:“我怕伯安兄看得不清楚。” 王守仁面红耳赤:“不知为何,看着老高兄思索,总会想得清楚一些,老高兄不要介怀” 王守仁,你怕不是有毒? 严成锦仔细一想,该不会跟自己有关系吧,便问:“说来听听?” 王守仁道:“以在下对王大人的了解,为了明哲保身,他是万万不会揭举宁寿侯的,此举与他性情不符,在下觉得,是因王大人的心变了,所以,他做事情的方式变了。” 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 这不就是王阳明心学吗 有启发了啊!严成锦也不知咋接他的话,只能来一句:“人是会变的” 弘治十二年底,年关将近,各部各堂都在为自己的下属请赏或升官。 就像上一世的年底升职加薪,错过再等一年。 听说,牟斌为自己属下徐刚和沈让请赏,升了百户,看守朱厚照的东宫金吾卫刘俊有功,从百户升到了千户。 翰林院也很热闹,如果六部或者五寺的九卿官员举荐,就会被封官,调出翰苑。 毕不了业的士林,只能继续留级,在翰林院继续当庶吉士。 严成锦想了想,内阁六部五寺,自己认识的,只有李东阳啊,要是程敏政还在就好了,他肯定会为自己请赏。 最靠谱的还是王越,说一不二,敢干敢刚。 但王越在五军都督府干事。 授官或升职,官要吏部拟奏,武职要兵部拟奏,再经过弘治皇帝的照准。 自己是官,王越一个兵部官员,也使不上力气啊。 至于自家老爹,刚封伯不久,底子薄,根基都在翰林苑,使足吃奶的力气,也就是减轻一下他抄典籍的负担。 第87章 聪明过头 下值的时候,在午门前的下马碑,严成锦又碰到了李东阳在等轿子,笑呵呵的上前。 “李大人好呀。” 李东阳皱了皱眉头:“食盒。” “什么食盒?”严成锦懵了。 李东阳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小女三番两次让人送去糕点,你怎么就光吃,不知把食盒送回来。” 严成锦有些尴尬:“下官连同糕点一起丢了。” 李东阳气得七窍生烟,瞪大眼睛:“为何丢了?” “下官怕有毒。” 噗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看着严成锦,半点说不出来话,我家小女辛辛苦苦做的糕点啊,老夫都没舍得吃,这狗东西,说丢就丢了啊。 不过,这倒是符合严成锦稳重的性子。 李东阳抚了抚须,平复一下心情才道:“清娥这个丫头,温婉体贴,知你是我的学生,又登门探病,故而才如此图报,年关将近,说起来,你近日立了许多功,有什么打算呀?”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下官想去都察院。” “为何?” “下官还未步入仕途时,就帮大人纠察李广之罪,在翰林当差后,又屡次立功,为朝廷捐献白银两万两,又与王大人一同揭举了边粮之患,大人难道不觉得,下官很适合在都察院吗?” “”李东阳。 别看他谈话中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信息量很大。 首先是提醒了李东阳,你人笼嘴是我送的,口疮是我治好的,你病了我还上门探望,你要还是个人的话,就举荐一下吧。 其二,是我帮你告公公,银子是我捐的,宁寿侯是我让王越弹劾的,我虽然稳重,干的却是实事。 次日,暖阁之中, 弘治皇帝把该封的官员都封了,把该赏的银子也都赏了,慈眉善目:“詹士府王师傅,举荐王守仁去工部观政。” 李东阳笑道:“王守仁是王詹士的儿子,父亲举荐儿子,倒也是人之常情,臣见过那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再拿起了御案上的一封奏疏,眉头却一皱:“王越请封严成锦去吏部?” 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说起来,宫中还没有为严成锦请赏的人。 王越与严成锦有些私交,为他请赏,倒也合情合理。 刘健站出来一步:“臣以为不可,严成锦被授予翰林讲读时,已经升为从五品,如今再封,只怕今后封无可封啊。” 刘健善断,此断并不是单纯的做出决定。 而是能预知和推测事情的走向,提前做好应对的措施,在诸多的方法中,选择一个正确的。 李东阳道:“臣也以为有些太快了,经筵尚且未掌握,若再入吏部四司,他还是个孩子,如何能身兼多职。” 弘治皇帝点头,也知道封无可封的道理,严成锦有过人之处,但官封完了,就要封皇庄,赏赐俸禄,这些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的靡费。 严成锦竟收到旨意,和王守仁任一同,观政工部? 自己已是从五品大员,却还要观政,也不知弘治皇帝的心思。 叹了口气,总算是半只脚迈出翰林院了。 到工部观政,比在翰林院抄典籍强。 “伯安,你与我一同观政工部。” 王守仁有些汗颜低下头:“在下于家中,曾多次顶撞家父,不成想,家父还是为在下请赏了。” 詹士府的官和翰苑的官,是可以相互兼任的。 两个衙门离得很近,有时候,王华也会在翰苑这边坐衙。 但严成锦发现,他们父子之间少有交流,听王守仁说,他自己搬到了京城的西城区独住,严成锦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八成和王守仁这个不肖子孙有关。 王守仁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主,从小就想做圣人,研习兵法,耍枪弄棒,老师日日给王华告状,差点没把王华气得英年早逝了。 在家被儿子气,在宫中被朱厚照气,严成锦竟关心起王华的血压来。 程敏政致仕后,詹事府的官职出现了空缺,王华升上了少詹士,此刻,举荐一下儿子去观政,也是正常。 王守仁是个有大才的人,身列四家,精通六艺。 历经三朝都不得重用,其实与他的性子有关系,总是喜欢盘人,除了自己,谁乐意被人盘? 天凉了后,经筵便一直都在华殿内举行。 今日,讲学的师傅,是内阁三辅谢迁。 弘治皇帝迈着魔鬼的步子无声无息地来了,不过严成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就发现了他。 谢迁给朱厚照讲的,是皇明祖训。 估计也觉得朱厚照聪明有余,就是不知尊老爱幼,不识礼别尊卑。 不是严成锦看不起谢迁,就是请灵济宫那群道士来,日日对着朱厚照念,朱厚照也不可能学得会。 从经筵开讲起,朱厚照这厮的屁股,就像毛毛虫一般,在严成锦的视野里不停扭动,让听经筵的人,十分难受。 “谢师傅且慢,朕听高祖论事,颇有感悟,厚照,你起来念一段!” 朱厚照眼中放光,却是道:“儿臣不念。” 弘治皇帝瞪目:“不会,还不用心听讲!” “儿臣并非不会,而是父皇自己有感悟,为何叫儿臣来念?父皇出恭,还能叫儿臣代劳不成?”朱厚照若无其事道。 噗 周围的翰们憋红了脸,笑了出来。 严成锦在想,朱厚照是如何活到今天的,真是个聪明的小机灵鬼。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你念,还是不念!”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也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父皇这样的脸色,八成是要揍人了,遂拿起来书,准备诵读。 弘治皇帝却冷声道:“朕让你背诵。” 朱厚照不乐意了:“父皇是天子,天子出口成宪,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先是叫儿臣诵读,如今又叫儿臣背诵,儿臣听哪个?” 严成锦有点期待,帝王家的父子大战,看完就吃赐席,吃完正好下值,要是弘治皇帝能用打龙鞭来一场驯兽表演,那就再好不过了。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反倒笑眯眯样子:“朕说的两句话,都是真话!你先诵读,然后再背诵。” 第88章 非凡之谋 朱厚照捧起书,摇头晃脑:“朕每石四鼓以兴,衣冠静坐,是时神清气爽,则思四方之事,缓急之宜,必得其当,然后付所司行之” 不知为何,别人摇头晃脑读书,看上去很惬意,朱厚照摇头晃脑,总会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一听不得了,字都认识,还没有背错,谢迁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场的官们纷纷点头。 弘治皇帝也不由露出一抹傲然之色。 合上书之后,朱厚照又开始背诵。 众人一听发现不对劲。 这厮,竟是倒着背 又纷纷惊叹这厮的记忆力。 历史上,鞑靼小王子败给了两个汉人,一个是王越,一个是朱厚照。 朱厚照显然对兵法很娴熟,但他又天生不爱看书,显然是得益于他惊人的记忆力,看过就记住了。 严成锦便教他背书要倒着背,方便装哔,没想到朱厚照竟听了进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岂可须臾怠惰,是何意啊?” 朱厚照神清气爽:“父皇以为儿臣答不上来?这是告诫天子,不能怠慢朝事,一旦懈怠和懒惰,则法度就会松弛,百姓就会受苦。” 弘治皇帝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谢师傅教得好啊。” “陛下哪里话,臣分内之事,何须言谢。”谢迁连忙谢恩。 弘治皇帝没留下吃宴席,就起身回了暖阁。 宫中的赐席,严成锦吐槽过一次,如今忍不住想再吐槽一次。 过冬了,陛下越来越抠了。 朱厚照大口大口地吃着,看见严成锦不吃,便问:“老高你怎么不吃,难道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臣不饿,殿下吃吧,若是不够,臣这里还有,都给殿下。”说着,连桌子都推了过去。 朱厚照吧唧吧唧嘴,放下碗道:“本宫忽然没胃口了。” 弘治皇帝养自己儿子,也没给啥好吃的。 严成锦望着他那空了的碗,不挑食的孩子,真是好孩子啊,难怪朱厚照这么壮。 “殿下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打架,把臣碗里的也吃了吧。” 朱厚照抹了抹嘴巴的油星子:“想到百姓饥寒交迫,本宫就吃不下了,嗝”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你会关心百姓的死活? 朱厚照生气了:“老高,你那是什么表情?本宫是储君,就是将来的君父,当爹的,自然要关心自己的儿子,就如同父皇关心我一般,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 严成锦忽然小声道:“殿下,臣好像发现了第三个勇士。” “哦,是谁?”朱厚照双眼放光。 严成锦道:“王守仁!” “你是说王师傅的儿子?”朱厚照张大嘴巴,一副王守仁怎么会是本宫勇士的样子。 怎么比听见周彧当他勇士还要震惊? 严成锦不由心生疑惑。 朱厚照似乎与王守仁认识,而且很熟的样子? 难不成王守仁把朱厚照格了一遍,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朱厚照不屑:“李师傅在本宫面前夸耀过他,说他很有才华,本宫才不信,这天下的才华,都让本宫与你分尽了,哪里有他的份!” 王守仁第一次参加科举时,就考中了,王华高兴不已,带着他到处拜访旧友。 可接下来两次,王守仁接连落榜 当时,李东阳安慰他说,不必灰心,下次状元一定是你的,满朝武都知道。 只可惜,再考的时候,李东阳被锦打脸了,拿了状元的人不是王守仁,而是严成锦。 王守仁中了二甲进士第七名。 不过,状元郎在朱厚照眼里也是大笨蛋,更别提王守仁连状元都没中。 朱厚照不禁多心起来。 每次老高给他推荐勇士后,便没了下,刘瑾去了西方没了音信,长宁伯是暗子,不能轻举妄动 本宫的勇士,怎么看起来尽是些废物? 朱厚照却是道:“老高,你要自证一次,本宫不信,真金不怕火炼,你来证明给本宫看看。” “伯安的过人之处,在于对事物的敏锐观察,与透彻的领悟和思考,在这一点上,恕臣不能承认殿下比他厉害。”严成锦道。 朱厚照一听就炸毛了! “本宫自小记忆超群,便是来源于细微的观察,本宫岂会不如他,老高你别想用激将法,本宫自小熟读兵书,不吃这一套。” 严成锦浑不在意:“可事实,的确如此。” 朱厚照变得正经起来,眼中跃跃欲试。 要是比他还厉害,那岂不是很厉害的人? 次日,严成锦和王守仁来到工部观政,在工部主事徐恕手下,看工部一些修缮项目的书和图纸。 两人都看得入神时,一个太监走进值房里,瞧见严成锦和王守仁便是一喜,上来请道:“太子殿下要见两位。” 严成锦看向徐恕。 徐恕摆摆手:“太子要见便去吧。” 不知朱厚照要搞什么把戏,反观王守仁倒是很淡定。 去往东宫的路上,王守仁忍不住道:“老高兄的脸色,似乎知道太子所为何事?” 王守仁的功夫虽高,但是教养极好,没被惹毛的情况下,就算挨了揍也会讲道理,严成锦大大方方承认:“在下曾在殿下面前提起,你的才华比殿下高,殿下好斗,我也不知晓殿下要玩什么把戏,殿下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一会儿搞出什么花样,你都不要惊慌。” 王守仁脸上挂着黑线。 到了东宫的宫门,却碰到了王华,严成锦道:“王大人好!” 王守仁低头行礼:“父亲!” “在宫中称为父为大人,莫称为父父亲。”王华只看着严成锦,却不看王守仁,父子关系显然有些僵直:“你二人来东宫作甚?” 严成锦道:“奉太子之命前来。” 东宫, 严成锦走进东宫大门的时候,朱厚照正在庭院中,旁边,有一口比一人合抱还大的青花白瓷大缸。 一个太监上窜下跳,急着脸:“哎呀!殿下,它爬到奴婢那里了”说着不停地拍打身上,似乎有虫爬进去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老高,你先靠边站着,王师傅,你也靠边站着,等本宫比完了,就跟你回去念书。” 王华皱着眉头,不依太子,恐怕不会罢休,就站到了一边,看看他要搞什么把戏。 第89章 七步诗,有种你先来 朱厚照抱着手,用鼻孔看着王守仁道:“本宫听说,你观察细致入微?这是本宫让肖伴伴抓的蚂蚁,一百声之内,谁数得对,算谁赢,若都不对,则以最接近之人为胜。” 只见肖太监手上,有三个盖着的竹筒,正要把它们倒到白瓷大缸里。 严成锦抬手:“且慢,这黑蚁是肖公公所抓?” “老高,你以为本宫会作弊?本宫岂是偷奸耍滑之人!这竹筒里有多少,只有肖伴伴一人知道。” 严成锦却道:“为了保证比赛公平公开公正,殿下?” 朱厚照已经轻车路熟举起手。 “臣自然是相信殿下。”严成锦点点头。 “老高你来数数,我们要开始了!”朱厚照激动道。 他和王守仁分别站在大缸前。 这些蚂蚁,倒到白瓷大缸中,密密麻麻,又一直在爬动,十分很难数,有密集恐惧症的恐怕要昏过去。 朱厚照龇着牙笑了,这个玩法,他也是苦思冥想了两天。 严成锦道:“一” 王守仁眼中有神,紧紧盯着大缸,朱厚照则不断扭头,左看右看。 “二” “三” 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自己学生,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王华扶着额头,怎么教出来这两个玩意儿,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 王守仁就像平时格物一样,进入了入定状态,朱厚照眼睛瞪如铜铃一样大,左右转头。 很快,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严成锦数到了最后:“九十五九十七一百!” “一千三百五十七只!”朱厚照抢先道。 王守仁却道:“一千三百六十九只!” 两人数目相差很小。 肖太监咬着牙,看了太子一眼,在严成锦的耳根旁小声说出来。 “殿下果然没作弊,是王守仁赢了,一千四百二十只。” 朱厚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一脚踹向小太监:“说实话,到底是多少只?” “殿下,真是一千四百二十只啊!”肖太监委屈的都快哭了。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想赖账吧? 严成锦提醒:“殿下?” 朱厚照不服气:“本宫还要再比一次,让本宫想想,就比七步作诗!这裁判就让王师傅来!” “比完这次,殿下可要跟本官回明伦堂念书。”王华皱眉。 “好啊,王师傅可不许徇私!”朱厚照兴致勃勃,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王华看向儿子:“守仁,你就跟殿下再一比一场。” 王守仁:“” 要求也不算过分,再说又是做学问,王华便答应了。 王华走到殿门前:“请殿下和犬子一同站在门前,以此为起点,七步之内,步数最少而做出来一首诗的人为胜,若两人皆成诗,则由本官来评判,谁先来?” 朱厚照看向王守仁:“有种你先来!” 王守仁点点头,想了想,迈出了第一步,嘴中念道: 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念兵法鬓毛皤。 只见他面露困惑之色,又走出一步,才继续念出后两句: 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尚不磨。 走完下来,刚刚好七步。 朱厚照兴高采烈:“接下来该本宫了,咳咳,你们都听好了,本宫要吟诗了。” 还没迈开步子,嘴中就已经念了一句: 只爱颜华好,休论岁月迟。 花情如骏马,虽老尚堪骑。 步子超慢,语速超快,走下来只有三步。 窝曹,这厮竟然作弊! 严成锦还纳闷他怎么会这么好心,让王守仁先来,原来是给自己时间,在一旁想诗词。 朱厚照笑嘻嘻:“王师傅,本宫与你儿子谁更厉害,快说!” 王华抚须道:“两首皆是好诗,殿下的这首诗写得不错,犬子作的是言志诗,但以步数算,是殿下赢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能跟本宫战成平手,你也不简单。” 明白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厚照这厮应当算是作弊了。 但反过来想想,如果让朱厚照先,王守仁后,那作弊的就是王守仁,七步作诗,谁先来,都会给后一个人思考的时间,似乎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有李东阳、刘健、谢迁这些大儒教导,朱厚照还是有点东西的。 严成锦知道,王守仁日后推行心学将困难重重。 从弘治到嘉靖朝,王守仁历经三朝,都得不到重用,压根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宁王之乱时,王守仁平定了叛乱,立下大功,却被人污蔑造反。 到了嘉靖朝,王守仁依旧得不到重用,想致仕归乡,嘉靖皇帝不许,将他困在京城。 晚年的时候,王守仁病重,再次请求致仕归乡,嘉靖皇帝依旧不许,王守仁就这么客死在他乡。 因为朝中的大臣,都不喜欢王守仁的心学。 朱厚照虽然不是东西,但他护短,极爱护自家小弟,连皇位都能让给刘瑾坐一坐。 日后有朱厚照罩着,若是谁敢质疑心学,朱厚照估计会第一个拿砖头把他拍死。 “咱们开始第三场吧?”朱厚照捋臂张拳,笑嘻嘻地道。 严成锦懵了:“什么第三场,没有第三场啊?” “本宫要和他打一架!” 王华一脸黑线,急喝:“殿下,不要打架,打架是不对的,守仁,你不许对殿下出手。” 王守仁愣愣地站着,像个傻子一般。 朱厚照你完了。 这家伙可是从小就玩刀枪棍棒的人物,看起来像个书生,打起人来比强盗还强盗,我老高都惹不起。 历史上,王守仁不知宰了多少强盗,因为名字里有个王字,强盗还送了王守仁一个外号,叫阎王。 “殿下,不可啊!” 王华越劝,朱厚照越是忍不住,咧嘴一笑:“不用刀枪,能有什么事。” 朱厚照朝王守仁挥了一拳,迅捷无比,显然练过,王守仁稍微一躲,就避开了。 王华急眼了,知道自家儿子动起手来,三五个大汉都打不过他,急忙跺脚:“守仁!你千万不可对殿下出手,不然不然爹就没你这个儿子!” 两人动作极快,像电影里的动作大片,连严成锦都变得兴奋起来,为王守仁加油。 揍啊!不揍朱厚照怎么会让你当小弟? 朱厚照拳脚迅猛,有招有式,却发现王守仁一味地退守,便觉得没意思。 “你怎么不打本宫?” “家父不让臣出手。”王守仁憨憨地道。 “打!不用管你爹,打了本宫也没事,本宫恕你无罪,你不打,本宫就把你爹气死。” 王守仁是个实诚的人,一听朱厚照恕他无罪,不打还要把自家老爹气死,便也开始动手。 躲过了朱厚照一记勾拳,反手抓住朱厚照的手,一个背摔,将朱厚照硬生生摔在地上,接下来,便是一顿咏春。 王华两眼翻白,瞬间晕死过去。 第90章 一品玉轴 朱厚照和王守仁在东宫比试,还打了一架,自然瞒不过厂卫,很快就事无巨细传到了弘治皇帝那里。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 王华在下头跪着,哽咽:“犬子竟敢对殿下出手,是臣管教不力,臣万死难辞!” 朱厚照逼着自己儿子打他,不打就要气死自己。 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华心里苦,太子是储君,打了储君就是打了将来的皇帝,皇室颜面何在,陛下能善罢甘休吗? 他已做了革职归乡的打算,只等候弘治皇帝发落。 朱厚照生龙活虎的,今日一早,还来坤宁宫给他请安了。 弘治皇帝浑不在意:“无事,朕听厂卫说,是太子无端生事,王卿家就不用自责了。” 听说那小子还做了一首诗,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只觉得打得少了,此诗意境,放荡不羁,急转跳脱,真是诗如其人,定然是那个逆子写得没错了。 “将太子叫来。” 朱厚照悻悻地走入殿中,王守仁打的时候,这小机灵鬼用手捂住了脸,所以,脸上都看不到伤。 “儿臣见过父皇。” 弘治皇帝皱眉:“你若是不想读书,就来朕身边观政。” 还不如听和尚念经呢,朱厚照悻悻地道:“儿臣想读书。” “那便好好读,再惹出乱子,朕第一个要你好看。” “儿臣知道了,儿臣再也不会了。” 萧敬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这得有几千遍了吧? 两日过去,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贼兮兮的来到翰苑,翰苑的士林们假装看不见这位太子爷。 惹陛下不算事儿,惹朱厚照,等着吧,指不定用什么法子整你呢。 故而,士林们干脆闭上眼睛,有的假装闭目养神,有的把头埋进书里,恨不得跟朱厚照完全隔离开来。 严成锦看他来了,便问:“殿下这是?”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不是来找你的,本宫是来找王守仁的,他呢,快叫他来领旨。” 王守仁今日坐在严成锦背后,背对着背,听见朱厚照找他,也转过身来。 其实,这两日王守仁也是惴惴不安,陛下没有召见他,虽然老爹没说,但也料到了老爹帮自己顶了罪,心中有些愧疚。 见朱厚照来找他,连忙起来行礼,“殿下,先前是臣莽撞了一些。” 朱厚照乐了:“你跟本宫到外头,本宫有旨意要给你。” 到了无人处,朱厚照笑嘻嘻地拿出一道旨意:“老高,本宫没带伴伴,你帮本宫念一下。” 朱厚照竟去书房偷圣旨?还是一品玉轴? 大明圣旨有严格的考究,不管是轴柄的质地,还是颜色,都会依照所受官品而定。 玉轴圣旨乃是用于一品大官,连弘治皇帝都不常用,朱厚照竟用来给王守仁,可见,还真把王守仁当小弟了。 “臣识字有限”严成锦不敢接。 “王守仁接旨。” 朱厚照干脆操着一口太监的嗓音,自己念,听得严成锦头皮发麻。 王守仁一脸懵然,但还是跪了下来。 朱厚照亲自把旨意念完。 王守仁一听就觉得味道不对,呆呆地看着他。 朱厚照乐道:“你一定会困惑,你揍了本宫,本宫不但没怪罪你,还要给你封赐?” 这算是封赐吗? 不过,王守仁还是木然地点点头,疑惑朱厚照想让他干点啥。 朱厚照笑嘻嘻:“其实本宫是讲道理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当年太祖当乞丐时,天下人都欺负他,当了皇帝之后,他却善待天下人,本宫是太祖的子孙,所以也不会跟你计较,放心接旨便是。” 知道打不过王守仁,朱厚照只能讲道理。 在朱厚照的硬塞下,这道旨意还是落到了王守仁怀里,让他手足无措。 这道旨意上,写得是“奉天承运太子,诏曰”,没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厚照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弘治皇帝的圣旨。 若是追究起来,也是治一个偷圣旨之罪,不算矫旨。 “本宫要回宫了。” 朱厚照走后,王守仁忐忑起来,看向严成锦道:“虽非矫旨,却也是大罪,我这就进宫禀报陛下。” “伯安,把圣旨收了吧。”严成锦道:“家丑不可外扬,你去面圣,非引起朝野震动不可,太子是储君,陛下定然不希望如此,况且,太子有厂卫在暗中护驾,陛下早晚会知道,我等且听陛下发落也不迟。” 弘治皇帝也是要脸的人,当初李梦阳状告张家兄弟,反被诬告下狱,弘治皇帝过意不去,用银子私了。 长宁伯和宁寿侯打架,又在偏殿摆宴席私了。 弘治皇帝要顾及皇室的颜面。 其实也不怪他,明朝的奇葩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儿子就是一朵。 严成锦不担心王守仁,王守仁天生自带光环,很多人都想整死他,但从正德朝整到嘉靖朝,一个也没整死他。 暖阁, 等到弘治皇帝议完朝事,李东阳等人退去,牟斌才支支吾吾:“陛下,近日,书房的圣旨频频失窃,丢了两道圣旨。” “凶手抓到了吗?”弘治皇帝蹙眉。 竟有人偷圣旨,真是闻所未闻啊,要说拿去卖,可谁敢卖圣旨,谁敢咦他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 牟斌道:“是太子”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红着一张脸,道:“摆驾,去东宫!” 很快,弘治皇帝就到了东宫,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朱厚照却先乖乖地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父皇陛下。” “圣旨呢?” “儿臣烧了。”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为何烧了!” “好玩。” 朱厚照偷偷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怒不可遏掏出打龙鞭,他就知道,来东宫,一定用得上。 两日过去,严成锦和王守仁感到很奇怪,此事就好像翻篇了一般,竟风平浪静,也无人来查。 便安心在工部观政。 这几日在工部观政,严成锦也对工部有所熟悉。 大致流程是,朝廷来项目了,计算靡费,找户部要银子,银子到手,召集各地的班匠开干,工程结束,请督工太监验收,再与户部清对账目。 但在严成锦看来,其中有许多漏洞。 项目来了,你不得评估一下风险和价值? 向户部要银子,你不得多要一些银子作应急资金,万一资金链断裂,烂尾了怎么办? 工程结束验收,无签字验收凭据,那些督工太监事后要挟,还要落人把柄。 难怪工部一直为一点靡费被言官弹劾呀。 太不慎重了。 工部主事徐恕勤勤恳恳干了十几年,也算是工部会画会写能算的优秀工程师,完全把两人当成自己的徒弟,倾囊相授。 工部的小书吏来通报,尚书召集衙内主事官员开会,徐恕让他们二人也来旁听。 第91章 下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 严成锦和王守仁站在徐恕身后,工部的都水清吏司郎中不在,其他工部官员都在这里。 今日工部遭到言官弹劾,花在冶铁方面的靡费太多,如今太平盛世,戊字库和广积库,储存的兵器和农具足够,应当停罢铁课才是。 工部尚书徐贯皱着眉头:“停罢铁课容易,如此多工人,应当如何安置?” 每一座炉,从凿矿搬运,到煽炉巡炉,有数百人不等,今年的冶铁量就达到了五十二万斤。 其中三十八万斤都是官冶,可见要遣散多少人。 在座的官员,画图纸都是一把好手,可想民生问题,着实需要引经据典,查阅资料,深入思考一番。 真有点难为他们了。 对于大明的冶铁,严成锦还算熟悉。 虽然洪武年间,停罢了各处的官冶,开放民间冶炼,但英宗在位时,战事不断,总不能让民间冶炼兵器吧? 所以,官冶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产量占比低了一些。 这群蠢如猪狗的言官,竟想关掉冶铁。 铁是工业之母啊,冶铁不仅不能关,还要大肆发展。 严成锦思索一阵,仔细推敲,想了各种纰漏的可能,渐渐在心中有了答案。 可如何最小减少装逼的成份,把解决方法说出来? 嗯,这是个难题。 严成锦知道徐贯。 徐贯是个治水能臣,位高权重,办起事情来十分狠厉,带过的官员,都害怕他。 压根不懂治水,也敢拍着胸脯对弘治皇帝说“没啥问题”,当即走马上任。 之所以敢如此硬气,完全是因为徐贯有个了不得的亲戚,宁寿侯张鹤龄。 徐贯的小妾的姐姐,正好是张鹤龄的爱妾。 当初,徐贯当上工部尚书,张鹤龄在暗中也出了一把力。 徐贯这个人,也贪银子,但也办实事。 过不了半年,他就要致仕了,关心官冶的工人安置,就是为致仕之后,留个身后名。 也算是顺手做了一件好事。 严成锦看到了曾鉴,他坐在徐贯身边,恨不得抓耳挠腮。 一刻钟过去,工部个个官员摇头叹息,养着就要被言官弹劾,这有解决的法子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解决的法子。 直到散会,也没得出个方案来。 曾府, 这时,工部左侍郎曾鉴,正在家中的书房站着,一个老儒生摊开宣纸,准备舞弄墨。 曾鉴有个癖好,就是自己不写,喜欢看书法大家写。 那些流畅的笔墨,油光发亮,字迹还未干,光滑顺畅,越大越舒服,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曾鉴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看着儒生写大字,也不说话,默默地站在书案旁,发愣。 他想升任本部尚书,可碰到了一个难题。 如今,工部尚书徐贯有致仕的意向。 反观如今有可能升迁的,礼部左侍郎傅瀚,左都御史闵珪都是很强劲的对手。 横在身前的难题,正是今日徐贯提出的停罢官冶。 若能解决,他必定顺利升迁。 “老爷,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越大人来了。”下人来禀报。 曾鉴撇撇嘴:“他来作什么,又想送礼?本官是清官,不见。” 下人支支吾吾:“王大人说,他不是来送礼的,而且他说,想来给大人亲自写大字,写多少都行。” 王越的书法,不知比这老儒生好多少倍! 曾鉴心中一动,垂涎起来,若是能观摩他写一天 “他真的说,写多少都可以?” “是啊老爷。” 府门外,王越捋须,老神在在的站着。 当过都察院的部堂,又热衷于送礼,朝廷哪个官员的小癖好,不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也不担心曾鉴不出来。 曾鉴不喜欢结交朋友,却独独有个癖好,观摩他人的书法。 片刻,曾府的大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曾鉴本人。 曾鉴拱手笑道:“王大人怎么来?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可不敢称是下官,老夫如今的品轶,还不如你,若是托一声大,不介意,就称我世昌兄吧。”王越笑道:“近来无事,知道贤弟喜欢书墨,技痒得很,就来叨扰一下。” 曾鉴眼前一亮,连忙将王越迎了进去,道:“世昌兄里面请,我早已让人墨好了上等的笔墨,快请快请。” “瞧你一副猴急的样子。”王越闲庭信步走进庭院。 王越也不多说什么,进了书房就写字,曾鉴看得入神。 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有种传神的感觉。 王越忽然道:“听说徐贯那个家伙,要致仕,贤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当然不是脑子一热,来这里秀书法。 曾鉴苦笑:“如今工部弹劾,怕是部堂对愚弟的考验,若不能解决,这尚书之位,怕是也落不到愚弟的头上。” 王越当官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槛过不去,吏部那边恐怕难批下来。 骑驴不如骑马,交人不如交心。 王越却是放下笔,在曾鉴耳边轻语了几句。 “你说严成锦?那不是在我工部观政的士林吗?”曾鉴瞪大了眼睛。 王越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生可畏,你焉知来者不如今呐?” 次日, 严成锦再去工部衙门,准备就如何当好一个会画图、会弹劾、会计算的工程师,进行深入学习。 “你可是安定伯之子,严成锦?”曾鉴等了许久。 王越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他极力推荐此人,必定有其原因。 再加上,最近听说不少和严成锦有关的传闻,曾鉴不由信了几分。 赶在早朝前,他就来了工部衙门。 严成锦回一礼:“曾大人好啊,不知曾大人找下官何事?” 曾鉴急忙把严成锦拉到无人的值房,关上门:“昨日你也在,言官弹劾工部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本官听世昌兄说,你为人慎重,有许多主意,可有破解之法?” 严成锦早已想出了破解的办法,面露思索之色,为不让曾鉴看出来一丝一毫,先是受宠若惊,眨了眨眼睛,露出思索之色,演技拿捏,恰到好处。 “下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都快要上早朝了,曾鉴急道:“有何不能讲,本官自当会定夺,你说便是,还能出事不成!” 严成锦道:“下官觉着,官冶不仅不能关闭,还要大肆生产。” 啥? 这是什么路子 第92章 坐稳了 曾鉴听得云里雾里,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毕竟是王越推荐的人。 所以,他继续听下去。 片刻,曾鉴的脸色十分精彩,眼中的疑惑变成了清明,不由露出惊愕的笑容。 “妙啊!本官这就去上朝。” 严成锦摇头:“下官问大人,若是有人在朝廷上反驳,此举是养虎为患,大人应该如何反驳?” 曾鉴没反应过来:“这个” 严成锦猜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凑到他耳边,将正确答案说了出来。 “本官这就上朝!” 严成锦又摇头:“下官再问第二个问题,如果这种情况,大人又该如何反驳?” 言官鸡蛋里挑骨头,倒也不是不可能。 半个时辰过去, 严成锦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才道:“大人,该上朝了。” 奉天殿, 百官都到了,徐贯旁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他心中纳闷,今早曾鉴与他一同进的宫,怎么还来迟了? 他回头望着殿门,余光瞥见张家兄弟,像两根相互倚靠的木头,无精打采,都快要睡着了,最晚的也来了。 一道带着帝王之气的身影,登上大殿的御座,朝下群臣皆行礼,嘴里喊着万岁。 弘治皇帝慈眉善目:“官冶兴废之事,议得如何了?” 都察院的言官道:“回陛下,臣尚未见工部有所动作,多一日,便要多一日的靡费。” 徐贯站出来一步,躬身行礼:“非是工部懒政失职,官冶工人数量不少,如果就此遣散,以后的生计该如何处置?” “民冶制铁场不在少数,总会有去处的,徐大人不要太担心了。”左都御史闵珪道。 刘健道:“铁器屯之过甚,极易腐坏,炼制过多,确实是浪费靡费,臣也以为,可!” 曾鉴提着衣摆,跑得太急,路上还摔了一跤,终于是跑进了奉天殿:“臣奏请,大兴官炼铁冶。” 百官一片哗然! 谁要大兴官冶?徐贯回头,恨不得把曾鉴掐死,来迟便算了,你还要大兴官冶,你出银子? 王越懵圈了,这咋跟昨日和贤侄说的不一样? 出奇的,大殿里出奇的安静,曾鉴忙是扶了扶官帽。 徐贯老脸一红,低声道:“克明,不可莽撞!” “陛下,请先听臣说完,再做定夺!” 曾鉴忙是道:“我朝的冶铁技术,万国难有其一能出左右,何不发挥我朝的优势,将这些铁器出口到暹罗、土番、chao鲜、安南等国,以换取钱粮,强盛我大明国力?” 这便是严成锦跟曾鉴说的话。 哪一个国jia不是产能过剩了就出口,换取稀缺的资源或者财物。 哪有把优势抛弃的道理? 在上一世已经证实,出口不仅可行,而且有莫大的好处。 暹罗和安南等地土地肥沃,适合种植,可却缺乏农具开垦,若大明以农具和暹罗等国换取钱粮,便有了一大笔钱粮度过小冰河期。 王越教他,可以派这些匠人,到边塞去屯田,既能替朝廷养活边军,又不至于饿死。 但王越的计策不好,谁愿意由匠籍变成军籍。 而向暹罗、安南等边国相互易物,却能让大明突飞猛进的发展。 弘治皇帝眼睛微眯,李东阳则是陷入沉思。 百官们面面相觑,不知谁怒斥道:“这么做,岂不是涨他人国力,灭我朝威风?万一他们强盛起来,侵扰我大明边境,又当如何?” 曾鉴眼前一亮,这种情况,刚才早已探讨过:“不会,暹罗、土番和chao鲜的矿石,远远不如我大明,再则,我朝出口的铁器,仅限是开荒用的农具,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腐坏,反过来,还能换取钱粮供养我朝。” “你怎知,他们不会偷窃我大明的冶铁方法?” 曾鉴老神在在:“难道关闭官冶,他们就不会私下与商贾交易吗?民冶制铁不在少数,他们买通大明的匠人,就能将冶铁的方法偷去,为何至今未窃取?一来他们的矿石远比大明稀缺,二来国力衰弱,人丁稀少,即便开办,产量也是极低。 反之,若我朝停办官冶,反而给了他朝追上我朝的机会!” 王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难猜到,这是严成锦那小子告诉曾鉴的。 弘治皇帝心中一动,陷入了深思。 停办官冶制铁,目的就是为了节省靡费,不至于让多余的铁器浪费。 但现在,不仅不浪费靡费,还能换来钱粮,强盛我大明的国力,为什么不继续办下去? 弘治皇帝开始思索,这能养活多少人? 说起来,冶铁是大明的长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冶铁也是一门学问。 明朝在冶炼方面能有如今的造诣,都是历朝历代的匠人,用智慧凝聚出来的结果。 内阁三人颔首点头。 那言官自知有点理亏,急中生智:“那那要是他们将我朝出口的铁器融了,锻成兵器,攻打我朝,又当如何!” 曾鉴乐了:“我大明从未向鞑靼出口兵器,难道他们就没有兵器攻打我朝吗?盔甲,铁矛,钢剑,马嚼,鞍鐙,哪一个比我大明差? 让暹罗、安南等地,依赖我大明铁器,长年朝贡,也是一种牵制。 你先是弹劾我工部,如今又阻挠我大明昌盛,到底是何居心!” 那言官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王越站出来:“臣久在边境,与鞑靼人交刃无数,不得不说,鞑靼人的兵甲优良,精锐难挡,若如今停罢了官冶,十载之后,不知两军差距,会是何等的一番景象!” 鞑靼人也有冶炼的铁匠,他们的骑兵装备精良,百骑可冲阵,千骑可冲城。 没有人能比王越更了解鞑靼人的凶猛。 要不是大明在诸多地方上占据了优势,深入北境,以大明军队如今的实力,胜负难料。 李东阳站出来力挺曾鉴:“工部所言极是,臣久寻不得良策,此乃壮大我大明国力之举啊!”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朕还担心,徐公退隐后,工部后继无人,得卿如此,何愁盛世不来。” 曾鉴眼中噙着泪光,连忙跪在地上:“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赏识!” “那就这么定了!” 曾鉴抬起头道:“陛下,臣还没有说完” 李东阳脸色怪异,这个味道,怎么如此像严成锦? 很快他便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严成锦虽有才华不错,但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想出如此周全的计策,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为了抑制暹罗、土番、朝xian等国,不如增设大明律,民冶不可向大明之外的出口,这样一来,不怕他们不与我朝交换。”曾鉴道。 大明海禁,民冶本身也不得与他国交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善!” 从奉天殿出来,王越几步追上了曾鉴,乐道:“老夫举荐的人不错吧?” “此子当真稳重,思虑甚多,多亏了世昌兄推荐,曾某心中记下了。” 王越哈哈一笑,脸上有多了几分光彩:“得陛下如此言赞,曾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工部尚书的位置,曾鉴坐稳了。 第93章 圣人的光环 “今日在殿前说的话,你怎么不先知会本官一声?安南与我大明素有争端,又怎肯与朝廷合作,这次派使前往安南,若是被人宰了,你如何向陛下交代,粗心浮气!粗心浮气啊!”徐贯心里有什么事,当场就骂了,从来不过夜,隔夜会忘词儿。 啐! 从值房里出来,曾鉴不由暗啐一口。 不就是怪本官没分你功劳吗? 以铁易物,一来可以将这些钱粮充入国库,二来不用停止官冶,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两全其美的事。 不过,安南与暹罗土司作乱,多有反抗,派谁去? 曾鉴思索起来。 工部, 严成锦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 想要当好工部的官员,能说会道是不行的,还得会写会画,徐恕人好,分了他们二人一张书案。 王守仁静坐在书案前,一个时辰了,一动不动,严成锦猜,他是在格纸,故没有打扰。 今日,朱厚照专程跑来工部衙门,见了王守仁,便对严成锦道:“老高,王师傅的儿子,怕不是傻子吧?” 朱厚照今日来,就是专门说这个事的。 他去詹事府时,看见王守仁趴在地上,盯着一个蚂蚁窝,一动不动,仔细端详。 回来时,见他还趴在地上,还盯着一个蚂蚁窝,一动不动,仔细端详。 曾夸过王守仁,能和本宫打成平手,你也不简单。 这人要是个傻子,自己的名声要暴跌啊,朱厚照整个人都不好了。 严成锦面色古怪,你怀疑王守仁是傻子就罢了,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王守仁反应过来,低着头羞愧:“臣或许,真的有些傻。” 严成锦和朱厚照下巴都惊得掉下来了。 头一回见,有人如此坦然的承认。 只听王守仁道:“圣人说,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积习成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惭愧,臣如今所格之物,包括老高兄在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数,还没有达到豁然贯通,真是,惭愧至极。” 本宫收了个傻子? 朱厚照脸都绿了。 严成锦摇头:“大道至简,大智若愚,殿下不要多想,伯安兄正常得很,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如何能在七步之内,吟一首诗,伯安兄还精通六艺,他不过是在思考罢了。” 总要为王守仁开脱一下,万一朱厚照想退货咋办。 说起来,这算什么? 有些天才被人说成是疯子,是因为他们为了研究,可以做出任何怪异的举动。 这是研究学问的一种极致态度。 只是朱厚照不知道罢了。 对于王守仁这种不耻钻研的态度,严成锦也是佩服的。 曾鉴一脸喜色走进值房:“贤侄啊,你过来,本官有话要与你说,哎呀,殿下也在,臣见过殿下!” 朱厚照贼兮兮看了一眼严成锦,干咳一声:“曾师傅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都是自家人。” 在这里说,还不得被你听了去。 曾鉴面露难色:“这个” 朱厚照气急败坏:“老高你说,本宫是不是外人?” 你不仅是外人,还是坏人! 严成锦摇摇头:“自然不是。” 朱厚照手舞足蹈。 严成锦看了一眼王守仁,道:“这里有外人在,不能让他听了去,还是去外头说吧。” “”王守仁。 曾鉴带着两人来到工部的藏书房,里外扫了一圈,道:“本官看过了,这里没人,那本官就在这里说吧。” 曾鉴兴致不减,也不避讳,却是对着严成锦:“多亏贤侄提点,与邻邦交易铁具之事,陛下已然同意。” 见他面露难色,便知道此事不会太轻松。 如今陛下已经答应下来,那么剩下的,就是派使臣去游说了。 海禁,其实不只是指封禁海上,而是连内陆与邻邦之间的交易也关闭。 是一种完全状态的闭关锁国。 吐蕃还好说,弘治年间一直是大明的忠实舔狗。 倒是安南,自开明以来,与大明分分合合。 曾鉴即将升迁为工部尚书,虽然这条胳膊比李东阳大腿,要小许多,但也属于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是? 严成锦道:“大人,还有其他难处?” 曾鉴笑意更浓了:“没错啊,chao鲜和土番的游说使者已定,此番还缺一人出使暹罗和安南,此乃大功一件,本官想举荐你。” 眼下,越看严成锦越合适。 此子办事,持稳慎重,心思活络,加派一些人保护,定然能完成任务。 严成锦淡淡道:“下官体弱,劳途奔波,怕是会命死当场,再加上下官不懂游说,口才拙劣,还请大人另举他人。” 老高这狗东西,分明是胆子小,不想离开京城。 朱厚照眼底闪过一丝戏谑,老高说谎,愈发高深莫测了。 听说安南那边贼匪盘踞,见了人就抢,老高胆子小,不敢去也正常。 他倒是想去,可惜父皇定然不许。 曾鉴叹了一口气,关切地道:“无事,虽然是大好的立功机会,千万不可逞强,日后还有机会。”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一番,道:“下官倒是有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曾鉴眼前一亮:“谁?” “王守仁!” 虽然说安南和暹罗有些凶险,但王守仁天生,自带圣人光环。 历史上,那些被贬到毒虫遍地,瘴气环绕的贵州龙场的官员,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贵州龙场,所以称为龙场,因为这里有许多十恶不赦的贼盗,落草为龙。 盘踞的“龙”多了,自然就成了龙场。 最可怕的是,那里的毒花毒草散发出来的气味,常年累月,积成瘴气。 据说,贬到龙场时,王守仁盛情邀请一个官员到家里做客,吃完饭,刚出门,或许是怕他没吃饱,阎王爷又送了他一个盒饭。 而王守仁,在龙场的棺材里睡觉,也没事。 曾鉴觉得愧疚:“这样一来,贤侄岂不是分不到半点功劳?” 严成锦道:“都是为了朝廷,曾大人何必觉得亏欠。” 曾鉴是个耿直的人,其实,就算没有他的帮助,曾鉴也会升本部尚书,他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 曾鉴轻轻拍打着严成锦的肩膀,此子高风亮节啊。 第94章 银子,最没用了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朱厚照眼珠子滴溜一转,曾鉴的目光也落在这张纸上。 “这是与土蕃、暹罗等国,交易物品的名录,大人不妨看一看。” 曾鉴接过来一看,安南和暹罗以交换稻、黍等为主,土蕃以交换马匹、牛羊等为主,不足之数,以白银补足。 “老高,为何不要银子?”朱厚照知道,大米这东西,不值钱。 这罗列下来的比例清单,粮物太多。 曾鉴也同样疑惑。 “银子,最没用了。” 有了银子,就能买到京城最好的蛐蛐,就能养数不清的虎豹,能让父皇笑上三天三夜。 你说银子没用? 朱厚照感觉老高把他当成了大傻子。 曾鉴老脸狠狠一抽,哪一次去户部要银子,不是将那群狗官,当亲爹一样伺候,就差问一句,爹,舒不舒服,舒服了就给银子吧? 这小子竟说银子没用,不由脸蹭一下就红了,老夫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严成锦浑不在意:“如今大寒,不仅九边缺粮,天下也缺粮,若是交易白银,朝廷还要将这些白银,下发至州府,再买米粮,遇上贪吏,所剩无几。 安南和暹罗每年产的稻子很多,而土蕃和chao鲜不适种植。 所以,所易之物,有所不同。 虽说强者法则可以推行,马匹,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内生出来,向土蕃交换马匹,可解陕西苑马寺的燃眉之急。 若我大明强盛,引得他国来朝,这些银子,多少便有多少。” 严成锦注意到,粮食减产后,市面上的粮涨价了。 就算现在种杂交稻,也来不及。 指望有人将番薯、土豆带回大明?还是先吃饱了,再做梦吧。 如今能做到的,就是引入外粮,来供养大明。 安南和暹罗盛产稻米,引进的稻米多了,除了让大明的米粮增多,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将粮价压下去。 安南、暹罗、吐蕃、朝鲜等国,会将铁具融成兵器吗? 必然会! 安南的各部纷争不断,吐蕃整日想着侵略周边小国,朝鲜如今正上演争夺王位的大戏。 他们,都需要兵器。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不敢攻打大明。 严成锦对着王守仁道:“方才,我又举荐了伯安一次,出使安南和暹罗。” 王守仁愣了一下,想了想,却点了点头。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与大臣们商榷铁器交换的事。 如何出口,换取多少银子,都需要仔细的商量。 曾鉴行礼后,道:“陛下,安南与暹罗的使者已定王守仁,这是与安南交换商品的名目,请陛下过目。”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名目上写得很详细,不由皱眉:“为何只要粮不要银子?” “陛下,臣以为,人,乃是一国之本,钱财可以掠夺,人丁却不能凭空多出来,以外粮填充国库,减免我朝百姓赋税”曾鉴道。 朱厚照中途打断,喜滋滋地举起手来:“父皇,儿臣知道,让儿臣来说!” 弘治皇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来说说看。” 曾鉴脸色,如吃了蟑螂一样难看。 朱厚照眉飞色舞:“钱财可以掠夺,要是大明军队强盛,何愁没有人来贡奉,永乐朝时,万国来朝,送来多少财物? 这都是得益于大明国力强盛的缘故。 如今饥寒肆虐,大明还有许多百姓沦落为流民,丢了田地,田地无人耕种,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人丁就会凋落,到时候拿什么来守边。 财物再多,也是搁置在太仓蒙尘,又有什么用? 若是要了安南和暹罗的粮食,就能供养军队,增强我朝兵力。 到时候,安南等国为了寻求庇护,还要白白向我大明,进贡银子!” 朝廷一下子安静了。 朱厚照瞅了瞅周围,咋没人夸他聪明? “那个父皇,儿臣说完了。” 李东阳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处, 活脱脱的一个死循环。 李东阳不禁惊叹:“看似简单的要了米粮,却是思虑十足,这些,都是殿下想出来的?” “除了本宫,还有谁这么聪明?”朱厚照脸不红心不跳。 呸!臭不要脸! 曾鉴其实很想说,这都是严成锦的主意。 不过严成锦千叮万嘱,让他千万别说出去,免得招来言官的弹劾,他才暗暗压下了冲动。 王府, 王守仁接到旨意,出使暹罗和安南,特意回家一趟,与父亲道别。 其实他心中一直都尊崇父亲,只是王华不爱搭理他罢了。 王守仁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儿要远赴暹罗,此行,怕是不下数日,这些日子,请父亲多多保重。” 王华长叹一口气,平日故作不理他,现在要出使安南,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又岂能这样视他而去。 “还是那般不务正业?” 自从王守仁不进油盐的格物,王华就只能叹息。 王守仁道:“儿子心中有困惑,圣人说格物致知,但儿子始终没有从格物中寻到答案。” 王华差点没跳起来:“圣人说的,会有什么错,你要这般固执!”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王守仁早已习惯。 王华也放弃了:“虽说此行应当没有什么阻碍,但你也需小心一些,办完事情,不要耽搁,早点回来,这是一些干粮点心,留在路上吃。” 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 王守仁欣然一笑,又磕了一个响头。 今日,张皇后摆驾到仁寿宫,看望太皇太后,太后与陛下舐犊情深,所以,张皇后对她也极为尊重,知她一人在深宫孤独,常常过来陪她说话。 张皇后行礼:“这些是从坤宁宫带来的茶点,特意让太后尝尝。” “皇后有心了,多日不见厚照,哀家想念他。”太后看着茶点,却没有一点心思。 自从朱厚照与严成锦厮混后,就极少来仁寿宫了。 张皇后也知道,太子近来常常溜出宫去,便安慰:“明日,臣妾就让他来仁寿宫请安。” “哀家听说,太子常常翻墙溜出宫去,还钻狗洞?” 张皇后脸红耳赤:“是。” 太后却呵呵大笑了出来:“太子顽劣,男人啊,成了家,就收心了。” 严成锦在工部学习,王守仁走了已好几日,他现在能徒手画出一个圆了。 周彧悄悄溜进工部府衙,做贼似的,一步三回顾。 见了严成锦,脸色一喜,搓着手,道:“贤侄啊,你和太子殿下熟络,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女子?是喜欢肥的,还是喜欢瘦的,是喜欢大家闺秀,还是喜欢小家碧玉?” 严成锦脑袋嗡地一下。 朱厚照该不会指使他去强抢民女吧?让弘治皇帝知道,还不得扒了他们俩的皮? 扒了朱厚照的皮,倒没什么关系,关键是六个勇士就会暴露,这可是自己忽悠他的 严成锦道:“太子让伯爷掳掠民女?” 周彧面露喜色:“贤侄误会了,是皇后,有意要为太子选妃!” 周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给皇后推选民女,能立功不说,哪个官员不想闺女当选,还能打着弘治皇帝的旗号,赚一笔说媒钱。 严成锦道:“伯爷为何不直接问殿下?” 周彧有些犯难了:“殿下说,只要是女人,他都喜欢。” 严成锦:“” 第95章 朱厚照真相了 弘治皇帝被张皇后叫到了坤宁宫,说是有要事相商,来却让他喝莲子羹,喝了一碗还有一碗,喝完这一碗还有三碗。 肚子有点撑了,但弘治皇帝是不愿意浪费的人。 没过多久, “皇后叫朕来,到底所为何事?”弘治皇帝打了个饱嗝,再也喝不下了。 张皇后有些埋怨:“白日难见陛下一面,前些日子去了仁寿宫,和太后说起了厚照选太子妃的事,陛下是不是也帮着物色一下?” 张皇后久在宫中,不干涉朝政,尽力做好皇后的本分,辅助弘治皇帝。 与朝中大臣并无往来。 唯独拜托自己的兄长,和太后的兄弟,帮忙举荐京城的有德秀女。 张皇后道:“陛下且看朝中大臣,国子监生,可有温惠淑慎的秀女可以举荐,不妨提一提,陛下当太子时,臣妾都有身孕了。”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 张皇后却自顾地继续说道:“纳了妃,也好让太子定下性子,在东宫读书。”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当初他在东宫时,宛如风雨飘摇中的浮萍,幸有皇后的辅助。 此事事关大明兴盛,趁他还身强力壮,可以担负起教导皇孙的重任,交给朱厚照,还不知道要教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回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将此事提上日程,叫来内阁三人:“朕想给太子选太子妃,诸位卿家觉得如何?” 纳太子妃不怕,刘健等人就怕,弘治皇帝把一夫一妻的坏习惯,传给太子。 憋了许久,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 非要将太子后宫充足三千不可! 刘健老泪纵横:“陛下所言甚是,想想太子虽也还年少,不过不打紧,臣这就回内阁拟旨,让大臣们把人选报上来。” 弘治皇帝饶有深意看了一眼李东阳,道:“李卿家,朕听说你有一女,勤俭节家,颜如春华,不知,是否心有所属呐?” 李东阳连忙躬身:“小女尚且待嫁闺中,臣自然是愿意,只是不知太子意愿如何?” 弘治皇帝心中一喜,不知强者法则,对人有没有效,李公才学冠绝,朕又博古通今,强强结合,这生出来的皇孙哈哈哈 “太子那边,李卿家不必多虑。” 李东阳面色一喜。 回到府上,李东阳便去后院,寻自家女儿,看到女儿在窗边做女红,叹息一声,又觉得有些便宜了朱厚照。 “今日陛下降旨,要选太子妃,为父将你报上去,你觉得如何?” 李清娥心神,明显轻震了一下:“爹爹,怎会如此突然?” 李东阳只是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女儿的心意,背着手,在房中踱步,片刻才道:“爹方才看你心神激荡,若是不愿意,自是不必委屈,爹和陛下奏明便是。” 李清娥低下头道:“女儿自是没那般命,只想做个平常之人。” 李东阳颔首点头,踱走了几步,又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女儿:“和爹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李清娥低下头,拽紧手中的女红,轻咬两瓣薄唇,许久才道:“没有。” “有也无妨,爹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李东阳叹息一声。 李清娥没再说话。 次日一早,刘健迫不及待把选女名单,抄录在折子上,老朱家的血脉,都单了十几年了,要快点生出子嗣来,太子万一有个不测,刘健摇摇头,觉得有些大逆不道。 “今年甚好啊,有不少贡生家的女眷。” “还有宾之兄的小女。”谢迁笑道。 李东阳道:“整理完,尽快去见陛下吧,别让陛下等着急了。” 三人一同来到暖阁。 暖阁里,弘治皇帝看着刘健呈上选女的册子,接连点头。 名册上有备案的大臣都来了,以便弘治皇帝随时了解情况。 朱厚照站在一旁,今日是仅次于大喜的日子,他必须亲自来挑选,弘治皇帝也不反对。 弘治皇帝看了看名册,发现不对劲,看向李东阳道:“李师傅,为何没有你的名册?” 李东阳想了想,正要说话。 “本宫不要娶李师傅的女儿!”朱厚照大声说出来。 百官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活生生把李东阳的脸,打成胖子啊! 刘健和谢迁有些同情地看了李东阳一眼,太子当真无礼,就算不喜欢,也不要大声喊出来啊,人家李师傅不要脸的吗? 李公生得相貌堂堂,其女必定也不差。 太子点名拒婚,这要是传出去,名声还如何得了? 百官不由暗暗为李东阳打气。 李公挺住啊! 弘治皇帝怒了:“放肆!李卿家的小女,必然是温惠贤良,岂是你说了算!” 纵然自己女儿看不上朱厚照,被这么一说,李东阳也是有些生气的,躬身道:“听殿下所言,似乎有所喜之人?” 朱厚照乐了:“当然有,本宫喜欢的人,就在安定伯府!” 严府? 严成锦他们家? 弘治皇帝差点跳起来,拍死这作死的玩意儿:“安定伯何来女儿?” “分明就有!不信,父皇叫老高来!”朱厚照底气十足。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难道安定伯偷偷生的?倒也有可能,怎么藏得如此之好,若是真有女儿,许配给太子也未尝不可。 严成锦还纳闷,今日选太子妃,有女的大臣们在暖阁觐见,弘治皇帝宣自己作甚?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躬身对着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道:“朕听厚照说,你爹有一双女儿,贤良淑德,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 严成锦瞬间炸毛了,原来朱厚照一直惦记着春晓和千金姐妹? “殿下怕是误会了,那是臣府上的一双丫鬟,乃是流民,被臣收养为婢,臣取名为春晓和千金,千金为小姐之意,怕是千金的名讳,让殿下误会了。”严成锦道。 大臣们冷声道:“陛下,这样的太子妃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一众大臣跪倒在地,嘴里喊着万万不可。 严成锦长出一口气,也跪在地上,喊着同样的口号,可不能便宜朱厚照。 弘治皇帝恨不得打死朱厚照这无耻的东西。 他看向朱厚照,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你不是说,是女子便可,为何不愿意娶李师傅的女儿?” 朱厚照看了眼弘治皇帝,还有李师傅怒而不发的目光,有些畏惧:“儿臣不敢说。” 不带你们朱家这么欺负人的! 李东阳怒了,站出来,眼中噙着泪光:“小女一直在府上未出,不敢称贤良淑德,却也没有什么绯闻,只是出身卑微了一些,乃是臣与一民女所生,殿下不说清楚,让小女今后如何见人!” 陛下要朱厚照娶紫薇,朱厚照不愿当尔康?于是,拒绝了和紫薇的婚事? 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严成锦低着头,仔细想了许多。 弘治皇帝拍案而起:“你说是不说!” 朱厚照吓得瑟瑟发抖,老老实实道:“李师傅太严厉,又是内阁大臣,儿臣不想让他当儿臣的老泰山” “” 第96章 脱颖而出 被朱厚照升级过脑洞上限,严成锦见怪不怪了,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朱厚照已经被在场的大臣杀死千万遍了。 李东阳老脸一红,万万没想到,自己给女儿丢了脸,竟是羞愧起来。 弘治皇帝早已石化,张着嘴巴,半日说不出来话,脑中一片空白,世间竟有这等理由。 朱厚照茫然四顾,微微抬头,怯生生地看了眼弘治皇帝,又看了看李东阳,生怕挨揍,老老实实低下头。 李东阳正好借坡下驴:“小女出身微寒,难配得上殿下,身为殿下的师傅,自当尽臣的本分,还请殿下勿怪臣太严厉。” 女儿比严府那春晓和千金,定然还要胜一分,若见了清娥的容貌,太子定会怒拍大腿。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清娥似乎有了意中人,只是不知,此子是谁。 弘治皇帝觉得有些丢人现眼:“李卿家不要往心里去,太子和严卿家退下吧。” 等弘治皇帝看完册子,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从奉天殿出来,曾鉴低垂着脑袋,他也呈上了女儿的名册,想要从上百个秀女中,脱颖而出,何其困难。 听说,长宁伯和宁寿侯等也都在为选妃在奔走。 太子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曾鉴忽然想到了严成锦,这小子办事稳健,心思缜密,又与太子相熟,说不定知道太子的心思。 抱着一丝希望,出了宫,回到府上将官服换下,便出门去严府。 他一路打听,竟无人知道严成锦的府邸在何处。 转而换了一个问法,问迎客松的府邸,这回终于有点眉目了。 在京城西北角的小巷中,绕来绕去,曾鉴满头热汗。 瞧见有几个锦衣卫,便上前问道:“我乃工部左侍郎曾鉴,安定伯的府邸怎么走?” 那锦衣卫抬手一指,所向之处,就是眼前这座府邸。 曾鉴直想骂娘,他绕着这府邸转了三圈啊,怎么连个牌匾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来拜访迎客松的人太多,严成锦就命人把牌匾先取下来一段时间。 从外头看,自然是一座无名的宅子。 曾鉴轻轻叩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句:“奇变偶不变,先生若能对上暗语,我便开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报上家门:“本官是工部左侍郎曾鉴,通报你家少爷。” 片刻,严成锦打开了门,见曾鉴站在门外。 曾鉴有些埋怨:“你这府邸不挂牌匾,别人如何能寻到?正巧本官在工部当差,改日叫工匠,给你送一块大匾来。” “时常有人拜访家父,不得已才下门匾,大人找下官有事?” 曾鉴转念一笑:“这次来,是为太子选妃的事,实不相瞒,本官也呈递了册子。” 严成锦想了想,道:“等候宫中的消息便是,下官也无能为力。” 曾鉴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若陛下能一碗水端平,本官也没有怨言,只是张家兄弟和长宁伯也向陛下递了册子,是个秀才之女,你知道皇上历来喜欢从百姓中选妃,张家兄弟又是皇后的兄弟,再美言几句,这” 太祖为了防止后宫和朝中大臣勾结作乱,大明的皇后和妃子,大多都是从平民百姓中选。 张皇后就是国子监生张峦的女儿,出身微寒,周太后也并不出身于官宦之家,大明在选妃这件事情上,有利于解决贫富差距。 张家兄弟找来了秀才之女,在皇后面前说一些好话,估计太子妃的位置就被暗箱了。 选妃不公平倒是挺难受的。 曾鉴沉吟几声,摇头:“惭愧得很,本官确实有一些私心,希望小女能选上,但更怕张家兄弟为了私利,向陛下推举,祸害大明朝纲啊。” 严成锦记得,历史上朱厚照并没有子嗣,不知是不是太子妃的缘故,亦或是朱厚照包pi过长? 严成锦仔细斟酌,细细推演,要是朱厚照有子嗣,会产生何种影响。 曾鉴提醒了一声:“贤侄?” 严成锦恭敬地道:“下官倒是有一些粗浅的见解,不知该讲不该讲?” “贤侄快讲,莫要客气!” 严成锦道:“不知大人的兄弟姊妹有几人?” 曾鉴心中暗数:“本官有兄弟姊妹九人,膝下儿女七人,家门在原籍也是望族,你问这个作什么?” “这就是大人的优势,能生就能脱颖而出。” 曾鉴懵了。 “陛下深知宁寿侯的品性,若知是他推选,必定会有所疑虑,大人不必担心。” 曾鉴眼中一亮:“贤侄有了主意?” 严成锦想了想措辞,就如何放大自己的优势,如何先入为主抢占先机,到如何俘获太子芳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几日,严成锦进宫时,常常看见许多的秀女,跟着内监宫女分批入宫,听说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亲自面见,连太后也在。 宫中的一处偏殿。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坐在御座上,这几日见的秀女多了,有些疲劳,接连摆手让萧敬换人。 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秀女,引起了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注意。 与前些个秀女不同。 此女头上装饰极为简朴,首饰极少,连脸上的妆容,也画得很淡,宛如家中买不起胭脂水粉一般,但却不掩其清秀的样貌。 弘治皇帝抬眼问道:“你是谁家千金?” “小女曾媛媛,是工部左侍郎曾鉴之女,家父膝下有儿女七人,小女在家中排行第三,家族人丁兴旺,在原籍湖广是香火繁盛的大家族,家父虽居于京师,但得了空闲,也常回族中省亲。”曾媛媛轻声道。 别的秀女介绍自己时,皆是说琴棋书画,父亲却要她这般说,曾媛媛此刻已是面色羞红。 殊不知,人丁兴旺,香火繁盛。 这八字,宛如铁锤,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得张皇后和太后的心神激荡。 相视一眼,太后和张皇后皆露出笑容。 太监萧敬进来道:“陛下,内阁李大人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为难地看了眼太后。 太后笑道:“皇帝在这里陪了三日,想必耽搁了许多朝事,不必再作陪了,等哀家与皇后选出心仪之人,再跟皇帝说一声。” “那孙儿就告退了。”弘治皇帝缓步出了偏殿。 暖阁中, 李东阳三人早已在这里等候,见了弘治皇帝进来,刘健忙是行礼:“陛下,近来北虏入寇,京师戒严,京营提督各官都已年迈体衰,臣想,应该要换选了。” 京营是朝廷中坚守备力量,自然不可怠慢。 可是要选什么人才能堪当大任。 弘治皇帝问道:“李卿家有何见解?” 李东阳道:“臣以为英国宫张懋,有德有才,在京中威望甚高,不如就举英国公如何?” 刘健道:“臣倒觉得成国公朱辅亦可。” 弘治皇帝想了想,看向谢迁:“谢卿家以为呢?” 第97章 三天不能吃肉 “臣以为,南京守备也是个要职,不如就让英国公守北,成国公守南,两才并用,护我大明。” 谢迁低着头撇撇嘴,每当刘李意见相左的时候,陛下总要把选择的机会推给他。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大明有九边之多,每边又有总兵、副总兵、游骑将军等数将。 京中实在没有良将了,反观英国公和成国公,倒是极为合适。 “谢卿家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让成山伯、晋宁伯这些老臣退了吧,两国公上位,也算是缓急得用。” 眨眼间,王守仁出使过了半月。 这一日,严成锦在工部研究弹劾奏疏。 言官们骂人不露脏,还能把人骂到诛心的地步,各有技术,实在是一门学问。 严成锦向工部官员虚心请教,弹劾奏疏应该怎么写。 可是工部的官弹劾极少,大多是被人弹劾,实在取不到什么经。 严成锦不由想起了翰林三谏,翰林院最会骂人的三个士林,弹劾胜率高达九成以上,骂人不吐骨头。 所幸,翰苑三谏与老爹关系不错。 严成锦对着翰林侍读杨宝成道:“杨大人,弹劾疏奏如何写?” 杨宝成抚须一笑:“你向老夫请教是对的,这翰苑,就数老夫的弹劾疏奏写得最好,你且记住,无确凿之据不弹劾,行用春秋笔法。” “本官有三不弹,不弹清流,不弹内阁,不弹都察院,要说心得嘛,那就是陈情利弊,字字珠玑,大局观上升到江山社稷。”翰林讲学李庆道。 翰林编修吴兼:“不可为名利而弹,不可为权柄而弹。” 正听得起劲儿。 朱厚照派太监来请严成锦,让他去东宫一趟。 严成锦跟着小太监来到东宫:“今日又无经筵,殿下找臣何事?” “嘿!你如何敢这样跟殿下说话,竟也不行礼!” 严成锦这才发现,朱厚照身边的太监换了,看着龇牙咧嘴的样不像好人,果然是太监不坏,照照不爱啊。 他私下见朱厚照,从来不行礼,这个新来的长随太监,估计还不了解情况。 朱厚照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张永讨好似的一笑,提防似的又看了严成锦一眼,还真的滚了出去。 严成锦能理解他,历尽千辛万苦,才爬到这个位置,当然要万般的讨好。 但他似乎低估了自己这个小小的翰林,狠起来连朱厚照都揍。 朱厚照笑嘻嘻:“肖伴伴笨手笨脚的,本宫让他去神宫监了,老高,张永的点子可多了,就是有时候欠揍了一些。” 八虎之一张永? 严成锦懒得看他一眼:“殿下叫我来,就是告诉臣换伴伴了?” 朱厚照手舞足蹈:“当然不是,本宫要有太子妃了!老高你猜猜是谁?” 曾媛媛,整个朝廷都知道了。 严成锦道:“臣猜不到。” 朱厚照又乐了:“本宫就知道你猜不到,是曾府之女曾媛媛!你猜本宫为何要选她?” “”严成锦。 “殿下可否一口气说完?” 朱厚照悻悻地道:“本宫没有兄弟,自小没有玩伴,本宫的儿子,不能像本宫一样!曾家人丁兴旺,母后和太后也很满意,本宫要生很多儿子,一个当皇帝,剩下的,都跟本宫去打仗,本宫见过曾媛媛,是个大美人! 更重要的是,曾鉴不似李师傅那样,要管着本宫,当本宫的老泰山也没事。” 严成锦对朱厚照的实力表示怀疑。 朱厚照又乐道:“老高你说,本宫给曾家下个什么聘礼好?” “陛下自然会考虑,殿下就不要操心了。”严成锦道。 朱厚照坚持:“本宫也要下自己的聘礼!”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从古书中看到,在西边身毒国,有个叫大雷音寺的地方,寺中有个重宝,叫舍利子,这是臣知道最贵重的宝物了。” 朱厚照一脸狐疑,眨了眨眼睛:“本宫为何觉得,你又在忽悠本宫?” 严成锦神色淡定:“臣是在山海经中看到,若是骗人,也是山海经骗人,说实话,臣也不知虚实,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有呢,反正又不必殿下亲自前去。” “好像也对!”朱厚照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反正也不用自己去。 遂命人把张永叫进来,道:“本宫大婚在即,听说身毒国有一重宝,名为舍利子,你去帮本宫取回来。” 张永一脸懵逼。 望着朱厚照说不出话来,这才出去多久的功夫,怎么就要去身毒国了? “殿下身毒国在哪儿啊?” 朱厚照想了想道:“本宫也不知道,既然是西边,那就应该往西走,对吧老高?” “殿下真聪明!”严成锦竖起大拇指。 张永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被人坑了,他被人坑了啊,这才见了一次面,就下死手啊! 他吓得魂都没了,嘴角一裂,哇地一声哭出来,跪在严成锦脚边求饶:“严大人,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不,你没错。”严成锦发自内心道。 “奴婢真的错了啊,求求你,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你真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你,谁让你叫张永呢? 严成锦忽然有点内疚。 不过,朱厚照决定的事情,岂是他轻易就能改变的。 其实严成锦知道,朱厚照自己也乐得见人去寻找刺激,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动他。 这厮还在一旁乐呢。 又扬了一只八虎,严成锦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影又高大了几分。 从此宫中,还剩六虎。 朱厚照不想耽搁,当即命人准备马车,这回不用拜谒各国,准备的东西少了许多,只给张永盘缠和吃食。 “去吧张伴伴。” 张永没比刘瑾强多少,直接是躺在马车上,抽搐起来。 下了值,回到府上, 严成锦看见了曾鉴,在旧院的正厅等着,面上春光无限。 曾鉴大喜:“小女真选上了太子妃,贤侄于我曾府有恩啊。” 严成锦道:“曾家人丁兴旺,曾大人又为官清廉,与下官并无太多关系。” 曾鉴点点头笑道:“三日之后,陛下亲自举行耕耤,要斋戒三日,且先告诉你一声,能吃肉,便先多吃一些,别饿瘦了。” 耕耤是古礼,就是皇帝亲自下田耕作,祈愿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太祖的时候制定了礼制,耕耤礼在二月仲春时节举行。 到了成祖的时候又规定,新皇继位的第一个二月,亲行耕耤礼,其他时候,开春由大臣代行。 去年收成不好,时至三月中旬,弘治皇帝决定亲自行耕耤礼,一来祈求今年丰登,二来也为太子大婚祈个好兆头。 内阁对此无比重视,还亲自制定了一套流程。 三天不吃肉,还真挺难受的。 第98章 普天同庆 今日耕耤,百官要随着弘治皇帝去城外的田里行礼祭。 天还没亮,百官就要进宫,在奉天殿等着,严成锦看见了张家两兄弟。 张家兄弟笑道:“严大人早呀。” “两位爵爷早。” 张鹤龄心中一动,面带笑容:“我兄弟二人说了个媒,本想举荐给太子的,如今想便宜了你,你要不要?就在府上。” 这张家兄弟又想骗说媒钱,听闻瀚林院有个士林,信了他们的话,给了说媒钱,结果人财两空。 严成锦道:“还是留给伯爷吧。” 周彧用眼神暗示严成锦,不要和那两个人说话,他们是傻子。 耕耤礼开始了。 弘治皇帝穿着黄袍,头戴翼善冠,在太常卿陈谆的引领下,出了宫,百官随行。 难得见到皇上圣驾,京城百姓像动物园看猴似的,分列街道两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见到弘治皇帝的车撵来了,便跪下行礼。 朱厚照今日也穿着华丽的黄袍,英武不凡,此时他身边的太监,又换回了肖安。 举行耕耤礼的地方,在城外的皇庄,不仅弘治皇帝要下田,武百官也要下田。 弘治皇帝在太常寺卿的指引下,面向南方,礼部尚书徐琼跪在他身前,递上耒耜。 弘治皇帝顿了一下,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你来给朕递耒耜。” 年年都是徐琼,洪水地崩,一样也没少,今年,弘治皇帝决定换一个人,严成锦今年立功颇多,想来他的运势不错。 百官皆为震惊! “陛下,由礼部递耒耜乃是祖制,岂能轻易更改?” 都察院的一个言官道。 弘治皇帝还没说话,曾鉴先道:“严大人是状元,又是三元中第,此运势,臣以为,并无不妥,且去年灾患连连,换一换人,或许是好事。” 递了耒耜,今年运势不好,谁来背锅啊? 听曾鉴这么一说,连徐琼都觉得,耒耜沉重了许多。 严成锦本来还美滋滋的,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一听也高兴不起来了。 “严卿家,快一些,莫错过了时辰。”弘治皇帝提醒。 “臣领旨。”严成锦站起来,双手接过耒耜,百官纷纷点头露出笑容,此子懂礼数啊。 耕耤礼是庄严神圣的,但都被朱厚照破坏掉了。 这厮在田里看见了一只大蛐蛐,偷偷抓了藏在袖子里,奇怪的声音一直从他袖口传出来。 正想蹲在地上再抓一只,却被刘健提醒:“殿下,快跪下。” 朱厚照哦了一声,发现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在看着他,也连忙跪下。 接过耒耜,弘治皇帝开始勤勤恳恳地耕田,耕得有些累了,才停下来抹去额头的热汗。 他笑眯眯地对着朱厚照道:“厚照啊,你来把种籽,洒到土坑里,朕再把土盖上。” 父慈子孝啊! 百官露出祥和的笑容,圣君和储君同心同德,向上天祈福,今年就要丰收了啊。 朱厚照把种籽洒进坑里,耕耤就算是完成了。 可他半天不洒。 朱厚照灵机一动,看向严成锦,乐道:“老高,你说强者法则,可否用于谷物上?” 刘健等人急了,事关今年运势,太子可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稻种无雌雄之分,如何用得了强者法则,吉时快要过了,太子快快洒吧。”刘健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百官也听说过强者法则,可那要一公一母。 稻谷怎么会有雄雌之分? 这腿都跪麻了,殿下快洒了回宫吧。 弘治皇帝怒了:“快洒,回去朕再给你慢慢说。” 为了自己的名声,朱厚照不忿:“回去父皇定会在没人的地方,把儿臣揍一顿,稻谷分公母有何可笑的,你们说,稻谷分不分公母?” 这三十个农夫,是从顺天府找来的,皇帝象征性的耕几铲,剩下的地,都要由他们代劳耕完。 农夫们哪里敢回答,踉跄一声跪在地上。 弘治皇帝怒极了,深吸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草民草民从未听说,稻谷还分公母。”稍微年长的老农夫道。 张鹤龄和张延龄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百官也忍着笑意,严成锦也笑了,没办法,大家都笑了,自己不笑,好像有点异类啊? 不同的是,百官笑的是朱厚照是傻子,严成锦笑的是,朱厚照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朱厚照受了奇耻大辱,一副“本宫不给你们玩了”的表情。 弘治皇帝老脸都丢尽了,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储君,低声道:“还不快洒!” 朱厚照把种籽丢到坑里,弘治皇帝把土填上,赶紧把耕耤结束。 回到宫中,朱厚照自然少不了一顿惩罚。 弘治皇帝走后,朱厚照找到了严成锦:“老高,你说稻谷分不分雌雄?” 在古人的认知里,植物不分公母,倒也正常。 毕竟没有哪一种植物,有很强的性别特征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ZJ水稻也算是符合强者法则吧,只不过这个“物竞天择”的筛选过程,是人为的。 朱厚照的猜想,是对的。 不过,这厮又想做什么?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殿下想要做什么?” “本宫要打天下人的脸!” 被弘治皇帝揍了一顿后,朱厚照愈发对这个感兴趣,但他不知该如何做,只好来找强者法则的创始人严成锦。 严成锦想了想,倒是可以试一试。 “殿下大可让长宁伯试一试,在江南一带,招募最擅耕种的农夫,把好的稻谷,都种在一块田里,按照强者法则,不断筛选种,要是能结出来亩产高的稻谷,那就说明适用,稻谷的雌雄之分,不攻自破。” 其实,进化论的想法,早在庄子的时候就提出了雏形,后来宋应星更是提出稻和黍详细的差异表现,早期进化论基本成型,只是还没有科学来佐证。 江南的土壤也算肥沃,加上一些经验老道的农夫,培养zj稻完全有可能,只是不知多久能吃上。 朱厚照如醍醐灌顶般,眼底一亮,对啊!强者法则适用的前提是有公母,要是应证了能用强者法则,岂不就等于稻谷也有公母。 朱厚照大笑了出来,道:“本宫就说,天下才华有十斗,本宫占了七斗,老高你占了两斗,果然没错,哈哈哈” 周彧听说,要在江南试一试稻谷有无雌雄,立马就不干了,这不是拿他当傻子吗? 弘治皇帝知道他纵容太子胡闹,也要罚死他啊。 “不种!打死臣也不种,给银子臣也不种,太子要是逼迫臣,臣就喊人了啊!”上次是去了无人的小巷,这次绝不上当,自己是太后的弟弟,先帝的舅舅,他还不信太子敢杀他。 朱厚照笑道:“你喊一个试试?” “喊就喊,就命啊!太子太子要干啥来着?”周彧想想不对,没杀人。 周彧想跑,哪里跑得了。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还留有一道旨意,若你不答应,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请你到奉天殿吃茶。” 周彧顿时老泪纵横,这是逼良为娼啊! 第99章 成锦啊,你爹被掳走了 从城外告祭回来,弘治皇帝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向天地和先祖说出愿望之后,心中果然舒坦多了。 刘健笑道:“陛下躬身力行,耕耤礼成,今年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诚心诚意,相信定会感动上苍。” 这时殿外,兵部尚书马升颠颠撞撞地往奉天殿跑,王越看见了他,笑着调侃:“家里是几个的姑娘啊,竟让大司马如此猴急?” 在前朝,王越得势的时候,曾对马升有些照顾,两人又是同年而生,私底下喜欢调侃几句,不论官职。 “世昌,宁夏边陲出大事了!我没空和你贫。”马升骂骂咧咧道。 宁夏? 那不是自己以前镇守的地方吗? 难道鞑靼人打过来了,如今北方无粮,还真有可能。 那地方现在由严恪松镇守,严恪松就是严贤侄的老爹呀。 王越的脸阴沉下来,看着还没跑远的马升,快步追了上去。 马升没空理他,一路小跑来到奉天殿,顾不得太监阻拦,推开太监就闯了进去,一同闯殿的还有王越。 “陛下,大事不好了!”王越火急火燎道。 弘治皇帝看着气喘吁吁的王越和马升两人。 内阁三人也转过身来,只见马升手里拿着一份军报,眼尖的萧敬,早已快步接了过去。 马升喘了口气,才道:“边军急报,安定伯在城外,发现了鞑靼人的踪迹,不料,却是鞑靼人的圈套,被鞑靼人所袭,一同被抓去的,还有兵部左侍郎,左宗彝。” 守将被生擒了!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站了起来:“鞑靼人可曾入城了?” “还不曾入城,如今宁夏已坚壁清野。” 马升喘着粗气,继续道:“鞑靼人说,要用三十万石军粮,来换取我朝将士性命!” “虏贼将领是何人?”弘治皇帝急问。 “正是达延汗,孛尔之斤巴图孟克!” 弘治皇帝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方才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没想到,真是这个令他忌惮的名字。 李东阳和谢迁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刘健失声:“要三十万石?” 如今大明一年交上来的夏税,也不过四百九十多万石啊!三十万石,足以养任何一个边陲大军一年。 李东阳陷入了沉思,他早该料到,今年朝廷损失惨重,在大漠深处的鞑靼人又岂能幸免,生死存亡面前,定然会铤而走险! “只怕是上次输粮三十万石到宁夏府,走露了消息,鞑靼人知道宁夏军粮充足。” 李东阳倒是猜对了,正是因上次输粮三十万石到宁夏军仓,小王子得到了风声,从草原深处,率部赶往到宁夏边城。 “陛下,巴图孟克这次率大军而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马升道。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中。 三十万石不是小数目,大明九边都要军粮。 王越跪在地上:“达延汗狡诈多端,善于用兵,恐怕朝中无人能敌,臣恳请再次挂帅出征!” 朝中除了王越,其余人等都没有在达延汗面前吃过胜仗,派王越出征,当然最为稳妥。 李东阳叹息道:“鞑靼人极为灵活,若是他们避而不战,杀了我军将士后,退回草原深处,王大人出征也无意义。” 若是交出三十万石粮,不仅养活了鞑靼人的铁骑不说,还不一定能把人换回来。 弘治皇帝皱眉:“叫严成锦来吧。” 严成锦刚出东宫,还没回到翰苑,就被太监急宣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道:“成锦啊,你爹被鞑靼人掳走了。” 严成锦瞪大眼睛,今日刚给皇帝递了耒耜,老爹就被抓走了,耒耜这玩意儿,有毒啊。 见这孩子脸色凝固,想来也是极为悲伤,弘治皇帝隐隐有些心疼:“鞑靼人大军已驻扎在宁夏城外,要三十万石军粮,才能换回你爹的性命。” 王越恳求道:“三十万石粮对于江南而言,不过一夏之数,安定伯是难得的将才,这次定然是吃了人数的亏,陛下不能不救啊!” 老王果然够意思。 弘治皇帝点头,他虽然抠了一点,但是非曲直还是拎得清的:“这次由王卿家挂帅,将三十万石军粮押运到塞外,将安定伯和兵部侍郎换回来。” “陛下不可。”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都懵了,万万没想到阻止的人是严成锦,去救你爹你还不乐意,你还能是亲儿子吗? 倒不是严成锦不想救,而是,小王子读的书虽多,却不认识诚信这两个字。 在整合草原各部时,小王子的兵力并不是最强大的,但却能战胜火筛、朵颜等各部,将其归于麾下,可见其是一个极其善用计谋的人。 这次只擒宁夏主将,显然蓄谋已久。 严成锦面色郑重:“达延汗率大军来,若把三十万石军粮交到他手中,恐怕,他会就地攻城。” 就地攻城? 弘治皇帝浑身一颤。 李东阳等人张着嘴巴,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王越也是背脊发凉,救人心切,他也没往深处想。 是啊,不打仗,带着大军来干啥,吃喝不要银子吗? 并且索要的还是军粮,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可是不给军粮,就要杀了安定伯等人。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严卿家以为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细细斟酌,道:“臣自然是想救我爹,但由王大人挂帅,臣以为不可。” 马升急道:“王越曾两度打败过达延汗,再无比他更适合之人!” 严成锦道:“正是因为王大人两次让达延汗吃了败仗,达延汗必定会认为,朝廷此番要交战,如此一来又会防范,增加营救的难度,再加上三十万石粮运输起来,会拖延行军速度,达延汗必定会用其他手段先行下手,不如,让英国公挂帅,王大人乔装跟随。” 马升想想也有道理,王越已经解了兵权,如今再次挂帅,那不是告诉达延汗朝廷要打仗? 若是英国公挂帅,他没打过几次仗,以达延汗的自负,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 弘治皇帝道:“善!” “臣觉得,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防,鞑靼人缺粮久矣,见朝廷如此痛快换粮,难免会贪心不足,再增粮食数目,不如朝廷放出消息,八边缺军饷,凑二十万石粮已是极限,再放出消息,我爹和左大人羸弱无能,对朝廷无关紧要,打消达延汗狮子大开口的念头。” 弘治皇帝点点头:“就这么办吧,只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达延汗见了军粮可能会杀人,换作是谁,也不会放虎归山。 众人心里都清楚。 第100章 不用出征了 朝廷派出人,八百里加急给达延汗送信,朝廷已在筹措粮食,需要一些时日。 虽然宁夏的军仓有三十万石粮食左右。 但朝廷依然决定,再筹三十万石粮,万一把宁夏军仓的粮给了达延汗,他就地攻城,自己却没粮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营救几个将领,自然不会调动京营出征,王越暗中派人,调动延绥、甘肃的兵力,三边军力汇聚宁夏。 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贤侄放心,手中没有粮,达延汗不会轻举妄动。”王越安慰严成锦。 现在要拖延时间,让延绥和甘肃的兵力,汇聚宁夏。 严成锦当然知道,既然达延汗想要换粮,就不会宰了筹码。 宁夏城外,大约一百里的鞑靼军帐中,达延汗就在这里。 一个还算宽大的帐篷里,严恪松和左宗彝正被软禁在此处,由达延汗手下大将,呼和巴日亲自看守他们。 此时,严恪松正端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地书写着一本书。 这是严成锦让房管事偷偷带给他的最新书稿。 戍边还写书,这不是告诉弘治皇帝,边陲守将不务正业吗? 所以,严成锦是让他偷偷写,别走露风声,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再给老王书坊印制发行。 但如今被鞑靼人抓了,谁知道能活几天,也就无所谓了。 王宗彝以为他写遗言,一看那书封上,写着贺兰山伯爵这几个大字,不由撇撇嘴:“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苍劲兄还有心思著书。” 严恪松长叹一口气:“不知陛下是否会用粮来换我等,若死在这里,想给我儿留个遗物。” 九边都缺粮,大寒让粮食大大减产,如今才刚过四月,不是收粮的时候,三十万石粮不是小数目。 别看达延汗对他们还算优待,若朝廷传来消息不换,达延汗会立刻宰了他们几只米虫。 王宗彝尴尬笑笑:“苍劲兄,我也有几句遗言要交代交代。” 是夜,大帐外头,亮着一盆盆火焰。 鞑靼的中央大帐。 一匹鞑子的快马直奔大账,那鞑子下了马,快步冲进账中:“大汗,急报!延绥和甘肃的明军,正在暗中向这里集结。” 达延汗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半月前,他收到了大明朝廷的旨意,愿意交换,只是需要等待一些时日。 早就听说大明的皇帝,是个仁慈的人,他更没有怀疑,只要愿意换,他自然愿意等,毕竟筹措也需要时间。 如今看来,大明只是想拖延时间。 达延汗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这是要与我交战,这两个人是废物,大明根本就没打算换,把人拖出来宰了,把他们的脑袋,丢进宁夏城。” 王宗彝有点害怕了,今晚大帐外头,火光不断闪过,似乎有点乱啊。 “苍劲兄,你来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魁梧的人快步走进大帐中,正是看守他们的大将,呼和巴日。 “大汗要杀你们,把你们的尸首丢进宁夏城泄愤。” 严恪松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不料呼和巴日接下来的话,更加让他震惊。 “先生收拾行装,今晚,呼和巴日带先生回城!” 信息量有点多,严恪松和王宗彝听得有点懵。 严恪松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为何要救我们,放了我们,岂不是卖国投敌,背叛了达延汗,背叛了草原?” “我祖辈曾是大元朝的光禄大夫,他曾告诫子孙,汉人的化有许多可学习的地方,他娶了汉人,我的祖母也是汉人,我身上就有汉人的血统,呼和巴日敬重英雄,喜欢看汉人的书,被先生的书作折服,若先生身死此处,世间就少一个匠。”呼和巴日道。 难怪他会说汉话,还能看懂自己写的书。 其实严恪松不知道,像呼和巴日这样不是纯正血统鞑靼人,在军中不受待见。 但呼和巴日凭借强大的武力,和从汉人兵书中学来的兵法计谋,当上了达延汗手下的将领。 月明星稀,处刑的鞑子在大帐前磨刀。 严恪松和王宗彝准备妥当,其实只要带一些书稿,其他都不重要,衣物什么的都是累赘之物。 账外不时有士兵巡逻,十人为队,一刻钟巡逻一次。 呼和巴日又带着几名亲军来到账中,给严成锦换了鞑靼的戎装,去马厩牵了几匹强壮的骏马。 军帐大门的守卫,对呼和巴日道:“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本将军奉命巡逻,放行!”呼和巴日大喝一声。 横木被移开,十几匹战马驰骋而出,行至一里之外时,身后响起了预警敌情的号角,火光冲天。 呼和巴日回头一看,顿时大喝:“达延汗追来了,先生快逃,我等在此迎他!”说着,扬起长枪。 严恪松却道:“你与本官一起走!” 呼和巴日苦笑:“今日我背叛了达延汗,草原必定是回不去了,身为鞑靼人,如何入得大明疆域,不如就身死此处。” 严恪松厉斥道:“胡说!你身上有我汉人血脉,便是我大明族人,我大明从来不歧视同胞,王大人你说!” 王宗彝点点头:“汝与我等有救命之恩!” 呼和巴日心中感激,当即下马:“谢过大人,此去大明,巴和呼日之名怕是不能用了,还请大人赐名!” 严恪松快速想了想:“你武力高强,以枪矛为兵,又能读懂章,不如就叫林松吧?” 呼和巴日一喜,他喜欢这个名字,“林松谢过大人!” 一行人不敢耽搁,火速赶往宁夏的城门。 从收到消息,已经一个月过去,朝廷从各地调拨粮食,三十万石已经筹备完成,终于是要出发了。 有言官弹劾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防事懈怠,宁夏边军驻守在城外,才给了达延汗可趁之机,让朝廷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 重点批评了王越,因为正是他当三边总制时,将军帐设在宁夏城外,加上贺兰山一战士气大涨,边军们放松了警惕,没把军营撤回城中。 王越骂骂咧咧:“哼!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臭秀才,又怎知老夫此举,还不是为了不扰边城的百姓。” 严成锦道:“大人此行,要稳重些。” 张懋骑在大马上,神色飞扬:“你就是安定伯的儿子吧?本国公一定会把你爹救回来,放心吧。” 终于能挂帅出征了,他激动啊! 恨不得达延汗把安定伯多抓几次,好让自己能冲锋陷阵,端了达延汗的老窝。 知道这位英国公憋了多久,挂着将领的头衔,一辈子没打过几次仗,严成锦道:“英国公骑在马上真威武!” 一个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不用了,不用出征了,安定伯用自己的才华感化了鞑靼人的大将,不用出征了啊” 才华,感化? 王越和张懋等将领顿时呆若木鸡。 第101章 安定伯真是个人才 一听老爹用贺兰山伯爵打动了鞑靼的大将呼和巴日,已然安全回到城中,严成锦就一脸懵逼。 天下之大,无才不有啊! 严成锦从不相信人格魅力和信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其中的具体缘由,定然不像传回来的消息那样简单。 达延汗以铁腕和武力一统草原各部,流血无数,定然也有人不是真心归降。 但又不得不跪伏在达延汗的脚下,这些部族中,有许多诸如亦思马因之类的旧部残党。 就如同当初朱棣发起的靖难之役一样。 张懋骑在马上,单手将那报信的太监拎了起来,瞪着大眼:“你说什么,不用出征了?!” 王越暗自嘀咕,安定伯又出新书了啊。 堕落了堕落了。 老夫也要快点把将军是怎样炼成的写完,不然老王书坊的墙裂推荐之位,就要被迎客松抢去了啊! 任何一家老王书坊,进门都有一面墙,墙上只供奉着一本书,是老王书坊的排面。 小太监被吓得哆嗦:“皇帝口谕,让严大人进宫面圣。” 安定伯自己逃回来了,白白赚三十万石粮食,弘治皇帝看着前方传回的奏报,也能笑声出来。 不用花钱粮了,户部同样高兴,马升更加是脸上有光,开朝至今都没有这样的壮举。 弘治皇帝喜出望外:“安定伯真是个神奇的人!” 王越跪在地上:“臣早就说过,安定伯是个人才!” 严成锦看弘治皇帝高兴,想着是不是要给老爹请个赏,想了想便道:“家父英勇闯入敌营,如今毫发无损脱身,扬我大明国威,实在是臣学习的榜样。”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岂会听不出来,这小子想请赏呢。 当初让安定伯戍守河套,正是为了培养一个像王越这样的将才,如今正是堪当大用的时候。 这次与达延汗小规模交锋,严恪松被俘虏前斩杀了几个鞑子,也算是有军功。 马升点头道:“宁夏总兵李俊已老,前些日子乞奏归乡,河套是我大明重地,如今安定伯对河套已然熟悉,不如就遂了李俊的愿,将安定伯由副总兵升为总兵?” 弘治皇帝欣然应允。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正准备谢过马升,不过,马升只听他道一声谢,就匆匆走了。 王越凑上来道:“大司马可是大忙人,九边事务都由他统御,贤侄啊,你爹当了总兵,日后可就由他一人戍边了,你不知戍边有多危险,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啊,正好老夫对付鞑靼人有许多经验,不如就写给你爹吧,谁叫老夫是个热心肠的人呢。” 这老狐狸又卖什么骚?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大人是有事相求吧?” 王越搓着手,畅怀一笑道:“老夫就是想问问,贤侄最近,有没有感想,老夫整日在五军都督府喝喝茶,空闲的时间实在太多,用贤侄的话来说,就是三开也没问题。” 倒是还有许多书可以写,只是不太合适王越。 严成锦道:“大人多虑了。” 王越想了想:“你爹的贺兰山伯爵与老夫将军是怎样练成的相比,如何?” 人一旦得了名声,就怕会被比下去。 严成锦知道,王越太重名声了,如今他已经名满京城,怕老爹的新书出来,抢了传世先生的风头。 话说,你们这几个号,不都是我的吗? “这两部书就如同风牛马,毫不相及,下官的感悟没有高低之分,差别只在于大人和我爹的笔。” 能不能传颂天下,那就是你们的笔问题了,严成锦扪心自问对每一个号,都没有偏心。 王越对于自己的笔有自信绝对:“那就好,若贤侄有了新的感悟,就告诉老夫,你爹戍边可是很危险的,就不要打扰他了。” 严成锦哭笑不得,应承了一声,传世先生这个IP,也给自己赚了两三万两银子了吧? 严成锦想起了程敏政,这段时间,不见他修书来了。 不过,他在老王书坊的书,倒是还没断绝。 回到府上,许久不见的王不岁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王不岁哭嚎:“严少爷您可回来了,小人的书坊都要让人拆了!” 王不岁这厮,成了京城第一书坊的东家就飘了,严成锦道:“你报官便是,找本少爷作甚。” 王不岁哭丧着脸:“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跟严老爷有关系啊!” “我爹?”严成锦变得慎重起来:“关我爹何事?” “不知谁传出来的,说迎客松被达延汗虏去,却因写了一本书,感化了鞑靼人的将军,读书人都想看看,是何等惊世神书,书还没影儿呢,小人已经收到了预订白银五百两之多。 那些官说,七日之内看不见书,便要将小人告到诏狱。”王不岁委屈啊,也不知怎么就把朝廷的官得罪了。 “你是说我爹写的贺兰山伯爵?” 王不岁如蒙大赦地点头。 说起来严成锦也好奇啊,自己不过给了他一沓稿纸,老爹究竟写了个啥 如何去宁夏军中拿稿子?光靠王不岁,估计连驻扎的军营都找不到。 这时,何能小跑过来:“少爷!外头有一人,说是老爷的贴身亲军,很亲那种。” “房管事没回来?”严成锦纳闷了。 “没有,那人说,深知少爷谨慎,有一信物要交给少爷,少爷看了便知真假。” 何能这狗东西,竟直接把盒子举到他眼前。 严成锦连忙后退一步,斥责道:“怎敢如此不谨慎,面壁背诵严府做人小心经,一百遍,扣工钱三十,等等,先把这盒子打开,到离本少爷十五步外打开。” 何能委屈巴巴把盒子拿到院里,打开一看,是老爹常年佩戴的青玉,还有一封书信。 信中不过是说了一些严府之前的暗语,来验证身份。 严成锦才命何能开门放人进来。 来人长得十分英勇魁梧,背着一把枪矛,见了他,便恭敬地跪倒在地上,声如洪钟:“卑职林松,见过少爷!” 第102章 锦舌如簧 “我爹在信中说,你便是鞑靼的将领,呼和巴日?”严成锦看着他。 杀人不眨眼的鞑靼人? 王不岁和何能惊得退后了几步。 林松摇头道:“卑职有老爷赐的汉名,叫林松。” 老爹在信中说他有汉人血统,穿上大明的戎装,除了魁梧挺拔一些,看起来与汉人,还真没有什么分别。 “我爹说,今后你也算严府的人,严府处世最新指示还有做人小心经,你一会儿自个儿抄一份回去,背熟了,还要领悟真意,才算是我严府的人,这次本少爷就不考你了,至于工钱,每个月就给你半两银子吧,对了,你回来是做什么的来着?”严成锦问。 林松有点激动,老爷说,少爷是个很有趣的人,对下人极好,还教下人做人的道理,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林松将怀中的包裹取下,双手奉上:“这是老爷写的书稿,让卑职交给少爷。”为了尽快融入大明的生活,他一直在学习汉人的腔调。 鞑靼人善骑马奔袭,老爹恐怕是急着将书印出去,才让他马不停蹄送回来。 王不岁猛然一喜,鼓起勇气接了过去,翻了几页一看,果然是迎客松的味道。 这本书还没印制呢,就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极为神秘,说书先生恐怕要吹到天上去啊。 林松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严恪松的亲笔,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少爷,还有这封信,老爷让我看着您打开。” 严成锦打开一看:成锦啊,呼和巴日是鞑靼人,留在军中,朝廷恐怕容不下他,可他毕竟救了爹的命,爹知道你主意多,你帮爹想想办法。 信中只有寥寥几字,却让严成锦脸黑下来。 自古以来,河套地区就是鞑靼人最想要争夺的地方。 因为鞑靼人占据这里后,进入大明抢掠,会变得十分便捷,这里离京城很远,守备力量相对弱,抢了就跑,很方便。 所以,大明对河套地区也是极为重视。 老爹要让一个鞑靼人留在军中,一个人月前,这个人还是小王子的麾下将领? 听起来,还是直接造反简单一些 呼和巴日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背叛了达延汗,等待他的是五马分尸,外加天葬这个套餐。 朝廷又不能容忍他。 严成锦想了想:“你随我进宫。” 看了眼他身上那把包裹着的长枪,又道:“枪留在府上,入宫严禁携带武器。” 严成锦坐上轿子,来到午门,吩咐林松在这里等候,不可惹事,便快步进了宫,来到奉天殿。 “陛下,臣有事情要请奏。”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在,听闻是严成锦求见,便让太监带他进来,慈眉善目道:“你说。” “臣是为了前鞑靼将领呼和巴日一事,恳请陛下,准许他留在宁夏军中,为朝廷效力,此人骁勇善战,在达延汗征讨草原各部中,立下许多战功,是个良才。” 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脸色渐渐沉下来,李东阳等人也微微皱着眉头。 “此人已是鞑靼的将领,前途不可限量,何故背叛达延汗?臣觉得蹊跷,将他留在军中,若是达延汗派的奸细,如何得了?” 吏部的一个郎中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大臣们也是纷纷点头赞同,这正说出了他们心中的顾虑,鞑靼骑兵本就强悍,大明凭借城墙才堪堪能抵御,万一来个里应外合 河套是兵家必争的重地。 严成锦料到不会那么轻松:“呼和巴日身上,有汉人的血脉,算是半个汉人,如今他为救家父,不惜背叛达延汗,应当对大明没有异心,他就在宫外,恳请陛下见他一见。” 刘健摇头:“即便他身上真有汉人的血脉,可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鞑靼人啊。” 刘健是内阁大臣,最擅长推断事情的走向,然后给出解决的办法。 连他都说不行,严成锦感觉,难度又上升了不少。 坑儿子啊。 严成锦道:“我爹为呼和巴日取名林松,林松不仅救回了我爹的性命,更是救回了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若达延汗得到军粮,与大明开战,要死伤多少将士?要耗费多少军粮? 可如今,林松避免了大明将士的伤亡,如果他有异心,又岂会扰乱达延汗蓄谋已久的计划?” 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沉默了,李东阳和大臣们也都沉默了。 道理他们都懂,可他们依旧不信。 弘治皇帝道:“朕也知道,他此举的功劳,可你如何证明,他没有异心?” “臣没有办法证明。”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看着严成锦,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把他们下巴惊掉下来。 严成锦跪在地上:“臣恳请陛下,将林松拉到午门斩首示众!”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来求情的啊,怎么比我们还狠,说杀就杀,人家救了你爹,你还是个人吗?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严成锦,不要胡闹。”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 严成锦抬起头,一本正经:“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林松背叛了鞑靼,避免了两朝战事,这样都无法让陛下和诸公相信,臣说再多,陛下也不会信,臣也说不过诸公。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松如今的境地,已经回不去草原,大明又不肯用,那还是将他斩杀了为好。”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反倒为难起来,大臣们也突然变得不忍了。 此事传出去,大明以后的招安工作,很难开展啊。 王越站出来一步:“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恳请将林松留在军中。” 老王补刀,够意思。 其实王越作为老臣,比严成锦更知道当官的套路,就差这一步了。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刚才严成锦说了那么多,他是信了几分的,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保证而已。 虽然还有一丝顾虑,但终于是道:“那就将他留在军中吧,但大明的兵权,不会交到鞑靼人的手中,所以,他不能为将。” 若是带着大明的兵,里应外合,反过来打大明,那还得了。 严成锦知道,这已经是陛下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道:“臣和家父谢过陛下的恩典。” 老爹在宁夏的亲军,都是王越的旧部。 如此一来,也算是有自己的亲信了。 林松心知此事有多难,在午门外惴惴不安,见了严成锦出来,还不等他问,严成锦便道:“从今往后,你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死人。” 林松忙是跪下,感激:“卑职必定为老爷,赴汤蹈火!” 回到府上, 严成锦写了一封信,告诉老爹事情已解决,并将王越整理的对付鞑靼人的经验和战略,一并交给了他。 林松没有停留,只是将书收好之后,便匆匆回宁夏复命。 第103章 你下朝别跑 一个月过去,王守仁带着使节回到京城。 进宫向弘治皇帝缴旨,这次出使,谈了一个很好的价钱,暹罗愿意每年用五十万石稻谷,来换取大明四十万斤的铁具。 为了加强双方紧密合作关系,阿瑜陀耶的皇室还派人送了一万石大米,给大明皇帝享用。 王守仁被弘治皇帝封为翰林编修,终于有了个头衔。 严成锦发现这个家伙,似乎没什么改变:“伯安,恭喜你升迁了。” “多亏了老高兄将机会让予我。” 王守仁露出思索之色,有些惭愧道:“这次去暹罗,在下去一座寺庙里静坐了一日。” 暹罗寺庙多,在破旧立新前,王守仁几乎逢人就问怎么成为圣人,尤其是喜欢和道士和尚交流。 严成锦倒也不意外。 王守仁虚心道:“老高兄才识不凡,在下有一问题想问,格物可否能致知?” “你和和尚交流,有了新的感悟?” “他们说的暹罗语,在下一句也听不懂。” “” 在工部学习了一段时间,严成锦如今从一个圆,晋升到了会画一座房子的构架,王守仁经常看着他画的房子愣半天。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今日穿着龙衮服,头戴翼善冠,端坐在御座之上,霸气威严不可侵犯。 平日慈眉善目,今日他却要装作一副很凶残的样子,因为鞑靼人的使臣要来面圣了。 大明向朝xian、暹罗、土蕃等地出口大量铁具,唯独不卖给鞑靼,鞑靼人顿时急了。 无奈之下,达延汗决定,派出使臣向大明谈判,用马匹和牛羊与大明交换铁具。 百官列于殿上,肃然而立。 萧敬喊了一声:“宣鞑靼使臣乌鲁斯博罗特!” 一个扎着小长辫,身披白色兽皮的鞑靼人,迈着孔武有力的步伐进入大殿,以鞑靼人的方式行礼:“尊敬的大明皇帝,我是成吉思汗的十六代孙,达延汗之子,乌鲁斯博罗特!我们愿意用马匹和牛羊,与大明交换铁具,不知大明皇帝意下如何?” 弘治皇帝静静地听着,这种场面自然不用他说话,百官也会炮轰他,能见乌鲁斯博罗特,已经是给足了鞑靼面子。 大明第一嘴炮,谢迁先开炮:“鞑靼犯我大明边境,掳走我朝守将,两国兵刃相向,生死弗容,你不请自来,堂而皇之踏入我大明疆域,已是侵犯了我大明国威,谈何尊敬!” 乌鲁斯博罗特不在意一笑:“大明有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乌鲁斯博罗特,听闻大明是礼仪之邦,才不请自来。” 谢迁也是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鞑靼无非是想借大明铁具,熔炼成兵,再侵犯我大明,野心昭然,大明从来不和想侵犯大明的人做朋友。” 乌鲁斯博罗特哈哈大笑:“我听闻大明有个大臣,名叫谢迁,能言善辩,就是你了吧?” 谢迁笑得更放肆,喝声:“没错,本官姓谢,单名一迁!” 乌鲁斯博罗特仰天大笑:“世间哪有永远的敌人,大明战马不如我鞑靼,与我朝交换战马,大明也能得到好处,何乐不为?” 谢迁抚须大笑:“今日,鞑靼给我朝战马,我朝给鞑靼兵器,而后我朝骑着你们的战马,你鞑靼拿着我朝的兵器,战场兵戎相向?” 乌鲁斯博罗特不笑了。 一旁的言官急不可耐,谢公,让我等说两句啊! 这鞑靼二太子不会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了吧,战斗力那么弱,怎么好意思来当使臣的?言官们真替他着急! 乌鲁斯博罗特看着弘治皇帝:“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才是这片疆域的拥有者,你们偷了我们的土地,我们不过是拿回自己的土地。” 谢迁不急不缓,幽幽道:“几千年前,我汉人便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贼喊抓贼,不愧是你们虏寇所为。” 乌鲁斯博罗特想把这个人弄死:“大明军神已老,没有了仰仗,你大明迟早是我鞑靼的囊中之物。” 王越再也忍不了了,气呼呼地站了出来:“你说谁老了,老夫记住你了,有种下朝别跑!” 大明军神! 乌鲁斯博罗特惊得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可进宫的时候,刀早就被收走了。 弘治皇帝抬起手,示意王越退回位置上去,站起来,背负着手:“回去告诉巴图孟克,想要大明铁器绝不可能,若想开战,便叫他试试。”说完背负着手走了。 百官跪在地上,高呼恭送陛下。 言官们恋恋不舍,这都没有插上话呢,就散朝了。 不由纷纷暗骂乌鲁斯博罗特是蠢货,你来之前,不会先打听打听谢公是干什么的,跟他斗嘴连草稿都不打,你这不是打着灯笼去茅房找屎吗? 乌鲁斯博罗特悻悻地走出大殿,他不敢在大明的疆域上闹事,虽说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但如果主动挑衅,就另当别论了。 工部衙门,一间值房里。 严成锦在练习写弹劾奏疏,弹劾对象是王守仁,写完了,就给老师徐恕批阅点评。 当然不是真的弹劾,只是把王守仁当成假想敌,你格我,我弹你,很公平啊。 王守仁倒是浑不在意。 他已经习惯和严成锦相处了。 工部左侍郎曾鉴,把严成锦叫了出去,对着他道:“你知不知道,鞑靼派使臣来了?” “翰苑沸沸扬扬,下官不知也难。” 严成锦听说达延汗派了二儿子来大明谈生意。 言官埋怨达延汗的二儿子不顶用,竟然谈崩了,要是生在大明,早就弹劾他了。 不过,达延汗真是能屈能伸的人,一面和大明打得不可开交,一面又拉下脸皮来做生意。 曾鉴摇头苦笑:“不止鞑靼,土蕃和安南等国也来人了,都要预定新一批的铁具,短期之内,工部哪里拿得出三国的铁具,陛下说不能厚此薄彼,也怪本官没考虑周全,工部在这方面拿捏得不好,我知道你小子主意多,嘿嘿” 耕种在即,有了锋利的铁具就能开垦荒地,增加粮食的产量,哪国不抢着先要大明的铁具。 曾鉴露出希冀之色:“小侄可有办法?” 第104章 京城套路太深,我要回农村 (求收藏求推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一番,道:“这有何难,增加铁具锻造即可。” 曾鉴白了他一眼:“本官岂不知增加铁具的锻造可以,但扩大官冶的规模,都是靡费啊,陛下还不把本官骂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严成锦道:“小侄说的是,改良铁冶的工艺,产出更多的铁具。” 算算时间,现在也是西方艺复兴的时候了。 不只是学兴起,接踵而来的,连同科技也有了极大的发展,大明现在还不起步,如何乘胜追击,如何把西方骑在屁股下。 且不说要欺负谁,总不能被人欺负吧? 虽然有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这些大号搅动着大明坛,嗯王阳明这号也快上线了。 严成锦自认在学这块拿捏得死死的,但科技也得起飞啊。 若是要追溯从哪里开始落后的,恐怕还要从明朝说起。 说起来,大明的经济无比繁荣,但却不懂得将繁荣的经济,转化为强大的国力,这也是大明衰亡的原因之一。 不过,西方艺复兴,东方阳明心学,现在起飞也来得及。 曾鉴却是愣住了,改良大明的冶铁工艺技术? 他从来没想这个问题啊。 “正是因为太明产的铁太多才往外卖,改良作甚?”曾鉴道。 “”严成锦。 “不用工部的大人劳累,只要从匠人里头挑几个师傅出来,研究研究就好。” 工部只要下一道命令,牵个头,把冶铁量搞起来,就是加快白银流进大明的速度啊。 曾鉴叹了一口气,始终觉得这个法子不脚踏实地,如今的冶铁技术已经是最大极限,想要提高,谈何容易? 终究是点头道:“无妨,贤侄有心了,暹罗的铁量,就先从坊间民冶采办吧。” 严成锦也料到了他不听从,这就是好比告诉他,人能飞到天上去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刺激民冶炼铁的规模。 回到值房里, 严成锦把弹劾王守仁的奏疏练习了几遍,到了下值时间,便坐上轿子回家。 在街道上,不时有人对着轿子行礼,严成锦起初还以为,是冲老爹的名气。 后来派何能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轿子太破,一看就知道是为民请命的清官 老爹的名气太大,压根没人注意自己。 “这位大伯,你可知道严成锦大人的府邸在哪儿?” “不知,未听说京城有这位大人。” 路过“出口成章”茶楼拐角的时候,严成锦忽然听到,有人提了自己的名字,竟是专程找自己的。 严成锦撩开帘子一看,问路的是个书生,手里拿着畜牧业之强者法则手册。 难不成畜牧业之强者法则出了问题? 轿子里有几套备用衣服,严成锦早已从朝服换成了普通的书生衣着,相貌堂堂地站在书生旁边。 “敢问这位兄台,不知找严成锦大人何事?” 那书生作了一揖,问:“敢问兄台,可知道严成锦大人的府邸?” 我就是严成锦啊,你说我知不知道? “在下也不知。”严成锦故作深思。 那书生一脸急切:“打扰了,在下找严成锦大人有急事,不得耽搁片刻,有缘再会。” 严成锦更加不能放他走了:“高某虽然不知,但高某对京城地界熟悉,寻个人不是难事,能帮兄台的忙。” 书生一听露出喜色:“谢过高兄!” 严成锦把他忽悠回自己府上,主要是周边有锦衣卫关照,再叫上十五个家丁,仔细想想,应该没啥问题了。 那书生跟着严成锦进了无人的小巷,本来怀疑,如今又到了一座无名府邸前,更加疑惑了。 “高兄,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府,在京城寻人也要花点功夫,稍后我自会派出家丁。” 进了严府后,严成锦对着那书生道:“兄台自何地而来?” “哦,还未自报家门,真是失礼,在下宋景,自江西奉新雅溪乡而来,此次进京,是找严成锦大人有事。”那书生彬彬有礼。 “敢问是何事?” “不便透露,高兄见谅!” 严成锦使了个眼神,何能带着十几个家丁,把那书生包围起来,那书生茶杯都掉到地上,这才意识到进了贼窝:“高兄,这是何故?” “你这般支支吾吾,可是想行不能见光之事?我与成锦兄相熟,据我所知,他不认识你,你今日不说,我就不让成锦兄见你。” 宋景眼前一亮,此人竟然和严成锦大人相熟,实在让他惊喜,激动道:“此事十分重要,但既然高兄与大人相熟,告诉你也无妨。 在下看了严大人的强者法则,想了许多,将家中的蚕卵用盐卤水浸过一遍,制造恶劣生存条件,发现幸存下来的蚕卵,所孵出的蚕,不仅耐寒,而且吐丝更多! 这强者法则不仅在牛上能用,在蚕上也能用啊!” 严成锦懵了,我没教你这么玩啊。 好强的动手实践能力,竟还能举一反三? 刚才说他叫宋景来着? 严成锦忽然皱着眉头:“你爹是?” “家父宋迪嘉,不知兄台为何关心起家父来?”宋景疑惑了,难道在下刚才说的不是一个很震撼的消息吗,为啥你一点都不吃惊? 严成锦可以确定了,这书生就是宋应星的曾祖,宋景! 关于宋应星,严成锦记得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高祖父宋迪嘉,一个是他的曾祖父宋景。 前者是因为名字实在忘不掉,毕竟凹凸曼的名头太响亮。 后者是因为宋景在大明当过官,并且官至六部尚书。 宋应星的祖先在元代以前本姓熊,后来为了躲避兵火,便跟了妻子宋氏姓,迁居到奉新雅溪一带,家境不好,以务农和养蚕为生。 眼前这家伙不正是养蚕的吗? 天工开物中,也有宋应星在蚕卵中发现物竞天择的记载。 见他半日不做声,宋景却急红了脸:“你说认识严成锦大人,莫不是欺骗在下?” “当然是骗你。” 宋景竟无语凝噎,他出门时,发妻几番嘱咐,相公未曾出过远门,一定要提防生人,没想到情急之下,中了奸人的奸计。 早知听夫人的劝就好了。 宋景老实地把包袱里的钱袋取出来:“在下把银两都给你,可否放在下离开?” 严成锦看着那几个铜板,一脸懵然,你确定这是银两? 宋景尴尬了:“路途遥远,在下花去了一些,实在是所剩无几,还请兄台不要嫌弃,放在下离去。” 严成锦指了指正厅牌匾上巨大“严”字,道:“你找本官,就是为了蚕卵的事?” 望着头上的大匾,宋景呆住了,许久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他要找的严成锦大人?! 他忽然有一种“京城套路太深,我要回农村”的感觉 PS:想剧情翻史料,再精简提炼,尽最大可能做到最好,就是为了理直气壮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啊,喜欢的书友们,还请给个收藏和推荐,谢谢大家了 第105章 做本官的学生吧 宋景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有点激动:“想不到严大人如此年轻,来见大人,就是想让大人,把这个法子写进强者法则,让天下蚕民效仿。” “不写。”严成锦摇头。 宋景傻眼了:“为啥?” “因为已经完本了。” “” 历史上,宋景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前半生颇为坎坷,好不容易进了仕途,但因为太清直刚莽,得罪了刘瑾,一直被压制不得重用。 到了嘉靖年间,才复出做官,做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大明中期权盛一时的大臣。 也是宋应星家族里,当官当到最高的人。 不过,这个人就是有点呆莽,自己说认识严成锦,他竟怀疑都没怀疑,就跟着自己到府上来了,真是个没见过坏人的小萌新啊。 严成锦心里想着,能将举一反三将强者法则用到实践中,也是个人才。 或许是像老爹一样,是个被做官耽误的复合型人才也说不定。 读书人读了书,只想着做官,为科举而读书,为做官而读书。 他们哪里知道,除了做官,也是可以搞搞其他方向的嘛,比如当科学家,当医生,当建筑工程师。 这就是解放禁锢思想的重要性。 读书就等于做官,多迂腐? 这个想法不知扼杀了多少像老爹这样,能打仗能写小说的复合型人才。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这是从古至今,一代传一代的思想禁锢,要想打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宋景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大人,你为何要这般端详着下官?” 严成锦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宋景郑重地道:“见过严大人后,学生就要回去读书了,争取早日考得功名,说起来大人比学生年轻许多,却已经可以为朝廷分忧效力,学生实在惭愧。” 大明的未来就靠你了,请原谅我不能放你走啊。 “留在京城读如何?” 宋景摇头:“家有妻儿盼望,学生要早些赶回去。” 严成锦直接摊牌了:“迎客松是我爹,我还认识传世先生和青山君,你若留下来,本官给你他们的亲笔签名题字,题字!送墨宝也行。” 宋景茫然呆滞住了,眨了眨眼睛:“大人说的,可是真话?真的能给学生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的墨宝?” “本官还能骗你不成?”严成锦一副你再不相信,我就生气了的表情。 宋景嘟哝一句:“大人刚才就骗了学生” 学精了啊! 竟然变得谨慎了起来,孺子可教也! “你可知道,迎客松的真名叫什么?”严成锦问。 宋景笑道:“学生知道啊,不是叫严恪松吗?” 下一刻,宋景又恍然地望着严成锦:“难不成你就是” 严成锦正经道:“本官就是迎客松的儿子,并且有且只有一个。” 整个京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迎客松的儿子叫严成锦,更别提奉新雅溪那旮旯的人。 宋景如捣蒜般猛地点头。 签了迎客松之子真容不得泄露之保密契约,又抄了一百遍,发了一百个毒誓,严成锦带着他来到曾府。 曾府的门子通报了一声,将他们带至正厅,墙壁上挂着许多书法墨宝,似乎听王越提起过,曾鉴有收藏癖,喜欢收集墨宝。 曾鉴正在书房看老先生写大字,与三国交付铁具的事,想得他头疼,听说严成锦来了,就快步来到正厅。 “贤侄来了。”曾鉴瞧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愣头愣脑的书生,背着个包袱,便问道:“这位书生是?” “学生宋景,见过前辈。”宋景不知道,这里是工部左侍郎的府邸。 严成锦把曾鉴请到一边,道:“大人收不收门生?” 曾鉴回头一看这书生憨憨的样子,沉吟几声,有些为难:“世伯从来不收门生的,收门生太累,也不搞结党营私那一套。” 政治抱团在朝廷十分常见,要么是同乡抱团,要么是师生抱团,要么是南北直隶各自抱团,倒也不难怪曾鉴这么说。 严成锦想了想:“铁具之事,不知工部如何处理?” “从坊间收了大批铁具,库存的加上新炼制的,勉强能凑齐。”曾鉴道。 朝廷用粮食换民冶的铁具,然后再把铁具交给暹罗等国,其中粮食价格波动,和铁具价格波动,不是朝廷亏损,就是商贾亏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推荐此人给大人做门生,实在是因为他太特别了一些,大人可知道,他让桑蚕吐丝多了一倍?” 曾鉴惊喜若狂:“贤侄说的可是真的?!” 严成锦把强者法则能用在蚕丝上,让蚕吐出来更多丝说了出来。 其实大寒也冻死了许多桑蚕,只是桑蚕的地位不如耕农那样重要,才没被放在第一位,江南织造局冻死了多少桑蚕,工部再清楚不过。 这就是一个新科学理论的价值所在,一个看似简单的理论,却能掀起各个方面的发展。 严成锦看向宋景:“此人弄出来的,大人不如自己问他,天黑了,下官要回家了,晚了路上不安全。” 曾鉴心潮澎湃,大步来到宋景身前,殷切地看向他:“可是真的?” “大人一看便知。”宋景拿出竹筒,倒出几只肥得不像样的蚕虫。 比普通蚕虫将近大了一倍! 曾鉴满脸不可思议地抓起来一只,他也见过蚕,但没见过这么大的。 一匹丝绸在本土上不过卖几两银子,到了海外,却能卖到十几两银子,连生丝也很好卖,只是每年产的蚕丝不多。 工部要立大功啊! 曾鉴哈哈大笑出来,看以后哪个言官还敢说工部只花银子,不挣银子,本官一巴掌呼死他! “你可知道,带你来见本官是为何?” 宋景犯嘀咕一声,有些戒备:“严大人说,只要给您当学生,就会给晚生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的墨宝和题字。” “嗯,做本官的学生吧。” 宋景看了眼他,此人好歹也是个官,便做了一揖:“学生拜见恩师!” 曾鉴满心欢喜地让宋景在府上住下后,便带着那几只蚕进宫了。 夜深,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位重臣,还在商议六部官员任命的事。 工部尚书徐琼请求致仕,刑部尚书白昂也请求致仕。 一个掌管着大明的土木之工,一个掌管着大明的刑法之正,选拔接班人,乃是重中之重。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工部尚书该选举谁为好?” 刘健想了想:“工部左侍郎曾鉴为官清正,素有功绩,他当选工部尚书也是众望所在,为何陛下还要择选他人?”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摇头道:“朕原先意定之人,也是曾卿家,可曾卿家如今成了外戚,朕再提拔他为尚书,岂不是为亲是用?选其女为太子妃已是有反祖制,再升尚书,怕是百官也不同意。” 刘健点点头。 萧敬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曾大人说,有要事禀报。”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说曾鉴,曾鉴到。 弘治皇帝点头:“宣!” 曾鉴徐步走进大殿,手里拿着一个竹筒,行礼后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虽然快要当皇亲国戚了。 但他礼数还是毕恭毕敬,不如张家兄弟那般散漫。 曾鉴把宋景改良的蚕种,全倒了出来,慷慨激昂大喝:“陛下,祥瑞啊!” PS:感谢字不寒书友的再次打赏,回应一些书友的疑惑,说这本书没有大纲,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这本书肯定是有大纲的,以一笑的笔力,没有大纲,写到这里早就那个字说出来不吉利,就不说了,书友们懂就好,这其实也是网作者比较尴尬的地方,有些有明确大纲的,被读者说成“光看开头,就猜到了结局”,吓得作者赶紧改大纲。一笑花了很多心思去做大纲,好不容易读者可能没看出来,又变成了没有大纲呃,这个 第106章 京城大动 弘治皇帝一看,只是几只蚕,没发现什么不同。 李东阳和刘健也没看出异样。 谢迁却看出来了不同,他的老家江南一带有许多人养蚕,诧异:“这几只蚕,怎么如此蚕肥大?” “这正是下官要说的地方,此蚕还是个卵的时候,就用盐卤水浸泡过,不仅耐寒,吐丝也更多!” 内阁三人站不住了。 在江南冻死了许多桑蚕,导致岁末结余时,丝匹入库才五十万斤,比上一年足足少了二十万斤。 若此筛选的方法推行蚕农,岂不是 “弗朗机人对我朝丝绸爱不释手,连生丝也极受欢迎,若让蚕民改进,何愁今年无丝。”曾鉴道。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精彩起来,看向这几只蚕时,没有了先前的轻视。 “你可知道,朕方才和内阁在商议工部尚书选任一事?” 曾鉴神色大变,忙是跪在地上:“臣绝非是听闻了消息,才故意进宫献蚕。” “朕知道。” 李东阳站出来:“自古以来,举贤不避亲,既然曾大人是陛下的意定之人,何必为了避嫌,而故意不用,还请陛下唯才是用!” 曾鉴额头出现密汗。 弘治皇帝望着曾鉴,觉得李东阳说得有道理,为了江山社稷,连惧内的坏名都背上了,何怕再加个举贤唯亲:“这工部尚书,就要劳累爱卿了。” 曾鉴猛然震惊了一下,幸亏来报信得早,满怀激动:“臣,不累!” 严成锦听说陛下下了圣旨,曾鉴升本部尚书,曾鉴还在府上摆了几桌,要请他和王越等人去吃酒。 王越对严成锦埋怨:“贤侄啊!你可知道改良蚕法是多大的功劳,你竟不懂自己上报,真是糊涂啊,多好的机会!” 严成锦浑不在意:“下官不想要。” “傻啊!”王越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严成锦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今日,到曾府赴宴。 曾府的宾客不是太多,只是工部的一些官。 听说翰林三谏最近盯上了曾鉴,准备从他身上搞点业绩,所以曾鉴很低调。 曾鉴如今位列九卿,位高权重,又准备升为外戚,寻常官员已经不配翰苑三谏出手了,盯上曾鉴这样的大鱼也正常。 “这是答应给你的墨宝,都是先生们著书的初稿,亲笔所写,耗费无数心血,你好生收藏。” 严成锦把老爹、程敏政和王越等人写的初稿,都拿了出来,一本本摆在宋景眼前。 宋景瞪大眼睛:“这些都给学生?” 三位先生名声在外,这些亲笔书稿,不知多少读书人为之疯狂,其中的价值,自然不用多解释。 宋景发光的小眼神,就如同小学生收集到所有卡片一样。 “本官有个小小的请求,答应了才能全部给你。” “大人请说。” 严成锦道:“你可愿意在读书之余,当个匠人。” 宋景望着这些书稿,若是发妻在此,定会说不务正业,不许他收,但如今,他可以自己拿主意,便又问:“当真将这些书稿给学生?” “本官说话算话。” “学生愿意!” 宴席正当欢乐中,曾鉴却不见严成锦和宋景两人,便出来寻找,在后院的长廊,看见两人嘀咕着说些什么。 “贤侄和以贤可是有什么需要?” 来得正好。 严成锦道:“先前和大人说过的事,不如让宋景试试,让他去王恭厂当个匠人。” 王恭厂制造火器,自然会炼铁。 “既然贤侄执着,那就试试吧。”曾鉴笑笑。 宋景忙着数得到的亲笔书稿,更不在意。 交杯换盏中,官们喝得酩酊大醉,倒是少有人搭理严成锦,曾府的饭菜不合胃口,他吃过几口就离开了。 三日过去, 在华殿举办经筵,主讲的讲官是刘健,讲得是唾沫横飞。 台下, 朱厚照睁着眼睛呼呼大睡,上刘师傅的课,睡觉自然是要讲究一些技术的,刘师傅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他不敢太放肆。 但是,呼噜声出卖了他。 呼 呼 极其轻微。 坐在一旁听讲的官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样也能睡着? 刘健全情投入到书中,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经筵的时间太短啊,要讲的又有许多。 严成锦往朱厚照的方向瞅了一眼,这厮竟没在扭动屁股,便知道他睡着了。 别说朱厚照,严成锦也快要睡着了。 要是评论内阁三人讲的经筵。 李东阳博学,谢迁风趣,刘健则是刻板。 李东阳偶尔旁征博引其他知识,谢迁则是各种延伸开车,刘健大多是照着书来念,实在太过无趣。 经筵时间到了,合上讲义,刘健才发现朱厚照睡着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都已经讲完了。 “殿下?今日的经筵讲完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转而笑出来:“老高,这些日子,怎不见你讲了,本宫还是觉得,你讲才有趣。” 你是想光明正大的睡吧? “臣的讲义还没准备好,开讲还要一些时日。”经筵并无太固定的顺序,这些日子,程敏政没有送讲义来,严成锦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刘健黑着脸走过来:“敢问殿下,臣刚才讲了什么?”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在回想着,可是他压根就没听课,能想起来才怪。 “臣今日讲的是中庸,殿下又不听课。” 朱厚照也不反驳,干脆可怜兮兮低着头:“本宫下次再也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严成锦都想揍死他 你丫的下次,到底是哪一次? 刘健气得连赐席都吃不下,甩手而去。 严成锦也不理他,开经筵还算好,吃完了就能下值,最近与外邦易铁后,大量外粮输入,赐席又丰富了起来。 不敢与朱厚照厮混太久,吃完赐席,戌时就出了宫。 今夜,月朗星稀。 严成锦如往常一样,除去外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明显感觉到床震动了一下! 地崩? 严成锦一个翻身跳起来,嗖地一声冲出门外。 何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地崩了地崩了啊!” 轰隆一声,巨响实在太大声,让京城许多人纷纷跑出来。 接下来等了许久,地倒是没再晃了。 严成锦也搞不清楚状况。 不管是不是地崩,先让人把床搬到屋外,今晚就在睡外头。 宫里早已慌乱不堪,坤宁宫外的太监韦泰大惊失色:“地崩了!地崩了!护驾!快护驾!” 弘治皇帝躺下没多久,只听见了一声巨响,赤着脚,抱着张皇后从殿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 太监韦泰连忙跪倒:“奴婢也不知,刚才就是听到一声吓人的声音,像天狂地怒一般,奴婢以为是地崩奴婢该死!惊扰了圣驾!” 第107章 王恭厂炸了 次日一早,严成锦入宫的时候,碰到了曾鉴,只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大人早啊。” 曾鉴叹了一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看严成锦,快步往奉天殿走去。 严成锦转身,便看见朱厚照笑嘻嘻地走来。 “老高,本宫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昨夜,京城的军器局炸了,你住在西区,本宫还以为你被炸死了呢,看到你有手有脚,本宫就放心了。” 严成锦一脸黑线,这熊孩子,就算大明亡了,也能拍手称快吧 “殿下,昨夜的地崩动静,是西区的军器局?” 朱厚照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对啊!” 严成锦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样大的动静,宋景还能活着吗? “可听闻有人伤亡?” “本宫哪里知道。” 回到翰苑,苑里的言官已经开始在写弹劾奏疏了,王恭厂炸了,那是天大的事情。 翰林三谏先人一步,将弹劾疏奏送去了宫里。 昨夜震动过后,锦衣卫就开始着手调查,工部官员半夜赶到王恭厂,至于具体原因,恐怕只有厂卫才知道。 奉天殿, 曾鉴正跪在大殿上,前几日刚放言,谁要是敢再弹劾工部,就一巴掌拍死他。 没想到,今日就收到了铺天盖地的弹劾,他一个也不敢拍,真特niang的晦气。 弘治皇帝被扰得一夜不得安宁,便问道:“昨夜军器局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牟斌点头:“调查清楚了,是曾大人的学生不慎,炼铁时误用了有硝石的炉子,将王恭厂炸出了一个大窟窿,幸亏夜深人不多,只压倒了五人。” 刘健疑惑:“曾大人的学生,怎么会跑去王恭厂?” “是前两日改良蚕法的书生,下官试着让他改良冶铁的工艺,没想到他真的一窍不通。”曾鉴惭愧。 虽然没死人,只是把王恭厂炸出一个窟窿,花一些靡费就能修复。 但也够言官们骂他几天几夜的了。 “朕听说,此人是严成锦那个家伙举荐给你的?”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严成锦被宣到奉天殿,不用问也知晓了缘由。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你让宋景到王恭厂当匠人?” “是臣举荐,宋景改良了蚕法,臣觉得他有天资,便试着让他改良制铁的工艺,不成想竟出了这样的意外,这修缮的靡费,就由臣来出吧,还请陛下对宋景从轻处罚。” 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宋景要是落得像唐寅一样下场,永世为吏,就有点麻烦了。 “他只是个读书人,又不是匠人,懂些什么?”刘健摇头。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不是逆贼谋反就好,后事交予工部自行处置吧。” 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背着包袱,蹲守在门口,见了他就迎了上来。 正准备掏出一两银子施舍这叫花子,谁知竟是宋景。 宋景有些羞愧:“学生见过大人。” “才来京城四天,你就把军器局给炸了,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严成锦无语凝噎。 宋景急忙辩解:“小人试着改善冶铁的办法,往炉里投了许多东西,去外头再搬点木炭回来,炉子就炸了吓死学生了。” 什么你都敢往炉子里扔啊!王恭厂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制造火炮的地方。 严成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宋景懵了,我可是把王恭厂炸了啊,你说我不错? 一定是听错了,宋景摇摇头。 严成锦却是依旧保持着笑容。 听说科学家都是疯子。 宋景铁定是科学家无疑了,什么都敢往里扔,连命都不要了啊。 幸亏,当初留了一手,将他举荐给了曾鉴,没自己留着。 宋景面露羞愧:“酿成大祸,如何对得起恩师对学生的器重,学生实在无颜再回曾府,这些书著,学生也不配收,还给大人。 此行来,还望大人替学生送一封书信回乡,告知夫人,学生在京城闯了大祸,怕是要入狱了。” “你也不必太悲观,本官叫你拜入曾大人门下,便是给你留了一手,有你恩师做靠山,你要记住,曾大人是清流,清流是不会推卸责任的。”严成锦道。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弘治皇帝向来仁慈,让工部自行处理,曾鉴自然不会为难宋景。 严成锦把他带回曾府。 曾鉴对着宋景惭愧摇头:“都怪为师贪功,不该让你去改进什么冶铁工艺,今后你就留在府上,好好准备秋闱吧。” 宋景心头一暖,却是道:“学生还想再试一试。” 还试? 曾鉴脸上狠狠一抽,顿时怂了,“以贤啊,为师只收了你一个门生,专心考取功名,不要再想其他了。” 宋景安心在曾府留了下来。 严成锦也不敢这个时候再让他回到王恭厂,估计宋景自己也不敢回去,还是等风头过了再说。 从仓库从运出来两箱银子,用作修缮王恭厂的靡费。 将王恭厂修好,这事也算了结了。 这些日子,曾鉴见了言官都躲着走,别的外戚,哪一个不是横着走,他自己也觉得丢外戚的脸。 也没有办法,谁让学生把军器局炸了呢。 言官本来就盯着工部,稍微动用银子弹劾就来了,如今要兴修军器局,骂就骂吧,谁还没被弹劾过。 严成锦没想到的是,他没去找宋景,宋景反倒不甘心。 下了值时,有好几次在街上看见这个家伙,蹲在铁铺前看人打铁。 派人去打听一番才知道,这个家伙在找铁冶厂。 严成锦仔细考量了许久,细细琢磨其中利弊,宋景总不能把铁冶厂炸了吧? 于是,写下依稀记得的一些冶铁记载,派人送给宋景,纸上谈兵猛如虎,一到操作二百五。 能不能弄出来,他也不知道。 这一日,宋景在大街上逛,竟有人来主动找他,还给了他一张纸条。 经人指引,终于在城外找到了一家铁冶厂,正式开始学铁冶。 白日,他就偷偷来此拉风箱观摩,傍晚曾鉴下朝,他就在府上看书。 第108章 臣还有办法 宋景用力拉着风箱,他再也不敢乱来了。 决定跟着老师傅好好学习,认真观察每一个步骤,严大人做事小心谨慎,自己却因改善了蚕法,得意忘形,酿下大祸,此刻是愧疚不已。 他看得有些入迷。 原来锻造铁器,要用炒过的熟铁做原料,烧红之后锻打成型。 但是一炉铁矿石熔炼出来的铁并不多,要想提高铁具的量,还得先提高产熟铁的量。 这样一来,就得加大投入铁矿石的量,出来的铁才会多。 见他如此卖力,铁铺的老师傅叹息一声:“秀才啊,你不专心考取功名,日后想像老朽一样当个力役?” 宋景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小生刚拜入老师门下,就干了一件罪恶滔天的事,让老师蒙了羞。” 老师傅笑容中带着几分促狭:“你还能干坏事?” “小生把王恭厂炸了。” 老师傅顿时面色凝固。 宋景料到了他的反应,炸了军器局,无异于杀人放火之罪,若不是由恩师为他顶下罪责,现在恐怕早已身处大牢之中。 总之这铁法,他要再试一试。 才过去七日, 周彧就找到严成锦,骂骂咧咧:“贤侄,宋景都要把老夫的冶厂拆了啊!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打死都不会让他去铁冶厂,除非,你给银子,对,给银子。” 指引宋景去铁冶厂的人自然是严成锦,不然,哪家铁冶厂会要一个弱秀才。 “宋景要做什么?”严成锦迷惑不解地问。 周彧不忿道:“他要在老夫的冶厂建一个大炉子,说要用巨木和盐泥塑成,巨木可不便宜,这还是按着自己法子做,能做出来吗!这小子还要用火矢,好好的铁炭不烧。” 这不正是自己给他的法子? 大明炼铁的炉子很小,一次能装下的铁矿石少,产出的铁量自然就少。 但炉子变大了,炉温又成了问题。 烧热一个大炉子,需要大量的热量。 所以,宋景要用火矢。 火矢是一种由坚硬木条烧成的的火墨,火焰比煤更猛,并且燃烧碎裂的时候,不会变成碎末堵住通风口,能让鼓风机充分发挥作用。 如今用的活塞式鼓风机结构,与近代鼓风设备一致,效力极强。 严成锦心中大喜,对着何能道:“去库房取五百两银子来。” 周彧却傻眼了。 严成锦比自己还一毛不拔,一个书生跑去铁冶厂本就让他奇怪,周彧诧异:“贤侄,难不成这个书生还有来头?”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他是当今工部尚书,兼太子的老泰山曾鉴大人的门生。” 曾鉴? 周彧眨了眨眼睛,他知道曾鉴啊。 当初他想让同乡的官员进工部,让曾鉴举荐一下,结果让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收门生吗? 不过,军器局炸了的事,他虽有所耳闻,但却不知道就是宋景干的,否则怎么也不敢留他在自己的铁冶厂。 周彧上朝,只关心哪里又发水灾旱灾了,粮价盐价一涨,立即运过去卖。 “五百两银子,能在京城能买一座不错的小院,造个炉子足矣。”严成锦把五百两银子交给他。 周彧笑眯眯地接过去:“还是贤侄爽快!可老夫还是不明白,贤侄让他造个炉子做什么?” “自然是改良铁冶,将大明的铁具交换生意,做到弗朗机国去。” 周彧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咋不说陛下才是你真正的亲爹呢? 接过银子后,美滋滋地走了,可又总觉得不对劲,严成锦这个家伙,大方起来是真大方。 回去问问宋景那小子去! 曾府, 这些日子修缮王恭厂,曾鉴亲自监督,无暇顾及其他,今日空闲了才想起宋景来。 “以贤啊,若有不懂之处,尽管向老夫提问。” 宋景道:“能让学生进入书房看书,已经是大恩,不敢再劳烦恩师了,学生一定会勤奋考取功名,不辜负恩师的重望。” 曾鉴点点头,真想把宋景招为上门女婿,可惜他已有了家室。 “老爷,宫里来人了,送来了许多东西。”下人高兴道。 礼部尚书韩和司礼监萧敬亲自前来,太子的婚事总算是提上日程了。 朱厚照又溜出了宫,悄悄来到严府,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怀疑起来:“老高,本宫要大婚了,张永怎么还没将本宫的聘礼取回来,世间可真有身毒国?” 徒步去印渡要多久? 这个严成锦也不知道。 不能用上一世的标准来衡量,毕竟路况是截然不同的,海禁之后,丝绸之路少有人走,或许已经荒芜。 西北又常有马匪出没,连唐僧去都要四个保镖保护呢。 严成锦浑不在意:“张公公只怕是失败了,殿下还是把他忘了吧。” 朱厚照笑眯眯地盯着严成锦,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严成锦冷哼一声,命人去书房,把山海经取来:“殿下自己看,这上头写的,可是身毒国?” 朱厚照瞪大眼睛,还真有身毒国,认真地眨了眨眼睛:“你说本宫要不要再派一个人去?” “只怕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那本宫的聘礼要如何办!”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 在自己家里,严成锦也不怕他,急忙吆喝一声:“没看见他揍本少爷吗?快,给我揍他!” 何能等人面露难色,谁不知这个成日来府上的朱公子,就是当朝太子,哪里敢上去动手。 “朱公子,别打我家少爷,你要打就打小人!” 片刻之后,朱厚照问道:“老高,本宫的聘礼怎么办?” “这有何难,在这儿等着,臣还有办法。”严成锦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出了门。 “本宫也要去。” 轿夫抬着轿子,一路到了李府。 朱厚照正要进去,却被严成锦拦住了:“殿下不能进去。” “为何?” “殿下把李大人的女儿拒绝了,一会儿见到李清娥,岂不尴尬?” 严成锦怕朱厚照这厮见了李清娥的容貌,后悔不已,会把曾鉴的那门婚事退了。 事情就大条了啊。 朱厚照想想也是,便坐在轿子上等候。 门子知严成锦是李东阳的学生,便请他到正厅。 严成锦刚落座,又看到李清娥,她手中端着一盏茶,身上的一种书香气质,颇似李东阳。 她端着茶放到书案边:“家父用过午膳,总喜欢小憩一会儿,还请大人先等等。” “无妨。” 李清娥眸中露出一抹异彩,又端来一些糕点。 不一会儿,李东阳才走进正厅:“找本官何事呀?” “学生想求大人的一副墨宝,越大越好。”严成锦道。 在京城中,李东阳的书法堪称一流。 曾鉴喜欢大字的墨宝,让朱厚照送他一副墨宝,也算是投其所好。 李东阳笑容有些得意:“早就知道你喜欢本官的字,怎么现在才来求?” “”严成锦。 李东阳带他来到书房,摊开纸便问:“你要写什么?” 严成锦想了想,便道:“就写一个囍字吧。” 李东阳也没多问,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练练手后,便屏息凝神,在纸上落下一个大囍字。 墨迹还闪闪发亮,严成锦就端出来给朱厚照:“还热乎,殿下快给曾大人送去吧。” 第109章 宫中秘事 曾府, 听闻门外有人求见,没想到是太子来送聘礼,太子向来行事无状,曾鉴不以为意,反倒关心:“殿下怎么出宫了?” 朱厚照大大咧咧呈上去:“这是本宫的聘礼,还热乎呢,你快看看吧,一会儿干了就不好看了。” 曾鉴见了字后愣住了,端详了许久。 这不是李东阳的字吗,殿下出宫,专门为他求一副字?顿时有些感动起来。 朱厚照眼睛直直地盯着曾鉴,老高出的馊主意,一副字画不值几个钱,他真有点不好意思。 “臣谢过殿下恩赐!” 朱厚照笑嘻嘻:“好好收着吧,本宫要回宫了。” “臣送殿下回去。” “不用,本宫有轿子。” 曾鉴忙是跟着出门,只见朱厚照上了一顶又破又旧的轿子,觉得不放心,遂命几个家丁护送回宫。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举着书,读得有些累了,便放下来,问:“太子在东宫?” 牟斌连忙道:“刚从宫外回来,先是去了严府,随后又去了李大人府,最后去了曾大人府,似乎,是给曾大人求了一副墨宝当聘礼。” 聘礼?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自从生下朱厚照后,生活总是有惊喜。 礼部已经给曾府下了聘礼,这小子还送,转念一想,也算有孝心,便不计较了。 “太子大婚在即,经筵停一停,让礼部教授太子礼仪,不要丢人。”总觉着朱厚照会闹出些什么来,弘治皇帝叮嘱一句。 太子成婚有诸多礼节,朱厚照定然是不懂的。 今日,严成锦去了城外的铁冶厂,听闻宋景的大炉子建起来了,不知能不能成。 这里,有许多工人在搬运矿石。 大明也向民间开放矿石开采,商税依旧是三十税一。 铁具向外出口后,忽然间民冶有了极大的需求,铁冶厂的炉火,日日不灭。 多少也吸纳了一些流民。 严成锦看见一个庞大的竖炉,炉顶倒入铁矿石和焦炭,底下熊熊烈火,工人们卖力拉着风箱。 应该就是新建的大炉了。 周彧暴跳如雷地指挥着,让工人卖力些,别让炉温掉下来。 宋景看见了严成锦:“大人怎知学生在这里?” 宋景还不知道,纸条就是自己送的。 “能烧起来吗?” 宋景有些惭愧:“废了一个炉子,学生又改进了一次,这次,终于烧起来了。” 真烧起来了,难怪炼废了炉子,周彧也没来他要银子。 这门技术改进,第一个得利的就是周彧。 一次可以投入的铁矿石量增加了好几倍,不知能炼出多少铁来,远远超过其他民冶,甚至是朝廷的官冶。 经过礼部和钦天监的多次探讨,共同定下太子大婚的良辰吉日。 就是五月四日。 各司都将此事列为重要项,提上日程。 礼部尚书傅翰,来东宫亲自教朱厚照各种繁缛节。 大婚当日该怎么做,见了陛下皇后该说什么,祭拜天地四方的先后顺序。 “殿下不能这样殿下错了错了你看老臣” 各种声音在身边围绕。 连詹事府的王师傅也伸出脚来,比划比划,朱厚照像吃了苍蝇屎一般,苦着一张脸。 这几日没有经筵,都见不到老高。 “本宫要去出大恭。” “殿下不是刚回来吗。” “本宫吃坏了肚子。” “去吧去吧,不要蹲太久,早点回来。”韩急忙吩咐。 朱厚照拐了个弯,一溜烟跑到了翰苑,见了严成锦就吐槽:“老高,本宫要退婚,你出出主意。” 翰苑的人,宛如五道闪电劈在脑袋上一般,顿时黑化。 “太子妃温柔贤惠,殿下怎么又不满意了?”严成锦问。 “倒不是不满意,大婚有太多礼节,就算不大婚,本宫也可以让她来东宫侍寝呀。” 渣男 不过,在大明算是正常情况。 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在幼小的时候,就完成了启蒙,像严成锦这种出身清贫,到现在还没启蒙的人,才不正常。 王守仁深有同感:“大婚,的确太复杂了一些。” 严成锦道:“殿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陛下已经诏告天下,岂有收回的道理。” 朱厚照跑了没多久,韩就命人来追,又将朱厚照请了回去。 五月的日子,乍暖还寒。 早在大婚的前几日,京城就有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曾鉴不由老泪纵横,受够了被言官弹劾的日子,不就是炸了个王恭厂吗,至于逮着老夫弹劾两个月?如今终于有一桩喜事冲冲晦气。 太子大婚,按周礼办置。 两日后,太子妃被迎娶入宫,场面浩大,足以见弘治皇帝的重视。 张皇后的生母金氏,也被接入宫中,共享外孙大喜。 弘治皇帝坐在座首,太皇太后周氏和张皇后分坐两侧。 严成锦有幸凭借翰林讲学,太子之师的身份,来蹭个饭吃。 人人脸上都露出笑意。 太皇太后老怀欣慰:“如今太子也大婚了,曾家之女虽不是出自庶民,但哀家相信曾氏今后也能如皇后一般,母仪天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张皇后含笑:“曾家人丁兴旺,对于太子妃,本宫也是喜欢。” 张皇后的生母金氏,也含笑着点头。 站在金氏身后的张家兄弟,则像是弘治皇帝欠了他们银子似的,苦着一张脸。 礼部尚书韩松了一口气,太子向来爱惹事生非,大婚之日能这么平平静静过去,也算是完成礼部的任务了。 严成锦站在靠近殿门的位置,瞥见有个太监,死命地往这边跑来。 跑得太快,帽子都晃歪了,扑似地跑进殿中,破坏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弘治皇帝皱起眉头:“何事!” “陛下方才坤宁宫的偏殿起火了。”那太监慌道。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朕和皇后的寝宫起火了? 百官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是朱厚照放的? 严成锦觉得不可能,朱厚照虽然行事风格诡异,但却很聪明,绝对不会无脑到,去烧自己爹妈的寝宫。 那太监又道:“所幸宫娥们及时发觉,已经扑救了。” “如何烧起来的?”弘治皇帝质问。 “是尚衣监的宫女,点着熏香,不小心就把殿给点着了。” 严成锦觉得,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点个熏香都能把殿点了,你是瞎啊,并且今日又是朱厚照大婚的日子,闹婚也没有烧房子的啊。 他能想到,弘治皇帝和大臣们自然也能想到。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锦衣卫彻查此事。” “是!”牟斌额上一层密汗,锦衣卫就在宫中,竟还出了这等事。 第110章 祥瑞不能乱放 张延龄小声道:“哥,太子大婚之日就起火了啊。” “延龄你说跟太子有没有关系,为兄觉得,就是太子放的,咱们堵一亩良田如何?嗯一亩太多了,就半亩吧,你敢不敢?”宁寿侯小声问。 “哥耍赖,怎么不让弟弟先选?”张延龄也想选是太子放的。 “那我让你先选。” 这两个傻子,是不是以为扬起袖子遮住脸,其他人就听不见了啊? 百官们面色古怪,弘治皇帝面色阴沉:“宁寿侯,建昌伯,慎言!” “臣等二人错了,陛下恕罪。”张家兄弟二人小声道。 坤宁宫离清宁宫和乾清宫,都不是很远,弘治皇帝听太监说明白才能安心,幸亏发现得早,救了下来。 张皇后的生母金氏,忧心忡忡:“陛下,命妇的儿子虽然口无遮拦,但太子大婚,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命妇恐是有人相克之兆啊。” 曾鉴、韩和周经三人啪嗒一声,跪了下来,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今日嫁的,是曾家之女,又是礼部看的生辰八字,钦天监看的大婚时辰 眼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说跟太子妃没关系,怎么偏偏太子大婚就起火了呢? 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对此更是深信不疑,道:“金夫人说得不错,哀家也觉得奇怪,还是稳重一些好。” 弘治皇帝自然是不信僧侣那一套,前朝就是因为先皇过于痴迷丹药,所以被继晓和梁芳祸害朝纲。 他登基之后,亲笔下诏杀了继晓和李牧省,更不相信堂堂天子的隆运,会被一个凡人女子相克。 弘治皇帝故作郑重地问:“礼部和钦天监可仔细看过曾氏的生辰八字,与太子如何?” 韩道:“回陛下,运程走势,此女,旺夫。” “韩大人,本侯知道你与曾鉴私交好,谁知是不是包庇?不如你拿给我娘看看,我娘也会看生辰八字,你看我张家,香火昌隆,财势亨通,就是我娘看的生辰。”张延龄多了一句嘴。 张鹤龄怒视他一眼,蠢货,怎么把自己家的财势也说出来了! “命妇的确会瞧八字,如陛下不嫌弃,可给命妇一看。”金夫人关切道。 弘治皇帝心中不喜,太子选妃,乃是朝廷的事,岂能交由外戚来左右。 这金夫人不过是个农妇,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成何体统! 曾鉴也是气极了,声泪俱下:“陛下,臣天顺八年入仕,历经两朝,清正廉明,体察民瘼,也曾教导家人,要温纯待人,不事矫饰,如今小女得嫁入宫中,本是喜庆之事,难不成,陛下此时还想退婚不成?” “曾卿家先平身吧。”弘治皇帝叹了一口,纵然他不相信,但太皇太后、皇后和金夫人担忧不已,着实是难办。 严成锦心知,看似朱厚照选妃之争,实际上却是官集团和外戚的争斗,弘治皇帝显然是不信这套,但又没有办法说服。 这时候,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帮弘治皇帝。 说起来自己也有几成把握。 宫女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烧寝宫,他想到了一个人,宁王朱宸濠。 历史上的宁王叛乱不必多说。 重要的是他叛乱的借口,当朝皇帝不是先皇弘治的亲儿子,本王奉太后御旨讨伐,让皇位回归正统! 显然,他对朱厚照的身世耿耿于怀,大婚之日,放一把火黑一黑朱厚照,好像也说得过去。 据史料记载,宁王花十年时间,收买了宫中不少人,上到权臣,下到宫女太监。 正在这时,太后却道:“依哀家看,还是先让金夫人看看八字吧。” 弘治皇帝道:“去通知太子,先不要洞房。” 曾鉴老脸狠狠一抽,忽然紧张起来。 萧敬连忙递上了朱厚照和曾媛媛的生辰八字。 金夫人仔细看了看,还掐起了手指,不知为何,严成锦想起了一个职业,神婆 推演天象,称骨算命,钦天监应该有两把刷子。 生辰八字大抵不会有错。 果然,金夫人掐完手指后:“此女与太子,八字合婚,确无相冲,不过,也可能是命妇看不出来。” 严成锦替朱厚照捏了一把汗,最后一句话严重了,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你来一句可能我也看不出来,把事情又升级了。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火急火燎跑去东宫传旨:“殿下等等,陛下说先不要洞房。” 祭拜完天地,辛辛苦苦行了一整日礼节,就是为了这一夜。 朱厚照懵逼了。 本宫裤子都脱了,你告诉我先别洞房? “那本宫什么时候才能洞房?”朱厚照扒开床帘露出脑袋,对外喊道。 “奴婢也不知道。” 朱厚照心中一万头不可描述马奔腾而过,狗皇帝,难道让本宫一直晾着吗?话说这样也挺冷的啊。 想了想,朱厚照穿上衣服,气咻咻地来找弘治皇帝,看看是谁搅了自己的好事。 “儿臣正要行人生三大喜之乐,父皇为何不让?” 太后劝慰道:“厚照,你先等一等。” 一听是太后和金夫人,朱厚照顿时收敛了许多。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恭敬地道:“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夫人,还有尊敬的诸公,可否容许臣发表一下粗浅之见?” 声音突兀,但是却不刺耳,拿捏得恰到好处,诸公听得是极为顺耳。 弘治皇帝抬眼一看,竟然是严成锦,这小子倒是挺多主意的,谨慎近妖,敢站出来,想必是有了主意。 心中狂喜,淡淡地道:“严卿家说便是。” 严成锦道:“太子大婚,臣以为,或是祥瑞之兆。”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宫大婚,当然是祥瑞之兆啊,老高你加个或是什么意思?”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脸上一脸茫然,如今朝廷哪里有什么祥瑞,饭可以乱吃,祥瑞可不能乱放啊。 但大臣们随即转为疑惑,想看看严成锦能编出什么花来,祥瑞?哪里有祥瑞,本官怎么没听说,陛下最憎臣子好大喜功,你偏偏往刀口上撞。 大臣们一副摇头叹息的样子。 第111章 遇难成祥 严成锦作为三元中第之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又算是自己的学生,李东阳正要斥责他,别好大喜功,若犯了律法,一样要受处罚。 正在这时,只听见一声嚎叫:“不能说!那是本伯爷弄出来的,凭什么是祥瑞啊!才不是什么狗屁祥瑞,阿姊,快让他住口,那是我们周家的啊,不能说啊!” 乍看之下,声音是长宁伯那儿传来的,他气急败坏地跑出来。 太皇太后虽然偏袒自家人,但如今在朝堂之上,又不是自家后宫,愠怒:“住口!” 周太后是经历过土木堡之变的人。 当初英宗被瓦剌虏去,她一介女流,在宫中尚能在景泰皇帝的统治下安然无恙,可见其铁腕手段。 周彧吓得不敢作声。 严成锦道:“前些日子,在长宁伯的铁冶厂,有人改创了冶铁之法,每炉一次能出的铁量,比寻常多了两倍不止,故臣称之为,祥瑞。”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 内阁三老震惊了。 如今才知道,平日恨不得关闭的官冶,是个金馍馍,能换来大量的粮食。 并且与邻邦易铁,极有可能是个长期生意,供不应求 周彧在一旁哭嚎着。 守住这个秘密,他的铁冶厂不知能换来多少粮食,再将粮食拿去卖了,白花花的银子流走了 严成锦继续:“还有炽铁所用的燃料,可用一种煤炭代替木炭,名为铁炭,其燃烧时火势向内,焰火极为集中,可大大节省靡费。” 炼铁向来用的是木炭,如今用煤炭也能炼制,煤炭不值什么银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如此一来,冶炼铁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 若将这个方法推行,官冶和民冶不知能产出多少铁,换取足够的粮食后,就可以开始换白银了,大大加快白银流入大明的速度。 并且铁具多了,铁具价格就会下降,其实就算在大明,也极少有农户买得起铁具。 这样一来,铁具普及之后,还有利于扩大大明的屯田版图。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此等大事,你之前为何不报!” 严成锦有点委屈:“新法刚琢磨出来没几日,或许还存在隐患,臣想多观察一些日子,若不是今日之事臣或许,还想再观察一年。” 弘治皇帝竟凝噎无语。 李东阳等人面色古怪,从未见过如此不贪功冒进的人啊!别人看见兆头,争着要喊祥瑞,而这个家伙,明明是祥瑞却憋着不喊 言官们咬牙切齿,此子实在是太过慎重了!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道:“严卿家啊,日后再有这等幸事,你先给朕通报一声。” 严成锦委屈巴巴:“臣遵旨。” 朱厚照不乐意了:“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严成锦:“改良此法的人,正是曾大人的门生。”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瞠目结舌。 “炸了王恭厂那个?” “没错,就是他。” “自太子妃确立之后,就带来了两大幸事,一是改良了蚕法,二是改良了铁法,此乃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为大明带来的祥瑞。”严成锦道。 曾鉴张着嘴巴,以贤一直在府上读书,何时改良了铁法,他竟不知道。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偏殿起火之事,想必是宫娥不慎所为,生辰八字不必看了,夜深了,先让厚照洞房吧。” 太后和张皇后颔首点头,皇帝出口成宪,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看向太后:“曾卿家是朝廷重臣,又两次立下大功,还请祖母不要怪罪皇孙。” 太后却道:“你比先皇要刚硬果断,大明不该由女子把持朝政,后宫祸国,纵然哀家心里有气,但你才是皇帝,就这么办吧。” 百官皆面朝太后,跪下齐声高呼:“太后圣明!” 弘治皇帝心中捏了一把汗,若是太后不应允,他也只能当着百官的面,顶撞太后。 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 大明是百姓的大明,不是朱家的大明。 这一点是程师傅教他的,他始终记得。 弘治皇帝露出慈祥的笑容:“厚照,你回去洞房吧。” “谢父皇。” 朱厚照喜滋滋地告辞,屁颠屁颠的跑回东宫。 周彧面如死灰,呆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琢磨出了新法,还以为能占为己有,严成锦这狗东西竟说了出来。 市价铁具的价钱不变,但他的冶炼成本要低许多,量又大,一个发财机会就这样在自己眼前破灭了。 弘治皇帝对着曾鉴:“工部先将此法用到军器局,先让我朝廷沿用此法,至于曾爱卿的门生,朕不能封传奉官,就赐他千两白银作为赏赐吧。” 正好让宋景回到王恭厂。 严成锦道:“恐怕匠人们也不懂,不如让宋景回到王恭厂,再建几个炉子。” 弘治皇帝点头:“善!” 周彧死猪不怕开水烫,弱弱地站出来:“说来惭愧,臣也有功,这次用的是臣的冶铁场,陛下不知,耗费了臣多少银子,那煤炭先要从矿场采来,还有铁矿石也要开采,炼一炉铁,要五六个工人,这可都是银子”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岂会不知他的心思,方才竟还想瞒着牟利,不治罪便不错了,他当然是置若罔闻。 曾鉴忍不住道:“不瞒陛下,其实多亏了严成锦向臣举荐了此门生,说起来,严成锦才有大功。” 要是被皇室退婚,顶上克大明隆运的罪名,曾家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来。 多亏了严成锦出口相助,才使得遇难成祥,此刻,是打心里感激。 严成锦安静地立在一旁。 方才出言时,早已算计过,会博得陛下、曾鉴、内阁三老、朱厚照的喜欢,却有可能得罪金夫人还有太后。 这种选择题,吃奶的娃娃都知道怎么选。 精打细算,稳赚不赔。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卿家要什么赏赐,当然,免死金牌除外!” 严成锦仔细琢磨一番,不能要品轶和钱财,要清直,要大公无私。 “臣身为朝廷命官,自中第之日起,便指天誓日,为朝廷竭尽忠智,为百姓立命安身,如今不过小有功绩,何足陛下称赞。” “就赐你一身麒麟服吧,韦伴伴记下,传旨尚衣监。”弘治皇帝对着一旁的韦泰道。 赐服不是官员穿的朝服,而是宫中“特供”的衣服,这是一项极高的荣誉。 麒麟服正是最低品的赐服,但严成锦连五品都不是,得到麒麟服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得了个新皮肤。 宴席散去,严成锦怀着美好的心情,从宫里走出,在离午门还有百余步时,一道身影窜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差点没给他吓尿,一看竟是朱厚照这厮 “殿下怎么没去洞房?” 朱厚照大喜过望:“本宫正要洞房,可是想了想才发觉,那门生极有可能是本宫的勇士!” 第112章 本官有三问 次日,宋景就来到了严府。 “这是陛下给学生的赐银,总共一百两,还请大人帮学生捎回家中,夫人种稻养蚕,甚是辛苦。 家中上有耄耋之老,下有嗷嗷待哺之儿,全凭夫人一人打点,晚生实在惭愧,在京城除了恩师,学生最信任的人,便是大人了。”宋景奉上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可不少,将近一个人二十年的工钱了,普通人家哪里见过银子,全都是用铜板。 严成锦却疑惑:“陛下赐了你一千两,怎么只有一百两?” 宋景犹豫片刻,才道:“煤炭先要从矿场采来,还有铁矿石也要开采,炼一炉铁,要五六个工人,这都是银子” 怎么有点耳熟? 宋景惭愧道:“新炉建造,长宁伯让学生填补,拿去了九百两。” 严成锦无言以对,长宁伯在大殿上就是这么说的啊,自己给了他五百两,又从宋景这儿磨去九百两。 白白赚了一千多两银子。 “你可知道,长宁伯从本官这里拿去了五百两,用作新建炉子。”严成锦问。 “少爷,是五百八十七两。”何能提醒。 还给了周彧八十七两好处费。 宋景双眼瞪的像铜铃一样大。 严成锦轻叹一声,道:“本官的银子不用你还,只是想告诉你,男子汉出门在外,要稳重一些。” “说来惭愧,学生自幼在家中苦读,极少花过银子,都是夫人料理,夫人不在身边晚生就不过大人放心,学生记住了。”宋景用力点头。 不管是哪个朝代,初来乍到,总是要吃一些苦头的。 严成锦忍不住多问一句:“真的长记性了?” 宋景毫不犹豫的点头。 严成锦道:“那本官便考考你,看你是否真的长记性了,听好,若从此刻起,你我并不相识。” “敢问阁下是谁?” “在下宋景。” “敢问阁下从哪里来。” “自南昌府奉新县而来。” “敢问阁下要到哪里去?” “留在京城,哪里都不去。” 严成锦失望地摇了摇头,“只答对了一道,方才你说长记性了,我还信以为真,真是高估了你。” 宋景脸色羞愧地通红,又有些不甘心:“学生哪里答得不对了?” “初次见面,不知对方是何居心,你怎么能报上姓名,应当先报上自己的字。 问你从何而来,你怎能如实作答,若是寻仇的人,岂不给妻儿老小招惹祸端?你当先反问对方,探明对方来意才是。 问你要到哪里去,便是探明你的目的,哪里都不去,堪堪算是答对了。” 宋景瞠目结舌。 严成锦郑重地道:“这三个问题看似简单,人生在世,不过三问而已,你若是能想明白,日后,长宁伯也骗不了你的银子。” 说着,把一百两银子接过来。 这几日,王不岁要南下江南,正好可以让他帮宋景把银子捎回乡。 宋景还没离去,朱厚照就乐不可支地走了进来。 昨夜刚洞房,今日就出宫了。 严成锦知道,这厮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洞房第二日,太子和太子妃要拜见皇帝和皇后,内官还要记录昨夜洞房的情况,弘治皇帝知道他又跑出来了,不知会不会拿着打龙鞭出来找他。 朱厚照春风得意:“老高,你知不知道宋景在哪儿?” 朱厚照没见过宋景。 严成锦想了想,看向宋景,眉目传言,如同在对宋景说看你将这三问领悟到什么地步。 宋景点点头,先是对着朱厚照作了一揖:“不知阁下找宋景何事?” 朱厚照注意到了旁边这个书生:“你是何人?” “在下宋以贤。” 严成锦点点头,深得本官的慎重真传。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此人竟与宋景同姓,“你可认得宋景?” 宋景又问:“敢问阁下找宋景何事?” “瞧你说的,本宫没事就不能找他吗?”朱厚照不忿。 宋景一脸求助地看向严成锦,仿佛在说大人,这题超纲了啊 严成锦轻叹一声,有些人天生就会,有些人,怎么教都不会。 这倒不怪宋景。 朱厚照成日在詹事府与官们斗智斗勇,早就变成老滑头了,非我辈智商与经验,不能对付。 “站在殿下眼前的,就是宋景了。”严成锦道。 朱厚照双眼放光,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契书,又拿出红泥,一脸猴急:“快快快,在这里盖个手印,本宫还要回宫给父皇母后请安呢,回去晚了,是要挨父皇揍的,本宫问过刑部了,按了手印,什么都可生效。” 宋景听得云里雾里。 严成锦知道,这八成又是奉天承太子运,诏曰的圣旨。 宋景茫然:“阁下这是” “你先按了,本宫再与你解释。” 宋景挽起袖子,在朱厚照说的位置按下手印,再签上自己的大名。 哪知朱厚照卷起纸张就跑了,“本宫要挨揍了,下次一定给你解释。” “”宋景。 朱厚照说的倒是实话,严成锦估摸着他再不走,锦衣卫就要来抓他了,良久之后,宋景才回过神来。 严成锦道:“不必担心,他是你恩师的女婿,当朝太子。” 坤宁宫,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等朱厚照来请早安,时间悄然流逝,茶都凉了两壶了。 寻常这个时候,弘治皇帝已坐在暖阁批阅奏疏,等太子请安,纯粹是浪费时间。 张皇后看他着急,便劝一声:“洞房花烛夜,起晚了是好事。” 太监韦泰走了进来,但通报的,却是内阁之事:“陛下,内阁三人有要事急报,候在暖阁。”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内阁三人一同急奏,定是十万火急,太子之事,有劳皇后了。” 张皇后知道他也坐不住,说不定,一会儿还要把气撒在朱厚照身上,便颔首点头,让弘治皇帝先行离去。 此时,内阁三老面色凝重,弘治皇帝从偏门大步走进来,还未落座,就问:“三公如此着急?” 刘健郑重道:“是建州女真,请求朝廷发放堪合,恢复与大明通商,作为交换,他们愿意把俘虏的汉人放还。” 此事都是因交易铁具而起。 建州女真和鞑靼一样,大明都未对其开放铁具交易。 堪合是明朝给建州女真的通行证,有了堪合,他们就能进入大明的边城,做一些买卖。 建州女真生活在浑河流域一带,他们并不善耕种,更别提铁冶,连耕种,也是抓捕汉人和chao鲜人去耕种,有时也侵扰边城。 高皇帝的时候,曾在辽东一带封给他们官职,建立卫所,让他们抵御鞑靼人。 给他们的好处,就是发放堪合,让他们与大明边城通商。 但后来建州女真人起了歹念,为了发展自己的技术,竟敢俘虏大明的匠人,把铁匠、木匠、织女虏去不少。 朝廷一怒之下,就起兵讨伐,杀了不少酋领,建州女真人也退居到了浑河流域,以捕为生。 捕需要大量铁具,大明向暹罗等国出口铁具,引起建州女真的注意,但他们又没有资源来换,只能请求恢复堪合制度,从坊间交易零散的铁具。 李东阳道:“臣以为,不可恢复堪合!陛下有所不知,据辽东巡抚陈瑶来报,海西前卫都督极不安分,甚至有叛逆之势,早已不向朝廷通贡,背后便是建州怂恿,若以人去换铁具,日后恐怕建州会俘虏更多汉人,来要挟朝廷。” 第113章 弹劾李东阳 严成锦没想到,这一日翰林三谏之首的杨宝成来找自己,这翰林的字中有一个宝字,所以他很不客气的称他为大宝谏。 大宝谏堆着笑意:“有一封弹劾疏奏,本官想让给你,你久练弹劾奏疏,不如今日就写一封,快些动笔,别让人抢了去。” 让别人代写弹劾疏奏,在明朝非常常见,一般要共同弹劾一某个官员时,就会让笔最好的人,来主笔。 严成锦提防起来,无论用哪只眼睛看,他都不是笔最好的人。 “大人要弹劾谁?”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大宝谏笑眯眯道。 果然 严成锦傻眼了。 虽然说言官连皇帝都能弹劾,但李东阳,可是被太平盛世耽误的纵横家,口才比谢迁,只差一丢丢。 你弹劾李东阳,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严成锦还没反应过来,大宝谏又笑道:“还有内阁首辅刘健,内阁三辅谢迁,也一并弹劾。” 你还想团灭内阁? 我是哪里看起来像傻子吗,会帮你主笔? 不过,翰林三谏的消息向来灵通,内阁三谏一起弹劾,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严成锦想了想,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知大人,为何要弹劾内阁三公?” 大宝健愤然:“内阁三人,草菅人命!建州女真请求与我朝通商,并将交还俘虏,内阁三人却向陛下进言,不可通商,你说说,那些汉人俘虏不是命吗,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你放心写这奏疏,本官自会与你联名,一起上奏。” 杨宝成之所以选严成锦主笔,倒不是因为他笔好,纯属这小子最近风头盛,又是状元郎,就算笔不好,也不会太差。 严成锦却深思起来。 建州女真? 建州其实是个部族的称呼,在明初的时候,建州分为三种,分别是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野人女真。 他们靠打和采人参为生,和汉人以物换物,俘虏汉人和chao鲜人替他们种粮食和采矿。 对于大明来说,建州还真不能通商。 因为在大明几百多年中,建州就像墙头草一样,在大明和chao鲜、鞑靼三边示好,谁给好处就向着谁,根本养不温顺。 努尔哈赤就是从建州走出来的猛人。 这封疏奏不能写。 大宝谏和内阁三人一比,高下立判,大宝谏是为了立功而谏,那几百汉人的死活与带动的蝴蝶效应相比,或许真不能通商。 “大人,可是辽东巡抚陈瑶传回的消息?” “咦,你怎么知道?” 是了,如今的边塞不止请求通商那么简单,是海西人起兵,想要攻打辽阳城,俘虏恐怕都是现抓的。 巡抚陈瑶怕朝廷怪罪,暂时隐瞒了事实! 朝廷还不知道。 事到如今,严成锦都开始怀疑交换俘虏,是不是陈瑶捏造出来的了。 倒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严成锦在思索,要不要告诉禀报弘治皇帝,应该出兵了。 想了想,便直接来到内阁。 “大人,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痰气出来:“说便是。” 严成锦道:“方才,杨大人想要弹劾李公,下官就觉得事有蹊跷,建州若真想通商,为表诚意,应该派使臣来朝廷言和才是,连鞑靼人想要铁器,都敢来我大明京城,朝贡国都知道,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不杀使臣,如今两国通商如此重要的事,建州竟然没派使臣来,下官在想,会不会边境出了什么变故?” 李东阳想了想这个问题,似乎还有点道理。 一旁的刘健却摇头:“不可能,陈瑶乃是本官举荐,此人忠直,定不会隐瞒。” 正在这时,刘健话音还在耳边呢,一个官小跑进来:“三位大人,兵部来通报邀三位大人去面圣。” “可知是什么事?”谢迁问。 “据说是海西人大批骑兵,驻扎在辽阳城外,准备攻城。” 刘健瞬间被啪啪打脸了,李东阳顾不上其他,陛下肯定在等他们,看了眼严成锦,道:“你与本官一起来。” 弘治皇帝看着兵部左侍郎王宗彝传回的疏奏,辽阳城外,在十日之前就坚壁清野了。 那些在城外的百姓,就是陈瑶口中的俘虏。 严成锦跟着李东阳三人进殿,只见弘治皇帝大发雷霆:“此人好大的胆子!” 刘健老脸火辣辣的痛,是他举荐的人啊。 “老臣同罪!” 严成锦真的有点心疼刘健。 刘健断谋很强,但看人的眼光,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史料记载,刘健举荐的许多人都有问题。 看在刘健的面子上,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奏疏递给萧敬,送下来一一传阅。 早已知晓消息的马升道:“幸亏,派了王宗彝巡边,否则就酿成大祸了。” 马升还清楚的记得,前朝汪直就杀了几个女真人,隐瞒不报,结果导致了边境摩擦不断,最后大军压境。 没想到今日,陈瑶又重蹈覆辙。 “王宗彝屡次巡查有功,日后,就让他巡边吧。”弘治皇帝道。 王宗彝,不是和老爹一同被俘虏的那位吗? 严成锦面色古怪,哪里都有他呀,有陛下这一句话,这位王大人后半辈子都别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李东阳道:“如今之计,还是尽快平息乱反,上回英国公和王越出征未能如愿,不如这次,就派他们去吧?” 弘治皇帝点点头。 如今京中守将不多。 于是便下令,英国公张懋和王越再次挂帅出征,张懋为主将,王越为副将。 旨意火速传出,即刻整军待发。 张懋骑在战马上心里高兴,这回总不会被感化了吧?呸呸晦气,张懋连忙甩了甩脑袋。 “英国公且慢!” 一声长喝,把张懋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张懋望着跑来的严成锦,哆嗦着嘴巴:“又不打了?” 吓到张懋,严成锦表示深深地自责,当然还是要打,他只是来给王越送点东西。 “还请英国公先别发号师令,下官有话要与王大人商谈。” 英国公松了一口气:“别太磨蹭,一会儿陛下改主意,就不好玩了。” 王越对着严成锦笑道:“贤侄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个海西毛贼,本将一刀砍个干净。” 王越还不知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大人可知,翰苑三谏和都察院御史都等着弹劾大人?” 提起那帮言官,王越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倒不是无的放矢,他的名声可不就是言官弹臭的。 “贤侄的意思是?” 严成锦道:“这次出征,若能不刃而解,视为上策;若实在无办法,大军强力镇压叛乱,视为中策;与女真通商,开放堪合,视为下策。” 王越想了想,不刃而解的办法倒是也有,那就是谈判,与女真通商。 “大人可读过我爹的书?” “那是自然。” 严成锦掏出一本书递给他:“下官仔细推演了许久,不刃而解的答案,就在书中。” 包公怒判天下公案? 这里头会有答案,王越一脸狐疑。 还不等他翻开来看,张懋就催促着王越。 一声令下,营队徐徐向京城外而去。 第114章 断大义 上半年的最后一次经筵,由严成锦主讲,再开或许要三月后了。 严成锦选了二十个讲学主题,向程敏政虚心请教。 又预判了弘治皇帝可能会来听,李东阳提问,朱厚照捣乱等等各种可能,准备了许多应对之策,只希望,能圆满的落幕。 华殿里, 开讲之前,严成锦轻车熟路地向在座翰林学士,经筵的其他讲官,还有朱厚照微微行礼,然后开始讲学。 他讲的是孟圣人。 严成锦与程敏政深入探讨,双方就孟子的讲学交换了意见,可谓是完全将功夫做到家。 “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其深意在于说” 翰林学士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赞同。 一旁的朱厚照,却撑着脑袋呼呼大睡。 严成锦滔滔不绝:“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为一乐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狗东西竟在睡觉。 朱厚照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便看见老高站在身前,迷糊:“老高,方才你叫本宫?” 李东阳等人叹息一声,如此有深度的学问,太子殿下竟然食之无味,不由绝望地摇摇头。 严成锦道:“臣请殿下作答,方才臣说的,君子三乐,所指是何意?” 朱厚照不乐意了:“是你说经筵不用提问,本宫才睡的!” 我不提问,你就睡觉啊? 严成锦真想拿一块豆腐和朱厚照同归于尽,死了干净。 朱厚照也在暗自生气,老高这狗东西,趁着本宫不注意,竟想找本宫茬,严成锦朝他使了个眼色你看窗边,朱厚照不屑地侧头,下一刻,立即正襟危坐起来。 父皇来了!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华殿的门口,只露出半个身子。 朱厚照老老实实:“老高,你方才问本宫什么来着?本宫知道的话,一定会给你解惑的。” 难道我自己出的问题,我自己会不知道,朱厚照你侮辱谁呢? 若不是陛下正在看着 严成锦若无其事道:“臣问的是,圣人所说的君子三乐,所指是何意?还有,在经筵上,请殿下不要称呼臣为老高,可直呼臣的名讳严成锦,亦可称严卿家。”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 朱厚照哦了一声。 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本宫想起来了,君子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本宫说的可对?” 弘治皇帝再次微笑着颔首点头,露出老父亲般老怀欣慰的笑容。 李东阳抚着美髯须,嘴角噙着笑意。 严成锦点点头:“殿下说的不错。” 那知朱厚照突然来一句,差点没把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气得原地升天。 “可是本宫觉得,圣人说的不对!” “父皇的乐趣,是治理江山,此乐不在君子三乐里,天下人都把父皇称为君父,君父自然也是君子,老高,你说圣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经筵黑洞啊! 朱厚照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严成锦不经意间,闪过一抹冷笑,这种揍朱厚照的事,哪里用得着自己出手。 只听下一刻,弘治皇帝龙行虎步地走入大殿,冷声:“朕看你是皮痒痒了!严卿家用心良苦,你可知道,君子三乐,其中蕴含治理天下的王道,你竟然当成儿戏,还敢戏弄朕!” 严成锦稳如老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讲起孟圣人的君子三乐。 它蕴含着博大精深的治国王道。 可惜啊,朱厚照没有参悟透它的深层含义。 君子三乐后面,还有一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意思是,有这三种乐趣,统治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正如朱厚照所说,君子三乐中,并不包含治理江山,那反过来就是,教导天下人,做一个老实的君子,不要整天想着造fan,皇位没啥意思。 这就是蕴含在君子三乐中的王道! 朱厚照还不死心,顶嘴:“儿臣问的是老高,你让老高来答,儿臣保证,他肯定答不上来。” 弘治皇帝感觉七窍都在冒烟,反而笑了出来。 好啊朱厚照,竟然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有劳诸卿了,都退了吧,太子留下。” 臣还有很多内容没讲完呢 严成锦预料了种种可能,却没想到,最后一节经筵,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官们散去,严成锦也回到了翰苑。 被弘治皇帝揍了一顿,朱厚照不服气,拖着病躯,来到翰苑,气哼哼地对严成锦道:“本宫问你,你为什么不帮本宫?” “因为臣也觉得,殿下该打。” 朱厚照顿时屁股也不疼了,准备要和严成锦大干一架! 敢这么说,严成锦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朱厚照可不是顺毛驴,你顺着他跟他讲道理,他的逻辑反而理解不了,得按神逻辑来。 “陛下先是天子,才是君子,天子当然要以治理天下为任,今后太子也一样,并且陛下说了,君子三乐中,有治国之法,殿下不妨向陛下请教。” 何为王道,这是弘治皇帝说了算,不是他能够随便议论的。 即便刚才讲经筵时,严成锦也只是点明了它的表层含义,不敢对更深一层含义妄加评论。 “陛下在为辽阳城边扰烦心,殿下没事还是少触陛下霉头的好。” 朱厚照激动双眼放光:“本宫听英国公说了,是不是要打海西人?” 辽阳城外,风声呼啸,掀起一阵阵黄土。 在城外的屋舍,早已被洗劫一空,也无人影,几棵老树立在官道两旁。 张懋站在城墙上:“王副将呢?快让他准备出兵!” 亲兵道:“王将军说先休整一下。” 辽阳府兵备衙门中。 行军不便,此时,王越终于翻开严成锦送的书。 书中折着一页,章名为断大义。 王越读过这章,这章乃是写包公当监察御史时,查破的一桩官员蒙蔽案,隐瞒了实情,酿成大祸。 在诸多朝代,官员蒙蔽上官的事情常常有发生。 王越自己也写书,一眼便看出来,严恪松定然是从哪本典籍看到,然后编成故事写进去,也没在意。 却看到,还有一封信,是严成锦所写。 “大人,建州女真既是来求堪合,有求于我大明,应当派使者交涉,又怎会大军压境威胁?此中有许多说不清之处,恐怕是边城守将故意蒙蔽实情,如同断大义中一样。” 王越正色起来,他爵位丢了,和边城大臣蒙蔽敌情有极大的关系。 看了一遍断大义,这小子说的不刃之法,就是让他出城找建州女真交涉。 严成锦深知这次动乱的前因后果,这次兵临城下的女真首领是猛革忒木儿,他本意只是想要朝廷惩罚尚古。 尚古是另一个女真部落首领之子,他把持了女真向朝廷通贡一事,只许自己部落向大明通贡,不许别的女真首领向大明通贡,想获得大明独宠,大明边臣与他关系极好,才有蒙蔽之意。 恢复堪合交易铁具,只是猛革忒木儿的其次目的。 史料毕竟是后人所写,严成锦也不敢断定。 王越当即把书和纸条都烧了,找到辽东巡抚陈瑶:“外头压境的海西首领是谁?” “猛革忒木儿”陈瑶道。 王越继续追问:“可曾派使者前来?” “没有。”陈瑶有些躲闪。 “真的没有?” 陈瑶一口咬定:“没有。” 王越目光闪烁,遂来到辽阳城的城墙上。 张懋催促:“行途劳顿,若你身体不适,可由本将独自出兵。” “慢着!”王越道:“这次由老夫先带人前去,老夫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张懋有点懵了。 王越是什么人,前朝谁没收买过,还怕搞不定一个英国公。 王越循循善诱:“国公是本次征战的主帅,若不折损兵力平乱,最大的功劳就是国公,何不让老夫一试,若老夫死在城外头,国公再出兵也不迟。”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怎么听都觉得是做白日梦啊。 辽东巡抚陈瑶急了:“王大人难不成想以一敌万,横扫千军?” 王越不理他,命属下取来青钢剑,背上自己取名的爱弓,万石弓。 “给老夫三日时间,若三日不还,定是死在了外头,还请公爷平定后事。” 王越此举实在太大胆,令张懋瞠目结舌,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见他坚持,当即命人打开城门。 他本来对王越这种官升调武将,有些轻视,但此刻也变得佩服起来。 只见王越带着自己的五个亲兵,飞奔出城。 第115章 年间大计 出了辽阳城五里,一片荒芜,远处,一行人驾马而来,近了才发现是海西人。 王越不躲不闪。 海西人将他们包围起来。 亲兵们拔出了刀,双方对峙。 王越不悦:“别叽里呱啦的,老夫听不懂,带我去见猛革忒木儿!” 这海西人中,似乎有人能听得懂汉话,他对着为首的海西人叽里呱啦几句,让出一条路来。 王越不怕他们听不懂,海西人长期掳掠汉人的匠人,每个部落里,总有几个会说汉话的。 那海西人,以为他是大明派来的使者,也不敢杀他,遂带回了大营。 在建州的大帐里, 王越见到了一人坐在兽皮大椅上,海西人打为生,会用兽皮制作许多东西。 “你就是猛革忒木儿?” 刚才那个海西人对着大椅上的男子解释着,随后对他道:“没错,在你面前的,就是猛革忒木儿首领,我们首领说,你敢独自一人闯营地,是个英雄,他喜欢用英雄做俘虏。” 王越冷笑一声:“就你也配?” 那海西人面露难色,不知要不要翻译。 王越怒视:“原封不动告诉他!” 果然,那人说完后,大帐里的海西人都拔出了大长刀。 王越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我乃大明重臣,奉陛下旨意来此,问你们头领,为何带大军压境。” 那人向猛革忒木儿说了一大堆,猛革忒木儿愤然说了几句。 他才对王越道:“我们头领请求大明皇帝,出兵相助杀了都里吉,恢复和我们海西人通商,他将向大明献上贡奉,并放了俘虏。” “杀了都里吉可以,你们也可以向我朝通贡,但开放堪合,绝无可能!”王越道。 猛革忒木儿沉吟几声,随后笑了,那人道:“我们首领问,大明愿意派出军队助我?” 王越摇头:“不,只有老夫几人。” 猛革忒木儿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站了起来,差点就要砍人。 那海西人问:“我们首领问,你凭什么?” “就凭老夫是王越!”王越气势不弱。 那海西人眼睛差点没掉出来:“你就是打败达延汗的王越?” “正是老夫!” 王越戍边的时候,自然听闻过都里吉,此人是建州分部另一个强大的首领。 听这海西人一说,他才知道为何会大军压境。 建州各分部素来不合,都里吉自持实力强大,派儿子尚古镇守要道,不许建州各分部向大明进贡。 而他自己则向大明进贡,得到大明的诸多好处。 朝廷以为都里吉统一了建州各部,安抚了他,就安抚了整个建州,所以才对他有一些额外的恩泽。 实则,建州各部对他积怨已久,同样对大明朝廷不满,只有猛革忒木儿敢跳出来反对。 这次召集兵马,围住辽阳城,也是想逼大明皇帝要一个交代。 城中, 张懋始终不放心王越一个人出城,想了想,还是派出了探子。 两日过后,谁知探子竟回来禀报,令他大吃一惊。 “你说王越率领敌人的大军,去海西卫了?” “公爷,是真的啊,王将军真的带着猛革忒木儿的骑兵,往海西卫去了!” 张懋瞬间懵逼了,咱们不是来打猛革忒木儿的吗?你咋把敌人的军队拐跑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便问陈瑶:“海西卫那边,可有异常?” “没有,倒是建州分部的古尚在那边盘踞。”陈瑶不知在想些什么。 “伯爷你看,是俘虏!” 张懋看见城外的官道上,有成群难民走回,这到底是哪一出? 海西卫,在辽东极北极东部,这里是都里吉的地盘。 王越骑在马上,静静的等待探子回报。 建州女真各部的局势,和西南叛乱极为相似。 西南的土官向上谄媚朝廷,向下却欺压百姓,以至于百姓想造反。 如今都里吉,也是谄媚朝廷,欺压女真各部,致使女真各部都对大明不满。 只能把他杀了。 “果然,还是贤侄稳重,多亏老夫赶来。” “大人,咱们真的攻打都里吉?”亲兵的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本来是来打海西人,怎么变成带着海西人去打海西人了? “嗯,这些蛮人不会打仗,一会儿,你们几个带着他们的兵,听我号令。”王越道。 猛革忒木儿找来了一些会说汉话的海西人,当传话筒。 探子驾马回来,已经探明了都里吉的营地。 夜空寂静, 这时,王越正带着猛革忒木儿的兵马,火速冲向都里吉的部族。 王越打鞑靼人时,就是这么打。 奇袭! 猛革忒木儿的部族,虽然比都里吉弱一些,但也看是谁用兵。 两日时间,王越早就想出了计策,并派探子摸清了情况,就等着夜晚奇袭。 千人骑兵,杀气腾腾,快若奔雷,冲向营地。 借着夜色掩护,距离几百米时,终于被都里吉的人发现了,军号响起,许多人从梦中惊醒。 都里吉和尚古走出大帐时,敌军早已到了眼前。 骑兵冲入大营中,周遭一片混乱,哪里还有时间排兵布阵,只能硬着头皮上,火光剑影,哀嚎不断。 王越举起万石弓,对准从主帐中走出的那道人影。 一支暗箭,嗖地一声射出。 京城,天气和风日丽, 本来是美好的一天。 但是奉天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王越修了一封急报传回京城。 弘治皇帝看后皱着眉头,辽东巡抚陈瑶得到都里吉的好处,将建州女贞之事隐而不报。 先是宁夏边陲有官员不许百姓纳粮,如今又出了这等瞒报之事。 陈瑶固然要处罚,可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朕意已决,举行年间大计!” 满朝武一片哗然。 严成锦听到消息,由于陈瑶徇情曲奏,再加上为节省靡费,弘治皇帝决定举考察大计。 天下凡是入流的官员,都要进京朝觐,接受吏部的考核。 吏部将考核成绩分为上等,中等,下等。 上等,自然就是非常棒,中等,意味着一般。 至于下等,那就是不称职了,有可能要致仕的。 在京外的县官都要考核,更别提在朝廷的京官了。 考核大计,洪武十八年就有,京外官员共四千一百余人进京接受考核,结果非常棒只有四百人。 严成锦心中一万头不可描述马奔腾而过。 上一世打工要考核。 没想到,穿越回了明朝,还要考核。 第116章 出乎意料 有些人直到致仕,也遇不上一次年间大计。 严成锦这身官服还热乎呢,就碰上了一次,刚刚上岗就要考核,真是官生艰难。 不过,他的目标当然是,上等! 吏部宽限了十五日,让五湖四海的官员,有充裕的时间赶到京城。 严成锦下了值,来到曾鉴府上,向他取取经。 听闻陛下要进行年间考核大计,曾鉴最近立功不少,将他的功绩细数下来,必定能得上等。 曾鉴叹息道:“年间大计想评上等,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严成锦道:“还请世伯,将吏部评定流程,细细说一遍。” 两个时辰后 曾鉴嘴唇干裂,不由出声:“贤侄,只是评个级别罢了,不必如此慎重啊。” 严成锦终于弄清楚了评定流程,负责评定的吏部官员会走访,并将功绩和评定结果,写在访单上。 比如严成锦观政工部,吏部官员就会到工部,询问严成锦的情况。 要了解严成锦的经筵讲得如何,吏部就会寻访同为经筵的讲官。 曾鉴道:“贤侄放心,若是问到世伯头上,世伯给你个好评。” “有劳世伯了。” 严成锦甚至还没被人弹劾过。 至少也是个上等吧? 朝廷上下磨刀霍霍,都准备近期突击一下业绩。 这几日,翰林三谏找了一个倒霉的官员,收集罪证,联手弹劾,一下子就得了个新业绩。 翰林三谏开始不满足起来,于是,目标渐渐落到了王越身上。 大宝谏对着严成锦笑眯眯道:“严大人要不要一起弹劾呀?” 听说他们想弹劾王越,严成锦纳闷了:“王世昌大人有什么好弹劾的?” 大宝谏轻哼一声:“王越自持军功,不听主将指挥,擅自一人出城,这是一罪;他的挑衅之举,或许会激怒海西人斩杀俘虏,这是一罪;扰乱军法纪律,这又是一罪。” 严成锦暗自咋舌。 难怪王越平日总是对翰苑言官骂骂咧咧,同一件事,他们能从十个方向挑出毛病来。 弹劾自家大号,这种傻事他自然不会干。 京师出现了许多官员,吏部的寻访陆续进行着。 吏部官员邓清在东宫寻访太子:“殿下认为,经筵讲官严成锦,讲授的经书如何?”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你说老高?老高讲得不好啊” “还请殿下仔细说一说。”邓清道。 邓清快速在纸上写着,半个时辰之后,这都用了三份的访单了:“那个殿下,差不多了吧?” “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年间大计,屠大人怕严成锦学问作得不深,耽误了殿下的学业,特意让下官来来问您。” “擦掉擦掉,重新写。” “”邓清。 朱厚照眉飞色舞:“老高的经筵,讲得比李师傅好,愣着做什么,快写快写!”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邓清写满了访单,上头全是严成锦的好人好事,与先前相比,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邓清苦着一张脸:“殿下差不多了吧?” 朱厚照想了想,点点头:“本宫想到了再告诉你。” 几日过去,经过吏部昼夜不停歇的寻访,评定结果出来了。 这次年间大计,总共考察四千五百一十六人。 上等为五百人,中等为三千五百余人,剩下的四百余人,皆为下等,要被罢斥。 曾鉴是上等,翰苑三谏是上等。 严成锦也是上等。 而王守仁,竟只得了一个下等。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这厮竟是下等? 王守仁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一看,真的是下等! “伯安可知道,吏部官员寻访了谁?” “在下也不知。” 王守仁立功不少,在出使暹罗和安南中立了功绩,翰苑抄写的典籍,也不下十余部。 严成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王守仁平日动不动就格物,这种行为在官员们的眼里,是十分古怪的行为。 甚至有些不务正业 朱厚照来到翰苑,笑嘻嘻地道:“老高,本宫有事要跟你说,呀,看你的脸色,本宫怎么觉得你已经知道了,听说要年间考核,本宫就让吏部的官员把你的好事都写下来了。” “殿下让一让,臣要去奉天殿。” “去奉天殿做什么?” 严成锦得快步去奉天殿,否则陛下口谕一下,乌龙就闹大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着今年年间大计的审查结果,被评为下等的,共有四百零七十一人。 内阁三人和吏部的官员都在,就等着弘治皇帝的过目。 弘治皇帝一看,只觉得触目惊心,支付这些俸禄,朝廷一年要开支多少靡费,不再犹豫了,在吏部的折子上写上,准! “内阁拟旨,将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都致仕了吧。”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和严成锦求见。” 严成锦快步走进大殿:“陛下,今年的年间大计,有冤屈!” 从小在极为不公正的环境下长大,弘治皇帝最忍受不了的,就是不公不正。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朕还特意看了你的,你不是评为上等了吗?” 严成锦摇头:“不是臣,是王守仁,此人在下等之列。” 弘治皇帝仔细翻开,还真在下等的名册中,看见了王守仁的名字。 王守仁出使暹罗和安南游说,立下功绩,又无触犯过错,被评为下等,实属不该。 弘治皇帝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吏部作为主持大计的衙门,要如何解释?” 吏部尚书屠滽惊得后背都湿了。 陛下的声音低沉,分明怒不可遏,他连忙跪下:“臣有失察之罪,此事臣的确不知。” 要考核的官员有四千多人,屠滽只看三品以上大臣,考核九卿,王守仁才是个翰林,哪里用过他的眼。 弘治皇帝声震瓦砾:“朕举年间大计,本意是查处懒政失职的官员,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 屠滽又是一层冷汗。 年间大计是要经过内阁的,但李东阳三人只是看了人数,并未细查谁是什么等级。 “臣等失察。” 严成锦道:“年间大计,全由访单上的过错而定,只凭访单评定,而不去一一查访,访单不得给本人过目,更不能申辩,全凭吏部评定,无凭无据,如何能公正?臣恳请陛下,还那些误判之人一个公正!” 严成锦不敢说自己能活成一道光。 但也希望大明这个世界,有公平可言。 严成锦又道:“那些被评为老、病、贪、酷的人,是否真的老到无法治事,是否真的病到无法理政,人人都会生病,若以一时之病,一时之过,来评定一生,是否有些不妥?况且,像王守仁这样的人,并无过错。” “儿臣觉得老高说的不无道理,再好的官员,也有可能会犯错,若不看所犯何事,一概以下等评定,实在将一个人看得太偏,古人云,盖棺定论,岂能以一时过错,来度量一生。”朱厚照道。 朱厚照这次,竟没有让弘治皇帝想揍他的感觉。 第117章 老高,本宫真是看错你了 弘治皇帝眼里平静,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在想,连王守仁这样的好官都被吏部评定为下等,吏部主持的年间大计,到底有多不合理,又有多少好官被迫致仕,留下的都是好官吗? 屠滽跪倒在地上,欲辩无言:“祖制如此,臣只是遵从祖制罢了。” 弘治皇帝问:“祖制是如何规定疾患罢斥的?” 屠滽道:“未满六十,有疾妨治事者,不留治事。” 李东阳想了想,耿直道:“臣观察,这些日子,私下走访吏部官员者无数,听闻京外的官员进京觐见,至少要准备一年。” 弘治皇帝想不明白,不过是进京觐见而已,如此简单的事,为何要准备一年。 李东阳继续:“这一年时间,是用于搜罗奇珍异宝,打点宫中关系,朝廷例行觐见考察的本意,是为了肃清污吏,节省靡费,而每一次觐见考察,实则,都变为劳民伤财之举,只因评定之权,掌握在吏部的手上。” 以往的年间大计,弘治皇帝只是一声令下,全由吏部去办理,然后给报个数。 屠滽感到羞愧不已。 他也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一向忠正,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弘治皇帝命人找来王守仁的访单,上头那些对王守仁的评定,连他自己都觉得好气又好笑。 看老妇在河边洗衣 经常对着某物发呆,一看便是半日 常常问上官奇怪的问题 殿外,夕阳斜挂,金辉静静地躺在皇宫的琉璃上。 一道人影正急匆匆穿过奉天殿前的广庭,快步走上侧旁的玉阶。 马升提着衣摆,虽然是着急,但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辽东传回急报,建州女真的大军压境之患,已解。 奉天殿里, 小太监跪在地上通报:“陛下,兵部马大人来了,说是辽东急报!”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让他进来!” 马升跪倒在殿中:“恭喜陛下,辽东大捷,王越将军带领猛革忒木儿的部族,剿杀了都里吉的部族,建州各部,愿向大明进贡!” 王越带着敌人的大军,剿灭了敌人的大军? 弘治皇帝懵了。 严成锦也有点懵。 马升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前些日子的疏奏,是王越到了猛革忒木儿大帐后,命亲兵传回。 而这封不一样,是由英国公传回。 王越带着猛革忒木儿的部族,打了十几日,都里吉剩余的残部,已逃往了北方。 此前,王越这个老滑头,只是说了尚古不许建州各部进贡一事。 对于他带猛革忒木儿部族攻打都里吉,倒是只字未提。 “朕的大军呢?” 马升道:“京营连城都未出,陛下请看疏奏。” 弘治皇帝惊疑不定,大臣们一片嘈杂议论。 严成锦对他们的失态表示理解。 一件事情总是有许多解决的方法,朝廷不知女真的局势,才会盲目派出千人大军镇压。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弘治皇帝道:“王大人似乎在评定中,只得了中等。” 弘治皇帝也想起来了。 翰苑还有三个官弹劾他来着。 “当初弹劾王越的三个官,评定如何?” “三人皆为上等” 屠滽的两腿如同打秋风一样,不停颤抖,匍匐跪在地上,反了,全反了啊。 王越立了大功,竟然只评为中等。 若说王守仁是失察,王越这又算怎么回事? 李东阳等人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成锦暗自可惜,这次年间大计,被吏部办得像一坨翔一样。 屠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臣已年迈,主掌吏部,实在力有不逮,请求陛下准许臣,致仕归乡!” 弘治皇帝沉吟了许久,心中颇不是滋味。 屠滽在成化二年就考中了进士,那时候他还小,但也听怀恩说过,屠滽为官清名,勤于政事,鲜有过错,若太子以后当了皇帝,要重用此人。 没想到如此失职。 或许,屠滽真的老了吧。 “朕准了,屠老为朝廷尽心竭诚,传朕的口谕,由朝廷供给车马,沿途驿站优越款待,送屠老回乡。” 今日之后,便要远离朝堂了,这是他今日踏入奉天殿前,想都不敢想的。 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 屠滽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多谢陛下隆恩!” 望着屠滽踉跄走出奉天殿的背影。 曾鉴等人无不叹息,屠滽为官清直,得到内阁和其余八卿一直公认。 但清直和能当个好官是另一回事,力有不逮,一样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弘治皇帝眼中掠过一丝同情,但下一刻,却目光坚定,深吸一口气:“命吏部右侍郎王鏊,对大计中,评定不公的官员,重新彻查。 此外,王守仁和王越,均评为上等。 翰苑的那三个官弹劾王越的官,俱为中等!” 从奉天殿出来, 天色渐晚,天际边的金霞泛光,夕阳沉落到宫墙之下,有点冷又有点暗。 严成锦觉得浑身一轻。 今日之后,不知有多少个官员会被重新评定,得不到公正的,不仅是王守仁,或许有几十甚至上百个官员。 他们因没有钱银打点,落得下等的评定。 这次由内阁和都察院再次审核,年间大计将变得更加公正。 “老高,本宫真是看错你了,本宫还以为,你胆小怕事,贪生怕死,没想到,你竟肯为王守仁那个家伙求情。”朱厚照笑嘻嘻道。 圣人大号都要下线了,玩家能不着急吗? “殿下没看错,但凡是危及性命的事情,还请殿下不要找臣。” 几日之后,王守仁再次收到吏部的评定,被列为上等。 重新评定之后,结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六十多个原本被评定为下等的人,变成了上等或者中等。 最明显变化的是上等,竟然少了一百多个人,有些上等的改为下等,直接致仕了。 翰苑三谏从上等,变成了中等。 王越和英国公解了建州之患,弘治皇帝大为高兴,给英国公每月加俸一百石,王越升任为五军都督府同知。 位列正一品,俸随轶升。 但实际上,同知也和佥事一样,没什么实权,只是领的俸禄多一点罢了。 第118章 报复性请命 近来朝廷多幸事,又得到建州女真通贡。 弘治皇帝感到功绩斐然,便传命下去,令光禄寺举行醮斋,以告慰天地。 这次醮斋的规模太大,礼部也一同参于其中。 次日一早,天灰蒙蒙亮,在奉天殿的广庭前,跪满了吏部官员和其他六部的官员。 官员们个个仰着头,脖子粗红,齐声高喊: “醮斋所用器物,皆取于民脂民膏!陛下举年间大计,是为了节省靡费,却又在醮斋上,铺张浪费,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一大早宫中清冷,声音传遍到了后宫。 坤宁宫中,弘治皇帝还在熟睡,被这一声大喝惊醒,迷糊睁开眼睛,又一声“陛下三思啊”传来。 撩开帐帘,不悦:“外头在吵什么?” 萧敬连忙道:“陛下,吏部和其他六部的官员,寅时一过就跪在奉天殿前,说要节省靡费,请您取缔醮斋。” “陛下,这是?”张皇后隐隐有些担忧。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他们分明是为朕改了年间大计的评定结果,却打着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幌子,反了他们了!” 弘治皇帝起来穿衣服,大步走向奉天殿。 萧敬道:“陛下,这次请罢醮斋的官员多达五十七位,他们说,若是陛下不收回圣命,他们就不起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不起来便不起来,朕是天子,醮斋乃是告慰上天,有何不妥!” 萧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暴躁,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严成锦去翰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向来勤勉的翰苑三谏没来。 这是又上哪里收集罪证去了? 到了午时才听说,吏部官员带头反对弘治皇帝大举醮斋,跪在奉天殿前不食不眠,翰苑三谏也加入了战斗。 不难看出来,在年间大计中,弘治皇帝犯了许多官员的利益,这些官员利用请命的名义,反制弘治皇帝。 显然是有组织有目的啊。 不得不说 这读书人就是会玩。 你不给我五星好评,我也不让你办醮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这是捏准了陛下是个好人。 要是高皇帝,早就泼皮示众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到了之后,官员们喊得更大声,弘治皇帝却不理他们,时间静静地过去。 朱厚照屁颠屁颠来奉天殿请安,愣住了,一看这么多官员跪在殿门前,顿时乐了。 今日父皇定然没空管他,又可以撒欢去了。 刘健忧心忡忡:“这次罢斥的官员太多,连屠滽也致仕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必理会。”弘治皇帝淡淡地道。 几个时辰过去, 天气有些热了,奉天殿前的官员们从寅时跪到了末时,穿着厚的常服,顿时变得恍恍惚惚,晕倒了好几个。 “不要不要扶本官,本官要跪着,要让陛下看见,本官的忠心!”一个快要倒下的官,颇有几分壮烈。 正在这时,谢迁从奉天殿里走出来。 “诸位跪得也闷,要不,本官给诸位讲个故事解解闷?” 我信你个鬼! 官们自知,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谢迁的对手,便道:“我们不听故事,就要请罢醮斋。” 谢迁想了想,道:“那本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让步,裁减醮斋的用度,诸位回去吧,否则陛下动怒了。” “再减也是民脂民膏,臣等恳请陛下,取缔醮斋,若能为民请命,砍头又如何!” “对,砍头!” “砍头!” 若是严成锦在这里,一定会被大保谏的演技惊呆,此时,喊着为民请命的,就是大宝谏。 年间大计只得了个中等,这简直是官生污点! 这个污点不去掉,日后就是软肋,还怎么好意思弹劾别人。 大宝谏是有名的谏臣,他一喊,其他官员也跟着喊。 深知这是为百姓请命,占着大义,陛下若是把五十七位官员都拖出去砍了,必定会被骂为暴君,失去民心,形象自毁。 料定了陛下不会这么干,有恃无恐! 五十多人放声大哭,整个宫廷都是哭嚎之声。 谢迁摇摇头,他深知这根本不是醮斋的事,难道以前就没有醮斋,分明就是为了年间大计。 “屠大人因老而请求致仕,诸位何必如此?”李东阳道。 “李大人在说什么,我等是为了醮斋的事,是为民请命,李大人说什么致仕?”众官员一口咬死,就是为民请命。 李东阳叹了口气,和谢迁回到奉天殿,躬身对弘治皇帝道:“陛下,他们不肯。” “哼,他们这是在要挟朕!醮斋乃是祖制,怎么可以取缔,竟妄想以贤君的名义束缚朕,真当朕同先帝一样,软弱不成!”弘治皇帝拽紧拳头,打在御案上。 前朝,大臣集体跪在华殿前哭谏,为了钱太后的墓穴之事,后来先帝也不得不从。 如今又上演同样的一幕。 言官们平时就深谙弹劾之道,脸皮比什么都厚,是不会乖乖就范。 次日一早,严成锦到了翰苑,看见翰林三谏又没来,听说吏部的官员和翰林三谏们,在奉天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这是报复性请命啊! 脏,玩心计的都脏。 虽然受屠滽致仕的影响,但主要还是年间大计。 内阁和都察院重新考核,让原本上等变成中等的官员,心中不平衡起来。 翰苑三谏就是其中之三。 坤宁宫, 朱厚照来给张皇后请安,张皇后让人拿出坤宁宫最好的糕点,朱厚照喜滋滋地吃了两个,见她容颜憔悴,便问:“母后,你怎么了?” 张皇后轻叹一声:“昨夜,你父皇一夜都在奉天殿,大臣们跪在奉天殿前,你父皇心中定然难安。” 朱厚照若无其事放下糕点:“本来儿臣还高兴,父皇终于没空管束儿臣了,但见母后伤心,儿臣就想想办法,帮父皇一次。” 张皇后柳眉微蹙:“这话在坤宁宫你也不许说,你是太子,陛下自然要约束你,你能有什么办法,不许给你父皇添乱。” 他没有办法,但是老高有啊! 老高那么精明,一定有应对之策! 于是,朱厚照跑到翰苑找严成锦,宫里闹得不可开交,翰苑却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老高,宫里出事了,本宫想让你出出主意。”朱厚照笑嘻嘻道。 第119章 解局 严成锦道:“殿下是说奉天殿劝谏?” “你知道就好,快给本宫出出主意,母后茶饭不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就没靠山了啊。”朱厚照道。 想必弘治皇帝也是寝食难安。 年间大计其实相当于整饬吏治,是极为敏感的事。 看似为了醮斋,其实是抗议年间大计,弘治皇帝只是稍微整治了一下吏治,就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官们占着理,人家是为民请命,弘治皇帝才不好下手。 他们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一口咬定了不讲理,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一般的办法必定不会奏效。 “臣也不是没有主意,只是”严成锦看了朱厚照。 朱厚照瞬间秒懂,开始轻车路熟地举起手,把“朱厚照誓死保密协议”默默地抄了十遍,又发了一百个毒誓。 “老高,你总是叫本宫发毒誓,不怕本宫当了皇帝找你算账吗?” “臣早就想过了,等殿下当了皇帝,臣就同神勇太监一样,出游西方,再也不回大明了。”严成锦心想,家里的白银,也够花一辈子了。 果然留了后手啊! 想到日后宫中没了老高,岂不是很无聊。 朱厚照急了,笑嘻嘻地道:“本宫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严成锦看朱厚照誓也发了,保密协议也写了,还是以他最为看重的名声做担保。 于是,就凑到朱厚照耳边:“此事,天底下,只有一人能解。” “谁?本宫让谷大用把他抓回来!” 严成锦满脸黑线,朱厚照又换长随太监了啊! “正是殿下!” “本宫?”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双眼发光,想不到,那个人竟是自己? 严成锦凑到他耳边,把该如何做,都告诉了他,又让朱厚照自己说了三遍,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严成锦又问了一次:“殿下可知,此计最关键的是什么?” “要演得真实,不能露出马脚?” “错,是不能跟任何人说,是臣出的主意,否则,臣小命不保,以后殿下就再也看不到臣了。”严成锦纠正道。 朱厚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回到东宫, 朱厚照兴高采烈对谷大用道:“去奉天殿宣本宫的口谕,就说本宫病得很重,快要死了。” 啥? 谷大用下巴差点下来,这是什么玩法 跑去宣读太子病重的口谕,摆明了就是欺君,陛下要是知道了, 要把他全家脑袋都砍掉吧? “奴才和殿下玩蛐蛐怎么样?蛐蛐也挺好玩的,殿下就用威武大将军,奴婢用老高出战。”谷大用快哭出来了。 这两只蛐蛐是朱厚照取的名。 本宫干正事呢,你叫本宫玩蛐蛐,心中暗自鄙夷。 不过,朱厚照也料到他不敢去,还是刘伴伴好,转身便抽出一把长刀架在谷大用的脖子上,乐道:“你若是去了,本宫保你不死,你若是不去,本宫只好换个伴伴了。” “奴婢这就去” 谷大用哭丧着脸,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个位置,心一横就去了。 日正中天,太阳把地砖晒得有些滚烫。 奉天殿, 弘治皇帝与官对峙了一日,日夜不休,此时,已经有些困乏,眼皮抬不起来。 忽然,殿外一声大呼:“陛下,太子殿下得了重病!” 弘治皇帝立即惊坐了起来,面色严肃,他第一次感觉有些害怕。 自己可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奉天殿外,那些跪得萎靡的大臣们,个个精神起来,太子殿下得了重病? 这可是天大的坏消息啊。 顿时也不哭嚎了,一个个眼巴巴望着那个来报信的太监。 “陛下揍了太子那么多次都没事,怎么会得了重病?” “对,宫墙那么高,太子也能翻出去。” 大臣们纷纷质疑。 谷大用哭哭唧唧:“奴婢也不知道,昨日太子就深感不适,方才就卧床不起了啊。” 血脉断绝,还谈什么大明盛世。 弘治皇帝脚步虚浮,从奉天殿里走了出来,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谷大用吓破了胆,支吾:“昨夜” “快,去东宫!” 此时,东宫里, 朱厚照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周围几个太监在哭嚎着,就怕太子真死了要被问罪。 弘治皇帝大步来到床榻前:“厚照?快叫御医!” 朱厚照的额头上都是汗,就那么躺在床上,“儿臣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肚子里头,疼得难受,父皇,儿臣是不是要像秀荣妹妹一样” “不许胡说!” 太康公主就是突然患上了怪病,才年仅几岁就薨逝了,弘治皇帝忽然感到惶恐不安,伸手摸了摸朱厚照的额头。 看到朱厚照这个样子,他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 太医院的院判刘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朱厚照心中大喜,这不是那个庸医吗? 刘泰替朱厚照把脉,皱起眉头,觉得压根就没有异常。 朱厚照十分痛苦:“刘兽医,本宫肚子里头痛,很难受本宫是不是要像秀荣皇妹一样,英年早逝” 说谁是兽医呢! 刘泰老脸狠狠一抽,刚想跟弘治皇帝禀报,压根没什么问题。 可太子突然提起太康公主,让他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不怕病,就怕突然病。 因为突然发病的,一般都是不治之症。 太康公主就是患上了怪病,突然就薨逝的啊。 刘泰犹豫一番:“臣也看不出来什么,但从太子的脸色看” 朱厚照忽然疼地满地打滚,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直喊疼。 “太子恐怕真有不适。”刘泰赶紧道。 话音刚落,朱厚照这才好了一些。 刘泰变得不确定起来,万一他说太子没事,太子真像太康公主一样薨逝,岂不是欺君? 朱厚照心中大惊,老高说得对,反复提起皇妹薨逝,父皇和太医果然都信了啊,就算瞧出自己没病,也不敢讲出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弘治皇帝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握着朱厚照的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儿臣昨夜梦到了皇妹,说她一个人很是孤单,让儿臣去陪她,儿臣身为哥哥” 梦? 弘治皇帝一愣,连忙道:“去叫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是掌管天象和节气的衙门,善于推演天象。 在大明的历朝历代,他们推演的天象都会被记录在史料中。 后世的史料,有许多天象的记载比例,非常高。 弘治皇帝虽不信僧道,却信钦天监。 深信天子所做的一切,冥冥之中会得到天助,需要钦天监来解读上天的预示。 “太子这样,可是与天象有关?”弘治皇帝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唯有天象可解释。 钦天监监正罗经道:“昨日,确有月犯氐宿东南星,太子所说的梦,或许与此有关。” 朱厚照暗自腹诽,本宫明明是胡诌的,你竟然说与此有关? 他以前也相信钦天监,以后再也不信了。 第120章 这出戏,朕陪你做到底 其实严成锦敢笃定,是因为明朝记录的天象变化是在太频繁了,五日之内必有一个天象。 当初先帝听从万贵妃吹枕边风,要废了弘治皇帝这个太子,百官劝谏都无果,幸得泰山发生地崩,震动京城。 天变莫大于彗孛,地变莫大于地震。 地崩,乃是天兆中最严重的大事。 先帝以为是上天的警告,为了化解东南地崩之兆,才保留了弘治的太子之位。 弘治皇帝迫切地问:“要如何化解?” 钦天监监正问朱厚照,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适,朱厚照抢先道:“是昨日,百官跪于奉天殿后,就初感不适,本宫本以为没事,没想到,夜里却梦到秀荣妹子来寻” 弘治皇帝脸色不忍,你不要再提秀荣了,朕心里痛啊。 钦天监监正本来没什么头绪,忽然眼中放光:“是了,大臣请谏废除醮斋,醮斋是祖制怎么可以轻易废除,定是冲撞了先皇,所以才派太康公主” 果然,像老高说的一样,不会胡说八道的人,是当不上钦天监的。 弘治皇帝坐在朱厚照床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太子妃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看得朱厚照直心疼。 张皇后闻讯从坤宁宫赶来,看向朱厚照的目光,满脸疼惜:“今日还去坤宁宫吃点心,怎么忽然就病了。” 这个家伙昨日不是不适吗? 弘治皇帝疑惑:“厚照去坤宁宫吃了点心?” 朱厚照心头咯噔一下,突然又痛不欲生地喊着:“好痛,儿臣的肚子里,好像长了东西,它在撕咬儿臣。” 弘治皇帝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皇后和罗卿家先出去,太子妃也出去,所有人都出去吧,朕和太子有话要说。” 张皇后在太子妃的搀扶下出去了,萧敬把门关上,只留弘治皇帝和朱厚照。 弘治皇帝暴跳如雷:“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朱厚照还想挣扎一下,躺在床上喊痛,弘治皇帝怒瞪过来,吓得他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一看他真是装的,便掀开被子,扬起手来准备揍他。 朱厚照连滚带爬躲到床角里:“儿臣昨日去坤宁宫,母后说父皇为大臣请谏之事,寝食难安,儿臣只是想替父皇分忧” 弘治皇帝凝固了一下,脸上的暴怒,瞬间融化掉了,终究是没打下去。 竟然没挨揍? 朱厚照继续道:“大臣们以为天下百姓的借口来要挟父皇,父皇跟他们讲道理才没有用呢。” 大臣们铁了心不讲道理,如此耗下去,只能重蹈先帝的覆辙,顺从他们。 要么取缔醮斋,要么重新更改年间大计的结果。 弘治皇帝心知,一旦钦天监说大臣请旨取缔醮斋,冲撞了大明的隆运,大臣们就不占理,反倒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他还可降罪责罚大臣,随意处置。 如此一来,被动变成了主动。 此法有效倒是有效,只是弘治皇帝觉得下流了一些。 “你过来。” 朱厚照一副你当我傻的样子,躲在床角里死活不过去。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你过来躺下。” “???”朱厚照。 弘治皇帝道:“这出戏,朕陪你做到底,这些日子你先呆在东宫,哪儿都不许去,此事,就当朕不知道,你也不许乱说。” 朱厚照不乐意了,岂不是变相将他禁足? 寝殿的门打开,张皇后和钦天监监正快步进来,只见弘治皇帝背负着手,端着脸的样子。 “大臣请旨取缔醮斋,冲犯了历代先皇,令太子身体有恙,命他们速速散去,否则,朕严惩不贷!”弘治皇帝说出这番话时,老脸通红,心中却是念到,这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可没有人在意他的脸色,除了朱厚照。 朱厚照暗自腹诽,父皇连谎话都不会说,比起他来差远了。 为了配合,他又开始喊:“哎哟本宫肚子又疼了,刘兽医你快给本宫看看。”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这厮演实在太像了,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奉天殿前的广庭, 大臣们还在跪着,弘治皇帝去了东宫,他们可以暂时歇一歇了。 却不敢动弹一下,他们跪了一夜,膝下早已麻木,若是动弹一下,说不定就会倒下来。 “不能泄气,不能白跪了。” “对,说什么都不能起来。” “为了百姓,为了江山社稷!” 大臣们相互打气。 正在这时,钦天监监正罗经大步走来:“醮斋是祖制,岂能轻易废除,你们以为百姓请命要挟,冲撞了先皇,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是罪臣!” 大宝谏等人一脸懵,太子生病与我等有什么关系 我等是为民请命的贤臣,怎么眨眼就变成罪臣了? 萧敬道:“陛下口谕,醮斋乃是祖制,绝不可废除,只可裁减醮斋用度,念在你等是为百姓请命的份上,宽宥一次,若仍不知悔过,一律罢黜。” 大宝谏等人一口老血喷出,瞬间栽倒了下去。 想让官员们不跪在奉天殿前,其实很简单,每个人拖出去打五十大板,打得下不了地,就可以了。 但关键要占理。 官们用为民请命,抢占了道德至高点,才让弘治皇帝没有办法。 太子是皇帝的唯一血脉,克死太子要被百姓诟病,要成为记录在史的大奸臣。 取缔醮斋而致太子薨逝,恐怕天下人和朝廷其他百官,都会站在弘治皇帝这边。 就算砍了他们五十七个脑袋,也只会被人拍手称快。 “监正这可是真的?” ”天降异相,月犯东南星,你们说呢!“ 大臣们个个脸色黯然,连他们自己也心虚起来,此刻想站起来,脚却麻得不听使唤。 “扶老夫一下。” 萧敬挥了挥手,一大群厂卫冲出来,将这些大臣送回家中。 弘治皇帝命牟斌亲自在东宫看守,三日之后,才许太子出东宫。 醮斋开始选良辰吉日,这时再也没有官员敢提出异议。 光禄寺奉旨,以最低的用度操办。 五月中旬,弘治皇帝沐浴更衣,穿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去正阳门外的大祀殿祭祀天地,保今年风调雨顺,万民安康。 祭祀完之后,皇帝和百官都要斋戒三天,不吃荤腥,不近女色。 所以,三日之内,弘治皇帝是不得去坤宁宫的。 这也是百官不喜欢斋戒的原因之一。 严成锦倒是还好,肉吃腻歪了,正好换一换蔬果,前院栽种着许多,真正绿色无添加。 当然,醮斋是否要守戒全凭自觉,像长宁伯和张家兄弟是不把斋戒放在眼里的,跟着到宫里拜完天地,回到府上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第121章 你到底在怕什么 今日下值,在午门外的下马碑,严成锦又看见了李东阳,他也在等轿子。 这下马碑,就好像公交站台一般。 时不时就碰到李东阳在这里等公交车。 不过,他的轿子,通常会比李东阳早来一些。 他到了下值时间就按时出来,轿夫也会按时赶来。 而李东阳事务繁多,下值的时间飘忽不定,轿夫会来得晚一些。 “李大人好。” “太子装病,是你出的主意?”李东阳轻飘飘问了一句。 严成锦不意外,朱厚照来自己的府上一趟,回去就装病,锦衣卫查查就知道。 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如今事情已过去了几日,弘治皇帝还用了他的法子,说明也不会找他麻烦。 严成锦谦虚了一下:“是下官出的馊主意。” “本官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李东阳嘴角挂着笑容。 李东阳和明朝许多读书人都不同。 他是个懂得变通的人。 为了扳倒刘瑾,假装跟刘瑾保持着亲密关系,救了许多被刘瑾迫害的官员,包括杨一清。 忽悠官这种事,在李东阳的忍受范围之内。 相比于刘健和谢迁,严成锦倒更欣赏李东阳。 “多谢大人夸奖,轿子来了,下官先行一步。”严成锦抬腿上轿。 李东阳摆手,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慢着,今夜去本官府上用膳。” “这个”严成锦犹豫起来。 知道这个家伙谨慎,李东阳没好气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本官府上的饭菜,还能有毒不成!” 严成锦想了想:“那就谢过大人了。” 李东阳笑眯眯地点头,这就对了嘛。 自从太子选妃之后,就发现清娥似乎有心事,如何能看不出来是有了心上人。 他左思右想,平日里去府上做客的,除了自己的门生,便是严成锦这家伙。 可自己的门生都年纪不小了,多有家室,必定不会是清娥的心上人。 那就只剩这小子。 今日便要试他一试。 严成锦却是心中忐忑起来,刚才分明看见,李东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 严成锦跟着李东阳到了府上,落坐后,下人们端上来清水洗手,很快摆上了几样家常小菜。 “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没事,本官身为内阁次辅,还用求你小子?怎么不见清娥?”李东阳回身问。 下人连忙去请。 听闻严成锦到府上用膳,李清娥一直在闺中躲着不出,手里握着女红,心中焦虑。 一旁胖胖的随身丫鬟风娇道:“小姐,你日思夜想严大人,严大人来府上了,你又不去见他。” “是爹爹特意让他来的。”李清娥冰雪聪明,如何能看不出来,这是爹爹想试试她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纵然心里清楚,一会儿可见到严成锦,难免会芳心大乱,被父亲看出来,不如不见。 “风娇,你就跟爹爹说,我身子有些不适。” 风娇却问:“严大人长得有一点英俊,又有学识,老爷知道了,说不定会把小姐许配给严大人呢,小姐怕什么?” “我怕爹爹相迫,不是严公子的本意。”李清娥声音婉转。 在京城,拐状元来做上门女婿的有许多,如今在朝廷中,除了陛下,少有人能和爹爹的权势相比。 李清娥虽是喜欢,却不愿严成锦为难。 虽然她躲着严成锦不见,会被爹爹猜疑,但总归只是猜疑,若此时过去,见了严成锦流出异样,便一眼能被爹爹看出来。 胖丫鬟快步走到正厅,对着李东阳躬身行礼道:“老爷,小姐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不过来了。” 李东阳放下筷子:“请大夫瞧过了吗?” “小姐说,睡一觉就好了。”胖丫鬟明显有点心虚,被李东阳看出来了。 严成锦犯嘀咕,在史上李东阳的儿女不少,但几乎全病死了,不得已从弟弟那里过继了一个养子。 该不会 李东阳沉吟几声,女儿聪明过人,想来是猜出了他的意图,他也不能强行逼迫,跟严成锦也没有什么可聊的,便说起朝中的事情。 “此二年灾祸频频,河间府发了蝗灾,今年的夏税收成,怕是又要减少许多。” 严成锦觉得正常,天下那么大,不是东边出事,就是西边出事。 消息封闭,寻常百姓或许没有感觉。 但各地的知府,都把疏奏汇聚到内阁,李东阳当然会觉得事情多。 要是有新闻报道,蝗灾、地崩、涝灾、旱灾、匪患等恐怕天天都要登报,别说处理,看也看不过来。 不过史料记载,河间府这个时候,是有一场蝗灾来着。 蝗灾发生也不是一两次了,朝廷自有处理办法,在李东阳面前,严成锦不多发表意见。 闲聊了一会儿坛,少谈官场多扯淡。 说起来,观政工部已有一些时日,陛下也没有让他升迁的意思。 严成锦自然是想升官的。 但这个明着与李东阳说,与行贿没啥区别,加上他对李清娥也有一些念想,万一日后真成了老泰山,难免被人嚼舌根。 天色渐晚,严成锦便起身告辞。 次日清晨, 河间府, 一阵罕见的大风刮起,飞沙走石,天上一团黑云在慢慢移动,可定眼一看,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不计其数的蝗虫。 河间府知府王兴吓坏了。 昨日烧了许多熏烟,不但没赶走它们,今日一早反倒觉得多了许多。 只是短短半日的功夫,农田里除了蝗虫,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河间府紧紧挨着的就是顺天府,不出三日,这些蝗虫便会飞到顺天府境内,或许还会飞过皇宫。 王兴哪里敢耽搁,连忙派人火速出发,再送一封奏报入京。 李东阳当值时,又看见了王兴的疏奏:河间府蝗虫日渐增多,烟熏也无用,所过之处,寸草不存,如今正往北迁移而去,三日之后,恐会侵入顺天府境内。 看到奏报时,李东阳和刘健大惊失色。 “还是不要写票拟了,直接送入奉天殿吧,我等也一并过去!” 刘健和谢迁也知事态紧急,当即火急火燎地往奉天殿赶。 等弘治皇帝看完了奏报,李东阳道:“奏报送至京城,又过了半日,不知河间府如何了。” “蝗虫数以万计,似一片片乌云,遮天盖日,袭击了不计其数的农田,将刚长出来的庄稼蚕食一空,若不治理,三日之后,恐怕会进入顺天府境内。”刘健道。 李东阳叹息一声:“今日的蝗虫之数,与昨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踱步,自古治蝗之法,便是用火驱逐,但会将庄稼一并烧去,效用并不好。 第122章 牧鸭治蝗 顺天府内有许多皇庄和官田,听说蝗虫正大批往北来,大臣们都着急了,那是吃自己家的庄稼啊。 “陛下,悬赏驱虫如何?朝廷颁布昭告,以蝗换银,就如同当初灭鼠行动一般,想来二万两银子,应该能除去。” 户部大臣急忙提议。 二万两银子灭蝗,让流民去抓?亏你想得出来,这蝗虫之数不知是鼠的多少倍,靡费岂止二万两银子。 “不妥,一来靡费太高,二来蝗虫都在田里,人人都下田踩踏,良田都要变成荒地。”李东阳道。 刘健和谢迁点点头。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踱步,大寒刚过去,如今又来了蝗灾,顺天府的数十万顷良田,不仅是有皇庄和官田,还有许多百姓的田地。 沉吟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严成锦。 这次治蝗岂不是和上次灭鼠有同工之处? 弘治皇帝对着一旁的牟斌道:“让严成锦来见朕。” 翰苑, 严成锦翻阅着大明律,一旁的王守仁正在埋头苦抄新唐书,这原本是严成锦的活。 可他帮王守仁争取到了上等的评定结果。 为了感激他,王守仁主动将他三个月之内的编修任务都揽了下来。 “老高兄,你看这样成不成?” 王守仁知道,老高兄是个极为慎重的人,要求自然极高,做不到他满意,谈何感激。 抄完之后,老老实实将新唐书递给严成锦看。 传闻王守仁的家族,是书圣王羲之的后代,王羲之的书法冠绝古今。 是不是属实严成锦不知道,但这个家伙的书法,是真的好。 “嗯,可以,伯安啊,往后我的编修任务,就要麻烦你了。”严成锦怕他松懈,只是轻轻夸了一句。 王守仁心中大喜,能让老高兄说出可以的人,除了老高兄自己,似乎没有别人,他是第二个。 老高兄谨小慎微,如果不是他自己亲为,极难有他满意的。 王守仁继续埋头抄录。 正在这时,牟斌健步如飞走到严成锦身前,打断了他的阅读:“贤侄,陛下宣你,即刻与我去奉天殿。” 醮斋刚过,严成锦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牟斌亲自来请,便问:“大人透露一下,我做些准备。” “河间府的蝗灾,往顺天府来了。”牟斌大步在前头带路。 严成锦早已陷入了沉思。 他在顺天府有许多良田,除去陛下赐给的千亩,还有后续购置的三千多亩良田。 真要让蝗虫白嫖了,今年定然损失惨重。 “本官常年在陛下身边侍奉,倒是有一些经验,你若是不知,一会儿便告诉陛下,当用火烧,这样既不会显得太无知,对陛下也有个交代。”牟斌怕他一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个连田都没下过的读书人,不懂治蝗也正常,可陛下毕竟对严成锦抱有期待。 到了奉天殿,刚准备行礼,弘治皇帝就急道:“河间府发生了蝗灾,朕观你上次灭鼠时,步线行针,八面圆通,无可挑剔,朕知道你谨小慎微,怕你心中压着什么想法不敢说,便直接召你过来了。” 严成锦黑着一张脸。 这不能怪我啊,史书都说您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我看你揍朱厚照的时候,也没少下狠手。 史书不可尽信,不得不多留一些心眼。 不过,与弘治皇帝接触多了之后,弘治皇帝在他心中的信任排行,也在慢慢水涨船高。 不过关于治蝗,后世倒是有个办法。 严成锦躬身行礼:“臣有个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东阳老脸狠狠地抽搐一下。 若是日后这小子真当了自己的女婿,定要让他将这个坏毛病,纠正过来。 大臣们有些不以为意。 弘治皇帝却眼中放光:“严卿家尽管说便是。” 严成锦道:“臣要先问几个问题,蝗灾是何时发现的,数量几何,北上的路线是否清楚,天气状况如何?” 在讲之前,当然是要先做足充分准备,了解更多情况,以便于分析。 “就在前日,不计其数,至于路线嘛,尚未有人来报,今日无风无雨。”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听他这么一问,这个家伙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严成锦沉吟几声。 这几个问题看似没有关系,其实有很大的关系,只是弘治皇帝不知道罢了。 天气状况,大雨会让蝗虫繁殖得更多。 知道迁移的路线,可以提前准备应对。 弘治皇帝等人眼巴巴地望着他,正等着严成锦开口,没想到,严成锦一开口的一句话,就让他们感到很失望。 “在河间府,臣也无能为力。”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失望之际,严成锦却又开口了。 “但蝗虫敢来顺天府,臣有个办法,或许能叫它们有来无回。”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什么办法?” “恳请陛下,立即召集十万鸭子大军,在京城待命!” 弘治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李东阳投去询问式的眼神。 李东阳懵然点头,没错啊陛下,他方才说的,就是十万鸭子大军 大臣们下巴惊得掉到地上,差点捡不起来。 连奉天殿里,那些一向老神在在的太监,也向严成锦投去惊为天人的目光。 严成锦没有瞎说。 在河间府他的确没有办法,这年头没有空运,等你把十万只鸭子赶过去,蝗虫早就换地图了。 河间府的损失是必然。 但蝗虫迁徙到顺天府,还要三日左右的时间,可以提前做足准备。 河间府的蝗灾不过短短几日形成,虽然嘴上说不计其数。 但严成锦不信。 古人看到震撼的景象,都喜欢用夸张手法来描述。 他猜测数量不过百万而已,牧鸭治蝗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实现,若飞在天空鸭子还没办法,落到地上鸭子就有办法了。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一脸懵逼。 什么时候听说过用鸭子来治蝗虫,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开玩笑啊? 李东阳却陷入深思,严成锦这家伙平日十分谨慎,又岂会说出招致祸患的话,难道真的奏效? 严成锦知道他们不信:“此法为牧鸭治蝗,鸭以蝗虫为食,一只鸭子可日食蝗虫百余只,只要在京城和顺天府召集鸭子大军,赶至蝗虫迁移的路线上,蝗灾或许可解。” “蝗灾耽误不得,若是不奏效,你如何承担。”一个大臣质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想了想,道:“耽误了时机,臣当然罪该万死,但臣手上有免死金牌,不如就还一枚给陛下,充当臣的项上人头?” “”弘治皇帝。 第123章 你行,就由你来吧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沉默不语。 严成锦也知道这个法子听起来,就像摩擦他们的智商一样。 如今别说是农药,连化学这两个字还没有人听说过呢,火烧和烟熏这些土办法都用过了。 总之,大明如今是要啥没啥,唯独剩下牧鸭治蝗这一种。 眼下要么放鸭子,要么放任不管,它什么时候吃饱喝足飞出大明疆域算完,陛下你看着办吧。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坦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鄙视的目光。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严卿家,你有几分把握?” 严成锦掐了半天手指,十分谦虚道:“回陛下,两成不到。” 其实,严成锦是有四成把握的。 外来物种入侵的概率几乎为零。 大明的蝗虫应该是东亚飞蝗,这是一种本土蝗虫,与沙漠蝗虫有极大的不同。 沙漠蝗虫主要是在非洲地区,繁殖之后大面积迁徙,进入其他国家。 这种蝗虫聚集在一起,会改变颜色和生理机能,释放苯乙腈这种有毒的化合物。 东亚飞蝗则是一种可以入药的蝗虫,后世专门用大棚养殖东亚飞蝗,数量密度也是极大,批量用于入药或者食用。 而其二,便是现在距离后世还有五百年之久。 蝗虫是在几百年后,才进化出这一个能力,还是在现在已经会释放苯乙腈,没有人研究过。 上一世,严成锦在农村待过一段时间,稻蝗和东阳飞蝗是本土品种,鸡鸭见了都追着猛啄。 大殿中落针可闻,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真想把这小子的脑袋打开看看,里头装着什么,连鸭子治蝗都想得出来。 “还有补充的吗,没有朕就下旨了。” 严成锦犯嘀咕了,是不是适时让陛下给他升个官,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办砸 李东阳想到了关键之处:“十万只鸭子,要在三天之内聚齐,谈何容易。” 严成锦点头,召集十万鸭子大军难度极大,就算放在后世,也还要请求跨国支援呢。 在明朝,除了马匹,牲畜并未形成大规模的养殖,资本还没萌芽,压根就没有大型的养殖场。 但唯一庆幸的是,普天之下,京畿的鸭子是最多的。 在两宋时,炙鸭就成了一道民间美味,许多酒楼都有烧鸭和炙鸭,自然就有许多人家饲养,向酒楼和大户人家供应。 尤其是到了明朝,烧鸭成了宫廷的御膳菜之一,连外省的鸭子都往京城送。 他报十万之数,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并不一定要这么多。 严成锦道:“唯今的办法,只能尽最大数量凑齐,若是不够,鹅也可以,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办!” 顺天府, 刘庆接到宫中的一道圣旨,陛下要征集十万鸭子大军,出征战蝗。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哪个傻子把陛下忽悠了? “这个这个”刘庆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府丞连忙提醒道:“陛下要即刻召集,还是快点下令各州县吧。” 旨意虽然传出去了,但严成锦还在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犯难了,但凡大军出征必定有将军和监军,可这鸭子 这次征蝗不能没有将军,想来想去目光还是落在严成锦身上:“既然主意是严爱卿提的主意,就由你来当鸭子大将军吧。” 噗 大臣们笑得合不拢嘴。 李东阳看着严成锦也乐了。 严成锦黑着一张脸,朱厚照那厮明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他是不敢举荐朱厚照的。 “臣还没走出大殿,就遭到了百官嘲笑,若领着大军去灭蝗,岂不遭天下人嘲笑,臣还小,心中受到摧残,就会影响一辈子” 弘治皇帝打断了他,板着一张脸:“都不许笑,若真有成效,朕自然会赏赐你。” 唉,左右是推脱不掉了。 严成锦道:“臣出任自然没问题,还请陛下出动厂卫,臣说的是东厂厂卫和锦衣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生怕陛下只派出东厂厂卫,他着重地声明了一下。 来,让你们笑。 萧敬和牟斌的老脸通红,堂堂令人闻风丧胆的厂卫,竟然要去干这等活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单靠顺天府,当然不可能短期之内就召集十万鸭子大军。 蝗虫或许不日就到京城了,稳重一些也好,命萧敬和牟斌速去查办。 “陛下,臣觉得京营” 抓个鸭子你还想出动京营?李东阳看不下去了,瞥了他一眼:“只是抓一些鸭子,成锦,够了。” 严成锦悻悻地应了一声,只好作罢。 “此次征战,必然困难重重,还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臣好调动五城兵马司。” 弘治皇帝点点头。 拿到旨意后,严成锦迅速出了宫,来到五城兵马司衙门。 五城兵马司衙门有些冷清,没几个人来报案。 严成锦走入衙门中,见他穿着朝服,衙役不敢怠慢,迅速进去通报。 徐勇正翘着二郎腿等人来报案,他做梦都想得到陛下重用。 五城兵马司听起来威风。 但实际情况却是,负责京师街道的安全,巡捕缉盗,管理街道和摊贩的秩序,疏通沟渠,保证百姓的周全,负责京城的火禁。 身为指挥使,他的官阶只有正六品,比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足足低了三品。 堂堂一个指挥使,却跟六品芝麻官似的。 “今日怎么还没有人来报案?”连偷盗案子,也是要跟顺天府抢的。 平时来个人报案,徐勇都当贵宾招待。 衙役小跑进来通报:“大人,来旨了,宫里的!” 严成锦快步走进内堂,道:“陛下圣谕,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勇接旨!” 徐勇激动得难以自禁,真的是陛下圣谕啊。 “臣徐勇,接旨!为陛下尽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严成锦道:“徐大人言重了,陛下不是主杀伐的人,这次来,是让五城兵马司抓鸭子,将京城的鸭子都抓捕起来,听候本官指挥。” 鸭子犯了什么罪? 徐勇眼巴巴地望着严成锦,就这,陛下口谕? “可否让我亲眼看看圣旨?”他甚至有点怀疑严成锦的来历。 严成锦将圣旨递给他:“顺天府、东厂厂卫、锦衣卫都已经开始行动了,徐大人不要拖后腿。” 锦衣卫都出动了? 徐勇变得正色起来,锦衣卫都开始行动了,必定不是小事,“小的们!把京城的鸭子都揪出来,不能让锦衣卫抢功!” “大人放心,京城这地界上,谁都比不上咱五城兵马司。” 第124章 全军出击 徐勇没瞎说,专挑酒楼客栈下手,还有一些京城里的养鸭民户,都被五城兵马司找了出来。 这都是他们平时抓贼摸穴的经验。 锦衣卫和厂卫出动,本来就会闹出极大的动静。 现在又多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顿时朝野震动,京城百姓还以为,哪个贼子要造反了呢。 却在京城里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东厂的人,都赶着鸭子。 听说朝廷要用十万鸭子大军消灭蝗虫,百姓们都乐了。 东宫, 朱厚照丢掉手里的兵书,来了兴致:“你说老高被封为十万鸭军的督军?” “是呀,厂卫们都在抓鸭子呢。”谷大用刚打听回来。 朱厚照陷入了沉思,不行,老高不会打兵打仗,本宫要帮他。 随后灵机一动,笑嘻嘻道:“叫周彧来见本宫。” 严成锦派人跟踪蝗虫,摸清前进的路线,打开舆图,画出行进轨迹,推测出将从永清县飞入顺天府境内。 两日下来,不论大小,是鸭子全买来了,加上一万只鹅,总共四万兵力。 一只成年鸭子一日能吃三百只蝗虫左右,只按一百只算,吃掉三百万只绰绰有余。 严成锦让五城兵马司连夜赶往永清县。 次日一大早,天刚灰蒙蒙亮,空气十分清新。 严成锦吃完早点,骑上一匹温顺无比的老马,随同顺天府的刘庆和领班厂卫敬向之赶往永清县。 紫禁城,奉天殿。 刚下早朝,弘治皇帝匆匆回了寝宫,李东阳三人来到暖阁,左右不见弘治皇帝来,便问:“陛下怎么还不来?” 小太监去了乾清宫一趟,才回来禀报:“李大人,陛下出宫了。” 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陛下心系蝗灾,恐怕等不了严成锦禀报,要亲自去看。 三人相视一眼,全都出宫了。 正是巳时,永清县的郊野十分热闹,满地山林全是鸭子,声撼九天。 在田埂上,许多人从京城赶来围观,弘治皇帝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儒裳,站在人群中,实在是没见过鸭子大军出征啊。 快等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见蝗虫来。 严成锦倒是不怕它们飞走,据五城兵马司来报,蝗虫已经在永清县的边缘,距离这里才五里地。 弘治皇帝的身旁是萧敬,李东阳等人也穿着便服站在人群中,还有许多的官员,田埂上和山包上,人多得有点站不下了,穿着便衣的厂卫围成一圈,才给弘治皇帝腾出地方来。 在鸭子大军前方,是严成锦、刘庆和五城兵马司徐勇三人。 被百姓当成傻子看的感觉很不好受,刘庆低声问了一句:“这蝗虫怎么还不来。” 徐勇注视着前方,下一刻,却是大喊:“大人,来了!” 只见天边飞来一团黑云,越来越近,数不清的蝗虫纷纷落在田里、草地,视野中的一切,都是蝗虫。 严成锦喝一声:“全军出击!” 号角响起。 赶了一夜路的鸭子们,早就饿极了。 争先恐后涌出,扑向田里。 天上密密麻麻是蝗虫,地上挨挨挤挤是鸭子。 场面十分震撼! 百姓们目瞪口呆。 这些鸭鹅平日的喂食,远远不如后世丰富。 后世一般投喂剩饭和玉米,此时,玉米还没传入大明,百姓们能投喂的少之又少,见了蝗虫就生猛多了。 严成锦抓了一只蝗虫,和预料中的一样,真的是东亚飞蝗,个头远不如后世的大。 这是没受到化学污染的原生态蝗虫。 只见许多蝗虫不断落下,天上的黑云仿佛散去了一般,只有零星点点,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鸡儿大军!给本宫冲,谁敢当逃兵,立斩不赦!” 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严成锦满脸黑线,朱厚照这厮赶着一大群鸡,气势如虹从后头冲来。 “殿下哪里找来那么鸡?”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自有办法。” 严成锦估计,周彧养的跑步鸡全在这儿了,鸡见了蝗虫也会啄食,甚至还飞起来啄。 萧敬认出了来人,慌忙对弘治皇帝道:“那不是” 弘治皇帝站得有些累了,他更关心鸭军能不能灭蝗。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傍晚,天空上的黑点越来越少。 百姓们渐渐正色起来,他们希望鸭军能把蝗虫吃完,毕竟吃的是他们的庄稼。 严成锦知道这不可能。 任何生物都有应激行为,蝗虫也不例外。 果然,飞蝗开始迁移,肉眼可见的减少,比起最初的时候稀疏了许多,开始顺着风,往北飞去。 观望的人早已从嘲笑变成了惊讶! 自古以来,火烧烟熏难以见效,多少人对蝗虫束手无策。 如今竟是歼灭了大半。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道:“回宫!” 一路赶来,百姓们都在谈论朝廷召集鸭军的事,有嘲笑,有戏谑,但终究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歼灭了大半,也不算办砸了。 至于剩下的,只能希望它们再往北飞,进入鞑靼人的草场 回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脑海中,鸭子大军出征的场面依旧萦绕不去。 李东阳等人也是余味十足。 严成锦大步流星走入殿中,礼毕后:“臣严成锦,特来缴旨,蝗军侵我京师,来势汹汹,我大明鸭军四万雄兵,已将六成蝗军就地正法!” 这玩意儿算不算军功? 打了胜仗,总要给个说法吧。 弘治皇帝嘴角噙着笑意,那场面他都看见了,打趣道:“你想要什么,免死金牌?” 臣暂时不想要免死金牌,臣想升官 严成锦道:“陛下愿意给,臣也不会推辞。” “治蝗不能算作军功,朕就赐你白银五百两,良乡县田地一百亩吧。” 严成锦叩首:“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扒在奉天殿门前,探头探脑,弘治皇帝拉下脸来:“你有何事?” 朱厚照快步走进大殿,跪在弘治皇帝正下方:“儿臣的鸡儿大军也立了功,想要赏赐。” 严成锦猛地咳了一声,差点没震出内伤来。 弘治皇帝脸色倒是没有异样,反倒慈眉善目,“你想要什么?” 朱厚照心中一喜,上一次装病替父皇分忧后,父皇似乎对他好了许多。 没想到父皇真会给,所以问到要什么,还真是难住他了。 “儿臣要一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声,连忙扶住御座,才没栽倒下去。 自从严成锦要了两块之后,这个东西,似乎就成了他的梦魇。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严成锦被噎得无语。 不过,江山都是朱厚照的,这厮什么都不缺,自然就随着性子来了。 弘治皇帝眉头皱成川,今日高兴,也不跟朱厚照计较,耐着性子:“回东宫想清楚了,再告诉朕。” 朱厚照走后,严成锦被弘治皇帝留了下来。 弘治皇帝道:“这几万鸭子大军,如何处置,总不能叫朕一个人吃吧?” 治蝗前没想那么多,现在一看,牧鸭治蝗就是个馊主意。 后世有大规模的养殖场,原路返还随时可以,在大明却不行。 鸭子大军是从许多百姓手里买来的,朝廷想退货,谁还记得是谁的。 严成锦苦着一张脸:“臣也吃不完啊。” 李东阳等人沉下脸来。 弘治皇帝在御前踱步,心里算着,要吃几年。 片刻之后,严成锦道:“此事因臣而起,陛下不要的话,臣便买下来吧。” 弘治皇帝愣住了。 这些鸭子吃过了蝗虫,就算卖也卖不出去吧? 李东阳三人望着严成锦,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为陛下分忧。 第125章 就叫迎客松 弘治皇帝正色:“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买这四万只鸭鹅?” “臣想清楚了,若是臣能将这四万只鸭鹅卖出去,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也请百官不要弹劾下官。” 在明初时候,禁止官员做买卖。 你要是大赚特赚百姓的银子,言官们眼红,就给你扣上贪官污吏的帽子,玩命弹劾。 卖四万只鸭鹅动静不小,显然不太可能瞒得住,稳重起见,严成锦还是先求个定心丸。 李东阳等人点点头。 在他们看来,严成锦就是冤大头,白白帮朝廷买了四万只鸭鹅,那得倾家荡产吧 “朕准了。”弘治皇帝倒要看看严成锦如何处置,便卖给了他。 几万鸭军还等在城外,由五成兵马司看守。 眼下,严成锦将这四万只鸭鹅买了过来,五成兵马司是朝廷的衙门,不会一直帮他看守下去。 严成锦让春晓和千金的老爹老王头,带着当初修建新院的流民,把这四万只鸭子赶到良乡县安置,那里有陛下赐的一百亩地。 何能哭丧着脸,听说少爷买了四万只鸭鹅,该不会要养跑步鸭吧,这是要跑死他啊 严成锦蹲在鸭笼前:“去把刘兽医请来。” “少爷,哪个刘兽医?” “自然是太医院的院判,刘泰,不知道,就问门外的锦衣卫。” 刘泰医人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是医兽的技术,还是深得严成锦信赖的。 虽说这些鸭子吃的是东亚飞蝗,但慎重起见,还是让刘泰过来看看。 这时才吃下蝗虫没多久,如果真有毒,现在就是毒性最强的时候,刘泰应该能瞧出来。 御医是皇室的御用大夫,一般不给外人瞧病。 但刘泰对严成锦印象极好,一听是他请,背着药箱就来了。 严成锦客气道:“刘大人帮我瞧瞧这些鸭子,吃了蝗虫,不知可否食用。” 刘泰面色古怪,还是蹲了下来,抓了一只左右瞧瞧:“无事,飞蝗可以入药,吃了几只蝗虫算什么,你放心食用便是。” “劳烦刘大人跑一趟,不如就在府上用膳吧,正好将这几只鸭子烤了。” 一斤鸭肉比一斤猪肉还要贵一些。 刘泰笑道:“那就叨扰了。” 烤鸭烤鹅端上来,刘泰倒是不客气,撕下一只鸭腿就吃,严成锦还把剩余几只全都送给他。 三日过去, 听说刘泰活泼乱跳,活得好好的,严成锦就放心了。 王不岁许久没来严府,一听严成锦找他,便知道又有生意要做了。 “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本官要买个酒楼。”严成锦问。 王不岁面露难色:“是前门大街上的醉仙居,大人要买,可要花不少银子呢。” “旁边可还有其他大酒楼?” 王不岁想了想:“还有一家,醉仙居把它的生意都抢了去,大人若把醉仙居买下来,倒是不用怕它。” “就买这家,帮我盘下来。” “???”王不岁。 这家的生意并不好,把这里盘下来,就意味着要和醉仙居抢生意,不过严成锦把银子交到他手上,也只能乖乖地去办了。 严成锦把它买下来,是因为这里挨着醉仙居,有极大的客流,来往都是有银子的士大夫。 至于和醉仙居抢客,他一点也没带怕的。 富贵楼的掌柜正愁盘不出去,没想到今日就有人来把酒楼买了,价格也没多谈,痛快地就跟王不岁交易了。 严成锦刚坐上轿子,准备去新买的酒楼看看,还没走出几步,轿子就被压下来,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轿顶上。 掀开帘子一看,朱厚照这厮竟压在他轿子上,笑嘻嘻地道:“幸亏本宫快,老高你要去哪儿?” 他出宫来找严成锦,没想到,在巷子里碰见了严成锦的轿子。 严成锦黑着一张脸,又偷跑出宫了。 “臣买了个酒楼,要过去看看,殿下快起来,臣一会儿还要去王恭厂呢!”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嗖地一声钻进了轿子,把严成锦挤了出去。 “”严成锦。 “老高快走吧,本宫也不能出来太久。”朱厚照乐道。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来到新买的酒楼。 这里冷冷清清,厨子和小二都被前掌柜遣散了,只留一座空空的酒楼。 王不岁递过契约:“大人,你看醉仙居,在这里生意可不好做。” 十步之外,就是醉仙居酒楼。 门庭红红火火,人流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醉仙居的门槛。 外头豪华无比,就像是开在京城的七星级大酒店。 严成锦浑不在意:“不打紧,咱们卖的是鸭子,有特色,你先把牌匾摘下来,本官想个名字。” 朱厚照兴高采烈:“就叫天下第一鸭如何?” 严成锦恨不得把朱厚照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用我爹的笔名,迎客松,让木匠做个牌匾,要气派一些。” 王不岁知道,严成锦想把那四万只鸭鹅卖掉,迎客松名声虽响,可读书人是冲着他的书去,买炙鸭未必肯。 这就好比卖炊饼的武大郎,改行卖豆腐了一般,别人肯买你的炊饼,未必肯买你的豆腐。 况且炙鸭在各大酒楼都有,也不稀罕。 严成锦没想赚读书人的银子,那些穷秀才,才有几个钱?说不得吃完了,还得骂骂咧咧呢。 他的目标,是京城有银子的士绅。 朱厚照不敢呆太久,先行回宫了。 严成锦去了一趟王恭厂找宋景,听曾鉴说,这个家伙最近一直呆在这里。 在王恭厂的角落里,宋景坐在地上,周围散乱地放着图纸,看样子似乎是火炮。 “帮本官造个炉子,不是炼铁,而是炙鸭用。”卖鸭子最好的办法,严成锦觉得只有烤鸭了。 “学生还要跟师傅学一学。”宋景道。 读书人都自视甚高,宋景也不例外。 可当他炸了一次王恭厂后,对待任何事物,都变得谦虚起来。 做炉子极为简单,没过两日,就在后厨搭起了炉子。 正在这时,醉仙居里, 小二讨好似的道:“掌柜的,那边的酒楼又换东家了。” 掌柜眼皮都没抬一下,对面的酒楼,一年少说也得换三次东家,大多都是从江南来的富商,想在京城寻个赚银子的买卖。 哪一个不是倾家荡产收场。 “这回又是谁开的?” “听说是个翰林,不过,小的在里头,看见了那个书商王不岁。”小二道。 掌柜薛贵一听就愣住了。 他身为张鹤龄的二管家,可是清楚得很,王不岁出过迎客松的书,而迎客松不正是严成锦的爹吗? 那这酒楼,不就是严成锦开的? 听到这里,薛贵赶忙回府禀报:“老爷,严成锦在咱们醉仙居旁,开了个新酒楼。” “严成锦是谁?” “就是那个,让老爷运了三十万石粮到边塞的翰林。” 张鹤龄差点没跳起来。 “消息可靠?” “酒楼名字,就叫迎客松。” 张鹤龄气呼呼地道:“明日醉仙居降价,狠狠地降价,老夫要让他开张就关门大吉!” 张延龄眼前一亮:“哥说得对,赔死他,哈哈哈” 明日一早,酒楼就要开业了, 王不岁紧张起来,一打听才知道,这醉仙居背后的东家,竟是张家兄弟。 让人更害怕的是,宁寿侯还放出狠话,明日就让他们倒闭。 严成锦听了只觉得有意思,这张家兄弟真如王越所说,翻脸比放屁还快。 “放心,明日照常开业,本官先进宫一趟。” 第126章 哥,这小子太会玩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瞥了一眼御案上的疏奏,还有三本,张皇后等他用膳,正打算看完就去坤宁宫。 牟斌轻声提醒:“陛下,严成锦求见。” “他来找朕做什么,让他进来。”弘治皇帝眼皮也不抬。 严成锦快步走进大殿,跪在地上行礼。 内阁三人下值了,殿中只剩弘治皇帝和牟斌。 “来找朕何事?” 严成锦先奏明情况:“臣想将那四万只鸭鹅卖出去,开了一个酒楼,宁寿侯扬言,要臣的酒楼倒闭。”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一旁的牟斌。 牟斌适时道:“严成锦开了酒楼,就在宁寿侯酒楼的旁边,宁寿侯扬言,明日狠狠降价,让严成锦的酒楼开张就关门,似乎,是为了三十万石军粮的事。” 张鹤龄自持国舅身份,放狠话从不藏着掖着。 锦衣卫心里都感激他,打听消息比以往方便了许多。 弘治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种行为固然可耻,可他却犯难了:“降价也不犯律法,你让朕如何惩治他?” 就算他再不食肉糜,也知道这是正常商业竞争。 “臣不求陛下惩治,只是想跟陛下借人。” 其实,不管张鹤龄有没有放狠话。 严成锦也要进宫中借人,否则,四万只鸭鹅卖到猴年马月也卖不完。 张鹤龄要让他的酒楼倒闭,严成锦不仅不怕,反而乐了,只要跟陛下借到人,醉仙居就要倒闭了。 弘治皇帝疑惑:“你想借谁?” “御膳房庖长黄宝善,以及御膳房的庖人十人。”严成锦微微抬头,瞥了弘治皇帝一眼,只见他皱着眉头。 御膳房不下百人,庖长却寥寥无几,严成锦也是从王越那里打听来这个人。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他平日生活节俭,尤其是用膳方面,将人借给严成锦倒是没有什么,可重要的是颜面。 “宫中御厨,岂能为坊间所用!” 严成锦自然没想过这么简单就借到人,来之前,早已想好了许多应对的方案。 “臣不是贪婪之人,只是想将手中的鸭鹅卖出,可四万之数实在太多,臣才不得已开酒楼,知道陛下用膳节俭,也用不上御膳房的人,臣才斗胆跟陛下借人,并愿意将所得的银子,献出一半用于顺天府赈灾,只要这些鸭鹅卖完,臣就将这些人还给陛下。”严成锦有条不紊道。 御厨为民间所用,固然会有损皇室颜面。 可他是事出有因,用完了就及时归还,并非无缘无故占用。 此举还能帮顺天府赈济,对朝廷也有利。 弘治陛下是皇帝,他说可以,自然无人敢反对。 “有多少银子。” 果然,陛下还是看重靡费。 “半年之内,必定有一万两银子。”这还是严成锦保守估计,落到王不岁这些商人手里,估计还要翻出几倍。 毕竟京城的士绅极多,都有银子。 但他还是说了一个比较低的数字,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到时候不够,就要自己倒贴。 弘治皇帝正视起来,一万两银子说多不多,可要让他掏出来给顺天府赈灾,他也舍不得。 “朕只是借几个御厨给你,就能赚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质疑。 他自幼被太监和宫女抚养,对宫中的一切都比较熟悉。 据他所知,许多庖人进宫之前,工钱并不高,进宫就是想谋个生计,要是在外头凭手艺能赚这么多银子,还进宫做什么? 严成锦却道:“或许比一万两还要高。” 弘治皇帝心中咯噔了一下。 是了,这个家伙稳重谨慎,又怎么会给朕报一个太高的数字,这个数字恐怕只有两成。 半年之内就能收到一万两银子,简直比矿税收上来的还要多。 弘治皇帝眉头都没皱一下:“准了,但黄宝善是宫中的御厨,朕也要顾及皇室的颜面,不能让他长期留在坊间,你用完了,要还给朕。” 严成锦心中一喜:“谢过陛下,只是,臣怕黄宝善用不惯房间的厨具,还请陛下准许他带一些锅碗瓢盆出宫,到时臣一并奉还。”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抽搐一下,你借人就算了,连锅碗瓢盆都要借。 想到那笔银子,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嗯,在宫中也是闲置,准了。” 次日大清早, 严成锦让何能带了一支十人奏乐队,在宫门外等着。 何能看见,宫里有人带着金锅铜盆走来,忙迎上去:“敢问可是黄宝善大人?” “正是!” “快,奏乐!” 喇叭吹起来,铜锣敲起来,气氛搞起来。 没走出几步,就有许多人来围观。 黄宝善老脸羞红,感觉不是去做菜,而是去成亲,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这道旨意是司礼监下的,他早就甩手不干了。 可这道旨意是陛下下的。 王不岁苦着一张脸,酒楼开张,严少爷也不来看看,到时候倒闭也不知道怎么倒闭的。 相隔十步的醉仙居,今日生意极好,人来人往,自家酒楼连苍蝇都不往里飞。 门外一阵嘈杂,一大群人涌了进来,争先恐后抢了座位,菜还没上呢,就满座了。 王不岁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一个穿着官衣的人大步走进来,气淡神闲对他道:“庖厨在哪儿,带本官去。” 王不岁连忙带路:“这边” 黄宝善来到后厨一看,便训斥:“这么做挂炉鸭子?浪费了浪费了,都让开。” 黄宝善入宫之前,曾是江南一带的名厨,后被采办太监王敬发现,带回宫中举荐给成化皇帝。 成化皇帝和万贵妃都喜欢珍馐玉食,所以他在前朝颇受赏识。 可弘治皇帝极为节俭,平日几乎不开灶火,他自然也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此刻,见了这些食材,有些技痒难耐。 这个厨房虽小了一些,可食材一应俱全。 黄宝善指挥着庖人们开始动手。 王不岁震惊了,这是宫中的御厨? 御厨那可是给皇上做饭的,这么说来,这些金锅金盆不也是皇上用过的?一时间,竟激动了起来。 别说满座,就连江南的士绅专门跑到京城来吃一顿也不稀奇啊。 御厨做的菜,好吃自然不用说。 重要的是,吃了御厨做的饭菜,岂不是间接当了一回皇帝? 谁不想吃? 今日酒楼开张,严成锦在府中,就算不出门他也知道酒楼爆满了。 何能小跑回来:“少爷,酒楼爆满了。” “嗯,将这纸条给王不岁送去。” 严成锦决定把外卖也安排上。 酒楼位置有限,坐不下还可以外带嘛,一日卖掉两千只,怕是还要从江南进一些货。 满汉全席还没出来,严成锦觉得现在可以登场了,士绅的银子,还是好赚的。 张家兄弟听说迎客松酒楼生意很好,一点也不信。 来到前门大街一看,迎客松酒楼里的客人,差点没从窗户挤出来,醉仙居最多的时候,也没这么火爆,顿时傻眼了。 “哥,这小子太会玩了,咱们怎么没想到请御厨。” “走!进宫去。” 弘治皇帝许久没有出宫微访,今日严成锦的酒楼开张,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出去转转。 走到前门大街,看到迎客松酒楼,人山人海。 “怎么会如此多人?”弘治皇帝诧异。 牟斌有些不忍道:“黄宝善出宫时,严成锦派人敲锣打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家酒楼是御厨下厨。” “严成锦这个家伙,总是出人意料。” 弘治皇帝嘴上责备,却是笑着说的,牟斌知道他心喜,便问:“朱爷可要宣他过来?” “不必了,回宫吧。” 趁着时令还没过去,严成锦在院里栽种了一些瓜苗,让何能将草木灰埋在坑中,又淋上自己的有机肥料,就等着它长出又大又长的大黄瓜。 不出意外,两月之后,就有拍黄瓜吃了。 宋景来找严成锦,有些手足无措道:“大人可否借学生一些银子?” 曾府管吃管住,还有曾鉴的书房免费开放,严成锦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家伙又被长宁伯骗钱了。 “要银子做什么?” 第127章 宋景借银子 宋景道:“学生想做一副叆叇。” 叆叇? 在南宋的洞天清录中,叆叇指的就是老花镜。 前朝的时候,眼镜就已经从西方传入大明,在广东一带能看见戴眼镜的弗朗机人。 这东西大明还做不了,只能从弗朗机商人手里交易,价格非常昂贵。 “曾老太爷眼神不好,学生想给他做一副。” 在曾府住得久了,宋景知道曾老太爷有眼疾,看东西不清楚,恩师请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好。 他见过弗朗机商人的叆叇,戴着它,就能看得清楚东西。 但买一副叆叇太贵,他决定自己动手给师公做一副。 严成锦陷入沉思,曾老爷子看不清楚,是得了白内障,不是老花啊。 不过,他没打算打击宋景的积极性。 “你知道怎么做?” “学生可以去天津卫找弗朗机人问问。”宋景道。 港口,是弗朗机的出没最多的地方,广东一带常常有弗朗机人来做交易,但离京城太远,奔波一趟要太长时间。 离京城近的港口,就是天津。 宋景打算去哪里找找。 说起来他从心底感激和敬佩严成锦。 当初从未出过远门的他,独自一人背着包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想把改良的蚕法推广至天下,造福百姓。 那时他,或许只是凭着一腔热血。 但改良铁法,让大明能与邻邦交易的大量粮食,养活千千万万人后,宋景从严成锦身上发现,除了考取功名之外,还有更多值得去做的事。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像曾老太爷一样,患有眼疾,却买不起叆叇。 这个东西弗朗机人能做,他也想试试。 “别去天津卫,就凭你,就算找十日,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个懂做叆叇的弗朗机人,去找长宁伯,就说是本官让你找他的。”严成锦道。 弗朗机人和大食人的主要通商对象,其实不是坊间那些士绅。 而是外戚和一些官员。 从前朝开始,周彧就偷偷与弗朗机人和大食人有往来,凭他的本事,找个弗朗机的匠人不难。 眼镜虽然在大明是稀罕物,在西方却早就有了。 大明有玻璃工艺制造工艺,宋景找一副叆叇琢磨琢磨,做出来应该不难。 严成锦让何能取来五百两银子。 宋景连忙推辞,道:“只要一百两就好。” 严成锦义正言辞:“不用跟本官客气,来,把这张欠条写一下。” 算上制造的器械,要花不少银子呢,等宋景真要动手的时候,就知道了。 宋景有点茫然。 这张“欠条”上写着的,并不是要让他还银子。 而是写着:此叆叇项目,乃是严成锦出银子研发,归严成锦所有,未经严成锦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制造叆叇。 宋景不明所以:“大人这是?” 到时候周彧少不得要问宋景,眼镜可是十分值钱的玩意儿,只要制造出来,就直接垄断大明甚至邻邦,是一笔能做几百年的长期大生意。 周彧常常和弗朗机人打交道,岂会看不出来。 严成锦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宋景,上次教宋景三问时他就明白了,宋景这脑子读读书做做研究还行,玩心机基本属于智障那一拨的。 让周彧来卖叆叇,估计大明的读书人都买不起。 还是让他来吧 严成锦对叆叇没啥兴趣,但是叆叇的发展,却能带来一样神器。 “本官何时骗过你,快把名字写了,给你的五百两,切记别让长宁伯骗了去。” 宋景点头:“大人放心,学生再也不会被他骗走银子了。” 紫禁城,坤宁宫。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也想来求个厨子,张皇后听他们哭诉完,却不想理会。 “严成锦跟陛下要了御厨,本宫听说了,你们当宫中御厨是你们家奴,可以擅自役使?” “严成锦不就役使了吗”张延龄不忿。 张皇后微微一怒:“滚出宫去!日后没有本宫的召见,不得踏入后宫。” 虽然不干涉朝政,张皇后却也知道他们在京城胡作非为,自知说了也是无用,便不想再见他们。 张家兄弟只好悻悻出了宫。 夜晚的京城,华灯初上。 迎客松酒楼如同白日一样,红红火火,京城第一酒楼一日易主,十步之外的醉仙居宛如要濒临倒闭一般。 黄宝善累成了狗,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挂炉鸭子,得有两千多只了吧。 这家酒楼的掌柜精明,不光有坐席,还发展出来外送服务,这炉子就一直没停过。 王不岁鸡贼,在菜单前,都加上了“御制”二字。 御制的,自然是最贵的。 迎客松酒楼的一盘“青龙出海”,也能卖一钱银子。 一只御制挂炉鸭子,二两银子。 加上了御制二字,士绅们都能接受这个价钱,连京城的纨绔子弟,都喜欢来迎客松酒楼。 迎客松酒楼算是出名了。 黄宝善想见见这个酒楼背后的东家,王不岁总是说改日,结果改到月底也没见一面。 一晃一个月过去,王不岁就给严成锦送来一万二千两银子。 严成锦又给顺天府衙刘庆送去,刘庆乐不拢嘴,还派人加强了迎客松酒楼周围的治安。 醉仙居挂出了转手的招牌。 张家兄弟知道,御厨来此是弘治皇帝授意,不敢生事,索性把酒楼卖了。 翰林院, 宫里送来麒麟皮肤后,严成锦穿衣服就有了讲究,若是要入宫,就穿着麒麟赐服,若是去翰林院衙门,就穿着寻常官常服,两个皮肤来回换。 这样会低调一些。 王守仁代劳了典籍编修工作。 严成锦品一品枸杞茶,可谓十分轻松惬意。 今日也一样,在翰苑中查阅一些史籍,坐到了傍晚,便按时出了宫。 天色已晚, 轿夫们在午门外的下马碑旁等候着,严成锦上了轿子,轿夫缓缓抬起。 说来奇怪,近几日,锦衣卫似乎多了起来,从午门到西城区,一路见了不下三队锦衣卫,再多一些,都可以夜不闭户了。 回到府前那条小巷,严成锦撩开轿帘,从轿子的后视镜里发现,后头有人跟着。 幸亏,府门前有锦衣卫的暗哨。 严成锦找出藏在轿子里的大棒,大喊道:“有人跟着本官,欲行不轨,锦衣卫,快出来!” 第128章 非进宫不可 四个埋伏在严府周围的锦衣卫,飞奔过来,发现真有三个人跟着严成锦,迅速围着来人。 那人连忙喊道:“误会了误会了,严大人,是自家人,下官五城兵马司徐勇。” 举着灯笼,严成锦这才看清楚,真是徐勇,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你跟着我的轿子作甚?” 徐勇连忙解释:“最近京城不安生,我看大人一个回府不安全,顺道护送护送。” 上回五城兵马司立功,弘治皇帝给五城兵马司的人多赏了三个月的俸禄,徐勇心里还念着这份恩情。 在大街上看见了严成锦的轿子,就跟了过来。 京城的锦衣卫突然多了起来,严成锦也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个不安生了?” 徐勇小声道:“陛下御旨,五城兵马司和厂卫正奉命抓捕坏人,大人不知道,据说天象要有变化,有贼子想借天象作乱,近日在散播谣言,大人若无事,还是早一些下值好。” 天象变化? 作乱? 难道是受了朱厚照装病忽悠百官的启发? 史料记载,弘治年间有过几次血月来着。 严成锦知道此事不宜多谈,便对徐勇道:“送人送西,还有一小段路,劳烦徐大人了。” 徐勇笑了几声,却道:“不劳烦不劳烦。” 沿着这条小巷走到底就是严府,徐勇跟在轿子后头,目送严成锦进了府门才离去。 没过两日,严成锦发现,坊间议论也愈发多了起来,说天象要起变化,大乱将起。 能传播如此迅速,定然是有人在后操控。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在御案前来回踱步,京城中流传出天象将变,皇帝是天子,天下将变岂不是要换天,这是要和朝廷对抗的节奏。 厂卫和五城兵马司出动,只抓到了两个小罗罗,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审问。 牟斌速速走入殿中,禀告道:“陛下,那人招供贼子头目已然不在京城。” 难怪,顺天府和厂卫等衙门抓捕了这么多天,都无功而返。 李东阳道:“此人用心,应该是蛊惑百姓。” “关键是天象。”弘治皇帝道。 不一会儿,钦天监监正罗经走进大殿,禀报道:“这两日天象确是反常,至于是如何反常,还推算不出来,臣万死!” 罗经家住在东城区,听闻坊间有贼子谣传,所以他这几日夜间,一直都在观天。 “看来逆贼也有善观天象之人,且看天象如何变化吧,朕克继大统以来,天下阜安,定然是吉兆。”弘治皇帝自信道。 宫外有贼子要作乱,朱厚照被严加看管着,听说宫外乱他就越想出去。 “你们放开本宫,本宫就去看看母后,不出宫。” “殿下啊,陛下说不许您出东宫。” 三五个太监死死抱着朱厚照。 这次弘治皇帝不仅派了羽林卫,还有金吾卫,将朱厚照看得死死的。 时间悄悄过去,月上柳梢头,不同的是,这轮月亮却是红色的。 朱厚照怒骂道:“不就是月亮换个颜色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翰苑里,严成锦看着一轮红色的月亮越来越亮,应该说天色越黑,它越红,像一个大红月盘。 “凶兆啊!” 不知谁咋咋呼呼一声,顿时乱成一团,官们都走出值房观望,惊呼声和悲痛声四起。 严成锦不知道他们在哭啥,不哭得泪流满面,仿佛就是对血月的不尊重似的。 弘治年初的典籍录过血月,不过却没有这一次,但眼下却看到血月就挂在天边。 多美的月亮啊,严成锦想吟诗一首,可旁边哭声震天,打断了他的思绪,害得他半天都没吟出来。 奉天殿外,弘治皇帝看着天上月亮久久说不出话来,天上满天的血光,岂不是意味着天下动荡,他兢兢业业换来的太平盛世,难道就要这样易主吗? 不,他不信。 弘治皇帝大喝道:“笔墨伺候,朕,要拟罪己诏!” 通常朝廷出现灾祸或者皇帝自感懒政失职的时候,就会写罪己诏,细数自己的过失,鞭策自身,并平息百姓的怨愤。 出了宫,李东阳三人见到红色的月亮之后,去而复返,又回到了宫中。 听说陛下在写罪己诏,这才放心下来。 夜晚,红色的月亮对于百姓来说,格外的瘆人。 说来也奇怪,虽然害怕,却个个都站在屋外,望着这轮又大又红的月亮。 之前便有流言,如今百姓更是相信了几分,变得躁动不安,今夜的京城变成了不夜城。 次日一早,京城里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说昨晚的月红异相,乃是弥勒在月亮上所为,就是对大明天子的不满,要降下灾祸惩罚。 严成锦心中肯定是谁放出的流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不就是白莲jiao打的广告吗? 庖厨老白慌慌张张跑来,递给他一块帛布:“少爷,小的在鱼腹里发现了这个。” 严成锦打开一看,字虽小,却能看得清楚:贼君朱佑樘,非皇室正统,乃宫女纪氏所生,卑身贱体,难承大明皇运,引来弥天大祸 他首先想到了宁王! 宁王一直在暗中图谋着大明江山,想来也是借着这次祸端先打一波广告。 他都收到了,想必京城很多百姓都收到了。 不过,写这帛书的人也是极为有才。 竟然在上面画了一头猪,猪的头上还有一把菜刀,生动又形象的还原了杀猪的场景。 大明皇室的国姓为朱,配上一副杀猪图,字瞬间就升华了。 这是充分将艺术运用到谋反中了啊! 严成锦派人请来了王越。 “大人的功夫了得,可敢跟本官进宫一趟?” 王越没好气道:“贤侄啊,现在进宫做什么,不是触陛下的霉头吗?” “下官自然是有事要禀报陛下,十分重要,非进宫不可。” “那老夫就陪你走一趟吧。” 见王越空着手,严成锦道:“京城或许会有贼子趁机作乱,大人这样进宫,实在让下官不放心。” “那贤侄说应当如何?” 半个时辰之后,王越腰间挂着青钢剑,肩背上万石弓,还带上了府上的十名精锐亲卫。 严成锦才稍微放心道:“有劳大人了。” 王越老脸狠狠地一抽,你这是要进宫行刺吧? 第129章 朕再信你一次 严成锦和王越一路来到午门,兵器自然是不能带进去的,全都交给亲卫后,王越跟着他进宫。 严成锦怕弘治皇帝沉溺于这异象之中,忽视了京城的防备,让人趁机继续作乱就不好了。 进了奉天殿,内阁三人都在,稍老的刘健和马升被赐了座,其余人等都站着。 众人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对着弘治皇帝道:“天象异常,臣恐有人趁机作乱,特进宫向陛下禀明,还请陛下加强京城守备,尤其是治安不佳的西城区,更要派人严加驻守。” 东区比西区繁华,东区有许多大臣的宅邸,西区则是百姓聚居之地。 弘治皇帝回过神来, 昨夜,他在奉天殿反思了一夜,一心一意写完罪己诏,顾不上其他。 听严成锦这么一说,弘治皇帝想起来什么,看向一旁的李东阳:“京城的百姓如何了?” 李东阳面露难色:“有一些传言在坊间流传。” “说了什么?” 只听见李东阳压根没有迟疑,直接把白莲广告说了出来,严成锦暗暗佩服李东阳。 弘治皇帝眉头猛地一皱,冷声道:“岂有此理!让厂卫和五城兵马司加强京中守备,将此贼人揪出来!” 牟斌和萧敬两人领命,各自打点去了。 弘治皇帝写好了罪己诏,让小太监递给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过目,问道:“诸公有什么补充之处,但说无妨。” 严成锦问:“陛下写的可是罪己诏?” “正是!” 严成锦把袖口里的小广告掏出来,递给弘治皇帝:“今日一早,臣的家仆给臣炖制鱼汤,却在鱼腹里发现了这个,请陛下过目。” 弘治皇帝眉头越皱越深,看完之后龙颜大怒,他勤勤勉勉,苦心经营出如今的盛世,贼子却要将它毁于一旦,还想图谋江山。 李东阳等人一夜都在宫里,自然不知道宫外的事情,见弘治皇帝面色如此难看,不由问道:“陛下可否将字条给臣等看看?” 当他们看到帛巾上的字时,也是脸色连变。 关键是,还有一把刀架在猪脖子上,这是侮辱谁呢? 严成锦知道,其实白莲跟明朝的爱恨纠葛,要从元末的明jiao说起,永乐时也有白莲,皇帝剿灭了许多,时不时就出来打个小广告。 但前朝成化皇帝对剿灭白莲没什么兴趣,又让白莲得到发展的机会。 许多百姓都收到了此物,弘治皇帝若下罪己诏,就是直接承认天象真与他有关,还不如让百姓慢慢平复为好。 严成锦仔细揣测推演,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后才道:“臣以为,不下罪己诏为好。” 还不等弘治皇帝说话。 都察院的一个御史叱问:“不下罪己诏,如何平息百姓的愤怒。” 失民心者失天下,这个道理人尽皆知。 刘健点点头:“自古以来,但凡天有异相发生,必定预示着祸患,下罪己诏,一是平息天怒,二是平息民愤,不下罪己诏可如何平息得了。” 老天爷可没空看你的检讨书。 罪己诏一下,本来能说清楚的也说不清楚了。 严成锦面不改色。 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眼神打量着他:“严卿家有什么法子,就不必臣不知当讲不当讲尔尔了,直接说出来便是。” “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个月时间。”严成锦道。 一片嘈杂响起,一个月实在太久了些。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朕给你十五日。” 严成锦答应了下来,其实快的话十日就够了。 大臣们都觉得弘治皇帝吃了猪油蒙了心,眼下罪己诏,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王越却觉得严成锦有些莽撞,小声道:“贤侄可知道,若是办砸了,可就不是一本弹劾奏疏的事了?” 严成锦当然知道,只不过这次闹得太大,弘治皇帝下罪己诏实在不妥,大臣们没有太好的解决之法。 严成锦总觉得与前些日子朱厚照用天象装病有关。 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可知道朱厚照装病反治大臣的人并不多,若真是宁王所为,只能说明东宫有宁王的间隙。 他想到了杨延和,历史上,杨延和与宁王私通,不过史料毕竟是史料,他如今也拿不出证据。 一晃就过去了十几日,满朝武都在盯着严成锦,等着他的大动作。 可日子都快到了,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严成锦每日的行程,就是去翰苑坐班,等着下值。 坊间的传闻愈演愈烈,有些压不住的趋势,变得更加嚣张了。 弘治皇帝都坐不住了,将严成锦召来:“严卿家为何还不行动。” “陛下有所不知,一切都在臣的计划当中,为的就是找出潜藏之人。”严成锦道。 朝廷没有动作,藏在暗中的人定然会出来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此时再派锦衣卫顺藤摸瓜,就能找出暗中的人。 弘治皇帝始终有些心切:“即便暗中主谋抓出来,民愤又如何平息?” “三日之后的戌时,在午门,臣自会向天下百姓公开真相!” 弘治皇帝有些急切道:“可否先透露给朕?” “陛下,臣也想,可是为了江山社稷” “朕再信你一次。” 其实玩砸了没啥,自己有一身功劳在身,老爹又是大明最有潜力的将领,三块免死金牌在手,难道还能砍头不成? 就算言官想要对他发难,估计弘治皇帝也会帮他挡下来。 锦衣卫将潜藏在京城的贼子抓了出来,押入北镇抚司审问,流言渐渐消散。 但百姓不说,未必心中就没有疑惑,再受人蛊惑还是会传,严成锦就是要把百姓心中的根,给斩掉。 三日过去,还没到戌时,弘治皇帝和百官就在午门等着了,就想看严成锦卖什么关子。 然而事实却是,除了围观的百姓,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嘛! 这种热闹怎么会少得了朱厚照,弘治皇帝现在没心思搭理他,他就自己跑来了。 “老高,你在卖什么关子?” 严成锦转头发现一脸兴奋的朱厚照穿着太监的衣服,站在自己旁边 “你是哪宫的伴伴,严卿家说了什么,你过来跟朕禀报一下。”弘治皇帝道。 朱厚照小声道:“老高,本宫怀疑会被父皇发现。” “殿下自信一些,把怀疑这二字去掉。” 第130章 不用护驾 玩大了! 严成锦替朱厚照捏了一把汗,大臣们和百姓都在,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弘治皇帝不揍死他。 他帮朱厚照算了一下,天色已经黑了,周围的火把也不是很亮,他有一成可能不被发现。 朱厚照头都快低到胸口了,不过太监为了显示卑微身份都这么走路,他几蹑手蹑脚走弘治皇帝身边。 忽然,严成锦耳边响起一道娘炮的声音,“回禀陛下,严大人未曾和奴婢说什么。” 弘治皇帝浑身一酥麻,连萧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谁主的刀,怎么阉成这样?” 朱厚照感觉身体和灵魂都受到了侮辱,瞪了萧敬一眼,萧敬吓得差地没哭出来。 弘治皇帝看见了他的脸,顿时满脸怒容,却也没有揭穿:“胡闹!站在朕的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左边是牟斌,右边是萧敬,萧敬自然乖乖地腾出位置给朱厚照。 眨眼间,戌时到了,百官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牟斌走到严成锦身边道:“陛下让我跟你说,若是骑虎难下,就跟他说一声。” 严成锦心里感动了一下,弘治果然是好皇帝啊。 “陛下放心,来了!” 一声喝下,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只听见街道深处传来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萧敬见了大惊失色,百姓更是大惊失色。 “护驾!” “快护驾!” 那推过来的东西正是火炮!它的炮口正对着午门。 严成锦连忙道:“不用护驾,陛下别担心,那是臣请的匠人,并且那也不是火炮!” 宋景这个蠢货,竟然把炮口直接对着这边,不被锦衣卫射死真是命大,靠近了一看,曾鉴与他一起来了。 火炮被推到弘治皇帝面前。 宋景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炮口对准了月亮,百官暗自咋舌,这难道还要把月亮轰下来不成。 弘治皇帝从御座站了起来,走到火炮身旁,牟斌和萧敬紧跟着他护驾,弘治皇帝发现这火炮与寻常火炮不同,炮口竟然是一面圆的镜子。 李东阳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这门“火炮”。 弘治皇帝纳闷道:“严卿家,这是什么?” “这面镜子能看到千里之外,所以,臣称它为望远镜,陛下一看便知。” 弘治皇帝凑近镜口一看,月亮如同被拉到眼前一般,顿时吓了一跳,萧敬连忙扶住他,弘治皇帝把脸一转,看了周围一眼,才发现自己没看错,啧啧称奇:“眨眼之间,月亮怎么变大了数倍?” 严成锦道:“陛下可否命人把京城的灯火都熄了?” 弘治皇帝点头:“牟斌速速去办。” 夜空里的黄光一处处在熄灭,京城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严成锦又道:“陛下再看!” 弘治皇帝再凑近镜面,瞧见了灰蒙蒙的山川,还有坑坑洼洼,像被挖过的矿山一样。 “这便是天上的月亮?”弘治皇帝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是。” “这旁边的又是什么?” “回陛下,臣把它叫做成锦星。”严成锦脸不红心不跳,其实那是木星,木星在行星中最大,极易观察到,第一台望远镜做出来时伽利略就发现了它。 朱厚照不乐意了:“老高,为何它不叫厚照星?” “天上的星星还没有名字,谁先发现的,便叫谁的名字,是臣先发现的,自然要叫成锦星。” 望远镜是从眼镜发展而来的神器。 宋景做眼镜时,严成锦就让他做一个望远镜,放在院子里,闲来无事看流星用,古代的流星多,也最亮。 他想了许久,用来破谣再合适不过。 镜片的制作是从眼镜的工艺延伸而来,切割之后打磨,抛光得细之又细。 管身则是由铜和皮革做成,本来没那么长,被宋景加长过一次,但也只能依稀看到月亮的轮廓,并不太真切。 镜筒内的反射光,会影响观测的清晰度,上一世把最黑的材料,用来当天望远镜的涂层,减少光的反射。 但眼下的大明,只能用可塑性强的铜来做镜筒,再配以皮革解决。 这是伽利略做第一台天望远镜的方法。 朱厚照急不可耐了,也不顾会被认出来:“父皇你快让儿臣看看,儿臣还没见过月亮呢。” 百官听说能看到月亮,急不可耐地往上凑,哪里顾得上朱厚照,先是内阁的谢迁按捺不住了,“陛下臣也想看看。” “臣也想看!” “臣也想!” “臣也要看看!” 严成锦却道:“陛下,不如让百姓先看,贼子说血月乃是弥勒所为,这月亮上哪里有什么弥勒,百姓看了后,谣言不攻自破。” 因为太激动,弘治皇帝的肩膀微微颤抖,呢喃着道:“对,让百姓先看!” 见那么多官员和侍卫在,百姓哪里敢上前。 弘治皇帝立即命令锦衣卫和厂卫退开,百姓才一个个走上前来,随着一声惊呼,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上来。 朱厚照急道:“你们轻点,别弄坏了,本宫还没看呢。” 弘治皇帝老怀欣慰,贼子揪着他是宫女所生的由头,污蔑他给大明百姓带来了祸端,这是多大的罪,此刻,竟然有罪名洗清的老泪纵横之感。 严成锦知道从今晚过后,流言将止于宋氏望远镜。 “请大家自觉排队,明观月,别损坏了本官的宋氏望远镜。” 宁寿侯和建昌伯两兄弟也在排队,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是朝廷的,怎么说成是你的?” “哥说的对,这是朝廷的。” “这是臣让宋景打造的,手中还有字据,朝廷可没拨给靡费。”严成锦知道这哥俩打宋氏望远镜的主意。 手上有三块免死金牌,又有老爹在边陲戍守,这话,当着弘治皇帝的面说也不怕。 弘治皇帝也知道张家兄弟是什么德行,递给他们警告的眼神,才对严成锦道:“花了多少银子,朕买了,就放在午门前,给百姓们看吧。” “回陛下,一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老脸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么贵?!” “臣请了全国最好的工匠,又耗费了许多材料,就说那碾磨钻刻的器械工具,都要花不少银子。”严成锦也不怕弘治皇帝不买,不买自己正好推回家玩。 周彧试探性地问一句:“陛下要不要?不要的话,臣买了。” 这火炮,就是在他那儿做出来的。 宋景这狗东西,一直没告诉他是用来干啥的,早知道能看天上的月亮,他说什么都要买下来,弗朗机人和大食人说不定会出天价买这玩意儿。 大臣们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陛下,这会儿可不能抠啊! 只见弘治皇帝咬咬牙,一狠心道:“朕买了,就放在午门,让百姓轻着点看,别弄坏了,银子从内帑出,你跟朕回宫取银子。” 弘治皇帝回了宫,百官却没跟着,都想看看这个新鲜的玩意儿,尤其是钦天监监正罗经,他日夜推算天象,有了这东西将如虎添翼。 但人实在太多了,弘治皇帝说让百姓先看,谁敢造反? 官员们都到后头排队,排在最前头的是朱厚照,随后是内阁三人,再就是张家兄弟和长宁伯。 像罗经这种小官,早就被人挤到了后头。 第131章 升迁 这只能算个半成品,严成锦卖了也不心疼,回头再让宋景做个更好的,反正那帮工匠有了经验,就能再做出一个来。 回到宫里,弘治皇帝很爽快地给了一万两白银。 太监们将银子抬了上来。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你想当都察院御史,朕就如了你的愿,升你为都察院御史。” 严成锦连忙行大礼:“臣叩谢陛下皇恩。” 弘治皇帝变得语重心长起来,看向严成锦的眼光,透露着长者的慈祥和蔼,“李公总说你才华是有的,只是太过持谨慎重,日后当了御史,该弹劾就弹劾,该伤饬就伤饬,不可再畏手畏脚。” “臣有个粗浅之见,不知当讲不” 弘治皇帝脸瞬间黑下来,才刚讲完你又来了,严成锦也有点不好意思,道:“臣恳请陛下广开言路,准许臣匿名弹劾。” 在大明,弹劾对于言官来说,是一个件很风光的事。 可你居然竟然要匿名弹劾? 弘治皇帝没好气道:“为何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好语气,才道:“臣弹劾了他人,必定惹来不满,冤冤相报何时了,臣当然不会无故弹劾,必定有凭有据,还请陛下恩准。” 此子秉性纯良,好好栽培日后定为大明栋梁。 弘治皇帝想了想便道:“不许。”朕若许了你,日后你岂不是更加谨小慎微。 一万两白银由弘治皇帝派人送到府上。 严成锦两手空空的从奉天殿出来,只见一个太监往奉天殿跑来,仔细一看不正是朱厚照吗? “殿下还不回东宫?” 看完天上的月亮之后,朱厚照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不忿:“宋景是本宫的勇士,功劳应该算本宫一份才对!本宫要去请功,老高你快让开!” 你偷跑出宫去,还穿着太监的衣服,陛下不揍死你才怪! 严成锦道:“殿下想挨揍便去,可别怪臣没提醒你,陛下刚花了一万两银子,正肉痛着呢。” 朱厚照瞬间怂了。 次日一早,天灰蒙蒙亮,院子里栽种了许多名贵树木后,空气愈发清新了。 严成锦乘着破轿子来到午门外。 弘治皇帝让他跟随百官一起上早朝,听政议事,上朝的官员,一般是内阁和六部五品以上品轶的官,他们是常参官,每日都要上朝。 都察院院的御史也能上朝,还有一些弘治皇帝特召的官员。 昨夜来午门看月亮的百姓还在少数,经过一夜,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今日一早,连士绅都来排队。 听说宋氏望远镜能看见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谁传的,还能看见嫦娥呢。 “快来快来,看一次月亮半两银子,运气好还能看见嫦娥。” 严成锦顿时懂了。 谁那么大胆,敢占着宋氏望远镜收银子! 从人群中穿过去,只见宁寿侯和建昌伯两兄弟扯着嗓子喊,地上盆满钵满,都是银子。 “哥,该我收银子了,一个人收一个时辰,现在是辰时了!” “一个人收一个时辰是不错,我虽收了银子,可他们都还没看呢,这时候换你,岂不说咱们哥俩坑钱?” 半两银子,几乎是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工钱,掏银子的自然是士绅。 交了银子半天不能看,士绅们有了怨气。 “亏了啊!这就是蒙钱的。” “我卯时就来了,交了银子半天没排上呢。” “你们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张延龄站在边上,听见了一旁的闲言闲语,脖子猛地一缩,小声道:“哥,不会揍咱们吧?” “怕什么,后头就是皇宫,咱们跑到宫里去,他们还敢闯皇宫不成?” 张家兄弟犯愁了,倒不是他们不让看。 而是现在是大白天,月亮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哥,我有个主意,月亮没出来,咱们先看太阳怎么样?” “聪明!” 随即,张鹤龄敲着铜锣大喊:“看太阳了,二两银子看一次!” 严成锦顿时说不出话来,拿望远镜直接看太阳,也不是不行,瞎了而已。 就算是上一世,拿望远镜观测太阳,也是在经过了虑光,以及各种保护措施,才能观测太阳表面的现象。 望远镜的镜片聚焦于一点,连木头都能点燃,更别提眼睛。 宁寿侯在人群中看见了严成锦,这个家伙逼倒了他的酒楼,不坑他一把实在说不过去,喜滋滋道:“贤侄要不要看啊?五十两银子,我让你先看。” “不要钱也不看。” 张鹤龄黑着脸,不看就算了,竟然说不要钱也不看,这不是砸场子吗? 气不打一处来,便不理他了。 严成锦傻眼了,还真有不少士绅补交了银子,这两个大傻瓜,真的打算让人直接看太阳? 身为新晋都察院御史,见了也不能不管,这事弘治皇帝和皇后必定还不知道,进宫再禀告,只怕是晚了。 “此镜只能观月,不能观阳。” 士绅们听闻之后,有些迟疑。 宁寿侯急了,这小子真是来砸场子的,定然是见他收了银子心生嫉妒,不让他生意好做。 “谁说不能看!弟,你先看,然后告诉大家!” 兄弟俩平日虽然分家分得很清楚,但有人来砸场子,他们都会一致对外。 “嘿嘿,还没有人看过太阳呢。”张延龄跃跃欲试。 他凑到宋氏望远镜前,睁大了眼睛,望着天上的太阳,霎时,一声痛呼震动了京师大地。 “哥,我瞎了,我好像瞎了啊!” 哐当一声! 张鹤龄吓得手中的铜锣掉到地上。 “我瞎了我真的瞎了啊,是的真的啊!” 士绅一听哪里还敢看,连忙喊着退钱,更有甚者,还不等宁寿侯把银子发回来,自己就上去抢。 “退钱!” “我的银子!” 严成锦叹息一声,好人说什么,坏人都不会信,坏人随便说什么,好人就信了,世道啊。 转身便进宫去了。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正在看着各科道传上的奏疏,昨夜去午门观月,许多奏疏都耽搁了,御案上堆放着一摞奏疏,等着他批阅。 一个小太监急忙禀报:“陛下,建昌伯的眼睛,好像瞎了!他们要状告严成锦!” “什么!” 弘治皇帝眉头一皱,顿时站了起来,放着这一大堆奏疏,他也批阅不下去了。 “是因何事状告?建昌伯的眼睛为何瞎了?” “奴婢也不知。” 坤宁宫里, 张家兄弟正跪在地上哭嚎,建昌伯的眼睛上蒙着白布,御医也束手无策,张皇后眼中噙着泪光。 “阿父临终前嘱咐我们兄弟,有万不得已的事,才能来求娘娘,娘娘,我的眼睛瞎了啊”张延龄哭喊。 提起前任宁寿侯,张皇后眼中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严成锦如何害瞎了你的眼睛,告诉本宫,本宫绝不轻饶!” 第132章 廷杖 张家兄弟委屈地哭嚎。 终究是自己的亲弟弟,张皇后嘴上虽然训斥,心里却还是心疼的。 弘治皇帝缓步进入坤宁宫,张家兄弟见了他来,哭得更加大声了,让他有点心烦意乱:“怎么回事?” 张皇后显然不知弘治皇帝会来,心想又是兄弟差人去告状了,起身行礼:“妾弟出言无状,不知差人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万万不可往心里去。” 坤宁宫门前的两头石狮子,头上有四十五卷髻发,但与奉天殿的石狮子有细微不同,它们耷拉着耳朵,寓意后宫不得干涉政事。 张皇后又怎么会不记得。 事关朝廷官员,弘治皇帝来了,她自然不会多加干涉。 弘治皇帝更关心如何瞎的,与严成锦有什么关系,踱步到张延龄面前:“你跟朕好好说说。” “陛下,臣用望远镜收银两,严成锦说看太阳会眼瞎,臣不信,谁知一看真的瞎了啊!”张延龄委屈。 张鹤龄对着兄弟就是一顿胖揍,沙币,这能说吗? 听闻自家兄弟仗着身份,霸占宋氏望远镜收取士绅的银子,张皇后也气得凤冠摇晃:“陛下将宋氏望远镜买下来让百姓观看,谕旨你们也敢违抗,瞎了便是活该!” 弘治皇帝沉下来脸来:“传严成锦来见朕!” 严成锦猜测张皇后会宣他,没想到来宣的,竟然是司礼监萧敬,不用问就知道,是弘治皇帝要见自己。 “公公身上可有黄米?” 萧敬大惊:“难不成你还想hui赂陛下不成?” “借来一用,一会儿就还。” 到了坤宁宫,严成锦见了弘治皇帝跪了下来,弘治皇帝冷不丁道:“你可知罪。” “臣知罪。” 萧敬老脸一抽,陛下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招得也太快了吧?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本来想好的一连串问罪流程,此刻竟是憋着说出来,说不出的难受。 想了想,又问:“建昌伯这辈子真的瞎了?” 张鹤龄看了看一眼弘治皇帝,表情仿佛在告诉他,陛下不是明知故问吗? 张延龄哭喊了出来,“我瞎了啊我瞎了啊!” 严成锦却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金条,砸到张延龄脚边。 哐当! 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张鹤龄忙是撩开眼上的纱布,大喜:“我一听声就知道是金子!哥,我捡到了金子!” 他又放到了嘴里咬了咬,“真是金子!”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张延龄如何撩开纱布,又是如何准确无误的将金子捡起来。 这分明就是装瞎诬告大臣啊! 占着朝廷的宋氏望远镜收银子就算了,竟还敢诬告大臣,他们险些就信了。 弘治皇帝声震大殿,怒不可遏道:“真当朕不会处置你二人吗!” 张家兄弟身如筛糠,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喊着饶命之类的话,又看向张皇后。 张皇后一脸愠怒,她听闻兄弟的眼睛瞎了,潸然落泪,心中疼痛,更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阿父,弄出来这么大的闹剧,竟是诬告? “你们二人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只要不取他们性命,就算发配到边塞去修筑长城,张皇后不会有丝毫怨言。 既然建昌伯的眼睛没瞎,岂不是说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成锦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建昌伯只是看了一眼,所以,臣才断定他是短暂性失明,而不是永久失明,真的用宋氏望远镜观日,恐怕不出半个时辰,真的会失明。” 别说用望远镜了,就是光用眼睛看,也会有失明的风险。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你方才为何还要认罪?” “臣没有事先告知陛下,不能观日,确实有罪,当然要认。” 有此御史,何愁朝廷不官风清廉。 弘治皇帝心中感慨道:“严成锦举荐有功,宋氏望远镜乃是朝廷之物,岂能奸臣营私牟利,命锦衣卫看守,宁寿侯和建昌伯,皆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陛下且慢!” 严成锦打断道。 张家兄弟顿时感动不已,严御史是好人啊,诬告了他,他却还为吾等求情,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那锭金子,是臣跟萧公公借的,请还给臣。” 张延龄不想还,但感受到弘治皇帝那杀人一般的目光,连忙把金子交出来。 廷杖是由朱元璋发明的,目的只是让官受到精神上的羞辱,并不是真要打残。 所以受廷杖时,能在衣服里垫被褥。 五十大板一棍都没少,太监们常年打板子,手上的力道操控自如,知道怎么隔着皮把骨头打断,也知道怎么打得啪啪响,一点都不疼。 张家兄弟是国舅,他们也不敢下太重的手。 挨完板子,兄弟俩从条凳上起来。 “哥,我pi股疼!” 宁寿侯气咻咻地道:“咱们要让严成锦致仕,当不成官!” “对!让他当不成官!” 兄弟俩相互搀扶着,出了午门,又看见了宋氏望远镜,心中痛惜不已。 今日早上,至少收了三百多两银子,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银子啊!就这么飞了。 不禁肉痛起来。 弘治皇帝派了锦衣卫看守,谁都可以看,不收银子。 张鹤龄转念一想:“弟,京城有,可江南没有啊!江南比京城还要富庶,若是弄到江南,岂不是数银子数到翻白眼?” 出了宫,严成锦就被张家兄弟叫住了,张鹤龄堆着满脸笑意,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兄弟两长寿是长寿,就是不太聪明! 在嘉靖朝的时候,气到了嘉靖皇帝,一个被关在牢里,活活关死了,一个被斩首于西市。 玩阴谋诡计,真是有点为难兄弟两人。 张鹤龄扶着屁股,笑眯眯道:“贤侄下朝了啊?” “宁寿侯可是想报复下官?光天化日”严成锦声音提高了几度,周遭的锦衣卫都看向这边。 “哎呀不是,你误会了,不就是挨了一顿板子吗!我兄弟没放在心上。”听张鹤龄这么一说,张延龄急了,他可是想把严成锦按着地上,狠狠地揍一顿的啊。 但张鹤龄毕竟是哥哥,递给一个眼神,张延龄就不敢吱声了。 “不是报复?两位爵爷找下官何事?” 张鹤龄恨得牙齿咯吱作响:“我想造一架宋氏望远镜,宋景那狗东西死活不答应!非要你同意,这是五十两银子,你跟宋景说一声,这便是你的润口费。” 读书人有润笔费,你这润口费是什么鬼? 第133章 圣人道理可疑矣 张家兄弟也想造天望远镜? 不用猜也知道,兄弟俩的流氓动机,当然是把宋氏天望远镜,当成旅游景点一样,收取门票钱。 这应该是最早的旅游观光业了吧。 谁知这二人又会闯出什么祸端来,严成锦仔细考虑一番:“不给!” 张鹤龄吹胡子瞪眼:“再加一百两,不能再多了!” “宁寿侯就是再加一千两,下官也不给,除非” 张鹤龄眼前一亮:“除非什么?” “除非宁寿侯得到陛下的旨意,并且让百官为证,否则,给再多银子,下官也不同意。” 跟陛下讨旨?这才刚被轰出宫啊 张鹤龄陷入了沉思,下一刻便咬着牙齿:“你等着!我们兄弟现在就进宫,讨旨去!” 张延龄有些后怕,扯了扯兄长的袖襟,显然对皇帝妹夫,有不可描述的可怕阴影,“哥,不是说好了,半月之内不进宫吗?” “哼!你这般胆小,如何做得了大事,不勤快一些,宫里的银子,早晚让周家贪了去!”张鹤龄训斥道。 兄弟俩又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宫里。 不一会儿,张家兄弟便出来了,还带着萧敬,萧敬对着严成锦道:“陛下的旨意,准了,让你放心去办吧。” 严成锦面色古怪,心想难道是陛下和张家兄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萧敬知道他心中所想,凑上道:“钦天监监正请乞造一台用于观测天象,推演时令,这银子,宁寿侯出了。” 这一提点他全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节省靡费! 还真有交易啊! 严成锦暗自咋舌,这么一来,弘治皇帝又节省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便是权力的好处了,真正的一言千金。 张家兄弟多弄一台出来,当做景点观赏,给士绅们普及一下天知识,少被白莲蛊惑,倒也没有坏处。 张鹤龄瞧二人嘀咕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什么,嚷嚷道:“旨意我讨来了,你可不许反悔!” “宁寿侯将银子送到工部尚书曾大人府上,宋景自会督造。” 这台望远镜是自己家的,收多少银子朝廷也不能管,张家兄弟欢天喜地地回府筹措银子去了,一路上没少合计能赚多少银子。 如今大明有五千万人,江南有银子的士绅至少有十万人,每人只要给一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银子。 而建造一台宋氏天望眼镜只要一万两银子! 发财了呀 严成锦来到曾府,此时,工匠们正把雕刻好的石狮替换掉。 在明朝,门口摆放的石狮是有讲究的。 一品大员的家中,摆放的狮子,头上有十三缕圆圈发髻,寓意十三太保,而品轶每降低一品,头上的发髻就会少一缕。 曾鉴升官了,品轶由三品升为二品 如今曾府狮子的发髻,也由十一缕,变成了十二缕。 正在这时,宋景在书房读书,曾鉴对这个学生是越来越喜欢了,由一般门生变成视如己出。 只要有闲暇,就会给宋景讲学,更是将书房开放给他,让他可以研读到外头买不到的孤本。 严成锦本想将弘治十四年的乡试题目,透露给他,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上一世,宋景本就是二甲进士出身。 加上曾鉴的指点,只怕会考得更好。 见了严成锦来了,宋景连忙行礼。 严成锦道:“凭匠人们现在的手艺,打造一台宋氏望远镜要花多少银子?” 宋景拿出算盘,在纸上算了一下,才道:“五千两,不知严大人问这个” 和严成锦猜测中的一样,手艺熟悉了之后,连打造的成本和时间都降低了。 “再打造三架,一会儿,宁寿侯会送来银子。” 张鹤龄估计会送来两万两,正好匀出银子给自己做一台,上次那台严成锦也不是太满意,正好让宋景想着法子再改良一下。 正要走的时候,宋景有事相求:“今日一早,陛下送来恩赐的白银二百两,学生也用不着,还请大人托人寄回家中。” 宋景这些日子,魂牵梦萦都是结发之妻的身影,不能替妻子分担家中农务,只能寄一些银子回去,自己也能安心一些。 严成锦看着这个家伙。 明朝好男人,宋景也! 午门前, 今日下值,严成锦与往常一样在下马碑前等轿子。 这段时间,聚集在午门前观月的百姓很多。 就像商鞅立木取信一样,当一个百姓用宋氏望远镜看了月亮,不收银子,便越来越多百姓相信。 “这书生都看了半个时辰了!” “报官吧!” “对,皇帝陛下说了,咱们老百姓只要排好队,就能看天上的月亮,这人却霸占着不让我们看。” “几位官爷,这书生都霸占几个时辰了,你们不管管?” 严成锦发现,那个霸占着宋氏望远镜的人,不正是王守仁吗? 这货不会在格月亮吧? 几个锦衣卫想上去把王守仁拖走,发现他双脚生根了一般,几个人也拖不动他,王守仁就如同一根木桩,趴在镜口前,一动不动。 严成锦提醒:“别动手,他是刑部主事,王守仁。” 王守仁现在是刑部主事了。 刑部的主事请求致仕,出现了空缺,王守仁论边疆防备八事和出使暹罗立功,便有人举荐了他。 想必是王华在京中的关系。 不然,王守仁整天忙着格物,怕是恨难有机会升迁的。 “当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不知哪个愤青喊了一句,百姓们跟着附和起来。 再不走恐怕要挨揍了,严成锦只得推他一下:“伯安,不如改日再来?” 王守仁转过脸来,激动道:“老高兄,我想明白了!格物不能致知,圣人的道理可疑矣!” 嘶! 紧接着,一片哗然。 在场的读书人不少,竟然有人敢质疑朱圣人? 读书人们涨红了脸,对王守仁怒目而视,只是王守仁是刑部主事,他们没敢骂出来,剑拔弩张的望着他。 “王大人何出此言!”一个读书人质问。 “方才,我观这宋氏望远镜一个时辰,却未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不是可疑又是什么?”王守仁摇头。 “敢问王大人说学的理学,师从何人!” 理学传承至明朝,分为三派,每一派都有本质的区别,一是以朱程为代表,二是以陆九渊为代表,三是以张载为代表。 其中又以朱程最广为流传。 “本官师从娄谅。” 娄谅是明朝著名的理学大儒,此名一出,那几个读书人更愤然了:“你要欺师灭祖?” “我只是说了实话,若兄台觉得,格物可以致知,便来格一格这台望远镜,而后告诉本官,它能观月的道理,否则,格物就是不能致知。”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 王守仁总算是要推翻理学的禁锢,开始自己的心学了。 严成锦准备跑了,王守仁方才霸占了望远镜许久,现在又质疑圣人,愤青说不过他,撸起袖子,准备要上来揍人。 他撒腿就往宫里撤,无语的是,王守仁跑得比他还快这家伙也知道要挨揍了。 折返跑进宫中,严成锦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还等严成锦回答,身后就传来一声咆哮:“孽子!你跪下!” 只见王华气冲冲地跟着他们跑进来。 第134章 我要做圣人 王华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方才格物不可致知,圣人的道理可疑矣,是不是你这逆子说的?!” 严成锦还怕自己打不过王守仁,没想到,他爹来了! “下官可以作证,是伯安兄说的。”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忽然心情舒畅无比。 王守仁一脸黑线。 王华气得跳脚:“孽子!尔怎敢质疑圣人的道理!跪下!” 王守仁只好乖乖地跪在地上。 王华是神童,自小就苦读朱程理学,学习圣人书,以圣人的道理,作为安身立命之本,可以说,是大明的儒学代表,深受士绅们的拥戴。 据说王华还没中状元的时候,有豪绅以请他去当私塾老师为名,让小妾给王华侍寝,借种来改善家族基因,可见他有多受人欢迎。 一个奉圣人之学为教义的人,又怎么会让儿子,质疑圣人的道理。 说起来也巧,王守仁打小也是神童,只是他学圣人学问的目的,与王华完全不同,打小就跟朱厚照一样叛逆。 竟然质疑圣人的道理,真是反了天了! 严成锦知道,不用自己说什么,王华也会狠狠揍王守仁一顿。 王华呵斥:“你学读书是为了什么!” “做圣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守仁沉声道。 王华冷笑一声:“就凭你,也想做圣贤?” 世上没有比亲爹的嘲笑更打击人的了,连严成锦在一旁听了,也觉得心哇凉哇凉的。 王守仁一听怒了:“儿子为何就不能做圣人?孔子是人,儿子也是人,孔子精通六艺,儿子亦精通六艺,是故,孔子能成为圣人,儿子也能成为圣人!” 王华克制不住脱下腰间的裤腰带,要抽王守仁。 王守仁不慌不乱:“这里是皇宫,儿臣已是朝廷命官,父亲打我,便是殴打朝廷命官,按刑律,可下狱!” 王华踉跄后退几步,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好啊,你长大了,当官了,翅膀硬了,我打不了你了,呵呵” 这王守仁就是一头犟牛啊! 严成锦暗自立誓,要是自己生了这样的儿子,肯定揍死他,死了干净。 只见王守仁不由分说地站起来,走向刑部的值房。 等他走远之后,王华叹息一声:“本官便教遍江南才子,教过天子和太子,却独独教不了我儿子,可笑,真是可笑啊。” 其实,严成锦很想安慰他,你不是个例,有许多学识极高的人,他们的子女都不咋样,甚至混成了人渣,很正常的好不 “或许,伯安兄有自己的想法呢?” 王华叹息一声,摆摆手,去了詹事府。 次日一早, 上早朝,严成锦在奉天殿里等候。 百官趁着弘治皇帝还没来,会提前开个小会,商议朝野的大事。 都察院的位置在殿中的左列,严成锦挨着殿中的顶梁柱站着。 弘治皇帝徐步走上御座,面对着百官,脸色有些严肃,沉声道:“边陲传回奏报,火筛侵扰大同,到处劫掠!” 大臣们愤慨的声音四起。 刘健力荐:“陛下,不如令大同总兵马升与威远守将王杲共同御敌!” 严成锦陷入了沉思,他记得大明派出了马升和王杲去迎敌,结果马升战死,只有守将王杲逃了回来。 火筛是小王子旗下最凶猛的支部,善于行兵打仗,在草原上名声赫赫,并且,甚至比许多大明将领更懂汉人的兵法。 原本贺兰山一役,挫了鞑靼人的锐气,让大明得到暂时的安定。 要是这一仗输给鞑靼人,必定会让鞑靼人士气大振,再起侵扰边陲之心,到时候九边都不得安宁。 守将极为重要。 王杲此人的缺点,敌强则猥琐不前,敌弱则贪功冒进。 这一仗让他出击,必败无疑。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声音恰到好处:“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 虽然看不到人,但李东阳听到当讲不当讲这几字,就知道是严成锦。 弘治皇帝脸色如常:“严卿家但说无妨。” “臣以为,鞑靼人吃了贺兰山一仗大败,此番还敢前来,定然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可以寻常手段应付,不如让英国公率领京营前去,也多一分保障。” 在京城的将领中,严成锦一个都不信任,他最信任的是王守仁,但王守仁是官,不是武将! 其次就是王越了,王越要留在京城给自己当保镖,去了边陲,就没人保护自己了。 所以,在矮个里挑高个,严成锦选了张懋。 “区区御史,乃敢谏言兵事?” “你可知前线性命攸关,这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都察院的御史平时就喜欢插上一两句,没事就弹劾,兵部早就不爽了。 严成锦知道,他们对事不对人,自己刚晋升为御史,又不熟读兵书,人微言轻,说话自然不受重视。 若是自己是兵部的官,恐怕也不会相信一个御史的话。 弘治皇帝似乎也没当一回事:“兵部以为如何?” “仅有火筛一个支部来袭,我大明有威远和大同两军共同抵御,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应当无恙!”马升说道。 他相信兵力压制,乃是兵法第一要素。 “那便传朕的命令,威远守将王杲为游击将军,邓洪为都指挥使,携大同各部所,举击虏寇!” 出了奉天殿,王越便对严成锦道:“王杲向来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当初在老夫账下时,没少挨老夫责骂,此战恐怕要吃亏。” 王越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王杲又在他帐下待过,他能看出来,严成锦并不奇怪。 严成锦奇怪的是:“大人既然知,为何刚才不向陛下禀明?” 王越看四周无人,才道:“大明素以治天下,在前朝时,官阶相同的武官见了官,都要行跪拜大礼,哪里有武将说话的份?你若是不明白,看兵部就知,兵部名为兵部,却全都是官。” 老滑头啊,知道弘治皇帝不会听取他的谏言,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出了午门,眼前的一幕,让严成锦震惊了。 只见,一个老儒生拿着竹棍,追着王华打,王守仁想拦都拦不住。 王华可是天子之师,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午门殴打天子的老师? 这个士绅很大胆,嘴里骂骂咧咧,显然是气得不起,不过严成锦倒是奇怪,王华到底惹了什么事,让这老儒生这么大的反应? 锦衣卫在一旁,却没有一个上去帮忙的。 严成锦正想,要不要帮王华报个官。 老儒生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给老夫跪下!” “父亲,这是午门,我是詹事府的官员”王华面色为难。 老儒生气得敲手中的竹棍:“当了官又如何!你当了官我就管不得了?跪下!” 周围议论声如潮,只见王华噗通一声,真的跪了下来。 “我和云儿离开前,不许起来!” 老儒生终究是给他留了一些面子,没想着让王华跪太久。 第135章 老王力挺 “大人要不要帮忙报官?” 王华抬起头,看见是严成锦,不由怅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方才那是家父” 那是王华的爹王天叙? 老爷子这脾气也太暴了 王华叹息一声:“本官只是口头威胁一下,和逆子断绝父子关系,老爷子就来给孙子出气了。” 严成锦面色古怪,这是隔代疼啊! 老爷子对王守仁的疼爱,那是出了名的。 王天叙年轻的时候就常带着王守仁游山玩水,寻访旧友,王守仁这个家伙会吟诗,让王天叙赚足了面子。 王华考中状元之后,王天叙也跟着从江南搬来了京师。 王华是个大孝子,不问对错,当爹的让他跪,他就跪了。 王天叙爷孙俩走远后,王华才慢慢地站起来,挨了一顿揍,王华后背撕裂了一般的疼:“你的云南黑药可否给本官一些?” 王华不敢回家,怕再被老爷子揍一顿。 像云南黑药,轿子上是常备的,严成锦打开轿子里的药箱。 王华不由感慨:“若守仁如你一般懂事,家中又何必鸡犬不宁。” “大人严重了,伯安兄精通六艺,我不过涉三艺,怎么比得上伯安兄?” 王华的脸反而黑下来,在他眼中,琴棋射御都是不入流的奇巧淫技,只有江南那些风流才子才玩。 拿了药,他便回了詹事府,老爷子脾气暴躁,他打算暂住在詹事府衙门,避避风头,这几日都不回府了。 一晃十日过去, 今日上朝,兵部队伍比平日多了一人,正是被弘治皇帝任命巡查九边,不是在九边,就是在去九边路上的左宗彝。 左宗彝跪倒在地上,悲声道:“陛下,火筛七千余人自小南山窜入我大明边境,威远九百余人战死,游骑将军王杲败逃,都指挥使邓洪,殉国!” 威远城的南边,是大南山,而西边是小南山,正值春季,草肥林密,火筛部族就是在这两座山中设伏,引威远的明军出战。 将军王杲见鞑靼人少,不听指挥使邓洪的劝告,还没等大同的将领马升前来,就举兵追到了小南山,谁知中了鞑靼人的埋伏。 追到了小南山王杲才发现不对劲。 原本一支仅几十人的鞑靼小队,竟然变成了几千人。 这尼玛 不仅如此,山上又冲出来几百骑兵,一轮冲锋,就将王杲的军队杀得人仰马翻。 王杲连忙骑马逃了回来,而都指挥邓洪还不等上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刀两段,身首分离。 弘治皇帝手臂微微颤抖,奏疏掉到地上,百官们震惊不已。 这是三年来,九边最大的一次败仗。 他们震惊的,不止是吃了败仗,更是因为火筛对汉人兵法运用得如火纯清,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鞑靼人向来是依仗骑兵的蛮冲,极少讲究排兵布阵。 这一次,大明竟然在兵法上输了?其中固然有王杲的疏忽大意,但又何尝不是鞑靼人用兵如神呢? 严成锦轻叹一声,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没死。 王杲果然同王越说的一样,好大喜功。 见了几十个鞑虏就追,谁知道反被人将了一军。 抢军功,是九边诸多将领的通病,有时候士兵斩了敌虏,军功却落到了将军的身上,这种事情在大明九边屡见不鲜。 王越虽然在朝廷喜欢送礼,但他行兵打仗,却懂得将军功分给手下的将领,上回贺兰山一役,他就什么都没要,将首功给了老爹,军法公正严明。 所以,王越虽然在京城备受诟病,但在军中,呼声却很高。 李东阳道:“大同营地与威远相近,若是王杲等待大同将士掎角救援,威远之败不至于此。” 兵部尚书马升颔首点头:“王杲贪功冒进,亏损兵力让国威受挫,按大明律,当不能轻饶!” 惩罚容易,可如今火筛已经攻入了威远,该派谁去迎敌呢? 刘健道:“不如命平江伯陈锐充总官兵,户部侍郎许进提督军务,前往抗虏。” 弘治皇帝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严成锦曾经谏言过,如今看来颇有道理,刘公断其他事尚可,举荐的人,真是不能用 不由想起严成锦:“严成锦,朕记得你上回驳斥王杲出击?” 严成锦正在听呢,没想到弘治皇帝会指名道姓叫自己,不过,这许进也不能用啊。 王杲战败之后,明朝派出的下一个将领,就是许进。 严成锦不知道,他竟又是刘健推举的。 许进倒是没啥大毛病,就是和自己一样,有点苟。 让他举兵迎击,谁知道他来个坚壁自守,火筛一路畅通无阻,这回威远倒是没吃败仗,害得大同被屠杀了许多士兵。 这时,大殿中响起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臣确实有一些粗浅的想法,可是,兵部说臣还未打过仗,不知,要不要多言?” 因为严成锦站的位置比较特殊,就在柱子后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威远吃了败仗,已是兵部失职,如今似乎又加一条阻塞言路的罪名 兵部的大臣老脸挂不住了,却又不好发作,不就是怼了你一次吗?至于这么记仇,在朝堂上有争议,实属正常好吧 弘治皇帝直言不讳:“说便是,朕来拿主意。” 严成锦道:“臣以为,派平江伯不妥,不如,就派英国公张懋如何?” 百官议论声飞起,英国公虽然是武将,但却没有多少与鞑靼人交手的经验。 兵部给事中道:“鞑靼人尤其善战,王杲都不能对付,况且是英国公?” “英国公虽然统帅京营,但极少有与鞑靼人交战的经验。” 争议的声音越来越多,除了王越,李东阳和谢迁还没说话,其余皆是一片反对的声音。 说完之后,严成锦闭上嘴巴,没再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皱:“你想让张懋带着京营大军去威远?” “不是,英国公只需带上五十门火炮,和三百神机营便可。”严成锦道。 话音刚落,百官们更加不干了。 “五十门火炮?!” 威远的士兵损失了大半,你不带刀牌兵,如何抵御鞑靼人的骑兵冲阵? 火炮打鞑靼人,其实没有什么用,准度太低,指着东边打向西边,除非是非常近的距离,否则是极难打中的。 听起来,像是纸上谈兵。 王越却站出来:“严成锦言之有理,以臣推断,火筛部族恐怕不下两万人,若想守城,此战非用火炮不可。” 第136章 圣人出征 若这次再失事,鞑靼人只怕会更加猖獗。 弘治皇帝叹了一声:“只派英国公前去,朕不放心!” 陛下,你怎么比我还苟了 “陛下若实在不放心,臣再举荐一人,有此人在,威远之患至少多两成胜算。”严成锦道。 “是谁?” “刑部主事王守仁!”严成锦道。 王守仁的圣人光环不用实在可惜,除了王华,好像没有什么是王守仁搞不定的。 “王守仁?那个整日发呆的西翰林?” 一个傻乎乎的书生形象,顿时在大臣们脑海中浮现。 “此人娴熟兵法,虽未上过战场,却对九边境况,了如指掌!”王越站了出来。 得王越这一句话,弘治皇帝心中大定:“就命王守仁督军,但三百神营太少了些,再加二百五军营精锐!” 别说百官不信,当听说陛下就给五百人的时候,张懋自己都不信。 没有刀牌兵,就敢去打鞑靼人的骑兵? 张懋心中一凉,陛下圣旨已下,只能期望威远还有足够的兵备力量。 “你还要看多久,本官要出发了。” 王守仁对这三台宋氏望远镜很感兴趣,蹲在地上,对着镜筒看了半天。 这次押运去威远的,除了五十门火炮,还有三台宋氏望远镜。 张懋早就注意到这个绉绉的书生了,听说是詹事府王华的儿子,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 见这个书生置若罔闻,张懋加大了嗓音。 “咳!你可是叫王伯安?” 王守仁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下官。” “上马吧,路途遥远,火炮运输迟缓,要尽早出发。” 严成锦远远看了一眼,王守仁的身影渐渐远去。 大臣们不放心,他却是放心得很,王守仁的圣人光环一亮,没准九边又要再出一个让鞑靼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了。 曾府, 门前十分热闹,宋氏望远镜刚做好,就被拉去了威远,张家兄弟掩面痛哭,讨债来了。 “你兄弟二人再胡搅蛮缠,休怪本官打人了啊!”曾鉴也是急眼了,抄起了门闩。 张延龄把头伸过去,哭嚎:“砸,你往这里砸,你不砸是我孙子!” “还银子,抢银子了啊!延龄啊,两万两银子啊,那是张家积攒下来留给子孙用的,全都没了,不甘心呐”张鹤龄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兄弟俩铁了心,拿不到银子就不走了。 曾鉴冷哼一声:“你们找陛下要去,又不是老夫贪墨了你们的银子。” 砰地一声! 曾府大门关上。 张延龄傻眼了,可怜巴巴道:“哥,别哭了,他关门了。” 张鹤龄崩溃颓坐在地上。 “哥,要不咱俩进宫说曾鉴的坏话?” 张鹤龄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太子和太子妃刚成亲,正是得宠的时候,除非你还想吃板子!”张延龄脖子一缩,悻悻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银子难道不要了?” “要,去严府!” 陛下口谕,让严成锦造出两台望远镜给他们哥俩,如今一台没交到他们手上,当然要找严成锦算账。 只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严府怎么走 詹事府, 王华听闻儿子要出征威远,此时离王守仁出发,已经过去了半日,他连忙来奉天殿找弘治皇帝。 “陛下,犬子不能出征,还请陛下派快马去追,还来得及!” 儿子上了战场,做父亲的担忧,也是正常,弘治皇帝安慰:“王师傅放心,有英国公在,王守仁性命无忧。” 王华却急得跺脚:“陛下有所不知,臣这儿子,不靠谱!” 他哪里是担心王守仁,他是怕王守仁脑门一热,又对着什么东西发呆半天,延误了军机,让大明再吃败仗。 怕弘治皇帝不信,王华将王守仁的黑历史说了出来。 在竹林里呆呆地看竹子,看了七天七夜。 还有洞房花烛夜,丢下新娘,到寺庙里打坐了一夜,天亮才惊觉,自己娶了媳妇。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啊,正常人能连自己娶了老婆都不记得吗,忽然觉得,我儿厚照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片刻之后,严成锦被宣到奉天殿,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你为何向朕举荐王守仁,你可知王守仁的脑子有问题!” 严成锦两眼茫然,摸不着头脑。 王华叹息一声:“不怪严成锦,这些事情,只有臣的家人才知道,要怪,就怪下官的儿子,看上去正常,实则唉陛下,多说无益,还是派快马把那逆子追回来吧,千万莫要出了祸端。” 这么吐槽自己儿子的爹,天下恐怕只有王华了。 封建礼教做怪,也不怪王华,谁要当了王守仁的爹,都会觉得这孩子是个怪胎。 怀胎十四个月才生出来。 到了五岁还不会说话。 会说话的时候,开口喊的不是爸爸,张口就将礼记通篇背出来。 逃课戏弄老师不说,小小年纪,就敢背着弓从浙江府离家出走,一个人北上去看长城,看长城不说,还出关了。 谁当王守仁的爹,估计都得提心吊胆一辈子。 严成锦道:“王大人放心,伯安兄已经顿悟,此生,或许不会再格物了。” “你如何知道?” “就凭伯安兄在午门时说过的一句话,格物不能致知。” 你管这叫顿悟? 欺师灭祖的东西啊,王华气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方才听王师傅这么一说,连弘治皇帝也不确定起来。 严成锦面露难色:“不瞒陛下,这一战的关键,不是英国公,是王守仁。” “那便如此吧,王师傅休要多说了。” 王华脑袋嗡地一声,有点晕晕的。 二十日晃眼过去, 这些日子和王守仁相处,张懋发现,这书呆子不仅懂马政,而且还极会讲笑话,逗得他哈哈大笑,与一般的书呆子明显不同,很快就喜欢上了王守仁。 “哈哈哈,你说的笑话笑死本官了,竟然有傻子,去竹林里坐了七天七夜,对了,那个傻子后来怎么样了?”张懋一脸期待笑问。 王守仁仿佛在诉说他人的故事:“那个傻子,被他爹揍了一顿,从此以后,见了竹子就躲着走。” “哈哈哈” 在沟通交流上,王守仁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年少溜出关外,还跑到鞑靼人的帐篷里,与鞑靼人喝得称兄道弟。 被贬谪到龙场,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却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王守仁突破语言界限的交流能力,是心学得以广为流传的重要原因。 第137章 下官有句话 到了威远城。 王守仁命人把宋氏天望远镜,架到城墙上,还有火炮和巨石,巨石防止火炮后震。 一门火炮逾千斤重,将五十门搬上城墙,绝不轻松。 “行军疲惫,还是先修整一下吧。”张懋道。 王守仁坚持:“不可,火炮运输已拖延一些时日,想必鞑靼人下一波攻势,很快就要来了。” 赶来威远的这段时间,守军一直与鞑靼人周旋,知道威远城守备越来越弱,鞑靼人必定乘势追击。 王守仁亲自将宋氏望远镜搬上城墙,老高兄给的东西简直是神器,十里之外也能看得清楚。 夜里,王守仁抱着被子,就睡在城墙上。 次日一早。 张懋和王守仁猛然一惊,似乎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是鞑靼人的铁骑? 王守仁凑到宋氏望远镜上。 铁蹄踏在大地上的声音,烟尘扬起,浩浩汤汤,哪里止有两万人,至少有五万之数! 正奔袭而来! 张懋大喝一声,城墙上的神机营都打起了精神。 “大人,战还是不战?”副将问。 王守仁道:“攻打威远哪里用这么多骑兵,鞑靼人真正想要攻打的,是大同!若是威远闭关守城,鞑靼人就会越过威远,直接攻向大同,以大同的兵力,必败无疑!” 鞑靼人越来越近了,眼看还有六七里地。 “将军可敢去诱敌!”王守仁看向张懋。 “咱们加起来才五百人,对方五万人,这敌,如何诱?” 王守仁却陷入了沉思。 起初他还不明白,为何严成锦不派骑兵与鞑靼人正面抗衡,而是给他火炮,如今看了一眼他终于明白了,派骑兵打不赢。 与鞑靼人有一战之力的,只有王越带出来的宁夏边军,但从宁夏掉来威远,或会致河套失守。 王守仁想不明白的是,老高兄怎么会提前知道火筛的兵力? “下官有一计,大人尽管去迎敌,纵然大人身死,下官也能保住威远城。” 张懋老脸微微一抽,似乎也没有办法了,“你说说看。” 王守仁和张懋商议好了计划,张懋带着一支百人骑兵,出城诱敌,将鞑靼人的大军引过来,进入火炮的射程,鞑靼人还不知他们装备了五十门火炮。 严成锦隐晦的提点过王守仁,火炮和宋氏天望远镜如何用。 用天望远镜来辅助火炮瞄准,在一百年后的崇祯中期有过。 当时流寇进犯安庆,张国维就是用天望远镜当做观测,指挥战斗,看五十里之外近如咫尺,兵力虽少,却打得流寇死伤惨重。 张懋却质疑:“这门火炮能打出这么远的距离?” “这个还没试过,听严大人说,此炮经宋景改良过。”王守仁道。 张懋望着城外,叹息一声:“本将去了!” 张懋从威远守军和京营中挑选了两百精锐,驾着快马,朝鞑靼人冲去,在城外三里左右,和鞑靼人相遇。 原本要奔袭大同的鞑靼人,见威远这么点人也敢来战,号角响起,大军包围过来。 一支小股遇大股。 “撤!” 张懋不恋战,一个冲阵后,勒马往回赶,离威远城还有二里地呢,火筛骑兵奋力追击。 眼看就要追上之际。 轰地一声, 天上降下数道流火,落地便炸开来,在前方炸开,烟尘弥漫。 守城上,王守仁透过望远镜清楚的看见炮弹落地点,立即大喝:“没打中!第二排把炮口再抬高一些!” 火炮安装的角度不同,射程也会不同。 刚才一排的几门火炮,只是作调试用,此时士兵们快速将还没发射的二排火炮,炮口抬高了许多。 火筛知道,火炮没有准头,继续追。 张懋一看天上忽然哑火了,直想骂王守仁他爹,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可旋即, 天上又有数道流火飞来,轰地一声落入鞑靼人的军阵中,顿时血肉横飞,盔甲混着肢体飞到天上。 竟然调整了火炮? 火筛大惊失色,此地距离威远城,至少还有一二里地,人目怎么可能看清楚炮弹落下的地方? “停,不要追了!” 爆炸声不绝于耳,兵荒马乱,天上的火光如同下雨一样,每一次落下,就有一大片焰火炸开,震得耳膜生疼。 他发号施令晚了! 张懋驾马飞奔,身后一阵轰隆声,这门火炮的威力,惊得他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大明什么时候有这么强悍的火炮了? “曾鉴那孙子,有如此强的火炮,也不跟老夫说一声,哈哈哈” 这门火炮的威力比碗口将军强许多,射程二里有余,但在严成锦看来远远够不够,弗朗机炮的威力足足有五里,还有很大差距。 若不是火筛攻来,严成锦还要宋景再研究一段时间。 城墙上, 王守仁大喝:“将弹药全部打出去!” 副将却问:“大人,不留一些防备,若火筛再来袭,要如何抵御?” 按寻常人的想法,定然会留一些。 但王守仁不会。 带来的弹药不多,若不能一次将火筛击溃,火筛再来袭时,威远并没有抗击之力。 这次把他们打痛了,他们就不敢来了。 严成锦出宫的时候,在午门旁的下马碑,又遇到了李东阳,“李大人好啊,下官也等轿子。” 李东阳侧头一看,是严成锦这个家伙,笑道:“衣冠禽兽。” 严成锦乐了:“多谢李公夸奖。” 在大明,衣冠禽兽还不是个骂人的词,官员的衣服上,有各种各样禽和兽的图案,所以,衣冠禽兽一般是说人当了官。 真正理解,应该把衣、冠、禽、兽四个字分开来念。 禽自然是天上飞的,云鹤,鸳鸯,锦鸡等都算,兽就是地上跑的,斗牛,麒麟,狻猊等。 他说的,是今日自己穿着钦赐的麒麟皮肤。 严成锦当了都察院御史,李东阳不由聊起了业务:“近日,可曾有弹劾啊?” 严成锦一脸惭愧:“下官还没有想弹劾的人。” 身为御史,大明堂堂言官,你竟然没有想弹劾的人? 李东阳轻叹一声:“本官当初就该跟陛下说,让你去礼部。” 严成锦想了想,道:“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便是!” “下官可否弹劾李大人?” 李东阳气得一甩衣袖,你个笨蛋,让你弹劾,不是让你弹劾本官啊! “倘若有一天,本官聚敛无厌,懒政失职,你尽管往死里弹劾本官,不必留情面!不过如今嘛,你先不要弹劾。” 严成锦悻悻然。 本想跟李东阳说,下官第一次弹劾,能不能给下官练练手。 见李东阳一脸警告之意,他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李东阳知道他谨慎入微,怕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便又安慰:“善者怀德,恶者畏威,你不用顾忌,尽管弹劾就是。” 严成锦知道,想弹劾李东阳,这辈子恐怕都不大可能。 从弘治朝到正德朝,李东阳没犯什么大错,倒是可以考虑弹劾刘健,他屡次举荐的人,都啪啪打脸。 第138章 借了天兵? 威远城, 王守仁在城墙上盯着,自火筛率领部族退去后,城外两日没动静了。 派探子追寻鞑靼人的踪迹后,张懋道:“骑兵往北去了,想来暂时不会再来侵扰,今夜设宴,老夫与你痛饮。” 王守仁看了眼一旁孱弱的威远士兵,摇头:“下官觉得威远卫所有些奇怪,有一事想要探明,要消失两日。” 张懋知道他是刑部官员,便点点头。 坤宁宫, 今日,弘治皇帝来陪张皇后,命朱厚照也来,一家人和和睦睦吃一顿晚饭,谁知落座没多久,弘治皇帝就睡着了。 困了想睡觉,是人之常情,詹事府的师傅,却总说他偷懒。 朱厚照笑嘻嘻地喊:“父皇!” 张皇后瞪了他一眼,朱厚照乖乖闭上嘴巴,张皇后找来一件外袍,给弘治皇帝披上。 “陛下心里记挂着威远城的百姓,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 朱厚照有意无意,在桌底下踹了弘治皇帝一脚,弘治皇帝慢慢醒过来,朱厚照乖乖地:“父皇,儿臣吃饱了,想回东宫。” 弘治皇帝懵圈地看了周围一眼,眼前的饭菜吃得七七八八,朱厚照这气人的玩意儿把肉都吃完了,他挥了挥手,让朱厚照滚蛋。 朱厚照刚出门,就撞到了慌忙跑进来报信的萧敬,萧敬吓得哆嗦着身子:“是威远城传回的疏奏,实在太急,冲撞了殿下,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放下象牙筷:“快!拿来给朕看看!” 这是威远城传回的第二封疏奏。 弘治皇帝看完后哈哈大笑。 萧敬又道:“陛下,王杲已经押送回京城,等候陛下发落。” “请内阁三位师傅,去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威远失事官员王杲等人已经押回京城,下了刑部的大牢,诸公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李东阳沉吟片刻:“王杲敢于举兵迎击,有勇,但他贪功冒进,一意孤行,无谋,该重罚,马升和秦恭手握大同重兵,却未率兵营救,致使威远大败,臣以为,虽然罪不当诛,但为肃整大明军法,当将三人发去番卫,充军!”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萧敬:“这次威远大捷,严卿家功不可没,传严成锦。” “陛下,严成锦三日前,就告假了,说身子有恙,需要调理一些时日。”萧敬支支吾吾。 “分明是躲着朕!” 弘治皇帝笑容略带促狭:“去叫他,就说威远送疏奏来了,且先不要告诉他战果。”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通报:“陛下,詹事府王大人跪在外头,想求见陛下。” 这几日,王华不敢回家,老爷子听说孙子去了前线,差点没把他打死,怪他这当爹的没在朝廷护着他。 骂归骂,儿子是王家的独苗,真绝种了,下去如何跟十八个祖宗解释? 王华大步走进大殿,跪倒在地上:“陛下,臣听闻,威远来了疏奏?” 弘治皇帝点点头:“这次王守仁立了功。” 王华听眼眸渐渐变得失神起来,竟打了胜仗? 严成锦被宣召,给银子也没从小太监嘴里套出话来,忐忑的来到奉天殿,正要给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却深深地看着他,目光耐人寻味:“朕听说,你病了,可从你方才踏入殿中到现在,朕怎么没看出来?” 严成锦跪在地上:“臣患的是郁症,郁症是看不出来的。” “那你说说,如何患上的病啊。”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问。 “臣也担心,威远会打败仗,担心王守仁和英国公,战死沙场,臣虽然稳重,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弘治皇帝脸色舒缓许多:“朕没说要罚你,瞧你那样,动不动便躲,朕岂是不分好歹的人,这次英国公立了大功,就加俸三十两,粮二百石吧,至于王守仁” 打了大胜仗,按理说应该要给军功,加官进爵。 国公已是大明最高爵位,封无可封。 一旦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只能通过加俸,来表示恩赐。 王华站出来一步:“此次大捷,想必是英国公的功劳,犬子微不足道,陛下万万不可重赏。” 严成锦面色古怪。 在王华眼里,或许王守仁比朱厚照,也就是大哥和二哥的区别。 弘治皇帝想了想:“给王卿家加俸粮十石,严成锦加俸粮十石。” 大明官员工资连各朝的平均都不如,给加十石粮,真是一点也不多。 “臣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正色起来:“可知朕找你来何事?” 严成锦猜到了几分,但揣测圣意,慎重而为! “臣愚钝,自然是不知。” 弘治皇帝道:“朕看你知道,你说出来也无妨,朕只是想问,五百打五万怎么还打赢了?” 马升颔首点头,直言不讳:“土木堡一战,睿皇帝率领三十多万京军,丧没几尽,英国公用五百人对抗五万人,竟打赢了,这借了天兵不成?” 马公,你错了,这不是人的力量,是科技的力量。 严成锦知道,弘治皇帝还停留在用人数的多少来衡量兵力强弱的水平,自然会觉得不可思议,殊不知,科技才是硬道理。 薄钰造出东方第一架天望远镜后,望远镜就用在了火炮的实战上,令火炮的威力提升数倍不止。 他不过是仿制了一下。 严成锦道:“若英国公率五百兵马与鞑靼五万兵马正面交战,必败无疑,臣猜测,此战并非如陛下和马大人所想那样光明磊落,王守仁定是用了城墙做掩护,才使得火炮发挥威力,且火筛部族只是折损,并非歼灭,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史上这一战,大明败得相当彻底。 先是威远城大败,随后火筛率部南下,大同又大败。 想打跑歼灭火筛,谈何容易。 严成锦又继续:“火炮可阻挡鞑虏骑兵快速冲击,可缺乏瞄准,臣便想着,用宋氏望远镜来提升火炮的准头,没想到,真的成了。” 马升心头一动:“此法用于其他卫所如何?” “下官以为不可,火炮装填极为麻烦,拉开距离配合宋氏望远镜使用,有奇效,但若是失去了城墙保护,敌方骑兵冲营,恐怕还来不及装填,就会被屠杀殆尽。”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第139章 如释重负 宁寿侯和建昌伯一直苦苦寻找严成锦的府邸,雇人要花银子,他们舍不得,今日才进宫来托托关系。 “哥你看,是不是那小子?” 宁寿侯视线一转,从奉天殿里出来的一群官,其中有一人,穿着御赐的麒麟服,有些显眼。 张鹤龄脸腾一下就红了。 “对,就是他!” 严成锦刚下奉天殿的御阶,两道人影嗖地一声,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臂。 “赔钱!” “对!赔钱!” 有人敢在宫中碰瓷?真是不把他这身皮肤放在眼里啊!严成锦一看,竟是张家兄弟,听曾鉴说,这兄弟俩要找他算账来着。 “二位爵爷可是说宋氏望远镜?” 张鹤龄冷笑,就怕这小子不认账,如今自己供了,正好跟他算算清楚:“那两架望远镜,花了我们兄弟两万两银子,过去那么多日,钱又生钱,借钱庄的银子还要还利息呢,你要还四万两!” 张延龄看向哥哥一笑,哥你真是太聪明了,白白赚两万两啊! “两位爵爷可知,威远打了胜仗?”严成锦问。 “关我们兄弟屁事!” “对,快还钱,别想抵赖,没有钱,就卖宅子,卖了宅子还不够,就把你父子二人的薪俸,一并交出来!”张鹤龄得意洋洋。 严成锦漫不经心道:“怎么不关伯爷的事,打了胜仗,就有军功,两位爵爷贡献了宋氏望远镜,就是大功。 银子可换不了军功,你们可想好了,下官给了银子,这两架望远镜可是下官的,到时候就是下官向陛下请功了。” “想骗我兄弟?陛下岂会这么大方!” “下官只是谏言,就加了俸禄,刚加的,十两银子。” 张鹤龄沉思起来,他一直想当国公,却没有可以请功的由头。 像他这样的外戚,不可能领兵打仗,更不可能立军功。 眼下这个由头,似乎跟军功沾点边,到时候求一求娘娘 张鹤龄把张延龄拉到一旁:“哥早就看英国公不顺眼了,等哥当了国公,哥护着你,这次就由我向陛下请功试一试。” “哥想要贪图我的功劳?”张延龄不干了。 “当弟弟的,要谦让哥哥,张家还是我做主!” “我也出了银子!” 严成锦道:“两位伯爷先商量,下官下值了。” 奉天殿里, 百官才散去不久,萧敬就小声进来禀报:“陛下,宁寿侯和建昌伯求见,似乎想请陛下封赏。” “他们要什么封赏?” “宁寿侯说,威远卫御敌用的,是他们家的宋氏望远镜”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萧敬又道:“陛下不知,当初征用这两架宋氏望远镜时,宁寿侯和建昌伯,还到臣府上哭闹”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真是不要脸。 朕月月给他们发薪俸,一到用时还要跟朕讨价还价。 只是沾着一点关系,就敢来讨要军功,城墙还是贩夫走卒建的呢,难不成﹢也要他们军功,还有造火炮的军器局。 弘治皇帝让萧敬喊他们进来。 张家兄弟进了奉天殿后,就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上,“陛下,臣听闻臣的望远镜在威远打了胜仗?” 弘治皇帝懒得多说,示意萧敬给赏赐。 只见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两锭银子。 萧敬小声道:“陛下说了,每人十两,不要抢。” 就这?打发叫花子呢! 张鹤龄老脸一红,这还用抢吗,看不起谁呢,“陛下,臣想升爵。” “陛下,臣也想” 弘治皇帝一拍御案,震得兄弟俩吓傻了抱在一起,弘治皇帝目眦欲裂:“你们兄弟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向朕讨要爵位。” 情况好像不对劲,张延龄吓坏了:“哥,严成锦太坏了,让咱们来讨军功。” 张鹤龄吓得瑟瑟发抖,此刻不说点什么,恐要被杖责,想起前些日子被打板子,张鹤龄身体本能的打了一激灵。 “只要把宋氏望远镜还给臣,这军功,臣不要了。”张鹤龄也不嫌丢脸,伸手将二十两银子一收,逃似的退出奉天殿。 两日过去, 严成锦呆在都察院里,张家兄弟倒是没来找他,想必是被弘治皇帝训斥,暂时不敢惹麻烦。 午时,奉天殿的小太监传唤他过去,弘治皇帝急召。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阅御案上的弹劾疏奏,都察院隶属皇帝,独立于朝中,不归六部管辖,他们的奏疏会直接被送到了这里。 严成锦这个家伙,当了半月御史,竟然一封弹劾奏疏都没有。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严成锦那个家伙,最近在干什么,为何不见他的弹劾疏奏。” 牟斌道:“想来是陛下励精图治,天下河清海晏,无事弹劾吧。”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眼光直勾勾地看着牟斌,看得他一阵心虚:“牟指挥使也学会拍马屁了,朕看他是怕得罪大臣,才不敢弹劾。” 李东阳颔首点头:“此子很有才华,却异常慎重,臣上次见他时,便提醒过他,要敢于陈言讼状,臣觉得,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逼他交上来一道弹劾奏疏。” 弘治皇帝点点头,凡事都有第一次,想起了自己十七岁,登上了大明宝座,第一次当皇帝,也是这般畏首畏尾,不敢训斥大臣,不敢轻易下诏。 但上天恩宠,给他派来怀恩这样的清臣,教导他如何当一个好皇帝。 又有王恕,丘睿,徐簿这样的清流,给他鼓励,教他如何拟诏,如何治理天下。 有了他们的辅佐,才渐渐走到了今日。 谁没有第一次呢? 弘治皇帝便让人去叫严成锦来。 严成锦来到殿中,老老实实行礼,不知弘治皇帝找他何事,在心中种种猜测和推演。 弘治皇帝板着脸:“上任半月有余,怎么不见你的弹劾疏奏?” “臣还在学习,如何写弹劾疏奏。” “还要学多久?”弘治皇帝欣慰地问。 严成锦正色道:“三年。” 噗 李东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目光看向别处,不想搭理他。 刘健摇摇头,当年他还是东宫属官的时候,弹劾内阁首辅丘睿,何等英勇。 这小子压根就没打算弹劾。 弘治皇帝早料到他会推诿,命人拿来御纸,送到严成锦跟前:“你今日要弹劾一人!朕替你做主,不必害怕,弹劾朕也行。” 严成锦面色古怪。 还有求着别人弹劾自己的? 弘治皇帝果然是一个喜欢反思自己的人 “陛下,臣还没想好要弹劾谁。” “那就随便弹劾一人,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要给朕一道弹劾疏奏。”弘治皇帝道。 还能随便弹劾? 迫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yin威。 严成锦想了想,拿起笔, 众人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140章 殿下,借一步说话 (求收藏求推荐)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有点期待,此子性情谨小慎微,不敢得罪大臣,究竟会弹劾谁。 严成锦托着下巴,时而又笔走龙蛇。 “臣写好了。” 是兄弟,就让我插一刀。 他弹劾的,正是朱厚照,太子与自己以兄弟以相称,今日被弘治皇帝和百官相逼,实属无奈。 弘治皇帝还不知他要弹劾谁。 萧敬把疏奏呈了上去,看到疏奏的时候,弘治皇帝脸都绿了,直勾勾地瞪严成锦:“太子懈怠学事,满朝武都知道,不用弹劾。” 李东阳方才还高兴,一听弹劾的是太子,脸渐渐黑下来,怒其不争。 这个家伙还是不敢迈出第一步。 严成锦和太子沆瀣一气,朱厚照才不在乎别人弹不弹劾。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叹息一声:“实在不敢,你就从朕开始弹劾吧,朕恕你无罪。” 言官弹劾皇帝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御史,上弹天子,下弹百官。 严成锦面露难色:“陛下的励精图治,朝野清明,天下民富国安,臣实在找不出来任何瑕疵。” “朕让你弹,你就弹!”弘治皇帝怒了。 冤枉啊。 千古奇冤啊。 皇帝竟然逼着自己弹劾他,说出去没有人相信,可这等千古怪事,就落到他的身上了,严成锦委屈,突然觉得他比孟姜女还倒霉。 弘治皇帝也是经过了深谋远虑,用人不能发挥其长,还不如不用。 此子有才华,就是太过慎重了一些,有时候在这小子身上,隐隐能感受到,朱厚照那种气人的感觉。 “你终究还是缺乏胆气和历练。” 严成锦拿起笔,硬生生地又写了一封疏奏,呈了上去。 弘治皇帝看了看,直皱眉头,这个家伙,叫他弹劾自己,还是不敢。 这回更甚,连弹劾的人他都不认识了。 “朝中大臣,可有叫马玠的人?” 李东阳想了想:“官中并无此人。” 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家伙弹劾的,是个平头百姓,正当他纳闷时,马升却打了个寒颤:“马玠是犬子,严大人怎么会知道我儿?” 严成锦目光闪烁,期期艾艾:“我瞎编的。” 胡说什么呢,瞎编能把我儿名字编出来? 马玠无官无禄,说不上弹劾二字,严成锦真正意指的人,正是他爹马升,慎重起见,才从马玠下手。 马升七窍生烟,这个家伙太气人了,正欲辩驳的时候。 严成锦又递上来一封弹劾疏奏。 弘治皇帝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严成锦终于交出一份令他满意的答卷。 “你要弹劾兵部尚书马升?” 全场鸦雀无声。 马升气得跳脚,陛下让你弹劾他,你又弹劾本官作甚? 弘治皇帝含着笑意:“不过是练习,只是说了马卿家教子无方,无碍,不必动气。” 教子无方毕竟是家事,比起徇私枉法,擅役乡民之类的差远了。 马升却不乐意了。 他也是个暴脾气,有话当面就说,绝不藏着掖着。 “就算是练习,严大人又怎么会知道犬子的名讳,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练习。” 李东阳等人也觉得有道理。 难不成你严成锦还能掐会算不成? 严成锦睁眼说瞎话道:“臣委实不知,马玠是马大人之子,只是今日坐轿子,听闻有人自称是王法,还高喊他叫马玠,臣一时情急,就把他写上去了。” 这是一时情急吗? 不过李东阳等人注意的却是另一句话,竟有人敢自称是王法? 反了! 马升吓得差点没昏过去,哆哆嗦嗦:“你你可不要乱说。” 弘治皇帝脸色沉下来,王法乃是朝廷的律令,是皇帝的治国之器。 自称是王法,岂不是说他是皇帝。 谢迁看情况不对:“严成锦,这是演习,话不能乱说。” “下官亲耳所闻。”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严卿家,你先退下。” 马升松了一口气,有这么拿人练手的吗?瞪着严成锦,给了一个眼神,你丫自己体会。 “臣告退。” 严成锦悻悻地告退,出了大殿。 “陛下,顺天府刘庆求见。”萧敬道。 刘庆神色慌张,快步走进大殿:“陛下,菜市口打死了人,还妄称王法,臣已将他收押入狱,只是此人乃是兵部马尚书之子马玠,且牵扯到了宫中御马监。” 众人脸色一变。 这么说来,严成锦刚才说的,全是真的 打死人还不算,还敢自称是王法,真是嚣张至极。 马升脚下虚浮,抓住一旁属下的手,才能勉强站立,慌张不定地望向刘庆:“刘大人,你可不要吓老夫。” 刘庆轻叹一声,他比马升晚入官场几年,马升任都察院都御史时,对他多有照拂,但马玠打死的是个官,陛下早晚知道。 李东阳忙问:“打死的是何人?” “是矿监税使,蒋宗。” 打死了税监? 弘治皇帝记得这个宦官,曾伺候过他,后来一高兴,就赐给了他一个差事,去监管矿税。 刘庆继续:“马玠与商贾在西山开了煤矿,矿监税使蒋宗要收税,而蒋宗收税奇高,取十税五,马玠气不过,直接把他打死了。” 要是蒋宗知道背后的人是马玠,或许打死也不敢贪心。 马升无力跪下,悲恸道:“臣管教不利,任凭陛下责罚。” 李东阳眼神微眯。 明初规定三十税一,渐渐地,甚至连税都不收了。 这蒋宗实在当诛。 马升晚年得子,兵部事务繁忙,他又无力管教,才宠溺出这样的儿子来。 严成锦从奉天殿出来,准备去都察院衙门走一圈,就看见朱厚照义愤填膺冲过来:“老高,本宫听说,你弹劾本宫?” “殿下,那只是演习。” 当严成锦承认的时候,朱厚照心头宛如被锋利的刀片划开那样痛,不乐意了:“演习也不行,会败坏本宫名声的!” 刚从奉天殿出来,朱厚照消息也太快了吧 “殿下如何知道是臣弹劾?” 朱厚照笑嘻嘻道:“萧敬那个狗东西安插在本宫身边的眼线,叫谷大用,被本宫策反了。” 弘治皇帝让萧敬盯着点东宫,萧敬让谷大用盯着东宫,朱厚照又让谷大用盯着奉天殿? 一旁的太监堆着笑容:“严大人好,奴婢谷大用。” “殿下,借一步说话。” 第141章 谷大用的人生规划 (求收藏求推荐) 严成锦来到一旁,偷偷帮谷大用规划了一下今后的人生,澳洲好像还没有人去。 “殿下,臣考你一个哑谜。” 一听猜谜,朱厚照来了精神:“本宫很聪明,一般的哑谜,难不住本宫。” “这个哑谜,保准殿下猜不出来。” 朱厚照瞪着眼睛:“你说!” “此物很奇特,肚皮有个窝,窝中能养鼠,身下生两足,五步作一步,快若草中兔。” 不是臣瞧不起你,就算告诉你答案,你也不知道是啥。 “给殿下一刻钟的时间。” 不一会儿,朱厚照抓耳挠腮,急道:“老高你再等等,本宫快要猜到了,再等等。” “是袋鼠。”严成锦才不管他,直接揭晓了谜底。 朱厚照傻眼了,他见过奇珍无数,对虎豹之流也颇有研究,何曾听说过袋鼠。 “袋鼠,是何物?” 严成锦云淡风轻:“臣也是听弗朗机人所说,此物跑得比赤兔还快,在倭岛还要往南,也不是很远,最重要的是,这畜生只吃草,不花靡费,殿下可以让谷大用去抓一只回来。” 朱厚照眼睛放光,吃草好啊,出了京城,遍地都是草,不花银子,随便吃。 正愁最近没乐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请问你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严成锦想,这么高深的问题,谷大用肯定答不上来,顺手就帮他规划了。 其实有时候,人生压根用不着自己规划。 突然,朱厚照露出几分玩味,碰了严成锦胳膊一下:“老高,本宫听说,你还弹劾了马师傅。” “殿下怎么说这个?” “看看你后头。” 马升冷不丁站在身后,尤其是那一副干瘪的老脸,龇牙咧嘴笑出来,半黄的牙齿,狰狞得像鬼一样。 差点没给严成锦吓得穿越回去。 朱厚照笑嘻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恨不得马升揍老高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一顿。 等老高还吊着一口气,他再出手相救。 那样的话,老高一定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继而给他当牛做马。 马升伸出手来,亲切地握住严成锦的手,拍了又拍,和蔼至极:“贤侄弹劾之恩,老夫没齿难忘啊。” 朱厚照惊得下巴掉下来了,严成锦也没反应过来。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脑疾? 马升感慨几声:“犬子打死鱼肉百姓的税使,立功了。” 打死了人,还立功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面色古怪。 不过,一听鱼肉百姓和税使这两个词,严成锦就明白了。 在大明太监行业中,除了司礼监外,就业率低但收入高的职位有三个,镇守太监,采办太监,税监。 明朝的商税按三十税一,对商人极为宽放。 但却收不上来什么银子,十年下来,收到的矿税也不过十万两银子左右。 算下来,一年才一万多两银子,支去宫中用度和大臣薪俸,几乎所剩无几。 到后来,矿税的收税变成了口头形式,几乎不收了。 但税监们却打着朝廷收税的名号,擅自拟定税额,甚至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一些税。 有些地方根本不养蚕,却还要交丝税,其实朝廷并未下旨征收这些税。 父母官与税监勾结,言路堵塞,百姓们无路可告,没有盼头,要么反,要么逃。 蒋宗仗着自身是税监,贪墨银子,幸运地摸到弘治皇帝的逆鳞,死了也白死。 马玠这个家伙踩到了狗屎。 弘治皇帝要处置,也是从轻处理。 不过,严成锦倒是真不知道,马玠打死的是个税监。 “下官就是看他做了好事,才上奏陛下的。” 朱厚照满脸错愕。 老高这家伙真坏啊,明明告了别人,还说是做了好事,朱厚照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马升觉得有点尴尬,阴沉得滴出水来,打死了人是好事吗,是打死了徇私枉法的税监,你可不要乱说啊。 “陛下已经下旨彻查此事,若是记了功劳,本官向陛下禀明,记你一功。” “那就有劳大人了。” 等马升走后,朱厚照凑上来:“老高,打死人,还能立功?” “殿下要不拿谷大用试试?”严成锦眨了眨眼睛。 谷大用吓得脸色惨然:“奴婢没有得罪严大人啊” 太子身边的长随太监,为何频频消失,凶手究竟是谁? 谷大用百思不得其解,幸亏今日跟过来,才知道怎么回事,感情都是被人“安排”了啊。 严成锦摇摇头,不与我为敌,就不用消失了吗,不是的,只要你叫谷大用,还是要消失。 朱厚照道:“算了,谷伴伴还有用。” 谷大用松了一口气,朱厚照又露出笑意:“谷伴伴,你收拾一下行李,老高,那个地方叫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明朝还没发现澳洲,也没有名字,反正推到弗朗机人身,不关他的事。 “据弗朗机人说,似乎叫澳州?” “就是澳洲!”朱厚照手舞足蹈:“你去帮本宫寻个坐骑回来,本宫要将它养在东宫,此物叫袋袋鼠!” 谷大用没挺住,昏死了过去。 “老高,怎么办,他好像吓死了?” “依臣看,谷伴伴是装的。” 抬回东宫后,朱厚照当即命人浇醒谷大用,谷大用醒过来时,车马都准备好了,只得立刻启程。 朱厚照对打死人能立功很感兴趣,世上还有这等好事,谷大用前脚刚出宫,他后脚就命人把在京城的税监都喊来。 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命厂卫彻查蒋宗的府邸,看这些年他在京城,都干了什么坏事,贪墨了多少银子,又牵涉多少人。 正伤神之际,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闯入殿中,急得都快哭了:“陛下,太子殿下抓了大同的两个税监,说要杀了他们立功。”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 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时间,竟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子的生父来,朕温恭谦良,贤明有德,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 “因何事而起?” “奴婢也不知道。” 萧敬皱着眉头,这么大的事,谷大用怎么不提前来报。 陛下自小在宦官和宫女的身边长大,对身边的近臣极好,太子恐怕要惹陛下生气了。 果然,弘治皇帝丢下折子,怒不可遏去了东宫。 第142章 不幸言中 (求收藏求推荐) 东宫, 这时,朱厚照拿着金吾卫的长刃,对着两个太监喊打喊杀,两个太监抱头鼠窜。 他们本是回京城省亲,太子相邀,过来吃酒,谁知吃酒吃到一半,太子忽然抽出白刃,说要砍了他们,建功立业。 二人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有金吾卫拦着,他们早被朱厚照斩于刀下。 但金吾卫哪里拦得住朱厚照,又怕伤了他,只好挡在两个税监身前。 “马伴伴,给本宫守好宫门” “太子饶命啊” “本宫要砍了你们,为民除害!” 弘治皇帝赶到时,朱厚照正拿着长刃追砍他们,一声厉喝:“朱厚照!” 朱厚照一看弘治皇帝来了,长刃往桌子底下一丢,秒怂了。 “儿臣问过他们,是不是收税的税监,他们承认了,儿臣才砍他们的。” 两个税监脸色惨白,跪倒在弘治皇帝面前,嘴上喊着陛下救命,心中大松一口气。 弘治皇帝凌厉的目光看向朱厚照,沉声:“他们乃是朕立的税监!” 朱厚照虽不敢正视。 弘治皇帝四下扫一眼,想找趁手的物件,最好是长长的,硬硬的,打在身上很疼,却又打不死人的。 可除了刀,却没看见合适抽人的物件。 只是一个眼神,朱厚照便知父皇又想揍他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父皇可是忘带打龙鞭了?” “你怎知道?” 朱厚照连忙认错:“儿臣错了,儿臣下次再也不敢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为何要斩杀税监!” “儿臣听闻马师傅的儿子砍了税监,立了功,严师傅说,是个税监九个贪” 严师傅自然是严成锦那个家伙。 弘治皇帝满脸黑线,气极了反而平静下来:“你以为天下税监,都如蒋宗一般!” 朱厚照却振振有词:“敢问父皇,税监收上来的银子,可是用于宫中的用度开支? 宫中却过得清贫如水,太后还好一些,儿臣的用度,却连老高都不如,不是被他们贪墨了又是什么?”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哪里是贪墨,那是因为朕下令节省用度 一听到贪墨二字,犹如厉鬼敲门一般,两个税监吓得瑟瑟发抖。 陛下最不喜的就是贪墨之人,宫中刚刚斩了李广。 念及此处, 两个税监齐齐磕头:“陛下饶命!” “来人,去乾清宫,取朕的打龙鞭来。” 朱厚照吓得心惊肉跳,蔫着脸:“父皇等等,儿臣说不清楚,老高一定能说清楚,让老高来,等他说完,父皇再抽儿臣也不迟。” 这世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人,他有幸认识一个,就是老高! 老高这狗东西,骗本宫说砍税监能立功,说什么也要拉他垫背。 都察院值房。 门边上,一个小太监动作无比熟悉地往里探,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这儿呢。”严成锦认识他,老熟人了。 小太监道:“严大人,陛下宣你。” 出了都察院的值房,严成锦从袖口掏出一两银子:“陛下宣我作什么?” “是太子” 严成锦疑惑地来到东宫,朱厚照拿刀要砍税监,他倒是不意外,意外的是何要叫他来。 看见弘治皇帝不怒而威地站在殿中,又看见朱厚照发来求救信号。 朱厚照这狗东西,坑人啊! 严成锦直挺挺地跪倒:“臣严成锦,叩见陛下。” 这小子胆小慎重,不能吓唬,省得又各种揣测朕的意图,弘治皇帝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你可曾跟太子说过一些砍了税监能立功的话?”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臣说过,只不过是对马升大人说,太子恰巧在一旁。” 弘治皇帝沉下脸,就知道是这般,遂拿起打龙鞭朝朱厚照走去。 朱厚照如梦初醒。 老高这狗东西,见死不救,又坑本宫 只听严成锦道:“臣有些粗浅的见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照露出喜色,老高偶尔还是讲义气的。 弘治皇帝扬起的打龙鞭,忽然顿住了,冷着脸:“你说,不许为这逆子求情。” “既然两位税监来都来了,不如,就请厂卫查一查,看看结果如何,再惩罚太子也不迟。” 天下税监一般黑。 坐上了税监这个位置,清的也变成贪的,像怀恩那样正直的太监,实属异类。 不用查,严成锦也有六成把握,他们是黑的,只不过是大黑还是小黑的区别罢了。 由弘治皇帝自个决定,查还是不查,最为稳妥。 朱厚照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说到底还是要揍他,脸顿时黑下来。 弘治皇帝见两个税监哆哆嗦嗦,将鞭子一丢:“那就查查吧,等查出来,朕再找你算账。” 在朱厚照的目瞪口呆中,弘治皇帝走出了大殿。 竟然没抽本宫? 朱厚照手舞足蹈:“老高,今日父皇心情好,没抽本宫。” 陛下像心情好的样子吗? 严成锦漫不经心:“陛下今日是借坡下驴,太子要砍宦臣,传出去成何体统,太子别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看着臣,臣不是殿下的勇士,更不会与殿下沆瀣一气,殿下趁早打消念头,别打臣的主意了。” “老高,如何你才肯当本宫的勇士,本宫把一半江山分给你?”朱厚照龇着牙。 严成锦吓得直冒冷汗:“绝无可能,殿下成日作死,臣是热爱生活的人。” 朱厚照露出茫然:“什么是作死?” “就是勇敢的人。” 朱厚照乐了:“本宫好像是喜欢作死。” 次日, 厂卫将大同矿使税监何昌和李定两人的家底翻了出来,藏污纳垢之数,堪称大蠡。 弘治皇帝又惊又怒。 当真被太子言中了。 这等怙恶不悛的大奸,正是祸害天下的罪魁祸首,不杀他们,天下难有河清海晏。 当即命牟斌收押诏狱,择日问斩。 他倒是没有表扬朱厚照,在他看来,朱厚照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踩了狗屎运。 朱厚照却乐了,竟被他不幸言中,随便一抓还是真是污吏,又向京城的一些税监发出热情的邀请函,吓得回京的税监们仓皇离京。 这两日,朝廷接到急报。 英国公班师回朝,弘治皇帝命司礼监主掌各监准备,在午门前迎接归来的将士。 第143章 百密一疏(求收藏求推荐) 这两日,都察院的言官们脸上无光,太子随便也能砍出两个污吏,他们这些专门纠察朝纲的言官,竟毫无建树。 都御史戴姗面子挂不住,将所有言官都训斥了一番,唾沫横飞。 言官们羞愧地低下头。 都察院御史上可弹劾天子,下可弹劾内阁和六部,唯独有一个人他们需谨慎弹劾。 那就是他们的长官,都察院都御史,戴姗。 轮到严成锦时,戴姗却颔首点头,难得露出笑容:“本官借阅过你的弹劾疏奏,写得不错,可会骂人?” “???”严成锦。 “都察院御史与六部言官不同,光会写疏奏可不成,还要习会唇枪舌剑的本事,且通读大明律法,这样才能弹无不胜。”戴姗决定重点栽培严成锦。 他说的不假。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通明律是御史的基本功,在弹劾时,你得在奏疏里意指,此人犯了什么罪。 弹劾高手,专挑罪无可赦的名目来弹劾,达到一弹必死的目的。 李东阳就是这样的高手,刘瑾被凌迟处死,他写的一份疏奏起决定性作用,条条致死。 严成锦早有准备,还在翰林院时,就研习了大明律法,不用翻书,也能知道具体内容。 今日,英国公率军凯旋。 午门前的广庭,武百官位列两侧,禁卫列队,气氛凝重,又有点喜庆。 弘治皇帝眺望着街头,厂卫早已做了一些“安排”,空荡荡的街头,没有几个百姓。 朱厚照站在一旁,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他站不住了,步子悄悄往后一移,消失在弘治皇帝身旁。 弘治皇帝不想搭理这个家伙。 “老高,本宫想跟父皇说,王守仁是本宫的勇士。”朱厚照小声道。 严成锦嘴唇轻轻一动:“殿下说就是,何必告诉臣。” “本宫怕父皇追查下去,那道一品玉轴圣旨,在王守仁那儿,你忘了?” “殿下小点声” 弘治皇帝脸上抽了一下,正想着是不是趁英国公没来,先回宫揍这逆子一顿,发泄一下心情。 张鹤龄也觉得太子殿下像苍蝇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真讨厌。 兄弟俩眼巴巴地望着街头,期待两台宋氏望远镜出现在视野中。 这段时间,损失了不少银子。 若按一日有十人看月亮算,一人一两银子,那就是十两银子。 忽然,张鹤龄觉得心中绞痛,损失了三百二十两,陛下才给了他们哥俩二十两。 血亏 只见远处街道尽头,缓缓出现两道人影,是英国公和王守仁,随后越来越多的将士。 弘治皇帝大喜过望,征战鞑靼人的京军,终于回来了。 英国公和王守仁下马,跪在弘治皇帝身前。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英国公扬我大明军威,朕深感欣慰啊。” 张懋有些热泪盈眶,张家许久没有得到这样的表彰了。 百官颔首称赞。 气氛一片喜庆洋洋。 朱厚照乐道:“父皇也夸夸王守仁。” 宛如一颗老鼠屎掉进锅里,气氛变得不美妙了。 王守仁率性:“臣不敢居功,出兵前,曾与严成锦大人探讨过,应当是严大人的功劳。” 众人随着弘治皇帝回到奉天殿,严成锦走在后头,却看见王华神色复杂,似乎有些不快。 朝廷有此大捷,弘治皇帝决定恩幸百官,破例沐休一日。 次日清晨,京城的天空一片蔚蓝。 严成锦换了一身宽松的上单,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春晓在旁轻摇蒲扇。 朱厚照溜出了宫,还带来了两个人。 进门,张家兄弟便打量着严府:“哥,严成锦害咱们吃了板子,咱们坑他一回?” “你有什么好主意?” “咱们过几日再坑他,免得他觉得是咱们兄弟下的手。” 朱厚照却不乐意了:“老高是本宫的兄弟,你二人休要让本宫大义灭亲。” 张鹤龄哈哈大笑:“舅舅也是替他担忧。” “这儿真破” 三人大摇大摆进了院子。 听何能说朱厚照带了人来,严成锦连忙来到旧院正厅,没成想,竟是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一脸亲切,热情洋溢。 朱厚照这个狗东西,怎么还把他老巢给暴露了 百密一疏啊。 前几日,张家兄弟还喊打喊杀呢,严成锦心中提防起来。 “贤侄啊,我兄弟二人想再订十架宋氏望远镜,九万两银子,你看如何。” 严成锦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银子,而是这两个傻子要那么多宋氏望远镜做什么。 “爵爷用于何处?” “咱们愿意买,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张鹤龄财大气粗道。 “不说,恕下官不能应许。” “咱们要卖给弗朗机人啊,他们愿意花两万两银子买,你说傻不傻” 张鹤龄揍了兄弟一拳,瞪了眼,示意他别说话,又换上笑容:“贤侄别听他瞎说。” 大明有海禁,国初立法,寸板片帆不许下海。 但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初的海外贸易就已经十分繁荣了。 主要是大臣和外戚与弗朗机人做交易,能从海禁中获得好处,守臣不敢问,戍哨不能阻。 只要不卖战略物资,战马、武器、甲胄、船只这些,都还在朝廷忍受的范围。 弗朗机与大明的通商十分活跃,尤其是在广东一带,常年有弗朗机人做贸易,买古玩,茶和丝绸。 威远大战中,宋氏天望远镜声名大噪,宋氏天望远镜是个新科技,弗朗机人盯上也正常。 西方各国并不平静,严成锦估计,弗朗机人就是借鉴威远一战,想买回去侵略他国而用,再贵也愿意掏银子。 “开海犯禁,两位伯爷慎言。”严成锦道。 张鹤龄道:“我二人已经卖了两台,也没怎么样,此物又不是朝廷管禁之物。” “开海绝不卖。” “那你要如何才肯?” “两位爵爷写下字据,因家中有需,才请下官造宋氏望远镜,不能用与弗朗机人交易,签下大名。”严成锦漫不经心道。 张鹤龄笑眯眯:“府上可有纸笔,我兄弟二人现在就立字据。” 张家兄弟知道,这家伙怕死,就是想撇清关系,可他们不怕呀。 “老高,你不要银子吗,本宫在此,你不用怕,尽管开口。”朱厚照诧异。 张家兄弟想揍死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外甥,想了想会被砍头,便肉痛地道:“就给贤侄十两银子辛苦钱吧。” 严成锦道:“两位伯爷将九万两银子送来,下官才能命宋景制造。” 张家兄弟点头应是,立了字据之后,连忙回府筹备银子。 不一会儿,九万两银子,被抬进严府。 一打开箱子,遍地都是白银,就像掉进钱窟窿一般。 清点验收就用了大半日。 傍晚时,宋景来到严府。 严成锦道:“这一万两银子,拿做十五架宋氏望远镜的靡费。” 第一架宋氏天望远镜贵,是因要做器械,又耗费许多材料才做出来。 如今造宋氏望远镜的各种开模器械,已经做好,匠人有工部养着,不花银子。 朱厚照傻眼了,张家兄弟给了九万两银子,老高白白赚了八万两? “还请殿下守口如瓶。” 朱厚照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严成锦不放心,让他来了一百遍毒誓才放他离开。 宋景面露难色:“大人,算下来,一千两银子就要做一架,实在太紧凑了一些。” “给弗朗机人做,用料可以节省一些,用剩的那些边角料,可以再用,这回不用按本官的标准。” 第144章 献银 (求收藏求推荐) 今日上朝,严成锦站在御史的队伍中。 王守仁谏言,要整饬边防卫所和京营,想必是出征察觉了威远卫所的许多弊政。 大明卫所和京营的制度崩溃,严成锦心中清楚。 只听王守仁还没说几句,就有兵部的言官反对,以需要花费靡费为由,将王守仁的谏言驳回了。 整饬的确需要大量靡费,首先要保证九边供给的军粮充足,其次更换甲胄和兵器。 这些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王守仁从威远卫回来,就谏言要整饬卫所,一定是看到了卫所制度的崩坏。 卫所士卒的生活极为贫苦,就以衣服而言,他们的衣服虽然由官库支给,但家属的却需要自己制备,妻和子无衣蔽体,小冰河期不冻死才怪。 再加上粮食也只有一个人的份,全家人吃,有时候,朝廷还拖欠军饷,士卒们才逃离卫所。 老爹所辖的宁夏卫,还好一些,因为常有鞑靼人进犯,朝廷不敢不支响。 王守仁寥寥几句谏言,难以打动弘治皇帝和百官。 严成锦猜测,最重要的,还是陛下和百官不知卫所衰败到了何种地步。 六月的中旬, 京城有些闷热,宋景终于是将十五架天望远镜做了出来。 作为匠人,他却没有按严成锦说的,用边角料,而是尽量减少材料损耗,从牙缝里剔肉。 铜是铸币的金属,很贵,只能在宋氏望远镜的内壁用铜料,外头用铁,来降低铸造的工钱。 张家兄弟喜不自胜,祖宗保佑,银子没打水漂,只要卖给弗朗机人,银子就像天上白白掉下来的一般,“弗朗机那些傻子,花银子就是比士绅痛快。” 关口流入白银三十万,自然瞒不过朝廷。 十日后, 奉天殿中, 牟斌快步走进来禀告:“陛下,天津卫有弗朗机商人与朝中大臣交易,数约二十万两。”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朝中何人敢犯禁?” “据说是宁寿侯和建昌伯。” 弘治皇帝心中愠怒。 早些年,他便知晓,宁寿侯和建昌伯向弗朗机人倒卖古玩和丝绸,那时候便警告过他们。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又卖了什么。 不过,除了田地和商铺,什么东西能卖三十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实在想不出来,便问:“卖了什么,何时卖的?” 牟斌如实道:“臣也不知,前些日子,宁寿侯和建昌伯送了许多箱子去严府,似乎是宋氏天望远镜,太子殿下也在。” 严成锦和太子?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命人将宁寿侯兄弟召入宫中,想了想,让人把严成锦也叫来。 牟斌来到都察院时,严成锦并不诧异。 他跟着牟斌来到奉天殿,张家兄弟早已跪在殿中,兄弟两恶狠狠地看着他,宛如苦大仇深一般。 还有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脸色有些惨白,嘀咕:“老高,本宫都招了” 还不等他行礼,弘治皇帝劈头就问:“朕听闻,你将宋氏望远镜一万两一架卖给宁寿侯,成本却只有一千两银子?” 朱厚照发的毒誓,果然不能信 张家兄弟双目通红,看着严成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哥,这狗东西,比咱们还黑啊!” “你住口,我不知道?”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无辜道:“陛下看这字据,臣未开价,是宁寿侯非要将九万两银子交给臣。” 张鹤龄竟是一口老血涌上来:“陛下,臣冤啊。” 这个狗东西,贪了他们的银子,还说是他们非要送的 “哥我揍想揍死这个家伙。”张延龄委屈地哭了出来。 弘治皇帝看了字据,还签了宁寿侯和建昌伯的大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字据写得清楚,朕一会儿在跟你们算犯禁的账。” 提起海禁,张家兄弟没敢吱声。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你可知道,按明律,商贩哄抬价格,当从重处置?” “臣身为御史,自然清楚。” 明律规定,商人哄抬价格,行同贿赂,处罚的轻重要依据相关的律法定罪。 “臣并未哄抬价格,敢问当初臣卖给陛下第一台望远镜时,收了陛下多少银子?” “一万两。”弘治皇帝道。 众人石化。 卖给弘治皇帝一万两,卖张家兄弟也是一万两,似乎没有哄抬价格啊? 张家兄弟傻眼了。 弘治皇帝似乎也不关心这个,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朕问你,弗朗机人为何愿意花两万两银子的高价?” 严成锦想了想。 市值这个东西,还真的很难向弘治解释清楚。 有些东西用对了地方,就是资源,用错了地方,就是垃圾。 就好比大明的丝绸,去到了西方价钱翻了一倍,在大明却没那么受欢迎。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威远大战中,宋氏望远镜和火炮大显神威,弗朗机国与大明一样,也会频发战火,若用宋氏望远镜和火炮攻下一座城,价值何止两万两银子。 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没运回弗朗机国,将这些火炮和望远镜倒手卖给倭国,臣敢说,一样价值不菲。” 只要有战火,这些东西就有价值。 落到老百姓手里,看看月亮,能折腾不出来什么。 这些弗朗机人鸡贼得很,没准过几年,将宋氏望远镜改造得更加高端望远镜,再倒卖给大明。 弗朗机炮不就是这样吗? 刘健大惊失色:“陛下,如何敢卖给倭国。” 弘治皇帝心知肚明,杀人的目光落在张家兄弟上,这两个家伙,竟卖了十一台出去。 若倭国用它与大明水师交战,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迁面色担忧:“陛下,想来弗朗机的船还未走远,不如让天津水师,将那弗朗机商船击沉!” “击沉了好,击沉了咱们再卖给他们。”张延龄乐了。 严成锦微微抬起头:“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讲” “若将弗朗机人的商船击沉,恐怕再无大食人和弗朗机人敢与大明交易丝绸和茶叶。” 大明常年向弗朗机出口丝绸和茶叶,本来就触犯海禁。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弗朗机人和大明的来往让沿海的港口变得繁荣起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成锦想让弘治皇帝干脆开海禁好了。 但如今谏言没有多少把握,自己只是小小的御史,谏言开海,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恐怕不用第二天,就会有人弹劾。 弘治皇帝的深意,不在于责罚碰了海禁,他馋的是自己收的银子 想起王守仁的谏言,严成锦道:“宋氏望远镜和火炮已经运出,担忧弗朗机和倭国对我朝不利,不如整饬京营,扩充三军,臣愿将九万两银子献出,充做靡费。” 第145章 凭空生财 (求收藏求推荐) 弘治皇帝一副“那怎么好意思”的表情,反倒客气起来。 “准了,严卿家献银充盈国库,此乃大功,传朕口谕,御赐严卿家银钑花带一条。” 严成锦黑着脸,竟得了一个皮肤挂饰。 明朝官员有明确的规定,官员从一品到九品,佩戴的带板不同。 一品官员束玉带,二品官员束犀花带,三品官员束金钑花带,四品官员束素金带,五品官员束银钑花带,六、七品官员束银带。 就是一块块玉或者金,别在一根普通的皮带上。 少说也得半斤重。 见他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弘治皇帝皱着眉头:“难不成你还想要玉带?” “臣当然想。” “” 弘治皇帝心中为难,总不能给严成锦升官和封地,否则,此举同向朝廷买官有何区别。 只能赐严成锦一条银钑花带,御赐的与官服上的不同,刻有瑞兽图案。 严成锦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八万两银子虽然不少,用于更换甲胄装备尚且还可,可用于扩充京营兵马,恐怕不足。” 李东阳颔首点头:“扩充了就得养,八万两银子看着许多,可到了明年,就该朝廷花银子了,国库哪里还有银子。” 京营发的月响,自然是从百姓的税赋中出,会加重百姓的赋税。 严成锦心中早有准备:“其实朝廷一直有银子,只是陛下不知道罢了。” 只听一声哈哈大笑,却是张延龄凑到张鹤龄耳边:“哥,他说陛下有银子,陛下自个不知道” 弘治皇帝不耐烦了:“将他们拖出去,廷杖二十。” 张家兄弟吓得魂不附体,被拖出去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倒是好奇:“你说朝廷哪里有银子?” 严成锦继续道:“命王守仁操练三军,王守仁自然能给陛下找出来银子。” 弘治皇帝冷笑一声:“王守仁一个西瀚林,有何能耐训练京营,且他为职,如何任命,此事不可!” “臣也以为不可,严成锦你说什么胡话呢!”刘健劝道。 “大明九边,除了家父镇守的宁夏铁骑骁勇善战,其余九边连吃败仗,王杲等人孱弱无能,若要重振边军铁器威风,非王守仁不可。”严成锦道。 王守仁训练出来的兵才厉害。 宁王谋划了十年,起兵叛乱,朝廷没给王守仁一兵一卒,他临时组织一支军队就把宁王给灭了。 可见其用兵有多神。 只是阳明心学名声过大,忽略了王阳明是个军事大家,当前朝野中除了王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京营在明初到正统年间十分强盛,那时候的京营能行军打仗,敢杀入大漠斩去鞑靼人的头颅。 如今的京营,种的田多了,连仗都不会打。 要安定九边,非整顿京营不可,而整顿京营,又非王守仁不可。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此子一向慎重,今日却说出这样言之凿凿的话。 “若他找不出来银子呢?” “臣愿献上一块免死金牌。”严成锦坦然。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动,这牌子还是朕给发的,朕要你这破牌子有何用 刘健摇头:“九边孱弱固然是事实,可京营乃朝廷根基命脉,岂能交给一个翰林,王守仁虽然学问做得好,始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若兵部的人在,恐怕也不会答应。 严成锦想了想:“那便举行校阅大典,如今九边,最骁勇善战的,是我爹戍守的宁夏卫军,各取五百精锐,就赌校阅时,京军胜于宁夏卫军。” “京军是朕的亲军,自然胜于宁夏边军,朕何须跟你赌?” 李东阳三人颔首点头。 京军是守护大明的中坚所在,胜于边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臣觉得,这倒未必,陛下不相信,不如,先让王守仁将藏在京营的银子找出来?” 弘治皇帝不相信王守仁能找出来银子:“准了,若他真能找出来,朕自会考虑。”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准备下值,朱厚照也出了奉天殿。 “老高你真狠,连自己的爹都坑。” “殿下彼此彼此。” “让王守仁这个大傻子操练京营,你打什么主意?”朱厚照笑嘻嘻问。 严成锦纠正他道:“殿下,王守仁不格物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请殿下不要侮辱人。” 朱厚照实在想不出来,王守仁哪里聪明了,不过想起和王守仁比试,他龇牙咧嘴笑出来,王守仁的智商似乎不怎么稳定。 王守仁听闻圣旨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从刑部衙门来到都察院,找到严成锦:“老高兄,何故推举在下去京营找银子?” 严成锦漫不经心:“伯安兄说过,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伯安兄要抓住这个机会。” 王守仁惭愧摇头:“可在下如何去找这笔银子?” “威远卫所的情形和京军无异,伯安兄在威远卫所看到什么,便也能在京营中看见什么,一月为限,在下可是押了一块免死金牌,若伯安兄在乎在下的免死金牌,就不要让在下失望。”严成锦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了。 王守仁黑着脸,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老高兄怎会知道他在威远看见了什么。 早朝时, 百官林立于朝堂,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静静听着各部大臣汇报工作,严成锦在御史的人堆里,不吭一声。 马升站出来一步:“陛下,臣听闻昨日,陛下下了一道圣旨,到京营中找银子?” 弘治皇帝也不知道王守仁有何德何能,纯属信任严成锦,便问:“严卿家,你来替朕说说。” 只见严成锦面色如常:“是为了兵部,也是为了户部。” 大臣们脸色诧异,怎么扯到户部来了。 “臣有一句话,不知” “你这小子,有话就快说!”马升性子急躁。 严成锦老老实实道:“兵部常常以军饷不足,向户部支取靡费,户部又以国库空虚,不予支给,臣让王守仁来,就是为了让他凭空生出这笔银子。” 凭空生出这笔银子,小子,你说什么梦话呢? 马升脸都绿了,恨不得站在严成锦脑袋上撒一泡尿,把这小子浇醒。 官们像听笑话一样,笑出声来。 马升憋红了脸:“其余暂且不论,我且问你,如何凭空生出银子?点石成金还要石头呢!” 第146章 锦真正的后手 (求收藏求推荐) 弘治皇帝也想知道,若真能凭空生出银子,九边的军饷就不用发愁了,荆襄流民也有银子安置,府地旱涝颗粒无收,也有余力开仓赈粮。 “你说说,怎么凭空变出银子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寿侯张鹤龄。 兄弟俩睡了半天,一听到能凭空变出来银子,顿时如梦初醒,双眼放光。 严成锦也觉得太过言之凿凿,便又道:“陛下,臣可否收回方才的话?” 百官们满脸错愕。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还以为这个家伙有什么本事,真能凭空变出来银子。 难怪这小子说话前,总是要酝酿半天。 张家兄弟脸上比吃了小强还难受,好不容易睡过去,结果让这小子惊醒了。 马升眉头舒缓开来:“臣任兵部尚书多年,从未听说过,去京营找银子的说法,不过,威远卫兵备空虚,臣倒是赞同。” “还请陛下静等王守仁的消息。”严成锦仔细斟酌后道。 换了别人,他不敢这样乱来,但王守仁有圣人光环。 下了朝,百官散去。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人留在奉天殿。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总觉得严成锦有把握才敢谏言,可又想不出从哪里生出来的银子。 便吩咐牟斌:“厂卫这几日给朕盯着严成锦。” 消息不可避免传到了京营,引起不小的恐慌。 在京营的一个营房中,十几人或站或坐,皆一脸愁容,抓破脑袋在想一个问题:严成锦究竟要如何变出银子? “诸位觉得,此事与我等有无干系?” “不可能,此子又不是鬼神,怎可能知晓我等之事,并且这几日无人来京营,想必是我等多虑了。” “切勿自乱阵脚,若有人来查,就杀了他。” 可是等了几日,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几人确定是自己多心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愈发摸不着头脑。 厂卫来报,严成锦如往常一样当值下值,生活极为规律,下值时,绝不在值房里多呆一刻,上值时,绝不拖延一刻。 竟打听不出什么来。 第五日上朝,诸公几乎把这件事忘了。 严成锦依旧在偏殿的角落里站着,弘治皇帝议完朝事,正准备宣布要退朝。 正在这时,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陛下,刑部主簿王守仁说,在京营里找到银子了。” 百官面色各异,有人面色僵硬,有人面带惊疑。 弘治皇帝诧异:“让他进来!” 王守仁快步走进大殿,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沓典籍,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这是何物?” 王守仁低着头,不卑不坑:“回陛下,是军籍。” 京营的一切是最高机密,包括兵备数量和驻扎地点,只有弘治皇帝和兵部尚书才知道。 军籍能查出京营的兵备数量来。 所以军籍是机密,由五军都督府掌管。 但掌管它的,偏偏是王越,王越现在和严成锦穿一条裤子。 他把军籍的空额全整理出来,还给王守仁指了一条明路。 王越常年带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军饷是怎么发到大臣的口袋里的,京营自前朝遗留下来,几乎变动,他在京营中有许多旧将,自然也不用王守仁去京营。 整饬军营,严成锦慎之又慎,考虑了各个环节。 王越是他真正的后手。 正是得了王越的欣然应允,又有王守仁的圣人光环。 严成锦才敢跟弘治皇帝谏言。 王守仁道:“此乃京营的军籍,籍上原有十四万人,溃逃之数多达八万,实则只有六万余人,军士人数锐减,而朝廷支军饷仍按旧额,所以钱银不知所踪。” 王守仁的话宛如天雷一般,一字一句劈在弘治皇帝的心头,他目瞪口张,差点没从龙椅上栽倒下来。 京营只剩六万? 大臣们一片哗然。 严成锦很想安慰一下弘治皇帝,陛下,剩下的六万,还都是废物。 刘健传记载,弘治十七年夏,小王子谋犯大同。健言,京军怯不任战,乞自令罢其役作,以养锐气。 京营本来是朝廷所有的军队中,最精锐的力量。 但成化到弘治朝几乎没有打过仗,长期废弛操练,日夜都在屯田耕种,早已变成了农民,连边塞卫所的兵都不如。 成化朝太监汪直,权势滔天,总督京城团营,他一人说了算,这个风气正是由他而起。 京营屯田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士卒却从耕种军田和皇庄,变成了耕种权贵大臣的私田,终年不操练,还领不到工钱,引发士卒们逃回原籍。 王越和汪直称兄道弟,二人还一起到边塞打仗,建功立业,自然熟门熟路。 弘治皇帝虽然清政,但重未主动想过要整饬京营,再加上京营的兵备乃是机密,大臣们也接触不到,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 朝廷每年支出京营的军饷,比九边还多,缺口的这几万人,一年是多少军饷? 弘治皇帝张着嘴巴,震惊到无以复加,说不出话来。 牟斌把军籍呈了上去,翻阅了几页后,弘治皇帝心神有些不稳:“朕不信。” 王守仁道:“臣请了一些乞丐,正侯在午门之外,还望陛下恩准他们,进宫面圣。” 大臣们不知道王守仁要搞什么鬼。 连严成锦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礼部左侍郎傅翰呵斥:“庙堂之地,怎么能让乞丐玷污!” 大明朱家是怎么发家的你忘了? 严成锦心下冷笑。 弘治皇帝自然知道高皇帝的发家史,礼部如此评价,让他有些不爽,此事事关重大,便吩咐萧敬:“你亲自去接引。” 萧敬应了一声。 全场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三个乞丐被带到大殿上。 萧敬为难道:“陛下,外头有几千个乞丐,奴婢为安全起见,只敢带回来三个。” 前阵子逆贼意图谋反,不得不防,几千个乞丐带入皇宫,厂卫也掌控不了。 “草民张鹏叩见陛下。” 三个乞丐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只有为首的敢答话,其他两个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知道王守仁要做什么。 王守仁对三个乞丐道:“昨夜本官问你们的话,你们再说一遍就是。” 第147章 陛下崩溃 (求收藏求推荐) 为首的乞丐,吓得大气不敢出,抬头看了看王守仁,犹豫了片刻,才道:“每个月总有人给我们穿上干净的衣服,带我们进军营,排队去领军饷。”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声。 王守仁献上的军籍已让他如晴天霹雳,这个乞丐的话又如雷神的锤子一般,从肉体到灵魂,将他励精图治的心,击得粉碎! 马升微微张着嘴巴,浑身发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同样震惊。 “你说宫外有千余乞丐,都是令空响的人?” 王守仁道:“怕是还不止” 此刻宫外跪着许多乞丐,连五城兵马和顺天府也惊动了,幸有王越在,才没把他们抓起来。 大殿之中,人人惶恐。 戴姗浑浊的双眼放光,前几天刚夸完严成锦,这小子就把大明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好样的! 都察院的职责,不正是监察朝野吗? 天大的业绩啊! 戴姗心中狂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都察院其他言官也跟着跪了下来。 “都察院上下,恳请陛下彻查吃空响之人!” 严成锦懵逼了,此刻就他一个御史站着。 “严成锦,快跪下。”戴姗朝他挥挥手。 戴姗请求陛下彻查,倒不在严成锦的推演之内 戴姗是天顺末年的进士,是个清直之臣,戴姗的清直主要得益于他刚正不阿的父亲戴哻,戴哻曾任嘉兴教授,是个很有傲骨的人,曾有士绅重金贿赂他,以求让他们的奴仆入学,戴哻坚决不干,为此丢了职位。 戴姗的脾性和王恕十分相似,得到王恕的推举才当了副都御史,和王恕一样,在朝中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 严成锦不敢肯定他绝对干净,但吃空响,应当没有他的份。 整饬京营虽然危险,但带来的好处更加巨大。 可进一步获得弘治皇帝的信任。 向李东阳等人的位置再靠近一步。 在如今的朝廷中,弘治皇帝最信任内阁三人,无人可替代。 要打破这个僵局成为第四者,需要天大的功绩。 京营每年吃掉大量的军饷,不将它捅出来,盛世难以到来。 在嘉靖朝,严成锦或许不敢这么干,但弘治朝风险就小了许多。 弘治朝,官党派斗争还未大规模形成,掌权的大臣和底下的大臣,利益不一致。 掌权的是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他们没吃空响。 换而言之,没触碰他们的利益。 再加上弘治皇帝掌权,整饬京营并不难行。 大殿中沉寂了许久。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露出杀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王守仁,无力地问:“可知是谁吃了空响?” 王守仁摇头:“臣也不知。” “命三法司合力钦查,朕绝不宽宥,退朝” 那三个乞丐早已吓尿了,但没有人管他们,官们也好不到那里去,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京营出了这么大的事,马升满脸愧疚。 严成锦正要跟着百官退出大殿,却传来弘治皇帝虚弱的声音:“严成锦,你留下。” 刘健于心不忍,劝了一句:“陛下可还好?” 弘治皇帝摇摇头:“都出去,朕只想严成锦一人。” 百官和太监都退出了大殿,萧敬顺手关上大殿的门。 吱地一声,回荡在大殿中。 空落落的大殿,只剩弘治皇帝和严成锦两人。 弘治皇帝面色惨然,无力地问:“你早就知道京营腐败之事?” “臣有一句话” 弘治皇帝瞪着他,双目欲裂,他此刻想杀人。 严成锦老老实实点头:“是,在臣告诉陛下前,就已知晓,才谏言整饬京营,其实,臣也是从王越大人那里听来,陛下可还记得命王越大人为五军都督佥事,掌管军籍?” 弘治皇帝嘴唇嗫嚅:“他为何不亲自来跟朕说?” “他说了,陛下会信任他吗?” 仿佛被人说穿了一般,弘治皇帝心头一颤。 严成锦继续:“王大人在前朝,与宦官沆瀣,虽已有改过之心,著忏悔志以明志,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心知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陛下的信任,所以才不敢向陛下直言。” 弘治皇帝眼角双泪滑落,十四万京营只剩六万,他竟浑然不知。 严成锦能理解他的心情,好比辛辛苦苦加班了十几年,做出来的东西没保存一般。 伤透的心,就像玻璃碎片。 碰上这种事,谁都会崩溃吧? “臣告退了?” 弘治皇帝挥一挥衣袖,严成锦躬身退出了大殿。 打开殿门,李东阳等人鱼贯而上,将他围堵起来:“陛下如何了!” “陛下只是一时气抑,掩面而泣,才有了这痛哭声,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哭过就好了。”严成锦安慰道。 “老高,本宫还没见过父皇哭呢,父皇也会哭吗?本宫特意来看看。”朱厚照一脸认真。 大臣们一脸铁青!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朱厚照见情况不对,悻悻地走到一边,趴在在窗户上,抠出个纸眼睛,好奇地往里看。 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怎么会哭。 可朱厚照却看见,弘治皇帝颓然坐在龙椅上,掩面而泣。 严成锦不敢跟他走太近,怕被打,悄悄地溜了。 出宫只是需要注意安全,王越已配上青钢剑,背上万石弓,带着精锐等他出来。 “贤侄,宫中情况如何了?” “陛下气郁,过两日便好了。” 次日一早, 严成锦才知道,弘治皇帝宣布,不用上早朝了 吓了他一跳。 弘治皇帝继位之后,将一日两朝改为一日三朝,风雨无阻,从未消极怠工。 今日却不上朝? 张家兄弟和长宁伯等人十分高兴,掉头回府睡觉去。 三法司和东厂在彻查此事。 王守仁也不见踪影,严成锦想了想,跟王越一同,去了京营校场。 只见一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指挥十二团营士兵,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十分带劲儿。 仔细一看,严成锦顿时懵了。 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神采飞扬地坐在马上,兴高采烈在阵前策马:“从今日起,我就是统帅三军的威武大将军,朱寿!” 喝! 全军肃严。 十几个千户在一旁唯唯诺诺。 什么情况?王守仁呢,为毛是朱厚照这个狗东西在操练,英国公也在,就没人管管吗? 严成锦心中有许多疑问。 朱厚照忽然一声厉喝:“那狗东西愣着作甚,你的盔甲呢,说的就是你,咦哎呀,老高你怎么来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策马过来。 此时,他穿着一身戎装,显然是从哪个千户身上扒下来的,有些宽大,竟有几分威风。 严成锦冷哼一声:“殿下如此胡闹,不怕陛下的打龙鞭吗!” 朱厚照笑得很得意,从怀中掏出一份旨意,丢过去:“你瞧不起谁呢,正是父皇册封本宫做的威武大将军。” 严成锦将圣旨打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顯扬亲德,亦人子之至情,太子贤明有德,今敕朱寿为威武大将军,统御京营三军军务,钦此。 盖了大章,还有打底的龙印防伪标志。 看完圣旨后,严成锦看向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张懋叹息一声,朝他点点头。 “这圣旨竟是真的。” “不是矫诏?” “”严成锦。 第148章 宫中大乱 (求收藏求推荐) 严成锦一头雾水。 朱厚照得意的将圣旨收了回去。 严成锦忍不住问:“陛下为何会给殿下圣旨,王守仁呢?” “父皇正在宫里选嫔妃呢,王守仁那个傻子被本宫赶回家了。”朱厚照手舞足蹈:“本宫就说过,狗皇帝也爱美人,父皇在宫里选嫔妃呢。” 爱你个头! 张懋早就听不下去,长叹一声,走开了。 严成锦皱眉:“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老高你什么意思?”朱厚照勃然大怒。 “陛下为何会变成如此?实在太匪夷所思,只恐陛下得了抑郁之疾。” “老高,你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 乾清宫里, 钟鼓之乐响起,宫娥在殿中翩翩起舞,御案上摆着锦衣玉食。 弘治皇帝穿着宽松的纱衣,衣衫不整,身前露出一片,鬓发也不梳,就这么垂下来,慵懒得有些痞气。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俱都站着一旁,哀然长叹。 陛下何时这般放纵过自己? 弘治皇帝全神贯注,手下笔走龙蛇,噙着笑意:“朕要纳妃,先纳十人,你们觉得如何?” 刘健等人大惊失色:“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弘治皇帝哈哈哈大笑,是那样的放荡不羁,站起身来:“朕登基之初,不愿纳妃,你们一人接着一人弹劾朕,如今朕要纳妃,你们却又不许。” 李东阳面色慌张,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弘治皇帝扬天大笑后,依旧满脸笑意,满面春风:“朕如今才发现,王越的诗写的好! 美哉四时之景也,吾何可以不乐乎。 朝五斗,暮百壶,醉而醒,醒又沽, 旁人道我好饮酒,若我岂是真酒徒。 我也不荷刘伶锸,我也不挑黄公壚。 我也不是奇男子,我也不是贱丈夫。 用则兼善于天下,舍则困守于穷庐。 圣贤之训乃如此,不义富贵安足图。 偶然吟罢发长叹,明月满庭清兴孤。” 吟完这首诗,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含笑道:“李卿家,你的诗,太闷了。” 李东阳心急如焚,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竟性情大变,还说起纳妃来。 萧敬不敢吱声,站在一旁,那夜陛下在奉天殿坐了半夜,忽然放声大笑,换去冕服,只穿这一身轻薄的纱衣。 还要看宫中伶妓跳舞,命膳房做山珍海味。 起初他还以为是陛下闷了,谁知,这简直是疯了啊。 李东阳和萧敬偷偷交头:“皇后呢?”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 弘治皇帝高声:“朕要选妃,民间有出众的秀女,皆可入宫选嫔,朕昨日就吩咐了,为何还不来?” 萧敬连忙道:“陛下,来了来了。” 几十道袅袅依人的倩影,秀女们轻轻地踏着莲步,走进殿中,所穿衣裳宛如七仙女一般,各有特色。 唯一相同的是,皆长得如同出水芙蓉,清新秀丽,万里挑一。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缓缓踱步,走到秀女跟前,来回挑选起来。 “皇后驾到!” 李东阳终于松了一口气,刘健浑浊的老眼亮起来,众人皆看向殿门。 张皇后满脸威严,不急不缓地走入殿中,淡淡道:“陛下,这是为何?”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朕想纳妾,皇后以为如何?” 张皇后脸上依旧留着泪痕,宽慰他道:“陛下想要广布雨露,臣妾自然不该多说些什么,只是” “那就好,还是皇后体谅朕。”弘治皇帝打量着秀女,不为所动。 百官无奈,连张皇后来也无用了。 紫禁城外, 严成锦和朱厚照正赶回宫中,进了午门,朝着乾清宫去。 只见大臣们手足无措地站在殿外。 “娘娘,严成锦和朱厚照来了。” 张皇后从乾清宫里走出来:“严卿家,本宫有话要与你说!” 这位张皇后,与张家兄弟截然不同,仿佛将张家兄弟的智商全吸收了一般,并不傻,让他有些忐忑。 到了殿外的广庭,侍卫守在四周。 张皇后道:“本宫听说,陛下是听了你整饬京营的谏言,才变成这样!” 严成锦躬身行礼:“臣有不辞之罪。” 许久不见张皇后说话,他微微抬头。 张皇后托起他的手:“本宫与陛下共枕十余年,心知陛下此刻,定然痛苦万分,纳妃非陛下本意,但本宫又不知如何宽慰,内阁三人也无用,你能觉察京营之弊,定有过人之处,本宫想恳请你,去劝一劝陛下。” 张皇后竟肯放下面子来求他,十分难得。 严成锦仔细推敲一番,随后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只是普通人,更不擅说辞,不过,倒是可以试一试,还请娘娘,不要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臣身上,臣心中难安。” “有本宫在,你放心去做便是。” 张皇后命李东阳等人都出来。 严成锦迈入寝殿,眼前一幕,让他心神一震,看到弘治皇帝穿着长长纱袍,在几个秀女前,来回端详。 风流倜傥,放荡不堪,与昨日贤君的形象,判若两人。 弘治皇帝看见严成锦,和蔼一笑:“严卿家不是最喜欢免死金牌吗?要多少,朕赐给你。” 小太监端着托盘,里头有十五块免死金牌。 严成锦看了一眼,暗暗把数量死死的记在心里。 陛下真抠啊,宫中还有那么多,自己每次要一块,就要求爷爷告奶奶。 “臣不要。”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哦,为何啊?” 严成锦跪伏在地上:“陛下今日能随意赐给臣,他日也能随意收回,臣虽然爱免死金牌,但失去了豁免死罪之用的免死金牌,不过是一堆废铁,并无卵用。” 弘治皇帝冷笑:“免死金牌乃皇家信物,如此中伤,不怕朕降罪吗!” “怕!” “陛下,臣有一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朕知道,是皇后让你来劝朕,回吧,朕最不想见你。” 严成锦的心好痛,竟被如此嫌弃,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寝殿。 张皇后急忙上前:“陛下如何?” 严成锦躬身:“陛下说,最不想见的人便是臣,臣惭愧!” 李东阳长叹一声:“京营之事,因你而起,陛下不想见你,也是正常。” 严成锦心里委屈,明明是因王守仁而起,他不谏言,又怎么有这等事? “还请给臣三日时间,臣有七成把握让陛下回心转意。” 李东阳翻了个白眼,三日时间,嫔妃都选完了。 张皇后眸中生盼:“严卿家有何想法,不坊说出来,与诸位卿家一同商议。” “臣还没想出来。” “”张皇后。 第149章 慎之又慎 王府, 王守仁跪在厅堂前,王华举起棍子,狠狠地抽在他背上:“你可知如今陛下被气得如何了!” 弘治皇帝三日不上朝,举朝皆知。 王天叙在一旁杵着拐杖,劝道:“陛下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好事。” “爹,你不知这逆子在宫中捅了多大的篓子!” 王守仁一言不发。 彻查这笔军饷的去向,将贪墨军饷的人揪出来,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事,他并不后悔。 只是陛下性情大变,令他匪夷所思。 没有陛下的旨意,京营整饬还如何能继续下去,千辛万苦捅破了这层纸,只差最后一步,实在可惜。 王华忧心忡忡,此刻不敢进宫,哪里都不敢去。 听闻奉天殿之事,他便把王守仁召了回来,以免再惹出什么事端。 只求尽快平息过去。 “不见!”王华正烦着。 王守仁想了想,劝道:“老高兄极聪慧,若爹不亲自去打发,恐怕他不会罢休。” 王华犹豫片刻,丢下竹棍,大步走到府门外。 只见严成锦站在门前。 “王大人好,下官找伯安兄。” “你不知捅了天大的篓子?王守仁不在,你回去吧,这几日还是不要胡乱走动为好。”王华道。 “朝中情况王大人也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非伯安兄不可。” 严成锦知道,王华虽奉朱程理学,不愿意接受心学,但成化朝时,刘谨曾用王守仁的性命威胁王华,王华眼皮也不眨一下,足以见得,他是个刚直的人。 果然,王华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府中。 不一会儿,王守仁就出来了,心中一喜:“老高兄来得正是时候,让在下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陛下给了五日时间,让你彻查京营背后之人,此事非你不可。” 王守仁大惊:“陛下不是在宫中骄奢淫逸?” “陛下装的。” 看见王守仁一脸“卧槽”的表情,严成锦知道他很震惊。 严成锦也惊叹弘治皇帝的演技。 那夜谏言过后,弘治皇帝痛哭了半宿,紧接而来的,便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命锦衣卫让严成锦半夜入宫。 严成锦拒绝了,给府外的锦衣卫暗哨,送了一封书信。 彻查京营牵涉的官员太多,从成化年到弘治年,吃空饷有多少人,史料并未将名字列出来。 抓京营中吃空响的千户和百户容易,抓朝中大臣难。 陛下命刑部和都察院彻查此事,若是刑部和都察院也参与其中,勾结起来,将是一股极大的阻力。 要慎之又慎。 严成锦没想到,为了麻痹大臣,弘治皇帝会来欲擒故纵这一出,牟斌告诉他,陛下是装的。 王守仁升任刑部主簿后,翻查了许多案子。 以他的聪慧,加上王越的辅助,定能揪出吃了空响的大虫,将名册交给陛下,接下来就好办了。 四日过去。 乾清宫, 大臣们各怀心事,陛下突然性情大变,内阁三位大人领头规劝,大臣们只好作陪。 户部给事中陈应面色轻松,望着乾清宫里,陛下如此,倒是好事。 眼见弘治皇帝如此,一些大臣脸上紧张,心下却轻松无比。 张皇后心急如焚,两日不见严成锦入宫,便吩咐韦泰道。 “命严卿家来见本宫!” 严成锦来到乾清宫,今日无论如何要给张皇后和大臣一个交代。 王守仁还没传来消息。 大臣们望了过来,看严成锦怎么说。 朝着张皇后,严成锦微微躬身:“还请娘娘和诸位大臣,再给臣三日。” 张皇后柳眉微蹙,李东阳叹息一声,不将希望放在他身上了,连他们都没有办法,想必严成锦也没有办法。 乾清宫中,弘治皇帝依旧是一身纱衣长袍,容光焕发,完全没有往日的疲惫之态,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就是看起来有点痞里痞气。 张皇后潸然落泪。 正在这时,王守仁快步来到乾清宫,跪伏在大殿之前,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只听王守仁大喝:“陛下!吃京营空响之人已经查清楚,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双手奉上一份疏奏。 弘治皇帝微微抬手,鼓乐琴鸣即止,萧敬快步将疏奏呈上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无比严肃,翻开疏奏:“户部给事中陈应,户部郎中魏景,刑部给事中唐怀安,礼部主簿岳素,工部郎中季清” 一口气便念了十六人。 随着声音传出,一道道人影在大殿外跪了下来,齐声高呼:“陛下,臣冤枉!” “臣等愿望啊!” 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此刻才明白,陛下压根就没疯! 弘治皇帝疑惑:“王卿家,若说户部吃响,朕尚且能理解,为何还牵涉礼部、工部甚至刑部,可有冤枉啊?” 王守仁道:“以上诸位大人,调任前都曾任职于户部,臣或许有遗漏,但绝无冤枉,这是京营向户部索银的名目,还有各位大人的批字,以及京营中千户的供认。” 王守仁呈上一沓账本和供书。 “陛下,臣冤枉啊!”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翻了翻这些名目和供书,丢到陈应等人身前,众人说不出话来,陛下这一手,他们谁也没料到。 戴姗连忙跪在地上:“陛下,这名册中,唯独没有都察院之人,不如交给都察院审理,陛下意下如何?” 弘治皇帝点头:“准奏。” 戴姗有些迟疑:“若查实,如此多官员,陛下要如何处置?” “皆发宁夏边陲充军!” 陈应等人吓得额头直冒冷汗,差点没尿出来。 户部尚书周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有不查之罪,请求致仕!” 身为户部尚书,流失如此多靡费竟毫无察觉,方才虽没有点到周经的名字,严成锦不知道周经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无论如何,他是该致仕。 弘治皇帝点头应允。 十六个哭嚎的官员被拖下了下去,一同被下狱的还有京营的千户和百户,他们与朝中大臣勾结,将军饷收入口袋中,还侵占军田为私田,当起地主,按罪该杀。 戴姗亲自将那些罪证抱起,起身告退。 京营空响案,就此结束。 正当张皇后和李东阳等以为弘治皇帝恢复往日之态时,弘治皇帝却面如死灰:“朕累了,都退下吧。” 宫女和太监们鱼贯而出。 第150章 贤侄莫要下来 乾清宫外,大臣们渐渐散去,弘治皇帝无心打理朝事,大臣们也不在宫里多待。 出了宫, 严成锦并未走,而是在等王越,“还请大人送下官一趟。” 王越笑了:“此案已水落石出,陈应等人入了都察院大牢,你还怕什么。” “还是要慎重一些。”严成锦正色。 王越不以为意,等着下人牵马来,才与严成锦一起回府,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反复推演,以免留下祸患。 一路相安无事。 严府门前的小巷,五个人早已趴伏在这里,为首那人轻声道:“来了,就是轿子里的人。” 轿子刚入巷子,几人便提刀冲了出来。 轿夫们吓得丢下轿子,严成锦感到情况不妙,立即抄起大棒,随后王越的声音传来:“竟还真有人,贤侄莫要下来。” 王越拔出青钢剑,挥剑便解决了一个,不远的锦衣卫听到动静,冲了过来,看到有人袭击严成锦的轿子,便挥刀相迎。 五个贼人不知还有锦衣卫潜藏在这里,顿时乱了阵脚,王越手起剑落,眼睛也不眨一下。 在边境杀鞑靼人时,比这个血腥多了。 五人迅速倒在一摊红色之物中,王越道:“贤侄下来吧。” “还请大人随我入宫!” “此时入宫做什么?” 严成锦没下轿子,隔着轿子朝他喊道:“吃空饷的,定是有漏网之鱼!” 轿夫们把轿子掉头,正在这时,嗖地一声,一支冷箭射来,正中轿门中央,王越大惊失色。 只见箭头撞到了轿帘,叮地一声,无力的掉了下来。 远处的杀手傻眼了,又拉起弓,再射一箭,箭头撞到轿帘上,又无力的落下。 他擦了擦眼睛,拼命睁到最大,世上有这么硬的帘子吗? 严成锦却喊道:“还有刺客,快保护本官。” 一旁的王越一脸懵逼,伸手去撩严成锦的帘子,只见,后头还有一层由铁环织成帘子。 王越:“” “不要放跑那人!”严成锦提醒。 锦衣卫连忙去追,王越和严成锦再次折返回宫中。 与此同时,都察院都御史戴姗正火速进宫,陈应不仅招认,还供出了两个人,他要火速向弘治皇帝禀报。 径直来到乾清宫,步入大殿,连忙禀报:“陛下,陈应不仅招供,还供出了户部郎中康敏和兵部郎中向景芳。” 话音刚落,严成锦便来了:“陛下,臣今日下值,却遭人行刺,险些命丧刀下,正当臣以为幸还时,又有冷箭射来,欲取臣性命,幸有陛下的皇恩庇护,才让臣幸免于难。” “竟还有漏网之鱼?”弘治皇帝皱眉。 “臣恳请陛下缉拿此二人,与严大人遇刺有无关系,一审便知。” “嗯,若有结果,速速向朕报来!” 在宫中无人的角落, 有二人正在此处焦急的踱步,正是户部郎中康敏和兵部郎中向景芳,听闻戴姗进宫了,他们慌张的在此处等消息。 康敏急切道:“陈应必会供出我等。” “那便派人杀了!”向景芳果断道。 “不知严成锦死了没有,还有那王守仁,此二人太过聪明,陈应一死,他们必会追查下去。” 向景芳点点头:“收拾细软出海当贼寇,是最后一条打算。”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选这条路的,一旦离开就要落草当贼,读书人总会有一丝顾忌。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戴大人提到了二位大人。” 康敏和向景芳大惊,连忙给了二十两银子太监,匆忙出宫,不管严成锦死没死,如今都只剩出海这一条路。 两人匆匆赶到午门时,却发现锦衣卫拦在此处。 还有方才通风报信的小太监,也被抓了。 康敏还镇定一些,向锦芳吓得双腿剧烈抖动,厂卫还没上来扶,便瘫软过去。 乾清宫, 弘治皇帝在静静等候,戴姗和严成锦也在等锦衣卫的消息。 牟斌大步走进来报:“陛下,已抓了康敏和向景芳二人,行刺严成锦的箭手,已自尽。” 严成锦陷入沉思,这便麻烦了。 也不知行刺自己的人,是否是受了康敏两人指使。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刑部主事王守仁大人求见。” 王守仁大步走进殿中,禀报:“臣在下值的路上,遇人行刺,三人关押在刑部,据这三人指供,乃是受了户部郎中康敏指使。” 王守仁的圣人光环,果然强大。 “还清陛下将此二人处决!还有那群贼人的来了,想必也不简单,请陛下连根拔起一并斩杀。”严成锦道。 今天不杀生,春风吹又生。 这些人万万不能留。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将此二人斩首抄家!” “臣还有一事请求陛下。” “说!” “臣想请锦衣卫,暗中护卫臣一些时日。”严成锦直言。 弘治皇帝想了想,便点点头。 听闻有两条漏网之鱼,派人刺杀了王守仁和严成锦,内阁李东阳三人赶来,不过等他们赶来时,陛下已经裁断了。 出了寝店,严成锦对戴姗道:“还请大人彻查,谨防再有人逃脱。” 戴姗叹息一声:“应当没有了。” 他专门去了吏部一趟,查了户部任职的名录。 如今几乎将弘治以来户部任职过的给事中都抓完了,其余没抓的,要么致仕,要么病死了。 王守仁提醒严成锦道:“老高兄下值时,还是要小心一些。” 锦衣卫诏狱中, 李定义被用尽了极刑,这两日无人来搭救他,便心知自己被放弃了,对着锦衣卫道:“招了工部右侍郎也知空响一事。” 锦衣卫大惊,连忙进宫禀报牟斌。 严成锦和王守仁才到午门广庭,见一锦衣卫打着快马赶来,手中还拿着血书。 “可是认罪的供书?” 若是别人,锦衣卫还不爱搭理,但严成锦和指挥使关系极好,那锦衣卫道:“京营千户李定义,供出了工部右侍郎。” 竟连工部右侍郎也牵连其中。 严成锦大惊,戴姗有些嫉妒,这回锦衣卫要立大功了。 回到乾清宫, 弘治皇帝听闻工部右侍郎也牵连其中时,既是震怒又是无力,便道:“宣工部右侍郎熊翀!” 熊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进了乾清宫,便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臣虽知晓空响一事,但牵连实在太多,臣才不敢上奏,此事与臣绝无关系,还请陛下饶了臣。” 他才刚升工部右侍郎不久。 弘治皇帝叹息摇头:“竟连侍郎也牵涉其中,你有无罪状,锦衣卫自然会查明,下诏狱吧。” 听闻诏狱二字,熊翀半昏过去。 牟斌带着熊翀下去。 严成锦看到弘治皇帝心情低落到几点,连工部侍郎也蒙蔽他,想必是极为不好受。 本想斩草除根,但此刻不太合适继续谏言,便起身和戴姗等人告退。 这一趟回府倒极为顺利,不仅有王越同行,还有锦衣卫在暗中跟随,在京城,没有大臣能调动这么多人。 空响案过去三日,不管戴姗如何审问,再也没有人招供。 官们被发配到宁夏边陲服役,京营的千户和百户们被斩首示众。 京营空响案,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这三日,弘治皇帝依旧不上朝。 李东阳等人不知所措,以为弘治皇帝还是装的呢,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轻叹一声:“陛下为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才装作昏聩,如今吃空响之人已查清,这次恐怕是真的。” 乾清宫外,十分清净。 严成锦来到殿门前,萧敬对着殿里头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 说着,他把殿门打开。 严成锦大步走进寝殿中,殿中一个宫娥也没有,弘治皇帝躺在床上,隔着帐慢,也能看见他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朕在想,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弘治皇帝声音不急不缓:“京营之弊从朕登基之日起,就已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朕浑浑噩噩过了十二年,竟浑然不知。” 第151章 严丝合缝 严成锦知道,这件事对弘治皇帝的打击太大了。 来乾清宫的路上,他便始推演和算计,弘治皇帝变成如今的模样的可能原因推演如下。 其一,弘治皇帝兢兢业业了十二年,累了。 这一点,与史料严丝合缝。 史料记载,到了弘治十二年前后,弘治皇帝开始不上朝,享受奢靡的生活,信奉僧道,这也是史上弘治中兴渐渐由盛转衰的原因之一。 弘治皇帝也是人,克制自己十三年已是超脱常人,更何况,他坐在荣华富贵的皇位上,难免被权利腐蚀。 其二,京营之弊的打击太大,让弘治皇帝心中愧疚难当,天下却给他贤君之名,举得越高,摔得越疼,质疑自己是不是贤君。 其三,自感努力和不努力没有区别,放弃治疗。 面对困难时,人性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乃是人之常情。 其四,对未来的迷茫,不知今后该如何治理大明。 如此兢兢业业,全力以赴,依然没有将大明治理好,弘治皇帝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看来这一次,弘治皇帝伤得太深了。 “陛下自然是贤君。” “你这个家伙异常慎重,朕能相信你的话吗?” “那臣告退了。” “朕没让你走!”弘治皇帝又平静道:“近日可有人弹劾朕?” “没有。” 弘治皇帝缓缓闭上眼睛,严成锦退出大殿,弘治皇帝并未阻止。 张皇后见严成锦出来,忙问:“京营之事已彻查清楚,为何陛下还会如此?” “京营之事虽已彻查清楚,但此中有许多缘由,并非由空响案引起,臣也说不清道不明。” 弘治皇帝应该是抑郁了,这年头,让他上哪里找心理医生去。 恐怕一般的心理医生也治不好弘治皇帝的病。 这个打击的力度,和被戴了十二年绿帽却忽然被告知是一样的。 刘健等大臣一同跪在乾清宫外,齐齐跪下,高呼:“臣等陪陛下一同反省。” “都退下吧,朕只想一个人静静,谁都不要来打扰朕。” 寝殿里传出弘治皇帝轻飘飘的声音。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眼中燃起希望,这小子总是有点子,希望这次也能出人意料。 张皇后恳切地问:“严卿家如何?” 严成锦躬身行礼:“臣有四成把握。” 心中有八成把握,但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就算不成,张皇后和李东阳等人也不会太失望。 “此法实在太过大胆,臣斗胆请皇后恩准,事后劝陛下不要怪罪臣,也请李大人勒令百官,事后不得弹劾下官。” 众人面色古怪。 究竟是什么方法,竟要如此地步? 张皇后心中急切:“严卿家放手去做。” 严成锦面露难色:“臣可否先向娘娘还有李大人讨一份书据凭证?” 张皇后:“???” 李东阳解释:“此子平日对陛下,也是如此,娘娘勿怪。” 李东阳一脸郑重:“本官断不会食言。” “那臣就开始了,此法还需太子殿下。” 太子? 大臣这才猛然想起来,太子哪儿去了?三日不见人影。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在京营校场当威武大将军呢。 张皇后命萧敬到京营校场请朱厚照回宫。 两个时辰后,萧敬赶了回来。 朱厚照抗旨不从,还让萧敬带回口谕:“殿下说他要操练京营,一月之后进攻鞑虏,斩杀达延汗,替陛下分忧。” 张皇后花容失色,气极了两道柳眉拧在一起。 李东阳等人长叹一声。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还是由臣去找太子吧。” 出了宫,严成锦坐上了轿子。 两个时辰后,才来到城外京营的校场。 此时,朱厚照正命十二团营操练马步,玩得不亦乐乎。 瞧见严成锦来了,喜滋滋地冲过来:“老高,本宫一月后出征草原,你来做本将军的狗头军师如何?” 看不起谁呢? 严成锦翻了个白眼:“陛下不理朝事,还请殿下立即回宫,住持大局。” 刚才萧敬就来过,说什么让他回去给父皇治病?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不想治好父皇啊,父皇成着本宫读书,如今好不容易封本宫当了威武大将军,本宫就喜欢这样的父皇。”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陛下,臣建议你还是再生一个吧 抱怨归抱怨,严成锦仔细思考了一番,道:“若陛下真不理朝事,那日后这朝事该谁来理?” “本宫?” 朱厚照猛然如梦中惊醒,他也不是傻子,父皇要是不干活,那不得他来干活吗? 他不想干活啊。 “老高,怎么办,本宫不想当皇帝啊!” 严成锦冷笑一声,你不想当也得当,谁让你没弟弟呢。 “普天之下,如今只有殿下能让陛下回心转意,若殿下跟臣回去,臣至少有七成把握,让陛下重新打理朝事,这样殿下就不用干活了。” “本宫跟你回去!” “殿下明白就好。” 严成锦正要上轿子,朱厚照嫌慢,手一抄就将严成锦丢上马背,翻身上马,一路驰骋回京。 到了紫禁城门口,严成锦胃中翻涌。 “老高你吐完了吗?” 严成锦扶着下马碑,干呕了半天,晕乎乎的,稍稍好一些后,才跟着朱厚照往乾清宫跑去。 “殿下回来了。”萧敬报喜。 张皇后和李东阳等人抬眼一看,严成锦和朱厚照正快步向乾清宫小跑过来。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你要殿下如何劝?让我等斟酌一番。” 严成锦摇头:“不是劝,是骂,太子殿下平日如何骂陛下,今日就如何骂,发挥正常水平就好。” 大臣们一片哗然! 刘健瞪着眼:“胡闹,这就是你说的法子?” 你们倒是劝了三天三夜,谢迁把嘴巴都讲干了,还不是无用? 陛下现在如一潭死水,得来点刺激的。 严成锦求助似的看向张皇后:“除此之外,臣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张皇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决然:“让严卿家试试。” 严成锦和朱厚照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朱厚照平日风风火火,今日让他敞开来骂,他反倒有些忐忑:“老高,父皇不会揍死本宫吧?” 第152章 劝君回头 严成锦不说话,朱厚照狐疑起来,掐着严成锦的脖子。 “不会,这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况且,臣早已让娘娘和李大人写了书据,概不论罪。” “嘿嘿,还是你稳重,你怎么不跟本宫过去?” “陛下不想见臣。”严成锦站得很远,又小声道:“殿下别忘了,臣在马背上说的话。” 有母后的撑腰,那还怕什么,朱厚照走到弘治皇帝眼前,气势如虹开骂:“狗皇帝!本宫早就说过,你是自以为是的大蠢驴!被人骗了还不自知,以为开辟了盛世,真是笑掉本宫的大牙,天下百姓不知道,他们口口称颂的贤君,与他们无异,只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普通人!” 弘治皇帝面色凝固,有些错愕。 门外,大臣们冷汗直冒。 朱厚照却继续骂:“你还是个懦夫,明明犯了错误,却妄图躲在宫中掩耳盗铃,不敢正视自己的过错,那些寄希望于你身上的人,真是瞎了眼睛,竟会相信你这昏君。” 人人都认为,皇帝是天子,所以,皇帝就不能犯错,正是这样的束缚让弘治皇帝痛苦不已。 做了错事,心中愧疚,如果有人站出来骂他,他反而会好受一些。 但他是皇帝。 没有敢骂皇帝。 犯了错却没有人敢骂他,反倒让他更加内疚。 朱厚照怎么也想不到,能有一天指着父皇的鼻子骂,还骂得那么爽。 弘治皇帝眼角出现闪烁的泪光,但没有流下来,双目通红:“住口!真当朕不会收拾你吗!” 朱厚照脖子一缩,顿时蔫了。 严成锦噗通一下,跪倒在弘治皇帝面前:“如陛下那日所见的乞丐,天下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流民,他们原本都是拥有田地的百姓,却因恶吏仗势欺人,而流离失所,命如草芥。他们以朝廷为父母,恶吏却视他们为奴隶,天下有许多这样的不公,臣虽慎重稳健,却不愿意苟活,更不能对这些不公视而不见。 若陛下要弃这些性命不顾,恐怕臣不能再追随陛下,若陛下要砍去臣项上人头,臣不用免死金牌,血洒邢台,也绝无一句怨言。” 严成锦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宛如换了个人般。 朱厚照惊呆了,李东阳等人也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一向慎重的严成锦吗? 严成锦面不改色:“天子所执,必定是天下所向,若陛下手中所执为正义,天下才有正义;若陛下手中所执为邪欲,天下就会罪恶弥漫。 贪墨京营军饷之人已查清,有内阁三位大人在,有英国公,有王守仁在,有臣在,一定能重振京军之威!请陛下为万民做主,不要再装糊涂了!” 殿外,大臣们轰然跪倒:“京营之弊,臣等有失察之罪!” 弘治皇帝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严成锦继续:“陛下日夜勤政,并非没有功绩,在陛下治理下,横征暴敛的事少有发生,百姓得以安居乐业,那三日穷奢极欲,臣知道,陛下心中并不开心,臣斗胆请陛下,现在就跟臣出宫!” 弘治皇帝泪眼恢复一丝清明,看向严成锦:“你要带朕去哪儿?” “出了宫,陛下便知晓了。”严成锦却道。 弘治皇帝换了一身便服,走出寝殿,大臣们站了起来,严成锦道:“陛下,还请除了太子和牟大人,其余人等不许跟随。” “嗯。” 朱厚照凑上来对严成锦小声道:“老高,本宫还有好多话没骂,骂父皇实在太好玩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着面骂皇帝过瘾? 你以为我就不想骂? 再骂就是找死,严成锦不想搭理他。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瞪他一眼,朱厚照不敢再放肆。 月光极为明亮,京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弘治皇帝极少在这个时候出过宫。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等人,来到京城东南角,一处废弃院落,这里曾是春晓她们待过的地方,依旧聚集着上百个流民。 “他们都曾是衣着得体的百姓,或因田地被占,或因恶吏欺压,不得已流离失所。” 看见他们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弘治皇帝看得很揪心,忽然双眼浑浊了。 朱厚照走了累了:“老高,你带我们来看这些流民做什么。” 严成锦不说话,只让弘治皇帝自己看,十几个流民躲在破旧的屋檐下,用锅煮着稀饭,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碗,一个接一个分稀饭吃。 见了严成锦等人来,流民们如临大敌般,个个警惕起来。 弘治皇帝疑惑:“他们这是为何?” “他们怕被驱逐,被抓去当奴役,所以,像朱爷这样大户人家的人来,都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在这里注视良久,从牟斌那里拿来一些银子,放在地上。 在京城几处有流民聚集的地方转,这里每一处都聚集着百来个流民,多的甚至有几百人。 王守仁就是在这里找到他们。 弘治皇帝万万没想到,繁华的京城中,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还藏着这么多流民,艰难维生。 “还请陛下,跟臣去最后一处地方。” “去哪儿。” “陛下跟臣来便知。”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来到了顺天府。 此时已入夜,顺天府大门紧闭,他上前敲了敲门,可惜无人打开。 牟斌派出暗中跟着的锦衣卫,将顺天府府尹刘庆寻来。 听闻圣驾来了顺天府,刘庆连忙出来接驾。 严成锦开门见山:“刘大人可知道,前朝逃亡京城流民之数,有几何?” 刘庆虽不是前朝顺天府府尹,但从顺天府的府志,以及书吏留下的记载,也能推断出大致的数目:“不下于万人!” 严成锦知道,他说的还是太保守了,前朝的流民数量,堪称史无前例,涌入荆襄的流民数量,最高时多达百万,还引起了明朝著名的荆襄暴乱。 来京城的也不在少数。 京城本地的流民从何而来? 正是皇庄。 成化朝皇庄泛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朱见深动不动就赐给太监和大臣皇庄,这些皇庄,正是强行侵占百姓的田地得来。 百姓没了田,到处流窜,成了流民。 严成锦又问:“如今京城流民乞丐数量,几何?” 刘庆道:“约有千余人。” 严成锦跪倒在地上:“这便是陛下日夜勤政的功绩,陛下的勤勉并非一无是处,正是得益于陛下的恩泽,所以许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没有变成流民,若陛下不理朝事,放纵享乐,天下,恐怕会重覆前朝之辙。” 弘治皇帝眼中泛着泪光,微微抬头,深吸一口气:“朕的努力没有白费。” 第153章 陛下不厚道 严成锦今日之举,每一层都有深思熟虑之后的算计。 弘治皇帝体验三日酒池肉林的生活,虽是装的,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史料记载,弘治皇帝在中期的时候虽然堕落了,但很快就悔悟过来,斩杀了那些迷惑他的宦官,纠正了法纪。 让朱厚照骂弘治皇帝,是让弘治皇帝的心,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变成普通人,内疚和自责,就会减轻许多。 让弘治皇帝亲眼去看流民,则是告诉他,天下有很多这样的流民需要赈济。 带他来顺天府,是为了告诉他,若没有他勤勉政事,将会有更多百姓变为流民,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徒劳。 严成锦一跪:“明日,恳请陛下上朝!” 牟斌和刘庆也接着跪了下来:“恳请陛下上朝!” 弘治皇帝露出释然笑意:“朕是皇帝,自然要上朝。” 严成锦心中松了一口气。 将弘治皇帝变成这样,大臣们和张皇后不会轻易放过他,若弘治皇帝执迷不悟,他将挑战失败,估计要提桶跑路。 没辜负张皇后和李东阳等人的信任,书据是为了留个后手,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弘治皇帝恢复本色之后,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带着几分玩味:“骂朕这主意,是你出的吧?” 秋后算账? 陛下,你可不能提起裤子不认人 刚刚才说书据用不上了 严成锦有些尴尬:“是臣出,但臣已向娘娘和李大人要了书据,若是不成,要极力保臣不死。” 怕弘治皇帝不信,严成锦还把藏在兜里的书据,都拿了出来。 弘治皇帝接过来一看,笑眯眯道:“朕就知道,不愧是你啊。” “陛下谬赞了,臣心中十分惶恐!”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你和内阁一样,都是朕的肱股之臣,这次朕犯了糊涂,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付出总算有回报了。 严成锦仔细考虑,想了半天。 “臣怕陛下不给。” “你先说,除了免死金牌,朕都可以允诺。”弘治皇帝掷地有声。 严成锦一本正经:“臣怕被人欺负,想要尚方宝剑。” 噗 牟斌和刘庆两人面色古怪。 严成锦才不管他们,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奸邪,下次长宁伯或张家兄弟来威胁他,再也不用把老爹搬出来了,直接斩了就是。 弘治皇帝摇头叹息,有些无奈:“朕命牟斌送到你府上。” 朱厚照本以为弘治皇帝会拿严成锦出气,没想到不但没责罚,还给了奖赏? “父皇,此次儿臣也有大功,若没有儿臣,父皇还执迷不悟呢!”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到朱厚照身上,露出杀人的目光:“朱厚照!你当着朝臣的面,辱骂天子,当该何罪!” 朱厚照一点没带怕的:“母皇和李师傅也会保本宫,父皇自己看书据,老高你给数据他看看。” 弘治皇帝将书据丢到他面前,朱厚照捡起来一看,顿时傻眼了,哪里有他的名字 严成锦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臣一会儿回去给你补上” “”朱厚照。 然而,严成锦却一边从怀中掏出打龙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献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轻轻握住。 这可靠又安心的手感,那股熟悉又刺激的君临天下之感,又回到了身上! “老高你这狗东西,本宫要掐死你!” “陛下救命” 一阵嗷嗷地叫声在顺天府衙门响起,引得周边的百姓有些不满,这么晚了,顺天府还在审案子,让不让人睡觉了? “叫唤得小点声” 一声声嚎叫,慢慢细弱下来。 陛下把气都撒在太子身上,无形中触发最后一环,这次劝君回头的计划,圆满成功。 从顺天府衙门走出来,弘治皇帝感觉,身心许久都没有这么舒爽了。 在牟斌的护卫下,弘治皇帝回了皇宫。 次日一早,天空蔚蓝无云,空气极为清新。 春晓给严成锦穿上麒麟赐服。 早晨宜饮食清淡,严成锦的标配早膳,一直是小米枸杞燕麦粥,喝过小米枸杞燕麦粥,便出门上朝。 奉天殿, 百官林列在大殿中,交头接耳,不时望着御座旁的屏风,不知道陛下是否会上朝。 大殿中极为清凉,虽有几十人,通风极好。 李东阳叹息一声:“不知陛下昨夜何时回宫。” 刘健颔首点头,再不上朝,就七日了。 李东阳转头,严成锦那个家伙像木桩一样站着,张家兄弟和长宁伯各自找了个清凉的角落睡觉。 众人交头接耳之际。 萧敬传唤一声,陛下驾到。 百官行礼,只见弘治皇帝大步走上御阶,精神奕奕地坐在御座上:“这些日子,朕做了一些荒唐的事,多得诸位爱卿,朝中才没有酿成大错。” 李东阳率先道:“陛下言重了,京营之弊,臣等也有失察之责,如今已查处贪墨军饷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一百余人,除此之外,还有御马监的太监张鹏。” 锦衣卫顺着京营,还查到了御马监。 御马监有武驤,腾驤,左卫,右卫,也是天子近军。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眼前宛如浮现那些食不果腹的流民,声音变得不容置疑:“张鹏问斩!” 百官之中,有些人不禁背脊发凉,有些暗自拍手叫好。 这次查处京营,想必会给朝廷极大的震慑。 张懋连忙跪下:“臣督掌三军,却未查出京营之弊,有不赦之罪!” “你督掌军营一月有余,竟未察觉有人贪墨军响,确实该伤饬,罚你停俸三年!” 张懋刚执掌京营不久,他是粗心大意的人,查不出来实属正常。 京营士卒都在田里种田,不在京营校场,终年不操练,想要查出缺额多少,比登天还难。 严成锦熟知京营之弊,加上王越和王守仁,才能如此快查出来。 弘治皇帝开口道:“严卿家,朕记得你说校阅大典,让京军和边军比斗,王守仁来操练京军?朕准奏,不过,这个规则要变一下,朕押边军赢,你要买京军赢,并且再加上一条,你来监察三军。” 大臣们一片哗然。 京营空响案后,眼睛没瞎的都知道京军战斗力孱弱,陛下这是霸王条款啊。 李东阳等人陷入了沉思,陛下此举,或许是对严成锦和王守仁抱一丝希望吧。 军队对朝廷至关重要,相比武大臣,皇帝更相信陪伴在身边的太监,故而让太监担任,眼下却换成了严成锦。 足见陛下对严成锦的信任,因为这个家伙实在太慎重了。 眼下重振京军,需要一个慎重的人。 只是陛下让严成锦押京军赢,就如同田赛场上,强行让人押一匹下等马赢一般,实在不厚道 校阅大典,就是大阅兵,邀各国就使节前来观礼,展现大明的实力。 第154章 京营校场 严成锦面色古怪。 明朝监军都是太监干的活, 第二日一早,严成锦打马到京营校场,王守仁早就来了,背着手东瞧瞧西看看。 张懋才接管了京营不久,这一下又来了个教头和监军,王守仁倒还好说,但严成锦没打过仗,能把京营整饬好? 张懋不信。 士卒们也听说了,朝廷派来了一个教头来操练,还有一个监军。 可一听,两人都是翰苑出来的士林,大家便如往常一样,面如土色,羡慕地望着这两个白面书生走过,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啊,蒙祖上的恩荫,得了这份好差事。 严成锦摇摇头。 这是一支彻底失去了士气的军队。 看起来,还不如贩夫走卒。 愣是把一身军甲,穿出流民的感觉,瘦弱无力。 短短一个月,要将这些人,训练得宛如宁夏边军那样凶悍,王守仁也觉得头疼。 王守仁道:“老高兄,一个月只怕太难了一些。” 不难我要你的圣人光环干啥 严成锦当然知道难,但眼下迫在眉睫的事,就是整饬京营。 大明边陲纷扰不断,拥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国力才能稳定发展。 如今大明军队远不如明初时,北边有鞑靼和瓦剌,东北有女真,西南有安南,海外有贼寇,就像一条条缰绳,套在大明脖子上。 处处制肘! 糜烂的腐肉,必须割掉。 整饬军营,是开海最重要的一步,没有强力的军队,恐怕大明载着粮食和财宝的舰队,刚驶出湾口,就要被海贼给劫掠。 慎重起见,先整饬京营。 开海并不简单,造好了船也不能出海。 海外的贼寇与弗朗机商人,交易频繁,早已装备了精良的弗朗机炮,史料记载,这个时候葡萄牙人已经占领了马六甲海峡,活跃在菲律宾和马来西亚一带。 他们见到商船就击沉! 所以,这个时候出海,没有精良的装备和强悍的军备力量,压根就是去送快递。 更别提学三宝太监下西洋。 火炮在舰船上的威力,非同寻常,那就是为舰船量身定制的武器。 戚继光正是改良了虎蹲炮,才能让戚家军在海上大显身手。 “其余的不急,只是先操练五百人与宁夏边军对抗。” 至于操练的计划。 严成锦走进营房,开始慢慢给王守仁道来,说完了之后,又问了一句:“本监军方才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王守仁躬身:“下官明白。” 啥? 张懋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如今京营跑的跑,逃的逃,大幅缩减,你不扩充就算了,还要撤去一万人? “真要撤去一万人?”张懋有点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王守仁。 王守仁也是懵的,他猜不透严成锦的心思。 但他却道:“将这一万人,列入新营,屯田营,专门负责屯田,今后无需再操练,而剩余的五万人,只操练,今后不许屯田。” 方才还不确定,张懋如今确定了。 严成锦那小子,就是来空口说大话的啊。 京营交给这小子,如何得了? 张懋骂骂咧咧,驾着快马,冲入京城,快步进宫。 来到奉天殿:“陛下,严成锦要撤去京营万人,如今京营人数锐减,应当补充才是,怎么还要裁撤,这个监军,他脑子有问题啊!” 弘治皇帝也惊了,京营乃是天子亲军,自然越多越好,这小子怎么反倒把人削了? 这么一想,严成锦的脑子是有问题的。 不过,此子行事向来谨慎,生怕沾染一点祸端。 如今大刀阔斧,裁撤京营一万之数,必定有什么考量。 “且先看看吧。”弘治皇帝出乎意料地道。 严成锦有深意。 刚练出来的精兵,去屯田三个月,又变成废物,然后又回来操练,再变成废物,这样一来一回,有意思? 一个身体素质再好的人,去屯三个月田,不操练,身体素质也会大幅下降。 如今作战和后勤,分工明确。 若不是为了让弘治皇帝安心,他还要再降一些兵力。 京营只不过养着,压根用不上。 直到正德年间的应州之战,张永奉朱厚照的命令,率领京营五万人赶往应州,京营才算真正意义上使用了一次。 其余时间,就是吉祥物。 如果摒弃了旧制,训练就是训练,后勤就是后勤。 分工明确。 士卒得到操练,军田也不会荒废,两全其美。 京营中的千户和百户,对王守仁有些畏惧,因为前几日,这个家伙查抄军籍,斩了几十个千户百户。 “教头大人,您需要下官做什么,尽管吩咐,下官许进忠,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英国公张懋进宫了,他只好问王守仁。 许进忠升任千户已久,打心里,他瞧不上严成锦。 实在太白净了一些。 王守仁道:“传令下去,十二个团营的千户,各自从士卒中挑出老弱病残一万人,编入新营,屯田营。” “大人,哪来的屯田营?”许进忠懵了。 “自然是新编的,专门屯田,不用操练,你资质不错,屯田营的千户,就由你来担任,本官会奏明圣上。” “”许进忠。 屯田营很重要,需要一个人主持大局,不然这么多人呢,谁来养着? 许进忠正发愁,看见张懋回来了,便迎了上去。 张懋摆摆手,没好气道:“听他的,本公爷不管了。” 陛下都默许了,他还能说啥,一月之后,看他如何交代。 严成锦打算回京城了,万一天黑,走夜路不安全。 一道人影冲进营房中,掐着他脖子,嘴里大喊:“你这狗官,坑害本宫,本宫今日便掐死了你,为民除害!” 弘治皇帝撤去威武大将军的职务,所以,他的威武大将军还没当过瘾,就没了。 原来是朱厚照这狗东西! “殿下,冷静你怎么跑来京营了” 老高这个家伙,身子骨弱,没准一用力,真给他掐死了,朱厚照便松开了手。 “本宫被撤去威武大将军的职务,连圣旨也被父皇要回去了,父皇还揍了本宫一顿,你要如何赔?!”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这是给殿下的补偿。” 第155章 万事俱备,只差一物 朱厚照高兴地把钱袋子接过去,足足有一百两银子,他当然不是为了银子,就是觉得吃了亏,想讨个说法,转眼间,便又喜滋滋起来。 “王守仁那个呆子不会带兵,你给本宫封个副教头,本宫帮你操练,一月之后,保准能将你爹打得跪地求饶!” 王守仁吩咐完命令,回到营房里道:“军令已下。” 严成锦看向守仁道:“伯安,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自己思考,将京营整顿好,本官问你,接下来要如何做?” 王守仁陷入沉思:“操练!” 严成锦摇了摇头:“是发银子。” 这一招,是来自于王守仁的心学运用。 王守仁带兵,从未有过败绩。 他的神奇之处就是,总能孤身一人,到了地方后,立马能组织起一支精良的军队。 贩夫走卒,土鸡瓦狗,土匪强盗,到了他的手里,就变成了遇上伯乐的千里马。 世上没有庸兵,只有不会用兵的将帅。 手段就是攻心。 严成锦将写好的告示,上头写着各营的月响数额,交给王守仁。 看着告示上的军令,王守仁皱起了眉头,转身出了营房。 一个时辰后,校场中停放着二十辆马车,箱子里全都是银子,由千户亲自看守。 听说,新来的监军要发银子,十二团营的士兵个个眼里放着光,挤成一团,不知能领多少银子。 皆垫着脚尖,眼巴巴望着那二十车银子。 “朝廷真能给咱们发月响?” “我家中有妻儿老小,再不发月响,便活不下去了。” “这些箱子里头,装的不知是不是银子。” 几个士卒悄悄道。 大明律法,第一次逃跑,杖责一百,第二次逃跑,直接绞死。 官兵可以按着军籍直接去原籍逮捕,从京营逃出去,原籍就回不去了,没有贵人收留,只能去当流民。 要不是畏惧大明律法,许多士卒已经离开京营了。 王守仁斩杀了几十个千户和百户,已在军中立了威,虽说是白面书生,却连千户和百户都怕他。 许进忠上前,不确定道:“王大人,这些银子可是要分发出去?” “不发,将箱子都打开!” 千户们将二十车银子,上百个箱子,全部打开。 “传监军大人的军令,从此往后,按月发响,三千营,每人月响,四钱银子,五军营,每人月响,半两银子,神机营,每人月响,六钱银子,屯田营,每人月响,四钱银子!” 军士一片哗然。 在外头做长工,一月能赚二钱银子,就算是高的了,如今最少的三千营,竟也有四钱银子,比外头多了一倍。 攒个五年,就是一亩上好的良田。 三个营中向来不太受重视的神机营,发的月响是最高的。 不过,王守仁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震惊。 王守仁道:“神机营,扩充至两万七千人,从各营重新考核选拔,确定团营后,即刻发放月响。” 千户和百户震惊到无以复加。 真发银子? 五军营原本是三营中的第一大营,包含步兵、骑兵,分为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称为五军。 神机营专用火器,人数远远比不上五军营。 如今要扩充到两万七千人之数! “可是陛下的御令?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卑职要去请示国公一声。”五军营的千户陶林面色凝重。 他分明看见了,朱厚照前脚进了营房,王守仁后脚就拿着告示出来,这道命令,该不会是威武大将军下的吧 京营人数虽无定制,但五军营的兵力,向来要比神机营多,这是不成的规定。 发银子大伙都高兴,可你别动京营定制,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王守仁没有拦他,但他很清楚严成锦的意图。 陶林急匆匆来找张懋:“国公,王教头下令,要扩充神机营到两万七千人,卑职看见太子殿下进了营房,随后这道命令就出来了。” 就算扩充到两万七千人,也没那么多火器。 张懋龙行虎步来到严成锦的营房,扯着嗓子:“殿下,你可会带兵!如今只有五万人就罢了,你还要扩充神机营,你可知道,要花多少靡费打造火器?如今营库的军饷,都让你发出去了,到时候拿什么来打造火器,工部是不会批银子的,如此大事,你当与老夫商量!” 朱厚照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严成锦道:“此令是下官下的。” 张毛老脸一红:“臣方才有些失言,还请殿下恕罪。”说完,又对着严成锦道:“改制可不是儿戏,无端多出一个屯田营,还要扩充神机营,你是如何想的。” 不用再种大臣的私田,一万人屯田足矣。 “下官自会向陛下禀明。”严成绩道。 明朝中后期,已经开始逐渐进入热武时代。 大明中期的时候,并不重视火器,到了后期,才仿制西方的火器,猛追猛赶。 慎重起见,现在追赶还有机会。 曾鉴与他相熟,让工部督造火器倒不难。 “你自己看着办吧,有需要再叫老夫。” 他这个总将都不管了,大权旁落到严成锦身上,严成锦又交给王守仁。 王守仁先让许进忠挑出一万老弱病残,列入屯田。 剩余五万人,由千户和百户们重新再精选两万七人,列入神机营。 奉天殿, 弘治皇帝亲笔写完了邀函,即刻发出,邀请各国使节来京城观礼,连鞑靼也邀请了。 弘治皇帝对着一旁的牟斌道:“京营操练得如何了?” 牟斌面露难色:“陛下,京营还没开始操练呢。” 弘治皇帝面色凝固了:“为何还不操练?” “严成锦将神机营人数,改为两万七千人,其余五军营和三千再各自分配。” 李东阳等人的脸色也僵住了。 一听严成锦,将神机营扩充到两万七千人,还把军饷都发了,弘治皇帝便皱着眉头:“让严成锦进宫。” 严成锦刚从京营回到京城,还未回府,便被锦衣卫半道拦截,快步来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道:“你可知道,朕已经将邀函发出,不出一个月,各国使节就要到达京城了?”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臣当然知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物。” 弘治皇帝抬了抬眼,道:“什么?” 严成锦直勾勾盯着弘治皇帝的脸,说出了两个字:“银子。” 第156章 祥瑞级别的任务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古怪。 严成锦这家伙进京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银子,这个倒不难理解,京营的士兵许久领不到月响,此举,是要重振军士们对朝廷的信任。 但是眼下,月响都发过了,怎么又要银子? 还不等弘治皇帝问,严成锦便道:“京营的火器和其他装备,大多已经陈旧,有许多需要更换,还请陛下恩准。” 弘治皇帝心中了然,总归是要把银子花在刀刃上,便道:“命工部督造吧,但是切记,能省则省。” 制造军备的靡费,向来不低。 更何况京营有五万人之多,那要准备多少武器?弘治皇帝心中隐隐作痛,他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若是国库不足,只能从内帑出。 京军是国之根本!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来到军器局的王恭厂,因为宋景在这里。 有曾鉴老师的这层关系,宋景以匠人的身份在这里很方便,匠役们都喊他小宋师傅。 弘治皇帝下旨,命工部督造京军的兵备,曾鉴也亲自赶到王恭厂。 “贤侄啊,要打造哪一门的火炮,就跟世伯说。” 严成锦摇头:“把小宋师傅叫来。” 宋景见了严成锦,便拱手道:“学生见过大人。” “这些火炮不能用了,还要再改进。”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王恭厂的匠役们面色古怪。 在威远大战的威远大将军,射程足足达到了将近四里,是目前大明最厉害的火炮。 曾鉴老脸抽了抽:“贤侄啊,这可是朝廷如今最强的火炮了。” 火器的威力以射程衡量,盏口将军的威力,不过半里。 经过宋景改造的威远大将军,射程达到三里以上,提升的威力令人惊叹,才用了一回怎么就不能用了? 宋景呆呆地没说话,来到京城后,被骗了不少银子,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了,他却唯独相信严成锦,因为严成锦没骗过他的银子。 “大人觉得还有改进的机会?” 明初的时候,就喜欢管火炮叫将军。 严成锦知道,在曾鉴的认知中,威远大将军已经算是很厉害的火器了。 但威远大将军,比弗朗机炮要差许多,没超过西方。 身为火药的祖宗,怎么能让孙子超越。 这样的火炮出海,一样会被葡萄牙人击沉,此刻盘踞在马六甲的葡萄牙人,已装备的早期的弗朗机炮。 能超越弗朗机炮的,唯有红夷。 在工部观政的时候,严成锦学会了画图纸,尽管不是很深,却也能大概将红夷大炮的图纸画出来。 红夷大炮的铳身与其他部位,要按照一定的比例,才能发挥出威力。 炮管的长度,大概是口径的二十二到二十八倍。 炮口的管壁厚度、炮耳的长度、直径和口径相同。 造型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管壁厚度极厚,这样不容易炸膛。 剩余的就是火药方子,有横向爆炸和纵向爆炸两种药方,横向爆炸主要是火药料是硝石,十分之九的硝石,配上十分之一的硫磺。 横向爆炸,硝石占十分之七,硫磺占十分之三,再用青杨、枯杉等树烧成木炭,作为辅料。 “照着这张图纸试试,二十日之内,做五门出来,若炮程达不到八里以上,通通要重做。” 八里? 曾鉴和匠役们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曾鉴伸出两个手指,笑眯眯问:“贤侄,你看这是几?” “二啊” 曾鉴差点没跳起来,没好气骂道:“你还知道这是二!八里?八里能做出来吗,老夫当了十几年官,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能装哔的人!” 威远大将军不过才三里,你一口气就要提升两倍,你当这口气是仙气呢? 若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曾鉴定要啪啪啪甩他几个大耳光,再丢出王恭厂去。 但严成锦,他还是留乐几分面子。 骂朱厚照的话,怎么让曾鉴学了去 严成锦脸顿时黑下来。 看他脸色不对,心想是不是骂得太重了,曾鉴忙是悻悻道:“贤侄啊,老夫觉着,提升一里,就是祥瑞了。” 严成锦无力白了他一眼,这样短的射程,也好意思称祥瑞。 宋景郑重道:“严大人说可以,那一定有其缘由,学生愿意试一试。” 每当跟宋景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时,他总是那样一本正经的认真对待。 这就是做科研的态度啊。 炸了王恭厂后,这个家伙似乎沉静内敛一些了。 曾鉴瞥了一眼那张纸,只画了三杆车炮,其实是一杆炮,分前边,左边,上边画了出来。 就凭这一张纸提升五里? “贤侄,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做一杆炮的时间可不短,你说八里,二十日不一定能做出来。”曾鉴道。 严成锦点点头。 京军校场, 王守仁操练军营士兵,想操练之法,他冥思苦想坐了一日一夜。 发了月响之后,军士们士气大振,判若两人,校场上喊声震天。 朱厚照向王华请了病假,跑到校场来,以为王守仁这个傻子不会练兵,谁知还有模有样的,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老高身为监军,竟不在京营练兵,实在可恶。” 从王守仁口中得知,严成锦去了石景山,忽然嗅到阴谋的味道,他也匆匆打马来到石景山。 此时的石景山,许进忠带着屯田营的一群校尉和力士,开垦和做木工,在这里筑起高台,清理野草,开出一片平地。 京营驻扎的位置不能暴露,所以弘治狩的地方,就定在了这里。 高台用来给弘治皇帝和使节观礼用。 这些日子,许进忠带着屯田营在这里搭建。 “大家好好干,光是种个田,咱们就有四钱银子,上哪儿挣去,你们就偷着笑吧。”许进忠脸上强笑着,心里却是苦涩的。 堂堂京中十二团营千户,从偶尔屯田,变成了世代屯田。 但他又不敢表露出来,严成锦正在远处盯着呢。 几十个千户百户的脑袋,像大西瓜一样,说砍就砍。 “本宫记得你叫许进忠,做得不错!” 严成锦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朱厚照这狗东西正背着手,如领导视察一样,有模有样。 “殿下又跑出宫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走过来:“本宫又不是第一回,父皇不揍你,你慌什么。” 严成锦摇头。 平日没事,可现在邀请了各国使节来观礼,把你宰了丢山沟里,就永绝后患了。 “殿下下次出来,多带几个金吾卫,如今京城不安全。” “他们会跟着本宫的,不然如何向父皇禀报本宫的动向。” 严成锦觉得说了也白说,回头还是让牟斌多派点人保护这厮吧。 许敬忠走过来,笑道:“大人,这高台快要筑好了,接下来,咱们能回京营了吧?” “不行,要开始赶工,按照城墙的标准,筑一道高墙。” “大人筑墙做什么?” “老高,你要筑墙做什么,想向使节展示大明屯田营的筑墙技术?” “殿下真聪明,筑墙,是展示军事力量中的守备力量。” 许进忠嘴角狠狠一抽,转身又带领兄弟们筑墙去了。 第157章 使节进京 宁夏边陲的大帐, 严恪松收到朝廷的谕旨,命他挑选五百精锐出来,回京师,参加弘治狩。 调动边军,需要弘治皇帝旨意或兵部的调令,不能擅离职守,调走五百精锐会让守备力量降低。 严恪松只好把军营大帐先撤回宁夏城中,暂时坚壁清野,防止鞑靼人期间偷袭。 他当然不知道,这次回去演习,是要和亲儿子操练的京军比试。 严恪松拍了怕林松的肩膀:“此番就由你回去,记住,亲军是陛下的亲儿子,给本官狠狠地教训他们,不要让陛下觉得,咱们边军只会吃大白米饭。” 林松是他手上最厉害的兵,虽不是将领,但却有着将领的作用。 林松从小就跟着部族首领征讨四方,武艺高强,又熟读大明的兵法,此番回去,定能战胜京军。 林松跪在地上:“属下定不辱命。” 严恪松长叹一口气,变得伤感起来:“狩之后,别忘了,去见见少爷,他一个人在京城不易。” 茫然四顾,又继续道:“老爷也没什么可以带给他的,就给他写一封书信吧。” 林松虽是军中将士,但更多却是严府的家臣。 当初他从达延汗手中叛反,并非是想要帮大明,只是想跟着迎客松而已。 从军中挑选出两百五精锐,剩下的是一般的士卒,这样的阵营,对他来说足以。 京城, 朝廷的邀函发出后,chao鲜的使节最先到达京城,在奉天殿拜见了弘治皇帝。 随后,鞑靼、安南、暹罗、吐蕃、哈密、女真等诸多使节也都陆续到了,被安排在鸿胪寺中,等待弘治狩开始。 虽然这次是向外邦展示国力,震慑外邦。 但弘治皇帝想震慑的,是鞑靼和安南。 鞑靼常年侵扰河套地区,是大明最大的敌人,这就不必说了。 安南时常爆发叛乱,瞧不起大明,这个小弟,也要好好敲打一下。 弘治皇帝问道:“狩没几天了,严成锦准备得如何?” 牟斌面色有些古怪:“京营还在操练中。” 正在这时, 京城外的营房中,严成锦和朱厚照两个家伙,闲来无事,开始吟诗作对。 “ 朱紫尽公候, 厚颜最风流。 照镜自端详, 欲比冠军侯。” “殿下觉得,臣这首诗,写得怎么样?” 朱厚照黑着脸,老高真不是东西,明明是写诗骂他,还要叫他欣赏。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用本宫的名字,骂了本宫,本宫也要写一首诗骂回你!”朱厚照不乐意了。 “殿下请便。” 朱厚照喜滋滋清了清嗓子,背负着手,在营房中踱步,开始酝酿情绪:“ 严门有子入青庐 成此良缘甚欢喜, 锦上鏖战三千阵, 醒来枕边无一人。” 朱厚照笑嘻嘻问:“老高,你觉得本宫这诗写得如何?” 这种诗他一学就回了,也学着严成锦作了一首打油诗。 “殿下欺人太甚!这分明是骂臣的诗,还如此不堪入耳。” “哼!是你先骂本宫,本宫才骂你的,你若不骂本宫,本宫又怎么会骂你?”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入营房。 “依朕看,这两首诗,写得很好嘛,一首骂当朝太子,一首骂当朝京营监军,好诗,真是好诗呀。”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走进来。 严成锦张着嘴巴,朱厚照惊得说不出话来 幸好只骂了朱厚照厚颜无耻,朱厚照那狗东西更不要脸,竟骂他梦 朱厚照无辜望着弘治皇帝那张笑眯眯的脸,忽然觉得,原本慈祥的父皇,笑容很瘆人。 弘治皇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手放在膝盖上,笑问:“朕方才没听清,你们两个,谁再给朕念一遍呐?” “儿臣不知父皇要来,才作了这首诗,恳请父皇不要揍儿臣!”朱厚照知道弘治皇帝想揍他。 弘治皇帝嘴角依旧笑意:“朕今日没带打龙鞭,你放心的念吧。” 朱厚照也不傻,念了还不揍死他。 “父皇一来,吓得儿臣什么都忘了,真的不记得了!” 弘治皇帝的脸沉下来:“拿打龙棍来!” 打龙棍? 朱厚照瞪大眼睛:“父皇什么时候做的打龙棍,怎么不跟儿臣说一声?” “朕做一根棍子还要跟你说?” 只见弘治皇帝从牟斌手中接过一根黑棍,照着朱厚照的pi股一顿猛抽,看得严成锦心惊肉跳。 弘治皇帝嘴里骂道:“朕让师傅们教你,你却用学识做这等秽诗,辱骂朝廷大臣,不仅把朕的脸丢尽了,把詹事府师傅的脸也丢尽了!谁允许你跑到京营了!” 朱厚照不敢还嘴。 更何况,这棍子跟挠痒痒似的,还不如王守仁揍他疼呢。 严成锦有点慌,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他了? 弘治皇帝揍完了朱厚照,转向了严成锦:“太子是朕的儿子,故而朕教训他,你觉得朕该如何罚你?” 这个 弘治皇帝真是个讲道理的人。 严成锦心中狂喜,掏出一块免死金牌:“不如陛下就打它一棍,以示惩罚?”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片刻后道:“朕不打你,使节们很快就要到了,你可知,狩对我大明的意义,京军操练得如何了?” 距离狩,还有七天的时间。 石景山的高台都搭好了,墙也筑好了,唯有王守仁操练的京营。 “请陛下相信王守仁!”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他不相信王守仁,但他相信严成锦,这个家伙向来稳重谨慎,凡事总是要做到滴水不漏,有了他这句话,稍稍安心了一些。 严成锦不是偷懒,而是不想给王守仁添乱。 一个队伍不能下两个命令。 “那朕便等你的消息。” 朱厚照被弘治皇帝带走了。 这两日,京城有些热闹,巡视京城的五城兵马司多了,还有厂卫在暗中走动。 各国使节入京,难免会带上一些“闲杂人等”。 大明闭关锁国,不与各国通商,不开放堪合,这次狩是一次难得的交易机会。 许多使节暗中与大臣或士绅相会,订购了生丝、茶业等商品。 周彧的府上就很热闹,各国使节来下了生丝、彩丝、瓷器的订单。 第158章 弘治狩猎 (求收藏求推荐) 严府, 王不岁来见严成锦。 “少爷,chao鲜的使节说,想重金拜访传世先生,您看?” 使节似乎对大明的化极感兴趣,尤其是chao鲜的使节,将传世先生、青山君和迎客松的书全买了。 今日一早便来老王书房,想登门拜访传世先生。 商量了半日,他拿不定主意,便来请示严成锦。 严成锦思索片刻。 Chao鲜使节想见传世先生,不是想收买带他入chao鲜国籍,便是想做他门生。 “给多少银子?” “给小人一百两,真见着传世先生,再加一百两。” “你问王大人吧。” 这使节估计都没有王越富的,王越才看不上chao鲜的使节,索性让王不岁赚一百两银子。 弘治狩还有几日,朝廷让使节们住在鸿胪寺,逐一安排进宫觐见皇帝。 如今的京城比较乱,走到街上便可以看见使节团的人,严成锦一般不出门。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勇,对严成锦特殊照顾,他特意多派了一些人,在西区巡逻。 周彧的店里, 周彧请了许多使节到府上谈生意,这已经是第二波了,正厅里摆放着许多物件。 有生丝、彩丝、茶业、大米、古玩、字画。 昨夜和哈密使节交易了一大批生丝,这些使节为皇室采购,出手十分大气。 尤其对丝绢和瓷器感兴趣。 周彧在江南有一座工坊,专造成化斗彩瓷。 这种瓷器瓷身莹润,色彩好看,清新大气。 刚出来没多少年,极受弗朗机人和胡人喜欢。 哈密使节点点头:“伯爷有多少,我们要一千件。” “要一千就敢问我有多少,我还以为你要五千呢。”周彧黑着脸。 “这是什么?”安南使节用一口不流利的话问。 周彧走过去,笑嘻嘻道:“这是云南黑药,见血即止,本爵爷知道你们安南常常打仗,给你算便宜一些,二十两一钱。” 安南使节脸色连变,他也不是傻子,这么一点要十两银子。 周彧看他不信,便叫管家拿来刀,划了一刀,洒上一点云南黑药的药粉,血顿时止住了。 使节们纷纷看了过来,十分感兴趣。 奉天殿, 暹罗的使节刚刚退去,牟斌便走上前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使节们在京中大肆采购。” 弘治皇帝合上疏奏:“让他们采购吧。” “可是长宁伯邀请了许多使节,还向他们卖云南黑药。”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云南黑药对铁器伤口有奇效,若日后行军打仗,用在我大明身上,还如何是好。 “传朕旨意,押长宁伯进宫!” 牟斌火速出宫,将周彧押进宫里,周彧还不知犯了什么罪,有些抱怨:“不知陛下召见臣” “大胆!谁允许你贩售云南黑药!” 弘治皇帝咆哮道。 周彧瑟瑟发抖:“此物不是军火,又非管制之物,臣以为可以卖” “你将药方卖了?” “未曾,授人以鱼,不授人以渔,这个道理臣岂会不懂。”周彧老老实实道,他将药方卖出去,以后谁还找他买,他才不干这么蠢的事。 弘治皇帝一听,怒火才渐渐平息下来,“传朕旨意,今后此物与兵器等同,任何人不得卖给番邦。” 周彧为难了:“可是臣已收了他们的银子”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你是要朕打你板子,再退钱,还是现在回去退钱?” “臣退钱!” 三日相安无事过去。 等了一个月的狩,终于要开始了! 今日,弘治皇帝心中有些忐忑,早早便起来了,内阁大臣卯时就进了宫。 严成锦也有点忐忑。 毕竟连班级活动都没组织过,头一回操这么大的盘。 弘治皇帝穿着龙衮服,头戴紫金翼冠,准备与各国的使节前往石景山。 严成锦今日穿着官服,身为京营监军,他没进宫,直接先弘治皇帝一步去了石景山。 在石景山布下层层埋伏。 先是锦衣卫,然后是五城兵马司,最后是东厂厂卫,今日都听严成锦调遣。 严成锦还命弓手埋伏在周围的山上。 转眼一看,全是人 徐勇面色古怪:“大人,是不是太慎重了些,,有京营大军在,谁敢对陛下不利。” 严成锦颔首点头。 埋伏了这么多人,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弘治皇帝的车撵仪仗队伍行至石景山,使节和大臣们跟在后头。 对于大明这次狩,使节们并不看好。 永乐年间,大明兵力鼎盛至极,万国来朝,所以,永乐皇帝才有底气举行大阅兵。 如今的弘治朝的兵力,比起永乐朝来,就差的远了,连鞑靼都打不赢。 鞑靼的使节满都赉,以及安南和土蕃等藩国,不知大明皇帝是何意,还向他们发邀请,便来看笑话。 石景山的平地上筑着高台,供弘治皇帝和使节们观赏。 朱厚照眼睛四处扫描,寻找严成锦的身影,今日逃出宫失败,否则他早就到石景山了。 只见老高那个家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笑容可掬:“开始吧,朕坐哪里?使节们也要好生招待。” “陛下的御座在高台上,诸公和使节们的坐席也在高台上,只是,为了有更好的观礼体验,还请陛下和使节们,先做一件事。”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面露诧异之色,随后颔首点头。 严成锦带着一行人,来到高墙之下:“这道高墙,是按着城墙的规格所制,还请陛下,用力踢它一脚。” 弘治皇帝懵了。 这难道是,想让朕的龙脚给它开开光? 朱厚照也懵了,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堵墙。 这堵墙不就是老高那家伙,专门让屯田营给建起来的吗?原来是用来踹的。 “本宫来踢!” 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亲自抬起了脚,狠狠地往墙上踹去,脚趾头生疼:“严卿家,这可行了?” 严成锦点头:“臣代这堵墙,谢过陛下赐脚,还请诸位使节,也踢一脚。” 各国的使节们面面相觑,他们方才围绕着墙转了一圈,就是一堵普通的城墙,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踢吧 十几个使节,纷纷抬起脚,往墙上踹去。 鞑靼的使节满都赉,踢得尤其用力,恨不得把这墙给踹倒。 但他脚脖子都踢累了,除了蹭掉一点粉,动都没动一下。 使节们黑着一张脸,去哪一国做客,也没有让人先踹墙的说法。 等使节们都踢完了,严成锦又对着李东阳等人道:“请诸公也踹一脚。” 大臣们倒是配合多了,毕竟这是自己家的事,就算有怨言,也不能在使节面前表露出来,纷纷在墙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脚印。 严成锦虽然没有叫朱厚照踹,但朱厚照极为自觉,踹了又踹,直到严成锦喊道:“殿下,殿下?够了够了,快上高台入座吧。” 第159章 京边之争 朱厚照跟着弘治皇帝,上了高台。 弘治皇帝身旁是朱厚照和大臣,使节们坐得比较远,离弘治皇帝近的是chao鲜和哈密的使节。 严成锦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两国常年与大明保持朝贡关系,比较温顺,威胁性最小。 使节们纷纷望着下头的校场,除了站桩的士卒,就是一大片空地。 永乐年间,大明也举办过狩,他们大概知道流程。 只是 今年的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 “大明狩,正式开始!”严成锦扯着嗓子,郑重地喊了出来。 虽然没参加过永乐朝的狩。 但上一世,严成锦参加过的校运会,少说也有十三场。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别人吃。 只见,一个方块队伍朝中央看台走来,他们的步调,整齐划一,强而有力! 踏! 踏踏! “屯田屯田!” “现在向我等走来的是,新立的屯田营。” “他们挥洒着汗水,耕种上万顷良田,陛下和诸位使节坐的高台,也是他们搭建的。”严成锦道。 远处,许进忠低声呵斥:“陛下和使节都看着呢!给老子用力点踏,一会儿谁的鞋子没破,老子罚他吃一个月米糠!” 踏踏踏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朱厚照乐得直鼓掌,大臣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使节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礼部尚书傅翰张着嘴巴,面红耳赤,丢人现眼啊 早知如此,礼部就联手兵部,一起把狩给操办了。 弘治皇帝脸色尴尬:“严卿家,朕怎么觉得有点不对?” “陛下,是要有点新意的。”严成锦自然有其他深意:“屯田营虽是新建的营,但却极为重要,请陛下和诸公重视他们。” 从京营中脱离出来,一辈子屯田,不受朝廷重用,许进忠觉得很羞耻,可如今监军大人让他来做狩开场的第一批演示,给予高度的重视。 顿时,心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接下来出场的是刀牌兵。 他们敲打着盾牌,军阵整齐划一,声音极有节奏。 弘治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京营萎靡颓废,可今日一看,让他有些老怀欣慰,终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大臣们纷纷颔首点头,总算有一点让他们满意的了。 鞑靼的使节满都赉摇头笑道:“这样羸弱的士兵,上不了战场。” 安南和土蕃的使节点头表示同意,大明打仗,靠的是兵力优势,单论士兵的骁勇凶猛,远远不如他们。 坐得不远,弘治皇帝和大臣们能听见。 弘治皇帝正色道:“严卿家,可还记得狩的目的?” 严成锦点头应是,这次狩,最重要的目的是想震慑藩国邻邦,让他们见识大明的兵力,不敢侵犯,继续向大明进贡。 Chao鲜和暹罗等国容易震慑,但鞑靼和安南等国使节,却极难,他们一直与大明纷争不断。 “陛下放心,臣自然心中有数。” 接下来走来的,是重骑兵。 每个骑兵之间的队形一致,声音沉闷,在高台前慢慢踏过,鞑靼的使节满都赉更加轻视了。 鞑靼以骑兵为国之根本,无人不知鞑靼骑兵的勇猛。 满都赉觉得自己要发表几句,道:“用你们大明的话说,还差一点火候。” 可是骑奔过后,等了许久,再也无方阵走出来。 忽然,鼓声大作! 校场四处,传来战鼓的声音,随后,一阵踏踏疾冲的马蹄声,扬起烟尘。 一阵兵马自东边驶出,大约有五百人之数,呈冲锋之势。 这些士兵与先前不同! 满都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士兵身上的一股肃杀之气,久经沙场的勇士才有! 看到其中一人,脸色阴沉下来,正是鞑靼叛徒,呼和巴日。 这应该是与鞑靼常年交战的宁夏明军。 正在这时,另一支队伍从西边杀来! 是京军! 气势上看,京军明显弱于宁夏边军。 弘治皇帝开始紧张起来,他和严成锦这个家伙赌的,正是边军,要胜过京军! 但他心中却希望京军赢。 严成锦看到了林松,老爹真不客气,把他派了回来。 不过幸好,京军这边有王守仁! “结阵!”王守仁大喝一声。 京军这边的将领,是五军营千户陶林。 陶林在五军营中出了名的有勇有谋,武艺高强。 但他还是听从王守仁的指挥。 前阵子练兵时,不服王守仁,单挑了一场,哪知道这个书生如此生猛,打架打不过,射箭被虐得体无完肤,顿时服服贴贴。 “结阵!”陶林喊道。 刀牌兵们纷纷分成了几股,结成了圆阵,准备抵御。 边军的将领张量,看向一旁并驾齐驱的林冲:“你想如何打?” 林松喊道:“总兵大人说了,京军是陛下的亲儿子,狠狠地揍他们!” “结阵!” “锋矢!” 锋矢,是宛如箭矢一样的冲击阵型。 张量和林松两人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王守仁眉头微蹙,和他预料的一样,边军最大的仰仗就是骑兵冲击。 宁夏边军的骑兵,是王越训练出来的,打败过鞑靼几次,丝毫不输鞑靼人的骑兵。 这是边军的强大之处! 王守仁自然不敢轻视,他搭起了箭,瞬间拉满,看都没看,就朝先头的两人射出去。 嗖! 箭矢朝林松的面门飞去! 林松挥起长枪将箭档开,箭矢震回来的力量,让他对这个书生重视起来。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有些紧张。 使节们看得心惊肉跳,原本以为这是演练做戏。 没想到 是真打啊! 兵部尚书马升急道:“怎么真打起来了,不是演戏吗?打坏了如何是好?” 谁告诉你演戏的? 严成锦不以为意。 军事演戏两军对抗,比整日玩单机更能看出问题,从弘治年初开始,京军屯田十几年,没见过敌人,亦不知差距在哪里。 一旦拉上战场,连怎么砍人都不知道。 无限接近真实,才能让颓废的京军在操练中有所对比。 自古以来,虽也有军事演习,但大多数是排练兵法阵型,几乎无两军对抗,打起来会有伤亡,通常不会让两军对抗。 “呆子,揍他!”朱厚照大喝。 恭喜王守仁获得了朱厚照的荣誉称号呆子。 严成锦干咳一声:“殿下,王大人在这儿呢。” 王华不知道呆子是谁,呆滞地望着儿子在阵中,接连射箭,心中滋味复杂。 无人理会朱厚照。 两军对垒谁能胜,一眼就能看出来,京军见了宁夏边军冲来,竟有丢盔弃甲的迹象。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神色紧张,望着场中那个书生,纵然王守仁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弥补这样的差距。 第160章 急转直下 读书人下棋在王华看来也是玩物丧志,更别说如王守仁这般舞刀弄枪。 但出尽风头,他心中又有些自豪。 一时间心情复杂。 朱厚照望着一旁完全入定的王化,对着严成锦道:“无碍,反正王师傅也不知,本宫喊的呆子,就是他儿子。” 王华黑着一张脸。 你这么一说我可不就知道了吗 马升看向弘治皇帝,担忧道:“陛下,若有伤亡,都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道:“马大人放心,你且看他们用的兵器,看起来像黑铁,其实都是涂了黑墨和灰墨的木头,匠人仿制刀具做成,大抵是死不了人的。” 弘治皇帝一听,这才放心下来,马升也不多言,静静地望着场中的比斗。 李东阳问道:“不死人如何分胜负” “这个简单,京城军为守,边军为攻,若边军攻不下来,则算京军赢。” 输赢并不不重要。 两军孰强孰弱,一对抗就看出来了。 当然,眼下也不可能完全还原战场的情况。 边军带来的骑兵大约有五十人,其余皆为步兵。 王守仁知道,骑兵的威力在于疾速狂奔带来的冲击力,越大股的骑兵冲击力越强。 眼下边军骑兵有五十人,只要挡下来,骑兵没了摧枯拉朽的冲击,就没有多大威力了。 “撑住!” 陶林大喊:“都给老子撑住!还有二十日便发月响,活人才能领到!” 看着来势汹汹的骑兵,京营的士兵们都吓尿了,可一听月响,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握住刀牌。 喝! 骑兵冲锋而来,宛如箭矢一样冲入京军圆阵。 京军第一排的圆阵没抗住,顿时人仰马翻。 使节们被宁夏边军深深震慑住了,宛如尖刀一样的冲锋力,迎面便冲溃了防阵。 京军虽弱,但边军很强! 他们与大明常年交战的是边军,而不是京军,边军太弱,他们反而觉得有机可乘,眼下的边军,强到令人发指。 满都赉知道,这支精锐在贺兰山打败了达延汗。 大明九边,难以找出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军神王越退隐,这支边军竟还如此之强,实是鞑靼的心腹大患,目光不由落到呼和巴日身上,此人骁勇,定要找机会将他斩杀。 弘治皇帝和大臣阴沉着脸,高兴不起来。 边军展示出强大的战斗力,但京军才是大明的国之根本,亲儿子被打得溃不成军 王越望着眼下的战斗,王守仁让京军结成圆阵,做法倒是不错,可以抵挡骑兵冲锋。 但骑兵奔袭而来的压迫感,是无法逃避的。 京军一直在屯田,没上战场打过仗,换做是九边的另一支军队,或许不会如此下场。 宁夏边军常年与鞑靼厮杀,视生死为无物,不用阵前鼓舞,见了物便会扑上去,这便是两军最大的区别。 若是他为京军守将,倒是有几分胜算,只是需要借助一些外力和发动奇袭,眼下京军并无这样的条件。 他与王守仁探讨过九边防务,此子极有将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知王守仁要如何破局。 朱厚照一改往日的轻浮,看得极为认真。 严成锦面上风轻云淡,心中却有些紧张。 没有经历过战场杀戮,是京军最大的缺点。 不知王守仁的圣人光环,抗不抗得住。 王守仁这个家伙倒是很淡定,如往日格物一样,脸色没有多大变化。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严卿家?” “请陛下相信王守仁!” 弘治皇帝和大臣不淡定了,这王守仁是圣人在世不成? 众人凝视校场中,惊心动魄。 宁夏边军骑兵冲击第一排圆阵,速度慢了下来,到第三排圆阵的时候,终于挡住了。 “把他们挑下马!” 王守仁大喝。 京军支起长棍,捅在马腹上,战马吃痛,纷纷扬起前蹄,将人抖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 王守仁拉开弓,抓住难得的瞬间,一箭射出! 箭矢迅猛! 一人落下来马来,正是边军守将张量! 如此精准的箭法,引得高台上一阵喝彩。 若不是特制的箭头,张量恐怕一命呜呼了。 “变阵!” 王守仁大喝! 一个个前所未见的阵型出现在众人眼前。 两个刀牌兵挡在前,随后是一个小旗,再往后,是两个拿着奇怪武器的士兵,紧接着是四个长矛兵,后头还有两个镋钯手,最后两个长刀手。 一个阵,总共十一个人,构成一个强大的杀阵。 弱的京军拧成一股绳,气势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边军想要进攻,却有刀牌挡着,就像黄鼠狼咬乌龟,无从下口。 后退,又有长矛飞出,将他们击中。 进退两难! 形势急转直下! 弘治皇帝和大臣看得有些恍惚,战局变化实在太快了,使节们有些目瞪口呆。 王越惊呼:“这是什么阵法?” 严成锦道:“此阵,名为鸳鸯阵。” 这阵法是由戚继光所创,他在纸上画出来,和王守仁探讨了半天,有大半月时间,京军都在练习这个阵法。 弘治皇帝惊讶看向王华:“此子打过仗?” 王华摇摇头:“从未上过战场。” 弘治皇帝也觉得不可能,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天生就会,这叫他们如何信? 二十个鸳鸯阵逼得边军有些溃散,头一回见这样的阵法,边军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后退,重整阵型!”林松下令。 边军应对极快,纷纷退后,与鸳鸯阵保持十米距离。 林松和张量都没见过这样的阵法,进可攻,退可守,几乎毫无破绽。 满都赉大惊,望着大明京军的武器,羸弱的京军结成阵法如此之强。 使节们目光落到京军的那个书生上。 此人究竟是谁? 只听王守仁冷静大喝:“再变阵!” 一队骑兵由后方冲出,众人这才发现,京军这边竟也有骑兵,还足足有八十人。 京军的鸳鸯阵纷纷让开中路,骑兵从中路冲出,整个京军由骑兵带头,呈锥形往边军压过去。 锥形阵! 边军虽也有刀牌兵,但林松带回来的刀牌兵太少,只结成了一道防线被京军骑兵撕破口子。 看着这些骑兵,严成锦忽然想起植物大战僵尸,一辆小汽车平推到底。 鸳鸯阵迅速从这道口子挺进,杀入边军阵中。 第161章 请将此炮卖给我朝 “此子兵法用得好,京军骑兵不如边军,不掠其锋芒,配合这阵法用,显出弥补了骑兵的劣势,边军怕的是这阵法。”王越面色凝重。 起初严成锦这个家伙推荐王守仁时,弘治皇帝还半信半疑,如今一看,此人用兵如神。 大臣和使节们此刻说不出话来,没想到,竟是京军胜了。 严成锦躬身道:“臣不才,陛下让臣押京军赢,没想到真赢了” 弘治皇帝面露喜色,摇头:“无妨,赢了就好!” 几个与王华要好的大臣回味过来,问道。 “这兵法不是德辉兄教的吧?” 王华尴尬笑着,他哪里教过王守仁兵法,王守仁学了,还要被他揍呢 正当众人惊叹时,王守仁又展现了一门才艺。 只见王守仁拿了一杆长枪,与十几个人一起,将林松擒住。 此子真是多才多艺 鞑靼使节满都赉眼光,落在王守仁身上,此子驻守九边,日后必成鞑靼劲敌,只怕大明又要出一个军神。 “尊敬的大明皇帝,此人是?”满都赉走过来。 呃 弘治皇帝正要说话,朱厚照却眨了眨眼睛问:“方才说呆子没本事的,是你?” 严成锦笑眯眯道:“此人名王守仁,使节对他感兴趣,一会儿私聊,呃私下聊,现在还是想先用膳吧,狩还未结束,吃饱了才有力气看。” 满都赉心情沉重,若十几万京军都习得这样的阵法,和这些士兵一样 使节们兴致缺缺,面露担忧之色。 时至正午,太阳高高挂在天边。 严成锦安排了午膳,一道道珍肴端上高台,动筷子的人极少,使节们享用水果,对大明的饭菜不习惯。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有些困乏,期待接下来的狩,可严成锦却和朱厚照在一旁大快朵颐。 “老高,为何你这饭菜与本宫不一样。” “臣这是从家里带的。” 朱厚照看着严成锦的饭菜,量不多,却十分丰富,顿时没了食欲。 使节们投来急迫的目光,李东阳等大臣也没有食欲,看着严成锦用膳,不时又望向校场。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严卿家,用过膳便开始吧,朕都有些困了。” “臣遵旨!” 这么多人看着,吃得有些不习惯,便将食盒收了起来。 严成锦扯着嗓子,正色:“方才对战不过是开胃菜,接下来才是狩的重头戏!”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看向校场中。 使节们打起精神。 只听见一阵鸣鼓! 一支士兵方队肩上扛着一物,走进近了才发现,是大明的火器。 前段时间,大明使用火器大败鞑靼的火筛部族,许多人都好奇,这门火炮究竟长得如何。 一时间重视起来。 王越却一眼便认出,他们肩上扛着的是信炮,这种轻型火炮主要放在边城,用于发射信号。 四十五门信炮发射,发出巨大响声。 由于没有什么威力,使节们对信炮没什么兴趣。 紧接着,是盏口将军方队,盏口炮身形较为短小,但大的也有上百斤重,需要两人合力抬起来。 盏口将军是明初时的火器,这门炮的威力很低。 射程极短,且极难瞄准。 几乎不会被派上用场。 这些火器,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认识,朝廷督造不多,在王恭厂堆放着许多旧制的火器,并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使节们望着这些古董级火器,竟无聊得开始用膳了。 正当使节们兴致低落的时候,一声咯吱传来,宛如有千斤重物压着车轮,发出来的声音。 远处十几人用力推着一物,在坑洼的路面上,发出巨大响声。 一门巨大的重型火炮! 它如此粗大! 当炮口向着高台的时候,使节们心惊肉跳,生怕射出什么东西来。 这门火炮以铜铸之,长约两丈有余,重达到三千多斤,所以只能固定在车上,由十人来拉动它。 其后拉着一车铁弹。 场面令人震撼的是,它不止一门,而是有三门之多。 弘治皇帝没见过如此巨大的重型火炮,不由问道:“严卿家,这是?” “臣称它为红夷大将军。” 朱厚照眼前一亮,这名字就十分对他胃口。 还没开炮,众人就知道,它的威力绝对不低。 三门火炮停在了高台前方,宋景命他们掉转炮口。 所瞄之处,正是远方的那一道新筑起来的城墙,三门火炮,只用一门,匠人用五根地钉,将车固定在地上,以抵消巨大的反震。 神机营的士兵开始填装火药料,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 小心翼翼忙活了一阵,高台上的人看得急切。 “开炮啊!怎么还不开炮?” “殿下别着急,还没填装弹药。” 众人看着下方的士卒,将弹药填充进去后,一人准备点引信,其余人纷纷退后到极远。 高台上的众人屏住呼吸,凝视这门火炮。 严成锦先是捂住了耳朵:“陛下,快捂住耳朵。” 萧敬眼疾手快,连忙帮弘治皇帝捂住耳朵。 朱厚照和大臣们也纷纷捂住耳朵。 “点火信!” 那人哆哆嗦嗦地将火折子伸过去,点燃后撒腿往后跑。 寂静! 一切如常 片刻之后。 轰隆! 震耳欲裂的声音! 响彻云霄,宛如大地颤动一般,几根固定的地钉,被震得松动开来。 严成锦捂着耳朵,也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那些没来得及捂耳朵的使节,眼前一阵眩晕,吓得心惊肉跳。 再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远处那道新筑起来的城墙,被轰出来一个大洞,足够三人并行穿过去。 下一刻,竟然哗啦一声,倒塌下来。 使节们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凉。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嘴巴能塞下一个鸭蛋,顿时明白了,为何严成锦要举办踹墙仪式。 没有人怀疑这门火炮的威力,因为他们都踹过那堵墙。 那就是城墙! 曾鉴也吓了一跳,严成锦这家伙让提高至八里,难不成宋景这小子真做出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 突然,与大明交好的chao鲜使节,噗通一声跪倒在弘治皇帝脚下:“尊敬的大明陛下,请将这炮卖给我朝。” “尊敬的大明陛下!请将此炮卖给我朝!” “大明陛下” 眨眼间, 使节们跪倒一片。 弘治皇帝还没出声,大臣也跪倒了一片,大声:“陛下!此炮绝不能卖啊!” “此炮威力非同寻常,一炮就给城墙开了个窟窿,红夷大将军,当之无愧!” “严成锦,这等重宝,你怎么能拿出来炫耀!” 我啥时候炫耀了? 第162章 不要斩使节,他是好人 严成锦黑着脸,本官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没说,明明是你们在炫耀此炮如何如何。 弘治皇帝没搭理使节,急着命人将宋景召上高台:“朕问你,此炮长短轻重如何?” 宋景连忙道:“长二丈六尺,重三千六百二十四斤,射程为七里有余。” 七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七里之外,人都看不清了,这炮能飞这么远! 弘治皇帝心中狂喜,在使节面前不好过分表露出来,强忍着笑意:“好,朕要重重赏你!” “陛下,不能赏赐宋景。”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说话的人是严成锦。 弘治皇帝和大臣一脸懵然的时候,严成锦一本正经的质问:“本官让你做的是多少里?” “八里。” “你做的是多少里?” 宋景低下头,惭愧道:“七里。” 严成锦义正言辞:“这等残次品,你如何有脸拿来参加校阅大典,知不知战场上差一里,便有可能没把番邦的敌军砸死,差一里,便可能让鞑靼踏入我大明疆域,差一里,便有可能让边城的百姓横尸遍野,差一里” 弘治皇帝脸色狠狠一抽,李东阳等人面色古怪。 “严卿家,不必如此慎重。” “陛下,战场只论生死,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外邦的使臣们脸像吃了蟑螂一样难看,尤其是鞑靼使节满都赉,大明欺人太甚,以后阅兵仪式,咱再也不来了 “咳咳此事一会儿再说。”弘治皇帝干咳着道。 严成锦十分郑重:“此炮将用来镇守大明九边,助我朝将士守城,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万万不能马虎。” 这是震慑! 使节们岂会听不出来,这就是说给满都赉听的,让他把消息带回草原告诉达延汗,还有他们这些番邦邻国。 方才京军和边军的演练,虽然展示了京军的实力。 但却不能让鞑靼人胆寒。 而这红夷大将军却不同,有它架在城墙上,七里的射程,谁敢直撄其锋? 使节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严成锦的本意并非只是震慑,他是真要把这炮架到九边上,加强九边的防御。 今日展示,一来是震慑诸国,二来是让弘治皇帝和大臣看到它威力,要靡费时,无人阻拦。 Chao鲜的使臣恳求:“尊敬的大明陛下,请将此炮卖给我朝。” 弘治皇帝摇头,果断拒绝:“这炮,朕谁都不卖。” 严成锦能明白chao鲜使节的心情,此刻的朝鲜,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候,如果有了这门炮,就多了一重筹码。 弘治皇帝道:“今夜鸿胪寺设宴,诸位使节尽情享用,朕今日有些累,就不去了,内阁代朕宴宾。” “臣等遵旨!”刘健三人人道。 待客这种事,有谢迁在,弘治皇帝是放心的。 “大明陛下稍等!今日我见有一员武将,原是我手下的大将,想劝他跟我回草原,请大明陛下让他与我一见。”满都赉道。 严成锦皱着眉头:“他已归顺我大明,不会见你。” 满都赉坚持:“请给我一匹马,一杆枪,草原只尊强者,此人桀骜,若是我打败他,他定会跟我回草原。” 严成锦知道满都赉,此人是鄂尔多斯部的领主。 使节们在看着,弘治皇帝很大度道:“让林松上来,战与不战,他自己决定。” 林松走上高台,见了满都赉,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开始交谈,只是两人用的是蒙语,严成锦听不懂。 朱厚照却惊呼:“老高,这家伙以前是满都赉的部下!”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意味深长:“你听得懂鞑靼话?” 朱厚照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一副本宫刚才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 只见林松跪下恳求:“请陛下给他一匹好马和一杆长枪。” 满都赉一人一马,握着长枪,正在校场中央等着呼和巴日。 作为弘治狩的总指挥,严成锦安排的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还有一个余兴节目。 人家鞑靼人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能不给面子。 于是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又纷纷坐下来。 高台下,半日也没开始打。 满都赉继续劝道:“跟着我回草原,我可保证谁也不敢杀你,你依旧是我满都赉的得力大将。” “我已改名林松,答应总兵大人,此生为大明效力,再不回草原。”林松摇头。 他原本是满都赉的部下,只是满都赉想造反,把他安插在达延汗的账下。 满都赉冷眼道:“那我今日便不能留你!” 林松手中长枪一扬,也不多说话,随时迎战。 严成锦都快要睡着了,感觉有人蹭他一下,“老高,要开打了!” 睁开眼睛,只见满都赉和林松战到了一起,长枪乱舞,战马飞奔,绕着校场打起来。 满都赉要杀林松,自然不管其他,一枪刺向马腹,林松深知满都赉的为人,早就料到他会如此。 他长枪横扫而过,两人顿时摔下马来。 失去战马的满都赉,似乎弱了许多,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林松挑抢刺向满都赉腹部。 战斗结束之快,不过片刻就分出了胜负。 朱厚照还以为要打半天呢。 “住手!” 严成锦大喝。 大臣们黑着一张脸,人家鞑靼人自相残杀,多好的机会。 “住手,他是个好人!”严成锦急道。 听闻是少爷在喊,林松的长枪刺入满都赉腹中,及时收住了。 弘治皇帝等人面带疑惑,方才,好像听到严成锦这个家伙说,他是个好人? “陛下,两国交战,不杀来使,我大明是礼仪之邦,臣冒昧请陛下准许。”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大臣不知道草原的局势,达延汗强势统一草原,有许多人不服。 满都赉就是最大的一股势力,表面上是归顺,其实 他甚至杀了达延汗的二儿子,也就是此前在朝堂上与谢迁唇枪舌战的乌鲁斯博罗特。 乌鲁斯博罗特是小王子的左膀右臂,满都赉日后除了他,对大明有极大的好处。 相反,满都赉是鄂尔多斯的领主,他死在这里,达延汗会名正言顺收编鄂尔多斯部落,壮大势力,反而对大明极为不利。 弘治皇帝摆摆手:“他们鞑靼人的事,与朕何干,朕何时说过要取他的性命?” 第163章 舆图一指 小太监连忙去通报林松,让他把人放了。 弘治狩就此结束,鸿胪寺寺卿将使节们引回寺中安顿,今晚将设宴招待。 使节们目光垂涎望着那三门红夷大将军,恋恋不舍。 弘治皇帝对严成锦急迫道:“你跟着朕回宫,朕有话要问你。” 一个时辰后, 紫禁城,一处偏殿。 弘治皇帝换了一身轻纱长袍,自从放纵一次后,他喜欢上了穿长袍的感觉,不上朝时便穿着阅奏。 尚膳监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小心翼翼端上酒菜。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人,还有严成锦依次落席。 在校场消磨了半日,吃饭还被弘治皇帝和大臣打断,严成锦此刻饿极了。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吃吧。” “陛下不动筷,臣等岂能先动筷。”严成锦道。 李东阳三人也点头,还没起筷。 弘治皇帝露出笑意,夹起一片白藕,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严成锦这才敢拿起筷子,开始夹肉吃。 弘治皇帝却是慢了下来,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这个家伙专门夹肉吃,素菜留给朕。 李东阳三人同时看了过去,他们故意没夹肉,严成锦倒好,一点不客气。 严成锦自感有些不好意思:“臣是否太随意了?” 李东阳三人黑着脸,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你说呢?” 弘治皇帝放下碗,变得正经起来:“你可知,朕找你们何事?” 揣测圣意是大罪,慎重起见,知道也要说:我不知道啊。 李东阳三人齐声:“臣等不知。” 严成锦躬身:“臣也不知。” “如今有红夷大将军,你们觉得向出兵收复草原如何?” 严成锦脸色凝固,陛下有点飘了。 草原不是铺着金砖的地方,大炮哪里都能开,连车子开进草原,也会陷在泥泞里动弹不得。 红夷大将军重达三千多斤,两个车轱辘又细又小,这点受力面积,推进草原,一定会卡在地里。 再说铅铁珠子,炮弹太重,一次运不了多少发,火药还极有可能会潮湿,打不响。 致命的是,带着红夷大将军行军,速度慢如蜗牛,鞑靼人就算看见了再拔起帐篷跑,也来得及。 严成锦倒是想打,慎重起见,如今还不能打。 李东阳三人陷入沉思之中,此乃大事,要谨慎考虑。 “臣以为,不可。”严成锦道。 “为何?” “此炮威力虽大,但重逾千斤,行军速度极为缓慢,且装填火药极为费时,鞑靼人又善于游走奔袭,飘忽不定,恐怕会白跑一趟,浪费军饷。”严成锦道。 行军一次,动辄无数兵粮调动,耗费靡费。 边军丢下农具,穿上戎装,边陲的屯田,无人耕种,亦要荒废。 弘治皇帝开始衡量得失。 严成锦道:“陛下,其实臣将神机营扩充为两万七千人,有其他深意。” 弘治皇帝微微抬起眼眸,道:“你说说看。” “九边,每边三千人,正好两万七千人,臣想让神机营用红夷大将军戍守边城,换取大明长治久安的盛世,唯有九边不受鞑靼侵扰,大明的盛世才有盛世可言。” “臣觉得,陛下有打仗的功夫,还不如安置顺天府的流民呢。” 严成锦道。 打仗很费银子,猥琐发育才是上策。 红夷大将军不能攻,但却能守。 史料记载,小王子是个枭雄,绝不好对付,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若陷入与鞑靼交战的泥潭中,不知要打多少年,反而会将大明拖垮。 如今草原各部也并未真正统一。 小王子和弘治皇帝的经历十分相似,接盘的都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王国。 在草原,亦不剌和满都赉皆想杀了达延汗,草原内患依旧未平息。 达延汗觊觎大明九边,是想掠夺粮食财物,强壮兵马,反过来镇压草原各部。 大明却不同。 与邻邦交易铁具换来了大量粮食后,国库粮仓渐渐丰盈。 弘治皇帝才有底气向鞑靼开战。 这笔钱粮,与其用来打仗,不如先用来解决大明的流民之患。 解决流民之患是一个极长漫长的过程。 就算给这些流民田地,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开垦要时间,种植要时间,收成要时间。 没有种出粮食之前,流民还得朝廷先养着。 以前九边军饷吃紧,哪里顾得上,所以严成锦一直未谏言。 但如今不同了,大量外来的粮食可以助大明撑上一段时间,这些粮食不花,弘治皇帝也会花在别处。 那流民拿着破碗,分着粥来吃,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弘治皇帝耿耿于怀,叹息一声:“朕始料未及,京城有如此多流民。” 整个顺天府,乃至天下,不知有多少流民。 李东阳知道天下流民之数众多,“除了施粥,朝廷也别无他法。” “或许有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弘治皇帝眼睛放光,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 严成锦有些心虚,道:“陛下,可否让臣看一看顺天府的舆图?” “舆图取来!”弘治皇帝立即道。 萧敬将顺天府的舆图取来,摊开在地上。 严成锦蹲下来,在舆图上随手一指:“臣想将顺天府的流民,归置于此,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三人仔细一看。 严成锦指着的,正是顺天府的良乡县。 “让顺天府流民尽归于此?这不是胡闹吗!”刘健有些急眼了。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看向李东阳问:“这良乡县,是何来历?” “陛下有所不知,这良乡县实在太过清贫,传闻这里的百姓死了连草席也买不起,将顺天府的流民归置于此,岂不是穷上加穷。”李东阳叹息一声。 严成锦知道,他们想让流民们到富庶的州县乞讨,总能讨来一些吃食,甚至铜板,能活下去。 但乞讨,管什么用? 流民无田无地,终究是居无定所,分散在各处,饿极了还容易寻衅滋事。 为了让人丁兴旺,大明有许多政策。 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 眼前白白有一大群人,都不用,不是舍本逐末了吗? 严成锦道:“流民们到了富庶的府县,只能乞讨,受尽歧视,逼急了还可能会偷盗做恶,上山为贼。 所以,大明的匪患才屡剿不止。 其因正是源头没有遏制,流民们没有得到妥善安置。”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严成锦一本正经:“臣也心知,良乡县是穷苦之地,可却正好用来安置流民,相比于富庶的地方,流民们安抚在这里,反倒不会受到太多的歧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荆襄之地一般。” 荆襄之地,汇聚着五湖四海的流民。 无家可归的人,大多都往那里逃难,因为那里不会受人驱赶,不会受人歧视,或许还能混一口饭吃。 荆襄,大概是明朝的三和吧 刘健忧心忡忡:“如此多人,你要如何养活?良乡县已经够穷了,且良乡县离京城又近,万一爆发叛乱” “这个臣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板着脸:“你有几成把握?” “”严成锦。 第164章 归于良乡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三人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以为他没听清。 “朕问你,你如实说,有几成把握?” “臣算一算。” 片刻之后,严成锦道:“大概不足一成” 弘治皇帝眼巴巴地望着他,老脸狠狠一抽,这个家伙,现在连两成都不说了啊。 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两成,也才三成。 承诺这种事,严成锦自然不会说,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黑下脸来。 爆发叛乱倒不怕,在京城爆发叛乱,京营不出两日就能剿灭。 但良乡县的田地太少,温饱都不能自行解决,更遑论顺天府的几万流民。 “你要如何养活这些人?” “臣有一些谋划。”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朕准了。” 刘健轻叹一声,李东阳陷入沉思,谢迁好奇这小子的谋划是什么。 “谢陛下隆恩,只是眼下还请陛下开仓赈济,让流民先有口饭吃。”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回到严府, 严成锦看见林松跪在府门前,身体笔直,长枪立在一旁。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林松见了他,忙道:“老爷命卑职回来教训京军,不成想,反倒给老爷丢了脸。” 严恪松身为宁夏总兵,若得镇压京军,自然更受弘治皇帝器重。 严成锦道:“告诉我爹,本官是校阅总指挥,兼京军监军,输给儿子不丢人,面子还是严家的。” 林松有点懵。 京军监军竟是少爷,回想少爷在高台上激情四射,忽然明白了许多。 何能将十几只三黄跑步鸡抓进笼子里,房管事不在,府上由他打点,边陲戍边贫瘠荒芜,想来老爷在边陲辛苦。 他还置办了一些笔墨和吃食捎带过去,给老爷补补身子。 严成锦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多吩咐什么。 京营校场, 王守仁被红夷大将军的威力震撼住了。 蹲在红夷大将军旁,端详了半天,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宋景如何把它做出来。 算上宋氏天望远镜,宋景两次让他惊为天人。 站在宋景面前,王守仁心中暗自钦佩。 “以贤兄,在下有疑惑想请教。” 宋景连忙躬身:“学生岂敢称请教二字,大人请说。” 王守仁不在乎这些,急问:“以贤兄并未格物,如何知道能提升炮程的道理?” 宋景想了想:“严大人说,不断的摸索和实践,知道了道理,就要按着道理去做,不停地反复,再反省其中的过错,不断改进,如此学生便做出来了。” 他虽不懂心学,但却一直按着心学去做。 严成锦告诉他理论,这便是“知”,而他不断的实践,这便是“行”。 王守仁怔在原地:“知与行合一?” 一大清早,天色灰蒙蒙亮。 严成锦吃过小米枸杞粥,对着何能道:“准备一些吃食,放到轿子里,本少爷要去良乡县。” 坐轿子去,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在轿子里准备一些吃食,路上能打发时间,轿夫们抬几个时辰轿子,也要吃饱才有力气。 何能哭丧着脸:“少爷,良乡现在不能去啊,不知哪个狗官上奏朝廷,把流民都赶到良乡县,如今那地方全都是流民,成了一座流民城了,老王说县里的商铺也要搬走了。” 老王就是春晓和千金的老爹,严成锦当初让他在良乡县养鸭子。 严成锦皱着眉头:“可有传闻是哪个狗官说的?” “这个小人不知道,不过如今良乡真不能去了。” 贼匪都是流民变的,这么多流民聚集在良乡县,早就成匪窝了。 以少爷谨慎的性子,听他这么一说,应该就不会去了吧。 严成锦沉思片刻:“去问一问王老爷子今日有无闲暇,陪本少爷去一趟良乡。” 流民聚集之地,说不准会打劫。 去良乡自然要王越带上精锐,有锦衣卫暗中跟踪,随时向牟斌禀报他的动向,应当不打紧。 不一会儿,何能跑回来禀报:“少爷,王府的管家说王老爷当值去了。” 严成锦不由打消了念头,今日怕是去不成了。 王守仁到严府求教,瞧见严府门前停着的破轿子,家丁们往里头装点心吃食。 “老高兄要出远门?” “嗯,想去良乡县一趟。” “在下可否与你一同去?”王守仁道。 听说朝廷勒令流民归置于良乡,一猜便知是严成锦出的主意。 实在想不通此举是何意。 从与邻邦交易铁具和弘治狩,王守仁能看得出来。 虽然严成锦不像他一样,立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豪言壮语。 但严成锦至今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明百姓。 以老高兄慎重怕事的性子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正巧王大人进宫了,你给我当当护卫。”严成锦一本正经。 让何能找来一把青钢剑和一石大弓。 “”王守仁。 严成锦坐上轿子,两个时辰的脚程,比起其他地方来,良乡算是离京师近的地方了。 没了流民,京城看起来比往日繁华了许多。 出了城,走在京城通往良乡的官道上。 轿子里有蚕豆、点心和枸杞茶。 王守仁走在轿子旁边,严成锦不怕有危险,这个家伙有圣人光环。 再加上如今他也有了朱厚照那样的待遇,出门就有锦衣卫跟着。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 何能撩开轿帘,对着严成锦道:“少爷,到良乡了。” 严成锦下了轿子。 眼前,窄小的街道,低矮的商铺,破碎的青石路,到处充斥着贫穷的气息,很符合流民的气质,不折不扣的清贫。 县城外的清野,有许多的草棚。 两个年轻的流民端着破碗过来,严成锦以为他们要乞讨,没想到,他们却关切问:“天热,你们要喝水吗?” 严成锦丝毫没有犹豫:“不渴,谢谢。” “谢谢。”王守仁接过来,一口闷了下去。 严成绩问:“这些草棚,可是良乡知县让你们搭的?” “是,张大人对我们很好,唉,虽说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没有生计也不是办法,不知灾粮能领到什么时候。”他们心里清楚,朝廷只在大灾时开仓赈粮,不会一直赈济下去。 第165章 往死里弹 良乡县并不贫瘠,相反,良田充裕,之所以清贫,是因良乡投献严重,皇庄和官田太多。 听牟斌说,良乡知县张贤为人清明,对百姓还不错。 严成锦怕良乡成贼窝,朝廷开仓赈济,将赈济点搬到了良乡,流民心中感激,填饱肚子暂时不会想着叛乱。 但朝廷不会一直赈济下去。 单凭张贤没有办法解决,严成锦才要来良乡一趟。 一旦没了赈济,又没有生计,流民只能活活饿死。 朝廷不让流民在京城乞讨,有些流民直接去了荆襄。 留在此处的,都是一些拖家带口的人,长途跋涉,或许死在路上,只能留下来,多活一天是一天。 严成锦知道,流民想要的是一份生计。 大明没有大规模重工业,更没有动辄吸纳几十万人的大厂。 只有服务业,当服务员和做奴才,选择题二选一,不能再多了,再多也没有了。 这行竞争十分激烈,相比于流民的数量,酒楼和大户人家能提供的工作岗位太少。 也不是是个人就要,对五官还有要求。 流民不种田,又进不了服务行业,只能当乞丐,不能怪他们有手有脚还当流民。 王守仁掏出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递给他们:“谢过大哥的茶水,这是茶水钱。” 许四慌了:“一碗凉水,还是从河边打的,哪里敢收您二两银子。” “”严成锦庆幸自己没喝。 王守仁子再三推让,许四感恩戴德地跪下,对着严成锦等人行大礼。 王守仁一年发的俸禄,也就十一二两银子,一个月的俸禄,算是没了。 进了良乡县城,严成锦瞧见,街道上的许多商铺,挂着出售。 街道不冷清,有许多流民。 进了良乡县的衙门,找到知县张贤。 “这位是翰苑的王大人。”严成锦替王守仁介绍。 王守仁面色如常,对于严成锦的操作,已经习惯了。 “下官见过王大人。”张贤行礼道。 王守仁疑惑地问:“街上的商铺,怎么都出售了?” 张贤叹息一声:“流民涌进良乡,到处都传这里要变成匪窝,商贾那里还敢在这里做买卖,再加上流民也没有银子,干脆把店卖了。” “先将这些流民入黄册。”严成锦道。 黄册就是大明的户口籍,流民之所以称为流民,就是因为没有户籍。 入了良乡县的黄册,今后就是良乡县的人了。 张贤打量着严成锦:“敢问您是?” “这是朝中御史,严大人。”王守仁道。 虽然朝廷的御史比外头钦差大臣还厉害,张贤却不怕,反问道:“都入良乡县,无田无地,今后如何养活?” 这两日流民涌向良乡,张贤头都大了。 无奈之下,只好先让流民搭草棚安置下来。 没回答张贤的问题,严成锦却道:“这是朝廷对良乡的照拂,日后的良乡不可限量。” 张贤苦着一张脸,你管这叫照拂,我真是谢谢您了。 严成锦道:“本官还有事想向张大人请教。” 次日清晨, 张贤打开衙门的大门,却懵了。 眼前,流民如同洪水过境一般,往一个方向涌去,他连忙拉住一个人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边有好多东家要招工人,给六分钱一日呢!” 张贤目瞪口呆,财神爷来良乡了? 严府, 王不岁拿着一个大包袱,放到严成锦面前:“少爷,这是良乡三条街道出售商铺的契书,但凡出售的,小人都给您买下来了。” 王不岁鸡贼,叫少爷近亲一些,为了跟严成锦套近乎,从不喊他作大人。 昨夜回来,严成锦就让王不岁赶往良乡,把正在出手的商铺,全买下来。 真正的跳楼价, 不买才是傻子呢。 严成锦愈发觉得,府上要雇个新管家。 这一大堆契书,何能能识的字不多,容易出纰漏。 王不岁又道:“少爷,这么多商铺,可否让一间给小人开书坊?” “你挑一个地段最好的。”严成锦道。 老王书坊,有八成分红都是自己的,给自己留一个最好的位置,应该的。 流民归置良乡,已过去五日。 紫禁城,奉天殿。 下了早朝,弘治皇帝瞧见御案上压着一份弹劾疏奏。 不经意间,瞥见严成锦三字时,顿时重视了起来,竟是严成锦那个家伙弹劾的? 朕要好好看看! 弘治皇帝慈眉笑目地翻开,片刻之后,气得胸口猛烈起伏。 牟斌不敢出声打扰。 他知道疏奏上写的是什么,正是严成锦让他呈上来的。 严成锦这家伙,前脚让流民归置良乡,后脚就上书弹劾,显然是想除掉良乡的税监。 不弹则已,一弹就往死里弹。 也不知从哪收来这么多罪证,哪条致死就往哪条弹,朝廷最高级别的弹劾疏奏也不过如此了。 牟斌怀疑,严成锦把大明律背下来了。 徐宏当良乡县税监时,引得当地的士绅纷纷投献,他还贪心不足动了商税 看罢,弘治皇帝阴沉着脸问:“徐宏,是萧伴伴的孙子?” 萧敬惊得后背一层密汗,噗通一声跪下来:“回陛下,属下乱喊,做不得真,奴婢确实知道徐宏此人,可没收他做孙子啊。” 牟斌道:“锦衣卫已查过,徐宏在良乡有良田三千亩,均为投献所得,上任后以征税之名,贪墨良乡税银不下一万两,致使良乡县年年欠税,至今还欠银一千两,欠米九千石。” 严成锦弹劾前,就做了充足的准备,牟斌顺着线索一查就知道了。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吐出八字,惊得大殿中人人自危。 “徐宏抄家,凌迟处死。” 萧敬吓得差点没晕过去,凌迟要割三千多刀才能死去,陛下已经多久没有下过凌迟的旨意了。 “陛下,奴婢属实不知情” 弘治皇帝想起了良乡县的流民,问一旁的牟斌道:“严成锦这个家伙,这两日可有动静?” 牟斌连忙道:“此前,严成锦去了良乡县。”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去做什么?” “似乎是买商铺,流民涌入良乡后,士绅纷纷把商铺转手,三条街的商铺几乎被严成锦买了下来。”牟斌道。 小太监道:“陛下,严成锦就在殿外等着面圣。” 上架感言 近三个月的新书期,回头看,许多书友还在,很高兴也很感激,谢谢你们陪一笑走来。 开书之前,预期新书期是两个月,没想到会长达三个月。 内投徐徐,签约的是虎牙,谢谢徐徐,连续两版击沉了旧稿,同时给我几条修改意见,正是这些修改意见,让我得以短期内对节奏把控有了新的领悟。感谢责编牙牙,一路给我这么多推荐,谢谢两位编辑。 开书之前,一笑想了很久,要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工作从北换到南,从市中换到郊区,不停的奔波,生活常常是到了晚上十二点很困,却不想睡,总想再等等,因为只要我不闭上眼睛,今天还是今天,一旦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明天了,做不完的工作量,随时空降的临时任务、临近下班突然丢来的限时完成任务再次袭来。生活这个两个字念出来,只要两秒,要过好很难,dy和bz越刷越难有一个视频,可以平复心中的焦虑。一笑经历了很多事情,这让我想写一本轻松释压向的小说。不管你在哪里,如果深夜里翻开一笑的书,看完之后,能安抚你焦躁的心,可以很轻松的睡去,我就觉得有意义。白天上班无聊压力大看几章放松心情,学业压力大看几章缓解压力,我也觉得有意义。 所以,每一章的开头,我都会写上这样一句话:看完这一章后,读者们将感受到轻松和快乐,并愿意继续陪我走下去。 心里装着太多事情,就不太容易笑了,一笑心里就装着很多事情。 但唯独写书的时候,脸上会挂着微笑。写书变成除了恰饭外,一件比较释压的事。我没有梗王的天赋,也不是天生的段子手,有些是坐电梯时想到的,有些是乘地铁公交时想到的,有些是做饭的时想到的,随手就记录在手机里了。 开书这段时间,发生了比较多事情,从相对稳定的朝九晚五,到突然被裁,生活总是瞬息万变,但总要笑着去面对,一笑不行,那就再笑一下。 有时候忙起来会:我今天中午吃饭了没有?好像吃了,算了,反正也不饿。又或者完全想不起来中午吃了什么。所以有时候写完一章会有点懵,感谢“好想骑车”“逗比七皇子”等多位书友为一笑抓虫,谢谢。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很多书友在评论里说,这书是开小号的,是某个大神的小马甲,倍感荣幸,但要澄清一下,一笑不是某个大神的小马甲,也没在外站发过书,或许是工作性质的原因,笔力不太像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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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朝廷收不到银子的重要原因之一。 银子就方便携带多了。 徐宏被斩,陛下还会再派一个太监去。 严成锦的算计,是想让它在良乡县实行,没有了税监,良乡县就是独立于大明之外的自由之地。 正统年间金花银的征收,有些地方就采用了收银的法子,将一些课征折算成白银交付。 比一条鞭法还早,只是没推行开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把内阁和六部都叫来!”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步入奉天殿,还不等他们行礼,弘治皇帝问:“良乡废旧制三十而税一,改纳银两,诸公以为如何?” “这这如何使得,陛下,敢问此法是谁提的?”礼部尚书傅翰问。 严成锦往后一缩,假装什么没听见。 听王越说,傅翰家里做大生意,若走银子,估计得交不少。 以前三十而税一,不管货物是破的烂的,反正给一件就行了。 改了税法之后,得按银子交足数,银子总不能有破的烂的。 不过傅翰应该没听清楚前面的良乡二字。 “是下官提议的,只在良乡推行,并非推行天下,傅大人放心。”严成锦恭敬道。 傅翰老脸一红,方才反应有点激烈了。 听闻是在良乡折腾,大臣们觉得没有白费口舌的必要,良乡如今全是流民,也收不上来银子,爱咋折腾咋折腾,打陛下让流民归置于良乡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放弃良乡了。 “陛下,这良乡税制?” 弘治皇帝本想让六部大臣和内阁跟严成锦唇枪舌剑,谁知大臣对严成锦都没什么兴致,主动缴械投降,他也没兴致多说什么。 “朕准了。” 从奉天殿出来, 谢迁一直好奇,严成锦打算怎么安置那些流民,便问:“在良乡县推行倒无大碍,可旧制用得好好的,老高你为何要改?” 严成锦取的字怪怪的,谢迁喊后觉得心中一阵别扭。 “流民涌入良乡后,商铺的东家都跑了,下官买了许多商铺,要走货,按旧制交税,太麻烦。” 听说严成锦买了三条街的商铺,一旁的大臣暗自咋舌。 想想也觉得亏啊,那鬼地方到处都是流民,开一天赔一天。 刘健皱着眉头:“你身为朝中御史,此举无异与民争利。” 良乡县才几条街,你这不等于是把整个良乡县都买下来了? “下官也是无奈之举,流民涌入后,大量的商铺甩手出售,百姓就得跑到最近的房山县采购,下官把店买下来,百姓就能继续买到生活所需。” 大臣们老脸一抽,是他们才不会买,严成锦太耿直了,你替百姓着想,让朝廷花银子就是,花自己的银子不是傻吗? 刘健颔首点头,虽说严成锦买了商铺,却也是为了百姓着想。 他们这些朝中大臣表面上清直,家里谁还没几十个商铺呢,大伙心知肚明,谁也别说谁,说了就是不懂事。 李东阳担忧地问:“要花不少银子吧,你哪里来这些银子?” 一旁的朱厚照脸色微微一动,李师傅您就别操心了。 自打本宫去严府起,搬进严府的银子,绝对比搬出来的多。 老高这个家伙从不吃亏,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呢。 严成锦道:“迎客松酒楼赚了不少银子,家父写书也赚了银子,下官自然有一点点银子。” 下了奉天殿的玉阶,在广庭上。 大臣们散去,各回各的衙门,严成锦也准备回都察院的值房。 朱厚照问道:“本宫知道,你又忽悠父皇了,老高你打什么主意,可不要忽悠本宫。” “这有何好瞒的,锦衣卫早晚要知道,臣只是在良乡开了许多工坊。” 朱厚照直勾勾看着严成锦:“哦,做什么?” “做叆叇、单筒望远镜、雨伞、火柴、还有鸭毛被” 鸭毛被? 朱厚照呆住了,鸭毛能做被子? 心中一阵激动,老高又搞事情了! 几日时间,王不岁招募了许多流民搭建工坊。 严成锦却犯愁了,购置的商铺里还有许多囤货,流民买不起,土著士绅和百姓不敢上街,该跑的都跑了,外头的人更不敢到良乡走商。 第167章 老干爹 (求月票求订阅) “少爷,这么多货屯着也没个人来,这些大酱卖不出去,愁死小人了。”何能知道一排商铺都是严府的。 严成锦走进一家杂货铺里,后院一个缸缸大酱。 不仅杂货铺,布坊和米坊等也没几个人,更别提其他店铺。 回到京城,严成锦去了曾府一趟。 随后,宋景背上包袱,带上二十个匠人,准备前往良乡,制作叆叇的工艺愈发成熟。 他这次去,是为将叆叇的制作技术教授给良乡的工人,严成锦准备在良乡,开大明的第一家眼镜店。 说来宋景总觉得有些惭愧。 这段时间,家妻曾来信问他,学问做得如何,何时归乡,惭愧的是,他没静下心看过几日书。 但就算不能考取功名,他也不后悔。 自从遇见严成锦后,他愈发觉得,除了考取功名之外,他如今所做的事,似乎更有意义,屡次获得朝廷的奖金和陛下的高度赞扬。 迎客松酒楼, 两日过去,严成锦一直呆在酒楼后厨,在他身前,熬制着一锅油,只见御厨黄宝善往里加了许多佐料。 朱厚照溜出宫,听说严成锦不在府上,便跑来这里。 “这个味道不对,还差一点点。” 黄宝善黑着脸,这已经第十一遍了。 每当他以为足够好的时候,严成锦总是告诉他,还差一点点。 “严大人到底要顿什么汤。”黄宝善皱眉头问。 “本官要做酱油。” “这不就是酱油吗?” 严成锦摇头:“不是这个酱油。” “还有娜个酱油?”黄宝善急眼了。 酱油早早就有,但比后世差得太远,大明物资匮乏,黄宝善尝起来或许觉得好吃。 但严成锦尝了一口,简直无法入嘴。 香是香了,但是味道不对。 “加点胡麻油,再加点糖试试。” 黄宝善将糖和香油倒下去,这时候,有一股香味传来,还不等严成锦说,他先尝了一下,愣了一下。 味道竟比方才好了许多。 严成锦尝了尝,虽然味道好了许多,但比后世还有很大的距离,后世的酱油就白饭吃也好吃。 眼下有的佐料和工艺,估计就这个程度了。 “成了。”严成锦道:“命人将这些酱油送去良乡县,这个方子,还请黄大人保密。” 朱厚照笑嘻嘻道:“老高,咱们把他送去身毒国吧?” 黄宝善四十二岁的人了,差点没尿裤子。 “殿下不要吓臣。” 为了堵住朱厚照的嘴,黄宝善赶紧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佛跳墙,朱厚照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苍蝇飞上去能劈叉那种。 每日恐吓黄宝善一下就能吃到山珍海味,朱厚照乐此不疲。 严成锦去了良乡一趟。 良乡一日比一日冷清,剩余那几家撑不下去的外地商铺,纷纷转手,只有土著士绅的商铺死守着。 一家家工坊建起来,干完一日马上结工钱,流民们干得格外卖力。 一到傍晚,家家户户的草棚里,炊烟飘扬,流民们许久没听见过米下锅的声音了。 起初,埋怨朝廷将他们赶来良乡,如今纷纷感恩戴德。 一日下来能赚五分钱,若是寻到好一点的工位,赚七分钱也不是问题。 连女人也能去鸭毛场,洗洗鸭毛,只要肯用力气,就能收到工钱。 流民们对作坊的东家心怀感激,却不知东家是谁。 但一些识大体的流民,也对良乡担忧起来。 东家的买卖做不出去,工坊也不会长久,到时便没了生计。 王不岁颓丧着脸:“少爷,听说咱们良乡改了税制,要从三十取一,变成了收银子。” “有何不好?” 王不岁跺脚:“这样就亏了啊!” 原来随便交点什么,打发一下就好。 就算卖珠宝首饰的,也能鱼目混珠,送两个馒头当成珠宝首饰交税,也能糊弄过去,如今实打实要交银子,不就是亏了吗? “以后别在本少爷面前提。”严成锦不太想和没有升华的灵魂交流。 王不岁委屈道:“少爷,咱们开工坊,总要赚银子吧,不然哪来银子发工钱” 作坊开了有半月,货囤积了不少,十里八乡的人听说这里是流民聚集地,哪里敢来。 连土著士绅也不敢出来逛街,京城更不必说。 京城里比这里繁华,士绅的脑子被驴屁股夹了,才会来这里采购。 光发银子没钱进账,工钱都快支不出来了。 “黄宝善的头像画好了吗?”严成锦问。 王不岁双眼放光:“画好了,少爷想卖老干爹?” “找几个身强体壮的流民当货郎,挑到京城里卖。” 王不岁喜滋滋地去办。 老干爹是御厨黄宝善用杂货铺的大酱秘制出来的,剁了肉酱,味道极好,只是不知少爷为何,愣是要找画师花上画像,才肯卖。 两个时辰后,京城, 货郎们挑着一罐罐的老干爹,到京城的街道四处叫卖。 京城的迎客松酒楼,也在出售老干爹,印上了御制二字,士绅们一看便知道,这是出自黄宝善之手,顿时动了尝鲜的念头。 傍晚,坤宁宫, 弘治皇帝来与张皇后用晚膳,朱厚照也在,父慈子孝,朱厚照不挑食,大快朵颐,夹到什么就吃什么,反倒是弘治皇帝没有胃口。 “陛下,要不要来一罐老干爹?”萧敬关切地了一句。 “老干爹,是何物?” “是宫外迎客松酒楼做的,奴婢尝过,极为下饭。”萧敬从命人端上来,宫外的事,厂卫自然是知晓的。 只见罐盖上贴着一张头像,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动:“这不是黄御厨吗?” 朱厚照仔细一瞧,还真是黄宝善的狗头 黄宝善笑嘻嘻的形象,和蔼可亲,看起来极为欠揍。 要唤黄宝善作老干爹,弘治皇帝心里嘀咕,怎么取如此怪异的名字! 萧敬看陛下的脸色,便知道他想什么,忙道:“名字虽不好,可味道却是极好,陛下一尝便知。” 弘治皇帝尝了尝,眉头微微一皱,味道十分有层次,咸咸的,还有点甜,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香,吃了一口白饭,极为开胃。 “嗯,倒是好吃。” 朱厚照夹了一些,一尝就愣住了,这不是老高送去良乡那方子的味道吗? “这哪里是黄御厨做的,分明就是良乡的流民做的。” 萧敬吓得不轻,流民做的东西,怎么敢进陛下的圣嘴。 “殿下可不要乱说” 弘治皇帝黑下脸来。 朱厚照若无其事:“那日老高让黄宝善做这酱料时,本宫就在,定是老高贴上了黄宝善的头像,挂羊头卖狗肉!” 第168章 皆是惊世之作 (求月票求订阅) 贴上黄宝善的头像后,老干爹销量极好,王不岁让十个货郎进京,眨眼间就卖没了。 李府, 李东阳用膳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瓷罐,上头贴着着黄宝善笑眯眯的头像,看起来不像是酒。 “这是什么?” 管家笑道:“这是从货郎那里买来的,听说是黄御厨做的酱料,叫老干爹,吃起来极香,老爷和小姐尝尝。” 李东阳却道:“黄御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货郎手里,听闻良乡开了许多工坊,八成是良乡的流民做的,严成锦真是滑头。” 管家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李清娥却拧开了盖子,用筷子夹了一点酱料。 李东阳皱着眉头:“清娥,你没听见爹说的话吗?” “华叔尝过无事,便说明这酱料可以吃,流民做的与御厨做的又有什么分别。”李清娥笑吟吟道。 李东阳故作板着脸:“爹看你,是因为严成锦那小子吧?” “女儿虽与严大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他与爹爹一样,是个有风骨的人,只是为人有些不同罢了。” 李东阳不可否置。 严成锦那个家伙虽胆小谨慎,确实立了不少功。 见李清娥尝了尝,他也跟着尝了尝,味道是不错。 宁寿侯府, 张鹤龄桌上放着一瓶老干爹,兄弟两人盯着它看了半天,张鹤龄大骂:“这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是极为贵的了,三十两银子一亩地,这就要吃去一个田角。 不过,若是严成锦在这里,他也敢应一句:没错,就是二两银子。 老干爹的用料极为厚道,添加各种香料不说。 最重要的是,还用了牛肉。 先不说牛肉一斤多少钱,有限牛令在,牛肉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牛肉剁碎了在酱里,一般人或许知道是肉,却不一定能尝出来。 张延龄用筷子夹了一点,片刻之后,乐道:“好吃,哥,没亏!” 张鹤龄一巴掌呼过去:“花的是我的银子!” 严府, 王不岁对严成锦道:“少爷,咱们为何不在京城开个店,让货郎挑来挑去,也卖不出多少,在这里开个店,不知要赚多少银子。” 货郎一日才能来回一趟? 若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用马车源源不断把酱料运过来,放在迎客松酒楼也行。 严成锦摇头:“不开。” 如今老干爹卖得虽好,但许多人都是为了尝个鲜,二两银子一罐,就是士绅们也不一定舍得买第罐,开了店万一生意不好,就要赔银子。 本意是想让士绅寻着老干爹去良乡,谁知人依旧寥寥无几。 辣椒还没有流入大明,老干爹的味道差点意思,倒有点像黄豆牛肉酱。 老干妈的精华,就是那股欲罢不能的辣味,少了那股辣味,难让人上瘾。 出呼他意外的是, 第二日的经筵的赐席上,竟出现了一罐老干爹。 朱厚照大快朵颐,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老高,反正你不用花银子,回头送本宫几罐,本宫让马伴伴去取,唯一让本宫不乐意的是,你取的名字,每次喊一次,本宫就觉得吃了一次亏,不如叫朱老爹如何?” 没在意朱厚照说什么,严成锦反而慎重的问:“殿下,这位马伴伴叫?” “马伴伴就是马永成啊。” 马永成,又一个八虎? “臣听弗朗机人说,在大海上有一片美丽的神州,称之为美洲,有一种名为辣椒的神仙佐料,若加到老干爹里,会更好吃。”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洞察出严成锦的意思:“你想让马伴伴出海?” “殿下自己拿主意,臣又没逼着殿下,不过,若是要出海的话,从松江府走,那里有个滩,或许会方便一些。” “老高,为何你身边总有奇怪的弗朗机人?” “臣是御史,监察朝野,对弗朗机人和大食人自然关注一些。” 朱厚照思索了一番,虽不知老高为何总是让他身边的伴伴出宫,但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当即起身,跑回东宫就把事情给办了。 马永成连严成锦的面都没见过,人就这么没了。 京城许多酒楼的掌柜买了老干爹,当成菜单上的一道名肴,一次就给一勺,价格极贵。 这样拆开来卖,普通百姓也有机会尝一尝。 “听说这老干爹,不是黄御厨做的,是良乡的流民做的,可流民怎么会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们别看着我,不信你们问小二,听说良乡有许多工坊。” 小二连忙躲着走开,让掌柜知道他说漏了嘴,定要罚他工钱。 掌柜也知道是流民做的,怕说出来没人吃,才捂着不说。 大部人听闻良乡是流民之地,但总有几个大胆的商贾,去采购老干爹,状着胆子去了良乡。 晃眼间一个月过去,工坊的货做出来了,良乡依旧没多少人。 紫禁城, 一间不起眼的值房里,谢迁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故弄玄虚地问:“刘公和宾之兄猜猜,这是什么?” “猜不出来,你直接说吧。”刘健心直口快。 谢迁黑着脸,心想大嫂跟着他过了几十年也不容易。 李东阳直接打开锦盒,只见里头放着一杆像笔的东西,却又比笔大许多。 “这是?” “嘿嘿,这是单筒宋氏望远镜,与之前的宋氏望远镜一样,能视千里如咫尺,如今京城有这玩意儿,愚弟花了大价钱才听东家说,从良乡弄来的,你看,还有叆叇,京城有些东家在卖,我大明的工坊也能做了。” 良乡? 李东阳眉头微皱,近日良乡极少有来疏奏,先是老干爹,接着又是单筒望远镜和叆叇,良乡究竟怎么了 在京城士绅的眼里,良乡依旧是个流民聚集的匪窝贼窝。 许多新鲜的货物从良乡县流出,受商贾热捧,唯独没有多少人呢敢来良乡。 严成锦命人把王越喊来:“大人许久没有出书了吧?” 王越眼前一亮:“贤侄有感悟了?”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份稿纸,这个动作让王越既熟悉又怀念,嗖地一下接过来。 良乡县商人? “王大人会做买卖?” 王越笑出声来,他生意做得极为隐晦,却不怕告诉严成锦:“那是当然,前朝留下了一点根基。” “七日之内,可出第一册书?” “五日足矣!” 王越瞅着严成锦的袖口,按这小子的尿性,一次两份,定然也给程敏政也准备了一份:“贤侄啊,老夫” “青山君那一份早已送出。”严成锦道。 王越猜的没错,他给程敏政送去了一份,对于这两个大号的定位,他做了划分,不能乱来。 传世先生和青山君,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传世先生笔下的故事更写实,写尽社会百态。 青山君则是勾勒妖狐鬼怪,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 这样才能让大明坛多姿多彩。 王越悻悻地问:“贤侄给程敏政的,是什么书,比这本如何?” “皆是惊世之作,大人放心写便是,我绝不会偏心。” “老夫得比程敏政早一日写出来!” 王越大步流星走出严府,嗖一下没影了。 回到自己府上,王越就托人帮请了五日病假。 第169章 第五位勇士 (求月票求订阅) 最近,京城出现许多新奇的东西。 谢玉许久没有来京城了,从江南运一批丝绸进京,发现京城竟有许多人售叆叇。 叆叇是稀缺货物,由弗朗机商人带来,他们来大明一趟,也不会带太多。 疑惑地走到店里,谢玉对着笑容:“东家,你这叆叇是从哪里进的货?” 货铺的掌柜笑着道:“八两银子一副,要便卖给你,想打听就免了。”说完脸黑下来。 做买卖的不会轻易透露货源,会砸掉自己的饭碗。 谢玉知道规矩。 等那东家走后,谢玉掏出一两银子偷偷塞给店里的伙计:“兄弟,这叆叇是从哪里进的?” 伙计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良乡进的,我劝你别去,那里流民聚集,早就成匪窝了,听掌柜的说,他好几次都遇到了山贼,花了许多银子才脱身。” 谢玉觉得奇怪,人放回来了,怎么连货也放回来了? 难不成土匪不识货,不知道叆叇值钱? 他从江南运丝绸到京城,也会遭遇土匪,多少有些经验,怕是怕,却没一般人那么怕。 问了其他的小工,也说是从良乡进的货。 谢玉回客栈藏好细软,决定带着两个伙计,去良乡一趟。 京城到良乡县的路,有些远,走了一个多时辰,在密林的官道里看不到人影,容易遭贼匪,谢玉擦了擦汗,不敢停留,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发现前头有一顶破烂的轿子,似乎也要去良乡。 谢玉连忙跟了上去。 天空艳阳高照,微风徐徐。 严成锦坐着轿子来到良乡县,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头看见,有个形迹可疑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伙计追了上来,“去问问,为何要跟着本少爷的轿子。” 何能小跑着过去,不一会儿,小跑回来:“少爷,是从京城来的,想去良乡,怕遇上贼匪,想跟咱们走。” “嗯,让他们保持三十步的距离。”严成锦皱眉。 良乡哪里有土匪,纯属不良奸商造谣。 老干爹在京城大卖后,就有大胆的奸商跑来良乡县,采购了许多货物,严成锦还以为,他们会回京城宣传一波。 谁知他们不仅不宣传,反而造谣。 几万流民涌入良乡县,流言数不胜数,有人说流民占地为王,当了土匪,还有更夸张的,说县令张贤早被流民砍成八段,准备要叛变。 良乡有大量的流民聚集,这么一说更加不敢来了。 只有少部分商人知道,良乡早已成了淘宝之地。 严成锦决定,三日之后,来个大辟谣。 到了良乡的界口,视野所及,焕然一新。 那些数不清的草棚,已被张贤勒令搬到良乡西南角。 谢玉进了良乡,看着眼前的一切,店铺一排排整齐林立,街道虽破旧,但却十分干净,传闻中的流民见不着,只有一些商贾在淘货。 牌匾上写着“眼镜店”三字,他走进店里一看,叆叇整整齐齐摆在货架上,“这是什么?” “这是单筒望远镜,看您像京城来的东家?要不要进货,给您算便宜一些。”店小二招呼。 望着那些商人,谢玉明白了,京城那些东家骗百姓说这里是匪患之地,自己却偷偷跑来进货。 “多少银子,可以赊账吗?” 店小二嘿嘿一笑:“东家,你跑了小人找谁去呀?” 谢玉气得骂姥姥。 这些坑人的狗东西,害他把银两藏在京城,此刻一毛钱也没带。 严成锦来到良乡衙门。 张贤有些愤然道:“大人身为御史,纠察朝野,怎么不弹劾辟谣!” 京城那些商贾造谣便算了,还说他被人砍成了八段,越传越离谱。 “弹劾,要慎重。” 严成锦安置流民,是想获得弘治皇帝的信任。 这玩意儿比免死金牌有用多了。 虽然弘治皇帝如今也信任他,但慎重起见,自然越多越好。 如今他还不是内阁男团的成员,离C位出道,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弘治皇帝关心流民和夏秋税收。 将流民归于良乡,除了赚银子,严成锦还想让朝廷国库收到银子,统一大明的商税。 就如同统一度量衡。 但这个做法极难,这样会伤害士绅和税监的利益,连王不岁也不愿意,得想个法子。 他自然不能冲在前面,张贤这愣头青,倒极为合适。 “两日后,本官自会辟谣,你大可不用担心。”严成锦道。 这两日,从京城来良乡县的士绅不少,但没有一个愿意留在这里租铺。 因为良乡县用的是新制,商税收银子,而京城还采用的是旧制,交货品就行。 士绅宁可将货物带回京城去卖,骗百姓这里是匪乱之地,也不愿意留在良乡。 次日一早,朱厚照在宫中呆腻了,无聊又跑来严府寻乐子。 严成锦正要去良乡。 “老高!本宫一看轿子就知道是你。”朱厚照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严成锦黑着脸:“殿下又跑出宫了?” “本宫见你几日不进宫,便打马出来了,你要去做什么?”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臣哪儿都不去,殿下回宫吧。” 严成锦下了轿子,回到府里,看朱厚照走了,才去良乡。 谁知竟在良乡看见朱厚照 朱厚照阴阳怪气,显然有些生气:“你不是说,哪都不去吗!” 这厮定然是向锦衣卫的暗哨打听了。 “实不相瞒,臣找到了第五位辅佐殿下的勇士。”严成锦一本正经躬身道。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提防地看着严成锦。 片刻之后,到了良乡衙门。 严成锦提醒道:“这是太子殿下,张贤你还不快行礼。” 张贤没见过朱厚照,连忙躬身行礼:“臣张贤,参见太子殿下。” 严成锦对着朱厚照道:“这是良乡知县,张贤,也是殿下苦苦寻找的勇士。” 朱厚照狐疑地看了看严成锦,又看了看张贤,不乐意了:“老高,本宫怎么觉着,勇士在大街上随便就可以捡到似的?” 严成锦道:“殿下不知,张大人安置了顺天府几万流民,才能不表,绝非如面相看上去那么简单。” 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你忽悠本宫,本宫不生气,本宫生气的是你当着外人的面忽悠本宫,本宫会很没排面的。” 你脑子被驴屁股夹了吧,被忽悠还要讲究排面。 朱厚照冷静下来:“你究竟想忽悠本宫做什么?” “臣想让殿下收了他。” 张贤头倒是很铁,就是官职有点小,良乡县又是新税法诞生之地,得替他找个靠山。 严成锦有点担心,朱厚照极为聪明,不想被忽悠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 朱厚照犹豫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有些嫌弃地递给张贤:“待本宫验明你的身份前,就先给你个待定吧。” “”张贤一脸懵然。 第170章 组队去良乡(求月票求订阅) 不知太子殿下要做什么,张贤看完册子后面色坚定道:“臣不签。” 朱厚照瞪着眼睛,王守仁签了,宋景签了,本宫勉为其难的收下你,你还不签? 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这是极少翻车的情况,朱厚照龇牙:“你瞧不上本宫?” 张贤摇头:“臣身为一方父母官,自当会报效朝廷,何须一纸契书来束缚。” “张大人,太子虽顽劣了一些,可能得到太子赏识的人,天下只有六人,你便是其一,此乃大好机会。”严成锦道。 张贤苦笑一声:“下官正是怕引来这样的闲言碎语,攀附太子。” 朱厚照一拳轰向张贤的面门:“讲道理总是那么麻烦” 他最怕麻烦了。 朱厚照喜欢快的,简单的,讨厌官绉绉的这一套,还为民请命,为天下百姓而清直,好似当了本宫的勇士,就十恶不赦了一般。 严成锦悄悄溜了,以朱厚照的性子,接下来的环节,应该很暴力,传到弘治皇帝耳朵里就不好了。 走没一会儿,朱厚照便追上来,拿着一本带血的册子,笑嘻嘻道:“老高,你还没告诉本宫,在这里做什么。” 严成锦这才发现,朱厚照腰上挂着单筒望远镜,胸前一副叆叇,这厮在良乡买了不少好东西。 “自然是公事,怎么不见锦衣卫,殿下还是快回宫吧。” 良乡县离京城较远,比不上京城里安全。 再加上他又是惹祸的主,遇上不知道他是太子的,揍他一顿不奇怪,就怕给他宰了,慎重起见,严成锦并不想让朱厚照跑来良乡。 朱厚照得意道:“本宫在半路上就把他们甩了。” 严成锦在良乡县没有住所,这里都是流民,没有锦衣卫守着不安全,没打算在这里新建住所。 良乡县的街道有些冷清,商铺开着门,没有几个客人。 如今敢来良乡县的,是京城偷偷跑来淘货的商人,却对京城的其他人守口如瓶。 严成锦曾让王不岁私底下派人去京城,说如今的良乡如何的好。 但压根没人信。 回到府上, 王越正在厅堂等他,见了严成锦,笑眯眯地递上新书的纸稿:“贤侄,程敏政还没写出来吧?” “青山君的书稿,前日就到了。”严成锦道。 王越脸色顿时乌云密布:“他三日就写出来了?哼,纵然写出来了,如此仓促,岂能构思得好,定然写得不好,你给老夫瞧瞧。” 王越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几日,他向朝廷告假,彻日彻夜著书,竟还比不上程敏政,有些难受。 程敏政远在江南,就算赶最快的马,也要几日时间。 所以,严成锦先写完程明政的书稿,才写王越的,倒不是程明政写得更快。 “青山君的书名还不能告诉大人,两日后,大人便知。” 王越心中可惜,为了比程明政多写一些,很快便走了。 严成锦找来王不岁,命他加紧安排活字,今夜就要印出来。 两日之后, 京城沸沸扬扬,读书人听闻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新派的两位泰斗要出新书了。 青山君和传世先生几个月没有新作问世。 这一次,竟出了两本! 沉寂许久,读书人早已饥饿不可耐,可惜他们都不知道青山君和传世先生是何人,家住哪里,想寄刀片都没地方寄。 连当官的人也激动了起来。 只是让人大失所望的是,青山君和传世先生的书作,向来在京城的老王书坊出售。 而读书人和酒楼的掌柜聚集在老王书坊,却一本也买不到。 老王书坊对外宣称,要去良乡县的老王书坊才能买到,连书名都不愿意透露。 读书人顿时百爪挠心。 “良乡可是流民聚集之地,落草为匪,如何敢去?” “不知这次两位先生所著,是何书,可惜可惜啊。” 这时,新派的读书人大喝:“朝闻道夕可死矣!何惧之有!” “我等带上弓和佩剑,如此多人,还怕流民不成!” 新派的读书人,向来对青山君和传世先生的书作,甘之若饴,这次出新书,岂会轻易错过。 纷纷去寻了一把配件,没有配剑的,至少也手持一根教棍。 五千多个穿着儒裳的读书人,浩浩汤汤,准备赶往良乡县。 动静之大,惊动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 以为是要造反,听闻是要组队去良乡买书,才放下心来。 王不岁连忙跑去给严成锦禀报:“嘿嘿,少爷,他们真去良乡了。” 严成锦嗯了一声,不觉得稀奇。 青山君和传世先生,早已在读书人心中有了根深蒂固的地位。 读书人大多固执,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较真,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 给你讲道理你不信,他们就讲到你信为止。 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破谣的。 京城外的官道。 读书人带头走在前面,后头还有许多酒楼和茶楼甚至是戏园的人,他们指望着青山君和传世先生的书做买卖,听闻出了新书,也要冒险来良乡县一趟。 一路上,读书人极为小心谨慎,不时提防着两边的山林。 可是走着走着就纳闷了。 眼看要走到良乡了,官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安静得很,哪里有什么贼匪。 “莫非,贼匪看咱们人多,不敢欺负?” “不可掉以轻心!” 唯一让他们感到很失策的是,忘了带干粮和水,此刻又累又饿。 读书人大多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两个时辰的路,硬是让他们走了两个半时辰。 这时有人惊呼:“你们看,是不是要到了!” 成群的屋舍,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进了良乡县,他们有些诧异,眼前的街道虽然破旧一些,却是干干净净,街道两旁的商铺一字排开。 这里有许多新鲜的物件,却无几个人。 酒楼和茶楼的掌柜们激动四散而去。 “东家,敢问这是?” “嘿嘿,良乡县新出的俏货,棉签,掏耳朵用的,可舒服了,客官要不要试试?” 读书人急不可耐地问:“敢问良乡县,可有老王书坊?” “就在这条街上。” 读书人一听,撒开腿就跑。 传世先生和青山君的书,向来抢手。 傅生远跑得很快,他喜欢传世先生的书,听闻有了新作,就跟着读书人跑来良乡。 王不岁敞开大门,就等着读书人来,只见一群穿着儒裳纶巾的读书狂奔而来,吓得他赶紧大喊:“别着急,都有,都能买到。” 一道道喜不自胜的声音传开,终于得偿所愿。 后面的人激动不已,卯足了劲儿往前面挤,好奇两位先生出了什么书。 傅生远连忙抢过一本,付了银子,低头一看传世先生的新作良乡县商人。 青山君的新书封神记。 许多书生并不着急离开良乡县,找了客栈或是酒楼,开始阅读起来。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批阅着疏奏,忽然问道:“近日京城可有大事发生?” 牟斌道:“今日就有一件大事,程敏政和王越二人写了新书,引得京城的读书人带上佩剑,成群结伴,去了良乡县。” “嗯?” “陛下有所不知,流民归于良乡后,外人视良乡为京城的龙场,传言匪盗盘踞,害得外头的百姓不敢去,为了破谣,才有了这么一出。”牟斌道。 弘治皇帝嘴角挂着笑容,轻哼一声:“严成锦想出来的?” “陛下圣明!” 到了傍晚时分, 几千人从良乡县返回,听见京城还有良乡县的谣言,读书人听了就来气,害得自己买了佩剑折腾一圈,急红了脸争论,说良乡县连个匪影也看不着,贼匪盘踞,纯属无稽之谈! 瞧见这群读书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京城渐渐有人信了。 许多人第一次去怕被抢,没有带多少银子,准备再去良乡县一趟。 谢玉就是其中一个,赶回京城取银子,将所有的伙计带上,连夜又去了良乡县一趟,采购了叆叇,准备带回江南。 来京城就运丝绸布匹过来,回江南就带着叆叇回去,不空跑,两边倒腾,俗称跑商,能赚许多银子。 第171章 锦的天使投资 夜晚, 谢玉在良乡过夜,和伙计找了一家塌房,存放贵重的货物。 所谓塌房,并非是倒塌的房子,而是寄存货物的地方。 也叫邸店或传舍。 在良乡街道的巷尾有一家,还是最近才新开的,不仅可以存放贵重物品,连商人的货物、马车也可以存放。 存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还有马匹。 把贵重商品存了,谢玉一身轻松,带着两个伙计,今夜准备露宿街头。 来良乡一趟,带的银子不多,谁知良乡有那么多好东西,全用来进货了。 留一些银子做返程的盘缠。 躺在良乡的街道上,鬼影都没一个,街道上冷冷清清,他算是第一批来良乡的商人。 谢迁暗自庆幸,第一批来的商人,没有不赚银子的。 “东家,咱们今晚在这儿过夜?”伙计担忧问,以前还有柴房睡,现在连柴房没的了,不怕流民,就怕被野狗叼走。 “怕啥,明天吃一顿好的,咱们就回江南。” 谢玉枕着包裹,美美的躺下,这是个发财的机会,银子花在刀刃上,下次带多一些银子来,就能住旅店了。 当商人,没有几个胆子小的,胆子小的当不了商人。 次日清晨,金辉打在良乡的街道上,微微有点凉。 谢玉从塌房里取货出来,忽然听闻有人打听牙家。 如醍醐灌顶般,这是个发财的机会啊! “你们且先看着,我去问问。” 谢玉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良乡的知县张贤。 “大人,小人想在良乡开个牙家,据小人所知,良乡许多商铺都被买了,可否帮小人打听打听,哪里还有地?”谢玉问道。 严成锦愣住了,此人的生意天赋还在王不岁之上啊! 良乡的工坊众多,日后必会成为大明的义鸟。 牙家,就是个中介机构,可以雇轿子、脚夫、租马车、住宿等等,说白了就是租车公司滴滴酒店中介旅游公司。 在江南那样的繁华大城才有。 许多第一次来良乡的商人,抱着试探的目的,空手而来,来了之后又采购了一大批货物。 但没有马车和伙计运走。 现在每日来良乡的商人一百个不到。 这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今后能赚银子,眼光比王不岁厉害。 张贤乐意帮忙,良乡多一些商人就能多纳一些银子,“本官帮你打听打听。” 谢玉十分高兴,良乡的县令人真好。 从衙门里出来没几步,便被人叫住:“等等,你开牙场有银子吗?” 谢玉见他从衙门出来,以为是张贤问的,便道:“没有啊。” “这个项目咱们少爷投资了,给你银子。”何能道。 谢玉有点懵:“敢问你家少爷是?” “良乡的天使投资人。” 何能递过一份契书:“这是天使契书,签了就能给你银子,给你地皮,给商铺和轿子。” 谢玉微微张着嘴巴,天使投资人是什么玩意儿,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连忙瞧了一眼合同,除了日后赚的银子,要分一半给天使投资人,其他似乎没啥影响。 不用出银子和地皮。 他还赚了? “这是张县令给的?” 只见这时,张贤从衙门里走出来,面色古怪:“本官作担保,你签了就是。” 有知县做担保,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玉连忙签了字。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带他去看地方,在良乡街角,有个大空院子和几家商铺。 何能把契书拿回去给严成锦,哭丧着脸:“少爷,咱们白白就给他银子的商铺?” “想法是无价的。” 谣言一破,一个月过去,良乡的百姓和商人日渐多了起来。 良乡街道上,一家油坊开门了。 陈寿听闻流民跑来良乡,怕被劫掠,举家去乡下躲到现在才回来。 谁知回良乡后,人竟比以前多了起来。 “爹,幸亏当时没卖,你知道如今一家门铺能卖多少银子吗!”陈寿父子在城里卖油,赚个几两银子维持生计。 陈老爷子唏嘘不已,良乡咋来这么多商人了? 还多了工坊,和许多门铺。 如今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问,门铺卖不卖。 “听说在工坊那边,交了银子还能订货来卖呢。”陈寿想找老爷子要点银子,许多掌柜的靠这个发家了。 很多新奇的小商品,棉签、牙刷,毛巾、牙膏,没听说过,但大户人家喜欢。 倒手一卖,就能赚银子。 陈老爷子保守了一些,卖大半辈子油,攒点银子不容易,不敢瞎折腾。 七月初,天气燥热。 严成锦让匠人打造了一口大冰鉴,把西瓜放在里头,冰一个时辰,吃起来哇凉哇凉的,极为解暑。 夏天到了,轿子自然要装空调。 尤其是去良乡县一趟,不装空调,轿子里能热死人。 严成锦让匠人在轿子的四角,装了极小的冰鉴,不停有冷气喷出来。 冰鉴里头装的,是冰。 唐朝时,就有人发现了硝石放入水中,会吸收大量的热量,并且结出冰块,便被人用来造冰。 只是装在轿子里有个坏处,就是不停有水流出来 下了值,一些大臣在午门等轿子。 只见一顶轿子极为奇特,破破烂烂,底下不停漏出水来,停了一会儿,地上湿了一片。 会撒尿的轿子? 大臣们算长了见识。 眼睁睁的看着严成锦抬脚,撩开轿帘,不紧不慢的坐进去。 不经意间上了下马碑话题榜头条,严成锦有些不好意思。 路过前门大街,听到许多读书人为良乡县争辩,流民这个瓜,总算是被吃干净了。 几日一晃过去,京城谈论良乡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李东阳也想去良乡看一看。 特意告假一日,带着仆人去了良乡县。 在京城通往良乡县的官道上,看见许多押运货物的小商队。 李东阳坐在路边的石头歇息时,还有人跟他打招呼 “嘿嘿,老哥也去良乡寻货?” “哎想去良乡看看。”李东阳尴尬笑笑。 往前走,官道上,有卖吃食的茶铺。 小二挥起搭条,吆喝:“客观老爷,吃茶吗?” “嗯,歇歇!”李东阳下了轿子,让轿夫得口茶水喝。 “这是什么茶?” “骑驴茶,提神的,走商走多久也不困。”小二吹嘘道。 到了良乡,李东阳大吃一惊,这里竟比京城还热闹,街道窄小的缘故,人挤着人,货车占了大半街道,车水马龙。 有许多摊贩,干脆把货物摆在地上吆喝。 “爷,流民去哪里了?”仆人疑惑。 李东阳也想知道,看起来似乎都是士绅和百姓,顺着街道往下走,东瞧瞧西看看,也没发现一个流民。 他只关心流民,对良乡的商货并无兴趣。 “走,回去。” 如此盛况,陛下定然高兴,严成锦竟不向朝廷禀报。 这个慎重的家伙,不知要观察到什么时候。 回到京城,夜色已深,只好次日再进宫。 一大早,天边刚亮起红晕。 奉天殿, 弘治皇帝收到一封严成锦的疏奏,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不是弹劾疏奏。 但看完疏奏的内容,让他龙躯一震。 “严成锦请奏取缔朝廷对良乡的赈济。” 几万流民都安置好了? 弘治皇帝出神之际,李东阳大步流星走入殿中:“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卿家说。” “臣昨日去良乡,并未看见流民,反倒瞧见许多商贾,热闹非凡,倒是奇怪?” “朕想亲自去良乡看看。” 弘治皇帝命牟斌和萧敬准备,拟了一道旨意,今日不上早朝,由内阁暂为代政。 弘治皇帝换上便服出宫,李东阳和萧敬等人陪同,只有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乘着轿子,其余人等跟随。 轿子里头很热,还没走出京城弘治皇帝就大汗淋漓,走一段要歇一歇。 到了昨日的大石处,李东阳命人停轿,走到弘治皇帝的轿旁。 “朱爷,先下来歇一歇。” “真热啊,有个西瓜就好了。”弘治皇帝感叹。 萧敬暗怪自己办事不力,给弘治皇帝狂煽扇子。 李东阳道:“再往前走,就有茶馆了。” 正在这时,一顶破破烂烂的轿子,在几人面前慢悠悠经过,轿窗上装有玻璃,轿底还不停漏水。 弘治皇帝眼睛看直了,纳闷:“还有这样的轿子?” 萧敬认出来:“是严成锦的轿子!” 严成锦坐在轿子上,听到自己的名字,撩开轿帘一看后视镜,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坐在路边乘凉。 他连忙命人停下轿子,下轿子行礼:“见过朱爷,朱爷怎会在此?” “来良乡看看。” 萧敬上去瞧为何这轿子漏水,凑到严成锦的轿子旁,好奇地瞅了一眼,惊喜:“陛下!这轿子凉快!还有西瓜!” 弘治皇帝来了兴致,走到严成锦的轿子旁,伸手进去,清凉从手上传来。 “朕坐你的轿子。” 严成锦坚决摇头:“陛下是九五之尊,岂能坐这样的破轿子。” 不是不想让弘治皇帝坐,而是里头有许多门道,摸了之后,没准还会射出几个飞镖来。 真怕给弘治皇帝射死 好吧,其实也不想让弘治皇帝坐。 弘治皇帝微笑道:“今日微访,就不讲究了,朕跟你换一顶轿子。” “朱爷坐也无妨,还请朱爷,勿要碰轿里的东西,勿要碰轿里的东西,勿要碰轿里的东西,勿要碰轿里的东西。” “你为何要说四遍?”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重要的事情,要说四遍。” 第172章 原地驾崩 严成锦坐上弘治皇帝的轿子,热到吐舌头,狗最热的时候也就这样了吧 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良乡。 严成锦和李东阳站在轿子旁,等候弘治皇帝下轿。 萧敬喊了三声,里头也没反应。 严成锦连忙撩开轿帘。 只见弘治皇帝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座位上。 这该不会是原地驾崩了吧 萧敬吓出尿来,李东阳也慌了,推了推弘治皇帝,丝毫不见反应。 “你你这是什么轿子!” “快叫御医!” “良乡哪来的御医,叫大夫。”李东阳比较镇定。 严成锦看见一旁有个被打开的盒子,里头是迷药,怕是弘治好奇闻了一下。 臣都说了四遍了,你还要碰,朱家的人,果然都是好奇宝宝 萧敬让厂卫把良乡的大夫都请来。 大夫看过后,没过多久弘治皇帝才悠悠醒过来。 “朕睡着了?” 严成锦等人跪在地上,齐声道:“臣万死!” 弘治皇帝却精神奕奕:“不怪你,朕许久没睡这么深了,这里是哪里?” “良乡衙门。”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走到衙门外。 窄小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车马和商铺,地上还有许多商贩叫卖,虽不比京城繁华,却同京城一样热闹。 再来良乡,其实严成锦也吓了一跳。 上回京城夜游,弘治皇帝见过这样的景象,诧异:“流民都去哪儿了?” “在良乡西南的草棚。”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顺着街道走到头,再往西走,大约走了一里路,鼎沸的人声抛在身后。 只见,这里有许多工坊。 衣裳褴褛的流民,卖力干活,瞧见张知县,连忙跪地行礼。 弘治皇帝环顾四周:“这些工坊,能养活几万流民?” “先帝重农而轻商,是认为耕种才可以养活百姓,此举并无不妥,只是,商人亦能养活百姓,工坊给流民们发工钱,流民虽然无田地,却也可以用工钱来买粮。” “工坊一日给他们发七分钱,足以养活一家几口人。” 良乡的工坊,做不到为每一个流民提供岗位。 但一户只要有一个人在工坊干活,领到的工钱,足以养活一家人。 严成锦请奏取缔赈济,就是想让弘治皇帝来良乡一趟。 他猜,弘治皇帝这次来,是想看看顺天府的流民安置得如何。 推行新商制,得先让弘治皇帝信服,而让他信服的唯一办法,就是亲眼所见。 今日定然会在他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 李东阳问道:“良乡新税收纳银子,为何还有如此多商贾来良乡做买卖?” “这个还是由张大人来说吧。”严成锦有意让张贤露露脸。 张贤躬身:“良乡虽然推行新法,所纳的银子却不多,相比所纳的银子,商贾们在这里开店做买卖,赚得更多,所以才愿意来,连江南的商贾也会来良乡采办。” 良乡新税收银子比例低。 这样一来,商人不会排斥,虽说收得低,却能实打实收上来银子。 在朝为官,家里做买卖的大有人在。 动了士绅的利益,就是动了朝中大臣的利益。 变制,但不加价。 严成锦在良乡推行新法前,经过深思熟虑,才命张贤改税制。 弘治皇帝方才便注意到了张贤:“你是这里的父母官?” 张贤受宠若惊,朗声:“臣张贤,正是良乡县的父母官,陛下在此,臣想弹劾两人,一是宁寿侯张鹤龄,二是长宁伯周彧,得良乡投献之地,多达近万亩之数,还请陛下做主,将这些良田归还良乡!” 严成锦吓了一跳。 张贤比想象中的还莽! 张鹤龄和周彧的田地,是谁批的?还不是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厉喝:“你好大的胆子!” 李东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严成锦也跪了下来。 张贤这种行为,与百姓进京上访告御状无异。 张贤与他不同,他是都察院御史,直接对弘治皇帝负责,张贤只是小小的知县,受顺天府管辖,正规操作应该是向顺天府禀告,顺天府再将疏奏送去内阁票拟,最后由弘治皇帝或者司礼监批红。 张贤倒好,直接越级面谏,连笔墨费都省了。 “大明律,若冲入仪仗内所述事不实者,绞!”萧敬冷声道。 一般的京讼,最多是杖刑或者徒刑,要是犯了上面这条,直接绞死。 连在午门或长安街喊冤也不行,若确有冤情,你也得服刑,枷号一个月,若是没有冤情,一百大板,发放边疆充军。 大臣不喜百姓拦轿告状,纵然百姓有理有据,也要被打得半身不遂,不是将性命豁出去的人,不会轻易选择上访。 张贤跪在地上,并无多少慌张,显然知道后果。 正在这时,严成锦正色:“臣恳请陛下去一处地方。” “你又要带朕去哪里?” “陛下不是奇怪,良乡没有流民吗?臣带陛下去看看。” 弘治皇帝虽疑惑,却愿意跟着他去。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来到工坊的西南角,这里离良乡街道二里远,十分僻静。 密集的草棚,出现在眼前。 这里有许多流民,他们衣裳没有一片完整的地方,脏兮兮的脸,明亮的眼睛却望着他们,有些胆怯。 衣不蔽体的孩子,隐约有一股恶臭袭来,似乎恭房的味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怔住了。 他们本以为有了工坊,流民像京城的百姓一样,体面的生活,不愁生计,不成想竟是不食肉糜? “如陛下所见,每户虽有壮丁在工坊干活,但工钱,也只够勉强维持生计,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陛下。” 李东阳大惊失色,萧敬差点没摔倒。 弘治皇帝声音冰冷,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流民光有工坊不够,还需要田地,无立锥之地,依旧还是流民。” “臣为人慎重,非言之凿凿,不敢谏言,准许长宁伯和宁寿侯请乞的,是昨日的陛下,并非今日的陛下,还请陛下纠正过去的过失,将良田还与良乡百姓。” 这些混账事是昨天的弘治皇帝干的,不是今天的弘治皇帝干的。 这么一听,弘治皇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张贤这个家伙太莽,他不站出来,弘治皇帝轻则罢官,重则将他笞一百大板,再罢官。 不过,这么一说又怕刺激到弘治皇帝幼小的心灵。 他有点担心,弘治皇帝回去会不会换上纱袍,又开始夜晚的浪 “陛下?”严成锦轻唤一声,试探的问。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 “臣有鱼鳞图册为证,绝不敢欺瞒。”张贤震声道。 宁寿侯和长宁伯是国戚,张贤知道,有损陛下的颜面,但他还是要谏。 平日没有进京面圣的机会。 如今弘治皇帝就在眼前,不敢谏言,何以担得起父母官三字。 “张贤所言不假,如陛下来良乡时所见,良田众多,良乡并不贫瘠,却年年岁岁交不足粮额,只因这些良田,都掌握在大臣手中,还请陛下归还百姓。” 按明朝律法,考取功名后可以免除一定的赋税,免除更多的是指免除杂役,赋税还是要交的。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长宁伯和宁寿侯不交税,良乡才年年欠额。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朕会彻查!” 说完这句话,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回了宫。 张贤有些惭愧跪下:“下官实在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若今日良田得以归还,都是大人的功劳,臣替良乡的百姓,谢过大人。” 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初见严成锦,便觉得他是胆小怕事的人,还巴结当朝太子。 可当良乡推行新税,商贾聚集于良乡时,他发现严成锦并非像一般的御史。 今日陛下动容,绝非因为他谏言,而是严成锦所言句句击中陛下的心头,从谋略到话术,自己远不如严成锦。 “不必拍马屁,本官不喜欢听。” 严成锦倒不怪他,就是需要一个头铁的人。 第173章 朝廷免检疏奏 正想回良乡衙门。 “大人,有个老头要找您。” 胥吏带着一家老小过来,为首是个老头,还有两个妇孺和两个孩子。 严成锦提防地后退一步,“你们有何事?” 为首老头带着他们,跪倒在严成锦面前,怯弱:“大老爷,小人梁中想在良乡做炊饼买卖,听说要交税银,不知道要交多少银子?” 他沦为流民之前,在保定府做过炊饼买卖,恶吏欺压,才让他们逃到京城当流民。 梁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逃荒的时候饿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两人。 二儿子在良乡的工坊当长工,领回来的工钱,堪堪够养活一家五口人。 梁中也想到工坊里干活。 但工坊要的人数有限,规定了一家一户,只能先安排一人出工。 如今看见良乡县的人多了起来,梁中想重操旧业,赚些钱,补贴家用。 不知道商税他交不交得起。 “卖炊饼?”严成锦问。 商人带伙计来做买卖,总是要吃饭的,卖炊饼倒是不错的选择。 “若一月能赚三两银子,便收你十钱,若赚不到,就不收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严成锦漫不经心。 梁中瞪大眼睛,一月哪能赚三两银子,大老爷这是成心不想收他的税钱啊。 “快给大老爷跪下,小人全家谢过大老爷。” 梁中满怀感激,带着一家老小跪下。 “???”严成锦。 出了良乡县城, 萧敬命人把轿子抬了过来,弘治皇帝摆摆手,沉声道:“轿里闷,朕走回去。” “陛下,良乡到京城路途遥远” 萧敬还没说完,弘治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萧敬连忙低下头,命人撤了轿子,跟在弘治皇帝后头。 “李卿家你说今日是不是严成锦故意设的局,他自己不敢弹劾,便叫张贤打头阵?” 李东阳摇摇头:“依臣看不像,严成锦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算计陛下,且陛下微访,他岂会提前知晓,只是,长宁伯和宁寿在良乡的田地,可否要查一查?” “不必查了,此子谨慎无比,若非属实,绝不敢轻易站出来。”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一旁的牟斌深深地表示赞同,严成锦这个家伙说是,那必定是有了二十成把握。 否则,这个家伙是绝不会表态的。 严成锦不知道,他疏奏已经被列为朝廷免检疏奏。 李东阳疑惑:“那这些田地?” “内阁拟旨,明日就归还良乡百姓,若他二人敢进宫闹事,廷杖伺候!”弘治皇帝变得厌恶起外戚来。 回到京城, 李东阳随弘治皇帝一同入宫,去了内阁值房,代弘治皇帝拟了两道旨意,送往宁寿侯和长宁伯府。 张家兄弟和周彧连夜入宫,找弘治皇帝求情。 “陛下,没了田地,臣一家老小如何养活?” “活不了了,活不下去了啊。” 张家兄弟捶胸跌足哭嚎着。 “快要收成了,陛下可否让臣收了夏粮,再归还良乡?”周彧心疼一千二百亩地,地里还种着粮食呢,全给白送给良乡? “朕不想见你们。”弘治皇帝阴沉着脸,音吐如钟:“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让你们哭个够。” 张鹤龄问:“打完了,陛下可否将田地还给臣?” “萧伴伴替朕看着,每一大板,朕都要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不许徇私!” 太监将张家兄弟三人拖了出去。 三人被扒了,按在板凳上,萧敬亲自监督行刑。 张家兄弟怕了,周彧也怕了,以前打廷杖的时候,不仅不用,还能多穿几条裤子,如今 啪! 一棍下去,哀嚎声传入了奉天殿,弘治皇帝心情才稍微舒爽一些。 在前朝,他亲眼看见外戚万喜等人如何误国,如今他竟也在重蹈先帝覆辙。 张鹤龄吃痛,连忙求饶:“陛下,臣再也不敢了” 萧敬安慰:“三位爵爷别怕,吃完这顿板子,就没事儿了。” “你光锭试试!” “萧公公,我要换人,这太监力气太大!” 次日清晨, 上朝时,意外的没看见张家兄弟和周彧。 严成锦回到都察院值房,开始温习大明律。 温故而知新。 这是一本神奇的书,每次翻开,都会有许多新的感悟。 写出朝廷免检弹劾疏奏,严成锦做到了。 在戴姗眼里,他成了金牌业务员,是都察院学习的榜样。 严成锦派人打听张家兄弟和周彧的消息,似乎被陛下封锁了,没打听出什么来。 次日沐休,天色灰蒙蒙亮。 朱厚照喜不自胜地来到严府,看见严成锦躺在藤椅上,春晓和千金替他揉捏身上的筋骨,好不惬意。 这几日,他在良乡和京城奔波,浑身酸痛,才让春晓和千金替他活络一下筋骨。 “让本宫试试。” 东宫里多的是伴伴和宫娥,还有太子妃,这厮就是惦记春晓和千金灵活的指法。 “殿下再不回宫,臣喊锦衣卫了。” “你起来,本宫告诉你一个秘密。” 朱厚照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点好,传播消息的速度,比光纤还快。 “宫里又有八卦了?”严成锦将信将疑地站起来。 朱厚照美滋滋地躺了下去:“本宫的大舅和二舅说,要报复你,还有长宁伯,那夜父皇罚了他们一顿板子,还让萧公公亲自盯着,半月之内,应该是下不来g了。” 严成锦嘴角挂着笑容:“殿下还真是给臣带来个好消息。” 朱厚照一脸懵然,本宫的大舅和二舅,一点排面都没有的吗? 严成锦对着何能:“准备轿子,本少爷要去良乡。” 陛下责罚宁寿侯等人,就说明恩准了张贤的请奏,此时,圣旨应该到了良乡了。 至于张家兄弟和周彧,他一点也不怕。 智商实在太感人了 何能把冰镇过的大西瓜,蚕豆,春饼,点心,菊花枸杞茶等消遣品装进轿子里。 朱厚照看他要去良乡,也道:“本宫也去良乡看看。” “臣听说新来的杨延和詹士十分严厉,殿下还是回宫吧。” 新上任的詹士杨延和,从四书五经,到各家书法,亲自教授。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不听,他还敢揍本宫不成?” 严成锦懒得理他,反正打龙鞭认主了,也不打在自己身上。 坐上了轿子,朱厚照弄了一匹马,跟着严成锦去了良乡。 大清早就有商队,押运在官道上。 见到的大多是两种车。 一种是包赶程,一种是太平车。 包赶程既快又不怕风雨,驾着骡车可披星戴月而行,适合长途跋涉。 太平车是牛车,车型宽大,又粗又重,车上挂有铃铛,经过时叮当叮当的响。 两种车一快一慢,各有好处。 马匹稀少,许多小商贩雇佣顺风牙行的太平车,只到顺天府。 路过顺风牙行,严成锦撩开轿帘瞅了眼。 牙行规模还很小,只有些马车和太平车,做货车租赁生意,良乡的小商人带不走货,来这里租车。 进入良乡主街道,严成锦前往良乡衙门,朱厚照淘新鲜玩意儿,进县就没影儿了。 第174章 摊丁入亩 昨夜接到圣旨,张贤激动得一夜未睡,怕田地有所隐匿,带着衙役去丈量了张家兄弟和周彧的田地。 可是量完之后张贤就犯愁了,总共有两千二百亩,三万流民该怎么分。 见了严成锦,连忙问:“大人,田地是要回来了,可是几万流民要怎么分?” “有多少亩?” “两千二百亩。” 严成锦沉思了片刻,田地分摊不均匀流民定然闹事,两千二百亩对于几万流民而言,太少了一些。 更遑论还有良乡无田的土著。 “就算田分下去,农具的价钱对于流民,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张贤点点头:“农具解决之后,还有耕牛。” 大寒之后,耕牛数量急剧锐减,繁育的耕牛还在肚子里,约莫到十月才能生出来。 耕牛是个大问题。 “良乡还有哪些投献的土地,在鱼鳞图册上画出来,交给本官,本官凑个整。”严成锦道。 张贤将所有投献的土地全给严成锦画出来。 严大人是御史,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传达给陛下。 严成锦回到府上,托王越和牟斌调查了两日,核实之后,才写了一封弹劾疏奏,送到宫里。 奉天殿, 玉镇纸上有一本疏奏,弘治皇帝打一看,又是弹劾投献的,痛心疾首:“连驸马都尉蔡震,也在其中。” 李东阳皱眉:“陛下说的,可是良乡投献一事?” 礼部尚书傅翰低下头,心中有些紧张。 他在良乡的田地,正是投献所得,听闻宁寿侯和长宁伯被迫廷杖,就猜到要出事。 “严成锦弹劾驸马都督,礼部尚书,工部给事中,户部主簿,名字朕就不念了,给你们留点脸。”弘治皇帝往御案上一丢。 那个慎重的御史? “臣在良乡有一些田地,愿献给良乡!” 众人齐声高呼。 傅翰和几个官员连忙跪下,这时候还求饶还有点余地,让厂卫调查,这身锦鸡绯袍还保得住? 省得大动干戈调查,弘治皇帝浑不在意:“诸位爱卿如此大度,那朕,就准了吧。” 良乡, 张贤接到了有生以来第二道圣旨,感激涕零,朝京城的方向磕了六个响头。 有三个是给陛下的,有三个是给严成锦的。 “陛下将投献的田地还给了良乡,共还回来五千六百亩良田,这样就好分了。” 张像命人张榜,将朝廷的旨意布告天下。 流民们听说知县要给他们分土地,如同天上掉馅饼一样,瞪大眼睛。 “张大人要分我等田地?” “不要银子?” 良乡工坊中,流民聊得热火朝天。 地还是良乡的,只是由流民耕种。 每户分到的田地不多,但白得来的地,不要银子,还能多说什么,草棚的流民纷纷跪伏在衙门前,半日不起。 “是朝廷和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大人的恩泽,你们不必跪本官。” 张贤派人给每家每户丈量,勾画新的鱼鳞图册,要花费不少时间。 田里种了粮,一时间没分好,也不耽误耕种。 奉天殿, “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弘治皇帝听牟斌说良乡分田地,换上一身便服,准备出宫。 萧敬学严成锦的轿子,给弘治皇帝的轿子装了冰鉴,这一回,弘治皇帝的轿子也会撒尿了。 内阁同行。 李东阳轿子里亦装了冰鉴,刘健和谢迁二人穿着圆领袍,热得忍不住宽衣解带。 又到了那块大石头旁,轿子停下。 众人歇了一歇。 “刘师傅和谢师傅再忍一忍,前头有个茶铺,到了喝口骑驴茶,不远就是良乡了。”弘治皇帝摇摇一指。 刘健诧异:“陛下来过了?”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 陛下频繁出宫会被言官弹劾,李东阳岔开话题:“愚弟轿子上有冰鉴,送一个给刘公和于乔降降热。” 一块冰走到良乡,几乎全化。 良乡县有卖冰的商贩,返程再买就是。 起轿走了一小段,弘治皇帝发现,茶铺旁边还新修了一座小客栈,到了茶铺,没喝几口,又继续赶路。 到了良乡,弘治皇帝轻车熟路来到良乡衙门。 却看见流民在衙门门口,跪倒一片。 “怎么回事,可是田地分得不公?” 牟斌连忙把张贤喊来。 不一会儿,在良乡县的一家客栈里。 张贤跪在地上:“臣张贤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为何流民跪在衙前?” “朝廷分放田地,他们感谢陛下隆恩,臣也曾劝过,他们说跪一日就回去。” 涕零朕的圣恩?弘治皇帝一听,露出欣慰的笑容:“分完了吗?” “还没有,要查实良乡的户数,又要重新丈量土地,再制新的鱼鳞图册,繁复不易。”张贤感激道。 弘治皇帝目光重新投向李东阳三人:“让厂卫来协助如何?” 李东阳摇头:“陛下不可,动用厂卫,大动干戈,不如让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前来协助。” “嗯。” 张贤心中大喜:“臣还有一事请奏。” “你说说看。” “臣想在良乡实行摊丁入亩,废除旧制田税。”张贤有些紧张。 废除旧制田税? 刘健和谢迁瞪大了眼睛,良乡推行新税没多久,如今又要推行新的田税,想干啥,要造反呐? 李东阳陷入沉思,他并不先否定,“摊丁入亩为何意?” “将丁银并入田赋中收取,不论一户人口几何,都不加税赋,如今流民人多田少,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八成不是张贤能想出来的,弘治皇帝眯着眼睛:“是严成锦的主意吧?” “是!” 张贤脸红到耳根。 “他可在良乡?叫他来见朕!” 严成锦在良乡没有住所,却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在顺天府衙门旁,因为这里最安全。 朱厚照来良乡淘宝。 来良乡采货的商人慢慢多起来,同时带来异域商品,时常有小贩忽悠他,幸亏他朱厚照没多少银子,顶多一天被骗一次。 “本宫方才瞧见了一柄短刀,西域所制,极为锋利。” “殿下想买,跟臣说作甚,臣又不喜舞枪弄棍。” 朱厚照浑不在意一笑:“本宫想跟你借点银子。” “臣出门从来不带银子。” 朱厚照愣住:“为何?” “就怕殿下找臣借银子。” 万一看杨延和不顺眼,一刀捅死,岂不借刀杀人?严成锦不敢借给他。 正在这时,张贤带着牟斌快步走进来:“陛下召你。” 陛下又来良乡了?严成锦眉头一皱:“殿下不去?” 想让本宫吸引父皇的注意,你当本宫是傻子? 第175章 臣真的不想 严成锦来到客栈,弘治皇帝张口冷声:“太子也在良乡?” “是!” “把太子也叫来!” 不一会儿,牟斌走回来:“听属下禀报,臣前脚刚出门,太子后脚就回宫了。” “”严成锦。 朱厚照你真鸡贼 算他识相,朕回宫再找他算账,弘治皇帝眉头舒缓一些:“说说摊丁入亩是怎么回事。” 严成锦老老实实道:“就是废除以前加在田户上的各种税赋,尤其是按人丁收取的税赋,流民分得的田地少,人口却不少,若按旧制,流民要缴纳不少的赋税,若是按摊丁入亩来算,不管一户人丁几何,所收的税皆不变动,流民才真正有余粮可存。” 摊丁入亩是清朝大力推行的税法,让人口得到了显著的增长。 家里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与家里人口没有关系。 明朝实行里甲制,可以将模糊的人口统计清楚。 “人口和税赋直接挂钩,人口数量众多的家庭,交不起税赋,只能拖家带口,弃田而逃,这便是如今大明的现状。”严成锦暗自推演。 税监让他给撤了,如今彻底由张贤监管,只要张贤是个正直的人,不贪墨税银,摊丁入亩在良乡是可行的。 此法也有瑕疵,就是隐瞒田地可以避税,良乡县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土地是丈量之后,才分发到流民手上。 在推行之前,弘治皇帝问起是件好事,省得他前几日弹劾的官员,抓着做章。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道理并不难理解,减轻流民的税赋,就有更多的粮食,流民也愿意在良乡扎根下来。 刘健思索之后,问:“若按亩均摊税赋,瞒报岂不可以轻易避税?”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刘公所言甚是,只是,衙门对田亩之数,了如指掌,良乡乃弹丸之地,丈量起来简单,律法严明,若有隐瞒者,一次没收田地一亩,不足额则全收。” 这样能杜绝大部分投机取巧行为。 也总有以身试法的,这点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严成锦瞥了弘治皇帝一眼,该说的都说完了,只等他点头。 良乡这样的弹丸之地,朕并不指望能收上来银子。 尤其是见过那些流民之后,弘治皇帝动了恻隐之心,想对他们宽宥一些,弘治皇帝下意识问:“你有几成把握?” 额? “陛下是指?” “将此法推行天下。”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震惊得浑身一颤,萧敬和牟斌微微抬头。 严成锦也颇为惊讶。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别告诉朕,你没这个打算,你是何意,朕心如明镜。” 陛下果然不如史料里写的那么傻 一眼就将他的心思看了出来。 良乡的新法,他是打算推行天下,严成锦风轻云淡:“没有,臣一点也不想推行天下。” 睁眼说瞎话,弘治皇帝怒了:“大胆,你竟敢欺君!” 严成锦想着转園一下。 摊丁入亩需要许多前提条件。 流民白得来的田地,此法又对百姓利好,朝廷说什么便是什么,不会反抗。 且良乡的田亩少,清查起来也方便。 推行天下,大明非地动山摇不可。 不知会伤及多少士绅和朝中大臣的利益。 朝中或许有宁王收买的大臣,他们倒戈相向,若宁王起兵造反,必定一呼百应。 消息放出去,在利益上,他将与朝中所有大臣敌对,不知要承受多少火力。 要慎重而为,严成锦演技再次上线:“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臣不敢辩解。” 忽然发现,自己一本慎重瞎说的时候,都是为天下百姓的时候。 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如实说便是,此地又非朝堂。” “臣真的不想。”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那便在良乡试试看吧。” 变制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古往今来,无人能成。 李东阳三人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若陛下真执意要动税制,不知会有多少人上疏弹劾。 一些大臣的田地有上万顷之数,若按田亩均摊,不知要交多少银子。 严成锦和张贤连忙躬身:“臣恭送陛下。” 顺天府派了书吏和衙役来良乡,人虽多了,统计,丈量,绘鱼鳞图册等工作,没有一个月也清算不完。 流民们还是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分到田地就罢了。 最重要的是 分到的田里还长满了粮食,等他们收成。 纷纷庆幸当时没有逃去荆襄,而是来到了良乡。 “趁着未入冬前,带着流民新修河道,重新开垦那些荒废的田地,陛下同意摊丁入亩在良乡推行,这是良乡的福气。”严成锦怕他错过时令。 良乡同样有荒芜田地,无人耕种。 不是上等良田,士大夫们懒得侵占。 这些地或许算不上上等的良田,但良乡能开垦多少,便赚多少。 “良乡还有多余的人力,壮丁们进了工坊,还有数以万计,像梁中一家这样的老头和妇孺,田地分到她们头上,她们愿意为自己卖力。” 在大明,男耕女织只在童话故事里,妇人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张贤跪在地上:“下官替良乡百姓,谢过大人!” “购置铁具的银两,可以从衙门的府库里出,耕牛可以找顺天府借,水车可以找匠人和宋景一起打造,这些都不成问题。” 良乡入县的官道上设置了关卡,来往的商队,需按良乡的新法缴纳银两。 良乡的工坊几乎是严成锦的,他又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每次过关卡都给银子。 张贤即刻命人去办,将农具发给流民,日后再从田赋中扣除,争取在明年开春前,将良乡所有的水渠疏通。 回良乡的路上, 弘治皇帝似乎有话要说,李东阳和刘健三人跟在后头。 “三位卿家觉得推行摊丁入亩如何?”弘治皇帝有意无意问一句。 刘健性子直,摇头:“臣不想。” 谢迁犹豫片刻,直言不讳:“臣也不想。” 李东阳没有说话。 “何故?” 刘健道:“臣在家中有不少田地,若按旧制,无需缴纳太多赋税,若按新制,赋税或许会增至几倍之上。” 他与谢迁家中有不少田地,陛下问的不是他们,而是天下士绅。 弘治皇帝仿佛置若罔闻,望着过往的车马商队:“让顺天府在官道上增设分巡道,勿让贼匪钻了空子。” 第176章 良乡起事 严成锦回到府上,门子着急通报:“少爷,方才李大人派人来,请您去一趟。” 约半个时辰后,轿子停在李府门前,李东阳显然派人在这等候,门童引他到亭榭。 李东阳独自一人,挥手示意严成锦坐下。 “摊丁入亩你真没打算推行天下?” 没有十二成把握前,是不会推行的呀,严成锦脸色十分认真:“是。” “欺师灭祖,连老师也骗。”李东阳似笑非笑,似是看穿了严成锦的伪装。 “不敢欺瞒,学生起誓,真不想推行天下。”若真推行天下,此人绝非学生。 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李东阳疑惑起来,此子不敢说大话,自己多心了? “回来时陛下曾问我等,刘公反对,于乔也反对,你知道这是何意?” “刘公和谢公家中,良田千亩,会多收刘公和谢公的银子。”严成锦没调查过。 史书记载,刘健和谢迁父辈是地主成分。 答应了陛下,日后再推行就是欺君,李东阳心中稍定:“摊丁入亩是好,但难以推行,真能推行天下,非圣人在世不可。” 圣人倒是谈不上,倒是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拿出来胡说八道罢了。 在良乡实行,内阁就这么大反应,更何况是天下了。 “就算推行,也要弘治皇帝走前头。”严成锦暗想。 这样才能真正将摊丁入亩推行下去。 张居正好不容易斗败了高拱,摄政大明,却身死抄家,走在前头,只会落得和张居正一个下场。 明中以后,没有真正的强者。 汪直很强,种菜病死,刘瑾很强,三千刀凌迟,严嵩很强,拿着破碗行天下,徐阶很强,罢官归乡病死。 一个人是斗不过一群人的。 必须双倍慎重。 所幸正德以前,官结党斗争不如嘉靖之后严重。 若是由陛下亲自推行,将是另一番景象,就算是大臣有怨言,也不敢拿皇帝怎么样。 至于欺君,弘治皇帝想要推行的时候,不会在乎。 “若有人将摊丁入亩推行天下,会大大减少流民的数量。” 严成锦直言不讳。 李东阳见半天问不出一个屁来,明白这家伙是打死也不会说的,话锋一转,装聋作哑:“安定伯没给你说一门亲事?” “家父戍边,想来是抽不开身。” 离开的时候,李清娥提着锦盒相送:“这些糕点由清娥亲自所制,未经他人之手,大人可以放心食用。” 严成锦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定是听李东阳说,他为人谨慎,将李府所送的糕点都丢了。 “那便谢过小姐了。”严成锦接了过来,大步离去。 糕点在大明是奢侈品,一般百姓人家年节的时候,才能吃着。 回到府中,让何能试过后,严成锦吃了一小块,淡绿的软糕,酥酥糯糯,吃起来微甜。 “少爷,你怎么吃糕点了?”何能眼珠子惊得掉出来,差点变成核能。 自从少爷高中以后,就极少吃外头的东西,几乎是从府中自带,去良乡县吃的午膳,也是府中带出去的。 “馋本少爷的糕点?” 何能嘿嘿一笑,严成锦命他丢掉的糕点,被他偷偷吃了,食盒也在房中藏得好好的。 怕严成锦揍他,才没敢说。 次日一早,天边阳光微熹,京城渐渐恢复热闹。 每天早晨第一句 慎重。 严成锦爬起来,绕着府院跑了几圈,满身大汗,洗完澡穿上官衣。 何能问:“少爷,要不要备轿子?” 严成锦不打算去良乡。 今日,良乡推行摊丁入亩,士绅们必定大闹一场,只看张贤如何解决。 士绅虽不如宁寿侯这些朝中大臣难缠,却是一股极为豪横的势力。 张贤比起王守仁来,还要莽一些。 不如王守仁和朱厚照聪明,却十分执着,这是张贤的优点。 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举荐给朱厚照做勇士。 今后摊丁入亩推行天下,少不得张贤,若连在良乡推行也做不到,只能说 好吧,本官也有眼瞎的时候。 大不了再给朱厚照物色一个勇士,反正 还有两个名额。 良乡县, 摊丁入亩的消息放出后,士绅们让家丁拿着农具,气势汹汹,聚众于良乡衙门。 “狗官张贤!把良乡还给我等!” “你放任万千流民入良乡就罢了,如今还侵占我等的田地,老子弄死你!” “滚出良乡!” 为首几个耄老对着衙门里头大喊,他们曾经是良乡的里长,摊丁入亩真要推行,他们不知需交多少银子。 张贤大步从衙门中走出来,怒视一圈:“本官执行朝廷法令,你等有冤屈,击鼓就是。” “你当我们傻,到你的衙门告你?咱们要告,也是到京城上访!” “爹您说慢点,先喘口气。” 那耄老激动得抽搐,一旁做儿子的连忙拍打着他的后背。 早料到会有这一遭,张贤不客气道:“你们要去哪里告,本官不管,良乡是朝廷的,不是你们的,休要大放厥词,想要本官改令,就拿朝廷的圣旨来!” 啪! 一个二齿钉耙飞来,砸到张贤脑门上,顿时流血不止。 张贤摸了摸脑袋上那股热流,血迹染了半边脸,有点吓人。 丢钉耙的,正是为首的耄老,是良乡出了名的老流氓,前几日刚纳了小妾,朝云暮雨,天造地射。 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就进棺材,他也不怕,但子孙后代的银子,说什么也不能丢。 “此人殴打朝廷命官,将他拿下!清查缴纳的赋税,若有逃赋避役者,按明律处罚!” 张贤大喝一声。 衙门的人纷纷拿人,那耄老没想到张贤真敢动他,大小失禁,体液横流。 “我看你们谁敢!” 士绅和家丁加起来,比衙门的衙役还多。 正当张贤束手无策时,一旁涌出流民,皆手持器械。 上千个流民手持农具,围在良乡县衙门前,人数还在陆续增加。 士绅这点人和他们一比,竟微不足道起来。 这是要在本官眼皮底下斗械? 张贤大喝:“都住手!本官推行朝廷法令,胆敢有阻挠者,视为谋叛,打死勿论!” 第177章 平息 衙役们将那耄老拖进衙门大牢。 “这哪里还是官,分明是索命的无常!” 士绅们远远想不到,张贤和一般的读书人不一样,竟像个武夫一样杀人不眨眼。 听说宁寿侯和长宁伯的地,被朝廷收回了,他们后怕了。 连宁寿侯和长宁伯也不能拿张贤怎么办,他们又能如何? “谁要敢抢咱们的地,咱们就打死谁,反正没了地,咱们也活不了。” 流民们敲着农具,面色如常,他们见过太多活活饿死的人,甚至见过人食人的残忍场面。 正是如此,他们再也不想当流民了。 另一个耄老忙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请放我们离去啊!” “你们什么意思,我爹还在里头呢!”那耄老的几个儿子哭喊:“还请大人把我爹还回来,咱们再也不闹了。” 张贤惨然一笑,厉喝一声:“本官的血就不是血?在你们眼里,什么才是人!” “此人竟当众对朝廷命官行凶,按大明律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一旁的县丞李袁道:“部民谋杀本属知府、知州、知县,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 那耄老的儿子一听昏厥过去。 “如律行刑!” 张贤杀了那耄老,是为了推行摊丁入亩,只要他稍稍松懈,这些士绅便心存侥幸。 耄老当里长时,欺霸乡民,无人敢状告他。 士绅们散去,流民们留了下来,皆跪倒在地上:“感谢张大人为咱们做主!” “本官是良乡的父母官,自是应该这么做,你们都起来吧。” 京城, 严成锦听闻良乡的士绅拿着凶器去衙门,还把张贤砸出了一个窟窿来,吓得不轻。 这些士绅许多都不懂法。 以为打了人赔点银子就成了,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 幸亏他稳重一些,没去良乡。 “张贤太不慎重,若不是流民赶来,恐怕他难以收场,智商与王守仁相比有不小的距离。” 严成锦暗想,只怕陛下已经知道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始终萦绕着摊丁入亩四字,“良乡推行得如何了?” 牟斌道:“士绅带着人聚于衙门,还将张贤打伤了。” “严成锦可在良乡?” “不在,这两日都在家京城。”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这个家伙定然是料到了良乡士绅的反应,推行新法伤及士绅的利益,定会反抗。 “良乡如何,天下便会如何。”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良乡的士绅远不及天下,反抗起来平息容易,天下的士绅若要反抗,平息起来就难了。 曾府, 自打宋景去了良乡县后,再也没回来,眼看秋闱就要来了,曾鉴暗中着急,今日向陛下告假一日,准备去良乡县一趟。 宋景谦恭温良,深得他欢心,出发前还命管家准备一些糕点。 曾鉴坐上轿子去良乡。 轿子里头热,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坐在路边的阴凉处。 他任工部侍郎时,来过良乡。 良乡穷啊,只有三条街道,歪歪斜斜的米字去掉一横。 这种穷乡僻壤,官道上极少有商队出没。 可才在路边坐一会儿,眼前就走过了四队车马。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天天要上朝,即便听闻良乡有工坊和商队,也没有闲暇来看看。 坐上轿子启程,没走多远碰上了关卡。 良乡设置了税卡,所过的货物要商税。 只见,吏轻点货物,“九十个单筒宋氏望远镜,一个二两银子,共六两银子,给你票据。” 领头的商人连忙掏出六两银子,拿了票据,继续赶车。 良乡推行新税,让曾鉴诧异的是,过往的商贩皆自觉交出银两。 他不知道,关卡附近有分巡道和兵备道,稍有不对,官兵就会过来拿人。 商贩们犯不着为了这点银子,和朝廷对着干,良乡就像一个大宝库,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卖到他处能把银子赚回来。 到了良乡时,曾鉴张着嘴巴,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队堵在街道中间,到处都是商人和商贩,压根就过不去。 商铺林立在两旁,家家皆人满为患。 有一家崭新的店铺,人流里外三层,围在店铺的门前。 “东家,这是什么?” “良乡新出的打谷机,踩着这个踏板,将稻杆伸入其中,滚筒就能将稻谷打下来,黍稷也能脱。” “这玩意儿卖到的江南,能赚不少的银子。” 曾鉴看了一会儿。 若猜得不错,定然是宋景折腾出来的。 这小子面相木讷,动起手来灵巧无比,还精通算学。 关键在于这跟牛皮带子,曾鉴瞧了许久,才看出来这东西的结构,伙计踩着踏板,滚筒就转动了。 另一个商铺小贩吆喝:“火气旺,就用云南黑药牙膏,添加草药精华,用过都说好。” 牙膏? 只见伙计手里拿着瓶子,里头倒出来些黑白掺杂的粉末。 曾鉴牙不好,不由动了心思。 下人提醒一句:“老爷,再耽搁一会儿回去天就黑了。” 恋恋不舍移开步子,寻到良乡的衙门,自报了家门,问看门的小吏宋景在何处。 小吏带他来到郊外,这里聚集着许多流民,拿着铁具开垦和搬运。 “这是在做什么?”曾鉴疑惑。 小吏禀报:“架设水渠,开垦出更多的良田来。” 宋景拿着尺子衡量水渠两边的宽度,曾鉴心头一喜,站在他身后干咳一声。 宋景回头瞧见他,急忙行礼:“老师怎么来良乡了。” “你在此做什么,弄得如此脏秽不堪,成何体统?” “学生想做一个水车,水渠水位太低,高处的田地无法通水,架设了水车,能开出更多的田来。” “歇会儿。”曾鉴却没坐下来,周围都是泥巴,实在没地方坐。 宋景惭愧:“恩师挂念,还劳恩师来良乡一趟。” “还给你带了一本为师整理的讲义,想来是没工夫给你讲了,你自己认真看。” 宋景心怀感激:“谢过恩师!” “怎不见严成锦那个家伙?”曾鉴纳闷。 宋景抬手一指,严成锦并未穿官服,在一个知县面前指手画脚,那知县连连点头。 “挖水渠位置不能太低,太低水灌溉不足,两边的堤岸要切记加固,以防水位上涨将堤岸冲垮。” “大人所言极是。”张贤头上还包着白布。 严成锦瞧见了曾鉴走过来,便将他打发走了。 “曾大人好。” “老夫听说贤侄推行摊丁入亩,折腾得鸡飞狗跳,此事并非小事,朝中许多大臣的眼睛盯着良乡呢,贤侄可是要推行天下?”曾鉴问。 要推行也是陛下推行,我严成锦仅限于技术指导。“曾大人别担心,下官是不会推行天下的。” 曾鉴放下心来:“那就好,你不知道深浅,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早就如同穿越者大军一般,金手指点满,大刀阔斧的干了,何必如此慎重。 第178章 摩天水车 王守仁当上刑部主事后,翻阅了许多刑部的案件,重新调查,一桩桩冤假错案水落石出。 可查得越多,他越迟疑。 “此非通往圣人之路。” 纵然将天下的冤案都翻过来,为不能为生民立命。 根源不止,冤案不休。 比起老高兄安置几万流民之举,作用微乎其微。 老高兄此举,才是真正的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老高兄身上,似乎总有不寻常的方法,可以打破一切禁锢。 王守仁背上了包袱,决定去良乡一趟。 虽不再格物,但到了良乡县,目光仍呆滞的无法移动。 烈日当空,抬头便睁不开眼睛。 只见成千上万的流民,在郊野阡陌中劳作,一轮轮水车架设在渠岸上,水中波光粼粼。 此景胜似江南。 短短十日,在张贤的组织下,流民们挖出了三里长的水渠,这条水渠有六尺之宽,弯弯绕绕,灌溉几千亩良田足矣。 干自己的活,流民们恨不得不休息,也不用张贤催促,日出前就来到水渠劳作,开土,运石,巩固两边堤岸。 王守仁驻足看了许久,才继续向县城走去。 良乡县城极小,却熙来攘往,以他对县城的了解,一座小县城绝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王守仁径直来到良乡衙门,四处看了一眼,发现一旁有座小院。 咚咚 门打开,王守仁连忙道:“在下王守仁,找严大人。” 何能见过他,知道他是少爷的同年,便开门放他进来。 这货又开了圣人光环?严成锦诧异:“伯安怎知我在此处?” “良乡只有这里最安全,在下猜测,老高兄就在此处。”王守仁有些羞愧道。 知我苟者,王阳明也。 “伯安专程来寻我是有事?” 王守仁躬身,有些羞愧:“在下想请教老高兄,如何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何成为圣人?” 几万流民聚集于良乡,非但没有使良乡崩毁,反而蒸蒸日上。 王守仁明白。 从安置流民,到今日推行摊丁如入亩,看似无心之举,却步步都是老高兄的心机布营。 老高兄为人,若无十二成把握,决不贸然谏言,将流民归聚于良乡,说明老高兄早有万全之策。 普天之下,难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老高兄做的就是为生命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事。 严成锦懵了,王守仁这个家伙还在锲而不舍追寻圣人之道。 你问我如何成为圣人,让我怎么回答你 我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圣人,就是你啊。 严成锦想了想:“不可仅以圣人之理为道理,世间还有许多道理,未被圣人明悟。 知行合一,或能让人明白除圣人之理之外的道理,但知道而不去实行,那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知道。 而知行合一最好的办法,就是事上炼! 万事皆可炼,如此而行,或许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圣人吧。” 读书人受圣人的道理禁锢,以为除了圣人的道理外,世间难有其他道理。 这些是王守仁说的。 严成锦只是剧透一下。 王守仁怔怔地站了许久。 早朝, 良乡推行摊丁入亩后,朝廷大臣偶尔会谈起,却无人在朝堂上议论。 严成锦疑惑,大臣们明明知道是他提出的摊丁入亩,却无人问起,这就奇怪了。 在离良乡还有二里的官道上,严成锦让人停下轿子,站在官道旁。 放眼望去,流民在田里劳作。 夏税很快就要征收了。 “良乡接连推行新商税和田税,若不能交齐夏税,用什么来说服弘治皇帝推行天下。” 严成锦心想,不仅要交,还打算连历年的欠税也补齐,让弘治皇帝大吃一惊。 需要一大笔银子。 “小冰河期,入冬后又会越来越冷,路上堆满积雪,商人必定会减少许多,慎重起见,现在要储备点银子。” 良乡的库银,来于田赋和商税,田赋能交上来多少,现在还不好说。 商税刚刚变法,立即提高征收,似乎有点不仁道。 严成锦陷入了沉思。 远远望去,良乡的楼宇林立,宛若一座遗立在阡陌中的孤岛,似乎总却少什么。 “把轿子上的笔和纸拿来。” “少爷,给!” 严成锦就地写生,在工部观政,学到了一手绘图的本事,照着良乡县的大概模样画起来。 “少爷这圆,画得真好。” 严成锦自己也觉得满意。 坐上轿子,进了良乡县,严成锦找到宋景。 “让所有匠人,帮本官造一个东西。” 宋景看了一眼图纸,依稀能看出来是良乡,在良乡旁边,还有一个巨大之物,比所有的楼宇都高,有半山大小。 “大人要做一个大水车?” “这是摩天水车,结构像水车,却与水车有极大的不同,上头坐人。” 宋景有些茫然:“谁会坐在上头?” “本官也不知道,你做便是,下头的基座用铁,否则撑不住,很快之后就要下雪了,要尽快,入了冬,说不得真没人坐。” 摩天轮的构造与水车极为相似,底下用铁制基座,整个摩天伦用木头,毫无技术难度。 宋景去找衙门的户房要银子。 做这么大一个水车用来坐人,脑子有屎把这个人?户房的吏不敢给银子,反而去找张贤。 “大人,小的对这笔银子有意见。”吏许盛递上图纸:“此人说要在良乡做这样大一架水车。” “此乃严大人的意思。”严成锦让他来衙门要银子。 张贤接过图纸瞧了一眼,得动用想象才能看出来,这是一架水车。 “多少两银子。” “至少要八百两。” 宋景算过了匠人的工钱和木料,在良乡还算便宜。 张贤心头被割了一块肉般难受,“是浪费银子一些,给他吧。” 这几日,严成锦在良乡县督工,匠人们是些老师傅,一说水车大伙都懂,不就是大了点吗? 铸铁的师傅打造一个巨大的基座。 没过几日,数百人抬着一个庞然大物,去往良乡的西南空地。 “从京城来良乡的官道上,远远望去,就属这个地方最好,半隐半现。”严成锦暗想。 张贤目瞪口呆,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水车。 良乡的士绅们听说后,纷纷来围观,跟着巨型水车来到良乡的西南空地。 除了严成锦,谁都不知这是什么。 摩天水车,良乡新地标! 一座城有了地标,就有了灵魂。 就如同看到天安门,就会想起北京,看到举手女神,就会想起M国,看到胜利门,就会想起F国,看到瞌睡塔,就会想起意大力。 说起摩天水车,将会想起良乡。 铁架基座比较高,有高度差,几千匠人用巨大的绳索,将它吊起来,架在基座上。 没有电,纯手工摩天轮匠心制动。 张贤诧异:“大人,这是?” “良乡的新创收项目,坐上去能俯看良乡全景,五钱银子一个人,转两圈。”严成锦觉得已经很良心了。 有很多都只转一圈,他这个还多赠送一圈呢。 一旁的王不岁听闻,照着原话喊了一遍。 周围围满了来看热闹的商人,一时间无人敢上。 第179章 朱厚照要上天! 摩天水车是用木头做的,看上去和水车无异,只是巨大了许多,匠人们合力推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木头声。 “不知榫卯结构稳不稳,摔下来会死的吧?”严成锦心中暗想。 不过,能花五钱银子坐一次的,不是纨绔就是脑残。 摩天水车转一圈,世界就少一个脑残 这么一想,果然心安理得多了。 “上去做什么,脑子被驴屁股夹了才上去呢。” 士绅惊疑不定。 见此状,张贤身为良乡的父母官,率先表态:“本官先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张贤身上。 “张大人且慢!”严成锦走到张贤身边:“大人可有遗言要交代?” “”张贤。 严成锦也觉得太直接了一些,便委婉地问:“本官也不知这摩天水车稳不稳固,张大人上去之前,不妨先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张贤摇摇头:“为良乡百姓,又有何惧。” 摩天水车下有一个个木笼子,座位与马车上的坐垫相似,十分舒服, 只是多一一根绳子,和一个护栏,半敞篷式。 坐上去后,张贤用绳子将自己绑在位置上,茫然看向宋景:“可是这样?” 宋景一脸忙然看向严成锦,学生也不知道啊 严成锦点点头:“不错,正是这样。” 十个力士发力,巨大的摩天水轮缓缓转动,咯吱咯吱作响,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张贤缓缓上天。 所有人屏息凝视,不约而同,脑海中浮现张贤摔死的画面。 宋景有些紧张,不知摔死算不算他的。 “大人,害怕就喊出来。” 严成锦大喊一声后,慎重起见,后退了十几步,以防被砸死。 张贤面红耳赤,心中激动难抑,突然很想撒尿,却努力憋着憋着 双手死死抓住护栏,慢慢升到高空。 “到哪儿了怎么还不停。”张贤睁开一条眼缝。 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金色绿野,良乡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自己的衙门,看见了良乡仅有的三条街道,看见了良乡的工坊。 太高了 心中激动不已,这种感觉很奇妙,又想嘘嘘又很舒服,如同大射天下却又忍住的莫名兴奋,张贤整个人都酥了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张贤双眼噙着泪水。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严成锦闭着眼睛,看到人摔在地上像碎西瓜一样,总是有些残忍的,忽然传来吟诗的声音。 底下完全呆滞了。 王不岁靠过来:“少爷,他好像在吟诗。” 严成锦一脸懵然,头铁啊 “张大人在上头看到了什么,如此激动,竟诗兴大发?” “似乎摔不死?” “方才说多少银子来着?” “五钱两圈。” 士绅们心中悸动,。 摩天水轮转了一圈,张贤缓缓落回地面,周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他泪流满面。 严成锦关切:“发生了何事,张大人为何哭了?” 张贤如梦初醒,摇头感叹:“美,实在太美了!平生仅见,登遍天下名山,琼楼玉宇也不过如此。” 竟得到不苟言笑张大人如此的夸赞? 士绅和商贾们心中大动。 看上去还算安全,五十钱很贵,但平生只看一次,也值得。 “严大人不妨试一试?”张贤劝道。 “下次一定。” 宋景心中隐动,鼓足勇气:“学生试试。” 见他要试,有大胆的士绅也想要一起试,十二人坐在摩天水车上,巨大的轮子缓缓转动,将一行人送上天。 东宫, 被弘治皇帝教训一顿,朱厚照几日没去良乡,按捺不住寂寞,偷跑出宫,直奔严府。 到了发现严成锦不在,就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在良乡。 驾着一匹快马赶到良乡。 在良乡外的官道上,朱厚照惊呆了。 远远看见,有一轮巨大的木头水车立在良乡县旁,足足有半山那么高。 上头好像还有人? “定是老高折腾出来的新玩意儿!” 朱厚照激动的驾着快马赶去,不多时就奔到了水车旁,只见水车下围着许多人,严成锦也在。 “老高,这是什么?” “良乡的摩天水车。” 朱厚照瞪大眼睛,一副“牛逼格拉斯”的样子,望着这水车,呆若木鸡。 “让他们先停一下!”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五十钱两圈,殿下可有银子?” “本宫忘带了,等你入宫,去东宫取就是。”朱厚照笑容凝固,自卑地低下了头。 “殿下以为,臣会信这样的鬼话?” 朱厚照不干了,龇牙冷笑出来:“本宫今日就要坐!” 你不能死啊,严成慌了,“快!快拦住殿下!” 连忙招呼几个匠人抱住朱厚照。 你死了,大明江山传给谁? 这厮动手了,几个人也抱不住朱厚照。 “殿下真要坐,就敲臣的脖子一下。”严成锦小声道。 “啥?” 朱厚照有点懵了,忽然反应过来。 下一刻,他抬起手敲在严成锦脖子上,严成锦两眼一白,竟是昏了过去。 “还有这等操作?” 严成锦倒下去后,朱厚照拿出太子的威严,“谁敢碰本在下一下,他日必掉脑袋!” 王不岁不敢拦着他,匠人们更加不敢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坐上摩天水车。 王不岁五花大绑,将他严严实实绑在座位上,朱厚照也不管,反正能坐上就行。 在匠人们的推动下,摩天水轮缓缓转动,咯吱咯吱,朱厚照兴高采烈,到了高空时,激动得差点尿出来。 但朱厚照是什么人,干脆直接尿出来,浇了下头的一身。 “楼上的,怎么下雨了!” “本宫这里没下啊。” 朱厚照笑嘻嘻道。 一望无际的天空,苍茫的金色大地,几千亩良田尽收眼底,他还看见了良乡楼宇的屋顶,还有严成锦的小破院。 “原来良乡这么小,老高趴在地上像条爬虫似的。”朱厚照俯视,突然想吟诗一首。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阅奏,萧敬小声禀报:“陛下,太子方才又出宫了。” 不用问又是去了严府,要么就在良乡,弘治皇帝皱眉。 上次回来,便教训了他一顿,让他老实听话,没过几天,又跑良乡去了。 “良乡的田地可分完了?” 第180章 这是欺君啊? 牟斌道:“分完了,据厂卫来报,良乡还弄了个极大的水车,似乎是叫摩天水车。” 知道弘治皇帝关心良乡的一举一动。 弘治皇帝见过水车,水车有什么好稀奇的,并未放在心上。 次日一早,京城, 许多画师赶来良乡,听说良乡有一个极大的水车,远看与良乡交相辉映,美奂绝伦。 画师们纷纷把这副美景花下来。 没过日子,京城的折扇上图案,出现了良乡的山水风景,那轮巨大的摩天水车,十分抢眼。 一时间竟流行起来。 连屏风和刺绣上,也出现了这样的图案。 午朝, “陛下,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使徐说请求致仕。”刘健道。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官们有些犯困,大事早朝奏了,午朝通常是不痛不痒的新闻,严成锦垂着头站在角落里,连打几个哈桥。 “徐说为人清直,还不到六十吧?朕不许。”还算年轻,弘治皇帝心想这样的人才,让他再干几年。 大臣们习以为常了,连马公这么老的人,还兢兢业业,他们有什么脸面不努力? 场面有点冷清,弘治皇帝缓和一下气氛:“诸位爱卿,还有要事乞奏吗?”严 大殿一片安静。 “成锦,良乡的流民安置得如何了?” 这才几个月就想发家致富人人奔小康?严成锦声音缓和:“良乡还是清贫如水,流民一如既往的穷,吃不饱饭,衣不蔽体,住在肮脏不堪的草棚中。” 此话极有画面感,大臣脸色微微一变,有点不堪入目。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有些于心不忍。 他去过良乡一趟。 良乡总共三条街道,最长的主街不过百余米长,连午门到奉天殿相隔的距离,都不如。 看似热闹非凡,却是因街道窄短的缘故。 巴掌大点地方,比京城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良乡还是清贫的。 天知道良乡会变成什么样,怕大臣们接受不了,严成锦小心翼翼道:“臣有一句话想说,怕陛下见了流民会耿耿于怀,还请陛下今后,不要去良乡了。” 陛下不务正业出宫去玩了? 一片低声嘈议响起。 李东阳尴尬地低下头,刘健和谢迁干咳一声。 都察院戴姗犹豫片刻,疑惑:“陛下何时出宫了?” 朕能告诉你吗? 去一趟要四个时辰,回来得通宵补阅疏奏,你们以为朕容易?弘治皇帝老脸微红:“朕以后不去就是。” 大臣们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才推行摊丁入亩,李东阳等人就跑去良乡,曾鉴还特意去良乡询问,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还请陛下降一道旨意,让诸位大臣也不要去良乡。” “为何?” “来回一趟太折腾,且大人们去说不得会扰民。” “不用陛下降旨,我等不去就是。”刘健真不想再去了。 去良乡一趟就等于沐休一日,坐四个时辰轿子,嫩腰也要散架,更别提老腰。 良乡还是穷,去一趟就够了,没必要去第二趟。 “何须多此一举,臣不会去的。” 大臣们也没兴趣去流民聚集的地方。 见状,严成锦也不好强求陛下降一道旨意。 出了奉天殿,严成锦将牟斌约到一处偏殿的墙角,四下无人,才道:“若陛下问起良乡如何,还世叔请告诉陛下:良乡一如既往的清贫。” 牟斌有摸不着头脑:“这是欺君啊?” “不是欺君,良乡还是很清贫潦困的,良乡多流民,牟大人也知道。”严成锦若有所思。 “贤侄为何不想陛下去良乡?” 当然是不想陛下太吃惊,今日一个摩天水车,明日还不知道会出来啥幺蛾子呢,严成锦一本慎重道:“陛下去一趟良乡,便要耽搁一日朝事。” 牟斌点点头。 良乡那地方虽说商人多了,但还是很穷的。 严成锦的问题说完,轮到牟斌了,他也有事要请教,支支吾吾:“贤侄,世叔如今东山再起,毫无障碍,只是一直怀不上子嗣可否帮世叔瞧瞧?” 难道是包pi过长? 不是他庸俗,以他在这方便的肤浅了解,只能想到这个病因。 “世叔,牟大人!还请去看正规的大夫,小侄真的不是大夫,尤其是生殖科大夫。”严成锦正色道。 牟斌阴沉着脸:“贤侄不肯帮世叔一次?” “”严成锦。 在牟斌眼里,自己大概是个挂逼吧? 从迎客松大号折腾到摩天水车,牟斌一路见证。 “有一就有万,帮得了世叔一次,帮不了世叔一万次,世叔不如问问刘兽医啊不刘太医,刘太医照料种牛,想来很有心得。”严成锦连忙告辞。 牟斌痛定思痛,踏上了求医之路。 在去良乡的乡道上, 严成锦撩开轿帘,过往商人比以前多了,但比京城远远不如。 “京城人口,不下百万人,商人不下十万人,来良乡的不过千余人,看似人多,其实多为伙计和马夫,良乡想成为大明的义鸟,差得太远太远。” 良乡还是清贫。 三条街道,一眼望到头,工坊皆临时搭起来的草棚,许多都露天制作,下雨就要大大减产。 宁寿侯府, 挨了一顿板子,张家兄弟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堪堪能下床来走动。 “哥,听说福绿寿说,良乡有许多新鲜的玩意儿,淘回来就能卖银子!” “严成锦在的地方,打死老夫也不去。”张鹤龄这辈子也不想跟严成锦有瓜葛。 他也不想去良乡。 一来是良乡的流民太多,二来每次见到严成锦那个家伙都要倒霉。 所以,对于良乡,张鹤龄一直没什么兴致。 既然哥说不去,张延龄只好作罢,想了想:“去醉乡楼喝花酒?” “走!” 出了府门,就是热闹的长安大街,张家兄弟邀了几个要好的商贾去喝花酒。 到了醉乡楼,才喝了几口,有个商贾张口闭口都是良乡。 “你在良乡赚了多少银子?” 张鹤龄不屑地问。 “赶上好时候,至少这个数起。”那肥胖的商贾,伸出五个手指,个个带着金玉。 所谓的好时候是业内术语,就是碰上弗朗机和大食人买的时候。 张鹤龄激动地站了起来:“弟,去良乡!” 第181章 废物可以卖出天价(求订阅) 良乡的官道上, 张家兄弟一路看到了几支商队,颇为心动,快要到良乡时,兄弟两望着良乡的地标:“哥,好大的水车。” 远远望去,那架巨大的水车与良乡交相一体,蓦然发现,京城那些折扇,就是从这里画出来的。 “水车上好像有人。” 张家兄弟迫不及待赶到县城里。 良乡还是如记忆中的小,破烂不堪,只是十分热闹,多了许多商人。 张鹤龄发现,有许多物件,他们都在京城见过,原来是从这里流出的。 “哥,那个水车上真的有人!” 张鹤龄抬头,那轮巨大水车就在头顶,上头还有人在高呼。 兄弟俩急忙去看。 只见水车旁围了许多的士绅,一个一个排队等着交银子。 张鹤龄再傻也看得出来,“此法与咱们用宋氏天望远镜收银子的法子一样啊!” 哪个臭不要脸的窃取了他的经商之道。 张鹤龄一看,这不是给严成锦跑腿那个奸商吗? “上去要多少银子?” “回爵爷,五十钱两圈。”王不岁笑道。 张鹤龄黑下来脸来,愤然走到一旁,只见许多年轻的士绅,争着交银子。 “哥,严成锦害咱们兄弟吃了廷杖,咱们把它这水车偷走?” 听闻有人要偷摩天轮,严成锦一脸懵逼,转头一看。 张家兄弟也来良乡了。 这兄弟俩还算老实,别的胆子没有,就敢贪一些银子。 “下官已向陛下请奏,王公大臣不可来良乡,两位爵爷不知?” “不知道,反正咱们兄弟来了,贤侄啊,你这摩天水车卖不卖?”张延龄笑眯眯道。 没想到稿纸还能废物利用,严成锦道:“卖图纸,算二位爵爷便宜一些,两千两银子。” 这狗东西开的价钱,至少要砍去一半,张鹤龄伸出手:“八百两!” “爵爷爽快,下官再推脱便不识趣了。” 兄弟俩相视一眼,心中狂喜。 三人约定好,回到京城就交易。 到了夜晚,星光很明亮,笼罩大地万物。 良乡渐渐安静下来。 两道黑影潜到摩天水车旁,这里空无一人,张鹤龄道:“咱们晚上来坐,省了一笔银子。” “哥聪明。” 张延龄爬了上去,张鹤龄也爬了上去,可是兄弟俩犯难了,没有人推,水车如何能动起来? “弟,你下去推一推?” 张延龄跳下去,用力推着这水车,丝毫不见有动静,“哥,你也下来,我一人推不动。” 张鹤龄随后跳下去,兄弟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水车终于微微动了,兄弟俩继续推,水车慢慢地越转越快,到了最快的时候,兄弟跳上水车。 “哈哈,终于动了。” 兄弟俩兴奋不已,可还没等他们笑多久,水车渐渐变得慢了起来,升到最高点时,不动了? “哥不动了!”张延龄吓得面无血色。 张鹤龄也傻眼了。 “我说碰上严成锦那个家伙就会倒霉!” 兄弟俩瑟瑟发抖抱作一团,摩天水车上风很大,深夜的风寒冷彻骨,差点没给他们冻成傻子。 次日清晨,王不岁带着匠人来摩天水车前,远近闻名后,许多来良乡的士绅都想体验一回,一天能收几十两到上百两银子呢。 “哈秋!”在水车上头呆了一晚,兄弟俩受了风寒。 王不岁循着声往上看去,没想到上头竟有两个人,当他看清二人的嘴脸时,脸色黑下来,正是昨日来良乡的张家兄弟。 “这兄弟两富得流油,却总是喜欢占便宜。” 王不岁不喜欢他们,但又不敢得罪,这要是摔下来,还得赔银子,连忙让匠人们转动摩天水车。 张兄弟感觉到水车又动了,往下一看瞥见王不岁,感动得痛哭流涕,落地后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水车,给银子咱们也不坐了。” “嗯,再也不坐严成锦的了,咱们在京城做一个。” 张家兄弟担惊受怕的在上头呆了一晚,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舒服,落了地,还数落起王不岁来。 王不岁命两个人在这儿看守,晚上谁也不得靠近。 要不损坏摩天水车不说,还可能闹出人命来。 良乡的田地分完,进入了收成,流民们在欢天喜地在地里劳作。 梁中一家也分到了田地,足足有半亩田,一家人对那位不知姓名的大人心怀感激。 梁中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什么官,只知道他长得白白净净。 连张大人在那位大人面前,总是客客气气,一副受教的样子。 他猜测那位大人的官职不小,不知他性谁名谁。 于是,私底下喊他青天大人。 梁中一家住在草棚里,白日,他到良乡街道上叫卖炊饼,儿媳刘氏和黄氏下地耕作,夜里,他做烧饼,两个儿媳编织草席和竹篮,换取一些银子。 日子虽然很艰难,但总算有了盼头,比当流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强了不知多少。 在良乡,饼很好卖,来良乡的士绅们舍不得让伙计去酒楼吃饭,就给他们买饼吃,一买就是几个甚至几十个。 这样一个月下来,能赚到不少的银子。 “多放一点馅儿,说不定明日那位大人会来良乡。”梁中笑着吩咐。 “爹,那位大人身份尊贵,会吃咱们的饼吗?”梁中的儿子梁十三问。 “吃不吃是大人的事,送不送是咱们的事,没有青天大人,你能在工坊有个生计?” 梁中呵斥儿子。 次日一早,梁中挑着烧饼到街口卖,良乡街口冷清,商贾们都没起来,不知今日那位大人会不会来良乡。 两个时辰过去,才看见轿夫们抬着一顶破旧的轿子,慢慢走过来。 梁中连忙上前几步:“大人,小人梁中做了一些烧饼,感激大人恩德。” “我家少爷不吃外头的东西,你留着自个儿卖吧。”何能打发他走。 “这个” 梁中面露尴尬看向轿子。 “替本少爷收下,谢过老人家。” 何能嘀咕几句,少爷不是不吃外头的东西吗,但此时严府家规在他心头响起,默默的收了烧饼。 今日,严成锦来良乡看看夏税。 如今是八月初,良乡能收的作物已经开始收成,该是缴纳夏税的时候了。 明朝规定夏税要在八月底征完。 良乡没有税监,成了自由之地,税赋要靠衙门来收取。 张贤把应缴纳的税额算出来,交给严成锦过目。 严成锦看了一眼,摇头:“交多了。” 张贤目光落到税额上:“大人的意思是有纰漏?” 第182章 严大人是活财神 这是有钱不会投资的表现,良乡要花银子地方多着呢,严成锦一本正经:“本官问你,良乡日后要兴建什么,你上哪儿找银子去?” “自然是向顺天府禀报,顺天府再向户部禀报,可是还要兴建什么?” 良乡不需要兴建什么啊,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有田种,张贤想不出来要花什么银子:“大人,这些银子乃是商税,放在良乡库房,下官心中如贪墨了税银一样难受。” 清直的人并非是好官,但为百姓带来福祉的一定是好官,严成锦决定点拨一下他:“把去年的欠额交上,其余的银子,皆留在良乡库房。” “这个”张贤犯难了,去年拖欠的赋税有很多,加上今年的夏税,恐怕要交一年两倍夏税的量。 但,还是会剩一些银子。 “大人,田赋归田赋,商税归商税,岂可用商税来补额田赋。”收到多少商税,都是要上缴朝廷的。 “不可,用库银来折成赋税,将历年的欠额补齐。” 流民们刚分得田地,指望着这点粮过冬 大明各地的备用仓都是空的。 十年一次地崩,五年一次大旱和蝗害,三年一次洪涝,一两年一次冰雹,良乡府库需要备有银子。 许多粮食囤积在商人的粮仓里,他们借此操控着粮食的价钱。 有了银子,就能将这些粮食置换出来。 “若将田税和商税全交上去,定会让弘治皇帝圣心荡漾,在良乡推行新法,是想让弘治皇帝看到新法利好,在大明推行则要慎重考虑,这次与整饬京营不同,掌权大臣和底层大臣的利益,是一致的,甚至和天下士绅的利益,是一致的。”严成锦暗想。 “上次整饬京营得罪许多大臣,再折腾新商税,说不定许多大臣想要除掉自己。” 商税的银子不能全交上去。 张贤为难地道:“大人,如今已给流民采购了铁具,哪里还需要银子?” 严成锦在街道上转了一转,指着一旁的空地:“这百亩地是谁的,怎么闲着不种?” 张贤眼巴巴望着他:“这百亩地,正是大人您的啊。” 本官的地? 严成锦露陷入思索中,家中的地契太多,实在想不起来良乡还有一块地。 张贤很肯定:“鱼鳞图册上,这就是大人的地,是陛下钦赐给大人的。” 严成锦想起来了,这是之前陛下赐给他的地,叫老王用来养鸭子来着,如今鸭子都卖完了,地就空了下来。 放眼望去,陛下口中的一百亩良田是块旱地,就算将河水引来灌溉,也只是下等田。 “这一百亩地,本官不要,给我换一百亩上好的良田。” 张贤面露难色:“这个” 土地有好有坏之分,分到下等田,收成自然就低,但交的税赋是一样的。 朝中一些贪官分到不好的土地,就会强行跟百姓换,甚至直接占用。 张贤为难的是,良乡的上等田数量有限,鱼鳞图册上的地都是有主的,“严大人怎么也变贪官了?” 严成锦不缺地,只是想将这块宝地还给良乡。 “若换不出来,这片地本官就不要了,还给良乡,让匠人在此处搭一个草棚。” 张贤以为自己听差了,一百亩地,搭建一个草棚子,这个棚子得有多大? 严成锦想了想,宋景对建筑一窍不通,良乡的匠人也没建过这么大的棚子。 回到宫中,便去工部找曾鉴帮忙。 曾鉴听闻用一百亩地搭建一个大草棚,有些吃惊,“贤侄搭这么大的草棚是给流民住?” “这倒不是住,曾大人可有办法?” “倒是有,交给工部主簿常忠就是。” 并不是工部的主簿就懂建筑。 工部分为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个清吏司,常忠是营缮清吏司的主簿。 严成锦问:“宫中有没有宫殿,是此人画的图纸。” 知道此子一向谨慎,曾鉴想了想:“弘治十一年,太后的清宁宫被烧,便是此人负责重建,还有宫中一些破旧的宫殿,都是由此人负责修缮,贤侄放心便是。” 接到部堂命令,常忠前往良乡一趟,路上遇到许多的商贾,不由感叹:“想不到穷乡僻壤,也能这么热闹。” 在良乡的官道上,远远看去,有一轮巨大的水车,在良乡旁边。 常忠驻足观望了许久。 到了良乡,溜达一圈。 申时的时候,才想起来去看看那一百亩空地。 建个大草棚不难,可部堂给他提了许多要求,防水防风防火防冰雹 这么慎重的人,朝中只有那个叫严成锦的御史了。 常忠在工部的值房见过严成锦几面,想不到,这小子这么能折腾,要建这么大一个草棚。 “你们几个抄平放线,本官看看这地平不平。” 他带来的匠人们把线拉开,常忠经验老道,一看就知是不平的。 这倒也不怕,开槽挖基时再修补就是。 说是草棚,哪能真的用草来铺,一把火就烧了。 顶上自然要铺瓦,还要用大石把台基打实,筑高几米,防止大雨时入水。 用不了半个时辰,常忠就将草图画了出来。 张贤收到草图,便命人放出消息,来修建草棚的,可抵所欠的铁具钱。 良乡最不缺的就是匠人,流民逃亡久了,个个手上都有些手艺,最不济也能挖土。 能抵扣铁具钱,一窝蜂全来了,就怕来晚了不要。 严成锦看到,几千流民在百亩地上劳作,一百亩地,此刻竟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这便是大明不要钱的劳动力。 无处可去,大量剩余。 良乡的山中,有可以当台明的巨木,被流民们砍了出来,当成支撑的柱子。 严成锦只是要在良乡搭一个市场棚,从开槽挖基,到毡背铺瓦,十日一过,就建好了。 新建的棚子建在良乡的街道旁,远远看去,屋舍之间多了一个庞然大物,宛如良乡扩张了一般。 邸报本来是由朝廷所撰写,但民间也有报坊抄录邸报,对朝廷的邸报内容做延伸后,形成新的邸报,运到各地贩卖。 一个消息震动顺天府各州县,乃至整个京城。 良乡,商铺招租! 来过良乡的商人纷纷带上银子,赶去良乡,谁不知如今良乡是大明商贾采购的聚集地,汇聚五湖四海的商人。 第183章 番商的黄金果 租下一间商铺,自家商品就好卖了许多,不知能赚多少银子。 早些时候,他们打良乡商铺的主意,可商铺的东家都不傻,不愿卖。 谢玉回京城倒卖丝绸,看了邸报,大呼庆幸,得亏这一趟回了京城,带上银子就去良乡。 可到了良乡,他傻眼了。 哪里有什么商铺,分明就是一个草棚子,连门墙都没有,一眼就望到头。 这不就是光卖地皮和草棚吗? “兄台也是来买商铺的?” “是啊,怎么连个门墙都没有。” “租金还贵的吓人,不是忽悠人银子吗?” 赶来的士绅大失所望。 士绅有田有地,比四处游荡的商人还要有银子,却反倒不如这些游荡的商人果断,听说开卖,这些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始交银子。 谢玉就是其中之一,挤在人群中排队。 他以前是四处飘荡的流民,一家老小都躲在江上的一艘破船中,拿着妻子的嫁妆做小买卖,运气好,赚了点小钱。 眼下在良乡有了牙行,生意越做越大。 摆地摊对士绅来说丢脸,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良乡买了商铺,就能将江南的生丝和布匹运过来,再从这里采购紧缺的货物回江南,两头倒卖,跑商! 日后良乡定会汇聚更多的商人,甚至比广东的港口还厉害,此举定然能赚银子。 “敢问官爷,这草棚里门铺怎么卖?” “二百两银子租一年,那个我不是官爷,只是帮着良乡卖铺子的。”王不岁笑道。 一百亩的地,被王不岁分成了四百间。 每间二百两银子,一年总共八千两银子。 “先交钱,后入驻。” 对于士绅来说,二百两银子也只是让他们肉痛一下,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但二百两银子买一块破地,实在太侮辱智商了。 谢玉身上倒是带着二百两银子,一听这么贵,有些犹豫:“无墙无门,到了夜里怎么办,运到塌房?” “夜里自会有人看守,还有衙门的官差。” 谢玉一听,痛痛快快交了银子。 过了一日,王不岁就将一百亩的草棚卖出去大半。 和良乡衙门的差役对账时,张贤震惊不已,十日就弄到六千两:“严大人是活财神啊。” 良乡原是京城的一处穷乡僻壤,平平无奇,甚至连平平无奇也称不上。 一块破地盖上草棚,竟能变得如此值钱,让他有种财神爷住在这里的感觉。 草棚出租后,许多商人连夜上货物,争取第二天早上,可以开门做生意。 张贤来到草棚:“怎么那么多番商?” “京城的士绅将良乡的货物带到港口,吸引了许多的弗朗机人和大食人,他们便跟着来到了良乡。”王不岁道。 番商们喜欢生丝、瓷器、茶业,还有良乡出的新玩意儿。 自然而然把他们招来了。 一个大食人的摊位上,摆着十二个金灿灿的货物,挂上出八十两一个。 极高的价格,引来不少商人围观。 “这是什么?” “这是黄金果,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能作药引,放到丹炉里,可以炼制出延年益寿的金丹,八十两一个,你要不要?”菲尔杜西用一口不太标准的京腔道。 谢玉眼中一亮,正一道的道士有的是银子,若是卖到道观里,给他们炼丹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值银子。 长得极为像金玉,就算忽悠,也能从道士手里忽悠一笔银子来。 想全部买下来,但交了一年的铺租,银子不够了。 “能不能少点,我全要了。” 菲尔杜西心中大喜,他来大明一趟,商品货物都卖完了,只好摆出他带来的一些粮食,没想到,真有人买。 “八十两银子一个,少一个,不行。”菲尔杜西说着一口生涩的京腔,还伸出手晃了晃“不行”。 谢玉掏出三百二十两银子,买了四个。 菲尔杜西给他打包,夜里商人少,到了明天一早,这几个黄金果一定能全部卖出去。 他把牌子上的价格撕掉,重新写上价格,一百两一个。 清晨,天边露出一抹红晕。 严成锦在院中跑了几圈,前院和后院栽满了树木,许多是名贵的植物,府上的空气极好。 “这鞋子为何与昨日的不一样?” 千金怯生道:“少爷穿的那双旧鞋,底子磨破了,奴给少爷换了一双。” 严成锦这才放下心来。 何能准备轿子,昨日草棚商铺出租,今日少爷定然会去良乡一趟,不说他也知道。 严成锦坐上轿子,去良乡瞧瞧草棚卖得如何。 还未入秋,今日竟凉爽起来,呆在轿子里有些冷,他连忙把冰鉴的开口封上。 空调一关,温度正好。 到了良乡,严成锦稍微撩开一点轿子,草棚的摊位昨日才卖出去,今日竟全部摆上了货物,一望过去,十分壮观。 在草棚的边缘一列地摊。 一个头戴着圆环头巾的番人,地上摆着一个大地毯,显然是波斯一带的商人。 吸引了许多番商前来,这到不奇怪,良乡或许会像沿海的港口,成为番商们的聚集地。 严成锦看到他摆放的货物时,差点没跳起来。 就如同打游戏逛地图时,路边偶遇一个野生神器。 玉米? 我擦 竟有番商将玉米带到了大明! 史料记载,玉米比红薯更早进入大明,只是作为四大主粮之一,玉米早期是用于供给大户人家的水果。 不懂玉米的烹饪之法,以为它像果子一样,要熟透了才能采摘。 熟透了的老玉米又硬又硌牙,还没办法消化,一粒粒进去,便一粒粒出来。 所以传入了极长的时间,没有多少人愿意种植。 许多农户家中的田地有限,种了玉米,就没办法种水稻和小麦。 相比之下,玉米远不如水稻更有用,所以极难推广。 “没想到商人带动货物流通能力如此之强,良乡有许多稀奇的玩意儿,这些番商定然是闻风而来。” 一看挂出来的价格,严成锦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鸟。 黄金果,一百两银子一个! 第184章 何罪抓人 玉米的卖相极好,粒粒金黄,有点像黄金,有些白色的还长得像玉,晶莹剔透。 十两白银一两黄金。 这就要十两黄金一个,不愧是“黄金果”。 不过,地毯上只剩一个了。 “停轿,去命张贤带衙役过来!” 何能一听少爷没有往日的淡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去良乡的衙门去喊人。 这个大胡子番人看起来有些凶恶的样子。 慎重起见。 严成锦让张贤带人过来,把他抓了,反正这人哄抬物价,按大明律可以抓。 张贤不知发生什么事,带着三班捕快就来了。 严成锦指着那个番人:“把他抓了,带到衙门审问,他的货物全都拿给本官。” 张贤纳闷:“大人,何罪抓人?” “胡乱开价,一个货物岂能敢卖一百两银子,分明是欺负咱们大明没有见识。” 张贤带着人冲过去,几个衙役将番人抓了起来,将地毯一收,货物全部带回衙门。 菲尔杜西和他的几个伙计吓傻了。 回到衙门后,张贤亲自开堂审问:“台下何人,报上名来。” “菲尔杜西。” 严成锦一听,就知道这人在大明混过不短时间,竟会讲一些汉话。 何能手中拿着一个玉米,此物金灿灿的, 菲尔杜西一点也不怕,黄金果是他从海外商人那里买来的,大明没人见过。 起初来大明时,菲尔杜西被算卦的道士骗过,花大价钱买了长生大力丸,像泥一样难吃。 后来才知道那人是骗子,不过这一招,也被他学了过来。 大明人喜欢炼制丹药,追求长生不老,黄金果长得非常好看,每一粒剥下来,都如同玉一样,而且晒干之后,坚硬得像石头,说是玉也有人信。 只有他知道,这东西晒干了,异常难以下咽。 在海上没有粮食时,才会吃玉米,上岸后食物丰富,没人吃这东西。 张贤厉喝:“你可知道哄抬物价,在大明该当何罪?” 菲尔杜西摇头。 “此物从哪里来?” “从西方带来。” “卖了几个?” “卖了十一个。” “将他们的样貌说出来。” 按着菲尔杜西说的样貌特征,衙门的师爷把画像都画了出来,张贤不知严成锦要来做什么,连忙将五张画像拿来给严成锦。 严成锦看了一眼,这画像看不出来是谁。 “封锁良乡的官道,这几个人,挖到十八层地狱也要挖出来。” 十二个玉米。 把种籽剥下来,种得疏松一些,够种好几亩地了。 商人的通商能力太快,让他们把玉米带出良乡,恐怕再也寻不回来了。 严成锦有种感觉,这些人真会把玉米拿去炼丹 眼下这个玉米,要好好保存起来。 张贤吓得不轻,何时见严大人这般正经过,难不成这黄金果,真能炼制不老的丹药? 他赶紧命人去封锁良乡的出口,三班六房全部出洞,一张张画像被师爷画出来,张贴到良乡各处,全县通缉。 谢玉打包好了货物,他这次进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货物,十辆车,准备运回江南倒卖。 伙计们押着马车,到了良乡的税口时,发现关口拦住了,许多商队堵在这里,不得通行。 分巡道和兵备道的官兵,拿着画像,逐一查看。 “这是做什么?” “听闻要抓犯人,刚刚才闭关,早一步赶来就好了,今日一耽搁,也不知晚上能不能走到河间府。” 几个商贩着急道。 谢玉脸色黯然,行商一般不走夜路,会遭到劫匪打劫,他掐算好了时间,现在出发,傍晚的时候能走到河间府边界的州县。 这么一耽搁,今日怕是走不了。 正在这时,只听有官兵大喊:“谁在大食商人手里买了黄金果,自己站出来!” 谢玉一听惊得腿肚子发软,没想到官兵要抓的,竟是买了黄金果的商人。 大明有些货物不允许商人交易,一旦被发现就是大罪,不仅家底被抄了,还要牢底坐穿。 难不成,这黄金果是朝廷管禁的货物? 谢玉汗毛根根竖起,仔细看了一眼官兵手中的画像,画得太丑,方才没认出来,此刻再看一眼,五个人中,有一个人不正是他吗。 他深吸一口,故作镇定走上前去,笑嘻嘻道:“官爷,敢问这些人犯了什么法?” 那官差看了一眼画像,一脸惊喜:“把他抓起来!” 良乡衙门, 严成锦静静的等着,不知张贤能不能把人抓回来,仅靠良乡衙门效率太低,若是牟斌在就好了,锦衣卫找人比衙役更擅长。 但锦衣卫衙门在京城,一来一回玉米早就被人拿来炼丹了。 他还命何能把画像拿去流民的草棚,良乡流民最多,只能发动流民去找找看。 大食人语言不通畅,或许画得不准确,严成锦干脆把他放出去,让他辨认。 这五个人中,最好辨认的就是一个道士。 张贤大步走进小院:“大人,抓到了一个!” 谢玉被带进了衙门,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只见一个书生和良乡的张大人一同走来。 严成锦愣了一下,这不是跟过他轿子的那个商人吗? “敢问大人,小人犯了何罪?” “把黄金果交出来,概不论罪,本官将银子退还给你,今后你还可以在良乡做买卖。”张贤也不废话。 谢玉一听,连忙从怀中掏出四个玉米,这玩意儿比黄金还贵,到手后就没离身,他出大恭也带着。 严成锦心中狂喜,收回了四个玉米。 这四个玉米比他先前那个还要大一些。 “你可还见过其他人买?”严成锦道。 谢玉连忙点头:“有!小人看见一个书生也买了。” “笔墨!” 师爷连忙端着笔墨上来,谢玉从脸开始描绘书生的特征,片刻之后,“不对,脸再细一些,眼睛十分有声,耳朵短了,再长一点” 一刻钟过去,一副书生的画像呈现在严成锦面前,让他不禁吐槽,大食人画的,跟这张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一眼便看出来是谁。 王守仁 老王买玉米做什么,试试能不能炼丹? 王守仁住在良乡的一处偏僻院子,为了和宋景讨教,在良乡呆了几日。 第185章 我爹的 此刻, 良乡的一处偏院,王守仁眼前烧着一口大锅,他手中拿着一个玉米。 格物致知。 煮了便知道能不能炼丹,他昨夜翻阅了一些炼丹的书籍,炼丹需要丹砂,硫磺,铜等,都被他买来了。 “据丹房须知所载,炼丹须先后经历择友、择地、丹室、禁秽等,不知要何时将黄金果放入。” 他明白了格物致知的道理,想找个东西试试,那大食人说这是黄金果,可以炼制丹药。 可他博览群书,世间却无此物。 “整个放下去,还是一粒粒放下去?” 王守仁犯愁了,他只买了一个。 正思考时,砰地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一群衙役。 “老高兄怎么来了?” 严成锦瞧见一口大炉滚滚翻涌,里头不知煮着什么,难闻至极,怕重金属中毒,连忙捂住口鼻。 “玉米呢?” 王守仁纳闷:“老高兄可是说黄金果?” 他袖口往后一滑,露出手掌,握着的正是玉米。 “老高兄可知道,此物是一粒粒放入,还是一整个放入?” 严成锦仔细瞧了一眼炉中:“伯安兄真阔绰,哪里来的金子?” “我爹的。” “” 养这样的儿子真烧钱,难怪王华三天要揍王守仁一次,到现在还活着,父爱如山啊。 追回了两个人,还差三人,严成锦正色道:“伯安可见他人买了?” “不曾。” 收了王守仁的玉米后,回到衙门等了一个时辰,再也没有发现其余的三人。 这些人极可能怕官府抓拿,躲起来了。 严成锦对着张贤道:“把缉拿改为悬赏,一个黄金果一百两银子,举报五两银子。” 人人监督,举报有奖。 不一会儿,有个伙计来报案,说他东家买了一个黄金果。 张贤命人去抓拿回衙门,退了银子,又追回了一个。 还剩一个道士和一个不知身份的人。 良乡的官道上, 为了来良乡玩摩天水车,朱厚照趁着杨延和沐休的功夫,又溜出了宫,驾着快马奔来。 在良乡的关卡上被截住,只见这里乌央乌央全是车马商队,如同洪水般被人拦住。 “发生何事了?”朱厚照疑惑。 “回禀大人,在搜寻犯人。”官差不知朱厚照的身份,但他成日进出衙门,张大人见了也要行礼,便猜朱厚照也是个官,还不小。 “把横木移开。” 朱厚照打马冲进良乡,来到良乡衙门,看见严成锦手中拿着几个金灿灿之物,不由惊呼:“黄金果?” “殿下见过?” 朱厚照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米来。 “殿下哪来的!” “本宫出宫时,瞧见长宁伯带着老道进宫给太后献礼,本宫忽悠了一个,老高,该不会是你卖给他的吧?”朱厚照笑嘻嘻问,老高忽悠长宁伯也不是一两回了。 该不会真给太后吃吧?严成锦连忙道:“快备快马,本官要进宫!” 仁寿宫, 周彧有两个月没来见太后了,打心眼里,他希望阿姊能活得久一些,继续享受太后的恩荫。 昨夜在良乡的草棚市场低调买了十个商铺。 正要打道回府,发现一个大食人在卖黄金果。 表面晶莹剔透,像极了金玉,难得一见,一听还能用来炼长生丹,便心动了。 年事已高,活不下去要再多银子也无用,先帝就曾找人炼过金丹,都没成,想必是没放黄金果? 买了五个,带回京城,连夜请灵济宫的老道炼制。 “阿姊,如何?” “哀家肚子有些疼。” 道长面色慌张,这黄金果是他炼制,照着古书来,不能长生也不会出错才是。 周彧急了,一脚踹向老道:“你炼的什么丹药!” “叫御医”周太后肚中难受,微微躺了下来。 小太监跑去叫御医,随后又去坤宁宫禀报张皇后。 “娘娘,长宁伯向太后献了一物,服用后肚中剧痛难忍” 张皇后神色紧崩:“何时献的?” “就在方才!” 张皇后伸手向一旁的太子妃:“你与本宫一同去看看。” 到了仁寿宫,宫中人人手忙脚乱,太后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 “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娘娘,太后方才吃了此物。”仁寿宫的太监赵佶端着托盘。 只见此物表皮漆黑,里头却是金黄,不像御膳房出来的御膳,张皇后认不出来是何物。 周彧和老道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庆幸弘治皇帝没来。 “娘娘饶命。” “皇后和太子妃来了?”周太后气色萎靡。 张皇后坐在塌旁,托着她枯槁的手,满脸怜惜:“太后放心,本宫已命人去请陛下,陛下很快就来。” “不必惊动皇帝,到了哀家这个岁数,身子骨弱,不必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弘治皇帝便大步走进来,看见曾母躺在御塌上,心中莫名一股心疼和震怒。 “皇孙来了。” 张皇后起身退到一旁。 弘治皇帝坐下后,转身又问一旁的刘御医:“太后凤体如何?” 刘御医面露难色:“太后像是中毒,只是臣也未曾见过此物,暂时寻不到解毒之法。” 此物外头漆黑,里头金黄,药经典籍中,并无这样的毒物记载。 一无所知,更遑论解读。 “有人胆敢毒杀太后?!”弘治皇帝震怒。 “不是毒杀啊!”周彧连忙抬起头委屈道:“此物是臣从番商手里买来的,听闻能做金丹的药引,臣命人尝试过了,才敢献给太后。” “若是无毒太后怎会如此!”弘治皇帝厉喝。 周彧欲哭无泪:“臣也找不出原因,该死的番商,敢骗臣的银子” 周太后轻叹一声:“都是命数,或许先皇孤独,让哀家前去伺候,哀家如今,只想见寿王一面再走” 弘治皇帝面露难色。 寿王前年就藩后,去了蜀地。 大明律,藩王就潘后不能出封地。 若出封地,必须得朝廷的旨意,朝廷更不会轻易将藩王召回京中。 “藩王出行一次,便要耗费许多车驾,还惊扰沿途的百姓,就朕所知,寿王极度铺张浪费,并非是体恤百姓的人。”弘治皇帝两头为难。 太后脸色暗淡下去,张皇后连忙劝道:“太后莫要忧心,有陛下在,一定会让太后好起来的,日后自然有机会。” 严成锦看见,仁寿宫外有许多太监,萧敬和牟斌也在,皆是面色焦虑。 难不成太后薨逝了? “下官想见长宁伯,劳烦萧公公把他叫出来一下。” 萧敬小声道:“长宁伯闯大祸了,拿番物给太后炼丹,太后服用之后身体有恙,此时见他,不怕受牵连?” “”严成锦,周彧还真把玉米烤来吃了? 第186章 大明宝地 “大明的海禁不许番物流入,朝廷勒令要扣押,虽然各地的港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传到京城里来了,陛下不会不管。” “如今长宁伯还用番物把太后“毒害”了,陛下怕是要雷霆大怒。” 萧敬低声道。 “殿中的太医是何人?” “太医院院判刘太医。” 太后对刘太医极为信任,早已将刘兽医纳为自己的私人医生,严成锦猜到了几分。 不一会儿,小太监传唤他进去。 严成锦进了寝殿,就看见一旁被吃了一半的烤玉米,竟被人吃了半个 “太子呢。” “回陛下,太子还在良乡,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朱厚照不知太后病了,这厮千方百计赶到良乡,非要坐一次摩天水车才肯走。 他赶回宫中是怕周彧糟蹋了玉米,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臣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让太后试试”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严成锦命人找了十几个鸡蛋,把鸡蛋清都打到碗里,端到刘泰面前:“还请刘御医试试毒性。” 生蛋清没有毒,但慎重起见,还是先让刘泰试一试。 刘泰拿金匙小尝了一口,点点头。 “严卿家要以此物为药?” 严成锦觉得有必要普及一下重金属中毒的知识,省得有人误食了,不知道怎么解开。 “玉米并无毒性,有毒的是丹砂和铜,服用鸡蛋清液,或许可以解。” 重金属的概念,弘治皇帝等人也听不懂,严成锦言简意赅。 刘泰将蛋清喂给太后,味道极腥,太后喝了两口忍不住干呕起来。 “良药苦口,还请太后全部服下。” 太后屏着呼吸,全部喝了下去,脸色缓解许多,张皇后扶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 弘治皇帝对严成锦和周彧道:“你二人跟我来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静静坐在御座上,在御案上放着一截玉米,正是先前太后吃剩下的。 严成锦站在一旁,内阁大臣和六部部堂都在。 周彧和老道跪在地上。 “朕听说,这黄金果是良乡所出,严卿家准许大食人在良乡做买卖?” “是。” 番邦人与大明交易需要堪合,弗朗机人和大食人不在此列,大明海禁严格执行下,弗朗机人和大食人到京城做买卖,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这是为何呀?” 严成锦自然是想让良乡成为大明的义鸟,让世界商贾都汇聚于良乡,带来琳琅满目的货物,让大明更加强盛。 “臣自然是想养活更多的百姓,大食人和弗朗机人虽然可恶,却带来了许多异域商品,黄金果实名为玉米,乃是与稻米一样的主粮,只是老道加了朱砂和铜等物,太后服下才中了毒。” 米?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正色起来。 但凡带一个“米”字,都可以食用。 这世上有精米,糙米,碎米。 玉米倒是头一回听说。 老道连忙磕头,周彧委屈:“可臣是让人试过,才献给太后的,不瞒陛下,就是臣试的,臣好好的跪在这儿” “长宁伯试了一粒?” 周彧点点头。 严成锦道:“这便是了,长宁伯只试了一粒,太后服下半个玉米,症状才会更快显露出来。” 太后服下蛋清后症状便缓解了许多,严成锦似乎对此物有研究,弘治皇帝问:“此物如何食用,亩产几何,又如何耕作?” 严成锦想将一个玉米磨成粉,熬玉米糊给弘治皇帝尝尝,但手头只剩六个玉米,不能浪费。 “此物是弗朗机人的食物,玉米于他们而言,就如同稻米对汉人一样。” 严成锦直击要害,“就如同稻米对汉人一样”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 稻米对汉人有多重要,不用多言。 李东阳等人面色凝重。 严成锦向来慎重,更不会空口无凭,这个家伙敢如此断定,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亩产,臣也不知,但玉米可以耕种在旱地上,秸秆可以喂养耕农,亦用来当柴火烧,陛下可命钦差,到海南耕种试试,此物如南橘北枳,需种在南方。” 八月即将过去,京城天寒地冻,什么也种不活。 海南四季如春,被称为种子的硅谷,是一座天然大棚。 对于面临小冰河期的大明来说,开垦起来就是一块宝地。 一年三种,冬天也可种玉米,产量还不低。 完全当成粮食生产基地,堪比苏湖。 搁置在海外实在浪费。 将玉米带到海南种植,次年春天,便可将大量种籽带回大明,再在春耕时推广开来。 “只是海南开如今十分荒芜。”严成锦暗想。 弘治皇帝思虑许久,海南虽是大明疆域,却与土司无异,朝廷极少任命官员到海南就任,多为当地的土司管理。 前任渊阁大学士丘睿,便是出自海南。 即便如此,海南在他眼中,仍是蛮荒之地。 刘健道:“此人不仅要善于耕种,还要与当地的土司打交道,开荒也要不少人。” 李东阳等人点点头。 “臣举荐翰苑李康,开荒可让良乡的流民前往。”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道:“严卿家,朕问你,不许欺君,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严成锦违心道。 此行应当有九成把握,但他只与弘治皇帝报了五成。 李康此人与他人不同,非大户人家出身,出身于农户,和李东阳一样,是个寒门秀才,不至于与其他翰林一样,对农事一窍不通。 在翰林院时,他抄的农籍最多,了解时令。 弘治皇帝心中暗自加上两成,就是七成,便道:“传朕旨意,命李康为钦差,前往海南!” 李康接到旨意时有些受宠若惊,来宣旨的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公公,更让他有种大受重用之感,他倒不怕被派往海南,只是被陛下钦点,实在让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 “这可不是流放。” 李康重重点头,接过圣旨。 严成锦带着御旨去良乡,让张贤征集三千壮丁,与李康一同前往海南开荒。 价钱是工坊的两倍,四月后返还,工钱先结一半,返回后将后一半结清,回来还能在良乡工坊当工人。 漕运中常常有这种现象,商人付了工钱后,船开到一半,水手们跳船跑了,此现象在大明极为常见。 严成锦不得不慎重。 “海南的土司极为叛乱,李康一个官,恐怕还不足以胜任。” 第187章 免死金牌警告 才种几个玉米,招募五十人足够,但为了防止当地的土司抢掠粮食,严成锦给李康招募至三千人。 且还有一个目的,在海南开垦更多的荒地,种稻米。 海南一年三熟,是一座富饶的宝岛,但自汉到明,那里只被朝廷当成流放犯人的蛮荒之地。 苏东坡便在海南流放过,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海南与贵州龙场有些类似,龙盘虎踞,土司争斗严重。 “此人要懂行兵打仗,还要善于屯田。”严成锦忽然想到一个人。 京营屯田千户许进忠。 当初在校场砌城墙的时候,就发现此人是个人才,砌的墙稳固结实,兢兢业业,偶尔还给团队打打鸡血。 挂着京营监军一职,向弘治皇帝要人应当不难,严成锦进宫跟弘治皇帝征用屯田营一千人,弘治皇帝很快答应了。 许进忠来到营房,堆着笑容:“听闻监军大人找,便来了。” “去海南屯田如何?” 许进忠脸顿时变成茄子色:“大人真不会开玩笑,海南那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下官从不开玩笑。”严成锦拿出调令。 良乡的招募如火如荼,听说这么高价钱,许多流民聚到衙门门口询问。 出海打工,给三倍工钱很正常。 背井离乡,却也有些流民犹豫。 梁十三下定了决心,对着老爹梁中道:“爹,家里两个娃娃要上学堂,这次去能赚的工钱多” “去吧,张大人对咱们流民极好,报答张大人也是应该的。”梁中还没等他说完。 良乡的工钱一日七分,登记了名册,领了四两二钱银子。 梁十三带上几件破衣服,加入了朝廷开荒大队。 一日后,许进忠带着一千屯田营士兵,苦着一张脸来到良乡,与李康率领三千流民,准备前往天津港,由天津卫派船送往海南。 临行前,严成锦把八个玉米交到李康手上,还有两封书信。 “此去海南凶险,若遇难事,便打开这两封书信来看看。” “老高兄保重!” 李康将玉米和书信收好,踏上前往天津卫的道路,三千流民跟随其后。 谢玉还在衙门里关着。 “官爷,小人把东西都交上去了,何时放人?” 他担心牙行的生意,自打良乡商人多了后,牙行的生意红火。 只见这时,有个生人走进来。 此人精明能算,正是严成锦让张贤留住的。 “喜欢数钱吗?” “???”谢玉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人却又道:“给天使投资人当账房先生吧?” 我自己家的账都是雇人算,你让我给你算账?谢玉心下呸了一声,嘴上笑道:“太看得起小人了,小人只是普通的商贾,哪里会算账。” “不会算账还敢说是商贾?” 严府的银子来源太多,良乡工坊、书坊、俸禄、天使投资人、迎客松酒楼还有良乡那些商铺。 急缺一个一流的账房先生。 行商需要路引,路引上有谢玉的信息,严成锦很不厚道地查了。 谢玉是成化十年的秀才,科举没考上,家中衰败,最后经了商。 极擅算学,手指放在算盘上,跟放在键盘上似的,会跳舞,指法比正值壮年的光棍还快。 谢玉打量眼前这生人,一看就是给人跑腿的,如今就要飞黄腾达了,当账房先生一个月工钱能有我经商多? 呸! “小人真不会算账。” “我家少爷就是你的天使投资人,条例上写着,你违约,牙行就是我家少爷的。” 说着递过一份让他无比熟悉的契书。 命运的馈赠早就标好了价格,当然由不得他,谢玉面如死灰。 “您给小人传句话,把账本送给小人就是,小人不当账房先生,也能给您算账。” “先把这个保密契书和入职契书签了。” 门子透过牢房的缝隙,把契书递进去。 谢玉看了一眼:“小人签了,牙行还是小人的?” “这个自然。” 谢玉犹豫半日才在上头签了字。 这两日陆续有账本送来牙行,数目之多,通宵达旦也算不完,谢玉暗中打听,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让他算账,还不给工钱? 谁知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小纸条:警告,警告,你已触碰禁忌! 往下看,还有一行小字:阅后即焚 谢玉不信邪,没过几天又花重金托衙门的人打听。 再次收到一物一信,吓破了胆! “一物”正是免死金牌,皇帝后,封爵会并赐一物,便是丹书铁券。 这位天使投资人,八成京城的爵爷! 谢玉哆嗦地打开信,只见寥寥几字:免死金牌警告一次! 这是免死金牌警告第一次,若是警告第二次 仔细看,下头还有:阅后即焚 谢玉赶紧把信烧了,再也不敢打听了。 严成锦见他老实,便让人把账本抄一份,送给谢玉清算。 王不岁送来时,已算过一遍,谢玉再算一遍,能对上就没问题。 “账本有些出入,但出入不大,王不岁还算老实。”严成锦翻看着送回来的账本,与王不岁算出来的相差不过十两银子。 这差额,有可能是出现了四舍五入的情况。 今日进宫,特意让轿子提前半个时辰来,出了午门就能直接坐上轿子。 “你就是严成锦!” 严成锦没转身,假装没听见,连本官都不认识,不是求帮忙,就是找茬。 听这语气,七成是找茬的。 朝廷真是越来越不安全了,清官也好,恶吏也罢,在大明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严成锦不想和朝臣有太多纠葛。 这份真实的演技,连杨廷和都信了,以为自己喊错了人,连忙对着轿子道:“抱歉,本官还以为你是严成锦。” 不用抱歉我就是严成锦啊,严成锦透过后视镜看,此人面相方正,看起来像个好人,不知是谁。 朝中官员大大小小几百人,除了内阁男团,其他或许听过名字,却不一定认识。 杨廷和举目四望,心想去都察院衙门寻人吧,谁知值班的御史说严成锦下值了。 两天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绝望。 找不到严家府邸,衙门值房也没有人,竟生出放弃寻此人的念头。 “戴大人,下官托你打听御史严成锦。” 戴姗扭过头,杨廷和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静书生模样的御史,充耳不闻地看着大明律。 “严成锦?”杨廷和疑惑喊了一句。 严成锦转过头,眨了眨眼睛:“这位大人找我?” 杨廷和愤然作色,足足找了三日啊! “你跟本官出来一下,本官有话要跟你说!” 严成锦看向戴姗,如今严成锦是都察院的金牌御史,戴姗自然要护着,道:“介夫兄,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杨廷和对着严成锦道:“太子成日懈怠学事,本官听闻,出了宫就去你府上,你也是经筵讲官,怎么能如此纵容!” 严成锦面色如常,没有说话。 杨廷和气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下官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就对了,杨延和如斗胜的公鸡,神气十足。 第二日,杨廷和差点背过去气去,都察院十几份疏奏弹劾他。 “真他娘的狠,老夫不过说了太子懈怠学事,就弹劾老夫督教不力!” 严成锦这狗东西! 本官不会写弹劾疏奏? 杨廷和打开册子,笔墨挥动,铁画银钩,历数严成锦的罪状,把他给弹劾了。 第188章 杨廷和漂流记?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着这些弹劾疏奏,重重击在御案上,怒道:“都察院当弹劾是儿戏吗!杨廷和犯了何罪,将他和戴姗叫来!” 杨廷和徐步赶来奉天殿,戴姗随后赶到。 “臣杨廷和参见陛下!” “臣戴姗参见陛下!” 杨廷和不卑不坑,一心想教好太子,本就无错。 戴姗心神不定,这次都察院弹劾一人,针对性很明显,恐怕陛下不喜。 弘治皇帝扶着御案站起来,在御前来回踱步,“朕批阅疏奏,时常到了深夜也不得就寝,你们就给朕看这个?” 戴姗连忙道:“杨詹士督导太子不力,都察院公事公办” “太子为何频频出宫,你我心知肚明,都察院如此秉正,怎么不弹劾严成锦?”杨廷和据理力争。 说起严成锦,弘治皇帝眼皮微微一动,翻了翻这些疏奏,竟没有一本是严成锦写的 “宣严成锦!” 严成锦就知道杨廷和会被大乱斗,都察院个个是斗不得找点事情,杨廷和上辈子一定是穷死的,欠了御史很多钱。 严成锦快步来到奉天殿,小太监直接领他进去。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你可知朕今日,收到了第一封弹劾你的疏奏?”弘治皇帝笑眯眯问,脸上还有几分玩味。 陛下怎么很爽感觉?若弹劾我能让你开心,进而升官,请使劲弹劾严成锦低着头:“臣知道,太子出宫,臣屡次有规劝,陛下可以求证锦衣卫,杨詹士寻臣极讲道理,实属无稽之谈。” 杨廷和是控制欲很强的人。 凭借才能深得朱厚照依赖,刘瑾死后,朝事几乎由他来把持。 此人有意攀附太子,也想干点事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延和有一个在大明官场和大明坛都鼎鼎有名的儿子,杨慎,要挤掉杨延和,就要把杨慎一起挤掉,这买卖划不划算?”严成锦暗自推演。 朱厚照顽劣满朝皆知,弘治皇帝心气浮动:“朕自会惩罚太子,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弹劾了。” “是!” 出了奉天殿,杨廷和气冲冲的走在前面。 严成锦很不厚道的浮起让他去南极找北极熊的念头,让王越写一本杨廷和漂流记? 戴姗道:“杨詹士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自然。” 天气渐渐由热转凉,八月月末,夏税收齐。 户部的值房, 户部给事中王琼算了良乡的夏税,迟迟不敢确定。 良乡不养蚕,不像江南的州县,要缴纳丝绢税,税赋众多。 “陛下恩准了,良乡采用摊丁入亩的办法,按良乡如今的田亩数量计算,应缴纳的夏粮为两万一千石,加上历年来欠的九千石,就是三万石。” 以如今的折率,一两银子两石大米。 折算成银子,就是一万五千两。 可良乡缴纳上来的税费,却有三万两银子,不仅把历年来的税赋都补齐了,还多缴了一万五千两商税? “不同的县,税赋不同,江南的州县有丝绢、粮、葛布、棉麻等税赋,夏税交的银子会多一些。” “良乡这样的小县城只有田税,按理来说,缴纳的赋税会少一些,可缴纳的税赋,怎么比顺天府的好几个州县还高?” “难不成,是数字写错了?” “还是禀报部堂吧。” 几个户部主簿商议。 王琼再核算一遍,良乡缴纳的赋税真是三万两银子,匆忙将夏税的结果交给户部尚书韩,“大人,您看良乡缴纳的税赋。” 一个县的夏税有何好看的? 韩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吓了一跳,把历年来欠的税额补齐,还多交了一万五千两? “核实过了吗?怎么会多出一万五两。” 有许多州县连足额交税,都做不到,更遑论还有多交银子的。 “嗯,下官算过了,多余的是商税。”王琼同样震惊。 良乡真的清贫? 韩质疑了,连忙起身,将夏税核对的账目,呈给内阁。 李东阳三人看了也啧啧称奇:“竟还多出来一万五千两银子?难道是新商法的缘故。” 刘健果断道:“走,去见陛下。”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殿中阅疏奏,八月事务繁多,有许多的疏奏要批阅,他今日午膳是在奉天殿吃的。 萧敬小声提醒:“陛下,内阁三位大人和户部尚书韩求见。”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户部来见,这么说夏税应当算出来了,“不知今年收成如何。” 他放下手中的豪笔,“让他们进来。” 李东阳四人快步走进殿中:“这是今年的夏税,请陛下过目。” 萧敬走下来,将账目呈上去给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打开一看,顺天府今年交的税额比往年都多。 仔细看各州县的数目,良乡尤其显眼。 “竟有三万两银子?” 两京十三道中,许多地方一年交上来的商税,也没有一万两银子。 眼下良乡就交上来三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纳闷:“户部核算过了吗?怎会多出如此多的银子?” 韩站出来一步:“回陛下,多出来的是商税。” 弘治皇帝心中震惊,良乡才推行新税法多久,竟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良乡如今如何了?” 想起严成锦的话,牟斌回答道:“良乡如今还是很清贫的。” “良乡推行新法才多久?” 萧敬连忙回答:“回陛下,一个多月了。” 都察院, 严成锦在翻看历年优秀的弹劾档案。 小太监探头探脑,左右看看。 “这儿。” 严成锦猜测,陛下看到良乡的夏税,这才宣他。 “严大人,陛下有请。”小太监笑着小跑过来。 严成锦跟他来到奉天殿。 大殿中,内阁和六部九卿的部堂都在。 “臣严成锦参加陛下。” 弘治皇帝端着脸,若有深意地问:“朕问你,你如实说,良乡如何了?” “良乡还是清贫,流民们白天行乞,夜里编织草席到工坊换钱,吃不上饭。”严成锦偷偷抬头,陛下怎么一副不信的样子? 弘治皇帝正色厉声:“那如何从良乡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第189章 为天下官吏加薪 严成锦平静道:“陛下亦去过良乡,知许多商贾汇聚于良乡,他们交了银子,自然就有这么多银子,良乡还是很清贫的。” “商税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面色诧异,纵然他知道良乡汇聚了许多商人。 可才短短一月的功夫,怎么会收到这么多银子。 当然是卖了地皮,不卖能有这些银子? “大概是臣老实吧。” 良乡收上来的一分一毫赋税,全都上缴良乡府库,一两银子没舍得贪,这是另一个原因。 “商人乐意交银子,是因良乡收的商税,说是定额便是定额,一分钱也不多收,更无其他衍生的赋税。 不像漕运,从南运到北,每一道地方的关税,就要收一次银子。 有些税监,还要收取一些好处费。 还没到目的地,商人反而亏了银子,致使许多商人不敢将货物运到其他地方,只在本地活动,大大限制了商业的繁荣。”严成锦从良乡推演出来规律。 要让良乡与大明不同,成为自由之地,就要在法令上加以严控。 良乡弹丸之地,比天下更好治理。 李东阳等人听出来弦外之音,说税监贪了银子。 弘治皇帝又不做生意,自然听不出来,不知税使们除了收取税赋外,还要收取一笔“好处费”。 起初让这小子在良乡试一试,没想到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弘治皇帝圣心荡漾。 “诸公觉得,将此商法推行天下如何?” 刘健思索片刻,问:“良乡商税具体如何收取?” “依旧是三十而税一,只不过收取的是银子。”严成锦道。 韩摇摇头:“若是按照三十而税一收取银子,商品价格并不稳定,你如何收银子?如同粮价,旱年与丰年不同,糙米与精米不同,各地的米价也不同,你如何保证商法公平,若是取货物,不论商品价格如何,是旱年还是丰年,皆取一袋,公平公正。” 这就是以货交税的好处。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儿,反正三十取一就对了。 但这样对朝廷并无意义。 严成锦希望朝廷推行三十取一的法令。 “三十而取一的银子少了一些,却能真真正正收上来银子,这是新税的好处。” 这样能刺激白银的流通,有许多商贾士绅把银子埋在家里,一万年也不拿出来用。 导致大明“消失”了许多白银。 新商法让士绅不得不把白银拿出来交税。 大明的商法,限制了良乡的商业繁荣,使其无法变成真正的自由贸易之地。 来良乡的商人十分有限。 从南运到北,除了可能遇到盗匪,还要遭受一路税卡的层层剥削。 诸如广东和福建一带,还有西北的商人,不会来良乡。 如今在良乡活动的,大多是京城、江南的商贾。 良乡要盘活了大明的商业脉络,成为大明的义鸟,还得让广东和福建一带的商人参与进来。 李东阳想了想,道:“陛下,户部所言极是,但臣却以为可行,此举能收上来银子,何不推行天下?” 刘公反对,李公赞成。 谢迁心中笃定,接下来陛下便要问他了。 “谢公以为呢?”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迁躬身道:“臣想,既是在良乡推行,严成锦必定比谁都了解,还是由严成锦说吧。” “臣没有想过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现在想想。” “天下格局太大,牵扯太多,臣或许要想三天三夜。”严成锦神色略显不安。 层次越高的人,越不要脸,越不要脸,活得越精彩。 “简单的说说就好,不必如此慎重。”弘治皇帝看出来,这个家伙是有想法的,只是没有万全之策,不会轻易说出来。 “臣怕惹陛下不喜。” “你手上有两块免死金牌,一把尚方宝剑,怕什么?朕不是喜杀伐之人。” “那臣说了。” 李东阳等人的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毫不犹豫:“臣恳请陛下,给天下的官吏加薪俸!” 突如其来话锋一转。 在讨论新的商税,怎么就说到加薪上?弘治皇帝和大臣显然有点跟不上。 李东阳面色凝重,他注意到了严成锦话中的两个关键字,天下,你可知道天下官吏有多少人,给天下官吏加薪要多少银子? 天下官吏,应当会对本官感恩戴德吧。 御史谏言为了天下官吏加薪,在明朝是头一回。 真改了大明的薪俸,他可能要被写入史书,被后世的评书人拎出来表扬:明朝官员的俸禄堪称历代最低,但是有一个人改变了大明的薪俸,他叫严成锦,字老高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地道:“为何?” “朝廷中的六七品京官,一月禄米约为八石,每月发的粮不足数,折色后更少,一年的俸禄,才十二两银子。 大臣的薪俸,堪称历朝最低。” 明中期时,俸禄采用的是禄米加俸银的方式。 李东阳等朝廷大员,一月俸米八十七石,家中良田千亩,甚至万顷。 俸禄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形式,不指望俸禄养家。 底下的小吏却不同。 严成锦继续道:“不论历朝历代,薪俸皆是人人关心的问题,大明的薪俸远比宋时低,臣才恳请陛下,加一加薪俸。” 朝廷发的薪俸不足以养活一家人,官吏便会对朝廷生出愤怨,开始搞副业,捞油水。 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不得保全,谁还会管会不会掉脑袋? 抛开一身官服不说。 官吏和朝廷就是老板和马仔的关系。 “历朝历代有改制,却极少有人关心官吏的俸禄。 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官吏不会溃逃,而是变本加厉的搜刮民脂民膏。 从明初到明亡,工资万年不变。 银子的购买力却一直在变化,不黑对不起家儿老小,太黑对不起黎民百姓。”严成锦心中暗想。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朝廷节俭靡费,且如今在商讨新商法推行,严卿家回到正题上。” 严成锦道:“推行新商法,必先提薪俸!” “此举与新法有何关系?”户部尚书韩疑惑。 “臣担心的是改为纳银之后,会致使贪墨发生,反而害了商人。 朝廷发放的薪俸太低,官吏便会想方设法寻谋生路,臣称之为副业。 尤其是税吏,向商人们索取货物后,还要索取额外的银两,藏污纳垢。 朝廷要推行新法,就要先加官吏的薪俸。”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还有这等事。 韩摇头:“就算这样,也无法保证税吏和税监不昧银子。” 李东阳等人陷入沉思,微微点头。 “韩大人说的不假,但薪俸不改,却会逼得原本清廉之人,也被迫贪墨。 敢问韩大人家中良田几何?若薪俸不足养活家人,韩大人会不会心生歹念?若薪俸不改,朝廷还是收不上来银子,还会加重商人的赋税。”严成锦问。 第190章 臣恳请告退 贪墨在哪一个朝代都杜绝不了。 但薪俸不足以养活性命,会逼得原本清廉的人,也会心生歹念。 提高了薪俸,或许贪墨的现象仍然在,却会让大环境相对改善,让大明的税制相对清明。 谢迁担忧:“田赋能征收银子,是因有黄册和鱼鳞图册,朝廷知道要征收多少银子,可过路的商人朝廷不知货物多少,如何确保税监不贪墨。” “这便要说到一个新的票据了,臣称之为税票,税吏收了银子后,可开一张给商人,再留存一张,到时候一对便知。” 大明有路引制度,商人押送货物出州县,需要出示路引,而路引上会写着货物多少。 路引制度再加上发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新商法推行。 再差也不会比如今的以物交税差。 以物交税,地方还得派人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大量货物,运送到太仓。 其中过关的税费,还有雇佣工人的靡费,都是自己承担。 反而导致越交商税,州县便越穷。 刘健道:“臣觉得严成锦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 “自然是商税,天下商人比良乡多出千倍万倍,若能改掉旧制,收上来银子,给天下官吏提一提俸禄不成问题,且如今红夷大将军运至边陲,大明暂时无边防之患,可省下许多靡费。” 打仗,是很费钱的。 不仅要给边陲的军士更新装备,补充军粮,更重要的是,原本屯田的军士要披上战甲,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严成锦谏言举行弘治狩的目的,便是震慑邻国,让大明暂时得以安稳的发展。 与邻邦易铁后,商人手中多了许多外粮。 这是新商法能推行的另一个重要前提。 大明没银子的重要原因是商税收不上来,纵然开头会很难,若不改制,便永远也收不上来银子。 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刘健摇头:“推行新商法,会抵制的人并非是税监和税吏,而是商贾和士绅,你如何知道他们愿意交银子?” 此举损害的是士绅的利益,并不是税监和税吏的利益。 良乡与其他州县不同,良乡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商贾士绅们涌入良乡,交商税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将良乡的新奇玩意儿运到他处贩卖,能赚更多银子。 而天下只有一个良乡。 “自然也要给商贾好处,只取商税,其余门摊税等多余税赋,一概不再收取,仍税额以三十而取一收取,只不过收取的是银两,士绅们虽在当地受到优待,但他们将货物运到其他州县,也要交诸多税赋,若朝廷将这些多余的税额去掉,士绅们交的银子反倒少了,自然乐意。”严成锦道。 除了极少数个别士绅的面子可以从南吃到北外,其他士绅出了州县,其实和一般的商人没什么两样。 若运一船货物走漕运,从南走到北,照样要掉一层皮。 给官吏提升薪俸,让他们得到好处。 给士绅裁去多余的关税和商税,士绅们也得到了好处。 这样推行新商法,助力就会小许多。 如今收取的商税虽然比较低,但到了今后大明繁荣了,人均水平上来了,商税是可以慢慢加的。 如此一来,朝廷才能得到好处。 大殿陷入沉寂。 弘治皇帝很聪明,李东阳很聪明,韩等人也聪明,这朝堂里没有一个傻子。 但聪明并不意味着就能想出新商法。 严成锦也想不出来,这不过是后世千千万万人智慧的结晶,以及实践的结果,再回过头来看,总是很容易。 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无法看出一个制度的好坏。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无从判断,但严成锦是一个穿越者,无需用生命亲自见证,上下五千年历史也能翻完。 严成锦微微抬头望着弘治皇帝,只见他一脸沉思之状,嘴上说着容易,下定决心推行并不容易。 但却也并非不可行,弘治朝与正德以后不同,皇帝仍大权在握,官抱团情况亦不如嘉庆和万历那样严重。 到了嘉靖和万历朝,若要推行这样的商法,只能以凌厉的手段,让无数的人流血,来推行新制。 弘治朝仍相对清明,朝中许多大臣还是讲道理的。 “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恳请告退。”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成锦缓步退出大殿。 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与六部九卿相差不远,因为他太谨慎了 今日所言,必定能影响弘治皇帝的心境。 弘治皇帝的大臣的利益不一致。 剩下的,就是陛下一个人的战斗了 大殿中,只剩弘治皇帝和内阁六部九卿。 弘治皇帝打破宁静:“该说的都说完了,朕只问诸卿一句话,诸卿以为如何?” 韩和刘健等几个大臣跪伏在地上:“臣以为不可,给天下官吏加薪俸,此乃史无前例,且户部支出这么多银子,万一商税收不上来银子” 他是户部尚书,这些银子从哪里来,严成锦这家伙也不讲清楚。 让他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去。 且还要预留一笔军饷,以防随时与鞑靼开战,这笔钱动不得。 如今朝廷的赋税,农税占了八成,盐税占了一成,商税占了一成,矿税几乎收不到银子。 商税只占一成,历来收不到什么银子,韩实在不信推行新法就能收到银子。 李东阳和谢迁,还有曾鉴和戴姗却没跪。 弘治皇帝看向他们四人,道:“四位卿家赞成推行?” 谢迁摇摇头:“臣也不知,但良乡确实收上来许多银子。” 他拿不定主意。 之所以没反对,是因严成锦是个神奇的家伙,总有许多新奇的想法。 若推行新法,让朝廷收上来银子,当然是好事。 只是推行新商法,还要给天下官吏涨薪俸,还要废除一些旧的税制,此举牵涉太多。 戴姗道:“臣倒是赞成,狗急跳墙,许多官吏无法营生,才生出贪恶之念,就算不推行新商税,也应当给天下官吏加一加薪俸,让他们得以为生。” 韩涨红了脸:“你都察院说得轻巧,天下倒是清廉了,可户部的银子从哪来?” 戴姗不说话了。 都察院主掌律法,只管朝廷清不清明,户部主掌财政,只管朝廷有没有银子。 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好说的。 弘治皇帝站起来,郑重道:“朕问你们,若推行新商法,弊在何处?” “万一收不上来银子,朝廷支不出涨出的薪俸。”韩耿直道。 “那便先从两京十三省的主府开始,州县暂不推行,朕的国库,难道连两京十三省的薪俸也支不起?”弘治皇帝怒斥。 韩瑟瑟发抖,朝廷真正能收到银子的,只有田税一条,花银子的渠道却有千万条,军饷、修缮宫殿、宫中支给、大臣的俸禄,都是银子。 李东阳站出来一步,道:“陛下所言极是,先在两京十三省的主府推行,支出这份薪俸,若新法能收上来银子,再推行天下也不迟。” 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没有推行天下,只在两京十三省主府推行。 内阁和六部商定。 第191章 天上掉馅饼,毫无预兆 (求订阅) 两日后,一份邸报从宫中传出。 “两京十三省的官吏,皆涨薪俸三成,与之而来的是新商税发,今后要交银子,而不收货物,且门滩税和来历不明的商税通通废除。” 官吏们看到邸报,大吃一惊,涨薪俸了? 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这个消息实在太振奋人心,一下子便涨了三成薪俸。 天上掉大饼,毫无预兆! “涨俸禄了?”顺天府的捕快杜兴看到邸报时,喜不自胜,一月的俸禄为三石米,家中几口人堪堪够吃。 涨了三成,就能省下一些钱来。 “大人,您看今日的邸报!” 刘庆在衙门里喝茶,看到邸报时差点没噎死,放下茶盏看了又看,朝廷竟给官吏涨薪俸了? 身为朝廷三品大员,每月的米俸为三十五石,涨三成,便是十石左右。 “老爷笑什么?”刚走过来的府丞问。 “老夫涨俸禄了!” 不仅是官吏,顺天府的商人看到邸报也吃惊不小,“商税改为收银子,不收货物?” 这得交多少银子! 商人们正气愤时,看到邸报下头:“不收门滩税和细税了,过一府只收一次,还多了票据?” 影响倒是不大,将货物卖出去也能换成银子,只要税钱没涨就好。 这比以前要省出来多少银子? 邸报传到了河间府,反应和顺天府差不多。 官吏们大吃一惊,涨俸禄了? 士绅们同样大吃一惊,门摊税和其他一些细税不收了,商税还是三十而取一,只要交银子就行。 也有士绅抵制和抱怨,闹到了衙门去,可是衙门官吏的薪俸涨了,若新商法不推行,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吗? 于是官吏们义正言辞:“这是朝廷推行的新税法,你还想造反不成!” 实在不服的士绅,他们就关押收容起来。 严府, 严成锦看到了邸报,洋洋洒洒几千字,总结起来不过两句话。 对于官吏:给你们涨工资,盯着点商税; 对于士绅商贾:给你们减免一些商税,改成交银子就成了。 “新商税其实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张居正一个大臣都能推行,弘治身为皇帝更不在话下。” 严成锦至始至终,只是想说服弘治皇帝一人而已。 弘治皇帝大权在握,有内阁三人全力辅佐,新商法推行远远比张居正轻松。 给官吏涨薪俸,不是让他们不贪腐,贪腐哪个朝代也杜绝不了,而是让他们不要干预新商税的推行。 给商人减免门摊税和细税,不是为了给他们好处,只是减轻疼痛罢了。 说白了就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吃。 商税还是原来的三十而税一,不会太多人反抗。 “两京十三道御史今后多了一项工作,核对当地商税的发票,以防税课司的官吏贪墨。”严成锦仔细看着邸报,都察院的介入,是他向戴姗提议的。 如同贩盐一样,商人到地方后,要将发票交给衙门,才能做买卖。 御史一核对税课司的发票和商人的发票,就知道有没有缺。 “各府收到的银子上缴朝廷,归于太仓库,各地需要赈济灾银时,再向朝廷请乞,发放赈银。”严成锦放下邸报。 大明的商税,分为过税和住税两种。 过税是运输商品过境时,要交的工关、钞关等,新商法过税只交一次,过关出示发票即可。 不管是哪个税关收,最后,银子都会缴到太仓库。 住税是商品停留储存,包括贩卖时,要交的税赋。主要是从塌房和仓库收取,同样只收一次,出具发票即可。 严成锦喝了一口枸杞茶,心情舒畅了许多。 原来商税收不到银子,也足以养活大明,如今新商税收了银子,府库会更充盈。 今日起,新商法就在顺天府推行,连守门的官吏,也变得笑容可掬。 士绅没太大的反应,三十而取一,凭发票过税和住税只交一次,也交不了几个银子。 邸报一直传到南直隶。 宁王府, 朱宸濠看到邸报后,眉头微微一皱:“朝廷竟改了商税,要收银子?”上回的天望远镜就让他很懵,陛下这回又要干什么。 一旁的谋士道:“此举必定会有人不服,王爷,不如咱们暗中派人闹一闹?” “不可!” 朱宸濠还算聪明,如今弘治皇帝正值盛年,大权在握,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他一个也没收买到。 凭收买的那几条小鱼小虾,在朝廷中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被陛下追查起来,反而暴露。 “新商法看似突兀,可给官吏涨薪俸,还废除了一些旧税,此举既安抚了官吏,也安抚了士绅商贾,只怕,其他地方也会纷纷推行。”另一个谋士道。 朱宸濠颔首点头,朝廷收到银子,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徽州府, 在自家竹林的亭榭里,书童磨着墨,四处传来鸟鸣声,下人忽然送上来一份邸报。 程敏政打开一看,朝廷要变商税,还要给官吏涨薪俸,裁掉多余的商税? 匆匆浏览一眼,并无良乡的消息。 程家是徽州有名的徽商,主要经营一些丝绢、茶业和瓷器。 听说严成锦将流民安置到良乡后,那里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商品,便派人去良乡通商一次。 掌柜回来后,啧啧称奇,令程敏政十分好奇。 从京城来的邸报,他都会看一看。 至于朝廷推行的新商法,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老爷,良乡早就推行新商法了。”管家说了一句。 程敏政颔首点头。 正午,大殿外的阳光刺眼,严成锦穿着一身常服走在外头,倒是有一些热。 缓步走下玉阶,准备去都察院衙门。 如今夏末结余,各地丰收,府库充盈。 “按节奏,鞑靼人应该快来抢掠了。” 要修书给老爹,让他加强戒备才行,每年丰收的时候,鞑靼人都会南下抢掠,这是鞑靼和大明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朝廷推行新法,若鞑靼人入侵九边,朝廷定无力再顾及新法推行。 严成锦不知道的是,鞑靼人的大军,已压到了宁夏边陲。 宁夏边陲, 三日前,鞑靼人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十里的河滩上。 严恪松命将士们回到城中,坚壁清野,红夷大将军架在墙上,宋氏望远镜监察城外鞑靼人的动向。 宁夏边军加上三千神机营,未尝不能开门一战。 但朝廷送来了红夷大将军,并命令九边闭关守城,不得主动与鞑靼人交战,除非鞑靼人攻城。 一个骑兵从远处冲来,严恪松透过宋氏望远镜一看,是林松。 林松策马进城,登上城墙,对着严恪松道:“城外驻扎的虏将,是达延汗,以属下对他的了解,休整了三日,应当很快会攻城。” 第192章 就在今夜 (求订阅) 他亲自去探查了鞑靼人的营地。 “白日我来守城,夜里你亲自守城,将火光烧亮一些,切勿让鞑靼人有可趁之机。”严恪松吩咐。 命军士们打起精神,这几日天气不太好,似乎有暴雨要来。 几乎看不到月亮,宋氏望眼镜成了瞎子,看不到太远,鞑靼人极有可能趁机攻城。 回到大帐中,他解开青钢剑挂在墙上。 坐下来,准备修一封书信回京,嘀咕:“宁夏的枸杞熟了,又大又红,不知成锦要不要枸杞。” 房管事一边磨墨,一边伤感:“有些日子没见少爷了,不知少爷在京中如何。” 严恪松叹息一声:“你这次回去,问问少爷,可有看上的人,成锦年纪不小,该成亲了。” 宁夏的夜晚,一片寂静,天上黑云密布。 一小支鞑靼人扛着云梯和泥袋,慢慢靠近宁夏边城。 借着夜色的掩护,越来越近,万人行动动静却很小,鞑靼人尽量放轻脚步。 达延汗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宁夏城池,火筛被大明击败后,他便知道大明手中有很厉害的火器,还有一架叫宋氏望远镜的东西,此物能看得极远。 为了攻城,他等了三日。 一来是让士兵修整,二来是等今夜的天气。 火器在远处能发挥作用,在近处却没有用。 巴图孟克执意要攻下宁夏城,河套地区极为重要,占据河套后,可以肆意掠夺大明西北边境。 冬天就要来了,草原无法耕种粮食,牛羊多,但是粮食稀少。 宁夏的守将是严恪松,上次抓他回大帐,便感觉此人不如王越聪明。 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大明的火器。 今夜天色极黑,似暴雨要来临,能看见的距离极短,就算大明火器凶猛,晚上看不见大军,就无法发射,可以与大明交战。 宁夏城墙上, 林松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尽管很小,但敢肯定,这是鞑靼奇袭的声音,身为鞑靼的先锋大将,他对这声音极为熟悉。 看见百米外果然有敌军冲来,片刻功夫就到了城下,鞑靼人架起云梯,搬运着土包,垒在城墙下。 “点信炮!” 神机营的士兵冲忙跑去,点燃了信炮,轰隆一声! 巨大的声响! 整个宁夏城被惊醒! 严恪松惊醒坐起,方才明明听见了信炮,连忙穿上甲胄冲出,听见军号响起。 “总兵,鞑靼人攻城了!” 鞑靼人顺着云梯,登上了城墙,与明兵厮杀在一起。 林松挥舞着长枪,将周围的士卒斩尽,仍不断有鞑靼人爬上来,看不清远处的还有多少兵力。 严恪松带着两个亲兵,杀上城墙。 这里早已厮杀成团,鞑靼人不断冲城下涌上来,城下土包垒得越来越高,成了一个一个爬上城墙的入口。 漆黑的尽头,不知有多少鞑靼人正在奔来。 “点火箭!” 弓箭手将裹着火油的箭矢射向空中,箭矢上涂有鳞粉,擦着空气后,马上起火。 大批箭矢带着火光,点亮天空。 严恪松蹲在宋氏天望远镜前一看,火光照亮有限,看不到太远,城下密密麻麻,有鞑靼人冲来。 “神机营准备红夷大将军!” “守住城墙,退者立斩!” 借着火光,可以打几炮,若能击中鞑靼人的大营,就能遏制源头,击溃鞑靼人。 只是火药和火信不能提前配置,会受潮,只能开火的时候再配。 需要时间。 严恪松命边军守着,神机营的士兵火速配置火药,填装进炮膛里。 神机营的千户吴定急道:“大人,准备好了!” 严恪松命弓箭手,再次射出大批箭雨,天空红火,照亮一片。 吴定凑在宋氏望远镜前一看,大喝:“前方三里!” 神机营对红夷大将军极为熟悉,知道距离,便可以调动炮口的高度,来调整射程。 轰!轰!轰! 十几声巨大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铁珠飞入鞑靼人的军阵中,顿时人仰马翻。 达延汗望着宁夏城池,并不打算撤军,他等今日,是在等一阵雨,以他对草原的了解,很快就要下雨了。 下雨受潮,火药全都不能用。 果然,第二批火箭飞在空中,暴雨袭来,倾盘大雨淋下,火光浇灭,雨渐渐变大,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朦胧。 严恪松不由大骂一声。 “别管它,开瞎炮!一会儿受潮火药全都用不了,全打出去!”严恪松大喝。 打到敌人身上不浪费,受潮就糟蹋了。 神机营将炮筒里的废药粉清出来,装填新的火药,又一轮轰击。 炸死了不少鞑靼人。 吴定却大喝:“大人不能再开火了,你看这墙!” 红夷大将军的反震巨大,震裂一扇墙,是常有的事。 十八门红夷大将军架在墙上,巨大的反震力,纵然宁夏城墙再厚,也撑不住这么多红夷大将军的反震。 再开火,城墙就要塌了。 严恪松暗道倒霉,鞑靼人算准了今日大雨才敢来犯。 宁夏重镇,东起花马池,西至宁夏中卫喜鹊沟黄河北岸,镇远关的西部就是贺兰山,如今驻扎的兵力有三万四千余人。 聚集起来,可以与鞑靼人正面一战,但眼下夜黑不宜行军,万一中鞑靼人的埋伏,会损失惨重。 严恪松分出兵力,命林松和副将沿着防线死守,以防鞑靼人用云梯,从他处登城。 “死守,守到天明就好了,建功立业,就在今夜!” “大人!西边有一支敌军想打开城门。”林松猜到了小王子的意图。 宁夏边军的实力极强,且兵力众多,都聚集在这里,冲上来的鞑靼人也很多,一时半会儿砍不完。 达延汗的目的是打开城门,让骑兵冲进来。 严恪松不怕巴图孟克冲进来,但却不想在宁夏城内交战,会死伤无数百姓。 火光剑影,嘶杀声打破夜空的平静。 “你带兵守着城门!” 林松领兵下城,驻守在城门。 宁夏边陲的百姓被红夷大将军的炮声惊醒,猜到鞑靼人攻城,惶恐的望着城墙的方向,那里嘶喊声一片,壮丁和妇孺拿起农具或木棍,锁上大门,防止鞑靼人冲进来。 宁夏守军多,冲上来的鞑靼人虽多,可不一会儿就被斩杀殆尽。 正当守军庆幸的时候,左侧的城墙却被攻破了,方才鞑靼人一边在攻城,还一边在垒土包。 借着夜色和大雨,才一会儿功夫,西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土包就垒得如小山一样高。 鞑靼人的骑兵冲上来,直接奔到到墙上。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染红了一片。 第193章 守城神器 鞑靼人骑着大马,在城墙上一路奔袭,越来越多鞑靼骑兵顺着土包坡奔上城墙,刀牌兵也随后冲上来。 雨停了,冲到城下的鞑靼人却越来越多,只要城门被破开,就会一拥而入。 吴定想起严成锦的话,对着严恪松道:“大人,监军大人命我等来宁夏府时,还带来了一物。” “什么?” “万人敌!” 严恪松老脸一抽,监军不是太监干的活吗,成锦怎么混成监军了? 不过,藏而不露倒是儿子的风格。 慎重起见,严成锦多准备了一套守城计划,考虑种种可能,推演到可能会兵临城下,便准备了万人敌。 “准备万人敌!”严恪松急喝。 吴定连忙去准备。 万人敌是用干燥很长时间的中空泥团,从上面留出一个小眼装火药,就如同包饺子一样,将火药装入木桶中,用火信点燃。 是威力很强的炸药! 一旦滚入敌军阵营中炸开,人和战马都要被炸开,乃守城的头等火器。 在校阅大典时,并未演示这种火器。 这玩意儿放的硝石越多,威力就越大。 是配置好的火药,稍有不慎,就会将军器库炸掉,运来宁夏边城的万人敌并不多,只有三十个。 吴定连忙回到器械库,命人将万人敌搬出来,用木箱封住,虽然雨停了,还是要防一防,三十个全抬到城墙上。 一个副将带兵杀出血路,领着神机营的士兵道西边的城墙。 鞑靼人有点懵,只看见一个木桶滚下来,不知道这是啥。 下一刻,轰隆一声! 巨大的火光。 炸开一片,连垒砌起来的土包,也被炸去一大截。 一个个木桶从城墙上丢下,投入到密集的鞑靼军队中,轰隆轰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 墙下一片火光,遍地开花。 达延汗远远望去,不知这是什么火器,惊得大失血色,轰隆一声,比雷声还响。 战马惊慌失措,不受控制。 只见鞑靼战士丢兵弃甲逃回来。 “满都赉,这是什么火器!” “在狩上,未见过这种火器。”满都赉极为淡定,这些士兵是达延汗的部下,不是鄂尔多斯部的人。 但心中同样震惊,大明还藏着这样的火器? 不由暗暗下定决心,打倒达延汗之前,决不与大明起纷争。 天色蒙蒙亮,打了一夜,也没有把城门破开。 达延汗不等清点也知道,这一仗损失惨重,派去五千人攻城,逃回来的只有一半人。 “今夜过后,再难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大汗撤军吗?” “不撤!” 宁夏守城墙上, 在城墙上戍守的明兵,皆挂着伤。 严恪松累得如同一摊烂泥,浑身浴血,躺在死人堆上。 身上被砍了两刀,一刀在背上,一刀在手臂。 但他心中高兴,终于守下来了,地上满满皆是军功。 这一战,神机营大功! 宁夏边军的士卒忽然明白,为啥人家神机营的人,一月的月响可以领六钱银子,投向神机营的目光,变得羡慕起来。 神机营身为京军,来到宁夏边陲并不受待见,边军暗里说他们领的月响高,却不会打仗,今夜终于硬了一回。 吴定露出苦涩的笑容,神机营终于可以融入宁夏边军了。 半个时辰后,林松探寻回来。 “大人,达延汗并未退出。” 严成锦撑着青钢剑战起来,透过宋氏望远镜,看到鞑靼人的军帐,驻扎在城外六里,贺兰山方向,与宁夏城池遥遥相望。 王越不在,达延汗才觊觎河套,严恪松知道河套有多重要,这里丢失,便成了九边的缺口,鞑靼人随时可从此入大明劫掠。 纵然身死在此,也不能再让鞑靼人夺去河套地区。 “神机营配置火药料。” “吴定领命!” 城墙上的火药虽受潮了,但军器库的硝石和硫磺藏在瓮中,还有火药料储存,只要今夜不下雨,就能拿到城墙上用。 配置红夷大将军的火药不难。 做万人敌极难。 需要干透的泥巴,或许要将泥巴放到火炉上烤半日才能用。 严恪松望着疲惫不堪的士兵。 “无伤的,下去捡人头,清算军功!” 万人敌炸死了许多鞑靼人,城墙下,目之所及有些残忍,到处是碎物,还有濒死喘息的战马。 清算下来,这一战比贺兰山一战,杀死的鞑靼人还要多。 严恪松抓紧时间包扎,写一封急报送回朝廷,一封送往延绥和甘肃。 鞑靼人骑兵游走能力极强,日奔袭几百里,今晚或许还会攻打宁夏,也有可能奔袭其余两边。 他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提防鞑靼人再偷袭。 刚刚睡下,亲军就来禀报:“大人,达延汗派使臣来了。” 才打完仗就派人来,难不成求和? 严恪松起来穿衣,来到正堂,听听达延汗想说什么。 鞑靼使节见了严恪松,行礼后道:“可否只与大人一人谈,其余人等回避?” 林松皱着眉头,这个鞑靼人比老爷还高一个头,打起来老爷未必是对手,达延汗曾派遣使者刺杀其他部族的刺客,及不讲究。 “有什么话不必避着我等。” 鞑靼使节为难:“大人可搜我身上的物件,我只求和大人单独谈谈。” 林松亲自搜了他的身,除了一封信,并无利器。 严恪松颔首点头:“出去吧,本官一人便够了。” 林松出去后,守在门口。 鞑靼使节将信交给严恪松,道:“这是达延汗亲笔的书信,只要你肯卖昨夜的火器,达延汗许给你草原最美的女人,最肥沃的草场,最强壮的兵马,还有无数牛羊,让你当鄂尔多斯部族的领主。” “若是你想留在大明也无妨,达延汗给你金银珠宝” 信中写的和此人说的,相差无几。 严恪松把信撕了:“替本官告诉达延汗,让他半个时辰之内撤兵,否则,等本官睡醒,定叫他好看。” 使节捡起信,连忙回去复命。 严恪松睡了半个时辰,起来后直奔城墙,透过宋氏望远镜依旧看见达延汗扎营在贺兰山的方向。 竟拿本官的话当耳旁风。 “神机营,火药调配好了吗!” 吴定面色疑惑:“调配了一些。” “朝鞑靼的军营开几炮!” 鞑靼大帐, 几颗铁珠从天而降,砸到大帐上,几个鞑靼人当场横si。 达延汗还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账外一片慌乱,帐篷也道坦了几个,抬头望去,只见天上有黑点飞来。 又砸落了几个帐篷。 “撤军!” 此地距离宁夏边城有七里,大明火器竟能打到这里。 达延汗知道奇袭失败了,大明的火器太厉害,这样攻城也攻不下来,得到和大明较量的火器之前,不能轻易与大明开战。 遂带领部族,奔袭回草原深处。 严恪松透过宋氏望远镜,看见鞑靼大部撤回草原深处,立即回到大营写疏奏,禀明陛下这一战的战况,为将士请功。 第194章 扩充 顺天府推行新商税后,以前只有大商贾和士绅去良乡,如今连小商贾也来良乡了。 他们带的伙计只有一两个,车也只有一两辆。 “听闻良乡是北直隶的宝地,有各种神奇的宝贝,只要运到别处,就能卖出极高价钱,就像弗朗机人的玩意儿一样。” “老爷你看,好大的水车!” 伙计惊讶地望去。 陶五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架巨大的水车,架在良乡旁,比一旁的建筑要大上许多,有半山高。 一旁路过的商队伙计笑道:“那是摩天水车,坐人的,不是灌溉的。” 许多来良乡的人第一反应,这是水车?实在太壮观了。 严成锦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一个小商贾带着两个伙计,赶着一辆马车。 来良乡的人越来越多,竟然堵车了? 良乡的官道不大,林子的路被越走越宽,有一段路旁边是水田,有脚也踩不出路来。 “该修路了。” 下雨后,路上泥泞更不好走。 没有车队的商人从田埂抄近路去良乡,商队堵在路上。 严成锦下了轿子,跟着商人走田埂。 房管事从宁夏边陲回来,谁知少爷不在,这些日子定是无人做账了,不知库房的银子还剩多少。 拿着算盘和钥匙来到库房,打开门,差点没吓死。 “少爷这是把国库搬到家里来了?” 库房又大了许多,四周用了上好的青石板,微黄灯光,银子如谷堆一样乱成一座小山。 有十几座,仔细一看,还有黄金混在里头。 房管事连忙关上门,又打开了一次,终于相信没开错门。 顿时没了算账的心思,听门子说少爷去了良乡,便马不停蹄赶往良乡。 只是几月没回来,竟然大变了样。 一路上看见了许多商队。 “那个是?”房管事目瞪口呆,望着那轮巨大的水车。 家丁道:“是少爷命人建的摩天水车,五十钱一人,咱们严府的家丁,不花银子。” 房管事瞪大眼睛,还真看到有人在上头。 “脑子坏了才坐呢” 到了良乡,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比宁夏边城丰富多了,房戴东瞧瞧西看看,老爷爱喝茶,一罐罐茶叶极为精致。 伙计笑问:“小罐茶,二两银子一罐,东家要不要?” 房管事拧开盒子闻一下,除了茶香,还有一股炒米香,倒是新鲜,咬咬牙买了十罐。 没走出几步,看见卖棉签的,便买了几盒,何能不会过日子,老爷和少爷一直由他照料。 从街头走到街尾,家丁手上满是采办的货物。 房管事来到小院,推门便见了严成锦:“少爷,小的回来,嘿嘿,少爷又长得俊了一些。” “边陲可安定?” 房管事乐道:“不安生,鞑靼人来犯了,老爷受了点轻伤,但打了大胜仗,亲兵入宫送疏奏去了。” “我爹可有书信?” 房管事连忙掏出一封书信来。 严成锦看了眼。 信中虽无提及多少大战战况,却透露了两个重要的消息,敌军主帅是达延汗,还想收买老爹。 看罢,他便把信纸烧了,不用他请功,陛下也会为老爹封赏。 只是不知老爹是否在信中提及收买一事,此事还是提一提好,边军守将大权在握,皇帝不喜欢守将有所欺瞒。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了宁夏边军传回的疏奏,有些吃惊,达延汗率部奔袭宁夏,浴血奋战一夜,斩杀两千余人? 鞑靼人一向觊觎河套地区。 明初时,河套还是大明的,英宗被瓦剌俘虏后丢失,成化朝后慢慢夺了回来,这是大明和鞑靼的必争之地。 “万人敌是?” 大殿中,大臣们左右看看,一脸茫然,谁敢叫这名字? 工部曾鉴站出来一步:“是新制的火器,可用于守城,也可用于破阵!” “为何朕不知道?”弘治皇帝纳闷。 曾鉴老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用于守城,臣也不知此火器的威力,当初督造红夷大将军时一起督造的。” 能炸死多少人没试过,不能用人和马匹去亲自尝试。 点空炮又看不出威力。 刘健诧异:“九边都配置了?” 曾鉴点点头:“都有一些。” 京营的神机营分为九股,派驻九边,随同红夷大将军一同带去。 弘治皇帝道:“达延汗想收买严恪松,命九边各地监军紧盯着火器,勿要让他有机可趁。” 今日早朝在奉天殿。 早朝鼓声响起,武大臣便站在左右掖门外,等到钟鸣时,排队从左右掖门进去,穿过金水桥,进入奉天门。 “众爱卿可有事要奏?”弘治皇帝面色急促。 大臣沉默不语。 “那便退朝吧。” 弘治皇帝去偏殿换一身衣服,“朕想去京营看看,去叫上两位阁老,还有严成锦。” 陛下要叫的李东阳和谢迁,留刘健在宫中值守,萧敬快步去吩咐。 严成锦和李东阳二人来到大殿外等候。 陛下微访京营,张懋连忙道:“不知陛下前来,臣接驾来迟。” “朕随意看看。” 京营人本就很少,减去派去边陲的神机营和种田的屯田营,只剩三万人左右。 “朕想扩充京军。” 历代京军皆在十万人以上,只有三万人,弘治皇帝底气不足。 严成锦四处望去,王守仁这家伙又回京营了。 “臣以为,不如召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兵马,轮番回京师操练,精锐者,留充入京军。”李东阳道。 这些兵马少说有十万人,既省了招募的靡费,又扩充了京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心想,据史料,驻扎在山东、河南、大宁各地的班军至少有十五万人,剔除老弱病残,能用的不足一半。 “正好扩充屯田营。” 天气渐渐转凉,鸭绒被在良乡十分抢手。 大明除了棉花、兽皮、蚕丝等取暖材料,如今又多了一个鸭毛,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取暖材料的来源。 滋生出一个新的行业,专门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专门收集鸭毛,卖给良乡的工坊。 客栈和酒楼的鸭毛多,卖给货郎,价钱轻贱。 掌柜们将鸭毛收集起来,等去良乡进货时,再一起卖掉。 严成锦让张贤修路,修宽一些,冬天大雪把路覆盖,货车走在上头,容易打滑。 “去良乡也危险。” 修路占用的田地,用他处的田地弥补。 总之,在下雪之前要修建好,不能影响良乡的交通。 良乡作为大明的义鸟,日后将有许许多多的商人往来,他们将商品带到大明各地。 同时刺激新税法的实行。 “只要良乡有商品流出,商贾们就会将它们运至其他地方。 过榷关或税关时要征收商税,朝廷能收上来银子。 商贾为了早点将货贩卖出去,再返回良乡采购。 年末结余时,陛下就能看到新税法的益处。 但若是岁末结余收上来的银子不足数?”严成锦用思维导图,将事情写下来,以免出现差错。 第195章 械斗 宋景回到京城,在曾鉴的府上苦读,准备明年的秋闱。 曾鉴有意培养宋景,日后推举进工部,前提是宋景得考上才行,故而对宋景的学业十分上心。 “以贤啊,为师今日讲的,你可听懂了?” 宋景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曾鉴久在官场,察言观色,一眼便看了出来,便道:“有话不妨对为师直说。” 宋景惭愧:“入京已近一年,不成想会滞留如此之久,学生想回乡一趟,明年春,再进京。” 曾鉴皱着眉头:“不可,一去一回便是月余,你若想妻儿,老夫派人接她入京就是。” “可是家中还有几亩祖地。”宋景为难道。 曾鉴沉吟几声,这倒是,祖地不能卖掉,便道:“那便留着,为师在顺天府给你寻几亩田地。” 宋景惭愧摇头,不敢受禄:“学生还是不回去了,给家妻写一封书信道明便是。” 曾鉴颔首点头,露出笑意。 九月中旬, 张贤命人送来消息,良乡路修好了,严成锦让何能准备轿子,打算亲自去良乡看看。 到了岔往良乡的官道,下了轿子。 新路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大道,比原来宽近一倍,底下是大石作路基,上头是碎石和泥土。 “又花了一成银子,得尽快补充回来才行。” 碎石铺太多,容易打滑,却有一个好处,下雨的时候,车轮不至陷于泥泞里,掺一些土,踏平后会比原来好走许多。 严成锦正准备进良乡看看,却瞧见王不岁玩命的从良乡跑出来,还有商队纷纷掉头跑出良乡。 “严少爷可是要去良乡?”王不岁气喘吁吁地问。 严成锦点点头。 王不岁忙道:“现在良乡去不得!流民和士绅正在大规模的械斗,咱们还是先回京城吧。” “械斗?”严成锦瞪大眼睛。 王不岁苦着脸:“准备入冬了,不用忙活农事,流民们闲不下来,在县里做一些小买卖,少爷您也知道,士绅们一直想把流民赶出良乡,流民修了路,士绅没出银子没出力,自然不服,流民就给士绅打了,少爷咱们先避一避,等他们打完了再来。” 严成锦陷入沉思。 流民和士绅的矛盾积怨已久。 放在以前,流民定然不敢对士绅动手,但张贤对流民极好,给他们田地,又让他们在良乡做小买卖,有了他撑腰。 流民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才敢对士绅动手。 良乡渐渐变成了一块宝地,矛盾就爆发了,士绅们认为良乡是他们的,想将流民赶出去,独占良乡。 流民们登记了良乡的黄册,成了良乡的百姓,同样认为自己是良乡的主人。 流民们有粗鄙陋习,不懂礼数教义,能动手的一般不动口,士绅们又有恃不恐,压根看不起流民,针尖对麦芒,矛盾自然就爆发了。 这么一闹,伤的却是严成锦和朝廷,今后谁还敢来良乡? 严成锦想了想,问:“械斗有多少人?” “不少于千余人,少爷,您不会这时候去良乡吧?张大人都压不住啊!”王不岁瞧着势头不对,忙道。 良乡有分巡道和兵备道,但归兵部管辖,严成锦无力调动。 这个时候,严成锦是不敢进良乡的,极少有流民认识他,万一把他当成士绅,被人在后头用板砖拍死,也不知怎么回事。 严成锦从轿子里翻出来折子,当即写了一封疏奏,买了一旁商队的一匹马,命人快马送到府上的锦衣卫暗哨,他们自会给牟斌送去。 良乡的官道上,有的商队掉头往回走,也有大胆的商队在官道上等着,等打完了再进去采办。 他们千里迢迢从江南甚至更远的地方赶来,路上遇上劫匪都不怕,还怕械斗? 半个时辰后,牟斌带着几百锦衣卫奔袭而来。 严成锦道:“只怕不下千人,大人还是调动兵备道和分守道的兵马前去!” 在疏奏中,他让牟斌来之前要一道旨意。 牟斌点头:“贤侄放心,平息之后,世伯再派人给你送口信,你且不要进去。” 说了也白说,严成锦这个家伙谨慎异常,让他进去他也不会去。 良乡县, 士绅们各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刚才还派家丁和流民打起来,但流民越打越多,抄着农具,下手不管死活,家丁们还没打多久,就被欺负到家里了。 张贤派人来驱赶,衙门那点人对于流民来说,连零头都不够。 “你们速速离去!如若不然,按律法处置!” 张贤大喝一声。 一片嘈杂声将他的话淹没,张贤愤怒又无力,良乡有十几处士绅的家门都被流民围了,这不过是其中一处。 流行爆发起来,远超他的预料。 张贤正要回府写疏奏,请求朝廷派兵镇压,却见锦衣卫和兵备道的兵马,奔驰而来! 千余人浩浩汤汤! 牟斌大喝:“本官奉朝廷旨意,斩杀恶民!” 锦衣卫的凶狠谁人不知道,又看到千余人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剑,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士绅一听朝廷派人来了,连忙从家里出来,“大人,他们想杀了老朽。” 一个稍老的流民走上来,跪在牟斌马前,愁容满面:“大人,我等不是恶民,士绅才是,我等为良乡修渠铺路,士绅既不出银子,也不出力役,白白拿着好处,还想将我等赶良乡,我等与他们械斗,也是被逼的。” 张贤道:“此事只有本官处置,本官三番几次下令,你们都置若罔闻,还想翻天不成,都押回衙门!” 牟斌派人给严成锦报信,可以进良乡了。 不一会儿,手下带回来话:“头儿,严大人说平息了就好,他回京城了,其余的交给张大人。” 牟斌老脸一抽,这小子真是慎重啊。 定是要观察一阵,才敢来良乡。 张贤将带头闹事的流民押回衙门,还有那些驱赶流民的士绅,一并带回衙门。 “大明律“骂詈”八条中:罵人。凡罵人者,笞一十,互相罵者,各笞一十。” 百姓骂人,是要处以杖刑的。 流民们不仅骂人,还打了士绅。 “大人,小人不懂大明律啊。” 第196章 官法如炉 官法如炉,若不严惩,今后还会有这等事发生。 张贤按律将闹事的流民,处以杖刑。 这回带头闹事的流民怕了,真正意识到张大人并不是偏心他们,而是谁触碰律法,他都会处罚。 千余流民,跪在外头求情。 士绅们不肯罢休,想让张贤砍了他们的脑袋。 牟斌赶回京城向弘治皇帝禀报,将兵马留在此处,以防流民再暴动。 严府, “张贤虽杖罚了流民,但这却不能平息流民和士绅矛盾,今日压制下去,日后依旧会有冲突。”严成锦仔细琢磨着。 流民入了良乡的黄册,成了百姓,但在士绅的眼里,他们依旧是流民。 流民身上有许多顽疾,如同今日,遇到不平之事,胆子大了便会动手,一千多人动手这已不是一般的问题。 流民们若不教化,不会感恩戴德,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一样,良乡终究会变成匪寇之地。 要改善他们身上的陋习,律法不够,还要教化。 “今后流民和士绅的后代同坐于学堂中,两者的矛盾,或许才有办法缓和。” 严成锦在纸上推演,流民的教化计划。 奉天殿, 听闻牟斌禀报,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可有伤亡?” “倒是没闹死人,只是良乡的士绅被打伤了,陛下放心,不会闹到京城里来。”牟斌道。 刘健叹息一声:“臣早料到,将如此多流民归于一处,早晚会爆发叛乱,流民们不识礼义大体,极易冲动行事,放任下去,终究是个隐患。”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想起来严成锦,便问:“严卿家没受伤吧?” “严成锦没去良乡,平息后直接回京了。”牟斌面色古怪。 李东阳等人颔首点头,不愧是此子。 弘治皇帝听闻严成锦无事,便不再过问,有厂卫监督,流民再有歹念,可随时让京军平息。 严成锦派人去良乡打听,没有闹出事来,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正巧王越沐休,背上万石弓和青钢剑,带上几百精锐,陪同他前往良乡。 王越这些日子闭门著书,虽说他经商,但生意由家中管事打理,良乡县商人的后续很难写。 在良乡的官道上,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来来往往的商队,赶着各式货车,押送着大批的货物,还有弗朗机和大食人。 远远望去,一轮巨大的水车,依靠在良乡建筑的身旁。 “贤侄这是?” “这是摩天水车,大人看路,莫要东张西望,谨防贼匪偷袭。”严成锦一脸郑重。 王越面色古怪,青天白日哪里来的贼匪 背着弓箭和钢剑,箭囊装满,怪累的。 不过,这一趟倒是让王越生出许多灵感,望着来往的商人,还有那轮巨大的摩天水车。 心中暗喜,打算聘请一流画师,将这一幅景象作为良乡县商人的书皮。 到了良乡衙门。 “大人,只怕他们不肯,良乡的私塾皆为士绅们所办,他们岂肯与流民坐于一堂,此乃有辱斯之事,恐怕,私塾先生也不愿意教”张贤面露难色。 良乡有私塾,却是士绅们所办,并非义塾。 严成锦想了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你这样的人。” “嗯?”张贤懵了。 “拿出你面谏陛下的劲头,士绅还能比陛下更难应付不成?”严成锦小声道。 张贤走后, 严成锦写了一封书信。 一旁的王越看后,心中微动:“贤侄何必劳烦青山君,老夫也成。” “大人在朝为官,还是让青山君来稳妥一些。”严成锦知道,王越定然惦记青山君的那份书稿,多劳多得,这老狐狸卖了力,一准会问书稿。 明明自己给他规划的是家国天下IP,为何王越总想写仙侠灵异IP,想突破自己? 书信写好,严成锦让王不岁派人用最快的马,送到江南。 十日之后,程敏政带着两个书童来到京城。 这一趟入京,发现京城的商人多了许多,读书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明年是乡试之年,许多书生提前进京了。 程敏政并不急去严府,而是找了一座茶楼听书。 戴着斗笠,无人能认出来他。 青山君的书,在茶楼依旧受欢迎。 从茶楼出来,已是申时。 程敏政这才去严府。 严府, 严成锦在捣鼓热水袋,内胆用牛羊皮缝制起来,留一个口子,外头套一层毛绒的正方暖毛套,两头可以伸手。 良乡只要有新的货物出来,商人们会立即采购运往各地。 但存在的问题是商品太少,良乡依旧清贫。 士绅们多的是银子,就是没有花银子的由头。 严成锦要把他们埋在地下的银子,拿出来花掉。 “少爷,漏了漏了,烫死小人了”何能一声痛呼。 严成锦又把何能当成了工具人。 让人把滚烫的白水倒入囊里,让他捂在肚子里,差点没给他烫出水泡来。 “用的皮太薄,水袋就会比较烫,还容易漏水,用的皮太厚,又不够暖,有些麻烦。” 门子跑来新院通报:“少爷,程先生来了。” “你继续试试,摸起来要不烫不冷才好。”严成锦说完去了正堂。 正堂里, 程敏政环顾四周一圈,严府没多少变化,就是挂在堂上的“严府最新家规”,又更新了。 “许久不见贤侄,贤侄还是如此谨慎。”程敏政对了暗语才进来的。 “世伯过奖。” 严成锦开门见山:“良乡流民和士绅斗械,针锋相对,如不教化,日后良乡恐成乡匪恶民之地。叨扰世伯入京,是为教化良乡的流民。” 流民当家做主容易飘飘然。 以他们的性子,动不动就敢聚众千人,就算没有士绅,日后也极可能成为占地欺商的刁民, 程敏政皱着眉头。 严成锦问:“世伯可是觉得丢了身份?” 程敏政红着脸,微微点头:“是有些丢人。” 他作为当世的大儒,又曾是陛下和太子之师,虽然致仕家中,也还是会顾忌面皮。 “受贤侄大恩,贤侄开口,老夫自当会欣然前往。”程敏政决然道:“贤侄想如何做?” “流民不受朝廷教化,若官府干预,恐怕还会激其造反,要世伯”严成锦凑到程敏政耳旁。 程敏政大惊失色,“竟要老夫如此,贤侄是否太慎重了?” 第197章 当流民的体验 舞弊案让许多原本榜上有名的考生,直接落榜。 不知害了多少人的前途,听闻他回京城,怕是恨不得给他做成老痰酸菜。 “世伯不必担心,小侄自然有其他方案,可保世伯安然,只是,要委屈世伯了。” 次日,良乡。 程敏政来到流民的草棚,跟着衙役来到一间草棚前,叮嘱几句后走了。 他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恶臭传来。 屋中一张破草席,几块土石的灶台上,悬着一口破锅,箪瓢在里头,也没有米。 墙上挂着一个簸箕。 看到此景,程敏政心中五味杂陈,家中的仆人有近百余人,家财万贯,官至礼部右侍郎,何曾住过这种地方? 此刻,程敏政从头到脚,原本一身干净的儒裳,早已换成了粗布衣。 为了让他更像流民,严成锦没让他带书童。 噗 一口气吹干净草席,将破烂的包裹放下,他始终无法坐下。 “逃难来良乡的?”梁中从草棚里走出来看,有个流民穿着的先生,长得像私塾里的先生,好奇问。 程敏政点点头。 周围的流民好奇,也走出过来问几句。 “独身一人?从哪里来的?” “从徽州逃难来的,就程某一个人,听说良乡地方好,就来看看。” “你叫什么?” 程敏政想了想,道:“程青山。” 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名讳,尤其是京城的书生,说不定得来找他麻烦。 流民们有点羡慕,这名字听起来好听,像读书人的名字,一直和程敏政聊到傍晚,才各自散去。 一时间消息传开了,新来了个叫程青山的流民。 有哪个士绅会傻到装成流民?谁都没有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是徽州大商,当今弘治皇帝的老师。 程敏政揭开锅,面露难色,默默盖了回去。 不会做饭,看着一口破锅,无从下手。 肚子饿得直叫,只好坐在草席上揉肚子,想起严成锦让他来教化良乡的流民。 “也算是一件功德,且先忍忍吧。”程敏政咬咬牙,身上一个铜板没有,全被收走了。 虽然扮成了流民,但要如何教化? 程敏政陷入了沉思。 走出草棚,天色还没暗下来,有十几个流民聚集在凉亭里,聊着今日工坊的事。 程敏政走过去,试探一句:“我给你们讲讲大明律吧?” 流民们觉得新鲜,便道:“你说说看。” 程敏政心中一喜,想了想,从与流民最为密切的一条说起:“那老夫便开始说了,明律,夜无故入人家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其已就拘执,而擅杀伤者,减鬪杀伤罪二等。至死者,杖一百,徒三年” 一刻钟过去,有人打哈欠,有人席地而睡,有人闲聊起来。 压根没听他说什么。 程敏政只能背负着手,悻悻而归。 回到草屋中,月光明亮,隐隐能看见草席在哪儿,叹息一声,程敏政扯过包裹放在床头,准备睡下。 正在这时,草棚的门被推开,梁中好心送来两个烧饼和一碗清水:“别客气,先吃着。” 肚中如火烧一般,程敏政接了过来:“多谢老翁。” 咬了一口烧饼,不成想竟如人间美味一般。 梁中笑道:“你是个念过书的人?” 程敏政闻言一滞,点头道:“在私塾念过几年书。” “我今日见你便看出来了,流民没有这么说话的,听你在草棚里讲大明律法就知道。”梁中笑道。 程敏政心中苦涩。 没蜡烛和灯油,夜里只能草草的睡去。 以前也知流民清苦,可从未想过如此清苦。 “他们连字都不识,更何况大明律,贤侄啊,你真是折煞老夫。”程敏政半梦半醒嘀咕一声。 到了第二日,流民出门劳作,或去工坊,草棚区比晚上冷清了一些。 梁中推着车去卖烧饼,瞧见程敏政:“你去工坊看看,一户要一人,你正好算一户,没准能赚点银子。” 他是来教化流民的,不是来赚银子的。 程敏政点头应了一声,在屋外找了一块破板,用石头垫起来,当书桌用。 打开包裹,准备写封神记。 “这是我家少爷给你的信。” 程敏政抬头一看,一个流民模样的人,仔细看正是严府的门子。 看了几眼信,提起笔,速度回了一封信。 “有银子吗,铜板也成,老夫今日没吃早饭。”程敏政羞涩道。 “少爷没让带银子。” 严成锦这个家伙! 程敏政差点没骂出来。 今日的三餐,还不知怎么解决。 总不能上门乞讨去,他堂堂徽州程氏世家,前大学士李贤的女婿,干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死了如何敢认列祖列宗。 门子拿到信便走了。 严府, 严成锦慢慢打开信。 如今除了府上的人,没人知道程敏政在京城。 程敏政在信中说,他说的之乎者也,流民听不懂,有些流民连京城的官话也听不懂。 拘于方言,无以达于上下。 “这就难办了。” 在往下看,程敏政还硬着头皮说起了生涩的方言。 “程敏政竟会好几门语言?”佩服之情难以言表,严成锦忽然觉得找对人了。 明朝推行的洪武正韵,融合了南方音韵,和读书人习惯用的传统音韵不同,连读书人也带口音。 这些流民四处流浪,多少能听懂一些官话。 程敏政的门生来自五湖四海,说着各种方言,他知道几句也不奇怪。 他虽是徽州人,但一口官话京腔,讲得极为标准。 有一口地道的官话和出众的相貌,在大明,是升官发财的必要条件。 严成锦回了一封信。 奉天殿, “臣年岁已高,请乞致仕!”王越跪在殿中。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心中满是惋惜,正色:“朕不许,王爱卿还如此年轻,为何要致仕?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朕说!” 臣的年纪比先皇还大,陛下如何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下岗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徐簿瞎了一眼睛,陛下都不许。 王越做好了持久战准备:“臣年岁已高,志不在庙堂,想在家中著书,传道授业!”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你想著书,何必要致仕?” 第198章 父子局 “臣若是著书,就无法上朝和当值了。” 朝廷总不能支一份俸禄,让老夫去干别的吧?王越低着头,不用想陛下脸色定然难看。 “爷,昨日程敏政进京了。”牟斌说道,严府的暗哨瞧见程敏政,便向他通报。 定然又是为了和程敏政争名,弘治皇帝沉吟几声:“这官职王卿家挂着,著书朕也恩准。” 也还算好,陛下让他在衙门著书就成。 王越起身告退。 出了宫,王越直接来到严府。 “贤侄,方才老夫进宫向陛下说明,今后在衙门也可以著书,听闻程敏政进京了,去哪儿了?” 严成锦知道,定然是锦衣卫禀报。 “此事不能让京城的书生知道,还请王大人保密。” 王越颔首点头,道:“贤侄放心,老夫与他也没有深仇大怨,你告诉老夫一声,老夫看看去他。” 严成锦信不过王越。 教导了几日,程敏政发现,流民宁愿闲聊工坊中的事,也不愿听大明律。 但他是个执着的人。 到了傍晚,流民们从工坊回来,他依旧来草棚,开始讲大明律。 “各处大户家人佃仆,结构为盗,杀官刼库,刼狱放火,许大户随即送官追问。若大户知情故纵,除真犯死罪外,其徒流杖罪及窝贼\\三名以上,属军卫者,发边卫,属有司者,发附近,各充军。” 流民们嫌烦了,不喜他来这里。 程敏正垂头丧气回到草棚,梁中送来两张大烧饼,和一碗清粥。 “青山,你快趁热喝吧!” 这几日,梁中一顿给他送两张烧饼来,有时还有白白的米饭。 作为回报,程敏政教梁中的两个孙子读书识字。 这两个孙子,一个叫梁小一,一个叫梁小二。 程敏政觉得不雅,不得父母同意,不好改名字,便给他们取了字。 取字不能随便取,男子二十冠而字,要到了年龄才能取。 但程敏政觉得名字难听,偷偷取了,私底下才叫他们的字。 清晨,东方欲晓,霞光初露。 流民们去了工坊,梁中去卖烧饼,两个儿媳也干农活去了。 程敏政带着两个孩子在草棚中识字。 “老夫先教你们三百千。” “青山,什么叫三百千?”梁小二问好奇道。 青山是你叫的吗? 程敏政气得大眼瞪小眼,流民的孩子没教养,这倒是真的。 “从今日开始,你们叫老夫程先生,为师教你们写名字。”程敏政喜欢学生喊他程先生。 梁小一比弟弟好学,问道:“先生,什么叫三百千?” 程敏政抚须,颔首点头:“三百千便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明昭你记住了吗?” 梁小一点头。 “应宁你呢?” 梁小二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流民走进来,程敏政起身道:“你们先习字,为师有事要办。” 打开信一看,只有寥寥两字:如何? 写得越多,暴露越多,慎重起见,严成锦总是惜字如金 程敏政把这两日的情况写在了信上,包括收了两个徒弟。 想了想,写上最后一句:教化流民恐难以完成,流民不喜听大明律,昨日老夫讲大明律,还让人撵出来了,让贤侄失望了。 见字如面。 这是他与严成锦约定的暗语。 “可带了银子?”程敏政眼巴巴望着门子。 “少爷说,不能让人知道您在京城。”门子小声道。 程敏政扶着额头,买个肉包子吃,竟也成了奢侈的事。 到了夜里,月华如水。 梁中卖烧饼回来,儿媳妇做了白饭和烧饼,一家人坐在草席上。 “今日学了什么?”梁中问两个孙儿。 梁小一道:“程先生教我们写名字。” “大父,程先生在京城的事,不能与人说。”梁小二一副认真的模样。 “谁说的?” “今日有一人来找程先生,说不能让人知道,他在京城。” 梁中心中疑惑,也觉得程先生有点古怪,再不济也能当个账房管家,不至于当流民,难不成是朝廷钦犯? 端着一碗清粥,拿着两个烧饼来到隔壁的草棚。 “青山,吃饭了。” 黑暗中,一道人影接过烧饼和清粥,连声道谢,梁中看着他,犹豫了片刻:“青山以前可曾做过官?” 程敏政差点没噎死,连声道没有,梁中心中疑惑,决定明天去衙门跟张大人通报一声,是钦犯就麻烦了。 次日清晨,梁家两个孩子没来念书,程敏政走过去看,草棚大门紧紧关着,唤了一声也无人应。 转身看见梁中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误会青山了,老头子还以为你是钦犯,今日一大早就去报了官。” “”程敏政。 心想今日怎么没给他送早饭。 梁中嘿嘿一笑,张大人说程青山是徽州的流民,在京城得罪了人,才不方便透露,顿时放下心来。 程敏政没在意,继续教两个孩子读书。 “先生,你会讲狐斋?”梁小二问。 “你们想听?” 梁小一和梁小二眼中放光,欣喜的点头。 程敏政心中猛地一动,“流民喜欢听说书,却没银子去酒楼,将大明律融入说书里,不就成了吗!” 傍晚时分,他又来到凉亭。 流民们聚集在这里闲聊,看见程敏政又来了,顿时不悦:“你怎么又来讲大明律,咱们不想听大明律。” “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程敏政却自顾自地走到凉亭里,缓缓开口道:“话说河南开封府武阳县,有一人姓叶名广,家中清贫,却娶了漂亮的妻子全氏,生得貌似西施,聪明淑慧,住居村僻处一间草屋” 流民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入神的听着。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程敏政的声音。 讲的是包公怒判天下公案,从草棚经过的流民,也坐了下来。 月洒清辉,片刻功夫,坐在草棚里的流民越来越多。 一个时辰之后,程敏政清了清嗓子,道:“今夜就到此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讲解。” 流民们心中难受至极,就好似被人种了一棵草在心里,这棵草不停长大,满脑子都是程敏政的声音。 “青山,你再讲讲!” “还找呢,你又没媳妇,回去也是一个人睡。” 程敏政心中大喜:“你们今夜且记住,叶广所犯何罪,勿要效仿。” 回到草棚中,程敏政向梁中借了油灯,写了一封信,可严成锦迟迟不来取。 没过几日,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流民来到草棚里。 “将这封书信交给你家少爷。” “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敏政再抬头,心中一酸:“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子堂抹去眼泪:“严大人说,要扮成这样才能来见您。” 梁中来草棚送饭,看见草棚里多了一个流民,“青山,这是你儿子?” “不是。” “”程子堂。 第199章 明知不可为 父子两坐在草席上,程敏政递过一个烧饼给儿子:“吃,为父这些日子,全靠它过日子,吃着吃着,就好吃了。” 程子堂心中五味杂陈,没接过来。 知道他从小锦衣玉食,看不上这烧饼,也不勉强。 见父亲吃得起劲,程子堂才撕下来一点尝尝,难吃至极。 “教化良乡流民,何须父亲如此,严成锦真是可恶。” “呔!”程敏政学着唱戏的呵斥一句:“休要这么说,教化并非易事,其中的难处,为父说了你也不懂。” “爹,你多少日没沐身了?” “很臭吗?” “像江南的臭豆腐。” “” “回徽州吧?” “回个屁!老夫的教化才刚刚开始!” 到了晚上,流民们从工坊回来,去草棚却不见程青山,急不可耐地跑来。 “青山,今夜你要讲什么?” “昨夜的断斩王御史之脏,还没讲完呢!” 程敏政站起身来,拍拍衣后上的尘土:“你们先去,我收拾收拾就来。” 程子堂去到草棚时,大惊失色,这里密密麻麻全是流民,自觉让开一条小路,等父亲走过。 讲的是包公怒断天下公案。 京城, 程敏政回京的消息甚嚣尘上,明年又是乡试之年,读书人纷纷破口大骂。 “幸亏多了一层防备,读书人不知程敏政在良乡。”严成锦在想,究竟是谁将程敏政的消息放出去。 “不可能是朱厚照,朱厚照不知此事。” 首先将朱厚照排除了。 转而想到了王越,便将王越请到府上。 王越愤然:“老夫说他做什么,程敏政在朝时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大臣,定是朝廷中流出来的,不过贤侄啊,程敏政究竟在哪儿?” 知道邀程敏政来京城,但不知道在哪儿。 严成锦摇摇头,看来这几日要断绝与程敏政断绝往来。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户部的疏奏,总会习惯性问一句:“良乡如今如何了?”仿佛良乡的流民丰衣足食,消灭贫困,盛世就来了。 牟斌答道:“良乡依旧清贫。”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程敏政呢?” “程敏政装成流民,去了良乡,每夜都给流民说书,似乎在讲包公怒断天下公案,但又有些不同。” “装成流民?”弘治皇帝诧异看过来。 “是,为了教化良乡的流民,上次良乡械斗后,臣也发现了,许多流民不知大明律法。”牟斌沉吟片刻,继续道:“京城的书生,似乎知道程敏政回京了,又说起了舞弊案之事。”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不愿再提,坐下来继续阅奏。 “南京户部尚书梁景请求致仕,朕记得,此人向朕上书奏请停免武当山道士所征杂役,颇有功绩,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请乞致仕了?” 萧敬面色古怪,陛下又来了,不由提点一句:“陛下,梁景是天顺八年进士,今年,七十高寿了。” 陛下,给人留几年享天伦之乐吧 “七十了?”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 严成锦的轿子在长安大街经过。 程敏政回京的消息传开,书生们引以为耻,咒骂不止。 有书生骂程敏政不得好死,死了也无葬身之地,埋了也要被野狗刨出来,拆尸碎骨,拆尸碎骨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总是惨无人道就对了 “你爹误人子弟!误人子弟!” “你可知,吾等被你爹牵连落榜,又要花去了三年功夫!你爹天谴也不足惜!” “误人前程者,不得好死!” “在下替家父,给诸位兄台道歉!” 听到熟悉的声音,严成锦微微撩开轿帘,只见程子堂被一群书生,强行父债子偿 舞弊一案后,树倒猢狲散,程派学生弃他而去,程子堂在京中并无依靠。 严成锦对何能道:“去叫五城兵马司的徐指挥使。” 不一会儿, 徐勇带着属下打马赶来,属下将书生包围起来。 “五城兵马司,执掌京城街道秩序,你们速速散去!若有违抗,本官将你们收押入狱。” 书生们一听纷纷溃散而去,程子堂愧然站起来,对着徐勇作了一揖:“谢过徐大人。” “不必谢我,本官也是受人所托。” “敢问是哪位恩公?” “不便透露。” 回到府上,严成锦拿出画得差不多的草图,请程敏政来京城之前,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帮程敏政洗刷名声,有七成把握。” 明年是乡试之年,成千上万考生在顺天府应试,许多书生家境一般,能读到的书有限。 “若是以程敏政的名义,在良乡建一座图书馆,随意借阅,书生会对程敏政感恩戴德吧?” 程敏政舞弊案发生于会试。 换句话说,被程敏政牵连的书生,不过百人而已。 参加乡试的顺天府书生有千余人,他们许多人人与弘治十二年的舞弊案,并无关系。 只是被人带了节奏 “图书馆的藏书要最齐全,才能诱引书生。” 入国子监的好处,就是能借阅藏书,国子监藏书极为齐全。 国子监每年的名额少,许多书生买不起书,也进不了国子监,就算买得起,也不如国子监全。 “普天之下,只有宫中的藏书,比国子监更全,此事还得陛下答应。”严成锦决定进宫一趟。 天亮了,御膳房给弘治皇帝炖了一碗补汤,刚喝过,萧敬便道:“陛下,严成锦求见。” “宣他进来!” 为何大家这样看着我,定是锦衣卫又给陛下禀报了什么 还不等他开口,弘治皇帝眯着眼睛,道:“朕猜,你有求于朕?” 严成锦颔首点头:“臣想帮程敏政洗刷名声,陛下信不信臣能办到?” 弘治皇帝摇摇头说不信。 李东阳等人也摇头,心下却等待奇迹发生。 严成锦道:“臣也不信,才来求陛下相助。” “” “臣想在良乡修建藏书馆,以供天下读书人览阅。” “建便建,问朕做什么?”弘治皇帝板着脸,心中嘀咕,这小子不会想要靡费吧? “普天之下,哪里的藏书也比不上宫中,恳求陛下恩许,将翰苑藏书和内阁的藏书,交予书商拓印。” 礼部尚书傅翰忧虑:“陛下不可!有些禁书不宜流出宫外,此举有违礼制,且藏书数目庞大,万一丢失” 第200章 老师,三缺一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严成锦:“内阁和翰苑藏书,许多是重要典籍,岂能轻易交给书商,不要胡闹。” 明朝化繁荣鼎盛,得益于百姓的识字率。 “此举与程敏政有和关系?”弘治皇帝又问。 “以程敏政之名而建。”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一听便懂了。 “臣此举不仅是为了程敏政,也是为了天下书生。 明年是乡试之年,寒门书生囊中羞涩,能买的书籍少之又少,若能在两京十三省建立藏书馆,供天下书生阅读,定会为朝廷输纳更多栋梁之才。” 严成锦深知,弘治皇帝关心靡费,其二便是人才。 “陛下,宫中藏书太多,若是搬运丢失,臣以为不可。”刘健道。 内阁大学士刘健和礼部尚书傅翰反对,若是没人支持,这事儿就凉了。 严成锦偷偷看向李东阳,小声道:“老师,三缺一。” 李东阳没好气瞥了这小子一眼,三缺一啥意思?但也知道这小子向他求助。 “陛下,贡生入国子监读书,不仅吃住不收银子,读书还能享受朝廷的俸薪,每月五两银子,相比之下,未入国子监的秀才,连书也买不起,若陛下能在两京十三省新修藏书馆” 父辈是军籍,李东阳从小生活贫苦,读书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对此深有体会。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既然是为天下书生请命,朕恩准了,但宫中重要典籍不可外流,且这些典籍让翰林抄一副本出去,不可将原书带出宫。” 这要抄到啥时候?怕到明年建立不起来。 平白无故丢个锅给翰林,那群牲畜还不弹死他 严成锦道:“陛下,藏书太多,不如让司礼监刻板承印?” 明朝的出版社,大致有三个部分,第一个便是司礼监掌管的经厂,规模极为庞大。 第二个是藩王府,藩王大多都有自己印刷工场,用料十分精致,藏书也多。 第三个是书坊,也就是老王书坊那样的民间印刷。 第四个是私人刻书,类似于藩王印刷,出于藏书爱好,嗯,没错,明朝已经有为爱发电的出版方式了。 “如此一来,又要靡费了!陛下不可轻易答应啊。”礼部尚书傅翰道。 严成锦微微低下头。 傅翰是明中期稍微有点名气的大臣,有些史料推断,程敏政舞弊一案的幕后推手正是他。 傅翰为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为礼部左侍郎,两人是礼部尚书的人选,史料推断华昶揭发程敏政,正是受了傅翰的指使。 事实上,他也当上了礼部尚书。 “傅翰与屠滽是好基友,屠滽因我揭举年间大计走了,傅翰在良乡的田地也因我弹劾没了,所以结论就是,傅翰想谋害本官!”严成锦在心中推演。 大殿中安静下来。 严成锦道:“既是在良乡新建,这靡费由良乡出就是。” 说起良乡,弘治皇帝又想到了流民,便问:“良乡如何了?” “良乡依旧清贫。” 这小子总说良乡清贫,可又总有银子,弘治皇帝有些怀疑,颔首点头:“司礼监刻板印发吧。” “谢陛下恩典!” 这应该是大明第一座公立图书馆了吧? 两京十三省,修建一座这样的图书馆,不知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五百年后,后人再提起程敏政时,再不会只说科举舞弊案。 良乡, 程敏政还不知京城的事,严成锦跟他断了联系,许久没派人来了。 他又收了三个门生。 草棚成了学堂,流民给他做了一张书案,白日在此教一教千字,到了傍晚就去说书。 在良乡极受欢迎,很快连良乡的百姓也知道,草棚区有个叫程青山的说书先生,讲得极好。 连王不岁也知道了,跟着工坊的流民来看看。 “这不是程敏政吗?” 王不岁差点没喊出来,怎么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入夜,良乡的草棚,灯火微黄。 衙门公告,娃娃明日能去县里的私塾上学,梁中乐坏了,手上动作飞快:“大父给你们编两个书篓,明日到私塾上学去。” “大父,我不想去学堂。” “说什么胡话!”梁中一巴掌拍在梁小二的屁股上。 哇地一声,梁小二哭了出来:“我想跟程先生,程先生会说书。” “说书将来能有出息?青山能有私塾的先生厉害?那私塾是县里的士绅办的,请了县里最好的先生。”梁中瞪着他道。 梁小一有些怯弱:“大父,我也不想上学堂。” 梁中正要揍这两个小子,有人在外头喊了一声:“老梁,给我家崽子也编一个,明日给你结工钱。” “好!” 梁中带着两个媳妇编书篓,草棚区不少娃要去学堂,他们连夜赶制,能编几个就是几个。 次日一大早,天边还是青冥色,草棚里燃起了炊烟。 梁中给乡民们送书篓去,一夜功夫,就编出来十二个,回到家里,大儿媳妇将烧饼做好。 “又跑去青山那儿了?”梁中不见两个孙子。 大儿媳道:“爹,由他们吧,去私塾也考不上功名。” 梁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许久没收到严成锦的信,打开信时,程敏政激动地热泪盈眶。 “居然有五个铜板?” 程敏政小心翼翼地将五个铜板,收进兜里里,明日上街头,买两个肉包子改善一下伙食。 再看信中的内容。 “贤侄要以老夫的名义,修一座藏书馆,供天下读书人借阅?” 程敏政瞪大眼睛,这一回严成锦没惜字如金。 写了两百余字。 程敏政想不明白,给严成锦回了信:建个藏书馆供天下人借阅,就能洗涮老夫的名声了? 在午门前的下马碑, “你小子为何总是喜欢折腾良乡?”李东阳没好气问。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将来连弗朗机人也要漂洋过海来送银子,严成锦恭敬道:“因为下官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说人话!” “良乡流民众多,此举不仅惠及京城的书生,流民子弟也能承惠陛下的圣恩。” 大明化发展繁荣,在于百姓的识字率比其他朝代高。 在两京十三省建立藏书馆,将让大明化繁荣更加繁荣。 傅翰笑道:“在殿上,本官也是为朝廷着想,严大人也是为朝廷效力,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若不说此话,或许此事过去了。 这么一说,反倒让严成锦慎重起来。 “傅翰不是怕我,而是怕都察院金牌御史的身份,弹劾胜率百分百,在朝堂上扇一耳光,回头又给一颗糖,你当我严成锦是什么人,你儿子?”片刻功夫,严成锦思索许多。 傅翰见他半天不吭声,便问:“贤侄?” 第201章 此子真不讲信用 严成锦嘴角噙着笑意:“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为了朝廷。” 书房的圣旨下到翰苑。 印刷之前,翰林要清点藏书的数量,记录在册,再送去司礼监的经厂,以防丢失。 “严大人,印刷的靡费一万三千二百两八钱六分银子,你看?”萧敬笑眯眯道。 萧敬真不是男人,竟连小数也算上,严成锦道:“有劳萧公公,派厂卫去良乡取银子就是。” 良乡的府库又要空虚了。 不仅要掏钱印书,还要在良乡修建一座藏书馆。 这两日,王不岁招呼良乡的流民开始兴建,就在常青书院旁。 “听王东家说,是要建藏书楼。” “修在这书院旁好,今后我家梁小一能借阅。” 在此建藏书楼是临时授意,程敏政和王越并不知情,感叹陛下圣恩,可是有个问题犯难了。 这藏书楼的名字谁来取? 王越干咳一声:“克勤兄,这楼的名字,愚兄辛苦些,由愚兄来取吧,就不劳烦贤弟了。” 此楼必定名扬天下,岂能让给你传世先生。 程敏政含笑道:“怎敢劳烦世昌兄,还是由愚弟来取吧,愚弟都想好了,就叫青山书楼。” 呸! 你的脸被狗吃了? 王越差点没一口老痰吐在他脸上,颔首笑道:“此后今后定会世代传袭下去,本官觉得,叫传世楼更贴切一些。” 程敏政微微皱眉头,不说话了。 王不岁瞧见两人差点没打起来,连忙去告诉严成锦。 “大人,小人看就叫迎客松书楼吧?” 严少爷新建的,若是叫这名字,两家都没有意见。 “叫青山传世书楼,昭告天下,此乃青山君和传世先生为良乡流民所建,天下书生皆可阅览。”严成锦不经意道。 王不岁连忙去安排人放出消息。 程敏政和王越一听,露出满意的笑容,迎客松名字不在上头,仔细一想觉得亏待严成锦,便各自掏了银子新建青山传世楼。 消息传出,京城书生无不以手加额,不知青山君和传世先生名讳,却受此大恩,庆幸大明有此大儒。 都察院, 严成锦被迫营业,要弹劾一个礼部尚书绝非易事。 傅翰露出的破绽太少,史料中并无太多关于他的记载。 搞不好,还会被反弹。 但傅翰明显会成为日后升官的阻力,只要有威胁,定然不能留。 否则可能会落得像程敏政那样,被人算计,致仕归乡的下场。 “弹劾之前,要先找到对应的罪名。”严成锦默默翻开了弹劾宝典大明律,心中叹息一声:“能安在傅翰身上的罪名太少。” 戴姗走过来,笑眯眯:“贤侄又在翻大明律了,这次想要弹劾谁呀?” “下官想弹劾礼部尚书,傅翰。”严成锦大声地说出来。 周围的御史双眼放光。 戴姗疑惑:“嗯?” “傅大人在良乡有投献得来的土地,且下官有所耳闻,程敏政舞弊案的华昶,乃是受了傅翰指使。”严成锦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戴姗面色沉下来,严成锦就知道,看来宫中确有傅翰是舞弊案的幕后黑手传闻。 “舞弊案已过,贤侄不要再提了,陛下不喜人再提起此案。” “若此事为真,都察院岂不是渎职!如何配称为陛下耳目?”严成锦大义凛然道。 他并不想弹劾傅翰,只不过是告诉一旁的御史:兄弟们,来大业务了! 果然,御史们的小眼神闪烁不定。 次日一早, 严成锦在左掖门排队,等待钟鸣,进奉天殿上早朝。 “听说昨夜都察院弹劾了礼部尚书?” “大人消息灵通,下官也是刚刚知道。” 严成锦对着李东阳道。 “我怎么听说,是你怂恿的?”李东阳囧囧有神的目光,仿佛要把严成锦的衣裳扒得一件不剩,看透他的内心。 “说来惭愧,下官昨日才提起,还没来得及弹劾,就被同僚抢了功劳。” 你管这叫功劳? 你们都察院做个人吧! 周围大臣纷纷投来愤慨的目光,恨不能生吞活剥,严成锦这个狗东西。 感受到威胁,严成锦连忙补了一句:“下官一向慎重,非有确凿证据,是不会弹劾的。” 大臣们的目光这才转为平静。 傅翰看向严成锦,具体弹劾什么罪状,他不得而知,听闻不是严成锦弹劾的,心中安定许多。 噹 钟响了,该上朝了。 武大臣们井然有序进入奉天殿。 严成锦站在柱子旁的角落里,今日还算太平,人事调动,内阁举荐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孙需为浙江布政司布政使。 “诸卿退去吧,都御史和礼部尚书留下。”弘治皇帝道。 都察院的御史与其他衙门不同,弹劾自由度极高,可以直接越过戴姗,将疏奏送给弘治皇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是弹劾的最高境界。 严成锦缓步退了出去。 曾鉴叹息一声:“本官也被弹劾了,南京都察院御史江容弹劾本官,陛下竟只留傅翰,身为外戚后,陛下反倒有些疏远本官了。” “傅大人的事或许更重要。” “本官听说虽不是你弹劾,却是你提起的,疏奏一旦写了,想退后就难了,傅翰是个急性子,你小心些。”曾鉴有意无意提醒。 傅府, “此子真不讲信用!” 虽然是王越弹劾,但此乃李代桃僵,傅翰在书房中踱步,不敢贸然进宫,怕陛下追问。 “把管事和账房叫来!” 管事和账房来到书房里,笑脸相迎,傅翰抬手一巴掌呼过去,重重啪地一声,疼得二人想哭又懵然。 “你们谁出卖了老夫!”傅翰怒目而视。 “老爷您说什么,还打人能不能说清楚在动手,小人被打得不明不白。” 管事委屈道。 “不是你们出卖,严成锦怎知我府上田亩几何?!”傅翰抬起腿狠狠踹下去。 “老爷轻些小人的腰疼” 令傅翰气愤的是,管家和账房伺候十多年了,眼不眨一下,就卖了他。 发泄一通,傅翰冷静下来,陛下看到后一定会查。 “看看锦衣卫能查出什么来。” 傅翰同往常一样含笑上朝,唯独见了严成锦,扭头就走。 “傅大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翰干咳几声,天气转凉后,便染上了风寒,耐着性子道:“是你让王越弹劾本官?” 严成锦见他咳嗽,连忙掏出人笼嘴带上,后退几步,“不是!” 傅翰瞪大眼睛,没想到此子还不承认了? 严成锦继续道:“下官身为御史,纠察朝野,以肃朝廷纲纪,这是下官的本职,岂能无事弹劾。” “本官没有那么多田亩,更无投献,你休要再弹劾。”傅翰咳嗽一声,没好气道。 早知道,就不在朝廷上与此子争辩了。 “下官相信,傅大人是清白的。” 你将田亩数写如此清楚,说我是清白的?傅翰懒得跟这小子废话,拂袖而去。 第202章 神一样的预言 傅翰的田亩查清楚了,牟斌来向弘治皇帝禀报:“陛下,傅大人的田亩确有增加,但只有两百八十亩。”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严成锦那个家伙诬告? 此子向来慎重,若无把握,绝不轻易弹劾,难怪让王越上这份疏奏。 “传严成锦和王越进宫。”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神色略显不安。 弘治皇帝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责备:“你可知,为了王越一封疏奏,朕派人调查了傅翰。” “臣知道。” 这时候还装糊涂,陛下说不得要下旨斩了他。 弘治皇帝声震瓦砾:“你可知诬告是何罪?” “明律,凡诬告人至死罪,所诬人已决者,反坐以死。未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总得来说,相当于把被告人受到的刑罚,返回到诬告人身上。 这是一条自带反伤效果的律法。 严成锦记得很清楚。 “你知道就好,日后行事要稳重些,傅翰是礼部部堂,九卿之一,你可知诬告一个六部部首,要承担多大的罪责?!”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老臣糊涂,请陛下责罚。” “这次是臣和王大人误会了傅大人。” 王越巴不得辞去这身官职,升官无望,不如回家养老。 “念在你是出于纠正朝廷法纪的份上,朕饶了你一次,日后不得莽撞了。”弘治皇帝有些不悦。 严成锦怏怏不快:“臣遵旨。”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纳闷了,傅翰官至礼部尚书,家中只有二百亩地? “礼部尚书果然不好对付。” 王越皱眉:“老夫知道怎么回事,八成是这田亩被人隐匿了,是黑田,贤侄从何得来这样的证据?” 当然是穿越福利,难道还能是傅翰告诉我的吗 “下官觉得在理。” 王越沉吟几声:“贤侄扳不倒他,隐匿的田地,极为难查,普天之大,你知道隐匿在何处?贤侄不如一会儿与老夫到傅府一趟,登门请罪。” 他能放下身段,就怕严成锦不肯。 “下官不去。” 弹劾不赢就跪舔?舔狗一无所有,虽然不知此咒真假。 慎重起见,是万万不能舔的。 “要弹劾一个二品大员谈何容易,再查一次,陛下也要动怒了。” “下官再想想,大人先与我一同回府吧。” 严成锦出了宫,在午门前的下马碑,等来了轿子。 “若程敏政的舞弊案是傅翰所为,这人就太坏了,日后推行新政,定又会阻碍,慎重起见,万不能留。”严成锦暗自琢磨。 若是黑田,更不能留傅翰在朝中。 严成锦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史料记载,弘治十五年二月二十日,傅翰病死在家中。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若傅翰知道,他的人生只剩一年时间,还会浪费生命天天上班? 可是 “如何让一个人相信,他会在一年之后死去?” 严成锦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写一本明版诸公生卒志 他知道不少人的生卒。 连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也知道。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慎重起见,决定暂时打消。 回到府上,严成锦请来了太医院院判刘泰。 “刘大人,本官有一事相求。” 刘泰轻捻着胡子,脸色潮红:“你有事就说,不必客气。” “我观傅大人面相,气色欠佳,咳嗽不止,恐怕活不过两年,刘大人可否登门去瞧瞧。” 保守起见,严成锦多说了几个月。 “你果然懂医术!”刘泰看破了他一般,激动道。 他就觉得奇怪,严成锦不通医术,怎么能先后治好皇后和太后的病。 连用鸡蛋清如此奇怪的方法,都能想出来,不会一点医术谁信? “还请刘大人去看看。” 刘泰捋着胡须,略作沉思:“本官岂能还是请示过陛下吧。” 御医给大臣看病,是陛下的一种恩赐。 没有陛下允许,他不能贸然给傅翰看病。 东宫, 弘治皇帝监督朱厚照的学事,要他写一篇治国策论,朱厚照磨磨唧唧半天,才写出来一半。 杨廷和道:“有臣在便可,陛下不如回去歇息。” “无妨,朕今日看他能作出什么章来。” 牟斌走过来禀报:“陛下,刘泰求见。” 刘泰缓步走进大殿,弘治皇帝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他。 “陛下,臣方才去了严府一趟,听闻严成锦说,傅大人身体不适,恳请为傅大人出诊。” 弹劾不成,就找人给他瞧病? 弘治皇帝满脸错愕,犯嘀咕道:“严成锦让你给傅翰瞧病?” 见弘治皇帝心有疑虑,刘泰微微抬头:“天凉了,傅大人风寒咳嗽,本来请一般的大夫就好,可严成锦说,傅大人或许活不了两年了,臣想替他看看诊。” 人命至贵,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刘泰相信自己的医术。 弘治皇帝听着觉得离谱,看向朱厚照问:“严成锦会断人生死?”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定是忽悠人,不过,老高敢这么说,那傅翰两年后必死无疑了。” “为何?” 两年内,傅师傅不死,老高也会把他弄死的吧?朱厚照知道说了会挨鞭子,老实道:“儿臣瞎说的。” 弘治皇帝黑着一张脸。 准许刘泰去傅翰府上瞧病。 傅府, 傅翰沐浴之后在祠堂上香,身为礼部尚书,对礼制十分推崇,躲过一劫,便在祠堂里告慰先祖。 “咳咳” 傅翰接过下人的手帕,擦了擦手,又接过香。 “老爷,宫中御医刘大人来了,说是给您瞧瞧病。” 陛下御赐的?傅翰感动得不能自已,连忙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来,起身去正堂迎接。 “怎敢劳烦陛下挂心。” 刘泰一边说着,一边瞧着傅翰的面相:“傅大人最近可有什么不适,下官替你把把脉?” “嗯!”傅翰把手伸出来,叹了口气道:“喉里发干,胸中闷痛,不思茶饭。” 刘泰替他把完脉后,觉得奇怪。 傅翰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刘大人不妨直说。” “好,何时有出现病状?” “天凉之后,御医可是看出来什么?但说无妨,若是不说,老夫心中反倒憋的慌。”傅翰薄唇微动。 刘泰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来:“下官去了严府,严成锦说大人余岁不过两年,下官才来府上看看。” 严成锦那狗东西消遣我? 傅翰气急败坏,摆摆手:“刘大人请回,这病老夫不看了。” 第203章 说得真准! 被咒还剩两年活头,搁谁身上也会愤怒,刘泰并不生气,深以为然道:“傅大人先别生气,别人或许不知,但下官猜测,严大人是懂医术之人,否则岂能悟出云南黑药以及替太后瞧好病?还改良耕牛育种。” 傅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命是自己的。 “那依你看,本官的病?” 刘泰叹息一声:“下官看不出来有性命之忧,先给大人开两幅药吧。” 严成锦听说刘泰去了傅府,不知能不能把傅翰吓退。 早朝的时候,傅翰还上朝,只是偶尔咳嗽,严成锦摸摸掏出了五个人笼嘴,戴上。 两日过去,吃了刘泰两副药后,傅翰仍不见好转。 天越来越冷了。 路过正阳门时,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道士在替人算卦,峨冠修鬓,仙风道骨。 “停轿!” 傅翰走到桌子前,坐下便问:“先生会瞧什么?” “大人想瞧什么?” “安康。” 道士闭上眼睛,众人知道,这是与某仙人会面,询问阳寿。 片刻之后,道士睁开眼睛,面露难色:“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人时日无多,还请尽快准备后事。” 想不到这道士如此直接,傅翰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吐出四字:“满口胡言!” 失魂落魄的坐上了轿子。 回到府中,管家迎了出来:“大人,石山居士请来了。” 傅翰心中一喜,大步朝正堂走去,一个儒衫纶巾的书生见了他,连忙行礼。 “你来帮老夫瞧瞧病,有人说老夫活不了两年。” 汪机伸手搭在傅翰手腕上,皱着眉头:“敢问大人,此话是谁说的?” “怎么了?” “说得真准!” 傅翰瞪大眼睛,差点没吓死过去,严成锦那狗东西,竟一语成谶! 石山居士是坊间的神医,治愈无数,名声极好。 他这次终于信了。 “大人好生休养,还是有希望治愈的。” 次日一早,天气寒冷。 弘治皇帝体恤百官,特意命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大臣们到左右掖门排队时,红日初升,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人群中不时有人传来咳嗽声。 钟鸣了,进入暖和的奉天殿,大臣们抖了抖身子,感受铺天盖地袭来的暖意。 严成锦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准备要散朝的时候,傅翰站出来一步:“臣病不能侍奉,恳请陛下恩准致仕。” 严成锦顿时精神起来。 大臣们也看向傅翰,傅翰当上礼部尚书还不到两年,竟要致仕?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傅爱卿,朕已让刘太医诊断过,说你并不大碍,不要多心了。” 庸医啊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傅翰涕泗横流,眼睛模糊了:“臣又请了石山居士瞧病,陛下或许不知此人,此人是坊间神医,断言臣活不过两年,臣不怪严成锦,反倒要感谢他,恳请陛下准许臣致仕。”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严成锦这个家伙竟说中了? 石山居士就是汪机,明朝的一位神医。 被李时珍推崇,可见其医术之高,此人竟被傅翰请来京城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 弘治皇帝看傅翰脸色苍白,日渐消瘦,于心不忍:“朕,准了。” 傅翰跪伏在地上,给弘治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出了奉天殿, 严成锦连忙对着傅翰道:“傅大人可否将汪大夫引荐给下官?” “你要见他做什么?”傅翰回头看了严成锦一眼,没有了先前的敌视。 严成锦如实道:“下官想做个体检。” “改日吧?”傅翰道。 “别改日了,就今日吧。” 傅翰见他坚持,颔首点头。 傍晚时分,汪机背着药箱来到严府,这是一座很破旧的府邸,没有门牌,四周也无行人可问。 “傅大人说,没有门牌就对了,应该是这家。” 汪机轻轻扣了几下门,只听门里传出:“玉泉丸化虫丸月华丸。” 这是千金方。 听傅大人说,严府进门需要暗语,汪机道:“琼玉散沉香散鸡鸣散?” “你等等,我也不知对不对,要禀报少爷。” 不一会儿,门开了。 汪机被迎了进去,院子里四处种有蔬菜,还养着鸡羊,穿过院子来到正堂,瞧见一个书生。 “严大人好,傅大人说让学生来给大人做个体检?” “对,你帮我把把脉,看看血压高不高。”严成锦伸出手,他以前一年就要去体检一次的。 如今三年没体检过了 “大人气血旺盛,身体比一般人要强壮”汪机皱着眉头,好奇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怎会有如此强健的体质。 每日早起晨练,听到这句话,严成锦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还请汪先生每年这个时候进京。” 汪机疑惑:“进京做什么?” “给本官体检。” 傅翰准备离开京城,回家乡修养,叫了牙行的马车,将家财全部搬上车,准备运回乡。 “老爷,汪大夫回来了,严大人也来了,说是来跟您道个别。” 严成锦? 傅翰摆摆手,干咳两声:“去把他叫进来吧。” 不一会儿,管家又跑回来了:“严大人说,不进来,就是想跟你道个别,见了面会伤感,说完便走了。” 不见面怎么道别? 严成锦这个家伙消遣本官? 傅翰差点没被他气死,严成锦这乌鸦嘴,说他只剩两年余寿,汪大夫看了还真是两年。 严成锦站在傅府门外,并未走远。 “史料说,傅翰与程敏政舞弊案有关,若能澄清,说不定程敏政还能被起用,如何套出他的话来?”严成锦在等曾鉴。 同为六部部堂,曾鉴与傅翰有些交情。 严成锦撩开轿帘,只见曾鉴缓步走进傅府中,半个时辰后,傅翰和曾鉴站在府门前饯别。 傅翰坐上马车,一行车队离开京城。 回到府上, 曾鉴已先他一步来到府里,在正厅喝着茶:“贤侄啊,老夫问出来了。” 严成锦心中狂喜:“大人请讲。” “他说有愧于克勤雄。” “只有一句话?” 你进去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啊!你就问出来一句话 严成锦陷入沉思当中。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仔细推演之下,得出三种可能: 甲:傅翰是程敏政案的黑手,心生愧疚,才说出这句话 乙:傅翰是程敏政案的帮手,心生愧疚,才说出这句话。 丙:傅翰与程敏政案无关,因没帮程敏政,才心生愧疚。 丁:傅翰与程敏政案无关,但知道黑手是谁。 “有劳曾大人了,曾大人请回吧。” 曾鉴忽然眼睛发直,目光炯炯,含笑道:“贤侄真能看出傅翰的余寿?” “大人这是何意?” “帮老夫也看看。” “”严成锦。 你还有七年活头,不必担心。 严成锦没敢跟曾鉴说,怕七年变成了一天。 第204章 琼州拓荒 旭日东升,霞光满天。 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除了礼部排头的位置少了个人,其他一切未变。 朝廷的议程一层不变,先处理九边的兵务之事,随后是各地民生,最后是离职申请。 各地请乞致仕的官员,都会在离职申请环节通报。 下了早朝,严成锦回都察院,学习弹劾疏奏。 海南, 李康和许进忠终于登陆了,这是一座温暖的岛屿,时至十月,京城必定天寒地冻。 这里竟温暖如春? 一个多月的航行,流民和屯田校尉们不堪折磨,此刻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目之所及的一切,郁郁葱葱。 许进忠露出久违的笑意,问李康道:“咱们开垦哪里?” “哪里荒地开哪里。” 许进忠脸色惨然:“这满岛都是荒地,全开了?” 李康点点头:“正是,老高兄是这么说的。” 海南居住着的居民少,又缺乏铁具,开垦的荒地极少,严成锦的本意正是将整个岛上的荒地全开了。 只种稻米和玉米,其余一概不中。 “严大人说稻米能一年三种,入了冬也能种,莫要错过时令,待本官将陛下圣谕给各府知县,可随意调用岛上的荒地。”李康道。 许进忠想起严成锦交代他的,提防土司叛乱抢粮,岛上有不少荒地是蛮夷土司的,陛下的圣谕不一定管用。 “先去哪一个州府?” 李康也不知道,道:“你先等本官一下。” 走到一旁的草丛里蹲下来。 左右看一眼,四下无人,便将严成锦的书信拿出来。 只见书信上,有一封写着:登岸后,亲启此信 李康连忙将信打开:琼州府,海瀚 “海瀚是什么意思?听着像地名。”李康猜测。 看到信后还有五个小字: 阅后,吃了它 是的,李康发现没看错,正是“吃了它。” “老高兄怎知这里没火?” 李康将纸撕碎了,塞进了嘴巴里,咽了半天才从草丛里跑出来:“水快给本官水。” 好心的许进忠连忙递过水袋:“出个恭怎么还噎住了。” 李康连灌几口水,才将那封信咽了下去。 “先去琼州府吧。” 许进忠知道,脚下踏着这片土地便是琼州府的范围。 是已逝阁老丘濬的故乡,土司相对少一些,在琼州府落脚倒是不错的地方。 琼州府比北直隶清贫的县相差无几,只是这里能看见大片的荒地,还未铺设水渠。 流民们和屯田卫将带来的农具搬下来。 这支队伍,走在哪里都会引起轰动。 一个土司也不一定能调遣如此多人。 李康将圣谕送到了琼州府,琼州府知县黎廷玉奉命将鱼鳞图册拿出来。 “钦差大人,只要不在鱼鳞图册上的地,皆可开垦,只是有些地被土司私自圈禁,大人要小心啊。” “黎大人,琼州府可有海瀚此地?” “未曾听闻。” 李康纳闷了,难道不在琼州府? 琼州府不提供食宿。 一切要靠他们自己。 屯田营善修建和耕种,迅速在琼州野郊开出一小片地方,搭起营房。 “这片地方是琼州府所辖,明日就开这片地吧。” 李康放眼望去,至少有万余亩,高低不平。 许进忠疑惑:“李大人,这片荒地虽湿润,却不是水田,周围也无沟渠,能种吗?” “老高兄说,玉米种在旱地里就可以,不用水田。” 许进忠将信将疑,玉米这名字还是临时起的,大明没种过,监军大人怎么知道能种在旱地里? 给流民和屯田营分了铁具,除了几个伙夫留在营地里,其余人全部开荒。 “这地难开,草下压着大石,难怪土司和百姓不要。”许进忠还觉得奇怪,现在了然了。 驻地没有水源,得走到几里外的一条河流。 许进忠命人在驻地旁试试,能不能挖出一口井来。 “大人!是土司!” 许进忠抬头望去,约莫百来人,穿着奇怪的服饰,朝这边走来。 “” 许进忠一脸懵逼。 “他娘的,先拔刀再说,兄弟们!拔刀!” 千余屯田卫拔出刀剑,白刃耀眼,亮起一片碎光。 土司们大惊失色,顿时站在原地,不敢靠近,看了那片荒地一眼,又折返回去。 “土司不得不防,你们几人巡逻,这里草木碍眼,激灵一些。”许进忠吩咐身边几个亲卫。 李康道:“得去衙门要个通晓土司话的胥吏。” 许进忠点点头,方才那些土司是敌是友,不清楚,幸亏他机智,先拔刀再说。 “不过,在贵州云南等地,常有胥吏和土司勾结之事发生,也不能让人放心。” 许进忠去过贵州平叛,多长了个心眼。 就算胥吏和土司当面勾结,他们也听不出来。 “这倒是。”李康忽然想。 老高兄说的傅翰,会不会是人? “应当是我多心了,老高兄从未来过海南,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人叫海瀚?” 五千余人开荒极快,片刻的功夫,就开出一亩地。 李康拿来铁锹,将玉米放进去,再将土埋上。 “这样就好了?” “嗯!” 许进忠心中忐忑,千里迢迢来种玉米,千万别处岔子,“多久能成?” “两月余,本官也不得而知。” 隔着三尺就挖一个坑,每个坑里放下两颗黄金果。 李康一粒一粒的数,生怕放多。 这里的地,至少有万顷,带来的玉米不够种。 “大人,那边的树上有越王头。”亲军将几个大椰子奉上。 许进忠左右瞧瞧,这玩意儿像木脑袋,硬邦邦的,挥剑劈开一个,递给李康:“这里无水能喝,先尝这个吧,方才你去衙门时,我与小贩买了一个,味道很好。” “嗯。”李康不客气地接过来。 “还有吗?都弄回军营里来。” 亲军面露难色:“有是有,土司不让摘。” 八成是土司种的越王头,被他们偷回来了,在鱼鳞图册上,这周围是朝廷的荒地,李康道:“此处应该是黎大人所说,土司私自圈禁的地方。” “有多少人?”许进忠问,若人数不多,可以将土司打下来。 “属下也不知,寨子似乎不在这边。” 动了土司圈禁的地,必定会起冲突,土司不服朝廷的管治,反抗异常激烈,常年与海南各府摩擦不断。 许进忠巡视一圈,命属下将营地周围垒起来,用木头搭建几座烽火台。 第205章 举世罕见的大手笔 经过近两月的时间,良乡的藏书馆建成,高五层,巍峨耸立,磅礴大气,成了良乡最高的建筑。 藏书馆的东南西北四角。 有四间巨大的屋舍,摆置上百张台凳,可在这里阅读。 出自严成锦之手,所以,在藏书馆的墙角下,嵌着一块碑:弘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建成,建筑师:老翁逾墙走,高处不胜寒,打两字? 后世,良乡藏书楼的建筑师,成了千古谜团 建楼时,司礼监的经厂同步在印刷,各类典籍印制了大半,五楼还空着,后续的藏书会搬进来,但藏书馆已向天下开放。 “若两京十三道,都按此规模建筑,不知要耗费多少靡费。”张贤心疼:“举世罕见的大手笔!” 建这一座藏书馆,花去了八万两银子,掏空良乡库银,还欠着严大人两万多两银子。 严成锦觉得值得,流芳百世,传诵古今,值得用最好的材料。 邸报传出,听闻藏书馆的藏书,与宫中相差无几,天下读书人纷纷赶来京城,更确切的说,是赶来良乡。 “府库还有多少银子?”严成锦问。 张贤苦着一张脸:“没了,一个铜板也没了。” 严成锦心里暗想:“那只能租地皮了。” “大人又要做什么?” “过不了多久,天下书生都将赶来京城,他们住哪里?” 张贤双眼放光,良乡的客栈,连商人也不够住,许多伙计睡大街上,日后书生一多 虽说从它动工起,就能看见,但谢玉真正站在藏书馆前,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日后定会有许多书生来良乡,牙行的后院,可以新建几十间厢房。” “大生意啊!” 良乡的秀才站在楼前,激动的热泪盈眶,清贫如水的良乡,竟出现举世罕见的藏书馆。 “听闻,此楼是程敏政所建,就是弘治十二年鬻题的程敏政,听闻是家丁鬻题,致使百余考生落榜。” “唉,侍郎一职被罢去,想来程先生亦是被牵连。” “不管昔日如何,今日之举此乃大善!” 几个秀才争先恐后要进书楼,却被门皂拦住了。 “凡进藏书馆者,先去净手池净手,方可进楼。” 一旁果然有一方不断翻涌的清水池。 藏书馆,归衙门三班六房的礼房管辖,每层皆有衙役,怕书生将书纸偷偷撕下来带走。 草棚区, 程敏政打了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今日给学生放假。 “今日为师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揣上五个铜板,程敏政带着梁家两个孙子,去藏书馆。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进出藏书馆的,都是儒裳纶巾的秀才,他们一大两小三个流民站在此处,显得十分突兀。 程敏政老泪纵横,这是老夫建的? 巍峨的楼宇,让人心中澎湃。 “老人家可是要进书楼借阅?”一个秀才站在程敏正旁边,关切道:“不知书楼是否让流民踏足,不妨在下且先帮你问一声,免得唐突。” 王越东瞧瞧西看看,这藏书楼比华殿旁的藏书楼还好,贤侄不厚道! 忽然瞧见藏书楼外,站着一个大流民,两个小流民。 看着怎么有点像 “程敏政?!” 程敏政错愕地抬头,瞧见王越大步从藏书楼里走出来,连忙别过头去:“在下不是程敏政。” 王越不怀好意笑道:“别装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下本就是流民。” 王越一听声就知道错不了:“那你叫什么?” “我师傅真的不是程敏政,他叫程青山。”梁小二认真地道。 程敏政抬起手,一记暴栗,梁小二哇地一声哭出来。 王越哈哈大笑。 藏书馆开了一个时辰,四个阅书舍中就有上百个书生,奋笔疾书,藏书虽不能带走,却能抄录一份。 程敏政登上二楼,看见这到熟悉的书目,心中一阵激动。 “连詹事府的藏书,也有收录,比江南的万卷楼还齐全。” 京城的书生陆续赶来,打算在良乡久住。 梁中的烧饼生意竟好起来,一天的烧饼不够卖。 紫禁城, 朱甍碧瓦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天寒地冻。 弘治皇帝召见大臣的地方,从奉天殿移到了暖阁,殿中十分暖和,大臣站着昏昏欲睡。 周彧老老实实道:“陛下,石景山的耕牛生了,臣花了许多银子买草料,又雇佣工人打理牛房,这靡费”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道:“这些牛犊要好生照料。” 不给靡费? 周彧没好气道:“照料不了,臣没银子了。” “放肆!”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周彧心惊胆战地跪下来,嘀咕道:“臣没银子了,照料一年的耕牛,臣的俸禄,还不及牛的一半呢” 户部尚书韩道:“陛下,石景山的牛房不能撤啊,不如,将石景山的牛房交付朝廷。” 严成锦一听就知道,韩想白嫖,作为朝廷大臣,嗯,是个好官,但站在生意人的角度上,畜生啊 百姓为什么不自己开荒,要去租士绅的土地来种? 正是因没有耕牛! 一头耕牛使用曲辕犁的耕牛,就能完成同时期西方六至八头耕农的工作量。 “得让朱厚照再找个新项目给周彧才行,外戚的油还得继续流,不流哪来的银子。” 弘治皇帝犹豫一番,还是决定给周彧一些补偿,清算八成的靡费。 下朝后,大臣们退出大殿。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宫中的藏书印完了吗?” “爷,印完了,送到良乡去了,良乡的藏书馆已开,京城的读书人相竟奔赴借阅。”萧敬恭敬地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 东宫, 朱厚照穿着暖和的袄子,射完一箭,无趣地把弓丢到一旁,入冬后,蛐蛐都找不着了,宫中少了许多乐子。 “最近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一旁的太监连忙凑上来:“良乡建了一座藏书馆,比宫中的藏书楼还要气派,才子汇聚,盛景堪比江南。” 朱厚照嗤笑一声:“读书有什么好玩的!” “殿下不知,在藏书馆,有个极为好玩的事,叫斗诗。 读书人多,藏书馆的书少,两个书生看上同一本书时,便以斗诗取胜!听说有个才子,斗诗九十场,抢了九十本书,未尝一败。”另一个小太监谄媚道。 “哦?”朱厚照双眼放光。 “此人叫康海,幼时被称为神童,在武功县极有名气。” 朱厚照不乐意了。 “在本宫的片地皮上,有人敢称神童?” 天下才华,本宫占十斗 不对,本宫占七斗,老高占两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竟敢称神童?简直是不把本宫这个大神童放在眼里! 另一个小太监道:“还有一个人,斗诗极为厉害,此人名叫程青山,是个流民,在藏书馆抢了二百三十本书,也是未尝一败。” 抢了两百三十本? 朱厚照争强好胜之心被点燃,管他是不是流民,不怀好意笑道:“你们四个换身衣服,跟本宫出宫!” 第206章 神秘的诗神 京城,天寒地冻,树上结了厚厚的冰柱。 小冰河期的威力,将京杭大运河的冻住了,漕运被迫停止,来良乡的商人少了许多。 良乡作为大明的小商品之都,大明的义鸟。 渐渐冷清下来。 摩天水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冬天闹灾荒,饥民占道抢掠,太平车和马车在雪地里难走。 江南的商人不敢冒险,等明年春再来良乡。 良乡的官道,变得冷清起来。 五匹快马奔腾而过,朱厚照驾着快马,飞驰在雪地里。 良乡,藏书馆, 四间借阅室挤满了人,书生们奋笔疾书,将借来的书抄在纸上,尽快将书还回去。 朱厚照来到藏书楼,走进一层,便看见有几人围在一起。 “殿下,那边有人斗诗!” 朱厚照兴高采烈过去凑热闹。 两个书生站在书架前,其中一人稍高一些。 “兄台,这本丘濬大人编修的通鉴纲目,在下也看上了,可否先让在下借阅。”稍高的书生彬彬有礼道。 朱厚照纳闷了:“通鉴纲目这书,坊间的书坊有售,为何还要抢?” 旁边的书生道:“兄台不知,这本通鉴纲目中,有丘濬先生的注释,与其他通鉴纲目不同,丘濬先生乃是前内阁首辅,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得他注释,会有许多感悟。” 看的是丘睿的注释,并非书本身。 没想到,本宫平日瞧不上的书,在宫外如此抢手 矮书生分毫不让道:“那只好斗诗了,阁下先请?” 周围的人双眼放光,等了半天,终于开始斗诗了! 只见,高书生沉吟片刻,走了几步:“ 七客同期贺诞辰,古诗三寿句如新。 合为一百八十岁,总是东西南北人。 露洗高松如细雨,风回曲径卷湘筠。 杏园雅集今重见,良史当筵亦写真。 ” 啪 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周围的人连声叫好。 “好诗!” “好诗啊!” 矮书生一听便知道,无法吟出这么好的诗,拱手道:“兄台大才,在下佩服,这本典籍,就让兄台先阅了。” 周围的人倒不觉得丢脸,这高书生名叫黄粱,在藏书馆斗诗小有名气。 别人没听过,但朱厚照却在宫中听过这首诗,好嘛,你竟然盗别人的诗 那本宫也盗。 众人正要离去。 “住手,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站出来。 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那高书生黄粱拱手道:“在下好不容易得来,恕不能想让,斗诗如何?” “你先来,还是本宫先来。”朱厚照手舞足蹈。 “兄台先来吧!” 朱厚照干咳一声,笑吟吟:“ 紫阁勋名近已休,章空自压儒流。 孤舟敢许悬天日,浩气还应射斗牛。 苏子蛰松遭众谤,杜陵荒草唤穷愁。 乾坤不尽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 一片死寂。 朱厚照茫然四顾,怎么没人鼓掌? “好诗!” ”真是好诗!今日听了两首好诗!“ 朱厚照笑着将书接过来,丢给一旁的太监。 接下来,藏书馆中不时响起一道声音:住手,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一个时辰后, 小太监的怀里抱着一摞书,跟着朱厚照,从一楼爬到了五楼。 “快数数,本宫抢了多少本了?”朱厚照兴高采烈。 “殿下,抢了二十七本了。” “才二十七本?!” 朱厚照不满意地冷哼一声,道:“离那狗屁程青山,还差两百多本!” 小太监心里委屈,抢了这么多书,再抢,就要被人打了 楼下的四间借阅室,传闻着,有人一个内抢了二十七本书,极有才气。 “咱们先回宫吧,明天再来抢!”小太监问道。 “陛下若去坤宁宫用午膳,不见殿下” 朱厚照踹了他一脚,杨詹士一定会告状,早晚要挨揍,还不如晚点回去。 “那个叫流民诗神的家伙呢,本宫要他好看!” “没瞧见。” “殿下,康海来借书了!” 朱厚照眼中放出精光,道:“在哪里,快带本宫去!” 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从书架上抽走一本书,周围无人上来抢,在藏书馆待久了,都知道此人就是康海。 “慢着!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朱厚照背负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 康海诧异地抬头,只见五个书生走过来,为首那个书生,相貌堂堂:“兄台就是一个时辰内,作了二十七首诗的人?” “嗯,你先来还是咱们先来?”朱厚照乐了。 咱们? 康海狐疑,五人个一起上? “小爷,这次由小的来吧?”一个小太监道。 朱厚照记得这太监的名字,他叫高凤,在内书院读过书,多次得到司礼监大垱的赞赏,比普通的翰林还有才华,可惜是个太监。 “嗯,就由你来吧,别丢本宫的脸。” 朱厚照想让高凤试试此人的才学。 高凤穿着儒裳纶巾,看起来与读书人无异,得意的问:“兄台先来,还是我先来?” “阁下先来!” 高凤扯着嗓子:“ 浩渺烟波归宿梦,江南夜雨断愁肠。 一曲相思金山寺,孤帆远影过豫章。” 高凤念完,旁人拍手称快,顿时傻眼了,“这五个人难不成是江南的才子,竟个个皆有才华。” 康海皱着眉头,此人的诗还算好,但不算极好,想了想,道:“ 宝靥西邻女,鸣筝傍玉台。 秋风孤鹤唳,落日百泉洄。 座客皆惊引,行云欲下来。 不知弦上曲,清切为谁哀。 承让了!” 两首诗高下立判,高凤的诗虽有些意境,但叙述的故事却不完整,康海的却不同,从头至尾是完整的故事,且表达的情感丰富,让人伤感同情。 书生们颔首点头,有人甚至偷偷将康海的诗抄下来。 朱厚照笑吟吟地站出来:“且慢,本宫还以为你真是神童,也不过如此嘛,该本宫了。” 书生们嗤之以鼻,不知这臭屁的书生是谁,看起来却极为厉害的样子。 朱厚照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才道:“听好了,本宫要念了。 斯今古一堪衰,吾道真传已作灰。 鸿雁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 迅雷不起金縢策,紫电谁知武库才。 此气那同芳草合,浑沦来往共盈亏。” 康海听罢,一时间沉浸在诗中,愣了许久,随后双手将刚到手的礼经大义奉上。 朱厚照笑嘻嘻道:“承让了。” 良乡衙门旁边的小院, 张贤来找严成锦:“严大人,藏书馆有人捣乱,只抢书,不看书,此人连康海都斗败了!” 这两日藏书馆流传。 流民诗神程青山,经纶才子康德涵。 康海不仅是大明前七子之一,还是弘治十五年的状元。 谁把他斗败了? “张大人把他抓起来就是,找本官作甚?”严成锦若无其事。 能抓吗? 能抓本官早就抓了! 张贤面露难色,期期艾艾:“他还带了四个才子,此人叫朱小寿。”这么提醒,大人你懂了吧? 第207章 世上再无八虎 朱厚照抢了康海的书后,逢人遇见他,干脆直接双手奉上。 “没劲,那个叫程青山的流民呢?” “程青山今日似乎没来。”小太监特意留意,没见有流民。 严成锦来到藏书馆,瞧见朱厚照带着四人,各自抱着一摞书。 “天雪天,道阻且滑,殿下怎么来良乡了。”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宫里闷,本宫听说良乡斗诗好玩,就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流民程青山?本宫想找他斗诗。” 严成锦脸色凝固。 “殿下斗不过他的,还是不要找他了。” 朱厚照不乐意了:“为何?” 因为他是你师傅程敏政,你那两把刷子能斗得过吗?严成锦道:“大雪闹慌,流民到处乞食,或许去他处行乞了吧。” 朱厚照只好作罢,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就要挨揍了。 “高凤,你去牵马,本宫要回宫了。” “等等!”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身后四人,四人身穿儒裳,头戴纶巾,但仔细看,要比读书一般的书生,要细腻许多。 “你是宫中司礼监伴伴高凤?” 朱厚照心中一喜:“他们是内书院的四大才子,学问做得好,萧敬安排陪本宫读书,这是高凤,这是丘聚,这是罗祥” 严成锦微微一笑:“那这位一定是魏彬魏公公了吧?” 一旁的太监欣喜:“严大人认识咱?” 八虎来了四虎? 全凑齐了 这四个太监,个个不简单。 魏彬会武艺,掌权后,他总掌京营中的三千营。 高凤是内书院毕业的高材生,毕业直接分配工作那种。 丘聚是内侍的头头,武艺高强。 罗祥啥都会一些。 “不如四位公公一起去牵马,本官与殿下有话要谈。”严成锦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为何本宫身边有太监时,你总有话要说?” “严大人有话,不妨在这里说,咱是殿下身边的长随太监,也不是外人。”高凤道。 “殿下今日胜了几人?”严成锦问。 朱厚照得意一笑,道:“本宫连斗二十八首诗,胜二十八人,只差程青山了,老高你摇头是何意?” “臣见过程青山,此人聪慧无比,殿下斗不过他,还不要寻他了。” 朱厚照眯着眼睛,老高这家伙,又开始忽悠人了。 “臣有一题,程青山眨眼便猜出来了,殿下却不一定猜得出来。”严成锦开始洒鱼饵,朱厚照这厮的软肋,便是好斗。 “你上回说的袋鼠,本宫便不服气,说说看,本宫不信,这天下有人能比本宫聪明!”朱厚照认真起来。 “那好,臣问殿下,东的尽头是哪里?” 朱厚照想了想,斩钉截铁:“是海!” “西的尽头又是哪里?” “西域的蛮国!” “南的尽头又是哪里?” “还是海!” “北的尽头又是哪里?” “无尽的草原。” 严成锦摇摇头,道:“殿下全答错了。” 朱厚照一脸错愕,高凤四人觉得太子答的没问题,高凤呵斥道:“严大人,休要戏弄殿下!东的尽头便是海,你竟敢欺弄!” 朱厚照却陷入沉思,看向严成锦:“你说是什么?” “东的尽头,还是东,西的尽头,亦是西,南的尽头,还是南,北的尽头,亦是北,这天下,是圆的。”严成锦道。 地圆说被证明还有十九年,麦哲伦将出海,证明这一说法。 若大明先一步出发,那 “殿下若不信,可派高公公从东出发,丘公公从西边出发,罗公公从南出发,魏公公从北出发,若他们终有一天相遇,便说明,臣说的没错。” 高凤呵斥道:“好你个严成锦!咱就说殿下身边的伴伴,为何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原来是你使的坏!丘聚、魏彬,你二人将他抓起来!” 丘聚和魏彬刚要动手,暗处冲出来一队锦衣卫。 接着,又冲出来一堆家丁。 再接着,又冲出来一波衙役。 “这?” 高凤等人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御史怎么会有锦衣卫跟着? 朱厚照却好奇:“老高,你怎么知道天下是圆的?” 弗朗机的,出来接锅了 “臣当然是听弗朗机人说的,良乡有许多弗朗机和大食人往来,臣又是好学之人。”严成锦道。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本宫如何信你?” “臣若欺瞒,便做殿下的第六位勇士。” 朱厚照双眼放光,“高伴伴,你等跟本宫回宫,准备行李出发。” “殿下,奴婢的身子” “若是敢不去,本宫自有办法惩治你们!老高,只要他们回不来,你就做本宫的勇士?”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为了让我做你的勇士,竟想让他们回不来。 “殿下何须回宫,良乡就有马车和干粮,尽早出发,尽早相遇,东南西北各有神物,殿下稍等。” 严成锦画了四幅图,道:“还望四位伴伴,顺路将此物取回来。” 丘聚和微彬等人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一刻钟后,四辆马车准备好了干粮,驮着高凤四人,朝四个方向赶去。 “麻烦停一下,严大人,算咱求你了” “严大人,咱错了!” “严大人,高公公不行了” “拖下来,埋了吧。” “殿殿下,奴婢又行了!” 严成锦叹息一声,从此天下,再无八虎。 朱厚照回宫,锦衣卫紧跟随左右,一路护送他回宫中。 这几日,程敏政没去藏书馆,呆在家中教导学生。 却有慕名程青山的书生,前来拜访他。 “不成想,先生大才,处境如此落魄。” “何须在意这些,你叫什么?” “学生康海!” 严成锦猜得不错,大雪下的有三尺厚,马车压根走不了,来良乡的商人少了大半成。 没了生意,工坊无法开工,流民就要断几个月工钱,街上推烧摊的流民小贩也没有收入,待在家中。 大雪纷飞,草棚区占据了千余亩地,有一半流民知道程青山,不用去上工,便纷纷来找他说书。 “青山,都等你说书呢!” “两个小兔崽子!一边玩去,反正也考不上,别耽搁咱们听书。” 流民堵在程敏政的草棚前。 梁小一和梁小二偷偷看向先生,想听先生说书。 程敏政微微蹙眉:“你们今日为何不去上工?” “唉,大雪害的,东家说仓库里屯着存货,没人来良乡,卖不出去,没银子结工钱,让咱们回来歇着。”一个流民道。 程敏政沉吟几声,昨夜也听老梁说起,没有商人和伙计来,烧饼都卖不出去了,想给这两小崽置袄子,一直舍不得。 “且等今夜,我去凉亭开讲。” 大明律还有一半没讲完,包公怒断天下公案没有,只能编到稿子里。 流民喜滋滋地搭棚子去,天亮了,凉亭四处受风,围起草棚子能暖和些。 程敏政身上穿了好几件破衣服也觉得冷,嘀咕:“天凉了,贤侄也不知给老夫置一件袄子。” 置办新衣极有可能会暴露,教化流民的计划将前功尽弃,贤侄慎重也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便原谅了严成锦。 哈秋! “他娘的!子堂这狗东西在京城,也不知给我送件袄子来!”程敏政没好气咒骂。 第208章 万全之策 都察院, 严成锦铺开白纸,画出流程思维导图。 “京杭大运河北起通州,若是将良乡挖出一条河道,与卢沟河相通,就汇入了京杭大运河。” 良乡作为大明的小商品中心,天下的义鸟。 有内港作为运输的渠道,良乡,势必会成为北方的“江南”。 “建造藏书馆,掏空了良乡的府库,要向陛下要靡费。” 分析后,严成锦犯难了。 陛下恨不得将国库含在嘴里,怎么让他吐出银子来? “我若提起要银子,此时,韩定会跳出来反对,想要国库的银子,还得过韩这关。” 顿时,白纸上又多了一个小boss拦在路上。 严成锦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个御史抱着一大堆资料典籍,从库房里出来,踉跄走回值房。 一声厉喝,差点给他吓死。 “方学!你将典籍抱出来做什么!”戴姗气急败坏。 御史回过头,惭愧道:“大人,是老高兄要,让我来取” 严成锦来都察院之前,他是都察院的金牌御史,严成锦来了之后 一切都变了啊! 连大人也对他大呼小叫了。 翻开几本典籍来看,戴姗心中疑惑,这家伙要十三道御史传回的运河记载做什么? 背负着手,大步走进值房,东窗有个静的御史正在写写画画。 又在赶业务呢? 戴姗老脸笑出褶子:“成锦啊,弹劾谁呢?” “下官,在想向陛下请奏,将良乡连接入京杭运河中。”严成锦恭敬道。 方学连忙把典籍放在书案上。 戴姗想不明白:“你上奏就是,将这些典籍搬出来做什么?” “下官要将这些典籍看完,再上奏。” 你丫脑子进水了吧? 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戴姗连忙道:“贤侄啊,不必如此慎重。” 严成锦颔首点头,手却很老实的翻开典籍,逐一查看。 见劝他也不听,戴姗摇摇头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响起: “方学兄可知道,韩大人家住何处?” 戴姗回头来,气得跳脚:“你上奏,打听韩的府址做什么?” “下官只是随口问问,大人不必如此慎重。” 等戴姗走后,方学小声对严成锦道:“老高兄,现在可以教在下弹劾之道了吧?” “弹劾不过两字而已。” “哪两个?” 严成锦凑到方学耳边,说了两个字,方学面色凝固。 下了早朝, 弘治皇帝看到良乡知县张贤的疏奏,内阁票拟,等他批红。 “良乡请奏要开凿水路?” 定然又是严成锦的主意,此子不敢直接谏言,便让张贤谏言。 弘治皇帝吩咐一旁的牟斌:“让严成锦自己来。” 严成锦拿着一副草图,来到暖阁觐见弘治皇帝:“陛下,臣恳请挖通良乡至卢沟河的河道。” “良乡要开河运?”李东阳诧异。 良乡拥有许多的小商品,漕运是大明主要的运输通道,良乡可以通过卢沟河加入到漕运当中。 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道:“良乡开漕运,可是为了疏通江南一带的商路?” 严成锦准备祭出精心准备的第一个理由。 “是为了疏通南北的商路,也是为了养活良乡的流民,入冬之后,来良乡的商人少了,仓库和塌房里囤积着旧货,工坊无法开工,流民就要挨饿。 若让流民去挖良乡到卢沟河的水道,就有了生计。”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此事你决定便好,不必禀报朕。” “陛下,臣是来要靡费的”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动,前朝当年开漕运河道,动用了数以万计的流民,只是光给口粮就动用了无数靡费。 “为何不运到通州,再走漕运?” 严成锦早就料到,一提靡费,陛下必然不会爽快,“通州距离良乡足有,六十多里,且通州河港常有运粮的官船,臣怕会妨碍市舶司,陛下是不是不想出靡费?” 你这小兔崽子! 有你这么问的吗?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李东阳和谢迁故意低下头,不去看陛下的脸色,省得陛下尴尬。 严成锦站在殿中。 今日来要银子,每一句都仔细推敲过,只有说出这句话,陛下才有可能给靡费。 韩打起精神来,道:“开水路要耗费许多银子,且如今冰冻三尺,何不等明年开春后再凿开?” 严成锦料到问银子定要过韩这关。 “明天开春,商人们便开始通商,那时候再开水路,要损失的许多银子,如今土还冻得不深,流民人多,定能将水路开凿出来。” “要多少靡费?”弘治皇帝问。 “五万两银子。”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花五万两银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将五万两银子砸在一个小县城上,总有种打水漂的感觉。 “良乡一年的税银才纳多少?不行!赔本了!”韩气急了一口回绝。 李东阳假装没看见了严成锦的求助信号。 “那臣再想想。”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良乡水路一开,还要增设市舶司的官职,这样一来,花的银子就多了。 走出暖阁,严成锦笃定弘治皇帝不反对,也不赞成,只要搞定韩,就能拿到靡费。 “都察院弹劾韩的疏奏,几乎都失败了,可见韩官声极好,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极高。” 史料上,关于韩的记载多为夸赞,是个清直之人。 不能送银子,便只能弹劾了。 身为御史,弹劾是本职工作,若是行贿,反而有可能招致祸患。 良乡的漕运,严成锦是一定要开的。 “可是韩有什么弱点可以弹劾?” 史料不可尽信,他对韩了解少之又少。 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命人把王越请来,道:“大人对韩可有了解?” “韩乃是北宋宰相韩琦之后,官声不错,他还弹劾过我与马公来着,可不是什么好鸟。” 听王越说了半天,严成锦也没找出韩的缺点来。 “贤侄要弹劾他,直接向陛下上疏就是,何必如此慎重?”王越道。 严成锦不会贸然弹劾。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程敏政! 程敏政和韩是同年,两人都是成化二年的进士,私下也有交情。 到了夜里,严成锦便收到程敏政的回信: “韩家在洪洞是朱门绣户,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有些富家子弟的习气,偶也去喝花酒,不过,多选僻静幽深之地,京城有一座集贤楼” 严成锦知道,韩家境非常殷实,生出来就能当国民老公那种。 只因罚米法导致家境衰败。 刘公公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喜欢搞创新,发明了许多刑法,罚米法就是刘瑾发明的。 罚米法是按犯罪之重,来定罚米的数量和输送的远近。 不仅要上交罚米,还要出银子,把米送到指定的边境。 刘公公指定的地方,肯定不会太近。 直接把韩罚得倾家荡产了。 愣是这样,韩也没跪舔刘瑾,可见其清直和刚正,不过倒是给了严成锦一个弱点,韩极为爱惜名声。 “知道集贤楼在哪儿吗?” 何能倏地一下惊了:“少爷,那是喝花酒的地方,夜深了,您要出门吗?” “准备轿子,多带几个家丁,本少爷要去一趟。” 第209章 臣以尚方宝剑做保 少爷行事,不多问。 何能知严成锦要夜里出行,便去王府将王越请来。 王越疑惑:“贤侄要去集贤楼做什么?那里是些穷秀才呆的地方。” 当然是为了“偶遇”韩 到了集贤楼,严成锦下了轿子,几个姿色不错的美妇在楼前卖弄,想不到韩竟会来此地喝花酒。 戴上人笼嘴,严成锦踏进集贤楼,大堂里吹拉弹唱,翩翩起舞。 在一处偏僻的雅座中,果然看到身穿华服的韩,似在欣赏诗作,一旁的丰腴女子执笔全神贯注,在写些什么。 青楼不乏才艺出众的女子,沦落风尘后,吸引许多人前来交流探讨。 “真巧?” 韩看见严成锦时,惊得合不上嘴,一向淡定的他竟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不是严大人想的那样,本吾不是那样的人。” 等艺伎起身退了出去,严成锦才道:“下官知道,当户部尚书压力大,来放纵一下,乃人之常情,其实,下官也不是那样的人。” 大明又非一夫一妻制,逛青楼算不得什么。 严成锦很开明。 韩却惊得四望,所幸近处无人。 严成锦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遇上了,下官想跟大人商讨,良乡开水路的事。” 纵然被撞破了,韩还是板起脸:“靡费太多,户部也支不出来。” “夏税刚过,正是府库充盈的时候,太仓库怎么会没有银子?” “开了漕运,明年年末的秋税,良乡定能纳上来六万两银子,韩大人赚了。”严成锦道。 严府也能拿出五万两银子,只是一下子搬出来这么多银子,必定会引起锦衣卫的警觉。 韩没好气道:“你是故意跟着我来此的吧?” 严成锦点点头:“下官可以代良乡写一张欠条,明年秋粮时,定会还户部六万两银子。” 韩若有所思,一个县城交六万两商税,堪比一府之税了。 “本官不给,你是不是还要弹劾本官?” 严成锦从胸口掏出一份弹劾疏奏,韩大惊失色,这狗东西连疏奏都写好了? 慎重起见,严成锦准备了三个对策。 韩是大明少有的清直官员,由他来把持户部最合适,倒不想逼得他罢官。 “你写欠条吧。” 严成锦又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 “”韩。 连欠条都写好了 接过来一看,韩不禁诧异:“为何落款是良乡的张贤?” “张贤是良乡的知县,当然要由他来落款。” 韩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本官来此,只是为了切磋诗艺,严大人不要胡乱弹劾,招来误会。” “下官一向守口如瓶。” 清晨,霞光万道。 等下了早朝,韩来到暖阁面圣。 “陛下,臣恳请开通良乡至卢沟桥的水路。”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无比:“爱卿不是驳回了严成锦的请乞,怎么自个儿却请乞?” 韩面色羞红,还不是让严成锦那家伙在青楼撞见了,“昨夜严成锦给臣一张欠条,明年秋粮,良乡上缴六万两税银。” 李东阳心中一动。 一个漕运的榷关一年也收不到这么多银子。 弘治皇帝心头如古井落入大石,却按下不表:“你怎么知道?” “臣派人调查过良乡户房的账目,良乡入账高达十七万两银子。” “十七万两!”弘治皇帝失声道。 严成锦那家伙总跟朕说良乡清贫 “这么多银子花到哪里去了?” 韩深吸一口气:“陛下放心,良乡并未贪墨,给流民采购铁具,清缴夏税,加上建藏书楼,便花去了这么多银子。” 他听到这样的账目时,也吓了一跳。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宣严成锦和张贤来见朕!” “陛下,张贤远在良乡,一时半会儿恐怕” “宣严成锦来见朕!” 小太监急忙跑去都察院的衙门,弘治皇帝在殿中等了近半个时辰,不见严成锦来。 “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来!” 李东阳犯嘀咕道:“此子定是听闻陛下盛怒,才故意拖延。” 弘治皇帝恍然,是了,此子异常慎重,怕朕砍了他的脑袋,才故意拖着不来,“萧伴伴,你去把他带来。” 片刻之后,严成锦大步踏入大殿:“臣严成锦” “良乡收了那么多税银,为何不上缴太仓,你竟私自挪用税银,可知何罪!”弘治皇帝声音中夹杂着怒意。 严成锦无情地献上两幅草图和一把尚方宝剑,一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老脸猛地一抽:“你方才回府取尚方宝剑了?” “陛下圣明。” 韩脸色怪异,这肮脏的免死金牌交易,他都懂。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看向两幅画,一副饿殍遍地,惨无人道,一副安居乐业,繁荣鼎盛。 “这是什么?” “若将税银交上去,第一幅图便是今后的良乡,若将税银留下来,第二幅图便是今后的良乡,良乡实在太清贫了。”严成锦偷摸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银子大多花在藏书馆上了,衙门的户房有账目。” 弘治皇帝心中隐隐作痛,宫中修缮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 “开通了水路,明年秋粮能收上来六万两银子?” “是。” 弘治皇帝知道这家伙谨慎,暗中加了两万两,道:“朕且不跟你计较,明年秋粮收上的银子,不止六万两吧?” 一年到头,其实能收上来十二万两。 鉴于陛下每次都会给他加两成,严成锦早已压缩了五成,陛下加两成,也还剩三成。 “陛下同意户部拨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这张欠条由朕来保管,收不上来,朕找你算账!” “臣以尚方宝剑做保!” 李东阳脸红的低下头去,反正这辈子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个家伙是他的学生了。 张贤组织流民,准备在良乡开出一条水路来。 良乡有一条芡尾河,将河水引过良乡县城,连同卢沟河,良乡的漕运就开成了。 “这是水路图,按着图上的水路来挖,一日三顿管饭,还给发三工钱。” 张贤看了一眼,这条水路从良乡的摩天水车经过,一直沟通到卢沟河。 “下官这就去办。” 冬天流民的草棚漏风,呆在屋里跟呆在外头,差别极小,干活还能让身子缓和起来。 听说管饭,流民们拿着自家的铁具,前来衙门报名入役。 冬天总算有个生计了。 今日批阅完疏奏,弘治皇帝决定去詹事府一趟,萧敬边走边道:“陛下,有一事奴婢觉得十分蹊跷,奴婢派给殿下侍读的奴才,全都音讯全无。” 弘治皇帝心中微微一惊,回头问:“有这等事?” 第210章 一鸣惊人 詹事府, 杨廷和在整理太子出阁讲学的讲义,听闻门子通报陛下来了,连忙出来接驾。 “太子呢?”弘治皇帝蹙眉扫视众人一圈。 “太子恐怕是出宫去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太子性子顽劣,但却极其聪慧,朕和皇后只有太子这一脉,杨爱卿要辅导他做个好太子,将来做个贤明的帝王。” 陛下竟不责怪他,杨廷和诚惶诚恐,老泪纵横:“是,臣记住了。” 弘治皇帝走后,皇恩在胸中难以平静,杨廷和决定去良乡一趟。 “太子成日去良乡,本官便看看,良乡有何值得留恋之处!” 出了宫,回到府上。 杨延和让管家准备马车,去良乡把太子请回宫。 良乡,藏书馆, 书生喜欢来此看书,不仅是因为书目多,更是因为天下州府的才子尽数聚集于此,可以交流讨教。 朱厚照抢书抢上瘾,原来有学问还能这么玩,逢见人拿书,便喊一句:慢着,这本书本少爷也看上了。 书生拿他没办法,斗诗又斗不过,此人不知从何而来,总有无穷无尽的诗,张口就来,只好躲着他走。 “慢着!这本书本少爷” 朱厚照还没说完,那人已双手将书奉上。 这几日,除了遇到何锦明、杨慎几个稍微有骨气的,其余人直接投降,让他感到十分没劲。 “程青山?” 程敏政带着两个学生来图书馆,听闻又人喊他,回头却看到了太子殿下,连忙低下头。 朱厚照见他不应,便走过来笑嘻嘻道:“你快去借书,本宫要抢你的书!” 一年不见,太子还是这般行事无状。 程敏政唏嘘一声,低着头道:“老夫今日不借书。” 朱厚照有点懵了,不借书如何跟你斗诗? “那本宫借书,你来抢本宫的书?” “”程敏政故作不语。 前额垂落的头发,遮住他大半脸,蓬乱肮脏,脸上的美髯须许久没有清理,殿下认不出他来。 “明昭,应宁,咱们回去了。” 梁小一和梁小二恋恋不舍起身。 “本宫好不容易等到你,今日要和你斗上一斗。”朱厚照春风得意拦着他。 程敏政看走不了,便道:“阁下先来吧!” 朱厚照喜笑颜开,背负着手念道:“ 轻阴小雨夜连晨,中使传呼散紫宸。 天气薰蒸疑作暑,风光回转欲留春。 班分辇道花迎佩,仗出宫墙柳映人。 独喜联镳归去早,六街消尽马蹄尘。” 周围的一片死寂。 书生们摇头叹息,此人虽可恶,作的诗却是真的好! 程敏政差点没气死,太子殿下念的,是他写的诗。 这首诗在东宫詹事府中,他曾吟诵过,流传不广,极少人知道是他所作,太子是他的学生,自然倾囊相传。 朱厚照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流民,是昔日的师傅,乐着催促:“快点,该你了。” 程敏政想了想:“ 风逗黄云涨麦川,井分新绿绕瓜田。 童穿墙缺携壶到,客趁堂虚借榻眠。 乐憩午阴怜困马,预传秋律爱鸣蝉。 城楼咫尺忘归晚,多少诗情落照边。” 书生们纷纷抄录下来,朱厚照想不到此人如此厉害,抓耳挠腮之际,一人挤着人群走出来。 “门生唐突,兄台见谅,我见阁下诗才不凡,就由我来与阁下斗诗吧。” 朱厚照抬眼一看,这臭屁的家伙不正是杨詹士吗? 一介流民怎会有如此高的才华,杨廷和打量着眼前的流民,却看不出什么来,道:“ 神武挂冠归旧隐,赤松相伴话长生。 车前紫气青牛引,天上新声彩凤鸣。 军务不关惟白战,醉乡何处是乌程。 太湖合是逃名地,画舫弦歌自在行。” 书生们瞠目结舌,惊呼声一轮高过一轮。 此人大才,难怪教出朱小寿这样的才子,有书生自告奋勇,走上前几步,道:“不知前辈还收不收门生?” 杨廷和摇摇头,颇有些期待望着程敏政,有些轻视:“该你了。” 这便是顶替了他的詹士之位的杨廷和?程敏政知道此人,中进士比他晚十三年,颇有才学。 “去年君家会邻曲,芙蕖花红池水绿。 今年君死藤束棺,芙渠花落池水寒。 明年花开对新主,太息人生几何许。 楚些招君君不来,斜日虚堂泪如雨。” 杨廷和大惊失色,这个流民究竟是何身份,轻而易举就对了出来,一旁的书生尽管知道程青山的才学,还是忍不住惊叹。 “天下年纪与我相仿的大才,岂会没有名声,你是程敏政?” 在藏书馆借阅的多为应考的书生,听闻了程敏政的名字,顿时心中大惊。 朱厚照觉得有点奇怪,杨詹士再不中用,也比一个流民强。 严府, 严成锦提起笔给老爹写信:儿在京城安好,年关又将近了,爹在边陲戍守有功,爹今年可否向陛下请乞回京,我父子二人得以团聚?爹答应儿,中举后便给儿说媒,如今媒人门榄踏破,只能以父母之命拒之,爹勿怪。 若岁末不能归京,还望爹在边陲谨慎一些,入冬易闹灾疫,爹别被传染了,若不慎被传染,便写信传回府中算了还是别写信回来了,容易将病疫带回来。 呃写给朝廷,儿在都察院任事,自会知晓。 山遥路远,望爹保重,戍守好边关,这样儿才好向陛下请功。 何能小跑着进来道:“少爷,程敏政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打死了吗?” “没有,维护程敏政的书生不少。” 藏书馆是以程敏政的名义所建,看着程敏政的书,还辱骂他,书生干不出来这么没脸皮的事。 “让王大人帮本少爷捎这封信给老爷。” 何能连忙点头。 京城大雪纷飞,宋景偶尔上门来托严成锦捎信回乡,其余时间,在曾府埋头苦读。 朱厚照没想到,那个流民是程青山,回到京城就来严府。 “老高你竟坑程师傅,让他当流民?” “殿下误会了,臣是帮他洗涮名声,感化良乡的流民。” 严成锦有点意外,朱厚照竟是个有良心的人。 程敏政此举之后,怕是顺天府许多书生会为他说话,公益的力量在大明也有用武之处。 回到宫中,朱厚照被宣到乾清宫,一日之内消失了四个太监,终究被父皇发现了。 “朕问你,这些太监去哪儿了?”弘治皇帝站在朱厚照跟前,压抑着怒意。 “儿臣也不知道” 朱厚照说的是实话,他真不知道这些太监去哪儿了 “朕听东宫的伴伴说,你准备了马车,让他们出宫?” 朱厚照目光闪烁,定然又是萧敬那狗东西告的状,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让他好看。 “父皇想揍儿臣,何必找他人做借口,来吧,儿臣准备好了。” 晚朝,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等着下值回家吃饭。 各衙门皆做了工作总结,翰苑大学士汇报大明会典的编修进度。 年关将近,又是升职加薪的时候。 各衙门格外卖力,生怕勤勉节俭的弘治皇帝看不见。 朝中有两个权柄滔天的职位虚席以待,吏部尚书屠滽和礼部尚书傅翰致仕,这两个位置空了出来。 严成锦也想升官,但纵使陛下有意提拔,也不可能把他放到六部部堂的位置上。 除非陛下被雷劈了一下,短路了。 “老爹升迁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空着,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严成锦心中考虑。 想当上右佥都御史,还得找点业务。 仿佛知道他们都察院要搞年底大抽查般,许多大臣谢绝门客,几乎不与外界往来。 第211章 志在必得 晚朝正要散去时,一个小太监忽然小跑进来。 “陛下,宣府巡抚都御史雍泰命亲兵押回了两人,是宣府的参将李稽和王杰,雍泰状告此二人克扣粮饷,请陛下定夺。” 李东阳猛然一惊。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李东阳,这里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 与李东阳有关! 这个案子不是交由刑部,就是交由都察院处理,只有特殊情况,才交给锦衣卫。 若能将此案破开,升右佥都御史就有几分把握。 “大人,接活。”一个慎重却不刺耳的声音响起。 戴珊反应过来,站出来一步:“陛下,不如将这个案子交由都察院审理?” “陛下,此案应当由刑部审理。”刑部尚书闵珪站出来。 年关了,各部门都在抢活,严成锦断然不会让刑部抢去:“陛下,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道声音极有特色,轻重缓急拿捏得当,让人生不起气来。 一听就知道是都察院那个谨慎的家伙。 “你说!”弘治皇帝带着怒意,并非是冲着严成锦,而是冲李稽克扣军粮一事。 “各府州的御史,皆归于都察院,既然是由雍泰发现,应当由都察院衙门来审理才合情合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就交由都察院衙门吧。” 散朝后,回到都察院衙门。 戴姗召集各御史开会。 “克扣军粮一事重大,陛下心中焦急,定要尽快审理出来,你们谁助老夫审理。” 严成锦道:“不如就由我和方学来协助大人?” “大人,严成锦年少,写弹劾疏奏尚可,查案子恐怕不如我与张津。”说话的御史命叫森。 严成锦看过他二人的资料,森和张津皆为成化朝的进士,而他和方学是弘治朝的进士。 资历自不如他们两人,提出异议也正常。 “大人,有我与方学在,三日之内,有四成把握破案。” 森和张津摇头轻叹,才四成把握。 戴姗知道严成锦的规矩,暗自加了两成,六成!不低了。 “嗯,你二人随我入衙审问吧!” 严成锦却道:“大人稍等,下官要先做准备。” 半个时辰之后,戴姗气急败坏:“成锦啊,只是审两个犯人罢了,不必如此慎重,都快要下值了。” “此事牵连太多,还是慎重一些好。”严成锦写了一大堆资料,纸条递出:“敬之兄,劳烦将这些资料搬出来。” 天亮等到天黑。 戴姗气得拂袖而去,只能明天再开堂了。 方学站在一旁,疑惑:“老高兄,审问这两个犯人,你将他们的原籍要来做什么?” “还是了解清楚一点好。” “老高兄又把宣府的军粮账册搬出来做什么?” 严成锦摇摇头:“敬之兄问得太不慎重了,怎么能不看案宗就下手查案,万一有同党作祟,且不徒劳?” “可老高兄为何把戴大人的资料也翻出来?” “戴大人审理此案,怕他与王杰等人有私。” “可你为何把我的也翻出来” “怕你与王杰私通。” “” 方学面色木然,对慎重二字产生了怀疑。 次日清晨,严成锦没有上朝,与方学来到都察院衙门。 戴姗坐在高堂上,衙役们手持仪仗站在两旁。 台下押着李稽和王杰两人。 “李稽,王杰,你们二人可知罪?” 李稽和王杰摇摇头,道:“不知。” “你们二人克扣了士卒的粮饷,没有粮饷,士卒就要吃草根,草根没有营养,士卒身形消瘦,没有力气,鞑靼人来犯便无力抵御,丢了城池,就是卖国通敌的大罪!” 李稽和王杰差点吓尿了。 克扣军饷,也能说成卖国通敌? 二人茫然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有个带着人笼嘴的家伙,站在戴姗旁边。 看不清容貌,声音似乎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说得对,你二人此举,与通敌无异!”戴姗怒骂一声,心下却暗夸严成锦说得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稽和王杰油盐不吃。 “来人,重打五十大板!”戴姗气急败坏敲着惊堂木。 严成锦知道,戴姗没啥性子听这两人胡扯。 “大人,不如先将他们押入大牢,下官再查一查案宗资料。” 还查? 戴珊侧过头,没好气道:“只是两个小小参将,不必如此慎重。” “下官,还是要查一查的。”严成锦正色。 李稽和王杰被打了三十大板,依旧不肯说,被拖入大牢。 无人之际,王杰对着李稽小声道:“无需担心,三日之内必有人来救咱们。” “大哥说的这个人是谁?” “当朝最有权势的人,至于身份,不能告诉你,等着就是,咱们死不认罪,三日内必定出狱。” 从都察院衙门出来,严成锦和方学去了李府一趟。 “老高兄为何要来李府?” “来确认一件事。” 李东阳进宫当值了,并不在府上,严成锦又看见了李清娥,这次是专程来找她的。 “来得有些唐突,不知老师不在府上,找老师是想问,老师的是否有一个贤侄,叫王杰?” 李清娥颔首点头,轻声道:“是小女的堂兄。” 严成锦面色如常,方学却大惊失色,参将王杰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侄儿? “还请小姐写在纸上。” 李清娥柳眉微动,问:“可是堂兄犯了什么过错?” “嗯,克扣军饷,正关押在都察院衙门。” 严成锦看她神色微动,想来与王杰认识,道:“会从轻处理,先写下来吧?” 正在这时,李东阳大步走进来,道:“你怎么知道,王杰是本官的侄儿,为了避讳,此事从未提及过。” 真相只有一个,我是穿越过来的 王杰的老爹老李,是李东阳的堂哥,入赘后改姓王,王杰生出来随母亲姓,所以王杰虽姓王,却是李东阳的侄子。 只是不同的是,审问王杰的雍泰,被削职为民了。 正是李东阳使的力气,捞了侄子一把,由他来审这个案子,或许会有改变。 “大人不是入宫当值了吗,怎么回来?”严成锦问。 “本官沐休半日,你还未回答本官的话。” “下官翻看了王杰的黄籍,与大人的原籍相同,故有此猜测。” 方学恍然大悟。 李东阳颔首点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成锦道:“老师如此看着学生,可是想暗中报复?” 噗 李东阳差点没被他气死。 此话言外之意,严成锦要是倒霉了,就是他害的。 “你去告诉王杰,本官不会帮他,若他从实招来,本官还会想办法为他求情。” 严成锦递过纸和笔,道:“还请大人亲自写上。” 回到都察院衙门, 方学疑惑:“老高兄,方才的证据为何不交给戴大人。” “戴大人的嫌疑还未排除。” 方学呆若木鸡。 戴姗重新开堂,将王杰和李稽两人押上来,道:“你们二人可知罪!” “不知!” “拿下去给他们看看。”严成锦将李东阳写的手书给衙役。 王杰看了之后,整张纸塞进嘴里,面色得意看向严成锦,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严成锦从袖口里,又抽出了一份。 “吃掉又如何,本官早就料到你会吃掉,还备有一份。” 第212章 加官进禄 王杰和李稽有底气不招供,背后有李东阳撑腰,如今李东阳亲笔手书让他们招供,二人不敢隐瞒。 戴姗看了手书后,脸色大变,正准备入宫向弘治皇帝禀报。 严成锦道:“大人稍后,此案尚未明朗,李大人的嫌疑尚未排除。” 听说这小子连他也怀疑了,戴姗没好气道:“本官相信西崖兄,此二人已招供与西崖兄无关,你为何连自己的老师也不相信?” “下官只是想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戴姗将手书和罪状整理一番,连忙进宫面圣。 一刻钟后,暖阁, “宣府参将王杰,是李卿家的侄子?”弘治皇帝有些错愕看向李东阳。 “臣本想让都察院查办,不成想还是惊动了陛下,王杰乃臣兄长李东仁之子,入赘王家后,王杰改了姓氏。”李东阳一口气说清楚。 小案变成了大案,连内阁大臣也牵扯进来了。 猜到陛下忧虑,戴姗继续道:“据王杰二人所言,此案与李公无关,陛下请放心,这次破案多亏了严成锦,说来也奇怪,严成锦竟知道李公与王杰是叔侄。” “这家伙查了我与王杰的原籍户册。”李东阳道。 严成锦安置顺天府的流民有功,这个家伙也不向他讨要,弘治皇帝问道:“都察院官职可还有缺?” 这是要给严成锦升官? “有!自严恪松调任宁夏副总兵后,右佥都御史一直空着。”戴姗心中一喜。 大明官场定制,臣和武官只能任一职。 若调任为武官,就要放弃臣的职位。 刘健觉得有些不妥:“陛下,严成锦升任御史不过半年” “谁能安置顺天府三万流民?宣严成锦吧。” 陛下心意已定,刘健知道难以改变,严成锦虽年盛,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等的慎重和多虑,陛下才信任他。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写弹劾疏奏,弹劾宣府总兵徐仁,老爹正好顶替他的位置。 这次破案有功,万一陛下不给他封官。 上这封疏奏,正好提醒一下他,右佥都御史的位置有缺,空着也是空着,臣年富力强,陛下您看是不是 “严大人,东暖阁来宣!” 给了二两银子小太监,打听到方才陛下问都察院的官位,严成锦就知道有七成概率要升官。 来到了东暖阁,严成锦行礼道:“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朕听闻破军饷案是你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问。 给其他大臣封赏时,从容不迫。 唯独给这小子封赏,心中却是忐忑,上回宫中的免死金牌之数被这小子瞧见了,不会又要免死金牌吧? 弘治皇帝强迫自己镇定起来,道:“为何许久不说话?”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圆润不刺耳的声音响起:“臣想升官。”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戴姗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有缺,不如就让严成锦” 这也不过是合了陛下的心意。 “严卿家安置流民有功,破宣府军饷一案有功,朕升你为右佥都御史,禄米加五十石。”弘治皇帝嘴角噙着笑意,喜笑颜开。 “臣谢陛下隆恩!”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陛下,来都来了,臣就顺便一道弹劾吧。” 萧敬忙把严成锦疏奏呈上去,弘治皇帝翻开一看,是弹劾宣府总兵徐仁。 “徐仁督管不利,固然有罪,眼下朝中无良将,朕暂且不问责了。” “陛下,家父是被埋没的将才,若放到宣府,定能发挥他的才能,整饬宣府士卒。” 宁夏太安全了,老爹不挪位置,没军功。 去宣府好。 宣府是大明的九边之首,鞑靼人一旦破了宣府,就能直达京师,所以很重要。 在九边之中,总兵也有高低之分,虽然都是守门的,但宣府总兵,类似保安队长的角色。 “此事还需与兵部商议,不可定论。”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吏部和礼部两个位置,尚有空缺,明年便是秋闱了,岂能空着位置。” 严成锦微微低头。 还没开始推选,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马升为吏部尚书,张升为礼部尚书。 这一次天官换选,极为激烈。 两个御史因此下狱,李东阳和礼部左侍郎反目。 争吏部尚书的,除了马升,还有现任吏部右侍郎王鏊,詹事府的前任詹士,教过朱厚照,是太子之师。 争礼部尚书之位的,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现任礼部左侍郎,焦芳! 本来不打算参与大乱斗,但对老爹却是一次机会! 马升升任吏部尚书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史料中,接替他位置的是刘大夏。 同时秦紘将升任三边总制。 若是让秦紘升任兵部尚书,三边总制就空了出来,老爹的职业天花板将再次被打开。 “只能弹劾刘大夏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将程敏政拉回来,严成锦暗想。 “陛下,程敏政在良乡教化流民有功,又盖了藏书馆福泽天下书生,您看是不是”慎重起见,严成锦留了半截话。 弘治皇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锋芒,轻描淡写道:“程敏政致仕便因鬻题,如今抡才大典又至,不能启用,内阁觉得,马升和王鏊谁更能胜任吏部天官一职?” 刘健直言:“臣以为,马升安兵部,由王鏊升吏部尚书,如此再合适不过。” 李东阳却道:“臣以为,马升更合适。” “臣也觉得,马大人更合适。”严成锦站出来一步,马升上去了,兵部的位置才会空出来。 要是他不挪位置,老爹就得再坐十年板凳 “朕想想。” 弘治皇帝命众人散去。 从奉天殿出来, 戴姗故意落后几步:“本官知道,李东阳是你的老师,朝堂之上也不必为他说话,吏部天官之争,掺和进去会遭殃的。” 王鏊要找也是找李东阳,与我何干?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看见森和张津两人在写弹劾疏奏。 “两位可是要弹劾兵部马大人?” “正是,成锦你来执笔?”森满脸期待看着他。 马升是个好官,弹劾他会被骂五百年的 虽然他也不是重名声的人,严成锦推迟道:“部堂大人说吏部选举,咱们都察院不掺和。” 弹劾吧,早就知道你们看本官不顺眼。 史料记载,被下狱的两个御史,正是叫森和张津,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同名的家伙。 这疏奏一交,都察院八成又要招人了。 “哼!如此慎重,如何担得大事?”森冷然道。 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与王越一起下值。 次日清晨, 都察院和往日一样平静,严成锦在翻看史料典籍,都察院有自己的典籍房,存放着各式各类的案宗。 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府上查看了半年的史料。 但能看到的卷宗有限,不如都察院齐全。 “当初成化皇帝命人查郑和出使水程时,刘大夏一把火烧了,这是后世史料的传闻,不知都察院有无卷宗记载。”严成锦翻着刘大夏有关的典籍。 马升升吏部尚书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兵部尚书就空了出来。 留下的时间不多,要早做准备。 正在这时,锦衣卫突然冲进值房,将森和张津两人带走。 “你们抓我二人做什么?” “吾等自然是奉陛下御旨。” 没过一会儿,严成锦听闻弘治皇帝降了一道旨意,升兵部尚书马升为吏部天官。 接下来陛下将会任命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直接弹劾刘大夏有些冒险,慎重起见,下了值,严成锦决定起身先去李府一趟。 在下马碑遇到了马升。 “恭喜马公高升。” 马升回头,原来是都察院那个慎重的御史,笑着道:“明日在府上,老夫摆家宴,你来不来?” 第213章 天赐良机 知道李东阳力荐他的时候,这个御史也一同举荐了他,马升对严成锦的印象不错。 见他许久不说话,马升疑惑:“贤侄,只是去老夫府上吃酒席,何须考虑这般长时间啊?” 严成锦陷入沉思。 马升是明中期位高权重的大臣,历经五朝,几乎参与了明朝中期的所有重要大事记,整饬茶马易市,整顿漕运,罢斥传奉官。 重要的是,他跟刘大夏不对付。 虽没有发起阵营斗争,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天赐良机啊! “不去,下官前脚举荐过大人,后脚到大人府上吃酒席,恐会引来非议。”严成锦俨然拒绝。 马升颔首点头。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李府,李府似乎有客,在府门外停着一顶豪华的轿子。 “我想见恩师,谁在府上?” “父亲在书房会客,还请严大人先等一等。”李清娥有些羞红,走在前头。 一旁的胖丫鬟口无遮拦:“我还以为严大人是专程来看小姐呢。” “???”严成锦。 李清娥有些惊措,很快又镇定下来,轻声道:“丫鬟平日与我以姐妹相称,骄纵惯了,严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胖子都是有趣的人,至少严成锦遇到的都是 李清娥将严成锦请到亭榭中,温声细语:“对面便是书房,家父若是送客,这里一眼便能看到,严大人不要心急。” 真是贴心,严成锦正准备坐下,一旁的胖丫鬟又道:“严大人,小姐对你有意,你怎么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亏还是老爷的门生。” 李东阳还有看穿妹子心思的本事? 这不怪我,是他没传给我的。 李东阳的妻妾不少,悲哀的是,为他诞下的子嗣都夭折了,不知是不是天克。 “金莲,你不要胡言。”李清娥面色羞红。 严成锦再傻也看得出来,道:“小姐厚爱,在下无以为报,唯有” “严大人言重了,金莲,你去端些点心来,还是我去吧。” 听我把后半截说完啊 严成锦木然在原地。 正在这时,李家的书房内。 “宾之兄,我为礼部左侍,张升为礼部右侍,你说陛下会让谁补升正卿?”焦芳期待地问。 消息虽然没有流传出来,但内阁参与举荐,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陛下的心意。 吏部尚书任命后,焦芳就不淡定了。 这是在试探啊,李东阳如何听不出来,风轻云淡:“不要妄图揣测陛下的心意。” “宾之兄,你我同出一科,才厚着脸皮来询问,求宾之兄,帮愚弟这个忙。”李东阳一句话就把马升送上去了。 一句话,当然也能把他送上去。 焦芳拨开下摆,毫不犹豫跪了下来。 李东阳大惊失色:“孟阳兄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引来御史弹劾!” “哪个御史知道我在你府上,宾之兄不愿相助,我也不强求,告辞!”焦芳隐忍着怒意,大步离去。 李东阳叹息一声,管事却来禀告:“老爷,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书房,看李东阳脸色跟被人掏空了似的,“老师觉得,兵部刘大人如何?” 弹劾刘大夏,如果是李东阳将他举荐上去的,就要说服李东阳,免得平添阻力。 “时雍兄为官清直,你问这个干什么?” “学生要弹劾刘大人。” 李东阳有点懵,虽说此子胆小怕事,但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此子弹劾的人,全都倒霉了。 “成锦啊,你可否把疏奏给我看看?” 严成锦意外地发现,李东阳竟喊他成锦,这是要跟他套近乎,然后PY? “疏奏没在身上,也不能给大人看。” 严成锦查遍了典籍,也找不到一丝刘大夏的把柄。 刘大夏是明朝中期的能臣,以治水出名,在朝廷各地治理水患,而得到陛下的赏识。 朝廷和坊间一片赞誉。 和李东阳、曾鉴、焦芳等人是同科毕业的同年。 传闻刘大夏祖上,是追随岳飞的将领,岳飞被杀后,辞官在家。 严成锦忽然发现,和李东阳同期毕业的人都很优秀。 后世对刘大夏评价最多的,却不是他治水的功绩,而是他烧毁了郑和下西洋的宗卷。 有人猜测,刘大夏也参与了海上贸易,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才将宗卷藏起来。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先去一趟曾府。 “刘大人未中举之前,为人如何?” 曾鉴滔滔不绝说了半天,从刘大夏任兵部侍郎,一直说到了他们中举时的青葱岁月。 “刘大人喜欢吃什么?” “贤侄,世伯与刘大人同年不错,可世伯不是他爹啊” 从天顺八年至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严成锦了,这臭小子还想问祖宗十八代。 严成锦颔首点头:“多谢曾大人,在下告辞。” 从曾鉴府回来,却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看来只能从刘大夏烧毁宗卷下手了。 清晨,弘治皇帝正要宣布兵部尚书的任命,可是看到严成锦的弹劾疏奏,却迟疑了。 “严成锦弹劾刘大厦?” 此子异常慎重,怕得罪人,没有十二成把握绝不弹劾。 这次竟弹劾刘大厦? 刘健心中一震,刘大厦有弘治三君子,楚地三杰等众多荣誉称号在身,那个慎重的御史竟弹劾他? 李东阳紧紧抿着嘴唇,成锦这次要踢到铁板了。 “刘大夏私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宗案,有敛财之嫌?此二者有何关系?” 牟斌道:“这几日,严成锦在打听刘大夏的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御史有纠察之责,上一封弹劾疏奏,无可厚非。 可弹劾刘公,此举非同凡响! 成锦贤侄向来慎重,,刘大夏与户部侍郎还有姻亲,还出手弹劾,真是奇怪。 “严成锦难道不知,刘公是朝中清直的能臣,深得陛下信任?”牟斌心中暗想。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又有些担心,若一向清直的刘卿家,忽然变得不清直了,朕该如何应对? “宣严成锦来见朕!” 片刻之后,严成锦来到了暖阁。 “你刚升右佥都御史,怎么就弹劾兵部刘公,胆子大了?刘公在朝中素有清誉,朕知道,御史纠察百官之责,你弹劾刘公是怎么回事,不怕得罪人了?”弘治皇帝故作严厉。 不仅不会得罪刘大夏,没准,刘大夏还要感激臣呢。 “臣身为御史,当然不怕!”严成锦面不改色。 朕怎么瞧着你是有十成的把握?弘治皇帝狐疑。 第214章 “奇遇”人生 东暖阁中,弘治皇帝和内阁两人好奇看向严成锦,谢迁在内阁值守,处理各地呈上的急报,没在东暖阁。 “将士吃空响之弊,与兵部尚书有极大关系,新的兵部尚书若清廉严明,就少有空响发生,臣只是觉得刘大人或非清直之人,礼部尚书推选也是如此,臣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 朕选官员,当然要选清正廉明的人,难不成朕还选贪官? “你如何知道?” 严成锦缓缓开口。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狐疑。 “用此法,臣有七成把握测出刘大夏、焦芳、张升三人是否清直。”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点头道:“那就试一试吧。” 严成锦继续道:“好官不拿朝廷一针一线,慎重起见,臣这个办法,请除了牟大人之外,所有人不离开暖阁,臣怕有人通风报信。” 月明星稀,寂静无人。 宫中兵部的值房,刘大夏将奏报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左顺门时,踢到一硬物,噗通一声栽在地上,差点没把腰折断了。 “哎哟!老夫的腰闪了闪了” “哪个狗娘养的!在路中间放这么大一块石头!” 刘大夏破口大骂,左右四顾,连个人影都没有。 咦? 这是金子? 刘大夏眨了眨眼睛,一坨浑黄之物在月影下,捡起来一看,果然是金子。 “怎么有这么大一块金子?” 刘大夏陷入沉思,宫中搬运如此大的金子,只有两种可能,陛下的内帑,以及大垱行贿。 可这上头并无内帑的印记。 掂量了一下,足足顶得上他一年的俸禄。 看四下无人,刘大夏将金子揣进怀中,扶着老腰准备出宫,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牟斌。 “刘大人好!” “牟大人在宫中巡视?” 牟斌颔首点头,望着刘大夏扶着老腰的手:“刘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下官派人护送回府?” 刘大夏正要说好呀,心下一想却不行,那锭金子在钱袋子哐当哐当的响。 “不必麻烦了,对了牟大人可以东西遗落在左顺门?” 想起严成锦跟他说的,牟斌顿时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刘大夏喜滋滋地走出宫。 宫墙上翻下来一个锦衣卫,向牟斌禀报:“大人,刘大人把金子捡走了。” “大人,焦大人也出值房了,属下在左掖门的小道放了金子。”盯着焦芳的锦衣卫来通报。 牟斌攀上宫墙,锦衣卫真是个累人的活 礼部值房, 焦芳下值比较晚,怕陛下会来值房巡视,眼下正是礼部尚书选任之际,不可放松。 “启昭兄,还在修撰旧典呢?” “嗯,孟阳兄先回吧。” 焦芳也没想着要等张升,陛下来巡视的可能小之又小,今夜怕是不会来巡视了。 出了礼部值房,焦芳低头想着,陛下迟迟不下旨拟定礼部和兵部正卿,究竟是在考虑什么? 走到左掖门时,焦芳微微偏过头,看见地上一闪闪发光之物。、 他还不老,眼睛明亮着呢。 “是金子的光。” 焦芳没立即弯腰捡,而是慢慢伸出脚,踩在金子上,回头一看,后头无人跟来。 再警惕地抬头,看看周围的宫墙。 一个人都没有。 这才把金子捡起来。 焦芳心中高兴,有种鸿运当头的感觉。 “焦大人下值了?” “原来是牟大人,吓了本官一跳,下值了,都戌时了。”焦芳绕过牟斌,拍怕屁股走了。 东暖阁中, 除了牟斌,其余人都还在。 晚膳时,尚膳监将御膳端来这里,李东阳等人陪同弘治皇帝一起用膳。 瞧见弘治皇帝等人吃了没事,严成锦才端起碗。 黄宝膳回到了宫中,可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节俭,他坐在李东阳旁,萧敬勺着老干爹分给大家。 这个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极了后世分鱼子酱。 朱厚照闯了进来,怒视着萧敬:“父皇在暖阁设宴,你不去坤宁宫禀报,害本宫与母后好等!” 萧敬十分委屈:“殿下,严大人吩咐了,咱不能离开大殿一步呐。” 命尚善监设宴,还是牟斌离开之后,给锦衣卫去吩咐的。 老高? 朱厚照目光闪烁,顿时来了兴趣,喜滋滋地问:“为何不能离开?” 萧敬不敢说,可看朱厚照凶神恶煞的眼神,便小声道:“严大人让锦衣卫给刘大夏、张升、焦芳三人丢金子,说要检验他们的人品。”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这厮与萧敬鬼鬼祟祟,不知在嘀咕什么,只见他乖巧的走了过来。 “父皇,儿臣也想在这里用膳。” 弘治皇帝若无其事嗯了一声,萧敬连忙搬来锦墩。 朱厚照神采飞扬地坐下后,道:“父皇,母后在坤宁宫等您用膳。” “命人去坤宁宫通报,让皇后不必等朕。” 严成锦却道:“陛下不可,不是臣不相信萧公公,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刘卿家年高德劭,焦卿家高节清风,张卿家才德兼备,断然不会贪昧。” “还请陛下稍侯。”严成锦不妄自断言。 史料终归是人写的,三人的品性究竟如何,他不敢断论。 须臾功夫,牟斌回来通报:“陛下,刘大人和焦大人出宫了”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李东阳和刘健也放下见象牙筷。 “如何?” “刘大人和焦大人都捡了金子。” 弘治皇帝心神一颤,微微张着嘴巴,不敢相信刘大夏和焦芳的品行如此,但牟斌为人秉直,绝不会骗他。 严成锦道:“人性本就贪婪,无人之时容易暴露本性,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会捡。” “朕不信!一锭金子就能测出人的品行?”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你不让人在,他们找不到失主,自然就将金子带走了。” 陛下,这叫钓鱼执法,臣不过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还有张大人,陛下不妨等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怀着一丝希望:“张升呢?” “张大人还未出来,陛下再等等,臣去看看。” 戌时三刻,星月交辉。 礼部的值房,张升起身准备回府,夜风吹来有点冷。 走到左掖门时,脚下踢到一物,脚指头一疼。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狗东西在路中间丢石头!” 好似金子? 张升把金子捡起来,茫然四顾,左右也没有人来。 第215章 皆大欢喜 张升仔细摸了摸金子,上头没有铭刻出于哪一制造局,滑溜溜的,倒是有点奇怪,便在原地等失主。 来回踱步的时候,又踢到了一块金子。 “哎呀!哪个挨千刀的丢哪么多金子。” 张升发现,地上有四块金子,只要从这里走过,想不踢到都难。 “奇怪” 正当他疑惑时,演员出现了,牟斌对偶遇的场面非常熟练,走过来笑问:“张大人下值了?” “嗯,牟大人可有掉东西?”张升试探性问。 “没有。” “呃那便不是你。” “张大人怎么不走?” “本官方才捡到一物,在此等等失主,牟大人先请吧。”张升谦让,这么大几锭金子,失主定然会回来寻。 牟斌不露痕迹地点点头,便回东暖阁禀报。 “陛下,张大人也捡了金子!” 严成锦心中大喜,礼部两个佐官都捡了金子,没准能全部领盒饭,让程敏政回来主持礼部。 弘治皇帝心中一紧。 牟斌继续道:“张大人没有私昧,还问是不是属下丢的,他还在左掖门的小道等候失主呢。” 弘治皇帝欣慰地点点头,眼中微微泛着泪光,“礼部尚书有可选之人了。” “臣不信,臣亲自去检验!”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懵了,你这家伙自己提出来的,你自己不信?弘治皇帝想掏出打龙鞭抽这个家伙一顿。 奈何这家伙不是自己的儿子,爹打儿子,那叫管教,君主打臣子,那叫刑罚,终究不是那么方便 “严爱卿不必如此慎重,张卿家的为人,朕是相信的。” 严成锦站起来,躬身:“礼部推选部堂,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史书里说张升清直,小时候见到钱袋子也不捡,为了勾引他,还下足了本钱给他特殊“照顾”,足足五锭金子!刘大夏和焦芳都是两锭。 “本宫也去!”朱厚照喜滋滋道。 弘治皇帝见他执意,便颔首点头,今夜这一试探,结果有点失望,但得张升一个贤臣,也算稍稍有些安慰。 严成锦和太子告退后,弘治皇帝忽然看向李东阳,询问道:“户部执掌大明国库,两位卿家觉得,试探一下韩如何?” 李东阳三人面色古怪陛下还试上瘾了 刘健摇摇头:“臣相信韩的为人。” “臣觉得,不试为好,让大臣们知晓,必定人心四散。” 弘治皇帝点点头。 出了奉天殿,严成锦直奔左掖门的小道,今晚的夜色很好,朱厚照并行在旁,还有个伴伴打着灯笼。 “老高,你要故意为难张师傅?” “臣只是慎重一些,心中不坏,殿下不要乱想。” “你安排程师傅在良乡,如今又要为难张师傅,定然是想让父皇将程师傅召回礼部,你放心,本宫就是来看看你是如何坑害忠良,不会告诉父皇,本宫也喜欢程师傅。” “”严成锦。 朱厚照这厮,定然是对比了杨廷和和程敏政,觉得程敏政好,才这么说。 左掖门的小道, 张升来回踢着小道,怕有遗落的金子,抬头望向道口,“失主怎么还不来?” 近半个时辰过去,失主难道还没发现金子丢了? 正在这时,看见有人往这边走来,打着灯笼,似乎是太子殿下,连忙躬身:“臣张升,见过殿下。” “张大人好!”严成锦顿了顿,道:“下官丢失了一物,通体金黄,重得压手,有五块,不知大人瞧了没有?” 张升冷哼一声:“怎么现在才来!本官等你拿了回府用膳呢!” 掏出怀中的金子来,甩在严成锦手上,躬身向朱厚照告辞,背负着手,气咻咻地走了。 朱厚照和严成锦呆若木鸡。 “老高,怎么办?” “下次换十块试试。” 严成锦暂时将张升划入待定清臣行列。 次日早朝,霞光普照。 弘治皇帝命内阁拟旨,升张升为礼部尚书,升秦紘为兵部尚书,调徐仁戍守宁夏边城,严恪松戍守宣府。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年关前,老爹还能回京一趟。 那九锭金子,弘治皇帝没有要回去,此事暴露难免会引来大臣猜忌,故而肉痛了许久。 但九錠金子试出来一个清官,弘治皇帝觉得值得。 朝中,大臣都怕了都察院一个行事慎重的御史。 传闻,他弹劾了刘大夏,才让刘大夏丢了部堂之位,还致仕了。 再想想,前几日弹劾傅翰,傅翰也致仕了 这弹劾胜率太特么高了,惹不起! 回到都察院,戴姗责备:“你的路,走窄了!你可知户部右侍郎与刘大夏有姻亲,刘大夏提拔的大臣也不少” “下官是御史,他们有怨言,便让他们来弹劾,下官反弹就好了。” 你还反弹?戴姗瞪大眼睛,这还是严成锦? 傍晚,严成锦下值同王越一同回府。 刚进门,何能便交上来一封书信,是刘大夏给他的感谢信。 严成锦回到书房,悄悄打开: 老夫多次以病请乞致仕,陛下都不许,这次多谢贤侄大恩!明日老夫回乡,安享天年,就此信与贤侄道别。 “陛下的老毛病,他勤勉,便想他身边的老臣也勤勉。”许多七老八十的大臣,多次请乞致仕,他都不许。 像王恕这样致仕的老臣,也被从老家请出来,享受九九六的福报。 刘大夏六十三了,还有病。 许多老臣只想留一点余生,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到了嘉靖朝也一样,杨廷和权势滔天,晚年主动请乞致仕,严嵩位极人臣,同样,意外的请乞致仕。 他们在朝中待久了,厌倦了,守着金山银山,却没时间花。 人死了,钱还没花完,这是人生一大遗憾。 看完信,严成锦默默地烧了。 提起笔,立即给刘大夏回了一封信。 锦衣卫多在府上盯梢,没人盯着何能,出去买个菜的功夫,就把信送出去了。 刘府, 刘大夏打开信一看,在书房中踱步,疑惑:“这小子怎么知道我有三宝太监的宗卷,他要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水路图做什么?” 本来不想理会,拿起信再看一眼,底下一行小字,他不淡定了。 信最后写道:大人致仕,此乃欺君之罪,下官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言外之意,不给就告老夫欺君? 刘大夏怎么有种感觉,这小子,一开始就打卷宗的主意! “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唉!” 傍晚,王不岁抱着一堆宗卷大摇大摆来严府。 严成锦让刘大夏派人送去老王书局,王不岁成天抱着书稿进出,锦衣卫也不在意。 “少爷,这些是您要的东西,封好了,小人没看。” “去吧!” 严成锦回到书房,打开卷宗一看,果然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宗卷。 这玩意儿屯到后世卖,能值一套房子吧? 第二天下值, 严成锦就听说刘大夏打点好了车马,回老家华容养老去了。 坐着轿子来刘府,牌匾被人摘下。 这次六部正卿任选,结束了。 “不出一个月,老爹就会回京城了。” 海南,琼州府屯田营。 广袤的田地里,玉米长出郁郁葱葱的嫩芽,翠绿如玉,周围的木头烽燧上,有重兵看守。 “那些土司又来看了,李大人抽空,去衙门要个吏吧。”许进忠提醒李康。 这书呆子一直在琢磨什么“海瀚”,大半个月没琢磨出来。 土司隔三差五就来围观,虽然不做什么,总让他有种不安全的感觉,要是收成的时候,土司来截粮就麻烦了。 “这海瀚本官还是琢磨不出来,究竟是何意,也罢,先去衙门要个吏吧。 “监军大人让我等来海南,并非是为了种玉米,而是拓荒!将整个海岛的荒地开拓出来。” 如今这片郊野已开荒,换地方免不了要和土司打交道,李康准备挪地开垦了。 李康骑上马。 这里去往琼州府衙门,需经过山野小径,许进忠命一众亲卫保护他,省得被土司截杀。 一个时辰后,琼州府衙门。 李康来到衙门前,将缰绳交给屯田卫,大步走入衙中。 “黎大人,本官想调用一个能与土司交流的书吏。” 李康是朝廷来的钦差,黎廷玉不敢怠慢,命六房的吏,全都过来,站成一排。 “呵呵,李大人,在这里久居的汉人,或多或少,都能和土司说上几句。” 李康扫了六人一眼,看见一个很稳重的老秀才,“你会说土司的话?” “会,小的家中,便有与土司姻亲的族人。”老秀才上前一步,恭敬道。 “他叫海正,是吏房的吏。”黎廷玉和煦一笑。 李康诧异:“你姓海?那这里可有叫海瀚的人?” “小的村寨里,倒是有个书生叫海瀚,不知是不是大人要找的人?” 第216章 合纵连横 李康细思极恐,老高兄怎会知道,琼州府有个书生叫海瀚,难不成,老高兄的原籍是琼州? 咦 老高兄原籍是哪里的? 现在他才发现,对老高兄的了解,少之又少,连他的府址在哪儿,好像也不知道 “你们村寨,有没有姓高的人家?” 老秀才摇摇头。 要不是那封信被他吃了,李康定要拿出来再看一看。 没多久,一个羸弱的书生被带到衙门。 他很弱,与征集来的流民无异,好像家中揭不开锅了一般,但一身儒裳,却洗得极为干净。 书生见了他有些怕生,“见过黎大人,见过钦差大人,大人找学生有何事?” “你会说土司的话?” “会!学生就是土司” 李康大喜,对着黎廷玉道:“本官要带他回营,剩下的事,就有劳黎大人了。” 衙门里的书吏,不比这个廪生强?黎廷玉疑惑,但还是点头。 海瀚骑上马,跟着远离府城,连行李都没收拾,有些战兢地问:“大人要带学生去哪儿?” “回屯田营!” 半个时辰后,到了琼州府城的郊野深处。 海瀚看见,这里开垦出了一大片土地,郁郁葱葱。 周围还有一座座木头,搭起高耸的烽燧,还有士卒把守。 许进忠见李康带回来一个书生,没穿官服,看着也不像衙门的人,“怎么带了一个廪生回来?” “这就是老高兄说的海瀚!” “他就是海瀚?!” 许进忠瞪着海瀚。 监军大人怎么知道琼州府有人叫海瀚? 海瀚问:“大人让学生来营地,做什么?” 这里的营地和他想的不一样,放眼望去,一片片鲜嫩的幼苗,他所站的地方,是一群新搭建的营房,到处是流民,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看得他害怕。 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军队。 “你跟我过去,问问那些土司想干什么。” 许进忠带着他来到营地外围,那些土司探子还未离去,隔着老远,海瀚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土司又回应了几句。 “大人,他们想看你要种什么,想讨要种籽和铁具。” 海南的百姓,多为盐户和蛋户,很少有种田的。 洪武年间,朝廷在海南的感恩、马袅、乐会、兰馨、新安、临川,设置了六个盐场。 所谓蛋户,主要以捕鱼为生,归河伯所管辖,琼州府有十一各河伯所。 海南百姓的口粮,主要依靠从广东运来的外粮为主。 岛上并没有太多耕地,也没有多余的铁具,更缺乏耕牛。 看见这里开垦出这么大一片荒地,土司们自然会动心思。 “这是朝廷的军田,你告诉他们,让他们离开。”许进忠不想惹土司,只想默默地屯田。 海瀚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土司探子骂骂咧咧离开了。 回到营房里,许进忠打量着海瀚,“朝中的严成锦大人,你认不认识?” 海瀚摇摇头。 许进忠怀疑,严大人的生母姓海也说不定。 “那你们族中,有没有人远嫁给一个叫严恪松的闺秀?” 海瀚再次摇头。 竟都不是,这就奇怪了,严大人怎么知道海瀚? 许进忠这次彻底服了。 海瀚蹲在田间地头,看着一株翠绿的幼苗,又抬起头看向许进忠:“敢问大人,这些是什么?” “玉米,海南要全部种上这玩意儿。”许进忠浑不在意:“营中没人会和土司交涉,才找你来,本将奉朝廷之命,要将屯田营的地界,扩张至整个海南。” 海瀚支支吾吾:“大人不知,海南有许多土司,如同诸多的小国一般,尤其回人,他们是一股庞大的土司势力,要将海南的荒地开垦出来,势必会与土司有交锋,不知要征服多少小国” 唉 许进忠头疼了,来海南时,除了铁具,所带的兵器和马匹很少。 海南没有马场和铁冶厂。 马匹和兵器多为外来物,极为稀缺。 想装备出一支精良的军队来,攻打土司,压根不可能。 “本官不懂行军打仗,扩张地界之事,就拜托许千户了。”李康望着这片广袤的郊野:“这里土地肥沃,土司不懂耕种,实在可惜。” 时至冬天,水稻竟还能长出幼苗,实在神奇! 流民在这里开垦了五千亩荒地,种了许多粮食。 许进忠扶着额头,打土司哪儿有那么容易? 说好了只屯田,不打仗,他好不容易适用了农夫的生活,他niang的 不过也有优势,土司的马匹和兵器,同样匮乏,没有骑兵和神机。 海南的地势,比云贵一带更加平坦。 没有密林峻崖,与土司开战,不怕他们藏匿。 比贵州的土司好打。 许进忠忽热问:“严大人的书信中,可有给本千户的?” “你等等,本官看看。” 李康回到营地里,翻开严成锦给书信,还真有一封写着:抗击土司 打开一看,字同样少得可怜,只有四个字:合纵连横。 还画了一个十字。 他看不明白严成锦的深意,连忙拿给许进忠。 许进忠有点化,读过兵书,知道严成锦的深意。 听闻黎廷玉说,海南的土司,就如一个个小国般,彼此之间也有争端,若联合小土司对抗大土司 倒也可以打。 “集结!从今日开始,屯田营的士兵,操练王教头的鸳鸯阵!”许进忠大喝。 亲兵拿来海南的舆图。 琼州府是海南的一小块,他们所在的郊野,又是琼州府的一小块。 许进忠把他们开垦后的版块,涂上颜色,剩余没涂颜色的,全是等着开垦的。 “先连横琼州府周边的小土司。” 京城,皑皑白雪,飘落在都察院的屋顶。 北风吹来,刮得脸生疼。 戴姗站在门前,感叹道: “又下大雪了,不知各地州县府仓屯粮多少。” 走进值房,看向大伙都抱着一个“枕头”。 “公谦,你怀中的是何物?” 一旁的御史谄媚似的笑道:“这叫热水囊,捂在肚子上,暖和!比汤婆子舒服多了!” 戴姗心中一动,便接了过来。 真是舒服! 外头是软软的棉絮,捏起来极为暖和,捂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舒服啊!” 何公谦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热水囊被戴姗蹂躏。 “大人,该上早朝了!” “值房暖和,你也用不着,这玩意儿,借老夫用一用。” 戴姗捂着热水囊,喜滋滋地前往东暖阁,这东西捂在肚子上,极为舒服。 他本想向其他九卿嘚瑟一下,可走到左掖门,发现许多人都揣着这玩意儿。 “这在哪里买的?” “良乡的商铺,有家专门卖热水囊的,叫热水囊旗舰店。” “好深奥的名字,谁起的?” “不知道。” 张家兄弟只买了一个热水囊。 于是乎,兄弟俩面对面站着,两双手插进一个热水囊里 “哥,真暖和。” “这东西卖到京城,肯定赚银子。” 张家兄弟打定主意,下了朝,就派人去良乡的商铺采办去。 后世热水袋几块钱一个人,到了大明,却成了士绅才能消遣的玩意儿。 严成锦没捂热水袋,一不小心就漏水,太危险。 府上宰了一头羊,吃了羊肉,刮下来羊毛,正好让春晓和千金织了一副羊毛手套。 他戴在手上,极为暖和。 噹! 钟声响起。 左右掖门,大臣们排队走过,穿过金水桥,前往东暖阁,到了大殿里就不冷了。 进了大殿,门监关上门,弘治皇帝微微皱着眉头,张家的两个傻子面对面站着,这是什么姿势? “宁候侯,建昌伯!你二人在作甚?” 第217章 利国利民 严成锦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去,张家兄弟感情极深,当然,仅限于不谈钱的时候。 张鹤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臣家中清贫,只买了一个热水囊,才要两人共用。” 他年岁大了,天太冷,陛下是宽宥之人,想必不会怪罪。 弘治皇帝发现,不少大臣手中捂着一个“枕头”,半遮半掩藏在袖口里,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呈上来,给朕瞧瞧。” 萧敬连忙小跑下去,扯着张家兄弟的热水囊,“两位爵爷快松手” “不松,价钱还没谈呢!”张鹤龄拽着不松手。 萧敬加大力度,不由低喝一声:“拿来!” 张家兄弟怎会抢得过一个练武的人,顿时被抢走了。 弘治皇帝摸着这热水囊,软软的,暖暖的,捂在手上极为舒服。 “严卿家,这又是良乡商铺流出的玩意儿吧?” 严成锦想了想,道:“是!来大姨母时,捂在肚子上,极为舒服。”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面面相觑。 这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严卿家,何为大姨母?” “此乃隐晦的说法,在朝堂上,臣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朕听听。” 严成锦仔细斟酌了一下,道:“大姨母,是女子的经事。” 大殿一片死寂。 大臣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偷偷瞥了弘治皇帝一眼,看到陛下露出些许笑意,一闪而逝。 “这热水囊朕买下了,还缺一个,谁还有,朕让司礼监结银子。” 不用想,定然是给皇后和太后备的。 张家兄弟乐了,一会儿再狠狠敲陛下一笔。 下了朝, 弘治皇帝摆驾坤宁宫,进了寝店,只见张皇后在与太子妃闲聊,“皇后,朕有一物给你。” 萧敬连忙端上来一物。 “这是?” “天寒了,捂在身上极为舒服,朕给太后也送去了一个。” 弘治皇帝觉得,大姨母这词有些不雅,同床共枕十余年,经事这种事,本无需避讳,但太子妃也在 “臣妾在坤宁宫不冷,倒是太子妃常来陪臣妾说话,走动容易受寒,不如就给太子妃吧。” “母后大恩,臣妾身子尚可,还是留着给母后吧。”太子妃行礼推辞。 “是朕考虑不周,再买一个就是,不必谦让了,送去东宫吧。”弘治皇帝吩咐萧敬。 良乡, 雪地里,流民在开河道,二十多里长的水路,被挖掘出来十丈宽。 张贤亲自来督工,带着三班捕快,下地挖土。 要不是涨了三成薪俸,衙役们早就不干了。 严成锦站在堤坝上,放眼望去,有点像劳动改造,流民们挥着锄头,挑着泥土和大石。 进度比预料中,还要快一些。 修成后,这将是北直隶唯一的内港。 良乡清贫,有太多这样的流民,商人多了之后,他们能做些小买卖,混些铜板。 连通漕运后,良乡能直接将货物,送到天津港。 良乡河港开通,要雇佣不少力役,流民又多了个生计。 江南造船厂的发展历史,严成锦就知道,造船厂有多重要。 有了造船厂,就能将红夷大将军装在船上,争抢海上的疆域,占领海上资源。 “良乡可还有空地?” 一听严大人这话,张贤知道又要兴土木了,“工坊的西南,还有一些查抄来的空地。” 严成锦去转了一圈,离内港码头不算远。 回到府上,拿出刘大夏给的造船图纸。 帮刘大夏,不仅是为了挪兵部尚书的位置,更是为了得到他的图纸,在良乡开船厂。 良乡的水路开通后,需要商船将货物运出。 一艘商船的造价,跟后世一台跑车差不多。 良乡若开了船厂,能给流民提供许多岗位,这是大明第一座大型的制造场。 只是,船只属于战略物资,不能私自建造,对船的规格有严格要求。 也有许多人偷偷建造。 严成锦要做的是合法买卖,不怕朝廷清查那种。 要造船,还得朝廷允许。 想了想,便去都察院值房写了一封疏奏,命方学送到内阁。 当上右佥都御史后,戴姗便让方学做严成锦的部属。 迄今为止,方学是唯一一个认同严成锦苟道的人。 归于严成锦的属下,自然是希望学习苟道,成为都察院的金牌御史。 “本官问你,此去要注意什么?” 方学仔细想了想,道:“将疏奏亲自交给李公,他人不可染指。” “李公不在,又该如何处置?” 方学沉吟片刻,心里想着如果是老高兄,会怎么做? “在案上放一张纸条:李公亲启,他人勿动。” “若李公将本官的疏奏留中?” “弹劾李东,阻塞言路,交付陛下时,再趁机越过内阁,直接将疏奏呈给陛下。” 严成锦点点头,你已得我苟道真传,孺子可教也! 内阁, 李东阳抱着热水囊,翻阅各地呈上来的疏奏。 方学走进内阁值房,看李东阳正好在,心中一喜:“李大人,这是都察院呈上的疏奏,还请大人票拟。” 看李东阳打开后,他并未退去,因为疏奏有被留中的可能。 “这臭小子真能折腾!” 刘健回过头,不用问也知道,是都察院那个慎重的家伙。 “又弹劾谁了?” “他要在良乡开办造船场。” 刘健和谢迁相视一眼,自丘濬上疏严管海禁后,船只就成了管制品,需朝廷监管才能开办。 “不开海禁,要造船厂做什么?” “将疏奏拿回去,告诉严成锦,此事不可!” “严大人说,此举是为了良乡的流民。”方学道。 “先票拟,交给陛下批红吧。” 李东阳在上头写了意见,等陛下做决定。 看见疏奏并未被留中,方学这才退了出去。 严成锦听说李东阳写了票拟,就知道一会儿要面圣。 果然,没一会儿,暖阁的小太监来宣。 从袖口掏出来二两银子,小太监笑道:“严大人破费了,陛下是为了造船厂一事。” 严成锦大步踏入殿中。 弘治皇帝在御前踱步,似乎正等着他来呢,“朕阅了你的疏奏,要船让工部督造就是,何须再建造船场?” “陛下,臣要的不是船。” 弘治皇帝额头皱成川字,道:“不要船,你办船厂做什么?” “臣要的是船厂” 在上一世,有许多由大型工厂衍生成城镇的社区,有了工厂,就有了学校、超市、电影院,像一个微型小镇。 良乡虽然没有这么强大的能力。 有了一家造船场,流民问题或许就能解决大半,人人能吃上饭,有衣服穿。 “良乡依旧清贫,有许多流民吃不饱饭,有了造船厂,男人能卖力气赚工钱,还能去码头当力役,女人能刷船漆,打扫地板”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流民懂造船?” 当然不懂,可是臣有刘大夏的图纸啊严成锦想了想,道:“臣相信宋景,一定能造出船来。” 有图纸,再找一帮匠人,应该能弄出来。 严成锦不希望工部的人,看到刘大夏的图纸。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这宋景是天上派来的神仙不成? 第218章 父子团聚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并没同意,只说了一句早朝再议,便让严成锦退出大殿。 严成锦回到府上,又画起思维导图。 明天拦路的boss可能有刘健,韩,其余大臣大概率会观望。 “得去刘府一趟。” 严成锦命人准备轿子,去了一趟刘府,到了刘府,门子去通报后,连忙将他迎进正堂。 刘府比李府低调一些,院子很大,但正堂里缺少古玩字画,只有几张紫檀座椅,十分简朴。 “你来找老夫做什么?” “下官怕大人不同意在良乡开办船厂。” 刘健端正着身子,端起茶微微呷了一口,“老夫不讲情面,只论公道,你回去吧。” “大人的公道,会害死良乡的三万流民。” 噗! 如今脾气好了许多,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早就上手揍这小子了,他可不是好脾气。 刘健气急攻心,指着严成锦的鼻子,“你胡说什么?” “大人请看这个!” 严成锦递上两副画,“后一副画,是不开办造船厂的良乡写照图,前一副画,是开办造船厂的良乡小康图。” 刘健看了之后,愣了许久 前一副画,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街头集体素描,展现了这个时代的最高的人体艺术。 后一副画,人人载歌载舞,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灯笼和辣椒,当然,这时候还没有辣椒,刘健以为是爆炸。 “这老夫如何信你?”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份账目,交给他。 “这便是造船要雇佣的流民人数,有了生计,他们才能真正成为良乡的百姓。” 刘健眼睛深处露出惊疑,“这些商船,你要卖给谁?” “自然是来良乡跑商的商贾。” 刘健长叹一声,想了想,便点点头。 清晨,晨光绚丽,空气清新。 东暖阁,弘治皇帝听着大臣们的请奏,不一会儿,便道:“良乡开办船厂,诸公以为如何?” 最近未听说有公候要就潘,开船厂做什么? “陛下,臣以为不可。”韩站出来一步,刚开水路又要造船,下一步又该去集贤楼跟本官谈银子了。 刘健沉吟片刻,却道:“臣以为,在良乡兴办船厂,能给流民谋个生计。” “刘公,怎么你也”韩诧异望着他。 刘健从袖口抽出一本账目,“这是严成锦给臣的画和账目,臣亦希望有朝一日,良乡能有如此盛景。” 萧敬呈上来给弘治皇帝看过后,命两个小太监,站在御阶上,将图撑开。 第一幅画,看得大臣们睁不开眼睛,人人敞露着身子,骨瘦如柴,完全没有人样,甚至有点像妖怪。 但没有人吐槽严成锦的画技。 因为真正的流民,大抵就是如此! 大臣不忍直视。 反观第二幅图,就舒服多了。 街上一片繁荣,大红灯笼高挂,家家户户放爆竹,人人脸上洋溢浓厚的笑意。 “在良乡开船厂的事,朕准了,这幅画给朕挂在御书房里。”弘治皇帝指着人人奔小康那幅,道:“严卿家,君前无戏言!” “”严成锦。 下了早朝,大臣们退去,严成锦还留在殿中。 “臣还有一事要奏。”严成锦没走,继续道:“恳请陛下恩准,日后良乡船厂制造的商船,过榷关时,只征两次税。” 弘治皇帝纳闷:“这有何区别?” 萧敬站出来一步:“陛下,这区别可大了,少了征了很多银子呢,这样一来,天下商人都买良乡的船,严大人真是精明啊!” 严成锦在琢磨,是不是把萧敬送到百慕大三角? “臣不敢欺瞒陛下,少收了许多税,但却不见得漕运会少收税银,且良乡船厂带来的税收,远比漕运省下来的多。”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朕如何信你?” “臣给陛下发个誓如何?” 萧敬冷声道:“严大人该不会是想整治漕运吧?” 弘治皇帝闻言,目光看向严成锦,脸色阴沉不定。 萧敬能在他身边呆着,不仅是因为忠心,还因为才能,乃是内书院出名的大才。 故而有时,弘治皇帝也会问他的意见。 只是内官不能干涉朝政,不方便在大臣面前表露罢了。 严成锦手上有他的资料,萧敬不仅通琴棋书画,武艺还奇高,一手神射不在王守仁之下。 “陛下多虑了,臣真不打算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这才颔首点头。 “但朕也有个条件,良乡船厂的商税,提到十五而税一!” 硬生生将税收提高了一半! “臣谢陛下恩典!” “写张欠条吧。” “”严成锦。 弘治皇帝果然不是傻子,都不问他几成了,直接写欠条。 “陛下,若是臣还不上?”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那便是欺君,你说呢?” 出了宫, 严成锦来到曾府,宋景一直在府上苦读,许久不见他了。 门子直接引他进府。 在曾府后院的书房,烧着一个炉子,烧碳取暖极为奢侈,可见曾鉴对宋景的厚爱。 门子离去后,宋景起身道:“学生见过严大人!” “本官让你写的宋氏天工,写得如何了?” “迄今为止,严大人教学生的都写上去了。” “你琢磨琢磨这个,别让曾鉴看见了,本官想在良乡开船厂。”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刘大夏的造船图纸。 宋景仔细瞧了一眼,并不太多惊讶,连红夷大将军都造出来,实在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大人要造多少只?” “越多越好。” 虽然答应陛下不改漕运,等到天下大部分商人买了良乡的船,改不改都没有意义了。 严成锦还修了一封书去良乡,让张贤建造船厂,采购木料。 一晃几日过去,天降暴雪,弘治皇帝体谅大臣,沐休一日。 严成锦在府上并未出门,新府安装了暖气系统。 只是厢房中漏风严重,热水回流困难,效果并不好用。 杨廷和管教朱厚照后,这厮来府上的频率小了许多,朱厚照是风雨无阻的主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阻止他翻墙出宫。 三两个家丁在院中扫雪,院中的树只剩光枝。 “少爷,羊肉汤给您补补身子。”千金端着一小碗热腾腾的汤进来。 “好大的雪,你喝过了吗?” “嗯,府中的下人都喝过了。”千金感恩戴德道。 在严府做下人,入冬还能喝到一口羊肉汤滋补身子,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事。 严成锦端过来,一口气喝完。 正在此时,严府门外。 严恪松望着这座府邸,感慨良多,老夫不过去宁夏一年,怎么连牌匾都没了 “老爷,咱们进去吧,怪冷的。”房管事喜滋滋:“严府如今变化,可大了。” 房管事身上背着行囊,林松背着青钢剑,一左一右站在严恪松身旁。 咚咚! “山有木兮木有枝,对得上来,我便开门,对不上来,明日再来吧。” 下一句本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但这是成锦出的暗语,岂会这么简单? 心悦君兮君不知必然是错的。 严恪松知道对不上来,干脆干咳一声,“本老爷回来了,快开门!” 门子透过门缝一看,果然是老爷,还有房管事,欣喜地把门打开,然后跑去通报少爷。 严恪松热泪盈眶,终于回来了啊。 第219章 这门婚事老夫不同意 多少总兵在边陲一呆,便是迟暮之年。 能回来两次,严恪松十分满足了。 听说老爹回来了,严成锦来到正堂,道:“爹这次回来,可带了枸杞?” “”严恪松。 亲切又熟悉的感觉,是我儿成锦没错了 “成锦啊,一年未见,你怎么长高了?” “鞋里有增高的棉垫子,儿让千金也给爹缝一双。” 严恪松抹干眼泪,去了祠堂,告慰列祖列宗,随后,回到房中换下铠甲,穿上久违的儒裳纶巾,就是舒服。 晚膳, 房管事命后厨宰了一头羊,做枸杞养肾粥、姜黄腱子、熬羊胸子、芙蓉跑步鸡等满满一大桌。 老爹的吃相,有做吃播的潜质。 严成锦问:“今日入宫,陛下可对爹说了什么?” “让爹镇守宣府,说来奇怪,爹在宁夏呆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让爹去宣府?” 严成锦点点头,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儿也不知。” 严恪松忽然放下手中的羊腿,擦了擦嘴巴,目光灼灼看向严成锦:“这偌大的院子,只有爹和你两人,也怪可怜的,爹要是去了边陲,就只剩你一个人,每缝在看见别人成双成对时,爹便想起了你,心中实在难受,能回来的机会不多,这次回来,爹想给你寻一门亲事。” 严成锦一口羊汤含在嘴里,脸色木然。 你看见别人成双成对想起我干啥?你自己不也是老光棍吗! “爹不必挂心,儿自有打算。” 严恪松叹息一声,儿子是聪明,就是性子异常慎重,指不定要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通过他的“慎重考核”。 婚事让他自个儿来,恐怕再过十年也娶不上。 “这事还是由爹来作主吧!” 严成锦看老爹执意,便没再说什么,到时候婉拒便可。 看少爷回房看书后,何能跑来对严恪松打小报告:“老爷,少爷有了心上人,是那小姐先喜欢少爷的。” “哦,是谁家的小姐!” “李大人家的千金,李清娥,给少爷送了许多糕点,您等小人一会。”何能回到屋里,把李府送的锦盒全拿出来。 严恪松大喜,这上头还刻着:李府。 “老爷,您可别跟少爷说,是小的说的”想起少爷定的家规,何能阵阵后怕。 严恪松愁眉不展。 与李东阳在坛上意见不合,他写的东西,李东阳瞧不上,耽误成锦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夜深人静,李府, 李东阳回到大房,夫人刘氏帮他脱去外衣,一边脱着一边道:“清娥这丫头该说媒了,过了年关,又添一岁,你当爹也不着急。” 李东阳随手拿过一本书,坐下问:“你有相中的人?” 刘氏坐到李东阳旁边,露出慈善的笑意:“我看光禄寺卿陆简的公子不错,有才学,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孙交的二子,也尚未有妻室,听闻是江南的才子。” 李东阳心事重重放下书:“这丫头瞒着老夫,只怕有了归属。” 刘氏面色停顿了一下:“是谁?” “若老夫所料不差,就是老夫的学生,严成锦,只是清娥故意遮掩,让老夫也琢磨不透,你且先向陆家说个媒吧。” 次日,天色灰蒙蒙亮。 严成锦早就起来了,在后院跑了十圈,随后简单洗漱一番,父子两共用早膳。 准备一起进宫上早朝。 房管事唏嘘:“少爷也同老爷一起入宫当值了,真快啊!” 房戴是个老光棍,把严成锦看成自己儿子伺候,经常唏嘘。 严恪松在边陲习惯了骑马,反倒不喜欢坐轿子,骑着一匹马,与严成锦的轿子并排而行。 “爹骑马,可否与儿的轿子,保持三丈的距离?”严成锦撩开轿帘问。 严恪松满脑黑线。 “京城的书生不知迎客松回京,见了爹定会围着观望,与爹并行,日后被认出,会平添许多麻烦。” 京城的书生知道迎客松之子,也在朝为官,只是不知是谁,而他这破轿子辨识度极高 果然,走出小巷后,许多书生围了上来,给严恪松作揖行礼。 在新派的三个豪中,迎客松所著虽然不多,却极为经典,所以,很受欢迎。 严成锦的轿子绕过人群,先一步到午门,随后,看见老爹骑着快马赶到。 父子两一同进宫。 翰苑几人迎了上来,罗玘惊讶:“苍劲兄回京了?” “是呀,许久不见,景鸣兄可还安好” 严成锦默默归入都察院的队伍,站在戴姗后头。 李东阳微微转头,看见了严恪松,谁知严恪松也看向他,两人目光相视在一起,又回过头来。 谢迁笑道:“安定伯昨日回的京,京城的读书人从良乡跑回来了。” “此风气不可长。” 钟鸣了,大臣们排队有序进入大殿。 今日议事不多,半个时辰后,就下了早朝。 李东阳缓步走出大殿,严恪松几步追了上来,堆着笑意:“李大人,许久不见了。” “严大人不必多言,这门婚事,本官不同意!” 严恪松有些愕然,他方才在左掖门打听的事,怕是被他听见了 “是何缘由?” 李东阳摇摇头:“没有缘由,本官就是不同意。”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 要不要严成锦做他女婿,可是想清楚后,李东阳决定不要。 清娥对他有意,此子连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不信。 迟迟不来李府登门,定是慎重在“作祟”。 此子作为学生没有问题,可是做女婿,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成锦的性子是特别了一些,但孝顺长辈,为人好学,做事慎重,胸怀天下,下官和他生活这些年,感觉极为安全,令媛嫁入严府,以成锦的性子,定会将她保护得很好,她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安全的女人。”严恪松滔滔不绝,吹爆严成锦的优点。 李东阳摇摇头,不为所动地走了。 严成锦走上来,“爹,站在这里做什么?” “成锦啊,爹跟你商量个事。” “爹你说。” “可否改一改你这性子?爹都把你说成圣人了,李大人也不愿意结姻亲。” 严成锦望着老爹摇头叹息的背影,又看看前面的李东阳,难不成方才是给他说媒了? 夜里, 李东阳辗转反侧,枕旁的刘氏也未睡:“今日与清娥说起了光禄寺卿家的二子,清娥那丫头说得委婉,却是拒了。” 李东阳嗯了一声。 严成锦,都是严成锦那个家伙,清娥究竟喜欢他什么,行事慎重? 这小子除了长得清秀,为人聪明一些,饱读诗书,有个状元头衔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严成锦严成锦”李东阳呓语。 一旁的刘氏大惊失色,夫君怎么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老爷?” “老爷!” 李东阳惊醒过来,坐起身子,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冷汗直流。 “老爷这是怎么了?” 李东阳转头看向刘氏,大口喘着粗气:“方才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严成锦成了咱们的女婿。” “”刘氏。 第220章 吓唬谁呢? 时至大寒,天空飘落着茫茫的雪花,每一片雪花 都是白色的。 严成锦伸出双手,心中默默响起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第一节,伸展运动 手慢慢抬起来 林松起来练武,被严成锦吸足眼球,认真地问:“少爷的武艺,好奇特。” “一会儿护送本少爷去良乡。” 陛下同意在良乡开设造船厂,还没告诉张贤。 严成锦打算亲自去一趟。 打完一套广播体操,雷打不动跑了五圈,严成锦回屋换一身衣服,来到后堂吃早饭。 “让庖厨准备今日的午膳。” 何能一听,就知道少爷要去良乡,连忙跑去准备。 “成锦啊,为父想同你去李府一趟,你觉得如何?”严恪松端着粥碗,笑容可掬。 老爹怎么知道李清娥? 严成锦看向一旁何能,何能目光闪躲,不敢正视他。 “儿还没有做好准备,且我父子俩唐突上门,不见得李公会在府上,今日是要上朝的。” “你就是怕,爹帮你说!” 严成锦摇摇头,嗯,看来是时候给老爹说媒了。 趁着老爹回房换朝服之际,他偷偷出了严府。 入冬后,极少跑来良乡,路修平坦了,严成锦这次换了一辆马车。 在马车上拿出良乡的舆图。 建造船厂不能跟陛下要靡费,苏北淮安有清江船厂,山东临清有卫河船厂,工匠五千余人,每年造船上百艘以上。 跟陛下要靡费,八成会打发他去这两个船厂买船。 他要的不是船,是船厂。 不仅是为了良乡的流民,慎重起见,也是为了开海做准备,有图纸是一回事,能造出来是一回事。 “不知能不能做出三宝太监的大宝船?” 开海之后,要很多船航行在大海上,到各大洲商旅。 所以,船只过剩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历史上,漕运大大刺激了造船厂的发展,才让清江船厂等船厂,到嘉靖年间还在不断扩大规模。” 漕运固然繁荣,但相比海外通商,小巫见大巫。 良乡, 张贤站在河道上督工,冬天挖河道有个好处,不用修堤坝拦水,卢沟河被冻住了,成了冰块。 但工期很赶,要赶在开春前,将河道挖好。 不然冰块化掉,河水就会冲出来,顺着水路而下,将新修的河道灌满,剩下的河道没法挖了。 “有劳诸位了,在新岁的二月前,要将河道挖出来,不然还得修堤坝,今日再挖半里再下工吧。” “张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挖出来。” 张贤坐在河道上休息一会儿,胥吏递过来粥和馒头。 粥摊在河道边上,每人一顿一碗粥,两个大馒头。 不一会儿,一个衙役骑着快马来禀报:“大人,严大人来良乡了!” 张贤连忙放下粥碗,骑上快马,赶回衙门,这里接近良乡的边缘地界,赶回去将近要半个时辰。 听说河道修到了恭远村,严成锦就知道,张贤没那么快赶回来。 到了良乡的街道上转了转。 漕运停了之后,来良乡的商人少了,只有藏书馆的书生,良乡看上去还有点人气。 谢玉的牙行修了一棑厢房,二十多间,租给来京城赶考的书生,靠收租金赚了许多银子。 走到藏书馆时,两个书生走出来。 “良乡只有一座藏书馆,没有青楼,倒是无聊。” “梦龙兄说的是,终究比不上京城,去喝两杯酒睡觉吧。” 整日看书会无聊,白日看书,晚上去青楼喝花酒,是江南一些才子的日常作息。 严成锦陷入沉思,青楼他是不会开的。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走回良乡衙门,等了半个时辰。 张贤赶回来了,翻身下马大步走进衙门,寒风吹得耳朵通红,大口呼着白气。 “寻个地方,本官要在良乡开造船厂。” 造船厂? 想想苏北淮安的清江船厂就知道,即便规模小,也要很多银子。 张贤面露难色:“大人,良乡什么都能开,就是开不了造船厂,造船厂要多大的地界,如今仅有的地都分给流民了,剩余全是良乡士绅的,还有造船的工匠,流民肯定不行,也没有木料,要从云南贵州运过来,不知要多少银子,良乡的府库哪里够,全用来修的藏书馆了。” 不管是造一般的漕船,还是稍大的大黄船。 都少不了要雇佣工匠,工匠可不是流民,要专门造船的大木匠、细木匠、锯匠、画匠等众多工匠。 流民尚且可以谈一谈工钱,匠人银子低了都不干。 “先带本官去看地吧。” 严成锦站在码头边上不远,看上一块地,河道再往里挖,弄出一个停泊的湾区正好。 “这些地是谁的?” “一个叫胡恭的士绅的地,良乡生意好之后,低价翻了好几倍,他们哪里肯卖,况且府库也没有银子了。” 良乡的地价远远不如京城,很轻贱,但多了南来北往的商人后,地价翻上来了。 “那就建商帮,开大船厂,就算良乡府库有银子,也支撑不起来,得成立良乡的商帮,持股开办。”严成锦道。 良乡成了大明的小商品发源地,是大明的义鸟,就算他不组建商帮,日后也必定会自然形成商帮。 现在有名的商帮,有徽商、晋商和粤商。 徽商、晋商和粤商的共同之处,就是贩盐、丝绸、茶叶等,整个大明市场他们都有涉及。 但相互间又有所偏重,晋商在山西一带开采矿业,粤商在东南沿海与邦商贸易频繁。 天底下,难找出可以与他们抗衡的商会。 良乡作为今后大明的义鸟,或许有那么一丢丢机会。 上一世,义鸟的商会是很强的 尽管良乡的士绅在他眼里,个个都是穷光蛋,跟徽商和晋商的商帮比,等于于丐帮,但好歹有块地皮,给地就算他们入股了。 张贤命人在衙门门口贴出告示,邸报送到士绅家中。 胡家, 胡恭看了一眼邸报,上头说要造船厂的地方,不正是自己家的地皮吗? “在良乡开造船厂,简直是痴人说梦!清江船厂乃朝廷所设,生意能抢得过清江船厂?咱们这块地皮好,说什么也不卖。” 往下看了几眼,更觉得可笑。 要在良乡建立良乡商帮?大言不惭! “老爷,衙门请您去一趟。” “说我没空。” “张大人说了,今日不去,若是日后有难” “吓唬谁呢?” 第221章 人生彻底改变 良乡,顾家, 顾进贤看了邸报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竟要在良乡这样的穷乡僻壤建造船厂? 还是商帮合资共建。 造船厂的船只向来由朝廷和坊间共同承担,成化年间规定,造船需用楠木修造,光是木材就得从南方运来,还有桐油、棕毛、芦席等物 良乡的士绅加起来都不够修几艘的。 “究竟是何人提议?”顾进贤疑惑。 一旁年轻的书生道:“爹,听说是严大人。” “哪个严大人?” “孩儿也不知,只是从衙役哪里听说,他叫严大人,这位大人是个奇才,良乡能有今日这番景象,就是拜他所得,并且良乡藏书馆的藏书,正是他向陛下谏言,才得以向天下读书人开放。” 顾宇对严成锦十分佩服,正是由他向弘治皇帝谏言,才得到观书的机会。 只是衙役知道的甚少,只听说他叫严大人。 他明年要乡试,藏书馆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藏书馆的书不仅丰富,各大儒都有收录,重要的是,那里聚集了许多青年俊才。 一些坊间的大儒也闻讯赶来藏书馆,他才得以讨教。 “老爷,衙门请您去一趟。” 顺风牙行, 方才有人送来一张小纸条,小纸条许久都没有出现了,谢玉连忙关上门,开打一看:天使投资项目,良乡造船厂。 谢玉有点懵,邸报和告示他都看了,开造船厂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北的清江船厂,那得用国库来养着。 良乡的士绅放在整个大明,都排不上号,能凑来那么多银子? “东家,衙门的人请你去一趟。” 谢玉茫然的来到衙门,张大人坐在高堂之上,没有持仪仗的衙役,两旁座椅一字排开,坐着许多士绅。 “谢东家,你来这边坐。”张贤指着身旁的座位。 搞了半天,那个位置竟是为了给牙倌坐?胡恭等士绅有些不悦。 谢玉是心细之人,察觉到士绅不善的眼神,连声推辞。 “本官让你坐便坐!”张贤低喝一声。 谢玉不敢推辞,连忙坐下。 “诸位都看了邸报,良乡要开办造船厂,凡出资建造者,皆可持有造船厂的股份,且归入良乡商会,记录在名册中,各位自行决定吧,本官不强人所难。”张贤扫视众人。 众人沉默了。 胡恭率先站起来,笑道:“大人,我胡家对商会不感兴趣,也不想造船,这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捐赠给衙门了,告辞。” “张大人,二十两银子,不成敬意。” “多得张大人照拂,一百两银子,在下对加入商会也没有什么兴趣。” 大半士绅站起来离席。 严成锦坐在后堂,反而觉得很高兴,对着何能道:“让张贤叫他们写一份契书,永世不得加入良乡商会。” 这些人加入良乡商户也是蛀虫。 何能连忙跑了出去,在张贤耳旁低语几句。 张贤厉喝一声:“慢着!在这张契书上签字画押再走。” 胡恭一看契书,反倒乐了,在上头按了手印后,大步离开衙门。 堂上还剩不到十个士绅和商人。 “今后,诸位就是良乡商会的会员了,良乡商会的会长,由谢东家担任。” 谢玉一脸懵逼。 “这个张大人,商会的会长是不是选得太随意了一些?”顾进贤紧张道:“应当选一个财力出众的人来担任才对。” 张贤淡然道:“开办良乡造船厂,谢东家出十五万两银子!” 嘶! 顾进贤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谢玉脑袋嗡地一声,口吐白沫,胃中一阵翻滚,从座位上栽倒过去。 手脚抽搐半天 大人,我什么时候说出资十五万两银子,卖了我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啊! 顾进贤等人心服口服,在良乡这种清贫的县城,拿出来一万两银子,就已经是豪绅了。 “谢东家一口气拿出十五万两,这会长非谢东家莫属。”顾进贤由衷道。 张贤早已准备好了商会的名册。 一行人在商会名册上签了名,逐一离去。 谢玉还一脸死灰坐在椅子上,“大人把小的关到牢里吧,小人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这十五万两银子有人出了,只不过要你来担任商会的会长,持股算你一份。” 谢玉双眼渐渐恢复了神采。 自从被天使投资人盯上后,他的人生彻底变了 他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小商贩,拼死拼活一年就赚那么一百多两银子,爬过贵州的险岭,也睡过大街,吃过糟糠剩食。 一生经历无数坎坷,何曾想过有这样的际遇。 “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今后你便是良乡商会的会长,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不方便插手商会的事,今后还得靠谢东家。“ 十五万两银子? 谢玉从衙门出来时,还是懵的。 走到街上,随便拉了一个路人,拍着自己的脸道:“你抽我一巴掌!” “???”朱厚照。 朱厚照兴高采烈,反手就是一巴掌,喜滋滋问:“一个够不够?” 谢玉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差点没哭出来。 他被打懵了,你你下死手啊你! 可他很快又笑了出来,今日之事,竟是真的,他真的当上了良乡商会的会长,还持有造船厂的股份,“哈哈哈,多谢阁下!” 遇上一个傻子,朱厚照觉得有趣,准备去藏书馆斗诗,却在衙门旁的小院,看见林松。 “老高来良乡了?” “回禀殿下,少爷就在衙门里。” 本宫怎么没见他的轿子?” “禀殿下,少爷换了马车。” 商会的事情落定,银子可以定下来了。 严成锦不选王不岁当会长,因为谢玉更合适,此人走南闯北,精于算数,又有些学问,能稳住商会。 他没想要从良乡士绅手上弄来多少银子。 “大人,造船厂的地,大半是胡恭的,他不卖,下官也弄不来地契,建船厂恐怕要挪一挪。” “两日之内,会拿到这块地。”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大摇大摆走进来,便道:“殿下怎么来良乡了?” “来斗诗,除了斗诗,都没有什么好玩的,本宫昨日输了一场,今日来找回面子!” “哦?输给谁了?” 朱厚照气咻咻道:“杨慎!” 竟然是他,朱厚照应该不知道,杨慎是杨廷和的儿子,说起来,杨廷和搬迁来京城,杨慎也随着他爹来到京城。 杨慎比杨廷和还有名,唐伯虎被称为江南四大才子,而杨慎被称为明朝三代才子之首! 可见杨慎的才学之高。 “臣有一首词,定能赢杨慎!” 第222章 一举成名 朱厚照眼前一亮,他对作词也感兴趣,在宫中还偷偷写音律呢。 “快说来看看!” “臣想借殿下的暗子一用,殿下应允,臣就把这词给你。” 周彧?他还不如东宫的蛐蛐贵重呢,朱厚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严成锦不见兔子不撒鹰。 朱厚照只好立即回到宫中,召周彧来东宫。 “买地要银子!殿下知道什么叫银子吗?像这样银闪闪的石头,要从地下挖出来,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周彧气急败坏。 “本宫知道你有银子,本宫只想要一块地,等本宫当了皇帝,自然会还给你,快去快去。” 周彧心中巨痛,火速赶去良乡,把地买回来,献给小祖宗。 一大清早,严府, 严恪松准备去前院,看见有一人翻身进来,身手极为敏捷。 朱厚照喜滋滋地招招手:“严师傅早!” 严恪松目瞪口呆。 朱厚照轻车路熟穿过正堂,来到严成锦的书房,关上门:“老高,本宫的词呢?” 严成锦接过胡恭的地契,仔细检查一遍没错。 果然 只有恶绅,才能对付恶绅。 “知道你狡诈,先把词交出来!”朱厚照将地契夺了回去。 严成锦铺开纸张,在纸上写了一句词。 朱厚照两眼放光,世上竟有如此豪迈慷慨的词,“老高,这是你做的?” “不是,很不巧,写这词的人也叫杨慎。” “怎么只有这两句?剩下的呢?” 严成锦在朱厚照耳边低语几句,朱厚照大喜,收好纸张。 “他定然对不出来,本宫这就去良乡!” 朱厚照走后,严成锦去后堂吃早饭,春晓和千金端着两碗阳春面上来。 严府的早膳,戒油戒腻,健康养生。 严恪松疑惑:“怎么不叫殿下一起来用膳?” “殿下走了。” 严恪松叹息一声,方才看太子翻墙的功夫,就知道没少来严府。 当太子的老师不轻松,真是为难我儿了。 吃过饭,严恪松去上早朝。 严成锦让房管事和何能将库房的银子搬出来,十五万两银子,不用瞒着锦衣卫。 严府有多少银子,牟斌大抵心中有数。 清点之后,库房空出来大半。 严成锦有种血条见底的紧张感。 “你带人,亲自将这些银两押运到良乡的衙门。” “卑职领命!” 林松带着府上的下人,押运着十五万两银子前往良乡。 但严成锦还是有点不放心,主动告诉锦衣卫:去禀告你家大人,本官运了十五万两银子去良乡,叫他盯着点。 锦衣卫连忙去通报,不一会,一队人锦衣卫人马火速出城,暗中跟着林松的马车。 华盖殿, 弘治皇帝铺开纸张作画,先帝喜欢作画,受他熏陶,弘治皇帝闲暇的时候,喜欢画旁边的古玩器件。 “陛下,方才严府运出来十五万两银子。” “严成锦舍得拿出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诧异抬头。 知道严府卖书赚了不少银子,还有迎客松酒楼,以及在良乡的工坊。 一次拿出来十五万两,就算是户部也得龇牙喊疼。 牟斌道:“不会有错,臣派了锦衣卫护送,此时应当快到良乡了,太子今日,似乎也去良乡了” 良乡造船厂,朝廷十五而税一,换成银子是相当高的税费,嗯严卿家心系良乡的百姓。 “嗯,朕知道了,退下吧。” 良乡, 朱厚照打马赶到良乡藏书馆,藏书馆是良乡最高的建筑,日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大冷天,朱厚照却轻轻摇着折扇,兴高采烈走进藏书馆。 书生们连忙把书藏好,不敢给朱厚照看见,怕引来他斗诗。 “无情抢书朱小寿又来了!” “杨慎人呢?只有杨慎能治他。” 朱厚照如同大魔王一样,得意地走进大堂,转了一圈,没看见杨慎的人,有些不乐意了,找来一旁书吏:“杨慎呢?” “以杨秀才的性子,怕还要等半个时辰。”斗诗厉害的书生,书吏会留意一下。 朱小寿又要找杨慎斗诗? 书吏暗自佩服。 朱厚照冷哼一声,输给杨慎不止一场,而是很多场,只是怕在老高面前抬不起头,才说了一场。 “威武兄又找杨慎斗诗?”康海作揖问。 朱小寿,字威武,朱小寿自己说的,藏书馆的人都知道。 朱厚照乐了:“呀,是你这手下败将,怎么不见杨慎人?” 或许是被你烦的不敢来了吧康海叹息一声:“杨兄从京城赶来,要晚一些,在下先去看书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俊朗的蓝衣书生,走进藏书馆,许多书生与他打招呼。 杨慎斗赢的书,会借给抢不到书的书生看。 所以,书生们对杨慎很好。 之所以和朱厚照斗上。 是因朱厚照故意抢别人的书,以此为乐,他路见不平才与朱厚照斗诗。 “杨兄,朱兄又来找你斗诗了,就在大堂里,你要不躲一躲?” “无妨。” 一群书生拥簇着杨慎走进藏书馆,朱厚照抬头一看,是杨慎来了,嘴角不经意间翘起来,“让本秀才好等!” “威武兄,何不不看书,总是找人斗诗?” “你不如杨兄聪明,还是不要再抢杨兄的书了。” 几个书生纷纷劝朱厚照。 杨慎朝朱厚照行了一礼,道:“今日赢了朱兄,日后不得再来打扰,若答应,在下就与朱兄斗最后一场。” 朱厚照眉飞色舞:“好!” 等了半天,也不见朱厚照开口,只见他乐道:“再等等,人还不够多,去把阅读室的人都叫来。” 程敏政从外头走进来,瞧见朱厚照在与人斗诗,连忙回避,可看见杨慎时,又不由自主走了过来。 朱厚照看人差不多了,才道:“今日不是要斗诗,我有一首词,你若能对上来下面几句,就算你赢。” 杨慎颔首点头,斗词他也不怕。 十斗十输朱小寿,还没开始,书生们就不看好他。 朱厚照迈开步子,摇头晃脑:“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才第一句,程敏政浑身一震! 杨慎双眼爆光,直勾勾盯着朱厚照,脸色惨白,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逝去的李白,才能随手吟出如此磅礴豪迈的意境。 全场一片死寂! 第223章 千古难题 程敏政眼中噙着热泪,太子成才了!这词足以名传千古! 朱厚照兴高采烈回头,用鼻子看着众人,趾高气扬,心中心中喜不自禁。 “你来对出接下来的词!” 杨慎欲言又止,思索许久,也想不出来比这个更磅礴豪迈的意境,惭愧道:“在下输了,之前所吟的诗,都不及这一首词,老高兄藏拙,实在佩服!” 朱厚照心中一喜,回头问问这杨慎是谁,本宫要拜他为师,学写词! “这首词不是本宫写的,真巧,写这首词的人也叫杨慎,不过只有这两句。”朱厚照为人高傲,这样的词他同样心生敬佩,不屑冒充。 就这? 书生们既激动,又大失所望。 程敏政微微张着嘴巴,可惜啊,这么好的词,只流传这么两句。 一时间,这首词成为藏书馆的最高挑战。 无人能对出来接下来的诗,程敏政写了后续几句,却自感狗尾续貂,将纸丢进箩筐里。 半个时辰后,张贤听到这首词,震惊不已。 立即请匠人在藏书馆前,立下一座石碑。 刻下这两句词。 江南的滕王阁,凭借滕王阁序名动天下! 或许,良乡藏书馆也能凭借这两句词,名震天下,流芳百世。 石碑上只有两句,却有一股磅礴气势迎面袭来,叫人拍案叫绝! 剩下的空白,只能由后人来写,张贤本想悬赏一百两银子,但这样的诗诱以金钱,就俗了。 紫禁城,华盖殿,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反复念着这首词,浑身热血沸腾,心中激荡,久久不能释怀 “竟有如此磅礴意境,光是念出来,就让人精神抖擞!好词啊!这是太子写的?” “臣也不知,不过太子曾在东宫偷偷研究音律,也写过词。”牟斌如实禀报。 弘治皇帝苦笑摇头:“不可能是太子写的,若是他所写,早就来向朕邀功了。” 牟斌颔首点头,觉得有道理,难道是严成锦写的? 也不可能 严成锦这样的年纪,怎会有如此高的超脱领悟,写这首词的人,分明是经历了一生,是个老成之人。 杨府, 杨廷和念着这两句词,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次又一次惊叹,胸中激动难以平静:“写得好,写得太好了!” 杨慎从良乡回来,向父亲讨教,谁知道父亲听了,惊叹不已,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 杨廷和摇头叹息:“难,接不上来,为父也接不上来,是谁写的?” 杨慎有些委屈:“朱小寿说,写这首词的人,也叫杨慎” 朱小寿那不是殿下吗? 杨廷和哭笑不得,太子偷跑出宫,竟是为了同自己儿子斗诗,杨廷和干咳一声,道:“儿啊,日后朱小寿再找你斗诗,你就让着他。” “父亲知道他?” “他是太子殿下。” “”杨慎。 两句词,捧红了良乡藏书馆。 京城和周围州县的老儒生也来瞻仰这块石碑。 “只要把后几句接上来,就能名垂千古。” 严成锦发现,良乡这巴掌大的地方,到哪儿都能看见儒裳纶巾的读书人,比良乡百姓还多。 “读完书便回去睡觉,也是无趣。” “是啊,江南好,江上烟波,夜里正是画舫热闹的时候,咱们进京太早了。” 街上走几个书生。 可惜,摩天水车不能开,每日少赚近百两银子。 一个月就是三千两,一座豪华的宅邸。 这些书生大多家财雄厚,良乡没地方花银子,他们反倒觉得无趣。 大明是个有想法就能赚银子的时代,热水囊一出来,许多士绅把汤婆子丢了,抢购热水囊。 秋粮征收在即,张贤对着严成锦道:“大人,秋粮可否缓一缓,下官上疏奏请乞,明年再征收?” 收上来的秋粮不多,眼下兴修水路,每日要花去三石米粮,两石白面,才能勉强维持。 新修藏书馆掏空了良乡的府库。 拖欠税粮在大明极为常见,更有甚者,闹个灾荒,朝廷把新税和欠税全免了。 “欠着吧。” 严府也没有多少银子,一下子掏出十五万两开办造船厂,家里的府库空了大半。 出了衙门,走在良乡的大街上,看哪里都像银子。 “这座宅邸是谁的?” 严成锦打量着这座宅邸,常年失修,比严府还要老旧一些,朱漆掉了,露出腐烂的木头。 “这座旧宅,卖了几年了,价钱太高没人要。”当初买商铺时,王不岁打听过,这么破也敢卖一千二百两。 地段不好,又是在良乡,给五百两就是天价了。 就算是在良乡街道上的商铺,最高也只开了一千两。 “帮我买下来!”严成锦道。 王不岁以为自己听错了,修缮还要花一百多两银子呢。 是了,严少爷最喜欢破旧的东西 王不岁很快找到这宅子的主人,将地契带回来,严成锦看了眼,竟是那个叫胡恭的旧宅。 打开院门,里头还藏有三个流民,不用化妆,长得也像鬼一样啊。 乌漆嘛黑,瘦骨嶙峋。 有点渗人 王不岁正要驱赶他们离开,林松手放在长枪上,家丁也拿起棍子,怕他们扑上来打人,严成锦却拦住他们。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不去草棚那边?” “小人刚从河间府来,没有草棚。” 晚来的流民没有草棚,也没有田地,只能躲在这里过日子,外头冷,抗的住的出去找吃食,扛不住的蜷缩在这里。 “去草棚那边吧,自会有人安顿你们。” 几个流民感恩戴德,跪在地上,接连磕头。 严成锦对着轿夫道:“带他们去找张大人,在草棚区那边再搭一个草棚。” 轿夫领着他们去了。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大致了解这房子的结构,房子够大,隔出来能做一个很大的“奇遇屋”。 严成锦在工部学习的绘图技术,再次派上用场,画着一张草图,让王不岁找匠人来修缮。 “按这图来修,不就黑了吗?”王不岁怀疑严成锦的画图技术。 “就是要黑。” 王不岁找了工匠来,将院子的顶部封上,整个府邸变得阴森起来,大白天吓人。 更让王不岁不解的,严少爷还买来了棺材、绳索、镜子、冥纸、大锅、梳子、红布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日过去,整个宅院终于按严成锦的要求布置完了。 良乡流民草棚, 忽然举行选丑大赛,王不岁摇摇头:“不够丑,下一个。” “长得丑还有人要?” “不知道,这不是工坊的大东家吗?他有特殊的癖好。” 许多流民因为长得不够丑,而自惭形秽。 自认为长得丑的站了上去,因为看到王大东失望的眼神,信心倍受打击。 到底要多丑 王不岁选了二十个人,带去给严成锦挑,经过严格筛选,只留下十五个人。 接下来便是排练,流民藏在指定的地方,听着严成锦指挥,什么时候该出来。 “原来是吓人啊?这个我们会啊!” “” 这些流民竟无师自通,严成锦从头走了一遍,差点没给他吓死 有点瘆人的感觉了。 “大门要换一下,换得喜庆一些。”严成锦觉得这个大门不行,容易给人吓跑。 王不岁干脆挂上大红灯笼,跟一般的客栈没啥区别。 次日,老王书房印出邸报,良乡奇遇屋开门做生意。 最关心老王书坊消息的是书生,在良乡早就闷得不行了,就想寻点乐子。 大门外围着书生,特意来看看这奇遇屋。 “王东家,里头是卖什么的?” “里头不卖东西,就是几个流民,装扮一番,吓唬人,想寻乐子的,可以进去看看,一两银子一人。”王不岁笑着把情况如实相告。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宅子里很吓人,胆子小的,别进去。” 第224章 非人哉 书生看着这座宅子,跟客栈没区别,红红火火,像年节似的,能吓人? 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但一听奇遇屋这名字,就觉得有趣。 在京城,名字取得好的地方,都是好玩的地方,比如鸣春阁、春风楼、夜笙歌、人间天上等。 “这种小把戏,能有什么吓人的。” “进去看看。” 几个书生反倒有点瞧不起这宅子,很快排起长队,争先恐后交银子。 王不岁笑呵呵:“别急,一次只能进十个人。” 奇遇屋的不远处,严成锦有点吃惊,生意竟如此火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奇遇屋里面,还是挺吓人的,不过想寻乐子的,应该会喜欢,比如说朱厚照 鬼屋这种游乐场所,在大明还是头一次。 大明有旅游业,一些士绅家的子弟,尤其喜欢游历名山大川。 游历,是一件极为体面的事情。 增长了见识,又能向左邻右舍吹嘘,若是能在游历中写下一首名诗,更不得了。 许多在仕途上不得志的人,就喜欢游历名山大川。 在大明,最著名的有徐霞客和杨慎。 这些书生碍于明年的乡试,不能游历,却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 严成锦坐在外头等,不一会儿,只见十个书生失魂落魄,疯了一样跑出来,惊慌大喊:“贵啊!里头有贵!” “艹!吓死人了!” “吓死老子了,你还说不吓人!” 十个书生惊魂未定,站在街上,大冬天的,竟汗流浃背,吓得脸色铁青。 排队的书生吓得迟疑了,看向奇遇屋的目光,露出惊恐。 “里头有贵?” 王不岁笑道:“里头没有贵,都是流民假扮的,不信你们等着,我亲自进去,一会儿从后门出来。” 书生们在后门等着。 片刻功夫,后门打开,王不岁从里头安然无恙走出来。 “原来真是流民扮的。” “哈哈哈,他们几人被吓尿了裤子。” 那十个书生满脸羞愧,脸红到耳根深处,在众人面青抬不起头来。 罗诰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想一雪前耻,咬着牙又交了银子。 “我再进去一次!” “我也是!” 有六个人重新交了银子,王不岁嘴角笑出花,银子来得真是快啊。 四个没进去的,交了银子,凑够十个人,开始奇遇屋的第二次奇遇。 一盏茶的功夫后,十人哭嚎着跑出来。 “他娘的!真的有贵啊!” “吓吓死人了!” “艹!真的有贵啊!” 胆子小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藏书馆, 今日,朱厚照来找杨慎斗词,他在宫中苦思冥想几天,写了一首新诗词,准备在杨慎面前露一手。 “神武威南服,龙舟驾巨涛。 廑兵宣略远,定乱禹功高。 ” 杨慎知道眼前是太子殿下,神色谦恭了许多。 “殿威武兄好才气,杨慎对不上来,是我输了。”杨慎红着脸说谎。 太子殿下偷跑出宫,父亲此刻定在詹事府痛心疾首。 唉,可怜的爹 朱厚照冷哼一声,听到半个“殿”字,就知道身份暴露了,觉得没劲。 正在这时,几个书生脸色铁青,骂骂咧咧走进来。 “什么奇遇,遇到的全他娘是贵!” “吓死人了!” 朱厚照喜上眉梢,拦住其中一个书生,打听一下才知道,良乡开了一家奇遇屋,便觉得好玩。 杨慎却心中一惊,劝道:“听着吓人,威武兄还是不要去为好。” “瞧你们胆小这样儿,怕什么,我去看看!”朱厚照兴奋道。 杨慎见劝他不听,便跟着前往。 “杨兄去,那在下也去。”康海道。 “我也去看看。” 一行十几个书生,前往奇遇屋。 王不岁正愁着,接连吓跑了三十个书生,这些书生知道怕了,踟蹰在门前看热闹,就是不敢进去。 当有人屁股尿流跑出来时,他们就放声大笑。 “没人了,谁进去看看?” “哪位兄台胆子大,可敢进去看看?” “又有人来了!” 王不岁顺着目光看去,一行十几个书生,朝这这边走来,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前面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吗? “咦,是你!”朱厚照看到王不岁就知道,这奇遇屋是老高那家伙开的,也不说破。 “您不能进去,里头很吓人!”王不岁劝道。 朱厚照反倒来了兴致,向一旁的杨慎借了银子,往走奇遇屋里面走。 “威武兄真的要进去?” “当然!” “那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了。” 王不岁见劝不住了,连忙小声道:“殿下看到什么都别怕,全是流民装的。” 知道这位爷的脾气,他不敢大意,连忙跑去禀告严成锦。 朱厚照喜滋滋走进奇遇屋,目光四处打量,眼眸中满是兴奋和好奇。 杨慎和康海跟在他后头,还有三个稍微大胆的书生,共有六个人,其他跟来的人不敢进。 “怎么全黑了,真的有点渗人” 踏进大门没几步,周围一片漆黑,犹如深更半夜,微弱的烛光,隐约照亮脚下的路。 “外头还是青天白日呢!” 杨慎害怕地往朱厚照靠了靠,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座院落,中间有一条小径,通往正堂,左右两边分别有一条长廊。 啊! 一声惊呼,吓了朱厚照等人一跳。 正堂里摆着一口棺材,布置得像灵堂,有个人穿着寿衣,在一旁哭泣,盆里还烧着纸钱。 “太瘆人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杨慎劝道。 “要出去你们自己出去,我要过去看看。” 你脑子坏掉了吧? 那个穿着寿衣的,是人是贵都不知道,你还要过去看看 朱厚照大胆地往前走,直接穿过院子,王不岁说,那个就是流民,没什么好怕的,乐道:“害怕就跟着本秀才。” 杨慎紧紧跟着他,没走出去几步。 又一声惊呼! “你们看,它它不见了。” 方才还在灵堂里的人,突然不见了。 三个书生突然害怕起来,总感觉它会从哪里冒出来。 霎时,一道白影从头顶飘过,吓得三人四下逃窜。 朱厚照眼疾手快,抄起一块板砖砸了过去,白影嗖地一下,掉到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门外,王不岁焦急等候,他顿时傻眼了。 一道白影被抬了出来,脑袋上开了个洞,流血不止。 “这怎么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书生们目瞪口呆。 良乡衙门旁的小院。 听说朱厚照去了奇遇屋,严成锦如临大敌般,吓了一跳。 天上九头鸟,地上朱厚照。 此子,非人哉! 还不得把奇遇屋拆了 第225章 藏金术 朱厚照用板砖拍下白影,书生吓得四散,只有杨慎和康海,还跟在他身边。 杨慎誓死要保护朱厚照,尽管害怕,还是跟着他。 “殿下,不如咱们退出去吧?” “怕什么,穿过正堂,很快就能到后门。” 朱厚照玩得正起劲儿。 院中总有一股阴恻恻的风,让人后背发凉,周围微弱的灯光,仿佛随时都会灭掉。 杨慎拔出配剑,谨慎盯着周围。 正堂里,忽然看见,地上有一俱苍白的si体,手脚没有丝毫血色,躺在草席上。 滋 口棺材忽然发出声音,像指甲抓在木板上,吓得他们猛然回头,却闻到了一股很恶心的味道,好像有东西,要出来。 三人正想看清楚,到底是何物。 嗖地一声。 灯全灭了,朱厚照大惊失色,被吓得只骂娘。 没有这么玩的啊! “杨慎?” 没有丝毫回应 “康海?” 也没有任何回应 刚才人还在身边,怎么眨眼就没了? 突然,朱厚照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吓得朱厚照浑身一缩,不敢动弹,好像他不动弹,那只手就不会伤害他似的。 呼 一股小冷风,从朱厚照后背吹过,滴答滴答,竟然有血,他闻到了血腥味。 朱厚照差点没哭出来 “求求你放过我吧,本宫不玩了。” 严成锦强忍着笑意,搭在朱厚照肩膀上的手。 “你要不要银子?本宫有很多银子,藏在东宫的马桶里,你放了本宫,本宫给银子?”朱厚照带着微弱的哭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悲。 朱厚照藏东西的癖好 真是滑头,明明藏有银子,总跟他说没银子,竟偷学了弘治皇帝的藏金术。 不管大臣们怎么说,反正朕就是没银子。 “你怎么不说话?本宫忘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要你的银子,答应吾一件事,就放你离开。” 朱厚照心中一喜:“你说?” “今后好好读书,不许再溜出宫玩,你若能做到,吾就放了你。” “这个”朱厚照犹豫了。 严成锦扶着额头,原来对于朱厚照来说,溜出宫玩,是等同于生死的问题,还要考虑一下。 朱厚照为难了半天:“好吧,本宫答应你,今后好好读书。” “发个鬼誓。” 这世上还有鬼誓? 朱厚照喜滋滋地举起手,对发誓轻车路熟。 严成锦把手收回来,朱厚照是太子,捉弄过头容易招来麻烦,这厮还会跟弘治皇帝告状,倒时候惹来百官弹劾,不好收场。 火折子点燃了灯笼,微黄的灯光,再次照亮四周。 “老高?” “殿下,刚才发过的誓,可不能反悔。” 朱厚照看着周围,严成锦站在他身旁,手就搭在他肩膀上,脸顿时红到耳根。 原来刚才是严成锦在捉弄他。 挽起袖子,正准备揍严成锦一顿,严成锦却道:“臣带殿下参观这座奇遇屋如何?” 朱厚照眸中一亮,气消了大半,再看身旁的东西,顿时乐了,“老高,这样的屋子,你怎么想到的?” 用古宅搞鬼屋比后世简单,再者,还没有无神论出来,古人也比较好骗。 “殿下跟臣来吧。”严成锦喜欢跟朱厚照做朋友的原因,是这个家伙不记仇。 就好像哇哇大哭的孩子,你递一个石头到他眼前:你看,这是什么?孩子顿时就不哭了,拿着石头玩半天 严成锦带着朱厚照来到大房:“这是奇遇屋的重头戏,你们都出来吧。” 只见床上,天花板,还有镜子后,走出来三个流民。 妆容有点吓人,要不是严成锦在这里,朱厚照又要吓过去了。 “康海和杨慎呢?” “在另外两间厢房里。” 这里每一个屋子,就是一个独立的场景,带着朱厚照转了一圈,便来到后门。 “殿下不要跟人说。”严成锦道。 朱厚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却打量起周围来。 不一会儿,朱厚照气宇轩昂的从后门走出,书生微微张着嘴巴,朱秀才的胆子真大。 不过,书生们也知道了,里头的“东西”,都是流民假扮的。 胆子大了起来,排队交银子等着进去。 严成锦将五百两银子,交给张贤,道:“这是奇遇屋的税银,充入衙门的府库。” 青楼、客栈和酒楼在税簿上有名目,奇遇屋和摩天水车,没有专门的税例。 他还是把银子拿了出来,交税收。 想让大明跑起来, 就得先让良乡这个火车头先跑起来。 据他所知,单筒望远镜和热水囊等出来后,在江南一带,已经出现了高仿,没准做得比良乡的匠人更好。 这就良乡带来的变化。 大明,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 若是传到广东,或许,会出现大量的工坊。 广东有许多手艺精湛的匠人,又与番邦通商,经常有弗朗机的商船停靠,接触的舶来品比北直隶更多,更加开明。 但那里,始终无法超越良乡。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从良乡流出来的是什么。 张贤实在看不出来,严大人是何意,竟然主动交税银,一交就是五百两。 “今后良乡的山税,十而税一。” 山税,就是门票。 这是江南的说法,江南的一些名山,登上去时,要在山脚收山税门票。 大明没有门票这一说,说门票,张贤也听不懂。 严成锦继续道:“今后良乡的旅游业,收取门票,税全为十而税一。” 最好赚的钱,女人的钱和书生的钱。 许多穿越者落地后,都喜欢做香皂、香水、沐浴露等等。 严成锦打算赚书生的钱。 良乡如今成千上万书生,八成家里是豪绅,只是不太流行炫富,衣裳统一儒裳纶巾,看不出来。 他打算在良乡弄个野生动物园,养些高雅的观赏物,供读书人吟诗作对。 这些读书人在藏书倌无聊,自然会去。 “大人何谓旅游业?”张贤羞愧问。 “像奇遇屋和摩天水车这样,观赏类都算,日后,本官打算在良乡建一座大观园。” 张贤知道,又少不了要花银子,赶紧让户房清算,把秋粮交上去。 杨廷和问:“今日怎么不见太子来詹事府?” 詹事府不在东宫里,而是与翰林院相邻。 朱厚照一早,就要来这里读书,今日却不见人。 “太子,怕是又去良乡了。”王华叹息一声。 “你与程敏政当詹事府部堂时,就这样纵容太子,才养成太子如今的性子!”杨廷和怒斥。 王华火气上来了,若是本官的儿子,本官早就揍他了! 见他冷着脸,杨廷和缓下脸:“德辉兄别生气,本官也是为太子着想,情急之下,才直言,你我一同,去寻太子回来如何?” 王华脸色好了一些。 两人来到良乡藏书馆,却听闻杨慎说,太子在奇遇屋。 三人来到奇遇屋。 杨慎惊恐地劝道:“爹别进去,就在这里等太子出来,里头很吓人。” “青天白日,有什么吓人的,你爹不信这套。” 王不岁道:“不如,小人进去请殿下出来吧?” “不用!老夫亲眼看看,太子搞什么把戏!” 第226章 吐露真言 杨廷和和王华大步跨出,走进奇遇屋,杨慎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凉飕飕的。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烛光,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灭掉。 杨廷和一眼看出来,这是一个前院,将头顶的光遮住了,才显得瘆人。 中间有一条小径,通向正堂。 杨慎发现,奇遇屋比上一次来,又有了变化。 正堂里不是灵堂,而是喜堂,挂着红绸缎,还有大红喜字,一口棺材放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雕虫小技!” “嗯,王兄你走那边,我与慎儿走这边,快些寻太子出来。” “好!” 王华知道,这不过是太子折腾出来的把戏,并不害怕,从右边的连廊走,去寻朱厚照。 在一间厢房里,严成锦对着朱厚照道:“殿下,你这样会把人吓死的。” “怕什么咦,好像是杨师傅的声音。”朱厚照眼中放光:“杨师傅常训诫本宫,本宫去捉弄一下他!” 杨廷和走过中间的庭院,庭院里有些小土包,像坟地,杨慎害怕跟紧父亲。 “父亲,不要进正堂,里面有古怪。” “怕什么!” 杨廷和大步走进去,杨慎连忙跟过去。 只见,地上躺着一具shi体,吓了杨慎一跳,紧接着,棺材里发出异响。 “这这是?”杨廷和大惊失色。 正在这时,嗖地一声,灯火尽灭。 周围一片漆黑! 杨慎心想完了,接下来自己该消失了 灯灭之前,杨廷和分明看到,shi体动了一下,情急之下,只得喊一句。 “慎儿?” 没有任何回应。 杨廷和大口喘着粗气,汗如雨下,吓得不敢动弹,因为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装神弄鬼!” 挥手打过去,却什么也没打到,滴答滴答,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飘来。 杨廷和心惊胆战,差点没干呕出来。 朱厚照笑嘻嘻地站在的杨廷和身后。 学着严成锦,将手搭在杨师傅的肩上,手泡在过冰里,异常冰凉,又涂抹了猪血,有点腥臭恶心。 严成锦注重细节,奇遇屋的环境,可能不吓人,加上细节的氛围,从视觉、听觉、嗅觉下手,自然而然,就有了代入感。 视觉,就是看到的那具shi体、棺材和周围黑漆漆的环境。 听觉,就是棺材发出的指甲声这个很耗指甲,两天就要换一个指甲长的流氓。 嗅觉,就是猪血的腥臭味,浓郁的时候,直叫人干呕。 朱厚照捏着嗓子,强忍着笑意,用阴恻恻的声音:“答应一件事,就放你离去。” 杨廷和颤抖地声音:“我答应你” “今后不可背地里说人坏话!”朱厚照认真脸。 杨师傅给父皇打一次小报告,他就要挨一顿揍。 杨廷和犹豫了一下,觉着有点奇怪,霎时,七八双冰冷的手,放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一颤。 吓得心脏狂跳不止 不敢动弹,眼睛左右不停转动。 “我答应你” 朱厚照觉得不稳妥,出了这屋子,杨师傅照旧可以给父皇打小报告。 顿时心中一喜,又阴恻恻地问:“你平生,最羞耻的事,是什么?” 严成锦满脸黑线,今日告诉朱厚照,明日天下皆知 谁还没点最羞耻的事? 不过,通常难以启齿,最亲密的人也不一定会吐露。 朱厚照以此要挟,倒是很聪明,今后杨廷和也要忌惮三分,不敢再告他的黑状。 杨廷和难以启齿,脸上一阵臊热。 该不会是像牟斌一样吧? 严成锦也想知道,日后杨廷和弹劾他,也得拿捏一下分寸。 怕他不说,偷偷加大了恐怖力度,不远处,一阵瘆人的脚步声,慢慢走来。 杨廷和终于撑不出了:“老夫怕蜚蠊!” 一阵阴侧侧的笑声响起。 朱厚照实在没忍住。 严成锦也没忍住,不厚道笑出来,杨廷和弹劾整个都察院都不怕,竟然怕小强? 连鬼都笑了,果然很丢人杨廷和羞红了脸,幸好是在暗处,看不出端倪。 “可以放了老夫吗” 朱厚照悄悄的退去,只剩一道流民扮成的白影,静静躺在地上,装作shi体。 两旁的灯,亮了起来。 杨廷和松了一口气,他娘的,果然很吓人! “慎儿?” 周围无人回应 严成锦和朱厚照去了后院,王华此时,独自在后院的厢房里,后院其他厢房,还有几个先进来的书生,吓得不敢动弹。 朱厚照手舞足蹈:“咱们再去看看王师傅。” 你是想捉弄人家吧? 严成锦知道,这厮想套王华的话,抓住王华的软肋。 我也想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华在朝廷中学识渊博,谦恭孝顺,官声极好,不知有什么弱点? 这鬼屋,变成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地方 后院,一座厢房前。 王华寻找朱厚照,一路寻到了这里,他很聪明,从墙上摘下来一根蜡烛,这样就可以亮一些了。 站在门口,环视一圈。 这间厢房,陈设很简单。 一张雕花棚架床,一个旧木柜,还有一个梳妆台。 黑漆漆的,没有灯火。 “殿下似乎不在这间屋里。” 霎时,他目光凝滞了一下,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 走进去,将蜡烛固定在梳妆台上,拿起信,便看见几个字:千万不要打开这封信 王华是不害怕的,撕开信笺,抽出来一张白纸,映入眼帘三个字: 它来了 王华有点害怕,看向周围。 再抽出来一点,又看见几个字:就在这间厢房里 王华提心吊胆拿起蜡烛,准备退出去 呼 蜡烛被什么东西吹灭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王华大惊失色,听到吱地一声,像是推开衣柜的声音,踉跄退后几步。 滴答滴答,水滴落在铜盆里的声音。 “不是xue” 王华闻到到了浓烈的腥臭味,胃中翻涌。 凭着记忆,慢慢退出去,却撞到一个“东西”身上,吓得他跳了起来。 朱厚照笑嘻嘻站在那里,伸出魔爪,不料摸到的却是王华的胡须,王师傅讲学的时候,常常捋着美髯须,本宫早就看它不爽了。 顺手拔下来几根 “哎哟” 王华疼得心里直骂niang。 第227章 新商法的岁收 怕被识破,朱厚照不敢拔太多,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习武之人,又知晓王华的尺寸,方才摸到他的胡子,再伸手时,已经放到王华的肩膀上。 王华比杨廷和胆子大,冷哼:“本官是来寻人的,不是这里的客人,速速点燃灯火,让本官离去,否则治妨碍公务之罪!” 朱厚照犯愁了,王师傅胆子大,不太好骗,怎么办? 抓到王师傅的把柄,日后君道任贤辩兴亡能少背诵一半呢 正在这时,一声瘆人的声音响起,王华摸了过去,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 火光一闪而逝,看见眼前这“东西”,王华浑身一颤,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信了,眼前这玩意儿真不是活物 严成锦挑选的流民,只要稍微化妆,就能把人吓到抽搐,加上嗅觉和听觉的刺激,一下子就能带入到氛围中。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但能感受到,有东西在身后,王华嘴里哆哆嗦嗦:“本官未做过坏事” 声音义不容辞,有点像小学生被抓到现场,老老实实,主动坦白。 一阵阴侧侧的声音响起:“你可有打过人?” 王华忐忑承认:“打打过。” “打谁?” “犬子王守仁。” 朱厚照双眼放光,原来呆子也挨他爹揍啊,可是为何他不怕王师傅? “答应一件事,就放你离开。” “你先说伤天害理之事,吾死而不从。” 朱厚照心中一喜,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让王师傅不打小报告罢了。 可是该怎么说? 王师傅定会识破,这是本宫指使。 朱厚照想了想,道:“今后不许撒谎!” 王华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是丧天害理的事,“本官可以答应。” 朱厚照岂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又阴恻恻问:“告诉本阴差,你平生最羞耻的事。” 王华心中犯嘀咕,这阴差怎么还喜欢八卦? 严成锦仔细听着,或许就是王华的软肋。 黑暗中,沉寂许久。 王华有些不耻道:“欲求人间种恐惊天上神。” 严成锦恍然,人长得帅,有才华,被人求子,在王华看来竟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 朱厚照一脸懵逼,啥意思? 他没问,王师傅聪慧过人,说多容易露出破绽,悄悄退了出去。 放在肩头的手消失了,外头亮起微弱的光,王华看向周围,与他进来时一模一样,信还在手中,蜡烛立在梳妆台上。 顿时长松一口气。 他不敢再寻其他厢房,这么找下去,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怪事,还是让东家,尽快把太子找出来好。 从后门出来,碰见杨廷和,王华面色怪异:“介夫兄无事吧?” 老夫丢人啊杨廷和羞于启齿:“无事,无事。” 杨慎吓得有点恍惚,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 三人走到前门,杨慎不悦:“殿下在哪儿!” “方才殿下就回宫了。”王不岁不敢得罪三位。 朱厚照骑着快马回宫,逃离“犯罪现场”,制造不在场证据,杨廷和和王华二人垂头丧气,上了马车。 “德辉兄,这屋子有古怪,本官回去就弹劾良乡知县,关了这害人之地。” 王华有点后怕,深以为然点点头。 临近年关,大明律规定,秋粮要在二月之前征完。 紫禁城,户部的值房。 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每个主簿的书案上皆放着一本税簿和一把算盘。 今年户部忙得焦头烂额,新商法推行后,第一批银子收上来了,税簿和发票全收回户部,逐一核对。 “大人,顺天府的商税算出来了!”给事中王琼道。 韩满脸期待望向他:“多少?” “二十二万四千七百两八钱。” 韩惊得目瞪口呆,新商法才推行了多久,二十二万两,足足抵大明好几个府的秋粮田赋。 “此事一定要慎重,陛下关心秋粮税赋,误报要杀头的,校阅过了吗?” 王琼找来良乡的税簿:“就是有点奇怪,良乡多了一条旅游税,收上来一千一百两银子。” 一个县城,除了田赋,其他税竟交一千多两银子,是反常的事。 况且,也没有旅游税这个名目。 韩看了眼税簿:旅游税奇遇屋、摩天水车共计一千一百两。 税监:都察院严成锦。 废除良乡税监制度时,陛下给过严成锦税监的权力。 韩想不通,这旅游税,如何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在江南,旅游税包含在牙行的征税里,山税由牙行代发,故在牙行的买卖里,收取定税。 “大人,松江府也算出来了,十万八千四百二十两!”户部主簿顾安道。 “大人,广州府,十八万一千二百两!” “苏州府,十二万三千四百两!” “” 主簿们清算完账簿,纷纷禀报收上来的商税银两。 将实施新商税的主府清算完,收上来的税银,近百万银子左右。 韩心中发寒,当初他还反对严成锦推行新商法。 没想到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大明的官俸低,就算提了三成俸,一百万两发天下官吏的三成俸,绰绰有余。 “怎么会这么多银子?” 韩惊讶地看了又看,每一本税簿上,清楚记着账目,以及各主簿的落款批字。 “大人,咱们快去禀报陛下吧?两京十三道主府岁收百余万,足抵九边军饷,这是大功啊!”王琼激动道。 国库何时收过如此大一笔商税,有的不过是仓中鼠,和空空的银箱,少的时候,只有几千两银子。 仅仅几月时间,就有白银百万两,足够支撑九边半年的军饷。 户部郎中和主簿,个个精神抖擞。 年关的头等大事,就是岁末结余。 陛下和朝廷各部官员,皆盯着国库,关系到明年宫殿修缮、军饷、赈济银等各项朝廷政令。 岁末,各府衙向陛下请功封赏,户部此举,当属头等大功,他们如何不激动。 “不行,向陛下禀报不是儿戏,万一”韩摇摇头,震惊得久久不能平静,相比于往年的岁末,今年的商税税银实在太多了。 当初他极力阻止严成锦推行新商法,如今又收上来这么多商银,陛下怪罪下来 第228章 京仓充盈 “备马!本官要亲自去太仓看看!” 韩拿着税簿,看了几眼,随后快步出了宫,衙役牵着一匹马在午门外等候。 国库,分为太仓库和内府十库。 太仓库又分为京仓、通州仓和各水次仓,存储的是米粮。 内府十库中,只有内承运库储存金银。 各地收上来的金花银和矿税等,会存放在这个仓库中。 韩要去的是京仓,当初户部和内阁商定时,就定下了制度,新商税收上来的银子,存储在太仓库中。 太仓库, 户部员外郎侯勋,正巡守各仓库,这几日各府的商税陆续运达京城。 起初,清点顺天府缴纳的商税时,侯勋还很震惊,税银竟收上来二十多万两。 清点完成后,连忙将税簿送到户部,结算岁收。 随后,各府陆续运来税银,侯勋兴奋的几夜睡不着。 “大人,尚书大人来了!” “韩大人来了?在哪儿,快带本官去。”韩大人定然是不相信,商税收了这么多银子,才亲自来才查看。 侯勋快步来到仓库大门,还不等他行礼,韩便急道:“税银存放在何处?” “大人这边请!” 侯勋带着韩来到屯银的仓库,数不清的大箱子,打卡一看,整整齐齐的白银。 韩翻开手中的税簿,又看了看仓中的箱子,“这些全是银子?” “回禀大人,全是银子,下官清点过才入库。” 嘶 全是银子? 陛下为了整饬京营之弊,不惜装疯三天,可见决心坚如磐石。 能收上来银子,陛下定然会推行天下,谁也阻挡不了了。 “全是银子竟然全是银子”韩呢喃着。 不怕弘治皇帝怪罪,怕都察院那帮孙子弹劾,年关了,正是各衙门清算绩效的时候,都察院那帮孙子,还不往死里弹劾。 “本官当初便不该阻挠,如今如何向陛下禀报?” 雪窖冰天,内阁。 今日刘健身体不适,告假一日,内阁里李东阳和谢迁翻阅各地呈上来的疏奏,一个翰林在旁边添了些柴火。 谢迁翻开案上的一本册子,是杨廷和和王华,弹劾良乡知县张贤的疏奏。 “宾之兄,杨詹士和德辉兄,共同弹劾一人,倒是少见。” “何事?” “贻害读书人,良乡开办了一家奇遇屋,闹鬼怪,恐怕与宾之兄的良婿脱不了干系。”谢迁揶揄道。 传闻,安定伯有意与宾之兄说媒,如此一来,都察院那个家伙,就成了宾之兄的女婿,说起来,宾之兄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学生,谢迁才暗觉有意思。 “于乔,莫要调皮。” 李东阳想起那个噩梦,就觉得浑身体寒。 “那这封疏奏?” 谢迁想问要不要帮着留下来,詹事府弹劾无非又是太子懈怠学事,去良乡胡闹。 陛下看这样的疏奏多了,也懒得伤饬太子。 换而言之,这是一封可交可不交的疏奏。 “呈给陛下吧。” 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完内阁传递来的疏奏,太子这几日不读书,跑到良乡去胡闹,以这孽子的性子,揍一次就能老实半个月,似乎很久没揍他了。 “宣太子来见朕。” 萧敬连忙跑去东宫宣谕。 外头下着大雪,朱厚照在寝殿里读书,快一年了,刘伴伴还没回来。 “殿下,陛下宣您去面圣。” “谁又说本宫坏话?” 朱厚照瞪着萧敬,萧敬惊得退了后几步,太子下手没轻没重,他会功夫不假,还敢对太子动手不成。 “是杨詹士和王少詹士” 朱厚照愣住了,忐忑来到东暖阁,在窗户上抠出一个洞,看见父皇正在里头看书。 萧敬黑着一张脸,东暖阁的窗户都让太子抠烂了。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弘治皇帝放下书,只见朱厚照大步走入殿中,对着他行礼:“儿臣厚照,见过父皇。” “詹士府两位师傅去良乡寻你,你越来越会玩了。” 父皇在夸我? 朱厚照却笑不出来,微微低下头,眼珠子滴溜直转,寒天挨鞭子抽,很疼的。 “儿臣去良乡,是为了斗诗,未向二位师傅告假,是儿臣不对,恳请父皇不要责罚。” “朕怎么听说,你去奇遇屋厮混?” “奇遇屋也去,先去了藏书馆,后去了奇遇屋。”朱厚照自知有锦衣卫跟着,瞒不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朝鲜国王李隆遣使节韩斯门来贡!” “宣!” 弘治皇帝摆摆手,示意朱厚照这个碍眼的家伙,到一边凉快去,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朱厚照悻悻站到一旁。 片刻后,一个身穿常服的官员大步走进殿中,常服与大明官服十分类似,只是犀带提到了胸口。 “奉吾国李隆国君之命,岁末入贡,特来拜见尊敬的大明陛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个李隆多次遣使节向大明进贡,无非是打火器的主意。 “赐宴和回礼,就交给礼部办吧。” 萧敬点点头,命人去礼部宣旨。 韩斯门见弘治皇帝热情不高,吹了几句马屁,识相的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怒视着朱厚照,道:“朕听锦衣卫说,那等鬼怪之地,是你弄的?” “是老高弄的。”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旁边的小太监识相递过鞭子,揍了朱厚照一顿,让他老实半个月。 第二日,天还没亮,雪虐风饕。 杨廷和来到詹事府,给太子准备课业和讲义,正打开书本,一群蜚蠊爬了出来。 吓得他跳了起来,站在凳子上,差点哭出来。 “啊!” “来人!快!来人!” 王华和詹士府的佐官闻声,连忙赶过来,看见一地的蜚蠊,杨詹士站在凳子上,上蹿下跳。 “大人怎么了?”王华道。 “有蜚蠊!”杨廷和差点没哭出来,指着地上。 正在这时,一只蜚蠊扇动翅膀,飞到他衣服上。 呼 杨廷和嗖地一下,灵活地跳到王华身上,两人栽倒在地上,压得王华猝不及防. 他niang的 詹事府的衙役进来,很快清理掉蜚蠊,杨廷和知道方才有些失态了,清理了一下官裳,端着脸:“本官的书里,怎么会有如此多蜚蠊?” “小的也不知道。” 杨廷和不想闹大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只好故作仪态,换个了位置办公,等到了讲学的时辰,快步走去明伦堂。 “太子呢,今日又没来?” 一旁的小太监道:“昨日,太子挨了陛下的训斥,今日下不了床” 不知为何,杨廷和总觉得,有人知道他怕蜚蠊。 “不,现在整个詹事府都知道了” 第229章 岁末加俸 东暖阁,早朝。 天越来越寒了,严成锦穿得不多,里头有一件羽绒内衣,外头披着麒麟赐服,很暖和。 大殿中,大臣们官服里,穿着厚厚的棉袄子,胖得像只鸭子。 “陛下,礼部回礼朝鲜生丝五百匹、大统暦一百部。” “嗯,再恩赐一些茶叶吧。” 严成锦脸色微微一动,大统暦经常出现在大明给各国的回礼中。 送日历的习惯,其实从明朝就开始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书籍。 朝鲜民俗和化,为何与大明极度相似,有一定的原因。 正在这时,兵部尚书秦紘上奏:“兵部接到蓟州急奏,鞑虏侵入蓟州境内掳掠,军士死伤三人,被掳者五人,劫掠米粮,恐怕达万石之数。” “守将为何人?”李东阳问。 “参将白综和监丞郭顺。”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此二人罚俸一月,若再有失守,押回京师问责。” 严成锦后悔让老爹去宣府。 “老爹已出发前往宣府,鞑子却掳掠蓟州,错失军功啊。” 鞑靼人的骑兵,飘忽不定,时常侵袭九边,他记忆力再强,也不可能记住所有史料。 老爹只有一个人,军功定然要不完。 大殿安静下来。 百官再无奏报。 弘治皇帝眸中光辉流转,投向都察院,促狭地问:“严卿家,杨詹士弹劾良乡知县张贤,装神弄鬼,戏弄书生,你身为监察御史,可知此事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知晓。” 陛下轻飘飘的问一句,岂会不知道,是他建的奇遇屋。 “关了吧,莫要让此事,再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陛下所说的,是白莲教弄出来的血月一事,装神弄鬼,说不准又折腾出幺蛾子来。 韩微微一动,望着弘治皇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臣遵旨!” “可是臣已将旅游税,纳入了户部的税簿,可否请户部将此税目移除?”严成锦坚持道。 大明律有一点很奇葩。 只要这个税目开了,记录在税簿上,你就每年都要交税赋,管你开张还是倒闭。 江南一些种桑的州县,开了桑税,次年土地改种棉花,不种桑了,同样得交桑税,还得同时交棉花税。 严成锦坚持,将税目在税簿上移除。 李东阳听着新鲜,旅游税? 弘治皇帝正要点头,一道声音打破平静。 “不可!” 韩心急如焚道:“陛下,这旅游税,收上来的税银,不低于一府矿税,不可取缔啊!” 大臣们脸色微微一动。 矿税,收入内承运库中,用来供给皇宫的支出。 每年一项矿税,约收上来一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诧异:“这么多银子?” 严成锦暗自算着,门票一两银子,员工全是流民,暂时只管饭,道具可以重复使用 收到的银子,就多了。 张家兄弟双眼放光,顿时不困了,“光税银就有一千两?发财了啊!” “哥,等陛下把良乡的奇遇屋关停了,咱们可以在京城开啊!”张延龄一激动,说了出来。 “嘘” 张鹤龄瞪了他一眼。 弘治皇帝和大臣心惊之际,韩踟蹰:“陛下,十三道主府的新商税,清算出来了。” 弘治皇帝神色一紧,有些局促不安,新商税试行,顶着巨大的压力,天下官吏的俸禄,提高了三成! 新商税收不到银子,就要从国库或内帑出。 “新商税算出来了?” 大臣们眼睛发直,目光落在韩身上。 严成锦心气浮动,新商税收不上来银子,朝廷面临废除加薪的抉择。 变制,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遭了。 韩怅然长叹,半天不说话,弘治皇帝不由提醒他一句:“韩卿家?” 韩却噗通一声跪下:“臣有不宥之罪!”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朕给天下官吏发的三成俸禄,全都打水漂了? 李东阳疑惑:“难道一万两也没有?” 新商法的推行,没有先例可以借鉴,故而无从推测。 所以,诸如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也不知到底能收多少银子。 见情况不妙,严成锦已经掏出了免死金牌。 韩面色惭愧,高声:“新商税,入京仓税银,一百零八万三千四百两银!” 弘治皇帝心跳慢了一拍,吓得手脚生寒。 可下一刻。 一股暖意从胸腔蔓延而出,席卷全身,他直勾勾的看着韩,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没反应过来 李东阳等人,如坠入冰窖般,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震惊! 严成锦默默地,把免死金牌收回怀中,期间没有任何人发现。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弘治皇帝呢喃,一副“我这么有钱,我怎么不知道”的样子,痴呆半天,没反应过来。 秋粮收上来的,包括米面、丝绢、税银等,全部换成银子,大概有两千多万两银子。 一百多万两银子,比秋粮不算多。 但,比往年收上来的商税,如隔天堑。 大明的商税,从来没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韩低着头,悲声:“臣这几日,也在想,还特意去了良乡一趟,如今终于想明白了,根结在良乡。 江南和西北的商人,来良乡采购,需要雇用马车和伙计,若空跑一趟,要花许多银子,故而,商人来良乡时,带来异地的货物,回去,又带走良乡的货物,一来一回,税关就收到了银子!” 严成锦觉得,韩说得不对,或者说不全。 良乡刺激大明商业,和丝绸之路的繁荣,万殊一辙。 弗朗机和大食人,喜欢大明的丝绸、茶业、瓷器等,所以,商人就带上了丝绸等商品,去各国贩卖。 一带一路,一来一回,丝绸之路繁荣起来。 而在大明, 士绅喜欢良乡的单筒望远镜、羽绒被、羽绒内衣、热水囊等,就刺激了商人的活动,同丝绸之路一样。 良乡作为大明的义鸟,作用就在这里。 商人走不走商,在于价值,赚到的银子,比缴纳的税赋多,便乐意走商。 弘治皇帝眉头深蹙:“朕还是想不明白,和良乡有何关系?” “臣臣恐怕,也说不明白。”韩惭愧。 严成锦觉得,经济跟陛下解释不清楚,不打算在堂上分析,“陛下,良乡的旅游业?” “陛下,臣认为,奇遇屋该取缔。” “对,臣也认为该取缔!” 寿宁侯和建昌伯一本正经道。 “”严成锦。 好久没在这兄弟两身上赚银子了,要不再从这兄弟俩身上捞点银子? 第230章 “重宝”被盗 弘治皇帝神色冷肃,见了这兄弟俩,脸色就会自动黑下来。 严成锦知道,前方要刘能了 “你二人想在京城,如法炮制?”弘治皇帝幽幽地问。 “没有,臣发自肺腑之言!” 兄弟两是什么德性,弘治皇帝一清二楚,风轻云淡:“还敢欺君,拖出去,廷杖二十!” “陛下,臣才刚下地月余。”张鹤龄哭丧着脸。 “陛下,能不能穿着棉裤?”张延龄问。 再待一会,陛下怕要龙颜大怒,牟斌赶紧命人,把这二人拖出去。 张家兄弟被拖出去后,廷议再次回归到税银一事。 凭空多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弘治皇帝有点飘了,殿中气氛变得喜庆起来,人人都想着怎么花这笔银子,大臣们脸上露着笑意。 “户部岁收岁结有功,六品以上官员,皆加俸米三石,韩加俸十石。” 韩惭愧低下头,心怀感激:“臣受之有愧,当初新法推行臣还斥驳。” 弘治皇帝想起严成锦,便道:“严卿家谏言有功,加米俸十石。” 刚升过官,再升的希望不大。 严成锦微微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此次推行新法,良乡知县张贤才有大功。” 张贤才七品芝麻官,没准能升迁,变成六品芝麻官。 是哪个愣头知县,弘治皇帝对此人有些印象,此人在良乡推行新商法,才让新商法得以推行天下,“张贤官升一品,禄米涨两石,书房替朕拟旨。” 萧敬领旨,派人去书房。 韩心中疑惑,新商法的裨益显而易见,陛下却未提推行天下? “新商法推行天下,诸公以为如何呀?”弘治皇帝笑眯眯地问。 韩望着陛下熟悉的笑容,他呆了一下,陛下见了银子,怎会不推行,果然他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圣明!” “臣附议!”李东阳道。 “臣等附议!” 大臣们纷纷1。 严成锦很有个性的喊了一句,臣双手赞成! 新商法推行天下,势在必行,谁站出来反对,就等于主动将脑袋伸到狗头铡下,有种你就砍啊 陛下精明,在两京十三道推行时,便动了推行天下的念头,如今收上来的税银,足够支撑九边军饷,成效显著。 朝廷虽有内阁,但权力,仍在陛下手上。 弘治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廷议结束,大臣鱼贯而出大殿。 殿门不远处,张家兄弟趴在板凳上,扶着裤子起来,这次打得轻,又能穿棉裤,没打出伤来。 “哥,是严成锦那个家伙!”张延龄道。 张鹤龄也看见了严成锦,走在一群御史里头,正往都察院衙门的方向去。 严成锦回都察院写书,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叫住他。 “贤侄啊,我兄弟二人想在京城开一家分号。” 张延龄堆着笑意。 这兄弟俩的兴趣就是赚银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下官没有意见,只是二位爵爷想开分号,恐怕还需去良乡,亲自观摩一番。” “好!明日我二人就去良乡一趟!” 清晨,鸿胪寺。 五个番商站成一排,聆听韩斯门训话。 在京城参观两日,韩斯门发现,许多奇珍异玩,在朝鲜从未见过。 “这是大好的采办机会,尔等不要错过,尤其是那老干爹,比朝鲜的大酱更香,陛下会喜欢,多采办一些,明日启程回国。” “是,大人!” 来一趟大明十分不易,要坐宝船远渡重洋,登岸后,再跋山涉水,千里迢迢。 将大明新奇的古玩,带回朝鲜,便不虚此行。 朝鲜虽是大明的小老弟,但通商,一样需要堪合。 朝贡不同,有牒,可以借着朝贡的名义,在大明大肆采购。 过钞关,还不用缴纳税赋,藏在大明的回礼中,一并运送回国。 韩斯门决定,去良乡一趟。 在良乡的官道上,看到一轮巨大之物,耸立在建筑旁。 “父亲,那轮巨物是?”韩俊好奇地问。 韩斯门疑惑:“应当是水车,水车怎会如此巨大?” 进了良乡,父子二人更震惊得瞠目结舌,眼前这座宫殿,堪比汉城的皇宫。 踏入殿中,他才发现是一座藏书馆。 从一层到五层,藏书无数,涉略古今。 父子俩欣喜,各自散开。 韩斯门走上五楼,在一个无人借阅的书柜前,随后拿下一本。 “宋氏天工?” 翻开几页,韩斯门脸色愈发凝重,此书竟记载着,单筒望远镜、叆叇、船只等物的详细制造。 席地而坐,心急地翻开了几页,图和字皆有,还有注释。 心中狂喜,如同捡到重宝一般。 “这等宝书,竟无人借阅?” 韩斯门抬头,只见书架上挂着杂书科学的牌子,伸手又拿下来一本力学、算数学、化学、强者法则之生物学 翻开力学看了几眼,竟不能看懂? 看四下无人,便将书偷偷塞进怀里,找到儿子韩俊,低声:“俊儿,走了。” 韩斯门走到门口,书吏拦住他。 “等等,要搜身!” “我乃朝鲜的使臣!尔敢搜我?”韩斯门气势不凡。 “这个”书吏忌惮他的身份,便放他离去。 夜里,藏书馆清点书目的时辰。 书吏们拿着借阅簿,清点藏书,发现五楼杂学科学书架上,所有书籍,空空如也。 “今日没有杂学类目的借阅登记,书怎么没了?”书吏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这书是老王书坊送来的,背后是严大人 “快,快去禀报张大人!” 书吏跑出藏书馆,往衙门狂冲,一头扎进正在办案的衙堂,张贤倏地一下,蹙眉:“何事扰乱公堂!” “大人,藏书馆中的书,不见了!” 藏书馆的书,多为宫中典籍,但许多书被书生抄录过,不再是孤本,张贤道:“兴许是哪个穷书生带走了,补上一本吧,本官给你拿银子。” 读书人偷书,不叫偷书,爱书才会偷书,张贤出身并不好,对此深有体会。 “大人这次丢的,全是孤本!”那书吏快哭了,若能掏银子补上,他自己就补上了。 “是老王书坊出的那几本杂学,全没了!” 那几本杂学,方才放上去没几日,读书人大多借阅正书,少看杂书。 张贤知道,这可不得了,“今日就没有一点异常?” “有,今日有对父子,自称是chao鲜的使臣,小的没敢搜身” 都是孤本? 不知此书重不重要。 张贤派人进京城,禀报严成锦。 是夜,月明星稀。 韩斯门掏出带回来的书籍,灯火下翻阅,连连感叹:“这几本书好,交给工曹的许逑判书,朝鲜也能做出大明的器具。” “父亲,传世先生又出新书了。”韩俊眉飞色舞,捧着良乡县商人。 方才走时,他舍不得此书,便顺手收入它怀里。 “今夜,你们就将书送回国,以免夜长梦多。”韩斯门吩咐儿子。 韩俊谨遵父亲的命令,带着三人,骑着快马,奔离京城。 第231章 算无遗策 夜深了,何能在门外唤了几声:“少爷,张大人派人来了,没对上暗语,要不要放他进来?” 深夜从良乡赶来,必定有急事。 “带去正堂。” 严成锦起来穿衣裳,披上羽绒背心,穿着羊绒雪靴,从寝房里出来。 见了严成锦,那书吏忙道:“大人,藏书馆科学书架的孤本丢了,疑是朝鲜使节带走,不知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 这些都是大明发展的buff,加到朝鲜身上去,这不是给敌军加奶了吗? 严成锦没料到,使节会跑去良乡。 宋氏天工、力学、算数学等书 放在藏书馆,向天下书生开放,是想看看,有没有天赋异禀的天才。 有点广撒网的意思,捞大鱼的意思。 “有证据,是朝鲜使臣盗的?” 书吏摇摇头:“没有,但今日,只有他离开藏书馆时,并未搜身。” 这就难办了,朝鲜是大明的朝贡国,使节身份敏感。 审问使节,会惊陛下和礼部。 “但这些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带回去。” 次日一早,严成锦写了一封伤饬的疏奏,直接让牟斌送到东暖阁。 “只不过丢了几本书,何必要惊动朕?”弘治皇帝不悦,将疏奏放在一旁,道:“叫严成锦再印一本吧。” 疏奏中,用了许多“或许、疑是、大抵”,他自己不确定,朕就不替他费这个神了。 严成锦已命都察院的衙役,去拦人了,牟斌道:“陛下,只怕晚了。” “奇怪,此子不轻易写疏奏,这几本,是什么书?”李东阳疑惑看向牟斌。 这么一说,弘治皇帝也颔首点头,看向牟斌。 “臣也不知。”牟斌道。 严成锦与方学前往鸿胪寺,朝鲜使节的队伍,正准备车马。 “朝鲜使节,是咱们的好朋友好邻居,不可鲁莽抓人。” 方学黑着一张脸,哪你还带那么多衙役来? 两人骑着马,身后跟着二十个都察院衙役。 “老高兄,不抓人,咱们带衙役来做什么?” “这些不过是震慑,敬之兄打过架吗?若是带的人多,对方就会站着让你打,若是带的人少,对方便会还手。”严成锦郑重其事,传授苟道。 方学疑惑,为何会有这样的差距? 朝鲜使节为大明的贵客,没有证据,不能直接抓人,严成锦带衙役来示威,正在查案。 “韩参议要回朝鲜了?”严成锦彬彬有礼打招呼。 韩斯门回过头,瞧见两个官员,带着一队衙役前来,心中一紧,脸上却笑道:“回国了,你是?” “吾等在办案,请参议配合。”方学道。 昨夜让俊儿先走,果然是对的,韩斯门淡淡道:“诸位大人请便,还请搜查后,放我等离去。” 严成锦正色:“你怎知吾等要搜查?” “猜的。”韩斯门面不改色。 严成锦颔首点头,韩斯门主动把货箱打开,一股老干爹味飘来,还有一百部大统暦和生丝绸缎,都是朝廷的回礼。 “大人查完,就告辞了。”韩斯门跨上马,准备回朝鲜。 “此举实在过意不去,不如送使节一百罐老干爹,如何?”严成锦惭愧躬身。 方学懵逼了,咱们不是来查案的吗? 韩斯门笑了一声:“一百罐老干爹二两银子,以大人的官俸,怕是买不起吧?” 此人的补子,不过五品官员,月俸,连三罐都买不起。 但让韩斯门震惊的是,眨眼间,真拉了四大缸老干爹来。 没错用缸装的。 下马一看,分开装,能装两百多个小罐吧? 顿时对着严成锦客气了一些:“这些是赠礼?” 严成锦点点头:“韩大人现在就能拉走。” 韩斯门有点摸不着头脑,此人怎么白送他一车大酱,不要银子似的。 使了个眼色,扈从尝了尝每一罐大酱,随后朝他点点头。 没有问题? “回到汉城,我定向燕山君禀报,大人破费了,敢问这位大人是?”韩斯门坦诚相待,问道。 “都察院,严御史。” “都察院,方御史。” 方学学着严成锦,不透露姓名。 严成锦对着方学道:“方大人带人去别处找找吧,本官与韩大人有话要说。” 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找啥?方学一脸懵逼,带着都察院的衙役,离开了。 搜不到书,严成锦觉得奇怪。 “本官有这些大酱的配方,韩大人要,可以去良乡的工坊取。” 韩斯门沉吟片刻,不知他们是不是在找书,如果那些书真的贵重,大明朝廷又怎会放在藏书馆,任君借阅。 不过,书已让俊儿送出京城,此刻,应该快到天津港了。 “好,还请大人不要食言。”韩斯郑重。 严成锦微微躬身,一本正经:“当然。” 一个时辰后,严成锦与韩斯门来到良乡,站在一座辉煌的“酒楼”前。 书生们正在排队,等着进奇遇屋。 严成锦吩咐王不岁道:“暂停奇遇屋的业务,韩大人是使节,先招待韩大人。” 王不岁闻言,连忙拦住后头的书生,书生们纷纷抱怨。 韩斯门抬头,只见头顶写着“奇遇屋”三字,疑惑:“为何带我来这里?” “奇遇屋中有奇遇,老干爹的配方,就在里头。” 韩斯门看一旁,不能进去的大明书生,纷纷抱怨,用仇视的眼神看着他,好似抢了他们的东西似的,便不再怀疑。 这奇遇屋里真的有奇遇? 他好奇地走进奇遇屋中。 跨进门几步后,周围一片黑暗,微弱的灯光在闪烁,脚下有一小径穿过庭院,直达正堂,左右两边是连廊。 抬头看去,正堂里布置着喜事,一对穿着红衣裳的新人,跪在地上,似乎在拜堂。 韩斯门快步穿过小径,问那对新人:“请问,老干爹的药方在何处?” 新郎新娘没有反应。 韩斯门掀开新娘的红盖头,吓得连退几步,死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忽然看见,前方还有一副棺材! 里头发出指甲磨到硬物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滴答 滴答 浓烈又刺鼻的血腥味。 “这地方闹鬼!” 韩斯门惊恐地赶紧往回跑。 没走出几步,只见一颗“人tou”从空中飞过,接下来是十几颗,浮在空中。 韩斯门冷汗直冒,不敢动弹。 正在这时,灯全暗了下来,压根不知门在哪里。 不远处,亮起了微弱的黄光,韩斯赶紧往那里跑,是一间厢房,陈置简单。 韩斯门慌忙走进去,关上门。 心脏狂跳不止,还没等他庆幸,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那个古怪的声音又响起,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传来。 韩斯门不敢动弹,吓得差点尿出来,他能感受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阴风吹来。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安酿哈塞哟?” “???”韩斯门。 第232章 暮登天子堂 身后就是门,那东西能穿过门伸进来,绝对不是人。 韩斯门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吓得这样惊慌,汉城的皇宫,宫斗失败的妃子会死去,传闻,会化为景福宫的冤gui 他不敢想。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大明的gui会说朝鲜话,要打个招呼吗? “安安酿哈塞哟!” “放放我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给你。” 严成锦面色肃穆。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拿走了藏书馆的宋氏天工?” 韩斯门心中大惊,它怎么会知道,这时,又一股刺鼻得让人反胃的血腥味传来。 “没没有!” 正在这时,一道昏黄的光亮照进来。 只见身前站着一具shi体,面对着面,异常狰狞可怕,吓得他抱头大呼小叫。 腥臭的热流溅到他脸上,热乎的,是xue。 韩斯门接近崩溃 光亮消失了,周围恢复黑暗。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谎的人,最终都会留在这里。” “拿拿了,我拿了!” 紫禁城, 锦衣卫火速回京,向牟斌禀告:“大人,严成锦将韩使节带去了奇遇屋,那地方属下不敢进去。” 牟斌连忙去东暖阁,向弘治皇帝禀告。 弘治皇帝捻着美髯须:“朕倒是好奇,藏书馆丢了什么书,严成锦要这样大动干戈,将韩斯门威逼至此?” “陛下,朝鲜年年向我朝进贡,此举有损我朝与番邦的朝贡关系。”张升担忧。 “宣严成锦和韩斯门进宫。” 锦衣卫驾着快马去良乡,在良乡的官道上,碰到了严成锦,良乡的衙役押着韩斯门,返回京城。 严成锦已知道,韩斯门的儿子韩俊,带着宋氏天工等书,去了天津港,等待登船,并派了良乡的衙役去追。 “你的马跑得比本官快,快让牟大人派人去天津港,截住朝鲜的使臣,本官这就进宫。” 折腾了大半日,回到京城,已近黄昏。 严成锦进宫,快步前往奉天殿。 弘治皇帝见了他,率先问罪:“朕听闻你为了几本书,押了朝鲜的使臣,为何呀?” 李东阳三人和六部大臣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只见,这个家伙手伸入怀中,掏出来一物。 咳 李东阳看到它,差点没咳血出来。 严成锦握住它,这才正色道:“韩斯门带走的书中,有一本名为宋氏天工,此书记载着单筒望远镜、叆叇、船只的制造之法。” 弘治皇帝和大臣大惊失色。 “这等机密,你怎么放在良乡的藏书馆中?” 江南出现工坊时,这早已不是机密了,制造难度不算高,匠人跳槽到其他民坊,很容易就制造出来。 严成锦没打算捏着这些东西。 有竞争才有繁荣,只掌握在良乡,大明反而故步自封。 其实重要的,是力学和算数学,没准会让朝鲜发生什么改变,比如孕育出工业革命。 “臣心系天下百姓,不想私藏。” 刘健等人轻叹一口气,秘方传承下去,价值连城,此子还将它抖出来,真是大公无私。 “那这书找到了吗!”弘治皇帝嗔怒,朝鲜使节带走此书,令他不悦。 牟斌忙道:“已让锦衣卫去追,昨夜离京的话,想来还没有登船。” “你亲自带人去!” 牟斌领命,快步奔出东暖阁。 “陛下,不如将这些书入库翰苑,不许坊间流传。”刘健正义谏言。 入库宫中的藏书,严成锦并无异议,但不许坊间流传,便阻碍了大明的繁荣。 “陛下,臣将这些书追回,并非因其是孤本,臣家中还有好十本,追回韩斯门带走的书,只是不想让其流入朝鲜。”严成锦继续道:“臣要在良乡的船厂,兴办理科,教授这些书。” “理科?可是理学?”李东阳疑惑。 理学是科 严成锦说的理科,正是上一世的理科,将大明的读书,分为、理两条路。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有些人考到了四十多岁,也不见得能考上科举。 可见,想考上科举,要花上所有的时间,压根没有时间顾及理科的课目。 所以,把理科拿给书生秀才去学,在大明,是极不合理的做法。 朝廷决定取士的,是八股。 读书人压根没有时间,去学这些杂学。 并且,花一丢丢时间去学,也学不出成果来。 想在理科上研究出成果来,也需要花费大半辈子的功夫,甚至比科还要多。 “臣说的理科,是研究数字的学问,同科举一样,也要考试。”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眼睛亮起来。 “只不过,是设在良乡船厂和工坊的坊间考试,臣在船厂,设置了一个职务,叫工程师,只要通过理科的考试,当了工程师,一个月能拿三两银子,多则五十甚至上百两。” 嘶 六部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上百两的工钱? 这是他们一年的俸银啊! 弘治皇帝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一个月花上百两,雇一个工人,值不值? 三十两,能在京城买一亩上好的良田。 四两银子,就能买一头猪。 二两银子,能买一头五十斤的羊。 一个月收入一百两,天天大鱼大肉啊! “你这理科考试,可有考试的户类规定?”刘健都心动了。 “没有,不论军户、匠户还是流民,皆能学习理科,成为工程师,考试自然也极其严厉。” 大明的科举,还算公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早上还是农民,晚上就有可能当官了。 寒门子弟,也有出头的机会。 但大明律规定,胥吏、娼妓、皂役他们,极其子弟,不许参加科举。 在大明,商人的地位虽然轻贱,却能参加科举。 徐经就是最好的例子。 徐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户。 但胥吏极其子弟,却不能参加科举,唐伯虎惨,惨在断绝了子孙后代参加科举的道路。 严成锦在船厂推行理科,胥吏子弟和贱民子弟这些人,本就不能参加科举,全心投入到理科中,没准脑子比读书人还好使。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在良乡推行了吗?” “还没有,过几日船厂建成,便从匠人开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不清楚此举何为。 并未惩罚严成锦羁押使节之罪。 韩斯门,也下了都察院大牢。 一日之后,牟斌将韩俊押送回来,还带回来一堆书籍。 弘治皇帝道:“一并送到都察院,交给严成锦审问吧。” 第233章 文理分科 都察院, 戴姗将此案交给严成锦审,严成锦又交给方学,“韩俊放了,再送他两百部四书五经,作为回礼,韩斯门留下,他看了本官的书,不能放他走。” “韩俊放了?”方学诧异。 部堂大人的意思,这两人弄死也没关系,如今右佥大人要把韩俊放了 方学以为,以老高兄慎重的性格,要安个罪名斩首了呢。 “快去吧。”严成锦道。 朝鲜国王李隆是个传奇,倒不是因为贤明出名,而是因为暴政。 他幼年与弘治皇帝十分相似,母亲宫斗失败,被赐死宫中,幼年时,成宗因对其母亲憎恨,对其冷淡,长大后,性格与弘治皇帝天差地别。 登基后,借权臣之争,兴起字狱,杀戮了三十多名儒臣,还将成均馆和大臣的府邸,改为乐坊和妓院,比朱厚照还会玩。 至今为止,已登基六年,天怒人怨,但年年向大明朝贡,一年来好几回。 算着时间,他还有六年,被赶下台。 儒家讲究仁政,丢些四书五经过去,没准,能加速李隆被士儒赶下台的速度。 在良乡鬼屋中,确认了许多事情,才决定留下韩家父子。 都察院衙门正堂,韩斯门父子抱头痛哭。 “俊儿,爹害了你!” “爹” 方学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道:“韩俊准备车驾,立刻离京,韩斯门留在大明,向燕山君禀报,我朝命其留下,其余之事不得透露半句,你父子若答应,现在就可以离开。” 韩斯门抱着儿子:“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韩俊万般不舍,一番劝说下,也只能与父亲告别。 半个时辰后, 韩斯门换上常服,站在入贡队伍面前,训话:“吾受大明陛下旨意,留在大明有要事相商,尔等回去吧。” “是!” 韩俊抹着眼泪,只有他知道怎么回事。 骑上马,紧紧握着肩上的包裹,这是刚才一位姓严的大人给他的,说里头有许多信,叫他见机打开。 韩斯门褪去一身官服,被押送回衙门,又变成了囚犯。 严成锦坐在高堂之上:“本官问你,你能看懂宋氏天工和力学?” 韩斯门冷着脸,看着严成锦,憎恨至极,俊儿离开,如今沦为阶下囚,没有可怕的了。 对严成锦的提问,一概不回答。 严成锦命衙役将他关押起来。 第三日,估摸着韩俊已登上了回国的宝船。 韩斯门一头撞向牢墙,可惜没撞死,被衙役救下来。 嘴里被塞了烂布条,押到一个房间中。 “燕山君李隆,其母嫔妃尹氏,成化十七年,被成宗和仁粹大妃赐死,成宗烧毁了尹氏所有宗卷。” 韩斯门大惊失色。 此事发生在燕山君五岁时,至今过去十几年,烧毁了所有宗卷,杀死许多宫娥,令其封口,连燕山君和朝鲜许多人都不知道。 此人不过二十的样子,景福宫之斗时,他还未出生呢,他怎么知道? “燕山君登基,借着大臣们的斗争,掀起了戊午士祸,看似大臣利用燕山君,其实,你们都被燕山君利用了。”严成锦一本正经。 韩斯门指着严成锦,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奇遇屋里的gui!” 严成锦不为所动。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慎重起见,在奇遇屋中,跟韩斯门对一下史料罢了。 他知道的,比韩斯门还要多。 燕山君狡诈,有点像黑化的嘉靖,坐看勋旧派和岭南派斗争,将计就计,斩了许多儒臣。 “本官再问你,你能看懂宋氏天工和力学?” 韩斯门惊魂未定。 “吾乃工曹参议,能看懂宋氏天工,其余的都是天书,我看不懂。” 朝鲜的官制与大明大抵相同,工曹就是工部。 参议,大抵相当于大明的工部侍郎,正三品,官不小。 严成锦留着他,还有点用处。 “你反燕山君的事,本官一清二楚,逃回朝鲜也无用,去良乡船厂吧,本官看看你的手艺如何。” 韩斯门额上一层密汗,以燕山君的狠厉,定会诛他九族。 年节前夕, 造船厂的厂址建成了,位置在新挖河道的码头不远处。 主体厂房搭建的是房屋,其余皆为草棚,这样能省出银子。 草棚里,宋景在教理科中的力学,台下皆为造船的匠人,不出意外,他们中有人,将成为船厂的首批工程师。 “听说考上工程师,一月至少给三两银子!” “听说小宋师傅的工钱,有一百两呢!” “嘿嘿,不知我能不能考上。” 匠人一日的工钱,为八分纹银,当了工程师,最少三两银子,一家人吃喝一年足够了。 严成锦让宋景当总工程师。 每个月给工钱,一百两银子。 宋景值这个价钱。 对于工程师的入门考核,不太难,手艺精湛,能学懂基础物理和算数学即可。 若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他们或许最多算个技术工吧。 程敏政在草棚巡回说书,将大明律融到包公怒判天下公案和良乡县商人等多部书中。 流民听了刑法,还有商法。 近两个月的时日,他将这里的四角走遍了,流民们听闻他开讲,便来听书。 今日,程敏政坐在草棚看着邸报。 “青山啊,两个孩子往后不来了,我送他们到船厂,学理科。”梁中高兴道。 他也不知道,理科是什么。 只知道,理科不考科举,在船厂考上了工程师,一月能赚三两银子,高则像小宋师傅,一月赚百两! 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日子突然有了盼头。 程敏政叹息一声。 不少流民前来,将孩子领走,很快屋舍就剩几个孩子。 他刚教会这些孩子三百千,能识字。 接下来,准备讲更深一些典籍,眨眼间,孩童就被接走了。 程敏政决意进京一趟,找严成锦说清楚,不可误人前程。 一身衣裳也没换,天寒地冻,走几十里路,差点没给他冻死。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喝了一口姜汤,裹上暖和的被衾。 “贤侄,这理科是什么?” “就是琢磨算学的学问”严成锦想了想,找不到能让程敏政听懂的词。 “怎么能只做算学!白白丢了学问!”程敏正气急了。 一个工程师读si书wu经,似乎没有什么用? 若书生来研究字,反倒大有益处。 “世伯能担保,他们寒窗苦读十年,能考中秀才,入仕当官?”严成锦问。 “不不敢担保。”程敏政心虚。 工程师更像个匠人,当匠人,不是光耀门楣的事。 “世伯放心,读书人以学理科为耻,所愿是金榜题名,不会去读理科的。” 那些读书人不会学理科的,念了十年四书五经,对于他们而言,儒家才是正统。 在大明当下,严成锦不驳斥读书人应举,反而提倡,在良乡立一座藏书馆,便是供天下的读书人借阅。 但底层的胥吏贱民、贩夫走卒,也要有一条生路。 第234章 与陛下有交易 回到良乡, 程敏政在草棚前踱步,焦急地望着小径的道口,不一会儿,梁小一和梁小二回来了。 “先生!” 梁小一和梁小二躬身行礼。 虽是流民,经过程敏政的教导,两个孩童与私塾里的读书人一般,彬彬有礼。 程敏政蹲下来,慈眉善目:“明昭,应宁,你二人告诉先生,可愿应试?” 梁小一和梁小二相视一眼,点点头。 “好,那先生与你们大父说。” 夜里,程敏政在屋子里,等着梁中送饭来,来良乡后,他的吃食由梁家供给,从不开火。 与往常一样,梁中笑着端着晚膳进来:“青山啊,今日买了些酒,天寒了,你暖暖身子,刚温好的。” “明日起,明昭和应宁不去船场了。” 梁中疑惑:“明昭和应宁是谁?” 程敏政脸色微微一红,给二人取字的事,还没征得老梁同意。 “是小一和小二,他们二人极聪慧,会中第的。” 梁中有点为难,从没指望这两个小兔崽子,能中第。 “这个” “在下门生遍天下,岂会骗你。” 良乡的理科开讲,宋景一人讲宋氏天工、力学、算数学三门,严成锦教授给他,他再在这里讲学。 “严大人,为何不亲自来讲?”宋景惭愧地问。 “有许多不便之处。” 来听课的,多为良乡胥吏的子弟、匠人和贱民的子弟,读书人一个人没有。 谢玉作为良乡商会的会长,来听了一堂算数学,极有兴趣。 严成锦听了一下,加减乘除,讲得还不错。 下了课堂,匠人们散去,胥吏子弟回家。 “搭建棚子容易,难的是造船的材料,漕运停了,南方的木料无法运往到北方。”宋景为难。 造船需要楠木作为主体,还需铁、钉、桐油、黄麻、煤炭、棕毛、石灰、芦席等必须之物。 楠木产自四川、贵州、广西一带。 通常以水运木,如今冬天,北边的运河全部被冻结,水路无法通行。 张贤犹豫:“大人,如今开始准备木料,是否太急切了一些,不如明天开春?” “不早,运输木材花费的时日,快则半月,慢则月余。”巨木运输费时,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木料。 船体的材料,楠木为上等,栗木次之。 楠木南方一带才有, 王不岁为难了:“天寒地冻,木料从哪里来?” “京城有木料。” 严成锦知道哪里有木料。 工部! 工部修缮宫中的宫殿,承重柱用的正是楠木,还有屋顶的木架,宫中桌椅板凳、床榻和箱柜,这些木料不是现买,工部的府库中囤积有一定数量的木材。 从良乡返京, 严成锦来到工部衙门找曾鉴,曾鉴道:“木料有,贤侄要多少?” “全部。” 曾鉴一口茶喷出来。 “木料是准备修缮宫殿用,你全要了,老夫如何向那些宦官交差!” 大明修缮宫殿的是工部,而督工却常常是太监。 这样一来,修缮花了多少银子,皇帝心中有数。 “向陛下禀明就是,督工太监也不敢阻拦。” “陛下一向节俭,不会同意的。”曾鉴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开府库不是简单的事,贤侄慎言啊!” 东暖阁, 天寒了,弘治皇帝极少召见内阁和六部,天下安定,两京十三道传回的疏奏少了,多处理朝贡之事。 岁末多夷朝贡,朝鲜使臣刚走,琉球使臣就进京了。 “陛下,琉球使节到京城,亦带了大量番商,欲与我朝贸易,不可让他们去良乡啊。”吏部尚书马升面带忧虑。 好不容易追回几本书,严成锦那家伙,又放到藏书馆去了。 张升站出来一步:“旧例,夷人朝贡到馆后,五日一次放出,不如就在这五日内,打发他们回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诸夷朝贡,是借机会贸易,朕岂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门口,两个小太监冻得瑟瑟发抖,瞧见严成锦来了,笑道:“严大人要面圣?” “嗯,劳烦公公。” 小太监堆着笑意进去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 “让他进来。” 内阁和六部几个大臣鱼贯而出,在门口遇见了严成锦。 “诸公好啊!” 李东阳颔首点头,大步离去。 马升见了严成锦,老脸笑得像拧在一起的面皮,“天寒,多穿几件衣服。” “马大人也是。” 当上吏部尚书,马升的脾气变得极好。 严成锦踏步入大殿中,陛下日夜勤政,这么冷的天,也不会给自己偷个懒。 “朕还想着,将新商税的银子,留作军饷,大雪封地,顺天府和河间府又来找朕要靡费了。”弘治皇帝长叹一声。 陛下,日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习以为常就好。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你来找朕做什么? “陛下,臣来求工部的木料。”严成锦躬身行礼。 “用来做什么呀?”弘治皇帝慵懒问了一声。 “造漕船。” 白给你造漕船? 弘治皇帝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书上,漫不经心:“工部的木料,用于修缮宫殿,不准。” “可是陛下按工部如今囤积的木料算,若做成漕船,能值一万三千两银子。” 弘治皇帝正坐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严成锦从宫里出来,径直去了曾府,“下官已得陛下口谕,请曾大人派人将木料运到良乡。” 曾鉴睁大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定与陛下有交易。 “老夫知道了。” 次日一早,工部将囤积的木料陆续送到良乡。 宋景让匠人拖进厂房的车间里。 造船,要先从船底造起,船底两边立起船壁,船壁再支撑上面的栈板,这样往上一层层建造上去。 船梁和船壁,用楠木、樟木,船底和甲板用什么木料都可以。 但桅杆,一定要用笔直的杉木。 这就需要对匠人分拨,处理各种木材。 韩斯门苦着一张脸,坐在船厂的大门前。 这里有一个木亭,作为人质,也不能白吃大米饭,鉴于他木工手艺不咋样,王不岁让他看大门。 严成锦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海南琼州,海南有楠木,明年开春雪化了,正好让李康和许进忠运回来。 算着日子,玉米应该长苞了。 第235章 土司夜袭玉米地 海南,琼州府。 许进忠和李康站在玉米地里,看着青葱色的玉米小苞,眼神疯狂交流。 ”熟了没有?“许进忠疑惑。 李康摇头:”本官也不知道。” 没种过玉米,无从判断该什么时候采摘,翻看老高兄的书信,没说该何时采摘,想必老高兄也不知道吧。 “摘一个试试?”许进忠建议。 一个就是八十两银子,没熟就浪费了,但不摘又无从判断,李康心中一横,掰下来一个。 许进忠和海瀚凑过来。 李康拔掉玉米上的白丝,一层层剥开青色的苞壳,露出小截玉米,籽粒不如种下去的时候硬,黄灿灿的。 “下官试试?” 他把剥下一粒,放进嘴里咀嚼,咬下后,清甜在嘴中散开,嫩嫩的,说不出来。 李康脸色木讷:“好吃!” 一旁的屯田营军士和流民咽了咽口水。 挥汗种了近两个月,日夜小心伺候着,谁不想尝尝这传闻中的黄金果。 “大人,咱们能不能尝尝?”亲军垂涎问。 许进忠一脚便踹过去:“尝恁个孙子!就这一点,还不够运回朝廷的呢,摘越王头去!” 亲军苦着一张脸,摘椰子去了。 转脸,许进忠笑着掰下来几粒,丢到嘴里,“真甜啊!” 淡淡的甜,说不上来的味道。 还不能收,李康想想就知道了,这玉米比种下去的那些,个头要小。 “再等等吧!”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小跑过来,急道:“大人,土司的探子又来了。” 这个亲兵去摘椰子,谁知椰子树上有个人。 “人杀了吗?” “跑了!” 许进忠暗道坏了,命亲军日夜轮守,一来防止流民夜里跑到地里偷玉米,二来防止土司突袭。 入冬了,土司不善于耕种,靠打鱼营生。 这里种着一片广袤的主粮,土司动念头也是正常。 琼州府三州十县,最多的就是黎族土司。 在五里外的琼山,有一片庞大的土司村落,由一个叫黎银的峒首管辖。 琼州府实行里甲制,要按人口交税。 但被开垦出来的田地少,黎人不善于耕种,赋税由此变得繁重,导致许多黑户。 许进忠去衙门查了户册,这个村落有三千余人,但实际人数,恐怕不止一万。 “回大营!” 三个百户跟着许进忠,走进大营里。 一张简单的茶桌,墙上挂着海南的舆图,朝廷没给旨意,山高皇帝远,许进忠干脆自己当了将军。 “明日给苗人的土司送信,让他们盯着黎人。” 海南生活着黎人、苗人、汉人等,黎人是海南最大的一股土司势力。 苗人在海南属于小土司,与黎人常有争端。 许进忠想攻打黎人,但出兵无名,传到朝廷,会被视为欺霸百姓。 曾让海瀚去琼山讲和,但这些土司就想要黄金果和这块地。 夜里,玉米地周围插着火把,有个风吹草动,烽燧高台上的守卫能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支冷箭射向高台,士卒跌落下去。 一群土司拿着砍椰子的柴刀、鱼叉,背着弓箭,趁着夜色,慢慢逼近营地。 举起弓箭,瞄准烽燧上的明兵,射出冷箭,又一个人栽落下来。 呜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军营。 许进忠睡得迷糊,听到号角立即惊醒,穿上黑铁戎装跑出来,远处烽燧上的人,早没了。 “屯田营,布军阵!” 听到命令后,军士拿起了盾牌,组成鸳鸯阵。 周围灯火大亮,土司们举着砍刀和鱼叉,越过横木,冲了进来。 李康急忙大喊:“不要在玉米地里交锋!” 早知这群土司有异心,先一步下手好了,许进忠也头疼。 “去将苗人的土司叫来!” 屯田营的军士只有一千人,加上在流民中挑选的一千,也才两人人操练过,剩下的流民,平日全在耕种,他们见了明晃晃的砍刀,就害怕。 百户张卿抓海瀚上马,朝夜色深处奔去。 “拿刀,有人冲到这里就打死他!”许进忠背上刀,驾着马去军营大门。 尚不知兵力,他也不敢保证,没有土司冲进来。 李康拿着佩剑,站在流民身前,“再有月余就回京,丢了地,我等谁也无法向朝廷交代,战死了,本官请乞朝廷抚恤,若是逃亡,本官就将他从户簿中删去,以逃兵论处。” 逃兵抓到了,要流放千里。 流民们不敢大意,纷纷拿起平日的农具。 营寨门口,许进忠冲在前头,总有人放冷箭,木盾牌上钉着十几根箭。 嘶吼声整天。 许进忠发现,庄稼地被糟蹋得厉害,玉米种在营地里,只要营地还能守住,就不怕。 黎人没见过阵法,尤其是这样奇怪的阵法,同进同退,秩序井然,飞出来的长矛,夺人性命。 顷刻间,就折损了二十多人。 “千户,营后也有黎人!”亲兵上来禀报。 许进忠暗骂一声,驾着马往回奔,营后是一座小石山,黎人绕着山崖爬上来。 胆小的流民吓得后退,李康拔剑相迎,大胆的流民拿着农具击打,也阻止不了黎人进攻。 正在这时,许进忠策马奔袭回来,带着十几人小队,战况才好转。 “本千户猜测,夜袭的黎人至少有三千,不拿起武器,本千户也救不了你们!”许进忠怒斥藏在玉米地里的流民。 一个时辰后,苗人赶来了。 他们拿着鱼叉和弯镰,比黎人更凶猛,打得黎人退去。 下半夜,屯田营才渐渐平静下来。 流民和屯田营士兵,死伤一百余人,黎人主动攻击,许进忠决定,明日带人去将土官黎银宰了,接管他的土地。 李康骑着快马去琼州府衙门。 “你说昨夜屯田营黎乱?”黎廷玉惊得微微张着嘴巴。 “大人快命人将疏奏送去广东布政使司!”李康道。 征伐土司是大事,需向朝廷请奏。 海南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骑马去京城,沿途驿站传递,比海船更快一些。 黎廷玉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人将信送去广东。 京城,过年了。 陛下今年高兴,朝野上下沐休五日。 大雪飘风,城里喜气洋洋,严成锦命人宰了一头跑步羊,围着火炉烤全羊。 这年头没有佐料,羊肉膳,价钱比猪肉便宜。 “这盐为何是黄色的?” 何能小心翼翼道:“少爷,尝过了,无毒。” 严成锦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却并未洒在羊肉上。 第236章 商会崛起神器 大明各地采盐的工艺不同。 内陆有两个盐产地,一个是宁夏的盐地,另一个是山西的解州。 解州有一块含盐量极高的盐池,有晋商通过层层过滤提取,山东等沿海一带,取盐的方式通过抄和晒。 说是精盐,提取得并不纯正。 重量对比就知道,有的盐一升重达十两,有的盐一升只有七两。 大明有史记载,盐吃多了,会患上黑血病,或许是提纯不够的缘故。 严成锦吩咐何能:“找铜盆、木炭、细布和木桶来。” 何能不知道少爷想干啥,连忙去将东西找来,春晓姐妹拿来细的纱布。 严成锦把一袋盐全倒进木桶里,溶解干净。 “少爷糟蹋了!”何能心痛大呼。 盐本就比米粮贵,大雪封城,盐就更贵了。 “拿刀子,在这木桶底下,钻一个小孔,不要太大。”拿刀子这么危险的事,当然要交给何能去办。 何能不一会儿就转出来小孔,提着木桶回来。 只是严成锦还不满意,让他又去钻了几个,家里八个木桶,钻空了六个。 还有两个装着盐水,才没钻。 严成锦也没闲着,命人将木炭拿到庖房,全部倒进锅里,用清水煮开。 他要制作活性炭,叫庖厨和何能过来看。 “这口锅不能用了,你懂本少爷的意思吧?” 何能委屈地点点头:“买一口新的!” 连忙命人下人去买了两口新锅,抗着回来。 煮沸后,严成锦命人将木炭捞起来,这个步骤有些危险,就不亲自操作了。 木炭用清水重洗干净后,放到锅盖上,烤干。 烤干后,换了一口新锅,再次倒入锅中,继续煮沸,然后捞起来,再烤干。 如此反复三次,用掉三口锅,才将烘干的活性炭拿起来。 在有小孔的木桶底层,铺上五层纱布,倒入草木灰,再铺上五层纱布。 三个桶都如此操作,为的是去除盐中的氯化镁,除苦涩。 最后,在两个有小孔的木桶下,铺上五层纱布,倒入活性炭,顶上再铺上五成纱布。 两个开孔的桶,皆如此操作。 严成锦将盐水倒入木桶中,经过纱布草木灰活性炭纱布,这样的过滤。 盐水从小孔滴落出来。 最后得出来一桶澄清的盐水。 提到庖厨,用大锅煮,得到一锅雪白的盐粉。 比刚才的黄盐,足足缩水了近八分之一。 “看清楚了吗?以后给本少爷吃的盐,要这样提炼。” 何能目瞪口呆。 弄这一桶盐,花去近两个多时辰,严成锦才坐在火炉旁,微微转动烤全羊,身旁是半桶接近雪白的盐粉。 “去喊王不岁来。” 谢玉回江南过年节了,严成锦便找王不岁。 片刻后,王不岁来到严府,还带来了一幅字画,当做年礼送给严成锦。 “少爷找小人,有何吩咐?” “今后良乡的商会也贩盐。”严成锦道。 王不岁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解州有一个天然盐池,方圆一百二十多里,取之不尽。 晋商几乎是北直隶最大的盐商,良乡的盐,还不知上哪儿找去呢。 “少爷,咱们良乡没有盐池,也没盐土。” 良乡离海远,上哪儿弄盐去,弄到盐也拼不过晋商,他们的渠道遍布天南海北,连边境的一些马市茶市也有他们的身影。 “咱们买他们的盐,做精盐。” 严成锦掀开纱布,露出一桶接近雪白的盐,王不岁用手指蘸取一点,伸到嘴中,瞪大眼睛,这是盐?竟然不苦涩! “少爷,这怎么提炼出来的?”王不岁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盐。 “让良乡的商行卖精盐。” 晋商的盐,大多是贩卖百姓的粗盐和给士绅的细盐,但精盐的市场,一片空白。 提取精盐的成本高,只能卖给士绅。 何能学着严成锦的样子,演示了一遍,果然,最后出来是精细近乎雪白的盐粉。 过着年节,王不岁却赶到了良乡,招募一些妇人,在船厂空旷的草棚,开始炼精盐。 良乡商会的成员被招来,掏银子入股贩盐的买卖。 士绅们也不傻,贩盐能贩得过晋商? 王不岁干脆把装着精盐的小罐拿出来,道:“你们尝尝。” “这不苦涩?” “味道真是好!” 市面上压根见不到这么精细的盐,这是商会崛起的神器啊! “王东家,哪来的?” 王不岁笑而不语。 次日一早,良乡街道上,一家卖大酱的商铺,被王不岁改为良乡盐记。 过年要送礼,严成锦不想送太贵重的礼物,便命人又提炼了一桶精盐,装在小罐中,分别给王越、戴姗、刘健等人送去。 严成锦命人装了一罐精盐,来到李东阳府上。 李府的管家客气:“严大人稍等,老爷去谢府下棋了,怕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无妨,可以先见小姐。” 严成锦来到李府的后堂,等了一会儿,李清娥与另一个清秀的姑娘携手出来,面容比李清娥稍逊,但胜在身材。 谢香灵见了严成锦,冲李清娥俏皮笑道:“姐姐今日会情郎,妹妹改日再来。” “香灵,休要胡说” 严成锦望着这姑娘,闻到八卦的味道,此女长得有几分像谢迁,不会是谢迁的闺女? 谢迁有两女,按时间推算,尚待嫁闺中。 谢香灵走后,李清娥轻声道:“香灵是谢大人之女,平日无事喜欢到府上陪我说话,性子直率,没有坏心眼。” “小姐多心了,在下未放在心上,过年节,特意给小姐带来一礼。”严成锦从袖口掏出一个胭脂盒,道:“寒风凛冽,将这霜膏抹于脸上和手上,就不会干裂了。” 李清娥接过闻了闻,淡淡的梅香,臻首道:“谢过严大人。” 这时,府门外,李东阳背负着手走回来,赢了谢迁两局,心情不错。 看见那顶破轿子时,心情顿时不好了。 何能连忙上前打招呼:“李大人回来了。” 李东阳知道这是严府的家丁,轻嗯了一声,走进府中见夫人拿着胭脂盒,幽幽道:“严成锦呢?” “与清娥在后堂。”刘氏含笑:“安定伯的儿子,老爷觉得如何?” 李东阳不理她,大步走向后堂,却被刘氏拉住了,嗔怪:“你见清娥愿独见哪家公子,分明是对严成锦有意。” “就是怕清娥对他有意!” 刘氏蹙眉道:“此子有心,给府上送来了一罐精盐。” 李东阳不以为意,盐并非贵重之物,“一罐盐就把你收买了?” 刘氏嗔怪:“老爷不当家,连柴米油盐都不识,这么精细的盐,买都买不到哩。” 下人将庖厨的盐罐抱来,两罐盐一起放在台上。 李东阳看到盐罐时,却有些惊住了,这盐怎么如此雪白? 尝了尝家中的,带着苦涩之味,再尝尝那罐新盐,眼前一亮,命人请严成锦出来。 “哪里来的精盐?” “府上提炼的。” 严成锦看见那罐发黄的盐,这盐没提炼干净,有低毒,保不准李东阳的儿子都养不活,跟这点有关系。 第237章 你真敢谏言啊 李东阳看盐精细如雪,想送到宫中给弘治皇帝,严成锦随他一同进宫。 弘治皇帝在东暖阁看书,年节对他来说,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李大人和严大人求见。” 不一会儿,严成锦跟着李东阳,大步走进殿中。 “臣想,宫中膳房没有如此精细的盐,特地送来给陛下。”李东阳躬身行礼。 小太监将封好的盐罐呈上去。 弘治皇帝捏起来一些,细如面粉,白如冰雪,笑道:“李师傅处处想着朕,有心了。” 严成锦心想。 如何让弱小的良乡商会,加入茶市和马市中。 晋商垄断了贩盐,徽商垄断了丝绸布匹,粤商的主场是沿海那些番商。 各有各的地盘。 良乡商会无“一技之长”,压根挤不进十大商帮。 大明逐渐走向衰亡的原因,就是无法将强大的国力,转化为经济实力,国库总是缺钱。 良乡商会,就是转化利器。 “陛下,臣有一句不知当不当讲。”严成锦一本正经。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来到暖阁后,这个家伙一声不吭,今日无朝事,索性就听一听:“说吧。” “臣恳请陛下,准许良乡的精盐,加入茶马易市中,无需堪合,也能与番邦交易。”严成锦道。 晋商势力再强大,也只能在大明和西北有茶市和马市的地方交易。 不能和朝鲜、倭国、安南、鞑靼和女真等国交易。 换言之,不能做外贸。 若陛下答应,良乡商会就能外贸,这是天大的优势。 精盐,将成为丝绸、瓷器和茶业之外,又一个商品符号! 这也是良乡商会迅速崛起的风口。 你真敢谏言啊,李东阳大惊失色,道:“此举无异于开海禁。” 弘治皇帝露出略有深意的目光,若无把握,此子不会谏言,倒想听听:“李卿家说的不错,你说说看。” 严成锦道:“与开海禁有区别,不出海,由商人运往番邦边境,进行贸易,一半银子充入国库。” 弘治皇帝双眼一亮,狐疑:“有多少银子?” “堪比一府的新商税。”十成,严成锦只说了一成。 精盐所得的利润,堪比丝绸和茶业等商品。 这就是信息差带来的风口。 鞑靼和瓦剌无法炼盐,只能刮碱地结成的盐霜。 安南靠汲取井中的红盐,朝鲜和倭国虽然临海,炼出来的盐苦涩。 皆缺精盐。 光凭良乡产的精盐,恐怕还无法供应这么多番国,压根不担心卖不出去。 盐又是消耗品,比交易铁具还赚白银。 弘治皇帝暗暗加了两成,足抵三府的新税?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去,宣内阁和六部进宫!” 不一会儿,午门外,一顶顶轿子停在雪中,秦紘暗自抱怨,大过年的,陛下还宣我等进宫,让不让人过年了 看得出来,年节沐休还被宣进宫九九六,大家心里皆有些怨气,内阁和六部同时被宣,朝中有大事发生。 急着去面圣,但刘健走得不快。 秦紘上前几步:“刘公,路滑,下官背你进去吧。” “那便有劳了。” 大臣们来到东暖阁。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让我朝商人与邻邦贩盐如何?” 众大臣左右相顾。 盐乃重要商物,坊间商人相互贩盐,管制森严,更别提贩到番国。 严成锦略微有点担心。 官反对搞经济,是束缚大明将国力,转为经济实力的关键。 “陛下说的,可是严成锦送的精盐?”刘健问。 韩和曾鉴等人,一副诧然的样子,交换一下眼神:你也收到了?我也收到了。 “正是。”弘治皇帝说出了他心动的理由:“国库,有一半的收益。” 刘健看向严成锦和李东阳,没啥好说的,两人已说通了陛下,召内阁和六部进来,只是走个过场。 一道圣旨随严成锦到了良乡。 张贤看到圣旨后,连忙命吏印成邸报,传给良乡的士绅。 大人真是厉害呀!公然向邻邦贩盐,王不岁心想。 没多久,良乡商会的士绅全来了,缠着王不岁加股。 “没想到,朝廷竟让我等贩盐!” “老夫再加一千两银子入股!” 这些士绅,就像站在风口上,被吹上天的猪。 严成锦没同意,起初加股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差这点钱,活性炭煮一煮,洗干净,可以再利用,成本不会太高。 “大人,那些不愿加入商会的士绅,全都跪在衙门外,说不让加入商户,就死在外头。”张贤道。 “把狗头铡送出去,让他们用完擦一擦。” “” 顾进贤大呼庆幸,当初没有犹豫加入了商会,现在想进也进不去了。 对良乡商会成员的身份,多了几分骄傲。 “大人,府上有些家丁,年节没打发回家,可以到工坊帮忙。” “小人在南街那边,有一座仓库,供商会取用。” 精盐生意定能分到银子,他们占的份额不多,希望通过出力,多分一些。 严成锦对王不岁道:“将精盐装进油袋中,一袋袋封装起来,头一批先运到朝鲜。” 朝鲜天天吃泡菜,耗盐多,严成锦决定先从朝鲜下手,朝鲜似乎有座银矿,够他们吃好几年泡菜了。 “大人,用油纸来封?”王不岁有些担忧。 “盐不怕水,怕风,用油纸来封,再放入箱子中运。” 精盐,是大明的另一个商品符号,要包装得高大上。 用卖烧饼的油纸一装,印上良乡二字,还是挺高大上的。 严成锦派人去江南,让谢玉回京城,贩盐生意,还是他来操手稳重些。 十几日后,一队运送精盐的商队开始出发,前往朝鲜。 朱厚照出宫找严成锦,幸灾乐祸道:“老高,你叫寿宁侯和建昌伯去了奇遇屋?” 严成锦差点忘了,有阵子没见张家兄弟了。 “出事了?” “老高你真聪明,母后如今就在家宁寿侯府。” “” 宁寿侯府, 金夫人坐在两兄弟身边,以泪洗面。 “哥,它又来了,手就放在我肩膀上。”张延龄哭嚎。 “嘘!别出声。” 兄弟两蹲在角落里,神经兮兮看着四周,对金氏和张皇后视而不见。 张皇后眸中流下两行清泪:“兄长好好的,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去了良乡后,就成这样了,芸娘娘,你要给他们做主啊!”金氏泣不成声。 第238章 解惑 严成锦来到寿宁侯府,看到张家兄弟的模样,突然想在京城建一座精神病院。 张皇后柳眉微蹙:“严卿家,奇遇屋中到底有什么?为何本宫的二位兄长,变成这副模样!”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当初是他让张家兄弟去良乡看看。 两个傻子,没有把他供出来,就傻了? “奇遇屋中有些流民扮成的鬼怪,进去之前,伙计会说清楚,不吓人,殿下也去过。”严成锦道。 或许兄弟俩做的亏心事太多,才吓成这副模样。 “陛下的心疾你能治,我兄长的疯疾定然也能治,本宫知道你有办法。” 张皇后一上来就给他戴高帽,严成锦岂会想不明白,这是让他想解决办法。 陛下那是没疯装疯,还有救。 “娘娘,二位爵爷与陛下情况不同,还是请刘御医吧。” 朱厚照觉得好玩,将手搭在张延龄的肩膀上,吓得张延龄嚎啕大哭,又不敢动弹,朱厚照偷乐。 张皇后怒斥一声:“休要胡闹!” 朱厚照悻悻地站在一旁,严成锦对张皇后道:“只能让二位爵爷再去一趟奇遇屋了。” 兄弟俩在活到了嘉靖年间,在历史上,命比朱厚照还长。 可能是惊吓过度,方才丢一锭银子,他还看见张鹤龄默默踩在脚下呢。 张皇后无奈,只好同意了。 锦衣卫将张家兄弟押上了马车,张家兄弟惊慌失措,小眼睛到处看。 严成锦打算去良乡一趟。 事到如今,只能像张家兄弟揭秘鬼屋了。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你不要忽悠母后,比欺君还严重的。” 严成锦一听有点怂。 本想亲自操刀,到了良心后改成了从旁指导。 张家兄弟看见奇遇屋大门,条件反射鬼哭狼嚎,扒着马车死活不下来。 被锦衣卫抬到奇遇屋里,关上门。 周围漆黑的一片,张家兄弟抱在一起,一步也不敢走,蜷缩在角落里。 “哥,咱们又回来了。” “弟,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哥,你有多少银子?”张鹤龄问道。 “哥先说!” 自从分了家,兄弟两各自管各自的银子。 田地和门铺也分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站在不远处,兄弟两果然没傻,只是惊吓过度,总是疑神疑鬼的。 只听见张鹤龄道:“我府上,有一百多万两吧,弟,该你了。” “我比哥多一点,一百五十多万两。”张延龄估算过宅子和门铺,加上库银,就是这么多银子。 严成锦暗暗记下这个数字,跟张家兄弟比起来,他果然连乞丐也不配。 这个数字透露给陛下,张家兴许要抄家。 但张皇后定然不会看两个兄长沦落如此境地。 所以,必定会对始作俑者之人怀有恨意。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朱厚照,这厮听了之后置若罔闻,好似张家兄弟贪的不是他的银子。 “殿下,酝酿得差不多了,帮两位爵爷恢复神智吧。” 周围漆黑一片,灯灭了,一阵阵阴风吹来,还有可怕的脚步声。 最要命的是,那股浓厚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张家兄弟瑟瑟发抖,它来了,它来了 一只熟悉又冰冷的手,搭在兄弟两肩膀上,吓得不敢动弹。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们今后要做个好人!” “嗯我们知道了。” 正在这时,灯火倏地一下,周围变得明亮起来,张家兄弟睁开眼睛,看见朱厚照站在眼前。 “殿下,你怎么变成gui了?”张延龄抱着哥哥,大惊失色。 “gui你个头,本宫活得好好的。” 朱厚照将另一只温暖的手伸过去,张家兄弟摸了之后,相视一眼,活的? “刚才那冰冷的手?”张鹤龄疑惑。 “本宫把泡在雪里,再伸出来时,当然就凉了。” 张延龄还是不信:“那股人血的味道?” “猪血。” 严成锦从暗处走出来,“两位爵爷随本官来,本官为爵爷解惑。” 严成锦带两人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听伙计说,兄弟二人就是在这里被吓疯的。 张家兄弟认得这间厢房,有个“脑袋”。 “出来吧!” 正在这时,从衣柜里走出来一个流民,床底下走出来一个流民,还有墙后头走出一个流民。 张家兄弟惊一跳,他们就是被墙后的脑袋吓得魂飞魄散。 “他穿着黑衣,跟墙一个颜色,只露出脑袋,两位爵爷自然就看错了。” 张家兄弟伸手摸了摸,真有血肉。 张鹤龄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他niang的!长得这么丑还出来吓人!” “哥,揍他!”张延龄挽起袖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正要大打出手,严成锦拦住道:“他们是本官雇佣的工人,打坏了要赔银子的。” 一听要赔银子,兄弟二人冷静下来。 再逛奇遇屋时,一点也不怕了。 严成锦没吹灯,把灯吹掉,兄弟二人依旧会被吓得屁股尿流。 锦衣卫打着快马回张府禀报,张皇后听说两位兄长无恙,安慰一下母亲,便摆驾回宫。 弘治十四年一月二十七, 内阁收到广东布政使司传来的急奏,准确来说,是海南传来的。 “海南爆发黎乱?”翻到这封疏奏的是谢迁,他递给李东阳。 黎族,是海南最早的居民,人口众多,爆发黎明乱的危害,堪比贵州的土司。 “屯田营的玉米种出来了。”李东阳颔首点头,道:“送到暖阁吧!天冷路滑,刘公留在值房里,我二人去便可。” 刘健颔首点头。 李东阳二人赶到暖阁,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有点纳闷,海南安定已久,怎么突然爆发出黎乱了。 再往下看疏奏,微微蹙着眉头,为了争抢屯田营的玉米和稻田? 李东阳道:“臣曾听丘公说,海南荒芜缺粮,岛上的人以越王头的果肉为粮,称其为椰米饭,屯田营在海南的粮食收成,才招来黎乱。” 弘治皇帝隐隐好奇,屯田营到底种了多少粮食? “去都察院,把严成锦叫来。”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对弘治皇帝道:“可否让臣想看看疏奏。” 小太监把疏奏送下来。 海南爆发黎乱,屯田营死伤近百人,看来火拼的激烈程度,不下于一场战役。 “陛下,派王守仁去海南平乱如何?” 弘治皇帝对王守仁记忆犹新,一直觉得此人有将才,放在刑部当主事,有些可惜。 第239章 你悟了吗? “陛下,臣以为派王守仁平乱,有些不妥,土司对朝廷的态度反复不定,狡诈如狐,此子年轻,臣怕他吃了暗亏。 不如由广东巡抚陈广平,带兵平叛?”兵部尚书秦紘道。 当兵部尚书前,他在九边戍守,没听过王守仁的事迹,知王守仁是王华之子。 “秦大人可否听下官一言?”严成锦问。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看了过来,严成锦走出一步:“清剿土司,快则一年半载,慢着十年,若倭寇和海盗侵入广东,谁来统御?” 秦紘陷入沉思,慎重小子说得有点道理。 严成锦继续:“破山中寇易,破心中寇难,此行不仅要平乱,更重要是教化黎人,天底下,再找不出比王守仁更通教化之人,包括在座诸位。” 谢迁皱着眉头,明显有点不高兴。 李东阳等人投来有心气的目光。 严成锦低下头,不看他们。 海南采取以峒治黎,将有一个极厉害的黎人暴起,此人叫符南蛇,派其他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明初到明末,黎乱平了一次又一次,匪不教化,终究还是匪。 “就令王守仁做巡按御史,平定海南吧。”弘治皇帝看中王守仁的军事才能,正好看看,他能否平定海南的黎乱。 “这次调遣的兵力,恐怕要十万才够稳妥。”严成锦正色。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差点没噎死。 “严卿家,土司未操练过,远不如鞑靼人凶悍,三千兵马,足矣!”弘治皇帝面色古怪。 派遣十万大军去海南,路途遥远,足矣吃空国库。 千里迢迢去打个土司,弘治皇帝觉得像溜骡子似的。 严成锦却道:“陛下,再加一千屯田营吧?” “好,不能再多了。”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虽然不知道玉米是何物,值得严成锦这个家伙大动干戈,再加一千人远征,是他的底线了。 严成锦只好作罢。 从明初到明末,海南的黎乱共发生了两百多次,小冰河期严重,没有米粮交赋税,干脆造反。 导致了万历时,那边的黎乱极为严重,后期万历才意识到了那块土地的重要性,命人去平乱开荒。 “李康只开出了一千顷田地,海南全部开荒,不知还要多久,全数开垦出来,国库屯粮会大幅上升。” 严成锦想将京营的屯田营,全队调到海南,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海南就是一个粮食生产机器。 一年四季都能种,一刻不停歇。 弘治皇帝顾忌九边的军饷,这么考虑也是常情。 片刻之后。 兵部下调令,户部拨军饷,一道圣旨去了京营。 京营,雪化了。 军士们在营地上操练剑术和箭术,王守仁和张懋在营地里下棋,张懋抓耳挠腮,王守仁古井无波。 “让老夫一个子!” “已让国公十子。” 没法玩了,他niang 的,下不过这小子,张懋绿着一张脸,他棋艺比马升高,一盘棋要下大半日,才能分出胜负。 跟王守仁下,半个时辰就能看出输赢来。 射箭百步之内正中靶心,精通排兵布阵,下棋不想就落子,还每次都稳赢 张懋觉得坐在他眼前的,是妖怪 “伯安啊。” 王守仁微微抬头,望着:“嗯?” “你真的是人吗?” “” 正在这时,大帐的门帘被撩开,一个亲兵领着太监进来,“刑部主事王守仁接旨!” 王守仁和张懋跪了下来,“臣王守仁接旨!” 小太监用喜气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海南土司劫掠军田,触大明纲纪,特命王守仁出征平乱,教化土司。” 王守仁沉吟片刻,多半又是老高兄的主意。 这小子要走了,张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大人,接旨吧!” 王守仁接过圣旨,海南是囚犯流放之地,素来荒芜,大明在海南所设卫所少,由广东代为管理。 哪里来的军田? 军田中必定有粮,土司才会劫掠,可是如今冰天雪地,万物枯寂,海南怎么会长出粮食来? 王守仁有许多疑惑。 收拾行囊,与张懋告辞后,回到王府。 王华听说儿子要去海南那放逐之地,腿都站不稳了,但在儿子前面,硬生生站得笔直。 王天叙杵着竹棍,微微张着嘴巴,站在王华身后,看他收拾行李。 “云儿,你非武官,为何朝廷会派你去海南?” “是老高兄谏言,大父且保重,平定黎乱,我会回来。”王守仁道。 王华嫌弃地瞥了儿子一眼:“严成锦是何居心,先是谏言你去安南,随后又揭露京营之弊,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你相信他!” “儿相信老高兄。”王守仁微微低头,朝王华行了一礼。 王华冷哼一声,当爹的不听,听一个外人的,他酸了 “天底下,只有老高兄一直在助我求道。”王守仁道。 王华若无其事:“什么道?” “圣人之道!”王守仁正色道:“天底下,老高兄也是唯一相信儿能成圣人的人,总说儿有圣人光环” 你这傻子,别人恭维几句,你还真听进去了! 王华不敢揍王守仁,看了眼旁边的王天叙,忽然身子一紧。 只能目送儿子离开。 从王府出来,王守仁来跟严成锦道别。 严成锦估计,两个月后,王守仁将抵达海口。 “平定黎乱后,用儒家化教化那里的百姓,让他们知法懂礼,才是长治久安之计。” “老高兄这是?”王守仁大惊失色,三辆车被运来。 “这是我让书坊印制的四书五经,黎人家家户户一套,绰绰有余,方才我说的,你悟了吗?” “” 据李康传回的舆图,他们开垦琼州府的郊野,不过琼州府的十分之一。 王守仁让屯田营的士兵,押着三大车书,离开了京城。 朝鲜,勤政殿。 韩浚带着使臣回汉城,立即进宫,向燕山君缴旨,恭敬:“陛下,这是大明朝廷,命臣带回来的谕旨。” 燕山君微微蹙眉:“你父亲呢?” “让大明朝廷留下了,说是有还有要事。”韩浚说话时,声音在颤抖。 燕山君残暴,却谄媚大明,若知道父亲偷了大明的重宝,破坏朝贡关系,定会诛杀十族。 “因何留下?”燕山君嘴角弯起月勾,直勾勾盯着韩浚。 “臣臣也不知道。” 韩浚惊得冷汗只冒,躬举着手,头埋进衣袖里。 看他不敢吱声,燕山君打开信,让他恼火的是。 打卡一个信封后,还有一个蜡封的信封 连续打开三个信封,才抽出一张小纸条。 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出来:“你父亲做得好,今后工曹参议,就由你来担任吧。” 一旁站着的几个大臣疯狂交换眼色。 韩浚是户曹佐郎,升工曹参议,直升三品! “陛下,升官之事,还是由议正府商讨后,再决定。” 把信烧在火盆里,燕山君笑了笑:“不必,韩斯门父子立了大功,朕自己决定,贡礼呢?” “在在宫外。” 韩浚不敢相信,他没看过那封信,是姓严的大人,叫他给燕山君的,压根不是什么狗屁朝廷谕旨。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升官了? “到底写的了什么” 皇宫外, 燕山君看着好几车四书五经,气得直骂niang。 第240章 工程师考试 开春了, 霞光万丈,沃雪渐渐化去,露出黑色的泥土。 宋景在良乡讲了三个月,即将迎来第一次理科考试。 胥吏子弟、匠人和流民们,心中激动又忐忑,不知谁会考上第一批工程师。 “你报名了吗?” “报了,不知小宋师傅出题,难不难?” “考上工程师好啊,如小宋师傅一样,每月工钱百两银子。” 良乡船厂外,来报名的胥吏子弟、匠人和流民成群结队。 足足有两千人。 锦衣卫向牟斌汇报此事,牟斌又向弘治皇帝回报。 听闻报考的人数,弘治皇帝和礼部尚书张升有点吃惊,往年来京城春闱的考生,不过千余人。 小小良乡,竟有两千余人报名? “竟有超越抡才大典之势!”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这理科的题目,由谁来出啊?” “传闻是严成锦。” 张升摇头有些失望:“不学圣人的书,能教出什么来。” 刘健等大臣颔首点头。 朱厚照眼睛滴溜一转,望着脚下的地板,若有所思。 严府, 书房里,严成锦在出理科的考试题目。 考题分为数学、物理、礼记三门。 物理主要是力学,加减和分解,还有杠杆和滑轮,教匠人怎么在造船中,省力。 数学,题目涵盖加减乘除,三角函数和圆的面积体积。 礼记,就是四书五经中的礼记,教工人要有匠人精神。 宋景看了眼考题:“严大人,数学可否太难了一些?” “不难,送去良乡吧。” 放在后世,这是小学生和初中生水平。 三两银子,大抵在大明算是中等收入家庭了,大户人家的管家,也不见得有那么多工钱。 宋景刚从严府出来,一个麻袋从天而降。 将他套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丢到马车里。 马车一路疾驶,进入了皇城。 等宋景醒过来时,发现朱厚照笑眯眯站在他眼前。 “殿下下,这里是” “这里是本宫的寝殿,可还记得,你是本宫的勇士?”朱厚照眉飞色舞。 宋景惭愧地道:“当然记得。” “那就好,你过来教本宫,这些题如何解,本宫考理科。”朱厚照把宋景拖到书案前。 宋景惊讶发现,殿下做了许多算数题,稿纸上全是算数。 殿下没听过课。 光看书里的公式和释例,能看懂? “还愣着干什么,快教本宫,这题圆的面积怎么算?” 良乡船厂,衙门全线封锁,衙役在里头摆上一张张桌子。 全露天,没有号房。 看起来没有科举严格,但有一条规定极为严格,一旦作弊,子孙后代取消应试资格。 船厂外,站满了准备应考的匠人和流民,或站或立,无一例外,全拿着书。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可以翻身的机会。 虽然明日才开始,他们早早站在考场外等着。 严成锦命王不岁印制试卷,慎重起见,参与印制的人,封锁在印刷场中,考试结束前,不准离开半步。 考生们进入考场前,要搜三次身,专门的小黑屋,检查小腿、手臂上,有无字迹和公式。 “本宫什么都没带。”朱厚照伸出有点雪白的手臂。 新来的衙役不认识他,也没留意到朱厚照说的本宫,嗯了一声,就让他进去了。 考生全部进入后,衙役才押送来试题,逐一发放到匠人手中。 柴安摸着试卷,心中激动,考好了就能当上工程师,每月三两银子工钱,攒几年,在京城买一亩田地。 没想到有这样一日,做梦一样。 看了看考卷,只有十题。 他自小继承家中的木匠手艺,念的书不多,这日花银子请秀才,教了许多字,才看得懂算数学里的字。 提起笔,很快在纸上落下。 考场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朱厚照往旁边一看,顿时乐了,那不是把脸凑上来,让他呼一巴掌的人吗? “阁下也来参加理科?” “是啊。” 谢玉拿起来纸卷,仔细看了又看,心中狂喜,仿佛跟算数有关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极简单。 “不知船厂背后的大东家是谁?” 一旁的衙役厉声:“考场内不许说话,再犯者,取消考试资格。” 谢迁脸绿了,差点就被逐出考场,大意了。 他目标是,月薪一百两银子。 严成锦在考场外走过,竟看到欢天喜地朱厚照,这厮有模有样的看着试卷,极为认真。 “殿下为何出现在此处?” 朱厚照乐了:“本宫最近有点缺银子,考个工程师当当。” 东宫月俸十两,当上工程师一百两,傻子都知道两个都要。 严成锦扶着额头,把银子藏在尿壶里,还装穷?装得真像,要不是奇遇屋,就信了你这滑头了。 瞅了一眼朱厚照的卷子,这厮竟是学霸 严成锦暗暗记住这张试卷的名字,朱小寿,一会儿直接不及格,省得朝廷插手此事。 估计等过几天,朱厚照也把这事忘了。 走出考场,严成锦看见一个老儒生背负着手走来,这个老儒生有点特别,因为他是杨廷和。 一旁还有王华。 这个时辰,太子应该在明伦堂读书,他一消失,杨廷和和王华便追出来了。 杨廷和此人刚直较真,对朱厚照严厉。 “杨大人,王大人好啊。” 杨廷和若有深意望着严成锦:“太子呢?” “在里头。”严成锦看了看考场里,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朱厚照,低头极为认真。 杨廷和有些急了,低声叱喝:“你还不快让殿下出来!” “不如再等等,锦衣卫出动,恐会影响他人作答。”严成锦估计朱厚照也不会乖乖就范,一闹就全砸了。 你还想等殿下考完? “是殿下重要,还是你的歪理邪说重要!” 严成锦能明白杨廷和的心情。 皇帝要学的,是帝王之道,连四书五经都只是其中之一,算不得主学课目,更遑论力学算数学这些天书。 这是理科开考的第一场,至关重要。 许多人期盼着改变命运,搞砸了,今后再难办得起来。 严成锦一本正经:“二位大人看周围的胥吏和百姓,这场考试,关乎他们的生存。” 杨廷和和王华回头,在格栅横木外,围满了百姓。 他们用期盼的目光望着考场。 “不如,一会儿再让太子出来吧?”王华有点心软。 “你就是这般纵容!本官进去请!” 第241章 放榜 朱厚照咬着笔头,前面的算数写完,却被最后一题难住。 “一张大烧饼,外圆的直径是三十厘米,厚度是两厘米,蒜香味的,问这个烧饼的面积是多少平方厘米?” 出题之人真狡诈! 用厚度来迷惑本宫,还蒜香味的? 朱厚照咬着墨笔。 圆的面积公式是什么来着? 想起宋景的话:殿下若记不住,就记住这幅画,一条蛇,一双筷子,一个木凳,一根树杈,上头飞来一只小鸟。 朱厚照大喜:“小宋师傅不愧本宫的勇士也。” 捏着墨笔,画在稿纸上,正是圆的面积公式。 演算过程写在试卷上,收笔。 霎时,一只大手将朱厚照的试卷抽走,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杨廷和气急了,踩了又踩。 “让你害人!” “让你害人!” 朱厚照一脸懵逼了。 花了半个时辰,头发愁掉好几十根,才将试卷写完,你给本宫的试卷踩成渣了? 头一回,朱厚照露出杀人的目光。 “大家无需在意,交卷的时间快到了,写自己的试卷,莫要东张西望!”严成锦大喝。 谢玉向杨廷和投去愤怒的目光,正愁想不出来最后一题,此人一来,更急躁了。 远处的人并不受影响,埋头作答,离交卷,还有一刻的时间。 杨廷和躬身小声:“请殿下回宫。” 见朱厚照就要揍杨廷和,严成锦连忙上前几步:“殿下,匠人和流民盼望许久,才得到这次机会,殿下在此大闹,他们的成绩将全部取消,又回到挨饿的日子,请殿下,以百姓为重!” 朱厚照眼中目光流转,冷哼一声,气咻咻站起来,大步走出考场。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朱厚照还算有良心,知道轻重,真大闹这里,谁都考不成。 “殿下,等等臣。” 杨廷和连忙追上去。 严成锦捡起那张纸团,朱厚照这厮,真把题目算出来了。 只错了一题:“卖竹鼠啦,三一只,十三只,问三十几只?” 朱厚照答:九只,要返三钱。 正确答案,应该是九只。 钟声大鸣,吏将考卷收取上去,密封交给宋景,由宋景一人批改。 一天之内考完,最后一科为礼记。 匠人和流民纷纷拿起笔作答。 他们写字歪歪扭扭,像极了爬虫,但只要写得清楚,过了及格线,到达乙等的地步,就可以当上工程师。 下了朝, 杨廷和在午门的月洞前踱步,见了严成锦便迎上来,堆着满脸笑意:“哪个哪个贤侄啊,下值了?” 严成锦大步走过,反正不是叫他。 杨廷和傻眼了,僵直在原地,直勾勾看着严成锦从眼前走过。 跺了跺脚,一咬牙又追上去,羞臊着脸:“贤侄啊,老夫方才叫你,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严成锦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贤侄? “前些日子,大人还弹劾下官来着,还以为不是叫下官呢。” 杨廷和尴尬地笑了笑:“都是为了朝廷,贤侄不要介怀,本官有一事想求贤侄,不知贤侄方不方便” 从袖口掏出一块羊脂白玉,上品质地。 看这行云流水的姿势,想必平日没少贿赂人。 严成锦眼前一亮。 库房有银子和金子,却少极品的古玩玉器,大明绅喜欢收藏,不轻易出手,收购极难。 “方便的。” 嗖地一下,白玉入了严成锦的手。 杨廷和叹息一声,幽幽道:“昨日一时冲动,踩了殿下的卷子,殿下与本官斗气,还捉弄本官,本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今日到詹事府,书里、茶杯里、凳子上死的,全是蜚蠊,密密麻麻,他快要疯了。 “严大人也是太子的师傅,还请劝一劝太子。”杨廷和就这点请求。 最后一条路,请乞致仕。 慎儿还未应举,得罪太子,日后的路也不会平坦。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这条路,大不了忍一忍。 “下官这就去东宫。”严成锦将玉收下。 许久不来东宫,守门的太监还认得他,严成锦刚从大门走过,便听到身后响起: “以前咱们东宫,有个叫谷大用的伴伴,就是这位严大人,让他消失了。” “呵呵,新来的吧?在谷大用之前,还有个叫马永成的伴伴,也是严大人让他消失了。” 严成锦摇摇头,一听就知道,这两个太监,不是刘瑾那一届的。 朱厚照躺在卧榻上,得意的抖着大长腿,“老高怎么有空来本宫的地盘?” “可否放过杨詹士?” “杨师傅踩了本宫的试卷。”朱厚照冷冷道:“本宫绞尽脑汁写出的答案,竟被人丢在地上狠狠地踩,如何能压下这口气?” “杨师傅是为了殿下好。”严成锦一本正经。 朱厚照狐疑地盯着他,半天之后,一副恍然的样子:“你背叛本宫了?” 弹劾过老高的人,全都致仕了,如今老高来替杨师傅说情,定是收了好处。 “请殿下不要玷污臣的清白。”严成锦挺直腰杆,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羊脂白玉:“这是杨詹士送臣的上等白玉,一人一半。” 本宫还以为,你真是清白之人呢。 朱厚照露出几分笑意,拿过白玉把玩一下,乐道:“此白玉夔龙佩在良乡,少说也得三百两呢。” “殿下放过杨詹士如何?” “杨师傅为难本宫,离开了詹事府才好,本宫拿你当兄弟,别劝本宫了。”朱厚照正经起来。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臣找到第六个勇士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谁?” “杨廷和之子,杨慎。” 朱厚照与杨慎玩得不错,却不知他是杨廷和的儿子,听严成锦这么说,他有些不信。 “殿下还记得藏书馆那首词?二十年之内,杨慎必能对出来。” “好吧,看在杨慎的份上,本宫就不为难他了。” 良乡的理科考试,放榜了。 在船厂外的墙上,张贴考中的红榜,流民和匠人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个新举制诞生,考上就能当工程师,在船厂里当班头,让他们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榜首到榜尾,只有六人的名字。 榜首 谢丕 第二名 赵锦 第三名 杨中 第四名 方兴 人群中,许多人暗自叹息,千人应考,只录取了六个工程师,比科举的取士还要少。 可想而知有多难。 不由羡慕起这些人来,每月三两银子。 谢玉摇摇头,六个人当中没有他的名字,算学做得好,无用,总成绩加起来就不行了。 有人跪在红榜前嚎啕大哭,只能下一次再来应考。 “中考之人,皆可搬入中关村,日后跟着在下做理科的学问。” 谢丕心中崇敬,这位就是做出宋氏天望远镜和威远火器的小宋师傅? 第242章 你被剔除了 谢府, 谢丕收拾东西,准备去良乡的中关村,谢香灵推开房门,没好气道:“你要去哪儿?爹快回来了。” “姐,你帮我拦住爹一会儿,我从后门走。”谢丕干脆只将衣服装进包裹里,准备离开。 这样就不会和自家老爹碰上了。 谢丕背上包袱,正要夺门而出,却站在门口,不敢动弹,只见谢迁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房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奢侈之物。 一台宋氏天望远镜,从窗口探出,正对着天上。 这些银子对于谢府来说,不痛不痒,无意中培养了谢丕对理科的浓厚兴趣。 “你想去哪儿!” 谢丕退后几步:“儿想出去游历一番,增长见识。” “哼!秋闱在即,天下书生埋头苦学,你出去游历,想气死爹啊!”谢迁训斥道:“来人,将屋里这些东西搬出去。” 谢丕后退几步,瞧见一旁的窗口,趁老爹不注意,一个闪身从窗子跳出去:“儿一定会考上的,姐你帮我拦一下爹!” 追出去时,看不见人了。 “你们这些崽子,个个不听话。”谢迁既气又无奈,只好派人去寻找谢丕的下落。 良乡, 宋景带着六个工程师,进入平日的做器械的工坊,这里有几个匠人,在切割木料。 “小宋师傅,这是?” “打印机,还没做出来。” 宋景继续道:“当务之急,是造船,你们看这个。” 掀开篷布,是一艘精致的大宝船,刷了桐油,只是这艘船,仅手臂长短。 “这是可以南下出海的大宝船,你们几人仔细看看。” 这首大宝船,怕浪费良乡的木料,是匠人精心按照图纸的比例制造。 谢丕端详许久,此船船身和地板,所用的木料各有不同,与大宝船用的木料无异。 严成锦走到 看第一批工程师的取士名单,谢丕?这不是谢迁的儿子吗? “谁是谢丕?” 六人站成一排,其中一个五官清秀的人站了出来,躬手笑道:“学生就是谢丕。” “你被剔除了,回去吧。” “为何?学生考了第一。”谢丕面色石化。 “你太优秀了,工程师只要平庸之人。” 太优秀而落选? 谢丕久久没反应过来,五人暗自庆幸,他们不是第一名。 兴办理学本有大臣诋议,将谢迁牵扯进来,理科难以继续办下去。 谢迁是状元出身,如何能容忍儿子不考科举? 慎重起见,还没找来前,严成锦先将谢丕剔除。 “可可是家父胁迫于严大人?”老爹是朝中阁老,权势比严大人更高,谢丕不由猜测。 “走吧。” 谢丕脸上看到深深的失落,坚持道:“学生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岂能因大人一句话离开!” 严成锦忽然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谢丕眼中忽然亮起希望。 “敢问大人梦想是何物?” 严成锦看向一旁的宋景,问了同样的话:“以贤,你的梦想是什么?” “不为功名利禄,以平生所学,造福天下百姓。”宋景答道。 一件件神奇的器物从他手上做出,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宋景有了新的领悟。 非只有四书五经,才能修身。 在圣人的道理外,还要许多道理,等待后人探索。 理科便是其一,有了理科的道理,不读四书五经,也能治国平天下。 望远镜助朝廷打了胜仗,良乡的工坊养活数以万计的流民,这就是用圣人之外的道理,来治国平天下。 对于理科,宋景愈发深信不疑。 “学生没有没有梦想。”谢丕羞愧低头,他体会不到流民死活,也与他无关,考理科不过是觉得,理科能做出来有趣的工艺品。 谢丕走后,宋景却道:“要历经辛苦才能考上,大人将他劝退,是否” “今后,不许再让他来良乡工坊。” 严成锦不忍心坑他,花心思在理科上,难保乡试不会落榜。 谢府, 谢迁告假两日,心中焦愁。 丕儿连包裹都没拿,就逃出家门,身上没有银子,如何吃饭,如何住宿想到这里,他老泪纵横 “丕儿再不回来,爹厚着脸皮,也要派五城兵马司调查。” 谢香灵后悔万分,轻声道:“弟弟只是出门游历,爹平日管得太严了”瞧见老爹的脸色,自知闯祸,不敢说下去。 谢迁冷哼一声,管家匆匆走进来,道:“老爷,东西两个城区找遍了,没见二少爷的下落,似乎不在京城。” “爹” 谢迁老眼一白,险些昏过去,正在这时,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走进来。 “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谢迁扬起手,作势要打,可他觉得不对劲,儿子双眼无神,脚下的靴子破孔,露出脚指头。 这孩子走了多远的路,把鞋子都走破了? “丕儿啊,你去哪儿了?” 他的儿子,哪一个不是能说会道,看到儿子失魂的样子,谢迁觉得奇怪。 “儿回屋读书了。”谢丕木然回到房中,关上房门。 谢迁随后跟着进来,看见桌上的理科公式,质问道:“去良乡了?” 见儿子不答,谢迁没发挥嘴炮的功夫,默默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谢迁出现在都察院,形容憔悴,问严成锦道:“我儿谢丕,可是去考了理科,为何性情大变?” “谢丕考了第一,下官将他的成绩取消了。” 谢迁听了之后,倒未马上动怒,而是问:“我儿有何不妥之处?” “理科比儒学更浩瀚庞大,二者不可兼得,入了理科的门,或许乡试要落榜,下官也是为了谢丕着想。”宋景就常常沉迷于研究中,不知时间流逝。 谢迁怅然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开春后,漕运的冰层化去,商船纷纷北上,赶往良乡。 商人们发现,通州段的卢沟河,多了一条岔道,岸上耸立着巨大的木牌:此路通往良乡。 只是短短一个冬天,良乡的水路开通了? 往常,商人要北上到通州的码头,再从赶往良乡,水路开通,可直接从往西去良乡。 严成锦站在良乡码头,许多漕船停靠在岸旁,这个湾区,足够同时容纳五十多条漕船。 在码头出现了一个新职业,卸货的水手和杂力。 能干活的流民,都聚集在此。 良乡牙行,谢玉将漕船、小黄船、杂舟、梢棚船、满棚船等,价格挂在牙行。 买船的商人排着大长队。 良乡出的船,只需缴纳两次钞税,南来北走,比租赁其他船厂的船更划算。 “大人,海南的玉米运回来了,今日到通州仓。”方才锦衣卫来衙门,张贤来码头通报严成锦。 玉米回来了? 严成锦命人找来一匹快马,亲自前往通州仓,从各府运来的米粮,大多会囤放在此处。 第243章 神器真香 通州粮仓归户部管辖,没有户部的旨意,仓吏不会开仓。 韩看到手书纳闷:“严成锦去通州仓做什么?” “大人,海南的玉米回来了,严大人请您去通州一趟。”报信的衙役道。 韩有许多疏奏要处理,去通州一趟,少则一个时辰,对玉米那等番物,他也没有兴趣。 “告诉他,本官无暇,叫他自己去看。” 衙役支支吾吾:“严大人说,此乃大功,不要就给锦衣卫牟大人了。” 大功? 韩狐疑地翻开通州仓的账簿,今日从海南来的玉米,不过两石 想了想,便出了府衙,跟着衙役去城外。 严成锦等在此处,见了衙役和锦衣卫的兵马,韩吓得嘴角抽搐:“你带这么多兵马作甚?” “实不相瞒,下官一直在锦衣卫监视中,良乡的衙役,才是下官带的人。”严成锦道。 “罢了,走吧。” 韩暗自咋舌。 被朱厚照颠过一次后,严成锦请了京城最好的师傅王守仁,请教骑术,多次练习,骑马的功夫今非昔比。 一个时辰后,两人到了通州粮仓。 韩命仓吏将玉米抬出来,总共才两石。 传回的疏奏,总共收了三石玉米,一石在海南留种。 韩咬了一粒,差点没把牙崩掉,有些嫌弃丢回箩筐里:“这么硬的东西能吃?” 生玉米不能长时间储存,历时一个多月的海运,会发芽。 严成锦在信中提及,要将玉米晒干,再送回京城。 “将这些玉米剥下来,研磨成粉,要像白面一样细。” 仓吏将玉米送去,不一会儿,便送回来半袋黄金色的面粉。 严成锦将它拿到酒楼,让后厨煮制,告诉他做法,并且派衙役全程监视。 “两位官爷,这是您要的玉米粥。”掌柜哆嗦地将粥端上来,他也不知玉米是何物,金黄色的粥,看着怪好吃的。 “韩大人先请。” 韩勺起半碗,吹了吹喝进嘴里,微甜的浓汁滑进嘴巴,细腻粉嫩宛如豆腐,顺着舌头进入喉咙,说不出美味。 “好喝吗?”严成锦问。 “真香啊!” 韩刚吃完,掌柜的又送上来玉米窝头,他啃了一口,味道极好,接连吃了三个。 “此物可做粮食,陛下定然龙颜大悦,咱们进宫报喜吧!” “从通州回京需一个时辰,惊扰陛下不说,恐怕陛下听了今夜难以入眠,不如明日再报。”严成锦道。 “你!你又这般慎重了!”韩拉着他,背上那半麻袋玉米粉,像老农民拐儿子进城。 严成锦推开他的手:“天下耕田只有四百万顷,大人可想过,如何推广玉米?” “这个” “若陛下问起,亩产几何,该何时播种,何时收成,一年几种,大人能答上来?” “呃” “若陛下再问,此物有几种吃法,大人又该如何回答?” “本官知道,有两种,一种是玉米糊,一种是玉米馒头。” 严成锦摇摇头:“还有爆米花,烤玉米,玉米抄肉” 临近傍晚,两人回到京城,韩背着半个麻袋,在午门例行检查一遍,匆匆赶往东暖阁。 紫禁城,东暖阁。 韩背着半个麻袋玉米粉,来到 “陛下,韩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看见韩背着一物进来,便问:“韩卿家背着的是何物?” “回禀陛下,这是玉米粉。”韩道。 玉米运回通州仓,他听说了,弘治皇帝道:“才种出来三石,坚硬如石头,如何做得了粮食?” “那是陛下不知其法!”韩意识到这么说,有点冒失了,连忙改口:“听闻太皇太后胃口一直不好,臣敢打包票!太皇太后一定喜欢吃此物,否则,臣任凭陛下处置!” “那个陛下,这是韩大人一人的誓言,可否别算上臣?”严成锦道。 “”韩。 弘治皇帝领着严成锦二人去仁寿宫。 太后见了弘治皇帝欣喜:“皇帝今日来陪哀家吃斋饭?又是身边的伴伴多嘴,说哀家胃口不好,请陛下来的?” “皇孙偶得一物,想让皇祖母尝尝。”弘治皇帝含笑。 “哀家如今吃斋念佛,饿不死就成,对了,那个御史,你叫什么来着?哀家似乎见过你。”太后道。 健忘症? 严成锦道:“下官严成锦,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哀家今日吃过了,皇帝明日再来吧。” 这方才太监还禀报弘治皇帝,说太后还未用膳,没有胃口,如今又吃过了。 严成锦觉得有两种可能。 得了健忘症? 还是怕弘治皇帝花太多精力在她身上,故意找的说辞? 韩一脸绿色,好不容易求得机会,太后不吃怎么解? “陛下,御膳做好了。” 黄宝膳亲自将玉米粥端上来,虽说是粥,却一粒米没放,看上去如黄金琼浆。 弘治皇帝食欲大动,从尚膳监出来的御膳,都是尝过毒的。 “皇祖母,你尝尝?” 韩有点忐忑,乌纱帽全押这半碗粥上了。 太后勺了一口,细腻的琼汁顺着干瘪的喉咙滑下,微甜,口感细腻无比,眼中一亮:“嗯,味道极好。” 喝光了半碗,太后又呈了半碗。 弘治皇帝见状吩咐:“给朕也呈一碗。” 从宫里出来,已经是戌时。 严成锦回到府中,许久没吃玉米糊了,让庖房煮了一小锅。 一刻钟后,庖房连锅一起端上来。 “快帮本少爷尝尝。” 何能喜滋滋地拿碗,呈了半勺,一口喝下:“少爷,没毒,小的能再喝一碗吗?” “等一会儿,再喝半碗。” “好嘞。” 次日早朝,弘治皇帝龙颜大悦,坐在御座上满面红光。 “海南的玉米已运至通州,朕决定,改江南的旱地种玉米,诸公觉得如何?”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 玉米他们都见过,但能不能吃,不知道。 “陛下,江南土地肥沃,旱地所种多为桑树和棉花,改为玉米,明年夏税,生丝和棉花的收成,恐怕会折腰”刘健忧虑。 “无妨,此物可做主粮,充入米面,共同纳入国库。” “臣等,可否先看看玉米如何食用?”刘健问。 弘治皇帝心痛,六千人去海南折腾近半年,才种出来两石,还要留作粮种,留在宫中的只有半袋。 黄宝膳端着锦盘,瓦锅里有半锅粥,呈金黄色。 “宫中的玉米粉不多,诸位莫怪朕小气。” 刘健等人看后,颔首点头。 李东阳问:“陛下,此物一年可种几回,亩产几何,适宜在南方种植,还是北方种植,水田还是旱地?” “严成锦,此番物是你发现的,你来说吧。”弘治皇帝道。 大殿中沉默片刻。 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此物一年两种,亩产一石有余,南北方皆可,适宜旱地。”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一惊,此子向来只说一成,加上两成,岂不是三石? 一亩上好良田的亩产,才两石左右! “此物亩产有三石?” 严成锦一脸懵逼,我啥时候说三石了,我说的是一石啊! “刘大人,是一石!一,石!”怕他没听清,严成锦拆开来说。 弘治皇帝怒斥:“至少是两石,你休要再狡辩。” “”严成锦。 第244章 全是戏啊 韩适时道:“此物烹制方法多样,可如粥一样煮食,亦可做成玉米馒头,还能烤食,也能生吃,方才诸公见的,就是玉米粥。” 国库多了这种主粮,何愁九边军饷。 北方边城一望无际的旱田,正好用来种玉米。 弘治皇帝喜形于色:“朕和太后尝过了,此乃不可多得的美味,诸公以为如何?” 大明缺粮,比什么都缺。 一亩能种出来两石粮食,又不占用水田,世间竟有如此神器。 李东阳微微低着头:“陛下,臣觉得可以在推广。” “臣附议!” 韩大声:“臣附议!” 西北和北方多旱地,水稻难以适应,多了一种耐旱的主粮,无异于雪中送炭。 弘治皇帝正要下旨,命通政司布告天下。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陛下,玉米推广天下固然好,臣以为,还要仔细考虑,诸如土地,如黑土还是红土,种过桑树的土地,可否再种玉米,税目该如何收取,耕种知识,要如何普及,庄户听不懂官话又该如何。” “严卿家,不必如此慎重。”弘治皇帝板着脸,你这家伙,等你考虑周到,时令都过了,“一亩能种出一石粮来,朕给你记一功。” 严成锦眼中放光:“陛下不妨先等一等,给臣一月时间,臣或许能让玉米的亩产,提高一丢丢。” 李东阳等人看了过来。 听闻此言,弘治皇帝双眼微微一眯,嘴角露出笑意,“半月。” “臣遵旨。”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将玉米的种植方法写下来。 玉米容易出现秃尖和脱粒的现象。 种植的时候,用人工授粉的办法比自然授粉好。 以及最适合种植玉米的区域,收成后该如何处置,也写在书中,经司礼监的经厂印制,再由布政司发出。 尿素是最好的催生肥料。 大明的技术还做不出来,但可以用尿来代替。 严成锦又默默地加上了一本化学,放在良乡藏书馆中的杂学一栏。 下值后,严成锦坐上轿子回府。 在前门大街,遇到了有人拦轿子,似乎要上访,“本官不受理讼状,要上访,可去顺天府找刘大人,他是个好官。” “大人,我是来跟你说我的梦想的!”谢丕大声道。 “学生想了三日,学理科,便是用所学的学问,为万民谋福祉。” 就这? 想了三日 严成锦想起来了,是谢丕那个愣头青。 听谢迁说,遭受打击后性情大变,听着不像有假。 梦想被人拦腰折断,这种打击,不是万念俱灰,就是脱胎换骨。 谢丕显然是前者。 “本官问你,百姓的福祉是什么?” 谢丕想了想,咬牙道:“银子?” “考上状元,同样能为百姓谋福,回去吧,你爹会误会本官的。”严成锦让轿夫起轿。 谢丕愣在原地,方才严大人并未评论对错,难道我又答错了? 万难得到一次机会,还答错了,心中无比懊悔。 失魂落魄地走到府中,关上门,继续想,答案到底是什么? 谢迁下值回来,问:“丕儿今日读了什么,可有不懂之处?” “没有。” 儿子日渐消瘦,眼窝深陷,像个垂暮之人,再这样下去,别说科举了,怕是小命堪忧。 谢迁心疼啊。 “丕儿啊,你在想什么,告诉爹,爹帮你想!” 谢丕双眼放出一丝光彩,仿佛活过来了:“爹,梦想是什么?” 谢迁沉吟片刻:“此词出处颇多,汉代司马相如说,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其义” 谢丕摇摇头,脸色暗淡下去。 早朝, 诸位官员鱼贯进入暖阁,还未开口,谢迁便带着十几个官员,跪在地上。 “陛下,臣等请乞,将良乡理科取缔,宋氏天工交由工部处置,臣之子谢丕,去良乡学了理科,整日魂不守舍人就要疯了,此学,害人!”谢迁带着哭腔道。 “臣之子王寒亦同。”兵部给事中王坤道。 严成锦心中大惊。 谢迁其义明显,将理科奉为宫中的秘密典籍,不许坊间流传,这样科学还如何传播得出去? 带着十二人请乞,老狐狸了。 “臣以为不可,理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尚需宋景这般天赋异禀的人才,不断求知,探索理科的道理。” 在四书五经的熏陶下,读书人不会选择理科,可是有人天生喜欢数字、天。 理科出现后,喜欢折腾的读书人似乎多了起来。 严成锦继续道:“放在宫中由翰林编修,只会蒙尘,谢丕如此喜爱理科,谢大人愿意让他学理科?” 谢迁闭口不言,在御前说出的每一句话,稍不注意就是欺君,哪敢多言。 “流民和胥吏,就不会有这样的顾忌,不是臣慎重,而是理科真是一门繁杂的学问。” 弘治皇帝犹豫不定,突然冒出来理科这门学问,说其为旁门左道,可又出现了天望远镜和威远大炮这样的东西。 “严卿家为何要规定,学理科不得应举?” 严成锦一直强调,学理科的人考不上科举,吓得谢迁和王坤不敢让儿子碰这玩意儿。 “臣只是善意提醒,理科是一门浩瀚的学问,或许无暇顾及圣人的学问。” 这就好办了,弘治皇帝抚须笑道:“严卿家不必多虑了,朕也想能才为朝廷所用,让他们应试吧。” 严成锦眼中一亮:“学理科之人,大多为流民和胥吏,可大明律法,胥吏和流民子弟,不得应举。” 李东阳和刘健两人相视一眼,露出警惕。 此子又想变制? 弘治皇帝恍然,不是严成锦规定,而是学理科的多为胥吏和流民,所以,才误以为学了理科就不得应举。 顿时为难了起来。 吏部马升躬身:“陛下,不可废止祖制啊!” 大殿中变得沉寂。 “马大人说的对,胥吏和流民子弟粗俗鄙陋,可也有惊艳之人,高皇帝出身卑微,所成功绩无人敢论,陛下有意用理科之人,不妨破格让理科中优秀的流民和胥吏子弟应举?” 刘健咋舌:“这” “陛下不可!” “严成锦你果然又想变制!” 大臣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上。 谢迁恍惚,感觉被严成锦利用了一般,他若不在朝廷上提理科,绝对无人提起。 他一提,反而成了引子。 难不成他拒绝丕儿 全是戏啊! 谢迁细思极恐。 绝无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算计到如此独步? “严成锦这个家伙连本官也坑,一会再找他算账!” 弘治皇帝看了看严成锦,又看了眼跪着的大臣,大权掌控在他手中。 一个决定将关乎大明今后的盛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245章 急报入宫 “良乡这次考上的工程师有几人?”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不算谢丕,只有六人。” 陛下心气动摇了。 胥吏和流民参加科举,是破祖制之举,朱元璋规定的胥吏、流民和娼妓子弟不准参见科举后。 胥吏的地位比商贾还低。 商贾是可以参见科举的,刘健和谢迁都是地主家的儿子,同样能进入官场。 到了明中期,早已没有什么狗屁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比明初时,已大有不同。 反倒是胥吏,不准应举导致无人读书,各地恶吏频出。 严成锦觉得,最应该接受十年义务教育的,反倒是这批人。 只有六人,这倒还能接受,弘治皇帝不看跪在地上的大臣,道:“朕欣赏宋景,朝廷需要许多像宋景这样的人,不让他们应举,朕只能任命传奉官,让他们应举吧。” “谢陛下!”严成锦躬身。 弘治皇帝终究是有魄力的人。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准备回都察衙门,谢迁提着衣摆踩着碎步追上来,被李东阳从后头驾住,双腿飞蹬。 “于乔,别闹。” “宾之,你不知我丕儿呜,好好的一个人,学理科后变成傻子了。” 这小子怎么还走过来?李东阳疯狂暗示严成锦,赶紧出宫,省得挨谢迁揍。 严成锦微微躬身:“陛下方才说了,工程师可以参加科举,谢大人让谢丕去良乡就是,下官相信,他定能中榜秋闱。” 谢丕是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的解元,学了理科之后,就不知道了 谢迁叹然一声。 回到府上,见儿子呆坐在书案上,双目陷入深深的思考中,谢迁走进来,他也不起身行礼。 “去良乡吧,严成锦那狗东西不会为难你了。” 谢迁长长叹出一口气。 谢丕双眼恢复神采,微微转过头,望着老爹:“真真的?” “再敢为难你,爹就揍他。” 谢丕眼角微微湿了,哽咽:“爹,儿不是不想参加秋闱,只是对理科有兴趣” “爹明白。” “儿今后一定好好孝顺你。”谢丕蹭地一下站起来,收拾包裹去良乡。 京城,邸报传出。 先传到顺天府,刘庆瞪大眼睛,凡良乡出身的工程师,不论胥吏和流民子弟,皆可以应举? 三班六房的衙役们,看到邸报宛如见了鬼一样激动。 考上举人,就能见免一定的赋税。 但从明初开始,规定了胥吏不得参加科举,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放宽参加科举的条件。 “良乡工程师难不难考?” “听说这次只录取了六人。” 良乡, 张贤看到邸报时,双肩激动得微微颤抖,从建朝到至今都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有严大人才有这样的魄力。 “严大人嘴上从未说过,心里却装着天下苍生,惭愧啊。” 邸报传遍了良乡,引起极大的轰动。 胥吏们看到邸报,激动得泪流满面,尤其是六房的吏,他们与衙堂的捕快不同。 衙堂的捕快大字不识一个,不能参加科举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们吏是读书识字的。 只因地位低下,就不能参加科举,这何等不公。 户房吏范郦告假回家,拿着邸报进门,对正在房中苦读的儿子道:“儿,你看这是什么!” 范钦看了邸报,惊呼:“胥吏也能参加科举?” 范郦激动地点点头,他这辈子就指望着儿子世袭他的差事,看到邸报,顿时又了希望。 从今往后,吏员也能参加科举,有当官的资格。 “不知良乡的工程师难不难考?”范钦道。 “考不上,再考一次就是,爹听说匠人都能考上,你有何考不上的?” 范钦点头,准备去良乡借书。 良乡藏书馆, 借阅力学、算数学、化学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良乡船厂很忙,江南来了一个富商,漕船、大黄船、杂舟各要二十艘。 并且还问有没有可以出海的大宝船。 “江南谁会要这么多船,宁王?” 严成锦陷入思考中,大宝船是郑和下西洋的船,长度约为一百五十米,宽为六十米,像一艘大游轮。 一般的商人不会买这种大船。 因为漕运不让走这种船,会阻碍朝廷的粮船。 对于漕运船只的规格,朝廷有明确的要求,什么船能载货多少,皆有定数。 “买船的人是谁?” “叫罗璞,是江南做瓷器的商人。”张贤道。 没听说过这号人,或许是宁王为了掩人耳目,随便找来的狗腿也说不定。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把船卖给他,再顺藤摸瓜,看是不是宁王。 谢丕再次来到良乡,对严成锦感激涕零,日夜跟在宋景身边,生怕错过重要的知识。 “宋师傅,能否教我做宋氏天望远镜?”谢丕觉得,还能做得更精细一些,看到月亮以外的地方。 “不必喊我宋师傅,做宋氏望远镜简单,你去工坊看匠人就知道了。” 为防止江南的山寨货模仿得太快,严成锦不许匠人之外的人,进入工坊,宋景除外。 谢丕这几日,在良乡的中关村住下。 这里的床十分奇怪,是铁床,上面可以睡一个人,下面还可以睡一个人。 交谈得知,除了他一人出身官家外。 其余五人,或是胥吏子弟,或是匠人。 得知可以参加科举,五人激动难抑,夜里抱着书,准备去流民的草棚区。 “你们要去何处?” “草棚那有个先生,叫程青山,学问做得很厉害,我们去听学,你去不去?” 见五人都去,谢丕放下天望远镜的原件,跟着去了草棚区。 这里有一座灯火微醺的小屋,有人在讲学。 蓦然发现,讲学的人不正是程伯父吗? “伯父,你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坐下听讲。”程敏政红着脸。 严府, 严成锦有些意外,王不岁派人传回口信,运往朝鲜的精盐连人带货被劫持了。 “是燕山君下的命令?” “小的也不知,是朝鲜的官差把东家带走了,东家磨破嘴皮,说我是他儿子,求留个钟,才让小的回来。” 燕山君比朱厚照还奇葩,斩了三十多大臣,把国子监改成妓院,没什么他不敢做的。 只是,他以为王不岁是普通的商队,劫了也就劫了,不会惊动朝廷。 殊不知,这精盐有弘治皇帝的跟脚。 回到书房,严成锦将谏言写在册子上,又在白纸画出脑图,换位思考,假如有人反对出兵朝鲜,他会怎么说?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从书房里走出来。 “准备轿子,本少爷要进宫。” 第246章 乐不思返 东暖阁, 严成锦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弘治皇帝皱眉:“李隆三番五次向我朝进贡,归心昭然,怎么会劫持我朝的商队?” 陛下显然被李隆蒙蔽了。 不能怪弘治皇帝。 别的朝贡国,一年到头朝贡一次,李隆一年派使臣来四五次,极为会舔。 据韩斯门所言,李隆与史中所提一样,强征大臣的妻女供其行乐,无数医女惨遭毒手。 大臣和百姓皆不堪其扰,对外却讨好大明,企图获得庇佑。 “陛下还记得使节韩斯门?据此人所言,此人暴戾如同夏桀商纣,酒池肉林,鱼肉百姓,淫乱无度,用尽世间粗鄙之词,也不足以道出其万分之一。 请陛下派十万大军,将王不岁等人救回。” 严成锦你疯了吧? 救个商人要派十万人去,打鞑靼也没派那么多兵马。 刘健道:“不可,李隆年年派使臣朝贡,本该受我大明庇护才对,怎能对其用兵,且朝廷与朝贡国有约在先,抵御外敌,不干预朝政。”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李隆向大明朝贡,若对其出兵,今后还有谁向大明朝贡。 “朝鲜截了精盐,承诺给陛下的税银,恐怕交不上了。”严成锦道。 京营经过王守仁调教后,今非昔比,再加上红夷大炮,打下汉城并非难事。 只是陛下肯不肯用兵。 若朝鲜一直是燕山君把持朝政,精盐的生意无法经营,在邻邦诸国中,离良乡最近的,除了鞑靼,就是朝鲜。 且朝鲜爱吃咸菜大酱,需要大量的精盐。 弘治皇帝站起来,眉头深思,背负着手走下御阶。 “出兵一次,耗费无数靡费,只为将精盐抢回来,不值得。” 言下意,你节哀顺变吧。 严成锦想到了弘治皇帝可能不会出兵。 他最关心的,是靡费。 并且,弘治皇帝是爱好和平的人,敌虏侵犯他会防御,却不见得会主动侵犯敌国。 王不岁等人的份量,还不值得派出一支军队。 “燕山君此举是欺君,蒙蔽陛下,按律当问罪,臣求陛下派出使臣,将人和银子要回来。” 严成锦退了一步,先将王不岁捞回来再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书房的旨意下到礼部,张升有点犯愁了,找个通朝鲜语的使臣并不容易。 “从天津港去朝鲜,路途遥远,还请张大人尽快安排。”严成锦道。 张升狐疑:“银子或许能要回来,人就未必了,往来月余时日,你想想,你掳掠了几个无用的商人,会留他们做活口吗?” “还请大人尽快安排吧。” 杀人越货,燕山君真要忌惮大明,应当会把王不岁杀了灭口,一支小商队在边境消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 严成锦心里明白,这次派使节前去,若不能救回王不岁,也必定会引起两朝争端。 燕山君无故斩杀大明商人,弘治皇帝不会轻易放过他。 正好让弘治皇帝出兵朝鲜,换一个朝鲜皇帝,日后良乡就能和朝鲜通商了。 张升忧愁而双眉紧锁:“大明极少出使朝鲜,得让本官找找,谁能胜任。” “下官有个适合的人,礼部再派一人即可。” 严成锦立即派人去良乡。 韩斯门在良乡船厂看守大门,他觉得自己活成了酒囊饭袋,一日吃了睡,睡了吃。 良乡百姓的素质极好,也不来船厂闹事。 船厂给他结工钱,每日三分纹银,比船厂的工人低一半,但韩斯门不屑于这些银子。 每日会有小贩来船厂摆摊,他早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妇人刘氏,听说是个寡妇。 韩斯门见她可怜,每日会买她一些萝卜,自己腌咸菜。 “韩斯门,跟我进京,严大人有请。”衙役道。 韩斯门狐疑,严大人把他丢在这儿就没管过他。 一个时辰后,韩斯门来到京城,听闻严成锦要派他回朝鲜,他面露难色:“大人,小人不想回朝鲜,可否换一人?” 严成锦惊讶了。 你是朝鲜人啊! 以为来了就是大明人? “小人在良乡生活安逸,朝鲜如今在燕山君的把持下,人人自危,大人未到朝鲜,无法亲身体会,百姓的惨状远比小人告诉大人的,更残暴,汉城已是人间地狱。”韩斯门道。 在大明过了月余日子,虽是守门,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不必担心半夜门被砸开,禁军将他拖进牢房。 也不必每日奉承燕山君,小心翼翼赔笑。 每晚都能睡个安稳觉,隐隐期待能看见那个常来摆摊的妇人。 “你儿韩浚不管了?”严成锦忍不住问。 韩斯门笑了:“浚儿官位低微,不牵涉党争,应当无恙。” 严成锦面色古怪,掏出一张纸条:“你儿子来的喜讯,他升官了。” 韩斯门接过纸条一看,顿时面如死灰,官当得越大,越要如履薄冰,燕山君专挑大臣下手,若不顺从,便是寸斩、碎骨飘风等酷刑。 “浚儿怎么会坐上本官的位置?!”韩斯门脸上血色全无。 严成锦有些心虚:“此事先放一旁,本官先与你议一议,此去应当如何应对。” 从揭露燕山君暴行那一刻,韩斯门就是叛徒了,严成锦才信任他。 片刻之后,韩斯门穿上久违的朝鲜官服,动身前往朝鲜。 汉城, 黑暗、潮湿的地牢中,王不岁被关在此处大半月了。 运着三万斤精盐从辽东边境出关,抵达朝鲜境内的易市,贩卖几日也卖不出多少,便深入平安道境内,没成想被官差抓了。 这些人说什么他也听不懂。 带来的力役被抓出去,一个也没回来,王不岁猜到了他们的下场。 正在这时,衙役将他们拉了出去,来到刑场。 “东家,他们好像是刽子手。” “你你也为我不知道。”王不岁吓尿了。 十人抱着银晃晃的大刀,一字排开,阴风阵阵出来,王不岁等人背脊发凉,胆小的昏了过去。 一个官员摇头叹息,厉喝一声,王不岁等人被押上刑台。 韩浚听说从平安道押来一支商队,特来看看,却认出了王不岁,在大明的良乡见过此人。 “产干满!” 王不岁闭着眼睛,身体不断颤抖,却久久不见刀落下来,吓得魂不守舍:“你你他niang的能不能痛快点!” “你是严大人的仆人?” 王不岁不服气:“怎么怎么说话呢,至少也是个管家!” “你你是韩大门的儿子?” 韩大门? 韩浚疑惑:“我爹叫韩斯门。” 王不岁解释:“你爹如今在良乡看大门,改叫韩大门了。” 韩浚脸都绿了,他们家族是庆尚道的大家族,父亲从小养尊处优,何时吃过这种苦,眼泪不禁流下来。 王不岁一看坏了,还指着这小子救民呢。 “别担心,你爹过得好,船厂还给他发三工钱,他喜欢上了一个小寡妇,你要想他,我带你回良乡看看。” 第247章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父亲大人在大明有了妾室?”韩俊如晴天霹雳,心中一阵绞痛,呆呆地望着王不岁,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 王不岁叹息一声,用少爷的话说,你爹是老渣男了。 “还未成家室,不要乱想,你先想法子将我放了,不能放也要拖一拖再斩。” 少爷一定会来救他的,他的命不值钱,精盐还不值钱? 韩浚收拾一下心情,快步进入景福宫,求见燕山君,到了寝殿,却被禁卫拦在外头。 “臣韩浚有要事求见。” 里头传来嘤嘤声 一听便知,燕山君正有求必硬,忙得不可开交,此时扰陛下的雅兴,必定会招来满身大汉。 韩浚不敢招惹燕山君,但父亲还在大明的手上。 用王不岁十多人的性命,没准能把父亲换回来。 “韩大人,燕山君有要事要办!” “燕山君,捕盗厅抓的,是良乡的商人!”隔着殿门,韩浚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句。 不一会儿,殿门开了,尚宫请韩浚进去。 只见寝殿中一片狼藉,燕山君披着一件红色龙袍,面带些许疲惫,宛如被掏空了一般。 屏风后,是一群躲在这里不敢露头的医女。 韩浚忙是跪下,低着头:“那些商贩来自良乡,是大明权臣的私奴,不能杀。” “大明权臣?”燕山君有点诧异,随便抓的一支商队,就是大明权臣的私奴,这运气太不寻常了。 “哪位大臣?” “姓严,其他的臣也不知。”是严老高,但臣不敢说。 燕山君忽然笑了,他对大明的禁令还算熟悉,大明实行海禁,大臣私自贩盐,罪可至死。 传闻大明弘治皇帝,贤明孝诚,绝不允许大臣犯禁,将这些人押回大明,或许还能向大明皇帝讨赏。 “在大明贩盐是死罪,你只去了大明一次,怎会知道他,还与他的仆人相熟?这盐,是他让你带入朝鲜的?”燕山君嘴角噙着笑意,在韩浚看来有点瘆人。 议政府的大臣都知道,燕山君脑子不正常。 韩浚额头渗出冷汗。 “在在大明的良乡,有一座藏书馆,臣那里与严大人相识,绝无私通,也不曾泄露燕山君之事。” 燕山君向来勒令使臣,对朝鲜的残暴统治,不得多提半字。 “行了,你去把人放了吧。” “谢王上!” 韩浚前脚刚走,燕山君便命令内禁卫,去搜查韩浚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 内禁卫带回来一个包裹,装着十封信。 燕山君拿起一封信,拆开来看: 弘治十四年四月,结交左承旨朴元宗 再打开一封信,拆开来看: 弘治十四年五月,结交大臣柳顺汀 最后一封信打开: 弘治十四年八月,出使大明 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有四个小字:阅后即焚 竟然有大明朝臣,操控我朝的大臣? 燕山君脸色愤然。 自弘治七年登基以来,年年派使臣朝贡大明,从未有大明留下使臣的先例。 再看这封信的:阅后即焚 竟与韩俊送回的大明疏奏,有相似之处。 “本王被耍了!” 韩斯门必定不是大明皇帝扣押。 “将韩浚抓起来,这些信中所提及的人,全部押入内禁大牢。” 汉城外, 韩浚奉燕山君的旨意,将王不岁等人救出来,送出汉城。 坐在马车上,王不岁松了一口气。 朝鲜比蓟州边陲还乱,下次让谢玉来。 “在下拼了性命救人,求严大人将我父亲放回。”韩浚恳求。 王不岁点头:“我会告诉少爷的,你快回去吧,咦,他们不是来接你的?” 一队官兵骑着马追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本官奉燕山君的旨意,何人敢拦?” 官兵二话不说,连同韩浚一起押走。 景福宫, 燕山君将信丢在韩浚身前:“这个阅后即焚,是谁?” “臣臣也不知道。”韩浚两腿发抖,差点尿出来。 藏在房梁上的包裹,竟被燕山君翻出来了。 “你父亲留在大明做什么?” “看看大门。” 燕山君目光中露出一股杀人般的凌厉,韩浚跪在地上:“真真的是看大门。” 严成锦在地上摊开地图。 建州女真势力分散,却一直侵扰着大明辽东。 按历史轨迹,大明最大的敌人应当是建州,而非鞑靼。 此时,在严成锦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让朝鲜灭掉建州。 与朝鲜通商精盐是表层伪装,解救王不岁是中级伪装,让朝鲜灭掉建州才是真正目的。 “虽然还有一百多年,稳妥起见,现在就要准备。” 建州蛰伏在辽东以北的荒原州地,以狩为生,大明军队难以追剿。 若有朝鲜攻打建州,三五十年后,建州灭了,大明可以坐享其成。 为了大明能延续下去,严成锦也是操碎了心。 提起比墨笔,开始在纸上画脑图。 “朝鲜不会轻易出兵,将韩斯门扶上领议政之位,让其灭了建州,大明灭亡之患的概率将减少五成。” 领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可以左右朝事。 眼下正是拥立韩斯门当领议政的好机会。 “贤侄,你在地上画的是什么?”王越走进正堂,看见严成锦在地上涂涂画画。 七八根弧线,看得眼花缭乱。 “大人在朝中,有能调动的骑兵?” “自然有一些,你想作甚?” 韩斯门与礼部使节前往朝鲜,带的人不多,若朝鲜朝中发生变动,恐怕不能最快传回。 王越身边的亲兵不同,可以八百里加急赶回京城。 “良乡的精盐扣在朝鲜,派了使臣去交涉,但下官怕有变。”严成锦直接道:“想向大人要一支传讯骑兵,布置在沿途的路上。” 王越二话不说,立即去安排。 他是来要稿子的,最近的稿子又写完了。 大船即将靠岸,韩斯门望着久违的朝鲜故乡,心中感慨万千,再回来又是另一番心境。 突然觉得良乡悠哉的小日子,比在朝鲜当官还好。 “童大人,先打探一下境况,再觐见陛下不迟。”登岸后,韩斯门一本正经道。 离开将近三月,汉城如人间地狱,饿殍遍地,连良乡的流民都不如。 百姓一个个如乞丐般,只有眼睛是干净的。 捕盗厅的衙役四处搜捕,似乎在抓拿犯人。 期间燕山君又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不得而知。 “听韩大人的。” 童璋有点害怕。 朝鲜一年多次向大明进贡,应当无比富饶才对,怎么凄惨到如此境地? 他看见有些人躺在肮脏的泥坑里,显然是没有生息了。 国子监变成了妓院,光天化日,管鲍之交,不堪入目。 “你怎么还敢回来?”一人冲出来怒斥。 韩斯门一脸懵逼,朴元宗是燕山君身边的承奉,怎么东躲西藏,见不得人似的。 “你儿害我等性命!”朴元宗咬着牙齿,咯吱作响。 他们原本过得好好的,但燕山君从韩浚府中搜出一沓书信后,就开始抓人。 朴元宗冤枉啊。 他压根不认识大明的严大人,更没有私通。 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大明的严大人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还写在信上。 “在下听不懂,朴兄,究竟怎么回事?”韩斯门问。 “燕山君要重现戊午士祸!” 第248章 册封 一句话,韩斯门全明白了,如今大臣们东躲西藏。 他不敢耽搁,连忙赶回府中,只见凌乱不堪,仆人不知所踪,想来是逃了。 浚儿? 搜遍府中,也不见踪影。 “被禁卫抓了。” 朴元宗跳进院中,预料到韩斯门会来,燕山君抓了大批朝臣,包括韩浚。 大臣们逃的逃,跑的跑。 如今只有大明才安全,童璋是大明的使臣,只有跟着他可以去大明。 “燕山君下令,还有两日,藏匿的人不投首,便斩尽狱中的人。” 单枪匹马如何斗得过燕山君? 韩斯门万般后悔,该向大明皇帝请一道旨意才是。 朴元宗急切:“不要管韩浚了,我等先逃出朝鲜再说。” “不行,我要救人!” “我们就三个人,如何救?”朴元宗斥骂。 如今燕山君到处在抓人,街道上不是内禁卫,就是捕盗厅的衙役。 捕盗厅衙门, 王不岁第二次被押上刑场,头没砍下来,吓都要吓死了。 朝鲜鸡飞狗跳,每天都有大臣被关下狱。 少爷在信中写了什么,惹得燕山君大怒。 “这次,是真砍了吧?”王不岁问一旁的刽子手。 刽子手受到了侮辱一般,砍头哪有假砍的。 “这不砍,我吃狗屎。”刽子手指着一旁的狗屎。 听到这么说,王不岁就放心了。 韩浚面如死灰,他死不足惜,还连累了诸多大臣,想不到燕山君狡猾,会搜寻他的府邸。 蠢! 真是太蠢了! 比父亲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刽子手扬起刀,砍了几个大臣,场面不忍直视。 下一批,该轮到韩浚和王不岁了。 刽子手扬起刀,正要挥下,正在这时,一个知事匆匆跑来:“一会儿再行刑!” 王不岁睁开眼睛,眨了眨,刽子手的刀停在高处。 又没砍? “”刽子手看着那堆狗屎,脸突然绿了。 昌德宫, 禁卫向燕山君禀报:“王上,抓到韩斯门,还有一个自称是大明使臣的人。” 说到韩斯门,燕山君就想起了那些信,韩斯门一定知道是谁写的,找出幕后的人,再送给大明皇帝。 顿时心中大喜。 “在哪里?本王要亲自审问。” 燕山君出了宫,摆驾捕盗厅衙门,见了韩斯门。 作为天朝的使节,童璋是不跪的。 “臣韩斯门参加王上!” “吾乃大明使臣,你不在景福宫接见我,将我带来捕盗厅是何意?”童璋义正言辞。 燕山君不敢怠慢,命人给使臣赐座。 “使臣委屈一下,稍后定好好招待。” 童璋正色:“免了,把人和精盐的银两交出来,本官即刻启程回朝。” 哪里还有银子? 国库的银子全花了,他的银子都是向大臣借的。 “大明有奸臣,暗中干预我朝鲜朝事。”燕山君不客气道:“等我将那奸逆揪出来,再一同禀报大明陛下。” 一旁的禁卫将信拿上来。 童璋不敢置信,干这种勾当,可是死罪啊。 燕山君看向韩斯门:“那位严大人是谁?” 韩斯门心中一惊,不是因为燕山君逼问。 而是想起严大人跟他探讨的第三十一种可能:若燕山君发现了本官的存在,逼问你背后之人,你要如何? 燕山君望着韩斯门:“快说!” “先将牢中的大臣放了,臣会一五一十禀报。” 放了还能再抓回来,燕山君挥挥手,示意禁卫去放人。 不一会儿,就将大臣们都放了,王不岁和韩浚见了韩斯门,就知道严少爷派人来的。 燕山君直勾勾地看着韩斯门:“快说!” “只能说给燕山君一人知道。”韩斯门跪在地上,膝步不停向前,一步步往前挪动。 目光皆落在韩斯门身上,燕山君身体微微前倾,耳朵伸了过去。 不料,韩斯门从怀中掏出白手帕,捂住燕山君的口鼻。 噗通一声, 燕山君倒在地上。 这一幕太快,周围的人一脸震惊。 “你你敢弑君,快将他拿下!”捕盗厅的衙役反应过来,拔出腰刀。 韩斯门长吁一口气,幸亏成了,若不能让燕山君昏过去,死的就是他。 按照严大人的计划,接下来,该进行国王的演讲了。 朴元宗怎么还没带晋城大君来? 还有那些从牢里放出来的大臣,严大人说,要人齐才能演讲,韩斯门急了。 “本官受大明朝廷的旨意而来,谁敢抓我!” 一声厉喝之下。 捕盗厅的衙役们,犹豫不定握着腰刀,燕山君昏过去了,无人敢主持大局。 正在这时,一群大臣簇拥着红衣龙袍的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走进捕盗厅。 “朝鲜苦燕山君久矣!燕山君淫乱宫廷,斩杀朝中大臣如同收割草芥,国库挥霍殆尽,每一条都罪大恶极,恭请慈顺大妃下旨,让燕山君交出玉玺,立晋城大君为朝鲜国君,臣自会向大明朝廷禀明!” 一时间,吏曹判书柳顺汀带着大臣,跪在慈顺大妃身前,纷纷附议。 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大惊失色。 燕山君是大明皇帝承认的国君,没有大明皇帝的旨意,不得另立新君。 这正是他们不敢反燕山君的原因。 “韩参议有如此魄力,本宫深感欣慰,只是立晋城大君为国君,需得到大明皇帝旨意,你有把握?”慈顺大妃当然想立自己儿子为国君。 “臣有!” 韩斯门硬着头皮道。 一切按严大人说的进行,能不能成,就看严大人的了。 “好,韩斯门深明大义,救朝鲜于水火,此举大功,若能将大明皇帝的册封旨意带回,本宫封你为议政府,左议政!” 韩斯门一脸惊愕。 议政府左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大学士。 “臣遵旨!” 夜里,大臣们发动兵马,缉捕燕山君的亲信,燕山君也被关入地牢中。 王不岁没想到,竟见证了朝鲜换了国王。 次日一早,韩斯门和王不岁等人登船,返回大明。 临别前,韩浚满面愁容:“父亲,儿听闻您在大明有了妾室?” 韩斯门老脸一红:“为父还会回朝鲜的,下次是两个人。” “”韩浚。 童璋苦着脸,奉命来要银子,朝鲜国库空了,给了一千多斤高丽参,不知朝廷认不认账。 严成锦收到王越探子的急报,慈顺大妃立李怿为国君,韩斯门升官。 “只封了左议政?看来计划中,漏了一环。” 朝鲜大臣和慈顺大妃,早有反叛之意,只是无人敢站出来,韩斯门顺水推舟,将晋城大君推上王位。 这是天大的功绩。 没封领议政,只能说明当任的领议政没死。 “左议政权力尚可,足以支配朝鲜攻打建州。” 准备好了说辞,又将可能出现的问题,细细分析一遍。 三日后, 严成锦见到了王不岁。 “少爷,汉城是人间地狱啊。” “银子要回来了吗?” “没,要回来一千斤朝鲜参,拉去良乡了。” 高丽参泡枸杞应该不错。 “拉去良乡做什么,送到本少爷府上来。” 韩斯门同礼部给事中童璋进宫了。 严成锦坐进轿子前往午门,快步来到东暖阁,觐见弘治皇帝。 第249章 百年大计 东暖阁,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李东阳等内阁三人和九卿分别站在两旁。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求见。” “正好,朕要找他呢。” 严成锦踏入大殿中,韩斯门和童璋站在一旁,看来向弘治皇帝禀报过了。 “说说吧,这些信是怎么回事?”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御前太监的托盘,放着几封信,正是写给韩浚的信,叫他多搞搞团建。 “信是臣写,却并未授意拥立新君。” “你敢说,与你半点关系没有?”弘治皇帝厉声。 “不敢,臣心中也想立晋城大君为帝。” 韩斯门心中一紧,若大明皇帝执意要立燕山君,那燕山君还是朝鲜国王。 这次参与政变的人,都会被燕山君铲除。 “大明陛下,燕山君暴虐残厉,朝鲜民不聊生,还请陛下同意废除燕山君,册封晋城大君,为朝鲜国王。”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燕山君年年向大明进贡,对大明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忠臣。 “且不说干预朝鲜朝政,立次子晋城大君为帝,也有悖朝鲜的祖制。”刘健道。 “刘公此言有些偏颇,燕山君掏空国库,才让建州侵扰朝鲜和我朝辽东,若有朝鲜攻打建州,辽东之患可解。 并且,立晋城大君的,是慈顺大妃和朝鲜大臣,并不算干预朝鲜内政。” 严成锦不急不缓道。 让朝鲜攻打建州,才是真正的目的。 建州是大明和朝鲜的共同敌人,时常侵扰朝鲜的平安道。 “严卿家不必杞人忧天,建州女真不足为惧。”弘治皇帝不以为意。 它把大明灭了 严成锦心中隐隐作痛,本不想给明末的穿越者增加负担,在明中就将建州灭掉。 奈何陛下 不正视真正的敌人。 “陛下,建州绝非看起来那样简单,立晋城大君,是朝鲜百姓民心所向,若陛下执意立燕山君,恐怕,会被朝鲜大臣和百姓,称为暴君。”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看向童璋。 童璋连连点头,想起来还阵阵后怕,忙是道:“陛下,燕山君荒淫无度,将成均馆改成了妓院,大臣想杀就杀,臣在汉城几日,都觉得心惊肉跳,实在是比夏桀还残暴!” 弘治皇帝一脸震惊。 看来是真的无疑了。 李东阳等人有种被蒙骗的感觉,燕山君屡屡像大明进贡,没想到如此残暴。 “传朕旨意,册封晋城大君,为朝鲜国君。” 韩斯门激动地跪下谢恩。 如此一来,朝鲜的百姓就有救了。 慈顺大妃和朝鲜大臣,定不会想到大明陛下会同意。 “陛下,建州始终是个祸患,不如这次册封一同降旨,让朝鲜征讨建州,直至倾灭建州为止。” 严成锦躬身谏言。 朝鲜打建州,花朝鲜的靡费,损耗的也是朝鲜的兵力,似乎没有坏处。 “陛下,朝鲜如今百废待兴,且缺乏兵器,恐怕不适宜出兵。”韩斯门道。 “不怕,京营中的千户,皆是练兵的好手,朝鲜有一座露天铁矿,让匠人将炼铁技术带去便可。”严成锦道。 不知为何,弘治皇帝和内阁大臣,有一种“此子要将建州赶尽杀绝”的感觉。 韩斯门大喜:“如此甚好!” 得到大明的炼铁技术,朝鲜就能开垦出更多的耕地,他在良乡亲眼见证,良乡是如何富裕起来的。 除此之外,还能造兵器 从东暖阁出来, 韩斯门对着严成锦小声道:“大人真的要朝鲜派兵攻打建州?” “当然,此计划二十年内不动摇。”严成锦一本正经:“本官还是京营的监军,稍后便给你挑几个厉害的千户,带回朝鲜。” 韩斯门又去了良乡。 流民一脸震惊,许久不见的韩大门回来了,还穿这一身官服。 常在良乡船厂前摆摊的刘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官老爷:“你是韩大门?” 韩斯门微微点头:“是,你可愿意跟本官回朝鲜?” 两抹桃红飞上脸颊,刘氏微微低下头,她是寡妇,要守妇道,未休之前,不得嫁入其他家门。 “去了可还回来?” “由你做主,不想回便不回,本官在汉城有一座极大的宅院,良田万亩,可保你半生衣食无忧。” 畏惧周围的目光,刘氏轻轻摇头:“家中还有两个幼儿,不能跟大人去朝鲜。” “”韩斯门。 严成锦在京营中挑选了两个千户,崔铣、陈准两人。 “半年为期,半年之后,必定要率朝鲜军士,攻剿建州。” 半年,足够匠人在朝鲜开炉炼铁,制造大量兵器了。 不怕朝鲜掌握大明的炼铁技术。 朝鲜和建州都处于冷兵器时代,和大明不是一个世纪的。 良乡小院, 四处无人,连何能也被遣出院子。 韩斯门躬着身子,一脸正色:“如与严大人所约定,半年后朝鲜出兵建州,还请大人求陛下,准许朝鲜和大明边境贸易。” 大明的辽东和朝鲜的平安道接壤。 建州活跃在辽东和平安道一带,时而侵扰大明,时而侵扰朝鲜,攻退建州,边境就安定了。 “本官自会向陛下禀明。” 开放边贸对于两朝都有好处。 韩斯门突然老脸一红,欲言又止:“本官还有一事,可否帮本官照拂刘氏一二,这趟来大明未带钱银子” 韩大门与刘氏门当户对。 不成想韩斯门复官后,还惦记着刘氏。 严成锦义不容辞答应了。 韩斯门准备舟车,五日之后返回朝鲜,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要和刘氏好好相处一番,争取先留个种。 揣上所有的免死金牌,严成锦进宫了。 东暖阁外十分安静,宫女和太监清扫广场,不敢喧哗。 “陛下独自一人在里头,还是与内阁三公在里头?” 小太监心喜道:“内阁和六部的大人都在,严大人要面圣?” “嗯,劳烦公公禀报。” 小太监跑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请。 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对着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臣恳请恢复程敏政的官职。” 大殿中落针可闻。 大臣们被吓得一惊一乍,都察院这个慎重的家伙,不要命了。 程敏政的舞弊案,是陛下的心疾。 当初为了弄清楚程敏政舞弊的真相,陛下还亲自庭审。 李东阳微微抬头,果然看见弘治皇帝眉头深锁。 “严卿家,程敏政因何致仕,你心里清楚,朕若是给他复官,如何向天下书生交代?” 严成锦道:“陛下也知道,程敏政是被冤枉,臣请乞程敏政官复原职,让他出使朝鲜,在朝鲜设立大明大使馆。” 嗯?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显然不知道,大使馆是什么玩意儿。 大使馆的作用巨大。 尤其是如今朝鲜百废待兴,无力拒绝大明的任何条件。 “成均馆被改成妓院,朝鲜的书生苦不堪言,若在朝鲜设立我大明的大使馆,可助朝鲜重振风气,传播我大明的化。” 程敏政学识渊博,可以完成化入侵的任务。 这是个海外的派遣官职,正好可以让他重归朝廷。 第250章 娘娘有请 “这大使馆有何用?”刘健诧异。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一脸懵逼,大明从未在番邦,设立过这样的使馆。 “陛下放心,不花银子。”严成锦先解决陛下的顾虑,道:“陛下被燕山君蒙蔽,是不清楚朝鲜境况,有了使馆,消息就能随时可传回大明。” 此外,还能保持两朝的朝贡关系。 不花靡费,听起来似乎没有坏处。 户部给事中韩蹙眉:“即便要立大明使馆,为何非派程敏政去不可?” “不错,你的目的,是让程敏政复官吧?” 吏部左侍郎王鏊道。 朝堂的三十六种辩论方法之 你行你上,不行别BB。 严成锦进宫前,早已做了各种准备。 “此官要长年累月在朝鲜,哪位官员,愿意主动请缨?” 一时间,大臣个个羞愧,假装没听见。 朝鲜先是戊午士祸,又来甲午士祸。 犹如人间炼狱。 相比之下,大明就是天堂。 落魄凤凰不如鸡,去才是傻子呢! 严成锦继续:“陛下还记得良乡的流民,他们刚涌入良乡时,粗鄙浅陋,经过程敏政的教化后,才知道大明律法。” “为此,程敏政在草棚蛰伏近半年。” “天下难有人,有这样的魄力。”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动,程敏政在良乡当流民,他是知道的。 科举舞弊案与程敏政无关。 但为了平息天下书生的怒火,以示抡才大典公正,罢黜了程敏政的官职。 说起来还是他懦弱。 “诸公以为如何?” 刘健摇摇头:“臣也不知道。”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眸中微动,他们与程敏政有私交。 打心里,希望陛下能恢复程敏政的官职,能再为朝廷所用。 严成锦想了想,一本慎重地道:“此举百利而无一害。”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传朕的旨意,恢复程敏政的官职!出使朝鲜,建立我大明使馆。” “谢陛下恩典!” 从宫中出来, 严成锦回到府中,命何能亲自将信送去良乡。 良乡,草棚。 程敏政正举着书,笑吟吟地讲解大学衍义,一个肮脏不堪的流民背着包袱走进来。 乍看之下,才发现是严府的何能。 程敏政像往常一样,将信打开,看完信时,怔在原地。 良久之后, 悲喜交加的恸哭传开。 “先生,你怎么了?”梁小一关切地问。 “明昭啊,先生官复原职了!” 程敏政抱着梁小一和梁小二,嚎啕大哭。 屋舍里的学子,不明所以,何能遣散他们,小声对程敏政道:“大人快进宫吧。” 程敏政打了一桶水,关上门梳洗一番,穿上官服。 梁中推着烧饼车回来,看到程敏政惊呆了,“青山,你真的真的是青天大老爷?” 程敏政微微躬身,拱手道:“这些日子,劳烦梁翁。” 流民们看到程敏政穿着大红色的官衣,惊呆了,但更多的是失落,日后再也听不到程青山说书了。 东暖阁, 大殿中,只有弘治皇帝和程敏政师徒二人,程敏政跪伏在地上,身躯微微颤抖:“臣谢陛下宽宥之恩。” “朕听说,你乔装为流民,教化了良乡的流民。” 程敏政老脸一红:“臣惭愧。” “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个像程师傅这样的人。”弘治皇帝感慨。 程敏政受宠若惊,没想到,无心之举,竟被陛下赏识。 “长驻朝鲜,程师傅可愿意?”弘治皇帝又问了一句。 “啥?!” 程敏政有点懵逼了。 官复原职,再为朝廷效力,不是在礼部当右侍郎吗? 怎么变成去朝鲜了,还长驻? 从宫里出来, 程敏政来到严府,对着严成锦道:“贤侄怎么把老夫弄到朝鲜去了?” “大人得以复官,应当高兴。”严成锦安慰。 “落叶归根,老夫死也死在大明,去朝鲜做甚!” 严成锦不慌不忙,从袖口里掏出一沓纸稿,递给程敏政。 只见那书稿上,写着大长今三个字。 “这次感悟只有一份,传世先生没有。” 程敏政顿时懂了,欣喜地将书稿接过来,揣进兜里。 “可是汉城无老王书坊,世伯写好了该给谁?” “世伯放心,王不岁已先一步去了。” 程敏政这才放心下来,只是让他奇怪的是:“贤侄为何执着于攻打建州?” 没准本少爷的孙子,曾孙,玄孙就是今后大明的公候。 建州灭了大明,还玩个屁啊。 严成锦已经思考到了一百多年后。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当然不能告诉程敏政。 一日之后, 韩斯门带着弘治皇帝的册封旨意,程敏政领着京营的两个千户和工匠,一同前往朝鲜。 紫禁城,坤宁宫。 弘治皇帝难得来陪张皇后,看到她便想起两个大舅子,长叹一声。 “陛下有何心思,不如跟臣妾说说。” “你的二位兄长,又被弹劾了。”弘治皇帝阴下脸来,张家那两个傻子,在前门大街开办了一家奇运屋,进去的人接连到顺天府击鼓鸣冤。 听闻,还有吓死过去的。 “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让陛下忧心,臣妾惭愧。”张皇后心中又觉着奇怪:“奇运屋是?” “就是严成锦折腾的奇遇屋。” 喝着珍贵的玉米粥,弘治皇帝忽然忧心起来,严成锦献玉米有功,说起来还没给他赏赐。 “严卿家也该成家了,安定伯必定翘首以盼,此子在朕面前慎重得紧,你帮朕问问他,朕替他做主。” “陛下放心,臣妾明日就召严成锦进宫。” 严成锦接到张皇后的宣召,心中狐疑,近期似乎没有坑张家兄弟的银子。 前去坤宁宫的路上,仔细揣测一番。 想到了几种可能。 又问了坤宁宫的小太监,才知道,陛下在娘娘面前提起,陛下真是老好人 “臣严成锦,见过娘娘。” “不必如此拘谨,坐吧。” 张皇后嘴角挂着淡淡地笑意,侧旁是太子妃,相比进宫前,似乎丰腴了一些。 “本宫听闻,你身世凄凉,母亲早逝,安定伯去了宣府,你一人在京中想必很孤独吧?” “不孤独,太子常到府上看臣。”严成锦如实禀报。 朱厚照三天两头串门,不是秘密,锦衣卫一清二楚。 张皇后脸色微微一滞:“本宫想给你赐一桩婚事。” 严成锦脑子没转过来。 方才进宫前,虽然已经知晓,听到张皇后说出来就,依旧有些诧异。 “来人,带她们进来吧。” 第251章 得以脱身 十几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走入寝殿中。 吓得严成锦以为,陛下要给他找个娘。 幸亏,严成锦见过其中一位,李东阳的发妻刘氏。 “参见娘娘!” 诸位命妇齐声道。 张皇后柔声让伴伴们赐座,严成锦心中少许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 “严卿家是状元出身,位列五品大臣,本宫想给严卿家许一桩良媒,诸位夫人谁有人选?” 谢迁的夫人余氏微微颔首:“谢府有个闺女,与严大人般配。” “韩府也有,只是不知严大人的意思?”韩的发妻荣氏臻首道。 “张府也有闺女,只不过是妾室所出,不知严大人嫌不嫌弃。” 十几个命妇,有一半等着嫁女儿。 严成锦感觉一阵头大。 命妇们看向严成锦,露出满意的目光,安定伯在宣府当总兵,还能再立军功,孩子将来能承袭爵位。 严成锦是状元出身,得陛下重用,极有机会进入内阁。 命妇们虽不理政,却比大臣还懂兴旺家族的法子。 “严卿家,可有相中的?” 张皇后轻颦浅笑。 “这个容臣再想想。” 严成锦眉头微蹙,快速陷入思考中,要如何说才不会让张皇后和各命妇难堪。 这是个难题。 正在这时,门监躬身走进来道:“娘娘,太子殿下请严大人去一趟,说是有学问要请教。” “不如,臣先去一趟?” 张皇后看得出来严成锦犹豫,也不打算为难他,便恩准他告退。 严成锦出了大殿,见朱厚照在坤宁宫殿门不远处,笑着道:“本宫见你身陷囹圄,才出手相救。” “多谢殿下搭救。” 朱厚照这厮的聪明,终于用在正途上一次了。 坤宁宫中,命妇们你一言我一句,开始比女大会。 张皇后静静地听着,不难看出来,除了内阁和六部大臣的夫人兴趣颇高,其余的命妇,也都看上了严成锦。 婚配是大事,张皇后没有乱点鸳鸯谱,却看刘氏一直不说话。 “李夫人,本宫见你似乎有话要说?” 刘氏放下茶盏,朝张皇后微微颔首:“回娘娘,严成锦是我家老爷的学生,常常往来严府,故而与府上闺女清娥,有了情愫。” 张皇后恍然明悟,此子进殿只字不提,原来有了心属。 夜里, 弘治皇帝从奉天殿回来,脱去衣物,准备相拥入眠,张皇后却道:“陛下,严卿家与李卿家之女,早有意属。” “朕倒是听锦衣卫说,严成锦常去李府,明日就问问他,睡吧,朕倦了。” 弘治皇帝躺下后,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声。 李府, 李东阳在书房秉烛夜读,刘氏端着一碗参茶推门进来,瞧见丈夫有全神贯注,便放在一旁:“今日娘娘召我等命妇入宫,想为安定伯的儿子寻一门亲事,我将清娥与他的事,告诉娘娘了。” “你告诉娘娘作什么?”李东阳甚为不悦。 陛下很喜欢严成锦,说不准就赐婚了。 他不想女儿就这么便宜严成锦那个家伙。 “娘娘怎么说?” 刘氏有些愧疚,没跟老爷商量:“娘娘似乎有意将清娥许配给严成锦,明日召清娥入宫。” 李东阳怅然一叹,丢下书,睡觉去。 次日早朝, 百官井然有序站在大殿中,弘治皇帝看见顺天府刘庆入宫了,想必又是有事要议。 春闱临近,顺天府刘庆请奏修缮贡院的号房,入冬冷,还漏风漏雨。 刘庆道:“国库粮银还算充足,请陛下拨银修缮贡院。” 修缮贡院,以往是由顺天、真定等七府各自凑银子,但受旱灾,收不上来银子,只能向弘治皇帝开口。 “要多少?” “一万两银子。” “朕准奏,户部拨银吧,务必在一月之内修缮完毕。”弘治皇帝向来重视科举,该花的银子,一分不少全给顺天府。 刘庆连忙谢恩,之后无人再奏。 正在这时,李东阳微微站出来一步,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臣身有病疾已久,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嘶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太过震惊没反应过来。 刘健和谢迁诧异地看向李东阳。 病疾,难道是肛 从弘治十四年开始,李东阳便屡次请乞致仕,史料不一定可信,严成锦也不知是否真是这病。 这病在后世得开刀。 只是坐立不便,倒不致命,一般人得了通常病急乱投医,吃药吃挂了。 李东阳致仕,弘治皇帝定然是不许的。 一直拖到正德,李东阳也没退休。 诸大臣面色惊愕,正值壮年,又为内阁次辅,手握大权,突然请乞致仕,实在太让他们震惊了。 “朕派刘御医,给李卿家看诊。”弘治皇帝正色道。 李东阳面色微微一红:“臣这病,瞧过许多大夫,吃药也不见得好,恐怕刘御医,也回天乏术。” 陛下还不知他所患,乃是肛瘘。 刘御医看诊后必定会禀告陛下,此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那就换一个御医,直到给李卿家看好为止,传朕的旨意,让刘御医给李卿家看诊,这几日,李卿家先沐休吧。” “谢陛下。”李东阳难以言喻。 从大殿里出来, 严成锦几步跟上李东阳,瞧见一旁的人少了些,才小声问:“李大人的病,到了什么程度?” “这告诉你也无用。” 看李东阳面色潮红,严成锦就猜到一二了。 “此病,大人无需理会,多吃些清淡之物就可以,万万不可吃刘御医开的药,尤其是金丹。” 在后世,就是寻常药物也难以治愈,有反复的可能。 刘泰动不动就给人开金丹。 就怕没病死,被毒死了。 正在这时,坤宁宫的小太监来禀报:“严大人,娘娘让您去一趟。” 坤宁宫, 李清娥有些拘谨,她是妾室所出,身为微寒,被张皇后召入宫中受宠若惊。 张皇后见她乖巧:“本宫听说你聪慧贤淑,在京城的名媛中,颇有才气。” “外人所传不可尽信,小女常给父亲磨墨,才以此识一些字罢了。”李清娥轻声道。 此时,小太监回来复命:“娘娘,严大人到了,还有李大人也来了。” 第252章 百般不愿 乾清宫外,李东阳对着严成锦道:“一会儿进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严成锦茫然无措:“不知道。” “少给老夫装蒜!”李东阳气得跳脚。 刚才听闻娘娘宣召,李东阳才跟过来,一不小心把这桩婚事促成了,严成锦真成自己女婿了。 一开始,他便不怎么喜欢严成锦,这家伙胆小怕事,凡事还喜欢推诿,慎重得超乎常人。 可后来发现,这个家伙还算清直,才稍稍转变了看法。 严成锦想了想,对李东阳道:“在朝为官,慎重一些并无不妥,大人是因下官才请乞致仕的?” 他与李东阳从不以师生相称,在宫里被人听去,有拉帮结派的嫌疑。 昨日,张皇后请他到坤宁宫说媒,李东阳便要致仕,还跟他来坤宁宫,并不是巧合。 李东阳为人秉正,因病请乞致仕是常例,才说因病致仕。 “不是” 李东阳犹豫片刻,有些为难地长叹一声,显然说慌了。 “大人,娘娘有请。” 严成锦和李东阳步入大殿,李清娥站到父亲身边。 张皇后见了他们笑道:“本宫在宫中无趣,陛下偶然提起严卿家的婚事,若能促成一桩姻缘,也是功德,本宫看严卿家与清娥,就很不错。” 李清娥脸色露出桃花色的粉红,羞得抬不起头来。 “清娥,你怎么看?”李东阳看向女儿,若未向娘娘表露心意,还有挽回的余地。 未出阁的女子,赶鸭子上架要嫁给一个男子,传出去会丢家族的脸面,显得轻贱。 李清娥道:“凭父亲做主。” 李东阳心中大定,道:“清娥出身轻微,是臣与贫寒女子所生,严成锦乃是状元及第,娘娘不如再择良人?” 拒绝之意明显,张皇后听出来了:“李卿家不想将清娥许配给严卿家?” 李东阳颔首点头,称道:“是。” 这个 气氛陷入尴尬。 张皇后望着严成锦,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严成锦仔细揣摩,从李东阳的语气,到神态,分析出李东阳做出这样决定,心中竟无愧疚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为难李卿家了。”李东阳是内阁次辅,在朝中的地位却与刘健无异,张皇后纵然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能强迫。 从宫里出来, 在午门前的下马碑,李东阳派人回府请轿子,在等轿子的时候,李清娥揪着衣角,有些情绪:“爹明明知道” 李东阳愧然对女儿道:“清娥啊,你对此子了解甚少,爹总感觉他谁也不相信,嫁给他,你会吃苦的,爹给你寻个好人家。” 李清娥心中百般不愿。 回到府上,只见府上的下人又是端水盆,又是跑去书房,哭哭啼啼的。 “出什么事了?” “老爷,您可回来,方才大少爷昏倒过去了。”管家道。 李东阳大惊失色,大儿子李兆先从小身子骨就弱,常常在被人戏称为“白面书生”。 因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虽然是国子监生,但李东阳常常叫他在家读书,以免减少干扰。 “大夫,我儿如何?” “学生方才把了脉,只是血虚才昏了过去,想必是劳累过头了。”老郎中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学生开一副药,吃了就没事了。” 开好药方后,管家带着老郎中去库房结银子。 李清娥有些心疼,轻唤了一声:“哥?” 床榻上的书生,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无多少血色,看上去虚弱倦怠。 李东阳坐在床榻边,长叹一声:“又熬夜了吧?” “秋闱在即,儿怎能偷懒奈何身子不争气。”李兆先既羞愧又埋怨。 心中清楚,他能进国子监是蒙父亲的恩荫,他做的学问,连小妹也不如。 刘氏抹着眼泪:“老爷,兆先的身子越来越弱了,你说一声,叫他别考科举了,一场乡试要三日,兆先怎么熬得住?” 李东阳能行很多方便,比如命考官安排好一点的号房。 却无法代替儿子科举。 科举还未正式开考,读书人就要先进贡院,一熬就是三天,有许多人考完科举就死了。 李东阳愧然长叹,没有给儿子一副好身躯。 “别考了,在家里养病吧。” 李兆先眼中泛出晶莹,读书人朝闻道,夕可死矣,如此苟活下去有何用? 坤宁宫, 严成锦刚从坤宁宫出来,遇到了弘治皇帝,又被叫回坤宁宫。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呷了一口参茶润嗓子,才问:“李卿家的闺女如何呀?” 张皇后递给弘治皇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弘治皇帝脸色凝固,明白了过来,再看向严成锦,竟变得有些同情。 “李卿家不同意?” 严成锦躬身:“臣惭愧。”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你若有意,朕可与李卿家谈谈。” “多谢陛下,臣的姻亲是家事,不敢劳烦陛下。”严成锦心中有一丢丢感动。 陛下日夜打理朝政,还宽厚仁慈,为了他着想,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俗称催婚。 次日上朝, 廷议开始前,弘治皇帝没看见李东阳,便问:“李卿家呢,今日怎么不见他,可是身体有恙?” 萧敬忙是道:“陛下让他沐休几日,李大人才没上朝,他身体无恙,倒是李大人的公子似乎病得不轻。” 厂卫对京城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尤其是刘健和李东阳这样的大臣。 李兆先在国子监读书时,就常常被耻笑,老毛病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李卿家身体不好,如今连儿子也病了,定然痛心入骨。 “命刘御医去看看。” 严成锦另有所思,李东阳的大儿子李兆先,还有大概半年的时间。 让刘兽医去。 寿命只怕要打个半折。 “还有半年的时间,未必没有机会,要不要去看看?”严成锦犹豫了。 找刘御医自然不行。 这个时候,大明最厉害的大夫,是汪机。 只是御医顶着皇家的名号,陛下和坊间的人,总以为御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其实不然。 没找对大夫,就像灭火没用对灭火器一样。 找对了大夫,李兆想兴许还有救。 只是这个时候,信息封闭,但京城的达官显贵,压根没听说过汪机的名字。 更遑论宫中。 汪机就是这个时候的李时珍,但他的出身,实在太卑微了。 第253章 一线生机 出宫时,碰上背着药箱去看诊的刘泰,严成锦走上前笑问:“刘大人好,去李府看诊?” “严大人好,陛下命我给李家的少爷看看,你是李大人的学生,要不要同去?”刘泰问。 “本官先回府一趟。” 严成锦回到府中,命人快马将汪机带回京城。 此时,汪机应该在傅翰的老家。 差人去请汪机后,严成锦坐入轿子,刘泰的蒙古医术,怕会先给李兆先治死了。 等汪机进京,没准李兆先还有一线生机。 李府, 府上颇为安静,李东阳吩咐下人,不得扰了少爷休养。 昨夜李兆先偷偷起来看书,结果又晕了一次,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幸好起夜的丫鬟见房中有光,便去喊人来。 李东阳愁着一张脸,接连叹息,京城的大夫请遍了。 皆说束手无策。 “老爷,宫中派御医来了。”李府的管事喜出望外。 刘泰来到李府,陛下竟派御医来问诊,李东阳受宠若惊,连忙将他迎入房中。 “连日以来,犬子身子越来越差,劳烦刘御医看看。” 刘泰见了李兆先的面相,又号了号脉,连连摇头,本来正当壮年,却如将死之人一般。 “病入膏肓了。” 李东阳如遭五雷轰顶,一旁的刘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哭了出来。 刘泰喟然长叹:“下官还有一药。” 打开药箱,第一层是针包,第二层是各式各样的药瓶子,第三层是一个青花白瓷药瓶。 微微倾斜,从瓶子里倒出一粒药丸。 “服了这粒丹药试试。” 李东阳接过来闻了闻,充斥着腥臭难闻的味道,差点没呕出来,“这这如何吃得下去?” “良药苦口,给李少爷试试吧。” 李东阳颔首点头,味道不是重点,重点是能治病,请遍京城的名医,也不能让儿子好起来,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刘御医是太后常召的御医,侍奉过先帝,京城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大夫。 “兆先,张开嘴巴。” 李兆先张开嘴巴,将药吞了下去。 严成锦跟着李清娥来到后院西边的厢房,进门就见李兆先干呕不止,李东阳手里捏着一粒红丸。 “老师,这药不如先让刘御医试一试?” 刘御医气急败坏道:“下官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成锦,不必如此慎重,你难道还不信刘御医不成!他是宫里有名望的御医,二十年前便入宫,侍奉先帝。”李东阳气急了。 “还是试一试稳妥,刘御医为何不敢试?” 刘泰捏着鼻子,将药送进嘴里,下一刻,放了一个响屁,边捂着肚子问:“舍后在哪儿,下官先如个厕!” “这?”李东阳诧异,道:“快带刘御医去。” 重金属吃了腹泻,属于正常现象,刘御医的体质真好,方才应该叫他把一瓶吃下去。 严成锦暗道可惜。 李清娥面颊挂着浅浅的泪痕,这两日不止是她,府上的女眷都哭哭啼啼的。 “哥,你莫要再想着功名了。” 李兆先双目含泪,奈何上天没有给他一副康健的身躯。 二弟病去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死去,独留父亲母亲和妹子在这世上,他不忍心。 严成锦戴上三层人笼嘴,靠近床边。 李兆先平日关在房中苦读,来李府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看面相就一个字,虚。 面色苍白,双目疲倦,人消瘦不少,这精神头比王越这等年迈之人远远不如。 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之人。 “刘御医怎么还回来?”李东阳看向管事:“你去问问,算了,还是别问了,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严成锦看了李东阳一眼:“还是去看看吧。” 片刻,李府管家惊慌失措:“刘御医晕倒在厕房了。” 刘泰医术不怎么样,养牛是个好手,人工配种的活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损失一个繁育人才可惜了。 李东阳细思极恐,方才吃下去的,该不会真是毒药吧? 严成锦道:“给刘御医请个大夫吧。” 李东阳的心有些乱了,痛失二子不久,如今连老大也危矣,“天要让李家绝后不成。” 李清娥安慰:“父亲,明日女儿同大娘去城外的灵觉寺上香,替大哥求个平安。” “妹子有心了。”李兆先苦笑。 李府的关系比想象中和睦,倒没有因李清娥出身微寒,而在府中遭受排挤。 严成锦对李兆先的印象不坏,被命运抓弄的可怜人罢了。 “身上可有哪些地方不适?” 李兆先望着严成锦,摇摇头:“只是身子虚软无力,时而会昏厥,无其他不适。” 李东阳反应过来,严成锦这小子似乎通医术,还向陛下献过两味药来着。 “你有办法?” 慎重起见,严成锦没给李东阳希望,李兆先还有几个月的日子,万一夸下海口却救不回来,没准李东阳也要抑郁而终。 “下官不通医术,但江南有位大夫,医术还算过得去,下官请他进京了。” 此时,李东阳心中不抱任何希望。 坊间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御医,御医的选拔极为严格,先是从医药世家的子弟中选拔,再在这些子弟中,挑选出医术最高的几人。 太医院会将这些人的医术,分为一等和二等。 刘御医不仅是一等,还在宫中担任医官,二十多年之久。 连他也束手无策,恐怕此病与二子兆同一样,是不治之症。 坊间的村野大夫,能有什么办法? 东暖阁, 弘治皇帝问身边的牟斌道:“刘御医出诊了吧,李卿家儿子的病如何,能治否?” 牟斌欲言又止,刘泰快要不行了,派了御医去看病,结果御医死了,不知陛下会不会 弘治皇帝见牟斌不语,便觉得事情不妙,斥责:“快说!” “刘御医病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朕派刘御医去看病,刘御医先病了?弘治皇帝半天没反应过来,难不成这病还会传染? “严成锦叫刘御医试了一粒药丸,刘御医就倒在厕房了。” 弘治皇帝指着牟斌,半天才说出一句来:“刘御医他可是御医啊” 十日之后, 汪机赶到了京城,严成锦带他来到李府,李东阳看见汪机竟是个毛头小子,嘴上毛都没长全出来,这个年纪怕是连药方也背不全吧? “有心了,大夫给兆先开了药,就不劳烦汪大夫了,请回吧。” 第254章 地狱级的康复计划 “来都来了,大人不妨让汪机看看。”严成锦见李东阳脸上有些失望。 看来他还是期待过的。 只是见汪机年轻,缺少老中医的仙风道骨,才被轻视了。 上一世,严成锦瞧病,也喜欢找年纪大的,姜是老的辣,车是老司机稳。 人之常情罢了,不怪李东阳。 李东阳长叹一声:“那就看一看吧。” 严成锦环视院内一圈,没看见李清娥,“小姐今日不在府上?” 李府管家小声道:“陪大夫人去哪里上香了吧。” 来到李兆先的寝房,汪机坐下给他号脉,翻开眼皮仔细看眼睑,又看了看舌苔,最后拉出李兆先的手看甲床。 “舌苔白滑,眼中无血色,气血冗缓,吃的药太伤身,继续下去,恐怕会脏腑枯竭而死。” 李兆先听到这里,双眼流出热泪,他曾抱着一丝生的希望,这一番话让他心如死灰。 李东阳怒了:“你会不会瞧病!怎么还咒我儿疾终。” 汪机吓得不敢出声,他给人瞧病的时候,一般会如实将情况说出来。 这是患了贫血? 严成锦陷入深思。 这倒是与他见过一些重度贫血的人有相似之处,在后世这病不算太严重。 但任何小病,皆有引发大病的概率。 李兆先本来身子就虚。 李东阳病急乱投医,开了许多药,把他的身体吃得更虚了。 还要忌口各种吃食,李兆先就是这么死的吧。 “有可以治吗?”严成锦问。 汪机点头:“可以,但之前煎服的药,不能再吃了,学生这就给李少爷开几副方子。” 兆先体弱,要不要信这个大夫,李东阳犹豫起来,看向严成锦:“有几成把握?” 人命关天,最后一个儿子了,治死了李东阳还不满城追杀他。 “下官不是大夫,自然一成把握也没有。”严成锦看向汪机:“你有几成把握,跟李大人说吧。” “八成。”汪机如实道。 严成锦心中一惊,连忙道:“初看是八成,但还是吃了药才知道,这种事怎么说得准。” 李东阳颔首点头,他也是被逼急了,才问出这样的话来。 看了这么多大夫,他实在不该相信谁了。 这是李家最后的香火。 “先兆的病,先后有十几位大夫看过,也没有人敢说,有八成,走吧。” 十几个大夫看过都无能为力,突然有个年轻的大夫,告诉他有八成把握,李东阳不敢信。 他见过太多好大喜功的后生官员。 为了攀爬上位,竟敢给陛下报祥瑞。 越简单,他反而越不敢相信。 莫要自己害死了兆先。 严成锦心中没有什么负担,若汪机不能治愈,李兆先将在七月死去。 汪机给他看看,没准能扭转过来。 “大人不信汪机,应该信下官。”严成锦知道,这是李东阳最后一个儿子了,死了就没了。 他这时比自己还谨慎。 “爹,儿想试试”李兆先气若游丝。 李东阳看着他,沉吟几声:“好,若十日之内没有好转,本官就换大夫。”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汪机快速在纸上写下药方,命人去抓药。 一个时辰后,下人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汤来,李兆先尝了一口,这药不苦,反而有点好喝,清甜清甜的。 “兆先你感觉如何?” 这药比先前喝的味道要好许多,李兆先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些,“儿想睡一睡。” 从李府出来,严成锦命人带汪机,去看看刘泰。 刘兽医病倒后,一直告假在家,只怕凶多吉少,不知道还能不能救。 “他是太医院的刘院判,你这段时间留在他府上吧,教一教他医术。” 汪机面色古怪,让我去教一个老御医医术? 严成锦知道他的顾忌,道:“放心,他的医术不及你。” 御医在汪机这些人的心中,是至高的存在,只有医术厉害的人,才能到宫中当御医。 这一点本身没错。 放在明初时,确实如此。 弘治皇帝的老爹册封了大量传奉官,大夫可以不凭借医术当御医,刘泰就是其中之一。 汪机不知道刘泰的出身,才会盲目崇拜。 严成锦命人把汪机送去。 三日过去, 李东阳发现,儿子的病情竟有了起色,说话不再有气无力,而是恢复一丝中气,他听起来也不那么费力。 这大夫真是个神医啊。 可是他又觉得奇怪。 此人在江南,连他都没听说过,严成锦又怎知,江南有这么一号人。 “兆先,你觉得如何?” “好一些了,力气又回到身上的感觉,爹,我想起来出去走走。” “不可!好好躺着。” 李东阳让下人彻夜看着他,以防这小子偷偷跑起来,他走后,李清娥来到房中陪他说话。 “清娥,那个眉清目秀的严大人,就是你的心上人?”李兆先变得八卦起来。 李清娥臻首点头。 “原来爹成日念在嘴里的,就是他,你是如何想的,哥帮你。”李兆先笑道。 自家这妹子,最听爹的话,爹不点头,妹子怕是不会嫁了。 来李府说媒的,不乏达官显贵和经纶才子。 妹子一个也看不上,定是非严成锦不嫁了。 李兆先佩服严成锦,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状元,而他还要靠父亲的恩荫,才能在国子监读书。 “哥,别在爹面前提起,爹会生气的。” 李兆先却不答应,老爹以前敢拿着藤条打他。 但他病后,再也没挨过打。 生病也有生病的好处。 严府, 严成锦收到李清娥送来的口信,李兆先好转了,便带着汪机去李府看看。 汪机替李兆先号了号脉,颔首点头:“比初见时,好了许多。” “多谢汪大夫和严大人。”李兆先坐起来。 “再修养十日,你来我府上,这是信物。” 李兆先感激地接过,身子慢慢好转,已经可以下地了。 李东阳倒未干涉,只是不许他再看书。 李兆先默默数着日子,第十一日的早晨,悄悄来到了严府,望着眼前这座破旧又有点衰败的院落。 狐疑地问下人:“严大人住这里?” “绝对不会有错,小人送过好几次糕点了。” 李兆先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子从猫眼里瞅了瞅,问道:“可是李家的兆先少爷?” “正是,这是严大人给的信物。” 门子把门打开,对于对不上来暗号,又要来严府的人,少爷通常会给信物。 李兆先来到院中,看见一群下人在跑步,不应该说在赶鸡。 他还看见许多奇怪的器械。 有人身后拉着麻袋,有人提着水桶,有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似乎很重。 个个跟死了爹娘似的,哭嚎着也要跑完。 看得李兆先心惊肉跳。 “严大人?” “你先绕着院子跑五十圈吧,一会儿再跟你说康复计划。”严成锦传授长生之道。 大明除了武夫,书生极少有强身健体的意识,终日便是闷头读书。 李兆先面露难色,不知能不能跑那么多。 跟着下人跑起来。 李府的下人吓坏了,少爷大病初愈,跑几十圈还不把人跑死了? 连忙跑回府中报信:“老爷,不好了,严大人要玩死少爷啊” 第255章 三边告急 “老夫没嫁女儿,此子竟要这样报复老夫” 李东阳坐着轿子,赶去严府,生怕稍晚一些,兆先被严成锦玩死了。 长子失而复得,对他而言,比人生三大喜事加在一起,还要高兴。 严成锦先让李兆先慢跑十圈。 府中的院子并不大,宛如苏州园林一样,栽种有许多名贵草木,空气极为清新。 听李清娥说,李兆先平日关在屋里,门头苦读。 极少会出门,锻炼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李兆先跑了两圈,便气喘吁吁,严成锦知道他是弱鸡,不成想他弱到连鸡都不如的地步。 严府最差的鸡,也能跑十圈。 “还有八圈,学生明日再跑吧?” “也好,本官跟你说说康复计划。” 严成锦拿出自己宝贝的日常训练计划表,删减了许多,交给他。 诸如单杠、哑铃、这些项目,李兆先暂时做不来。 三个月的计划都是慢跑,逐一加圈。 严成锦还热心地规划出李府慢跑路线。 李东阳赶到严府时,瞧见儿子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在严府多呆。 “兆先,跟我回府歇着去!” 李兆先面露犹豫之色,对父亲道:“爹先到外头等等,儿有话要跟严大人说。” 李东阳走出正堂。 只剩李兆先和严成锦两人。 李兆先对严成锦道:“谢过大人再造之恩,学生定会说动父亲,以报大人的恩情,明日,学生就让小妹来严府。” 严成锦仔细琢磨。 李兆先为了报恩,想要促成他与李清娥的婚事,李东阳恐怕是不会同意。 慎重起见,还得让汪机把李东阳痔病割了。 李东阳心生感激,没准会将女儿嫁给他。 严成锦思索了一番,觉得不是不可能,“兆先兄可知道,李大人患的痔病?” 十个男人九个痔。 这病不算严重,在大明却挺唬人的。 果然,李兆先诧异:“从未听父亲提起。” “恰巧汪大夫在京城,李大人定是羞于启齿,你有空劝一劝他,痔疮而已,就说嘴上长了泡,谁也不知道。”严成锦正色道。 李兆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坐上马车,李东阳闭目养神,李兆先不时盯着父亲看,面色古怪:“爹,不舒服就换个姿势吧,不必在儿前面端坐着。” 李东阳心中欣慰,儿子懂事了,可又觉得似乎意有所指,有点怪怪的。 “方才和严成锦说了什么?” “他说爹身上有疾,让汪大夫给你看看。” 李东阳脸上微微一动,有点尴尬,没睁开眼睛,就保持这个坐姿回到府上。 次日一早,李清娥和谢香灵挽手来到严府。 “清娥姐,这便是严成锦的府邸?” 谢香灵发现,这府不仅破,而且连牌匾也没有。 伯爷的府邸,即便不在热闹的街段,至少,也是修缮过的院落,这严府实在太清贫了。 “严大人为官清直,自然不在意这些。” 丫鬟轻轻叩门,不想里头传出来一句:“劝君更进一杯酒,对得上来就开门。” 李清娥心中暗道简单,“道是无晴却有晴。” “不对,这是暗语,应当是,问君能有几多愁。” 门子又透过门缝,问:“下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清娥好歹是李东阳的女儿,心气上来了,“花有清香月有阴。” “不对,应当是,从此君王不早朝。”门子乐道。 自从守门后,发现了许多乐趣,不管是才高八斗的官,还是那些书生,都会被这扇门拦下。 除非是得到少爷暗语的人,才能答出来。 “下一句,在天花作比翼” 一刻钟后,李清娥投降了,略微幽怨:“小女清娥,是李府的小姐,劳烦你通报一声。” 严成锦正准备上朝,听闻二女前来,没想到李兆先如此守信。 今日无事,他让何能去戴府通报一声,沐休一日。 李清娥和谢香灵踏入院中。 院子虽旧,却是另一番天地,栽种了许多珍贵草木。 就连气息,闻起来,也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严大人救了兄长,清娥特来谢过大恩,那日在坤宁宫,父亲说的话,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严成锦道:“看你沉闷,不如去良乡散散心?” “好呀!”谢香灵比李清娥还高兴。 坐上严成锦的马车,一路来到良乡,良乡的大观园开放了。 取名观园,自然是观赏之意。 这里种了许多的花草,饲养各种野生动物,供人观赏。 在良乡北边不能耕种的荒山下,占地五百余亩,依山傍水,成了京城贵人的好去处。 李清娥和谢香灵脸上带着笑意,虽然府中也有花园,但比起这里来,少了动物不说,也没这里热闹。 严成锦看到了朱厚照这厮,“殿下又来良乡了?” “老高,这只鸟可聪明了,还会说人话!”朱厚照手舞足蹈。 朱厚照说的鸟,是一只白色的鹦鹉。 “臣试试?” 严成锦在鹦鹉耳边低语几句,只听鹦鹉对朱厚照,绘声绘色道:呔,呆子! 朱厚照微微张着嘴巴,一脸懵逼。 “这是小朱秀才。” 李清娥二人微微臻首。 朱厚照极少看见老高身边出现美人,便来了兴致,四人一同游园。 东暖阁,早朝。 弘治皇帝主持廷议,他今日心情颇好,李卿家上朝了,四方也无灾祸,准备宣布退朝。 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殿中:“陛下,三边传回的急报。” 萧敬将疏奏呈上去,弘治皇帝打开一看,面色渐渐变得无比凝重。 大殿一片静寂。 “陛下?”刘健提醒一句。 “达延汗率火筛诸部,自延绥的红盐池入侵,掠地千里,所过之处,抢杀殆尽,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告急。” 大臣们一片嘈杂。 三边告急? 河套地区抢回来后,从未出现让鞑靼侵入三边的境况,红夷大将军呢,不是有红夷大将军守城吗? 弘治皇帝一愁莫展,隐忍着怒意,一字一句道:“鞑靼人不仅侵入了河套,还夺了红夷大将军!” 红夷大将军丢了?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红夷大将军威力惊人,若落到鞑靼人手里,那还了得? 弘治皇帝急得在御前不停踱步。 刘健道:“陛下,失职之罪可以秋后再惩处,当务之急,是派人举击鞑靼啊!” “朕就说,不能将安定伯调往宣府,严成锦!严成锦呢?”弘治皇帝怒不可遏。 一看都察院的方向,却没看见严成锦人。 戴姗小声道:“陛下,严成锦告假一日。” “去宣他进宫!” 良乡,大观园。 严成锦与李清娥二人逛到鹤园时,锦衣卫上来报,陛下命他即刻进宫。 “老高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本宫就成了。” 看了朱厚照一眼,又看了李清娥和谢香灵一眼,总觉得不放心。 将李清娥和谢香灵送回府后,他才匆匆赶进宫中。 “臣严成锦” “你可知道,河套地区,跟鞑靼人争了十多年,才抢回来,如今,达延汗攻入延绥了?”弘治皇帝低沉地声音道。 严成锦微微一惊,延绥也配有红夷大将军,竟然还失守了? 第256章 这个男人,叫长城 严成锦陷入沉思。 河套地区之所以难守,是因为地形开阔,长城的防线没有延伸到那里。 这便导致了,防线拉得很长。 大明的兵力,分摊到这条兵线上,显得势单力薄。 达延汗会突然攻击河套,或许是因为老爹去了宣府。 “陛下,可否让臣看看疏奏?”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萧敬把急报送下来,严成锦看了一眼:鞑靼人从延绥的盐池冲进。 一路劫掠,不仅劫掠了红夷大将军。 还有大明圈养在西北的战马? 河套草原是大明的牧场。 大明八成的战马,会养在陕西的苑马寺,遭到鞑靼人洗劫的话,估计全都没了。 按照鞑靼人的性子,带不走也会杀光。 严成锦觉得有四种可能。 第一种,有了红夷大将军,边军防御反而松懈了,让鞑靼人有可趁之机。 第二种,延绥的屯田制度腐溃严重,面对鞑靼全军入侵,力有不逮。 第三种,鞑靼人兵力是延绥的数倍,用了红夷大将军也打不过,毕竟红夷大将军也有填装等各种弱点。 第四种,有了内贼。 不管是哪一种,都只能秋后补漏,如今当务之急,是将河套地区抢回来。 河套不好抢回来的原因,在于草原很宽广。 鞑靼人进来了,就像屋子里藏着一只老鼠,你怎么也抓不到它。 尤其是鞑靼人的骑兵,迁徙得十分迅捷。 要么别让他们进来,进来了之后,要剿灭就是持久战。 此时,兵部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出来:“陛下,一个御史看疏奏有何用,当初就是你谏言,将安定伯调去宣府?” 严成锦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秦紘。 秦紘是明朝中期,继王越之后最强的将领,王越死后,他代替王越守住大明的北疆。 最让人崇敬的,是他有一个震慑人心的称呼。 大明北方的长城。 “正是下官谏言。”严成锦不急不缓。 赖也赖不掉,弘治皇帝知道,李东阳三人也知道。 当初因为王杰等人贪了军饷,才将老爹换到宣府,守住大明的第一道防线。 秦紘拂袖厉声叱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若不派安定伯守宣府,今日达延汗攻打的,就是宣府。”严成锦道。 秦紘显然不相信自己的军事才能啊。 慎重起见,他在家中也有研习兵书,常常跟王守仁和王越二人讨教。 在军事这一块,不至于盲的地步。 但因没打过仗,在秦紘眼里就被轻视了。 秦紘却道:“调动边军将领,当由兵部商议才对,你一个御史,不该插手兵部之事。” “不错,兵部自有兵部的安排。” “如今北疆失守了,你要如何将功赎罪。” 河套失守就是捅了兵部的马蜂窝,以前日子逍遥自在,上值喝茶看邸报,到时辰就下值。 鞑靼攻入河套就麻烦了。 恐怕退休前的生活,都被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兵部各位官群起而攻之,纷纷讨伐严成锦。 “诸位说的不错。”严成锦不骄不躁道。 都察院的御史不是能舌战群雄吗? 秦紘懵逼了。 这小子怎么如此没骨气,这么快就认怂了? 宛如全力出击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意思都没有,让人不想挥第二拳。 “他是谁呀?”秦紘小声问旁边的佐官。 “他就是严成锦,那个慎重的御史。” 就他? 秦紘听过严成锦的名字,似乎也见过,就是不知他是严成锦。 严成锦并非是示弱,喋喋不休,只会引来更猛烈的口水战。 他方才,在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犹如暴风雨前的乌云,说下就下。 马升道:“当务之急,是派兵剿虏,命人守住关线,断送鞑靼人退路,再瓮中捉鳖,斩杀小王子。”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李东阳等人也觉得可行。 若是封锁边线,小王子只能绕去西藏,从西藏的草原,再回到呼伦贝尔大草原。 若是不回,小王子只能与明军正面交锋,迟早被剿灭。 “诸公以为,要派谁去?”弘治皇帝问道。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动,老爹出征剿灭达延汗的话,必定能当上三边总制。 如今三边被侵入,而三边总制一职却空缺着,急需一人统领三边大局。 陛下必定会任命这次举兵抗虏的将领,为三边总制。 眼下朝中合适的人,只有三个,王越、张懋和朱晖。 “不如让臣亲自御兵,击溃鞑靼?”秦紘站出来一步。 他与鞑靼多部交锋过,却未与达延汗交锋过。 大臣们低头不语。 李东阳道:“兵部尚书统御诸多,除九边之外,还有沿海和西南需兵部部堂主持大局,岂能轻易离开。” “嗯,此仗乃是持久仗,你不合适,臣倒觉得,保国公朱晖可以挂帅。”刘健道。 朱晖年少时随父亲四处征战,武双全,是大明极少见的悍将。 两年前,弘治皇帝命他和英国公,一个守南,一个守北。 严成锦暗道,这次派出的人,恐怕就是朱晖了。 朱晖未必会输,估计连鞑靼营地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的战绩虽然多,但此前,并没有和达延汗正面交锋过。 老爹那个菜鸡,跟达延汗打了三仗。 多少也摸清达延汗的行军套路了吧? “陛下,臣觉得,不如让安定伯挂帅,王越前往督军,严王二人组合,曾击溃过达延汗。”严成锦的声音响起。 秦紘气急败坏:“方才不是说了,兵部的任命,我等自己商讨,你你怎么又谏言?” “你又想让你爹回河套,你无情!”兵部给事中指着严成锦大骂,安定伯非让他这狗儿子折腾死不可。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怪异。 严恪松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早晚被他折腾死。 “下官身为右佥都御史,以纠察朝野为己任,朱晖不是最佳将选,请陛下做出正确抉择。”严成锦正色道。 达延汗和火筛出现在三边,说明鞑靼兵力全部集中在此。 宣府面对的,是满都赉统领的鄂尔多斯部。 这人是鞑靼的叛徒,为了保留兵力和达延汗相抗衡,不会轻易攻打大明。 弘治皇帝并不想挪动安定伯。 三边已经失守,万一朵颜部和鄂尔多斯部攻击宣府。 北方的第一道防线,就破了。 “让安定伯守着宣府吧,命保国公朱晖佩大将军印,充总兵官,右都御史史琳提督军务,太监苗逵监军,前往御敌,诸公以为如何?” “臣觉得,可!”刘健果断道。 “臣附议!” 严成锦有点懵了,弘治皇帝和九卿一致同意,只有他一人举反对票? 第257章 不会赢的 “陛下,保国公远在南直隶,将他召来京城,最快也要十日时间,十日,足够鞑靼攻破甘肃和宁夏两边。”严成锦道。 战机最为重要,失十日,足以失去两座城池。 宁夏还有一座火器局,专门督造红夷大将军,若落到鞑靼人手里,后果很严重。 “你多虑了,眼下鞑靼只是从延绥突破,并未占领延绥,举三边之兵力,足以抵抗一些时日。”秦紘淡淡道。 弘治皇帝也相信。 三边的兵力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之多,不怕与鞑靼一战,短时间内,想攻破也没那么容易。 “陛下,不如命京营全军出击,英国公掌左路,安定伯掌中路,保国公掌右路,平推河套?”严成锦道。 这样一来,达延汗必定藏无可藏,走到哪里都挨打。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 举国之力攻打鞑靼?亏你想得出来,京营加上宣府的边军,恐怕得有二十多万兵马吧? 光靡费就能拖垮朝廷。 李东阳暗啐严成锦一口,出兵二十多万的规模,也只有英宗时的土木堡一战了。 英宗带着三十多万大军攻打瓦剌。 结果三十万大军被败得一个不剩,英宗本人还被瓦剌虏去,说明大规模的军队出击,反而出出受制。 速度不如虏人灵活,而拖得越久,朝廷要拨的靡费就越多,甚至到了断粮的地步。 “严卿家不必多言,传朕的旨意,召保国公北上!”弘治皇帝大手一挥,萧敬连忙去书房拟旨。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欣慰点头。 保国公与安定伯不同,他是武将出身,身经百战,是除了王越之外最合适的将领。 可惜啊,王越已老,不然可以派王越前往御敌。 听到王越的名声,恐怕连达延汗也要退避三舍。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费一兵一卒,将鞑靼人赶出河套,是他们最乐于见到的。 在大明的诸多将领中,只有王越有这样的威慑,这厮写书后,似乎对朝廷的马政一点也不上心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心意已定,慎重起见,只能朱晖被达延汗打败后,再谏言了。 希望朱晖别被达延汗虐得太惨。 有红夷大将军后,达延汗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不知他抢了几门红夷大将军? 当初他给老爹配备十几门红夷大将军。 但给其他九边的重镇,只配了三门,达延汗手上的火器,不会超过三门。 从东暖阁出来, 秦紘将严成锦叫住了,面色促狭地问:“本官听说,你还是京营的监军?” “这是挂职,本官不当监军很久了。”严成锦很老实。 秦紘仔细打量这家伙,面相很普通的书生,长得还没有阳刚之气。 就是这样一个人,前阵子闹得京营人心惶惶,斩了十几个千户百户? “会武艺吗?” 严成锦摇头:“不会。” “打过仗?” “没有。” “实在是平平无奇。” 秦紘实在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用这样的人当监军。 细看严成锦,也只是个弱的书臣误国!日后朝堂上,兵部的事不要谏言,本官也不管你都察院的事。”秦紘说完便走了。 朱厚照看着严成锦被甩得灰头土脸,上来笑嘻嘻地问:“老高,本宫听说鞑靼攻进河套了?” “殿下跑来东暖阁做什么,不怕陛下揍你?”严成锦漫不经心。 朱厚照眉飞色舞:“本宫在外头蹲半天了,狗皇帝真是昏庸,派朱晖迎敌,本宫跟你赌,朱晖一定会输。” 严成锦心中一紧,朱厚照张口就来狗皇帝。 听着真是亲切 不知陛下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朱厚照挨揍的时候,也会这么喊,弘治皇帝是知道的。 幸亏,他老人家没有二胎计划。 不然,朱厚照早就被废了。 正在这时,小太监走过来,支支吾吾:“殿下、严大人,陛下请您二位进去。” 朱厚照微微一缩,变得老实起来,他自然是不想进去,眼看躲不掉,猥琐地走进殿中。 严成锦后脚跟着进去。 殿中,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自然听见了朱厚照的高谈阔论,怒问:“朕方才听你说,达延汗会赢?” 朱厚照目光闪烁,十分老实道:“父皇听错了,儿臣说朱晖会赢的。” “”严成锦。 弘治皇帝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看向一旁的萧敬,萧敬微微点头,他才确定起来:“朕分明听到了,你还想欺骗朕,如实说吧,说不出子丑寅卯,朕饶不了你。” “臣可否先行告退?”严成锦微微躬身。 “你在一旁站着!” 朱厚照也来劲儿了:“儿臣说了,达延汗会赢。” “为何?” “河套平原的地形与草原一样,开阔平坦,朱晖虽然身经多战,但打鞑靼,与打安南和倭寇不同,不同的地形,作战的兵略也不同。” “儿臣看过朱晖的战功,在平原地区交战极少,经验匮乏,达延汗征战草原多年,与大明打了无数次战役,深知我大明行军的惯用计策,朱晖怕是连鞑靼人的踪迹也找不到。”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勾,露出笑容。 大明与鞑靼常年征战,他倒不反对太子研习马政,如若不然,将来如何抵御鞑靼? 只是,这小子没打过仗,还信誓旦旦地说朱晖会输。 笑? 朱厚照感觉受到了侮辱,比揍他一顿还难受,“儿臣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方才说朱晖会输,就是儿臣说的!” “来人!”弘治皇帝招手。 萧敬微微低头:“陛下?” “打龙鞭。”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儿臣跟父皇赌,若朱晖输了,父皇就赐儿臣一块免揍金牌!” “好!”弘治皇帝冷笑一声。 朱厚照喜滋滋地趴在地上:“打吧。” “”严成锦。 朱厚照说得有道理,这厮竟还研究过朱晖的战功,一月之后,自见分晓。 李府, 李兆先气喘吁吁地慢跑,他跑一段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只是一圈,就跑了很久。 腿很酸,像软绵绵的面条,随时都会瘫软。 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后头跟着一群下人,谁劝少爷也不听,他们只能跟着李兆先一起跑。 “少爷,第二圈了,明日再跑吧?” “不行今天要跑完三圈。” 李东阳回来了,看见儿子绕着府院慢跑,吓得疾冲过去,官帽都跑丢了。 “兆先,你做什么!” 李兆先见父亲一脸怒意,忙是道:“儿要参加今年的乡试。” “参加便参加,你跑步做什么?” 李兆先摇摇头,咬牙道:“以儿现在的身子,是无法参加乡试的,严大人当初为了参加科举,跑了一万圈,儿才跑三圈,算得了什么。” 严严成锦? 李东阳右眼皮疯狂直跳,脸色惨然:“儿啊,你不要听他的,听了他的,你连秋闱也活不到啊!” 第258章 圣旨不可违 东暖阁, 弘治皇帝打完朱厚照后,将鞭子一丢,这才斥责:“这两日又跑出宫了,别以为朕不知道。” 朱厚照悻悻地爬起来,“良乡有个大观园,儿臣想同太子妃去看一看,请父皇恩准” “大观园?” “有许多奇珍异兽,比宫中的后苑好玩,还有二两银子一杯的爆米花,儿臣买过一杯。” 朱厚照是守法的人,买不起就不吃,吃就给银子。 弘治皇帝疑惑看向严成锦,严成锦道:“是良乡的一片荒地,无法耕种,臣想空着也是浪费,便用来做大观园。” “厚照你回东宫吧,朕有话,要跟严卿家说。” 朱厚照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不急不缓:“朕在想,延绥军中的守将,是不是被达延汗收买了?” 之所以不在朝堂上提及,是怕会传到延绥的军营中。 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时期,质疑边军守将,会涣散军心。 京营舞弊案后,弘治皇帝就觉得,严成锦慎重的性子,派去延绥正好合适。 “朕想派你,去延绥查一查。” 严成锦脸上波澜不惊,心下早已雪崩。 延绥此时战火四起,混乱不堪。 在路上遭遇鞑靼人的大军,就是团灭,战争之后,爆发瘟疫的概率至少有七成 “臣恐怕不能胜任” 弘治皇帝知道这家伙怕死,倒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出来。 亏朕还如此重视他。 顿时有种好心当驴肝肺的感觉。 “来人,把严成锦拖出去,廷杖十大板!”弘治皇帝故作严肃。 萧敬慌了:“陛下,真打啊?” “严成锦公然违抗朕的旨意!朕还不能教训他?拖出去!” 严成锦眼中露出一丝恐慌,看向一旁的牟斌,牟斌仔细端详着地板。 “陛下,臣有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朕又不杀你,免死金牌免不了这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拖出去!” 严成锦一脸懵逼,被太监拖出去。 萧敬不确定地小声问:“陛下,真打啊?” “敢公然违抗朕的旨意,朕就是想教训他一下,你们下手轻一些,别让他明日上不了朝。”弘治皇帝道。 萧敬庆幸多问了一句,廷杖有几种套餐可供选择,真把严成锦打残了,陛下又要不高兴了。 严成锦趴在廷杖的长椅上,双手被左右两个小太监抓住,裤子没脱下来。 “严大人,忍一忍就过去了。”萧敬道。 小太监举起棍子,拍了下去。 明明是牙签的力度,严成锦却喊出了狼牙棒的声音。 萧敬心中大惊,怪道:“严大人,这都没用力呢,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严成锦不管他,反正板子沾到衣服上,就立即喊出来,这亏不能吃,否则,今后弘治皇帝还不天天揍他,像朱厚照一样。 “萧公公,陛下叫你进去。”牟斌出来宣。 惨了,被严成锦这小子害惨了,萧敬猫着腰急忙走进暖阁,跨过门槛时,差点摔倒。 “朕不是叫你打轻一点吗?”弘治皇帝紧绷着脸,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萧敬急了:“陛下,真没有用力,严成锦这小严大人太敏感了,碰一下就喊,奴婢也没有办法。” 弘治皇帝松了一口气,道:“把他喊进来。”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挨了板子,站姿自然要有点区别,比如不能站得太直了。 心中疯狂算计,陛下到底有几个意思。 他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深得陛下信任,应当受到宠幸才是。 今后的君臣关系,还要不要和睦了? “你去不去?”弘治皇帝淡淡地问。 “臣举荐,都察院御史方学,此人,几乎同臣一样谨慎。” 弘治皇帝诧异:“天下还有跟你一样的人?” “臣就是怕陛下外派,才培养了个一样的人。” “”弘治皇帝。 牟斌差点栽倒,这个家伙竟能想到,有一天弘治皇帝会外派他离京,还提前做了准备? “传方学来见朕。”弘治皇帝干咳一声。 方学不明所以,在都察院翻看卷宗,突然被陛下召见,觉得十分奇怪。 都察院有许多御史,陛下怎么会知道他? 大步走进殿中,方学行礼后问:“陛下召臣?” “严成锦说你很有才学,朕想派你,去延绥整饬军营。”弘治皇帝道。 不管派谁去,他只想将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严成锦举荐的人,到现在为止,比刘师傅举荐的靠谱,没让他失望过。 不由对方学有了一些期待。 方学沉思片刻,顿了顿才道:“臣遵旨。” 严成锦和方学走出大殿。 “这次去延绥不可声张,你若死在外头,说明必有奸细,本官会接手的。” “若是大人去,大人会从哪里下手?”方学虚心请教。 “本官问你,你可知道,延绥的红盐池所在的方位?” 方学摇摇头,去查人要知道方位做什么,又不是打仗。 只听严成锦道:“成化年间,王越曾在此与孛罗忽的部队大战,说明红盐池是延绥的兵家重地,必定有大明守将,却被鞑靼人攻占了,你要从此人身上查起。” 方学觉得奇怪,成化年间的兵事,朝廷并不对外宣传,那时候严成锦还只是个娃娃,他怎么知道 “严大人果然事无巨细,皆考虑周全。” 方学又继续请教,万一到了此人身上没有问题,又该如何下手。 “不要相信任何人,先将所有人都列为奸细,先询问有无探子巡边,若有探子深入草原,必定有古怪。” 以探子的身份出城给鞑靼人通风报信,谁也不会怀疑。 严成锦让方学去卷宗库,将延绥的将领资料,全都熟记于心。 一日之后,再去延绥不迟。 秦府, 秦紘捧着书,在,一旁摆着七八本,分别是传世先生和青山君的,都快让他翻烂了。 从两广辞去总督的职务回京城后,他就迷上了,一口气看完了七八本,酣畅淋漓。 “好书,好书啊。” 秦紘看着传世先生写的战争和太平,深有感触。 他一生征战南北,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与写书的作者,竟有一种深深的共鸣。 战争让百信奔溃逃亡,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这本书将写得如此真实,他看完也不禁惆怅感叹。 “老爷,萧公公来了。” 萧敬大步走进来亭榭,对秦紘行了一礼,道:“秦大人,还请兵部派人护送一位御史去延绥,陛下说,要保密。” 秦紘听不明白,问:“御史这时候去延绥做什么?” “查鞑靼侵入红盐池一事,陛下觉得,有内贼。”萧敬一字一句,小声吐露。 这位御史是谁。 严成锦? 秦紘心想,陛下专门遣兵部护送,恐怕也只有严成锦了吧,看这小子能查出什么来。 然而,当他看到前往延绥的御史时,才发现自己错了。 “大人,下官出发前,可否跟您讨要一些兵部宗卷?” 方学彬彬有礼地问。 第259章 乔迁之喜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看见了史琳,就是弘治皇帝下旨,让他提督军务那位。 史琳回京城,是为了等着保国公北上,一同前往延绥。 自从他来了都察院值房,办公室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小赵,蚕豆要不要?” “小张,茶凉了,换一杯再喝,对脾胃好。” “小锦,你这枸杞又大又圆,可否给本官一杯泡茶喝?” 严成锦心中提防起来,这人只来了一天,就跟值房里的人混熟了,也是个人才。 “下官有个东西,比这个好喝,白白的,有点腥,味道极好,很有营养,大人要不要尝尝?”严成锦从桌子下掏出一物。 是个水囊,还温呢。 从水囊里倒出来一杯,白白的羊奶,奶香味飘来,并不严成锦说的那样腥。 史琳尝了尝,连声道:“好喝,成锦啊,本官跟你打听一件事,方学去哪儿了?” 严成锦心中一动,莫非史琳与红盐池一事有关? 心中顿时出现两种可能,一种是史琳受人所托,前来打探。一种是他与此事有点关系。 “下官也不知,或许,告假了吧。” 七日过去,朱晖赶到京城,与史琳一同前往延绥。 与鞑靼人的战争要开始了。 西北大乱,良乡却颇为太平和繁荣。 五月天,天气闷热, 良乡的官道上少行人,水道却来往着许多漕船。 如今,来的不仅有江南的商人,还有从广东沿海赶来的商贾,对良乡的货物极感兴趣。 “尽管来良乡的商人多了,流民还是很清贫,银子落不到他们手里,不过,却能托这些商人的福,谋个生计。”张贤道。 严成锦点头,道:“你能看到这点便好,切勿让两极分化太严重。” “大人,何为两极分化?”张贤疑惑。 “就是别让银子都流入士绅的口袋里,流民要做买卖,便让他们做。” 有些流民当货郎,挑着良乡的货物到其他地方贩卖。 敢拿幸苦赚来的银子,换成货物去卖的流民,在极少数,大部分流民都觉得有风险,在工坊或码头当个力役,更踏实一些。 “大人,有个云贵来的商人说,要卖楠木,问船厂要不要?”谢玉走过来问张贤。 张贤又看向严成锦,严成锦沉默不语。 “你自己谈价钱就是。” “好咧!”谢玉喜滋滋地走了。 加入良乡的商会,商会又属于船厂,他也赚了不少银子。 张贤露怯地问:“大人,下官这么做对不对?”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自然是要与天下的商贾做买卖,没什么不妥。” 严成锦在京城的西城区买了一座宅邸,距离旧宅比较远,好处是,隔壁就是老王的宅邸。 良乡送来的银子,挖地洞也装不下了。 不能在外头开一座金库。 为了掩人耳目,干脆买一座宅邸,屯放银子。 狡兔三窟,他偶尔也打算过来住一下。 锦衣卫认人不认门,他来这边住,锦衣卫自然会跟过来。 住在这里,还是安全的。 “少爷,这座宅邸的地契是老爷名下的,有二亩地之大,厢房十六间” 王不岁一五一十说着。 严成锦指着一方池塘,质问:“这里头的水,为什么是红色?” 王不岁望着这一池水,漂浮着几朵荷叶,水里的石头,却呈现出一点一点红色,长霉了似的。 “换!一会儿马上换。” 严成锦又看了寝房,指着头顶房梁问:“这根房梁压着床,本少爷怎么升官?” “换,小的让人换个方向。” 严成锦去看了库房,四面是巨大的大理石板,只有寝房大小,下面挖了一个地下室。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邸。 有假山、小桥、亭榭等江南标志性景观,比旧宅小,胜在精致。 奉天殿, 弘治皇帝心中念顾着西北的战事,又要开仓拨银了,拖得越长,要花的靡费也越多。 “户部将钱粮清算出来了吗?” 韩站出来一步:“算出来了,此去拨发军粮三万石,白银二万两。” 这点钱粮恐怕吃不了几日,又要拨银子了。 打鞑靼人需要行军灵活,带太多辎重,会拖延行军的速度,在河套地区打有个优势,这里是大明的疆域。 就怕鞑靼人将沿途的粮草都劫掠了,到时候买也买不到。 牟斌小声地插一句话:“陛下,严成锦搬家了,良乡的船厂似乎有大批的白银收入。”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喜上眉梢:“召严成锦进宫!” 看内阁和六部大臣还在,不太方便,便又道:“诸卿无事,便退下吧。” 韩等人面面相觑,陛下召见严成锦,难道还要避讳不成? 严成锦听到宣召,从都察院一路赶来宫中,心中开始计算,刚搬家陛下就召见,八成是为了银子。 奉天殿中,只有弘治皇帝一人,他走进大殿后,萧敬大步走了去,顺手还把门关上。 让严成锦有种黑帮暗中接头的感觉。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端着笑意:“朕听闻,你搬家了?” “臣惭愧,没有邀陛下庆贺乔迁之喜。”严成锦估计陛下知道了,便道:“良乡的船厂赚了五万两白银,陛下应得两万两,一会儿臣就命人送进宫。” “朕不想说什么银子,朕想说你的乔迁之喜。”弘治皇帝满脸笑意。 “”严成锦。 陛下为了银子,连节操也不要了。 平日那个在他心中一本正经的弘治皇帝形象,又光辉了许多。 陛下一生节俭,不断屯银也是为了朝廷。 “陛下,这些银子要充入内帑,还是国库?” 充入内帑,就是放入陛下的小金库,充入国库,就是交由户部安排。 “充入国库吧。”弘治皇帝毫不在乎。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便写了一封信,让锦衣卫送至良乡。 船厂的银子放在衙门的库房,张贤见信会命人拨银。 程敏政跟着韩斯门回到朝鲜。 朝鲜举国上下感激涕零,大明陛下不仅同意册封晋城大君为国君,还派了使臣前来。 官职为礼部右侍郎,朝鲜还未来过这么高阶的大明官员。 程敏政望着景福宫,低矮的房屋,错落却没有顺序,广庭里连金砖都没铺,还是泥巴地。 简直,连他在徽州的府邸都不如 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对他以最高的礼节相待。 听闻大明要在汉城建一座使馆,并没有觉得不妥,给程敏政安排了一座大臣的府邸。 “先生,这府邸就是我们今后住的地方?”梁小一问。 “不错。” 程敏政来到书房,准备写一封信给严成锦:贤侄,设大使馆一事顺利,倒是出兵建州一事,大臣们意见不一,恐不会轻易出兵 第260章 搜套计划 紫禁城,内阁值房。 刘健端着茶盏,呆呆地靠近嘴边,半天不呷一口,怅然感叹:“陛下绕过内阁,派了一个御史去了延绥。” “有什么问题?”谢迁问。 “听书房的官说,是与严成锦商议的结果,陛下越来越相信严成锦了。”刘健的话言外之意,陛下不相信内阁了。 内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代陛下拟票决断。 但凡有重要之事,必定会与内阁商议。 这次派人去延绥调查鞑靼侵入一案,绕过了内阁,刘健质疑,是否自己做得有疏漏,才导致陛下远离。 李东阳和谢迁也纷纷反思。 自陛下登基以来,内阁一直代陛下处理各种要务,从严成锦当了都察院御史后,陛下似乎有些变了。 平时,极少会听取都察院的意见,因为都察院的职责,是维护朝野清明,不会干预此外之事。 “刘公不要多想,严成锦查出了京营舞弊案,陛下才会将这般重要的事交给他。” 李东阳仔细想来,延绥的事与京营舞弊案的性质,相差不多。 加上严成锦的性子,查这案子应当不难。 “本官不是嫉妒,只是怕力有不逮,不足以担起内阁重任,若是如此,便可以回乡颐养天年了。”刘健打趣道。 李东阳和谢迁心知,纵然主动向陛下请乞致仕,陛下也不会批准的。 次日上朝, 严成锦在下马碑下了轿子,碰见李东阳。 “李大人好,李兄的病好些了吗?” 本想走在严成锦前面,可提起儿子,李东阳就觉得有必要说几句。 从严府回来后,儿子每日坚持起来跑圈,一连十几日不曾间断。 今日更甚,跑出府去了,绕着东城跑 “还没死,也”李东阳想了想,觉得不吉利,又问:“你跟兆先说了什么,我儿以前从不出门,如今满大街跑。” “欲考科举,必先健体。” 严成锦如实相告。 这句话有必要写个横幅,拉在贡院前。 贡院的气氛太差,哪一个地方高考,不是横幅拉满。 李东阳面色古怪,下一刻恍然大悟,兆先每日绕着府上花园跑圈时,念的不正是这句话吗? 兆先对科举的执念,太深了。 看了看周围接连落轿的官员,李东阳刻意压低声音问。 “陛下派了御史去延绥?” 严成锦道:“陛下觉得,延绥的军营或许有内贼,才派都察院方学前去调查。” 李东阳不是外人,说了也没事,他似乎已经知道了。 “希望是陛下多虑了。” 严成锦和李东阳前往左右掖门,排队准备上早朝。 钟声响起,大臣们鱼贯而入。 西北的急报,成了廷议第一要务。 上朝时,弘治皇帝的头一句话,必定问兵部:今日有无急报。 秦紘禀报:“还没有传回急报。” 掐着时间算,现在保国公的大军,恐怕刚踏入河套地区。 草原戈壁漫无边际,不知何时会与鞑靼相遇。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又看向王越:“王卿家以为,鞑靼军巢会藏身何处?” 成化六年时,王越任三边总制,曾经带领军队搜套一次。 搜套,就是地毯式搜索河套地区,剿灭藏在河套地区的鞑靼人。 若不搜,就像藏在米缸里的老鼠,鞑靼人时不时会进城劫掠,烦不胜烦。 河套极为辽阔,但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只有红雁池、白碱滩以及沿河流域。 王越哪里都去过了,对河套的地形极熟悉。 “河套风沙极大,适合藏匿和移动,地上也不会留下踪迹。” “以臣之谏,保国公只带五万兵力,还不足以搜套,如严成锦所言,想尽快找出鞑靼藏身之处,至少,要派十五万兵力,入驻河套。” 河套的红盐池,常年漫天的大雾风沙。 借助风沙遮掩,便于偷袭,也方便与明军周旋。 三边的兵力虽多,但分散在延绥、甘肃、宁夏各堡中。 朱晖带的只有五万人。 若是小股分散开来,恐怕会被歼灭,只有加派军队,才能将达延汗找出来。 若能瓮中捉鳖,一举歼灭。 这次出兵是值得的。 “套虏久居河套,熟悉地势,反倒是我大明京军,对河套地势陌生。”秦紘道。 严成锦觉得,秦紘分析得不错。 朱元璋立国后征服河套,再加上朱棣不断扩大,河套的确是大明的疆土。 可惜的是,达延汗等部入居河套后,混得比明军还熟。 大明反而成了客人。 有贼来了,才去招呼一下,平时不管不顾。 在河套生存的百姓极少,远不如东南。 “秦大人所言差矣,我倒觉得京营为主,套虏是客。”户部一个言官道。 朝堂廷议气氛,还是挺好的,言官勇于发言,不管你秦紘是不是尚书,先怼了再说。 “且等前方传回急奏吧。”弘治皇帝不打算再增兵了。 严成锦出了大殿,瞧见朱厚照在一旁从容的玩溜溜球。 良乡刚出溜溜球还没几日,这厮就玩成高手了。 一手劲力旋风,出神入化。 溜溜球在绳头不停转动,惹得几个小太监大呼:殿下厉害,殿下真乃神人也。 朱厚重笑嘻嘻地摆弄,深藏功与名。 李东阳从大殿走出来,看见朱厚照,也假装没看见,嫌弃地走开了。 其他大臣也是同样的反应。 严成锦准备回值房。 “老高,延绥有军报传回吗?”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 “没有,殿下专程来等前线的急报?” “本宫与父皇约定,不可当成儿戏,若七日之内还不见军报,本宫就派伴伴去打探。” 朱厚照把溜溜球收起来,一脸正经。 说到马政,这厮总是十分精神,做什么也不奇怪。 天天来奉天殿蹲点,就是等前线的急报,随后跟弘治皇帝邀功。 “殿下不必着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严成锦出了宫,去李府探望李兆先,比起第一次见他,似乎有了些改变。 精神明显由两眼无神的死宅,变成精神抖擞的后浪青年。 李东阳请他小酌一杯,不过严成锦不喝酒。 “你把兆先收买了?这几日,他总是提起你和清娥。” “学生像舍得花银子的人吗?明明是他自愿的。” 李东阳捏着酒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实话总是那么气人。 想到儿子这条命,是他和汪大夫救回来的,便不计较了。 李东阳缓了一口气。 “都察院的御史,有消息了吗?” “还没,学生估计还要些时日,锦衣卫的消息比都察院更快,陛下知道了也说不定。” 小酌一杯,严成锦就离开了。 第261章 举贤不避亲 五月末,天气炎热,狗子也知道寻阴凉的地方躺着。 严成锦出门前,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衣,外头穿着常服,免得热得中暑。 “避让!” 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明显能感觉到从轿子旁经过,轿子轻晃了几下。 严成锦撩开轿帘,一个军士骑着黑马一闪而逝。 “这么着急,难道是延绥的急报?” 顿时吩咐轿夫快一些,到了午门后,疾步进宫。 午门外,送册子的军士跌跌撞撞下了马,将册子递给守宫门的禁卫,“保国公送回的急奏!” 西北各驿站接力,日夜兼程,只为早日将这封疏奏送到京城。 禁军快步向宫中跑去,交给今日值班的金吾卫千户杜宽。 杜宽打开册子,有点惊讶:“果真让殿下说中了,陛下此刻在哪儿?” “应该是在坤宁宫,这会儿,正跟娘娘用早膳呢。”一旁的禁卫道。 送疏奏得看是喜奏,还是哀奏。 哀奏没人喜欢送,惹祸上身。 陛下看了这份疏奏,说不定会牵连他人,要不要送这份疏奏,杜宽顿时犹豫起来。 “给牟指挥使,就说,是刚回来的疏奏。” 杜宽给属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送去给牟斌。 宫中禁卫与锦衣卫分属不同,陛下信任牟指挥使,要是他呈上疏奏,陛下不会多说什么。 坤宁宫, 弘治皇帝用过早膳,走下殿门外的御阶,前往奉天殿准备早朝。 牟斌小跑过来道:“陛下,保国公送回的疏奏!” 递上册子,小心翼翼地望着陛下的脸色。 只见弘治皇帝脸上的肉微微一动,咬牙切齿状,显然有些怒意。 明军与鞑靼交战,折腾了一夜,只格杀了三人? 这是什么神仙打法? 弘治皇帝紧接着看下去。 此战之后,再也寻不到鞑靼的踪迹,辎重拖延行军速度,鞑靼人灵活如狐,朝东暮西,加上风沙掩盖,极难搜寻。 “今日不必鸣钟了,让大臣直接去奉天殿!” 弘治皇帝拿着册子,大步朝奉天殿去。 片刻之后, 奉天殿, 弘治皇帝命萧敬将急奏念一遍,严成锦想到了应州大战,朱厚照与达延汗大战,双方各五万大军,对砍几天,只死了十六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保国公率军与鞑靼大战,只死了三个人。 这难不成是 神仙打架? 还是诈尸了? 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在质疑这封疏奏的真实性。 若不是保国公权势太高,言官们早就口吐芬芳了。 打了一天一夜死了三个人?你怎么打的,用手打的? 萧敬将疏奏念完。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质疑:“连保国公也误报军功了!” “臣看未必,或许真的是三人。”王越继续道:“这三人,应当是鞑靼人的探子。” 鞑靼料到京军会来搜套,定会派出大批的探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知道明军的动向,就能提前避开。 “不过,辎重的确是问题,即便寻到鞑靼踪迹,也追不上。”王越道。 李东阳等人颔首点头。 辎重拖延行军速度,又不能丢,若与大军分开前进,被鞑靼人截获,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加上风沙障目,京营并不擅长在戈壁草原作战。 严成锦疯狂的计算。 反复检查每条计策,如何提高辎重的速度,如何寻找鞑靼的踪迹。 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陛下,不如让安定伯搜套?臣有一办法,或许能提高辎重的速度。” 大臣们四处张望,找不到说话的人。 这才意识到,说话的,是都察院那个慎重的家伙。 “说说看。”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动。 “举贤不避亲,安定伯虽然是臣的爹,但臣一心为了大明,绝无半点私心。”严成锦正色道。 弘治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你敢放下免死金牌再说吗? 李东阳等人回头看向严成锦。 若说这家伙没有一点私心,他们当然是 不相信的。 分明是想把安定伯折腾死啊。 千里迢迢到宣府任命,连参将的面还没混熟呢,就要调到延绥攻打鞑靼。 严成锦有点心虚,微微底下头,避开李东阳等人直勾勾的目光。 老爹那样的军事菜鸡,打仗经验自然不如保国公。 但有一句话说得好,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上天。 制造一个风口,老爹飞不起来的话,这辈子也只能是个总兵了。 鞑靼人侵入大明,虽说不利。 反过来看,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明中期以后,能当上国公的人,几乎没有。 全是受了祖上的恩荫,世袭得来。 “请户部拨给臣,两万石小麦,一千石红糖,一百石香油。” 严成锦要做压缩饼干了。 辎重要分别装各种粮食,锅碗瓢盆。 有了压缩饼干,这些通通丢掉,十车辎重能变成一车。 连伙夫也不必配了。 压缩饼干能长期运输保存,尤其是在西北的干旱环境。 骑兵不必带伙夫,不必等步军,跑到哪里,在哪里就能歇息用餐。 灵活和机动性大大提高。 韩不乐意,隐忍着怒意:“保国公出征时,已带走了三万石粮,你怎么又要?!” 听到万石这个单位,他就害怕得做噩梦。 动辄万石粮食出去,打赢了还好,能牵回一些牛羊做补偿,打输了,就是赔本的买卖。 “保国公的钱粮远在延绥,臣要做一物,此物能减少辎重几倍以上,还请陛下恩准。” 压缩饼干的做法,应该和饼干的做法差不多吧? 大明有各种各样做糕点的模具。 但这些模具的压合力太低了。 这个时候的小麦比较金贵,但过段时间,玉米推广收成后,会大大冲击粮价,让小麦的价格降下来。 粮食多了,小麦自然便宜。 “能让辎重减少几倍?”韩想骂这小子吹牛,在堂上又不好爆粗口。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要多长时日?” “五日。”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坐马车去了良乡。 户部调拨粮食要一些时间,良乡也有小麦粉和红糖,完全可以先做。 将小麦磨成粉,放入一点糖。 糖是金贵的佐料,不能放太多,但也不能一点不放。 压缩饼干是给士卒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完全不用按照后世的配方。 倒是做压缩饼干的压合磨具,难以解决。 严成锦想了想,画了一张草图。 用半吨重的铁块做压合。 底座是凹槽,有一百个,小麦粉填充进去,半吨重的吊铁放下来,凸尖压到凹槽里,正好严丝合缝。 一块压缩饼干就出来了。 这图画好,交给船厂的工程师。 “让铁匠照着这草图做出来。”严成锦对宋景道。 宋景看了看草图,反复拉一块半吨重的生铁,至少要二十多个匠人。 “大人,做这套大磨具,船厂的活恐怕要先放一放。” “这是用于延绥的军粮,让匠人日夜轮换。” 第262章 辎重神器 弘治皇帝好奇,严成锦用二万粮食折腾什么,问一旁的牟斌:“锦衣卫最近可有严成锦的动向?” “严大人似乎在做一种吃食。” 牟斌也不知那东西叫什么。 听属下禀报,要先将小麦磨成粉,倒上香油和红糖,搅拌煮熟后烤干,再进行压合。 但这些,他没有告诉弘治皇帝。 知道严成锦暴殄天物,非骂得他狗血喷头不可。 “似乎做好了,臣听属下说,那东西在良乡成了商品。” 商人走商的时候,一日要走好几十里地,有时到了荒山野岭,有压缩饼干就极为方便。 弘治皇帝微微摇头:“严卿家做好了为何不告诉朕?” “严大人还想再观察几日。”牟斌面色古怪。 户部还没有运粮时,严成锦就开始做第一批了,做好的第一批压缩饼干,放置在良乡的府库。 这些压缩饼干,没一个都用油纸包着。 屯放在库房中,能放置很长的一段时间。 “此物品尝起来味道如何?”弘治皇帝好奇。 “臣还没尝过。” “卖多少银子一份?” “臣不知道,据说是试卖,刚上摊位就没了。” 牟斌没打探这些消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朕给他两万石小麦,这个家伙竟用来卖银子? “那东西能让辎重减轻好几倍?” “臣不知道,不过,进去的小麦粉多,出来的东西似乎少了。”牟斌清楚的记得,属下说搬了三袋小麦粉进去,最后变成了一袋。 弘治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命严成锦和内阁六部进宫。 严成锦还在府中,听闻陛下召见,火速就来了。 韩双手抱在肚子上,兴师问罪地看着严成锦,要了两万石军粮,你做出什么了。 秦紘低头思索着什么。 李东阳心知,必定是为了减少辎重的事。 刘健也不说话,静等弘治皇帝开口。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朕听说,你做出来了?” 严成锦知道,陛下召他进宫,是为了压缩饼干。 “做出来了,只是两万小麦有点多,臣还没做完,陛下想看,不妨到午门看看。” “摆驾!” 牟斌连忙让禁卫安排仪仗,弘治皇帝前往午门,李东阳等人跟随到此处。 午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几口大箱子。 “还请陛下让这辆马车进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牟斌命锦衣卫将马车搜查一遍,才将马车牵进来。 “陛下,这一车压缩饼干,足够供百人一日吃食。” 还绰绰有余,即便在军营中,士卒能分到的吃食非常少。 堪堪能维持罢了。 王越虽然贪污,但他行军打仗却不同,大战前夕,必定大鱼大肉,让士卒吃一顿好的。 仅仅维持生命体征,一根压缩饼干加上一罐水,足以撑十天。 一人分到一根压缩饼干。 算大餐了。 弘治皇帝凑上前一看,箱子里整整齐齐,一根根犹如金子般摆列,只是包裹着油纸。 萧敬拿下一根,拆开油纸,一口咬下差点没把牙崩掉 “这这能吃?” 他niaing 的,比石头还硬。 石头还能咬下点细末俩,萧敬觉得,手中拿的不是石头,是铁块 “给臣试试,臣牙口好。”韩急道。 萧敬把压缩饼干递给他。 韩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口咬下,嘎嘣一声,“臣就说,一定能咬下来。” 只见一颗白牙钉在压缩饼干上。 “韩大人,你的门牙掉了。” 严成锦用袖子裹着手,好心帮他把牙拔下来。 韩差点没昏厥过去。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脸都绿了。 “严卿家,这真的能吃?” 难道是少了什么步骤? 压缩饼干出来时,已经让良乡的流民试过,流民都说好吃,里头有糖,淡淡的甜味,让流民爱不释手。 “臣让许多人试过,能吃,只是要先含住一会儿,再把它咬下来,不能太用力。”严成锦道。 “给朕。” “陛下,还没确认无毒呢。” “不怕,你们都尝过了,怕什么。” 弘治皇帝从韩手里接过压缩饼干,放在嘴里,含一会儿,咬下一小口。 浓郁的麦香味,还有淡淡的甜味,一口咬下极干。 说不上好吃。 弘治皇帝又咬了一口大的,捂着喉咙,差点没噎死。 “水给朕水!” 这里是午门的广场,离宫殿少说也有几百米,牟斌飞快跑去取水。 萧敬急得跺脚:“你给陛下吃的什么!” 李东阳等人面露焦急之色,全都慌了。 “严成锦,你做出来的这是什么?赔本官的牙!”韩缺了一根大门牙。 形象直接从老帅哥掉到老流氓行列。 严成锦这才发现,重要的不只是发型,还有门牙。 “给!”他伸出握着的手掌。 韩疑惑:“这是什么?” “韩大人的门牙。”严成锦吐槽道:“韩大人说牙口好,下官还以为是真好。” “”韩羞愧地无地自容。 萧敬扶着弘治皇帝,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片刻之后,牟斌取水回来,弘治皇帝灌了几口,才缓过来。 刘健刚要斥责严成锦,用做出来的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饱了?” 弘治皇帝诧异地看着手中的压缩饼干。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不明所以。 “陛下你方才说什么?” “朕说饱了,这这怎么才吃两口就饱了?” 弘治皇帝不仅饱,还觉得有点撑。 严成锦忽然浮现出,“饿货,来根士力架吧”的既视感。 估计压得太实了,遇水之后化开,弘治皇帝的饭量比较小,吃了两口就饱了。 “臣来试试。”李东阳接过压缩饼干,含了一会儿后,咬下一口,咀嚼半天,喝了一口下去。 顿时双眼放光,才吃了一口,就隐隐有种腹胀之感。 “这压缩饼干果然奇怪,吃了一口就同吃了一碗米饭似的,于乔你要不要试试?” 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李东阳在内阁总是很照顾谢迁。 谢迁将最后一截压缩饼干放入口中,仔细咀嚼,喝了一口水,果然同李东阳所言。 饱了 除了韩和严成锦,其余人皆相继试过。 弘治皇帝对这一车压缩饼干,重视起来。 回到奉天殿。 严成锦道:“陛下,还需三日,就能将剩下的压缩饼干做完,不如现在就将安定伯调去延绥,为搜套总兵?” 言外之意,人先过去,外卖随后就到。 弘治皇帝看向内阁和六部,问:“朕觉得安定伯不错,保国公无搜套经验,就让他回来吧,诸公以为呢?” 第263章 严氏家书 “严大人有这等好东西,不早早拿出来,辎重去了延绥你才说。”秦紘觉得这小子在藏拙。 保国公朱晖去征战西北前,户部就在调拨军粮。 这小子一声不吭,明显想留给他老爹立功。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脸上冷峻的笑容愈发浓郁:“严卿家,可有私心啊?” 私心,当然是有的。 不过前方传回疏奏,说辎重过多,严成锦才想到压缩饼干。 大明行军打仗,吃的干粮是穿孔烧饼。 把圆饼放在炭火上炙烤,酥脆咸香,中戳小孔,以绳穿之,挂在士兵的腰间。 每个士兵可有挂一摞,足够吃上十几日。 这些饼,堪堪充饥罢了。 相比之下,加了少许红糖、盐和香油的压缩饼干,要好吃太多,有力气才有战斗力。 且就算穿孔烧饼,也要陆续烤制,补充军需。 压缩饼干打完仗也不会坏,屯放的时间更长久。 严成锦正色道:“臣早就在想减轻辎重的法子,想出来的时候,保国公已经在延绥了,不赖臣。” “安定伯调去河套,谁来看守宣府?”刘健担忧这个。 “臣觉得王轼可以守住宣府。” 严成锦心中翻开明中期名将的卡牌,将王轼的抽出来。 王轼不是王越。 此人有一个很让人羡慕的才能,就是“纸上谈兵”。 只是他还没被发现,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个人才。 弘治皇帝和百官整日说无将可用,其实是缺少一双伯乐的眼睛,这些人都被埋没了。 “朕怎么记得,王轼是个官?” 弘治皇帝微皱眉头,望向严成锦。 萧敬道:“陛下没错,您封他当过南京右副都御史。” “将王轼派去宣府,定能守住。”严成锦断然道:“达延汗和火筛都在河套,该担心的是河套才对。” 火筛是一个鞑靼的首领。 如果没有小王子在,他就是草原铜锣湾扛把子。 可惜上演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剧情,小王子太强大,只能安心当舔狗。 大哥干啥,我就干啥。 “安定伯若能收回河套,臣无异议。”李东阳道。 马升道:“臣也无异议。” 相比秦紘,弘治皇帝还是比较相信马升的眼光,毕竟老兵部了。 “传朕的旨意,安定伯出发前往河套,代替保国公掌将印,剿灭套虏。” “陛下,剿虏怎么能没有督军,史琳是继续留在军中,还是召回京城?”刘健问。 史琳走之前,便打听过方学查案的事,严成锦不想他留在老爹身边,有很大概率,是个猪队友。 “陛下,臣觉得延绥巡抚陈寿,可以担此重任。” 接连举荐两人,秦紘看了过去,陛下,臣这兵部尚书是假的吧?兵部能执掌天下兵马,也是假的吧? “陛下可否容臣说一句?” “秦卿家说吧。” 秦紘道:“安定伯带兵抗虏,臣并无意见,但史琳乃是都察院的御史,为何又要替换?” 阵前换将,是兵家大忌。 史琳在军中任提督一职,重要性与保国公相差无几。 将两人都裁换掉,难免军心涣散。 严成锦道:“史大人离京前,问臣方学前往延绥一事,稳妥一些,臣觉得还是换掉吧。” 这小子竟说史琳是内贼? 弘治皇帝也觉得有理,派方学去延绥查案,史琳无缘无故问这个干什么。 秦紘知道方学去延绥干什么。 这是敏感话题,便不多问了。 “陈寿是延绥的巡抚,在军旅世家长大,他是懂兵政的,派他当提督,倒也可以。”李东阳清楚陈寿的出身。 “那命陈寿为提督吧。” “谢陛下!” 严成锦出了宫,命人加紧把压缩饼干做出来,盐和糖多放了几斤。 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给马儿吃最好的草。 王越画了一份河套的舆图,并且以他对达延汗的了解,标出了鞑靼人可能行军的路线。 老爹这次,堪称遇到了官途上的最大挑战。 达延汗和火筛都在河套,两人是鞑靼人中最强的将领。 在河套搜寻鞑靼人,没有城墙作为屏障,遇到了就是火拼。 “老夫不方便去河套,不然定去帮苍劲兄一把。” 王越抚须长叹一声。 “有此舆图足以。” 被王守仁训练大半年之久的京军,战力有了提高。 严成锦拿着舆图去请教朱厚照。 没错就是请教。 九边中,宣府离京城最近,几乎是在京城的正上方,鞑靼人破了宣府,一路南下就是京城。 严恪松很快收到朝廷的旨意。 让他执掌三军将印,去河套打鞑靼人。 “陛下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宣旨的太监又掏出一封信。 “这是严大人托咱交给您的。” 严恪松打开信,一看字迹就是成锦写来的,只有寥寥几行字: 爹在边陲又胖了吧?宣府太安逸了,所谓温饱思人欲,下一步该想女人了吧? 儿请乞陛下给爹谋了一份差事,入河套抗击鞑虏。” 他niang的,果然是成锦折腾老夫 严恪松本想安安静静的写书,奈何有个驱动他拼搏上进的儿子。 他继续看下去。 “儿问爹一个问题,到了河套应该如何布兵?” 严恪松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半天,保国公的军事经验不在他之下。 连保国公都找不到办法,他能怎么办? 继续看信,果然有答案,只是有点气人。 “就知道爹猜不出来,儿称之为九宫格战术,爹请看舆图。” 严恪松掏了掏信封,果然找到一份用油纸画的舆图,只有信纸大小。 这舆图是河套的地形。 不同的是,舆图上画有九宫格。 就像棋盘上的横线和竖线,布满了整个舆图。 “鞑靼人在河套中迁徙,行踪不定,若在格点上布置哨兵,很快就能掌控他们的踪迹。” 鞑靼人一直在动,若你也一直在动,反而会找不到。 将兵力分成小股,像一张网,分布在河套中,迟早会发现鞑靼人。 再采用十六字诀。 敌进我退 小股牵制住鞑靼大军,等援军到来,就能一网打尽。 “传本官的命令,出发前往河套。” 严恪松明悟了。 这九宫格战术,明显就是为了牵制鞑靼人移动。 把宁夏边军调出来,未尝不能跟鞑靼人一战。 “陛下,这就是严成锦给安定伯的信,奴婢让人拓印了一份。”萧敬将信递上。 弘治皇帝打开一看,九宫格战术? “召严成锦来。” 片刻之后,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躬身行礼:“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这九宫格战术,是你想出来的?” 你无耻 竟偷看咱们父子的书信。 严成锦暗暗记下了送信太监的名字,非洲还没有人去呢。 “不是臣想出来的,是太子殿下想出来的。” 第264章 天生将才也 弘治皇帝露出惊愕之色,这战术以静制动,非常年累月在边陲打仗的将领,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朕不信,太子成日厮混,怎会想出这样有谋略的兵策?” 难怪朱厚照总喊你狗皇帝。 是我,我也喊 朱厚照实在委屈,明明很有才华,却总被他爹当成傻子。 严成锦一本慎重的脸色:“这就是太子想出来的,东宫的冯伴伴磨的墨,殿下亲自画的九宫格,陛下可问东宫禁卫。” 这么说就不会有假了。 严成锦言之凿凿说出来,多半不用查就是真的。 此子异常慎重,不是确定的事,也说不出口。 “宣太子来见朕。” 不一会儿, 朱厚照兴高采烈走进大殿,笑嘻嘻地问:“父皇找儿臣?” “这九宫格是你画的?” 萧敬托着托盘,把舆图呈下来,朱厚照看了一眼,目光闪躲,看向一旁的严成锦。 “臣招了。” “老高本宫视你为兄弟,你却拿本宫当表弟,啐,你这狗东西,不是人!”朱厚照站起来要揍严成锦。 弘治皇帝板着脸,怒斥道:“朝堂之上,你是太子,怎可与人称兄道弟,想让朕遣你去礼部学君臣之礼?!” “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朱厚照的口头禅,如蚊子飞过般,嗡嗡响起。 他拿起托盘里的舆图。 “是儿臣画的。” 弘治皇帝原本还指望,这九宫战术和十六字诀,能给朝廷带来捷报。 听是朱厚照画的,就像一桶冷水浇到头上,失望了几分。 “父皇无事,儿臣回东宫了?” 朱厚照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仿佛又要拿鞭子抽人了,这次干预河套军事,说不定会喊母后一起来揍他。 “回东宫读书吧。” 实在提不起揍人的兴致,派安定伯上任,不知他能否统御三军,弘治皇帝有诸多忧虑。 朱厚照走后,他又问:“方学传回消息了吗?” 方学先保国公一步到延绥,如今保国公与鞑靼人打了一仗,还传回了急报。 他却一点动静没有。 “臣猜,方学应该快了。” 八百里加急,阻者死,逆者亡。 要传八百里的急奏,需要在书上盖行公印,才能让驿站加急送到。 方学显然没有这样的权力。 不过就算再慢,也快送第一手消息到京城了。 严成锦倒是好奇,九边在他的布置下,已牢固无比,到底是哪一种可能,让鞑靼人突破了防御。 “得了消息,朕再召你。” 弘治皇帝准备去坤宁宫,陪张皇后说说话,近来朝事,让他心力交瘁。 要让张皇后按捏一番,才会满血复活。 严成锦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中,陛下要查延绥的事,已经人尽皆知。 方学消失了一个月,自然会有言官问起。 回到府上,却看见了李东阳。 李东阳端坐在正堂,见了严成锦进来,隐隐有些怒意:“兆先每日举着一块铁器,老夫都举不起来。 你会害了他!” 撸铁了? 还挺快的,原本给李兆先的康复计划中,撸铁是第二项,当你觉得你行的时候,就去撸铁。 李兆先开始撸铁,应该是觉得自己又行了。 “大人没发现,李兄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关心则乱,李东阳虽然善于谋略,但到儿子身上,智力就被狗吃了。 主要还是担忧,那怪病发作,把唯一的儿子害死。 这个严成锦倒是能理解。 “你这么一说,老夫发现似乎,真有点变化。” 李东阳回想起来,儿子一顿饭能吃两碗,从院子东头跑到西头,也不觉得累。 “离秋闱还有三个月,李兄应当是着急了,还望大人转告李兄。 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强撸灰飞烟灭。” 李东阳似乎在儿子的康复计划上,看见过“撸铁”二字,诧异地问:“何谓撸铁?” “就是李兄现在所做之事。” 严成锦想建议李东阳强身健体,不过他公事繁忙,几乎天天零零七。 今天不是李兆先的事,也不会特意到严府来。 “严大人,陛下让你进宫一趟,方大人的书信回来了。” 锦衣卫进来通报。 延绥的事情有消息了? 严成锦转身返回宫中,李东阳一听也跟着进宫。 两人一同来到奉天殿。 见了李东阳前来,弘治皇帝并未多说什么,看他的脸色,严成锦猜测,调查结果应当不理想。 “等内阁和六部来了,朕再说吧。” 不一会儿,内阁和六部的部堂全来了。 陛下除了战事,极少会召集内阁和六部。 为了延绥的事,召集六部,看来查出的动静不小。 “陛下,可是查出了内贼?” 马升有些忐忑。 延绥的将士是由兵部所管辖,秦紘刚上任不久,出了事情,就是他这老兵部的锅。 “没有内贼,朕却更觉得可恨。” 弘治皇帝压低声音。 延绥的士卒溃逃严重,此前一直将目光放在宁夏上,而忽视了整饬延绥。 延绥的边陲有十二处驻地,红盐池就是其中一处。 气候恶劣,屯田无法种出粮食,饥饿肆虐,士卒跑了百户和千户都不敢报。 鞑靼人一攻来,就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再从后方攻下延绥主城,得到了三门红夷大将军。 “臣失察!” 秦紘微微躬身,悲恸道。 严成锦隐隐动了将秦紘放到延绥,将功补过的念头。 但如今朝中,能代替他坐上兵部尚书之位的人,有很多。 除了王守仁,没有一个可堪大任。 将秦紘贬至边陲,这官位也落不到王守仁头上。 “陛下,当务之急,是整饬延绥军营,招募边军,将失职的千户和百户斩首示众。”马升道。 离朝廷越远,越不能宽容惩处。 要想巩固边军制度,军方必须严明,到令行禁止的地步。 “下令惩处吧。” 弘治皇帝一声令下,命人兵部自行办理,户部拨银招募新军,在这节骨眼上,韩也没什么好说的。 砰 忽然一声巨响,原本清净的宫中一片震动。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这是炸了王恭厂还是地崩了? 萧敬伸出手护在弘治皇帝身前。 李东阳刚才被吓了一跳,惊然回过神,望向殿外。 刘健和马升等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严成锦十分淡定,一听就知道,是爆米花开炉了。 朱厚照这厮,定然是从良乡买了一台手摇爆米花机回宫。 “陛下,方才那声音像是从东宫传来的。” 萧敬会武艺,五感比一般人敏锐些,一旁的牟斌同样点头,他也听见是从东宫传来的。 “快把掉到地上的都捡起来。”朱厚照手舞足蹈,“这玩意儿真神奇,威力堪比信炮。” 信炮发出的声音,恐怕也就这种程度。 一朵朵雪白的爆米花,散落了一地,朱厚照放了糖进去炸,弄出来的爆米花极好吃。 “玉米真是个好东西啊!” 冯太监嘴馋又不敢偷朱厚照的吃,这是殿下用私房钱买来的,看得比小命还金贵。 “玉米可以爆,为何米不可以?你们几个,去给本宫找点米来。” 朱厚照一边吃一边吩咐。 第265章 威力不俗 弘治皇帝担忧东宫出事,忙是赶了过去,到了却瞧见朱厚照手摇着一物转动,在火上翻烤。 “父皇来得正好,要开了。” 朱厚照准备撬塞子,严成锦对弘治皇帝道:“陛下,请捂住耳朵,退出几到大殿外。” “既然如此危险,怎能让太子胡来,来人,把太子押过来!”弘治皇帝叱声厉喝。 朱厚照不管不顾,急道:“再不开就焦了,快让开!” 嘭! 一声巨响,盖子弹飞出几米之外。 吓得刘健跳起来,马升等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弘治皇帝有萧敬帮忙捂住耳朵,情况才好一些。 严成锦躲在殿门外,等巨响过后,才跑回殿中来。 “此物叫手摇爆米花机,是研究物理时,谢丕做出来的,不知怎么被殿下买回了宫中。” 地上散落着一地米花,朱厚照忙是叫禁卫捡起来,有些心虚的看向弘治皇帝。 严成锦曾经说过,理科是可以改变天下的学问。 马升和刘健等人不以为意。 可见了手摇爆米花机,又觉得好奇,这声响同信炮一样,威力不俗。 谢迁微微低下头,儿子在良乡就是折腾这些玩意儿,同太子胡闹有何区别? “太危险了,怎能让它流传坊间。” 李东阳等人后怕地点点头,显然刚才被吓得不轻。 弘治皇帝责备的眼光直勾勾盯着朱厚照。 “陛下,只是声音大点罢了,伤不了人,若想推广玉米,此物是不错的选择。”严成锦注视着朱厚照,心底轻叹。 不出意外的话,这货又要挨揍了。 手摇爆米花机虽然是个小发明,却极大的鼓励了良乡工程师的热情。 他们不断用知识变成一个个小物件。 改良着大明的各行各业。 这是一种复兴,就像西方的艺复兴一样。 按现在的时间算,此时,西方的艺复兴已经接近顶峰,再过不久,很快就会出现各种科学萌芽。 若大明扼杀这股刚兴起的势头,恐怕,要落后一个工业革命。 就如同史书中一样。 闭关锁国的落后,正是从这里开始,当西方爆发艺复兴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工业革命。 西方诸国纷纷崛起。 慎重一手,大明不能比西方慢。 “这与玉米的推广有何关系?” 弘治皇帝关心玉米的推广,严成锦留给他的小半袋玉米粉,早就吃完了。 太后天天念叨着,何时有黄金粥吃。 他体恤太后,可玉米都用作种子,种下地了。 “陛下,不妨尝尝那爆米花。” 严成锦望向东宫的两个小太监,端着大碗,捧在手中,爆米花的焦糖味香气,飘满了庭院。 朱厚照还想私藏,往前站了站。 “端过来!”弘治皇帝故作厉色。 “父皇一人尝就好,本宫买玉米花了二两银子,要给太皇太后和母后送去。” 朱厚照数了一下,内阁和六部,加上老高,足足有十个人。 一人伸一次手,再来两碗也不够。 萧敬拿起一粒,准备试毒。 朱厚照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让本宫来。” “”萧敬。 真是一粒也不浪费啊。 朱厚照若无旁人地吃起来,爆米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塌,最后剩下小半碗。 弘治皇帝伸手夹起一块,轻轻咀嚼,咬下去脆脆的,甜味在嘴中炸开,忍不住又伸手。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望着,有点馋了,却不好意思开口。 “诸公尝尝。”弘治皇帝对朱厚照道:“剩下的一碗,给太皇太后和皇后送去吧。” 朱厚照自然不情愿,却不敢违抗弘治皇帝的旨意。 命两个小太监给两宫送去。 爆米花的香气四溢,刘健等人早就想尝尝了。 “臣试试。” “臣也试试。” 内阁和六部的反应和弘治皇帝一样,细细品味,吃了还想吃。 严成锦道:“饴糖贵,若货郎走街串巷卖爆米花,赚到银子,玉米便如同蚕丝和棉花一样,人人争相种植。” 玉米的食用方式多了,就会渐渐从小众的粮食,变成主粮。 等它变成主梁后,紧接着就是开垦荒地。 扩大大明的耕地版图。 “朕记得,谢丕当初要去良乡学理科,谢卿家还不许,现在看来,倒未必是一件坏事。”弘治皇帝含笑道。 也不知道是夸还骂,谢迁脸都绿了。 学理科算什么好事? 眼看就要秋闱了,他觉得有必要去良乡一趟,把谢丕喊回来,开一下小灶。 “延绥的军田无人耕种,正好将玉米推广到延绥。”刘健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他想起严成锦说过,这玉米种在旱地就能活,头一次推广时,只推广了两京十三道。 却忘记了九边。 九边重镇,良田稀少,却有大把的荒地,若将玉米推广到九边,岂不是能将边陲的军田利用起来。 “陛下想的,恐怕还太早了些。”严成锦道:“九边固然可以种玉米,但一爆发战乱,这些地就会成为荒地,要想种植玉米,还得九边安稳才行。” 西北的大片土地,不适合种水稻,却适合种玉米。 要想九边安稳不容易。 苍蝇不舔没有裂开的蛋。 一旦西北种满玉米,就会把鞑靼人招来。 九边太辽阔了,鞑靼人寻找到薄弱的防御点,很快就能攻进来。 “严卿家说得不错,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安定伯收复河套。” 弘治皇帝怅然长叹一声。 “陛下放心,有本宫的九宫战术,严师傅一定能找到鞑靼人。” 朱厚照说这句话,就像他整天承诺“儿臣下次再也不会了”一样,毫无说服力。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听了不仅不信,甚至有点生厌的感觉。 “臣相信殿下。” 反正相信朱厚照又不用掉脑袋,严成锦干脆应了一句。 朱厚照兴高采烈。 西北延绥,风沙满天。 严恪松从宣府奔袭到延绥,凭借陛下的御旨,路过宁夏时,在边军中调了一万大军。 前往与保国公汇合,执掌大将军印。 河套的军营大帐中。 “河套风沙不止,鞑靼人踪迹难寻,陛下竟派个翰林来接替本将的将印?”朱晖面色冷峻。 阵前换帅,这是大忌,对他来说更是大辱。 “严恪松原本是翰林,在翰苑呆了十余年,只是跟着王越打了胜仗,才得了军功。 不知道为何,贺兰山一战,王越把军功都让给了他,说起来,此人运气真好,一路升迁。” 提督史琳心底长叹一口气。 “他儿子严成锦,也得陛下的信任,此次换将,恐怕与严成锦有关。” 朝中情况他们不知道,但也能猜出几分。 监军苗逵盯着保国公,阴恻恻地道:“保国公还想抗旨不交将印不成?” 何为监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就是监督朝廷的旨意,能够及时执行。 是弘治皇帝的耳目。 第266章 刮目相看 朱晖当然不想交出将印。 他是公门之后,祖上几代英烈,立下赫赫战功,才造就今日的爵位。 老子英雄儿好汉。 灰溜溜地回去,比战死沙场还憋屈,他死了,陛下可以将爵位封给他儿子。 将来他的孙子,也能继承爵位,受世人敬仰,受朝廷供奉。 若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在国公的行列中,地位就要低了一等。 英国公、黔国公一脉岂不是要笑死他。 “既是无才之人,本公爷又何须忍让?” 朱晖鼻息嗤地一声,表示对陛下的旨意不满。 “你,你还真想抗旨?”苗逵指着朱晖,咱在宫里有人,倒是不怕朱晖。 苗逵是司礼监的大垱。 背后是萧敬,朱晖敢抗旨,他很快就能将消息传回司礼监,倒时候,萧敬自然会收拾朱晖。 司礼监可以代替陛下批红,这是极大的权利。 伺候陛下二十年。 萧敬虽是宦官,但比起朱晖来,在弘治皇帝心中的地位丝毫不差。 朱晖抗旨在先,苗逵一点不怕。 这种半阴不阳的东西,朱晖并不放在眼里。 “国公,严总兵来找您要将印,就在帐外。”亲兵走进来禀报。 严恪松站在朱晖的大营外,要执掌京军,就要先拿到将印。 三边调不出来多少兵马,以防达延汗攻城。 京军有五万人,还有两万骑兵,加上从宁夏边军调出来的一万,够布置九宫格战术了。 “老爷,保国公或许不会轻易把将印交出来,可要杀进去?”林冲道。 严恪松嘴角狠狠一抽,鞑靼人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强,就能取而代之。 大明是礼仪之邦,却不能这么干。 杀了国公,他会立即被押回朝中关押下狱,等候审理。 纵然保国公抗旨,能处罚他的,只有陛下。 “等等,保国公是识大体的人。” 严恪松隐隐担忧,若保国公不交将印,要不要进去抢,毕竟等消息传回京城,半月时间都过去了。 正当他心气浮动的时候。 一个亲军撩开帐慢,微微躬身道:“严总兵,国公有请!” 严恪松大步走进大帐中,朝朱晖微微躬身,掏出怀中的圣旨:“保国公,下官奉陛下旨意,前来执掌将印。” 朱晖扫过那道一品玉轴圣旨。 “本国公不交,严总兵要如何?” 严恪松惊愕地抬头,看来此事对保国公的刺激太大,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阵前被逼交出将印,的确抬不起头来。 要是换做是他,也难以接受。 林松握紧手中的银枪,脑袋里浮现出一套行云流水的杀人动作。 “你你想造反!咱这就上奏陛下。” 苗逵指着朱晖,劝了半天,不就是让个将印吗?咱命根子都没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本官有办法能找出鞑靼人,还请国公尽快交出将印,不要再拖了。” 严恪松心里骂骂咧咧,这保国公,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吾等在河套里寻了大半月,只发现了一次鞑靼人的踪迹,本公爷倒想看看,你要如何追踪!” 河套的风沙大,风一吹过,痕迹就没了,极难寻找。 “此乃机密,恕下官不能透露。” 朱晖冷冷一笑,“那就甭想拿到将印!” “他niang的!给老子拿下!别弄死了。”严恪松气咻咻地下令,再拖下去,鞑靼人都要打到宁夏了。 林松手中的长枪一闪,刺死了一个亲兵。 冲上去要擒朱晖,朱晖拔剑,武艺十分了得,竟能和林松战得不相上下。 此时,一道人影又冲了上去。 严恪松发现,此人是他身边的陈寿,此人话不多,却极为骁勇。 史琳等人惊得抱头鼠窜。 苗逵大呼反了反了,不仅对国公动武,还杀了国公的亲军,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严大人,你要是赢了鞑靼人还好说,要是输了,可知道后果?你如何向朝廷交代,一个大老爷们,怎如此冲动!” 严恪松知道,要是赢了达延汗,陛下或许会既往不咎。 若是输了 “唉,害了我儿成锦。” 大营中,还有京军的参将和千户。 但他们犹豫了片刻,便出手相助。 严成锦是京营的监军,自从京营整顿后,发的军饷多了,还不用屯田,打心底,他们是支持严恪松的。 更何况他还有圣旨,帮保国公才是造反。 陈寿出身军旅世家,极为勇猛,有了他加入,很快擒获朱晖,缴了兵械。 严恪松把将印抢过来,命林松和陈寿二人,把朱晖先关起来。 苗逵劝道:“扣押国公可是大罪,陛下旨意,让国公马上回京,严大人快将国公放了吧?” “国公不交将印,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回京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严恪松知道,纵然有圣旨,这条罪也免不了。 但战机不可失, 鞑靼人多在河套一日,就会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数良田变成荒地。 久在宁夏边陲,他早就不是初来乍到的翰林了。 “不管如何,此乃大事,咱要向朝廷禀报!” 苗逵急道。 “公公请便。” 严恪松不管他,回到营中,命京军的参将和千户来商议。 摊开那张九宫格舆图,指着上头交错的小点,道:“你们带着骑兵,一千人一支小队,分成三十股,驻守在这些点上。 遇到套虏,就派人通知本官!不要直接与其交锋。 他们若是追赶,你们就跑。” 你说发现鞑虏的办法,就是这? 陈寿和京军的参将及百户们,皆面色古怪。 他们可是把保国公给绑了 “大人不将兵力集中起来,如何与鞑靼人抗衡?” “人影都找不到,抗衡个屁!” 严恪松骂道。 事已至此,陈寿和京军的参将只好相信他,分别带着一千骑兵,前往河套各地的驻点。 出发之前,严恪松给每支队伍分配了压缩饼干。 这玩意儿他吃过,贼管饱。 “这是单筒望眼镜,同天望眼镜一样。” 京营的参将和千户,是从京城来的,良乡出品的东西,他们自然见过。 只是陈寿和宁夏边军的千户,觉得新鲜。 一支支队伍分别出发,前往各自驻点。 严恪松在大营中等候消息,一旦有消息来,就率军出击。 “若此战无果,你就回京城,省得遭我连累。” 房管事愁眉苦脸,这叫什么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严恪松一句没听进去。 三日过去,严恪松一直等着驻军传回消息,但没有一点音讯。 朱晖被软禁在大帐中,由林松亲自看守。 严恪松偶尔来看看他,“软禁国公实属无奈,还请国公勿怪。” “你私自扣押我,好大的胆子。” 七日过去,还是没有消息,严恪松有点慌了,要不将国公放了?趁现在还没闹僵,没准朱晖还能原谅他。 等到第十日的时候,依旧没有消息。 严恪松下令,把朱晖放了,不管朱晖是回京,还是留在营中,都不干涉。 “本国公要回京!”朱晖骑上大马,准备回京城向弘治皇帝告状。 此时,一道疾快的身影,奔袭而来,掠起滚滚烟尘,那骑兵下马后,忙道:“总兵,在波罗堡发现套虏大军!” 严恪松目瞪口呆,随后,便是一阵狂喜:“快,召集三军!前往菠萝堡!” 朱晖目光一动,他才搜过菠罗堡不久,又藏到菠萝堡了? 想了想,便决定留在营中,看看再说。 万一严恪松打赢了,他这么回去,反倒不好办。 第267章 高明之处 严恪松率领三军前往波罗堡。 波罗堡是九边的重镇,在榆林镇,鞑靼人出入西北腹地常选的关口之一。 以目前的行军速度,明日黄昏便可行至波罗堡。 “保国公犯下杀头大罪,陛下召你回京,你又二度抗旨,谁也保不了你的脑袋。”苗逵既是提醒又是警告。 提督史琳已经受召回京了。 陈寿接替史琳的位置,成了京军的提督,苗逵仍然是这次出征的监军。 朱晖跟在一旁,浑不在意:“本国公拒交将印的时候,就没想活着,尔等想替陛下行罚,砍下本国公的脑袋就是。” 苗逵顿时语塞,他已派人回京禀报,陛下的御旨还没来,谁敢拿保国公怎么样? 前朝时,万贵妃的弟弟万喜,暴虐敛财,草菅人命。 陛下当太子时,一清二楚,且与万贵妃宿怨极深。 对于万喜这样的人,陛下登基后。 不仅没杀,也没让他下狱,只是没收了钱财,让他当百姓去。 前内阁大学士万安,纸糊三阁老之一,秽迹昭彰,陛下也没砍他的脑袋,让他致仕,安享晚年。 陛下原谅太多的人。 是个宽仁的人。 保国公自幼跟着父辈立下许多战功,当了国公之后,又征战数次,除了英国公能和他比肩之外,无人能出其左右。 万一,陛下不想砍保国公的脑袋,他先把保国公杀了 严恪松和苗逵想到一处去了。 他在翰苑时编修前朝的典籍无数,知道不少隐晦之事。 前朝太监汪直和梁芳等人,罪名随便拿出来一条,就够杀头,陛下一个都没杀。 听成锦说,前些年建昌伯进宫吃酒时,戴了陛下的御冠,只挨了一顿板子 陛下的性子琢磨不透,该如何处置保国公,还是由陛下决定。 朝廷的旨意没来,若陛下只想将保国公削爵为民。 又或者交由刑部审理。 他把保国公砍了,陛下问罪起来 “依下官看,厂卫还没到京城,保国公何不趁着陛下没动怒之前,先回京请罪,请求从轻处罚?” “不必多言,我自然知道后果,你还是想着如何对付鞑靼人吧 抵达波罗堡需两日,恐怕到了波罗堡,鞑靼人早就撤军了。” 两天时间,足够鞑靼人抢完一座城池,从容撤退。 鞑靼人素来喜欢以战养战。 就是只带几日的干粮,剩下全靠抢掠,或者打赢胜仗得到的战利品。 所以,鞑靼人的行军速度极快。 没有拖沓的辎重,是重要原因。 严恪松坚定的摇头:“不会,下官布置了九宫格战术,鞑靼人从波罗堡撤军,又会惊动其他驻地,向下官传来急报。” 九宫格战术就像一张网。 从这个点撤离,经过其他点时,又会被发现。 若是有心画下鞑靼人出现的地方,很快就能得到他们的行进轨迹。 从而确定他们出没的区域。 到了夜晚,严恪松命人在戈壁上扎营修整。 晚上风沙大,容易隐匿行踪偷袭, 他命人增加巡逻的次数,并派人到营地一里外潜藏,有情况就发信号,免得被鞑靼人偷袭。 在宁夏时,就吃过一次亏。 鞑靼人对风沙气候和夜晚,极为适应。 “今夜收不到急报,就说明鞑靼人,还在波罗堡。” 严恪松敢断定。 起初,朱晖暗笑他的计策,现在发现,此策的确有过人之处,可以以静制动,找到鞑靼人踪迹。 唯一的缺点,就是兵力分散了。 万一遇到鞑靼人,就会失去骑兵的优势。 但现在,严恪松已经命其余的千户率军前来,集中波罗堡。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严恪松命人即刻出发,行进三个时辰,将近黄昏的时候,抵达波罗堡。 “果然如我所言,达延汗撤军了。”朱晖道。 波罗堡一片杂乱,房屋倒塌,锅碗瓢盆被丢到街上,米缸都杂碎了一地,显然遭鞑靼人抢了粮。 “未必会撤军,鞑靼人进攻,向来喜欢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明明是这边发现鞑靼人,却总能从后边杀出来。”陈寿笃定。 你的意思是? 鞑靼人飘了,故意将我们引来? “绝无可能,若是想要与我们开战,为何本国公带兵进河套时,他们总躲着?” “国公与鞑靼人交战少,敢问国公,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严恪松发动严氏灵魂拷问。 “自然是粮草!” “不错,鞑靼人入关没带粮,如今四处掳掠,截获的粮草足以与我军一战。” 这里又是边陲,要是打输了,鞑靼人一个马遁,就能逃回草原深处。 严恪松暗自心惊。 几个月不见,达延汗这小子越来越滑头了。 “从今夜开始,主力部队开始换防,以此地为核心,每个军营不得超过五十步,等我大明的骑兵归来。” 鞑靼人的优势是骑兵。 宁夏的骑兵可以一战,但眼下都分成小股派出去了。 他的主力大部队,只有四千骑兵,其余三万均为步兵,有消息称鞑靼人的骑兵,有四万人。 到了夜里,负责守营的千户刘宁火速回来禀报。 “总兵,发现小股鞑靼骑兵在一里之外的山谷游荡,打还是不打?” 严恪松大惊,达延汗这孙子,果然没走。 “还想玩钓鱼执法,本官也钓。” 朱晖和陈寿等人一脸懵逼。 钓鱼执法是什么战术? 严恪松激动地派刘宁带着二百骑兵,到鞑靼人面前晃悠。 “达延汗的军队,必定在山谷里!” 只要将鞑靼人的军队引过来,架着三门红夷大将军等他,就能打得鞑靼损失惨重。 朱晖面色凝重,先前找不到鞑靼人,现在真要打了。 明军大胜,说不定陛下还会从宽处罚。 严恪松也是心事重重。 之前都是占据城墙,与达延汗大规模交战,现在城墙没了,就像没穿裆裤一样 有点不自信。 刘宁带着一百人,前往一里外的山谷,果然看见了一小股鞑靼人的营地。 他策着马,在鞑靼人的营地前,不停吆喝。 “千户,他们不动怎么办?”一个校尉问。 “你们,下来,裤子脱了,给他们跳个舞。”刘宁道。 校尉们个个面色通红。 鞑靼人看得有些懵逼。 只见这些明军,不仅在营地外来回叫嚣,还在家门口尬舞,尬舞就算了,还没穿裤子,点着篝火“耀舞阳威”,显示得有多阳气似的。 “看不起谁呢?” 鞑靼人的愤怒情绪全部被激起来了。 草原以舞蹈,祭长生天。 他们跳这样的舞,就是对长生天最大的侮辱。 鞑靼人群情激愤,提到跨马,杀气腾腾地赶来。 校尉们一看,再晚小鸡都让人宰了,急忙提起裤子上马。 “上钩了,快往回引,宰了他们!”刘宁道。 鞑靼的这支先锋部队,少说有三百多人,他们不是对手,等再往后跑一里,就能与大部队汇合。 一匹快马疾冲,一马当先,冲回营地给严恪松禀报:“总兵,鞑靼人来了。” “达延汗今晚会不会攻营?”苗逵忙问。 “以达延汗的性子,一定会偷袭,告诉各部,准备迎击!” 林松不在身边,少了一员可以冲锋的悍将。 不仅如此,京营的千户百户都派出去了。 严恪松将目光投向朱晖和陈寿。 第268章 这军功算谁的? “不慌,今夜守住营盘,不出营地,等各路骑兵回归,再决一死战。” 朱晖没想到,严恪松还是有点东西的。 鞑靼人在外头勾引,说明准备要开战,今夜一定会攻营。 换成一般的将领,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守城。 严恪松却派兵去反勾引,这样一来,鞑靼人就变主动为被动,提前攻击过来,一切计划都会被打乱。 “你是如何将鞑靼人勾引过来的?” “鞑靼人最尊敬的,就是长生天,就像读书人尊圣人一样,知道这个,就简单多了。” 严恪松老脸微微一红。 此时,大营外,小股鞑靼人冲过来后,遇到明军,进行激烈的交锋。 “大人,可要开炮?” “开炮?遭了,本官忘了鞑靼人抢了三门红夷大将军!” 达延汗抢了三门火炮,此时,定然不知道在哪里对着波罗堡呢! “将营地的火光,全部熄灭!三军,撤离大营!” 严恪松急忙命大军离开营地,不许点火。 红夷大将军想要发挥威力,至少要距离目标三里之外。 这样才不怕骑兵冲阵,有充足的时间填弹。 三里外的地方,根本看不清人,只能靠火光来辨别。 而军营此时,火光熠熠,在黑夜中十分显眼。 上回,严恪松在宁夏抗击达延汗时,就发现了这个红夷大将军的弱点,纵然有宋氏望远镜,在夜里也看不清楚。 除非,有火光。 “怎么了,鞑靼人攻来了?”苗逵惊慌失措。 严恪松没工夫解释,赶紧命人离开营地,鞑靼人知道大致方位,没准会朝这里开盲炮。 三军急忙撤出营地。 “你带人回去,把营地的火光,全部点亮,越亮越好。”严恪松还不忘吩咐:“点了就跑,跑越快越好。” 保国公鼻息猛然一叹,有些生气,搞什么? 苗逵也怒了:“严大人,你这是玩什么把戏,鞑靼人没打来,你把咱全都遣出来,如今又要点亮大营。” 刘宁带着一支人马回去,用火折子,将营地的火盆点亮。 片刻,营地的火光又亮起来。 犹如一团火,把黑夜烫了一个光洞。 三里外, 达延汗头一回用红夷大将军,不懂如何点火,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前方的火光,没了? “大汗,火光灭了。” 达延汗和各部领主看去,天边的变得黑暗,与周围无异。 火光怎么突然灭了? 难到明军喜欢关灯睡觉? 达延汗觉得不对,大明的城池,向来日夜灯火通明,行军野外,若不点亮火光,会有野兽偷袭。 “大汗,火光又亮起来了!” 一个鞑靼的大将道。 达延汗放眼看去,果然看见远处亮起了火光,“开炮!” 轰! 轰! 轰! 三门红夷大将军火光连连,犹如雷电闪过,照亮一片。 “快填装弹药,此时,明军定来不及撤退,再轰击一次,就进攻。” 特意与明军大营保持三里的距离。 这样一来,等火炮轰击一轮后,骑着战马,可以很快过去斩杀明军。 又是一波轰击,大明此时应该损失惨重了吧? 达延汗激动道:“乌鲁斯博罗特,率一万骑兵奇袭大明营地,其余各部,随时等我号令。” 大明营地,刘宁刚点完营地的火盆,匆忙跑出来,却听见轰地一声。 一颗巨大的铁珠,将营地砸塌,地面出现一个深坑。 紧接着,又是几颗大铁弹,从天而降。 苗逵等人一阵冷汗。 不敢想象,此时还留在营地中,会怎么样,那铁珠比脑袋还大,要是砸在脑袋上,会被砸成烂泥吧?要是睡着了砸下来还好,站着突然天上有颗铁珠掉下来,头没了,身子还在,想想就觉得特别无法描述。 这片火光成了活靶子。 铁珠子仿佛打不完,将营地砸得七零八落,火盆倒地,燃起了熊熊烈火。 幸亏,辎重撤出来了。 “快找个高地,红夷大将军开火,夜里会有火光。”严恪松对红夷大将军已经极为熟悉。 探子带着单筒望远镜,跑到不远处的土坡上,片刻之后,便回来禀报:“总兵,在东北三里的地方。” 那地方背后就是草原,达延汗果然留了后路啊。 “开火!” 严恪松下令。 神机营的士卒不同鞑靼人,他们天天跟红夷大将军在一起,当老婆一样供着,对它的每一寸铁,极为熟悉。 一听距离,校尉们就知道,炮口的角度该多高,大概装多少火药。 一套动作就像洗手吃饭一样,行云流水。 比鞑靼人快多了。 轰隆! 三炮宛如一炮,几乎同时发出。 乌鲁斯博罗特率一万骑兵冲来,听到火炮的声音,还以为是父皇开的炮,一股脑继续朝明军进发。 达延汗正在部署下一步计划,等明军溃散后,就分几路截杀。 大地突然一颤。 亲兵跑进哭嚎:“大汗,火炮!是大明的火炮!” 达延汗大惊,只见大地猛然一颤,又是轰隆几声,帐篷应声而倒。 “被找到了?是火光,快把火都灭了。”达延汗吩咐。 可明军装填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要快,火光灭了,人还没来得及全部撤离,又一拨火炮袭来。 严恪松透过单筒望远镜,看见一支鞑靼骑兵大军,正朝这边奔袭来。 “准备迎敌!” 朱晖拔出剑,他没兵权,谁都叫不动,仅剩的亲兵护在他左右。 陈寿也把剑拔出来,总兵不会冲在第一线,此战就由他领兵抗击。 带着四千骑兵,一万步兵,准备迎击鞑靼人。 火炮调整角度,瞄准鞑靼骑兵,趁着还没冲过来前,先消耗一波。 鞑靼人被砸得一脸蒙圈,黑暗中,万马奔腾,没被砸的人,压根听不见痛呼。 乌鲁斯博罗特一心看着前方的明军,压根没注意到天上飞上来的愤怒大铁球。 一眨眼,就冲进了明军的阵中,中了陈寿的圈套。 明军结阵挡下骑兵,开始厮杀。 严恪松透过单筒望远镜发现,似乎不是达延汗。 “总兵,后方有火光!” 只见身后,有几路星火在快速移动,一看就是骑兵,难道鞑靼人绕到了后方 “真是鞑靼人!” “火筛!” 严恪松手上还有两万步兵,厮杀的长夜开始,火光映红一片天,不断有人倒下。 京营的步兵虽然强悍,但在平坦的戈壁,骑兵有着天然的优势。 更何况,带兵前来的,是凶名赫赫的火筛! 很快,大明步兵被包围起来。 天边,又亮起一路火光,林冲率先赶回来,冲入敌军中。 紧接着,四面八方皆亮起火光,小股汇聚成大股,冲入敌军中,杀得鞑靼人措手不及。 宁夏骑兵极为凶悍,京营骑兵还是第一次面对鞑靼人,有些恐慌,看宁夏的兄弟杀得起劲,顿时也不怕了。 听说火筛来了,朱晖激动得难以平复,驾着马,往战场中央冲去。 果然,看见一个鞑靼首领,有七八个骑兵护卫,呈掎角之势。 “火筛!” 斩了此人,就算是死,也值了。 朱晖大喝一声冲上去,与火筛战在一起,严恪松也赶来了,他对火筛也有兴趣,林松则护在老爷左右。 火筛心里苦啊!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人,武艺高强。 最可恶的是,还有个老头,时不时躲在背后,捅他一刀。 他想退,却卡在乱军中出不来。 一个时辰后,渐渐体力不支,反应也有所下降,被那老头在暗中捅死了 朱晖也砍了火筛一刀。 “这算谁的?” “自然是我家老爷!”林松一枪破了火筛的身子,将他挑过来。 “此人是本国公的!” 朱晖一刀闪过,掉下来个脑袋,抱在怀里。 “这军功该怎么算?” 第269章 圣心难测 天亮时,明军与鞑靼人的战斗分出胜负,放眼望去,站着的明军更多。 两个鞑靼将领被斩于马下,鞑靼人丢盔弃甲逃跑。 严恪松身上的戎装,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负了一些小伤。 “追吧!” 朱晖急忙道。 此时,鞑靼人军心涣散,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军马疲惫,先休顿一日再说,波罗堡的北方就是草原,鞑靼人会跑进草原深处,追过去也无济于事。” 林松等各支路日奔几百里,赶来支援,本就没有休息。 又厮杀了一夜,早已人困马乏。 这时候去追达延汗,有失稳重。 达延汗手上,应还有一万兵力左右,精力充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此乃千载难逢的战机!斩了达延汗,鞑靼将永无威胁,你不追,鞑靼日后还会犯套。”朱晖暗恨,要是他掌将印,早就派人去追了。 严恪松也觉得可惜,但他不敢。 此时出击,绝非最佳的机会。 三军战了一夜,人困马乏,想将鞑靼人歼灭,还需休整一日。 “大人,恭喜啊,乌特,死了。”苗逵喜不自胜。 乌特是达延汗的二儿子。 这次沾了严恪松的光,立了大功,此番回去,陛下定然重重有赏。 只是火筛,这算谁呢? “火筛送回朝廷,交由朝廷验伤吧” 苗逵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到公平公正。 “传本官命令,牲畜和军备,全军皆可记功。”严恪松大笑。 记录在册的战利品有骆驼三十匹,马四百二十六匹,羊一千零八十只,各种器械两千五百件,加上三千多首级 “咱这就给朝廷报喜!”苗逵见清点完毕,抢在严恪松前头,给朝廷报喜。 严恪松也派人会京城报喜。 早朝,奉天殿, 严成锦例行公事地站在大殿里,大臣们都没有斗志,廷议没吵起来。 六月,是很消耗人精力的。 天气热了,大臣们夜里睡不好,话也少。 张家兄弟站在角落里,相互依靠着睡了,反正廷议,也没他们的事。 “陛下,陨阳府知县胡恭上疏,荆襄之地,有成为大藤峡的趋势。” 李东阳把今早票拟的疏奏报上,陛下应该还来不及看。 严成锦一秒正色。 荆襄的流民压不住了? 陨阳府就是为了安置荆襄的流民而建,说是府,其实比县还穷。 “大藤峡之势,言外之意,岂不是要暴乱?”弘治皇帝隐隐担忧。 大臣们都精神了。 刘健道:“荆襄流民之多,要如何安置?” “严卿家安置流民颇有经验,荆襄的流民,就交给你来安置如何?” 弘治皇帝想到了良乡。 如今良乡商旅不断,每年还能给大明,带动各项税收。 “陛下,臣的外挂还没到账。”严成锦一本慎重道:“良乡的流民,只有三万人,荆襄有上百万,是其几十倍,臣再大的能耐,也安置不来。” “外挂到了就能安置?”李东阳疑惑:“外挂是什么?” 严成锦脸色不变:“是指一场天大的造化,超越天时地利人和,能让太阳从西边升起,能让黄河倒灌泰山,能让” “天底下下怎么会有外挂,这这不是吹牛吗?”刘健气急败坏。 “刘公明白就好。” 严成锦还真怕,陛下把他派到荆襄去了。 上百万流民,若比作蝗虫,一天就能吃光一个县的庄稼。 京城所有人口加起来,也才三百多万人。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看来只能丢着,朝廷也管不了。 “退朝吧!” 严成锦等人微微躬身,走出奉天殿,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急着往里挤,撞到了寿宁侯。 “狗东西,眼睛瞎了?赔银子!” “奴婢该死冲撞了侯爷。” “哥,哥你怎么了?” 严成锦看张家兄弟想碰瓷,那小太监一脸焦急,手里拿着一封纸函,情急之下,冲进殿中。 大臣们见到这一幕,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叹息一声,三三两两走下殿门的御阶,各自散去。 “各位大人别走!陛下急召!” 只听身后萧敬急得大喊。 严成锦回过头,许多大臣也回过头。 大家低声抱怨几句,又鱼贯走入奉天殿。 “河套传回急奏,保国公抗旨不交将印,严恪松斩了保国公的亲军。” 弘治皇帝气得肩头微动,捏着疏奏说不出话来。 大臣们面色惊恐,低头互议。 “陛下,其中定有误会,保国公一心为朝廷,征战无数,若有反心,怎会将生死度外!” 张懋微躬着身,他吓得冷汗直冒。 这头倔驴,从小就随父征战,读的书比他还少,眼里只认军功。 一定是阵前换将,这老小子一怒就抗旨了。 严成锦心中大惊,老爹把保国公的亲卫砍死了? 保国公在所有国公中,威望最高,张懋等人虽然也是国公,但打的仗远,没有他多。 阵前换将,对于主将是莫大的侮辱。 老爹官出身,半路出家,在朱晖眼里就是个菜鸡。 “陛下,将印如今在谁手中?” 李东阳想到了关键之处,忙是问道。 “这苗逵,这等重要的事,竟然没提。”弘治皇帝有点怒了,看向萧敬:“撤去监军一职,即刻派人前往河套,充任监军。” 刘健等人颔首点头。 如今稳住京营的大局才是关键。 严成锦少有的站了出来,走到大殿中央,朝御座微微躬身:“陛下,保国公抗旨不从,按律当斩。” 他能把大明律背出来,如果陛下需要的话。 “这请陛下看在保国公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从宽处理。” 兵部给事中李弘道。 这时候敢站出来说话的,都与朱晖有交情。 严成锦没见过朱晖,摸不清楚他的脾性,不知好坏。 但老爹是讲道理的人。 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朱晖不是好鸟。 他是站在老爹这边的。 “陛下,如英国公所言,保国公性情莽撞,如今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还请陛下立即将旨意送至河套。” 李东阳思索一番后道。 如今大将军印在谁手中都不清楚,军中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传朕的旨意,将保国公押回京城,若再抗旨,立斩不赦!” 张懋忙是跪下,“臣恳请,前往宣旨。” 保国公和英国公两家有姻亲,关系极为密切,朱晖和张懋是表兄弟。 “准!” 这是要杀还是不要杀? 严成锦看不懂了。 第270章 捷报传京 荆襄流民的事还没解决,鞑靼人又在河套劫掠,现在又闹抗旨造反。 弘治皇帝恨不得伏在御案上,大哭一场,兢兢业业十几年,为何天下总是不太平? 叹息一声:“命驸马都尉,替朕告祭祖陵。” 去到翰院,严成锦将朱晖的所有宗卷翻出来。 这些宗卷大多记录的是朱晖的战功,对生活起居的提及,几乎没有。 从细碎的生活记录中,反而能推敲出更多东西。 下了值,将王越请到府上。 “大人对保国公可有了解?” “呵呵,老夫跟他爹熟,不过,那老小子命薄,死了,朱晖嘛,老夫也知道不少。” 严格上说,王越是前朝的武将,和朱永是一辈。 “大人请讲。” 严成锦摊开纸,王越开始讲后,他就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一会儿,就提炼出来许多关键词。 比如胸大无脑,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刚莽,倔脾气。 “贤侄,你想弄死他?” “大人多虑了,下官绝无此意。” 王越一点也不信,朝中稍稍碍眼的,全致仕了,唯独张家兄弟点子硬,还在朝中风生水起。 “朱晖是不可多得的武将,虽然这次抗了圣旨,却也是为了朝廷,若是被丢到南京养老,倒是可惜了。” 王越感慨几句。 以朱晖的岁数,还能再征战十年。 严成锦犹豫了一下,他想上疏弹劾,轻则送去充军,重则投胎改造。 可听王越说完,朱晖倒不算个坏人。 官看重名声,为了讨名声,可以顶撞皇帝,在宫门前跪几天。 武将同样也有豁出性命,也想得到的东西。 若要弄死朱晖,可以捏住他抗旨,往死里弹。 可他现在不想杀朱晖。 但朱晖未必会领情,老爹取代了他的位置,统御河套三军,对于朱晖而言,必定纠结成心疾。 十日过去,保国公回到京城的消息,传遍宫中。 “他就在外头跪着?” 弘治皇帝心中猛然一动,脸色浑然不变,连声音也很平静。 “回陛下,保国公赤着上身,背着荆条,就跪在午门前,手里还抱着一颗 他请乞陛下,治抗旨之罪。” 萧敬小心翼翼的禀报。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心中一动,难不成是苦肉计? 真要寻死,在外头死干净就好,何必再跑回京城来。 此时,午门外, 严成锦特意来看看,只见有个恬不知耻的老头,扒光了上衣,背着荆条,在白肉上刺出了血迹。 他笔直地跪在午门前,髯须在风中微动,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老戏骨都没他专业。 跪在旁边的人是英国公? “你脑子进屎了,怕陛下不杀你?竟还敢二度抗旨,姑父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救不了你!” 张懋破口大骂,撩起袖子,恨不得抽他巴子清醒清醒。 “阵前换将,换做是你,有脸去见你爹?我本想留着将印,率军歼灭鞑靼人,将功补过,谁知严恪松在京营有心腹,反倒挟持了我,还打了胜仗。” 朱晖有些不忿。 做到国公,已经封无可封,保住这一身英名,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死后不仅要被阴间的祖先骂,还要被阳间的子孙骂。 “打了胜仗?” 张懋一脸震惊,后知后觉地问。 朱晖一个人赶回来,他还以为,边陲的仗没打完呢。 “搜套计划怎么也要一年半载吧,怎么会如此快?” “严恪松略有将才,此人发明了九宫格战术,才十日就找到达延汗。”朱晖也觉得不可思议。 张懋脸色微微一凝,震惊地道:“不是他发明的,是太子发明。” “如今愚弟万般后悔,两度抗旨,陛下必定会砍我脑袋,只求兄长能帮我保全家人。” “谈何容易!你以为抗旨是放屁吗?” 兄弟俩既是哀伤又是忧愁。 “这人是谁,一直在边上写着什么,兄长派来的?” 朱晖发现身边不远,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官,看补子是五品,却不认识。 “没有呀” “是这小子,糟了他想弹劾!” 严成锦大步离开,张懋急忙去追,拦住严成锦。 “你做什么?” “救保国公的命。”严成锦道。 朱晖和张懋有点懵,随后不以为意,一点也不信,两度违抗圣旨,够杀两次头了。 弘治皇帝再宽仁,也不可能宽宥抗旨两次的人。 如此一来,朝纲何用,律法何用? 正在这时,萧敬亲自从宫里出来,“两位国公,陛下有请!” 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先将内阁和九卿召来,才命人去宣保国公。 “臣抗旨,请陛下降罪!” 朱晖跪在大殿中,依旧赤着上身,背着荆条,他躬身弯腰,扯动荆条勾入白肉中,流出许多血,疼得眼皮直跳。 不过他常年征战,血厚 “大敌当前,竟敢违抗朕的旨意,背着荆条来见朕,朕就不杀你?” 弘治皇帝心如清潭,苦肉计他见多了。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犹豫要不要为保国公求情。 “国公可是有冤屈,为何要抗旨” 李东阳给他一个台阶,只要理由充分,可请陛下从轻处理。 弘治皇帝也看了过去。 “臣本想,再给臣一些时日,臣有信心剿灭达延汗,于是臣就擅自扣下将印,想将功赎罪 陛下,达延汗已退出河套,这一战,大明赢了。” 赢了? 弘治皇帝惊得手一滑,从御座的扶手上掉落下来,震惊:“打赢了?为何没有收到捷报?” 李东阳三人和九卿同样疑问脸。 “臣比厂卫和校尉更快,才先他们一步回京。” 弘治皇帝不自觉笑了出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严卿家真堪当大用!” 收复了河套,西北诸多疆域还是大明的,还有那数不清的草场 听到朱晖的捷报,李东阳等人也十分高兴。 下一刻,弘治皇帝恢复严肃脸,看向朱晖。 “你抗旨不从,李卿家,抗旨两次,该当何罪?” “回陛下,斩斩!” 朱晖面无血色,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严成锦来到大殿外,让小太监通报一声,便走进大殿。 “陛下,臣想出安置荆襄流民的办法了。” 弘治皇帝心中激动,拜了祖陵之后,果然有喜事登门。 “如何安置?” 严成锦侧头看了朱晖一眼,一字一句:“修长城。” 第271章 大功于朝 “修长城与安置流民有何关系?”弘治皇帝诧异。 明初,朝廷有征赋役来修建长城,不过太耗费银子,只修建了一段便因靡费不足,被迫停止。 一旦开工,就要耗费无数靡费。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弘治皇帝一眼。 “严卿家说就是。” “西北疆域,正是因没有长城的庇护,才致使鞑靼人屡次进犯,让无数的田地荒芜。 修筑长城的力役,可以调用荆襄的流民,每日给四分纹银。 筑成后,将流民安置在西北,西北地方广袤,良田众多,可以种植玉米。 如此一来,荆襄的流民便可以安置,大西北也会渐渐成为安稳之地。” 安置荆襄的流民,就得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纵观大明,西北是最辽阔的。 但常年战争,田地被士卒和军马践踏,被鞑靼人掳掠,导致百姓不得不逃。 你以为被鞑靼人掳光了,今年的赋税就可以不交吗? 不,官府还是要征收的。 没有粮食交赋税,百姓只好逃亡当流民。 西北因为常年打仗,是大明主要的流民诞生之地。 “说起来,臣此去河套,看见无数良田在鞑靼人的铁蹄下,变成了荒地,百姓十不存五。”保国公感慨。 弘治皇帝沉眉思索。 土木堡之变后,瓦剌、鞑靼不断兴兵南下掳掠,朝廷中的变故不断,修筑长城一直修修停停。 西北虽然修建有城垣,但两城之间,相隔数十里,并没有连接起来。 韩却道:“修建北边的长城,严大人可知北边的疆域有多长,仅仅修一米,就要花多少银子?” 户部有历代修建长城的账目,那可是一笔天数字。 “下官知道,下官想修的,只是西北三边一带的长城,将缺口之处连接起来。” 严成锦将西北的长城画出来,仔细算过目前的长度,缺口太多,拦不住鞑靼人。 将这些缺口堵上,西北长城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户部算一算,要多少银子。” “臣不才,算了一份。”严成锦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早准备好的册子。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从嘉峪关修到山西镇,要二百万两纹银?” 韩一听脚都软了,差点没扑倒在地上,吹胡子瞪眼看着严成锦:“二二百万两银子?” “韩大人不必动怒,可以分十二期,不用一次掏出来。”严成锦估计,户部的屯银有二百三十多万两。 韩的演技真好 弘治皇帝见他这样的反应,还真以为户部没银子呢。 不过,国库需要屯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倒是真的。 大殿中,人人脸色拧巴,唯独严成锦面色如常。 李东阳和刘健三人眉目紧锁。 朝廷许久没有兴动如此大的工程了,动辄两百多万两银子,堪比一年的夏税。 “只是安置流民,会不会太破费了一些”刘健觉得这些银子,花得有些不值。 两百万两银子,每天赈济两顿稀饭,够荆襄的流民吃到死。 严成锦倒好,还让流民去西北修长城,这不是多此一举? 谢迁和韩等人纷纷点头。 “刘公说得不错,敢问户部,西北明初交上来的赋税,与如今交上来的赋税相差多少?”严成锦问。 韩有些吞吞吐吐,弘治皇帝眉目冷峻,大声道:“韩卿家说就是,何须遮掩。” “这个臣要去核实一下。” 说着,韩大步退出大殿,片刻之后,又匆匆忙忙的赶回来。 “西北三边的赋税总和,若都折算成银子,相比明初时,每年大概少了十万两左右。” 这十万两,是米粮加税银的总和。 明初时,鞑靼人被朱元璋收拾得老老实实,不敢进犯。 西北相对安定,百姓不用逃亡,交的赋税自然就多。 如今,鞑靼人把西北当成自动取款机,没事就来抢一抢,人都跑光了。 大明的税赋按人头收,没有人,就收不上来银子。 “两百万两银子,看似很多,却很值,修好河套的长城后,可以抵御鞑靼入侵。 流民耕种田地,赋税就能提升上来,朝廷再开放西北的茶马易市,西北的商旅很快就会繁荣。 如此一来,既然能解决荆襄流民的问题,也可以解决西北之患。” 严成锦不紧不慢道。 进宫之前,他把这几个问题推演了好几遍。 如今,还没有直接经济损失这个概念。 鞑靼人入河套掳掠一次,除了抢走牛羊和粮食,还导致良田荒废。 这都是直接经济损失。 “诸公以为如何?”弘治皇帝心中有了定数,不咸不淡问一句。 “臣以为,不可行。”韩道。 “陛下,臣倒以为可以修,此看眼下虽然无利,却可以福泽后代,今后太子” 李东阳说得隐晦,弘治皇帝却也能听明白,他不解决荆襄之患,今后太子就要解决。 看厚照成日吊儿郎当的样唉,修吧。 “此乃利在千秋的大事,朕也觉得有道理。” 弘治皇帝心中莫名一痛,屯了许久才有二百万两银子,又败光了。 “谢陛下恩典,只是修建长城,需人督造,防着鞑靼人侵扰,不如就让保国公督造长城如何?” 朱晖和张懋身子微微一颤,陛下和九卿说了半天荆襄和长城之事,都把他们忘了。 “陛下,臣不想去,长城一修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臣要领兵打仗。”朱晖不乐意。 弘治皇帝胸口微微起伏,怒目圆瞪:“你两度抗旨,还想领兵打仗?” 朱晖低下头,不敢顶撞。 李东阳微微看向严成锦,这小子救了保国公一命。 荆襄流民之患是陛下的心疾,若能解决,就是将功补过。 修个长城要几年时间,到时候,陛下早就把抗旨的事给忘了。 “臣觉得,保国公可以!”张懋怕这愣子拒绝了。 “保国公两次违抗朕的旨意,此罪当斩,派他去修长城,岂不是便宜了他。”弘治皇帝清楚,这样一来,是帮朱晖脱罪。 瞧见陛下龙颜大怒,大臣们噤若寒蝉。 “陛下,保国公替朝廷征战无数,就此杀了”马升吞吞吐吐,看见陛下的脸色,不敢多言。 此时,兵部左侍郎左宗彝大步踏入殿中。 “陛下,严总兵传回的捷报!” “快,呈上来!” 弘治皇帝打开捷报,这捷报开篇很长,先是严恪松与朱晖争夺将印。 随后是调兵部署,与鞑靼人大战。 最后是战利品的清点。 严成锦和李东阳等人眼巴巴望着,只见弘治皇帝脸色变换不断。 看完之后,弘治皇帝由衷感叹:“严卿家的笔,真好!”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老爹不会把疏奏当成来写吧? “陛下,这捷报?”刘健也想看看。 弘治皇帝却道:“既然如此,保国公就前往荆襄,征召流民吧。” 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安定伯替保国公求情了? 严成锦感慨,是了,老爹是个好人,定然在疏奏中提到了。 会替朱晖求情,倒也在意料之中。 “臣谢陛下!” 朱晖和张懋微微一躬身,即刻起身退出大殿,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两人走后,严成锦觉得自己也该撤了,跟弘治皇帝告退。 “慢着,你以为朕看不出来,故意安排保国公督建长城?” “陛下误会了,臣真不是故意,而是为了荆襄的流民。”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看向严成锦。 这小子将荆襄之事和保国公抗旨联系起来,倒是巧妙的替朱晖化过一劫。 第272章 新任的三边总制 “朕不怪你,说起来,你爹打了胜仗,这九宫格战术还真有奇效。” 弘治皇帝想起来,这九宫格战术,是太子发明的 “传太子来见朕。” 陛下发现朱厚照的才能,要好好表扬一番? 严成锦目光流转,倒是有这个可能。 东宫, 朱厚照撅着屁股做米花,玉米要花他的银子,但大米不用,宫中要多少有多少。 东宫大殿的角落里,就放着几袋从膳房偷来的大米。 “快,你们谁还要?给本宫银子。” 他把大米塞进爆米花机里,再摇动半个时辰,让爆米花机在火上均匀转动。 做过几次后,能清楚的掌握火候。 其他宫的小太监们面色古怪,殿下竟在东宫做起了买卖 “殿下,神宫监的大垱鲁裕想要一碗。” “银子呢?” 小太监摸摸胸口,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十两。 朱厚照酸了,连宫里的伴伴也比他有银子。 他在宫外,还没买过十两银子的东西呢。 “那个殿下,要补的。” 小太监见他塞进裤腰带里,便没了动作,立即小心翼翼提醒一句。 “本宫知道,给你找八两银子,冯伴伴,给他找八两银子。” 王不岁说,做生意要讲诚信。 朱厚照觉得有道理,因为自从他讲诚信以后,米花的生意突然好起来。 自食其力赚钱的感觉 真好。 正在这时,一个大太监大步走进东宫,浮尘一甩,微微躬身。 朱厚照心头一喜:“来买米花的?” 那大太监眼馋一旁用大盆装起来的米花,老早就闻到香味了,恭敬地道。 “殿下,陛下召您到奉天殿。” 朱厚照脸色凝固,热情退去,厚着脸皮道。 “不去,没看见本宫在背皇明祖训吗?就快要背完了,让他别打扰本宫。” 那太监感到很为难,这不是欺君吗? 书呢? “殿下?” “快走吧,父皇不会为难你的,对了,你要不要吃米花?”朱厚照灵机一动,笑嘻嘻地端出一碗,强行塞过来。 雪花是白色的,这米做出来也是白色的,他干脆就管它叫“米花”。 太监心头一喜,乐坏了,抓了两把塞进兜里。 “谢殿下,殿下不去,那奴婢这就回去禀告陛下。” 回到奉天殿, 那太监向弘治皇帝回报:“陛下,太子殿下说,他在背皇明祖训。” 严成锦一脸怀疑,这是朱元璋训戒子孙后代写的,朱厚照但凡能背出一段,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弘治皇帝露出若隐若无的傲意。 突然, 轰地一声! 熟悉的爆米花开盖声音传遍宫中。 弘治皇帝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李东阳等人微微低头,避免陛下尴尬。 那太监吓得面色苍白,就为了一把米花,他欺君了啊。 “太子究竟在东宫做什么?!”弘治皇帝有些怒了。 那太监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奴婢该死,殿下在弄米花。” 弘治皇帝就知道,这孽子不会乖乖的读书,但河套大胜,他在兴头上,便不追究了。 “先不管太子,说说这份捷报吧。” 李东阳等人看了捷报。 安定伯率军斩杀了两千多鞑靼人,还斩了达延汗的二子,乌特。 重要的是,大明的心腹大患,火筛也在这次战斗中被斩杀。 实乃大功!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安定伯击虏有功,此战斩杀了鞑靼两千多人,还给朕夺回了河套地区,传朕的旨意,封安定伯为安定侯,镇守延绥。” 没有陛下的旨意,老爹不得轻易班师回朝。 封赏这种事,只能当儿子的代劳。 严成锦思索片刻,仔细推演:“陛下,如此给家父进爵,太轻率了一些,恐怕会引起言官弹劾。” “严卿家觉得如何?”弘治皇帝笑问。 “眼下三边总制一职空缺,不如就让家父担此重任,驻守三边。” 侯爵还不如三边总制。 爵爷一抓一大把。 军功有了,爵位自然能升上去。 三边总制只有一个。 这个位置说是三边,实则统御九边,乃是边镇最高的将领。 朝廷中,只有王越担任过。 但王越为陛下不喜,没有体现这个位置的军权。 老爹则不同。 他受陛下信任,日后前途可至国公,集权于一身。 且如今,也算得上大明的军事家、政治家、学家,诸多头衔,快活成国宝了。 当一个人活成了国宝,他就有可能成为大明的一束光 想想自己爹活成了一束光,他还挺光荣的。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扯。 若不是严成锦为官清正,严恪松又是个难得的儒将,他真觉得此父子有几分私心。 李东阳沉吟片刻:“三边总制不可空缺,如今能担此重任的,也只有安定伯。” 刘健和马升微微颔首,点头表示同意。 不管严成锦有没有私心。 就眼下的局势而言,的确需要新任的三边总制,镇守河套。 英国公驻守京营,保国公戴罪修长城,唯独还剩一个严恪松和王越能与达延汗一战。 王越就不必提了。 在京城倒是能吃能喝,真要去了边陲,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相比之下,严恪松最合适。 贺兰山一战,宁夏守城战,再加上这次搜套计划,严恪松三次与达延汗交手,均无败绩。 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火器的威力。 但能打败达延汗,谁还不允许用火器? “臣只是谏言,若陛下觉得有私心,臣可收回刚才的话。” 严成锦见气氛不太对,陛下为啥一直盯着他? “那你,到底有没有私心呀?”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表情十分欠朱厚照气他一顿。 有点可惜朱厚照没来,让他给陛下揍一顿,陛下抽舒服了,没准就爽快的答应了。 “没有,眼下安定伯是最佳的人选,倘若换成他人,臣也会举荐。” 严成锦露出一副“臣就是朝中最正义的大臣”的表情。 “吏部和兵部呢?” 弘治皇帝轻飘飘看向马升和秦紘两人。 马升自然没有意见。 当初严恪松就是由他举荐,才前往宁夏协助王越。 算起来,他对严恪松有提携之恩,官场这种恩情,堪比师生之情。 秦紘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严成锦。 “臣暂时也找不出,可比安定伯的人。” 严恪松刚刚大胜达延汗,九边众将领中,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不论推荐谁,都比不过严恪松。 况且陛下的意思,不过是象征性问问兵部的意见 “传朕的旨意,升严恪松为新任三边总制,镇守延绥、宁夏、甘肃三地!”弘治皇帝堆着笑意。 大明以治武,边陲大将的任命掌握在官和皇帝的手中。 其实当内阁点头的时候,就有八成了。 “臣替家父,谢陛下恩典!” 如此一来,又离国公的位置近了一丢丢。 老爹肯定会惊喜,惊喜之后,说不定会做出不可描述的举动。 严成锦决定给老爹写一封信,让他戒骄戒躁,别一高兴跑到关外浪几圈,被鞑靼人砍死,自己成了孤儿。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又听到了一声巨响。 朱厚照真是皮实,也不怕陛下揍,玩起来无所顾忌,过不了两日,定是要出事的。 他决定去东宫一趟。 到了东宫,发现小太监兜里都揣着米花,瞧见没人的时候,就塞一把丢进嘴巴里,含着。 “殿下这是?” 三个小太监撑开裤兜,朱厚照勺起一碗米花,手抖了又抖,才倒到小太监的裤兜里。 “本宫多给你们半碗,十二监的伴伴,谁想买,你们帮本宫问一问。” 严成锦扶着额头,看来这厮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第273章 第一桶金 严成锦看见冯太监端着的铜盆里,有许多碎银,朱厚照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竟是卖米花。 “殿下赚了多少银子?” “老高,本宫发现十二监的伴伴,比本宫还有银子,尤其是御用监的伴伴。”朱厚照喜滋滋道。 御用监主管宫中的采办,能没有银子吗? 严成锦看他裤腰带上,塞满了银子,也不觉得硌得疼。 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太子 “方才陛下来宣殿下,殿下怎么不去?我爹打胜仗了。”严成锦抓起一手米花,不过却没放进嘴里。 “啥?” 朱厚照懵了,又完美的错过了一次请赏的机会。 他忧伤了一会儿,却浑不在意道:“狗皇帝也不会赏赐本宫。 老高,本宫给你爹出了主意,你要如何报答?” 那九宫格阵法,是朱厚照画的。 严成锦在舆图上布了一些驻守点,朱厚照把驻守点增加一倍,随后连接起来,形成九宫格。 论功劳,朱厚照功不可没。 “臣身上没带银子,下次给殿下五两?” “本宫的九宫格战术只值五两银子?” 朱厚照勃然大怒,撩起袖子,把老高掐死了,这世界就公平了。 “臣来东宫,是告诉殿下,米花和红糖更配。 殿下把糖煮开,将米花倒进去,等凉了压实,做出来的米花会更好吃,臣试过了。” 严成锦转移朱厚照的注意力。 “父皇给你封官了吧?竟还想忽悠本宫。”朱厚照朝一旁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太监却不敢上。 听说严大人让东宫八个大垱消失了。 谁敢惹他? “臣还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没有升官。” 朱厚照这才舒服一些。 同样画了九宫格战术,老高得到父皇的奖赏,他却什么也没得到,会很忧伤的。 转而又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命人去将糖偷来,在东宫的院子里架起大锅,糖煮沸后,倒入米花。 不一会儿,詹事府杨廷和黑着脸走进来。 许久不见,似乎瘦了一些。 严成锦听说杨廷和被朱厚照吓得,现在已经不怕蟑螂了。 “严大人又教太子什么好玩的把戏?” 杨廷和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地问。 “杨大人来得刚好,殿下新做的黄金米饼,五两一块,杨大人可以尝尝。” 朱厚照嘴角狠狠一抽,老高真黑啊,眨眼间便乐道:“是呀,本宫刚做的,五两银子一块。” 杨廷和差点没把算学掏出来,教他们算一算,五两可以买多少石大米。 不过香是真的香。 糖容易焦,煮至金黄倒入米花,搅拌一下就成了,阵阵香气从锅里飘出来。 杨廷和冷哼一声,朝朱厚照微微躬身:“还请殿下不要荒废学业。”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只玩一天,不会荒废的。” 亿天? 严成锦回到府上,收到了程敏政托人寄回的书信。 打开一看:攻打建州,朝鲜大臣意见不一,韩斯门一人无法主导整个朝廷。 “看来还是得帮韩斯门当上领议政。” 如今朝鲜的领议政,与韩斯门有分歧,韩斯门新上任,自然掰不过他。 其实消灭建州,对大明和朝鲜都有好处,至少能让朝鲜北方边境无外患,再开展两朝的边贸。 建州常年在辽东边境和朝鲜平安道掳掠,导致辽东一带商贸贫瘠,一直发展不起来。 朝鲜与建州的战争素来已久,就如同鞑靼与大明一般。 只是,朝鲜无法将建州驱逐至更远的地方。 严成锦倒是有个办法,将领议政拉下来,让韩斯门成为新任的领议政。 这样一来,攻打建州就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次日早朝, 百官进入奉天殿,弘治皇帝端坐高堂之上。 韩微微躬身,率先禀报:“陛下,臣昨夜核算了一番,西北嘉峪关到陕西镇的长城,恐怕修不了。” 严成锦脸色有些复杂,韩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弘治皇帝问道:“朕谕旨都下了,为何修不了?” “严成锦给臣报的靡费,有误!” 李东阳觉得不可思议。 刘健和谢迁等人眼中精彩连连,弘治皇帝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严成锦素来以慎重在都察院小有名气,如今竟然算错了? “说来听听。” “臣昨夜问兵部,西北要修的长城有多长,陛下可知道有多长?足足二千多里! 条石和青砖要开山挖取,搬运,堆砌,不知要多少流民,还要给流民结工钱。 以前不给结工钱,堪堪材料钱,朝廷都不堪重负 更遑论现在要结工钱。” 以前修长城,是征赋役的方式。 家家户户征壮丁去修长城,没银子,属于白劳。 现在改了结算工钱,这些工钱就是一大笔支出。 大明第一次修长城,是在开朝的时候,大将徐达主持修建。 第二次就是土木堡之变后,英宗年间修建过,其余的皇帝都没有修长城的经验。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了解不多。 “严卿家报上来的银子少了?”弘治皇帝问。 “何止是少了,陛下可知道修长城,需用糯米灰浆? 条石和青砖尚容易弄到,唯独这糯米灰浆,要用糯米为主料熬成,方可固定条石和青砖。 修一里边墙,就需耗费七石糯米。 要修二千里,恐怕要万顷良田改种糯米才成,今年怕是修不成了。” 种糯米的庄户少,北方几乎没有种糯米的庄户。 就连江南种糯米的庄户也不多。 一亩良田的亩产,大抵是两石,哪有人家天天吃糯米? 故而,坊间卖的糯米远远比大米和粳米少。 有银子也买不了这么多。 “陛下还记得宋景?” 一道不刺耳的声音响起,大臣们东张西望,只见严成锦微微躬身。 “朕自然记得。” 弘治皇帝点头,那是他唯一能记住名字的平头百姓。 “良乡水路通了之后,将南北隔离开来,商人无法通行,良乡修了一座石桥,却未用糯米灰浆。” “哦?” 韩和工部官员看了过来。 李东阳等人对建筑并不熟悉,却也感到诧异。 “三和土用来砌石桥十分牢固,其重要原料就是糯米糊,你不用糯米糊,岂不是害人!”工部给事中质疑地问。 三和土,就是石灰、河沙、黄土等,加入糯米糊和杨桃藤汁和均匀。 极为坚固,就是有点费材料。 有些桥为了节省银子,省去了许多材料,没几年就垮了。 “陛下,不如臣带户部和工部去看看那座石桥?” 长城必定是要修的,大明的火炮再厉害,也扛不住不住延绵不绝的九边。 鞑靼人常常小股来劫掠。 有了长城,纵然没有军队驻守,西北也能安定下来。 荆襄的近百万流民,就能得到安置。 “许久没去良乡了,朕也去看看。” 弘治皇帝内心微微有些忐忑,怕招来言官弹劾,脸上却一副淡定的表情。 第274章 淘宝?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和韩等人,前往良乡。 刘健在内阁当值,李东阳和谢迁跟着一同前往。 马升上了年纪,不便长途奔波。 六辆马车,浩浩汤汤地前往良乡,就为了参观刺猬河大桥。 弘治皇帝要严成锦跟他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不大,一旁还有李东阳,严成锦只能缩在角落里,体验感极差。 “良乡还是如此多商人,今年的商税,要比旧岁多吧?”弘治皇帝撩开马车帘子,喜形于色地问了一句。 “臣估计,会比旧岁多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弘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底下翻起涟漪,悄悄算起来。 突然,马车边上嗖地一下,急骋过一道人影。 惊了弘治皇帝一跳,他瞥了一眼,指着远去的背影,结巴地问:“方才方才那人可是太子?” “臣也不知道” 马车外传来萧敬的声音:“回禀陛下,就是殿下。” 弘治皇帝隐忍着怒意。 “半个月不打,又跑来良乡了。” 严成锦心中嘀咕,朱厚照又跑来良乡,估计是赚了银子,来淘宝的。 车队缓慢而行,若不是良乡修了路,会更加颠簸。 阳光被阴云遮住,天有些清凉,准备到良乡了,弘治皇帝道:“陪朕下来走走。” 马车停下,萧敬扶着弘治皇帝从车上下来。 严成锦和李东阳等人也从车上下来。 再怎么乔装打扮,也掩饰不了非富即贵的气质。 一旁的商人朝他们多看了几眼,猜测是哪里的士绅,来良乡采办的。 “这就是良乡的石桥?” 弘治皇帝怔怔地望着远处那座石桥。 石桥不长,约有十丈,可容三辆太平车并行。 一条河流从良乡经过,河面粼粼的碎光,许多漕船来往,宛若江南的水乡。 “良乡还是这么热闹,许久不来,倒是有些认不得了。”李东阳感慨道。 “陛下,不如先去看看石桥吧?” 工部的几个主事有些激动。 这世间不用三合土,就能将青砖粘起来的石桥,实在是匪夷所思。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一行人走到刺猬河上,弘治皇帝等人在看风景,顾佐却趴下来。 他发现这一座大石砌成的桥,石头之间的填料,是青白色的,还夹有碎石。 严成锦让牟斌通知锦衣卫,把宋景和张贤叫来。 “竟没用糯米灰浆?” 工部主事顾佐震惊地抬头,在几个主事的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 他们在修膳过许多宫殿和桥梁,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糯米灰浆,按下去却无比硬实。 “严大人,这是?” 宋景微微躬身,身为良乡的总工程师,每天要对着无数的人讲学。 面对弘治皇帝和大臣,也不会感到紧张。 反倒有点担心的看向严成锦,怕被责备做得不好。 “这是混凝土。” “真没用糯米灰浆?”曾鉴蹲在地上,反复摸着石头间的缝隙。 “下官说过,理科是一门可以改变天下的学问。” 严成锦适当给理科打打广告。 最震惊的,是工部的人,他们成日与材料打交道,深知此举对大明有多重要。 “这混凝土,贵不贵?”曾鉴有些紧张地问。 弘治皇帝也看过来,要是太贵,就修不了长城,二千里的长度,纵然是想要安置流民,也有心无力。 “陛下和曾大人看看宋氏天工就知道。” 严成锦命人取来宋氏天工,道:“混凝土主要用石灰岩和高岭土,京城有许多,唯独煤炭要费些银子。” 煅烧石灰和水泥,都要煤炭。 山西有许多煤炭,由坊间的商人开采。 良乡还没有插手煤炭的生意,所以,烧制的煤炭,都是买来的。 “这桥是何时修的?”李东阳问。 张贤躬身道:“良乡的水路通船后不久,下官发现南方的商人过河需要渡船,就修了这座桥。” 河间府的商人来,如果不渡船,就要绕道去顺天府,再从顺天府来良乡。 “这些石灰和水泥,在良乡就有?” 弘治皇帝看完宋氏天工,大抵明白了这混凝土,是如何得来的。 石灰他知道,于谦还写过一首诗。 唯独这水泥,却是头一回听说。 “制作石灰和水泥烟尘太多,臣命人关了,良乡没有水泥工坊。”严成锦道:“河套常年风沙,倒合适修建水泥工场。” 李东阳深以为然:“有此混凝土,辽东的长城也可以修一修。”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臣报账目时,并未将糯米灰浆的银子报上,所以才报了二百万两银子。 修西北的长城,应该是足够了。”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看向韩道:“户部觉得如何?” “臣也觉得,应当足够了。” 韩心中长叹一声,看来这左右是躲不过了。 严成锦心中一动:“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说。”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相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意。 总觉得这小子,带他们来良乡,是有所图谋。 “修建长城,不如让良乡商会协助,在河套修一座混凝土工场?” 搞基建的时候,钢筋水泥厂是赚钱的。 “良乡商会贩卖精盐,如今又要卖混凝土,严大人修长城的目的,难道在于此?”一个言官冷笑地问。 你是谁 严成锦木讷地看着那个言官,看他站在韩身后,似乎是户部的人。 “从安置荆襄流民,到举荐保国公去修长城,如今又推举良乡商会,严大人,是不是太巧了?”秦紘问道。 严成锦陷入沉思,疯狂地计算秦紘这是几个意思。 自从他举荐老爹后,就夺走了兵部的任命权,秦紘对此似乎颇为不满。 一旁兵部和户部的言官,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恨般。 这次要了户部二百万两银子,老底都掏空了,户部自然有怨气。 短短片刻,分析出问题所在后。 “臣是为了大明。” “好一个为了大明。” “秦大人不信此策能安置荆襄的流民?” “本官不信荆襄有百万流民,你一直在京城,如何知道荆襄流民的数量?” 商人总归是不入流,弘治皇帝堂堂一国之君,自然不想谈论生意:“此事已定,休要争论了,进良乡吧,朕看看太子在做什么。” 韩和秦紘二人结伴而行,走在后头。 严成锦走在前头,户部和兵部有意见不怕,写一封弹劾疏奏,他们就舒服了。 这混凝土是良乡折腾出来的,自然要归良乡商会。 走进良乡的街道。 弘治皇帝问:“太子在哪儿?” “回禀陛下,在藏书馆。”牟斌道。 一行人来到藏书馆,弘治皇帝踏进大门,就听见朱厚照的声音,一群书生围着。 严成锦惊呆了,朱厚照要把米花的生意做大做强? 第275章 无师自通 朱厚照摆弄着黄金米糕,这是他取的名字。 抬起刀,切成一小块,摆在簸箕里。 严成锦和弘治皇帝走过来,只见一旁有个读书人拿着咬了一口的米花饼,嚎啕大哭。 这是太好吃了? 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你这些米花怎么卖啊?”弘治皇帝面色略带揶揄。 呀 听声音怎么像父皇? 朱厚照看见人群后的弘治皇帝,顿时怔住了,惊恐中露出几分狡黠。 严成锦一看那小眼神就知道,朱厚照在想法子。 一旁的读书人好心提醒:“十两银子一块,小朱秀才说,这黄金米糕开了光,有提神醒脑,延年益寿的功效,吃了就能中举,那个书生就是不小心吃了一口,付不起银子,才如此嚎哭。” 弘治皇帝差点跳起来,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这孽子竟在此鱼肉百姓。 李东阳等人摇头叹息,太子不误正业便罢了,还到此地行骗。 严成锦却眼前一亮,朱厚照真是个“人才”,好好的米花,竟做成了切糕! 只见这些米花上,夹着许多蜜饯和坚果。 宫中有各国各地进贡的土特产,也就是贡品,他在东宫大殿就见过杏仁和核桃等杂七杂八的吃食。 “给我来一块试试,我倒要看看,是否真如此神奇!”弘治皇帝冷声道,他露出杀人的目光,嘴角冷笑着,让朱厚照浑身汗毛一缩。 朱厚照手有些颤抖,“要多少银子的?” 弘治皇帝脸色愈发阴沉,你还想收朕的银子? 为了帝王家的家庭和谐,严成锦解释道:“陛下,这糕按银子来算钱。” “就要十两的。” 朱厚照把刀放下,拿起来一块递给弘治皇帝,萧敬连忙接过来,先尝尝有没有毒。 “你可是知道哄抬价钱,是什么罪名?” 对于朱厚照而言,犯了什么事都是一顿鞭子,自然不会看大明律。 “不知。”朱厚照梗着脖子道:“这黄金米糕里,放了许多珍贵的蜜饯和果仁,卖十两银子不贵。” 萧敬尝过确认无毒,才递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咬了一口,咔嚓一声,他轻轻咀嚼,先是淡淡的甜味,咬到了软糯的蜜饯,再就是清脆的杏仁。 味道,还真有点好吃。 一旁的读书人看着弘治皇帝吃下那么一大口,替他担忧起来。 “如何?没骗你吧!”朱厚照有点得意。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看着他,道:“米糕是真米糕,好吃是真好吃,但是你,是真的该打!” 三个穿着便衣的锦衣卫,上前将朱厚照抓起来。 朱厚照虽然胡闹,但来藏书馆多了,许多人都认识他,甚至有些敬佩他的才华。 一旁与朱厚照相熟的读书人连忙阻止:“你们是什么人?敢私自扣人,不怕我等报官!” “淡定,不要惊慌,他是我爹”朱厚照怕这些傻子给弘治皇帝揍了,闹个杀头的罪名。 在藏书馆久了,他对这里的读书人有几分交情,自是不想看到他们落难。 锦衣卫抓人,即便放出来,也要被他人诟病,名声就毁了。 朱厚照乖乖地被锦衣卫绑了,押上弘治皇帝的马车,黄金切糕一同被带走。 “儿臣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来良乡了。” 马车里,朱厚照乖乖地跪在弘治皇帝膝前,认错态度诚恳,不敢去看弘治皇帝的脸色。 距离太近,父皇一抬手就能打过来。 一旁的严成锦苦不堪言,马车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要给朱厚照留出跪的位置。 他只能往旁边挤。 李东阳同在一旁,也不敢劝弘治皇帝,殿下今日之举,实在太稀松平常了。 弘治皇帝吃着黄金米糕,“回到宫中,给仁寿宫和坤宁宫送一些过去,算了,此物太硬,太后牙口不好,就送坤宁宫吧。” “父皇不罚儿臣?”朱厚照狐疑。 弘治皇帝不冷不淡道:“你就跪到京城吧。” 这马车颠簸起伏,就如同在火车上蹲坑一般,十分考验人的技术。 严成锦有点心疼朱厚照。 地板坚硬,马车东摇西晃,朱厚照不一会儿就疼得龇牙咧嘴,扶住弘治皇帝的膝盖。 瞧见弘治皇帝脸色不对,又闪电般缩回了手。 “疼就起来坐一下吧。”弘治皇帝轻描淡写道。 朱厚照愁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喜滋滋地道:“老高你让一让,本宫要坐这儿。” “陛下,臣站起来就会晕车。”严成锦深以为然道。 弘治皇帝看严成锦精神萎靡,便对朱厚照道:“让你坐着已是宽仁,一会儿还要跪呢,就坐地上吧。” 朱厚照黑着一张脸,对塑料父子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弘治皇帝撩开帘子,望着窗外一片青葱的山岭,问:“严卿家,山岭上种的是什么?” “回禀陛下,那便是玉米了。”严成锦望向车帘外:“说起来,已经可以采摘了,晒干后研成粉末,就可以送进宫中。 今年的数量多了,玉米的价钱,会便宜许多。”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西北筑起长城后,就能栽种玉米?可朕听说,河套荒凉难以耕种。” “若是以往,确实如此,但如今耕牛多了,铁具也多了,玉米在旱地也能耕种。 只要抵御住套虏进犯,就能有如此景象。”严成锦道。 李东阳道:“能安置荆襄的数万流民,这个玉米,真是好东西。” “臣觉得,西北一片荒凉,有良乡的商会走商,会更繁荣一些。”严成锦道。 修长城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流民驻扎在西北,就会安家落户。 若西北的环境有所改善。 流民也就不会逃亡了。 “还是想说混凝土工场的事?”弘治皇帝问。 “陛下圣明,就算不将交给良乡的工坊,别人恐怕也做不来,普通之下,只有良乡商会才有工程师。” 混凝土的配方,虽然写在宋氏天工上。 但真正能做出来的人,只有宋景和良乡的一群工程师。 换言之,技术还是掌握在良乡商会手中。 “在河套建一座混凝土工场,修筑长城,朕准了,不过,朝廷不出靡费。”弘治皇帝道。 严成锦大喜过望:“谢陛下恩典!” 西北有丰富的石灰岩和高岭土,修长城足够用了。 良乡商会还十分弱小,有了土木这块商业版图,比起徽商和晋商来,又多了一些优势。 “荆襄流民之数,足有百万人,问题是如何调到河套?”李东阳道:“潘王就潘尚且扰民,况且百万流民,该如何安置到西北?” 流民粗鄙野蛮,看押荆襄的百万流民迁移,至少要万人大军。 “不如就让张贤来办,张贤安置过顺天府的流民,由他去牵引再好不过。”严成锦道。 “那良乡的知县,岂不是要换人?”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日后地位堪比顺天府府尹,这个位置要替张贤保住。 严成锦道:“陛下多虑了,如今良乡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无需过度监管,张贤前去迁移流民,两月就可以赶回良乡。” “张贤为人秉直,又安置过良乡的流民,倒是不错的人选。”李东阳也觉得张贤合适。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那就命张贤为钦差,前往良乡迁移流民吧。” 朱厚照低着头,目光微微一动。 说起来,张贤是他的待定勇士,不提都快把此人忘了。 老高这家伙,又把冷不丁就把张贤安排了。 “两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需一人督造,司礼监可有合适的人选?” 弘治皇帝声音提高了一些,让坐在外头的萧敬能听见。 “回禀陛下,奴婢手下有个大垱,名叫徐坤,倒是极为合适。” 严成锦却道:“臣有一人更合适,御史方学。” “那就让方学督工吧。” 良乡到京城的路远,纵然是马车,也要一个时辰。 弘治皇帝又拿起来一块,咀嚼起来咯吱作响,“这黄金米糕,是谁教你做的?” “老高。” “明明是殿下太聪明,无师自通。” 第276章 夜访乾清宫 回到宫中,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的值房,看见方学忙着整理宗卷,将河套的案子写下来。 都察院终归还是查案的衙门,要将案子归档。 不一会儿,御书房的小太监来传旨:方学督工,修建长城。 戴姗大喜过望,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打点来宣旨的太监。 那太监和戴姗寒暄几句,便喜滋滋地回去复命了。 “以往陛下都派太监去,这次竟想起咱们都察院,小方啊,你是咱们都察院之光啊。”戴姗摸着肚子喜不自胜。 “不敢当,严大人在此,下官的慎重不足其万分之一,哪敢当得部堂这样夸赞。”方学低着头,谦虚道。 严成锦坐在书案前,正对着窗口,可看见外头的庭院,太监拿着旨意来,又走了。 戴姗转头看了严成锦一眼,笑眯眯地走过来:“成锦,你谏得好。” 我贱得好? 严成锦有点懵了。 戴姗正用老父亲般的笑容,感慨:“修长城是大功,前朝迫于国库空虚,只修了辽东一段。 如今,终于可以将西北的疆域补上了。” 修长城是大功,前朝几个修长城的官员,都记录在翰苑的史籍中,流传后世。 当官最看重的,不正是名声吗? 自从严成锦来都察院后,业务是越来越多了。 戴姗走后,方学走到他的书案前,低着头,欲言又止。 “大人,下官没有督管过二百万两银子,实在是惭愧” “这次去河套重要的,不是银子。”严成锦仔细揣测过,这次修建长城出现的种种可能。 方学嗯了一声,一脸问号,有些不明所以。 “是暴乱。 百万流民瘫在荆襄,无事发生,到长城做苦力就不一定了。 受士卒的管辖,极容易发生暴乱。” 自古以来,修建长城都是一件积压民愤的事。 为何要给流民发工钱,原因就在这里。 “到了西北长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先给流民发第一个月的工钱,再许诺,今后每个月都有工钱。” 得了银子,再画一个大饼,大多数流民不会有异心。 当然,有个别粗鄙的流民,有朱晖解决。 朱晖带着京营的士卒督修长城,作用除了抵御鞑靼人进犯,其次就是防止流民暴乱。 方学顿时找到了方向,这次去河套,最重要的,是不发生暴乱。 其次是监督朝廷的银子的流向,以及银子是否都发到了流民手中,工钱不得拖欠。 “下官再想一想,还有什么纰漏。” 下了值, 严成锦回到府中,一阵白烟笼罩着府邸,从远处看去,宛如起火了一般。 这是,有人把府邸烧了? “何能,府上起火了?” “不是啊少爷,小的让下人烧了艾草,给府里驱驱蚊。”何能在少林寺时见过,邀功似的道。 坊间有烧艾草驱蚊的方式,尤其是牛棚。 “怎如此大意!你可知这样会引来火灾?轻则烧了一座府,重则可将京城都烧了。”严成锦皱着眉头:“罚你抄严府做人小心经,一万遍。” 上一世,一把大火,差点把一个国家都点了。 防火为上。 “少爷少爷,小人”何能苦着脸,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都绿了。 走进府中,严成锦看见一堆堆用铜盆,艾草冒着浓烟。 春晓和千金两姊妹,正拿着蒲扇,轻轻扇动,不停轻咳。 “把火都灭了!谁让你们点的?” 春晓怯怕道:“是何哥。” 严成锦对着何能道:“罚半年工钱。” “少少爷。”何能抱着严成锦的大腿,嚎啕大哭,半年的工钱就是十三两银子。 “把这些铜盆里的火,全都灭了。” 春晓和千金连忙去端水,浇到铜盆里,又是一阵大烟。 严成锦到了府外,等弥漫的烟雾散去后,才回到府中。 府上的人被召集过来,严府家规又增多了一条:火禁。 夜里, 春晓和千金给严成锦放洗澡水,严成锦问:“何能呢?” “回少爷,在房中抄书。” 自从严府做人小心经普及后,严府下人的识字率提高了,至少认得家规里的字。 连庖厨的大爷大妈也会抄,这是进严府当家丁的最低标准。 “出去吧,本少爷要沐浴了。” 春晓和千金低着头,双颊微红,竟有些不舍的样子,慢慢退了出去。 严成锦洗过澡,穿上自制式睡衣,舒适度点满那种。 明朝的服饰,他如今全都会穿,几乎不用人动手。 “老高?” 严成锦惊了一跳,只见朱厚照推开门火急火燎闯进来。 “殿下这么晚了,还出宫?” 朱厚照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父皇吃了本宫的黄金米糕,病倒了。” 黑暗料理啊 “本宫来找汪机。” 宫里的都是庸医,朱厚照听锦衣卫说,严成锦找这大夫看过病,能让老高看上的大夫,自然有过人之处。 说起来,汪机还在刘泰府上呢。 严成锦命人去请汪机。 三人到午门下了马车,径直前往乾清宫。 进了门,严成锦便看见七八个御医,围在床榻前,弘治皇帝面色苍白,有些憔悴。 张皇后扶着太后在一旁,一脸愁容。 “你们这些庸医让一让。”朱厚照连忙招呼,让汪机走上前来。 汪机被这阵仗吓住了,眼前的就是大明的皇帝,如何敢治? 弘治皇帝微微睁着眼睛,被衾掀开一角,给御医号脉。 “厚照,不可胡闹。”太后训斥道。 “这大夫是汪大夫,孙臣专门请来给父皇瞧病的。” 朱厚照把汪机拉到床榻边,几个太医连忙让开。 张皇后看向严成锦,道:“严卿家,这是你请来的?” “回禀娘娘,不如就让汪大人瞧瞧。” 严成锦觉得不应该,弘治皇帝还有三年多的余寿,这次应该没有大碍才对。 “一个坊间大夫能比得上御医?”太后皱着眉头。 高手在坊间,绝活出草莽。 只有时间才能见证,谁才是医术最高的人。 严成锦知道,毫无疑问是汪机,他治不好,其他几个大夫也治不好。 汪机坐下来,给弘治皇帝号脉,片刻之后,道:“此乃中毒的迹象。” “胡说!宫中御膳,皆有人尝过才奉给陛下,怎会中毒?”太医驳斥。 “诸类食物,有本身无毒,而混食后成毒者,若不慎食之,可伤腹脏而乱肠胃之气,可轻可重,各随其读为害。” 汪机十分笃定,这就是食物中毒了。 “可有化解之法?”弘治皇帝问道。 从小生在后宫,由太监和宫女抚养长大,他一生见过太多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忠实。 “开一副药服下便好了。” 汪机写了一副药,萧敬亲自送去膳房,催促着煎煮,不一会儿,端着淡金色的药汤回来。 弘治皇帝喝了几口,片刻之后,顿感腹中的疼痛舒缓了一些。 “皇帝觉得如何?”太后问。 “好多了,让皇祖母挂心了,来人,送太皇太后回仁寿宫吧,朕无事。”弘治皇帝道。 太后却对汪机十分感兴趣,问:“你可是医药世家出身?为何哀家没有听过姓汪的名医?” 汪机诚惶诚恐道:“家父汪谓,只是在家乡小有名气的大夫,并非名医。” “严卿家,此人是你发现的?”张皇后问。 “下官与汪大夫也是前些日子才认识。” 严成锦知道,太皇太后宠幸两种人,一种是僧道,一种是御医。 第277章 危矣 周太后望着汪机,越看越喜欢,眸中含笑:“皇帝,召此人担太医如何?”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纵然汪机的医术高明,但他并不想坏了宫中的规矩,任命传奉官。 “汪大人考宫里的太医吧。” 汪机看向严成锦,却坚持道:“草民不想在宫中担任御医。” 周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弘治皇帝微怒问:“为何不想在宫中为官啊?” 汪机脸色微红,有些惶恐地跪在地上。 严成锦道:“神农尝百草,良医济众生,在坊间游历,可以增进汪机的医术,在宫中反倒难有精进。 陛下若想见汪机,召他进宫便是。” 朱厚照鄙夷一旁那些不中用的御医:“儿臣觉得,老高说的有道理。” 弘治皇帝思索一番后,也觉得在宫中或是在宫外,并无太大区别。 厂卫遍布天下,随时可以知道汪机的动向。 “那就由得你吧。” “谢陛下!”汪机叩首谢恩。 弘治皇帝命人赏赐一些钱银,让人将汪机送出宫。 严成锦欲言又止,小声道:“陛下” “有话就说,你怎么又这般吞吐。” “夜深了,可否让牟大人送臣回府”严成锦躬身,站在御榻旁小声问。 “本宫送你回去吧。” 严成锦心中嫌弃,朱厚照连王守仁都打不过,在他眼中,纯属一脚猫。 “胡闹。”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让萧伴伴送你回去吧。” “那个陛下,敢问萧公公和牟大人的武艺相比”严成锦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萧敬冷哼一声:“牟大人未必是咱的对手。” 牟斌不在寝殿中,似乎是在外头巡视,无从比较强弱,严成锦总觉得萧敬有自己卖瓜的嫌疑。 “好吧,就有劳萧公公了。” 萧敬脸色发黑,你瞧不起谁呢? 严成锦跟着萧敬出了宫,坐上轿子,打道回府,汪机留在此处无用,便一同跟着回了府。 海南, 王守仁登上了海口的岸口,站在岸上怔怔发呆。 海里有人背着竹篓,似乎在捕鱼,潜下水后,许久不见上来。 “大人,该走了。”一旁的扈从小心提醒。 “走吧。”王守仁回过身,正要赶路时,却猛然发现,他不知道屯田营营地在哪儿。 为今看来,只有先去琼州府衙门,再去寻屯田的营地了。 走进琼州府的腹地,放眼望去,一片葱郁的绿野。 “流放之岛果然荒芜,老高兄为何断定,此地肥沃?” 王守仁心中狐疑。 他看见许多农户的门前,皆挂着鱼网和竹篓,还有鱼叉。 类似锄头、镰刀和铁锹之类的农具,少之又少。 路上甚至没看见耕牛。 早听说海南的百姓以捕鱼为生,果然是不假,一路走过来,看见的耕地极少。 “敢问哪里是琼州衙门?” 那渔户听不懂,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王守仁自然也听不懂。 随后,王守仁找了一个家汉人,才打听到了琼州衙门的府址。 琼州府知县看朝廷又派钦差来了,连忙派人带他们去屯田营。 王守仁骑着马,跟着那衙役欣然前往。 他对海南的一切皆好奇,尤其是老高兄说,海南是富饶之地。 一个时辰后,成片的庄稼出现在眼前,这些庄稼颗粒饱满,长势堪比江南。 远处,还有齐人高的苞米秸秆。 王守仁在良乡见过,知道这成片成片的绿色,便是玉米。 “此地的长势,竟如此之好。” 那衙役脸上一喜道:“大人不知,屯田营有一物名为玉米,如今许多地方都种上了。” 在苞米地后,就是屯田营的营地,是简易的草棚房。 “伯安兄?”李康大喜。 “康乐兄!” 王守仁也有些激动,他们都是弘治十二年的同年进士,又一起在翰苑当差,交情颇深。 “康乐兄黑了” 李康脸色耷拉下来,伯安还是如此洞察细微,随后口无遮拦的说出来,这种感觉真是令人 怀念。 许进忠看见王守仁,心中一颤一颤的,略微失望:“监军大人只派了王教头前来?” “正是,还给你们带了屯田营的士卒。” 王守仁这次来海南,带了一些屯田营的士卒过来。 许进忠哀伤地叹了口气:“监军大人应该派神机营来,王教头不知,黎人中有一人叫符南蛇,此人极为厉害。” 李康也点头道:“我等吃了几次亏了,此人的武艺、谋略和智慧,恐怕不在我等之下。” 黎人在京城的官员眼中,大多是粗蛮的形象。 突然出来符南蛇这样一个人物,倒是让他们大感惊奇。 “说来听听。”王守仁道。 许进忠开始娓娓道来。 自从打掉琼州府的黎人后。 他和李康便想,将屯田营的范围,扩张至琼州府外,开垦更多的荒地。 但琼州府的黎人被剿后,让海南的黎人感到危机。 在符南蛇的影响下,黎人以惊人的速度,拧成一团。 许进忠和此人碰过两次,出了琼州府,必败无疑。 这些黎人对海南的地势,十分熟悉。 潜藏在荒野中,只要他行军,夜里必有偷袭,人数之多,再多的计策也是徒劳。 屯田营的士卒只有两千人,流民毫无战斗力,压根指望不上。 “此人神奇之处,便是可训蟒,黎人传说他是蛇神降世,对其十分拥护,我等自然不信。” 李康只是听闻,他也没有亲眼见过。 这蛇神降世,犹如京城的那次血月一般,让海南的黎人对符南蛇极为信服,悍不畏死。 王守仁觉得神奇,老高兄临行之前,偷偷跟他说过,海南有一人极难对付 老高兄还会占卜不成? “前一阵子,仓房中的玉米,被劫掠了两千石。 如今玉米又要收成了,属下就怕黎人前来抢掠。”许进忠忧心忡忡。 玉米种出来后,黎人们都知道是个好东西。 唯独屯田营掌握了玉米的种植技术。 黎人们对这块丰饶的宝地动了贪念,三番五次来小股偷袭。 “不怕。”王守仁淡淡地道。 许进忠面露苦涩:“王教头可知,符南蛇有多少兵力?” 王守仁茫然摇头。 李康叹了一口气:“十万人。” “”王守仁。 屯田营只有两千士卒,加上稍微强壮的流民,也不过五千人。 海南属于孤岛,四面环海。 打输了,是没有办法撤军的,唯有与敌人决一死战。 五千人对抗十万人?许进忠在弘治狩时,见识过王守仁的厉害。 可再厉害,也不能让一个人打二十个人。 王守仁面色沉重,这才意识到了棘手。 兵力相差二十倍之多,对海南的地形也不熟悉 “据探子回报,符南蛇在儋州,具体是在何地,还没探查到。 不过,若是黎人大批移动,探子必定会传回来消息。” 李康怕吓到了王守仁,便出声安慰。 夜里,王守仁用清水洗了一遍脸,擦干净手后,准备睡下。 突然,营账外人影幢幢,踏踏的士卒脚步声,略显慌乱。 许进忠冲进大帐中,急道:“符南蛇来了!” 王守仁眉头一挑,忙是走出营帐。 不远处的烽燧台上,燃烧起来,地上火光闪动,模糊的人影在拼杀,嘶吼声打破黑夜的寂静。 第278章 我老许不要老婆 “千户,这次来的黎人太多了,恐怕不用一个时辰,就会冲到这里。”一个百户慌忙跑来。 许进忠看向王守仁,眼中有些期待。 王守仁忙问:“有多少黎人?” “不下两万人!” 两万黎人? 王守仁心中微微一惊,兵力相差了四倍,转头看向一旁,屯田营的士卒,本就是京营的老弱病残。 不用看也知道,黎人更加凶猛残暴。 许进忠紧张道:“自从符南蛇来后,严大人的合纵连横就不管用了,其他土司,不敢与符南蛇相争。” 迫于符南蛇的威迫,土司还会反过来对付他们。 这才是许进忠顾虑的地方。 “伯安兄,不如先撤退吧,将这些玉米运走。” 留得营地在,不怕没玉米。 “退到何处?”王守仁摇摇头,片刻之间,他思考了许多。 海南多荒野从林,不方便行军,几千人走在荒野中,很容易留下痕迹,黎人很快就能追踪上来。 并且,这里才是屯田营士卒更熟悉的地方。 “教头大人还想与黎人一战不成?”惊慌之下,许进忠有些慌了方寸。 王守仁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这里可有战鼓和铜盆?” “有!” 王守仁看到一旁的玉米秸秆,命人将玉米秸秆立起来,做成稻草人。 随后,对着一旁不能战斗的流民道: “你们拿着战鼓和铜盆,以军鼓敲之,铜盆发出兵器声。 并且要大喊:京城王守仁带五万京军,前来剿匪!” 流民们听懂了,快速跑到玉米地里,立起玉米杆。 许进忠狐疑问:“黎人能信吗?” “攻心为上!”王守仁淡定道。 人和玉米杆混合在一起,站成方阵,那些不能战斗的流民,大声呐喊。 黑暗中从远处看,还真像是一支军队。 “这样就能吓走黎人?”李康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套路。 光打雷,不下雨? 行军打仗,哪有这么打的 王守仁却当即道:“给我一把弓。” 他看出来了,黎人虽然多,但是有一个缺陷,就是没有精良的装备。 “你们去守住营门,别让黎人冲进来。” 屯田营圈地的范围很大,有一半自制的树栅,还有一半是天然的防线。 许进忠没有了主意,现在只能听王守仁的,期盼王守仁能像弘治校阅带他们打败边军一样,带他们打败黎人。 “王大人,我不是怀疑你要逃跑,你背着弓要去哪儿” “斩杀峒首!” 王守仁不知道符南蛇有没有来,背着弓,冲进乱军之中,爬上野地里的烽燧高台。 许进忠有些诧异,王教头跟猴似的,窜地一下上了高台。 他丝毫不怀疑这书生的箭术。 在京营时,就没人能射过他。 “兄弟们,你们可别死了,我老许不要老婆。”许进忠红着脸大喊。 “啐!” “呸!” 百户和亲军暗啐许进忠一口,提着刀,杀进敌军中,借着营门前狭窄的地势,还能守一守。 王守仁爬上烽燧高台,偷偷注视着下方,黎人穿的衣服大同小异,又是在夜里,分辨不出来,谁是峒首。 “难道不在此处?” 他下了一座烽燧高台,又爬上另一座。 终于,在乱军之后,看见四个人,他们穿着与普通黎人没区别。 但,他们都骑着马! 海南的马,乃是从广东等地海运过来,价格高昂,只有峒首才骑得起。 “四个?”王守仁咬着大拇指,有些犯愁了。 峒首只有一个,远处却有四个人,若是射中其他人,真正的峒首必定会掉头就跑。 要如何辨别 慎重起见,他没有贸然出箭。 坐在烽燧台上,看了一会儿,发现四人中有一人,只看着前方,而其余三人四处张望,十分警惕。 显然,其余三人是保护主人的扈从。 王守仁拉满弓,朝着那峒首,手指轻轻勾在弦上。 嗖地一声! 一支不知道从什么方向飞来的利箭,洞穿了峒首的胸口,其余三人还没发觉。 王守仁脸色冷然,拉起弓无间隙又射出一箭! 噗地一声。 峒首栽倒下马时,一旁的扈从才发觉,主子身上插着两箭,倒在地上疯狂吐血。 扈从想去拉,一支冷箭又射了出来,又倒下一人。 王守仁接着又射出两箭,两个扈从也死了。 黎人大军步步逼近,冲进了营门中,朝营房冲去。 “快喊,你们峒首已被王守仁斩于马下!” 王守仁朝着流民大喊,流民们纷纷改口。 黎人冲进营门,看见到处都是“人影”,军鼓大鸣,听见峒首被杀,有些狐疑。 不知谁喊了一句:峒首真的被杀了。 回过头,只见有一人用长矛将峒首撑起来,吓得方寸大乱,四处溃逃。 藏着玉米地里嘶喊的流民,看见黎人冲进来,还以为要死了,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李康看见大批的黎人冲进来,也以为要完了。 可是当他们惊慌的时候,黎人突然丢掉兵器,抱头鼠窜。 ??? 流民们面面相觑,像是娶的丑媳妇,忽然变成天仙一般,这种事虽然日思夜想,一旦成真了,叫他们如何相信? “伯安兄!一定是伯安兄!” 李康大笑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 黎人这样就被吓退了,莫不是傻子? 许进忠想不到还能这么玩,此刻,只想给王守仁恭恭敬敬地磕一个响头,喊他一声爷爷 能在两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仍面不改色,以诡道兵法,击溃黎人。 恐怕,只有王越和英国公等久经沙场的老将能做到了。 可王守仁,还是个孩子啊 “快,将伤员扶回营房中,其余人跟我来。”王守仁面色如常。 天一亮,就会被黎人发现,站在苞米地里的五万人,有四万九千,都是假人。 “教头大人,你要如何做?”许进忠也知道,现在不是修葺的时候。 “搭营房!堆土灶,越多越好!”王守仁道。 用不了几日,黎人一定会派探子来,若到时候没把五万人的营房搭起来。 他们势必会再次进攻。 李康连忙去安排伤员。 许进忠带人搭建营房,他们屯田营的士卒,最拿手的就是干土木。 “要给老高兄写封信,请乞朝廷,调动周围的卫所以及广东的兵力,为屯田营所用。” 王守仁回到营房,洗了一把脸,把纸抽出来。 笔悬空半天,也没落下。 “老高兄是个慎重的人,要如何让他相信,这封是我亲笔所写?” 王守仁咬着大拇指,苦思冥想了近半个时辰。 有了! 他决定先写一封信回家,让老爷子王天叙把那玉轴圣旨,送到严府。 到时候老高兄必定会这样推演:玉轴圣旨只有王守仁才知道藏在哪儿,必定是他无疑了。 嗯,就是这样 王守仁奋笔疾书,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写下了两封信。 走船太慢,他还专门为送信的人制定了一条路线。 先渡海到广东,上了岸再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写好信,命人迅速送去琼州府衙门安排。 京城,严府。 严成锦进宫时看见了王华,“王大人好啊。” 王华看见严成锦,有些不喜,若不是此子,我儿也不会去南海那流放之地。 “本官不好。” 王华冷哼一声,气咻咻地走开了。 “伯安兄,恐怕到海南了,若下官猜得不错,此次回来,伯安有两成可能,会封官,甚至封爵。” 真能吹!王华回过头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我儿成圣了呢!” 第279章 和老高有个约定 严成锦猜测,王守仁和符南蛇碰上了。 只是京城和海南离得太远,一时半会儿,消息到不了京城。 “老高,良乡的理科又要开考了吧?”朱厚照喜滋滋地问。 “殿下又想参加?”严成锦略带警告:“忘了上次在考场被杨师傅抓出去?殿下就别去捣乱了。 这次考试,关乎许多人考科举的名额。” 秋闱将近了,良乡的工程师中,只有谢丕能参加。 谢丕进入良乡的理学之前,就考过了小三元,可以参加乡试。 而其他的胥吏子弟,还要从县学开始考。 但成为良乡工程师就能参加科举的事,传遍了大明,天下那些吏的子弟,纷纷来良乡求学。 “本宫听说,张贤去了荆襄,无人监考,就让本宫来当考官吧?本宫还没当过考官呢。”朱厚照手舞足蹈道。 “臣什么也不知道。” 朱厚照灵机一动,老高这么说,就是默认了。 严成锦快步回到都察院,他出一套考题,然后宋景再出一套考题。 试卷交给王不岁印制。 弘治十四年六月二十,良乡有考试前紧张的气氛,许多胥吏子弟早早就不远千里,背着竹箱来到良乡。 只为了争得参加科举的名额。 如今终于开考了,胥吏子弟们喜极而泣,他的祖辈都是吏,能读书写字,颇有才学,无奈却不能参加科举。 他们个个都信心满满,相比于流民的子弟,更有优势。 “冯安兄学得好,还请照拂一二。” “这次理科的名额,必有冯安兄一位。” 几个胥吏子弟对一人十分推崇,这人就是冯安,他来自浙江余姚,半年前就来到了良乡。 上一次没有考上,这次头悬梁锥刺股,关门在草房中学了几个月,有了很大长进。 有人是为了参加科举,也有人是为了当上工程师,领良乡工坊每月发的三两银子。 宋景在良乡已经成了传奇。 每个月领一百两银子,成为了良乡所有平头百姓的楷模。 甚至连良乡士绅的子弟,也觊觎宋景的工钱,想考良乡的工程师。 “小宋师傅,这次的试题,难不难?”谢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上一次落榜了,没考上,与工程师的月薪失之交臂,极不甘心。 “谢会长。”宋景微微躬身行礼:“这是大人出的题,我也不知深浅。” 钟声响起,考生开始搜身入场。 衙役站在考场各个角落,同上次一样,背对着背,监督考生。 考生做好后,朱厚照喜滋滋地抱着试卷,走进考场中。 “本本工程师头一回监考,你们随便作弊。” 台下一片哗然。 宋景满脑黑线,在一旁偷偷提醒道:“不对,殿下,是不能作弊!” 朱厚照意识到不对,眼珠子一动,连忙更正:“别吵,是不能作弊,哼!本宫只是试探一下,你们还真把书拿出来了?那个,还有那个!对,没错,就是你们,来人,给本工程师拖出去!” 那几个喜滋滋把书掏出来的人懵逼了。 这厮绝对是作弊的高手,否则岂会用如此高明的手段,诱引我等。 宋景暗自佩服,太子殿下真聪明,抓了好几个漏网之鱼。 朱厚照拍拍手,笑道:“快,把试卷发下去。” 衙役们把试卷分发下去,谢玉望着朱厚照觉得有点奇怪,小朱秀才明明没考上工程师,怎么就成了工程师了。 这考试,到底算不算数? “还是先答题吧,这次一定能考上。”谢玉精通算学,写数学的卷子不在话下。 唯独把他难住的,是化学。 这是一门刚兴起的学科,经常听得云里雾里的。 朱厚照春风得意坐在高台之上,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当考官。 台下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甲排第十六个考生,拖出去。” “饶命啊,我没有作弊!” “丙排第六个考生,拖出去。” “饶饶命。” 这些家伙,明明作弊了,还敢狡辩,真是无耻之极。 本宫专业作弊七年,最好的成绩,可以瞒过当朝大学士李东阳,竟还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朱厚照感觉被侮辱了一般。 “小宋师傅,果然搜出了纸条。”衙役禀报。 严成锦吩咐,考场一切皆由宋景负责。 所以,衙役来向宋景禀报。 宋景微微一惊,还以为朱厚照是恶作剧,没想到真是作弊。 “不用太惊讶,本宫作弊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言外之意,本宫四岁就开始作弊了。 朱厚照一番疯狂抓人之下,再无人敢有小动作,全都老老实实写卷子。 京城,严府。 严成锦拿出两斤枸杞给汪机:“这是本官的心爱之物,赠予汪兄,还望日后有难时,汪兄出手相助。” “谢大人大恩!” 汪机微微有些感动,他自科举落榜之后,就跟着父亲学医,走南行北,与人极少有交情。 和严成锦如此深交,倒是头一次。 “走吧,送送汪大人。” 严成锦吩咐何能,把汪机送出城。 便准备起身,前往良乡看一看,今日是良乡理科的考试了啊。 海南, 王守仁连夜让人搭建营房,遍布营地中的空地。 他还命屯田营的士卒,如军中一般,十二人一队,在军营来回巡逻。 “王大人,在军营外抓了一个黎人探子。” “把他放了。”王守仁道:“本官的意图,就是让他回去通风报信。” 说完,他便走到玉米地,去看这土有什么不同。 京城的土一年只能种一次,海南的土一年能种三次,真是神奇。 许进忠见他不仅不慢,便觉得着急,“教头大人,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识破的。 我等该如何破局?” 王守仁蹲在地上,吐出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 “等老高兄看到本官的信。” 王守仁要用兵,就必须得到兵部的调令,许进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京城离海南隔海又隔山 从天津卫坐船来,至少要月余时间。 “教头,两个月恐怕” “不用等两个月,只要估摸着老高兄看到信,咱们就可以起兵。” 许进忠有点搞不明,旨意没来就能调兵? 王守仁继续道:“不可以,但,本官和老高兄有个约定。” 许进忠和李康再怎么问,王守仁就是不说,蹲在地上看那团黑土,一蹲就是半天。 “大人,学生找到符南蛇了。”海瀚匆忙跑进军营。 一个月前,许进忠派海瀚去找符南蛇的下落,他是回人,算得上是土司,不容易被发现。 “在哪里?”沉默了许久的王守仁,终于站了起来。 “在儋州的七坊峒。” 王守仁什么也没带,就骑上马道:“带我去看看。” 单枪匹马就敢闯十万人的敌寨? “本千户也去。”许进忠很仗义道。 “不可,这几日还需许千户守住营地,千万别让黎人发现。” 第280章 有啥不一样 王守仁骑着马,跟着海瀚前往儋州的七坊峒。 为了更好的装成黎人,一路上的几日,他跟海瀚学了土司的话。 突然发现了土司话有意思,变成由衷想要学习。 “大人学得真快。” “你觉得本官说得像吗?” “嗯!像极了!” 海瀚发现,只要说三遍,王守仁就找到了规律,跟土司侃大山完全没问题。 “大人,七坊峒十分凶险,应该多带一些官兵的。”海瀚担忧道。 王守仁浑不在意:“人多碍眼,万一被发现,我一个人跑起来轻松。” 在路上,王守仁暗自观察海南的风土人情。 岛上不仅缺马,也缺铁具,海南的岛民多捕鱼为生,因为捕鱼的工具,可以硝尖竹木而得,随处可取。 琼州府与广东省遥遥相对。 从广东来的商人多会在琼州府的港口登陆,促进了交易,百姓能用鱼虾换些银子。 越往儋州的方向,反倒愈发荒凉。 “老高兄说要开垦这个海南岛,全都种玉米和稻谷,得有多少亩?”王守仁喃喃一句。 海瀚下意识摇头:“学生也不知道,家里不种田。” 一来没铁具,二来也不懂耕种的知识。 王守仁笑了笑,加快了行进速度,用了一日时间到了儋州府。 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骑马会引起黎人的怀疑。 两天过后,七坊峒。 王守仁发现这里正在过节,家家户户焚香祭奠,有打扮奇怪的人在跳舞。 人山人海。 海瀚小声道:“今日鬼节起斋,那人就是符南蛇。” 王守仁看见场地中央,一个精壯的铁汉手持丝皮棍,在场中来回蹦跳,似乎进行仪式。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边有一条大蛇。 虎皮一样的花斑纹路,不停吞吐蛇信。 只见,符南蛇骑在那大蛇上,高呼:“吾乃南蛇王,下凡救苍生。” 周围一片欢呼,群情激愤,敲锣打鼓。 王守仁沉思片刻,举起手:“我不信,你如何证明?” “???”符南蛇有点懵了。 这个书生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双眼无神,脸色白嫩,一看就没吃过生活的苦。 海瀚惊得手心直冒冷汗,呆滞地望着王守仁,你是奸细啊!你怕不是忘了? “你叫什么?”符南蛇冷声问。 “王伯安!” “可敢上来摸一摸这头蛇神?” “有何不敢!” 王守仁大步走出人群,海瀚拉不住他,只好由他走过去。 周围一片惊恐声,目光落在这个鲜嫩的书生身上。 蛇神吃生肉,三天就要吃掉一头牛的量。 除了符南蛇,没有人敢摸蛇神。 “这个书生长得白嫩,一定很对蛇神的胃口吧?” “看,蛇神动了!” 瞧见王守仁走过去后,大蛇慢慢抬起头,冰冷的双目注视着他,吸溜着蛇信。 王守仁是害怕的,但他还记得老高兄说过,知行合一。 符南蛇是不是蛇神,他不知道。 “摸了这条大蛇,我就是蛇神?” 符南蛇有些生气了:“蛇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你以能驭蛇,而自称为蛇神,为何我能驭蛇却不可?”王守仁问。 伸出手摸向蛇头,令人意外的是,蟒蛇竟没有咬他。 “你起斋之前,就先将它喂饱,所以它一动不想动,任凭你在旁边喧闹,百姓才被误解了。” 王守仁有条不紊地说完,望着周围的百姓。 黎人之所以受符南蛇蛊惑,是因蛇神的身份。 若能不动兵刃,而解海南之乱,再好不过。 符南蛇觉得这书生的身份不简单,要不是他说着一口土司的话,早就将他毒打一顿了。 周围义愤填膺,有些厌恶王守仁打断起斋。 “起斋结束之后,前往琼州府,攻打京军!”符南蛇大呼:“据探子回报,那里有大片的粮食,抢了就是我等的!” 一片欢呼声响起,周围载歌载舞。 王守仁摇摇头,这些人对符南蛇深信不疑,只能兵戎相见了。 他倒是想过在这里杀了符南蛇,只怕也走不掉。 “大人怎么办?他们要攻打营地了。”海瀚担忧地道。 王守仁点点头:“先回去吧!” 这次也不算白来,至少认住了符南蛇此人。 起斋结束还有几日时间,王守仁火速赶回营地,对着许进忠道:“几日之后,符南山将会率十万大军攻来!” 许进忠嘴角狠狠一抽。 良乡理科的考试结果,出来了。 总共录取了十三人,比上一回多了七人。 几个胥吏子弟喜极而泣,争取到了科举的名额,他们就能像其他书生一样,参加科举。 严成锦回到府中,收到了王守仁的信。 “这是谁送回来的?” 锦衣卫忙是禀告:“八百里急奏传回京中。” 正在这时,何能走过来道:“少爷,外头有个老头叫王天叙,说要见您。” “让他进来。” 严成锦有点好奇,王天叙来府上做什么? 王天叙柱着竹棍走进府中,四处打量着这座府邸,真是够破的。 嘟哝几句,走进严府中。 “你就是我乖孙的同年?”王天叙乐呵呵地问。 严成锦在午门外见过,还揍王华来着,斯起来,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微微拱手,疑惑:“正是,不知老先生到访有何事?” “乖孙让老朽带一物来见你。”王天叙从袖口里掏出玉轴圣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让老朽来,老朽就来了。” 他与王守仁约定之事,事关重大。 定然是怕他不信,伯安才让他大父把玉轴圣旨带来。 严成锦打开信,脸色微微一动。 符南蛇聚众十万人在意料之中,但被抢了两千石玉米,倒是有点意外。 “有劳王老先生,本官要进宫一趟,失陪了!” 严成锦火速坐着轿子进宫。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批阅疏奏,刚与六部大臣,商讨今年科举主考官一事,众臣还没离去。 这时,锦衣卫送来一份疏奏,弘治皇帝眉头越皱越深,马升问:“陛下,可是有事?” “海南儋州,黎人爆发了叛乱!”弘治皇帝道。 秦紘不以为意:“土司不足为惧,让衙门剿灭就是。” “有十万人!”弘治皇帝面色冷峻。 嘶 六部大臣们心口发凉,十万人,岂不是整个岛都反了? “陛下,严成锦求见!” “让他进来。” 严成锦快步走进大殿,弘治皇帝手里捏着急奏,面色忧愁,想必是知道了。 “陛下,臣收到王守仁的书信,海南黎人反叛。” “朕已经知道了。”弘治皇帝看向秦紘:“兵部以为,如何平叛?” “臣总督两广时,大致知晓在广东的兵力,大致有十万人。”秦紘道。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抬头望着弘治皇帝:“陛下,恐怕来不及了,还请陛下允许,王守仁在海南招兵买马。” 大明律,私自招兵买马,视同造反。 想要招募民兵,必须得朝廷同意。 王守仁离开京城时,他便留了一手,见到海南的疏奏,就向弘治皇帝禀报。 “就算陛下同意,旨意传到海南,同样也要大半月,有啥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不满陛下,臣早已与王守仁约定好。” 出发之前,你就知道黎人会叛乱? 弘治皇帝等人望着严成锦,微微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还真是不一样。”李东阳道:“臣猜,恐怕此时王守仁已经开始招兵了吧?” 第281章 挑战失败 秦紘略微有些不爽,严成锦此次又插手了兵部的事,他这兵部尚书,当得毫无存在感。 “听严大人的意思,似乎王守仁离京时,就约定好了?严成锦!你如何知道黎人会叛乱!” 严成锦注意到秦紘有些隐怒。 屡次插手兵部的事,与秦紘有间隙再所难免。 若将谏言的主动权交到兵部手上。 以兵部的做法,定会在朝廷挑选一人前去平叛,但挑谁,都不如王守仁。 秦紘等人不知王守仁在军事上的才能,只认朝廷那些武将,冒然派其他人去,反而害了朝廷。 严成锦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这不难猜测,海南百姓以鱼为生,见了屯田营的粮食,自然会抢掠。” 历史上,符南蛇起义动静不下于米鲁,他早就知道了。 李东阳颔首点头。 此子一向慎重惯了,多做一手防范,倒没什么奇怪的。 弘治皇帝脸色不变,却更关心王守仁能不能平乱。 临时招的普通百姓,定然不如士卒。 “连靡费也不用拨?” “屯田营在海南耕种,本来就有许多粮食。”严成锦细细分析。 弘治皇帝想起王守仁在校场的表现,目光还是有些狐疑:“王卿家想必来不及操练吧?如此草草上阵,能胜就在海南的黎人?” 像前朝的大藤峡之乱和前些年的米鲁之乱,朝廷损兵折将数万人,才将其剿灭。 所以,土司暴乱在弘治皇帝眼中,是极为棘手的事情。 “臣心中也没底,不知王守仁能否平叛。” 严成锦只有三成把握,再多就不慎重了。 王守仁平叛宁王之乱,也是以招募民兵的形式,获得兵力。 但那时的王阳明心学大成,忽悠人有一套。 而眼下,王守仁不过是刚进新手村的弱鸡,正准备开始练级。 “还请陛下允许,王守仁在海南招募兵马,以平黎人之乱。” 严成锦猜测,此时王守仁应当已经在招兵买马。 万一陛下不许,这就是谋逆的大罪。 刘健看向弘治皇帝,眼神担忧:“不可,海南以黎人为主,私募兵马又无兵备,此例一开,西南的巡抚和东南剿匪的钦差,岂不也可以抗匪的名义,招募私兵?” 马升和秦紘跪在地上,嘴里嚷嚷着反对。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道:“王卿家身单力薄,还是派广东水师前往海南平乱吧,秦卿家以为谁合适?” 严成锦心头难受,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等旨意传到广东,屯田营的人头七都过了,王守仁不会坐以待毙,此时,必定已经招募私兵了。 得不到陛下的首肯,就是谋反! 守仁啊,为兄对不住你 陛下他不同意啊。 秦紘心中微微一喜,道:“兵部左侍郎,左宗彝。” “嗯,传旨吧。”弘治皇帝对着萧敬道。 严成锦还有第二套挽救方案:“陛下,臣还有一事需禀明,若平叛之后,海南的黎人如何处置?” 大藤峡之乱,韩雍几乎把土司全杀了,只留一些土司带回宫中当奴婢。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弘治皇帝的母亲纪氏。 若像平大藤峡时一样,将黎人全杀了,海南土著全部消失,相当于灭岛。 弘治皇帝低头沉思,倒没想过如何处置。 “不如教会他们耕种?海南土地肥沃,缺少耕种的力役,有黎人耕种,日后的夏税秋粮,定不输南直隶。” 提到夏税秋粮,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眼中放光,尤其是韩,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恨不得现在就想知道。 严成锦见时机正好,忙道:“请萧公公拿出海南的舆图。” 片刻之后,萧敬把舆图拿来,几个太监一同摊开。 严成锦指着舆图:“如今只开垦出琼州府一小块,若有海南黎人,明年定能将海南的荒地,全部开垦出来。” 一人叛乱,全家升天。 符南蛇叛乱是死罪,等于将黎人们推向深渊,不论妻儿幼寡,全部当杀。 黎人能开荒,等于变相救了老弱妇孺一命。 也救了王守仁一命。 严成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高尚 “叛贼之子,日后还是叛贼,如何能留?”秦紘皱眉。 斩草不除根,日后吹又生。 马升颔首点头,道:“韩雍平大藤峡之后,广西再无叛乱,虽然对土司残忍一些,却行之有效。” 黎乱屡剿不止,海南与大明相隔甚远,一旦爆发了黎乱,朝廷未必知道。 清灭所有反叛的土司,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官逼民反呢?”严成锦清楚,符南蛇暴乱不是想当土皇帝。 而是海南的官吏像果汁机一样,压榨技能火力全开,海南黎人活不下去了。 弘治皇帝面色郑重:“这不过是严卿家的猜测,朕相信,海南的官吏还是清明的。” “陛下,恐怕你要被打成胖子”严成锦再没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命萧敬拟旨,立即送去广东,出兵平海南之乱。 回到府上, 严成锦命人把冰镇的西瓜拿出来,天有些热了,要吃些西瓜解解暑。 健身达人李兆先到府上拜访,常常蹭他的西瓜。 “大人,学生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按照训练计划坚持几个月,再加上汪机开的食疗,李兆先如今判若两人。 高大了一些,举手投足之间,极有力量。 甚至长得有些 健壮。 “跑半马吧。” 李兆先有些疑惑:“何为半马?” 严成锦画出京城的街道,再将路线规划出来,写明了圈数,将图交给了李兆先。 “清娥近日可好?” 李兆先笑道:“大人不妨去府上看看,我娘也喜欢大人,就是父亲” “你爹的痔病怎样了,治不治?”严成锦想从李东阳的病做突破口。 李兆先惭愧道:“父亲掩饰得很好,学生怎么问,父亲也不回答,想来是羞于启齿,话说,如此隐秘的事,严大人如何知道” 史书说的,再加上本官的种种推测,就知道了。 严成锦叹了一口:“秋闱近了,好好准备秋闱吧。” “学生一定可以夺得顺天府的解元!” 不好意思,顺天府的解元不是你,是谢丕 至于你,史书里没考试就挂壁了。 严成锦面露沉思之色。 若是将题目透露给未来的大舅子,倒是有可能打败谢丕,夺得解元 可是如此做,会不会被李东阳怀疑? 李东阳得知他押中考题,说不定还会将他旧的试卷翻出来。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还是不透露给他了。 王府, 晚膳,王华夹起一块红烧肉,望着老爹,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爹,听下人说,你今日去严府了?” 王天叙老眼一瞪,吓得王华低着头,筷子上的肉都掉了。 “你还不许我去严府?” “不是,儿就是好奇想问问,你又不认识严成锦,去哪里作什么?”王华鼓足勇气道。 王天叙不敢说,低着头吃饭,玉轴圣旨落款是太子,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爹?你这两日有空,就去灵觉寺上上香吧?”王华惆怅道:“这两日,我眼皮跳得厉害。” 听说海南十万黎人暴乱,他不敢跟老爷子说。 夜里睡不着,一天天的在等朝廷的疏奏。 只能强忍着。 第282章 你又坑本宫! 海南, 王守仁许以承诺,加入平叛大军,每户可获得土地和粮种。 短短三日,就招募到了三万汉人。 汉人和黎人的积怨,素来已久。 从宋朝开始,就有汉人从广西和广东等蛮荒之地,迁徙到海南长居。 占用了土地、海鱼和贸易。 黎人是海南的土著,自然不喜。 王守仁传令号召,汉人纷纷响应。 许进忠却担惊受怕:“教头大人,私自招募兵马,会视为谋反,可不止杀头那么简单,要诛九族的!” “伯安兄,此举实在太过冲动一些,若是老高兄在此,定不会这么干。”李康叹息。 就是老高让我这么干的! 咱俩约定好,若黎人叛乱,他就招募百姓平叛,而老高兄则负责说服陛下降旨。 “老高兄相信我,我也相信老高兄!” 王守仁信誓旦旦。 “没有时间操练了,也没有兵备,教头想如何打?” 尽管大明的铁器越来越多,可海南是一座孤岛。 岛上没有冶铁的铁厂,广东的商船一月才来几次,每次运载的货物有限。 所以,在海南上极难看到铁具。 全是木具。 “千户,手下的人给你编了一件竹子铠甲。”亲兵喜道。 许进忠道:“给教头大人吧。” 王守仁摇摇头:“康乐兄穿着吧,我无事。” 命流民们将粮食押送到琼州衙门,王守仁决定带士卒前往儋州,与符南蛇一战。 许进忠想不明白,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应该避而不战才对。 固守屯田营,做一些陷阱,等符南蛇攻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咱们真要去迎敌?” “本官之前去儋州,除了见符南蛇,便是查看黎人的粮草,黎人并无军粮,若等他们一路北上才麻烦。” 王守仁去儋州一趟,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考察了许多。 从黎人的军粮,以及北上的路线,都极为熟悉。 若他猜得不错,符南蛇举办斋会的目的,就是以蛇神的名义,向百姓要粮。 王守仁带兵北下,一日之后,便听探子回报:“叛军攻破了安海,按察司的人,被围困称鸡岭!请教头派人救援。” 几天前,王守仁曾经劝按察司的佥事方良永,与他一同出兵。 但方良永觉得土司不足为惧,自己带兵去围剿,结果落荒而逃。 “救不了。” 许进忠摇头,这里离称鸡岭还有两日。 骑马当然快,但三万人,有马的人还不足三十个。 行军速度慢了许多。 王守仁道:“本官先骑马赶去,你们一日之后赶到,与黎人决战!” “伯安兄,你一人去”李康担忧。 “我自会守到明天落日时,你们到了后袭击后方,烧掉粮草,不必死战。”王守仁道。 许进忠也不知道说啥,只能加快行军速度,尽量跟上王守仁。 王守仁一路疾策,在半夜时分,才赶到称鸡岭。 皎白的月光下,目之所及,伏尸遍野,在七月闷热的天气下,散发着异臭。 他看见了黎人的营地,夜半极为热闹,想来应该是打算半夜攻山。 幸亏他赶来了。 绕过了山脚,前往山顶。 称山岭不算高,只有二十多丈。 古书参天,悬崖险壁,上山有三条路,其中两条极为险峻,不合适大军进发。 唯独还剩一条路,这条路必定是方良永死守的地方。 方良永倒是选了一个好地方,易守难攻。 王守仁顺着山路快速攀登,很快便来到一处窄口,横着木刺。 “吾乃王守仁,快去禀报!” 黑暗中一窜细碎的脚步声,宛如踩到树叶上发出来的,不一会儿,便亮起了火把。 举着火把的人,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方良永。 此时,方良永悔不当初,声音带着哭腔:“王守仁,本官当初听你的就好了!” 这次带来的士卒,被斩杀了两千七百多人。 他们剩下的几百人,逃到了称鸡山上。 什么叫绝望? 对于方良永来说,即便下得了山,也逃不掉,海南是一座封闭的孤岛,到处都黎人。 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这就是绝望 王守仁看了眼身后,平静道:“先放我过去吧。” 方良永哭哭唧唧地移开横木,差点没抱住王守仁,求安慰。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日,口粮吃光了就挖树根,每个人身上肮脏不堪。 见到王守仁如此干净,忍不住想要抱一下。 “不要哭了,黎人一会儿就会攻城!” 方良永等人慌了,王守仁继续道:“去找一些山木和山石来!” 其他两条路险峻,不难守,一夫当关,便可万夫莫开。 唯独这一条路,只要死守住,黎人就上不来。 方良永命人搬来石头,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密集的脚步声,黎人上山了! “王守仁怎么办?黎人上山了!” 王守仁脾气好,此刻也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才让方良永安静下来,不至于扰乱军心。 周围的士卒见此人不慌不乱,顿时找了主心骨。 “守住这个口,黎人再多也上不来。” 王守仁怕他们被黎人吓得连仗都不会打了。 黎人很快冲到窄口,与明军遥遥相望,却没有着急进攻。 王守仁有点失望,没看见符南蛇,或许藏在后头。 擒贼先擒王计划,失败 如今才寅时,要守到明日的黄昏,还有一天。 “如果是老高兄在此,会如何做呢?” 王守仁迅速切换到严成锦的思考模式。 “大蛇!是蛇神!” 明军一片慌乱,只见虎皮花斑似的长蛇,在草丛中隐隐若现,往窄口爬来。 王守仁观察细微,发现了关键之处。 “拿弓来!” 片刻之后,拉满了弓,朝那大蛇射去,顿时窜出来两个人。 没错,这大蛇是黎人假扮的。 符南蛇果然诡计多端,若明军信以为真,就丢下窄口逃跑了,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下山头。 但王守仁知道,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厮杀,一直到明天黄昏。 唯一的优势就是,明军所持的兵器为刀剑,而黎人拿的是竹木制成的兵器。 京城, 严成锦估摸着,王守仁应该很快就会送回第二封疏奏了。 到时候,必定会提及他招募兵马一事。 慎重起见,先跟朱厚照说一声,这是给王守仁安的其中一张底牌。 “殿下,你的勇士或许要造反了。” 朱厚照不乐意了:“谁如此大胆?!” “王守仁。” “你说呆子?” 王守仁格物的时候,傻乎乎的,呃也可以说可爱,朱厚照喊他呆子,倒是贴切。 “海南黎乱,王守仁未得陛下同意,私自招募兵马,这是造反大罪。”严成锦道。 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不停摇晃:“你又坑本宫,王守仁是本宫的人,他要造反,岂不是本宫要抢父皇的皇位?” 逻辑鬼才朱厚照 严成锦翻着白眼,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从东宫离开,他要去安排第二手底牌了。 第283章 登门王府 严成锦的下一站,是李府。 私募兵马乃是大罪,王守仁真敢在海南这么干,说出来弘治皇帝可能不信。 第二个能兜住王守仁的人,就是李东阳。 “如老师猜的一样,王守仁真在海南招募了兵马。”严成锦想了想,又道:“学生这次有九成把握。” 李东阳直勾勾地看着他,九成再加两成 “说来听听看吧。” 严成锦本就不想瞒着,便道:“与学生有关,王守仁出发前,曾与学生商议此事,若爆发黎乱,则招募当地的汉人,这是最快的办法。” 这个家伙看到玉米收成,就想到黎人会来劫掠。 李东阳觉得神奇,想得真是够远的。 “此事本官帮不了,触犯了大明律法,如何徇私?” 严成锦想了想,道:“若王守仁在广东水师到海南前,平定叛乱了呢?” “不可能!十万黎人叛乱,比贵州的米鲁还多,他招募的私兵,连兵刃都没有”李东阳摇摇头,只觉得不可能。 王守仁有圣人光环,智慧和谋略远超常人,注定要成为圣人的。 历史上,平定符南蛇起义,花了近一整年的时间。 派兵屡次被剿灭,朝廷不得已增加到十万兵力,拼死之下,才平定了这次叛乱。 “学生与老师打个赌如何?若王守仁先一步平乱,便为他求情。”严成锦道。 “本官自会斟酌。”李东阳这么说,算是答应了。 王守仁真能平定黎乱,为他求情倒无事。 严成锦起身准备离开时,看见了李清娥,两人在议朝事,她不便打扰。 “极少见李小姐穿这样的颜色。” 李清娥寻常多穿天青色的衣裳,今日却换了一身蜜桃粉,气质也浑然一变,楚楚动人。 “香灵说这样穿会好看一些。” 严成锦觉得,不是谢香灵的衣品出众,而是她穿什么都好看。 “大哥说,爹患了隐疾?”李清娥略微担忧地问。 隐疾不就是看不出来的病吗? 当然不是隐疾,严成锦回头看一眼亭榭,只见李东阳也望着这边,却没有走过来。 估计是李兆先不便启齿,才说是隐疾。 严成锦宽慰道:“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严重。” 李清娥始终有点担忧,轻声问道:“汪大夫呢?汪大夫是良医,小女想请汪大人为家父瞧病。” 这个不知道中医能不能治好。 并且,不是汪机不瞧病,是你爹心中有心结啊。 严成锦轻叹一声:“汪机离京了,日后他回京再说吧,不是隐疾,李小姐不用担心了。” 李东阳有三子,老二已入土长眠,所以,对剩下的一双儿女,尤为疼爱。 尤其是李清娥,乃是他与坊间女子所生,却比李兆先更疼爱几分。 严成锦感受到身后的冷光,还有那快速逼近的脚步声,李东阳诧异地声音响起:“清娥,你怎么似要哭了?” 李清娥轻轻摇头:“清娥无事。” 李东阳这功率大灯泡在此,也不方便说什么,严成锦便告辞了。 准备安排第三手底牌。 王府, 王华坐在庭院中,举着书本,奈何从书房搬到静谧的庭院,也看不下去。 “老爷,严成锦来了。” 正好有事要找他,王华便点头吩咐下人,带严成锦过来。 严成锦踏入庭院,王守仁能潜心研究心学,与他是个富二代有极大关系。 吃饱喝足了,才会琢磨温饱以外的东西。 王天叙老爷子,是浙江一带有名的儒商,经营的生意范畴颇广。 王华和王守仁爷俩的俸禄加起来,一年才百余两银子,在京城是买不起房的。 而王华的府邸,却比李东阳的丝毫不差。 全靠老爷子王天叙的家底。 “王大人好啊!” 以他与伯安的交情,是不是要喊一声伯父? 算了,不必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那日家父去你府上做什么?” 王华捋着美髯须,开门见山地问。 “下官今日就是要说此事,伯安兄在海南造反了。” 怕吓到王华,严成锦尽量用么么哒那样轻柔的语气,他发现并没有用。 王华前一刻还身躯挺拔,下一刻,却伸手去扶着书案,好似浑身力气被人榨干了一般。 “你你不要胡说!” “海南黎乱,想必大人有所耳闻,等圣旨去到海南,恐怕京营士卒和海南各州县的官吏,早已被屠杀殆尽。 伯安兄立志为生民立命,必定会招募兵马,平定黎乱” 接下来不用说,王华也能想明白,没有陛下的旨意,私自招募兵马,就是造反啊! 王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你你赔我一个儿子!” “下官敢赔,王大人敢要吗?”严成锦一脸认真,丝毫不像开玩笑。 这年头,还有赶着喜当爹的 王华浑身颤抖指着严成锦,哭得更厉害了。 “王大人别伤心了,伯安兄最大程度减少了朝廷的损失,此举是良策。”严成锦道。 王天叙听到儿子的哭声,从后堂走出来,竹棍戳着地板,没好气问:“你哭什么?” “爹,你别过来!”王华哭着大喊。 严成锦有点懵然,整得我跟洪水猛兽似的 王天叙看儿子这样,觉得不对劲,便走了过来,一棍瞧王华的上,怒斥道:“成何体统!” 王华心下冷笑,若是你知道了,哭得比我还不争气呢! 不过,他却没说出来。 私募兵马,重可诛杀九族,不仅是守仁一人,他们整个王家都赔进去了,他如何能不哭 看到老爷子后,王华抹干眼泪,强装着自己又行了,微微啜泣:“父亲先回屋里吧。” 王天叙不理他,笑眯眯望着严成锦:“可是为云儿而来?” 严成锦颔首点头,王老爷子还不错。 王守仁能坚持不懈地研究心学,与王天叙的支持,有莫大关系。 “爹先回吧,儿与他有朝事要谈。”王华又劝道。 王天叙点点头,朝事他需要避讳,这是不便打听的,柱着竹棍离开了。 老爷子离开后,严成锦道:“下官与伯安兄约定好,来疏奏就是信号,他招募兵马,下官向陛下请乞。 然而,刘公和马公等人皆不许。” 王华这么一听,顿时明悟了。 严成锦说完便准备告辞,王华是陛下之师,陛下说不定会卖几分面子。 有这三手底牌在,王守仁生存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东宫, 朱厚照爬到东宫的房梁上,吓得下头的小太监双腿颤抖:“殿下,您快下来吧!” 若是摔个三长两短,他们都别想活命了。 朱厚照充耳不闻,趴在房梁上数银子,这是他卖爆米花和米花糕点攒下的银子。 没错,他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了。 先去良乡躲一躲,等王守仁的事平息后,再回宫。 第284章 只能打九十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阅奏,萧敬困得不行,微微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陛下大半日时间,都在阅奏,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就困得厉害。 “去歇会儿吧。” 萧敬惊得一激灵,忙跪下:“惊扰了陛下,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似乎没听见,继续批阅疏奏,此时,一个小太监悄悄凑到萧敬旁边,有些惊慌失措:“萧公公,殿下收拾细软要逃跑。” “跑了没?”萧敬瞪大眼睛,也慌了。 那小太监快哭了:“跑了!” 这又是哪一出?他看向弘治皇帝,太子的事,向来不敢多插手。 弘治皇帝还在阅奏,似乎充耳不闻,片刻后,却道:“把他抓回来见朕。” 陛下果然听见了!萧敬急忙应是,去安排东厂把太子抓回来。 半个时辰后, 萧敬带着朱厚照出现在金水桥,朱厚照磨磨蹭蹭不愿走,道:“父皇给您多少月俸?我朱厚照双倍!” “殿下就别折煞奴婢了,陛下还等着您呢。”萧敬规劝。 萧伴伴武艺很高强,跑定然是跑不了。 朱厚照有些心虚地往前走,鬼鬼祟祟走进奉天殿,无声无息跪在地上,低着头,老老实实道:“父皇,儿臣错了。” 弘治皇帝放下豪笔,抬头望向朱厚照,这孽子背着个行囊,还真离家出走? “朕对你不好?” 狗皇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三天两头就揍本宫一顿 朱厚照一脸愤然,看着踱步而来的弘治皇帝,不敢说话。 弘治皇帝觉得事有蹊跷,这孽子竟不顶嘴,皱着眉头:“又闯什么祸了,为何要逃跑啊?” “王守仁造反了” “王守仁造反你跑什么?” “”朱厚照。 弘治皇帝一听不对,便继续逼问。 这才知道,原来严成锦在王守仁去海南之前,便约定好了? “陛下!海南来的急奏。”牟斌从大殿外走进来。 弘治皇帝打开一看,果然如这孽子所说,王守仁在海南招募兵马,离上一封疏奏,不过才六日 说明王守仁压根没等圣旨过去,就招募兵马了。 “传严成锦!” 牟斌火急火燎,又跑了出去。 严成锦把家里的免死金牌都揣在兜里,又把尚方宝剑放在轿子上,全副“武装”。 对牟斌道:“劳烦牟指挥使,通报王大人和李大人一声。” “陛下要杀你,你带再多也无用。”牟斌叹息一声。 严成锦却道:“还是有用的。” 轿子停在午门前,严成锦大步走向宫中,陛下要问责的是王守仁。 严格说起来,他不过是早一步,知道王守仁这么干罢了。 到了奉天殿,小太监出来接引,严成锦徐步走进殿中,瞧见朱厚照背着包裹,这厮该不是想要跑路吧? “是你先坑本宫的。” 朱厚照脸上露出冷笑和得意。 严成锦微微躬身,行礼道:“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咬着牙一字一句:“你与王守仁密谋,私募兵马?” 这不能招,招了就有一成的概率会被砍头,虽然弘治皇帝是宽仁的人,但是 “臣事先知晓此事,私募兵马,却非臣的主意。” 去海南前,严成锦问了王守仁一个问题:若岛上爆发黎乱,你无兵无将,伯安兄当如何处理? 王守仁的答案,只能打九十分: “招募兵马,尽快平定暴乱。” 严成锦跟牟斌打听过那急报,对海南的形势,了解几分。 “符南蛇斩杀了儋州知府,占领了整个儋州,等圣旨到广东,只怕水师还没渡江,海南便落入黎人之手了。 毕竟,海南黎人有三州十县。” 弘治皇帝厉声道:“他王守仁招募的私兵,就能平息黎乱?那还要朝廷做什么!” 严成锦知道,陛下不信王守仁能靠临时收编贩夫走卒,能对抗黎人。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 虽说与宁王叛乱,有相同之处,但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陛下,李大人求见。” “陛下,王大人也来了。” 弘治皇帝袖子一挥,有些隐怒:“让他们进来。” 李东阳和王华走进奉天殿,两人跪在地上,齐声行礼,瞧见陛下脸色阴翳,心中一紧。 “陛下,若王守仁能平定黎乱,未尝不可。” “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自从京营舞弊案后,他反思自身,暗暗发誓,日后必定严明律法。 “私募兵马是大罪,朕若宽宥了他,如何向藩王做表率?” 严成锦道:“若王守仁能平定黎乱,还请陛下准许他,功过相抵。” 弘治皇帝看着李东阳和王华,有些心软了,王华毕竟是他的老师,他能体会丧子之痛。 “若是不能呢?”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免死金牌,解下尚方宝剑,“这些都还给陛下,还请陛下饶王守仁一命。” 老夫看错你了王华忍不住老泪纵横,有一点感动。 “求父皇饶王守仁一命。”朱厚照跟着喊。 弘治皇帝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有些嫌弃:“收着吧,若王守仁能平定乱军,再议不迟。” 严成锦知道陛下心软了,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王华磕了一个响头,才微微站起来。 朱厚照拍拍膝盖,准备跟严成锦走出奉天殿,却被弘治皇帝叫住了:“包裹里的是什么?” “儿臣收拾的一些衣服。”朱厚照道。 “打开看看!” 弘治皇帝示意一旁的萧敬,只见萧敬眼疾手快,伸手一摘,便将包裹取走了。 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和几本兵书。 “父皇,儿臣可以走了吗?” 朱厚照紧张兮兮地抱着包裹。 真没出息,弘治皇帝摆摆手:“走吧。” 朱厚照赶紧溜出奉天殿,等他走远后,弘治皇帝才对着萧敬道:“日后东宫的月例,再加十两银子。” 萧敬感慨,如今国库充盈了,陛下也大方了。 走出奉天殿后,三人一同前往午门。 王华心事重重,李东阳安慰道:“德华兄不必优心,相信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了。” 战况一有变动,便会传回消息。 如今只过去了五天,打仗没有一年几载,如何能结束? 王华摇摇头,似乎苍老了几岁。 严成锦不打算安慰他,这个时候,越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强行安慰,反而适得其反。 京城安宁了几日,又传来海南的消息。 不过,倒不是王守仁的,而是巡检司送回来的,斩杀了两千七百多人。 朝廷上下皆惊,这才意识到黎人厉害。 这样一来,更不觉得王守仁能赢了。 第285章 渊鱼丛雀 王守仁依靠着怪石小憩一会儿。 黎人攻打了一夜,幸亏早准备了大石和巨木,从山上滚下,让黎人损失惨重。 符南蛇想将他们困死在山上,守住道口,暂时退兵了。 ”守仁,接下来该如何?“ 方良永惊魂未定,完全听从王守仁的。 黎人就算攻不上来,困也能把他们饿死。 称鸡岭是一座独峰,四周乃悬崖峭壁,想下去只有前面一条路,被黎人守住了。 一旁疲倦不堪的士卒也围过来,齐刷刷看着王守仁。 “让我睡会儿,睡醒了再说。“王守仁既是在休息,也是在思考。 山上没有吃食,他倒还好,只饿了一夜,士卒们已经饿了两日,连巨石都抬不动了。 山上能搬动的巨木和大石,都已用光。 方良玉额头满是黑线,你怎么睡得着的? 片刻之后,王守仁又睁开清澈的眼睛:“不守了,从另外一条险道下山。” 另一条下山的险道,在称鸡山的背面,无比险峻,压根不能称之为路。 崖风呼啸不断,能把人刮走。 方良玉吓傻了,双腿不停打颤,道:“守仁,咱们还是回去守着道口吧?” “我背你?” 方良玉大喜,连忙点头:“好啊!” “想得美,不下山,必死无疑。” 王守仁率先走上去,双手扣住岩缝,崖风很大,容易把人吹走。 方良玉咬咬牙,跟上了他。 士卒只剩一百余人,能活下来的,都有些大胆,纷纷爬上了险壁。 日轮当五,在人困马乏的时候,黎人发起了进攻。 “峒首,攻进去了。”探子禀报。 符南山率领大批黎人冲过道口,却发现只有几人守着,其余人早不见了踪影。 “从另外两条路下山了?” 王守仁下了山,碰上驻守在这条路上的黎人,只有几十人,两军交锋,很快取胜。 “王大人,营地里有百余人镇守。”探子道。 王守仁猜测,多余的人马,若不是在称鸡山上,便是去其他州县夺粮了。 “放火,烧了称鸡山!” 士卒连忙点了十几处火,借着风势,很快蔓延开来,升起滚滚浓烟。 称鸡山上至少有几万人。 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嚎叫声,称鸡山的地势像一柱香,加速了火势蔓延。 下山的道口被王守仁点了,剩余两条路,只能容一人行走,容不下五万人并行。 符南山转头一看,山脚升腾起滚滚的白烟,顿时大惊,连忙组织一群死士灭火。 用巨木压住火焰,铺出一条路来。 黎人疯狂地从山上奔下,王守仁看见惊慌失措的人影,不停从火里窜出来。 为首的正是符南蛇,举刀杀向王守仁。 刘良永正想问,守仁啊,咱们该怎么办?却发现王守仁早就跑了 来不及骂娘,他也嗖地一下,跟上王守仁,其余的士卒纷纷落荒而逃。 王守仁冲入军帐,骑上黎人的马。 符南蛇攻山时没骑马,战马都关在马厩里,有四五十匹。 “守仁,那边黎人来了!”刘良永惊慌失措。 远处,大批人奔袭而来,不同的是,这些人手上拿着刀剑。 “是屯田营。”王守仁心中狂喜。 昨夜,许进忠只休息了一个时辰,连夜赶路,终于赶到了称鸡山。 远远看见王守仁,心中大定。 两军交战,烽火连天。 “伯安兄,终于赶上了。”李康笑道。 王守仁来不及多说,策马奔袭,寻找符南蛇的踪影。 黎人敢逆反,是受符南蛇的蛇神言论蛊惑,将“蛇神”杀了,黎人不攻自破。 最称手的兵器,当然是弓箭。 王守仁换了一把大弓,与黎人的箭头不同,黎人用的是竹箭,他用的乃是铁箭。 奔袭一圈,在一处高地上看见了符南山,此人武艺高强,接连斩了几个士卒。 王守仁拉着弓,却迟迟没放手。 等到符南蛇挥刀砍向他人时,他松手了。 一支利箭宛如雷电一般迅疾,穿过了符南蛇的胸口。 第二箭! 第三箭 符南蛇的血目注视着王守仁:“奸官!黎母仙姑定然不会放过你” 王守仁知道,黎母仙姑是海南黎人信奉的神,符南蛇叛乱时,捏造出来的。 “你斩杀了儋州的知府,士卒上万人,本官按律斩杀你,问心无愧。” 符南蛇露出笑意:“我一生光明磊落,你等奸官等我索命。” 说完,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蛇神一死,黎人们失去了斗志,丢下兵器投降,也有人挥刀跟着蛇神走了,场面有些惊人。 黎人竟不畏生死? 王守仁大感惊奇。 符南蛇罪大恶极,为何还有如此多黎人追随? 若老高兄在此,一定会知道答案。 此刻,他迅速模仿严成锦。 老高兄定会先藏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找人重重保护自己,然后将符南蛇的跟脚,调查一遍 “本官现在很弱,你们保护好我,千万不能让黎人靠近本官。” 模仿就要模仿全套,王守仁进入老高模式。 第一步先将自己保护起来。 “???”许进忠一脸懵逼。 李康扶着额头,伯安兄是个怪人,听说为了格竹,在竹林里不吃不喝,坐了七天七夜。 这次不知又要干什么 王守仁走进营账里,许进忠带着亲卫,守在左右,接下来便是审讯。 “狗官!我等宁死,也不给你当奴!” 那峒首极为嘴硬,怒瞪着王守仁。 再抓一个峒首来,也是这般反应,对审讯过程极不配合。 许进忠觉得纳闷:“教头,黎人造反按罪当诛,杀了就是,何必再审问?” “不,本官觉得事有蹊跷,符南蛇可能是个好人。” 王守仁陷入沉思之中。 老高兄一定不会用寻常的方法审问。 “把那条大蛇抓来。” 符南蛇养的那条大蛇,被几人拖到另一座大帐中,王守仁躲在帐幔后。 一个峒首被抓了进来,看见帐幔中空无一人,“蛇神”盘踞在中间,吓得两腿发软。 “尔等为何要造反?” 蛇神说话了? 那峒首支支吾吾,将为何造反,为何追随符南蛇,说得一清二楚。 儋州同知逼迫黎人纳粮八百余石,贪残苛政,逼得黎人造反。 王守仁乃刑部主事出身,查案极快。 清查儋州衙门的账目,发现纳粮果然一年比一年苛刻。 海南黎人不耕种,八百石看似很少,对于黎人而言,无异于天数字。 王守仁又清查了其他几个州府的账目,皆渊鱼丛雀,由衷感慨:“难怪会暴发黎乱。” 心中竟隐隐有些敬佩符南蛇,却错杀了他。 不过,符南蛇斩杀了诸多朝廷官兵,按律也是死罪。 “教头大人,这些黎人怎么办?” 余下的黎人还有九万之数,其中有不少妇孺,许进忠动了恻隐之心,按律,应该全部斩杀的。 王守仁这两日一直压着捷报,未向朝廷禀报。 如今黎乱水落石出,可以写疏奏回京了。 第286章 大舅哥是真的渣 符南蛇给王守仁极大的冲击,他明悟了一般,想起老高兄那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在营地里,静静坐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日时,李康担心他的身体,亲自端着茶饭到营涨前,却听闻: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李康犹如醍醐灌顶般,茶饭掉到地上,静静地听着营房里的话。 半个时候,王守仁从营涨里走出来,眼神无比清明。 李康激动地身躯微微颤抖:“伯安兄方才说的道理,是出于何书?为何愚弟没有听说过?” 王守仁道:“此乃吾所悟出的道理,自然无书记载,姑且称它为心学吧。” 李康瞪大眼睛,望着王守仁,目光骤然大变,仿佛听闻了惊世骇俗的事,激动得难以自禁。 “愚弟想拜伯安兄为师!” 王守仁略微诧异,李康却又道:“达者为尊,还望伯安兄不要推迟!” 王守仁微微点头。 “黎人呢?吾要开坛讲学。” 这些黎人是杀还是留,难以处置,许进忠将他们安置在称鸡山下,还没有杀。 广州府的码头, 一艘小船轻轻飘来,探子带着急报,去衙门寻一匹快马,却碰上了准备出征海南的左宗彝。 黎乱平定了? 前后才过去一个月啊,这王守仁是何许高人也 左宗彝仔细看完王守仁的疏奏,心情由激动转为愤怒,海南诸官暴政乡民,才致使了这次黎乱。 “这急报你不用送了,本官去送!” “这个”那衙役面露难色,花了一两银子,才得到这机会,送到宫中,通常会得到奖赏。 “哼!你还不信任本官?西北的捷报,都是本官送的!”左宗彝有些生气。 随后,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打发了衙役,便骑上快马,往京城赶去。 七月底了, 距离秋闱还有两个月,赶考的读书人皆聚于京城。 奉天殿, 今日廷议的重要事项,就是要选出秋闱的主考官。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今科考试,由李卿家和谢卿家主持如何?” “恐怕不可,吾儿兆先,也要参加这次秋闱。”李东阳脸上洋溢着笑容。 说起来,还有点高兴。 吾儿兆先的身体愈发健壮,终于可以参加秋闱了。 “回禀陛下,吾儿谢丕,也要参加科举,恐怕也不能担任主考官。”谢迁道。 大臣们看热闹一般,个个面露喜色,内阁两位大学士的儿子,都在北直隶参加科举,解元会是谁呢? 严成锦想让宋景中解元,如此一来,对大明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西方如今的艺复兴,应该很鼎盛了吧? 大明的各方面,仍然极为落后。 船队还没做出来,此时,葡萄牙人已经在海外掠夺白银了。 弘治皇帝笑道:“不知李卿家和谢卿家的儿子,谁会中得解元?” “臣惭愧,兆先身体有疾,修养了一些时日,名次恐怕不会太好。”李东阳拱手道。 “谢丕顽劣,至今还在良乡,说起来,臣也没有多大的指望。”谢迁叹了一口气。 严成锦也是深入了解后才知道。 大舅哥是真的渣 靠着李东阳的恩荫,才能进国子监读书。 正在这时,一道明亮却不刺耳的声音响起:“陛下,不如由臣来监考如何?” 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当反应过来时,李东阳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叩首道:“陛下不可!” “陛下,千万不能让严成锦担任啊!” “陛下,吾等死谏!” 韩等人纷纷附议。 严成锦悻悻地望着他们,又有一些生气,我监考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咱们都察院队伍还是团结的。 戴姗老脸微微一抽,没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既然如此,严卿家便打消此念头吧。” 严成锦站回了队伍中。 “今科考官,就由礼部张升与王华担任吧。” 张升是礼部尚书,科举本就由礼部管辖,王华是詹事府少詹士,才学出众。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都是状元。 大臣们没有异议。 “老高,父皇给本宫涨了十两月例。”朱厚照炫耀似的道。 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为十两银子沾沾自喜时,他已经月入千两银子了。 严成锦不想跟朱厚照探讨这个话题,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殿下的米花生意做得如何了?” “自然是蒸蒸日上!”朱厚照喜滋滋道。 他在宫里做好了黄金米花,就叫王不岁来取,宫里的大米和糖都不要银子。 所以,也没有成本可言 卖到就赚到。 朱厚照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不过,他也没有乱花银子,而是学了弘治皇帝的理财方法。 全部存起来。 “本宫见你怎么有心事?说来听听。” 严成锦心中挂念的,一来是海南之事,二来是秋闱,不知宋景能否考上解元。 张升和王华并非弘治十四年的考官,换而言,他知道的题目,全然无用了。 要帮宋景取得解元,谈何容易。 严成锦决定去良乡一趟。 到了良乡后,宋景和谢丕正在藏书馆苦读。 “学生见过大人!” 谢丕和宋景齐齐躬身。 严成锦颔首点头,在书案上写下几道题,交给宋景和谢丕,道:“你二人将这些策题做出来。” 宋景和谢丕坐下,看了一会儿题目,略做沉思,很快就在纸上开始作答。 严成锦给他们出的题目中,含有这次秋闱的考题,还有王华担任考官时,出过的题目。 从两人身旁走过,看了一眼答案。 虽然答得都不错,谢丕答得明显要比宋景好些。 严成锦命人将他们的答案,分别交给王越、曾鉴和韩等人点评。 王越、曾鉴和韩都是大人,并且在朝中当官,眼界和才学远远比宋景两人开阔。 他又将反馈意见,送回给宋景两人看。 宋景和谢丕豁然开朗。 短短几日,便得到了极大的领悟。 接下来的几日,严成锦将弘治和正德秋闱的题目,混在一起,轮番写给两人作答。 最后再交由王越三人,如此反复 秋闱一天天,越来越近了。 李兆先也加入到刷题队伍中,不考不知道,大舅哥是战斗渣 “严大人为何脸色如此?可是我作得不对?” “不要放弃,继续作答吧。” 回到府上, 李东阳看到儿子做的策论,便问:“这些是谁出的策题?” “是严大人。”李兆先老实回答。 这小子出的题,怎么如此多风格?细看之下,不像出自一人之手,李东阳有些纳闷。 第287章 李东阳的请求 “兆先啊,不必太过在意,尽力而为就好。”李东阳看完他的策问,心知是考不上了。 “爹放心,儿一定会考上的。” 见他如此,李东阳反倒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到时候考不上,岂不郁郁成疾? 正午时分,李东阳来到严府,对着何能问:“你家少爷呢?” “少爷在午休,严府家规,少爷午休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除非”何能面露难色。 “除非什么?” “除非皇帝陛下和清娥小姐前来。” 少爷说过,这是甲级家规三十六条唯一可以破例的地方。 李东阳气得苦笑一声,我李东阳竟然不在特殊名单里?这小子一声老师,叫得倒是热乎。 “还请你引路,本官亲自去找他。” 何能快哭了,噗通一声给李东阳跪下:“大人,小的前不久才罚了一月的工钱,您就饶了小人吧?!” 李东阳叹息一声,虽然有点莽撞和无礼,但为了兆先,他决定自己找。 步入了严府的后院,一间间厢房搜遍,发现都是下人的厢房。 此子难道不住府中? 李东阳看见一旁有道月门,连通着另一座院子。 踏过月门一看,顿时怔住了,宛如别有洞天,风光旖旎,湖波山色,楼宇间的排列整齐精致。 “这这也是严府?” 李东阳瞠目咋舌,望着这片平静的院子,几个清秀的下人在此处清扫。 走过一间寝房,看摆设便知道,是严恪松的房间。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稿纸,还有红楼的书稿。 再穿过一个庭院,看见一间寝房,门紧关着。 “大人,少爷还在休息”春晓是后院的管事。 严成锦听到声音,起身穿好衣服,推门走出来。 “老师好啊。” “你小子本官还以为你是真穷,你藏得这般好!”李东阳一副被欺骗后的愤然。 要不要约李东阳去爬山?严成锦仔细思考了两秒钟。 “老师有事要找学生?” 毕竟是要求这小子,李东阳顿时蔫了,微微低下头,干咳一声:“是有事要麻烦你。” 严成锦领着他到后院的正堂。 “兆先与你相熟,对你又颇为信任,可否劝他,不要参加科举?”李东阳面色一红。 大舅哥已经渣到李东阳也放弃了吗? “老师为何?” “本官今日看了他的策论,作得实在不尽人意,兆先对科举的执念极大,恐怕考不上。” 李东阳担心,他因此再落下病根? 严成锦顿时明白了许多。 “敢问老师是想让他,今年不参加秋闱,还是这辈子不参加秋闱?学生有两个套餐。” 李东阳眨了眨眼睛,一副惊疑的表情。 “有有何区别?” “甲套餐是兆先今年不参加科举。” “乙套餐是兆先这辈子不参加科举。” “老师心里清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恕学生直言,以兆先兄的天资,再过几年,也未必能考上,老师要哪个套餐?” 李兆先三十多了,比王守仁还要大一截,接连考了几次都不中。 纵然有李东阳这样的父亲,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除非等朱厚照登基 给李兆先开一条绿色VIP状元通道。 李东阳长叹一声,严成锦说得对,前些年兆先有病在身,对其期望也不大,疏导了对他的教诲,才导致了这般境况。 严成锦把李兆先喊到府中,发动了灵魂对话。 “你的梦想是什么?” 李兆先有点懵了,头一回听闻梦想这个词,露出深思、疑惑且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知道他不明白,严成锦指着笼子里的跑步鸡,解释:“它们的梦想是,明早起来不用跑步,你的梦想是什么?” 跑步鸡雀跃地咯咯作响,仿佛回应他一般。 李兆先仿佛明白了一些:“考上科举,当父亲一样的大官。” 严成锦摇摇头,料到不能轻易忽悠李兆先放弃科举,便把谢丕喊来了。 谢丕从正堂走出,对严成锦做了一揖,对李兆先道:“李兄可想过,先为自己,再为天下?” “以中兄怎能如此说?!”两家是世交,李兆先认识谢丕:“吾等大丈夫,当然是要做官,为天下百姓安身立命。” 严成锦知道,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又出来了。 存天理灭人欲,套在读书人上就是,为天下苍生而生,把自己的欲望抹灭。 也就是,没有梦想 他见过第一个践行心学和有梦想的人,是宋景。 宋景喜欢折腾宋氏天工里的东西,并且认为不一定要当官,才能造福天下百姓。 比王守仁还要超前。 “并不是如此,李兄知道许多人当了官,反倒要辞官而去?这便是因当官,非心中所想的缘故。 愚弟的梦想和宋工一样,用理科改变大明,当官不过是想将理科推行光大罢了。” 谢丕一脸正色地道。 李兆先呆住了,父亲是当朝次辅,为了不丢父亲的脸面,他才对科举的执念很深。 可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他却一直未想过。 以李兆先的家势,完全有能力做想做的事情,严成锦适时添一把火:“谢丕说的不错。” 李兆先点点头,低着头走了。 就他的反应来看,严成锦知道效果还是不错的。 华盖殿, 王华微微躬身道:“陛下,守仁违抗圣旨,在海南招募兵马,此罪还未定。 让臣担任秋闱主考官,恐怕”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走到王华身前:“王师傅当了秋闱的考官,朕才不好处置你。” 王华哭丧着脸,怎么听起来要杀我儿,所以要保我? “陛下,守仁他” “不必多说!”弘治皇帝微微蹙眉道:“朕是皇帝,国有国法,朕还没当太子的时候,太后就请王师傅教朕,王师傅应当比朕还清楚,皇明祖训!” 王华深吸一口气,想为儿子做些什么,心中忍着痛,微微地点点头。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心中隐隐担忧,不知王守仁平定黎乱,到何种地步了。 历史上,这场黎乱,要暴动到嘉靖初年,才彻底平息。 符南蛇死后,黎人的怒火越烧越烈,又出来一个陈六公。 接着起义! 若是不教化,黎乱不会平息的。 这便是当初让王守仁去的缘故。 “最近可有从海南传回的疏奏?”弘治皇帝问。 “只怕左宗彝才到广东,调动船只渡海,准备军粮,需要一些时日,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秦紘道。 话音刚落,小太监便进来禀报:“陛下,左宗彝大人回来了!” 严成锦心中一动,疯狂分析,定然是海南有了消息。 有六成概率,王守仁平息了黎乱,左宗彝回来报功。 还有四成概率,左宗彝发现广东备倭卫的败政,回来揭举。 毕竟东南备倭卫的腐败,不亚于京军。 弘治皇帝心中大感诧异,左宗彝怎么回来了? 秦紘等人同样异常震惊,通常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状况。 那就是海南打了胜仗,可以班师回朝了。 否则,半途折返就是抗旨! 要杀头的。 “不可能,才过去月余时日,怎么会平息如此之快?那可是十万人啊!”秦紘惊呼。 弘治皇帝急道:“快让左卿家进来。” 第288章 臣是老慎重了 左宗彝慢步走进大殿,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老持稳重。 踏进门槛的那一步起,他便感觉陛下和诸公的目光,如潮水一般落在身上,脸上很淡定,其实心里 怎么办?老夫应该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 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严成锦微微侧头,看见左宗彝一步步,慢慢走到大殿的C位。 就像一只在雌鹿面前表演的骚鹿,连脚步、节奏和行礼的姿势,都那么优雅和专业,吸引人眼球。 “臣左宗彝,参见陛下!” 左宗彝朝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不解地问:“左卿家怎么回来了?” “回禀陛下,臣才广州府调兵,海南就传回来了捷报,王守仁将黎乱平定了。” 弘治皇帝心中猛地一颤,扶住御座上的龙头,这也太快了吧?怎么平定的 “难不成捷报有误,黎乱压根没有十万人?”秦紘诧异地张着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王守仁在一个月内平定黎乱。 李东阳和马升同样震惊,米鲁之乱朝廷花去四年,才平息。 相比之下,黎乱实在太快了。 左宗彝知道他们不信:“这是王守仁传回的急报,陛下和诸公一看便知。” 牟斌连忙将急奏呈上去。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一目十行,急切地看着疏奏里的内容,看到王守仁私募兵马,隐隐愤怒,但以三万兵力击溃黎人十万兵马,又大快人心,合上疏奏时,心情极为复杂。 萧敬将急奏宣读了一遍。 严成锦静静地听着。 王守仁平定黎乱,并不让他震惊,真正让他心中一动的是,王守仁在海南开坛讲学。 他明悟了? 王守仁的心学迟迟不得明悟,是因为他呆在京城的缘故。 去了海南别有一番体验,或许让他茅塞顿开了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是这个道理。 不知陛下会不会惩治王守仁的罪责? 这次王守仁立下的军功,足以封爵,但私募兵马也是大罪。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陛下,王守仁私募兵马是迫不得已,如今海南黎乱已平,还请陛下勿怪。” 开朝时,蓝玉就曾私自招募过兵马。 但打了胜仗,朱元璋并未按大明律来惩处他。 弘治皇帝绷着脸,一功一过的确不好定夺。 李东阳站出来道:“陛下,不如功过相抵吧?” “不行。” 严成锦手心全是汗,王守仁若是被陛下渐渐远离,不得重用,将是大明的一大损失。 左宗彝叹息一声,王守仁有这本事,怎么不等他调兵到海南,那样的话,封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大臣们私下低语,谢迁是王华的好友,也想为王守仁说两句。 严成锦细细算计,准备将海南拓荒的好处说出来,功绩加在王守仁身上。 此时,弘治皇帝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王守仁平定黎乱,功过相抵,但他查办贪官污吏七十六人,这也是大功! 王守仁所任何职?” 一旁的萧敬连忙道:“严格来说,是刑部的主事,正六品,俸米十石,俸银十二两。” 王守仁在京营挂的总教头,只有俸禄,没有官轶。 “升王守仁为刑部郎中,俸随官升!”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短短两年就升了两品,这速度堪比坐着白鹭上青天了。 朝野中人才不少,官位有限,升官的机会极小。 这点李东阳三人都深有体会。 他们都是成化年间的官员,却到了弘治朝才得到重用。 像王守仁这般,每年都升一品,实在少见。 两人不由看向严成锦,每次他举荐王守仁,都会升官,说是运气好,这点不敢苟同。 换个人去海南,没准就死在那儿了。 刘健满脸愁云:“竟查出如此多贪官,陛下,如今应当派人去海南任职才是。” “臣有话要说!”严成锦继续道:“恳请陛下准许,将海南独立出来,不再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 此次黎乱,便是由于鞭长莫及的缘故,才导致了贪吏滋生。” 明朝轻视海南,虽然海南的地域,比一个承宣布政使司还大,却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 换言之,如今的海南,是广东的一个市,很落后那种。 “设立一个新布政使司?这要增设多少官位!海南莽荒之地,如何值得如此?” 秦紘绷着脸问。 “臣敢赌十块免死金牌,十年后的海南,比浙江还要富足。”严成锦正色道。 弘治皇帝震惊的脸色,全部表现在脸上,他已经懒得遮掩了。 海南,可是流放之地啊? 那种地方荒凉萧瑟,有什么底气比还要富足? 李东阳等人同样震惊不小。 浙江之地极为富裕,若再多一个浙江,大明的国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用担心,臣是老慎重了。 严成锦面色不改,若在后世,定没有这样的底气夸下海口。 但现在是农耕社会,谁产的粮多谁的拳头就大。 海南当之无愧! 一年三种,相当于开了加速器。 再将良乡的一些工坊迁移到海南,开启海边的贸易。 “严卿家,在朝堂上说话,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被免死金牌,冲昏了头脑。”弘治皇帝拉下脸来,好心规劝。 “陛下舍不得?” 秦紘却笑了:“陛下,臣倒觉得可以试试,此举对我大明,百利而无一害。” 大臣纷纷点头。 海南真能富足,早就富足了,何至于历朝历代以来,都成为流放之地。 连刘健也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见状,便叹了一气:“且先看看把,将海南独立于广东布政使司之外。 至于这赌约,就不必了。” 陛下这是要给严成锦留一条后路。 戴姗松了一口气,朝严成锦示意,让他回到都察院队伍中来。 “将海南分立出来不是儿戏,内阁与九卿留下与朕商讨,严成锦你也留下,退朝!”弘治皇帝道。 独立出来后,要设立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按察使司三司。 意味着要设立许多的官职。 退朝后,大殿中只剩下钦点的官员。 刘健开始推荐老乡,李东阳也开始举荐。 弘治皇帝看向戴姗和严成锦,道:“不可不派监察御史,你二人以为谁合适?” “方学!” “方学!” 严成锦二人一同道。 经过延绥的边军之弊后,方学的能力得到都察院的一致认可。 出了宫,严成锦写了一封书信,命人送去良乡。 让王不岁安排一大批铁具,运往海南。 海南如今唯独缺乏耕种的铁具,还有耕牛,得此二者,开荒之事,可以迎刃而解。 李府, 李兆先有些迷茫了:“妹子,你若是男儿,你想做什么?” “哥怎么如此唐突?”男儿身要长奇怪的东西,李清娥两颊飞红。 “哥想了好几日,却想不出来,似乎如严大人所言” 李兆先想问老爹,但老爹还没下朝。 他决定去良乡寻找答案。 到了良乡之后,看见一艘艘大船,停在码头,在往船上搬运铁具。 “来找活干的?走吧,这里不缺账房先生。”工头看这书生失魂落魄的样子,斥了一句。 “我我会看罗盘。” 第289章 竟真出海了 工头想了想,这趟前往海南,是需要一个看罗盘的伙计。 可看李兆先穿着儒裳纶巾,是个读书人,有些看低:“出海要力气,你有力气吗?” 李兆先脱开衣裳,露出白皙但卖相十分好的六大腹肌,惊得工头如看怪物一般。 “行,你上船吧。” “可否让我留一封信?” “快去,一会儿就要开船了。” 李兆先提着笔,想起疼爱自己的老爹,想起冰雪聪明的妹妹,眼中有些湿了。 老爹和严大人压根不看好他,自己岂会看不出来。 这几日,他一直假装不知道。 从小作诗识字,就不如妹妹,这倒不是最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头悬梁锥刺股,将性命豁出去了,也比不过 自己都嫌弃自己,是个废物。 想了想,终于提起笔在纸笺写下寥寥数句话。 托人将信送去工坊,交给谢丕。 “你好了吗!要出发了!”工头催促。 李兆先抹干眼泪,上了大船,工头交给他一个罗盘,锚渐渐收了起来,船慢慢离开港口。 良乡在视野中,慢慢变小。 “在海航中,罗盘极为重要,你要看好了,别偏离了航向,咱们要去海南。”工头吩咐。 李兆先点点头,站在船头上,拿出工头给单筒望远镜。 夜深了,谢丕从船厂出来,守门的工人给他一封信,还有一张便条。 兆先兄去海南了? 跑到码头时,早已没有了船影,问力役旁边的力役才知道,走了三个时辰了。 李府, 李东阳下值后没看见儿子,便问:“兆先呢?” “回老爷,少爷午时就出门了,还没回来,想必是在严大人府上做策题吧。”管事笑道。 这几日,李兆先会去严府做策题,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去催一催他,别太晚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 “哥哥今日有些奇怪,可是爹责备他了?”李清娥还是问了出来。 “爹何时责备过他,有何奇怪之处,说来听听。” “他说,若清娥是男儿身,会想做些什么?” 李东阳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青衣小帽的下人来禀报:“老爷,谢公子来了。” 谢丕在正堂焦急地等待,见到李东阳走来,连忙迎上去:“伯父,兆先兄出海了。” 李东阳怔怔地看着谢丕,心中微微一动,兆先出海要去哪里? 看完信后,两行清泪流下来,一旁的刘氏和儿媳金氏哭得昏了过去。 李清娥梨花带雨抹着眼泪,哥哥竟然一声不说,就去了海南。 “走多久了?”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压住悲痛,镇定下来。 “快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现在再派人去追,还来得及,但前提是,得知道船走哪一条水路。 顺着黄河飞流而下可以出海,沿着漕运到了松江府,也能出海。 李东阳立即命人备轿,前往严府。 严府, 严成锦有些受宠若惊,王华和王天叙父子两登门拜访,还带了三两好礼。 “守仁在海南招募私兵,不但没被责罪,还升了一品,多谢严大人。” 王华对严成锦仍有偏见,除了严成锦屡次坑自家儿子外,还有误导太子之罪。 但他是读书人,受了恩情,就要回报。 乖孙在海南私募兵马?王天叙一听差点没跳起来,王家的独苗,差一点就没了。 一竹棍敲在王华上,王华龇牙咧嘴,表情十分丰富,又怕严成锦笑话,默默地承受了一切。 “如此大事!你敢瞒着老夫!”王天叙转而感激涕零:“王家祖上有灵,云儿遇难成祥了,当然,也要感激严大人。” 王家祖坟埋得好,运势一直昌盛不衰。 可追溯王羲之,而后又有王纲,一个助朱元璋治理天下的臣,随后的几代先祖也都不错,皆是才耀世的贤人。 跟祖上几辈相比,王天叙是个差生,经了商。 “两位吃过了吗?”严成锦看着一桌子菜,两人专挑他用膳的时候串门,有蹭饭的嫌疑。 “老夫陪你喝几杯。” 王天叙坐了下来,王华叹息一声,只好陪着坐下。 严成锦对一旁的春晓道:“上十双公筷。” 王华脸黑得像锅底灰一般:“爹,他看不起咱父子,咱们走。” “”严成锦。 何能小跑进来,神色慌张:“少爷,李大人带着家丁和谢公子来了。” 严成锦心中掠过种种猜测。 走到正堂,瞧见李东阳站在院中,脸色悲痛又愤怒。 定然是李兆先出事了。 “兆先去海南了,你与他说了什么?为何他一时想不开,竟然要跑去海南。”李东阳问。 严成锦纳闷了,李兆先跑去海南做什么,度假? 虽说海南的旅游资源有待开发,但如今大明哪儿不一样?除了荒山还是荒山,到处都是古迹,何必跑去海南。 “谢丕,可是真的?” 谢丕点头:“大人,真的出海了。” 李东阳冷静下来:“本官听说,那航线是你安排的,快说,本官派人去追!” 严成锦摇摇头:“这是好事,兆先兄去了海南,反倒没有一丝参加科举的可能。 秋闱在即,若留在京城,兆先触景生情,难免会阴郁,去海南散散心也好。” 李东阳闻言,觉得有几分道理。 秋闱在即,京城必定无比热闹,看别人去科举,兆先心中必定不是滋味。 “可是去海上惊涛巨浪,时有沉船,兆先他身子骨弱”李东阳说到这里,不由哽咽起来。 他只剩一个儿子了。 王华笑了笑,安慰道:“宾之兄何必忧虑,我儿守仁也在海南,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李东阳叹息一声,带着人回去了。 天津港口, 一艘大船顺着黄河慢慢驶离,李兆先眼前是汪洋大海,一片蔚蓝。 他抓着罗盘,在舆图上看了几眼,告诉舵手调整航向。 “工头,咱们要多久才能到海南?” “月余吧,看风向了。”工头道。 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东。 风向对于航速而言,有巨大的影响,如今风力较弱,风向不定,不是出海的好时候。 但这批铁具,急需运往海南。 李兆先蹲坐在甲板上,开始研究起舆图来了。 秋闱近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读书人。 “殿下,请不要误导宋景。” 严成锦黑着脸,朱厚照这厮,说宋景是他的勇士,若考不上状元就打断他的腿,还亲自帮宋景批改策问。 宋景心中阵阵后怕。 朱厚照神采飞扬:“这题不对!王师傅跟本宫讲过,本宫将王师傅的答案写下来。” 严成锦心中一动:“殿下可记得,王师傅和张师傅讲过的四书五经?” 张升也是朱厚照的讲官。 每个大臣对四书五经领悟的道理,稍稍不同,且讲的内容各有偏重。 四书五经在太子的授课上,讲得不多,通常会挑自己擅长的给朱厚照讲。 且会编成册,收藏在翰苑,坊间是难以见到的。 诸如王华编的礼经大义,考题极有可能从里头衍生。 朱厚照得意道:“当然记得,本宫过目不忘,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严成锦找来一沓白纸,丢了一支笔给朱厚照:“还请殿下写了下来。” 第290章 让你当太子真是屈才了 朱厚照执着笔,半天不写一个字,饶有兴致地审视:“本宫帮你写下来,你要给本宫十两银子。” “成交。”严成锦毫不犹豫。 朱厚照看他如此痛快,脸色一变,立即反悔了:“其实本宫方才想说的是十万两。” 严成锦嘴角微微一抽:“臣找王大人去,王大人定然不收银子。” “本宫写!不过你得告诉本宫,王师傅和张师傅的手稿,有何特别之处?”朱厚照问。 “四书五经太宽泛,臣猜测,两位考官会从里头出题。” 严成锦在经筵上,听大臣们讲学时发现。 担任过科举考官的大臣,出的题都是他们擅长的内容。 像程明政和李东阳,在经筵上所推崇的学术,就写入了考题中。 这就好比考研考博的时候,深入了解想考的老板,看他出过什么书,以及以前的考题等关键资料。 科举的考题由陛下和两位主考官出,并无太多的限制。 “好吧,本宫写给你。” 朱厚照抓起两支笔,左右开弓,纸上笔走龙蛇,写得极快。 看得严成锦叹为观止:“想不到,殿下还有这等本事。” “你以为父皇叫本宫抄皇明祖训,本宫是如何抄完的?”朱厚照十分得意,父皇罚他抄皇明祖训,他就左右两手一起写。 原本只是找找乐子,谁成想竟真能写出来。 傍晚时分,坤宁宫。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看向一旁的萧敬:“太子呢?怎么还不来。” 陛下今日来陪娘娘用膳,请了太子,却不见太子来,萧敬忙道:“奴婢去看看。” 片刻后,萧敬回来禀报:“殿下说,他不饿,就不过来了,请陛下和娘娘慢用。”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没告诉他今日加了鸡腿?” 萧敬面露难色,支吾地道:“奴婢说了,殿下说鸡腿也不来。” “厚照在做什么?”张皇后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定然是在做“有意思”的事,才茶饭不思,别闯祸才好。 “似乎是在读书,殿下不让看,奴婢也不知道。”萧敬邀功似的道。 当忘崽夫妇也挺好,弘治皇帝倒了一杯清酒,问:“太后身子如何,朕有些日子没去仁寿宫请安了。” “陛下放心,太后身体硬朗,臣妾今日还去仁寿宫陪太后说话了。”张皇后宽慰。 弘治皇帝拉着张皇后的手:“幸苦皇后了,朕忙于国事,还请皇后多费心。” 陛下和娘娘相敬如宾,十几年来如一日,太子不在的时候,才会有些“小动作”,萧敬习以为常了。 次日一早,霞光万丈。 华殿经筵,由刘健担任主讲官,却没看见朱厚照,“太子殿下呢?” “下官也不知道。”佐官道。 “去都察院,问问严成锦。” 严成锦正喝着枸杞茶,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询问:“严大人可知道殿下在哪儿?” “去良乡了。”严成锦想也不想。 朱厚照八成是去良乡了。 前日,西域进了一头金钱豹,养在大观园,吸引了不少人去看。 番商从西域带来货物,多为奇珍异兽,博中原人的眼球。 良乡商会将它们买下,通过牙行,贩卖门票,能赚不少银子。 听说,张家兄弟也想在京城弄个大观园。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坐着马车来到良乡,街头的书生们在议论,藏书馆有人公然卖考题。 “朱厚照卖考题换银子?” 朱厚照这厮曾说过,想招兵买马,亲自征讨达延汗。 为此,乐此不疲的赚着启动资金。 对于自己给自己封大将军的人,这似乎是基操,勿溜勿溜。 严成锦来到藏书馆,发现朱厚照在阅览室中,给人讲题。 听课的书生,多是见过朱厚照斗诗的人,知道他才学颇高,才愿花时间听他讲学。 “易篑二字出自礼记,说的是人之将死。 为人者康乐,舍施有迹,为己者鹤湛,播种有方,故小子十茎之敢分,岂先生一毛之不拔,推其余以补也” 严成锦一听便知,这是王华讲过的赋。 一刻钟后, 朱厚照喜滋滋地讲完,看着台下的书生,“今日且先讲到此处,想听的明日再来。” 书生们意犹未尽地散去。 冯太监捧着银子走上来,乐了:“殿下,赚了一百三十二两银子。” 朱厚照蹲在地上数着,兴高采烈:“明日本宫让王不岁印出来,卖考题。” 朱厚照竟干起了知识付费? 让你当太子真是屈才了 “殿下,臣有一事相求。”严成锦继续道:“若陛下知道了,且记得说,与本官无任何关系。” “父皇不会知道的。” “慎重起见。” “”朱厚照。 国子监, 祭酒周福看见许多监生,手中拿着相同的试题,仔细一看:秋闱考题预测,错过再等三年 “这是?” 那书生面红到耳根:“回禀恩师,有人在良乡藏书馆押题,学生怕真押中了,便买了一份。” 有人敢押秋闱的题?周福沉吟片刻,决定向朝廷揭举,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应当让陛下降旨,诛杀九族。 将疏奏写完,命人呈递到内阁。 他决定去良乡一趟,看看谁如此大胆,敢押秋闱的题。 还大言不惭,错过再三年? “这良乡的车马之多,堪比京城了。”周福心中感慨。 马夫道:“老爷,这里就是藏书馆了。” 周福躬身下了马车,眼前这座藏书馆,比国子监还要气派。 门前有一块石碑,上头写着两句诗词,意境豪迈,令人惊叹不止。 “入馆前先洗手。”看门的书吏拦住。 “哼!押题的先生在哪里?” “那边的借阅室。” 生气地走到借阅室前,周福有些看呆了,这不就是太子吗? 太子没事卖题目作什么,这不是坑老夫吗! 完了 “快,回去追那封疏奏!” 华盖殿, 弘治皇帝在此批阅疏奏,换一换工作地点,身心也会愉悦一些,御案上压着一堆疏奏。 “秋闱近了,张升和王华的考题,出完了吧?” 萧敬禀报:“出完了,已经命人封装。”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此时,小太监呈上来一封急奏,萧敬打开后递给他。 弘治皇帝一看是国子监周福的疏奏。 “良乡藏书馆有人押考题?谁如此大胆!”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牟斌睁开眼睛,期期艾艾:“是太子”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扯,深吸一口气,而后愤然道:“误人子弟!准备一下,朕要去良乡。” 紫禁城边缘,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温习大明律。 戴姗地走过来,忧心忡忡道:“成锦啊,咱们都察院许久没来业务了。 再这样下去,六部言官会说咱们只吃粮不管事的。” 第291章 此子真押中了 严成锦不会无故弹劾。 弹劾之前,必定要先做足准备,谁是贪官,他大抵上是知道的。 比如杨廷和就不是好官。 但现在的杨廷和,还没开始犯罪呢,得先养着,以后再弹劾。 “下官再想想。” 如果连升官都嫌麻烦,还要别人劝,那还是别当了,不用戴姗提醒,严成锦也会弹劾。 戴姗给他提供一个方向:“若实在找不到人弹劾,就弹劾太子吧。” 业绩是要有的,总不能挂空挡。 每当都察院没业绩的时候,就会弹劾太子不勤奋读书。 所以,朱厚照不仅是严成锦的挡箭牌,也是大家的挡箭牌。 “本官方才听说,太子在良乡押题,还敢卖三两银子一份卷子,陛下为了太子,出宫了。” 都察院独立于六部,又是监察的司法部门,消息灵通。 严成锦心疼朱厚照一秒钟。 陛下定然是带着打龙鞭去的,三两银子一份,实在贵了一些。 换成后世,就是六百块钱。 黄冈都不敢这么卖。 “太子这事就当备用吧,大人知道是谁举报的太子?”严成锦问。 戴姗捋着胡子:“听闻是国子监祭酒,周福。” 良乡, 弘治皇帝微访来此,就是想赶在朝中大臣知道前,将朱厚照抓回去。 太子为天下读书人押题,成何体统! 关键是,这孽子不学无术,还敢押题,这不是害人吗? 他隐隐有种感觉,今年顺天府登第的考生,要比往年减少一半。 “朱爷,小朱爷就在里头。”萧敬道。 来买试题的人,有不少是京城专程赶来的,藏书馆人山人海,比往常更热闹。 牟斌用身体为弘治皇帝开路,挤进借阅室中。 “要进去?先交二两银子!”衙役拦住。 弘治皇帝眉头微蹙,买题要三两银子,进场听题又要二两银子。 一共就要花五两银子! 牟斌看了眼萧敬,你来? 萧敬会意,从怀中掏出来五十两银子,递给那衙役,这才放行。 “别挤!别挤了!” “你挤什么?前面也过不去。” 萧敬想出手,将这几个耿直的读书人收拾了,弘治皇帝眼神示意,不许动手,他才收回手,被挤得七荤八素。 “如此高的声望?” 不应该啊 弘治皇帝有点惊讶,朱厚照还没来,借阅室里满是读书人。 这孽子不学无术,怎么会有如此追崇? 牟斌清楚朱厚照的“成名之路”。 太子本就爱斗,在藏书馆斗诗,仅仅败给了杨慎,这就给他带来了极高的声望。 再加上,太子对外宣称,天下大儒,都是自己的老师。 且所押的题,和讲解的学术,都是从宫中的经筵抄来的,让读书人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就如今天一样受推崇。 “嘘!小朱秀才来讲题了。” “诸位兄台,休要聒噪,听小朱秀才来讲题了。” 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变得十分安静。 朱厚照鼻孔看着天花板,大摇大摆走上讲台。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恨不得飞踹这孽子一脚,可惜,朕不会武功 朱厚照翻开题目,乐不可支道:“今日本秀才要讲,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 这与唯德动天,唯天无亲,克敬唯亲,乃是同意” 弘治皇帝在经筵上,听张升讲过,这是尚书中的讲解,张升讲得极好。 他耐着性子听完,微微有些惊奇。 “讲得还不错。” 萧敬微微侧头,瞧见陛下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分明是很满意,却只说不错。 “奴婢倒是觉得,殿下讲得极好!” 弘治皇帝笑出声来,微微颔首点头,显然这一记马屁,拍得龙颜大喜。 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忙乐道:“好了,今日就讲到此处,散了吧!” 弘治皇帝正听得起劲,微蹙剑眉:“怎么不讲了?” “定然是怕出宫太久,被陛下责罚。”牟斌道。 来回再快,也要一个多时辰,拖久了必定会被詹事府举报。 所以,太子讲学的时间非常有限。 朱厚照喜滋滋地数着银子,收入越来越多了,下次得用麻袋来装。 “收了多少银子呀?” 咦! 脑子里怎么响起了父皇的声音? 朱厚照猛地转头,却发现弘治皇帝三人站在身后。 “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扯,朕为何一点认错态度,都感受不到? 萧敬和牟斌的耳朵早已起茧。 “跟朕回去!” 一个时辰后, 奉天殿, 弘治皇帝绷着脸,正坐在御座上。 朱厚照低着头,跪在大殿前,一旁是他赚的六百多两碎银。 张升和王华,各自拿着一张卷子,仔细端详。 片刻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张升心事重重,率先道:“回禀陛下,押对了一题!”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 萧敬和牟斌看朱厚照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朱厚照悻悻地抬起头,本宫手都抄瘸了,还将往日的书稿翻出来,才押对了一题? 显然有些失望。 “王卿家呢?”弘治皇帝看向王华。 王华脸色凝重:“押对了两题!” 嘶! 这么说来,五两银子三题,还附送考官本人的答案,真的不贵 萧敬是这么觉得的。 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也不见的做对呢。 王华看向朱厚照:“殿下是如何押的?竟能押对三道。” “本宫将五年来,王师傅和张师傅的经筵讲义,写成了题策”朱厚照老老实实道。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牟斌:“太子说的,可是实话?” 锦衣卫一直在跟踪太子,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 牟斌微微躬身:“是实话,也不全然是,严成锦让殿下,将张王两位大人的经筵讲义,写下来,殿下才灵机一动,去良乡卖考题。” 严成锦竟知道我等会从经筵中出题? 张升和王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 “宣严成锦来!” 严成锦受到宣召,快步赶来奉天殿。 刚进门,就看见朱厚照和他的马仔冯太监跪在大殿里。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开门见山:“你如何知道,张王两位大人,会从经筵中出题?” 这个简单 对四书五经的看法,都是源于自身的领悟。 尤其是王华和张升这种,形成了知识体系的大儒,对四书五经通常有自己的看法,并且有自己喜欢的部分。 喜欢对这部分深入钻研,形成学说,在经筵上开讲。 严成锦觉得这样解释太麻烦:“臣猜的,押中了吗?” “老高,本宫押中了两道,你押中了一道。”朱厚照炫耀似的道。 弘治皇帝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第292章 第二个严成锦 严成锦隐隐担忧看向弘治皇帝,押中了两道题, 秋闱题目会不会重改? “三道题实在太多了,陛下,礼部将试题改一改如何?”张升沉吟几声道。 若是不改,今年顺天府举人的数量,将成倍增加。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时日不多了,礼部抓紧一些,改好了先给朕看看。” 一个时辰后, 京城沸沸扬扬,传闻小朱秀才押对了顺天府的考题,礼部不得不重新命题。 消息从宫中传出,朱厚照名声大躁。 “小朱秀才押的题真准!可惜啊,礼部改题了。” “这小朱秀才到底是何高人?” 坊间的读书人在大街小巷议论。 严成锦坐着轿子,从午门到前门大街,京城今天都是这个瓜。 弘治皇帝命礼部不得宣扬。 能传这么快,八成是朱厚照主动曝光, “老高,你怎么才下值?” 严成锦从轿子里出来,看见朱厚照骑着大马,等在府门前。 “臣好不容易押对的题,殿下如今一闹,全白费了。” 朱厚照翻身下马,神气十足地走过来:“本宫再押就是,你说这次从哪里下手?” 严成锦摇摇头:“押不中了,张王两位大人必定会将所有考题看一遍,才会出题。” 以张升和王华的谨慎,会从更宽泛的方向出题。 朱厚照微微张着嘴巴,道:“那本宫岂不是赚不了银子了?” 银子?严成锦心中想的却是宋景和谢丕。 如今考题一改,又变成了未知。 他得到消息,康海在良乡的藏书馆,此人是弘治十五年的状元。 按时间来算,康海应当弘治十五年才来京城才对。 但良乡藏书馆吸引了天下读书人。 康海正是被良乡藏书馆,吸引而来,在顺天府乡试,解元未必是还是谢丕的。 “殿下还是别害人了,就算押中,陛下还会改题。” 朱厚照押题和坊间押题不一样。 这厮被锦衣卫盯着,一举一动,皆在弘治皇帝的眼中。 坊间的书院,押中了,不考完,谁也不知道。 “断本宫财路,便是杀本宫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朱厚照牙齿咯吱作响。 “” 严成锦好心劝道:“殿下莫要学良乡流民那一套,要明。” “本宫只是想表达一下,本宫现在很生气。” 朱厚照气咻咻地骑上大马,迅速回宫了。 严成锦猜,那个举报的人要倒霉了,但又与他何干呢,说起来他也恨恶此人 希望不是牟斌。 回到宫中, 朱厚照将那些平日跟踪他的锦衣卫,全找过来。 “殿下,真不是咱们禀报,是国子监祭酒周福。” 锦衣卫百户哭丧着脸道。 朱厚照记得那个八字胡老头,还来华殿听过经筵来着。 竟敢断本宫的财路! “这么想起来,本宫许久都没害人了手都生了。”朱厚照认真地嘀咕。 片刻之后,东宫的太监被集中到大殿中,倒夜香的也来了。 小太监们站成一排,大家一起出谋划策,绞尽脑汁地想着。 东宫的管事冯太监哭丧着脸:“殿下,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一群饭桶,害人都不会。” 朱厚照想起了刘瑾,要是刘伴伴在此,定然很快能出主意。 他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好人了,想了这么久,也没想出法子来。 定然是被老高传染了。 想到严成锦,朱厚照突然灵机一动,顿时有了。 老高这家伙,弹劾过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致仕。 “对,本宫要让他致仕,不,还要让他家财散尽,京城赚钱京城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朱厚照咬着洁白的虎牙,恶狠狠地道。 不一会儿,小太监抱来一本大明律,还有李东阳亲手写的讲义。 “殿下,周福的所有宗卷,都偷来了。” “殿下,严大人写的弹劾疏奏,也偷来了。” 几个小太监苦着脸禀报。 朱厚照撩起袖子,翻看严成锦的弹劾疏奏,仔细研读了三遍,发现了规律。 老高找的罪名,皆证据确凿,才一弹必胜,可周福有什么罪名? 他翻看那些宗卷半天,也没有找到一条 “弹劾本宫就是大罪!”朱厚照想了想,乐道。 手落在纸上,开始模仿李东阳的行书。 严成锦用的就是李东阳的行书。 说起来,朱厚照从小受李东阳教导,比严成锦还熟悉李东阳的字迹。 到了深夜,写了好几遍,挑出最满意的一份。 “快,送去奉天殿。” 朱厚照美滋滋地伸了个懒腰,天一亮,周福就要滚蛋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起了大早,翻起疏奏,却看见第一本是严成锦的弹劾。 翻开一看,竟是弹劾周福的疏奏。 “朕记得周福,此人是国子监祭酒,老实本分,怎会触犯如此多罪状?” 但严成锦的疏奏,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此子异常慎重,若非证据确凿,不会弹劾。 萧敬和牟斌相视一眼,这等大事,厂卫没查出来,反倒让都察院查出来了? “陛下,奴婢再让人去查查。” “不必了,上早朝吧,朕亲自问严卿家。” 小太监敲着金钟,官员穿过金水桥,鱼贯进奉天殿。 严成锦跟在戴姗身后,如今他是都察院的二把手,自然走在前面。 百官站定,张家兄弟也走进了大殿中。 弘治皇帝目光看向严成锦,声如洪钟:“严卿家弹劾的罪名,从何而来?”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着弘治皇帝:“臣没有弹劾啊。” “这不是你疏奏,又是谁的?!满朝武,只有你一人模仿李卿家的字迹,难道还有第二个严成锦。” 弘治皇帝眼神示意萧敬把疏奏送下去。 严成锦翻开看一眼,心中微微惊讶。 行的底层逻辑,以及字迹笔画,全都如出一辙。 有人盗用了本官的名声。 他微微抬头看向李东阳,不可能,李东阳不屑于模仿他,更没有理由弹劾周福。 “高仿做得跟真的一样,此人是个高手。” 不是严成锦?弘治皇帝有些震惊。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仅临摹了严卿家的字迹,连弹劾的想法都能临摹。 李东阳等人也疑惑,谁会干这等不要脸的事。 “给我等三人看看。”刘健郑重道。 萧敬又把疏奏呈过去。 刘健捧着疏奏,李东阳和谢迁分别站在两侧,仔细研究。 “这字,还真的跟严成锦的一样,连弹劾的手法,也是相同的风格。” 内阁经常票拟各种疏奏,对大臣的字迹,无比熟悉。 正在这时,严成锦站出来一步,微微躬身:“臣这边建议,先怀疑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 刘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会,太子的字迹,本官清楚这”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莽撞了。 毕竟,字迹是可以模仿的。 萧敬微微躬身:“问奉天殿门监便知。” 严成锦看了那封疏奏,朱厚照玩大了,好几条大罪,像大白菜一样被安在周福身上。“若真是太子干的,太子真是个高手。”刘健由衷感叹。 第293章 臣发誓,这真是巧合 萧敬从奉天殿外走回来道:“回禀陛下,昨夜东宫的冯宝来奉天殿,送来了一本弹劾疏奏。” 弘治皇帝有点吃惊,还真是太子写的弹劾疏奏。 李东阳等人稍感意外,朱厚照竟能写出那样的疏奏? “先议朝事吧,朕一会儿再找太子算账!”弘治皇帝隐怒中,又有几分无奈。 诸公只好就此作罢,开始议论朝事。 贡院的号房修缮好了,西南甘肃发生了旱灾,其余并无大事禀报。 严成锦低头沉思,朱厚照真可恶,以后是不是要用火星写疏奏? 正在这时,东宫。 朱厚照熬夜睡到现在,冯宝紧张兮兮进来:“殿下,陛下看见疏奏了。” 朱厚照动弹了一下,睡眼惺忪爬起来,乐道:“罢了周福的官?” “没”冯宝哭丧着脸:“严大人说他没写疏奏,陛下知道了。” 朱厚照突然浑身一紧,连忙爬起来。 “本宫要做点什么,那大明律呢,快还回去!” 朝事议了半个时候,大臣们再无事要奏。 “散朝吧!” 弘治皇帝下了御座,想急不可耐赶去东宫,这孽子越来越大胆了,还敢临摹弹劾疏奏。 “太子弹劾周福做什么?” 萧敬低头道:“陛下,周福揭举押题的事” 弘治皇帝想起来了。 大殿中,还剩下严成锦和李东阳几人。 “陛下,太子真是愈发的”刘健觉得实在看不下去。 弘治皇帝龙颜大怒:“朕这次亲自管教,叫太子来见朕!” 片刻之后, 朱厚照来到奉天殿,见父皇黑着脸,连诸位师傅也愁眉不展,他一看便知道情势不对。 偷偷站在严成锦身边,“老高,帮本宫一次。” “殿下犯的是大错,且臣要打击盗版,如何帮” 弘治皇帝厉声:“你在磨磨蹭蹭说什么!” “儿臣厚照,见过父皇。”朱厚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竟敢冒朝廷命官的名义,向朕上假疏奏,这是欺君!”说到最后,弘治皇帝声音几乎是吼出来。 朱厚照身子一缩,瑟瑟发抖。 李东阳长叹一声:“殿下这次,实在顽劣了一些。” “来人!将太子拖出去,廷杖十大板!”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这次竟然动用了廷杖?没用鞭子,看来陛下气得不轻。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不知要不要劝? 若是劝,太子也实在该管教了;若是不劝,又怕打伤了太子。 弘治皇帝见他们为难,率先道:“任何人不得给太子求情!” 朱厚照脸色铁青。 听说重罚级的廷杖,至少也得一个月下不来床,那还如何去良乡? “父皇,可否分开来打,一天打板子?” “” 严成锦却微微躬身:“陛下,既然太子弹劾了周福,不如派人查查?” “怎么连严卿家你也?” 下一刻,弘治皇帝眼中露出精光,只见严成锦从怀里,掏出一封疏奏。 萧敬呈上去时,余光瞥了一眼,心中略微一惊。 弘治皇帝看后,纳闷:“严卿家也弹劾周福?” “正是,臣发誓,这不是巧合。” 前几日,戴姗问起时,严成锦便开始准备,给都察院冲冲业绩。 秋闱在即,严成锦想到的便是国子监。 李东阳等人微微一惊。 这疏奏是刚刚掏出来的,看来早就写好的,此子早就想弹劾周福? “老高,你怎么不早说,早知你要弹劾,本宫就不弹劾了!”朱厚照一脸幽怨。 李东阳等人看弘治皇帝脸色不对,忙问:“敢问陛下,这弹劾何事?” 弘治皇帝目有所思,示意萧敬将疏奏送下去。 “下官弹劾周福,出卖国子监监生的名额,顶替其他贡生。 陛下若不信,可命锦衣卫去良乡,寻一个叫李秋芳的人。” 李秋芳是徽州休宁人,来良乡观摩藏书馆。 听闻良乡的张大人是个清官,便状告周福。 他乃是弘治十二年的休宁贡生,却无法进国子监读书。 张贤不在,府里的衙役就禀报给了严成锦。 国子监买卖贡生的名额,早已成了定例,有许多家贫的书生会失去机会。 国子监能买卖名额,这一点,严成锦清楚。 前朝成化皇帝,生活荒淫无度,宫中帑库空虚,便通过买卖国子监的名额,来赚钱银子。 所以,前朝国子监的人数,达到大明的鼎盛之数。 光南京国子监,就有一万多人。 “周福为官清廉,在国子监任职三年,从未传出非议,严大人是不是有误会?”韩还是不敢相信。 严成锦道:“一查便知。” “朕倒是许久没过问了,礼部!”弘治皇帝看向张升。 国子监归礼部管辖,张升微微低头:“臣还需调查一番,才知道。” “陛下,让锦衣卫查会快一些。” 弘治皇帝不信,李东阳等人也不信,周福在国子监兢兢业业勤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弘治十二年科举舞弊案,每年取士人数,十分平稳。 国子监, 周福耿耿于怀,谁不知太子睚眦必报? 这样不仅得罪太子,还将陛下的家事推上了朝堂,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大人,过了两天,没准陛下早就息事宁人了。”一旁的司业道。 “息事宁人好,息事宁人好啊!”周福感叹一声。 此时,有个吏急忙来通报:“大人,太子殿下弹劾你,如今锦衣卫也介入了调查。” 周福感觉心被人敲了一下,差点背过气去。 下了朝, 严成锦听闻,周福被锦衣卫南镇抚司带走了。 他派都察院的衙役查过周福的背景,查不出什么来。 但如今,只需李秋芳身上一条罪,足以让他致仕。 这还得锦衣卫南下休宁府,调查弘治十二年贡生的名额。 没有几日,恐怕查不出来。 若用刑逼供,会快一些,就看牟斌对周福的态度咋样了。 朱厚照被罚十大板廷杖,敷药时,痛得嗷嗷直叫,怒道:“怎么是刘兽医,本宫要换御医!” 刘泰赔笑道:“殿下放心,臣已经不是以前的臣了。” 几日后, 牟斌回宫禀报:“陛下,确实有些不寻常,刘赏并非休宁县的贡生,却能如国子监读书。 换言之,他顶替李秋芳。” 萧敬心头一紧,害怕地下头。 陛下最生气的时候,就会把额头皱成介字。 严成锦真不是东西。 秋闱在即,若此时查办国子监祭酒,必定会引起极大的震动。 而卖国子监名额这种事,又是悄悄处理比较好。 严成锦倒好,每到关键的时候,就整一出戏。 “陛下,不如等秋闱过了,秋后再处置?”萧敬问。 弘治皇帝重重拍在御案上,吓得萧敬赶紧跪下来。 “弘治十二年!足足过去了两年,无人敢报,朕如今还要忍他到秋后?”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干涉朝政!”萧敬给自己掌嘴。 正在这时,牟斌又继续道:“臣查出来的,还有三十多个贡生。” 弘治皇帝长出一口气,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三位师傅,国子监祭酒可有人选?” 刘健有些担忧:“陛下,如今秋闱还有十日,这时换国子监祭酒,恐怕人心浮散。” “有何顾忌,传朕的旨意,将周福发配延绥,修长城。 还有,南京国子监也查查!” 第294章 一国之师 都察院, “成锦啊,这次弹劾国子监是大功啊。” 戴姗像开了五百万的单一样高兴,微笑眯着眼睛。 这个功劳,够都察院吹很久了。 短期之内,严成锦不想再弹劾。 毕竟每次他弹劾,都有大事发生,太负能量,怕弘治皇帝接受不了。 “今夜本官去梨园看戏如何?算本官的。”戴姗乐道。 “谢过大人好意,下官对听戏没有兴趣。” 梨园太多人,容易发生踩踏事故,不太安全。 一晃十几日过去,天凉了。 今日是秋闱的日子,读书人早早就起来准备。 严成锦上朝前,还特意见了宋景一面,打心里,他还是希望宋景能考上解元的。 “考不上,就回来当工程师。” 宋景颔首点头:“大人不必担心,学生本就没有负担。” “要记住,你是良乡的总工程师,至少要考得比谢丕好,这是本官唯一的要求。” 见他如今不上进,严成锦忍不住叮嘱一句。 宋景脸色红到耳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大人对他期望,如此之高。 谢丕微笑道:“谢大人赏识,学生去了。” 宋景和谢丕结伴到贡院,如今良乡船厂只有他们二人考举。 其余的胥吏子弟,还得先考过了小三元。 严成锦看到了一个熟人,程敏政的儿子程子堂。 “严大人,许久不见!”程子堂如春风拂面般笑笑,朝他作了一揖。 “子堂今年可有把握?” 严成锦知道,程子堂一直在国子监读书。 在京城有点名声,同样是二代,比李兆先要强许多。 “蒙大人关爱,有几分把握。” 短暂寒暄几句,程子堂走进了贡院。 严成锦想起了程敏政。 朝鲜,一座朱门大院中。 程敏政命人在院里栽种草木,朝鲜人的院子,都是光秃秃的泥土,实在太不雅观。 “老爷,外头有人送信来了,说是京城来的。”家丁小声道。 程敏政忙是放下书,京城来的信,八成就是贤侄的。 走出门外,瞧见是王不岁。 接过信,打开一看,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朝鲜不愿出兵攻打建州,而这信中,正是严成锦所述的办法。 “贤侄实在是胡来。”程敏政叹息一声。 王不岁笑道:“少爷说,让我全力协助你,这信里写了什么?” 程敏政摇摇头,找来一个火盆,把信给烧了。 回到屋中,换上一身大明的常服,便坐着轿子进宫。 为了向大明示好,慈顺大妃下旨,大明的使节可随意进出宫廷。 程敏政一路畅通无阻。 思政殿, 朝鲜国王李怿端坐在御座上,与以政府的大臣商讨国事,幕帘后,慈顺大妃垂帘听政。 “娘娘,大明使节求见!” 慈顺大妃眉头微微一动,颔首点头,不一会儿,程敏政走进大殿中。 真挤这大殿,还不如他徽州府邸的正堂宽敞。 程敏政平日是不喜欢进宫的,微微拱手,以尽礼数。 “慈顺大妃,本官想收晋城大君为徒。” 大殿中雅雀无声。 大臣的脸色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片嘈杂。 “晋城大君乃是朝鲜国君,由我等教导!” “大明要干预朝鲜国事!” 领议政柳顺元站出来,痛声斥责。 程敏政看向幕帘后,晋城大君才十二岁,慈顺大妃掌管着朝鲜国事。 慈顺大妃微微蹙眉,尽量不动怒:“使节说的话,实在让本宫感到奇怪。” 议政府和六曹的官员,纷纷声讨,只是碍于他是使节,措辞比较委婉。 但听语气,不像是赞美的话。 一人几句,程敏政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韩斯门低着头若有所思,他也收到信了。 “这是大明朝廷的旨意?”慈顺大妃略微担忧。 程敏政摇头:“不是,是本官自己的意思。” 慈顺大妃和大臣们,犹如紧绷的弦突然松了。 只要不是大明朝廷的旨意,便可以理直气壮的驳回,就算大明使节,也不能强行干涉朝政。 “使节请回吧,晋城大君在宫廷中,有诸位大臣教导。”柳顺元坚决。 其余大臣纷纷点头。 “大君还是由本官教导好一些,我大明脉延续一千多年,渊博宽广,岂是朝鲜可比。”程敏政一字一句道。 朝鲜大臣脸色一沉,诽谤大明是重罪,他们自然不敢反驳。 慈顺大妃开口了:“使节为何要收大君做学生?” “教晋城大君治国之道,昌盛朝鲜,本官来朝鲜的使命,不正是如此吗?” 程敏政在朝堂常常辩驳,游刃有余。 他这些日子,在成均馆讲学,帮助朝鲜恢复读书风气,成效还不错。 有一些来成均馆听讲的书生。 “使节的学问固然不低,教晋城大君,需懂治国之道,与成均馆讲学,恐怕相差甚远。” 柳顺元自然不想让晋城大君当程敏政的学生,微微皱眉道。 慈顺大妃颔首点头,其余大臣也点头露出笑意。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来大明之前,本官还有一个身份,乃是当今大明皇帝的老师。 陛下六岁时,本官将他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教他读三字经。 陛下九岁时,本官教他背诵皇明祖训,陛下十一岁时,本官教他资世通鉴,得如今大明盛世,本官不敢称功,但确实有一份苦劳。” 程敏政自顾自的说完。 眼前这是大明帝师? 幕帘后,慈顺大妃惊得搀扶着尚宫站了起来。 柳顺元等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大明皇帝的老师跑这里来做什么? 韩斯门适时站出来一步:“程大人确实是大明皇帝的老师,且曾任礼部右侍郎。” 慈顺大妃看向韩斯门,深信不疑。 “本宫这些日子,怠慢了大人。” 程敏政摇摇头:“无妨,现在可否让本官收晋城大君为徒?” 慈顺大妃看向柳顺元,眸中有些犹豫。 国君拜汉人为师,日后难免不会干预朝政。 “母后,我想拜程先生为师,像大明陛下一样,将朝鲜治理出的朝鲜盛世。” 李怿跪伏在慈顺大妃身前。 程敏政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乖巧,倒是有点像陛下儿时。 慈顺大妃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晋城大君就有劳使节了。 只是大君时国君,难免会引来非议,本宫下令禁口,还请使节能保密。” 朝鲜有两派,勋旧派与士林派。 若知道国君拜入大明使臣门下,必定会大做章。 程敏政颔首点头。 半个时辰后, 程敏政带着李怿回到府中,对着梁小一和梁小二道:“今后,他也是老师的弟子。” 李怿很懂礼数,朝梁小一和梁小二作揖:“李怿见过两位师兄。” 等程敏政回到屋里换衣服,梁小一道:“我叫明昭,他叫应宁,日后这片院子,由你打扫。 还有,先去倒一杯茶来拜见师兄,礼数不可少。” “哥,是两杯。” 李怿苦着脸,怎么看都像来做家丁的。 第295章 放榜 程敏政给李怿取了一个字,叫乐天。 这字是严成锦在信中所取的。 李怿未曾成年,按理说还不该取字。 但明昭和应宁都取了,也就不在乎了。 “乐天谢过恩师!”李怿跪在地上,给程敏政三拜九叩。 程敏政点点头,嘴角噙着笑意:“今日起,你就跟为师学王之道,先从孔子开始吧。 书拿起来,明昭和应宁,你们也把书翻开。” 李怿的比梁小一两人大几岁,且识的字也多一倍。 墙外,几个在暗中监视的捕盗厅衙役,转身消失在树下。 他们是慈顺大妃派来护卫的暗使。 景福宫, 慈顺大妃端坐在幕帘后,旁边是议政府和六曹的大臣。 “娘娘,大明使节在给大君上课。”捕盗厅左捕大将洪景舟禀报。 “程敏政是大明的帝师,新君刚刚登基,本宫碍于大明朝廷,不得不同意。” 慈顺大妃轻叹一声,抚平诸位大臣的不满,显得颇为无奈。 但反过来看,若晋城大君能学到大明的治国之道,也是一件好事。 “娘娘圣明!” 韩斯门微微躬身,心中微微一喜。 “娘娘,有个大明商人,在汉城开了一家盐场,专门贩卖精盐,这税收?”捕盗厅洪景舟问。 若是寻常贩夫走卒,定按朝鲜税赋来收取,但他是大明的商人。 慈顺大妃想了想,道:“大明轻视商人,按律收取。” “不可,此人名为王不岁,据臣所知,是大明权臣的家奴,这做的生意” 韩斯门知道王不岁,此人还给他发过工钱。 重要的是,此人是严成锦的家奴。 虽暗中与严成锦有联系,但他依旧是为了朝鲜。 柳顺元看过来,阴恻恻道:“韩大人出使一趟大明,倒是认识了不少人啊。” 新君刚册封,朝内有党派之争,对于新君稳坐宝座,极为有利。 慈顺大妃乐于看见这样的形势。 “那就收一成吧,盐是大生意,不能一成不收。” 韩斯门点点头,只收一成税率,这是相当低了。 柳顺元等人也无意见。 “大君拜入大明帝师门下,与当今大明陛下名义上,师出同门。 韩大人再出使大明一趟,告知大明陛下。” “臣遵旨!” 韩斯门额头冒出冷汗,不知大明皇帝的态度如何。 不过,能再去大明一趟,他心里是高兴的。 秋闱考了三日, 宋景和谢丕从考场出来,接近虚脱,脸色有些憔悴。 谢丕回到府上休养几日,宋景也回了曾府。 严成锦并未急着询问结果如何。 这届考生太难了,有康海和程子堂,读书人多猜小朱秀才会夺得解元。 因小朱秀才在藏书馆斗诗,名气太高。 又押对了题。 杨慎没参加科举,否则被押北直隶解元的人,就是他。 相比之下,宋景和谢丕的知名度就低多了。 两人成日呆在良乡工坊,极少去藏书馆斗诗,读书人几乎没听过他们的名号。 严成锦发现,良乡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宋总工也参加乡试了,不知会不会夺得解元。” “还有小谢师傅,小谢师傅的字写得好,学问深,我觉得他们二人中,必定有一人,能得顺天府解元!” 良乡的几个工程师乐此不疲。 谈及宋景和谢丕,就像是他们参加科举似的。 还有几日,贡院才张榜。 秋闱过了之后,藏书馆的书生少了一些。 紫禁城,内阁值房。 刘健看向谢迁,乐道:“以谢丕的才学,这次必定能登榜,于乔兄,恭喜啊!” “刘公过奖。”谢迁不敢放声大笑,看向一旁的李东阳,故意道:“犬子不学无术,还未张榜,不敢夸这样的海口。” 李东阳叹息一声:“于乔何必谦虚,我儿兆先出了海,我如今只挂念他的安危,至于其他,就不多想了。” “李兄不用挂念,兆先定会没事的。” 谢迁觉得李东阳真惨,病死了一个,如今剩下的一个又出海了。 出海遇上风暴,十死无生。 “听说,严成锦在给宋景和谢丕押题,不知他们二人谁会在三甲之列。” 若说两个人在三甲之列,这种可能太小。 李东阳觉得能登榜已是不错了。 “严成锦那小子押题,谁知道准不准,只有揭榜才知晓。”谢迁道。 几日过去, 刚到卯时,京城的读书人便早早起来,准备去贡院看榜。 严成锦在院中跑步,片刻后又沐浴更衣,准备上朝。 他也想去贡院看榜。 不知宋景和谢丕能考到什么名次。 对了,还有程子堂。 程敏政不在,帮他上上心也是应该的。 但今日朝廷不沐休,要准时去上朝。 “这个时候,贡院还没张榜吧?”严成锦猜测,贡院张榜怕是要点卯以后。 坐着轿子入宫,在左右掖门等候上朝。 “谢公早啊!” “我儿若是登榜了,本官请你吃酒。”谢丕笑道。 严成锦看见一旁的李东阳,蔫了似的,站在队伍前列,一言不发。 按时间来算,大舅哥如今还在海上飘着。 到了海南再传信回来,只怕还要两个月。 金钟大鸣,百官步入奉天殿。 “朕没记错的话,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吧?”弘治皇帝笑问。 “回禀陛下,这个时候应该放榜了。” 刘健脸上洋溢着笑容。 朝中大臣,多少有些门人子弟参加秋闱,对结果也颇为期待。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顺天府的乡试无需陛下过目,榜单也没送来。 若宋景这次不能拿下顺天府解元,也还有机会。 科举中,还有秋闱得了解元,却在春闱落榜的人。 凡事皆有可能 半个时辰后。 “今日朝事议完,诸公早些下朝去看榜吧。” 弘治皇帝心情极好,让大臣们沐休半日,众人脸上露出笑意,谢迁为首,纷纷叩恩:“谢陛下!” 从奉天殿出来, 谢迁和曾鉴等人,打算直接去贡院看榜,李东阳一人兴致缺缺走在后头。 原本他也能去看榜,下一刻又摇摇头,想起李兆先做的策题,也考不上。 “大人去不去看榜?”严成锦问。 “本官家中又无人参举,去看什么榜!” 李东阳一副“此子讨厌”的表情,哼一声拂袖走开了。 严成锦轻叹一声,去看谁考上了,没有意思? 坐上轿子,前往贡院,隔着轿子都能感受到人山人海。 “去看看,宋景和谢丕谁考上了解元,对了,还有程子堂,他爹不在京城,本官理应照拂一二。” 严成锦的轿子停在远处,吩咐一旁的何能。 听周围的声音,似乎已经揭榜了,有人哭得撕心裂肺,有人喜极而泣。 像初一十五的庙会一样热闹。 第296章 太子卧病 何能还没去,便有些得意道:“少爷,程家的少爷好像落榜了,你看那边。” 严成锦微微抬头,瞧见程子堂失魂落魄,从人群里挤出来。 落榜就要再等三年。 程子堂三年前便准备要考,可为了避他,等了三年,如今再等就是六年了。 “程兄落榜了?” 严成锦出现在程子堂身后,程子堂闻声有些惊讶,如梦初醒般回头:“大人,学生考上了。” 看了榜单后,会有短暂的极度兴奋或极度痛苦。 在这等情况下,会做出反常的事情。 严成锦有些理解他。 片刻之后,何能小跑回来,笑呵呵道:“少爷,小宋师傅和谢少爷都登榜了。 谢少爷还考了解元!” 严成锦有一丢丢意外,谢丕的功底果然深厚,折腾了几个月理科,还能考上解元。 “宋景呢?” “小宋师傅考取了第五名!” 考上了就是举人老爷,今后不能再叫小宋师傅了,要改口叫老爷。 何能心中极为高兴。 “还成,没落榜就好。”严成锦坐上轿子回府。 谢府, 谢迁抱着儿子喜极而泣,两行清泪,再也止不住了,哽咽哭嚎着:“爹还以为你考不上了,不成想,你如此争气” 谢丕眼泪落下来道:“还得感激严大人,押中了两道策题。” “感谢他做什么?他和太子押中的题,陛下早就改了。”谢迁抹干眼泪,回过神道 谢丕摇摇头:“孩儿说的是,改了之后,又押对了两道。” 谢迁顿时傻眼了。 莫非王华鬻题了不成? 不可能,王华对严成锦那小子也颇有成见,就算喂狗,也不会鬻题给他。 “香灵,明日陪你娘去白云观上香。” 谢丕看向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香灵会意,不露痕迹地问:“爹,咱们家受了严大人的恩惠,不登门拜谢吗?” “不去!休要再提!” 谢迁瞪了爱女一眼,一本正经道:“若陛下知道此子又押中了,定会不喜。 且此子慎重异常,定也不想提起。” 谢丕话到嘴边,只好作罢。 曾府, 曾鉴笑得老脸通红,愈发觉得,收了这个弟子是正确的决定。 考上顺天府第五名,极为不错的名次了。 “为师替你摆家宴吧。” “多谢恩师,学生想回良乡了。” 宋景在京城逗留了十日,良乡还有许多项目,还有理科的课程,要落下不少。 谢丕来府上寻他,赴谢府的宴席。 理科教父宋以贤。 算起来,宋景是他的恩师,但又是同年。 “谢过谢兄好意,今日,我便打算回良乡。” 谢丕想了想,决定与他同行。 消息很快传回了良乡。 宋总工考上了举人,流民们纷纷道贺,值得一提的是谢丕,考上上顺天府解元。 胥吏和流民子弟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 他们不知道的是,谢丕非胥吏子弟,而是当朝内阁大臣谢迁之子。 只是对良乡的理科感兴趣。 并非冲着可以参加科举的名额。 不过,宋景和谢丕都未拆穿。 东宫, 朱厚照被廷杖后,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杨延和怕耽搁了学业,来到榻前亲自授课,朱厚照跑不了,只好听他念叨一整日。 “杨师傅,你这般读下去,会加重本宫的病情的。” 杨廷和黑着一张脸,正色道:“夫子有云,一日无书,百事皆废。 殿下休要再胡闹了,臣开始讲下一课,殿下且听好。” 太子受了“重伤”,哪儿都去不了。 如今上一个时辰,等于平时上两天的效果。 他不仅要讲,还要加班加点的讲。 将这段时日太子缺的课,一口气全都补回来。 朱厚照天生精力充沛,夜里睡了一夜。 如今想睡也睡不着,只好听着杨廷和念。 “殿下,严大人来了!” 朱厚照眼中放出精光:“杨师傅,本宫召严成锦有要事,今日且先这样吧?” 能有什么要事,分明是太子推脱的说辞。 杨廷和道:“想必也不会太久,臣在一旁等着就是。” 听说太子卧病了,严成锦走进东宫的寝殿,瞧见朱厚照躺在床上,杨廷和在一旁静候。 “殿下召臣来,有何事要商议?” 朱厚照扯着嗓子嚷嚷道:“本宫要出宫,你快帮本宫想想办法。” 严成锦看了看黑着脸的杨廷和,疑惑地问:“殿下莫不是看不见杨大人?” 竟当着他的面密谋出宫,太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杨廷和干咳了一声,以示威严。 朱厚照却提醒:“杨师傅快去向父皇告状吧。” “”严成锦。 这厮定是想让杨廷和去找陛下,这样一来,就把他支离东宫了。 听说,挨了廷杖后,朱厚照一直躺在寝店中。 暂时不能作死了。 张皇后虽心疼,却也知道教导太子,才是重中之中,不敢干涉。 杨廷和眼睛看向他处,精明如他,自然知道太子殿下要玩什么把戏。 他若去了奉天殿,太子后脚就把东宫大门关上。 朱厚照若无旁人:“老高,宋景可是夺得了解元?” “未曾,只是顺天府的第五名。” “真不争气,早知如此,本宫就亲自教导他了。”朱厚照咬着牙,气哼哼地道。 严成锦发现,朱厚照召他来就是解闷的,杨廷和在旁边,等得极不耐烦。 “臣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朱厚照急了:“老高,你把杨师傅一起带走。” 严成锦还没走出大殿,便听见后头杨廷和讲学的声音。 回到府上, 正堂里多了一些木箱和布匹绸缎,严成锦看向春晓,诧异道:“何人送来的?” “回禀少爷,是曾大人和谢大人。”春晓轻声回应。 严成锦退到几步后,命何能打开一看。 “少爷,是一些字画。” 何能从木箱里抽出几幅字画,摊开来看落款,字不值什么银子。 唯独有一幅画,乃是明初名家王蒙的太白山图。 还值一些银子。 “挂到老爷房里去吧。” 老爹喜欢收藏字画,以前家境清贫,收藏的字画大多没有名气,如今全换了。 次日清晨,霞光初露。 严成锦锻炼过后,吃过早膳准备上朝。 此时,宋景大步走进院中,有些惭愧道:“大人,良乡的理科,只怕办不下去了。” “为何?” 谢丕考上了顺天府的解元后,在良乡被传成了鸡汤,成了“鱼跃龙门”的榜样。 人言越传越疯,皆以为谢丕是胥吏子弟。 顿时,来良乡学理科的人成倍增加。 如今,仅靠良乡船厂空置的一间屋舍,压根容纳不下如此多人。 严成锦思索片刻。 理科讲学,不可一直在船厂的草房中。 想宣扬开来,还得开办一座理学院,如此一来,理科的各项课目才会成体系。 良乡乃是大明的义鸟,未来的北直隶商业重镇,怎可没有学府。 眼下正是理科兴起之时。 西方的科学发展,恐怕已经有了雏形,想不被超越,还得再加快一些才行。 想了想,便命人去把王越请来。 不多时,王越笑呵呵走进来:“贤侄有何事?” “下官想在良乡办一座理学院,就由王大人来担任院长如何?” 选王越自然有诸多考虑。 王越为人精明谨慎,有十万人以上的管理经验。 其次,王越有花不完的银子,研究经费什么的,就不用愁了。 王越怔了怔,片刻后,受宠若惊的笑道:“贤侄抬举老夫, 不过,这等差事,不是老夫吹牛,还真没有比老夫更合适的。” 第297章 大人好身手 良乡日渐繁荣,来做买卖的多为各地富商,而流民依旧很穷。 他们做着最低下的力役,每天领着几分纹银,与保定府等地的力役,并无区别。 能改变他们境况的,便是理科。 当上了良乡的工程师,退可每月领取三两银子,进可考取科举。 这乃是突破阶级,跃层进阶的机会。 可以预见,今后会越来越多的人来良乡考取理科,达到与科举相同的境况。 张贤不在良乡,此事还有些麻烦。 严成锦坐着马车到良乡,召集了良乡商会的士绅。 “本官需一块地,万顷大小。” 在座的士绅皆脸色微微一抽,万顷几乎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若由一个人拿出来,非破产不可。 “敢问大人要这地来做什么?”谢玉忍不住问。 他是良乡商会的会长,可以左右商会之事,商会的士绅们对他,也颇为信服。 “在良乡办一座理学院。” 严成锦目光环视一圈,落在一个士绅身上。 此人名叫刘继,在良乡拥有的水田和旱地,超万顷之数。 刘继被他看得极不自在,支支吾吾:“大人,由小人一人拿出万顷,恐怕无法做到。” 良乡的地值钱了,再加上玉米能种在旱地,就算是荒地也无人愿卖。 商会的士绅们不知道严成锦的身份。 在这里,他的威慑还不如张贤。 良乡的土地大多被士绅侵占着,毕竟是农耕社会,土地都是有主的。 严成锦打算将这些土地回收,由良乡衙门调用。 “这万顷土地,按地价购买,自然会有人给你银子。” 王越嘴角狠狠一抽,那个人就是他。 一口气买一万顷土地,就算是他,也要掉一身毛,才能买得起。 “贤侄啊,五千顷足矣。” 再建屋舍,还得出银子,算下来至少要抽走三成的棺材本。 “不够,大人放心,五成的银子,由良乡衙门拨付。” 严成锦清楚,这段时间商税税收,衙门府库充盈,眨眼又到了缴秋粮的时候。 这时候不花,也要上缴国库。 “再多银子,小人也不想卖”刘继苦着脸道。 来良乡之前,他自然准备了种种套娃。 “将地交出来,不仅可按价钱卖出,还能得到商会的股份,若不然,踢出良乡商会。” 严成锦不喜这些士绅只在后头赚银子,不出力气。 若按船厂和精盐的收益,这些士绅赚的银子,比以往要多出几倍。 谢玉心痛不已,只恨没生在良乡,船厂和精盐的生意,稳赚不赔。 他当会长,分的股份还不如士绅多呢。 果然一听能分更多股份,士绅们眼中一亮,连祖坟的地都拿出来了。 谢玉留在良乡打点剩余的事宜,王越自会命人督建。 早朝过后, 严成锦被留在奉天殿,内阁和九卿皆在。 对于此子能留下一同议事,诸公见怪不怪了。 弘治皇帝蹙眉道:“秋闱已过,虽查办了周福,国子监祭酒一职还空着。 诸位公以为,朝中何人可胜任?” 严成锦心中有了人选,却按下不表,看向一旁的诸公。 只见,刘健站出来:“臣举荐,应天府府尹韩重。”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微微点头。 严成锦听说过此人,号称弹劾不避权贵,遇事敢于直言。 曾在前朝得罪过万贵妃,被贬去西北当弼马温。 弘治初年,又被弘治皇帝召回,在应天府任职。 应天府的府尹是正三品,国子监祭酒为从四品。 调任国子监祭酒,反而是被贬官。 不过,朝廷的调任,一向不管升降。 李东阳想到了弘治皇帝的顾虑:“韩重为人刚直,想来不会在乎品轶。” 弘治皇帝点点头:“韩卿家廉以律己,勤而为政,倒是适合国子监的人选。” “陛下,臣有一人举荐,此人更为合适。”严成锦不急不缓道。 弘治皇帝和内阁九卿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 大殿静谧无声,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此子每逢弹劾,必有大事发生,导致诸公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听闻他要举荐,众人便来了兴趣。 “严卿家想举荐何人?” 严成锦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正色道:“臣举荐王守仁。” 李东阳等人脸色微微一凝。 还以为他要举荐哪位老臣,谁知竟是王守仁。 “陛下不可,王守仁终究是年轻一些,韩重为官十余载,品学之高,岂是王守仁可比。” 刘健信誓旦旦道。 严成锦并未多言,降职和平调容易,升官调任有些难。 王守仁若任国子监祭酒,必定会在国子监宣扬心学。 但他如今是刑部郎中,正五品官职。 担任国子监祭酒,就要升为从四品,而他前阵子才升过官。 五品越往上的官员,想升迁越难。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挑,道:“王卿家的确年轻了一些,说起来,也该召王卿家回京了。” 符南蛇之后,还有陈六公的第二波黎乱。 “陛下,还请再等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问:“等什么?” 等王守仁将第二波黎乱平定,不过,对弘治皇帝和诸公,不能这么说。 严成锦道:“等王守仁教化黎人。” 海南,风清月白。 屯田营收编了黎人后,就一直驻守在称鸡山下。 九月,正是一年中第三种的季节。 王守仁决定明日拔寨回营。 “大人何时回京?”许进忠眼中有些不舍,有王守仁在,总感觉会安心些。 但如今黎乱已平定,想来很快便会回京了。 等船来,可以跟着秋粮一起回京。 “本官也不知,老高兄让我带一些木材回去。” 王守仁抬头,不远处的称鸡山有许多木材。 可惜,打了一仗烧毁大半。 正在这时,军营外的篝火边上,黎人帮忙准备晚膳。 陈六公将钢刀藏在裤腰上,端着托盘,准备给王守仁送去。 “六公,南蛇将军已死,不如就让黎人过安定的生活吧?” 旁边的旧将面露难色。 “狗官不死,如何安定!”陈六公说着,从竹篓掏出毒蛇,挤了几滴到饭菜中,又抹在刀上。 “只要此人一死,明军不过是土鸡瓦狗。” 陈六公端着饭菜,朝王守仁的大营走去。 片刻后,进入帐中,瞧见王守仁在看兵书,方良永擦拭着长剑。 “大人,用膳了。” “本官的呢!你们这些土人,不识数不成?”方良永被黎人斩杀了许多手下。 心中见了旧日的峒首,难免不满。 没料到还有人在营中,陈六公将饭菜端到王守仁身前。 王守仁看向方良永,谦恭:“方兄先请吧。” 军中缺粮,看见这么好的饭菜,方良永不客气端过去,吃得两腮鼓起。 陈六公手心布满了细汗,看了王守仁一眼,只见他还在看书。 噗通一声, 方良永倒在地上,嘴角的伤口红肿,像卧蚕一般。 王守仁抬头,一道锋芒如毫光过隙,眨眼到了身前。 “大人好身手!” 陈六公不甘心,就差一点点,可以划破他喉咙。 “本官已斩杀了儋州的贪官,你为何还要如此?” 王守仁扣住他的手腕,使其不得动弹分毫。 “斩了几个贪官,朝廷还会再派贪官来,三倍于汉人的税赋,黎人永远没有安宁。”陈六公一字一句道。 王守仁轻叹一声,他说得不错。 海南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 隔着海,这里没有科道监察御史,一切皆掌控在各府县令手中。 县令在此地,就是土皇帝。 “本官会向朝廷禀明,设立监察御史。” 第298章 谁在严府墙上作画? 陈六伯苦笑一声:“我信你,可如何信新来的御史?” 明初至今,黎人一直受到府县官员的压迫, 苦于没有武器,不敢反抗。 而海南又是南荒流放之地。 朝廷不管不问,再加上相隔千山万水,消息半年也传不到京城。 广东布政使司鞭长莫及。 王守仁唤了一声护卫。 许进忠带人赶来,只见,方良永倒在地上,如喝得烂醉般,没有了知觉。 “啥酒啊,喝成这样?” 王守仁没好气道:“他中毒了。” 许进忠蹲下来,瞧见方良永双目发红,嘴角的伤口浮肿,眼神迷离。 “教头,恐怕救不活了” 这鬼地方,药材和大夫都没有,赶去最近的儋州府,也要一日时间。 王守仁叹息摇头,这饭菜明明是给他吃的。 莫非,这就是老高兄说的,圣人光环? 吾就是死不了? “唉,可惜了。” 许进忠浑不在意:“若不是教头赶来救他,在称鸡山上,他早已命丧黄泉, 这还让他多活两日,赚了。” 方良永表示抗议,身体微微抽搐一下。 许进忠听闻,此人在儋州时,没少祸害黎人。 这样的狗官,死了就死了。 “将此人压下去,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收押起来吧。” 王守仁一声令下,亲军上来将人押下去。 心中顿时沉重几分,如陈六伯所言,贪官杀不尽,但海南地处偏远,又无法监察。 他忽然发现,心学,应当向朝廷的官员传授才是。 百姓将心学领悟到再高的地步,始终无法改变大明的格局。 “教头何必自责,等海南遍地种满玉米,会好起来的。”许进忠倒是乐观。 王守仁摇摇头:“不,会更加糟糕。” 这才是他担心的地方。 等海南成了富庶之地,官吏剥削会更加变本加厉。 坐在营房内思索许久,过些日子,该启程回京了。 次日一早,一匹快马驰骋入大营中,探子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王守仁诧异:“何事?” “京城来大船了!就停在琼州府的港口,有好多铁具,还请大人速速回营!” “莫非是老高兄?”李康没向朝廷索要,却送了几大船来。 王守仁沉吟片刻,吐出一句话:“老高兄定是嫌开荒太慢了。” 是了,老高兄的要求极高,凡事皆要以全力以赴。 李康来海南将近一年,开荒的地域,只有琼州府。 儋州、昌化、临高还是一片荒凉。 开荒的速度,实在太慢了一些。 琼州府,衙门。 李兆先到了这里后才发现,海南并非如传闻中,瘴气毒林,草寇遍野。 反而是青山绿水,风景极好。 他甚至有些喜欢海南。 “这封旨意,只有王守人才能接,他人呢?”苗逵阴恻恻地问。 河套大败套虏后,他深得弘治皇帝重用。 被派来海南宣旨。 “下官派人去请了,很快就会来。” 黎廷玉隐隐有些担忧,海南爆发黎乱,他有失察之责。 不知这封旨意,是不是降罪的诏旨。 到了下午,王守仁才赶到青州府衙门,接了这封旨意。 “陛下要将海南设立为新的布政使司?” 苗逵笑吟吟:“是严大人的谏言,各品轶的官员,很快就会来海南任职。” 黎廷玉双瞳放大,有些不可思议。 海南是向来是蛮荒之地。 如今一跃,变成海南布政使司了? 而他这琼州府知府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这严大人是何许人也?竟能将海南弹丸之地,变成布政使司。 “王大人,快领旨谢恩吧!” 王守仁急忙跪下谢恩,谢廷玉跟着一同跪下。 月夜, 王守仁摆了几个小菜,与李兆先对酌。 李东阳乃是王华为数不多的知己,两家常有往来,纵然见得不多,也有过一面之缘。 “如今正是秋闱,李兄怎么来海南了,伯父知道吗?” “出来游历” 李兆先脸红到鼻尖,幸亏夜里看不清。 王守仁大致清楚李家的情况,李东阳早年丧子,长子李兆先身患重疾。 “本官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了,不知京城如何。” “伯安兄很快就能回京了。” 王守仁摇摇头,道:“本官改主意了,从广东布政使司,一路向北,传道回京。” 他口中的道,便是心学。 从南讲到北,能让心学在大明快速传开。 两人交谈到深夜,李兆先喝了两杯睡下。 天蒙蒙亮, 王守仁便召集了黎人,分发铁具,从琼州府开始,全面开荒。 “教头,土地全是土司的,如今土司没了,开出来的地,要如何分?” “摊丁入亩。” 王守仁决定同良乡一样,实行摊丁入亩的办法。 这样一来,黎人也不用为赋役所累。 许进忠带着屯田营开采木材,装上大船,苗逵准备回航。 苗逵看到屯田营栽种的玉米,啧啧称奇。 如今京城都快冷死人了,这地儿热得,恨不能把裤子脱了。 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屯田营又栽种了新的玉米和水稻。 一年三种,简直是比江南还要富庶的宝地啊。 朝廷怎么没早发现呢? 李兆先同样感觉奇怪,将整个岛屿开垦出来。 一年的夏税秋粮,不知会有多少万石。 “李兄决意留在海南?” “嗯,在此逗留一段时日,想清楚了,自会回去。”李兆先道。 王守仁背上包袱,他要回京了。 今日下值, 严成锦在自家的墙上,发现了许多画。 何人,竟敢在本官府邸的墙上,乱涂乱画? “这是谁画的?” “小人也不知,说起来,方才去接少爷的时候,还没有呢。” 何能一看知道,是拿红泥画的。 哪个兔崽子,把新刮的石灰都画花了。 严成锦找来暗中盯梢的锦衣卫。 “陛下让你们盯着本官,你们就是这样盯着本官的?”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叶准,听着严成锦训,心里委屈,连忙求饶:“还请大人,不要禀报陛下。” “这墙是何人画的?” “下官也不知道啊!” 虽说盯着严府,可也有换班的时候, 且严府太大,半个时辰才沿着墙巡逻一次。 看漏了,是难免的事情。 “速速将此人追查出来。” 第299章 本官不要银子,你要这样补偿 严成锦问锦衣卫,该如何追查? 叶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生怕被质疑业务不专业。 可惜,严成锦还是叹息一声:“太不专业了。” “”叶准。 双方就此事探讨了一刻钟,严成锦觉得妥了,才回府中。 一个锦衣卫丧着脸:“头儿,只是画了一幅画而已,咱哥几个擦了不就好了?” 另一个锦衣卫小声道:“咱就跟大人说,实在查不到。” “你们说得轻巧!”叶准脸色发愁:“大人怀疑是朝中的对头报复,不查出人来,他难以心安。 他不心安,咱们如何交差?” 几个锦衣卫面色古怪,只是作一副画,怎么上升到报复的层面了? 不过,以这位大人的性子 叶准等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只是去歇个脚的功夫,就被奸人钻了空子。 这座院落地处偏僻,平日少有人来,打听都没地方打听去,还如何调查。 严成锦教他的办法是,先查泥土的来源,再查京城有名的画家。 但仅凭他们几人,还要盯梢,查到何年何月? “两日内查不出来,只能禀报指挥使了。” 头儿跟严成锦相熟,由他出面,最多写个检讨,也不会太过为难。 叶准嗟叹的时候。 却见不远处有个秀才,怀中抱着土块走到墙边,若无旁人的作画。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叶准猛地一拍大腿,大喜:“快!人证物证都在,给他抓抓起来!” 四个锦衣卫同样大喜,一个疾冲过去,二话不说,将那书生按在墙上。 吴奂惊得大惊失色,支吾:“几位差爷,学生并非钦犯,抓错人了。” 随从连忙护着少爷:“差爷!抓错人了。” “随我等进府中再说。” 叶准宛如升官加职了一般,心中大呼爽快,还不知道如何向严成锦交代,转眼间,就把人抓到了。 严成锦想起方才的画,从笔法到神态,极为传神。 隐隐猜测,该不会是唐伯虎回京城了吧? 考上良乡工程师,就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按理说,唐伯虎和徐经被惩为胥吏,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但如今又能钻政策的漏洞,参加科举。 何能喜眉笑眼小跑进来:“少爷,人抓到了!” 严成锦心中一动,走到前院,看见锦衣卫押着一个书生走进来。 这书生不是唐寅。 眉目清秀,眼中有些畏惧而闪躲,面色通红。 “大人,搜过身了,您放心审问,小的就在府外。”叶准把人丢在这里,起身告退。 严成锦看不是唐寅,脸色松懈几分:“为何玷污我府上的白墙?” “学生从这墙边走过,见这墙又白又细腻想到狐斋,心中偶有感触,忍不住就作了几幅画。”吴奂吞吞吐吐。 惭愧地从怀中掏出钱袋,恭敬奉上。 “学生愿用钱银来偿还。” 墙上那几副画,配上旁白,确实可以当做漫画来看。 打心里评价,此人有漫画的才能,只是无人挖掘。 严成锦看了他的银袋,有不少银子,这是京城中谁家的少爷? “你是何人?” “学生吴奂。”那书生脸色微红,老实地小声道。 “是何家境?” 吴奂略微迟疑,他能认出来,方才抓他进来的就是锦衣卫,能役使锦衣卫,此人必定是官。 自己无理在先,又怕给家里招来麻烦。 “学生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吴奂躲闪着眼神,心虚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严府门外, 叶准刚从府里出来没多久。 属下便火急火燎地来禀报:“百户,刚才抓到的,是吏部右侍郎吴宽的二公子。” 叶准心中微微一动,现在进去把人弄出来还来得及。 不过想了想,又镇定下来。 “问题不大,不必惊慌,严大人自会处理。” 吴府, 青衣随从慌张禀报:“老爷,少爷在西城被官爷抓了。” 吴宽神色淡定,捋着胡须问:“何事被抓?” “作画” 吴宽心中有些郁闷,他乃以书法见长,在京城的名气不输李东阳。 长子得了亲传,在朝廷中当中书舍人。 唯独次子,对书法无丝毫兴趣,反倒喜欢作画。 “是五城兵马司抓的,还是顺天府抓的,老夫这就去要人。” 吴宽放下书,到是很淡定。 京城地界的衙门,都与吏部有关系,年终大计又要来了,不怕官员不给面子。 青衣随从绷着脸,小心翼翼道:“少爷没抓进衙门,在一座私宅中。” 吴宽心中微微一动,在将衙役当成私奴来使唤,擅役官差,这是大罪啊。 霎时,猛然一惊,抓住家丁的手:“你说西城区的私宅,还有官差盯梢的?” “嗯。” “那私宅是否没有牌匾,且异常破旧?” “老爷怎么知道?” 吴宽踉跄几步,坏了!那是严成锦的府邸。 谁不知道,这小子弹劾的人,要么致仕,要么流放。 他不会因为我儿在墙上乱画,弹劾老夫吧? 吴宽安慰自己,为官十几年从未做过亏心事,怕他严成锦做什么? “准备轿子,去严府一趟!” 吴宽虽听人提起过,严府有护卫监视,却没真正来过。 不多时,到了严府门外。 望着这座没有牌匾的院落,真如王华所说,有些破旧的。 但这墙却刷了一层石灰,想必主人家实在看不过去了吧。 他轻叩门扉。 “告诉严成锦,吏部右侍郎吴宽登门拜访。” 片刻之后,门里传出一道声音:“大人,你找我家少爷何事?” 宰相门前七品官。 感觉有被冒犯到,吴宽冷哼一声:“领儿子,去禀报就是。” 他听到对方的来头,又瞧对方眉宇间的气度,便知道要请示少爷,以免坏了少爷的事。 吴奂有些手足无措,十五个家丁手持武器,站成一排,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随时会冲过来。 严成锦至今没有提赔偿,他害怕了,哭丧着脸:“大人,您快让我赔钱吧,我错了。” “本官不要银子,你要这样补偿。”严成锦轻描淡写。 吴奂差地没哭出来。 “你将狐斋从头到尾,用炭笔画在这些格子上,便算还清了本官的债。” 严成锦在册子上,画了一个个格子,就像漫画书里的格子,等待画入内容 吴奂有些诧异:“这么小的格子,能装下一副画吗?” “本官说行,就一定行。” 正在这时,门子快步走进来通报:“少爷,门外有个人,说是吏部右侍郎,来领儿子的” 吴宽? 此人是老学霸了,差点三元及第,才学极受弘治皇帝赏识。 初任吏部右侍郎时,刚好老娘过世,丁优要守孝三年,换作常人,官职不一定得以保全。 但吴宽因为太过优秀,被弘治皇帝办了停薪留职,回来继续干吏部右侍郎。 “你是吴大人的儿子?” 吴奂有些惧怕点头,道:“大人,还请不要告诉家父作画的事。” 不多时,何能领着吴宽走进院中。 吴宽见了严成锦,开门见山:“严大人,本官听说我儿画了你家的墙,这是银子,稍作赔偿,人本官带走了。” 看见旁边十五个手持武器的家丁,心中不免有些怒意。 终究是不放心儿子,拉过来看了一眼,还好还好,寸发无伤,幸亏老夫来得快。 第300章 督修长城 “不用惊慌,他们是好心想保护少爷。”何能挤着笑容解释。 整个京城,也没有这般待客的,来严府的人,多半会被家丁们吓住。 等下次老爷回来,得让老爷劝一劝少爷,把这习惯改一改。 严成锦记得,吴宽还有一年就挂了,也就是明年。 弘治十五年吏部右侍郎变成焦芳。 所以,对此记得十分清楚。 吴宽毫无热情道:“老夫就不打扰了。” 带着吴奂从正堂走出,没到大门,便嘱咐:“此人就是严成锦,你以后不可与他往来。” “儿记住爹的教诲。”吴奂小心翼翼藏起那本册子。 吴宽看他没记在心里,语重心长:“李公的儿子李兆先,与他往来后,出海去了海南,谢公的儿子谢丕,跑去良乡折腾什么理科。 你努力准备三年后的科举,不许学这些人。” 想起那不知生死的李兆先,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次日早朝。 弘治皇帝想起了修长城的进度,便问工部:“长城修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正自延绥的波罗堡起,往西修建,征了流民九十二万人。” 曾鉴为加快修建的进度,派了几个精于修缮的主簿,一同前往。 秦朝修建长城时,用了两百多万人。 如今动用九十二万,算不得什么。 只是秦朝时,为了赶工期,力役被当成畜生一样使唤,每年死在长城的人,数以万计。 多拖一天,就要耗费多一天的口粮。 对朝廷来说,极不划算。 严成锦稍微安心的是,明长城不赶工期。 外无鞑靼人侵扰,内钱粮充足。 朝廷还将大量的战马,投入到长城的修建中,用于拉石料。 “陛下,马上就要入冬了,还请户部尽快将夏粮拨去一些,等大雪封了道路,押粮不及时,可是会死很多人的。” 严成锦猜十月底,或许会下第一场雪。 运粮到西北延绥,要一月时间。 现在清点完粮食运出,等到了延绥,正好躲过第一场雪。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卿家说的是。” “陛下,安南的使节来朝贡,你看要赏赐何物?”礼部尚书张升问。 此时的安南国王,是黎晖。 严成锦考科举那一年,安南老国王病逝,黎晖来大明请乞册封为新的国王。 安南时常侵扰云南,未如朝鲜一般真的朝贡。 朝廷对西南的形势,并不了解。 弘治皇帝想了想:“赐安南国王黎晖弁冠服一副,常服一袭,金犀带一事。” 严成锦站出来:“陛下三思,安南时常侵扰云南, 不如赐其八千套四书五经,让其修身养性,好好做人。” 诸公老脸微微一抽。 戴姗也是脸色一变,却见严成锦若无旁人,看向弘治皇帝。 “臣觉得,严成锦说的有几分道理。” 秦紘深思熟虑后道:“安南已向我朝进贡,对其只以书作为回礼,实在太轻视了一些。 且如今西南安定,何来侵扰。 若轻视引来嫌隙,反倒有可能招致边界纷扰。” 黎利顺从大明后,安南一直与朝廷保持朝贡。 虽说没有大批军队进攻,边界实则常有安南人侵扰。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折中吧,常服亦赐,书也印发五千套送往安南。” 张升微微躬身:“臣遵旨!” 西北,波罗堡。 张贤远远望去,成千上万流民扛着巨石,往城墙上堆砌。 驱套时,将波罗堡的城墙摧毁了。 朱晖决定将修建长城的起点,定在此处。 “保国公,如今流民已迁引到西北,下官也该回京复命了。” 张贤朝朱晖微微鞠躬。 修长城由保国公督建,他的任务只是从荆襄迁引流民来此。 很快就要入冬了,大雪前动身,路要好走一些。 “本国公看你颇有资质,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朱晖才不想修什么长城。 城墙一旦修起来,鞑靼人进不来,仗就打不成了。 且让他在工地上盯着,他也呆不住,张贤虽天天板着一张脸,却十分可靠。 让张贤来工地盯着,他就能四处溜达。 “恐怕不行,下官乃是良乡的知县,岂能丢下良乡不管。” 张贤无视朱晖脸上的愠怒。 保国公又如何,同样不及良乡重要。 严大人说过,朝廷有银子修长城,能救济荆襄的流民。 皆归功于良乡每年纳上去的银子。 朱晖恼羞成怒,拔刀架在张贤脖子上:“本国公一封疏奏,便能让升官,回良乡做什么!” “国公拔刀威胁朝廷命官,扣一分。”方学像面无表情的记分机器。 这扣分机制,乃是严成锦提出,弘治皇帝盖章。 因朱晖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记录。 为了更好督查他,便立了这制度,好让方学及时向朝廷禀报。 如此一来,能更好的督修长城。 朱晖听闻时,还大喜过望。 以为很快就能积满一百分,回到朝廷。 可当他看到加分规则时,才发现,太难了 每天日常任务: 到城墙上巡视三圈, 去草棚慰问受伤的流民一次, 以身作则,扛石块上城一次, 亲自给流民施粥一个时辰 全部做完,就算坚持一年。 所加的分数,不过才五分。 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人,定下这样惨无人道的规则。 “哼!休要当真。”朱晖连忙把剑收起来,扣掉一分,就要多干半年。 他也不服这样的规则,奈何上头盖了陛下的大章! 已违抗陛下一次,再无宽宥的可能。 即便他是国公,也一样。 听到这里,方学把写下来的扣分理由划掉。 心中微微佩服,有了这些日常任务后,保国公在流民中,颇受信服。 许多流民拥簇保国公,干起来活来,分外卖力,也不必衙役催促。 更没有发生流民暴动。 这在历朝修长城中,实在难以一见。 “那下官明日,便回京复命。” 张贤朝方学投去感激的目光。 方学是个有才能的人,将军营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回到京城,他也好向严成锦禀报。 “十日便修了二百余米,下官走后,便有劳方大人了。”张贤道。 方学点头,有些尴尬:“替我转告老高兄一声,可否将吾妻接来延绥” 长城一修就是十年,没准回去,妻儿都跟人跑了。 “定将方大人的话带到。” 这几日,严成锦在等吴奂的消息。 画一本漫画,对于吴奂这样的手速党来说,并非难事。 只有一种可能,吴宽对其管教太严,不准他出府。 严成锦决定去吴府一趟。 “老高?”朱厚照的身影出现在小巷中。 看起来满血复活了,气色极好,喜滋滋地走过来。 “你要去良乡?” “臣要去吴府,殿下若无事,就回宫吧。” 严成锦不敢带他去吴府,被吴宽瞧见,说不定会引来弹劾。 第301章 自动接单的锅侠 “本宫只是去看看,你何时与吴师傅有交情?”朱厚照一脸认真。 但凡无事,老高绝不会与朝中大臣有交情。 定是有好玩的事情,才不让本宫去。 一定是这般! “殿下有这功夫,不如回宫研究音律?” 严成锦听说,朱厚照从杨廷和的念经旋律中,获得了灵感,独立创作出来一首曲子 朱厚照手舞足蹈,笑嘻嘻道:“本宫作了一首曲,名为杀边乐,你来东宫,本宫演奏给你听。” “竟然是它?” 杀边乐是朱厚照创作的曲子中,被后世奉为经典的一首。 乐曲配有笙、笛、琴、鼓等,音律极为丰满。 听过这首曲子的乐师,都称赞这首曲子,为神曲。 果然,不愧是反面教材朱厚照。 后世,若有学生不认真读书,便会被师傅斥责一句:你想学朱厚照吗! 据严成锦所知,这厮的蹴鞠也极为厉害。 晚生五百年,就是亚洲的马拉多纳。 “老高,你听过这首曲子?”朱厚照有些诧异地问。 名字还是听过的,严成锦摇摇头:“未曾。” 朱厚照虎视眈眈看向何能,饶有兴致:“你若怕本宫暴露,本宫就装成小厮,跟你混进吴府,吴师傅认不出本宫。” 你当暗处的锦衣卫是武大郎吗。 什么都看不见? 不出半个时辰,定又会禀报到陛下哪儿去了。 平日无事,而今却不行,吴奂画的漫画,也会一同禀报给陛下。 说不定,本来是小小的坊间化崛起,又被搬到朝堂上讨论了。 “臣不去吴府了,改去李府。”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最不喜欢李东阳,甚至有点惧怕。 李东阳总能看穿他的小心思。 “那本宫回宫了。”朱厚照浑不在意,双手枕在手上,乐不可支地走了。 显然,能下床之后,他的心情极好。 等了一刻钟。 严成锦才坐上轿子,前往吴府。 到了吴府门前,才从后视镜里看见朱厚照,严成锦:“” “殿下不是回宫了吗?” “你不是去李府了吗?” “臣先来吴府,再去李府。” “本宫也是。” 后不要脸的东西 严成锦黑着脸,走上前几步,门子见有客前来,忙去通报。 吴宽正发愁,前几日从严府回来,儿子吴奂极为用功。 灯火亮至三更天。 他老怀欣慰,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孽子竟是躲在房中作画。 若不是下人捡了废纸给他看,他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这几日少爷可还作画?” 吴宽命人将吴奂禁足了,还令书童在一旁盯着,作画就来禀报。 以前,他便知道吴奂有作画的喜好。 书童连忙答道:“少爷几天没画了。” 吴宽欣慰地点点头。 此时,门子轻步疾走进来禀报:“老爷,门外有个人来拜访,他说他叫严成锦。” “不见!”吴宽气得老脸通红。 我儿本性纯良,奈何遇上了这等贼人,定是受了他的蛊惑。 门子支支吾吾:“老爷,还有一个人,他说他叫朱厚照。” 严成锦预防吴宽不见,留了一手。 朱厚照平日或许会吹牛逼,但有一句话,他绝不是吹牛逼。 那就是:天下大儒都是本宫的老师! 吴宽也是朱厚照的老师,是詹事府的客座讲官,和经筵的长驻主持人。 未必会见他,却一定会见朱厚照。 严成锦还准备了其他几手方案。 不过,朱厚照既然跟来了,总要废物利用一下。 不一会,吴宽亲自出来迎接:“臣,见过殿下!” 看向严成锦的目光有些嫌隙,不冷不热:“殿下莫要受人蛊惑,溜出宫来玩。” 严成锦面不改色,反正他如今在朝中,一直背着误导太子的黑锅。 背着背着,就喜欢上了。 朱厚照眉开眼笑,喜滋滋朝吴宽行师礼:“吴师傅身子可还好?” “殿下挂念,臣心中感激涕零啊,臣的身子不怎么好,一下雨腿脚就疼,腰也有点问题,耳朵似乎” 还没等吴宽感动几秒钟,朱厚照耿直道:“本宫是来看吴奂的。” “”吴宽。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吴宽这才后知后觉地让开道,请两人进府中。 不过,并未去后院的厢房,而是来到正堂。 院子中规中矩,比起李东阳的豪门大宅,差了一丢丢。 “是严大人要找犬子吧?不知找犬子做什么!” 殿下与我儿哪来的交情,定是严成锦想找奂儿。 吴宽一眼就看穿了。 严成锦从袖口扯出一张欠条,道:“这是吴奂欠下官的债,下官是来要债的。” 吴宽接过来瞅了一眼,哆哆嗦嗦指着严成锦,气得不能言语。 自唐朝开始,读书人之间就流行债。 欠了东西不还银子,而是做一首诗或者一幅画抵债。 这倒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一本狐斋格子画是什么鬼? “本宫看看。”朱厚照扯过来一看:“吴师傅,欠债还钱乃是常义啊。” 吴宽宛如被大石堵住心口,气得半天缓不过来。 “我儿怎会傻到立这样的字据,请少爷出来” 片刻之后, 吴奂朝三人行礼,看了字据后惭愧道:“确是儿子立下的字据,爹,儿子想作画” “你要气死老夫!”吴宽有点上头了。 气氛因朱厚照在场,显得不那么尴尬,因他一直笑嘻嘻的。 吴奂低下头,有些愧对父亲。 严成锦却问:“画得如何了?” 吴奂说了一句大人稍等,便回到房中,把偷偷画的狐斋拿来。 像严成锦小时候看的会脱墨的黑白漫画。 画工不错,极为还原了,想象天马行空。 朱厚照看了一眼,极有兴趣,猴急道:“怎么不画三国?” “学生不通马政,对画那个不擅长。” “用炭笔画的?” “是。” 朱厚照眼中一动,略微沉思。 严成锦郑重其事:“画好了,就交给本官,这张欠条便算还清了。” 吴奂颔首点头。 从吴府出来,朱厚照道:“老高,要那个做什么?” “殿下别瞧不起那小小的画,有大用处。” 严成锦不想他解释太多,朱厚照已经对漫画感兴趣了。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次日早朝。 百官站在庙堂上,吏部排在最前面,马升后头的位置空着。 那是吴宽的位置,他一向比其他大臣更早进殿。 弘治皇帝关切地问:“吴卿家呢?” 萧敬略显迟疑,小声道:“昨夜吴大人哭晕在厕房,幸亏发现得早。” 哭晕在厕房? 何事如此悲痛,弘治皇帝不禁在想。 李东阳和马升等人,也一头雾水。 “昨日严成锦和太子殿下,去了吴府后,吴大人就悲痛不已,才发生了那样的惨剧。” 萧敬不露痕迹地瞥了严成锦一眼。 具体是何原因,厂卫也不能冲入吴府问。 眼下这些,就是了解的全部消息。 不过,与严成锦有关就对了。 弘治皇帝嗤了一声,有些不满:“严卿家,你昨日和太子去吴府做什么?” 严成锦低头思索,疯狂推测,该如何回答? 若说去要债,必遭诸公讨伐。 还不等他回答,哪知弘治皇帝叹气:“定是那孽子,做了忤逆之事,惹吴师傅伤心至此。” 怎么把朱厚照这自动接单的锅侠忘了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向其他大臣。 发现李东阳等人微微点头,深信不疑。 第302章 宏图大策 “恕臣直言,哭如何会晕?吴大人可能患了重疾。” 严成锦猜测,虽吴宽还有一年左右,如果让汪机来的话,没准还能抢救一下。 弘治皇帝觉得事有蹊跷。 “你去吴府做什么!” “吴奂颇有绘画的才能,臣向他求画。” 吴奂的大哥任中书舍人,以书法见长,得吴宽的真传,颇受弘治皇帝赏识。 中书舍人是个特殊的官职。 在明初的时候,属于中书省的官员。 朱元璋废除中书省,新立内阁,但中书舍人留了下来。 留在御书房,制敕房和内阁等多个机构,写诏书和诰命。 升迁的机会少。 “命刘御医去看看吧,吴卿家先后为朕与太子的老师,当得起此待遇。” 弘治皇帝吩咐一旁的萧敬。 牟斌知道吴府那笔债的始末,皆因严府门外的一幅画而起。 等到了散朝后。 他才道:“陛下,严成锦要画的,似乎不是一般的画。 此事还得从严府墙上的画说起。 那画画在小册子中,严成锦对此,似乎十分重视。” 弘治皇帝顿时便来了兴致,他在华盖殿收藏了许多名画。 包括先皇亲手画的一团和气图。 对画颇感兴趣。 “画出来了吗?给朕瞧瞧。” “还没有” 弘治皇帝心中有些释然,翻开疏奏看了会儿,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吴大人求见。” 吴师傅不是病了吗?弘治皇帝心中微一喜:“宣!” 吴宽大步走进殿中道:“臣吴宽,见过陛下!” “吴卿家身子无恙就好。” “臣没病,病的是严成锦,我儿不过是在其府墙上,作了一幅画,他便要偿还成百上千幅。 陛下可知道李公的儿子?受他的蛊惑,去了海南,至今生死未卜。 还有谢公的儿子,在良乡不务正业。 还有王华的儿子,身为官,却干着武官的事。 还有” 吴宽说到这里,有点不敢说下去了。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陛下您的儿子,太子殿下!从前太子何其乖巧听话,一个月不过才出宫两次。 如今,天天出宫!” 为了扳倒严成锦,他豁出去了。 在府中想了一夜,思考再三,他决定进宫来面圣。 大不了,这乌纱帽不要了。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红。 一个月出宫两次就算乖巧了? 牟斌感受到陛下的目光,锦衣卫监督严府的一举一动,自然知晓此事。 詹事府, 王华见太子总在低头写着什么,用的是炭笔,遂放下书走下讲台。 “殿下,臣方才说的,可都记住了?” “本宫记住了。” 朱厚照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手却很好老实的在册子上画着。 画了一夜,终于将他写的三国之群雄争霸的前三话,画完了。 王华看他在册子上画小人,没像杨廷和一样,粗暴地抢过来撕掉。 而是规劝:“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不可沉迷于此歪风邪道啊。” “本宫知道了,王师傅上课吧。” 朱厚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努力构思着画中的场景。 在他脑海中,仿佛看见了峻山险地,千军万马在交战,将军们举着枪,冲杀在前面。 雄壮的画面,荡气回肠。 可是王华停下来后,这画面感突然没了。 仿佛耳边总是缺点什么东西。 作画是需要灵感,尤其是对于画马政这件事,朱厚照有自己的骄傲。 “王师傅,你快上课,若不然本宫画不下去。”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 “你!!!” 王华脾气再好,也有些怒了。 他无奈放下书,前往奉天殿,唯有陛下才能教训太子。 走进奉天殿,瞧见吏部吴宽在哭诉什么。 王华有些诧异,走到他旁边,叹息几声,同病相连啊。 “陛下,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弘治皇帝问:“王卿家所指何事?” “殿下在詹事府作漫画,臣如何劝,也能让其回头。”王华想起自家儿子去竹林格竹的时候,也是这般执迷不悟。 吴宽瞪大眼睛:“对!陛下,就是漫画,听我儿说,这乃是严成锦所起的名字。” “漫画?那不是一种鸟吗?” 弘治皇帝微微有些诧异。 一类鹜,奔走水上,不问草腐泥沙,唼唼然必尽索乃已,无一息少休,其曰谩画。 乃是北宋学者朱翌的书中所写。 “陛下,臣听到殿下是怎么说的。” 王华笃定道。 弘治皇帝对这所谓的漫画,愈发好奇了:“摆驾,去东宫。” 东宫, 听说王华去告状了,朱厚照就知道大事不妙,父皇若将漫画搜出来,定会撕掉不可。 “你们都出去!” 等到所有人出去后,朱厚照四处瞧了一圈,藏在房梁上,定会被锦衣卫发现。 “父皇和锦衣卫一定不会找的地方?” 朱厚照灵机一动,很快就藏好了。 片刻之后, 门外传来冯太监的大喝:“陛下驾到!” 殿门打开,弘治皇帝大步走进来。 “藏好了?” 朱厚照试探性地道:“儿臣藏好了,这次锦衣卫一定找不到,父皇可否不要惩罚儿臣?” 弘治皇帝眼神示意,几个锦衣卫冲进大殿中,半天没找到。 牟斌亲自进去,不一会儿出来道:“回禀陛下,没有。” 王华和吴宽两人相视一眼,觉得奇怪。 萧敬自告奋勇:“奴婢去找找。” 不一会儿,同样铩羽而归。 弘治皇帝盯着朱厚照:“交出来!不要逼朕罚你。” “儿臣怕留下罪证,早就烧毁了。” 难怪找不到,牟斌和萧敬两人同时在心底响起一道声音。 弘治皇帝相信了,太子藏的东西,通常都躲不过厂卫。 只是这漫画让他好奇。 “陛下若想知道,何不将严成锦宣来,当面对峙。”吴宽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牟斌速度跑去都察院的值房。 对于被陛下追问这件事,早在吴宽哭晕在厕所,严成锦就有准备。 来到东宫时,没有慌张:“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这漫画是怎么回事!吴卿家的儿子在画,太子也在画。” 弘治皇帝绷着脸色,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此乃画作的新形势,乃是从弗朗机人传来。” 此时,达芬奇应该在圣彼得大教堂画壁画了。 传闻作壁画时,他会先将画小幅画在纸上,成了漫画的起源。 既然是艺复兴,东方如今兴起也不算晚。 吴宽嗤之以鼻:“弗朗机人的东西,有何值得效仿之处?” “吴卿家所言甚是!弗朗机人之物,不值在朝中流传。” 弘治皇帝有几分轻视。 大明禁海,除了抵抗四海番邦的侵扰。 其次,也有几分瞧不上番邦之物。 “陛下觉得东南海域的倭寇如何?臣以为,倭寇之强,在于信奉武士道精神。 若将我大明漫画打入倭国,十年之后,武士道精神可解。 倭人将如土鸡瓦狗,任由我大明宰割。” 严成锦怕他们听得不清楚,语速很慢,发音有重点,一字一句说完。 化入侵,这是他定下的东征宏图。 嘉靖朝,将会出现名将丰臣秀吉,令大明损失惨重。 若是成了宅男,谁还想出海? 在周边诸夷中,唯独倭国,朝贡不是那么勤快。 漫画能加深两朝相互了解,促进化交流 弘治皇帝大为吃惊:“有如此神奇?” “你好大的口气,还敢忽悠陛下!” 第 303章 神一样的队友 严成锦正在想要作何解释。 丰臣秀吉统一倭岛后,派兵十五万北征朝鲜。 这一打看似与大明无关,实则有莫大的关系。 打的虽然是朝鲜,唇亡齿寒,大明出兵了。 折损了万数辽东铁骑,才让北边的防御松懈,给建州莫大的机会。 朱厚照望着严成锦,老高忽悠起父皇来,就如同忽悠本宫一样,脸色都没有变化。 “在倭人中早有漫画流传,只是还未成书,并非臣凭空捏造。” 在岛上,已有从弗朗机流传进来的漫画。 只是太单调,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潮流。 在岛上的需求却已开始萌芽,许多画家开始画这样的画。 “此物乃是利器,用得好,不下佛道的传教之威。”严成锦如实道来。 弘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先帝为求长生,寻遍天下有威望的僧道。 养在灵济宫,以求炼制丹药。 由于先帝的前车之鉴,他对僧道之流极为反感。 所以,对这漫画也不感冒。 “既然如此,更不可在大明盛行!” 王华点头:“陛下说的是!若在大明盛行,岂不荼害坊间的风气。” 自陛下登基后,就肃清了京城的僧道。 所以,在京城极少看见有僧人。 如今大明一派清明。 “王大人所言甚是!”吴宽附议。 弘治皇帝郑重地道:“此事不可再提!太子所作之画,给朕搜出来,烧了。” 牟斌和萧敬躬身应是。 严成锦心中略微有些可惜,明明可以凭借漫画完成入侵,却一定要用刀枪,拼个你死我活。 若记事的中书舍人,写入弘治朝的实录中。 陛下和王华等人,一定会被骂昏聩吧? 幕府时代,是武士道精神崛起的时候。 只有化,才能打败另一种化。 毕竟看腐系漫画的宅男,是不会切腹自尽的。 戚继光和俞大猷虽然抗击倭寇有功,却无法让倭寇从世上消止。 只不过是阶段性胜利。 正如王阳明所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从幕府时代之前到后世,武士道精神一直繁荣的发展。 且愈发昌盛,成了后续侵霸他国的精神指导。 若此时,将腐系漫画打入岛中,天知道,岛国会变成什么样 这也是为了今后世界和平,作长远考虑。 严成锦忽然想成立明版的诺奖,颁发和平奖给自己。 他是热爱和平的人。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目光充满了警告:“朕希望你能做一个明君,不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朱厚照瞧见弘治皇帝平静的脸色下,隐藏着滔天怒火,顿时变得正经起来。 不敢露出一丝松懈,连苹果肌都控制得很严肃。 严成锦暗暗佩服朱厚照的演技。 该玩的时候玩,该演的时候,同样全力以赴。 “陛下,臣那儿子的债?”吴宽有些期盼。 “自是不必还了!” 弘治皇帝回到奉天殿,王华对朱厚照道:“殿下,咱们继续上课吧。” “王师傅先去,本宫出个小恭,随后就到。” 瞧王华不信,朱厚照一本正经:“父皇才嘱咐过,本宫不会触犯父皇的逆鳞。” 王华想想也是。 每次陛下训诫后,太子总会老实一段时间,便先行去了詹事府。 朱厚照和严成锦走入大殿中,他反手把门关上。 “老高,你看本宫画得如何。” 朱厚照转过身去,从下身掏了掏,掏出一本微黄的册子。 乍看之下,像十块钱一本的武林秘籍,上头画着各种招式。 严成锦用袖子包着手,确认没有露出的部分后,才将册子拿过来,翻开几页。 人物勾勒和武器,画得十分逼真,只是 “殿下,这刘备,为何如此像陛下?” “还有这诸葛亮,莫不是李东阳大人?” 严成锦看了看曹操,又抬头看了眼朱厚照,他把自己画成曹大将军? 顿时有点好奇,孙权会是谁? 往后翻几页,严成锦惊呆了,这不正是自己吗?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你觉得如何?” 你可真皮,把你爹打到蜀地,还把我画成了孙权。 咱三干一架? “这样会被陛下揍的。” 朱厚照浑不在意:“父皇揍本宫不需要理由。” 换言之,不画也要挨揍。 他实在想不出人脸来,就把朝中大臣的脸画上。 “殿下不要再画了。” “你轻易就被父皇吓唬住?怎么这么没有骨气,本宫挨了父皇多少揍,也不屈服。” 朱厚照眼中露出精光,一改往日嬉笑,显然认真了。 他还期待着严成锦说动弘治皇帝,让他继续画下去。 这次,竟直接屈服于父皇的淫威之下。 “臣和殿下不一样。” 你爸是弘治,能一样吗? 就算闹出天大的事情,也只会被训斥一顿。 严成锦没想到,朱厚照爱好如此广泛。 说起来,朱厚照与达芬奇属于同一个时代有机会可以见一见。 没准对朱厚照有什么启发。 “殿下不可再画了,臣还有事,告辞。” 天底下,没有人能说动朱厚照,除了他自己。 兴趣上来,朱厚照还是会画下去的。 严成锦也不多费口舌。 因为他相信,朱厚照是神一样的队友。 他是不会屈服的。 朱厚照悻悻地把画收回去,望着严成锦,一副若有所思状。 吴府, 吴宽训斥儿子道:“你这脑袋一点不像老夫!堂堂吏部右侍郎之子,没有一点少爷的脾性! 这是你与严成锦立下的字据,日后不许再画了。” 严成锦忽悠几句,就把字据签了,气死他了。 你倒是跋扈一下啊。 吴奂低着头不敢顶撞。 心中有些惋惜,画了大半的漫画,不能再画了。 “儿想去严府一趟,登门道谢” 吴宽站起来抬起手,一掌就打在这小子身上。 不想着考举,还要登门道谢 “你要气死老夫!” 吴宽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茶案上,吓得吴奂手足无措。 坤宁宫, 萧敬匆忙对弘治皇帝道:“陛下,奴才方才接到禀报,吴府进宫求御医。” 弘治皇帝脸色一凝,放下象牙筷,“可是吴卿家?” “正是,或许是积郁成疾您看?” “派刘御医前往,命甲字库备些御礼,这是朕的心意。”弘治皇帝郑重道。 萧敬谢恩后,连忙去办。 张皇后轻蹙眉头,有些担忧:“臣妾听说,厚照气了吴卿家?” “不是因太子去吴府而起,说来话长,明日,恐怕又是一堆弹劾严成锦的疏奏。”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但凡这种时候,都会出现正义的大臣,主持公道。 “臣妾在后宫无事,不如就由臣妾,来督导太子读书吧?”张皇后道。 严府, 严成锦端起枸杞茶喝了一口,对面坐着张贤。 “流民可有暴动的迹象?” “没有,大人给保国公定下的任务,他在流民中的地位颇高,加上不愁吃穿,还有工钱可以领。” 张贤从宫里出来后,就到了严府禀报。 “你回来得正好,良乡要建一座理学院,需你督管。” 严成锦怕无人监督衙门的钱库。 今非昔比了,府库里至少屯有四十万两银子。 船厂、精盐和良乡收取的商税,有大批收入。 张贤点点头:“下官会尽快回良乡,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前几日,答应给商会士绅的股份,还没有清算,严成锦一并交给张贤。 第304章 后弹为胜 次日清晨,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刚来到值房,戴姗便忧心忡忡:“成锦啊,你近日做了什么,竟引来了联名弹劾?” “是谁执笔?” 联名弹劾,通常会有一个精通弹劾的人执笔,其他人签名,就像教授发表论,第一作者,第二作者 除了内阁,在朝廷的弹劾内力榜上,他能排第一。 第二是方学。 唯有方学,才有弹劾他的胜算。 这是单挑的情况。 群殴就不一样了,人数上足以引起弘治皇帝的重视。 许多官或许以为,弹劾结果,不过伤饬一番,不痛不痒。 其实不是,这个后果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伤饬,不用下狱,也不必掉一块肉。 重则会被陛下疏远,不再被重用,甚至过几年被安排到南京养老。 这就好比,顶级流量的鲜肉,突然爆发了绯闻,凉了。 所以,戴姗才会如此重视。 戴姗长叹一口气:“是李梦阳,虽说此人弹劾疏奏,写得不怎么样,却极为顽固。 你可知道他弹劾张家兄弟之事?” 弘治六年,李梦阳弹劾寿宁侯两兄弟,不畏权势,直言上书。 张家兄弟见他都躲着走。 “都察院可有李梦阳的宗卷?”严成锦问。 “你想?” “都察院有监查百官之责,下官自然要查查,这些人有无犯禁。” 严成锦对李梦阳颇为了解,此人是口头君子。 正德年间,他遭刘瑾陷害,康海为他求情,将他救了出来。 没过多久,康海遭陷害入狱,他非但不救,反而一同诬陷。 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最可恶。 “大人,下官郑乾,听凭大人差遣。” 方学去了延绥督造长城。 严成锦便从下属的几个官员中,挑了一个能干的御史。 郑乾有些惶恐,听闻这位大人的要求极高。 “去帮本官,将李梦阳的档宗全部找来。”严成锦吩咐。 不一会儿,郑乾将能找到的案宗,全部搬来。 有十五册之多,只见严成锦不露声色地翻开,看了半天。 早听闻,严大人弹劾功夫了得。 “大人,下官有事请教,弹劾之前,需看这么多宗卷吗?”郑乾虚心地问。 严成锦点点头,郑乾极会服侍,严成锦想要看下一本书时,他先将灰尘擦干净,再递给他。 等他看完后。 戴姗走过来问:“看得如何?” “找不到丝毫破绽,此人太完美了。”严成锦郑重地道。 戴姗摇摇头,这还怎么弹劾? 难道都察院的弹劾不败纪录,要就此被打破。 “也不是没有办法,要无招胜有招,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戴姗和郑乾大眼看着小眼,他说啥? “下官要写弹劾的疏奏了。” 严成锦吩咐,他写疏奏时,郑乾在一旁磨墨。 写好后,便让他送去华盖殿。 弘治皇帝看完了李梦阳的疏奏,问牟斌:“严成锦有多少银子。” “数不清。”牟斌道。 数不清是多少? 弘治皇帝心中微微一动,锦衣卫日夜盯着严府,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 “李梦阳请求朝廷,彻查严成锦的府库,良乡没有税监,这税银,一直受严成锦把控。” 牟斌摇摇头:“据臣所知,良乡的税银,一直由衙门的户房监管,严成锦反倒极少干涉。” “你说李梦阳是诬告?” “至少没有真凭实据。” 牟斌心知,李梦阳得过吴宽的恩泽。 这次弹劾,乃是因吴宽与严成锦的嫌隙而起。 几个落款的官员,也与吴宽有些关系。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有些隐怒,数数严成锦的罪状,足足有十二条。 五条与太子有关。 说的倒是句句在理。 “陛下,都察院送来的疏奏。”门监小太监禀报。 都察院的弹劾疏奏,不必经过内阁票拟,可以直达御前,拥有优先权。 弘治皇帝翻开来看,面色却无多少变化。 牟斌催动目力,朝疏奏看去,严成锦又弹劾了。 弹劾的人,正是户部的主事李梦阳。 “传朕的旨意,命严成锦来见朕。” 不多时,严成锦出现在华盖殿中。 弘治皇帝极少会在这里召见大臣,此殿放着许多他收藏的宝物。 旁边烧着熏香的炉子,乃是著名的宣德炉。 墙上的字画,是宋朝大家的溪山行旅图。 连这墨砚,都有很大来历。 “你举荐李梦阳去海南?” “正是。”严成锦道:“臣并非意气用事,臣在朝中,因弹劾疏奏写得真实,少有言官敢弹劾。 而李梦阳却不惧,将臣的罪状列出,可见他是个极为正派的人。 海南正缺这样的父母官。” 虽然听起来,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弘治皇帝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李梦阳这样的清官,派去海南的话,定能安守一方。 午门广场。 几个穿着白鹇绯袍的官员,闲庭信步走出。 李梦阳笑道:“陛下若彻查严成锦的府库,本官到时候再上一封疏奏。” “有劳梦阳兄,我等一同去看看吴翁吧?” 吏部几个官员提议。 正在这时,萧敬急匆匆赶来:“李大人在正好,省得咱出宫了,陛下圣旨!” 李梦阳有几分欣喜,连忙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人广运,凡贤明有德,莫不唯贤是用,李卿家官清似水特敕命卿前往海南赴任,为海南儋州府知县。” 去海南赴任? 我被流放了 李梦阳脑海中猛然眩晕,虚晃几下,差点栽倒在地。 幸亏,他是跪着的,手撑住地面,就不会摔倒。 萧敬叹息,连喊几声:“李大人,快接旨吧。” 李梦阳哆哆嗦嗦,接过圣旨,问:“陛下可说,此去赴任,多久回京?” 萧敬脸色一变,好心劝说:“陛下怎么会说这等事,李大人,今后慎言啊!” 李梦阳有些慌了:“难不成是严成锦?” “李大人快收拾行囊,去海南赴任吧,沿途的驿站,都是免费的,到了广州府,再搭船过海。”萧敬道。 李梦阳崩溃了,连船都没有? “我一生清廉,连把柄都没有,严成锦是如何将我流放的,萧公公可否让我明白败在何处?” 萧敬伸出兰花指:“你啊,就是败在太清廉了。” 李梦阳感觉不问还好,这一问,反倒更加迷茫了。 严府, 府门外站着一个人,八成是被暗语拦下的。 严成锦走过去,问:“你要找本官?” “家父病得极为严重,听刘御医说,大人知道汪神医的下落?若能替家父医治,学生学生甘为大人赴死。”吴奂哀声恳求。 病来如山倒。 吴宽还有一年之寿,岂会是小病,遇到这种病。 刘泰通常应该是没有办法的。 严成锦从轿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写下地址和引荐言。 “给这手书他看,就说是本官召他进京的。” “谢大人!” 恐怕汪机也回天乏术,不知能否救回。 是时候该考虑吏部右侍郎的人选了。 第305章 竟敢在早朝套娃? 弘治十四年十月初,京城下雪了。 严成锦估计,从海南回来的大船,会运回一大批秋粮。 整个琼州府的耕地,至少能收上来几万石粮食。 可以缓解大明的灾荒,长城修建,正是需要粮食的时候。 严成锦走在积雪的路上,神宫监的小太监,还来不及清扫,有些滑。 “贤侄啊,最近有什么项目?可以找我兄弟谈谈。”张鹤龄搓着手。 张延龄笑呵呵地站在旁边,托严成锦的福,他们的娱乐产业,在京城赚了不少银子。 “寿宁侯可以做雪糕。”严成锦随口道。 还没有鸣钟,有一会儿闲聊的时间,便抽空和张家兄弟谈谈生意。 张鹤龄冷哼一声:“你当我们是傻子,这大冷天的,人都要冷死了,冰棍能卖钱吗!” “哥,不与他说了,咱们先进殿吧。” 还没敲鈡,兄弟俩偷偷走进殿中,引得周围大臣纷纷不满。 外头大雪纷飞,大殿里暖和,可以躲雪。 但还没敲钟的话,意味着陛下还没到东暖阁,大家只好在外头等着。 严成锦觉得,还不如在轿子里头呆着舒服呢。 “吴大人病了,很严重。” “听说李梦阳弹劾严成锦,被反弹了,下放去了海南。” “多事之秋啊,不过,这大雪一下,明年又是丰年。” 几个大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严成锦在一旁听着,浑不在意。 不知道李梦阳身子好不好,长途奔波,可能挨不到海南。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走进东暖阁,看见还没敲金钟,就走进来的张家兄弟,脸上有些生气。 正在此时,司礼监, 萧敬泡了一杯参茶,天寒补补身子,老参是子孙孝敬的。 喝完这一杯,就去坤宁宫,侍奉陛下上早朝。 “萧爷,苗大垱回来了。”小太监急忙进来禀报。 弘治皇帝微访的时候,喜欢别人称他为朱爷。 萧敬私下喜欢子孙喊他萧爷,而不是爷爷。 这样听起来,更像男人。 虽然已是残疾之身,但心中依旧存着成为完整男人的念头,就好像断了脚的人,希望有一双能走路的腿。 萧敬在椅子上正坐起来,双眼放光,喜道:“海南的夏粮,押回来了?” 还不等那小太监答话。 霎时,一个人影失魂落魄撞进来,跪倒在身前,苗逵哭得撕心裂肺:“爷,在松江府遇上了倭盗,船没了,粮也没了。” 七艘大船在松江府最后一次补给。 却不知道,夜里遭遇了倭盗,这些人有千余人。 苗逵的船队编制,不过五百人左右,且多为水手。 若是不是跳海逃生,他也活不了。 登岸后,就快马加鞭赶来京城。 萧敬嘴角狠狠一抽:“有多少粮?” “米粮三千石,玉米四万六千余石,钱银五万七千余两”苗逵细数着。 萧敬抬起腿就是一脚,将苗逵踹到门边:“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押运夏粮丢失,轻则丢乌纱帽,重则是死罪。 这就看官怎么说了。 最重要的是,丢了朝廷的两艘大船,这两艘大船由清江船厂所造,每艘耗银两万余两,数量极少。 这一共加起来,超过十万两银子。 “爷,救命啊”苗逵也知闯了大祸。 “若你死在外头,咱还好向陛下交代。”萧敬露出杀人的目光:“如今你却回来了!” 人死了,陛下看在这个份上,不会重责司礼监。 但人回来了,这罪责就有主了。 苗逵连连磕头,嘴里喊着饶命。 从前朝至今,萧敬在两个皇帝身边呆了二十余年,很快冷静下来:“起来,仔细与我说说。” “不止是朝廷的船,良乡商队的五艘大船,也被劫了,那些倭寇,就是来抢船的”苗逵委屈道。 严成锦的船也被劫了? 好事啊!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追查这些倭人的下落。 可这大海茫茫,上哪儿找船去? 严成锦的船也被劫掠了,这小子主意多,没准有法子。 等船和银子追回来,一切都好说。 “走,跟我面圣去!” 东暖阁外,钟声回荡。 大臣鱼贯入殿,从袖口里掏出一物,持芴朝揖。 “天寒了,明日起,早朝往后推半个时辰吧,诸公多睡一会儿。”弘治皇帝龙颜大悦道。 “多谢陛下!” 严成锦心想,取消了早朝才好。 朝事都在早朝议论了,午朝和晚朝,反倒没什么事。 弘治皇帝笑道:“海南的夏税该快运到天津港了吧?” 陛下心中,惦记着海南的夏税。 毕竟当初严成锦说了,海南开荒之后,种出来的粮食堪比江南。 夏税不过八月,现在十月了,只有海南的夏税没收回来。 李东阳点头:“应该快了。” 海航的动力,主要依靠季风和洋流,三月可以顺着季风,一路南下。 七八月份时,可以借助向北的季风,顺风回到京城。 但如今是十月,没有季风和海流相助。 严成锦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陛下,广东漕运至京城的五十八万石粮,京仓收不下,臣想改为通州仓收。”韩喜滋滋地报着。 说是禀报问题,其实是炫耀府库充盈。 京仓,专门收屯各地运来的税粮和税银。 税粮放不下,就说明税银多了。 大臣们面露喜色,户部有了银子,他们各部伸手的时候,也不用抠抠搜搜的。 弘治皇帝眉开眼笑:“准了。” 正在这时,两道人影突兀走进大殿,萧敬带着苗逵走进殿中,跪伏在地上:“陛下,奴婢有要事禀报!” 内臣不得干涉朝政,如今是早朝,萧公公岂会不知道。 这样冲进来,只怕是大事 弘治皇帝道:“何事要奏?” “朝廷的粮船,在松江府被倭人抢了,一同被劫去的,还有良乡商队的五艘大船。” 大殿中落针可闻。 萧敬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陛下的脸色。 苗逵跪伏在地上:“奴婢督运不力,请陛下赐死!” 弘治皇帝和大臣这才注意到,萧敬身边的人,正是苗逵。 船被抢了? 还有海南运回来的税粮,也一同被抢了? 韩刚报了一个特大喜讯,弘治皇帝和大臣们还沉浸在喜悦中,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朕对司礼监委以重任,你们竟连几艘船也看不好!” 弘治皇帝有些隐怒。 “奴婢万死!” 萧敬生吃了苗逵的心都有了,兢兢业业侍奉了十四年,哪天不是小心翼翼,何时犯过这样的大错。 刘健蹙眉:“这些海盗人数几何?” “足足有几千余人” 萧敬多报了几千,否则,就显得司礼监太无能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 如此大规模的海盗聚集,必定会记入史料,而他却不记得,有这么庞大的倭寇势力聚集。 难不成,萧敬竟敢在早朝套娃? 弘治年间有倭寇持续不断侵扰。 其中两次规模最大的,是弘治六年,倭寇侵入广东陵水南岗,杀人屠村。 还有弘治十二年,倭寇登陆广东儋州,劫掠百姓。 虽说都没有抓住。 但他们极少会往北活动。 只有一种可能,良乡使得北直隶贸易繁荣,天津港和松江府港口,商贸程度堪比广东,海外常有行船,所以,吸引来了海盗和倭寇。 噗通一声。 似乎有人摔倒了。 “李公!李公怎么晕过去了?” 第306章 尼古拉斯刘瑾 谢迁掐着李东阳的人中,刘健从旁一顿猛拍后背,一阵疯狂抢救后,李东阳才幽幽醒过来。 睁开眼,却看见弘治皇帝。 “李卿家这是为何?” 李东阳哭哭戚戚地哽咽:“臣的儿子,就在良乡的大船上。” “李大人,李兆先在海南,没回来。”苗逵一脸歉意。 “那就好,陛下!臣有些失态了,实在是因太过伤心,才致使御前失仪,这是臣最后一个儿子啊。”李东阳说到伤心出,又哽咽起来。 朝中大臣唏嘘不已,李阁老在朝堂上运筹帷幄,镇定自如。 谈及家事,终究也是个凡人。 弘治皇帝重新走回御阶上,望着萧敬和苗逵,冷眉相对:“松江府的镇海卫和巡检司呢!” 松江府的金山,设有金山卫,以防倭寇侵袭。 “陛下,朝廷和良乡商队用的都是大船,镇海卫的漕船,压根追不上。”苗逵哭诉。 金山卫没有大船,用的全是漕船。 大船造价不菲,朝廷怎会给小小的金山卫大船。 就算是漕船也没有多少艘。 “苗公公说的对,起帆后大船顺着风入海,漕船就很难追了。”刘健面色凝重。 漕船入海两边摆,控制航向都极难,更别提追这几艘大船。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几艘船找回来,让倭寇得了这两艘船,且不是来去自如?” “恐怕极难,入海为寇,上岸为民,压根分不清楚倭寇和百姓。”刘健继续道:“且大海茫茫,这些倭寇入海之后,就没有踪迹了,朝廷想要搜寻,恐怕要派出大批的水师。” 松江府是没有大规模水师的,大明的水师,集中在广东府的广州和雷州两地。 因倭寇长年侵扰东南沿海,朝廷无法将其击退。 只能派卫所驻守,防止倭寇登案。 谢迁点头道:“倭人抢了几万石粮食,恐怕半年之内,都不用靠岸补给,要在海上寻他们,调动广东水师也未必能寻到。” 说起倭寇,比北边的鞑靼人还头疼。 北方的疆域有王越这样的猛将戍守。 虽说鞑靼人冲入关中抢掠,但王越与鞑靼交手,常常打胜仗,这在精神上,给了朝廷和边城的百姓极大信心。 只要有王越在,就不怕鞑靼人。 倭寇则不同,东南沿海到现在,从未打过真正意义上的胜仗。 换言之,东南沿海没有像王越的将领,能给朝廷精神上的依赖。 弘治皇帝眼底露出坚定的目光,咬牙道:“这七艘大船,一定要追查回来! 海南如今全面开荒,日后定会常走海运,让倭寇得了这五艘船,岂不是如虎添翼!” 严成锦觉得有道理。 白送倭寇一套强大的装备,只会让倭寇更猖獗。 良乡的大船,实则为郑和图纸上的马船。 船长约三十七丈,宽十五丈,若按后世来算,长约一百二十米,宽为四十五米左右。 大明海禁后,极少造船,尤其是大船。 造一艘船需要官府审批,尺寸和造型,都有严格的要求。 海盗和倭寇想要大船,买不到,只能抢。 秦紘叹了一声:“恐怕不简单,倭寇在海上飘忽不定,上哪儿找船去?” 他回京城当兵部尚书之前,就是两广总督,对倭寇极为熟悉。 这些倭寇的战斗能力极强,手持武士钢刀,又有海商帮忙探查消息,绝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最难的,是寻找这些倭寇的踪迹。 广东一带零散的小岛众多,哪里都有可能藏着倭寇。 凭广东水师的十万人,想要一座座岛找,倒也可以。 前提是,户部给足够的军饷,工部再造十几艘大船。 不然,凭广东市舶司的那几艘来往海南的大船,运不了多少兵力,也不容易作战。 更何况,倭寇现在得了七艘大船,能航行的范围就更远了。 “若是知道倭寇藏匿的地点,就好办多了。”马升捋须,唉声长叹。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站出来一步。 “大船需要补给,虽然有粮食,但也要补充水分,且倭寇在海上也呆不住,必定会靠岸。 臣觉得,可以去松江府周边的小岛搜寻,人能藏得住,七艘大船却藏不了。” 秦紘白了他一眼,乐了:“调动兵力便要耗费粮草,若是没有呢?” “若是没有,可以去岛国看看。” 严成锦猜测,船还在松江府。 倭寇主要由真倭和从倭组成。 真倭,就是岛国的武士浪人,此时,岛国正处于战国时代,大名被斩杀后。 归属于这些大名旗下的武士,就成了浪人,为了生计下海为寇。 从倭,就是大明的一些海商和草寇。 与倭人勾结,做劫掠商船的买卖。 弘治皇帝决心要将这七艘船追回来,郑重地道:“东南水师,可有能挂帅之人?” 秦紘羞愧地低下头,马升看着自己的鞋尖。 刘健捻着胡子假装镇定,李东阳摸摸脑袋,表示刚才晕倒,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东南的水师中,能挂帅的还真一个没有。 严成锦看向苗逵,一脸慎重:“王守仁没和你一起回来?” 苗逵显然有点生气:“王大人在广州府登岸后,就没了消息,他说会一路北上,一路讲学,迟早有一天会回京,让奴婢向陛下禀报一声。” 讲学?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蹙,倭寇当前,这王守仁讲什么学,朕命你为经筵讲官,它不香吗? 严成锦摇摇头,王守仁熟悉戚家军的鸳鸯阵,又通兵法,多好的立功机会。 朝中没有能用的大臣了,就算有,也远不如王守仁善于用兵。 “让英国公去如何?”刘健问。 严成锦觉得,这个主意比隔夜的旧饭还馊。 英国公虽然熟谙兵法,却不懂指挥水军,好比拿鞋刷来刷牙,用沐浴露洗头。 若士卒能两栖通用,就该叫海军陆战队了。 弘治皇帝摇摇头:“英国公不熟悉水上作战,恐怕会吃亏。” “臣觉得,不如派人去广东寻王守仁,命他为将这七艘船寻回来。”严成锦道。 此时,紫禁城的东华门。 一个穿着弗朗机服饰的人站在门旁,正是刘瑾。 出入这门的,多是宫里的官爷,百姓不敢靠近这里。 刘瑾笑嘻嘻地看着这高大的城墙。 每天的辰时,宫里出去采办食材的马车,会从这里回宫。 果然,小太监赶着几辆马车,往这里走来。 “大胆,你敢拦宫里的车驾!”小太监叱喝。 刘瑾不慌不忙:“这位差爷,麻烦帮小的带一句话给太子殿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银子,看得小太监目不转睛。 “什么话?” “就说咱尼古拉斯刘瑾,回来了。” 东宫, 朱厚照神采飞扬,正在抽空画三国之群雄争霸的漫画。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这时候打扰太子,定要挨揍,可谁让他收了别人的银子呢。 “殿下,画着呢?” 朱厚照喜滋滋地问:“画得如何?” “画得真好!”小太监又支吾:“殿下,尼古拉斯刘瑾回来了。” 什么拉丝?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本宫听过拉shi,没听过拉丝。” 小太监极为委屈:“殿下,是尼古拉斯刘瑾” 刘瑾? 朱厚照乐了,放下笔:“本宫让他去西域带什么来着?” 第307章 这不是土豆 严成锦举荐王守仁后,秦紘颇有意见,红着脸怒道:“松江府调兵,此乃兵部的事,你这小子,还是好好写你的弹劾疏奏吧。” 弘治皇帝横眉微蹙:“秦卿家,朝堂之上,当以官谓相称。” “臣实在太讨厌这小子了。”秦紘双手一拱,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大臣们愤然而视,尤其是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如同有深仇一般,盯着严成锦发出眼神警告。 又推举王守仁了! 有种你自己挂帅啊,躲在后头不说,每次都推举别人家的儿子。 别人家的儿子就不是儿子? 严成锦浑不在意:“弹劾疏奏要写,谏言也要上奏,身为朝廷命官,这是本分,不过,王守仁真是平倭的不二人选。” “臣反对!”秦竑道:“王守仁乃是刑部官员,我兵部无人了不成。” “臣等附议!” “让左宗彝去吧,他对水师还算熟悉。”马升推荐昔日部下。 李东阳等人自然没意见。 严成锦只怕左宗彝会被倭寇吊起来,一拳拳打成猪头。 东南海域的岛屿众多,要将这些无人岛全搜一遍,太费工夫了。 倭寇狡猾,你出海他就上岸劫掠。 王守仁说不定能先一步找到倭人藏匿的地方。 倭寇中,武士浪人的战斗力极强。 几十人能打几千人。 嘉靖朝时,倭寇在浙江绍兴作乱,横行了八十多日,杀死了朝廷官兵五千人左右。 据明世宗实录中所说,武士浪人能徒手接下弓箭。 虽然萧敬说几千人之数有套娃的嫌疑。 但,即便只有几百浪人,也够明军头疼的了。 松江府的金山卫,恐怕还不足两千人呢。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此事就交由兵部处理吧,定要将七艘大船找回来。” 秦竑脸上狂喜:“是!” 东宫, 朱厚照换了一身衣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过墙,跑到东华门外。 左右转头张望,也没看见人。 “奴婢刘瑾,参见太子殿下!” 刘瑾先是拨开下摆,双腿一屈跪下来,动作极为熟悉。 “你你是刘瑾?” 朱厚照狐疑地退了两步。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弗朗机人啊! 刘瑾讨好似的笑道:“奴婢是刘瑾,殿下在东宫的鱼池里,藏有一百三十七两银子,可对?” 还是他帮朱厚照藏的呢。 朱厚照摇摇头:“不对,现在变五千五百两了。” 早先严成锦就给过他几次银子,作为收买费。 后来加上米花生意,还有卖考题等等在内,赚了不少银子。 他留着买兵备打鞑靼人,没舍得花,几乎全存起来了。 刘瑾面色有点急了,道:“殿下嘘嘘的时候,总要哼几句单刀会才能尿出来,可对?” 不会治好了吧? 瞧殿下这样,应该是没治好。 朱厚照一拍大腿,乐了:“你真是刘大伴!” “是啊,就是奴才!” 刘瑾恨不得扑进朱厚照怀里,捶他的胸口。 走了两年,殿下终究是没忘记咱。 下了早朝后, 严成锦准备回都察院,东宫的小太监来禀报:“严大人,殿下让您去东宫一趟。” 八成是请他去欣赏漫画。 算起来才十日左右,画得这么快,还能保证质量吗? 狐疑地来到东宫,发现一个陌生的人影,看背影像弗朗机人。 “朱厚照把番商带入宫中,难不成 是想把东宫卖了?” 朱厚照从御椅站起来,乐着道:“老高,刘瑾回来了!”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惊,再看向这弗朗机人,面色有些错愕。 刘瑾从西域回来,连发型都不一样了。 丝绸之路上盗匪盘踞,且地广无人烟,他怎么活着回来的? 刘瑾见了他,连忙行礼:“奴婢刘瑾,见过严大人!” 严成锦淡定地后腿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殿下,臣怀疑此人,不是刘瑾!西域凶险万分,活人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朱厚照拍手称快,道:“你快再证明一次,不然本宫阉了你。” 刘瑾有些激动:“严大人,奴婢就是刘瑾啊!两年前,奴婢驾着马车,从长安出关,谁知遇上了匪盗,将奴婢的马车抢了,奴婢一个人在大漠里走了几天,幸亏遇到了番商的商队,给他们当奴才使唤,跟着他们到了西域的若羌国,偷了他们的金器作盘缠,继续西行。” “谁知西域的野狼极多,追着奴婢跑了一日,又遇上了马匪,奴婢献上金器,才换了条性命,给马匪当伙夫,第三天,奴婢就给他们全都毒死了,从匪窝跑出来,将他们的财产变卖,组建了一支商队,继续得以西行。” “哪知遇上了蛮横的番人,做买卖不给银子,把奴婢关押在牢里,还卖给大食的商贾当奴隶,奴婢假意讨好,一个月后终于把他毒死了,这才又继续往西走,多亏了严大人和殿下的保佑,奴婢才一路走到了西边。” 不露痕迹地拍了一个马屁,朱厚照听得很舒服,不亏是本宫的神勇太监。 严成锦则满是怀疑,质问:“刘谨的脸骨,没有你的宽。” “让马贼打的。”刘瑾不以为意地乐道:“不过奴婢好得快,没过半年就好了。” “本官让你去西域取土豆,取回来了吗?” 你就算拿出来土豆,我也不会承认的。 严成锦正想着怎么除掉刘瑾,这时,刘瑾从怀中掏出来一物,抓在手里,红彤彤的。 “殿下,这是奴婢寻回来的土豆,大冬天嚼一个,可好吃了。” 朱厚照示意旁边的冯伴伴:“你先尝尝。” “奴奴婢不敢!” 严成锦看着刘瑾手里之物,这货竟把辣椒带回来了? “这辣椒干可还有?” 刘瑾更正道:“严大人,这是土豆。” 严成锦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竟想欺骗朱厚照。 土豆和辣椒都是传入之后才被命名,朱厚照也认不出来。 “来人!将此人押入都察院大牢,等候问斩!” 刘瑾脸色大变,差点就哭出来,从长安到弗朗机国经历了无数凶险,他以为他可以了。 没想到 这位大人还是想弄死他。 “你不能杀我,我带回来了土豆!” “这是辣椒。” 锦衣卫帮忙把刘谨押到都察院的牢房,剩下的就是严成锦的事了。 朱厚照问:“老高,这小的东西有用?” “还算有点用吧,填不饱肚子,但能过过嘴瘾。”严成锦把几个辣椒全收起来。 刘瑾早点回来,还能让良乡的商队送去海南。 如今入冬了,雪白的地里刨开,全是冻土,丢下去也种不活,倒是麻烦。 第308章 斩草除根 “咦!”朱厚照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老高,本宫总觉得你想杀刘瑾?” 严成锦笑眯眯地问:“殿下身边缺伴伴吗?” “不缺啊。” “旧的伴伴不去,怎么会来新的伴伴?” “新的伴伴都不如刘伴伴,你关几天,就把他还给本宫吧。”朱厚照笑嘻嘻地道。 回到府上, 严成锦扫视屋里一圈,看到成化年间的彩瓷大花盆,戳出小孔,正适合种辣椒。 冬天天寒,可以种在室内当盆栽。 春晓胆子越来越大了,走上前问:“少爷,可有奴婢能帮上忙的地方。” “有,去院里铲些鸡粪来。”严成锦正经地道。 春晓点点头,转身走去前院,院里种的蔬菜和果蔬,肥料用的都是这些天然有机肥。 辣椒种植需要一块肥沃的土地。 冬天种有个好处,泥土里的虫子冬眠了,不会吃掉辣椒籽,配合上大棚,萌芽的条件就变得跟春天一样。 至少有六成的概率能存活。 何能去采办回来,疑惑道:“少爷要种花草?” “去良乡告诉张贤,派几个会修缮的匠人来,本少爷要在府上建个小棚。”严成锦吩咐。 次日一早,便有几个匠人在府门外待命。 很快过了几日,旧府的院子里,多了一座玻璃小棚。 长五丈,宽三丈,用青砖墙体支撑,嵌入大块的玻璃,颇有些像落地窗的房子。 底下的温度太低,必定是要烧地龙。 严成锦吩咐道:“点火试试暖不暖。” 何能带着几个下人,跑到地下的火室,两个时辰后,严成锦再走进小鹏,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这小棚可种瓜果,交由你们姐妹二人打理。” “是,少爷,大冬天也能种瓜果吗?”春晓犹豫了一下说道。 “按往日的法子来种就行,这地龙不能停,再过两个月,本少爷要吃到新鲜的黄瓜。” 春晓愣了一下:“这么急?” “嗯,现在种的话,三个月足矣。”严成锦说道。 京城入冬后,青菜只有大白菜,剩下的就是南瓜等他不爱吃的,只栽种辣椒就烧地龙,浪费了一些。 干脆种些瓜果蔬菜。 都察院,衙门。 刘瑾被关在狱里几天了,至今无人过问,落到弗朗机人手里还好些。 那些弗朗机人,最多一个月就毒死了。 落到严大人手里,有毒也使不出来。 严大人慎重至极,从不吃外头的东西,以前来东宫的时候,茶都不喝。 要想毒死他,得先把他敲晕了。 “在想怎么毒死本官?”严成锦站在牢门前,隔着三尺之远。 刘谨连忙跪下求饶:“大人,奴婢发誓,毒不起啊!” “算你识相,你是如何从弗朗机回来的?”严成锦瞧见他衣锦还乡,有几分怀疑。 刘谨目光有些躲闪,憋了半天才道:“小人沿着去时的路,就回来了。” 西域有乌孙、龟兹、焉耆、若羌、哈密等诸多小国。 这些国家个个是土匪。 刘谨去时孑然一身,回来绝不可能穿金戴银,跟欧皇似的。 严成锦怀疑,刘瑾定是有所隐瞒。 “可带了随从?” “没带” “大食国和大明的双国使者,尼古拉斯刘瑾!”严成锦一字一句,念出了他的官职。 都察院本就是朝廷的三法司之一。 正是在客栈找到了刘瑾的扈从,调查了他的跟脚,做足了准备,才来见他。 这货在大食冒充大明的使者,谒见了大食国的王储。 得到大食国的士卒护卫,才返回了大明。 朱厚照给自己封官的这招,竟让刘瑾学了去。 没死在西域,不愧是八虎,有几成贝爷的求生力。 刘瑾吓得心惊胆战,一口咬定:“奴婢没干大人冤枉啊。”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大食国的牒,刘瑾丢了魂似的,微微张着嘴巴。 华盖殿, 没有烧地龙,殿里有点冷,但陛下执意要来此,萧敬也没有办法,只好给陛下披上大麾。 弘治皇帝忧心忡忡地道:“左宗彝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奴婢估摸着,左大人应该才出海,再过几日,消息就该回来了,陛下不必忧心,左大人在福建任御史时,见过倭寇。”萧敬笑道。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朕自然相信左卿家。” “陛下,说起来有个怪事,东宫失踪的伴伴回来了,听说去了弗朗机国。”牟斌禀报。 “去西域做什么!”弘治皇帝疑惑,隐隐觉得和太子有关系。 牟斌道:“是太子派去寻一物,叫土豆。” 弘治皇帝顿了一下:“土豆是什么,寻回来了吗?” “寻回来了辣椒。”牟斌笑道。 萧敬瞧弘治皇帝有兴趣,便插话:“奴婢也听属下禀报了,那伴伴叫刘瑾,是奴婢早年从内书院,挑选出来的太监。 不知道怎么地,被严大人关在都察院了。” 弘治皇帝越听越离奇:“他去弗朗机国回来了?” “听闻是这样!”牟斌重重点点头。 宫内太监出逃,可以杖刑、流放甚至是绞刑。 只看司礼监如何处置。 且大明实行海禁,再跑也不能跑到弗朗机去啊! 弘治皇帝觉得诧异的是,此人竟然活着回来了,真是有几分神奇。 一时间,他隐隐有些激动。 自三宝太监下西洋后,万国来朝。 可仁宗之后,国力渐渐衰退,仅仅有周边少数番邦来朝贡。 如今过去了近百年,不知弗朗机的诸国如何了。 “带他来见朕!” 萧敬速速去都察院的衙门要人,严成锦吩咐道:“萧公公,此人极善于用毒。” “严大人放心,咱会看好他的。” 片刻之后, 刘瑾跪在弘治皇帝跟前,瑟瑟发抖,“奴婢刘瑾,见过陛下。” “西边的弗朗机诸国,如何了?”弘治皇帝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奴婢去了大食,还没到弗朗机国。”刘瑾不敢隐瞒:“大食人人都吃不起饭,快饿成竹竿子了,远不如我大明昌盛。”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松,很快又烟消云散:“如此贫穷?” “陛下,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有一丝隐瞒。” 弘治皇帝点点头,道:“那辣椒呢?” “奴婢全都交给严大人了。” 严成锦来到华盖殿,见了弘治皇帝。 刘瑾谎称是使者,忽悠了大食国的通关牒。 这是包庇的大罪,杀刘瑾,至少要跟弘治皇帝说一声。 “这是什么?”弘治皇帝翻了几页,发现没见过这种字。 严成锦微微躬身:“刘瑾谎称是大明的使者,骗了大食国的牒。” 第309章 严卿家,西方还有什么? 弘治皇帝手中拿着牒,眼里露凌厉的目光。 刘谨跪在地上,哭天嚎地:“奴婢冤枉。” 严成锦心中笃定,任他如何狡辩,也无济于事。 牒就在陛下手中, “陛下,这牒是假的,是奴婢花银子找大食人写的大食国的国王又怎么会见奴婢。 陛下可找翰苑的官来瞧瞧,若有期满,奴婢不得好死。” 弘治皇帝沉眉道:“翰苑未必就识得大食的字,严卿家,你觉得如何?” “京城有不少大食的商人,只是这牒既然是刘瑾所造,他必定知道写的是什么,可以让他写下来,到时一对便知。”严成锦说道。 刘瑾哆哆嗦嗦地写在纸上。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就寻回来了一个大食人,那大食人看了眼牒,写下几句话。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对比着两人写的,几乎是同一句话: 我叫刘瑾,是大明的神勇太监,受大明太子的旨意,从东土大明而来,去弗朗机国找土豆。 刘瑾苦诉:“陛下,这会儿您相信奴婢了吧?” 弘治皇帝冷着脸:“虽没有骗大食国的牒,但伪造牒,同样罪不可恕,叫太子来华盖殿。” 严成锦打量着这两份册子,刘瑾和那大食商人前后时间,分别写下,应当不假。 刘瑾瘫软过去,如今唯有太子能保他一命,陛下是宽厚的人,不至于跟他一个奴婢计较。 伪造牒虽是大罪,但跟前朝汪直的作为比,这简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了。 大不了,发配到孝陵种菜。 种菜就种菜吧,总比小命丢了强,哪天殿下当了皇帝,想起来他,还能召他回宫呢。 “儿臣厚照,见过父皇!”朱厚照不明所以,朝严成锦投去询问的眼神:老高,你又出卖本宫了? 出卖殿下的人是刘瑾,严成锦朝刘瑾投去目光。 弘治皇帝脸色青白,如往日见朱厚照一样生气,声音阴冷得瘆人:“你让刘瑾去弗朗机国,寻土豆?” 朱厚照的表情,明显有些崩塌,慌张地微微低下头去。 弘治皇帝一看就是知道,此事实锤了。 大殿里很安静,没人敢接弘治皇帝的话。 “是老高的主意”朱厚照嘀咕道。 也不是一两次了,严成锦就知这货会出卖他:“殿下不要以为,说是臣的主意,臣就会认啊。” “父皇,儿臣想掐死他” 刘瑾心中狂喜,掐死了好,这严成锦就是个祸害! “陛下,奴婢也不想去弗朗机国,在宫中伺候殿下,比流亡弗朗机好千百倍。 殿下说的不错,奴婢就是因严大人所言,才从宫里跑出去的。 您不知道,奴婢心里苦啊,出关就被马匪抢了,还被狼追着跑,咬在奴婢的裤子上,吓死奴婢了若不是心中念着还要伺候殿下,奴婢就死在西域了。” 萧敬叹息一声,这刘瑾命真硬,还能活着回来,以前就听刘瑾说,他是自阉进宫,当初还不信,现在终于信了。 牟斌听得入迷,刘瑾不会一点功夫,闯过了马贼,活着到了西域,又活着回来,却要被朝廷下狱,傻孩子,还不如死在外头呢。 大殿中站岗的小太监和宫女,忍不住微微侧目,好奇地打量着刘瑾。 弘治皇帝绷着脸,声音低了几度:“这土豆是什么?” “回禀陛下,是弗朗机人的大米。”严成锦用力道:“比玉米还好吃,可当主食,且在北边的旱土能种,不占用农田,一亩地能产四石。” 弘治皇帝整个人都激动了,胡子微微颤抖,喃喃自语:“比玉米还好吃,一亩地四石?若种在大明,岂不是又多了一样主食。” 大明的水田少,一发大水灾,就会有成千上万亩水田被淹没。 今日辰时,他刚批阅了顺天府的疏奏,顺天府下属的二十六州及直隶的府衙,皆被水淹。 免去一年的赋税。 种在旱地的好处就出来了,旱地地势高,洪水淹不着。 大明的旱地比水田多,疆域辽阔,这弗朗机米简直就是神器啊! “严卿家,这世上局真有这样神物?” 严成锦很明白弘治皇帝急迫的心思。 冬天大寒,地里没有能吃的,有些百姓吃了一碗粥,就是一天的口粮。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给弘治皇帝画个饼。 土豆等物并非是直接传到大明,而是商人西往东种植,经过多个国家种植,才最后进入大明的疆域。 等它自然传入,怕是还得六十年。 “刘瑾未取回来土豆,不过,带回了辣椒。”严成锦如实道。 “可否太当做主食?”弘治皇帝问道。 辣椒当主食? 后世也有这个吃法,不过都是人间不值得系列才能看到。 “此物尝起来与蒜相似,只能当做佐料,不可直接品尝,臣在府上试着栽种了一些,若成熟了再送到宫中。”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稍感诧异,严成锦对弗朗机之物,有如此深厚的研究。 “这些,严卿家是如何知道的?” 牟斌和萧敬同样觉得奇怪,这天底下似乎没有严成锦不知道的东西。 大到海南岛,小到弗朗机的辣椒。 严成锦面不改色:“臣问过那卖玉米的大食人,故对辣椒和土豆等物,了解一二。” 萧敬替刘瑾求情:“陛下,刘瑾去弗郎机国,乃身不由己,如今又带回来辣椒,毕竟是奴婢从内书院挑出来的奴才,还望陛下饶他一条狗命。” 说起来应该怪太子和严成锦,刘瑾只是被逼去弗朗机国,萧敬说得隐晦,弘治皇帝岂会不知道。 “父皇,儿臣知错了。” 弘治皇帝几乎免疫了这句话,吩咐道:“带回辣椒也算有功,但纵容太子胡闹,不向朕禀报,冒用大明使者的身份,还偷刻蝶,这是大罪,拖出去,廷仗五十!” 萧敬脸色大惊,三十棍廷仗就是人的极限,往上每多打一棍,就有可能打死人,打五十棍,得见骨头,御医都不一定能治。 牟斌暗暗心惊,此刑罚,堪比三千凌迟,慢慢处死,许多官熬过了廷杖,但过几天就死了。 股部的肉打掉了,救也救不活。 “父皇要杀了刘伴伴?”朱厚照一怔。 刘瑾乐了,连忙说道:“多谢陛下,殿下放心,奴婢死不了。” 严成锦面色微微一抽,若刘瑾能活下来,免费给他起个字:小强。 刘瑾被拖到殿外的广庭,锦衣卫负责行刑。 锦衣卫经常审讯犯人,他们下的板子比宫里的太监还要重一些。 朱厚照贼兮兮抬头,老实问道:“父皇要如何处罚儿臣?” 弘治皇帝幽然地目光扫过,道:“就打你五大板吧。” “那老高呢?”朱厚照连忙急道:“是老高给儿臣出的主意。” 严成锦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想到朱厚照会如此执着于有难同当。 弘治皇帝皱眉道:“先把太子带下去行刑,朕有话要跟严卿家说。” 等朱厚照出去后,他才绷着脸问:“严卿家,西方还有什么你知道的。” 第310章 赐字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臣只知道这些,陛下想问,西方还有没有这样的主粮?” 弘治皇帝连忙点点头,遗憾道:“皇帝时,万国来朝,贡品中没有这些主粮。 让百姓饿了百年,可惜呐。” 心里不由埋怨起三宝太监来,这样的好东西,去了七次都没带回来。 真是浪费朝廷的银子。 “陛下,这也不能怪三宝太监。”严成锦露出思索之色:“土豆等物,也是方传入弗朗机不久。” 就算这会儿,土豆都还没传入欧洲呢。 不过是忽悠陛下的。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玉米也没有传入欧洲。 所以,欧洲还不如大明富足,粮食极为短缺。 郑和见到的欧洲诸国,还不如苏门答腊、满剌加繁荣。 弘治皇帝遗憾地道:“这刘瑾好不容去弗朗机国一趟,也不把土豆带回来,朕气就气在此处,才要打他五十大板。” “陛下圣明!”严成锦心里美滋滋地说道:“这刘瑾是个人才,若没打死,不如让他再去一趟?” 大殿外, 刘瑾趴在长椅上,我自阉的时候都没怕过,会怕这顿板子? 他咧嘴笑着,喜滋滋的样子,十分不屑。 只要挨过这顿板子,咱还是东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 “刘伴伴,你笑什么?” “殿下怎么也被拖出来了?”刘瑾诧异地问。 “吃板子。” 朱厚照闷不闷不乐地趴在凳子上,雷声大雨点小,眨眼间就打完了。 兵部的值房, 秦紘翘着二郎腿,翻看九边传回来的册子。 最不安定的,就是河套三边,时常有鞑靼人来犯,需要重点查看。 而宣府和大同等地,扫一眼就可以了。 “等保国公修建好了长城,河套就安定了。” 鞑靼人不侵犯宣府的原因,除了离京城近,易惹到京军。 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长城。 拦住了鞑靼南下的路线,而缺口处,又有明军守着。 “部堂,松江府传回的急报。” 兵部的官急忙走过来。 秦紘眼睛微微一凝,有些紧张道:“是捷报还是?” 那官面露恐慌,不敢直接回答,而是将急报递给他。 秦紘打开看了眼,心冰到极点,就像坐在冰鉴上头一样。 左宗彝刚出松江府的港口,就被倭寇抢了一条大船。 本就是去找那七艘大船。 现在倒好,又给倭寇送了一艘。 “如何向陛下禀报?” 欺瞒陛下是不可能的。 监军同样会传消息回司礼监,萧敬定也收到了消息。 秦紘就像爬在干柴上的蚂蚁,被人架在火堆上,想下下不来。 如果是陛下任命的官员,那就不用担心了。 但左宗彝乃是他推举的人。 “快,去华盖殿!” 比萧敬更早一步报给陛下,虽仍会被责罚,却不至于太重。 大不了,他亲自挂帅把八艘船找回来。 华盖殿, 萧敬不过回司礼监喝一杯茶,歇歇脚,看到松江府传回的急奏后,一口茶水喷出,连忙赶来。 “陛下,松江府的急奏!” 弘治皇帝接过疏奏,快速地看了几眼,胸口微微起伏,随后一掌怒击在御案上,笔墨纸砚,全都跳了起来。 “又被抢了一艘!是替朕去找船,还是送船啊?!”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万死!” “关你什么事,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叫秦紘来见朕。”弘治皇帝怒道:“叫内阁和六部也来。” “陛下,兵部来了。”牟斌进来禀报。 片刻后, 秦紘大步走进大殿,看到萧敬的时候,就知道晚了一步,陛下定然看过疏奏了。 兵部尚书不好当,还不如其他五部舒服呢。 “臣万死!请陛下降罪。” “罚你有何用,朕让兵部去找船,你们倒好,还送了一艘。”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臣亲自挂帅,去将这些倭寇抓回来。”秦紘心里一紧,等了许久没有听见陛下回应。 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李东阳等人快步走进殿中。 刘健捡起地上的急报,面色大惊。 “倭人狡猾多端,这次兵部大意了。”马升认真地道。 李东阳微微拱手道:“能得知朝廷调兵出海的消息,提前做应对,松江府必定有倭寇的内应,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真这么好剿灭,也不至于从孝章皇帝拖到现在。 弘治皇帝的气消了几分,左宗彝还困在松江府,金山卫折损殆尽。 这一仗打得,连倭寇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朝中还有谁堪此大任?”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相视一眼。 左宗彝在朝中算是一流的将领,连他都败了,还真不好推荐。 朝廷的水师将领,向来就弱。 “要不然,臣亲自挂帅吧?”马升站出来。 你这瘦不拉几的,像营养不良的小老头。 弘治皇帝不忍心打击他,劝道:“朝廷还需马公坐镇,谁都能去,唯独马公不能去。” 马升微微笑出了褶子,得到极大的满足。 弘治皇帝在御前走了几步,想了想道:“去宣严成锦。” 东宫, 朱厚照躺在床上画漫画,屁朝天上,不妨碍他涂涂画画。 刘瑾重残之躯,赖在御榻旁,当起了美术指导:“殿下,奴婢觉得,典韦画成刘健会好一些。” 想起刘师傅瘦小的身板和典韦魁梧的身躯,朱厚照便觉得这主意不错,“为何呀?” “您想啊,刘大人和典韦,不是一样的脾气吗?所谓画形容易,画神难,刘师傅最合适了。”刘谨笑嘻嘻讨好。 朱厚照乐了,拍手道:“还是你注意多,除了老高,谁都比不上你,可惜老高这狗东西,不肯做本宫的勇士,幸亏,本宫还有呆子,呆子的主意也多。” 严成锦刚走进大殿,就听到朱厚照骂了他狗东西。 虽然我不是人,但你也不能骂我狗啊。 听说,挨了五十大板廷杖的人,没几个能挺过两天。 他来确认一下,刘瑾有几天能活。 “严大人来了,奴婢见过严大人!”刘瑾爬起来,跪在他身前,生龙活虎。 看来刘泰的医术有长进了。 严成锦思索后道:“殿下不如给刘瑾赐字吧,就叫小强如何?” 宫里极少数太监,才能有字,比如萧敬,字克恭,听起来像德高望重的老儒生。 “好啊!”朱厚照笑嘻嘻道:“这字叫起来顺耳,老高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严成锦发自肺腑,想将这个称号送给刘瑾,没有别的意思。 刘瑾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跪谢。 “殿下股上又没伤,包那么大的纱布做什么?”严成锦问道。 朱厚照兴致勃勃:“不用去詹事府,本宫正好在床上多躺尸几天。” 果然是这样 严成锦翻开他的漫画,几乎把第一卷画完,可以出第一册了。 让老王书坊将画刻在铁上,用铁字印刷,轮廓会比木质的雕版更清晰。 此时,萧敬急急忙忙冲进殿中:“严大人,陛下请你去华盖殿。” “是何事?” “兵部剿倭吃了败仗,还被抢了一艘大船。” 严成锦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又丢了一艘大船,恐怕,够倭寇组成一支舰队了。 第311章 四成八很高了 华盖殿,像笼罩在对流层下的乌云中一般,气压低得瘆人。 严成锦才一只脚迈入殿中,就能感受到弘治皇帝凌厉的目光投来。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萧伴伴和你说了吧?若派王守仁去松江府,有几成把握?” “九成八!” 嘶 李东阳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倭寇连战连捷,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九成八? 如今敌人有八艘大船,东南沿海的各地告急,随时会遭倭寇上岸掳掠。 就怕他们又跑去广东布政使司。 “严卿家或许不了解形势,清江船厂没有大船了,派去松江府的四艘大船,一艘被抢,两艘损坏,还剩一艘大船能用。”弘治皇帝伤神地说道。 就算工部现在开始督造一艘大船,也要几个月时间。 而且入冬了,木料运不来北直隶,只怕会更长。 听完之后,严成锦面色淡定:“减五。” 四成八?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心里无比失落,就好比考了状元,突然有人告诉你说,看错了,你没上榜。 “良乡的船厂,可还有大船?”谢迁问道。 严成锦摇摇头:“那五艘大船,本就是特意为南下海南准备,船厂倒是还有漕船。” “只剩一艘大船,还如何出海?唉,只能等工部将大船造出来了。”刘健抚须说道。 曾鉴面露难色道:“就算调来所有班匠,最快也要两月时间,只怕” 许久没造过船了,画设计图纸,恐怕也要花几日时间。 工部谁会画大船的设计图纸? 还要做木工,采购糯米粉、麻绳等诸多材料。 严成锦沉吟片刻,说道:“若要花一个月时间,着实有点长,臣担心倭寇去海南。” 倭寇向来喜欢抢劫富饶之地。 为何盘踞在广东和江南一带,就是这个原因。 广东一带的港口贸易繁荣,百姓多做些小买卖,家中藏有银子。 而江南的粮食富足,每年丰收之际,就会上岸劫掠。 “能知道朝廷动向的人,或许就在朝中,宁王的封地就在江南一带,离松江府极近,且招募的兵马多为湖寇和海盗。”严成锦心中暗想。 若真如此,倒是麻烦。 没有得到宁王确切的反叛证据前,不能对他用兵。 他极有可能勾结倭寇,抢朝廷的大船。 藩王想要船只有一次机会,就是就藩的时候。 但朝廷给的都是漕船和黄船,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大船。 除非收买主管清江船厂的工部主事,偷偷督造。 秦紘有些质疑道:“王守仁并未领兵对付过倭寇,让王守仁前往,只怕比左宗彝,好不到哪儿去。” 马升颔首点头:“倭寇不比对付海南的黎人,骑兵步兵和水师不同,在海上作战,毫无地势可借,要赢不容易。” 王守仁在海南打赢了黎人,未必能平定倭乱。 “更何况,只有一艘船能出海,倭寇有八艘船,若配备了武器臣就怕连最后一艘大船,也被倭寇抢了。”刘健向来善断。 最大的可能,无非如此。 严成锦坚持道:“臣依然举荐,王守仁前往!” 这是手上胜率最大的牌,其次就是张贤,至于其他人 严成锦才不举荐,朝中的将领已老。 若说正德朝的名将,那就是王守仁。 除了他,江彬也堪堪算能用。 胡宗宪还有十一年才生,戚继光还有十七年才出生。 而离今最近的抗倭名将俞大猷,还有两年。 弘治皇帝惆怅道:“派人去广东寻王守仁吧。” “王守仁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严成锦说道。 大殿中, 大臣们诧异相互张望,一阵私语。 李东阳暗自思索,这小子不会找就命人去寻王守仁了吧? 半月前,严成锦就知道左宗彝会败,命人南下找王守仁。 他在广东布道讲学,动静极大,儒生们纷纷被心学吸引而来,并不难找。 “传朕的旨意,让王守仁去松江府接替左宗彝吧。” 弘治皇帝顿了顿,继续道:“工部加紧造船,若王守仁败了,也好有应对之策。” 李东阳却道:“陛下,平倭将领确定王守仁,可是,这士卒?金山卫两千余人,大多都折损了,无将无兵,恐怕得调用广东的水师。” 弘治皇帝还回应,严成锦却先道:“不用调兵,王守仁一人前往即可。” 李东阳等人脸色微微一变。 秦竑感觉脸色躁红,道:“王守仁就算在松江府募兵也来不及吧?” “是,臣相信他有办法。” 王府, 王守仁站在府门前,管家开门看到少爷,都快吓傻了,急忙跑去禀报。 王华在书房里看书,听说儿子回来了。 先走出来的是王天叙,见到孙子,不禁老眼朦胧,哈哈大笑:“云儿,大父听闻你打了胜仗。” “父亲”王守仁看见王天叙身后的王华,有点惭愧。 父亲向来不喜他舞刀弄枪,更遑论上战场打仗。 王华绷着一张脸,有些高冷地应了一句,小眼神却不露痕迹地扫过儿子身上,还好,腿脚都在。 “这些日子,就住在府上吧,为父好好教教你。” 王守仁脸色没有变化,每过一些日子,父亲总要考他的学问。 从四书五经,到皇家的典籍。 父亲担任陛下的老师,等将来,他也接过父亲的担子,担任陛下的老师,一直传承到子孙后代。 这是父亲对生活的美好向往。 霎时,王华脸色变了变,看见萧敬骑着快马往这边赶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呀,都在呢?太好了,就在这儿接旨吧,咱就不进去了。”萧敬翻身落马, 王华惊疑地问:“萧公公,这是?” “陛下命王守仁去松江府,把朝廷丢的八艘大船,找出回来。”萧敬说道。 朝廷丢了七艘大船,王华有所耳闻。 倭寇在江南一带行乱,朝中就没有将领了吗?非要派我儿,本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王华有点上头了,儿子去海南时,他担惊受怕了月余。 听闻黎乱平息后,才渐渐放心下来。 王守仁猜测道:“可是老高兄举荐下官?” “王大人真聪明,就是严成锦向陛下举荐的你,此去松江府,唉” 只有一艘大船,金山卫也被打没了。 更要命的是,连士卒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自他当上司礼监大太监来,去剿倭寇的大将,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没有能打胜的。 萧敬不忍心说下去,怕王华和王老爷子受不了。 “严成锦这狗东西!他自己怎么不去,整日惦记着我儿!”王华悲愤交加,说着说着,眼泪又要留下来了。 “父亲,儿愿意前往。”王守仁躬身道。 萧敬叹息一声:“王大人,接旨吧。” 严成锦从华盖殿出来,看见朱厚照带着刘瑾站在角落里,朝他招了招手。 “老高,本宫听说,呆子要去松江府打倭寇?” 严成锦更正道:“是去把八艘大船找回来。” 朱厚照乐了,浑不在意道:“都一样,让刘伴伴也去吧,刘伴伴,你毒死多少人来着?” 刘瑾面露难色,哆嗦地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朱厚照拍拍刘瑾,兴奋地道:“本宫派出一人,足抵朝廷派出千军万马!” 第312章 本官赠你一句吉言 严成锦觉得这主意不错,派刘瑾去把倭寇毒死,再把八艘大船牵回来。 就算毒不死,倭寇把刘瑾弄死,也不用派他去西域了。 朱厚照真狠心,刘瑾昨天才挨了五十大板,今日就让他出征平倭。 如今去松江府,只能骑快马。 坐在马背上好几天,正常人都受不了,更遑论刚挨了廷杖。 跟他比起来,严成锦决定对刘瑾再狠一些,否则,刘瑾会以为他是好人的。 “刘公公出宫吧,本官正好要去王府一趟。”严成锦说道。 从午门出来,他坐上轿子去王府,刘瑾背着包袱,一瘸一拐跟在轿子后头。 “在宫外过得好好的,跑回宫里做什么?”隔着轿子,严成锦的声音响起。 刘瑾嘿嘿一笑:“奴婢觉着,殿下是能成大事的人,心想跟着殿下。” 等朱厚照当了皇帝,咱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在西域赚的那几个子算什么? 司礼监掌管宫中的府库,光甲字库放的银两,就够宫里花五十年了。 此时,王守仁正打点行装,准备前往松江府。 王华站着府门前,满脸愁容,陛下圣旨已下,再去宫中求陛下撤旨,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这孽子执意要前往。 差点没把他气得跳起来。 王天叙还不清楚,孙子此次去松江府,要面对拥有一支舰队的倭寇。 “云儿啊,不过是打几个水贼,打完了就回来,别在江南瞎逛。” 他知道孙子的癖好,看见寺庙和道观就走不动路,非要进去坐坐,一坐就忘了时辰。 连洞房都忘记的人,着实让他不放心。 “大父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王华沉吟片刻,颔首点头,又看向老爹,谁知王华别过头去。 转身发现一顶破烂的轿子,停在街口的拐角,四个轿夫护卫在左右,轿子的颜色变了,但感觉没变。 这就是老高兄的轿子。 “老高兄,可是有八艘大船的线索?” 严成锦认真道:“本官来就是想告诉你,有八成把握,船还在松江府所辖的小岛上。 本官考考你,此去无兵,你要如何应对?” 王守仁想了想,道:“招募浙江一带的荒民,用鸳鸯阵以抵御倭寇。” 严成锦摇头,一本正色:“倭寇中的浪人,善于用刀剑,一人可匹敌十人,并非一般的士卒,恐怕对付起来,也不容易。” 戚继光对付倭寇时,除了鸳鸯阵外,还有极为厉害的火器,虎蹲炮。 并非单纯用鸳鸯阵就能全面取胜。 严成锦可以给王守仁的火器,红夷大将军不能用,船全都击沉,八艘大船就毁了。 “本官听说,你喜欢去寺庙打坐?” 王守仁面色古怪,这个爱好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正当严成锦要说下去的时候,王华快步走过来,没好气道:“又来找我儿,老夫宣布,从今天开始,不许你二人再见面!” “”王守仁。 严成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道:“王大人,本官与伯安是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事见不得光,非要在这拐角说?王守仁!你使劲朝为父眨眼睛做什么!为父训斥他,你还有意见不成!”王华有些怒了。 “儿不敢。”王守仁微微躬身道:“爹,你看后面。” 王天叙拄着竹杖慢步走过来。 王华连忙撂下一句狠话:“日后再请你到府上喝茶!”便气哼哼地走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 严成锦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殿下的刘伴伴,刚从弗朗机国回来,殿下说了,他一人可抵十人。”严成锦说道。 刘瑾接过王守仁的包裹,讨好似的笑道:“王大人,让奴婢来。” 严成锦坐上轿子,道:“本官赠你一句吉言,伯安兄,保重。” 老高兄为何要问我去寺庙的癖好,这个癖好他一直知道,这才是奇怪之处。 王守仁觉得,定是老高兄的暗示。 “王大人,咱们走吧,早日毒死那些倭寇,早日回来。”刘瑾笑嘻嘻地道。 “???”王守仁。 他骑上大马,刘瑾也骑上黑马,两人慢慢奔离京城。 坤宁宫, 弘治皇帝正在把皇明古训中的圣言,写在宣纸上,能练书法,又能复习老祖宗的训诫。 张皇后喂他一口汤圆,柳眉轻皱:“臣妾听闻,昨日陛下又罚了厚照廷杖?” “他咎由自取,朕这处罚还是轻的,皇后可知道,弗朗机国有一种大米,像拳头一样大,吃一粒可饱一天,可救多少大明百姓? 他派人去西域,竟没给朕带回来!” 弘治皇帝有些生气。 张皇后心知夫君忧心国事,好不容易得闲来后宫一趟,便不提烦心事了。 这会儿,刘泰正快步往坤宁宫走来。 满朝武,御医是唯一可以畅通无阻出入后宫的官员。 “陛下不好了,太医院的毒药全被人偷了!”刘泰进殿后,慌张道。 弘治皇帝脸色紧绷:“谁如此大胆,敢偷宫中之物?” 刘泰连忙低头支吾:“是是太子。” 厚照偷毒药作什么?下一刻,弘治皇帝瞪大眼睛,连忙将嘴里的汤圆吐出来。 察觉到萧敬和刘泰古怪的表情。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责备张皇后道:“你怎么不吹一吹再给朕吃,有些烫” 大殿中的气氛有些安静和尴尬。 片刻后, 朱厚照被几个太监扶来,委屈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伤在身,就不行礼了。”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你偷毒药做什么!” 见被发现了,朱厚照惊得连忙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不敢吱声。 “你下到哪里去了?!”这才是弘治皇帝最想知道的。 刘泰和萧敬等人神色紧张,太子不交代清楚,这宫里的东西,是不敢吃了。 一刻钟后, 任凭如何责问,朱厚照就是不吱声。 弘治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孽子!还不快把毒药交出来,要气死朕不成?” “没没了”朱厚照小声道。 没了? 弘治皇帝吓得差点没昏过去,大大小小二十多种毒药,两近多重,你吃也吃不完啊! 刘泰都快急哭了,给朱厚照跪下了:“殿下,您别吓唬老臣,那些毒药剧毒无比,您究竟下到哪里去了?” 张皇后也意识到事情严重,规劝道:“不许再胡闹,快告诉你父皇。” 朱厚照咬咬牙,眨了眨眼睛,道:“儿臣不能说,说了就前功尽弃了。” 老高这狗东西说,朝廷里可能有倭寇的内应。 弘治皇帝恨不得揍死他,幸亏张皇后和萧敬等人拦着。 在殿中踱步许久,弘治皇帝想了想,太子但凡有什么行动,都会和严成锦商量。 没准此子知道,这些毒药的去向。 他急忙吩咐:“宣严成锦进宫!”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出现在坤宁宫里。 弘治皇帝一脸愁容问:“太子偷了太医院的毒药,你可知道?” “臣不知道。”严成锦继续道:“不过,臣大概能猜到去处。” 朱厚照有些凶地警告:“老高,若出卖本宫,你就不是本宫的兄弟。” “来人,先将太子吊起来,朕一会儿再过去打。” 弘治皇帝吩咐旁边的几个太监。 还有这等预约操作? 看来陛下已经玩出了花样,严成锦自然不怕朱厚照。 这货的决心,最多值一百两银子。 “殿下偷走的毒药,应当是给了刘瑾。” 弘治皇帝疑惑道:“给刘瑾做什么?” “毒杀倭寇,如今,他已同王守仁一起去了松江府。”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和萧敬等人大感惊奇,才挨了五十大板廷杖,又去松江府了? 真是个狠人啊! 刘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长出一口气:“没在宫里就好。” 第313章 五个字卖六万两 弘治皇帝听闻刘瑾落在马匪手里,屡次靠下毒逃脱,手段虽然卑劣。 但性命都要没了,谁还管这个。 “刘御医,这二十多种毒药都能毒死人?” 刘泰笃定道:“回禀陛下,这二十多种药虽然成分不一,却多是用红倌所制,剧毒无比。” 红倌就是红信石,天然的砒霜,宫里用它来做鹤顶红。 通常赐死妃子时,会用到,在后世的电视剧中,是网红毒药了。 严成锦丝毫不怀疑它的毒性。 弘治皇帝脸上一喜:“严卿家,如此一来,朝廷岂不又多了几分胜算?” “按照算数学中的概率来说,的确如此。”严成锦说道。 算数学就是良乡藏书院的书,弘治皇帝略有耳闻。 严府, 王越在正厅等很久了,走到院子里看看大棚,又回到正堂坐下,张望着府门。 看见严成锦走进来,浑浊的双眼猛地一亮。 “贤侄啊,老夫等你很久了。” 严成锦诧异:“良乡的理学院建成了?” “快了快了!”王越忙是道:“老夫这次来,是想给理学院讨个名字,就叫传世理学院如何?” 理学院,是大明第一座学理科的学府。 日后必定名扬千古! 王越很聪明,看到了这一点来要名字,理学院名传千古,他就明传千古。 “这名字本官早就想好,就叫老高理学院。” 严成锦不露声色道。 王越嘴角狠狠一抽,合着老夫忙活半天,你早就想好了? 他是极具前瞻眼光的人。 良乡理科做出来的东西,闻所未闻,这是一门堪比圣人学说的学问。 能用自己的称号命名,今后王家,说不定会像孔圣一般,被后人尊贤。 “三万两银子!老夫买下这个名字。”王越咬咬牙道。 严成锦摇摇头:“王大人把下官当什么人了。” 王越跺跺脚:“五万两!贤侄啊,老夫真想要这个字,传世书院难道不比老高书院更雅? 五万两银子,纵然是他家大业大,也要变卖一些书画田地,才能换出来。 严成锦想了想,认真道:“给大人打个折吧,六万两。” “成交!”王越心中一喜,道:“贤侄啊,天色还早,不如老夫护你去良乡看看。” 严成锦有段时间没去良乡了。 入了冬,良乡却更加热闹,少数读书人在藏书馆,准备明年的春闱。 大部分读书人,干脆在牙行租房子,再埋头苦读三年。 胥吏子弟和流民子弟,期盼着良乡理学院早日开门授课。 王越得意地道:“贤侄且看,这就是传世理学院了。 别看这是泥地,老夫很快就会命人铺上金砖。 从这儿走进去,就是明伦堂,这些都是教舍,后头是先生们的书坊。 再往后,就是成片的厢房,后头还有好大一块地没有用呢。” 他俨然把书院当成了自家府邸来督建。 严成锦看后甚为满意,这应当是除了藏书馆外,良乡最好的建筑了。 大明的书院分为两种。 一种为专门为科举而设立的书院,这种书院多讲八股相关的内容。 第二种为传授知识的书院,像王守仁如果开个书院讲学,就属于这一种。 传世理学院与八股无关,属于后者。 明朝兴起的很多书院,都属于后者。 著名的东林书院,就是讲学型书院,因杨时讲学所建。 云南的苍麓书院,也是属于后者,传闻杨慎便是游历于此,作出了临江仙。 “明伦堂不能用,理学院不是讲八股的地方,用明伦堂不合适,改叫大教舍吧。” 严成锦不想在理学院里,还留着八股的影子。 王越微微点头:“贤侄啊,不如藏书馆也改叫传世藏书馆吧?好事成双嘛!” 藏书馆流传到后世,也是故宫级物。 光是这一点,王越就得补交十万两起名费。 “藏书馆的名字本官也想好了,就叫青山藏书馆。”严成锦说道。 青山藏书馆,传世理学院。 正好把两个大号的名字都用上,打造大明坛专属品牌。 藏书馆和理学院,会让青山君和传世先生的名声大躁,登上大明真正的泰斗。 王越不乐意了,他花了六万两银子,程敏政一分银子没花。 “贤侄打算卖他多少银子?低于六万两就亏了。” 严成锦想了想道:“本官会找他要的。” 程敏政是徽商中的大户,拿出几万两银子,不会太肉痛。 张贤很快统计出来胥吏和流民子弟的名单。 “大人,在良乡听理科的,足有两千六百三十二人。” 这是为了方便印书。 交五钱银子,就能买上一套理科的新书,不足由良乡衙门补齐。 收王越的六万两银子,至少有一半会进入衙门的府库。 “让王不岁印制,过几日便开学了吧,这讲学的师傅定了吗?”严成锦问道。 宋景道:“学生会与良乡的几位工程师,一同讲学。” 传世理学院的牌匾,很快就挂上去了。 良乡的书生们羡慕不已,可惜,这是一座讲理科的学院。 虽然也讲四书五经,却不是为了应考而授课。 谢玉受命在理学院讲算数学,颤巍巍翻开邀函,高兴感叹:“想不到啊,有一日我会成为学院的先生。” 良乡衙门每月给他发五两银子。 在工程师中,算是比较高的了,一般的工程师只有三两银子。 且还是经过许多次考试,才能成为工程师。 理科考试之初,还有许多人不信。 看见连草棚中的流民王弘,也当上了工程师。 每月领着三两银子,眼馋得不行,纷纷送子弟到理学院。 王弘是工坊的匠人,识一些字,也会算数。 考了三次,才考上了工程师。 在良乡草棚中,极有名气。 东宫, 严成锦想起了被揍的朱厚照,带了一百两银子前来探望。 经过两日,他的气应当消了。 凭心而论,太子是朝廷中为数不多可以结交的人。 严成锦一直拿他当朋友。 所以,偶尔会出卖一下。 “狗官!你出卖本宫,等本宫日后再找你算账。” 朱厚照被揍得不轻,这回没装病,是真躺在床上了。 御医来上了几次药,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可以躺在床上画漫画,他也不无聊。 只是见了严成锦来,情绪有些激动失控。 周围的太监吓得不敢吱声。 严成锦一本正经道:“臣是来看望殿下的。” “你还有脸来?”朱厚照愤然地道:“你这次伤本宫太深了,本宫是不会原谅你的,你走吧,今后别再来东宫了。” 严成锦从腰间解下钱袋,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银子,放在床榻旁。 朱厚照脸色狐疑,看了眼那钱袋子:“你这是看不起本宫? 把你的臭钱拿走,本宫这次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臣走了,殿下告辞。” 严成锦头也不回退出大殿。 朱厚照没碰钱袋子,气咻咻地画漫画。 一刻钟后,抬头看了眼殿门外,发现严成锦真的走了。 他便好奇地打开钱袋,下一刻,瞪大了眼睛,喜滋滋地笑道:“老高真大方啊。” 这样一来,他就有两千六百八十两银子了。 至少,够招募五百个士卒,并给他们配上装备。 等凑够一支万人大军,他就去草原找达延汗那狗东西,决一死战! 第314章 陛下不要夸臣 从宫里出来, 严成锦回到府上,看见了一个书生在府门前等候,问道:“你爹的病如何了?” 吴奂满眼感激,躬身道:“多谢严大人相助,汪神医稳住了家父的病情,有好转了。” 汪机来京城十几日,替吴宽开了几味药,稍稍见起色了。 吴宽一家人万万没想到,这么厉害的大夫,竟然在坊间。 对汪机好生招待。 “学生特意来答谢大人的恩情!” 吴奂从坏中抽出一本册子,打开一看,是狐斋的漫画,第一卷全画出来了。 还配上了对话。 吴奂继续道:“剩下的几卷,学生很快就画出来,以报答大人的恩情。” 这漫画不能让锦衣卫看见,严成锦接过之后,收入怀中。 “陛下不许坊间再画此物,你不可让你父亲看见。” 吴奂微微点头,迟疑地问:“大人,那学生还画不画?” “你自己决定吧。”严成锦继续道:“只是,若出了问题,不可说是本官指使。” 吴奂惭愧地点头:“这是自然。” 走进府院中,严成锦看见春晓姐妹二人低头浇花,大棚里暖洋洋的。 刚种下没几日,放眼望去,一盆盆泥土。 辣椒在自然环境下,要六个月左右才能收成,南北方不同。 若天气寒冷,种籽发芽慢,肥力不足,恐怕还要更晚一些。 “少爷,奴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它还没发芽。”千金不确定地问。 严成锦走近看了一眼,泥土覆盖在花盆上,湿漉漉的,显然刚浇过水。 “再等等,每日只浇水一回,不可太多。”严成锦说道。 大棚烧着地龙,空气中的水汽,全都沾到了玻璃上,变得有些干燥。 不过,辣椒喜欢南方热的气候。 每天浇点水,应该很快能让它们长出来。 走到正厅,严成锦才将吴奂的漫画掏出来。 陛下下了禁旨,要如何印制? 锦衣卫跟着他的行踪,极容易被发现。 王不岁雕刻印板需要时间,足够锦衣卫查出来。 严成锦想了许久,只有让陛下改口。 “少爷,王东家回京城了。”何能道。 王不岁春风得意走进来,朝严成锦行了大礼:“小的见过少爷,许久不见,少爷看起来又健壮了不少。” 严成锦不喜欢听他拍马屁,道:“朝鲜的精盐工坊,可赚了银子?” “赚了一些。”王不岁面色忧虑道:“韩斯门又来朝贡了,他似乎有急事要见您。” 使者朝贡见了陛下之前,不得见任何官员。 非要在朝贡前见他,必定是十万火急的事。 慎重起见,严成锦是不会见他的,以免被鸿胪寺和礼部弹劾,落人把柄。 “你与他一同乘船回来,应当知晓吧?”严成锦问道。 王不岁忙是点头:“程大人只怕有麻烦了,韩斯门这次来,是为了禀报程大人收晋城大君为徒的事,这是慈顺大妃的旨意。” 朝鲜国王算起来是大明的臣子。 只是,这个臣子有点不同。 为了更好的掌控朝贡国,选封大妃,立太子等,都需要大明朝廷册封。 程敏政收李怿为徒,是严成锦的主意,可以说成私通朝鲜,操控内政的大罪。 朝鲜离大明极远,消息通常传不回来,但现在,似乎触发了备用方案 奉天殿, 弘治皇帝穿着常服,召见了朝鲜的使臣韩斯门。 这不是偷了藏书馆宋氏天工那人吗,怎么又变成朝鲜的使臣了? “朕记得你,你偷了藏书阁的典籍。” 韩斯门脸红到耳根,赔笑道:“尊敬的大明陛下,臣已经受过刑了, 这次来大明朝贡,是受慈顺大妃的旨意,告知陛下,晋城大君拜程敏政大人为师了。” 慈顺大妃的疏奏,他也不敢扣留。 朝鲜国王拜师,可不同于一般的坊间收徒,只是认了门生的关系。 就如同大明的太师、太傅、太保一般,没有实权,却是极高的封号,在官职上属于从一品。 而且,晋城大君还如此年幼。 这是想摄国朝xian? 李东阳微微一惊,程敏政在朝中混的不咋样。 到了朝鲜,却干得风生水起啊。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程敏政在舞弊案后,还能有东升再起的日子。 刘健微微蹙眉,道:“虽说过拜师无官衔加封,程敏政如此做,是先斩后不奏啊。” 弘治皇帝看完晋城大君的疏奏。 程敏政竟打着朕老师的名号,强行将晋城大君收为门生? 这疏奏实则是慈顺大妃命领议政所写。 朝鲜与大明朝廷相隔甚远,就算是国王驾崩了,无使臣通报,几年过去消息也传不到京城。 慈顺大妃是精明之人,疏奏看起来是粗略一提,实则是想让大明陛下知晓此事,避免程敏政有不轨之心。 “程卿家身为朝廷礼部官员,岂会不知礼数,竟不向朕禀报。”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看向刘健三人,目光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张升道:“陛下,不如将他召回京城吧?”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道:“李卿家以为呢?” 李东阳摇头沉思:“程敏政是严成锦谏言,才去了朝鲜。” “李卿家言外之意,程敏政这次收徒,与严成锦有关?”弘治皇帝问道。 韩斯门心头微微一惊,早就听闻大明朝廷有三位厉害的阁臣,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叫李东阳,果然厉害,一猜就猜到了。 他受到信的时候,就知道是严成锦所为。 刘健和谢迁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道:“臣等以为,大有可能。” “召程敏政回来,让严成锦当面对质便知。”秦竑说道。 弘治皇帝微微有些被期满的感觉,派程敏政驻守朝鲜,便是让他有事及时禀报大明。 如今他收了晋城大君为门生,竟不向朝廷禀报。 难不成真想借大明的名义,摄国朝xian? “内阁留下,六部先退下吧。” 等六部官员全都退出去后,弘治皇帝才道:“宣严成锦开见朕。”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随着小太监走进殿中。 “可是你让程敏政收晋城大君为君呐?” 弘治皇帝幽幽问道。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回禀陛下,是。” 来这之前,早已准备了几手,不怕陛下问起。 只怕陛下把程敏政召回京城,这样驻朝的使馆就没了。 弘治皇帝嗤声问道:“为何要如此做?” “如之前与陛下所说,想让朝鲜出兵剿灭建州。”严成锦道。 秦紘道:“这小子为何执意如此?” 严成锦不理他,看向弘治皇帝:“敢问陛下,今后可有出兵鞑靼的打算?” 弘治皇帝重重一叹:“朕自然想收复草原。” “建州摇摆不定,时而向大明进贡,时而又讨好鞑靼,不如让朝鲜将其除去。 日后出兵鞑靼,能增加一成胜算,这便是臣的本意。”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道:“卿想得比朕还远啊。” 严成锦下摆一晃,跪下行礼:“还请陛下不要夸臣,臣还不够稳重” 第315章 走本官的后门 弘治皇帝脸色阴沉下来:“还真当朕在夸你?如此大事不与朕商量。” 严成锦跪在地上,有点被陛下的怒吼吓到了。 有科学证据表明,当人发火的时候,你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狡辩。 陛下是宽厚的人,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伤饬一番,免死金牌,肯定是没机会用了。 程敏政留在朝鲜,能带来巨大的好处,这一波不亏就是。 李东阳接连叹息几声:“陛下,严大人也是为了朝廷着想。” 弘治皇帝低声:“朕这次不罚你,难与百官交代,这样吧,朕收回一块金牌。” 萧敬端着托盘走下来,严成锦从腰间掏出来一块,放在托盘里。 破财免灾? 刘健记得他有三块,这个处罚实在太轻了一些。 陛下嘴上说责罚,心里却还是偏袒此子。 不过,他和谢迁看破,却不揭穿。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陛下下旨答应程敏政为朝鲜国师?” 只要把圣旨带回朝鲜,慈顺大妃看过后,程敏政的地位会更稳固。 弘治皇帝沉眉想了想,朝鲜打建州,对大明也有好处。 便命御书房的人去拟旨。 片刻后, 严成锦和韩斯门一起出宫,到了午门外,韩式门道:“大人在朝中官职不高,却受陛下信赖,在下实在佩服得紧。” “你这是要去良乡找刘寡妇?本官听说,她不在那儿摆摊了。” 韩斯门急了,他这次来便是要将她带回朝鲜,享受荣华富贵。 “大人可有她的下落?” “她的新摊位在理学院。” 良乡,传世理学院。 开门收生员,王越找来乐队,在学院门口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来听课不收银子,但为了避免有人只是来热闹,白瞎了位置。 王越特意命门子,不许放凑热闹的贩夫走卒进来。 学理科的有两千多人,五湖四海,还有陆续赶来的,理学院就显得挤了点。 张贤耿直地看向宋景:“这第一课,便由小宋师傅来吧?” “不敢当,还是由王大人来吧。” 王越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笑容,当仁不让道:“老夫是院长,就由老夫来吧。” 严成锦来到良乡,车水马龙,良乡才一只脚踏上正轨。 书院和商贸刚刚出现,离大明的义鸟这个目标,还很遥远。 流民还住在草棚区,每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一勺米抖了又抖,才敢下锅。 宋景和谢丕等人,分别担任教书先生,在不同的教舍里授课。 “老夫当院长不错吧?”王越得意道,他这辈子从官当到武将,没想到晚年还能当个书院院长。 “有劳王大人了。”严成锦道。 王越知道,这小子无事是不会来良乡的:“贤侄来良乡做什么?”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书和一份卷子,道:“这是生物,理科中的新学科,王大人寻寻看是否有人能看懂。 若是有,考过了这张考卷,可破格升为工程师。” 这里头讲的东西,杂乱无章,且只是皮毛学问,更像是常识。 需要有人来开拓这个领域。 “只考一份卷子?” 王越纳闷了,要考上理科工程师可不容易。 算数学,物理和化学,至少要三张卷子。 严成锦颔首点头。 很快,传世理学院的门口贴出一张公告。 良乡一片沸腾,只要考过一科,就能成为工程师。 谁不想成为良乡的工程师,不用下地做农务,旱涝保收,每个月坐在船厂里喝喝茶水,就能领到三两银子。 更重要的是,当上工程师是件风光的事情。 背着手从工坊走过,流民们见了都要问好,跟小官似的。 顿时,生物成了所有学科中的香馍馍。 胥吏和流民子弟,纷纷跑到藏书馆找书看。 “这看起来,怎么像医书?” “还写了强者法则,是学做兽医的吧?” “兽医就兽医,每个月三两银子呢!” 胥吏子弟们心中狂喜,他们比流民子弟识字更多,看起来丝毫无障碍,就是不太懂。 严成锦站在公告旁,说生物是兽医的学问,就太片面了。 大大明,它可以衍生出很多个学科,不过以古人有限的理解,兽医还是很贴切的。 汪机久闻良乡的大名,来良乡却是头一回,站在榜下,有些羡慕。 “本官封你为良乡总工程师吧?” 汪机忍不住笑了:“大人别与学生说笑了,良乡的总工程师需经过层层考试,听说是良乡商会所为,又不归朝廷任命。” 对外的消息是这样,汪机能听到消息,与一般的百姓并无不同。 严成锦道:“当良乡的工程师有两条路。 一条,是通过商会的考试。 一条,是走本官的后门。” 汪机还是有些不相信,良乡理学院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确切的说,和严成锦有什么关系? 一旦当上总工程师,每月就能领一百两银子。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 光一年的工钱,就能在京城买下一座两进两出空宅子。 绝对是大明最高的工钱。 上哪儿做工,有谁会花一百两银子,雇个工人? 良乡商会就是大方,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次日一早, 良乡沸腾起来,昨日刚贴出生物工程师的考试公告,今日就有一个更加爆炸的消息! 胥吏和流民子弟,呆滞地望着理学院大门张贴的公告。 此时,百姓也在目光呆滞地看着良乡商会的公告。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红榜上那几个字。 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却如同胸口碎大石一般,震得心口直疼。 良乡又多了一位总工程师! 汪机! 他们擦了擦眼睛,最近没有理科的考试啊?! “天底下,还有和小宋师傅一样的人?” “祖坟埋得好啊!光是一个月的工钱,就够咱们这些百姓忙活一辈子了。” “岂止一百两,活到老,领到老,过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 看榜的人鬼哭狼嚎,生恨为何不是自己。 传世理学院门口,衙门,船厂大门,皆哭声一片。 最打击他们的是,从来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就好像天下掉下一块大饼,砸在别人头上一般。 这公告不仅在良乡的船厂张贴出来,连衙门也有。 还盖上了良乡衙门的大印和商会的大印,肯定是不假了! 谢丕看到榜单,也很震惊,他做梦都想当上良乡的总工程师。 眼下平白无故出现了一位,还没听说过名字? “小宋总工,这位总工是谁?” 工程师们纷纷看过来,羡慕又有几分嫉妒。 宋景摇摇头:“我也没听说过,既是衙门出的公告,应当不假了。” 良乡理学院的榜单下,汪机走上前凑热闹,看了一眼榜单。 霎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嘴唇微张,噗通一声栽倒过去。 “诶,又羡慕得晕了一个,抬走吧。” 第316章 套中套 良乡的大街小巷和府邸屋舍,都在议论此事。 羡慕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重新投胎做人。 生物学科刚贴出来,今天就凭空降下一位生物总工程师。 命中注定了似的。 一年就是一千两银子。 谢玉这样稍微有些地位的商人,也不敢说,一年能稳赚一千二百两。 行情好的时候,或许有一丝机会,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张贤和谢玉知道实情,这工程师就是严成锦任命的。 昨日,张贤准备下值时,严成锦走进衙门,让他出告示,任命一位总工程师。 怕他把名字写错,严成锦还特意将名字写在纸上。 张贤从来没见过此人,更别提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严大人亲自点名任命的人,他自然不敢怠慢,所以,一大早,就派人去张榜了。 谢玉则是一脸懵然和羡慕,如行尸走肉一般,盖上良乡商会的大印。 他考了两次才考上了良乡的工程师,还是最低等那种。 此人横空出世,就当上良乡总工程师。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就是命啊。 “小汪工程师,本官知道你醒了,快起来吧。”张贤看见汪机眼皮明显跳了一下。 汪机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圈人围在身边,有些局促。 “大人,学生这是在哪儿?” 张贤一本正色地道:“良乡的衙门。” “恭喜啊,以后要叫您汪总工了。”谢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恭喜道。 宋景朝他微微作揖:“汪兄,今后你便是良乡商会的生物总工程师了,还请多多费心。” 谢丕羡慕地看着汪机,其他工程师站成一排,目光同样羡慕无比。 “汪总工好!我等都是良乡的工程师,日后,还请汪总工多多指教。” 汪机想不到,他一觉醒来,真成良乡的第二个总工程师了。 他哈哈大笑出来,这是梦吧,再睡会儿,一会儿就醒了。 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下,汪机再次躺下,扯了扯被子,盖到脖子以上的位置,露出满足的笑容。 “大人,这” 宋景和张贤对视一眼,看到双方眼中的懵然。 谢玉能明白这种感受。 当初他当上良乡公会的会长,也是这样感觉不真切,还叫人打了他一巴掌呢。 “让我来吧。” 谢玉撩起袖子,走上前去,啪地一声,拍在汪机的脸上,舒爽! 汪机腾地一下坐起来,看着屋里的人。 “汪总工起来吧,这是一个月的工钱,本官替你领了,下个月的,记得自己来领。” 张贤接过托盘,将银子装进钱袋里,递给汪机。 汪机有些蓦然接过钱袋,每个月领一百两银子,足够义诊一辈子了。 他确定了一件事,自己真的成了良乡第二个总工程师? 来京城前,他不过是祁门县的乡野村人,从小就在父亲的医馆里打杂。 学医是没前途的。 至少在士绅和大户人家看来是如此。 只有考取功名,才是光宗耀祖的事。 他考了两次,没考上才跟着父亲学医,心想这辈子是没前途了。 哪里想过,会有一场如此大的气运在等他。 汪机面色有些羞愧:“恐怕学生不能胜任,学生对生物一窍不通,昨日才听说过生物二字,让学生来当总工程师,实在受之有愧。 而且,学生不能久在京城,如今在写一本医书,需寻病天下,云游四海。” 谢丕等人听后,终于对汪机有了一些了解,原来是个小郎中。 良乡总工程师,可不是大白菜,多少人头悬梁锥刺股,就只是为了最低等的工程师。 一句话就把总工程师给拒绝了。 多少有些莽撞。 但若以宋景为例,总工程师不仅要在船厂做研究和指导,还要去理学院讲学。 要云游四海行医,恐怕就不能当总工程师了吧? 张贤面不改色:“这些本官都知道,商会对你额外对待,汪总工放心收下吧。” 谢丕等人瞠目结舌,好像死乞白赖求着别人当一般。 他们日思夜想的总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几番推让后,汪机惶恐地收下钱袋,跟着宋景在船厂和研究馆逛了一圈。 最后又去了理学院。 “以贤兄,说实话,在下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平白无故就成总工了。”汪机叹了一口气。 宋景道:“想来应该是严大人,你必定是有常人不能企及之处,严大人才会选你。” 严大人是他最信任的人,自打来京城开始,就没坑过他的银子。 还教他许多防范长宁伯的道理想。 所以,宋景极为信任他。 汪机略微错愕:“严大人有跟在下提起过,不成想,竟是真的。” 越是千千万万人想得到,他越受之有愧。 如今一想就明白了,定是因为他的医术。 “学生定不会辜负大人的厚望。” 他朝张贤作了一揖。 离开良乡时,汪机带走了一本生物,打算云游行医时,再仔细研究。 良乡的百姓和胥吏子弟,想见见这位新上任的总工,但却一直都没见着。 生物考试如期开始,由王越操办。 建好传世理学院后,考试的场地由原来露天的船厂广场,搬到了教舍中。 王越监考比张贤和宋景还严格。 但凡有东张西望者,便给予一次警告,事不过三。 张榜的速度极快,仅仅有两人考上了工程师,创良乡历届最低纪录。 一人是西北来的游医,一人是从广东来的郎中。 两人祖上世代都与医术有些关系。 胥吏和流民子弟很快就明白,只考一科,看似轻松。 不通医术,肯定是考不上的。 遂放弃了生物,转而回去学习其他的课程。 十月下旬,天气晴朗,微微有些寒冷。 朱厚照的伤好了,喜滋滋地从宫里出来,跑到老王书坊。 “快,帮本宫把这些漫画印出来。” 王不岁试探性的问:“殿下要印多少银子?” 朱厚照怒了:“印书要银子吗,老高印怎么不要银子?” 那能一样吗,严少爷印出去的书,能赚银子,印书的成本都算在里头了。 王不岁知道朱厚照的脾气,干脆自掏腰包息事宁人,还能讨好当朝太子。 “小人给殿下印制,殿下要印多少本?” 朱厚照想了想,喜滋滋地道:“就先印一万本吧,要用铜印,且需用最好的纸张,这样才印得清楚。” 王不岁差点没晕过去。 铜印就是要在铜上雕刻,一页纸就要雕刻一块铜板,这本书有二百多页吧? 铜是铸币,用二百多块铜板,他破产才能印得起。 “小小人要先问问严大人。” 半个时辰后,严府。 严成锦问道:“陛下下了禁令,不许再画漫画了。” 朱厚照再一次运用他的神逻辑:“父皇说不许画,又未说不许印,不会触犯父皇的禁令。” 王不岁犯难了,看向严成锦:“少爷,印还是不印啊?” 严成锦心中狂喜,道:“既然是太子相逼,那就印吧。” 不知为何,朱厚照隐隐有种要被坑的预感。 第317章 约定,一荣俱荣 “等会儿,本宫再想想。”朱厚照叫住王不岁。 老高这狗官,分明是想让他顶撞父皇的禁令。 到时候又是一顿毒打,他捞去好处。 不过,印漫画好像对老高没有好处。 严成锦说道:“殿下若想印,老王书坊可以免去银两,给殿下印制。” 铜虽然是铸币,但在严成锦来说,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货币的形态变了。 难道铜币变成了铜板,它就不是钱了? 朱厚照正经道:“本宫自然不怕父皇责罚,但若怪罪下来,你要同本宫一起承担!” “这个自然,臣与你,一荣俱荣。”严成锦斩钉截铁,好似出门买一袋盐那样轻松。 八成又是自动接单,他倒是不怕,就算接单失败,也还有免死金牌。 底牌,就是把尚方宝剑还给陛下,等什么时候立了功,再要回来。 朱厚照乐了,挥了挥手道:“印吧印吧。” 严成锦把吴奂画的狐斋,也一并交给王不岁。 “少爷,印多少?” 严成锦自然是想岛国人手一本,奈何不知道岛国的人数。 “就先印十万本吧。” 朱厚照瞬间觉得亏了,他才喊了一万本,老高定然是考虑到种种情况,才印这么多。 “本宫也要印十万本。” 王不岁惆怅地点点头,纸挺值钱的,老王书坊虽然有自己的做纸工艺,比市面上便宜很多。 印二十万本,纸也不够,要买市面上的。 恐怕,京城要洛阳纸贵了。 朱厚照大喜过望地问:“老高,漫画印出来要如何送去岛国?” 这些漫画也没有什么“特殊“内容。 只是加深岛国对大明的理解,防止大多数坊间百姓被试图侵占海外的大名忽悠罢了。 不过看连载型的,通常会上瘾。 严成锦道:“得让王守仁先把八艘大船找回来,商户也没船出海了。” 造一艘大船,快则两月,慢则半年。 得看木料是否足够,从四川和云南运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且很多木料不能马上用,需要晒一段时间。 之前制造大船的木料,是工部用于修缮宫中的,可以直接取用。 这也是八艘大船被抢后,良乡船厂没有马上督造大船的原因。 没木料了。 八艘大船对于朝廷来说,极为重要,找不回来,连海南也去不了了。 只能等明年开春,将各地的木材运回来。 王守仁能把八艘船,全部找回来,就是天大的幸事。 松江府,金山卫所。 左宗彝愁着脸,倭寇来去无踪,抢了八艘大船,他们可以驰骋海上了。 金山卫折损了四百多人,不算上伤残,能派上用场的只有五百人不到。 只等朝廷派人来收拾残局。 朝中的大将他心中有数,除了部堂秦竑和英国公,再无人可担此人重任。 “大人,朝廷派人来了,还有个太监,不知是不是监军。” 左宗彝闻言大喜,连忙出门迎接。 王守仁和刘瑾来到金山卫所,这里与顺天府的县城,并无区别。 没有倭乱,一片祥和,让刘瑾有点失望。 若倭寇上岸劫掠,循着他们的踪迹跟去,很快就能找到他们停船的岛屿。 没有倭寇上岸,这才难找呢。 “你们俩就骑马来?”左宗彝诧异。 刘瑾调侃道:“不骑马来,还走路来不成?” “朝廷的大船呢?” 王守仁翻身下马:“如今,朝廷也没有大船了。” 左宗彝脸色黯然。 没有大船还怎么找倭寇,只剩一艘船还怎么敢出海? 询问之下,王宗彝才知道,连京营都没派来。 王守仁郑重道:“陛下旨意,要寻回这八艘大船。” “你不知道,这些倭寇中有不少流民,有他们通风报信,剿灭起来极为麻烦。 本官与他们交过一次手,那些浪人武士用的钢刀,极为锋利,能斩断我们的腰刀,须臾功夫就能斩杀两人。 屡次交战,银光耀日,我方士卒见了,闻风丧胆,他们有二百多个浪人!” 左宗彝苦不堪言。 几个浪人就敢到处劫掠,几百个人聚在一起,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倭寇用的倭刀,乃是精钢所制,比他们用的腰刀要长一倍,能斩断他们的刀。 还有倭寇用的大弓,箭头比朝廷所用的要大一号。 射程不远,但是威力极强。 剿灭从倭不难,难的是剿灭真倭。 真倭全都是浪人武士。 王守仁沉吟片刻,道:“有多少漕船?” “你想用漕船出海?”左宗彝大惊失色:“要是翻船,可是会淹死人的!” 所谓漕船,就是漕运用的船。 这种船长五丈二,有点像房子。 船头的伏狮可比作房子的前门,船尾有一间寝室。 大运河没有风浪,所以行船十分平稳。 但是下到海里,极有可能会翻船。 “左大人这般怕事,怎么杀得了倭寇!”刘瑾提醒。 左宗彝有点懵,指着这小太监问:“他是谁啊?” “太子派来平倭的人,刘瑾。”王守仁道。 刘瑾炫耀似的阴恻恻道:“奴婢有字了,大人可叫奴婢刘小强,是太子殿下赐的字!” 一听是朱厚照派来的,左宗彝有点惊喜,派个阉人来做啥子呢。 王守仁继续道:“从镇海卫和海宁卫调一些漕船来吧,搜寻松江府周围的岛屿,下官觉得,倭寇就藏在这些岛上。” 严成锦之所以觉得,倭寇藏在周边的岛上,是因为他猜劫船和宁王有关。 王守仁的判断与严成锦一致,倒不是因宁王,而是江浙一带富庶,倭寇必有一个据点,以便随时劫掠。 左宗彝疑惑:“你怎么如此肯定?” “大人派人去寻便是,我等今夜也出海看看。”王守仁说道。 松江府的周围,有崇明岛、南沙岛、横沙岛、茶山岛、大七岛和小七岛。 除了崇明岛外,其余离松江府极远,没有船压根上不了岸。 所以,极少有人在岛上居住。 左宗彝叹息一声,王守仁是朝廷派来平倭的人,只好从旁辅佐。 夜里, 十八艘漕船秘密离开港口,朝一望无边的大海漂去。 两支漕船为一队,配备有单筒望远镜,趁着夜色去分头搜寻,不容易被发现。 王守仁的目的地是小七岛,此岛离松江府最远,以他分析,倭寇最有可能就在这座岛上。 出了港口五里,水手们摇船起帆。 一个时辰后,刘瑾惊喜地放下望远镜,道:“大人,你看东南那边,是大船!” 单筒望远镜不值钱了,几乎都带一个。 王守仁举起一看,果然在东南看见黑乎乎的船影。 刘瑾喜滋滋地道:“奴婢登岸了。” 左宗彝狐疑地问道:“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 “不用了,咱怕误伤了他们。”刘瑾摇头。 王守仁沉吟片刻,道:“毒药带得够不够?” “不管饱,管死”刘瑾掩面笑道:“最十七日,咱就让他们像死鱼一样,浮在海上。” 第318章 单兵作战刘瑾 王守仁没继续靠近,看着刘瑾的漕船,慢慢靠近小七岛。 “这岛上的大船,怎么只有一艘?” 朝廷的旨意,要找回八艘大船。 如今只看到了一艘,其余的七艘去哪里了? 王守仁暗自思忖。 左宗彝惴惴不安,倭寇连战连捷,如今正是士气凶涨得时候,极有可能南下劫掠了。 “守仁啊,世伯这乌纱帽,就靠你保住了!” 王守仁面色微微苦涩,老爹在朝廷中人脉极广,左宗彝是常出入王府的大臣,与老爹极熟。 只是父辈的交情,对他而言,有些疏远。 “小侄自会极力将这八艘大船找回来。”王守仁说道。 左宗彝心中悲伤,叹息一声:“世伯平倭不力,反被倭寇抢了一艘大船,若倭寇用这些船劫掠,恐怕朝廷会先将世伯办了。” 王守仁不知如何安慰:“先回去吧。” 天气不明,漂在海上极为危险。 若是明早刮风下雨,掀翻了漕船,十人都会葬身鱼腹。 另一头,刘瑾乘着漕船,准备偷偷靠近岸口,却见岸上亮起火把,黑暗中一阵拔刀的声音。 “别慌,你慌什么?” 划船的水手手中一阵颤抖,指着暗中:“倭倭寇!” 刘瑾斥责道:“别慌,咱要被你害死了!” 水手只想悄悄把刘瑾送上岸,随后回去复命,哪会料到,先被倭寇发现了。 他慌忙掉转船头,想要逃跑。 “你你快划过去呀!”刘瑾急得跺脚。 水手听到密林里的刀声,慌不择路,连忙划船。 下一刻,他感觉腰下猛然一下,一股热流淌出来。 刘瑾拔出刀子,丢在地上,叫你划过去你不划,咱还得自己来。 “别慌,我杀了人,是来当倭寇的。”他朝岸边大喊。 三个武士浪人站在岸边,握着倭刀,后边是一群举着火把的倭寇。 刘瑾背着包袱下船,走到倭寇身前跪下,“小的是来当倭寇的,抢了一首官府的船,船上还有粮食,全给你们。” 倭寇上前去查探,果然在船上发现了一具官府的shi体。 寺斋藤命属下搜刘瑾身上的包裹,看见一个小罐罐:“这些是什么?” 刘瑾笑嘻嘻地道:“盐,你要不要尝尝?” 大明的盐有各种颜色,越白的盐就越纯。 盐能换银子,能在路上当做佐料,背着倒不奇怪。 小倭寇勾了一点含在嘴里,咸咸的,并无特别的地方。 刘瑾有点紧张。 王守仁让他把盐混在毒药里,最下头的那层才是毒药,起初他还觉得有些麻烦,如今,有些佩服他。 “是盐。” 倭寇里走出一个人,颇为魁梧,哈哈大笑道:“我叫徐初四,这是我们的老大寺斋藤,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倭寇们很高兴,刘瑾送过来一艘漕船,还有粮食和米。 寺斋藤一眼就看出来,刘瑾手上杀过人,不像官府的人,那股狠劲只有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才能感受到,并不去怀疑。 刘瑾就像回到自己家一般:“小的力气小,不会打架,但烧得一手好菜,吃过的人都说好吃。” 他不下毒的话,菜的味道还是极好的。 徐初四踹了他一脚:“跟着我杀人多好,做什么伙夫!” 刘瑾被丢到人堆里,倭寇们一阵毒打,哈哈大笑。 见他还吊着一口气。 倭寇把他拖到笼子里,关了起来,被抓来的人常常会受这样的欺负。 “当不上伙夫,咱还怎么下毒?” 刘瑾揉了揉,差点就被打死。 次日一早,霞光初露。 倭寇们准备出海了,临走前,又把刘瑾拖出来打一顿,兴奋得不行。 大船缓缓驶离。 除了木笼子里被关的五个倭寇,岛上空无一人。 “倭寇不直接杀咱,以打咱为乐趣,挺挺住就能活。”刘瑾气若游丝,自己给自己打气。 三日过后,一艘大船慢慢驶回岛上。 倭寇们陆续登岸。 发现被关在笼子里的四人,全都死了,把他们清理出来。 有一个倭寇准备把笼子里的刘瑾清理出来。 “头儿!他竟还活着。” 倭寇一脸惊奇,把刘瑾从笼子里拖出来,丢到地上。 寺斋藤如同见了鬼一般,被毒打了几次,又饿了三天,竟然还活着? 一脚踹在刘瑾身上,瞧见他真的动弹了一下。 “把他丢到草棚里,今就是咱们的人了。” 刘瑾迷糊醒来,发现有人喂粥水,饿得本能地咽了下去。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两日,才恢复些力气,他爬起来去海边洗了个干澡。 “你这身板也杀不了人,在岛上打杂吧。”徐初四横着脸道。 刘瑾唯唯诺诺地点头,笑嘻嘻道:“咱什么都能会,能洗衣做饭,能给您讲乐子,还能唱戏呢。” 两天后,岛上的倭寇们喜欢上了这个会逗人乐的娘娘腔。 刘瑾却发愁了。 毒药找不到了 他跟从倭住在草棚里。 从倭大多都是流民,肮脏秽臭,可是跟西域路上的凶险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瑾睡到半夜,发现有人在摸他的身子,惊吓地坐起来,掏出刀子。 从倭嘿嘿笑道:“你一个男的,咋长的那么嫩?” 刘瑾眯眼笑道:“在官爷家伺候过夫人。” 那从倭不疑有他,翻身便睡了过去。 半夜,那从倭便从床铺上神秘消失了。 住了一日,刘瑾得到许多消息。 小七岛的倭寇有两百多人,其中真倭十七人。 这十七个武士浪人手上杀过的士卒,都在百人之上,骑射和武功堪比军营千户,极为厉害。 他还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三艘大船回岛国了。 剩下四艘不知去向。 又三日过去,他偶尔去给寺斋藤讲乐子,从劈叉干到了烧火,在伙房里帮忙。 惊喜地发现,伙房里的盐罐,不正是他带来的那一斤毒药吗? “小的也会烧菜,爷您歇着,让小的来。” 天快亮了,刘瑾打算给他们做顿肉包子。 他开始和面,然后剁肉馅儿,时不时往肉馅里撒一把“盐”。 伙夫怒道:“你放那么多盐做什么!” 刘瑾讨好似的笑了:“好不容易吃一顿肉包子,多放一点才好吃。” 天边霞光亮起,炊烟熄灭了。 刘瑾喜滋滋地喊道:“包子出锅了,快来吃包子喽。” 倭寇们一人一个肉包子,满心欢喜的吃起来。 寺斋藤见这包子油光发亮,咬下去还有汁水爆出来,面皮劲道,肉馅厚实,便吃了三个。 “王大人快来接咱了吧?”刘瑾向西北望去,嘀咕了一句。 此时,海面上, 王守仁正乘着漕船,带着一百二十镇海卫,前往小七岛。 左宗彝站在船头眺望,有些担忧:“贤侄啊,刘小强能毒死他们吗?” 王守仁摇摇头:“小侄也没有把握,即便毒不死,区区一艘船的倭寇,我等也能应对。” 三日前,倭寇劫掠了上海县,疏奏怕是快传到京城了。 第319章 工具臣严成锦(第一更) 刘瑾坐在海岸边啃包子,这是他特意给自己做的,没放盐。 “毒死了两百三十一个倭寇,嘿嘿,殿下知道了,定会夸咱有本事。” 倭寇被陈列在岸边,一眼望过去,整齐有序躺在沙滩上,睡得很安详。 刘瑾激动地站起来,把包子丢了,他看见远处有几个小黑点。 拿起单筒望远镜,看见了船头的王守仁。 片刻后, 登岸后,王守仁看见一排躺在沙滩上的倭寇,甚为惊奇。 左宗彝嘴角狠狠一抽:“都是你毒死的?” 刘瑾笑道:“咱只下了一斤毒药,没死的,都让咱捅死了。” 后头吃包子的倭寇,只吃了几口,就发现了异常,药量太轻,得上手。 “收回了一艘大船啊!” 左宗彝激动地爬上船头,还好,除了脏乱一些,船体并未损坏。 刘瑾喜滋滋地道:“咱们快回去,派人禀报朝廷吧!” 王守仁登上这一艘大船,准备回金山卫所。 此时,水手举着望远镜惊慌道:“大人,西南方向,有四艘大船!” 王守仁等人举起单筒望远镜,果然有四艘大船,成包围之势开来。 左宗彝忐忑地问:“今天还能回去吗?” 王守仁微微眯着眼睛,瞧了:“不打,先回松江府。” 船上只有一百多人。 倭寇四艘船,每艘至少配备有二百人。 他在镇海卫和金山卫的脸上,看到了恐慌,这样是打不了仗的。 此时,撤退才是上策。 京城, 严成锦让王不岁做的铜雕版,刻好了。 “匠人的手艺真是精细。” 后世只怕找不到手艺这么好的匠人,纹路纤细,印在纸上,很快便出现一幅漫画。 “少爷,可还满意?”王不岁讨好似的问。 严成锦点点头:“给工匠加几两银子。” “少爷喜欢,那小的就给匠人加银子。”王不岁笑道。 这些漫画还得先藏起来,不能被锦衣卫发现。 李府, 李东阳正坐在堂上,下头跪着一书生,朝着他磕三个响头。 “侄儿兆番,见过大伯父。” “从老家赶来,路上想必很辛苦吧? 你爹已过世,今后老夫就是你爹。” 李东阳想起弟弟的嘱托,并不客气。 弟弟过世后,侄子在老家守孝三年,如今丧期过了,才赶来京城。 李兆蕃低头喊了一声爹。 李东阳点点头:“这是你妹妹清娥,你大哥去海南了。” 李清娥脆生生喊了一声二哥。 李兆蕃回了一句妹子。 李东阳的父亲是军户,没留下什么家财,但四个儿子都争气,饱读诗书。 李兆蕃此次来京城投奔大伯,是为了准备三年后的科举。 次日清晨, 李东阳坐上轿子上朝去了。 在午门前的广场,看到了严成锦,还有其他稀稀落落几个官员。 严成锦也看到了他:“李大人早呀!” “早呀,本官来先看看疏奏,你来这般早做什么?”李东阳面带喜色。 严成锦如实地道:“下官去东宫一趟。” 朱厚照的漫画也印出来了。 没有发出去前,怕被锦衣卫追查,严成锦让朱厚照,这两日都呆在宫里,别去老王书坊。 来到东宫,朱厚照正要去明伦堂上课。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漫画:“第一册印出来了,还请殿下偷偷看,别被詹士府的师傅发现了。” 朱厚照心中狂喜:“本宫知道,印得不错,不过,老高,为何著名是村上负心郎?” 严成锦耐心解释:“这是为了避免被倭人认出来,不能显露是大明太子画的,会出大事。” 朱厚照黑着脸,掐着严成锦的脖子:“本宫是说,为何要叫负心郎,你当本宫不识字吗!” “殿下想叫什么?不过,已经印了一万册,殿下最好不要随意改名字,否则,倭人会以为换了作者。”严成锦解释道。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道:“本宫就要叫小朱秀才郎,别想吓唬本宫。” 事实上,严成锦只印了三本,名字还是可以改的。 “臣去上早朝了。” 朱厚照把漫画揣进怀里,喜滋滋地道:“本宫也去上课了。” 早朝,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如同凑人数的工具人一般,静静听着。 无非又是哪里发洪水了,哪里闹大疫了。 归结起来,只有三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王守仁在松江府剿杀倭寇,暂无消息。 第二件,西北修长城,入冬了,混凝土难以调用,工期延长,只修了百余里。 第三件,海南的开荒进度,暂无消息。 之前,收到许进忠的开荒與图,只开完了琼州府,如今船没了,彻底没了消息。 听完各部的启奏后,弘治皇帝道:“今日且先如此,退朝吧。” 陛下忧心八艘大船和松江府的倭寇,无心听政。 李东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出了大殿后,谢迁问:“李公有事,刚才为何不说?” “诶,是私事,愚弟之子守孝期满,来京城投奔愚兄,愚兄收他为义子,想请乞陛下,准许他入国子监为监生。” 李东阳惭愧道。 如今陛下心中烦扰,怎么能为一己之私,再徒增陛下的烦恼。 谢迁点点头:“此事确实不好提,还不如让旁人提起。” 自己提就显得脸皮太厚了,他们都是注重名节之人。 李兆蕃不是李东阳的亲子,是继子。 若也享受李东阳的恩荫,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言官稍做章,也可说成以权谋私。 可李东阳又答应了死去的弟弟,要好好照顾侄儿。 李东阳眉头一蹙:“找别人提,谁?” 谢迁抬头示意,李东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工具人严成锦正好走过。 “成锦!” 严成锦正要回都察院复习大明律。 大明律法好,每次复习都有新的感悟。 但他却听到后头响起老父亲搬慈祥的声音。 微微转头,看见了李东阳和谢迁哥俩,堆着笑意,不怀好意地走来。 他有些提防道:“二位大人找下官?” 李东阳叹息一声:“有一事,想你帮本官向陛下提一句,就算不成,本官也会感激你。” 听完他说后,严成锦嘴角微微一扯,又多了个大舅哥? 史料记载,李东冥死后,李东阳过继了李兆蕃当儿子。 李东阳实在太正直了些,国子监名额众多。 以他的权力,向祭酒抛个眼神,就办完了。 何必烦扰陛下? “此事举手之劳。”严成锦继续道:“不过,学生最近恐有血光之灾,还请到时候,老师能出手相救。”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八成是和太子闯了什么祸端,还没被陛下发现。 第320章 继子登门(第二更) “你先说来听听。”李东阳板着脸。 严成锦思考了一下,提前招供,指不定后脚李东阳就跑到华盖殿喊:陛下不好了。 “学生眼皮跳得厉害,还不知道是何事。” 李东阳脸色绿了,只是跳一下眼皮 “本官答应你,若不犯律法,可助你一次。” 华盖殿, 严成锦来到这里面圣走进大殿,开门见山:“陛下,老师最近收了个义子,请乞进入国子监。” 弘治皇帝放下豪笔,诧异:“你何时拜人做了门生?” 萧敬适时道:“陛下,李大人是十二年的主考官,严大人是当科状元。” 弘治皇帝恍然:“李卿家自己请乞就是,让你来作什么?” “老师羞于启齿,陛下不知,李兆蕃乃是老师的侄子,生父已卒,才托付给老师,老师念及血脉之情,便厚颜来找学生,他说不成也罢,陛下不必为难。”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明白了。 国子监生的名额,向来对朝中的重臣开放。 诸如刘健、谢迁等人的子嗣,都在国子监读书。 一来是对朝廷重臣施以恩泽,二来名臣之后多为贤人,可为朝廷所用。 李东阳收的是义子,身为阁臣,亲自安排进入国子监,难免落人口实。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准乞。” “多谢陛下!” 李府, 晚膳,李东阳笑吟吟对继子道:“明日开始,你就去国子监读书吧。” 李兆蕃心中感激,大喜:“多谢父亲。” 转念之间,又担忧道:“儿身份特殊,能进国子监是好事,可父亲是阁臣,向陛下请乞让继儿入国子监,对父亲的声名” 李东阳笑着打断道:“不必担忧,是为父的学生所提,他的话,无人会理会的。” 知父莫若女,李清娥明白了,顿了一下道:“女儿做一些糕点,替二哥感激严大人。” 李兆蕃心中激动:“让为兄送去吧,为兄要当面感激他。” “不行!你千万不可见他!”李东阳有些激动,转而又平静道:“吃饭。” 心中却极不平静,兆先见了他几面,便去了海南,还有吴宽的儿子,谢丕的儿子,王华的儿子,从前是多么的乖巧,如今像变了个人一般。 还有太子 李东阳万万不敢让继子见他,又叮嘱一句:“你可听见了?” “儿谨遵父亲教诲。”李兆蕃疑惑地点头。 用过晚膳,李东阳回书房看疏奏后,李兆蕃偷偷问道:“妹子,严大人是谁?” “严大人是朝中右佥都御史,也是大人迎客松之子,常来府上看父亲,大哥的病,便是他托人治好的。”李清娥清眸生盼。 一清早,李兆蕃打听了严成锦的地址,来到严府门前。 这座府邸看上去极为破旧,纵然墙刚翻新过,还请画师在上头作了画,也掩饰不了它衰败的气息。 “妹子说,严府的暗语我肯定对不上来,不用敲门。” 等了许久,他看到穿着绯袍大衣的官员,从府里出来。 此官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竟已是朝中的四品大官? 心中惭愧的同时,又有些敬佩。 “敢问可是严成锦大人?” 严成锦微微诧异,看向一旁锦衣卫叶准,叶准点点头表示安全。 李兆蕃忙道:“学生李兆番,是李大人的继子,特意来感激大人的恩情。” 严成锦狐疑道:“如何证明你是李大人的继子?” 在府门前遇刺过两次,对于生人,他都谨慎小心的提防。 朝廷中弹劾过的人,虽说都致仕了,难免有同僚还在朝中。 大明官场,讲究兄弟义气。 史上,有许多动机不明的报复,真相只是为同僚报仇。 所以,对于熟人他也同样是提防着的。 目前被他弹劾过的人,有周经、刘大厦、傅翰等等。 清一色的大儒,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李兆蕃有点懵了。 “今日来得仓促,未带证明之物,这些糕点是舍妹亲手烹制,上头刻着“李府”。” 何能接过去后,摆摆手道:“快让开,咱们少爷要上朝了。” 严成锦坐进轿子里,上朝去了。 坤宁宫, 朱厚照跪在地上,微微抬头打量弘治皇帝的脸色。 弘治皇帝翻开漫画看了几眼,低声道:“全都给朕交出来!” “没藏有了,儿臣画的都在父皇手里。” 朱厚照老老实实地道。 昨日混进来一个小太监,伺候他的饮食起居,哪知道是司礼监的人。 向萧敬的禀报后,他便被抓来了东宫。 不过,他不打算出卖严成锦,老王书坊还在印刷,过些日子,就让长宁伯运到岛国,父皇也管不着。 长宁伯这个勇士,许久都没动用了,他不禁觉得,老高想得真周到,脏活累活都可以让他来干,死了也不用心疼。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地问:“你画这些,用了几个时辰?” 朱厚照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一刻钟就能画完,不耽误儿臣读书,而且,儿臣自从画了漫画以后,背书再也不头痛了,听经筵时,能静坐一整日不动弹,这些都是画了漫画之后,带给儿臣的改变。” 弘治皇帝脸色有点控制不住了。 “孽孽子!” 张皇后见陛下又忍不住动手,有几分心疼儿子,道:“陛下息怒,厚照一时顽劣,是该教训,可陛下你还不清楚他的性子吗?” 越让太子往东走,他就偏要往西走。 所以,想让太子往东走,得往西指。 此时,牟斌禀报道:“严成锦这些日子,可有出入东宫。” 朱厚照难得承认:“都是儿臣一个人干的,父皇要罚,就罚儿臣吧。” 弘治皇帝显然不信,一问牟斌便知道了。 早朝后, 严成锦被弘治皇帝留下来,大殿中静谧,无人说话,牟斌朝他使了个眼色。 “陛下将臣留下,可是有要事相商?” 弘治皇帝淡淡地道:“朕下了御旨,不可在大明出现此物!” 李东阳微微侧目,只见萧敬举着托盘下来,托盘中乘着一本册子。 大臣们逐一翻阅,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之色。 严成锦直接道:“臣确有劝阻过殿下。”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只见萧敬微微点头,在东宫的时候,严成锦就劝阻过太子,可是,那也就是随便提了一嘴。 “你既然知道,又不向朕禀报!是有意要纵容?” 严成锦额头上微微露出一层密汗,陛下猜到了他的心思。 “臣怕向陛下禀报,也无济于事,如今东南倭寇大乱,不敢平添陛下的烦恼。” 李东阳道:“严成锦向来考虑颇多,还请陛下勿怪。” 正在这时,谢迁慌忙走进来:“陛下,松江府传回急奏!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 第321章 别说了,朕不用你了(第三更 求订阅) 大殿中变得安静起来。 严成锦不大喜欢,“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这样的禀报方式,有吊胃口的嫌疑。 谢迁感受到周遭目光的变化,忙是道:“陛下,松江府收回了一艘大船!” 弘治皇帝老怀欣慰,眸中发光:“王卿家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方才去上任,就替朝廷收回了一艘大船。” 谢迁递上疏,迟疑道:“陛下,收回这艘大船的人,是刘瑾。” 弘治皇帝想起来,太子前阵子偷了太医院的毒药,给东宫的伴伴带去松江府了。 李东阳等人有些意外。 兵部尚书秦竑老脸有点挂不住,兵部束手无策之事,先让一个太监破了局。 瞧见诸公疑惑,谢迁道:“刘瑾毒死了二百七十三人。” 严成锦微微有点吃惊,事实证明,坏人用对了地方,也会做好事。 史上,刘瑾掌权后,也做过好事。 在张彩的建议下,对入京觐见的官员,不收常例钱。 刘瑾当权的时候,出入京城的官员,都要收银子。 若没有银子,就会被光明正大的安排,比如到牢里住几天,调到山高水远的地方任地方官体验农家乐。 坊间百姓骂声一片,刘瑾懵逼了,咱安排贪官,关你们什么事儿?你们不感激便罢了,还骂咱? 张彩告诉他,他收的常例钱,正是百官从百姓的口袋里搜刮出来的。 刘瑾秒懂后,停止收常例钱后,官声终于有了一丢丢改善。 另一个好事,便是整饬军屯,能整饬军屯的人,都是有魄力的人,可见,他也曾是个有追求的太监。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有些愤怒:“堂堂大明百姓,竟然伴成倭人?” 李东阳几人看不到疏奏,只能干瞪眼,等萧敬把疏奏传下来,再商讨。 严成锦的声音响起:“祸不及家人,他们深知被官府抓后,会被斩首,为不连累家人,才束发,佩戴倭刀,装成倭人的模样,与家人断绝往来。” 从元朝开始,倭寇的势力便慢慢扩大,倭寇并非是纯武士,他们的首领,往往是商人。 倭寇能帮士绅将货物运输到琉球和岛国,这才是他们屡剿不止的原因。 大明实行海禁,而倭寇能帮士绅带货。 如同后世直播带货一般,能牟取巨大的利润,倭寇就是主播,士绅就是商家。 商家怎么舍得主播玩蛋,恨不得天天在线。 弘治皇帝相隔千里万里,对东南沿海的局势并不了解。 他感叹道:“这扮成倭人又何好处?日夜逃亡,好好的耕田不种。” 严成锦不敢接弘治皇帝的话,真要剥开来说,又要戳到陛下的痛点了。 前几年,叶淇改革盐法后,商人不用再将粮食运到边境,兑换盐引。 不仅使九边卫所的粮仓空虚,最重要的是,那些贩盐的商人赔了银子,倾家荡产。 他们借钱贩盐,亏了钱之后,只好下海为賊。 装成倭寇的样子,做海外生意。 做了倭寇,有两点好处,不用再还钱,反正做倭寇也会被官府通缉。 其二是可以赚银子,有船就能做生意。 只需将货物往琉球、朝鲜和岛国倒卖,就能赚取大量的银子。 琉球、朝鲜和岛国的手工业远不如大明,依靠外来输入满足内需。 尤其是岛国,进入室町幕府时代,幕府和岛国朝廷相抗,各大领主之间又时有纷争,急需各种物资,给了倭寇一个发财的机会。 李东阳点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江浙一带富庶无比,水田肥沃,弃田为寇的行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刘健颔首点头。 谢迁接着呈上第二份疏奏:“陛下,还有一份疏奏,倭寇又上岸劫掠了,在上海县” 他不敢念出来,还是让陛下自己看为好,这样也好有个缓冲期,不至于太过震惊。 弘治皇帝打开疏奏,从上往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朝廷设在松江府的镇海卫和金山卫,真是令朕失望透顶!” 倭寇上岸劫掠,仅八百余人,就将镇海卫打得落荒而逃,衙门的官兵也缉拿不住。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看完疏奏后,同样不忿道:“松江府的卫所,是该整饬了。” 可派谁去整饬? 弘治几皇帝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风轻云淡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严成锦怔了一下,陛下拐着弯叫自己作什么? “臣在,陛下唤臣严卿家便好。” 弘治皇帝道:“松江府的卫所,就由你去整饬如何?”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 臣当然不想去啊,倭寇隔三差五上来砍人 离开京城一里,危险系数就要加一,普天之下,只有京城最安全。 他是绝对不会离开京城的。 “朕看你整饬京营,颇有经验,松江府卫所比京城,不过小巫见大巫,要轻松许多。” 秦竑先拱手冷笑道:“臣觉得,严成锦真是不二人选,此子年轻,去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谢迁拱手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 片刻,附议的大臣就有六个人。 只有曾鉴和韩没有附议。 最让严成锦心寒的是,连李东阳也站出来附议。 “陛下若下旨,臣自然愿意前往。 还请陛下让臣调动京军五万人马,前往松江府。”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一扯,道:“朕让你去整饬卫所,你带五万兵马去做什么!” 严成锦一本正经道:“整饬卫所,必定要重新招募士卒。 如今倭寇让人闻风丧胆,连官府都无法抓拿,不灭去他们的威风,谁敢报名参军? 臣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抵需要五万人,才能平倭。” 李东阳等人一脸嫌弃。 虽说需灭倭寇威风不假,但带五万兵马,也太多了吧? 京军全让你带走了,鞑靼若从宣府南下,谁来守卫京城? 弘治皇帝露出和李东阳一样的表情,嫌弃道:“朕不用你去了,你给朕推选一个人。” “臣觉得,不如就让王守仁一并处理了?” 平定倭寇后,王守仁应当不用朝廷下旨,也会整饬松江府的卫所的。 他天生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朝廷只需下一道旨意给王守仁便好。”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觉得可行。 整饬京营的关键人物,不正是王守仁吗? 秦竑却担忧道:“王守仁能否将八艘大船找回来,还未曾得知呢,如今又让他整饬卫所” 第322章 真没造了 (第四更,求订阅) 弘治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命王守仁整饬松江府的卫所。 或许是两封急奏,让陛下无暇顾及,竟没有怪罪他纵容太子画漫画之罪。 严成锦迈着大步,从宫里出来。 在午门前的广场,遇到了朱厚照。 “老高,父皇知道本宫画漫画之事了。” “臣知道了,殿下回宫吧,这段时间,殿下不要来严府,臣怕被殿下牵连。”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狗官!你不是跟本宫说一荣俱荣吗!” 严成锦道:“陛下已经罚过臣了。” “那你怎么还好好的!”朱厚照狐疑。 “这是精神伤害,殿下是看不出来的。” 南昌,宁王府。 身穿华富服的中年男子,剑眉微微一动,捏皱了手中的纸条。 他转过身来,气定神闲道:“本王听说宫中丢了两斤毒药,想必,就是用在这里了吧?” 一旁的谋士躬身道:“用在哪里不知道,只听闻是朱厚照偷的,命人带出宫了。” 朱宸濠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愁容,头上顶着一串问号。 朱厚照不该是纨绔子弟吗? 派个人,就把小七岛的两百倭寇毒死了,不像是废物啊? 他的夺权大计,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熬死弘治皇帝,等待新皇上位,趁机夺权。 这些年来,听到“朱厚照跑出宫去玩,朱厚照爬狗洞了,朱厚照骂陛下狗皇帝,朱厚照在东宫做爆米花”,诸如此类的消息,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一听就不是正经太子。 为了让朱厚照沉迷,他还专门派人从南昌出发,去良乡买朱厚照的爆米花。 可今天,让他对朱厚照有了新的认识。 此人不仅是不学无术,运气还奇好无比,派个人就把两百个倭寇毒死了。 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也只有运气能解释了吧? 若不是谋士再三确认,朱宸濠不会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神人。 毒打几顿,饿了几天都没死? “王妃来了,属下告退。”谋士道。 风姿卓越的娄妃缓步走来,青罗长裙,微风中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朱宸濠笑容舒展:“娄妃今日穿得好看,谁帮娄妃挑的长裙?传本王的命令,赏五两银子。” 娄妃柳眉一横,怒道:“你又在密谋造反?!” 霎时,气氛有点微妙。 大殿里的丫鬟和奴才,噤若寒蝉。 娄妃揪着朱宸濠的耳朵,训斥夫君道:“造反有什么好的,古往今来,有几人能成大业?在南昌府当一方王侯,不比在深宫里好?” 朱宸濠连忙求饶:“本王在商讨帮朝廷抗倭,家臣在良乡带回来了一只小金狗,从西域带到大明的,好看极了,特意给你买的吧。” 娄妃揪着朱宸濠的另一只耳朵:“真没造反?!” “现在真没造了。” 朱宸濠正要举起手对天发誓,可看到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好像要打雷的样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娄妃露出释然笑容,松开朱宸濠耳朵,眉欢眼笑:“那我逗狗去了。” 朱宸濠摇摇头,露出松了一口气地笑意。 松江府,金山卫所。 王守仁苦思冥想几日,终于想明白了,严成锦为何要问:伯安兄喜欢到寺庙打坐? 与倭寇联想起来。 寺庙有僧兵! 江南一带寺庙极多,先皇信奉僧道,导致寺庙和道观大兴。 但弘治陛下登基后,极其厌烦僧道之举,僧道头子李牧省被安排到边疆流放后,僧道纷纷逃离京城。 最后,南迁到江南一带,谋求发展。 王守仁对着左宗彝道:“左大人,下官要离开几日,请大人主持大局。” 左宗彝有点茫然,急道:“倭寇必定会报复,这时候你跑了,要老夫一人怎么办? 你就算走,他得给我留下!” 说着,他指了指刘瑾。 刘瑾有些瞧不上左宗彝,回应道:“咱只听殿下的,殿下让咱跟着王大人。” 王守仁拱手道:“下官这次离开,正是想到了破解倭寇之法,几日之后就回来。” 左宗彝摇头叹息,他倒不怕倭寇劫掠金山卫所。 只怕他们对周围的府县疯狂报复。 王守仁和刘瑾骑上快马,带着二十个金山卫士卒,一路朝县城外驶去。 刘瑾问道:“王大人,你要去哪儿?” “去少林寺。” 出了县门,王守仁对着二十个士卒道:“你们持本官的手书,分头去少林寺调僧兵!” 王守仁带着刘瑾,朝郊外一座少林寺奔去。 “殿下让你跟着本官做什么?” 刘瑾看四下无人,偷笑道:“你是殿下的勇士,可对?” 王守仁微微怔了一下,此事除了严成锦和太子,无人知道。 下一刻,他拔出了剑。 刘瑾吓了一哆嗦,急了:“咱也是殿下的勇士,说起来,咱还是第一勇士呢!” 王守仁把剑收回去,狐疑地看着他,并未听老高兄提起过。 “殿下还有其他勇士?” 刘瑾道:“严大人说,殿下有六个勇士,只要齐集六个勇士,就能成就贤君之名。 齐集了没有,咱也不知道,不过,咱真是勇士。” 王守仁明悟了,殿下怎么兴致勃勃找他当勇士。 原来是受老高兄蛊惑。 傍晚,王守仁和刘瑾便到了一座寺庙山脚下,寺门紧闭着,香客们都下山了。 王守仁敲敲门。 片刻后,老和尚把门打开,双手合十道:“今日不接香客了,施主明日再来吧,晚了就不好下山了。” “本官是来借僧兵的,寺内可有罗汉?”王守仁开门见山。 老和尚一脸懵然和诧异。 王守仁解释道:“倭寇在松江府一带,烧杀掳掠,还请寺中的罗汉随我下山平乱。” 老和尚摇摇头,道:“出家人岂能造杀孽,佛门乃是清净之地,还请大人另寻他法吧。” 正要关门,王守仁上前一步,朝老和尚作揖:“既然大师想论道,本官便与大师探讨一二,若是赢了,还请允许本官带罗汉下山。” 老和尚见他如此执着,便放他进来。 寺中的和尚听闻,有个人跑上山来,探讨佛法。 正在吃斋饭的,放下了碗,跑到大殿,正在沐身的,搓几下后,披上僧衣就走了出来,跑来大殿。 期待能在老和尚探讨佛法中,获得明悟。 可当他们看到,眼前之人如此年轻,还不是佛门中人时,不由有些失望。 王守仁坐在蒲团上,刘瑾站在旁边,帮他拎包。 第323章 你才是大师,我不配 (第五更 求订) “大师可是寺里的主持?” 王守仁问道。 老和尚摇摇头,道:“贫道只是庙里的扫地僧人。” 刘瑾忙道:“咱们赶时间,叫你们主持出来。” 一旁穿着袈裟的中年和尚,对着王守仁微微作揖道:“师兄是寺庙中对佛法参悟最高之人,只要赢了师兄,便算赢了。” 论道开始了,僧人们很期待,等老和尚讲道。 王守仁先道:“佛门常常禅坐,敢问如何理解,静?” 老和尚闭着双眼,嘴中却念念有词:“静,便是心静如水,不迷于尘世,不乱于尘世,不染于尘世,不为世间纷扰所困,便是静。” “在下有不同的看法。”王守仁继续道:“静,是说心之本体,而动,是说心之妙用。 在静的时候,能感受到空灵,空灵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动机,所以能与道相应,所以,内心寂然不动,方能感而遂通。 所以,有了求静之心,即为动心了。 厌恶动的心,并不是真正的静,可称之为,动亦动,静亦动。 故而,真正的静是应该顺从事物的规律,而顺从欲望则为动。 大师每日打坐以寻求静,本身就是一种欲望,你的心,动了!” 旁边的僧人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王守仁在讲什么。 听起来,这书呆子一直在念叨着静,静不就是每日的禅坐吗? 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开饭了就去打饭,吃完饭继续打坐,一动不动,开饭了又去打饭 老和尚睁开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浑身颤抖地望着眼前人。 “你敢问大师,师从何人?” 王守仁道:“这是在下参悟的道理,并未有师傅传授。” 老和尚和主持相视一眼,恨不得把王守仁绑了,留在寺里当和尚。 可惜啊! 如此有佛根之人,竟然在朝廷。 刘瑾凶厉地问:“别想使坏!老秃驴,咱家大人赢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朝王守仁作揖:“大师对道领悟之高,贫僧认输了。” 王守仁忙道:“还寺里的武僧,随本官下山,荡平倭寇!” 那主持大喝一声:“天宝,你率寺里的武僧,随大人下山。” 手持长棍的武僧,从人群里走出来,单手朝主持和老和尚作揖:“弟子遵命!” 寺庙里的武僧,有二十人陪王守仁下山,不过,他们都没有马,赶去金山卫所,至少也要一天一夜。 “大人,可否跟小僧说说,何为动亦动,静亦动?”天宝和尚问。 王守仁趁着下山的功夫,开始讲自己对心学的理解。 “天宝和尚,你的功夫如何?”刘瑾试探性问道。 天宝和尚有些惭愧:“小僧会一些棍棒和拳脚,不如寺中的扫地僧厉害。” 刘瑾拍着大腿,可惜道:“你说那个老秃驴?” 入夜,一行人在山林里休息,刘瑾升起篝火,给大家做一顿好吃的。 金山卫所, 左宗彝心中有些紧张,倭寇丢了一艘大船,折损二百多人,必定会报复。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来金山卫所就对了。 县城里的百姓大多贫穷,就算是士绅,也没有一个良田超过万顷的,周围都是军田。 从小七岛离开后,他便派了两艘漕船,在海上盯着。 “大人,倭寇来了!”亲卫惊慌失措跑进来。 左宗彝有点诧异。 金山卫所穷得还需要朝廷接济,倭寇来这里作什么? “糟了,大船!” 在金山卫所的岸口,停留着两艘大船。 一艘是清江船厂的,一艘是前几天刚抢回来的。 倭寇必定是为了这两艘大船而来。 左宗彝拿来单筒望远镜,在视野中发现,海面上的四个黑点,正在慢慢放大。 他能看清楚船帆上的符号,双栀以上的船不能出海,除了倭寇。 是倭寇无疑了。 “镇海卫和金山卫,全员戒备,随本官迎敌。” 此时开船跑,已经来不及,四艘船呈包围之势,毫无死角。 不过一刻钟,就会来到浅滩。 他清点着人数,怒道:“昨天还有八百人呢,怎么只剩六百了!” “听说倭寇来,跑了!”亲卫慌张道。 左宗彝叹息一声,王守仁那兔崽子不会也跑了吧? “一会儿谁敢后退,本官先杀了他! 斩杀真倭,一颗头颅五十两银子,斩杀从倭,一颗头颅十两银子。 打完就能来找本官领银子!” 左宗彝信誓旦旦的大喝。 别看有六百人,一会儿跟倭寇打起来,就跟砍西瓜似的,这银子怕是他自己都领不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四艘大船停在浅滩上,倭寇跳下船,朝金山卫的士卒冲来。 真倭拔出倭刀,银光曜日,还没开始交战,就吓得几个士卒往后逃跑。 左宗彝拔出腰刀,把他们全都斩杀了。 “谁敢跑,本官第一个杀了他!” 士卒们看跑也是死,往前冲也是死,干脆站在原地不动弹。 左宗彝会功夫,虽说是臣,身手却不凡。 和真倭打得不分上下。 他把手中的刀丢了,准确地说,还没交战几下,刀就被浪人砍断了。 余光暼过,士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倒下。 “先杀了他!” 浅野胜大喝一声,招呼几人浪人过来。 此人身穿孔雀绯袍,一看就是大官,杀了这样的大官,是武士的荣耀。 “今日本官的心腹不在身边,你们敢不敢三日之后再来?” 左宗彝握着一杆长枪。 他不怕死,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保住两艘大船,真倭武士极为自傲,说不定还真能忽悠一下。 “杀了他!” 三个真倭一拥而上。 左宗彝左眼皮直跳,心中骂骂咧咧,这都要被人砍死了,你跳左眼皮是几个意思?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 嗖! 洞穿了一个真倭的胸口。 左宗彝看见一群光头和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一二百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唯独没看见弓。 他惊呆了,看见王守仁坐在一匹大马上。 “这小子去调僧兵了?” 这些武僧的战力极强,虽然没有章法和兵阵,乱成一团,却打得倭寇连连败退。 倭寇哪里知道,这些和尚是从哪里出来的,个个武艺不低。 “这些武僧从小就开始练武,与倭寇的浪人武士没有区别。” 王守仁暗自思忖。 他看见了倭寇人的弓箭手,拉着大弓,遂也拉起大弓,朝那弓箭手射去。 刘瑾躲在王守仁身后,乐了:“倭寇送来四艘大船,还剩三艘,咱就找齐了,别杀光,留个活口。” 第324章 国之大幸 王守仁命人清点伤亡,八百三十二个倭寇,或被或被俘。 还有几个倭寇头子,往上海县的方向逃去,刘瑾带着僧兵去追了。 “诶,本官怎么没想到调僧兵。”左宗彝叹息一声,肠都悔青了。 江南的寺庙和道馆多,从小就习武的僧人,不在少数。 若他调用僧兵,这些真倭早就被打跑了,哪里还敢抢朝廷的船? 王守仁道:“僧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靠镇海卫和备倭卫。” 不一会儿,刘瑾抓着浅野胜回来,准备把他砍了,找左宗彝领银子。 他眉开眼笑:“左大人,是五十两银子一个没错吧?” 左宗彝黑着一张脸,陛下必然不会掏银子,得他自己垫付银子。 有二百个真倭,那就是一万万两。 左宗彝两眼一黑,噗通一声,晕了过去。 “怎么晕了?快醒醒,你还没给咱银子呢!”刘瑾疯狂摇晃。 旁边的士卒也嚷嚷着还银子。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奔进军营,马上的人翻身下来:“大人,陛下的圣旨。” 王守仁打开一看,陛下命他整饬卫所。 “还有三艘大船在岛国,恐怕还要禀报陛下,才能出海。” 出海会犯海禁,带着几百僧人去倭国的话,是要向朝廷禀报的。 京城,西城区。 严成锦早起来晨跑,到了旧院时,春晓笑道:“少爷,大棚里的种子发芽了。” 他走进大棚里,周围的十几个泥盆,冒出了嫩绿的幼芽。 辣椒的盆里,也开始有了一点绿色。 这是辣椒的幼苗,只有五片叶子,翠绿得像青色的苹果。 只有一株,长在草盆里。 “不可多浇水,也不可少浇水,每日只能浇这么多。” 严成锦拿过一个勺,认真示范。 种花对于春晓二人来说,就是除草和浇水。 她们是流民,对于量没有概念。 严成锦怕她们把辣椒浇死了。 何能跑过来道:“少爷,那个李兆蕃又来了,这次送来了一斤肉,说想当面给少爷。” “不见,准备轿子,本少爷要上朝了。” 到了府门外,严成锦坐上轿子,李兆蕃只是朝他作揖,并未上前搭话。 进宫了,大臣门三三两两往左右掖门走去,严成锦像往常一样来左掖门排队。 “成锦啊,今日,你要不要写一封弹劾疏奏啊?”戴珊堆着笑意。 严成锦微微摇头:“下官最近没有灵感,等倭寇之事平定后,再做打算。” 百官在左右掖门站了一会儿。 往日这个时候,金钟已经响了。 今日却迟迟听不到声音。 陛下还没起身? 只见,萧敬托着拂尘,慌张地走过来道:“陛下御旨,今日不上朝。” 一片嘈杂的声音响起。 百官窃窃私语。 陛下不上朝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近年来,也只有整饬军营那一次。 严成锦暗自思索,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陛下该不会在后宫,穿上轻纱长袍,放飞自我了?” 李东阳三人诧异,陛下不会无故不上朝。 “萧公公,陛下他?” 萧敬道:“王太后染了风寒,陛下看太后去了。” 严成锦心中了然。 宫里有一位太皇太后周氏,有一位太后王氏。 在前朝时,吴皇后与万贵妃相斗,不幸被废。 朱见深立了继后王氏。 鉴于吴皇后的下场,这位继后十分佛性,每天吃斋念佛,没有子嗣,也不争宠。 弘治皇帝当太子时,对他极好,念及于此,陛下才会去看她。 “哥,咱回去再睡会儿吧?” “弟啊,去你家吃烤鸡鸡如何,冬天,一边烤火一边烤鸡,多暖和。” 张家兄弟的声音响起。 陛下不上朝,百官还是要当值的,这二位兄弟不一样。 陛下不上朝,便可以回家睡大觉,他们每天要做的事,只是上朝而已。 萧敬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陛下让你去一趟。” 严成锦心中古怪,弘治皇帝不会让他去看病吧,他可不会瞧病。 到了后宫的寝殿, 弘治皇帝正站在王皇后的床榻旁,脸上带着人笼嘴。 刘泰坐在锦凳上,替王太后把脉。 严成锦隔着老远行礼:“臣严成锦,参加陛下。” 寝殿里摆着佛龛,还有各式念珠,陛下不喜这些东西,也只有王太后和周太皇太后有如此礼遇。 “朕想找汪机。”弘治皇帝幽幽地道。 印象中,王太后就在这几年了。 严成锦躬身道:“刘御医的医术,乃是汪大夫所传,陛下不妨让他试试?” “你也不知汪机在何处?”弘治皇帝诧异。 锦衣卫可以去寻,只是要耗费些时日,他等不及了。 严成锦摇摇头,他只知道汪机去了西北,具体是何处,他也不得而知。 刘泰的胆子大了不少,信誓旦旦地道:“陛下,区区风寒,臣还是有把握的。” 萧敬微微躬身道:“奴婢可以让厂卫去西北,一月之内,定把人找回来。” 弘治皇帝摇摇头。 此时,李东阳三人方才回到值房,就有翰匆匆送来疏奏。 “三位大人,是松江府连夜送来的疏奏!” 刘健急忙抓了过去,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凑上来。 是王守仁传回来的急报,倭寇侵犯金山卫所,被全部或俘或杀了。 “这个王守仁无兵无将,是如何做到的?”刘健诧异。 兵部常道倭寇如何凶猛,可空手接下飞箭,到了王守仁手里,却迎刃而解了。 从陛下登基以来,倭寇屡次侵犯东南沿海,将领换了一人又一人,也无法平息。 如今王守仁有了对付倭寇的法子,此乃国之大幸。 谢迁看了刘健一眼,同样诧异。 急报中,王守仁没提是如何取胜的,倒是提了倭寇人数几何,缴获战利物品多少。 李东阳陷入沉思中,沉吟一声,满脸舒畅道:“陛下为此忧心,先禀报陛下吧!” 此时,兵部。 秦竑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看完疏奏,呆滞半天。 在海南,王守仁孤身一人平息黎乱。 如今去了松江府,一月之内,又平定倭寇。 他喃喃地道:“严成锦说得不错,此人有将才。” 在两广当总督时,深知倭寇狡猾凶悍。 他们小股出没,劫掠时十分冷血残暴,入海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大人,咱们还不去报喜吗?”兵部的佐官问。 秦竑站起身来,他看了半天疏奏,都忘记给陛下禀报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完急报后,冲散了所有忧虑,笑容可掬。 王卿家打胜仗了啊。 “王卿家真是短,这些疏奏写得太短了,只报了战果,连过程只字不提,难道他不知,重要的是过程。” 弘治皇帝有些责怪道。 严成锦躬身道:“王守仁是个简明扼要的人。” 第325章 举阉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长叹一声,朝廷收回五艘大船。 还有三艘大船在岛国。 战利品中,没有海南运回的夏粮,应该是运去岛国了。 秦竑站在大殿中,蔫了似的,此刻,他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严卿家,王守仁是如何胜的?”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据锦衣卫禀报,王守仁离京之前,见过这个家伙。 严成锦道:“臣猜测,王守仁借了寺院的武僧。 武僧从小习武,功夫不在倭寇之下,有一句话,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过?” 弘治皇帝好奇地问:“什么话?” “天下武功出少林。” 严成锦适时给弘治皇帝普及了一下武林知识。 萧敬和牟斌面色微微一动,心中暗想,什么时候去少林寺讨教一番。 李东阳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胡侃。 刘健皱眉道:“虽然抢回来五艘,却还有三艘在倭寇手中。” “陛下,不如派刘瑾去岛国将三艘大船找回来?”严成锦道:“王守仁留在松江府卫整饬所。” 秦竑激动起来:“一个东宫太监,让他去岛国作什么?!” “秦大人,第一艘大船是刘瑾抢回来的。”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动,目光中露出思索之色。 “刘瑾是个太监,让他挂帅去岛国,恐怕有些不妥吧?” 严成锦道:“宋时有太监童贯,东征西讨平叛乱,宦官之身又如何,臣相信刘瑾是有才能的,只是入错了行当,还请陛下举贤不避阉。” 要么把船带回来,要么死在岛国,没有比刘瑾更合适的人了。 王守仁去岛国的话,严成锦怕他传播心学。 李东阳等人面露沉思之色,童贯他们自然听说过。 “出征一次耗费糜费众多,若刘瑾不能将船收回来,当如何?” 严成锦道:“那就赐刘瑾死罪。” 这?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看不懂了,严成锦推举刘瑾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有意提拔。 可当严成锦说出这句话时,才知道,他是大公无私。 秦竑微微张着嘴巴,去岛国就是去匪窝,左宗彝败在倭寇手里一次,他也不敢随意举荐他人了。 “让刘瑾去也无妨,就怕这五艘大船,又被倭寇抢了去。”弘治皇帝心中忐忑。 “倭寇就算抢了船,也还会到东南劫掠,到时候抢回来便好,若不去岛国,只怕这三艘大船无法夺回来。”严成锦说道。 道理是如此,总归是要派人去夺船的,可弘治皇帝心怡的人选,是王守仁。 刘瑾虽然抢回了一艘船,但他总觉得是运气好,人哪能一直都运气好? 刘健道:“让王守仁带僧兵去岛国,将船夺回来,再整饬松江府卫所也不迟。” 李东阳眉头微微一动,低头望着地板,陷入凝思。 严成锦道:“万一,三艘大船已不在岛国,王守仁离开后,倭寇再劫掠东南,岂不损失惨重? 有王守仁在松江府镇守,无论倭寇在不在岛国,都能安心。”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决然:“就命刘瑾前去吧,将剩余三艘大船找回来。” 大殿一片寂静,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反对的前提,是有人可以举荐,眼下朝中,多知道倭寇难剿,只怕没有人愿意去对付倭寇。 可以让刘瑾把漫画带去岛国,但,该如何运去松江府? 严成锦心中暗想。 陛下命令禁止,不许此物出现在大明,若是运送到松江府,要抽税银,必定会遭遇榷关盘查。 就怕到不了松江府,就被朝廷查获了。 奉天殿外, 朱厚照蹲在御阶下头,等严成锦出来。 听闻刘瑾打了胜仗,朱厚照高兴得手舞足蹈,丢下书就来了。 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有人从奉天殿里出来了。 李东阳看见御阶下有个人鬼鬼祟祟,正是太子殿下,朱厚照连忙把脑袋缩回去,像个没事的人似的,李东阳轻叹一声,三人拂袖走了。 严成锦从大殿里出来,一道人影三步并作两步,像会轻功一般,轻松地攀上了御阶,眨眼间,来到了身前。 朱厚照有些激动道:“本宫听说,刘瑾和王守仁打了胜仗?!” “嗯,夺回了五艘大船。”严成锦说道。 “他们是本宫的勇士啊!都是本宫教得好,老高,本宫越来越相信你的话了。 只要聚齐六个勇士,本宫就能成就贤君之名。”朱厚照笑嘻嘻地拍了拍严成锦的肩膀。 严成锦道:“殿下,风往北边吹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那有什么关系?” “会把声音吹进奉天殿,边走边说吧,你来找臣做什么?臣正好有事找殿下,还是臣先说吧。” 严成锦继续道:“刘瑾要去岛国了。” 朱厚照怔了一下:“本宫的漫画可以送去岛国了?” 严成锦点头:“殿下聪明!不过,臣只是说,刘瑾要去岛国了,其他什么都没说。” 半个时辰后,东宫。 朱厚照正在等周彧,他派人去了长宁伯府,召周彧来东宫。 “老高,你给本宫的账目,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臣要回府了,只等殿下的消息。”严成锦说道。 大殿里关着门,奴婢都遣散了。 此时,东宫外。 周彧骂骂咧咧地往东宫走来。 朱厚照许久没折腾他了,这次不知是让他偷鸡摸狗,还是杀人放火。 “若敢胁迫老夫,老夫就去仁寿宫告状。” 他踏进了东宫大殿,看见这花园连连叹息。 这里本有一个花园,被朱厚照折腾得像鸡窝一般。 想必隔三差五,就跟锦衣卫打架吧? 周彧恭敬地道:“敢问殿下找臣有何事?” 朱厚照乐道:“可还记得你是本宫的勇士?” 周彧不太想搭理他:“殿下要找臣办何事,直说。” “本宫想让你运一批货,去松江府。” 朱厚照走到御榻旁,把漫画拿出来。 周彧看后吓了一跳:“陛下不是下令禁了吗!” “所以本宫才让你去办呀,运到松江府给刘瑾,刘瑾会替本宫处置。”朱厚照说道。 周彧把漫画丢了,犯嘀咕道:“老夫不干。” “看看这本账本,是你良乡偷的税吧?本宫一会儿就送给父皇。” 朱厚照把账本丢给他。 周彧在良乡做买卖,也不是不交税银,而是十次交一次,总说下一次一定给,老油条了。 严成锦记在账目里,留着都察院搞业绩的时候,再弹劾,今天却提前拿出来。 周彧看了之后,被震慑了一下。 朱厚照继续道:“本宫还知道,你将良乡的小罐茶,偷偷卖给弗朗机人,精盐,偷偷卖给大食人。 大食人和弗朗机人,再卖到岛国和琉球等地,赚了大笔银子,每月十五,就是你们接头的日子。” 周彧微微张着嘴巴,心惊胆战,指着朱厚照:“殿下怎么如此清楚?” 这些当然是严成锦查的。 都察院乃是三法司之一,自然有查案的能力。 明律有令,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栀以上违式大船,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蕃国买卖,枭首示众,全家发配充军。 就算是周彧,也只能偷偷摸摸的来。 第326章 竟会是这样的圣旨 大清早, 王不岁来到严府,对严成锦低声道:“少爷,漫画昨日傍晚全被人带走了。” 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二十辆马车,在京城难得一见这样的架势。 王不岁不敢多问,命人暗暗装上车。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把事情办妥了。 “是长宁伯的马车,昨夜何时离京的?” 王不岁小声道:“是酉时,少爷,还印不印了?” “先不要印了,太子的新作还没画出来。” 严成锦猜测,周彧与蕃商做买卖,就是这么送到江南,甚至广东,他必有一条绿色通道。 周彧与张家兄弟不同,本着能帮则帮的原则,极会经营人脉,京官他使不上力气,地方官却可以。 从前朝至今,人脉远不止京城的地界。 十一月了,寒冬飘雪。 京城通往良乡的路上,白雪被马车压得严严实实。 严成锦坐着马车来到良乡,传世理学院开门授课两月,生员越来越多。 良乡的运河冻住,上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船厂生意冷清。 但陆运依旧能看到商人,他们运输着铁器、纸张、精盐、食糖等众多良乡的货物。 大明的商业繁茂,比如江西赣州,每年都有大批的粮食运往朝廷各地。 江南出产的绫和布遍布天下,成千上万的商人前去收购纺织品。 但税银都比不上良乡。 良乡这一年收的税银,足抵上河间府的一府夏税秋粮,良乡仅仅是一个县而已。 俨然有成为大明的义鸟之势。 商税庞大到如此地步,账目是要查的,良乡衙门清算一遍,交于谢玉清算一遍,最后王不岁算一遍,再递交户部。 李兆蕃骑着一匹马,跟着严成锦的轿子来到良乡。 他守孝时,早就听同乡的秀才说,良乡有一座藏书馆,收藏的书目乃坊间之最,连国子监都比不上。 “果然不是虚传。” 李兆蕃站在藏书馆前,心中隐隐有点激动,昂头看去,一座巍峨的楼宇立于天地之间。 他有些好奇和兴奋地走进藏书馆,从一楼到五楼,逐一览阅。 李府, 李东阳熬夜写了一份讲义,这三年继儿的学问定有落下,他平时无暇教导,唯有让他看自己的注释。 来到书房,却不见李兆蕃人:“二少爷呢?” 丫鬟还未回答,李清娥先道:“方才下人回来禀报,二哥去良乡了。” 李东阳微微皱眉,将讲义放在书案上:“他去良乡做什么,这两日爹看他总心不在焉的。” “二哥在家乡守孝三年,想必苦闷久了,京城比茶陵繁盛,出去散散心也是正常,爹别担心了。”李清娥道。 李东阳长出一口气,颔首点头。 宋景闲时会去理学院讲课。 “今日要说的,乃是物理中的力,万物存于世界上,皆会受力牵引。” 堂下的胥吏和流民子弟很多,聚精会神,能听懂的不过是寥寥十几人罢了。 他们每日冒着大雪前来,头悬梁锥刺股,嘴里哈着白气,只为冲刺今年最后一场理科考试。 李兆蕃坐在人堆里,想不到世间还有理科这种学问。 他有些好奇,宋景是怎么发现这种学问,又将它归结写在纸上的? 理学院,院长的值房。 王越笑道:“贤侄,这理学院交于老夫打理,还是不错的吧?” “这月底放假,天寒不便出门,宋景和谢丕,也需准备明年的春闱。”严成锦说道。 谢丕不必说,才华出众又有状元老爹谢迁辅导,考不到好名次,也不会落榜。 宋景则不同,在八股方面实在木讷了一些,果然神仙打开一扇窗的时候,会替你关上一扇门。 宋景在理科方面无师自通,看理论就能实操,做的策题就不尽人意了,比谢丕要差许多。 还有四月时间,他能靠题海战术冲击一下。 王越有些不情愿道:“贤侄要放多久?” “三个月。”严成锦道。 三个月正好过了冬,等到明年三月,天气也放暖了。 王越叹息道:“许多外籍的生员,返乡或有诸多不便。” “学院只是不授课,并非赶人,让他们留住在学院就好。”严成锦道。 王越宣布放假消息后,院里一片嘈杂。 放假三月,意味着三个月内都没有工程师考试,那些已经有了几分把握的人,连道可惜。 再等工程师的考试,就要等到明年开春。 已经当上工程师的人,心中暗喜,旱涝保收,放假他们也能每月领三两银子。 这冰天雪地的,地里没有能收成的作物,纵然他们有些人是流民,今年也饿不死了。 回到严府,傍晚了。 朱厚照在府门前,无聊踹着严府的墙根,看见马车徐徐朝严府走来。 “老高,本宫方才听周彧说,漫画全运走了。” 严成锦撩开车帘:“应该到河间府了吧,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本宫是来提醒你,马车的行车定会比父皇的急奏慢,赶到松江府时,只怕船已出海了。” 朱厚照认真的时候,心思极为细腻。 朝廷派出的厂卫,骑着上好的宝马,一日跑下来的路程,定会比马车远。 他特意来提醒严成锦,若是送到松江府时,船开走了 严成锦道:“臣已经派人去了,殿下放心吧。” 朱厚照能想到,他岂会想不到,几日前,王不岁派人送信去了。 五日过去,金山卫所。 王守仁在等朝廷的旨意出征岛国,将剩余三艘大船找回来。 可圣旨来的时候,他有点迷糊。 陛下命刘瑾带着僧兵去岛国? 刘瑾不懂兵法,岛国的倭寇必定比小七岛多。 虽然僧兵武艺高强,却只有两百余人,去岛国仅靠武力只怕不行,还得用计策。 王守仁打算亲自前往,将三艘大船寻回来。 可陛下下了御旨,让他留在松江府镇守,刘瑾带僧兵去岛国。 “李公公可知道,陛下为要派刘瑾前往?” 来宣旨的李公公阴恻恻笑道:“听说是严大人举荐的。” 王守仁疑惑地看向刘瑾:“你哪里得罪老高兄了?” 刘瑾差点没哭出来:“咱也不知道啊,自打认识以来,严大人就是想弄死咱。” 毒药再厉害,也毒不死一岛倭寇啊。 他替朝廷抢回一艘大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不到竟会被严大人如此对待 李公公阴厉道:“你还想抗旨不成!这是朝廷的旨意,你收拾收拾,出发吧。” 第327章 漂洋过海来面基 岛国是真倭聚集之地,朝廷只给两艘船,这不是去送死吗? 更重要的是,要如何将那三艘大船带回来,那里都是真倭,明军去了,就如同肉包子打狗。 带不回来,朝廷也要杀了刘瑾。 王守仁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朝廷下了圣旨,那咱就去吧。” 刘瑾哽咽道:“你帮咱告诉殿下,咱生是殿下的勇士,死是殿下的死士。” 王守仁思索片刻,仔细看了看刘瑾,道:“本官有计策,可让你安然将三艘大船带回来。” 天寒了, 严成锦起床洗漱后,先喝了一碗白开水,才开始享用早膳。 何能拎着一条猪肉,苦着脸道:“少爷,那李府的二公子,又来送肉了。” 又收到了一斤猪肉,李府的猪肉不要钱的吗? 严成锦当即披上貂裘大衣,走到府门外,看见李兆蕃瑟瑟发抖站在风里:“你每日给本官送猪肉,可是想毒害本官?!” 李兆蕃怔住了,还以为严大人出门道谢,让他早些回去呢。 他忙道:“不是,学生父母双亡,年少时母亲病故,三年前父亲又病故,世上孤身一人,此番来到京城后,幸得大伯父收为义子,又得大人恩助进了国子监。 于兆蕃而言,大人乃是恩人,岂能不报。 这豚肉是学生在西市买的,没有毒。” 李兆蕃在老家没了亲人,才来京城投奔。 严成锦黑着脸道:“以后不要给本官送猪肉了,谁家天天吃猪肉啊。” 李兆蕃有些惭愧:“是学生考虑不周,明日,学生给大人送鸡肉。” 若上一世,有人每日清晨五点上门送猪肉,严成锦要跟他做朋友。 不过,在大明他真的吃不过来了。 “什么肉都别送了,本官助你入国子监,是因老师的缘故,日后也不许再来严府。” 严成锦回到府中,准备换上常服上朝去。 李府, 李东阳端起玉米粥,吹了一口,不经意地问:“怎么不见兆蕃来用早膳?” “诶,二少爷又去严府豚肉去了。”管家叹息一声。 送豚肉? 李东阳有些纳闷,从管家口中问了才知道,继子每日卯时出门,去西市买一斤肉,给严府送去,已经有好几天了。 听罢,他今日决定晚一些进宫,坐在正厅里,等李兆蕃回来。 半个时辰后,李兆蕃走进府中,脸上微微错愕:“父亲还不上朝吗?” “你这几日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李东阳质问。 李兆蕃如实说道:“去严府送肉了” “为父你的俸禄才多少银子,你就敢这样送!”李东阳斥责。 这是弟弟唯一的骨肉了啊,又于心不忍,长叹一声:“今后不要再去了,此子是不会吃的。” “可是严大人并未说过他不吃”李兆蕃疑惑。 “他不会告诉你的!”说完,李东阳挤出一副慈祥的脸色道:“听为父的话就对了,用过早膳,就去国子监吧。” 李兆蕃不敢顶撞,躬身退下后,便用膳去了。 到了国子监,李兆蕃发现,他似乎被孤立。 自己主动问候,却无人同他搭话,又不知是何原因,他只好耐心听博士讲学。 李兆蕃发现跟不上,对博士讲的大学衍义,一知半解,请教旁人时,无人搭理他。 回到府上时,李东阳总要问他今日在国子监过得如何? 他点头称师傅和同学很好,父亲不用担忧。 在国子监呆久了,李兆蕃发现,有一个人同样不受待见,那就是程子堂。 李兆蕃走过去搭讪:“程兄,他们为何避着你?” “家父是程敏政。”程子堂习惯了。 一句话便解释了所有。 程敏政的科举舞弊案,李兆蕃也略有耳闻。 传闻,许多书生都唾骂他。 “那他们为何避着我?”李兆蕃无辜地问。 程子堂问道:“李兄便是李大人的义子李兆蕃吧?你本无资格入国子监,承了李大人的恩荫,才能入国子监读书,他们自然不屑于同你结交。” 李兆蕃恍然大悟,想想这几日来国子监众人的态度,不正是如此? “能入国子监,并非是由于家父,而是多亏了严大人。” “严成锦大人?”程子堂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 李兆蕃眨了眨,问:“程兄知道严大人?” “当然知道,家父去朝鲜,便是严大人的安排。”程子堂道:“只是,以严大人的性子,是不会多事的,为何会帮你?” “我也不知。”李兆蕃对此人更加好奇了:“在下不解,家父为何让我离他越远越好?” “李大人所言极是,你千万不可靠近严大人,若是被他问起你的梦想是什么,那就糟了!”程子堂正经道。 谢兄和李兄,就是因此话中了邪似的,四书五经也不读了。 “你大哥就是被问了这句话,才去海南的。” 朝鲜,汉城。 雪终于停了,天边露出霞光。 程敏政坐在院子里的木台上,笑眯眯地问道:“快年关了,明昭、应宁,可想家呀?” “想!” “先生,咱们要回京城了吗?” 梁小一和梁小二眼中隐隐放光,像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丝毫无半点流氓的气息。 程敏政笑容可掬:“等良乡的商船来了,咱们就回去。” 来朝鲜半年之久,日夜盼着回大明。 从朝鲜回大明极为麻烦,只能坐王不岁安排的商船。 李怿眼中有些落寞,看着三人,迟疑片刻,低声道:“乐天也想跟先生去大明过年节” 程敏政错愕看他一眼。 晋城大君是朝鲜国王,贸然离开朝鲜,慈顺大妃和议政府的官员必定不许。 “诶,你贵为朝鲜国君,只怕不行。” 李怿露出渴望之色:“乐天想去大明,拜访严成锦。” “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人?”程敏政惊呆了。 如果严成锦在这里,知道李怿要漂洋过海来面基,定会扇他一巴掌:不要来,成本太高了 “韩右议政跟学生提过,此人才学举世无双,吾若能得其一半,朝鲜可安定百年。” 韩斯门是李怿的老师之一,但他讲的却不是书中的知识,而是在大明的所见所闻,令李怿对严成锦心生崇敬。 程敏政哑然 严成锦那小子,若生在朝鲜,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为师进宫说说看吧,不过,此人是不会见你的。” 回到屋子中, 程敏政换了大明的官服,带着李怿去了景福宫。 到了宫里,慈顺大妃正垂帘听政,听闻晋城大君入宫了,心中欢喜,从帘后走出来接见。 “母后,儿臣想去大明。” 慈顺大妃笑容凝固了,看向程敏政:“使者大人,大君这是?” “本官要回京过年节了。”程敏政面色不变。 “使者大人回去便是,大君不能去大明!” 领议政和六曹的官员们义正言辞。 第328章 升官契机 “大明物华天宝,去大明见识一番也好。”程敏政道。 领议政的官员正要反驳,慈顺大妃先道:“大君方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固,前往大明,实在太冒险了一些。” 燕山君的余孽,时刻想取大君的性命,留在汉城才安全。 “有禁卫保护,儿臣不怕。” 慈顺大妃柳眉轻皱,嗔怒道:“这几日大君就留在宫中吧,使节大人回京,我等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传本宫的命令,赐使臣白银一千两,别直参两百株。” 程敏政嘴角微微一抖,朝鲜可真够穷的,打发叫花子呢他在徽州时,账面上一月走的数目也不止千两。 若不是知道,皇室的财库被燕山君掏空了,他真会以为,这是瞧不起谁呢。 “那便谢过大妃了。” 程敏政不多辩驳,确如慈顺大妃所言,晋城大君的根基未稳固,朝野有燕山君的人,去大明凶险万分。 “大君就留在宫里吧,本官告退了。” 回到府上,程敏政等了五日,还不见良乡的大船来。 去问汉城精盐厂的刘工头,却说不知船何时会来。 “大人,慈顺大妃和晋城大君来了。”捕盗厅的护卫进来禀报。 程敏政正了正衣冠,出门迎接,朝慈顺大妃微微作揖。 他还看见了韩斯门,精神奕奕站在晋城大君身后。 慈顺大妃含笑道:“大明陛下在圣旨中,称赞大使满腹经纶,此番去大明,晋城大君就拜托大使了。” 大明皇帝的圣旨,朝鲜不敢怠慢。 圣旨中弘治皇帝字里行间,透露出程敏政敦敦教诲,辅助他成为一代明君,在朝廷的地位,举足轻重。 燕山君极会讨好大明,年年朝大明进贡。 但如何讨好,都不如眼下拜程敏政为师,借此与大明皇帝攀附关系。 程敏政苦笑道:“只怕还要等几天,大明的商船还未来。” 韩斯门道:“良乡的商船被倭寇劫掠了,不如就让朝廷派人送大使回国吧。” 难怪等了许久,不见良乡的大船来。 程敏政微微点头。 大雪天,寒气袭人。 严成锦还记得与陛下的赌约,良乡超越江南一带,成为大明缴纳商税最多之地。 陛下和韩定会记得。 若是食言了,虽不会因此掉了脑袋,但严成锦想升官。 又到年底了啊,升职加薪的好时候。 都察院副都御史的位置,空缺很久了。 自成化以来,就一直空着,朱见深自个昏庸不理政事,所以,懒得找个上三品的言官弹劾自己。 都察院一直没有满编,不是都御史的位置空着,就是副都御史的位置空着,反正有个头管着就行。 不搞个大业绩,只怕不好升官呐 入冬后,来良乡采办的商人,削减了大半。 税银收入,是一年中最低的。 “去,给本少爷买一台织机回来。” 严成锦想到了飞梭,大冬天正好在家里做纺织,且也符合大明当下的发展状况。 何能疑惑道:“少爷要什么样的织机?” 少爷的品味与常人不同,他也不知要买一台新的织机,还是破的织机。 不怕花银子,就怕买来不满意,被少爷罚工钱。 严成锦道:“买一台新的,快些送来。” 不到半个时辰,何能便把一台新织机搬入府中。 严成锦摊开白纸,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照着这织机画下来。 江南是产丝大户,若将江南的生丝买回良乡,流民和百姓家家户户一台织机,良乡也会成为大明的纺织品大户。 一台织机收取半两银子,作为税银。 没有银子的,可以用纺织品来抵扣,良乡商会将纺织品收集起来,再卖了换钱。 这样一来,良乡的税银会大大增加,也能借此升一品。 严成锦仔细盯着这台织机。 黄道婆改良了纺织技术后,到如今,织机又有了进一步等我改良。 对于不同的纺织品,出现了提花式和腰机式两种织机。 提花式织机通常为一丈六尺,高高拱起的地方是花楼,工人就坐在花楼的木架上,它可以织几乎所有的纺织品。 腰机式织机比提花式小,又称为小机,通常用来织丝娟、绸缎和轻纱。 普通的织户要织葛、苎麻、棉布,就用腰式织机。 但两种织机相同的地方,都要用到梭子。 严成锦拿起炭笔,在纸上描画下来。 在织机的两边画了一个滑槽,梭子的两头画上小孔。 “飞梭出来后,必定需要许多生丝。 如今先将生丝采购运回来,等飞梭的织机一出,便可直接上丝,织丝绸。” 严成锦找来王不岁:“帮本少爷收购生丝,越多越好。” 王不岁面露难色:“少爷,恐怕要找张家两位爵爷了,他们是江南隐藏的丝织大户。 那两兄弟的脾性您也知道,小的跟他们做生意,要亏本的。 这次恐怕还得您出面。” 宫中需采办大量的生丝,用来做丝绸锦缎。 在江南一带,张家兄弟几乎垄断了生丝生意,供给江南各织造局。 织造局负责御用、官用、赏赐和祭祀礼仪所需的绸缎丝娟。 皇宫虽然用度节俭,但各大藩王对丝绸的用量却很高。 除此之外,还有大明的士绅,也是用丝绸的大户。 大明的三大生意不过丝绸、茶叶、瓷器,张家兄弟会染指丝绸,严成锦并不意外。 周家也有这样的生意,他们还做蚕丝被来着。 王不岁苦着脸:“这次小的不能出面收购了,寿宁候非吸干小的的血肉不可。” 寿宁候府, 严成锦下了轿子,走进府门,听到哭嚎的声音传来。 “都让开,本爵爷不活了!” “哥,我也不活了,咱们要死一起死,死了干净,死了心就不会痛了。” 严成锦看见张家兄弟爬到高高的树杈上,底下是小湖,似乎要跳湖自尽。 “不活了亏大钱了啊,弟啊,咱们幸幸苦苦赚得银子,像放屁一样,说没就没了。” “呜呜哥不活了。” 张家兄弟骑在树叉上,摇摇欲坠,下人们怕把他们惊掉下来,不敢上去阻拦。 “弟,你先跳。”张鹤龄哭道。 张延龄抹干眼泪,狐疑地道:“哥怎么不先跳?” “哥先哭一会儿,哭累了就跳。”张鹤龄道。 底下的下人哭喊:“二老爷,不要跳啊!” 张延龄的管家嚎叫劝阻:“老爷,不要跳啊!” 张延龄伤心地松开手,噗通一声,掉到湖里。 张鹤龄朝下头看了看,傻眼了:“弟,你真跳啊?” 看见张延龄在水里扑腾,伸手求救,张延龄的管家大喝:“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吧老爷捞起来!” 真跳了? 严成锦心中自责,都怪我,把玉米种出来,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第329章 这波亏惨了 下人手忙脚乱,把张延龄从湖里捞起来。 大冬天,他还呛了几口湖水。 “呀,贤侄来了?” 树上,张鹤龄看见人群中的严成锦,嗖地一下从树上爬下来。 严成锦问道:“爵爷为何要跳湖?” “江南的生丝、茶叶、布匹、瓷器全都掉价了。”张鹤龄抹着眼泪。 江南的管家回来禀报,江南生丝和丝绸的价格大跌。 朝廷击溃倭寇后,抢回来五艘大船,令丝绸的价格发生了变化。 海外贸易,就靠倭商将货物带出去。 如今倭商不敢出现,导致原本要销往海外的丝绸大量积压,江南丝绸降了很多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瓷器和茶叶。 张家兄弟更倒霉的是,倭寇被抓了,他们被朝廷缴获了整整一船的丝绸,损失惨重,又不敢报官。 “这是亏了多少银子?” 严成锦狐疑。 海外贸易就靠倭商,将货物带向他国,江南是丝绸、茶叶和瓷器的生产地。 只怕短期之内,是没有办法销完了,只会越积越多。 若是运到广东一带出售,运费成本就高了,压根争不过本地的粤商。 别人卖一两银子就能赚钱,你要卖到二两银子才能赚钱,谁买? “跌到多少银子了?” “半两银子一匹” 严成锦心中一喜:“只怕短期内,生丝还会降价的,全卖给本官吧,有多少本官都要了。” “你全要了?”张鹤龄微微怔了一下,露出狂喜的笑容:“茶叶要不要?瓷器要不要?” 严成锦摇摇头:“只要生丝。” “这样啊”张鹤龄低头思考片刻。 生丝价钱不等,质地好的生丝能卖二两银子,甚至比彩丝还要贵。 张鹤龄手中有大量的生丝,丝绸价格掉了,他正愁还要不要做成丝绸呢。 张延龄披着被子凑过来,嘀咕道:“哥,这小子是好人啊,丝绸都要卖不出去了,他还要买咱们的生丝。” 张鹤龄一巴掌拍了过去,张延龄吃痛闭嘴了,他才转头笑眯眯对严成锦道:“全卖给你,一匹也不留,就按原来的价钱如何? 贤侄啊,江南只有咱们有生丝,别人拿不出来一万匹。” “成交,一会儿二位去良乡商会对银子吧。” 严成锦让兄弟两画押,写下字据,以防坐地起价,昊无对症。 从张府出来,严成锦来到了良乡,命人将字据送给谢玉。 谢玉经营的生意中,有生丝生意,寻常的手段骗不了他。 “大人,这不是织机吗?” 宋景看了草图,一眼就认出来。 南昌奉新老家,养有许多桑蚕,家中就有一台小织机,以织绸缎为生。 严成锦指着滑槽:“你仔细看看此处,这便是不同的地方。” 宋景仔细看了看,织机的两旁多了一道槽。 “学生试试。” 他本就熟悉织机,加上织机的改造本就简单,看一眼便心中有数了。 谢丕等人围了过来,原来良乡各式各样的图纸,是严大人画的。 “谢丕,这个工程就由你来吧,若是能做出来,每月的工钱,加到十两银子。”严成锦突然改了主意。 谢丕双目闪着泪光,感恩道:“多谢大人,下官一定会把它做出来的。” 重要的是不银子,是工程师的级别。 眼下,良乡只有两位总工。 这次加十两银子,下次就是二十两,迟早会加到一百两。 “恭喜谢兄啊,能独立负责项目了。”一个工程师道。 “还是谢兄厉害,考上了解元,理科也学得比我等好。”另一个工程师自叹弗如。 谢丕下了工后,会在寝房里讲学,给要考举的胥吏子弟,答疑解惑。 所以,除了宋景和另一位不知名的总工之外,隐隐被尊为前辈。 宋景道:“你先做,做成之后,我再看看。” 良乡商会, 谢玉接到收到一份字据,衙门在江南买了一大批生丝,要运回良乡工坊制作。 他快步来到衙门,忙道:“大人,这生丝不能买啊!” 张贤疑惑:“为何呀?” “江南的生丝,就快要跌到谷底了,丝绸做出来压根卖不出去,买这一大批生丝,商行会亏银子的!”谢玉劝阻道。 谢玉做买卖的能力,不必怀疑,他的眼光毒辣,倒卖精盐帮商会赚了许多银子。 张贤丝毫不怀疑他的眼光。 只是,这批生丝是严成锦买的,严大人的眼光要比谢玉高,定是有难言之处。 片刻后,他来良乡理学院找严成锦。 “严大人,江南的生丝降价了,大批量买金额,就算做成了丝绸,也卖不出去啊。” “本官买下来之前,就想好了销路,不用担心。”严成锦让谢玉赶紧去办。 生丝运来京城,也要一月余时间。 谢府, 谢丕在屋中捣鼓织机,传世理学院放假了,他搬回来京城住。 “这么瞎折腾下去,老夫看你明年春闱就要落榜!” “成何体统,哪里还有解元的样子!” “春闱之后便是殿试,你怎么一点不着急,爹都快急死了。” 谢迁在屋中来回踱步,对着眼前的织机,嘴中念念有词。 谢丕钻到提花式织机下,寻找打槽装木槽的位置。 “你不回话,爹就让人把织机丢了!” “爹,孩儿一定会考上的。”谢丕交任务似的回应。 谢丕望着这台织机叹息,织机那是妇人做的事,你一个解元折腾这个做什么? 气急了,便踹了织机两脚。 “爹,可否像个大人一样?”谢丕没好气道。 谢迁冷哼一声:“我都快要被你气死了,你把它做出来,它又能做什么!” “严大人说,能织很多布和丝绸。”谢丕说到。 谢迁隐着怒意,才没把气发出来。 此时,下人来禀报:“老爷,李大人来府上下棋了。” 谢迁脸色舒缓开来,背负着手,去了正堂。 见了李东阳,便露出笑容:“你就是宾之兄的义子?” 李兆蕃躬身行礼:“兆蕃见过世叔。” 李东阳笑道:“去找谢丕吧,他可是顺天府的解元,你可向他多讨教讨教。” 谢迁耿直道:“恐怕他没空搭理你, 严成锦害我儿啊!谢丕回府后便茶饭不思,日夜守着织机。” 李东阳顺势告诫儿子:“看,这便是接近严成锦的下场,你千万不可接近他!” 李兆蕃有些不解。 谢迁解释道:“我儿除了是顺天府解元,也是良乡的工程师,捣鼓织机能有什么出息!” 李兆蕃眼中微微一亮,道:“小侄不打扰世叔和家父下棋了。” “你去看看也好,以他为鉴!”李东阳说道。 李兆蕃跟着丫鬟来到后院厢房,看见一人趴在大织机底下,眸中一亮:“谢兄?” 第330章 格局小了 “把那根木头递给我。”谢丕全神贯注。 李兆蕃连忙抓起木头,递了过去。 提花式织机很大,让房间略显拥挤,地上是构造图。 “在下是李府的李兆蕃。”李兆蕃偷偷看了织机底下一眼。 说起李府,谢丕便知道是李东阳的府上。 在京城,除了李世伯也无人会拜访谢府。 谢丕的声音传来:“李兄实在抱歉,今日无暇招待,还请李兄自便。” “无妨无妨。” 李兆蕃蹲下来仔细打量,不时帮他递过器械。 谢丕把两根滑槽安上,却又发现,似乎高低不平,梭子容易卡槽。 眨眼间,他又把滑槽拆了。 “谢兄要不要帮忙?” 见谢丕不出声,李兆蕃主动上手,拆了另一道滑槽。 正堂中, 谢迁和李东阳盘腿坐在火炉边上,举棋不定,两人紧皱眉头,走错一子,十步之内必输。 “兆蕃在做什么?” 下人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才回来道:“回李大人,在帮我家少爷做织机。” 李东阳差点从木塌上栽下来,憋了半天,才道:“谢丕干的好事!” 谢迁眉开眼笑:“方才愚弟便说了,我儿在做织机,宾之兄就先别走,愚弟快赢了。” 李东阳哪里还管他,套上鞋百米冲去后院。 到了后院,瞧见李兆蕃在旁打下手。 “兆蕃,你给老夫起来!” 李兆蕃做贼心虚,赶紧站起来,走到李东阳身边。 “谢丕啊,你不务正业便罢了,怎么还贻害他人啊。”谢迁板着脸,故作问责地问道。 谢丕听见了浑然不理,反而紧紧蹙眉,眼中只有织机,似乎被难住了。 李东阳面露不悦,就剩一个儿子在身边了。 对于李兆蕃,他抱着极大的希望。 兆蕃身体好,勤学苦读也扛得住,就指望他光耀李家门楣了。 谢丕抬起手,将弹簧按进滑槽里,发现能把梭子弹起来,大喜:“成了!快,拿些生丝来。” 谢迁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有些怒意:“拿线来,我看他做出来什么玩意儿。” 提花机工作,要三四个人,安上飞梭之后,只要两个人。 谢丕在人坐的地方,安上二脚架,因织丝绸的蚕丝很细,要防止用力过猛,把丝扯断了。 穿上丝后,一切准备就绪,女工踩着衡板,飞梭开始来回移动,弹簧越压,飞梭越快,眼睛几乎看不过来。 片刻功夫,就织出了初具规模的丝绸缎子。 李东阳和谢迁看得目瞪口呆。 寻常一台织机,需要三四人操作。 五日才能织出一匹丝绸。 眼前这架织机,恐怕两日就能出一匹! 李东阳惊疑:“这个是什么梭子怎么还会自己动?” “严大人画的新梭子,在织布的时候可以来回飞速穿梭,故得名,飞梭。” “飞梭?” 谢迁瞪着眼睛。 老家在江南做丝绸生意,并非对织机一窍不通。 第一个念头,就是谢家要发大财了! 李东阳看向谢丕:“有此织机,每年能织出的丝绸多少!于乔,这是祥瑞啊?!” “是啊,怎么就发生在老夫府上了呢?后人还不得把咱们谢家,全写进青史里,哈哈哈”谢迁眼角露出泪光。 谢丕也很激动,十两银子到手了,离总工又近了一步。 “孩儿要去禀报严大人。” “禀报严成锦干什么,禀报陛下!” “实在惭愧,这是严大人画出来的草图,宋总工也能做出来,只是孩儿走了狗屎运好,才给孩儿做,不敢抢功。”谢丕惭愧道。 “先进宫禀报陛下吧,陛下听了肯定高兴。” 李东阳看向谢迁。 李兆蕃看着飞速穿动的梭子,他惊呆了,这些便是良乡工程师? 东暖阁, 弘治皇帝举着书翻看了许久,拿起一旁的玉镇纸,准备写些什么。 萧敬小心翼翼禀报:“陛下,前日,建昌伯跳湖了。” 弘治皇帝诧异抬头:“死了?” “没没死,人捞上来了,可却生了一场大病,想请宫里的御医。” 萧敬有些佩服,为了省银子,建昌伯硬是扛了一日,等病重了,才向宫里禀报。 其实也不是为了几两银子,就是想占宫里的便宜。 “建昌伯为何要跳湖?” 萧敬道:“听说,江南的丝绸和茶叶,突然就掉价了。 寿宁候和建昌伯赔了很多银子,一时间想不开,才想投湖自尽。” “丝绸掉价?” 弘治皇帝不关心建昌伯,倒是纳闷江南的丝绸掉价了,此事牵扯到江南的百姓。 生丝降价,蚕农的生丝还如何卖得出去? 正是大寒的天气,织户们指望着蚕丝卖点银子,换粮食。 “奴婢也不知道,突然就掉价了。” 萧敬也是从属下那儿得来的消息,哪管它为什么降价? 牟斌道:“陛下不用担忧织户,严成锦在大肆收购生丝,只要有生丝,他全都要了。” 弘治皇帝诧异:“生丝都降价了,他要生丝做什么?” “臣也不知道” 牟斌听说,严成锦买了一万多两的生丝和彩丝。 “让建昌伯自己请大夫吧,整日想着朕的恩泽。 朕需要他出力的时候,就会装傻。”弘治放下书不悦道。 萧敬岂会听不出来,陛下有意警告和敲打,建昌伯实在过分,为了占宫里的便宜,硬熬了一天。 正在这时,小太监踩着碎步进来,小声道:“陛下,内阁李大人和谢大人来了。” 李东阳和谢迁走进大殿,一同行礼,激动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道:“今日沐休,辛苦二位卿家了,有何事要奏?” 李东阳看了谢迁一眼,道:“还是我来说吧。 谢迁之子谢丕,做出来一架织机,可让五天织出来的一匹布,缩短为两天。” 谢迁颔首点头道:“不仅如此,若用在小机上,一人就能织布。” 小机就是腰式织机,坊间多数百姓用这种。 弘治皇帝有些惊讶:“两天出一匹?” “熟练的话,或许还要更快。”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笑道:“谢丕真是让朕意外呀,朕记得,他去良乡了吧?” “陛下,传世理学院放假了,谢丕回了,只是 这织机的草图,是严成锦画的。”李东阳说道。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牟斌,问道:“严成锦呢?” “去良乡发赈济粮了。”牟斌道。 弘治皇帝挑眉:“施粥?” “回禀陛下,是发大米。”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微微错愕,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严卿家发大米?” 良乡, 严成锦命人在流民草棚前,发放赈济的大米,每人一斤米。 流民感恩戴德,却不知道是何人赈济。 张贤面露难色:“大人,为何不说是你发的粮?” “把名字说出来,格局就小了。” 严成锦不在乎,陛下知道就行了。 三品往上的官,不仅要看政绩,还要看格局。 第331章 大明铁师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眼睛直勾勾盯着严成锦。 江南的生丝掉价了,严成锦买生丝做什么?还有,为何生丝突然就掉价了,他想不明白。 “你买生丝做什么?”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想织造丝绸,等织机做出来,良乡便会成为江南那样的丝绸之地。”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良乡发大米,却被陛下召回宫。 严成锦早有意让良乡商会,入局丝绸生意。 想挤进十大商会,就要涉足大明的三大生意,丝绸、茶叶和瓷器。 但丝价一直居高不下,这样做出来的丝绸,与徽商和晋商比,毫无优势。 且丝绸生意都由晋商和徽商把持着,他想买,也买不到那么多生丝。 眼下,正是入局的好机会。 弘治皇帝担忧的道:“江南的丝价掉了,你就算织出来丝绸,也卖不出去。” “陛下,若刘瑾能将大船夺回来,丝价还会涨的。”严成锦镇定道。 就算是王守仁,也无法剿灭倭寇,剿了这批,还会有新的倭寇。 能解决倭寇的办法, 唯有开海禁。 海外贸易有巨大的利益,且不提弗朗机和大食喜欢丝绸和瓷器。 最靠近大明的岛国、琉球和朝鲜,都有巨大的商品需求。 他们的手工业极为落后,各项技术远不如大明发达,需大明提供物资。 巨大的利益,会滋生一批批倭寇。 开了海禁,商人可以自由出入海外,进行贸易。 倭寇反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此时,再有朝廷打压,倭寇会很快消弱下去。 李东阳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好奇,道:“这与刘瑾有什么关系?” 严成锦想了想,道:“备倭卫与倭寇在东南交战,引发了商人恐慌,等安定下来,丝绸价格自会上涨。” 这当然不是因交战。 而是等王守仁从江南撤回来后,很快就会出现新的倭寇。 到时候,丝价定会大涨。 就看刘瑾多快把大船夺回来了。 内阁和六部大臣若有所思。 韩愁着一张脸,江南三大商品价格都降了,必定会影响商税的税收。 “看来全靠刘瑾了。” 没想到,朝廷派人去平倭,还会影响丝绸的价格。 这几日,弘治皇帝和内阁六部,都留心江南呈递上的疏奏,焦急地等刘瑾的消息。 良乡衙门, 张贤将良乡商会的士绅召集聚于一堂。 “良乡要兴办织造厂,你们看着入股吧。” 士绅们左右相视,目光犹豫不决,早就听说丝价掉了。 反倒在这个时候入局丝绸生意? 谢玉心中暗忖,自从加入良乡商会以来,像中了财运似的,家财一直在涨。 只是,这次他也看不懂了。 王不岁毫不犹豫:“身为商会的副会长,我第一个入。” 其余三个士绅想了想,决定象征性入股,投一百两银子。 两日后, 严成锦看了一眼凭据,王不岁入股最多,五万两银子,怕是把身家性命压上了。 谢玉和其他士绅入得少,只有区区百两一银子。 “不怕赔银子吗?” “跟着少爷能赚大钱,小人想搏一搏。”王不岁笑道。 丝绸可是大明的三大生意啊! 若商会将丝绸生意做起来,他会赚多少银子? 王不岁乐了。 海上, 刘瑾估摸着快要到岛国了。 左宗彝吓得有些失神,在望远镜中看见,大大小小的船,停在码头上,“全是倭寇啊” 刘瑾拿过单筒望远镜,阴恻恻地道:“这里是倭国,当然全是倭人,左大人,你自己取个名字吧。” 左宗彝想了想:“本官就叫左宗郎。” “咱是大当家,尼古拉斯刘瑾,你是二当家,左宗郎,天宝是三当家,天宝君,咱们是打劫的倭寇,你们别露馅了!”刘瑾说道。 左宗彝深吸一口气:“难道倭寇看不出来,这船是他们的?” 武僧们换上倭寇的衣服,头上包着头巾,咋看之下,也认不出来。 持着刀枪棍棒,不必说,也会自动将他们归为倭寇。 半个时辰后,船停在码头。 刘瑾看见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比松江府的港口还要多。 “大人,那三艘大船!”亲卫惊喜道。 三艘大船,在港口十分显眼,像一座小山般占据了许多位置,刘瑾一眼就看到了。 “杀过去,把船抢回来!” “杀杀过去?” 左宗彝吓得嘴角猛地一抽,你可真敢说啊,放眼望去,哪里都是倭寇。 “还是先商量商量吧。” “咱们就是倭寇!凭什么怕他们?” 刘瑾装成倭寇,就是为了抢船。 据王守仁所知,倭寇也分许多股势力,倭寇之间争夺,其余倭寇不会干涉。 朝廷围剿,他们才会一致对外。 “听咱的,开船过去!” 两艘大船渐渐靠近,武僧们跳下船,朝那三艘船的倭寇杀去,船上的倭寇被打得措手不及。 刘瑾抱着一摞漫画下船,看见岸边蹲着几个孩童,阴恻恻笑道:“小娃娃,看书,不要银子。” 那孩童把书接了过去,翻开看了几眼,顿时被画面吸引住,蹲在地上看起来。 刘瑾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开了。 沿着屋舍走了几百步,他才把怀里的漫画发完。 “殿下说,要发完二十万本。”刘瑾暗暗数着,才发了二十本。 要如何才能把漫画发完? 他苦着一张脸,打听到这村子叫菅浦村,村上有三千多人,每人一本也发不完啊 “我是倭寇,你们这儿的里长呢?” “你你是说乙名?”村民心惊胆战道。 岛国的里长叫乙名? 刘瑾有出使多国的经验,很快就反应过来,或许岛国的里长就叫乙名。 不一会儿,一个清瘦的老头走来,腰间配有倭刀。 “阁下找我?” 刘瑾乐了,拖着大箱子过来道:“帮咱把这些漫画发下去,咱给你银子。” 清八郎满眼狐疑,翻看漫画看了几眼,被里头的字和图画吸引住。 村民们听说不要银子,主动过来拿漫画。 三艘大船上,嘶杀声一片。 倭寇们惊呆了,这群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倭寇”,个个武艺高强。 左宗彝率领二百多武僧,把三艘大船抢回来,正要起航离开,却发现刘瑾不见了。 “刘公公呢?” “在村里发漫画”水手道。 左宗彝气得跺脚,追兵都快要来了,真想把刘瑾丢在岛国,却看见刘瑾兴冲冲地跑回来。 “快!把咱的漫画全搬下来。” “搬你娘个腿!快上船,杀了那么多倭寇,一会儿官府就来了。”左宗彝急红了脸。 刘瑾哭丧着脸,他倒是想走,这二十万本漫画不发完,他哪儿敢回大明。 “不怕,漫画发完咱再走,这是殿下的旨意。” 左宗彝气得差点晕过去。 第332章 战国时代 二十万册的书,刘瑾愁着脸要往哪里发。 菅浦村只有三千多人,全部发出去也才三千本,几十个大箱子摆在甲板上。 “还差二十多万本。” 刘瑾数着手中的漫画,有些着急了。 左宗彝提心吊胆,就怕岛国的朝廷派人抓拿,岛国早已不向大明朝贡,未必会卖他面子。 就怕好不容易抢来的三艘大船,落在岛国。 半日过去, 他却发现,三艘大船的倭寇被杀光了,竟无人来管? “大人,你们的船缺不缺人,我想当倭寇。”穿着破烂粗布衫的壮汉问。 左宗彝摆摆手,叱责道“滚一边去,这儿像工作的地方吗?” 壮汉颓丧着脸走了,不一会儿,又有好几个人过来问。 菅浦村贫穷潦困,连割稻子的镰刀,也没有多少把。 更别提其他农具了。 没有农具,就无法耕田,没有田就没有粮食,岛国上没有专门做铁器的工坊。 武士浪人用的倭刀,乃是精钢所制。 极为名贵。 在菅浦村,可以看见武士浪人有刀,却极少看见农户家里有铁具。 这里的人多以打渔为生。 像大明的海南一般。 刘瑾乐道:“咱换个地方,里头还有大浦村、山田村、海津村,至少能发出去一万本漫画。” 左宗彝白了他一眼,殿下行事还是如此诡异。 若禀报陛下,定会让他挨一顿揍。 日野家, 茶木丸在院子里挥舞木剑,属下进来禀报:“大人,菅浦村来了一群倭寇。” “有什么好奇怪的,别打扰我练剑。” 属下微微抬头,支吾道:“这群倭寇个个都很厉害,抢了小泽花花郎的船。” “小泽花花郎有六百多人,怎么可能会被抢!” 茶木丸刀横过来,架在属下脖子上。 属下面不改色,十分刚硬:“是真的,这些倭寇武艺很高。” 茶木丸开始正色起来,丢下剑,疑惑道:“二百多人个个武艺高强? 从未听说岛国有这样的武士。” 属下忙道:“他们是从大明来的,还给菅浦村的人发了这个。” 茶木丸接过漫画,翻开看了几眼,被画中的字深深吸引住。 这画毫无美感可言。 但字所记载,乃是三国的故事。 著书的人,叫小朱秀才郎。 这名字,听起来 像是岛国人与大明之人所生的啊。 “若这两百武士,全投靠到义村大名的麾下,义村大名将会成为诸位大名中,最强的大名!” 茶木丸心中激动,他想要这两百倭寇。 诸位大名割据岛国,武士浪人的实力,决定了大名的实力。 小泽花花郎是湖东恶贯满盈的海盗。 手下有五百多浪人武士,还有两千多的倭众。 就算是大名,也不会轻易招惹他,如今却被一群不知名的倭寇灭了? 菅浦村, 刘瑾让水手和武僧帮忙,将三大箱漫画抬到隔壁村,全都发完了。 岛国的百姓不耕田,茶馆和青院去不起,闲暇的时间便多了。 发到手上时,他们都愿意瞅瞅。 “你就是尼古拉斯刘瑾?”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问,他身后还有几个武士,手握着倭刀。 刘瑾狐疑道:“是咱,几位官爷看不看漫画?” “茶木丸大人想让你成为家臣。” 以为谁都能当咱刘瑾的主子? 看不起谁呢! 刘瑾不乐意了,但他也是在宫里学过察言观色的人。 “你们家主子多大的官啊,就敢收咱做家臣?” 那人眼神微眯,得意道:“盐津、雄谷、山本、浅见、小山等地,都是我家大名的领地。” 刘瑾心中一喜,暗自数了起来,这得有多少人? 若能将漫画全部发出去,就能回大明了。 “做家臣也行,咱有个条件,帮咱把漫画发了,咱就做你的家臣,你看?” 听说尼古拉斯刘瑾一直在发漫画,不要银子。 “就这两箱?”那人有些不屑,一天就够发完了。 “还有呢,你们回去把书搬来,咱先去看看。” 刘瑾跟着那官员走了,在西域混久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是想要他的命,还是想要他的银子。 眼前这人,虽然无礼一些,却真心实意想让他归顺。 半个时候后, 左宗彝听说刘瑾跟着别人去了日野家。 这死太监,胆子真大啊! 他在船上,也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打听了岛国的许多事。 岛国进入了战国时代! 诸位大名占山为王,关东地区出现了北条氏,畿内还有细川氏。 许多大名招募浪人武士,各自为战。 难怪他杀了三船的倭寇,也没人来管。 各个大名打得不可开交,谁管都要分出手来。 不过,这也让他找到了那么多武士浪人当倭寇的原因。 战败的大名,死了之后,底下的武士浪人不愿屈服,走投无路,便出海当了倭寇。 刘瑾去的日野家,所属义村,是岛国诸位大名中,有实力统一的一位。 “刘公公说他还回来吗?” 刚才跟着刘瑾去发漫画的水手,不确定地道:“刘公公只说让咱们把漫画都搬过去。” 左宗彝扶着额头,挥挥手道:“告诉他,本官只等他三日,三日不归,就当他投敌了。” 水手们和武僧搬着漫画下船。 正在这时,日野家。 刘瑾跟着那属官前来,终于瞧见一座稍微气派些的府邸了。 院子里,武士们分立两侧,茶木丸笑眯眯地道:“尼古拉斯刘瑾,你答应做义村大名的家臣了?” “嘿嘿,咱只有一个要求,你帮咱把漫画发了,咱就是你的人了。” 刘瑾讨好似的道。 茶木丸挥挥手,两个武士浪人走上来,将刘瑾围住,举刀劈来。 天宝武僧抽出铁棍,片刻功夫,就将两名武士浪人打倒。 “好,我帮你发。”茶木丸大喜。 不一会儿,水手和武僧们将更多的漫画搬来。 刘瑾在日野家住下。 他心思极为细腻,怕倭寇把殿下画的漫画丢了,派武僧和水手跟去。 不成想,茶木丸极讲信用,还发动辖区内的村民一起发。 两日过去,最后一箱也发完了。 刘瑾大喜。 茶木丸长出一口气,问道:“可以带着你的人和大船,归顺义村大名了吧?” “咱说哈算话,你家的厨房在哪里,就是做饭的地方。”刘瑾道:“今天咱们吃一顿好的。” 见刘瑾要亲自下厨,以示归心,茶木丸大喜。 京城,东宫。 严成锦坐在大殿里,给朱厚照讲解大学衍义。 为了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慎重起见,主动来东宫给朱厚照补课。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老高,往常本宫叫你也不来,这几日,你为何总来东宫?” 严成锦不理他,却看向一旁的锦衣卫:“本官给太子讲到修身之道了,你给陛下禀报了吗?” 这一会儿功夫,都去奉天殿好几趟了。 锦衣卫脸都绿了,嘴上却讨好似的道:“属下刚禀报回来” 严成锦颔首点头:“嗯,要及时。” 第333章 六部公敌 朱厚照埋头苦干,撸起袖子,趴在书案上画着漫画。 严成锦举着书,孜孜不倦地讲解,见他心不在焉。 “殿下,为师难得来东宫讲学,你这般不认真,如何对得起为师。” 老高这狗官,竟厚颜无耻自称了两次为师。 朱厚照不乐意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百姓饭都吃不饱,你教本宫修身有何用,还不如教本宫种玉米呢。” 严成锦哑然,朱厚照还是有点东西的。 朱厚照得意道:“你教得比杨詹士好,等本宫当了皇帝,就封你为詹士,教本宫的儿子。” 本官可以当詹士,但你没儿子 见朱厚照如此自信,严成锦心中有所疑惑,问道:“太子妃有喜了?” 倏地,朱厚照脸红到耳根:“还没有,不过,本宫很快就会让她有的。” 严成锦脸色微微舒缓,还是没有啊,不知汪机会不会治不孕不育? 宋朝的圣济总录中阐明了不孕不育的病机,但汪机未必会研究,听他所言,自己还打着光棍呢。 东暖阁, 内阁和六部的大臣站着殿中,感受着殿里的暖意,舒服得满脸潮红。 “陛下,秋粮全都收完了,比去年还要多出一倍。”韩激动道。 秦竑眉开眼笑:“正好,又该支军饷了。”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言,乐不可支地说着今年的收成。 正在这时,锦衣卫又来向牟斌禀报。 弘治皇帝听锦衣卫接连几次过来,便看向牟斌,有些怀疑道:“严成锦进宫,只是为了給太子讲学,二人没有厮混?” “陛下,又年关了,此子怕是为了升官,才如此积极。” 牟斌也觉得有些奇怪,往常,严成锦巴不得离太子远一些呢。 今日下着大雪,道路湿滑。 如此危险的天气出门,是实在不像严成锦的作风。 戴珊满脸喜色,有意提起道:“说起来,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之位,空了许久了呀。” 秦竑连忙劝阻:“陛下不可,此子状元及第才三年,升至四品大员,这” 在场的诸位,升官最快的当属谢迁。 其余人等,无一不是经历了种种波折。 “陛下三思!” 让这小子当了都察院副都御史,往后还有好日子过? 韩和马升纷纷劝阻。 东宫, 严成锦举着书,对着朱厚照道:“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也。 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明,物莫能惑,则发号施令罔不有臧,而朝廷正矣” 此时,小太监探着脑袋进来,看到朱厚照的点头示意,才快步走过来:“殿下,兵部、户部和吏部的三位部堂,都不许严大人升官。” 朱厚照气咻咻地道:“老高,本宫白白听了你一堂课。” 六部中有三位不同意,此事便悬了。 除非,得到内阁的举荐。 刘健不必说,脾气火爆性情刚直,难以攻略。 因为谢丕,谢迁对他颇有成见。 李东阳最近似乎在刻意远离他,为了保护李兆番。 严成锦把书丢到一旁,道:“下课了,殿下安心画漫画吧。” “本宫也许久没出宫了。”朱厚照手舞足蹈,命人拿来暖和的棉袄子,准备偷偷溜出宫。 此时,奉天殿。 诸位大臣还在讨论严成锦升官的问题。 今年严成锦的功绩斐然。 可鉴于严成锦的弹劾疏奏写得太好,不是致仕就是流放,诸公有些担忧。 “此事再说吧。”弘治皇帝继续道:“诸公下值吧,朕去东宫看看太子。” 一旁的太监苦着脸道:“殿下出宫了,刚走的。” 回到府中, “少爷,程大人回来了,方才来府上您没回来,又去了良乡。”何能禀报道。 程敏政回来了? 严成锦立即让人准备马车,准备去良乡要银子。 青山藏书馆的命名费,七万两! 在严成锦心里,青山藏书馆的价值,是要比传世理学院高的。 贵一万两,也敢摸着良心说:公道! 良乡,流民棚区。 梁小一和梁小二朝梁中恭敬地行礼,道:“大父!” 梁中后退一步,眼前两个孩童穿着华贵的棉袄子,面润如玉,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吓得他不敢认。 “你们你们是小一和小二?” 梁小一和梁小二点点头,指着一旁的李怿道:“大父,这是朝鲜的国王。” 梁中的脸黑下来,不信道:“朝鲜的国王来这里做什么?你们两把衣服脱下来。 多好的棉袄子,留着年节穿,换上这一身。” 说着,从木箱里找出几件破旧的袄子,丢给兄弟两。 片刻后,梁小一和梁小二看起来,才像小流民。 李怿打量着四周,草棚四处漏风,木桌腐烂得立不稳,桌上摆放一个瓷壶和三个旧碗。 旁边的一张草席床,是唯一可以坐下的地方。 大明的百姓竟贫穷至此? 他可以直接去鸿胪寺,等待鸿胪寺卿安排面圣。 但韩斯门说,来大明定要来良乡一趟! 这是大明神奇的地方。 他迫不及待就来了。 可也未见有何特殊之处,所看到的,不过是贫穷。 李怿不解道:“师兄,你们为何会成为帝师的弟子?” “因为师傅的家,就住在隔壁。” 梁小一带着李怿到旁边的草棚,打开门一看,李怿惊呆了。 比梁小一家还要破旧,只有草席,锅碗瓢盆全然不见。 地上有个烂碗老师以乞讨为生? 良乡衙门, 严成锦笑着对程敏政道:“世叔看见青山藏书馆了吧?” 程敏政感动得热泪盈眶,抹着眼泪道:“感谢贤侄大恩!” “不谢不谢,七万两银子。”严成锦客气道。 程敏政差点咳出血来,连忙拍了拍胸口,才稍稍镇定地对严成锦道:“在京城,恐怕老夫也拿不出七万两” “无妨,本官命人去江南取。”严成锦说道。 去江南取也没有呀,抽出来七万两,要变卖手上的生意和田庄。 那是祖业,卖了就成不肖子孙了。 程敏政当不起这骂名,商量似的道:“老夫只能拿出来五万两。” “那这两万两,就先欠着吧。”严成锦也没打算收他银子,只不过,怕王越找他退银子,就先欠着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老高这狗官,光是卖个名字,就赚了五万两银子? 本宫辛辛苦苦卖爆米花,十年也赚不了五万两银子。 “程师傅,本宫的东宫大门还没有名字,你要不要?” 程敏政白了朱厚照,见他一副讨好的模样,于心不忍道:“臣没有银子了。” 朱厚照有些悻悻然,想想还可以卖给谁。 “老高你要不要?” “” 严成锦仔细检查字据上的每一个字,又看着程敏政在上头画押,交给何能收起来。 程敏政正色道:“贤侄啊,面圣后,晋城大君想见你一面。” “不见。” 第334章 回朝 “晋城大君为何会知道本官?”严成锦问道。 程敏政吁叹一声:“韩斯门,是大君的老师。” 严成锦不见晋城大君,是不想给六部的言官弹劾机会。 上一回,让程敏政收晋城大君作门生,便触犯了陛下的威严。 如今是升官之际,冒然面见,极有可能落人口舌。 程敏政嘀咕道:“世叔觉得你也不会见,就没答应。” 史书里的晋城大君,极为懦弱,易被大臣左右摆控。 程敏政当他的老师,日后极有可能摄政朝鲜。 虽不知李怿为何会来良乡,但严成锦猜测,八成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在良乡,李怿见识了许多新奇之物后,明白韩斯门所言之理。 良乡拥有许多出众的技术。 女真和鞑靼通过掳掠大明的匠人,获得锻造和纺织的技术。 可朝鲜是大明的朝贡国,不能做这等缺德事。 据韩斯门所言,而传播这种技术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严成锦。 想见严成锦,此人却不见他,心中暗自焦急。 在鸿胪寺等了几日,等来了面圣的机会。 早朝, 弘治皇帝目光注视着大殿中的李怿,这就是朝鲜国王,比朕当初登基时还要年轻几岁啊。 念及此处,多了几分好感。 李怿极为有礼的拜见了弘治皇帝,又向内阁和六部大臣问安,一番寒暄后,才问道:“不知严成锦大人可在殿中?” 大殿中寂寥无声。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动,严成锦的声名都传到朝鲜去了。 李东阳和刘健等大臣露出诧异之色。 严成锦这家伙明明就在殿中,却不作回应,此时,定又是在这般推测那般推测了。 “这位国王,你要见严成锦做什么?” 一道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回荡在大殿中。 声音中透露着那股谨慎的气息,却是极为熟悉。 弘治皇帝嘴角边上的胡子抽搐一下,视若无睹,或许严卿家是别有深意吧。 程敏政心中一动,弟子倒是聪明,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严成锦必定不好推脱。 碍于礼节,总是要见一面的。 不过,令他大跌眼镜的是。 依旧不见严成锦其人。 李怿恭敬地道:“有一事想请教。” “此乃朝堂,只议朝事,大君有事请教,还请下朝后再讨教为好。” 严成锦淡定地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虽未见面,却已猜到了晋城大君的目的。 韩斯门未能将宋氏天工带走,定是让晋城大君来寻,他一掏袖口,此书就能落入朝鲜。 程敏政在良乡买了一座两进两出的宅子。 算不上豪府大院,却靠近青山藏书馆。 站在院子里抬头,便可以看见青山藏书馆的大匾,他面露喜色,极为满足。 李怿每日必去青山藏书馆,背诵宋氏天工。 书不能带走,却能借阅。 只要背得够快,就能在返回朝鲜之前,就能将宋氏天工全部背下来,带回朝鲜。 良乡的新织机做出来了。 严成锦制定了两种方案,一种是集体生产,流民们到工坊上工,按工时给流民算银子。 一种是出售织机和生丝给流民和百姓,自个买回家中,织好的丝绸锦缎,再卖给工坊。 这是流民为数不多的机会。 草棚中的流民,经过这一年多的积攒,有了一些积蓄。 梁中靠卖烧饼和儿媳去鸭绒厂上工,全家攒有五十多两银子。 足够买一台织机和数十匹生丝。 可听闻江南的丝绸价格大跌,都保持观望的态度。 梁中忍痛买了一台织机和十匹生丝,每天打听江南丝价的涨跌。 他敢买下一台织机,是相信良乡商会定会如约收丝绸。 织得多,赚的银子就多。 比在工坊做长工要赚钱。 可等了几日,却听闻江南的丝绸跌得更厉害了。 这下王不岁也急了,织机和生丝几乎是用他的银子买的。 若全赔了,那还玩个啥子? 老王书坊京营得来的银子,就全赔光了。 “老高,江南的丝价真会涨吗?”朱厚照一脸认真地问。 严成锦淡定道:“当然会涨,臣买了几万匹生丝呢。” “何时涨?涨多少?” “等刘瑾把大船带回来,丝绸价格就涨了。”严成锦疑惑:“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本宫要入股!” 朱厚照小心翼翼掏出来一百两银子。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以朱厚照的小金库实力,至少有两千两银子。 “殿下不相信臣?区区一百两,是不能入股的。” 朱厚照冷笑:“本宫早就问过张贤了,一股一两银子,本宫能买一万股,你还想骗本宫!” 就知道老高这狗官会忽悠,他提早做了许多准备。 严成锦命人拿来契约:“殿下想买,只能从臣的手上买,他人无权出卖股权。 两千两银子,就让殿下入股。” 朱厚照迟疑道:“你能保证,丝绸一定会涨价?” 严成锦想了想,道:“丝价定然会涨,殿下等着看好了,若赔了银子,臣还给你就是。” 朱厚照乐了。 赚了可以得银子,赔了也能回本,便回东宫将两千多两银子,全都交给严成锦。 朝中,不少人官员关心丝绸和茶叶的价钱。 尤其是户部,按银子收商税后,价钱对税收有极大的影响。 原本三十而税一,收取货物作为税银。 但换成了银子,一匹丝绸卖七两变成了卖二两,税银也由七两变成了二两。 且价格走低后,江南极少有人走商了,榷关收到的银子变得少起来。 弘治皇帝以往只关心粮食的收成,如今有了商税一大部收入,便渐渐重视经济。 他看向韩道:“丝绸和生丝的价钱如何了?” “回禀陛下,还是没涨。”韩道。 “兵部,松江府可有消息传来?”弘治皇帝问道。 秦竑摇摇头,道:“还没有。”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严成锦说刘瑾夺回大船,丝绸价格才会涨。 虽不完全相信,却也相信几分。 王守仁真可恶,大半个月竟一封疏奏没传回京。 十二日后,京城外的官道。 王守仁、刘瑾和左宗彝驾着马,很快便到了京城。 在松江府,王守仁整饬军屯,传授心学,忙得不可开交,见刘瑾回来,便一同回京复命,便不写疏奏了。 “王大人这次回去,只怕又要升官啊。”刘瑾羡慕道。 王守仁道:“刘公公夺回三艘大船是大功,陛下也会赏赐。” 刘瑾愁着脸:“咱只想在严大人身边活下来。” 王守仁叹了一口气,道:“本官替你与老高兄说说。” 第335章 徒手绘船图 东暖阁里, 弘治皇帝和百官脸上洋溢着笑容。 唯独严成锦一人,紧锁着眉头,望着鞋头,陷入沉思中。 刘瑾又活着回来了? 顿时,在心里的威胁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王守仁和刘瑾站在暖阁里,等候弘治皇帝封赏。 抢回三艘大船,剿灭了松江府一带倭寇。 更重要的是,还打到岛国去了。 此举开创了朝廷剿倭的先河,陛下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幸事。 李东阳和马升等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海上彰显大明朝廷的威严,恐怕只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 刘瑾是宦官,不可封官赐爵,弘治皇帝眯眼笑道:“刘瑾替朕找回三艘大船,此乃大功,月俸升至十五石。” 刘瑾微微张着嘴巴,激动得眼角发亮,哽咽道:“奴婢刘瑾,谢陛下恩赏!” 十五石月俸,为正五品官员的俸禄。 宦官包吃包住,所以,俸禄比大臣还低。 也只有十二监的主事太监,才能堪比中三品官员的俸禄。 刘瑾只是东宫的长随太监,就得到这样的赏赐,是极大的宠幸。 李东阳等人脸色微微一动。 陛下许久没没有这样恩赏了。 倭寇在东南之沿海,难以剿灭。 此次围剿,重创了东南沿地的倭寇,树立了大明水师的威信。 可让中书官记入史册中。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王卿家已为刑部郎中,就赐你一身麒麟服吧,月俸升至二十五石。” 王守仁微微躬身,谢过陛下的恩典。 谢迁等人有些唏嘘,朝中升迁最快的当属严成锦。 其次,就是王守仁。 三次出征,屡建战功,实在令人叹服。 赏赐过后,紧接着便是问责。 左宗彝跪在大殿中,不敢抬头,大呼道:“臣左宗彝,有不赦之罪!” 没等弘治皇帝出声,秦紘便道:“臣同罪!” 左宗彝剿倭不力,丢了三艘大船。 他是秦竑举荐的人,又是兵部的右侍郎,秦竑有不辞之责。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道:“你率军击溃倭寇有功,便算是将功补过了。” 左宗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能保住乌纱帽实在是万幸。 他微微抬头道:“臣此番去岛国,发现岛国群雄割据,硝烟四起。 无田无地的百姓,走投无路之下,才入海当倭寇。”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眉头一挑。 大明实行海禁,所以,他们对海外的形势一无所知。 自皇帝的万国来朝以后,岛国和琉球就再也没有向大明朝贡。 弘治皇帝恍然道:“原来如此,朕倒是不知。” 左宗彝继续道:“臣还有三件事,需向陛下禀报!” 大殿中,诸公的目光聚焦在左宗彝身上。 见他一本正经,似乎有重要的事宣布,弘治皇帝正坐起来,竖起耳朵道:“左卿家说吧。” “恳请陛下,将调来的僧兵,编入松江府的金山卫所。” 僧兵比水师强上许多。 以骁勇善战形容也不为过,就此放归山林,乃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以为不可,僧兵若入了金山卫所,破了戒律,迟早会沦为普通的士卒。 放归山林中,终年不断地修行,才能更进一步。 朝廷需借用僧兵时,再调就是。” 王守仁道:“臣附议。”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若失去戒律管束,迟早会沦为士卒。 京营不正是如此,才颓废为一群农夫的吗? 李东阳思索许久,才道:“臣觉得在理。” “就依李卿家所言,将僧兵放归寺庙,朝廷捐赠一笔香火钱。”弘治皇帝道。 左宗彝继续道:“臣要禀报的第二件事,太子殿下让刘瑾发了二十万册漫画,赠予岛国百姓。” 霎时,弘治皇帝青筋暴露,脑袋嗡嗡直疼,印了二十万册,朱厚照哪里来的银子,难不成是宫中印的? 他微微转头看向萧敬。 萧敬连忙上前一步:“司礼监和国子监都未印刷。” 弘治皇帝蹙眉道:“太子是在哪里印的,又是怎么运到松江府?” 周彧惊得额头冷汗流下来,连忙抬起袖口擦了擦,不敢作声。 大殿中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太子印了二十万册的书,还不惊动锦衣卫,必定是有人相助。 此人最有可能是严成锦。 只有他与太子厮混 弘治皇帝问道:“严卿家,太子哪里来的银子印书?” 严成锦道:“殿下去寻了坊间的书商王不岁。”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顿时就明白了。 以太子的性子,定然对书商威逼利诱,老脸有些挂不住,“此事留给锦衣卫查吧。” 诸公岂会不明白,陛下想大事化小。 锦衣卫是陛下的亲军,只听命于陛下,内阁和六部皆无权过问。 若由锦衣卫来查,便无内阁与六部的事了。 左宗彝提高声音道:“这第三件事,才是最离奇的地方!良乡的五艘大船,乃是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战船所造。 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为三宝太监下海的马船。 良乡怎么会有三宝太监造船的图纸?” 兵部典籍中,零散有记载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所乘船体的规格、编制记载。 左宗彝身为兵部右侍郎,对于战船,自然比其他六部更熟悉。 那就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马船。 比朝廷的三艘大船还要大。 可图纸早就被刘大夏烧毁了,良乡哪里来的图纸? 弘治皇帝盯着严成锦:“严卿家,你哪里来的图纸?” 大殿陷入沉寂之中。 片刻之后, 弘治皇帝又问道:“严卿家,你为何不说话呀?” “图纸是臣画的,船是宋景所造。” 严成锦毫不犹豫地道。 朝中大臣向来喜欢推测,若得知他主动向刘大夏要了水图。 必定会想到开海禁。 开海禁,涉及朝中许多大臣的利益,稳一手 否则,将会面临许多大臣的阻挠。 秦紘怀疑道:“你不过在工部观政几日,如何知晓马船的构造图?” 左宗彝颔首点头。 “还请陛下赐纸墨和尺子。” 严成锦微微躬身,为了这一日,不知在夜里画了多少遍。 该不会? 真能画出来吧! 李东阳的脸色已不能用惊讶形容,以此子的性子,敢出言如此,必定 刘健等人疑惑看向严成锦。 王守仁摇摇头,老高兄敢应承,必定是能画出来无疑了。 只见严成锦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片刻功夫,就画出了轮廓。 左宗彝和秦紘蹙眉,寻常人怎么能把马船的结构画下来。 严成锦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连马船都没见过。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将第一幅结构图呈上:“陛下若不信,臣再画第二幅?” 马船的图纸,总共有五张大图。 这不过是第一张。 第336章 致良知 海图在大臣们手中传阅,曾鉴眼睛瞪得像鸡蛋一般大。 画船体结构图,讲究整体的比例协调,船长、船宽和型深,以及龙骨的长度和倾斜角。 一切皆有严格的规定。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与典籍中记载,三宝太监的马船,毫无二致。 刘健不可思议道:“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此子非工部都水司的官员,竟能画出一艘马船的构造图来。 在三宝太监的舰队编制中,马船是第二大的海船。 比大宝船稍微小一些。 “下官在翰苑时,看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记载。 又在良乡船厂观摩过一段时日,试了千遍,就把它画出来了。” 严成锦脸色不变,弘治皇帝等人惊讶也是正常。 马船的结构图繁细,都水司擅长造船的官员,也未必能画出来。 船的构造图虽复杂,但也是人画出来的。 只要有现成的图纸在,他可以画出来。 掌握算学和物理,甚至比古人更简单些,只是花费了许多功夫,才记住第一张船的结构图。 真画第二张,未必能画出来。 这实在太有违和感了,大臣们一脸懵然地看着严成锦。 一个都察院的御史,竟会画船构造图? 像猪会打鸣一般,实在不可思议。 但严成锦就站在大殿中,他们亲眼看着,萧敬送来了纸笔,严成锦从轮廓画出一张完成的图。 此事,不会有假了。 工部的几位主簿略感羞愧,端详着图纸,三宝太监的船图会以这样的方式重现。 “你你还会画什么图?” 严成锦想了想,道:“下官会画马船,自然会画其他的船,海船大同小异。” 撂下这句话,良乡哪天做出大宝船,也不会再有人向陛下禀报。 郑和的船队编制中,有大宝船、马船和战船,体型相差巨大,结构差异却很小。 连用的材料都一样,只是取木头的尺寸有所差别。 “兵部还有疑议吗?”弘治皇帝问道。 秦竑微微摇头:“没有。” 王华站在人堆里,偷偷抹着眼泪,儿子的俸禄快超过他了,还得了陛下御赐的麒麟服。 “王大人,恭喜呀。” “恭喜恭喜,本官发现,严成锦每次举荐王守仁,此子都会升官。” 王华看向严成锦的方向,要不一会儿跟老爷子上门道谢?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走下御阶,背负着手准备离去,王守仁上前几步,刘瑾心虚地紧跟在他后头。 “老高兄,在下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严成锦回过头,看见王守仁朝他微微躬身,有些惭愧地问。 “伯安尽管说就是,反正本官也不会答应的。” 王守仁面色略微僵硬:“老高兄猜到了?” 严成锦抬手指着刘瑾:“伯安兄想让我放过刘瑾?” “正是!” “本官和刘公公无仇,何来放过?” 是没仇,可你总想弄死咱啊。 刘瑾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下:“咱叫刘瑾,咱有什么错?严大人就让咱活着吧,咱活在这世上,也不吃大人家的大米” 王守仁羞愧地再躬身:“夫良知者,即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学而有者,不待虑而得者。 在下定会好好教导他,不会危害老高兄的。” 严成锦眸中露出诧异,这便是王守仁的致良知,说的是,人人都有良知,不同的是,有的人能发现它,有的人不能发现它。 刘瑾看准时机,适时哭道:“打死咱,也不敢谋害大人啊。” 严成锦脸上时而愁云密布,时而舒缓畅通。 思考了片刻,郑重地道。 “先观察一年吧。” “”王守仁呆若木鸡。 等严成锦走远后,刘瑾掉转头朝王守仁磕头下:“干爹明年到期,您要再给咱续一年啊” 王守仁十分不喜这样的称呼,将刘瑾扶起来,道:“还是称本官为王大人吧。” 几日过去,弘治皇帝派人打探江南的丝价。 传回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丝价依旧没涨。 “如今松江府的倭寇之乱,已经平定,丝价怎还未恢复?” 弘治皇帝在御前走了几步,嘴中念念有词。 李东阳道:“严成锦做了上万台织机,良乡也产了不少生丝吧,严成锦运到哪里去了?” 牟斌道:“据下官所知,还都在良乡。” 刘瑾已将三艘大船找回,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想起严成锦说,此时,丝绸价格必会上涨。 可眼下还无动静,不禁担忧起来。 江南每年为朝廷贡献大量的税银,丝价一直极为稳定,竟会因王守仁平倭而发生变化,经济真是一门玄学。 “或许严卿家只是宽慰朕,是朕当真了。”弘治皇帝唏嘘。 严成锦胆小怕事,做事却极为稳重,他说出来的话,不经意间,与六部九卿一般,有了分量。 东宫, 朱厚照时刻牵挂着两千两身价银,不时便问严成锦。 “老高,江南的丝价怎么还不涨?” 一旁的刘瑾面色古怪,咱才去松江府一趟,殿下就让严大人忽悠了两千两银子。 不管涨不涨,殿下这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他不敢说。 “很快就会涨了。殿下可再投几百两银子。” 严成锦信誓旦旦,显得十分自信。 江南的士绅们应当更着急将丝绸出手,王守仁离开松江府后,必定有所动作。 宁王在江南,也经营着丝绸生意,且据他在都查院查到的资料,规模还不小,若生丝价格掉了,他哪来的银子造反? 十几日过去,王不岁从江南赶回来,喜不自胜道:“少爷,丝绸的价格涨了,涨了二两银子。” 严成锦略微诧异,才涨了二两银子。 遂拿出来纸张,开始画分析图,为确保每一步都考虑到,将宁王、良乡、倭寇等关键字,写在白纸的开头。 片刻之后,便找到了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因素。 良乡造出鸭绒被,江南一带渐渐出现鸭绒作物的工坊。 大冬天,大户人家对丝绸的需求减轻,对鸭绒类的纺织品,需求更甚。 “少爷,咱们的丝绸可以卖了。”王不岁i不想将太多丝绸压在手中,生丝放久后,易脆,就不值钱了。 “再等等。” 王不岁有些急了,他入股了五万两啊,“少爷,江南的士绅都等着卖呢,晚了就不值钱了。” “不卖,还会涨的。” 严成锦想打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丝绸卖到西域的爪哇、大食和弗朗机等地,价钱会上升几十,甚至上百倍。 这样一来,丝绸的价格将成倍上涨,江南和广东距离长安等地遥远,走丝路不划算。 而良乡据西北较近,且常年有番商来往。 此为开海禁的第一步,可是该如何像陛下进言? 第337章 让朝廷先富 大清早,刚过寅时。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开始漫长的日常批红工作。 片刻后,他不满道:“十月的疏奏,如今都快过十二月了,才送到宫里。” 萧敬偷偷瞥了眼,是大慈恩寺灌顶国师班丹死了,他的徒弟们请乞朝廷祭葬。 他堆着笑意道:“陛下,大慈恩寺所在的大洪山,离京城远着呢。 如今大雪封了道路,才这么晚的吧。” 弘治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喃喃道:“厚葬所备祭品,需多少靡费?此例不许开。” 他不禁想起,当初先皇为了炼丹,封了许多国师。 虽将京城边上的李牧省,发配边疆。 但江南一带,还有许多被朝廷敕封的僧道。 丧事都来找朝廷操办,耗费的银子不多,可却都是百姓交上来的口粮。 说到银子,他又想起了丝绸的价钱。 “江南的丝绸应该涨价了吧?” 萧敬也不敢贸然回答:“奴婢也不知,陛下,快上朝了” 弘治皇帝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后,前往东暖阁。 严成锦等在左掖门外时,听见百官在议论丝绸的价钱。 韩大喜过望,站在寒风中洋溢着笑容,谈论丝绸的价钱,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张家兄弟苦着一张脸,丝绸涨价了,可是他们把生丝全卖了。 得等明年的春蚕吐丝,才有丝线可以织。 昨夜听闻,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兄弟俩又爬到湖边那棵树上,跳了一晚上的湖,就是没死成。 “哥,咱们去找严成锦把生丝买回来?” “不去,每次碰到那家伙,就倒大霉!”张鹤龄咬着牙,如同狗一般发出低吼的声音。 他听不得严成锦这三个字。 一听就会发作。 张延龄数了数指头,委屈又小声道:“哥,咱们卖了两万匹生丝,亏了十万两啊活不了了。” 张鹤龄挥手一巴掌呼了过去,啪地一声,把张延龄打懵了。 倒是无人理会他们兄弟俩,百官自觉保持着距离。 小太监来宣了一声上朝。 百官走进殿中后,弘治皇帝问道:“韩卿家,丝绸的价钱如何了?” “陛下,丝绸的价格涨到了四两银子。”韩说道。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笑意,道:“严卿家所言非虚,王守仁剿灭东南的倭寇后,丝价涨了。” 周彧等人各怀心事,他们都知道怎么回事。 定是又有商船出海了。 正在这时,秦紘道:“陛下,据松江府镇海卫禀报,江南又出现了倭寇。” 瞧见弘治皇帝明显凝滞了一下,他继续道:“陛下放心,未侵扰百姓。” 还没侵扰百姓就好,没准只是从海域路过。 松江府的卫所被王守仁整饬过,弘治皇帝还是放心的。 此时,一个人走出到大殿中央,李东阳侧头发现,旁边多了一道人影。 若无要事要奏,大臣不会从队伍中走出来。 这倒不奇怪,毕竟每天上朝,总有几个大臣会从队伍里走出来。 走得多了,就习惯了。 可今日走出来的,却是严成锦。 弘治皇帝看见他时,脸色明显精神了不少。 严成锦微微躬身,朝御座的方向施礼,道:“陛下,臣觉得丝价还能涨五倍。” 大殿中,可谓是一片死寂。 最可怕的是,当大殿里寂静下来的时候,你恰巧放了一个屁,却没有任何声音掩护。 刘健老脸通红:“老臣失态了。” 大臣们家中用丝绸,对丝绸价格的了解,就好比柴米油盐一样。 丝绸涨破了天,才六两银子。 五倍就是二十两! 大臣们的思绪,很快回到严成锦的话上。 “熟练制成的丝绸,也不值这么多银子。”韩说道。 熟练是生丝煮熟脱胶后,生成的熟丝。 晒干后,再用光滑的大蚌壳用力将它全面刮一遍,直到发出光泽。 每十斤生丝,煮成熟练后,会变为七斤左右。 所以,比一般的丝绸要更名贵。 张鹤龄怒斥道:“你别打岔,让严成锦说完,我们兄弟二人想听。” 张延龄喜滋滋地点点头,立起耳朵,等严成锦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隐隐有些好奇,此子不会无的放矢。 说五倍,必定还要在五倍以上。 弘治皇帝意味不明地道:“严卿家说说看。” “开陆上丝绸之路的关口,让商贾走出大明,到西域诸国通商,丝价必定上涨,臣估计会五倍以上。”严成锦说道。 马升脸色凝固,惊呼:“如此一来,岂不是开了海禁!” 洪武年间,朱元璋为了防止海盗侵扰,便下令实施海禁。 郑和下西洋时,虽然带着船队到西方诸国,却依旧不许私人下海贸易。 海禁不仅是海边,还有陆上。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先打开路上丝绸之路。 朝中大臣大多来自江南一带,虽然偷偷犯海禁,却对西北没有兴趣。 从江南到西北,路途遥远,极容易遇上匪盗。 且雇佣车马,花费的成本极高。 西北的茶马易市,从唐朝开始,宋朝兴盛,元朝中断,明朝开始衰败。 越来越少人向西边走商。 严成锦正是分析了这些,才敢直言道:“还是有许多不同,且如此一来,对西北的商税有极大的好处。 敢问韩大人,西北诸府收上来的秋粮几何?” 韩道:“西北荒凉,加起来自然不足江南的一府之数。” 严成锦说道:“若商贾开始运货往西北走,途经钞关,就要交税银。 良乡除了丝绸,还有许多新奇的货物,可以运到西域。 西域诸国再相互通商,大明的西北,便可渐渐繁盛起来。” 朝廷大富,百姓才能小富。 大臣们议论声颇高,毕竟涉及到海禁。 言官们都知道此子的脾气,眼下看似开西北的海禁。 说不定,哪一天把东南的海禁也折腾开了。 这口子不能开。 先是翰苑几个言官跪下,随后,便是六部的郎中和主簿,纷纷跪倒。 “开海有违祖制,还请陛下三思啊!” “严成锦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懂什么,当初大明不堪盗匪侵扰,才闭绝了经贸的路。 如今再开,岂不是舍本逐末。” 张家兄弟也跪在人群中,罕见地参与了廷议。 有些老演员,甚至微微啜泣起来。 刘健颔首点头,道:“臣以为,丝路不能开,西域诸国战乱不断,如何通商?” 第338章 大明物华天宝 严成锦望着跪倒在脚下的大臣。 这些大臣,极有可能得了海禁的好处。 先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弹劾。 “严成锦所言实在太粗浅,不知西域诸国的局势。 哈密和土番虽向大明朝贡,两国之间却纷争不断,无端掀起战火,实在不宜开丝路。”谢迁说道。 那些跪在地上劝谏的大臣,心中狂喜,内阁两位阁老反对。 此事八成要黄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刘公和谢公走过丝绸之路?若没有走过,又怎么知道不能通商。 大明物华天宝,商人并不用将货物送到弗朗机国。 而是卖给哈密的商人,哈密的商人再往西交易,如此一层层运送到弗朗机。”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言官不忿道:“严大人也没有走过丝绸之路,你又有何依据?” 严成锦朝着弘治皇帝道:“有一人走过,不仅到了大食,且衣锦还乡,正是刘谨。” 弘治皇帝命人去将刘瑾宣来。 东宫, 朱厚照正喜滋滋地在刷马鬃,他在良乡买回来一匹赤色的小母马。 “等你长大了,本宫就骑着你进草原,与达延汗大战三天三夜。” 刘瑾适时地讨好道:“殿下神勇!” 这匹小母马,是刘瑾挑的。 论起优良的马种,连鞑靼人也比不上西域的游牧民族。 他们养的马比鞑靼人的马还要好。 刘瑾去西域不知骑坏了多少匹马,对马有着极深的研究。 这匹小母马长得极为强壮,冬天长出来的鬃毛,威风凛凛。 他提着草桶站在旁边,不时,给小母马喂一把草。 “殿下,奴婢听说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朱厚照放下木梳,乐道:“你是说可以找老高要银子了?” “依奴婢看,这银子还是早点讨要为好,万一过几天,丝绸的价格又降了呢。 奴婢在西域做买卖时,便遇到这样的境况。 前一日还值钱的地毯,第二日就不值钱了。” 刘瑾不敢说严成锦坑了他的银子。 万一锦衣卫传出去,观察期就取消了。 可他不能看着朱厚照被坑银子,刘瑾也是赤胆忠心的人。 “本宫一会儿便找老高要银子,按如今丝价,应该能换多少银子?”朱厚照闭上眼睛,在心里头算了算。 按契书中约定的分成,老高至少要给他两千两。 买小母马花了一百两。 如今的口袋里,还剩一百多两 朱厚照算着算着,御前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陛下让刘公公去东暖阁。” 刘瑾莫名地感到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 “可是严大人找咱?” 小太监喜滋滋收了银子:“严大人说只有你走过丝路,陛下就召见了你。”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快去快回,帮本宫喂马。” 刘瑾忐忑地来到东暖阁,朝着弘治皇帝跪了下去。 百官看着刘瑾各怀心思,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从西域回来了。 萧敬不禁多看几眼,听闻太子还给他赐了字。 叫小强。 可什么样的太监才能得赐字的殊荣,他心里没数吗? 不过,这字赐得实在没有涵养。 小,如何能强? 殿下取的字,自相矛盾! 弘治皇帝只想知道,西域若通商了会如何,道:“朕听说,你去西域做过买卖?” “奴婢在西域做过商人,当过乞丐,不过,奴婢做得最好的是庖厨。” 刘瑾微微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严成锦道:“本官问你,你西域可不可做买卖?” “可以,西域的诸国虽然有战乱,却也有安全的路。 若吐蕃南边有战乱时,北边便是安定的。 奴婢就是寻到了路,才安然从西域回来。” 刘瑾紧张地望着严成锦,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 严成锦道:“西域宽阔,诸小国之间虽有战火,却同样有互通贸易。 且陆上丝绸之路,不止一条。” 关于丝路的起点,有长安和洛阳之争。 有人认为是长安,也有人认为是洛阳。 但不论是哪一个,严成锦确定的是,它并非是一条固定路线的路。 而是随着贸易散开,有贸易的地方就商人的足迹。 “陛下,祖制不可违啊!” 跪伏在地上的大臣们大喊。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严成锦和百官有点懵了,陛下还未决断,就宣布退朝了。 这在朝堂上,是极少的事。 百官高呼恭送之类的尔尔。 刘瑾慢慢地靠近严成锦,小声问道:“严大人,咱说得可对?” “本官不太满意。”严成锦摇摇头。 刘瑾面色微微一变,差点就给他跪下了。 “殿下让严大人,去东宫一趟” 一刻钟后, 严成锦来到东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匹小母马。 浓厚亮丽的鬃毛,四肢健壮好看,它站在院子里,让人忍不住想上去骑一骑。 不知朱厚照从哪里弄来的。 朱厚照站在小母马旁边,给它顺鬃毛。 “本宫的小母马如何?这是本宫从番商手里买来,花了一百两子。 梳洗一番后,竟这般好看。” 看来陛下最近很忙,东宫多了一匹马,这么长时间还没发觉。 朱厚照也就养这两天了。 等锦衣卫禀报给弘治皇帝,便又是熟悉的剧本。 严成锦道:“殿下找臣何事?” “江南的丝绸涨价了,你怎么还不给本宫送银子来,想私吞本宫的银子?”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问道。 “良乡的丝绸未卖出去,丝价还会涨五倍。” 华盖殿, 弘治皇帝将内阁和六部召到此处。 如今,商税取银子,若丝绸价格能涨五倍,那就是五倍的税银! 此乃大财! 只是,在暖阁时百官跪下苦谏,他不好定夺。 将内阁和六部召至华盖殿,再商议。 “诸公以为,严成锦说的如何?”弘治皇帝问道。 刘健等人站在御案前。 李东阳率先道:“西北早无商贸,只怕钞关和驿站,早已年久失修。” 商人走商不可没有驿站,否则,连安全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且在西北一带,并没有分巡道和兵备道。 路上遭遇劫匪,连报官的地方都没有。 刘健忧愁道:“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也没违反祖制,陛下开祖制吗?” 弘治皇帝心中难受,有些犹豫不决。 第339章 厚照啊 严成锦正在考虑如何谨慎地出宫。 他只是升斗小官,连上三品官员都不是,在朝堂上提出开海禁这样的大事。 有一丢丢可能,会引来大臣的不满。 弘治朝,没有发生过京城大官被刺杀的现象,在他的统治下,大臣们和和睦睦。 即便要撕破脸,也是通过疏奏弹劾,弹不过便罢官回家。 但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决定,找个武力高深的武夫,护送回府。 在京城这块地界上,他能想到的几个人。 王越在良乡理学院搞基建,牟斌要护卫宫中,萧敬时刻陪在弘治皇帝身边。 “如此一来,便只剩王守仁了。” 严成锦来到刑部的值房,王守仁似乎准备九九六,下了值还在值房里,翻阅旧案。 听说,王守仁因能力太优秀,被尊为刑部的金牌审讯官。 “老高兄,怎么有空来刑部看在下?”王守仁微微作揖。 严成锦颔首点头,道:“本官要下值回家了,你护送本官一趟吧。” 在下何时成武夫了? 王守仁脸色僵硬,片刻后,才道:“据在下所知,有锦衣卫暗中跟着老高兄,老高兄何必如何谨慎?”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走出刑部的小院时,王华笑眯眯地走来:“守仁啊,下值了,咱们回家吧?” 王守仁面露难色,道:“请父亲先回,孩儿要去严府一趟。” 看到严成锦后,王华的脸色便黑下来。 听闻这小子在朝堂,谏言要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海禁乃高皇帝定下,这是祖制。 就算是皇帝时,也只敢下令许朝廷下海通商,不许私人下海做买卖。 不过,守仁升至五品,是拜这小子所赐。 王华便不与他计较了。 “办完事情,早些回府,别在外头瞎晃悠。”鉴于王守仁格物的习惯,王华提醒一句。 王守仁微微躬身:“儿知道了。” 从宫里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异常热闹。 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听到熟悉的吆喝,便知道到了八角茶楼的门前。 王守仁骑在马上,有些惭愧道:“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老高兄为何知道,在下从江南回来后,丝价会涨?” 他跟来,便是想请教此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想要成为圣人。 圣人说,世间存在着“理”,只要悟通透了“理”,就能看破世间的万事万物。 他觉得自己显然还差一些火候。 “你在整饬松江府卫所时,没有发现什么?” 以王守仁细致入微的观察,必定会调查倭寇侵犯的原因。 严成锦猜测,他定然知晓一些。 只不过,信息太少,不敢断言罢了。 下海做买卖,在江南一带也不算太过隐晦的事。 王守仁一脸迟疑,道:“在下有一些猜测。” “不要说出来,隔轿有耳。”严成锦煞有其事道。 回到府上,严成锦与王守仁约定了,次日一早,一同上朝。 京城西南,邹府, 邹俊呼唤了几位同僚,来府上议事。 开西南的海禁,此乃关乎祖制的大事,陛下还没有决断,满朝武都在议论。 “严成锦真敢谏言,开了西北的贸易,番商大肆涌入我朝,还要堪合何用?”户部的主簿王琼道。 “西北向来兵荒马乱,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此时再开,弹劾容易。 严成锦黄口小儿,误国害民啊!” “严成锦只是小小的御史,此事,还得陛下定夺。” 其中一个官道。 “嗯,不如我等明日早朝,跪在奉天殿门口,天寒地冻了,陛下必定不忍心。” 邹俊提议道。 几人纷纷点头,就是冻死在奉天殿门口,也算对得起这身官衣。 身为官,谏言最光荣了。 暖阁, 弘治皇帝拿不定主意,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 “萧伴伴,你说朕开了西北海禁会如何?”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懂朝事,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都知道,只是想找个人问一问罢了。 路早已被如人一般高的荒草埋没,还有钞关,必定被风沙吹得破败不堪。 “李卿家说得是啊!重开丝绸之路的话,沿途的驿站和钞关,要派驻多少兵马。 这些都是靡费。” 弘治皇帝虽贵为天子,可也招架不住大臣们,整天嚷嚷着祖制。 何谓祖制? 那便是高皇帝定下的制度和祖训,违反了便是不忠不孝子孙。 皇帝机智神勇,也只是派了三宝太监下西洋,不敢向百姓开海禁。 比皇帝,他当然是自叹不如的。 但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骄傲,充盈了国库,打败了北方的鞑靼人,剿灭了江南的倭寇 若薨逝后,见了朱家历代的各位皇帝。 他也敢抬头挺胸,说出自己的政绩。 不过,最大的骄傲,是朕生了一个聪明过人的儿子 看着搁置在一旁的打龙鞭,想起朱厚照,弘治皇帝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心烦了,问道:“太子在做什么?” “奴婢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在给小母马刷毛。”萧敬忙道。 弘治皇帝诧异:“小母马?” 萧敬点头道:“是在宫外买回来的马,每日酉时,从明伦堂回来,太子就会给它刷毛,然后喂粮草。” 弘治皇帝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东宫是养马的地方吗? “养多久了,太子哪里来的银子?” 萧敬想了想道:“养了三日,应当是从月例中节省出来的银子。” 朕才给东宫多少月例,十两银子? 弘治皇帝也记不清了,他欣慰地道:“这么少的月例,太子还能节省出银子来买马,今后,定是个好皇帝。” 朱厚照被宣到东宫,见了弘治皇帝,老老实实跪下:“父皇找儿臣?” “你在东宫养马?”弘治皇帝问道。 朱厚照闻言,连忙低头:“儿臣以后不会再养了。” 只要认错态度够快,父皇就来不及生气。 这是他挨了许多顿揍后,摸索出来的经验,父皇不生气时,是个极慈祥的人。 就像对老高那样奸诈的狗官,也总是慈眉笑意。 等父皇不生气了,他再说养小母马的事。 果然,弘治皇帝听了之后,脸色绷着,语气却舒缓了不少:“厚照啊。” 朱厚照总觉得,父皇今日有些奇怪,手中不停的抚摸着鞭子,却没有揍他的意思。 “儿臣在。” 第340章 父子论国 弘治皇帝凝视朱厚照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他乃当朝皇帝,难不成还要问太子,开海之事,该如何决断? 若问出来,这孽子定会蹬鼻子上脸,教他如何做皇帝。 “父皇在忧心开西北海禁之事?” 见父皇唤了他的名字,却迟迟不说话,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试探道。 弘治皇帝满是诧异:“你如何知道?” “儿臣听刘伴伴说的,既然是老高谏言,父皇答应就是,何必思虑? 若儿臣”朱厚照望着弘治皇帝,不敢说出后半截话。 弘治皇帝知道,这孽子后半截话,定然是大逆不道的话。 他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冷声道:“怎么不说了?” “父皇恕儿臣无罪,儿臣就说。”朱厚照坚持道。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道:“那就不必说了。” 朱厚照噎住了,往常父皇定会说,你先说说看吧,朕自会定夺。 虽然事后都会揍他一顿,可是父皇现在,连这句话都懒得说了。 这让他无比想说出来。 于是,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道:“若儿臣处理此事,就听老高的,祖制能耐儿臣何?” 弘治皇帝气急了反而笑出来,轻哼一声:“你可知道,西域诸国是何等混乱。 从长安往西,一路新修驿站和钞关,要多少靡费?亏朕刚才还夸你会省银子。” 朱厚照悻悻地道:“花去的银子,能在钞关赚回来,西北有上百万流民,让他们顺手修一修钞关和驿站便是。 长城修好之后,流民要在西北定居,可是西北的旱地,常年都是风沙,他们能种什么呢? 若是开了丝路,他们就能同良乡的流民一样,做些小买卖,卖布鞋、卖茶水、卖馒头。 父皇就是太迂腐了,才会管祖制,儿臣才不管。” 刘瑾吓得满身大汗,殿下说着说着,就上头了。 想着想着便释然了,连狗皇帝都敢骂。 说陛下迂腐,就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毫无压力。 弘治皇帝不禁怒火燃烧起来,可是总觉得差点什么。 “你在教朕做事?” 朱厚照硬生生道:“儿臣说出心中所想罢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孽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间,还下不去手。 “这是你想出来的?” 如此简单的道理,朱厚照觉得自己又被父皇看轻了,有些愤愤不平地举起小指:“儿臣用这根手指头想想,便知道了。” 萧敬看见,陛下握着的鞭子的手,在疯狂颤抖,脸色如雷鸣滚滚的乌云。 他微微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片刻之后,大殿中便响起了极为有节奏的声音,让这冬天有了几分暖意。 扫地的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扫雪。 李府, 李东阳在湖心亭中小酌,边上坐着一个尊贵的人,炉火在熊熊燃烧,跳出火星沫子。 “陛下在烦心西北的丝路之事,想必,这几日不会召见你。” 杨一清沉眉:“何人如此大胆,敢谏言开海?” 李东阳脸上微微一抽,吁叹:“你猜错了,此人胆子极小,遇事便推诿。”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杨一清满脸不信。 李东阳点头道:“就是愚兄的学生,你若上朝,便能碰见他。” 去年年末,弘治皇帝下旨,让南京太常寺寺卿杨一清,去督管陕西马政。 强者法则在太仆寺推行后,许多不孕的母马,都怀孕了。 牧马草场,增长至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七十余顷。 年关近了,他从陕西赶回来,向弘治皇帝报喜。 “如今战马充足,连茶马易市都不要了,还开海禁做什么?此人是谁? 今夜,愚弟便修一封弹劾疏奏,送进宫里。”杨一清不忿道。 李东阳摇摇头,道:“此子弹劾疏奏写得极为厉害,杨兄还是不要弹了,免得伤身。” 杨一清脸色凝滞一下,此子是李兄的学生,包庇之下,才不好开口。 想清楚之后,他便不再问了。 喝了两杯酒,回到府上。 杨一清在京城有些好友,不难打听,最近谏言开丝绸之路的人。 只是,这小子只是区区都察院的小御史。 竟敢谏言开海? 杨一清轻哼一声,离开京城太久,连李东阳也忘了,他写弹劾疏奏有多厉害了吧? 不过,他写弹劾疏奏一向谨慎。 落笔之前,必定先收集资料,再翻开大明律,对号入座。 当他从各种渠道,查到严成锦的资料时,有些吃惊。 这个叫严成锦的小子,官龄不过两年,就从翰苑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仅仅比他低了一品。 最重要的是,此人弹劾了许多大臣,无一败绩。 遂起了好胜之心,决定替天行道,弹劾此人。 他酝酿了许久,终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东暖阁外, 大臣们一大早就来抢座,争取跪在前面,这样陛下才能看见他们的脸。 中书官写进书里,也能落个谏臣的名声。 邹俊穿得很厚,跪在厚厚的棉裤上,多久也不会疼。 翰苑三谏等人也来了,十几人就跪在暖阁外。 “是不是来早了?陛下还没来呢。” “这样才能显露我等的决心!” “刘兄说的是,决不可开西北的丝路!” 几人交头接耳,趁弘治皇帝没来之前,先统一口径。 乾清宫, 听闻十几个官跪在暖阁前,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朕还没决断,他们跪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赶早不赶晚。”萧敬说道。 弘治皇帝毫不在意:“通知百官,今日早朝改在奉天殿,朕看他们要跪到什么时候。” 这是以祖制要挟天子。 萧敬忙亲自去宣旨。 片刻之后, 大臣们鱼贯进奉天殿,冷得浑身微微颤抖,殿里没有烧地龙。 弘治皇帝正坐在大殿上,道:“哪位卿家有事要奏?” 大殿中,大臣的人数少了许多。 想必去跪东暖阁了,严成锦看弘治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那些大臣怕要倒霉。 李东阳见无人说话,便站出来一步:“陛下,杨一清回来了。”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颔首点头道:“宣他进来吧。” 倏地,小太监跑出去请。 杨一清跨着大步,走进大殿中:“陛下,臣幸不辱命,苑马寺的战马,已经增至七千余匹!” 苑马寺的马,当初报上来只有四千余匹,才一年的光景。 就多了三千余匹! 如此下去,今年妥妥的就要破一万啊。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色,道:“好好好!派卿家去督管马政,果真是明智之举。” “陛下,如今战马已日渐增多,再也无需用茶叶去换取战马。”杨一清道:“开西北的丝路,大量的番商和马贼涌进来,恐怕草场难以维持。” 提及丝路,大臣们的眼睛又亮起来。 还不等弘治皇帝说话,杨一清递上一封疏奏,道:“臣要弹劾,都察院御史严成锦!” 大殿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也微微惊讶,杨一清与李东阳、刘大夏三人并称楚地三杰。 最重要的是,此人写弹劾疏奏,十分厉害。 历史上,弹死刘瑾的那封疏奏,就是他写的。 第341章 弹劾的反伤 严成锦微微惊讶过后,恢复了平静。 他十二时辰都受锦衣卫保护。 一举一动,都有人向陛下禀报,宫里能查到的资料,早就被人翻烂了。 萧敬走下来,将弹劾疏奏呈上去,大臣们露出好奇之色,许多官员弹劾严成锦,都会被反弹。 渐渐地,大臣都不喜欢弹劾严成锦了。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还不知道此子是个铁疙瘩,踢他一脚,自个儿疼三天。 前段时间,弹劾此子的李梦阳,现在不知到海南没有 李东阳无奈摇头,弹劾过此子的人,不是致士便是被流放。 奇怪的是,此子的弹劾,让人挑不出骨头来,锦衣卫总能找到疏奏中的证据,并非构陷。 御史的职责,便是纠察百官,此子行使职责而已。 他与杨一清私交甚好,昨日方劝过。 可疏奏已呈上去,说什么也无用了。 说出弹劾的那一刻,杨兄必定已经在严成锦的弹劾名单之列。 杨一清挺直身子,老神在在的站在大殿中,还浑然不知。 为了写这封弹劾疏奏,他半宿没睡,对于疏奏,是十分自信的。 就是把弹劾的对象换成刘健,也要难受得满地打滚。 众人的目光落在弘治皇帝的手上。 只见,弘治皇帝把疏奏翻开,眉目之间并无多少表情变化。 合上疏奏后,他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杨一清如遭雷劈了一般,身躯微微颤抖。 大臣们并无多少诧异,调查过严成锦的人都知道,此子平日极为无趣,连青楼都不去。 叫他上门吃酒宴,总是推脱,下了值就回府,每日按时上朝,从不搞诗会茶会,寡淡如水。 这叫人还怎么弹劾? 太难了。 “陛下臣写了千余字,慢一些读才能看出问题来。”杨一清微微躬身。 正常的程序应当是,陛下当庭伤饬此子,细数罪名。 可他耗费了半夜写出来的疏奏,竟只换来了一句,朕知道了 萧敬偷偷暼了一眼,这疏奏写得实在毫无新意。 严成锦与太子厮混,放在哪一朝,都能定出大罪来。 可太子每日翻墙出宫,严成锦才是受害者啊。 为此,严府还增高了院墙,朝里的官员都知道。 也不怪杨一清,只怕,这是他唯一能搜寻到的严成锦的证据了。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深吸一口道:“谁还有事要奏?” 临近年关,或许是下着大雪,送回京城的疏奏少了。 李东阳三人这几日,坐镇内阁也看不见几封疏奏。 严成锦望着弘治皇帝,陛下没提开丝路的事。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在关闭海禁的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这样的局势。 突然提及开丝路,定会不习惯。 开丝绸之路,良乡是最大的收益者。 良乡拥有大批飞梭织机,手上有大量的生丝,开了丝路后,恐怕一匹生丝,都能卖到丝绸的价钱。 “丝路断绝了一百多年。 要回复西北的基础设施,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 宫里修缮一座宫殿,都要花费十几万两银子。 西北如此多的驿站、塌房和钞关,修出一条可以走商的路来,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陛下需深思熟虑,也可以理解。” 严成锦估计,陛下过几天就会想出结果了。 严成锦想不明白,杨一清为何要弹劾他。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翻了一倍,还要感激他呢。 若不是择优育种推行西南,恐怕剩下的战马数量,还不够三千匹的。 史料中,杨一清苦心积虑除掉了刘瑾,表面上看可以归为清官。 但刘大夏也被称为清官,却私藏了海图。 严成锦微微转头,朝杨一清看去,更加笃定史书不可信。 史书说,杨一清长得奇丑无比,才不受重用。 可眼前的杨一清,长得不没有马升丑。 杨一清的将才只比王越稍差一些,除去刘瑾后,当了三边总制,令九边安定了许久。 下了朝后, 百官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走快几步,对着杨一清道:“敢问杨大人,为何要弹劾严成锦?” 杨一清看着眼前人,穿着御史的绯袍,相貌俊秀,腰间还系着御赐的犀带。 与他昨夜翻阅的资料,所描述一致。 他愤愤道:“你就是” 严成锦摇摇头:“不是。” “你骗傻子呢!” 见他如此坚持,严成锦点头:“嗯。” 可恶,此子竟当面骂他是傻子,杨一清很快平静下来,捋须道:“你找本官作是为了那本疏奏?” 严成锦已经确定,杨一清不认识他。 “下官清廉如水,杨大人弹错人了。” “本官在西北呆了一年,如今一片安定,你谏言开丝路,到时马匪和番商全都涌进来了,鞑靼和瓦剌若伺机进犯,定大乱不可,弹的就是你。” 开了丝路,让西域诸国自由贸易,堪合就变成了无用之物。 域外的匪盗可以自由进出关口,定会来扰。 杨一清想得周全,严成锦自然想到了,鞑靼会来犯。 丝绸之路必定伴生匪盗。 但这丝毫不影响丝路的繁荣。 弘治皇帝也罢,杨一清也罢,皆习惯了西北的安稳。 严成锦认真道:“杨大人说的是,本官一直觉得杨大人是个人才,养马实在可惜了。” 杨一清懵了,还以为跑过来会与他厮打一顿,而后威胁一句狠话。 此子非但没有责骂他,还夸他有大才。 这这究竟? 杨一清忽然有点自责起来,习惯性的谦虚,语气稍微弱了一些道:“老夫的才德,自然不用你夸,休想蒙混过关。” 严府, 王不岁拿着新买来的桑地和新签的契书,正等严成锦下值。 良乡丝织厂开后,便需要长期的供货商。 “少爷,小的在江南买了一大片桑地,咱们自己也能产生丝了。” 开了丝路后,最值钱的就是丝绸,王不岁入股的四万两银子,全花在买桑地上。 他还找了一批江南的生丝供货商。 “继续采购生丝,有多少要多少。”严成锦说道。 王不岁为难道:“可是少爷,生丝的价钱已经快涨到三两银子了。” 丝绸价格上涨,生丝价格也跟着上涨。 严成锦在张家兄弟和散户手中买了一大批生丝后,导致江南生丝严重缺乏。 “涨了也买。”严成锦说道。 若是开丝路,涨到三两也是大赚。 反正赔了,也是良乡商会和衙门的银子,何乐不为。 想起家规,王不岁不敢多言,迟疑道:“少爷,南昌有个丝商想要见您。” 宁王总是撩他作什么? 第342章 陛下独断 严成锦猜测,宁王想要良乡的飞梭。 新型的飞梭织机,还封闭在良乡,王不岁和谢玉当爹一样供着。 若是宁王做海外生意,有了这种织机,他一人就能吃掉大半江南的丝绸生意。 海外的银矿多,对于番商而言,银子的价值反而不如大明的银子值钱。 他们更需要丝绸。 丝价虽然涨了,但海外的丝价,远比朝中的丝绸价格高十几倍,甚至上百倍。 宁王招兵买马,需要很多银子。 “不见,今后,良乡也不与此人做生意。” 王不岁心中疑惑,不过,他立即微笑应是。 等丝绸卖出去,他就能发一笔大财。 听闻丝绸涨价后,商会里的那些士绅,大腿都拍烂了。 尤其是那谢玉,每日以泪洗面,恨不能跳进良乡门前那条河里,死了干净。 “诶,谁料到丝价会涨啊” 坤宁宫, 张皇后面露忧愁,看着自家两个兄弟跪在地上,嘴喊着被人坑了银子。 张鹤龄兄弟俩回府,听说丝价还在涨,生丝竟然涨到了三两银子。 他们卖给严成锦的时候,才半两不到啊! 兄弟俩在家痛哭了好一会儿,决定进宫找张皇后,求皇后下旨,将生丝要回来。 张皇后蹙眉:“本宫说过,无事不许你二人来后宫。” 张鹤龄抹干眼泪,道:“娘娘,有人坑了我们的银子。” “对,要么把生丝送回来,要么把缺的银子补回来。”张延龄算了算,严成锦至少要补回他们十二万两。 “谁敢坑骗你们的银子?” “严成锦!他太坏了,明知道丝价会涨,还故意来买我们的生丝,如今丝价涨了,他赚的银子,应该是我们的娘娘他坑我们的银子啊”张鹤龄哭嚎。 当初严成锦买生丝的时候,张延龄还笑他是傻子呢。 谁能想到,丝价不仅涨了,还涨得更高了。 张皇后听着兄弟两人哭诉,面露不喜,道:“本宫见虽在后宫,却也听闻过严成锦的官声,你二人休要污蔑!” “娘娘可他真把咱们的生丝买走了!”张延龄苦得欲生欲死,最亲的阿姊也不相信他了 坤宁宫外, 朱厚照来请安,大老远就听到两个舅舅的哭声。 正要打道回东宫,图个清静。 却听到老高的名字,他不确定地看向刘瑾:“他刚才,喊了老高?” 刘瑾堆着笑意:“是啊,严大人的名字,错不了!” 朱厚照想了想,背负着手,大剌剌地走进殿中。 张家兄弟听见有人来了,回头看一眼,发现是朱厚照这小祖宗,转身继续哭。 朱厚照恭敬地道:“儿臣厚照,见过母后。” 张皇后见了他,露出一丝笑意:“不在詹事府读书,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道:“听到他们的哭声,就来进来,你们方才可是在说老高?” “他坑了舅舅的银子”张延龄发现皇后脸色不对,连忙改口:“他坑了我们二人的银子。”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听说,老高花半两银子,买光了你们的生丝,花了银子的买卖,如何能叫坑? 你们二人又来这里骗母后。” 狗东西,胳膊肘往外拐。 张鹤龄暗骂朱厚照不是东西,竟帮着外人对付舅舅。 张皇后厉喝一声:“滚出宫去!” 张家兄弟也不哭了,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还装着踉跄几步,快要摔倒的样子。 可张皇后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华盖殿, 萧敬把奴婢全都遣散出去,空旷大殿的中,只留弘治皇帝和韩两人。 弘治皇帝问道:“调查清楚了吗?” 韩微微躬身:“回禀陛下,调查清楚了,王守仁回京后,有私商走船下海,将丝绸卖到琉球,甚至更远的地方。 所以,丝绸价格才会涨。” 原来是有人大肆收购生丝,卖到海外。 可严成锦怎么就笃定,丝价会涨呢? 弘治皇帝觉得奇怪。 “也就是说,开丝路的话,商贩公然买卖丝绸,丝价还会再涨?” 韩点头道:“还会再涨,据臣所知,番商收丝绸的价钱极高。 寻常一匹丝绸卖十两已经是贵了,他们二十两,甚至五十两收。 好像有花不完的银子。” 弘治皇帝登基后,一直费心九边,没有时间顾及经济。 如今九边安定了,他清闲不少,能抽出时间来研究研究。 听到韩的禀报,不由心中一惊。 一大早,午门, 刘瑾看见严成锦,连忙凑上来道:“奴婢见过严大人, 有几件事想告诉大人,弹劾大人的杨一清,是李梦阳的恩师。 昨日在坤宁宫,张家两位爵爷向娘娘告状,说大人买了他们的生丝,坑了银子。” 严成锦道:“做得不错,观察期加一天。” 刘瑾如蒙大赦般,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感激,差点给他跪下了。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原来是李梦阳的老师呀。 早朝,百官走进大殿,刚站定住。 弘治皇帝开口便把所有人震慑住了。 “朕决意,要重开丝路!” 大殿一下就寂静下来。 李东阳愕然抬头,看见弘治皇帝面色不变。 刘健微微张着嘴巴,陛下目光坚定,此时,再喊祖制已经无用了。 韩倒是不惊讶,昨日从华盖殿出来,他便知道,陛下心意已定。 严成锦有点方了,被弘治皇帝这句,打得措手不及。 陛下这么快就想通了? 他还准备了一份朝廷开丝后的年收入预统计表。 正等过几日,呈给陛下,谁知全白算了 弘治皇帝面不改色:“要新修多少驿站和钞关,兵部命人统计,户部拨银子。 朕要像汉唐时一般,商贩延绵十里不绝。” 秦紘心中微微大惊,朝旁边的韩看去。 只见,韩对他点点头。 “臣遵旨!” 二人一同齐声道。 刘健站出来道:“陛下,西北盘踞的贼匪众多,此时开丝路,无异于送羊入户口啊。” 弘治皇帝早已想过:“那便增设分巡道和兵备道。” “陛下,新修驿站和钞关时,不如先派人将贼匪剿灭。”严成锦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马升颔首点头:“若陛下执意要开丝路,先剿清官道,倒是个办法。”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兵部可有人举荐?” “臣倒是有一人举荐。” 严成锦话音刚落,秦紘冷哼道:“你又要举荐王守仁了吧!” “这次,臣举荐杨一清!” 大臣们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一清刚弹劾完此子,果然,落得跟李梦阳一样的下场。 这是报复啊。 听说,杨一清一心想调回京城,在京城四处奔走。 如今,怕是遥遥无期了。 西北辽阔,贼匪是永远剿不完的。 李东阳皱眉,急道:“杨一清对马政知之甚少,恐怕不能胜任。” “杨大人在陕西一年,常年提防马匪偷马,少不了跟马匪打交道,谁敢说,比他更熟悉西北的草场? 若陛下不放心,不妨派左大人一同前往。” 严成锦记得,左宗彝举报过他造大船来着,小本上都有。 这一回,秦紘倒是没有反驳,他想派的人,也正是左宗彝。 不过,杨一清似乎也合情合理啊。 第343章 丝价暴涨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着弘治皇帝,等陛下决断。 他只是都查院的御史,此乃内阁和六部的事,若是李东阳和马升等人举荐,陛下不疑有他。 换成御史就未必了。 杨一清除掉刘瑾后,才逐渐展示出军事才能,弘治皇帝不清楚他的长处,恐怕,只把他当成普通的马官。 大殿中短暂的沉寂后,弘治皇帝问道:“李卿家觉得如何?” 李东阳有点拿捏不准,沉眉想了想,才道:“杨一清在西北养马,熟悉马匪和盗寇,有左宗彝辅助,应当可以胜任。” 以他对师弟的了解,并非无才之人。 只是,他想要调回京城的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弘治皇帝点头,看向秦竑道:“命杨一清为西北巡抚,左宗彝一并前往,调御西北边军五千人,剿灭西北匪寇。” 秦竑拱手道:“臣遵旨。” 张家兄弟面如死灰,朝廷真开丝路了! 想想如今,他们手上没生丝,最快也要等明年的春丝,再织出丝绸来,不知要等何年何月。 恨不得御前讼状,告严成锦坑银子。 但严成锦这家伙太倒霉了,那杨一清只不过弹劾了他一回,便被派到西北剿匪啊。 剿匪极其危险,日夜要穿越草原隔壁,到荒无人烟的山头寻找匪窝,还可能会被匪寇砍死,喂野狗。 张鹤龄是不想被喂野狗的。 大臣们各怀心事。 严成锦心中稍定,有杨一清带兵入局西北,传到坊间是个好消息。 坊间的商人走商,最怕遇到绿林好汉劫货杀人。 有朝廷派人荡平西北的匪寇,对于商贾而言,便多了信任。 散朝了, 周彧迟迟不退下,瞧见大臣们都退出去了。 他才堆着笑容走上前,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朝廷重开丝路,臣也想做好事,西北的荒地太多了,留着浪费。 陛下,不如划一些给臣,臣在西北修建塌房,供商客休息。” 这是大生意啊! 西北的丝路再开起来,成千上万的蕃商和大明商人,都要走这条路。 只要在路上修建塌房,给商人住宿和停放马车,就能赚银子。 良乡的塌房没少赚南来北往商人的银子。 弘治皇帝浓眉微蹙,看向一旁的牟斌,不知塌房为何物。 陛下久在宫中,不知塌房也在情理之中。 牟斌道:“便是客栈,与客栈不同的是,还能寄存货物,需要不少地方,良乡的塌房就如午门前的广场那般大,可容百个商人的货物。” “朕让兵部修了驿站,还要塌房做什么?” 驿站之间的距离,通常按一日能赶到的路程来算。 周彧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商人行商的速度,有快有慢,驿站虽好,却不一定能赶到。” 弘治皇帝也是聪慧之人,知晓了利益所在,问道:“你给朝廷多少银子?” “这个”周彧还真没想过要交税银。 坊间的商税来源,其中之一,便是从塌房中收取。 有些商人将商品屯在塌房中,是要交税的。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便对萧敬道:“既然良乡有塌房,便交由严成锦来吧,此子贪生怕死,不敢贪朝廷的税银。” 萧敬笑吟吟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把银子放在严成锦面前,逼着他贪,他也不敢贪。 周彧连忙道:“臣也可以交税银。” “退下吧。” 弘治皇帝摆摆手,让他退下,见了周家兄弟和张家兄弟,便心情烦躁。 等周彧退出去后,他问一旁的牟斌道:“良乡用飞梭织机织的丝绸,卖了多少银子?” “回禀陛下,一匹都没卖呢。”牟斌继续道:“良乡的织造局,这次,真是要赚翻了” 朝廷开丝路的消息,传遍了京城,顺天府贴出公告,全京城都沸腾了。 消息不胫而走,才一个时辰,就传到良乡。 关闭了一百多年的丝路,又打开了! 这意味着,蕃商将大肆进入大明,西北将恢复以前的繁荣。 最令人在意的是,丝绸从四两银子一下子涨到了,十两银子! 上品丝绸,甚至到了二十两。 各大布坊都在收购丝绸,连从不做丝绸生意的士绅,也开始拼命大肆收购。 至于是谁在收购丝绸,无人知晓。 只知道,一下子就涨了,比黄金还贵! 梁中不懂这些,可他很激动,押上全部身家,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台飞梭织机和二十五斤生丝,织出十三匹丝绸,剩余的丝还能织七匹。 五十两,一下子变成了二百两! 他不敢出门了。 怕有人进来抢丝绸,如今丝绸就是软黄金啊。 “从四两变成了十两,涨了近三倍的价钱啊,幸亏当时买得早。”梁中感慨。 丝绸贵出两倍的价格,就像千年铁树开了花,百年难逢。 更可贵的是,良乡买织机和生丝的流民没有几个,现在想买也买不着到了。 他一狠心之下,竟发了财,凭空生出一百多两银子。 在流民的草棚区,那就是首屈一指的富户了。 梁中没有买地的想法,一百多两银子,买不起良乡的地,良乡已经无人卖地了。 要去大苑县买。 可他不想搬出良乡,在这里,虽然住着又脏又臭的草棚,冬天四面漏风,可却有赚银子的机会。 他要是搬出去,草棚就让给其他流民了。 如今,流民想来良乡落户,还进不来呢。 “阿爹,丝绸涨到十两银子了,咱们卖不卖?”梁家大媳妇在工坊,听到别人谈及。 “卖!明天我就把这十匹丝绸装进麻袋,卖给工坊。” 梁中怕丝价掉了,亏了银子。 良乡商会彻底乱套了。 谢玉带头,商会成员挤进衙门,拿着当初签字画押的股权契据。 “张大人,小的给您当孙子,股权再分过吧” “看走眼了,大人,让我们重新入股吧,这回小的入三万两” 谢玉哭得老眼朦胧,士绅们一个个鬼哭狼嚎,将衙门弄得像丧堂似的,死死抱着张贤的大腿。 他们比织户更具商业眼光,西北的丝路一开,诸国入关交易,丝价就没有回落的可能了。 王不岁入了四万两银子,占了织造厂一成股份。 也就是,织造厂赚了十成利润,要给一成王不岁。 他们只入股一百两银子的,连汤也喝不着。 王不岁赌对了啊! 张贤摇头:“这是御史大人定的规矩,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你们给本官当孙子也没用,再说了,本官还未成婚,你们不可这样” 按严大人的性格,必定不会再开先例的。 第344章 怀才不遇 严成锦没想到,丝价才涨了两倍。 这几日,周彧和张家兄弟在京城大肆收购丝绸。 三人很抠门,如此低价,将丝绸倒卖一手,至少能白白赚十两。 若非还有其他士绅,在收购丝绸,这三人恐怕一分钱也不想涨。 良乡织造的丝绸,会直接卖去西域,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严成锦走进良乡衙门,张贤便迎上来道:“大人,商会的士绅想重新入股,下官算了一下,有十五万两银子左右。” 数目太大,他觉得有必要向严成锦禀报。 严成锦估计,士绅们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本官说话算数,不可破例。” 张贤点点头,开口之前,他便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下一刻,严成锦却道:“不过,他们可以入股茶叶生意。” 开西北丝路后,令一个赚钱的生意,就是茶叶。 西北游牧民族吃牛羊肉,极易生病,需要喝茶来解腻。 买江南和福建的地,需要许多银子,正好让良乡商会入局。 回到府上,已经是晚膳时间。 正堂,严成锦坐下不久,春晓姐妹领着下人,将菜端上来。 何能快步进来,小声道:“少爷,李府请您到府上吃宴席。” “李府有什么喜事?” 难不成李兆先回来了? 严成锦排除了这个可能,没有大船想从海南回来,少说得三五个月。 李兆先的弱鸡体质,说不准死在半路上了。 “听来人说,是为杨一清大人设的送别宴,杨大人想见您。” 严成锦自然不会去,天黑了,他是不会出门的。 “不去,就说少爷吃过了。” 何能面露难色,李大人摸清了少爷的脾性,还让他带了另一句话。 “少爷,李大人说您要不去,他就同杨大人到咱们府上吃宴席” 严成锦冷哼一声,老丈人真是无耻! 明知他不会去,却以此相逼。 李东阳以谋略在内阁闻名,还真会到府上来。 如此说明,杨一清是真想要见他。 严成锦拿起筷子,对着何能道:“去请小王大人。” 小王大人就是王守仁,在少爷的保卫名单中,只有大王和小王两位大人堪堪当用。 不多时,王守仁便来到了府上。 “老高兄找在下何事?” 严成锦吃饱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本官请你去李府赴宴。” 王守仁微微低头,看破了他的心思,道:“老高兄想要在下护卫,直说便是” 严成锦深以为然:“伯安啊,在京城中,我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王守仁知道,老高兄对王越大人也是这般说的,不能当真。 不过,他不拆穿。 严成锦坐进轿子,不知杨一清找他做什么? 到了李府, 严成锦和王守仁步入府中,跟着下人前往李府的正堂。 堂中,李东阳和杨一清喝着小酒,杨一清有点上头了:“过去半个时辰了,这小子还不来! 愚弟的学生去了海南,生死未卜,如今,我又要去西北剿匪。 哼!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将我二人贬出京城。 我在苑马寺立了大功,本以为能调回京城了。 这下好了,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李东阳叹息一声:“早便跟你说过,不要弹劾此子,此子虽是小小的御史,行事却极为慎重,陛下对其,也有一分私心。” 两人交谈间,下人走进来通报,严成锦来了。 李东阳微微抬头,只见严成锦同王守仁一并前来。 王守仁朝二位大人行礼。 严成锦站得老远,礼貌道:“李公和杨公找下官有事?” 杨一清拍拍身边的锦凳,道:“你过来,我不揍你。” 我信你的鬼 严成锦摸着肚子:“下官吃过饭了,大人有事开口就是。” 李东阳黑着脸道:“不必如此慎重,快过来。” 严成锦和王守仁走过去坐下。 杨一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娴熟马政?” 他与李东阳等人往来,只谈诗赋,不谈及马政。 所以,李东阳等人也不知,其实,他深谙马政。 此子与他才见了一面,怎知道他怀才不遇。 在西北剿匪,虽说风餐露宿,却也比养马强点。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让他来赴宴,竟是为这等事。 当然是史书说的。 “都察院并未调查你的底细,杨大人安心去剿匪吧,天黑了,本官要回府了。” 杨一清面色古怪,此子真如调查中一样,天黑就不出门。 京城是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夜里,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 自从流民去了良乡后,京城的盗窃抢劫,少了许多。 “你还没告诉本官,是如何知道的?” “下官猜的,杨大人在陕西若管不住马贼,陕西巡按御史早就弹劾了。 可下官翻遍陕西都察御史传回的疏奏,并无提及马政。 由此看来,马场在杨大人的管理下,十分安定。”严成锦吹牛道。 王守仁和李东阳颔首点头,原来此子是这样推断出来的。 杨一清释然了。 严成锦站起身来告辞。 一晃眼,年关便过了。 谢府, 自从参与飞梭织机发明后,李兆番隔三差五,便会来找谢丕。 他发现谢丕房中的器械,极为新奇。 尤其是那架最新的天望远镜,看月亮十分真切。 还能看见严成锦星。 听说,严成锦星是天望远镜发明以来,观测到的第一个颗星星。 还有小朱秀才星。 是观测到的第二颗星星。 谢丕对着李兆番道:“良乡工程师考试,还有一月时间,你要好好准备呀。” 这段时间,谢丕将所学的理科,全部传授给了李兆番。 以至于李兆番进步神速。 李兆番拱手道:“学生会全力以赴的。” 紫禁城,东暖阁, 弘治皇帝召见了内阁和九卿,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 “会试近了,你们谁来当主考官?” 抡才大典乃是朝中头等大事,选主考官关系到选拔人才。 通常由礼部官员和詹事府官员,以及内阁大学士担任。 谢迁率先站出来一步:“臣之子谢丕,是今科考生,臣不能出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和马升年迈,定也熬不住,李东阳微微抬头道:“不如就让臣来吧?” 礼部尚书张升道:“臣与李公一同。” 第345章 料事胜过诸葛亮 二月初,京城的西城区,晨曦金辉洒下。 严成锦起床洗漱后,在新院中跑了几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鲜羊奶。 会试主考官公布,李东阳和张升担任主考官。 对宋景而言,是好事。 严成锦当初考会试时,主考官正是李东阳和程敏政。 他那时准备了另一手资料,手中有一份:李东阳出题指南。 当初为了整理这套资料,他翻阅了李东阳的章和诗赋。 “备轿,去曾府。” 何能双手叠在肚皮上,躬身问道:“少爷,今日不上朝吗?” “先去曾府,看看宋景,不知他温习得如何了,把本少爷以前备考的资料,全都带上。” 严成锦脑袋里,已经浮现出宋景的名字,写在了贡院红榜的最上头。 宋景身为良乡的总工,考上会元,对推广理科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宋景没中解元,两元及第也是不错。 到了曾府, 门子引他去正堂,见过曾鉴后,便去了后院。 宋景正在房中闭门苦读。 “你一日睡几个时辰?”严成锦问道。 宋景想了想,道:“睡三个多时辰,每日恩师去上朝,学生就便起来了。” “怎么能睡三个时辰。”严成锦摇摇头。 旁边的何能撇撇嘴,少爷考科举的时候,每日要睡足四个时辰,睡不够,是要补觉的。 宋景只睡三个时辰,还被少爷训斥了啊。 宋景羞愧地低头:“学生贪睡了。” 曾鉴听闻此子所言,心中微微动,正要为门生辩解几句。 严成锦却道:“要睡足四个时辰,本官给你带来了一些礼物,出去看看吧。” 走到府门外,只见门前停着一辆太平车,车上载着比人还高的书。 曾鉴指着太平车,看向严成锦:“贤侄,这?” “这是李大人写的章和诗赋,本官当初就是靠它们,考上了状元。”严成锦看向宋景道:“你要好好研读。” 望着一车书,宋景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道:“学生定不辜负大人的美意。” 严成锦点点头,坐上轿子上朝去了。 李府, 大清早,李东阳更衣后到书房,准备看一会儿书,然后去上朝。 正在这时,管家推门进来:“老爷,府门外来了很多书生,说是仰慕老爷的才华,想拜见您。” 平常也有人来李府拜见,只是,李东阳成了会试考官后,来拜见的人更多了。 无非是攀攀交情,除了少数几个门生,李东阳一概不见。 “不见,让他们都回去吧。” 李东阳拿起书,翻开几页,在房中踱步观看。 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些痛苦,却是强忍着不作声。 刘氏担心和埋怨道:“明知身体有疾,还要答应陛下,任会试考官。” 李东阳叹息:“科举案后,陛下便对抡才大典十分看重,信任的人不多,内阁之中,只有为夫可堪当此任。” 不多时, 李东阳从后门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到内阁值房时,刘健和谢迁已坐在案前阅奏。 刘健正坐在官帽椅上,听到后头细碎的脚步声,笑眯眯道:“宾之,今日又被人堵门了?” 李东阳怔了一下,稍感歉意:“愚弟惭愧,来晚了。” “宾之啊,不要客气。” 刘健知道,此时李府门外,定有茶陵诗派的读书人和今科考生来拜访,就如初一十五时的庙会一般,异常虔诚。 更有甚者,会跟踪李东阳的马车,求他赐墨宝。 每逢科举时,李东阳在坛的名声,就会冠绝京城。 他还为此调侃过李东阳呢。 见李东阳坐下,谢迁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凑过来:“宾之兄,今日,良乡有考试” “与我何干?”李东阳不在意。 谢迁苦笑:“今日一早,谢丕和兆番去良乡了,愚弟只是猜测兄长别多想” 霎时,李东阳面色僵硬,心口冰凉的冰凉蔓延开来,仿佛有人用刀子将他的胸膛挖开,硬生生塞进一块冰块。 他四肢被人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官帽椅上。 谢迁慌了,心知他有旧疾在身,屡次请乞致士不得,如今,只怕是气急引发了旧疾,吓得方寸大乱。 “刘公这?” 刘健丢下疏奏:“快去请御医!” 东暖阁, 弘治皇帝全神贯批阅奏疏,速度极快。 萧敬微微抬头,瞧见殿外的小太监朝他使眼色,便轻脚退出去。 不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回到弘治皇帝身边。 “可是出事了?”弘治皇帝将手中疏奏合上,侧头看向萧敬。 萧敬轻声道:“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方才,李大人在值房病倒了。”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眸中露出几分郑重。 “严重吗?” 此时,他极为关心李东阳的身体,李东阳因病请乞两次,他皆没有批准。 内阁最不能缺的人,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在朝堂中的威望极高。 只要看到是李东阳批的字,他便能放心批朱。 朝中大事若没有李东阳谋划,必将大乱,他还想重现大唐那样的盛世呢。 “回禀陛下,御医去看了。” 萧敬顿了顿,继续道:“听闻,是因李大人的继子,偷偷去良乡考理科,才致李大人倒下的” 弘治皇帝诧异:“李师傅何至于此?” “陛下不知,李大人不想子侄与严成锦沾上关系。 李兆先去了海南,生死未卜,李大人便把光耀门楣的重任,压在李兆蕃身上,谁料也黄了。”萧敬看到弘治皇帝脸色,不敢多言。 “传严成锦来见朕!” 许久后,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已从小太监那儿听说了。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师傅的事,你可听说了?” “臣猜测,李大人是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严成锦觉得,不能再帮李东阳隐瞒了。 弘治皇帝和萧敬嘴角猛地一扯。 痔痔急攻心?听闻了那字,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病。 只是这病怎么还会攻心? 弘治皇帝深吸了口气,脸色恢复正常,疑惑道:“你怎知道是这病?” 李师傅从来没提起过啊。 “臣如何知道不重要的。”严成锦想了想,道:“趁李大人昏迷之际,不如让刘御医去探查一番,陛下便知道了。” 李师傅为人师表,在京城中追捧者无数,朝野中也威望极高,受百官敬仰。 碍于脸面,谈及此事,必定老脸羞红,难以启齿。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觉得严成锦说的在理,便命萧敬快去传旨刘泰。 约一刻钟后, 萧敬赶回来,面色古怪道:“陛下,严大人堪比诸葛孔明所言皆属实” 弘治皇帝略感惊奇,转头看向严成锦:“你会治这病?” 第346章 割以永治 知道不等同于会治啊 拿起刀,就当不成女婿了。 严成锦心虚,忙道:“臣不会治,良乡的大夫会治。” 这病本不危害性命,但李东阳需整日坐在值房,很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古人对此病不了解。 以为是大病,吓得寝食难安,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为此,李东阳曾四次请乞致士,其中三次,便是今年,应该是严重了。 随便找人用刀割掉,再让汪机止血。 以汪机的医术,应该有办法止血的吧? 严成锦也不确定。 不过,只要不感染,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弘治皇帝问道:“可赶在会试之前治愈吗?” 李东阳是主考官,不可缺席。 若不能,他再另选其他大臣。 要换主考官,需尽快定下来,新任主考官要时间准备策题。 严成锦点头:“早割早康复,如明日割除,月余时间足够了。” 后世割这个,割完就能下床了,只是大明还没有这样的条件。 有一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割?” 弘治皇帝和萧敬面色古怪,听起来有些吓人。 “严卿家,朕从未听过治此病需割除,不是药敷吗?” 严成锦想了想,道:“那是普通治法,治标不治本,良乡用的是永治疗法,陛下信不过臣,还信不过汪机吗?” 割了之后,大概率是不会再长了吧? 严成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好得太满。 汪机乃是当朝神医,让他来止血,小事一桩。 “是啊,有汪大夫在呢。” 弘治皇帝是信任汪机的,汪机治好太后的病,医术还在刘御医之上。 严成锦面露难色:“只是李大人未必肯看病。” 李东阳受许多书生敬仰,在朝野中又遍地门生。 这就好比在受万人仰慕的大家闺秀,得了花柳一般,是有些不耻的。 不过,严成锦却没有歧视过李东阳。 听说,十个男人九个痔。 就算他是幸运的那一个,他也不会骄傲的。 弘治皇帝点点头,觉得严成锦想得极为周到。 “朕下一道旨意,李师傅会听从的,可需要宫里的药材?”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从推进手术室,到术后修养,考虑种种可能。 “不用药材,还请陛下命人,准备一间干净的蚕室,李大人可能要修养几日。” 如今重要的是,要将汪机找回来。 十几天前,河间府发生大疫,汪机就在河间府的肃宁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河间府与顺天府相邻,赶到京城只需一日。 汪机若还在河间府,明日就可以见到他,锦衣卫传递消息的速度,是很快的。 李府, 李东阳被谢迁亲自送回府中,躺了半个时辰,才幽幽醒过来。 “扶着本官起来,我要亲自去良乡,寻兆蕃回来。” 李东阳不过五十出头,正是壮年,放在后世,连白发都没生出来呢。 此刻,又恢复了精神头。 严成锦劝阻道:“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如在府上修养。” 谢迁点头,正色道:“宾之兄听愚弟一言,等他回来再训斥不迟。” 李东阳双眼望着床顶的紫檀木,进入了贤者状态。 正在这时,萧敬大步走进来,严成锦见了他,便问下:“萧公公来宣读陛下的口谕?” “是。”萧敬疑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严成锦道:“还请等本官出去,再宣读。” 李东阳正纳闷呢,此子在避讳什么? 他看着萧敬,想要爬起来接旨,虽然有病在身,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萧敬抢下一步按下,笑道:“陛下吩咐了,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必起身。” 李东阳疑惑:“萧公公,是何事劳你亲自来宣旨?” “李大人一听便知。”萧敬清了清嗓子,道:“朕欲大治天下,不可缺李师傅,三日后,李师傅进宫中蚕室,割去病疾,不得抗旨。” “割割去病疾?” 李东阳心中慌乱,蚕室不是阉割太监的地方吗? 还有割去病疾,何谓割去病疾 他想了许多,虽然如今儿子有了。 可提到阉割太监的蚕室,他还是捏了一把汗,陛下为此,竟还特意下了圣旨。 萧敬极会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想法:“李大人,陛下都知道了,只是顾及大人的面子,才用割去疾病此措词。” 李东阳的爱慕者极多,在朝野德高望重,陛下要顾及他的面子。 不过,李大人也是为了朝廷,才害了这病,萧敬是不会歧视他的。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脸红到耳根:“谁谁说割掉可以治愈的?” 萧敬道:“是严成锦。” 李东阳差点爆粗,此子欺师灭祖啊。 湖心亭, 严成锦正站在亭中央,李清娥不方便在寝房中露面,只能问他:“严大人,我爹害了什么病?” “此病不便向小姐透露,明日汪机就到京城了,不必担心。” 严成锦说道。 李清娥闻言安心许多,轻轻颔首道:“清娥代父亲,谢谢严大人。” 汪机是严大人的好友,有他望病,比京城的大夫可靠许多。 严成锦问道:“李兆蕃回来了吗?” 今日是良乡理科开学前的第一场考试。 现在回来了,说明李兆蕃只是去望风。 要是还没回来,就说明李兆蕃参加了考试。 但,他连理学院的课没上过,应该是考不上的。 李清娥道:“二哥没回来,他每日必会去谢府,要申时才回来。” 良乡,传世理学院, 今日,举行弘治十五年的第一场理科考试。 李兆番有点紧张,按照谢丕的说法,当工程师并不影响考科举,严成锦大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良乡理科乃是由严大人成立,故而,他的实力在宋总工之上。 李兆番朝谢丕拱手:“学生进去了。” “不必紧张,以李兄的学识,一定会考上的。”谢丕道。 “嗯!” 李兆蕃一脸自信踏入考舍中,等待衙役发卷子。 这两日,李东阳心中忐忑,圣旨说要割,可是该怎么割? 也没说清楚。 他是不想割的。 但陛下下了圣旨,明日一早,便要洗干净进宫。 治病便治病,为何又要洗干净身子? 李东阳心里担忧,隐隐有些害怕。 他身为朝廷内阁大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门生故吏遍天下 东宫, 朱厚照无聊的刷着马毛,刘瑾告诉他明日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要去蚕室割东西,朱厚照眼睛顿时亮起来。 “割什么?” 难不成,李师傅要进宫当伴伴吗?不对,没有李师傅这个年纪还当伴伴的。 刘瑾也不太清楚,奉天殿的太监死活不愿意说,他苦着脸道:“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第347章 进宫吧 “殿下,奴婢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刘瑾讨好似的笑道:“是严大人向陛下谏言,李大人才割的。” 朱厚照笑嘻嘻的样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老高这狗官真坏呀?” 刘瑾苦兮兮地点点头,是啊殿下,严成锦就不是好东西,但他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要是被严大人打听了去,他说不定又要去哪儿了。 朱厚照乐了,把刷马毛的铁刷子丢在地上,拍拍手道:“睡觉,明日一早本宫也去看看。” 清晨,天蒙蒙亮。 严成锦穿好常服准备进宫,今日是李东阳动刀子的日子,要进宫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汪机昨夜就住在严府,大清早起来,与严成锦一同用膳,背上他的木药箱,跟着严成锦进宫。 到了午门,禁卫将汪机拦下,没有宫中的许可,不能放行。 不远处,朱厚照手舞足蹈走过来,声音中充满猥琐的笑意:“放行,是本宫让他们进宫的。” 严成锦和汪机穿过午门的门洞,朱厚照在等着他们。 “殿下不去詹士府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精神头十足,端着脸却忍不住笑道:“本宫听说,李师傅要进蚕室阉割?” 严成锦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一旁上早朝的大臣望了过来,疑似听到李东阳阉割?不过他们很快又别过脸去,这是不可能的。 “殿下不要瞎传,李大人的清名要被毁掉了,是治病。”严成锦怕朱厚照发挥大喇叭功能。 当初让他替老爹保密,结果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第二日全京城便知道老爹就是迎客松。 若是这厮出去宣扬,李东阳恐怕没脸在朝廷混下去了。 在后世尚且羞于启齿,更何况是读书人有名声洁癖的大明朝。 朱厚照机灵地点点头,示意他不会说出去的。 严成锦这才松开手:“殿下发个誓吧,若说出去了,便宰了刘瑾。” 一旁昏昏欲睡的刘瑾差点没吓死过去,殿下说出去,关咱什么事 严成锦是给刘瑾一个警告,朱厚照得到消息,必定是刘瑾打探来的。 而且,他也不能真让朱厚照做什么,真想说出去的时候,他必定会在刘瑾和李东阳之间衡量一下,大概率会选择刘瑾,也就不会说出去了。 朱厚照是个极为守信用的人,这点严成锦是亲测过的。 在严成锦的监督下,朱厚照轻车熟路的发了个誓,刘瑾一副全家si绝了的样子,耷拉着脸不敢吱声。 朱厚照喜滋滋道:“老高,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了吧?” “不可以,殿下快去詹士府读书,臣告辞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朝奉天殿走去。 朱厚照嘴角微微一扯,有些不悦,对着一旁的刘瑾道:“刘伴伴,你去帮本宫打听打听。” 刘瑾脸都绿了,到时候严成锦发现,挨揍的又是他。 奉天殿门前, 萧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见了严成锦和汪机走来,快步迎接上去,笑道:“严大人,汪大夫,蚕室准备妥当了。” 谁能说今后还没个病呢,所以,即便汪机不是官,萧敬也极为客气。 萧敬带着他们来到蚕室,严成锦看一眼便知,定然是重新布置过,太监阉割的地方哪有如此干净。 中间是张手术台,旁边的木架上放着阉割的刀具,一弯一大一长,三把刀。 用的是金和铜的材质,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防止术后感染。 还有准备的干净棉布。 旁边是一张紫檀大床,是给李东阳在这里住用的。 剩下的药品,只有等汪机亲子来准备了,萧敬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药。 严成锦也有准备,在府上蒸馏出来的酒精,带进了宫里。 所有进入蚕室的东西,皆要用酒精消毒过。 就连严成锦等人穿的衣物和头巾,都是临时准备换上的。 蚕室里没有人,怕人来人往将细菌带进来。 天寒动刀子不易感染,蚕室里十分暖和。 严成锦问道:“李大人来了吗?” 萧敬道:“还没来呢,陛下吩咐了,让李大人休息够了,再进宫。” 严成锦说道:“派人去请李大仁人,可以进宫了。” 半个时辰,蚕室就可以准备完成。 李府, 一大早,李东阳命下人准备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上绯红官服,人白静了许多,也显得精神。 李东阳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无人告诉他,要去蚕室做什么,总有一丝丝顾虑。 “走,进宫吧。” 弘治皇帝恩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也可以一并进宫。 小太监带着李东阳来到蚕室,在这里。 李东阳看见了严成锦,略微露出一丝不满,这小子今日也不上朝啊。 萧敬心思玲珑,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安排到偏殿赐席,只留下李东阳一人。 严成锦跟着李清娥到了偏殿,不料张皇后在此,还命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张皇后关切道:“陛下命本宫来陪陪刘夫人,李师傅是陛下的老师,本宫也很担忧。” 刘氏惊慌地行礼道:“命妇不敢,夫君和李府上下,谢陛下和娘娘大恩。” 张皇后看见了严成锦和李清娥,心中不由轻笑,这二人站在一起,倒是极有夫妻相。 “本宫陪刘夫人说说话,你二人自便吧,到宫里转转也无妨。” 她有意撮合严成锦和李清娥,陛下有时会提起严成锦的婚事,他爹安定候镇守边关,严成锦一人在京城孤苦无依,也是可怜。 严成锦岂会不明白张皇后的心思,躬身谢道:“臣遵旨。” 李清娥一同行礼谢恩,进了宫,她的话极少,“父亲何时才能出来?” 严成锦沉吟片刻,表现出对老丈人的关切之情:“本官去看看吧。” 蚕室大门紧闭,李东阳还穿着官服,不知所措站在哪儿,有些羞臊和慌张。 萧敬道:“李大人将衣物出去之后,躺在上头。” 李东阳心里挣扎片刻,便将衣物除去,交给萧敬,赤条躺在木台上。 蚕室里烧着地龙,有点热,除去衣物反倒正好。 萧敬将温热的麻汤端过来,道:“李大人把这碗麻汤喝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麻汤里不仅有麻药,还混有一点酒,喝下去后,李东阳便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正在这时,门稍微开了一下。 严成锦走进来,瞧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还没开始动刀子。 见了他,李东阳自知这副模样,有些难为情想转过头去。 可惜喝了麻汤后,他整个人便天旋地转,动弹不得。 蚕室外,朱厚照看见有小太监守着门,疑惑道:“怎么不见老高?” “严大人在里头呢。”小太监闻言忙道。 见朱厚照要往里头走,小太监急了:“殿下,严大人说了,不是太医不能进去。” 朱厚照不信:“那老高怎么进去的?” 小太监指着多准备的衣服:“严大人穿着这身衣服,还戴了头巾。” 朱厚照眼珠子一动,将衣服拿过来,跑到一旁的偏殿换上。 又来到蚕室,一脚踹开几个太监,对刘瑾道:“在这守着,老高说不让人进来,那就不能让人进来。” 说着,他轻轻推开门,猫身走进去。 第348章 大明最靠谱的人 严成锦看到李东阳的眼睛猛地一缩,似乎极为担忧和害怕。 顺着李东阳的目光,转头看去,发现蚕室里多了一个人。 朱厚照这厮,竟悄无声息地摸进蚕室中,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严成锦黑下脸来,生怕朱厚照在这里乱折腾,手术室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朱厚照小声道:“本宫就是看看,不会动手的。” 他看见李师傅赤条躺在木台上,像放在砧板上的白肉。 一旁的太监正在磨刀。 李东阳面色潮红,不过此时,他舌头都麻了,更遑论身躯,只能干瞪着严成锦和朱厚照二人,也做不了什么。 严成锦一本正色,宽慰道:“李大人放心,动了刀后,会痊愈的。” 片刻,李东阳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恢复了淡定的神态,显然对此话极为受用。 一旁磨了半天阉刀的王太监愁着脸,对萧敬道:“萧公公,咱实在不敢动刀呀。” 王遂掌管着“接引”太监入宫这块业务。 接引过三百多个太监,但此刻,却不敢对李东阳动刀,生怕一不小心挥错了地方,给李东阳接引了。 萧敬也为难,万一有个长短,李东阳还不弄死他。 “严大人,就由您来主持?” 朱厚照冷哼一声:“你们干耗着,岂不让李师傅受苦,退后,让本宫来,本宫刀法精细,不会有偏差的。” 李东阳面色煞白,浑身明显一缩,脑门上全是冷汗。 严成锦拿起白棉布,帮他轻轻擦去。 李东阳本来已说不出话了,可愣是用他的大舌头,吐出几个字:“严成锦” 萧敬明白他的意思:让严成锦阻止太子。 陛下不在,这蚕室里,能阻止太子殿下的人,只剩严成锦了。 “严大人这?” 严成锦却点头道:“让太子来做吧。” 主刀的人,怎么变成朱厚照了? 李东阳喘着粗气,差点没背过去气去,眼珠子微微一斜,望着拿着刀,渐渐向他走来的太子。 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割错了。 萧敬面色担忧,顾不得得罪朱厚照:“严大人,殿下向来行事无状,你让他来” “这等大事,殿下心中有数。”严成锦说道。 朱厚照正经的时候,反倒比别人更靠得住。 他什么都不怕,更没有心理负担,单凭这一点,手就比王太监更稳。 萧敬摇头叹息一声,一会儿再向陛下禀报。 朱厚照抓过刀,走到术台前,准备开始动手。 他安慰道:“李师傅放心,本宫这一刀下去,你今后就不会再痛苦了。” 李东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早朝,东暖阁。 刘健和六部大臣发现,李东阳不见了。 李东阳不在,陛下竟也未曾问起,这是怪事啊。 若是以往,内阁和九卿缺席,陛下定会提一句的。 谢迁闭口不言,静静地站在大殿中。 陛下下了禁口令,不得透露,他连刘健也没说。 片刻之间,弘治皇帝便走神几次,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今日无事的话,就此退朝吧。” 早朝退了后,他快步走下御阶,命人摆驾去蚕室。 到了蚕室外头,看见几个太监把守门外。 刘瑾看见弘治皇帝要进去,当然不敢拦。 可又不敢违背严成锦的旨意。 他连忙奉上一身干净的衣物:“陛下,严大人说,进蚕室需换上这身衣服,不然,会害得李大人病情加重” 换不换,便是由陛下自个儿做主。 弘治皇帝点点头,去偏殿换上一身常服。 再来到蚕室前,牟斌帮他轻轻推开蚕室的门,弘治皇帝走进去。 弘治皇帝惊呆了。 看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一旁有许多被血染红了的白布。 朱厚照正握着刀,全身贯注在埋头苦干。 他血气顿时从脚底窜到天灵盖,低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李东阳看见弘治皇帝来了,面色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眨了眨眼睛。 严成锦解释道:“陛下不必慌张,就快治愈了。” 朱厚照的手极稳,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弘治皇帝,又低头继续工作。 片刻之后,他把刀放进铜盆里。 “你们快给李师傅包扎吧。” 严成锦吩咐汪机,快给李东阳止血,王太监收拾污布。 李东阳没有任何知觉,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昏昏欲睡。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关切道:“如何?” “一切安好。” 弘治皇帝拉起李东阳的手,想起当太子时,李东阳也常这般拉着他的手,感慨道:“李师傅休息几日,病会好的。” 李师傅三番两次请乞致仕,他都不应允。 若将此病治好,今后李师傅再不用提此事了。 “陛下,李府的家眷还不知此事,臣去告知一声。”严成锦看了眼李东阳。 麻药的效果就要过去了。 此病并非重疾,李东阳很快就能张口说话,还是先溜为好。 李清娥还在偏殿等着,担忧李东阳的病情。 “父皇,儿臣也回东宫读书了。” 朱厚照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其实,方才有几刀割偏了。 不知李师傅能不能看出来 弘治皇帝想跟李东阳聊朝事,便道:“都退下吧。” 李东阳身上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挣扎着起身,抬起头看下去。 幸亏,没多下刀,都在,这才方下心来。 弘治皇帝亲自给他盖上被子,看向汪机,问道:“汪大夫,李卿家的身体如何?” “草民把血止住了,但李大人还需在蚕室,休养一段时日。”汪机心中佩服。 走遍南北,还是头一回听说手术这样的医术。 严大人果然博学多才。 这几日,他决定亲自观察李东阳的病情。 若真能将病治好,就研究手术这门学问,也算是开山立派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出了蚕室, 朱厚照有些心虚:“老高,本宫对不住李师傅,方才有几刀,本宫下偏了。” “下次注意就好。”严成锦早就看到了。 不仅是他,萧敬和汪机等人全都看到了。 但怕吓到李东阳,众人才一直忍着没说。 朱厚照恢复神采奕奕的样子,笑嘻嘻道:“你说的也是,反正李师傅也看不到,本宫下次注意就好。” 后宫,一座没有名字的偏殿, 李清娥在此等着,刘氏心不在焉与张皇后攀谈,眼神总是看向门外。 严成锦走进来,朝张皇后躬身:“娘娘,蒙陛下和娘娘的福泽,李大人的病治好了一半。” 一半? 刘氏听闻夫君还没治好,连忙抓紧李清娥的手,问道:“何何来的一半?” 张皇后同样疑惑:“严卿家,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娘娘,此病与后期休养有极大关系,还需过几日才下定论。”严成锦说道。 动刀子不怕,最怕的是感染。 这在大明,是个高风险事件。 在大明,若宫中要招一千个太监,那么,就需要一千三百个太监来应聘。 因为有三百个太监,会在动刀后,死去。 严成锦也不敢保证,一定就会熬过去。 这几日,只能靠李东阳自己硬熬了。 第349章 文华殿斗乱 严成锦听闻,蚕室的小太监告诉李东阳,刀割偏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敢去蚕室。 李东阳倒下后,弘治皇帝深感力有不逮,许多疏奏需要批阅,他从早到晚也忙不过来,好几日没去坤宁宫就寝了。 “开春讲,李师傅不在,缺了一位讲官啊。” 刘健和谢迁深有感触。 这几日,分在他们头上的疏奏多了三十多本。 李东阳平日票拟的疏奏分到他们头上,再加上一天三次朝会,占去一两个时辰。 把疏奏带回家,两人也阅不完。 李东阳本来是经筵的主讲官,他倒下后,不仅缺了一位主讲官。 连刘健和谢迁,都没空去讲了。 刘健思索片刻,道:“让翰苑再挑几位讲官,充入经筵吧?” 谢迁点头,如今已经是弘治十五年,开朝的那批老臣,致士的致士,病逝的病逝,只剩马升几个寥寥开朝老臣。 弘治皇帝觉得可行:“朕看王守仁不错,还将他充入经筵吧,还有伦叙、杨康乐两人。” 王守仁是翰林出身,又是大儒王师傅的弟子,屡次建立战功后,弘治皇帝对他有很好的印象。 还没考上进士时,王华就常带王守仁来谢府串门,谢迁对王守仁的才学,也颇为赏识。 “臣以为可,三人是十二年的进士,出类拔萃,堪当此重任。” 弘治皇帝点头道:“传朕的旨意,明日开今年第一讲。” 经筵分为春讲和秋讲。 按照前朝的惯例,每月讲三场。 但弘治皇帝是个勤劳的人,所以,每月排期满满。 严成锦心中微动,朱厚照知道王守仁给他当老师,怕是要炸毛。 史上,王守仁并未讲过经筵。 联名弹劾刘瑾失败后,就开始逃亡生涯,往后的人生,大多在京城之外度过。 倒是有他的弟子,在京城当了大官,传播心学,广收门生。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春讲就由你来主持,莫让太子生事。”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看场子,别让朱厚照捣乱。 这活通常是由内阁三人来干。 有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在席上,朱厚照会少问一些问题。 但如今,内阁忙不过来,便将这活派给了他。 次日一早, 严成锦换上麒麟服,前往华殿,他是不想靠朱厚照太近的,所以坐得很远。 但朱厚照这厮,命人将御案搬到严成锦旁边。 “老高,今日的讲官是谁?” “张元帧。” 严成锦特意查了一下。 张元祯原是南京翰林院学士,近日,才调回京城,升为翰林院学士。 王守仁来了,坐在后头不远处。 正在这时,穿着四品绯袍的张元帧,站上讲台。 “殿下,臣今日要讲的是,大学之正心修身,格物致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 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张元祯开讲没多久,严成锦的尿点就来了。 悄悄起身,对着一旁的朱厚照道:“臣内急,出个小小恭。” 朱厚照看着满满的茶杯,羡慕地看着严成锦站起来。 老高这狗官,一口茶没喝,分明是去偷懒。 可他身为太子,是不能中途离席的。 严成锦走出华殿,准备找个偏殿撒尿去,看见李清娥提着锦盒,带着胖丫鬟前往蚕室。 “严大人。” “去给李大人送吃食?”严成锦看了眼锦盒,叮嘱道:“汪大夫可有叮嘱过,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身上有伤口,饮食不当,或会引身体发炎。 不知李东阳是不是炎症体质。 “小女谢过大人。” 李清娥臻首感激,又不敢多耽误严成锦,也怕招来宫中绯议。 严成锦沿着御阶往下走,寻到了一座偏殿,方才解开裤头。 却听身后,官冲冲忙忙跑来道:“严大人,华殿打起来了!” 经筵开了十几年,也没打过架,谁这般不给面子? 严成锦连忙抄起裤头,嗖地一声,跑到了华殿。 还以为是单挑,谁知道是群欧! 他连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喊了一声:“伯安,快来保护为兄。” 王守仁抱着王华,似乎在拉架,没空管他。 朱厚照拍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道:“老高,可要本宫护着你呀?”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本宫睡醒他们就打在一起了。” 严成锦看见,杨廷和和王华气急败坏,手端着书似乎在争辩。 东暖阁, 弘治皇帝正看着疏奏,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陛下,张祯大人,被人打瘸了。” “打瘸瘸了?”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宫中发生这样的事:“张卿家不是在华殿讲经筵吗,怎么会被人打瘸了,谁打的?” 刘健和谢迁两人,皆面露震惊之色。 却见,小太监瑟瑟发抖:“不知道。” 弘治皇帝怒拍御案:“严成锦和翰苑的百官都在,这么多人,怎么会不知道?!”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辩驳。 打张元祯的官员有好几个,他哪儿知道瘸了的那一脚,是谁踢的? “奴婢听闻,几位大人是在争辩大学的格物,随后,便打起来了” 弘治皇帝低声道:“严成锦在做什么?” “严大人躲起来了” 弘治皇帝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没喘过来,“朕早该想到了,摆驾,去华殿。” 片刻之后,华殿。 严成锦对着张元祯嘘寒问暖:张大人这里疼不疼,张大人那里还能不能动,张大人你快吱个声 张元祯躺在地上,眼角露出晶莹光亮,感动得微微啜泣。 “张大人不必多言,本官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严成锦正色道。 前段时间,王守仁在松江府讲学时,张元祯偶然路过,听了半个月后,对王守仁的理学见解,极为推崇。 今日在经筵上,重新用心学,解读了大学中的格物致知。 讲到知行合一才能得到“理”时,被大臣们驳斥。 张元祯不服气,便争辩了起来。 年轻的官就是容易冲动 严成锦感受到气氛凝滞,回过头看,弘治皇帝来了。 “臣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他,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人让杨大人等人,用眼光,把这米看熟,杨大人等觉得受到了侮辱,便发生了争执”严成锦指着书案上的一碗生米。 第350章 辣椒真开花了 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心想张元祯是翰林出身,怎么会说出这样没有智商的话? 杨廷和站出来道:“经筵乃天子授学之地,张元祯贻误太子,在此散播异端学说,臣等才” “臣没有瞎说你你能把那碗生米看熟吗?”张元祯气若游丝。 张元祯与王守仁差不多年岁,严成锦猜,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弘治皇帝面露愠色,道:“张卿家,在经筵上戏耍大臣,这便是你的不对。” 陛下不忍心收拾张元祯,却会问责他,严成锦道:“陛下不知,这一碗生米,却关系着理学的学说,敢问陛下和百官谁会煮饭?” 弘治皇帝哑言,刘健和谢迁也不轻易回答,以此子的脾性,必定是有话要说。 杨廷和不悦道:“这等粗活,自然是由下人做。” 严成锦点点头:“朱子说,格物致知,可是不管用眼睛,盯着这碗生米看多久,它不会变熟,臣说得可对?” 弘治皇帝和刘健将信将疑地点头。 杨廷和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严成锦道:“臣会煮饭,一碗生米先要倒入锅中,用清水洗去糟糠,再倒入清水,伸手按着锅底,直到没过指缝的位置。 小火煮至蒸汽顶着锅盖,便可不用再添柴,用余温将米煮熟。 臣并未格物,却能知道生米变成熟饭的理,而臣所做的,便是知行合一。” 张元祯吐出几个字,激动地道:“对对臣就是想说这个道理啊。” 弘治皇帝听明白了。 与朱子所提获得“理”的方式不同。 朱子说获得“理”的方式是格物,不停的格,总有格出来的那天。 严成锦说的,却是通过知行合一,来获得“理”。 “这是谁说的?” 严成锦躬身道:“是王守仁。” 旁边的王华脸色煞白,跳起来道:“你休要污蔑我儿!” 王守仁却站出来一步:“启禀陛下,是臣说的。” 心学刚崭露头角,便被大臣唇枪舌战,能否在京城推行,便在此一举。 他岂会不明白严成锦的心思。 陛下日理万机,平常是无暇管这等闲事的。 今日陛下在此,是难得的机会。 若得陛下点头,他在京城开坛讲学,便不会被大臣和群儒所扰。 弘治皇帝看着王守仁,良久才道:“你可知道易经中的元,用你的知行合一,该如何解?” “元亨利贞,元就是开始,是天地的开始,是万物的开始,在人来说,元就是心,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王守仁说道。 “心外无物,哼,那朕的朝廷又是什么?天下的万事万物又是什么?朕每日批阅的疏奏又是什么? 若按你所说,朕修好心,疏奏便批阅好了,朕还看它做什么,一派胡言!” 王守仁跪在地上,一众大臣也跪在地上,不敢看弘治皇帝。 严成锦有点方了。 陛下竟然和王守仁辩论起来 王华吓得脑袋磕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大殿中,气氛变得沉闷和安静。 一道不以为意的声音响起,朱厚照朝弘治皇帝道:“儿臣觉得,王守仁说得对。 易经所说皆为卦象,卦象虚无缥缈,岂能一概而论。 父皇却用来为难王守仁,儿臣以为,父皇才不占理呢。” 气氛又再次变得沉寂。 严成锦听到了帝王引擎的声音,微微抬头,看见弘治皇帝胸口剧烈起伏。 朱厚照对上陛下时,总是这样不怕死啊。 刘健规劝道:“陛下,救人要紧,还是先命御医,给张大人看看吧。” 弘治皇帝点头:“传太医。” 片刻之后,华盖殿。 弘治皇帝平静的脸上,隐约有些怒容,道:“严卿家,也是这般认为的?” 严成锦道:“臣认为,陛下说的有道理,王守仁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候,需硬气一些,心学在大明推行,可让理科推行快一些。 理科,要动手做实验。 可朱子的理学,却教人格就好了,不从这样的思想禁锢中,解脱出来,难以推行。 “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也维护王守仁。”弘治皇帝平静道。 严成锦正色道:“臣只是觉得,王守仁说得有道理,生米,是看不熟的。” 弘治皇帝想要辩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严成锦明白他的心情,王守仁的心学,在朝廷是第一次出现。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受程朱理学熏陶,一时间,自然无法接受王守仁的心学。 弘治皇帝目光审视着他,问道:“朕方才看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臣想让王守仁,在青山藏书馆讲学,可他悟出的道理,却不为朝中各位大臣说接纳,臣想求陛下,不要将此定位异端学说。 宋景做出来的诸多物品,说起来,与知行合一,有极大的关系。” 严成锦将宋景的研究一一道来。 半个时候后,弘治皇帝凝重道:“王守仁的学问有如此作用?” “还请陛下相信。” 不多时,弘治皇帝下令,斗殴的官员,每人杖责二十。 这一天,严成锦来蚕室看李东阳。 李东阳在蚕室里住了五日,区区痔疮,若是后世,早已可以出院了。 但这年头药品缺乏,就怕发炎。 便让他在蚕室里,住满十日。 严成锦进门时,李东阳正在阅奏,一旁的官帮他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笔墨。 “大人?”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疏奏:“本官欠你一个人情。” “大人想怎么还?”严成锦耿直道。 “我知清娥对你有意,但我还没想好,你让我再想想。”李东阳聪慧过人,尤其善于猜测别人的心思。 这小子如此一问,他便知道了。 天气渐渐回暖了。 大清早, 严成锦早上起床穿衣服,通过两年的观察,春晓已经获得了给他穿衣的资格。 春晓系好衣带后,对轻声道:“少爷,暖棚里的辣椒,开花了。” “本少爷去看看。” 严成锦走出寝房,穿过新院的月洞,来到旧院的暖棚中。 一株辣椒树开着白色的花,星星点点。 此时,何能小跑进暖棚道:“少爷,海南送回书信了。” 严成锦抽出来看了眼,是海南传回的开荒舆图。 还有一封急报,他瞪大了眼睛,弗朗机的战船要占领海南? 史上,弘治十五年正是葡萄牙人攻占马六甲的时候。 可他们去海南做什么? “快备轿,进宫!” 第351章 打造最强的战舰 严成锦坐着轿子来到午门,看到了秦竑和刘健等人的轿子,人已经进宫了。 陛下召了兵部和内阁,应当是看到了海南的急奏。 奉天殿, 弘治皇帝将海南的急奏放下,面上有些不以为意,平静道:“番人竟敢打朕大明疆域的主意,朕虽不如皇帝韬武略,但也不容番人损大明国威。” 他有些轻视弗朗机人。 皇帝时万国来朝,弗朗机国向大明进贡,国力显然不如大明强盛。 在他看来,威胁还不如北方的鞑靼人。 秦竑道:“臣命广东熊肃率水师迎击,三月之内,击溃弗朗机人。” 刘健点点头,无人比秦竑更了解广东水师的将领,他曾在担任两广总督三年。 弘治皇帝道:“就如卿家所言,去办吧。” 正在这时,萧敬推门进来道:“陛下,严成锦求见。” 殿外,严成锦在心中疯狂推算。 为何弗朗机人的战船会来海南,此时,应该是在身毒国才对。 这一年,达伽马率领舰队正攻占身毒国的卡利卡特。 再往东航行,发现了马六甲海峡。 严成锦猜测,良乡出现宋氏天望远镜等新商品后,加剧了海外贸易。 弗朗机人在广东一带频繁交易,而广东,有前往海南运输商品的海船,继而发现了海南这座富饶的大岛。 小太监出来禀报:“严大人快进去吧。” 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对着弘治皇帝道:“臣也收到许进忠的书信。” 弘治皇帝面色略微错愕,想不到严成锦也收到了急报。 秦竑道:“兵部已经派了人,你不必再谏言。” 严成锦陷入思索中,看来陛下已经下旨了。 大明水师未与弗朗机交战过,此时的弗朗机战船上,已经安装了火炮。 弗朗机战船横在海上,侧舷对着大明的战舰,就能将船击沉。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连登陆的机会都没有。 十年后,葡萄牙的舰队攻占了澳门,用的正是弗朗机炮。 可以推断,弗朗机的火炮已经改良得很强了。 皇帝口含天宪,旨意已经下了,定是不能轻易更改,他一个小小的御史,该如何让陛下改口? 严成锦望着大殿上的御案,仔细想了许久。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有些不悦,此子求见陛下,进门之后,又一声不吭站在大殿中。 “你何事要见朕?” “不知兵部派谁去?”严成锦问道。 “广东水师将领熊肃,严卿家莫不是又要向朕举荐王守仁?” 严成锦一本慎重地道:“王守仁对船舰作战,未必比熊肃熟悉。 臣只是想恳请,陛下两月之后,再下海南。” 王守仁未必有指挥舰队的经验,在舰队火炮面前,计策也派不上用场。 弗朗机人厉害的是火炮,派舰队南下,会被全灭的吧 弘治皇帝却自信满满道:“区区弗朗机人,严卿家不必思虑太多。” 刘健和秦竑微微点头,这小子出门要锦衣卫护着,才敢出门。 若等两月,只怕海南早就被弗朗机人占领了。 刘健善于推演事情的进展,摇头道:“等不了两月,海南已落入弗朗机人之手。” 疏奏中已告急,舰队南下还要月余时间。 弘治皇帝点点头:“如今正是收成的时候,朕怕秋粮落入弗朗机人手中。” 陛下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葡萄牙人的舰队需要补给。 若能攻下海南作为粮仓,只怕,会更快拿下马六甲海峡。 “臣觉得未必,海南地形宽广,弗朗机人上了岸,反倒没有优势。 陛下贸然派船南下,这才危险。”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问道:“你要两月做什么?” 严成锦微微抬头,目光很明显落在弘治皇帝身上,露出恳切的神情:“臣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清陛下先赦臣无罪。” 刘健和秦竑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一句话又不会掉脑袋。 不过,严成锦浑不在意,脑袋又没长在他们身上。 弘治皇帝神情同样鄙夷,嘴上却掩饰得很好:“严卿家说说看吧,朕不会怪罪你的。” 严成锦一本正色道:“还清陛下,准许良乡船厂制造火炮。” 大殿中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的身躯僵住了,直勾勾看着严成锦,许久没眨眼睛。 刘健惊得转过头来:“你要造火炮做什么!” “为了对付弗朗机人。” 弘治皇帝缓过神来:“王恭厂多的是火炮,何须再造,你会不知,不许坊间私造兵器?” 为防止藩王和叛军造反,这是铁律。 严成锦道:“臣要造的火炮,是放在船上,红夷大将军的反震巨大,连墙都能震裂,直接放在船上,恐怕会将船体损坏。 且红夷大将军还会炸膛,会将船体损坏。 或许良乡的工程师,可以将它安在船上。” 王恭厂在京城,清江船厂在江南,赶到王恭厂需要十几日。 且只有两艘大船在京城。 两艘大船要打赢弗朗机人的舰队,非装备红夷大将军不可。 秦竑道:“对付弗朗机人,广东水师足矣,弗朗机人从万里之外而来,耗费的粮草众多,兵备不如我大明,臣以为不需红夷大将军。” 分析得很有道理然而,大明在澳门的一战中,正是因轻视弗朗机的舰队,吃了大亏。 严成锦道:“若弗朗机人的船上有火炮,大人如何应对?” “弗朗机岂会有如此威力巨大的火炮。”刘健纳闷。 番人早就通过走私,把大明的火炮买去研究了。 没准就是张家兄弟卖的。 严成锦不与刘健再多言,眼巴巴看着弘治皇帝道:“陛下?”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红夷大将军能在城墙上开一个洞,若搬到船上,能将整艘战船击沉。 倒是可行 “坊间不能制造火器,此禁令绝不可开。 不过,朕可以命工部一同督造,两月时日太长了,朕知你留了不少底,改成二十日吧。” 心中担心海南的百姓。 此时,他们定处于水深火热中。 严成锦心中打鼓,二十日后,宋景和谢丕需参加会试。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提两个月,便是想让宋景考完会试后,再来改良战船。 眼下陛下只给二十日,宋景和谢丕必定来不及做。 以工部那些匠人的水准,未必能做出来。 第352章 一表奇才 火炮被普遍装到船舰上,是在风帆时代。 且最开始不是安装在两侧,而是在船头。 风帆时代距离火炮安装在船舷上,还早两百多年。 严成锦没打算去找宋景,让他将红夷大将军弄到船上,怕是要折腾十几日,恐春闱要落榜。 谢丕受谢迁严加看管,也不能找。 他只好坐着马车来到良乡,命人张贤将船厂的工程师,全召集起来。 “你们当中,造船技术最为出众的人,是谁?” 二十多个工程师齐刷刷看向李兆番,李兆番有些不好意思,走出来小声道:“学生不才” 严成锦噎住了,本官就要得手了,你来良乡做什么! 李兆番聪慧过人,得谢丕全力教导了两个多月,考上良乡的工程师。 李东阳住进蚕室后,他就搬来了良乡,日夜造船,吃喝全在船厂。 起初看到这个书生,良乡的工程师还不以为意。 可李兆番仿佛天生就会物理和数学一般。 凭借着寥寥几笔的图纸,就能将龙骨、风帆、内舱的尺寸全都记住,吩咐匠人动工。 李兆番看他许久不言,躬身后微微抬头,试探性地问道:“严大人需学生做什么?” 最厉害的工程师,竟是李兆番?严成锦看了其他人一眼,相信了。 这些人当中,只有李兆番是读书人出身,受过极好的教育。 其余全是胥吏和流民子弟,考上已是万幸。 严成锦问道:“你来此处,你爹知不知道?” 李兆番被戳中命穴一般,脸色连变,许久后才道:“家父还不知道” “那就好。”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幅草图,船舷的两侧各有六门火炮。 “十日内,将这六门火炮安到船上,若做不到,便滚出良乡,回府读书去。” 李东阳应当会感激他的吧? 李兆番犹豫片刻,将图纸接了过去。 其余的人纷纷凑上去,宋氏天工中有记载,红夷大将军反震极强,可将墙体震毁。 装六门红夷到船上,其巨大的反震,必定会损坏船身。 李兆番躬身道:“学生全力而为” 皇宫, 弘治皇帝来到蚕室门前,突然转头看向萧敬:“李爱卿的长子,兆先,可是在海南?” “回禀陛下,是留在海南。”萧敬连忙应道。 弘治皇帝道:“吩咐下去,来看李卿家的大臣,不许提弗朗机攻打海南之事。” 说罢,他换了一身消毒过的衣物,走进蚕室。 看见李东阳伏在床上,愁着一张脸。 “臣参见陛下!” “李爱卿身体有恙,就不必行礼了,朕看你似乎有心事,不妨说给朕听听?”弘治皇帝微笑道。 李东阳叹息道:“不敢劳陛下挂心,臣只是听太子说,弗朗机人要攻占海南,兆先也在海南,说起来他与海南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臣还是” 朱厚照 弘治皇帝嘴角的胡子抽动了一下,转而握着李东阳的手,拍打着道:“朕已经命人准备,此事由严成锦督办,对于此子,李卿家应当放心才是。” 严成锦官职只是个御史,远远比不了九卿。 但此子,总能給弘治皇帝稍稍安心的感觉。 海南, 一片郁郁葱葱的旱地中,驻扎着上百个营房,士卒们或坐或躺,许多人身上包着烂布。 两个月前,几艘弗朗机人的大船,在琼州府港口登陆。 看见广袤无垠的玉米和稻子,便起了贪念。 许进忠带领屯田营的士卒抗击,可惜弗朗机人有火器。 海南岛上的药品极为匮乏,只能依靠广东搬运过来。 如今琼州府的港口,被弗朗机人所占领,便断了药。 许进忠对着营帐里的亲兵,道:“明日再往南走,迁移至崖州。” 崖州是海南的最南端,还没开荒到那里,地形极适合打仗。 李康摇头道:“若想赢弗朗机人,还需朝廷派大船来。” 这段时间,与弗朗机人交战也赢过。 只是弗朗机人的火器太凶猛,伤亡太大,若不是有黎族充入屯田营中。 胜负便难定了。 此番去崖州,便是将那儿作为军营,安置受伤的士卒和流民。 一个秀才正给士卒们上药,李兆先道:“你这伤口,十日之内不可碰水。” 从小体弱多病,病多了便知晓一些药理。 李兆先在军营中,充当起大夫,前几日,治死了几人,他自责了许久。 不过,士卒们倒是不怕。 若不治会死的更快,所以,便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他看病。 李兆先有个极好的助手,海瀚。 海瀚识字,能帮他去镇上买些药方来。 忽然,一声急喝打破了军营的宁静,探子骑马奔袭而来,快到军营前,翻身下马:“千户,弗朗机人追来了。” “传本将的命令,准备迎战,不要放弃,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了。”许进忠骂骂咧咧,他自己都不信。 朝廷派人来海南,最快也要一个月。 海南是四面环海的大岛,幸亏弗拉机人不多,否则,连跑的地方也没了。 “许千户,你带人佯攻,我与流民先撤至崖州。”李康道。 留下也是拖许进忠的后腿。 许进忠点头道:“李大人走吧,若在下死了,还望将我托运回京城。” 婆娘和孩子都在京城,出来快两年了,孩子不知道还姓不姓许。 李康拱手道:“许千户大义!” 顺天府,良乡。 严成锦亲自督造造船的进度,三日过去,丝毫不见进展。 李兆番抱着图纸在船上睡了两宿。 冥思苦想着,如何将六门火炮,安在船上。 又天黑了,他点着油灯坐在甲板上,一旁就是红夷大将军。 “红夷大将军反震极大,需最坚硬之物将其固定,而船上最硬的龙骨! 龙骨乃是楠木所做,一人合抱之粗,若是以榫卯嵌入船体的骨架中,必定不会震断!” 想到这里,他急忙在图纸上写写画画。 “快通知匠人,起床上工了!” 船厂的渐渐亮起灯光,匠人们开始锯木料。 严成锦听说李兆番做出来时,已是三日后。 两艘大船被改造了,一艘船六门红夷大将军,每边三门。 三门红夷大将军pi股后,是一根横着的楠木。 发射炮弹后,火炮后退,撞到楠木上,而楠木又以榫卯结构,嵌入到船身的龙骨中。 “命人试试。”严成锦道。 张贤吩咐下去,清除河道上的商船,衙役们开始点火。 李兆番和良乡的工程师们有些激动和忐忑。 只听轰隆一声! 侧舷喷出三发弹药,砸在远处的荒山上,船身剧烈摇晃一阵。 严成锦激动地吩咐张贤:“快去看看,船身有没有裂开。” 片刻之后,张贤回来禀报:“大人,船身完好。” 严成锦看着激动无比的李兆番,微微摇头,李家的后代,果然都不是考科举的料。 真不怪本官 “成了,本宫这就回宫,禀报陛下。” 第353章 真不是报复啊 严成锦迈着矫健的步伐,准备进宫通报陛下一声,装载火炮的战船做出来了,三日后可以南下,驱逐弗朗机人。 秦竑从东暖阁出来,正准备出宫,回兵部的衙门。 却在午门的广场,看见一人迈着稳健的步子走来,那不是都察院稳重小子吗? 他走上去两步,淡淡道:“严大人,陛下方才与本官商议,要派人下海南了,你的火炮船做出来了?” 严成锦的小本本排行榜上,秦竑第一,刘瑾第二。 只是秦竑为人刚直,除了小妾多如牛毛之外,找不出其他可以弹劾的缺点。 他还只是小小的御史,没有一弹必死的把握,严成锦是不会弹劾的。 严成锦正好要他:“一艘大船已配上火炮,还请秦大人,同下官再去暖阁一趟。” 秦竑眼神微微一眯,跟着严成锦又回到了暖阁。 暖阁, 此时,内阁三人正在御前伺驾。 昨日,李东阳刚出蚕室,便回到内阁阅奏,坐下来的感觉,与之前有极大的不同,他感觉还能再辅佐陛下十年。 弘治皇帝看到李东阳站在大殿中,极为欣喜:“三千营坐营杨恭顺致士,需重新调遣一人坐营,李卿家举荐一人吧。” 李东阳仔细想了想,道:“神机营的千户毛良,正好可担当此重任。” 毛良原是三千营的百户,年前请赏时,升至神机营的千户。 大殿外,小太监进来禀报道:“陛下,兵部秦大人和都察院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和秦竑走进大殿中,行礼过后,他有些意外,竟在大殿中看见了李东阳。 “陛下,良乡船厂已造出一艘火炮船。” 弘治皇帝闻言,眉开眼笑道:“朕方才还在与秦卿家商议,是否先派人下海南,如此看来,是不必了,谁造出来的,朕重重有赏。” 严成锦看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有些不自在道:“陛下问你话,你看本官做什么,又不是本官做出来的。” 牟斌望向弘治皇帝:“陛下,李家出了个奇人,是李兆蕃做出来的。” 弘治皇帝连说了几声好,却看见李东阳面色惨白,快要昏厥过去一般。 李东阳哪里想到,日防夜防,严成锦难防,兆蕃日夜在京城,极少去良乡,怎么会造船? “严成锦,兆蕃何时去的良乡?!” 严成锦如实道:“就在李大人在蚕室的这段时日,说起来,还是谢大人之子谢丕教得好,两个月,便教会了李兆蕃所有课程。” 谢迁急眼了:“严成锦,你休要血口喷人” 弘治皇帝正色道:“李兆蕃替朝廷造出火炮船,有大功,李卿家不必太伤神了。” 李东阳颔首点头道:“是。” 三日之后,便可以南下海南,只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海南开发后,变成一座富饶的大岛。 且陆地上丝路一开,必定会有东南亚、南亚、西亚等的船开往大明。 严成锦推演了许久,考虑再三。 这次进宫,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陛下,臣恳请在海南设立市泊司,以及海南备倭卫。” 海南虽然只开垦了一半,但终归会发展起来。 若变成江南那样的富饶之地,必定会引来倭寇和海盗。 而海南并本土,并无备倭卫,需从广东调兵,远水解不了近渴。 海南以前是流放之地,现在却不同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倒是有道理,严卿家打算屯兵多少?”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从京营中分出五万,便够了。” 弘治皇帝脸上的肉狠狠抽了一下,犹如有人拿刀子,戳了他心口般。 京营才十万人,分五万去海南,顿时少了一半。 五万的兵力,足可以与鞑靼人开战了。 京城有京军十万人,派五万去海南,就需要再招募五万京军。 秦竑想揍死这小子,咬着牙齿道:“宣府屯兵不过五万人,就能守住北方的鞑靼,你要五万人去海南,打千百弗朗机人,本官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若陛下不在,他便一边爆粗一边按在地上揍这小子了。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为何需要这么多兵力?” 帆船远航需要停靠补给,海南便成为大明南下西洋极为重要的港口,可以收税银。 严成锦道:“海南才开发了一半,就有几十万石可运回京城,日后必成大明粮仓。 而海南四面环海,有多地可以登陆,需布置卫所。” 李东阳与丘濬相熟,比其他人更了解海南,四面环海,所需的兵力防线便长。 “陛下,若一季有几十石粮,倒也值得。”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不可从坊间招募?” “坊间的士卒,不如京军精锐。”严成锦道。 “调动五万京军太多,朕给你三万,南下海南吧。”弘治皇帝想了想道:“三万京军南下海南,命许进忠统率。” 严成锦心中微动,许进忠多次在信中隐晦提及想回京城。 可以将许进忠一家老小接去海南了。 去了海南,就是海南人。 没有陛下的调令,只怕是回不来。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与李东阳在午门前等轿子,李东阳刻意站得远些,目光看向别处。 “李大人身子好一些了?” “哼!” 李东阳冷哼一声,觉得不礼貌,转头看了他一眼,见此子无事,又看向别处:“老夫不同意。” 严成锦说道:“李兆番三日之后,要下海南。” 李东阳怔了片刻,转瞬回过神来道:“你休要吓唬老夫!” “海南有三艘大船需改造,尺寸有所不同,还需李兆番南下,下官真不是报复啊。”严成锦说道。 郑和南下西洋,海船的编制两百四十余艘,船员两万七千人,相当于明初五卫水军的总和。 葡萄牙人远航一次,所带舰队必在几十,甚至上百艘船。 良乡两艘大船,虽已经装上了红夷大将军。 但装填火药需很长时间,两艘船无法对付整个葡萄牙舰队,还需将南下的三艘马船改进。 李东阳站在原地愣住了。 李府, 李兆番收拾好了行装,准备趁李东阳上朝前,偷偷溜去良乡。 轻手轻脚穿过正堂时,却看见李东阳早早就起来了。 李东阳招招手道:“你过来。” 李兆番有点心虚,走过去问道:“父亲找孩儿有何事?” “严成锦要你去海南,怎么不跟为父说一声?” 李兆番如实道:“怕父亲不让孩儿下海南。” 第354章 吾是你爹 良乡的港口, 严成锦站在码头送行,李兆番踏上南下之路,极为凶险,沉了船,是没有搜救队的。 故而,做境外出口生意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 没准就是最后一面了,得来看看。 李东阳也在,藏在人群中偷偷抹眼泪来着。 三万京营无法全部登上大船,只能从天津港,乘着朝廷的大船南下。 “大人,学生定不辱命。” 李兆番有些激动,严大人授此等重任与他,便是对他的信任。 此事事关海南百姓的性命。 大夫当身先士卒,以身报国,他有很强的责任感。 严成锦点头道:“谢丕给本官做出来织机,也才得升工钱十两,你若从南海回来,本官给你升二十两。” 这是两人之下,二十七之上。 李兆番激动得双肩颤抖,工程师以工钱算职等,两位总工之下,最高便是他了。 严大人果然还是信任他的。 他重重地点头,朝严成锦鞠了一躬后,登上了船。 远处,李东阳望着李兆番上船,深吸一口气。 眨眼之间,大船便开走了。 严成锦正要回衙门旁的小院,却看见朱厚照喜滋滋地骑着小母马,朝这边走来。 周围的人纷纷夸赞这马长得威风,毛色发亮,四肢健壮。 开春了,朱厚照也出宫遛马了。 严成锦走到朱厚照跟前,小声道:“殿下来良乡做什么?” 朱厚照脸上一喜,兴高采烈道:“本宫是来看热闹的。” 严成锦扭头看了周围一眼,除了卖包子的吆喝声大点之外,一切风平浪静。 “哪里有热闹可看?” 朱厚照乐道:“在青山藏书馆,呆子和王师傅要论理!” 父子局? 严成锦也觉得有意思,坐上轿子,前往青山藏书馆。 此时的青山藏书馆,早已人满为患,读书人听说宫中帝师王华来讲学论道,纷纷瞻仰。 “那年轻的书生是谁呀?敢与王大人论道!” “不知道,听说也是宫里的大官。” 王华在江南时,已是一方大儒,受江南十里八乡的士绅才子仰慕。 考上状元后,更是赫赫有名。 读书人都看好王华。 正在这时,一道喜滋滋的声音响起:“站在台上的书生,是他儿子,叫王守仁。” “小朱秀才,你怎么知道?” 读书人回头一看,发现是消失了许久的小朱秀才。 朱厚照打开扇子,颇有几分才子的气度,笑得合不拢嘴:“他是我的学生,叫呆子。”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朱厚照这厮又在臭屁了。 刘瑾拖着一个大麻袋,堆着笑意,吆喝道:“爆米花嘞,快来买爆米花,再不买就开始了严大人” 朱厚照让刘瑾带了一马车爆米花,来良乡卖。 刘瑾做过境外的买卖,对买卖十分娴熟。 严成锦看见他腰间的钱袋子,鼓鼓的。 “赚了多少银子?” 刘瑾小心翼翼地捂着钱袋,赔笑道:“才八十两,都是殿下的。” 严成锦没理他,找了高点的位置,站上去后,看见了李东阳也在人群中。 王守仁的心学刚刚初露头角。 京城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提出心学,必定会遭到诸多质疑及反对。 嘉靖曾推崇过王守仁的心学,后因心学与朱程理学的冲突,变得厌恶王守仁。 可见,圣人的路不好走。 王华是朱程的忠实拥护者,走到这一步,或许是想击溃王守仁,让他回头罢了。 “父亲,开始吧。” 台下一片哗然。 此人,竟真是大儒王华的儿子。 王华面色淡然,问道:“论语上说,君子博学于,约之以礼,何解?” 王守仁想了想,道:“礼就是天理,也是道,而道所显现的事物则叫做。 约礼,只是要让此心遵循道的规律。 不论是事亲、事君,也不论是身处富贵,或是贫贱,或是身处患难。 都可以使自己的心,符合当时的自然规律,乃至于” 台下的读书人听得入神。 当然,能真正听懂的没有几个。 李东阳频繁点头,他能听懂,刚送李兆番出海,他就处于这个情境上啊。 严成锦听了一会儿,便知道王华输了,他是辩不过王守仁的。 王守仁钻了大半辈子牛角尖,当他把牛角尖脱下下来,给你钻的时候,你会怀疑人生的。 果然,王守仁和王华从论语,论到了醉翁亭记,从中庸,论到了大学。 王守仁讲得头头是道,王华被噎住了好几次,答不上来。 这是因为王守仁悟通了心学的缘故。 而王华,是照搬朱子的理学,他人的道理,终归不是自己的。 “四书五经,不过是阐述这个道理,这个道理也就是所谓的道心,悟通了,也就认识了天地宇宙的根本规律,看世间万物,再也没有其他不同之处 ”王守仁道。 王华扶着胸口,无语凝噎,指着王守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我是你爹!” “你是我爹也无用,道理便是道理。”王守仁摇摇头。 王华气得背过气去,噗通一声,栽倒在台上。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眨了眨眼睛道:“老高,良乡请一个大夫要多少银子,王师傅是本宫的老师,不能见死不救。” “一两,也可能是十两,臣没在良乡瞧过病。”严成锦道。 朱厚照吓得面色凝固,转瞬又喜滋滋道:“太贵了,还是抬回宫里治吧。” 严成锦猜测,这一次辩论过后,王守仁将名声大噪。 王华想劝儿子回头,无意间,却成就了王守仁的名声。 他想起来一句话。 天道酬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东暖阁。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阅完疏奏后,便问道:“太子呢,还在詹事府读书?” 牟斌道:“骑着小母马去良乡了,今日,王华与王守仁在良乡辩论。” 弘治皇帝心思在王华上,诧异:“他们争什么?” 牟斌凑过来一些:“在华殿时的理学,这时,想必已经有结果了吧,臣再派人去打探打探。” 弘治皇帝准许王守仁在良乡讲心学,想不到第一个阻挠的人,竟是王师傅。 “去打探清楚一些。” 他有些同情王华,听说这王守仁少时,比厚照还要顽劣十倍百倍。 第355章 神器的番物 严成锦听到周围的官员,在讨论王华被儿子王守仁辩败的事。 百官们脸上笑呵呵,真是父慈子孝啊! 王守仁把亲爹怼病了,王华不但名誉受损,还背上了教子无方的骂名。 严成锦还以为他们会同情王华,谁知,竟被当成早朝的笑料,大臣们喜闻乐见。 张家兄弟站着的地方,只有张鹤龄一个人,张延龄十几日没上朝了。 弘治皇帝走进大殿中,大殿才慢慢安静下来。 “方才在议论何事呀。” 大臣们不做声,李东阳微微躬身道:“是昨日王华父子的论道。” “王守仁不知孝道,王大人心寒啊!”户部主簿王琼道。 弘治皇帝已从锦衣卫那里知晓,王华论理输了,道:“昨日严卿家也在吧?” 还有太子也在,但他不想提太子。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臣认为,王卿家教得好,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王守仁,便是后浪。” 听此子这么一说,总觉得有几分道理。 弘治皇帝看向内阁三人,道:“开始廷议吧,有何事要奏?” “杨一清传回急奏,剿灭西北延绥一带的贼匪三百余人。”刘健禀报道。 西北的地广人稀,三百人之数弘治皇帝和百官啧啧称奇。 “西北竟有如此多贼匪?” 刘健道:“只怕还不止,西北的粮食收成极低,饥民四处求生,不得已当了贼匪。” 杨一清在疏奏中说,抓到的蕃人贼匪不多,更多的是,从卫所逃出来的士卒和贫苦百姓。 收成本就不多,贼寇们抢了百姓的粮食,百姓不能安稳种田,也只能落草当流寇。 “还是快些开丝路为好,这样一来,京城的商人可以去西北做买卖。”李东阳想起了良乡,严成锦将三万流民安置的经历。 贼匪虽然不同于流民,但本质却是相同的,无田无地,没有生计。 弘治皇帝点头道:“严卿家向朕推举的杨卿家倒是不错,苦了西北的百姓了。 兵部,西北的驿站和钞关,何时才能修完?” 秦竑拱手道:“兵部从修建长城的流民中,调了五万人,修建驿站和钞关共一百八十二个。 如今修成有一百二十余,还剩六十座,十日之内,应当可以修完。” 五万人同时修建,加快了了工程的进度。 户部供应的钱粮充足,钞关和驿站都不成问题。 严成锦猜测,现在域外的贼匪不多,但丝绸之路一开,贼匪就会如苍蝇一般,涌入西北,杨一清还是把家搬过那边好。 “陛下,此时,商队可以出发前往西北丝路,一月之后,正好雪化开春。”刘健郑重道。 商队行商的速度,总是要比驿站的探子慢几倍。 探子骑快马日行五百里,商队或许一日,才走百几十里。 “刘卿家所言甚是,十日之后,西北的驿站和钞关,便修缮完了。”弘治皇帝道。 张鹤龄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似乎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又使劲咽了下去。 严成锦准备命何能一份薄礼,送去王府。 不是因为与王华的交情。 清流们都送了,不送,会被小人抓住弹劾的把柄。 但又不能送太贵重的礼物,思来想去,就让何能送去一份薄礼。 王府, 王华还活泼乱跳的,并未向外界说的那样,卧病在床不起。 名为生病,实际上是丢不起人。 与人论道输了无事,关键是,此人是他儿子。 比他小二十余岁,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老爷,严府送礼来了。”下人进来禀报。 严成锦送来的? 这小子住在破旧的西城区,听说府邸都快要倒了,也没银子修缮,能送什么来。 王华命人下人端进正堂,打开看了几眼,却是一本心学的书。 “这这孽子,还出书了!” 心中顿时感谢严成锦,若非如此,他还不知王守仁出书了呢。 王守仁用俸禄和陛下赏赐的银两,找王不岁出了书。 但只出了一千册,没银子了。 这等事情,严成锦是不会伸出援手的。 三月初,严府, 庖厨煮了一锅羊肉火锅,严成锦和朱厚照坐在案旁。 一棵辣椒树长了二十一颗辣椒。 全被严成锦摘下来,剁到锅里,烧油淋上酱油。 朱厚照不停地吞吐着小舌头,可怜巴巴道:“老高,本宫可是中毒了?” “此物以毒攻毒,吃得多了,就没有感觉了。”严成锦看着朱厚照,吃了小半勺米椒。 辣得手像翅膀似的,在嘴巴边疯狂扇起来。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道:“是吗?那本宫再试一试。” 说着,勺起小半匙辣椒送到嘴里。 刘瑾哭丧着脸劝道:“殿下,不能再吃了啊” 严成锦这狗东西,坑害殿下,殿下啊,你怎么那么傻,他叫你吃你就吃啊! 他在西域吃过这玩意儿,越吃就越难受。 刘瑾不敢看严成锦,只好在旁边劝说朱厚照。 “嘶嘶”朱厚照很有节奏地大口吸气,辣得涕泗横流,抱着脑袋上窜下跳。 “老高你不是说以毒攻毒吗?” 严成锦一本正色道:“再吃一勺,就可以化解了。” 他说得是实话,辣到没有知觉,就不辣了。 “你怎么不吃!” 辣椒被朱厚照夹完了,严成锦只是蘸一点酱料,就将羊肉送到嘴里。 久违的辣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辣椒种籽,已经让李兆番带下了南海,在那里辣椒的生长周期,会比大棚短一些。 弘治皇帝心情极好,用完膳后,回到华盖殿,准备批阅疏奏。 萧敬趁着他还没全情投入批阅疏奏,小声道:“陛下,寿宁侯府的金夫人病了。” 金夫人便是皇后的生母,弘治皇帝忙于政事,张皇后独自在后宫过得清苦。 念及此处,弘治皇帝便也体恤她。 准许金夫人进宫陪陪她。 “皇后知道了吗?”弘治皇帝无意问了一句。 萧敬忙道:“还不知道,听说建昌伯失踪快一个月了。” 弘治皇帝砸砸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张家兄弟在京城向来豪横,谁人敢抓他?” “奴婢还没查出来,不过,皇后还不知此事陛下您看?”萧敬试探一句。 “命御医去看看吧。” 弘治皇帝想了想,继续道:“会不会是长宁伯把他抓了?” 张家和周家常有争端,不过,立了军令状后,状况好些了。 萧敬不敢吱声,周家背后的太后,张家背后是皇后,他都不想得罪。 “命人将寿宁候给朕叫来。” 不多时,张鹤龄跪倒在御案前,心虚地道:“臣张鹤龄” 还不等他说完,弘治皇帝便厉声问道:“张延龄这些日子不上朝,去哪儿了?” 张鹤龄不敢撒谎:“让马匪让马匪掳走了!” 第356章 三观端正 弘治皇帝怒目圆视道:“京城哪里来的马匪?就算要欺瞒朕,也找个聪明点的理由。” 张鹤龄愁着一张脸:“信上说的是马匪啊,陛下不信您看。” 从怀中掏出信纸,就交给萧敬。 一个月前,陛下下旨要开丝路。 周彧怂恿了一下,张家兄弟便满心欢喜地想去西北开塌房。 良乡的塌房,一月能赚几百两银子,比京城的酒楼还赚钱。 听闻,陛下将塌房交由严成锦修建,张家兄弟便不乐意了,抢在严成锦前头,去西北修建塌房。 杨一清剿西北的贼匪,将贼匪逼急了,四处掳掠。 谁知张延龄抓了,张延龄还满不在乎地对马匪头子说,他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 马匪一听便乐了,命人五花大绑将他抓了起来。 送信到京城的寿宁候府,逼朝廷退兵。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竟敢背着朕出京城,来人,将寿宁侯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 张延龄去西北,必定是张鹤龄的主意。 小太监将张鹤龄拖出去后,萧敬小声道:“陛下,坤宁宫的韦太监来了,方才寿宁侯去了坤宁宫,想必皇后已经?” 弘治皇帝有些为难,救还是不救。 西北疆域辽阔,马匪藏身的地方极多。 想要救人,还需派遣军队才行,一动用军队,便需要不少靡费。 西北延绥,峰鸣山。 张延龄被关在一个木笼里,一同被关在笼子里的,还有一个大食的人。 张延龄问了一句:“你贵姓?” “咱姓张。”那大食人满不在意看了他一眼。 张延龄乐了,凑过来道:“真巧,我也姓张!” 片刻之后,张延龄傻楞地盯着他,觉得不对,大食人的名字同比鞑靼人还长。 做了十几年境外生意,没听过姓张的。 “骗谁呢?你叫张什么?!” 那大食人受到侮辱了一般:“咱叫张永,是宫里的人!” 张延龄瞪大眼睛,拨了拨地上的干草,提着衣摆坐下:“本爵爷是建昌伯!你是哪个宫的太监,去西域做什么?怎么穿得如此华丽?大食是不是遍地都是银子?” 张家兄弟的大名,张永听说过。 “你怎可能是张家那两位爵爷!想骗咱!” 张永抄起地上的板砖轮过去,啪在张延龄的脑门上,张延龄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动弹了。 “哼!两位爵爷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岂会来西北荒凉之地。” 现在骗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张永一路遇到了许多骗子,把他的钱财骗光后,他便开始谨慎起来。 不过,这个骗子的骗术实在太高明了,不能让他出去害人。 想到这里,张永又拿起了板砖。 京城,东宫。 朱厚照肚子疼了许久,回到宫里便蹲在厕房里,喝过严成锦送他的羊奶后,才好受一些。 “殿下,听闻娘娘在坤宁宫哭得伤心,不如去看看?”刘瑾对宫里的消息极为灵通。 朱厚照乐道:“定然是父皇又惹母后生气了,走吧,咱们去看看。” 皇妹薨逝后,父皇成日忙于政事,母后在后宫孤苦一人,极少人说话。 只有太子妃去陪陪她。 朱厚照想到张皇后平日总为他求情,让他少挨了许多鞭子,便有些挂念。 到了坤宁宫,张皇后两眼梨花带雨,抹着眼泪。 弘治皇帝在一旁轻轻拍着后背,抚慰她几句,道:“贼匪不除,西北的丝路难以开启,西北的百姓无米下锅之日,马匪威逼大明退兵,皇后可明白朕的心情?” 河套能藏身的地方太多,当初王越带着五万人搜寻整个河套,也要花半年时间。 朝廷派五万兵马救一人,定是不可能的。 大明皇权不可侵犯,更不会退兵。 陛下这么说,必定是不救了。 “臣妾自是明白。”张皇后擦干眼泪。 周太后叹息一声道:“当年英宗被虏去瓦剌,哀家也与你一般,哭得死去活来。 但就算是先皇,也得为江山社稷着想,更何况我等妇人,皇帝不是无情之人,哀家望你能体谅他。” 刘健摇头叹息一声。 杨一清只有五千人,想搜河套救人,只怕是要到猴年马月。 要搜尽整个河套将人找出来,就要调动延绥的边军。 如今开春了,正是鞑靼人南下侵扰边境的时候。 若将延绥的五万大军调离,戍边守备空虚,会让鞑靼汗得逞。 且调动如此多人,多少良田要被荒废。 “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对张延龄的性命,不感兴趣。 更别提耗费大量的靡费去营救此人。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道:“臣妾分得清家事与国事,先父在世时,便嘱咐臣妾,不得以张家之事烦扰陛下,让陛下和太后费心了。” 正在这时,朱厚照走进来道:“本宫知道如何救建昌伯,母后不必伤心。” 众人看见朱厚照大剌剌地走进来,嘴上还带着笑意,仿佛建昌伯的死活,不关他的事一般。 弘治皇帝知道他吹牛成性,冷声道:“今日不许胡闹。”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见了朱厚照后面色各异,太子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周太后却一脸欢喜,朝朱厚照招了招手,道:“到哀家这里来。” 朱厚照走了几步,站在周太后身前请安:“厚照见过太皇太后。” 周太后慈眉眼笑地点点头:“哀家方才听你说有办法?” “天底下,除了本宫之外,只有老高最聪明,不妨让老高想办法。”朱厚照说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黑着脸,敢情我们都是傻子,天底下,只有你们两个小王八蛋最有智慧? 周太后咯咯直笑,在她看来,这话没有问题,太子是储君,将来就是天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弘治皇帝倒是把严成锦忘了,此子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 “召严成锦来坤宁宫吧。” 片刻后,严成锦来到大殿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张皇后显然刚哭过,连周太后也来了。 弘治皇帝正襟危坐,李东阳三人和朱厚照在旁边候着。 “臣严成锦” “不必多礼,建昌伯在西北被马匪虏去了,朕不想调动边军,你可有法子救人?” 弘治皇帝摆摆手,萧敬的端着托盘到严成锦身前。 严成锦拿起信纸,只见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大致意思:朝廷马上退兵,不然就撕票? 严成锦自认为是个三观端正的人,诸如张延龄这等人,还是撕票好啊! 第357章 这危险的想法 “臣也想不出法子。”严成锦恭敬地交上信纸。 弘治皇帝等人松了一口气,幸亏,此子没有法子,否则太子的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了。 至于张延龄的死活,没有人会管的。 朱厚照走过来,小声道:“老高,若得母后信任,日后你在朝廷中,便像本宫一样,有了一座靠山。” 严成锦觉得,朱厚照说得有几分道理。 弘治皇帝见他二人在大殿中,当着太后和他的面窃窃私语,这是极无礼的行为。 “你二人成何体统啊?!背着朕和太后说话,难道朕听不得?” 朱厚照悻悻地退到一旁。 严成锦躬身道:“臣方才与太子商讨出一法子,或许可行。” 朱厚照眼睛反光,老高这狗东西果真有法子。 弘治皇帝有些诧异,张皇后露出期盼之色,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这信可是张府的下人送回来的?” 弘治皇帝也不知道,便看向萧敬,萧敬会意:“奴婢这就去问问。” 片刻之后,萧敬回来了:“陛下,是随同建昌伯去西北的下人送回来的。” 严成锦道:“或许可行,还请陛下准许臣的长随进宫。” 说着,他又向锦衣卫吩咐几句,半个时辰之后。 何能牵着一条大狗进宫,严成锦养在新府看家的牧羊狗,训练得极为聪明。 这只牧羊狗是从良乡的一个弗朗机人手上买来。 见到它时,严成锦大感惊奇,弗朗机人大量训化牧羊狗,在二百年后。 这种狗在后世大量用于搜捕和侦查。 在大明,用于搜捕深山老林的贼窝,以及东南沿海搜寻上岸的倭寇,西北荒漠抓马匪,都极为适用。 严成锦在想,是否在大明成立一支狗子队,官犬衙门。 何能见了皇帝和太后等人,并无多少惊慌,朝三人行礼,这些礼数,在家规里都有传授。 刘健指着那狗,不以为意道:“严成锦,你说的就是这个?” 古人知道狗能看门,却不知它们的嗅觉远超常人,极为灵敏。 在贵州、广西和江西一带的山林中,剿匪的巡抚每日带兵,翻越一座座深山老林,地毯式查找。 所以,剿匪又是大明最苦的差事,没人愿意干这活。 若有官狗搜寻,很快便能抓捕大量的贼匪。 严成锦道:“大人莫要看不起这狗子,它聪明着呢,可寻到藏在山里的匪窝,刘大人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刘健脱下腰间的白玉,何能献宝似的放在那狗鼻边:“照啊,这是谁的?” 只见,那狗闻了闻,走到刘健身边坐下。 弘治皇帝大感惊奇,惊喜大呼:“这狗倒是聪明啊!” 严成锦点头道:“将这狗送到西北,不用搜套,也能找到贼匪的下落,杨一清剿灭贼匪,必定事半功倍。” 李东阳和谢迁啧啧惊叹,他们家中不养狗子,想不到狗子,还有这等妙用? “若是有此蕃狗,那寻觅西南的土司,岂不是手到擒来?”谢迁问道。 西南的土司敢于跟朝廷对抗,便是自信可以藏匿在深山中,躲过朝廷的搜捕。 严成锦点头:“谢大人说得不错,只是,蕃狗并不多见,若再有弗朗机人带来,才可用于西南。” 刘健几人深感可惜。 弘治皇帝道:“事不宜迟,将它送到西北吧。” 从坤宁宫出来, 朱厚照跟在牧羊狗后头,笑问何能道:“它叫什么?” 何能笑着道:“叫老照,少爷起的名字,承蒙太子爷喜欢。” “老高,你取名总是这般不雅,这狗从西北回来,就送给本宫吧?”朱厚照喜滋滋地道。 似乎没听出来,严成锦不以为意道:“臣要用它来看新院子,花三百两银子买的,不能送给殿下。” 良乡也极难再见到第二只。 不多时,兵部便命人牵走了这只狗,送去西北。 良乡, 王守仁在藏书馆讲学,每日来挑战他的大儒有不少,就连杨廷和也来了。 今日是弘治十五年春闱的日子。 严成锦来到贡院,道:“会试之后,便是殿试了,本官也帮不上你什么,你要努力。 本官当年览阅古今,才有三元中第,如今想想,也是辛苦得来的。” 何能看着严成锦在人前吹嘘,脸色变得鄙夷起来,少爷明明极少看书,一直在背老爷写的策题答案,每日戌时就睡了,要辰时才醒。 宋景面色惭愧道:“学生比大人远远不如,学生会努力的。” 朱厚照骑着小母马来了,刘瑾牵着缰绳,指着远处道:“殿下,宋景在那儿呢!” 宋景是朱厚照的勇士,会试是取士中最重要的一环,他自然要来看一下。 “要不要本宫教你如何作弊?” 宋景的脸色连变,朱厚照在詹士府常有考试,作弊极有经验,忍不住想要传授给宋景。 他骑在马上,声音不小,周围的书生看过来,认出来这是良乡的小朱秀才,又别过脸去。 小朱秀才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就算是舞弊,也没什么稀奇的。 宋景朝朱厚照微微作揖:“学生不敢。” 朱厚照不爽道:“不会被人发现的,不然凭你这榆木脑袋,如何能考上?考不上会元,本宫就将你送到宫里,当太监。” 严成锦看向刘瑾,刘瑾忙摆手哭道:“不是咱教的,严大人千万别误会。” 朱厚照好胜,早已将几个勇士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王守仁遇上了老高,没考上状元情有可原。 可和宋景同考的考生,都是菜鸡,尤其是那谢丕,傻乎乎的,每次见了他只会说一句:学生见过殿下,他最瞧不起这样的呆子了。 宋景道别一声,走进贡院。 严成锦看见李东阳和张升站在门前,没多逗留,便回了都查院的值房。 此时,周彧站在都查院的必经之路上,见了严成锦便迎上来,嘿嘿笑道:“贤侄,老夫许久没和你谈生意了。” “长宁伯找下官何事?”严成锦保持三米距离,不想与周彧来往太过,“伯爷不知,与外戚私通,会被弹劾?” “老夫说完话就走,不会害了你的,西北的塌房生意给老夫吧?”周彧腆着脸。 陛下下了旨意还敢来抢,看来周彧也知道,只要丝路一直开下去,这几百年都能赚银子。 就好比后世的富士山一般,只要还山在,德川家的人就能一直收租金。 严成锦道:“伯爷想要就拿去。” 等周彧建好了塌房,他再禀报陛下,这样一来,这些违章建筑,就全是他的了。 不费一毛银子,就能建起西北整条丝路的塌房。 周彧闻言大喜:“贤侄啊,老夫看全京城,就你一人是清官。” 严成锦连忙拱手道:“不敢当,还请爵爷先立一份字据,是得了陛下准许。” 周彧傻眼了,想了想便道:“陛下自然是准许的。” 此子定然还不知,他已求过陛下,只是陛下不许罢了。 他不知道的是,严成锦已知道他求过陛下,刘瑾说的。 次日一早,严成锦向弘治皇帝告假,去了李府。 李东阳需在贡院闭关三日,此时,李府空虚无人。 李清娥穿着天青色长裙,清秀中,略有几分丰腴。 她常在府上做女红,此外便是读书,偶尔也去谢府找谢香灵。 胖丫鬟笑道:“严大人许久没来看小姐了。” 这胖丫鬟总是这般热情,以至于严成锦总觉得,她有什么危险的想法。 不由看向一旁的何能,若清娥嫁入严府,就把这胖丫鬟许配给何能。 第358章 夺得会元 李清娥没想到,父亲不在时,严成锦会来府上拜访,面色有些羞促:“严大人于父亲有恩,这件新衣,当是清娥报答大人。” “给小人吧,少爷不会穿的。”何能喜滋滋地将新衣接过来,在身上度了度。 跟着少爷来严府,得了一件新衣裳! 自当上官,少爷不吃别人送的吃食,也不穿别人送的衣裳,这些东西收下来,全是他的。 王府的王唤极为羡慕他,王唤是王越的车夫,来严府多了就熟了。 李清娥面色微微一动,欲言又止,听爹爹说,严大人不吃别人送的吃食,也不穿别人送的衣物。 严成锦察觉到她的异样,便对着何能道:“替本少爷收起来。” 李清娥面色有些羞红道:“父亲去了贡院,严大人若是找他,还请三日后再来。” 她还未出阁,与严成锦私下独处太久,传出去有辱名节。 李清娥是识礼之人,纵然想与严成锦长叙,可李东阳不在,终归是不好。 严成锦点头道:“本官就是看天寒了,来看看你。” 从李府出来, 何能面露喜色地抱着新衣,对严成锦道:“少爷,这衣服真好,正好小的明日穿。” 严成锦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何能瞬间懂了,面色蔫了似的道:“小的回去就帮少爷洗干净,收起来。” “嗯。” 严成锦有些欣慰。 三日过去,会试结束。 上朝时,严成锦没看见李东阳,定然是在宫中大殿中阅卷。 这几日,朝中大事多由刘健向陛下禀报。 西北修建的长城,已经有五百余里,从甘肃到嘉峪关,沿着边陲的小镇弯弯绕绕。 “陛下,保国公上疏请乞,回京城省亲。”刘健抬头望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还记得他抗旨之事,道:“朕当初下了旨意,长城不修完,不许回京,他回京做什么!” 英国公张懋平日常呆在京营里,表弟派人送来疏奏,他才进宫上早朝。 “陛下,朱晖修缮长城也算有功,不如让他回京城一趟?” 严成锦沉思片刻,道:“英国公所言甚是。” 刘健等人有些诧异,此子竟为朱晖求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严成锦只是想让老爹回府一趟,做一次体检罢了。 等陛下同意了,他就请乞让老爹回京。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此时,又有几人替朱晖求情,让陛下准许他回京城。 “就依英国公所言,许他在京城留两日。” 张懋连忙跪在地上:“谢过陛下!” 正在这时,严成锦的声音响起:“陛下,安定侯在边陲戍守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准许,他回京城一趟。” 安定侯不就是你爹吗? 百官们面色古怪,没有吱声。 弘治皇帝并未阻拦,道:“嗯,想来西北也是无事,让他回来吧。” “臣谢过陛下!” 严成锦微微躬身。 今日上朝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周彧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跑到西北去了? 京城,坊间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次的会元。 毫无疑问,又是南北之争。 南方呼声最高的是谢丕,北方呼声最高的康海。 也有人说是宋景。 谢丕和宋景虽在北直隶参加乡试,却都是南方人,而康海则算是北方人。 严成锦的轿子在京城前门大街经过,听到读书人议论。 良乡的藏书馆,康海和谢丕因斗诗,在这里的名气极大。 读书人押了银子,有买谢丕,也有买康海,唯独宋景少有人下注。 “殿下不是说,宋景会夺得会元吗?” 朱厚照笑着对严成锦道:“本宫相信宋景一定会夺得会元的。” 手却很老实的把银子押在谢丕上。 许多人压谢丕,是因其是顺天府的解元。 不过,这些人猜得不对。 史记载,谢丕今年落榜了,在弘治十八年才考上探花,父子鼎甲。 有可能夺得会元的人,是康海。 又或者是宋景。 严成锦听闻,杨一清被派去西北平匪后,康海便沉郁不振。 康海同李梦阳一样,都是杨一清的弟子。 “老高,本宫用小母马跟你换点银子?”朱厚照觉得有银子不赚,可惜了。 明日一早,就会揭榜。 严成锦道:“殿下的小母马,臣不感兴趣,不过,臣劝殿下不要把银子都押在谢丕上,否则” “否则如何?”朱厚照问道。 “否则殿下要卖一年爆米花。” 朱厚照想了想,还是把银子放了下去,就等明日张榜。 次日清晨,奉天殿, 天气渐转暖,早朝从暖阁换到了此处。 弘治皇帝正坐在御座上,注视着大臣,心情极好。 刘健微微躬身,道:“陛下,琉球中山王尚真派遣正義大夫程连来贡。” 严成锦心中微动,琉球很快又要不安生了。 王尚真此时向大明示好,不过是想到时候借兵,寻求庇护。 弘治皇帝嘴角噙着笑意,轻哼一声道:“琉球又向我朝进贡了,也罢,回赐锦缎丝绸,鸿胪寺设宴款待,不失我朝礼数。” “臣遵旨。” 见无大臣有事要奏,弘治皇帝便道:“朕记得不错,今日便是张榜的日子吧,怎么还见李卿家?” 萧敬小心翼翼道:“奴婢去催一催?” 弘治皇帝看见大殿外,露出半截脑袋,看见他后,又激灵地缩了回去。 严成锦观察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朱厚照趴在大殿门口。 定是昨日押了银子,迫不及待来等红榜。 “咳!”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大臣还以为他不舒服,纷纷劝谏他要保重龙体。 大殿外,朱厚照眼巴巴等着,左右张望。 正在这时,奉天殿外的广庭,有个穿着绯红官衣的人匆匆走来。 “来了,快去给本宫把红榜截下来!” 刘瑾犯难了,道:“殿下,那是李大人。” 朱厚照闻言一缩,截李东阳的红榜他不敢,在宫里,除了弘治皇帝,他最怕的就是内阁三位师傅,尤其是李东阳。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怕什么,本宫于李师傅有恩,还帮他割过” “殿下!” 李东阳黑着脸,站在朱厚照身后,朱厚照忙把后面那截话咽下去,道:“李师傅,今科会元是不是谢丕?” 李东阳不理他,捧着抄录的红榜,大步走进殿中。 “陛下,会试结果已出,还请陛下过目。” 萧敬快步走下来,将红榜呈上去,摊开在弘治皇帝面前。 谢迁有些紧张,微微张着嘴巴望着红榜,脚尖不自觉掂起来。 李东阳看向他,目光有些复杂。 严成锦沉思片刻,他希望中第的人是宋景。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面带笑意道:“这宋景,就是做出天望远镜和红夷大将军的宋景吧?” 曾鉴有些激动,眉开眼笑道:“回陛下,是他,宋景是臣的门生,平日疏于教导,不知他考得如何?” 弘治皇帝望着榜单,轻声念了出来:“榜一,便是宋景。” 大殿外,朱厚照抱着殿门直撞脑袋,刘瑾急哭了:“银子没了可以再赚,殿下不要自残啊。” 大臣们面面相觑,太子这是做什么? 只有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取回去织机厂的两千两股银,连同小母马,全赔光了 第359章 名垂青史 早朝,太子当着百官的面,拿脑袋撞大殿的殿门,弘治皇帝一脸懵然,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才问:“太子怎么了?” 萧敬低头嗫嚅着嘴巴,小声道:“太子在良乡押谢丕为会元,输光了攒了许久的银子” 奈何大殿太空旷,连严成锦都听见了。 可是,大臣们并不在意朱厚照,而是看着弘治皇帝手中的红榜。 谢迁望着弘治皇帝道:“陛下,臣之子谢丕?” 弘治皇帝顺着红榜下看,记得谢丕是顺天府的解元,“谢丕也不错,第十二名。” 谢迁脸色黯然,身为北直隶解元,只考取了第十二名,自然有些失望。 严成锦暗觉谢丕运气好,本是落榜之人,登上了二甲的榜单。 李东阳小声安慰:“于乔不要难过,比我那两个儿子,谢丕已是争气。” 谢迁想到李兆先两人,果然没有那般难受了。 一晃十几日过去,坤宁宫。 张皇后命韦泰前去兵部打探,却未曾听闻张延龄的消息传回,心神不宁,遂传严成锦进宫见驾。 “本宫不想烦扰陛下,却又担心兄弟的安危。” 严成锦道:“臣知道娘娘的难处。” 英宗被瓦剌掳去草原,朝廷没派兵施救,更何况是建昌伯,朝廷不会向贼匪屈服。 唯一的希望,便是杨一清荡平匪窝。 “相信过几日,便会有消息了。”严成锦不敢笃定人能救回来,万一马匪把张延龄宰了呢? 张延龄极不招人喜欢,好不容活过两朝,愣是作死让嘉靖宰了。 张皇后知道严成锦也无能为力,便不再追问。 又过去几日,弘治皇帝倒是对严成锦所说的,牧羊狗能寻人极感兴趣,“张延龄寻到了吗?” “杨一清还未送回疏奏。”秦竑躬身道。 他也听说了,严成锦送了一只狗去西北,若狗能将贼匪找出来,说什么也不能还给严成锦,留在西北有大用。 刘健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道:“已过去大半月,若真能寻到,早有消息传来,只怕还没寻到人。” 刘健的预测向来极为准确。 但弘治皇帝却不信,严成锦这家伙的预测比刘健更准确,此子说可行,必定是有了把握。 次日清晨, 秦竑回到兵部的衙门时,前方的探子送回一封疏奏,左宗彝传回来的。 “盗匪剿灭了?” 他心里有些惊讶,真如严成锦所说,狗子找到了贼匪。 不过可惜啊。 贼匪虽然剿灭了,却没找到建昌伯人。 他知道此事重大,虽然建昌伯的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张皇后却极为重视。 拿着疏奏便来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开了眼,左宗彝夸赞此狗极为聪明,短短三日,就找到了两处马匪的老巢。 “鞑靼人的支部藏匿于河套的边界,若有此犬,岂不是极易搜寻?” 秦竑点点头,道:“正是!臣也是这般想的,我朝在边境时,寻找鞑靼人的踪迹,通常先寻找河流,鞑靼人习惯将军营,驻扎在河流边上。 但,入了戈壁和草原的广袤无河之地,便无迹可寻。” 鞑靼人最大的特点,便是迁移速度极快,若有这蕃狗追跟,不怕找不到鞑靼人踪迹。 当初对严成锦的话不以为意,但左宗彝在疏奏中所言,可细辨贼匪踪迹,遇敌狂吠不止。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此蕃狗便留在西北,给杨一清平匪吧,命人告诉严成锦,就说是朕的旨意。 还有,命人留意良乡有无出售蕃狗的商人,兵部新设衙门将它们圈养起来,将来送到东南缉捕贼匪。” 秦竑有些激动道:“臣正有此意,这衙门叫?” 陕西养战马的叫苑马寺,养官狗该叫什么? 弘治皇帝沉眉片刻,对名字有种执念。 当初起朱厚照的名字时,他便斟酌了许久,换了百十个名字,才定为厚照。 厚照的照,底下的四点水灬,其实不是水,而是火。 因蒸、煎、熬、熏、煮都与火有关,隶书之后,火就简化成了灬。 “叫狗房吧,由五成兵马司统御,朕看他们在京城也是闲着。” 秦竑笑道:“陛下博古通今,取得此名,臣佩服至极。” 弘治皇帝虽不喜欢听人拍马屁,但听到赞美之词时,心中同样欣喜异常。 “只是这建昌伯为何写了一句下落不明?” 疏奏中,只写了一句建昌伯下落不明,再无其他言语。 弘治皇帝担忧起来。 秦竑道:“恐怕是被贼匪杀害了。”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几分悲戚,转头看向萧敬:“去坤宁宫禀报,让皇后节哀。” 西北延绥, 一群牛往京城走,两人跟着牛后头,张延龄肚子有些饿了:“咱们烤一头牛吃吧?” “爵爷,这牛不能吃,留到京城能卖银子。”张永哄骗道。 这牛是他寻回来,送给朱厚照的。 张延龄听闻能卖银子,双眼放出光来:“对,留着卖银子,不能吃。” 三月下旬,初晨霞光万丈。 传世理学院,一座新盖好的偏室中,十几人围着木台,面露不忍之色。 “这实在太残忍了你们谁来?” “小汪师傅先来吧?” “怎可让小汪师傅先来,要来也是我等先来。” 几个新入生物的学生争论着, 小汪师傅便是汪机,鉴于宋景叫小宋师傅, 故而,学生们给他起了小汪师傅。 严成锦板着脸,恨铁不成钢道:“连一只小白鼠都不敢杀,日后碰到大体老师,你们岂不是要吓死过去?!” 几个学生羞愧地低下头,汪机疑惑道:“大人,何谓大体老师?” “它是天下医者的引路人。”严成锦斥责道:“快将这只白鼠开了。” 生物虽有了雏形,医学却无丝毫跨越式发展。 严成锦感觉自己正一天天的老去,今早起来跑步,才跑了五十圈,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危! 他开始重视起来。 老了就有可能会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心脏病,还有其他一些慢性病 慎重起见,得让汪机早早准备。 汪机在良乡呆了大半个月,对解刨学的研究,丝毫没有进展。 世界上第一个解刨了人体,并画出完整的人体结构图的人。 是达芬奇。 他为了准确画出人体骨骼与肌肉的比例,开了三十个大体老师。 时间就在五年之后。 若汪机先手下了一刀,将完整的人体结构图画出来。 这名垂青史的殊荣,便是他的了。 这厮竟然不敢,严成锦不由催促道:“开了它,本官就让你见大体老师。” 汪机咬咬牙,拿起了器具,手上戴上羊肠手套,憋着惧意,开始动刀。 第360章 大明战舰之威 汪机把小白鼠开了,将绘制好的体构图,送到严成锦面前。 严成锦看了眼,他也看不出来什么。 “做得不错,请大体老师吧。” 汪机等人激动不已,早已对这位医者引路人大体老师,憧憬已久。 严成锦却是先一步走了。 不一会儿,衙役们抬着一人进来。 偏室里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学生们抱成一团。 汪机差点没哭出来:“这这就是大体老师?” 那衙役不以为意道:“严大人吩咐了,让你们画一幅体构图,不可有丝毫偏差。” 圣人说,这是大不敬,谁敢动手? 汪机吞咽着口水,握紧术刀,忍着惧意开始描绘起来。 严成锦听闻衙役禀报,才坐上轿子回府。 一支军队缓缓步入京城。 “老爷,就快见到少爷了,您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房管事问道。 严恪松叹了口气,道:“成锦的性子如此谨慎,日后如何是好?” 他已经三次回京了,也没能给成锦说上一门婚事,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成锦。 想到此处,严恪松又嗟叹一声:“诶,实在不行,只能求陛下赐婚了。” 一行车马直径穿过西便门,往皇宫赶去。 奉天殿,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望着严恪松道:“安定侯戍守边陲,为朝朝廷安定一方,有大功啊。” 严恪松低着头,忙是道:“臣不敢,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只是不知成锦在京城,可有闯出祸端?” 严成锦? 弘治皇帝的脸色僵硬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过来。 说起严成锦,大殿里的气氛怪怪的,严恪松有些紧张道:“莫不是成锦在京城惹了事端?” “严卿家放心,无事。”弘治皇帝道:“只是想起此子,朕心头,便如同长了草一般,总想拔去。” 严恪松明白这种感受,成锦有时便是给人这种感觉。 弘治皇帝话锋一转,问道:“鞑靼人大半年来,可有侵扰河套?” “不曾,臣恐他们已迁置辽东一带,或许,会从辽东进犯。”严恪松说道。 在边陲呆了三年,又有林松在身边,他对鞑靼人的习性了如指掌。 火筛已死,火筛的部族被达延汗收编。 辽东一带一直是火筛的地盘,如今,西北的河套在修建城墙,又有宁夏边军守卫,固若金汤。 达延汗想从这里突破,无异于以卵击石。 至于辽东的守备,严恪松也不清楚,不会比三边稳固就是。 弘治皇帝老怀欣慰,笑道:“卿同内阁的三位卿家一样,都是朕的股肱之臣!” 萧敬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此刻,却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户部尚书韩充盈国库,掌管财政大权有方,也没得到这样的夸赞。 严恪松哪有心思听这个,有些心虚地道:“臣可否向陛下求一门婚事?” 弘治皇帝大笑道:“严卿家看上哪家的闺秀,朕给你说媒。” “不是臣,是臣的儿子成锦。”严恪松露出几分期盼。 弘治皇帝笑容不露痕迹地凝固了一下,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就知道会是这般。 也罢,还是先回府吧。 严府, “你小子又干了什么?!”严恪松红着脸,少有的拿出父亲的威严。 严成锦诧异:“爹为何这般问?” 严恪松便把方才在宫里,弘治皇帝脸色如何大变的事,说了出来。 严成锦浑不在意道:“爹多虑了,儿在京城奉公守法,没有惹事端。” 不知道李东阳的两个儿子是否还活着? 若死了,可想而知 严成锦猜测,此时李兆番应当到海南了。 至于疏奏,过一段时间便会传回来。 “说起来,儿也有事要与爹说。” 严恪松捋着胡须,问道:“什么?” “儿给父亲说了一门亲事,是顺天府举人张怀恩之女,三日后成婚。” “三日三日后成婚?”严恪松差点没昏过去,道:“成锦啊,爹的事,不必你操心。” 严成锦只不过说说罢了。 顺天府哪里有张怀恩此人,只不过,想让老爹体会一下这般感觉,不乱给他说媒。 海南, 李兆番命人将大船开至崖州,见了许进忠,屯田营损伤大半,终究是来晚了一些。 “严大人派你来的?”许进忠问道。 李兆番微微躬身:“敢问大人,良乡的三艘大船在何处?” 许进忠叹息道:“大船也无用,弗朗机人的船上有火炮,前番交战,险些折损了一艘。 你要找这些船做什么?” 李兆番恭敬地道:“学生乃良乡的工程师,奉严大人之命,下海南,将火器装于大船上。” 许进忠听说过,良乡工程师。 严大人是料事如神,竟然知道弗朗机人的船上安装了火炮。 许进忠带他翻过山头,来到一处海崖前,道:“这便是那三艘大船了,弗朗机人也在找这三艘大船。” 这也是弗朗机人一直在追捕他们的原因。 三艘大船,是十二桅船。 比弗朗机人造的九桅船还大,能容下千余人。 李兆番道:“无妨,学生三日便可将它变为战船。” 登上船后,将图纸摊开,便命匠人开始锯木做龙骨。 岛上没有干透的木料,所幸,这龙骨是支撑红夷大将军所用,不浸入水中,打完仗便拆了。 夜里,船上灯火通明,许进忠和李康想不到,李兆番竟能这样将红夷大将军安在船上。 夜色寂静,正当许进忠要回营房之时。 探子面色慌张,急报:“千户!有弗朗机人的船!” 许进忠骂骂咧咧,道:“老子婆娘刚暖好被窝!” 严成锦把他一家老小,全送到海南了,还没来得及叙旧,不过,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 他连忙大喝:“全员戒备,准备迎战!死守阵地,谁敢跑老子宰了他!” 流民最没胆气,需要威胁一番才行。 李兆番面色如常,道:“许大人不必慌张,只有五艘船来,还守得住。 传吾命令,两艘大船横成一线,侧舷开火!” 两艘改造大船,归良乡商会所有,调动权在他手上。 舵手和匠人们连忙去办,只见两艘大船横在一起。 轰地一声! 火光耀天。 许进忠看见,远处的那艘大船被砸断桅杆,一轮火炮打击下,竟然沉了一艘! 许进忠大笑:“好,有此战船,何惧弗朗机人!” “千户又多了二十艘敌船!”探子透过望远镜看见。 敌船的影子,渐渐出现在许进忠等人的视野中。 许进忠心事重重:“红夷大将军装弹需要时间,如何是好?” 李兆番道:“靠两艘大船,必定守不住,命匠人将五十门红夷大将军,先安在海崖上。 敌船进入一里之地,便开火击沉。” 许进忠见这书生稳重持成,精于算计,颇有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风范,试探性问道:“你可认识李东阳大人?” 李兆番惭愧躬身道:“正是家父。” 第361章 特殊的使臣 “千户大人,船上的番贼头子,可是叫达伽马?” 李兆番看向许进忠,严大人吩咐了,要活抓此人,带回京城。 虽然不知道严大人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但他不敢多问。 许进忠摇摇头,道:“不知,这些弗朗机人叽里呱啦,我听不懂。” 海崖下方,两艘战船横在湾口处。 发射一轮火炮后,忽然停火了。 不用问也知道,在装填弹药,这短短的片刻功夫,让弗朗机机船靠近了许多。 但,有一艘十二桅的大船,始终停留在远处。 不靠近海湾,正是弗朗机人的主舰。 此时,弗朗机人主舰的大船上。 达伽马用望远镜看着大明的战船,怒道:“你不是说,大明的火器不堪一击吗?!” 一旁的领航员乌哈德吓得冷汗直冒。 三年前,他曾到过大明,那个叫碗口炮的破铜烂铁,哪有那么厉害。 短短三年时间,大明的火器怎会如此突飞猛进! 难不成,有天神相助不成? “我也不知道” 达伽马奉葡萄牙国王之命,探索海外的航线,这两年来战无不胜,掠夺了许多财富。 在身毒国的卡利卡特,听闻过往的商人说,大明有一座岛屿,极其富饶。 他出身于航海世家,早年从马可波罗的游记中览阅:东方遍地是黄金。 登陆后,发现海南极其富饶,有许多他们国家的主食,玉米! 便打算将此地作为营地,向东扩张。 这座岛屿,是大明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大明朝廷应当不会干涉。 副将苦劝道:“退兵吧?大明的火炮太厉害,已经击沉我们一艘船了。” 达伽马出发的时候,只带了十三艘大船。 其余的船只,从其他的国家掠夺而来。 达伽马却笑了:“大明早已不是我祖先时的大明,我看过海外的古籍,那时候万国来朝。 但现在,大海是曼努埃尔的时代!” 曼努埃正是葡萄牙的国王,他野心勃勃,犹如朱棣般,派遣了许多航海士出海探索。 若他早三年来,可轻而易举,就将海南占领了。 达伽马不知道的是,大明有个叫严成锦的御史,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连他那一年死去都知道,只是不清楚具体的日期。 人怕出名猪怕肥,便是这个道理。 达伽马很有经验:“他们的火器在填弹,现在,一口气压过去!摧毁它们!” 船上的火炮有缺点,不能全方向的覆盖,必然会出现死角。 不用望远镜也能看见,弗朗机人的战船在快速逼近,许进忠急地道:“压过来了!” 李兆番摇摇头,道:“再等等。” 许进忠咋舌,这份淡定,他在王守仁身上看到过。 这些书呆子打起仗来,也这般厉害。 弗朗机人的战船靠近了,李兆番让神机营,将五十门火炮分为三轮,以弥补填弹时间的不足。 “第一轮准备,开炮。” 轰隆地响声震天,十几颗巨大的铁铅弹丸,飞过海面,砸落到弗朗机的船上。 许进忠忙拿起望远镜看去,顿时,八艘战船,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 有一辆战船,沉了! 红夷大将军对神机营的士卒而言,就像自己的婆娘一般,射得极准。 “可惜了战船,俘获定有大用。” 李兆番摇头道:“严大人只吩咐学生两件事,其一,装载火炮,其二,将达伽马押回京城。” 许进忠嘀咕:“有这人吗?” 李兆番惭愧地道:“学会也不知,要抓住主帅才知道。” 几轮射击下来,击沉了十二艘弗朗机人战船。 这些战船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 将侧舷横过来,反倒露出更多的船身,被大明的火器一口气击沉。 李兆番看向许进忠,恳请道:“请大人下令,不要再开火。” 许进忠懵了,大喝道:“还有八艘大船呢!” “学生恳请,让他们登岸。” 李兆番深思熟虑后,道:“欲擒故纵,让远处那艘主舰靠岸,这样才抓到弗朗机人的头子。” 许进忠骂骂咧咧:“让他上岸也抓不住,这些弗朗机人手上有火器,咱们真打不过。” 李兆番躬身道:“学生有办法。” 远处的海面,主舰。 达伽马发现火炮竟然停了,且许久没有开火,激动起来:“岛上没有大明的军器局,他们的火药用光了。 先等半天,若没有开炮,我们就登陆!” 良乡, 顺风牙行里,许多商人排队拿着票号,等着到柜台下订单。 良乡成为大明的义鸟后,顺风牙行就成了批发中心。 要订制工坊的货物,需统一在此处下单。 这是严大人定下的规矩。 谢玉在楼上算账,望着下头密密麻麻的士绅。 “会长,今日卖出去了一座宅子!”下人禀报道。 谢玉眼皮不抬,继续敲打算盘:“向我禀报做什么?” 那下人带着哭腔:“买主买主是琉球的使臣,小的也是卖了之后,才打听到,地契已经交给他了那使臣说,他想在大明长住” 谢玉瞪大眼睛,骂道:“你瞎了!敢卖给琉球的使臣!” 朝廷怪罪下来,那是要砍脑袋的! 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去找张贤。 一个多时辰后, 严成锦便知道了此事,推演了一番后,便前往奉天殿。 此时,奉天殿。 礼部尚书张升道:“陛下,使臣回绝了朝廷的赐礼。” 弘治皇帝略感诧异,片刻之后,板着脸,有些怒意:“可是觉得朕的回礼,太轻了?” “当然不敢,此人想定居大明,不回去了。”张升道。 李东阳三人面色古怪,不回去了? 这、恐怕尚真王也想不到吧。 弘治皇帝露出几分戏谑之色,笑道:“大明国泰民安,才生出这样的念头。” “恐怕、是,陛下以为如何?”张升问道。 刘健思索片刻后,道:“大明乃礼仪之邦,若有户部的堪合,不如,便从其请乞?” 李东阳觉得琉球使臣,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微微点头。 “准奏。” 正在这时,萧敬通报道:“陛下,严成锦求见!” 严成锦踏入大殿中,站在李东阳身旁,对弘治皇帝行礼,道:“臣严成锦,有事要奏,不得已打断陛下与三位大人廷议。” 弘治皇帝道:“说吧。” “琉球使臣马应,在良乡买了一座宅邸,意图在大明久居。”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朕知道,方才与内阁商议,准许其长居大明。” 第362章 国公登门 “臣以为不可,普天之大,为何定居良乡,其居心令人起疑。”严成锦道。 此时,琉球国王为尚真王。 此人极为厉害,他一统了八重山群岛、久米岛、与那国岛,建立了琉球的官员品轶、赋税制度、行政划分。 他统治的时期,是琉球历代以来最强盛的时期。 堪称东部小王子,岛国中的秦始皇。 且此人一直意图向外扩张,只是国力不允许。 这样的人,派出来的使臣,怎会甘于到大明定居? 一听便是油炸啊。 弘治皇帝眉头微紧,琉球在他眼中,不过是年年向大明朝贡的荒岛,毫无威胁。 “严卿家何出此言?” 秦紘等六部大臣看过来,刘健三人同样面露诧异。 严成锦斟酌片刻,当然不能说尚真此人有小王子之资,若内阁和六部问起来,该如何答? “陛下可曾听说,尚真?” 弘治皇帝点点头:“他乃琉球的王,祖先尚圆王,还是朝廷册封的,朕如何不知。” “臣猜测,良乡的货物流传至琉球,才引来尚真朝贡,马仁来京城定居,乃是想暗中收买匠人,带回琉球。”严成锦道。 内阁和六部都知他慎重,这样的解释可以蒙过去。 秦紘道:“臣觉得,严成锦这次谏言有几分道理,马仁在六年前,便来过京城,也未曾请乞要留在大明。” 本官说的话,当然有理! 严成锦有些意外,秦紘这次竟然没反驳他,看来他也觉得马仁此举,古怪。 “不如、先押到都察院审一审?” 弘治皇帝颔首点,道:“那就押入都察院衙门吧。”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便向衙役们下了命令。 严府, 马仁带着佐官等在门口,这座破旧的府邸,里头住着一个御史。 良乡乃是由此人监管。 此人极为谨慎,进门要对暗语,且不见生人。 这些,是从外戚张鹤龄那儿打听到的消息。 “大人,此人不过是小小的御史,咱们为何不去拜谒刘健和李东阳?”佐官问道。 马仁摇头:“刘健和李东阳太聪明,不会见我等。 我等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他了。 听闻,此人写的疏奏极为厉害,深受大明皇帝信任,若得他赏识,必定能留在良乡。” 说话间,却见一台轿子再慢慢靠近。 “来了。” 两人看见严成锦的轿子,便快几步走上前:“敢问,可是都察院的严成锦大人?” 严成锦有些诧异,他住在这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且来府上的人,多是拜谒老爹,除了朱厚照,无人专门找他。 不由暗自心惊,此人竟然能找到他的处所。 此人聪明多了。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找他有何事?” “吾是琉球的使臣马仁,找严大人有重宝要送。”马仁从佐官那儿接过一个盒子。 严成锦听说过此人,尚真手下的重要谋士,向外扩张时,此人功不可没。 能找到这里来,定然不简单。 严成锦道:“你们往前走十步,左转,再走十步,看见一座石亭,再把盒子打开。” 马仁面色古怪,此人果然同寿宁侯说的那般谨慎。 “敢问、为何要如此?” 轿子里没有了声响。 马仁只好照着做,往前走了十步,沿着院墙左转,再走十步后,看见一座石亭。 把盒子打开,露出雪白的璞玉。 锦衣卫叶准有点懵了,问道:“送我的?” 正在这时,何能走过来道:“我家少爷说,此人意图勾结朝廷重臣,人赃并获,还请诸位差爷,帮忙送到都察院衙门。” 马仁和那佐官瞬间石化。 严成锦推开院门,回到院中,只听正堂中传来爽朗的笑声。 狐疑地看向一旁的门子道:“就府上有客人?” “是保国公朱晖,来府上找老爷。” 正堂中, 朱晖隐隐着怒意,道:“严兄,愚弟这次千方百计回京,便是要找你那儿子!” 严恪松摸不着头脑,将茶杯推到朱晖手边,嘀咕:“喝茶,国公找我儿成锦做什么?” 朱晖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丢给严恪松道:“你自己看吧,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严恪松疑惑地把本子翻开,顿时懵了: 每日上工前,登上城墙问候流民一次, 每日午膳,亲自施粥一次, 每日下工,亲自到营地中问候一次, 每日 “这,是成锦做的?” 朱晖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朝廷中,除了你儿子,还有谁?” 还有太子啊,太子干的也不是人事。 严恪松捋着胡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国公莫要生气,等成锦回来,本官亲自问问。” 话音刚落,便看见严成锦穿过庭院,正要往后院走去。 朱晖露出恶狠狠的目光,为了早日从长城回来,他一项不落地完成了,生怕方学将弹劾疏奏送回朝廷。 严恪松干咳一声:“成锦啊,你过来,为父有话要问你。” 严成锦狐疑地走过去,看见朱晖面露凶光,便猜到了。 “这册子,可是你向陛下谏言?” “正是,国公前来,可是要感谢下官?” 朱晖咬着牙齿道:“本国公真是谢谢你!” 连严恪松都能听出来,此话带着怒意,严成锦自然听出来。 严成锦一本正经:“历代修建长城,怨声载道,流民纷纷逃散。 唯独国公修建的西北长城,至今为止,未曾发生大暴动。 这些,便是国公所做之事的意义所在。 若下官猜得不错,国公如今在流民中,定已有极高的威信?” 朱晖点点头,看向一旁的严恪松,道:“还请严兄回避,我与成锦侄儿有话要说。” 严成锦不敢跟朱晖独处,没准一刀便给他送上路了,老爹的剑术虽然一般,好歹多个帮手。 “就当着家父的面说吧。” 严恪松点点头,朱晖连圣旨都敢违抗,他也不放心严成锦与他独处。 朱晖轻哼一声,又坐回椅中:“这次回京,我自是想留在京城,你可有办法?” 严成锦沉思片刻,早已猜到朱晖的来意。 他违抗的是圣旨,调回京城,陛下定然不许。 “下官也没有办法,还请国公回去吧。” 朱晖道:“你可知是谁让本国公来找你?” 严成锦茫然摇头:“国公直言便是。”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 第 363章 朝堂踢球 严成锦道:“纵然是李大人举荐,但找下官也无用。 修好西北长城,陛下自然让国公回京。” 保国公朱晖想要留在京城,可京营又怎会需要两位国公? 英国公张懋已在京营,一军不容两国公,朱晖再放置京营中。 不仅陛下反对,就连内阁和六部也会反对。 朱晖道:“修完西北长城,还有东长城,本国公也算不清,要在西北呆多少年!” 这个、你也没几年了。 严成锦猜测,李东阳让朱晖来找他,或许也是觉得,将朱晖闲置于西北,浪费了将才。 “若国公回京,西北长城何人督建?国公可有想过。” 朱晖看向严恪松,笑道:“你爹安定伯一人足矣,西北长城本就是沿着边陲重镇而建。 你爹辖置三边,在延绥也是闲着无事。” 严恪松点点头,督修长城他并不在意。 鞑靼人回了草原深处,在延绥军中时,他不过看看兵书,操练士卒。 只是修到嘉峪关往西,离大帐就有点远了。 严成锦道:“下官仅是小小的御史,何能,茶杯的空了,快给国公斟满。” 朱晖想狠狠咬着牙,想揍这小子一顿,站起身来,拂袖道:“不喝了。” 说罢,抬脚大步迈出院子。 严恪松面露忧愁之色,坐下道:“此后,只怕保国公会记恨于你,记恨于严家呀。 保国公府与英国公府有姻亲,这一回,便得罪了两个公国。 爹去了边陲,你一人在京城,如何是好?” 你在京城似乎也没什么用。 严成锦微微看了嗟叹的老爹一眼,道:“爹放心,孩儿手上有四块免死金牌,还有一把尚方宝剑。 英国公想害儿,得连害四次才行。” 严恪松脸色挂满黑线,家里啥时候又多了两块? 何能亲自送朱晖出府。 打开院门,等到朱晖上了车驾,才准备把门关上。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赶到严府门前,翻身下马后,递给何能一封书信:“我本将心向明月,你携秋水揽星河, 还请将信,交给严大人。” 这是严府暗语大宝典中的一句。 何能当然记得,连忙将信送入府中。 “少爷,不知哪里送来的信,用的是暗语大宝典中的第二百一十句,安全。” 一旁的严恪松干咳一声,去年他回京的时候,才不过一百零八句。 如今,都二百一十句了。 成锦,不愧是我儿啊。 严恪松干咳一声:“房贷啊,你把府上的暗语,抄一抄,老夫怕以后的书信,送不进府。” 房管事连忙点头道:“是老爷,我这就去办。” 严成锦将书信打开,看字迹便知道,是程敏政送回来的信。 他顺着信头往下看,程敏政修养极高的人。 开头总是介绍说,他在朝鲜过得很好,无需挂念之尔尔。 再往下,才看到这封信的重点:朝鲜要出兵建州了。 燕山君来大明过个年,竟想通了? 内阁, 刘健年迈先走一步,此时,李东阳和谢迁正要下朝,却见打杂的翰苑官递进一封疏奏。 “大人,从朝鲜送回的急奏。” 李东阳又坐回官帽椅上,翻开这本疏奏:“燕山君呈递的急奏,请大明派出一将,助其攻打建州。” 谢迁站在书案旁,看了眼疏奏道:“成化犁庭之后,倒是少有向建州动兵,建州长年勾结鞑靼,犯大明辽东,借朝鲜之手除去,倒是不错。” 成化犁庭,又称为建州月屠。 建州匪虏侵扰大明辽东卫所的百姓,屡次招抚不受,才致使朝廷大量派兵建州,意图灭其族。 那一次围剿,将建州赶至最北边的流域。 但这些年的休养,已渐渐恢复生息,又开始侵扰辽东的百姓。 李东阳看了眼窗外的时辰,道:“陛下想必已去坤宁宫,明日再报吧。” 早朝,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目光落到内阁的区域,道:“三位卿家都看过疏奏了吧。” 刘健忍不住先道:“朝鲜出兵建州,乃是好事,建州与鞑靼不同,对我大明摇摆不定,实乃辽东心腹大患。” 就算开放堪合,准许他们在边境贸易,建州也敢公然掳掠大明妇孺,奴役耕种。 实在是可憎。 只是朝廷疲于对抗鞑靼人,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有朝鲜代为除去,诸公自然求之不得。 李东阳低着头,在思索些什么。 正在这时,秦紘道:“朝鲜向来惧怕建州,借调大明将领也是情有可原。 陛下不如,就顺势将建州铲除,还辽东安宁。” 几个大臣纷纷附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他正是此意,“朝鲜羸弱,此战大捷,于辽东局势有利,兵部可有合适之人?” 朝中的将领,只有两人堪当大用,一是严恪松,一是英国公。 可两人都不能离开京城。 秦紘道:“陛下,不如让左宗彝回京如何?” 左宗彝在西北剿匪,有杨一清在足矣。 严成锦微微抬头,还有一人能用,那便是王守仁。 不过,王守仁在良乡的藏书馆讲心学,想来无意去朝鲜。 李东阳嘴巴微微张开,道:“陛下,保国公正好在京城,不如,就派保国公去如何?” 大殿中一片低语,没人敢多提这个名字。 严成锦看向李东阳,出征朝鲜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反正比修长城快就是。 倒是回京城的好办法,不愧是李东阳啊。 挑朝中无将的时候,陛下也不好推拒。 弘治皇帝微微皱着眉头,道:“西北长城由谁来督修?” “左宗彝和杨一清,西北匪患已平大半,可督修长城。”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严成锦,修建长城是这家伙提的,发兵朝鲜也是这家伙提的。 “严卿家,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大臣们纷纷侧头,戴姗递给严成锦一个眼神:别给咱们都察院丢脸。 买皮 严成锦黑着脸,站在死角里都能接到球。 李东阳脸上露出不确定之色,就这小子的一句话了。 “臣以为,保国公出征建州,最好不过。 保国公世代忠良,父辈便是征战四方的武将。 有他出征,胜算便会加上一成。” 陛下实则已动了心思,让保国公出征。 但朱晖违抗了圣旨,陛下也是要脸的人,轻易饶恕,皇室的威严何在。 多几个大臣赞成,面子上便不会太难看。 严成锦早就看出来陛下的套路了。 李东阳突然心头松了一口气。 弘治皇帝嘴角一扯,装出不屑轻哼道:“既然能多一成胜算,就让朱晖出征吧。” 第 364章 卖府葬弟 严府, 朱晖拍着严恪松的肩头,大笑道:“贤弟啊,初见成锦时,愚兄便知他非寻常子弟可比。 今日在大殿上,愚兄都听说了,果然不同凡响啊。” 严恪松堆着僵硬的笑意:“国公过奖,成锦所说的,不过是陛下心中之意,当不得国公这般夸赞。” 今日,严恪松也在大殿上,想不到陛下会问严成锦的意见。 倒是让严恪松有些唏嘘,陛下征询意见,无非是内阁三老和九卿,极少会点到以外的大臣。 朱晖看了府上一圈,疑惑道:“怎不见成锦?” “去曾府了,国公还是准备动身去朝鲜吧。”严恪松道。 朱晖抬头望了一眼府院,破旧不堪,种了一些青菜蔬果,也掩盖不住这府院的破旧。 “贤弟啊,这府院还是修一修吧,以你父子二人的俸禄,还修不起不成?” 每当这个时候,严恪松便想带着客人去逛逛新院。 奈何我儿说要防贼,便打消了这念头。 乾清宫, 张鹤龄跪在地上哭嚎,道:“陛下,娘娘,吾弟死得极惨啊,还请陛下和娘娘赐以厚葬。” 张皇后哭得极为伤心,她就这么一个弟弟,却死在了贼匪手中,这几日就是做梦,也能梦到张延龄。 弘治皇帝心下冷笑,分明连尸体都没见着,何来惨字一说。 “你想如何厚葬啊?” 张鹤龄心中一动,想了想道:“良乡东边的葛村县,有一大片荒地,臣看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赐给臣弟,做墓穴吧?” 良乡东边挨着葛村县,若能得到那块地,做买卖就方便多了。 萧敬脸皮跳了跳,冷下脸来,张鹤龄这是拿陛下当傻子啊。 据厂卫回报,良乡的地价变得值钱了,虽远不如京城,却比大兴县等地值钱不少。 如此一来,连周遭的地也变得值钱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就敢以葬弟的名义圈地! 朕三令五申,不得占用百姓的耕田,你却绞尽脑汁想霸占民田。” 张鹤龄身躯瑟瑟发抖,吓得嘴唇苍白,连忙道:“臣、臣不敢!” 弘治皇帝长出一口气,道:“这次就不惩办你了,回府将建昌伯的葬事办了吧,朕知道,你多的是银子。” “臣已经在办了。” 张鹤龄委屈地站起来,不敢多说什么。 他比张延龄聪明一些,知道陛下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再多言,就要挨板子了。 弘治皇帝拉住张皇后的手,安慰道:“此例开不得,若是朕开了此例,天下藩王也会纷纷效仿,以厚葬为名,向朕要封地。 大明疆土虽大,许多百姓却无立锥之地。 朕心中惭愧呐。” 张皇后用素白的帕子擦去眼泪,轻轻点头道:“臣妾明白陛下的难处。”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蹙眉道:“太子呢?让他今日来陪陪皇后。” 朱厚照逗人极有一套,有他在此,张皇后的伤愁便减轻几分。 萧敬小声应了一句:“陛下,太子殿下出宫了。” 弘治皇帝想了想,道:“今日不去奉天殿了,吩咐内阁,代朕处理朝中事务。” 萧敬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曾府, 严成锦来看看宋景,最后一关是殿试。 弘治十五年的科举状元是康海,宋景虽夺了解元,却马虎不得。 “殿下有何头绪?” 朱厚照摇摇头:“本宫也想不出来,父皇会出什么题,不过,父皇喜欢读这些书,本官给你写出来。” 弘治皇帝闲暇时,喜欢在华盖殿读书,去请安多了,朱厚照便记住了御案上的那些书。 宋景瞪大眼睛,这书、比严大人送他的还要多。 “父皇读书极多,本宫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打什么心思,想押宋景,把两千两银子和小母马赢回来。 “这最后一轮,谁也说不准要考上什么,你这几日好好温习吧。” 从曾府出来, 朱厚照微微低着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严成锦问道:“殿下可是想偷殿试的试题?然后拿到良乡去卖?” 朱厚照眼中一亮:“老高你怎么知道?” 严成锦脸色僵硬住了,道:“殿下这样,会被陛下揍得下不了床的。”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让刘瑾去偷,就算被父皇发现,砍了刘瑾的脑袋便是,与本宫何干。” 刘瑾哭丧着脸,抱着朱厚照的大腿:“殿下,奴婢还有用。” 他决定明日去问问灵济宫的老道,为何殿下也想弄死他。 让刘瑾去偷,严成锦自然是没意见的。 “建昌伯府,在办丧事?”严成锦看见,建昌伯的府门挂着白事之物。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道:“好像是本宫的舅舅死了。” 宛如是一颗大白菜死了一般,朱厚照脸上并无变化。 严成锦看了眼,看见了牙行的商人。 张鹤龄眉开眼笑,没看见白条的人,还以为办的是红事呢,只见他满面春风。 府上的管家和下人们哭嚎着:“大老爷,不能卖啊,二老爷头七还没过呢,回来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张鹤龄笑道:“弟啊,你要是回来了,就上哥哥府上去。” 人生三大喜事啊。 牙行的商人有点不敢收,毕竟刚死了人,买进来也不好卖出去。 可寿宁候的恶名,京城谁人不知,不买就在京城混不下去。 “爵爷,这家当是万万不敢要的,还死了人” “你放心,给你便宜一些,三万两。” 那牙行的商人差点把牙齿崩断了,这空宅最多不过一万八千两。 “爵爷,小的还有事,您先办丧吧。” 张鹤龄冷哼一声,却看见严成锦走过来了。 刘瑾忙讨好似的道:“听闻今日,寿宁候进宫,请乞陛下厚葬,陛下未许。 命张侯爷自行解决。” 严成锦点点头,道:“打听得不错,给你加一天。” 刘瑾贱兮兮地笑了:“谢严大人。” 撞见了便打算进去上一炷香,严成锦走道府门前,见张鹤龄拿着地契,便问:“爵爷这是?” 张鹤龄道:“卖府葬弟,这府邸你要不要?” 看样子,似乎是在卖宅子 据严成锦所知,这宅子是张延龄的。 严成锦没想到,张鹤龄会抠门至如此地步,不过,按大明律法,藩王一脉灭绝后,朝廷会收回宅邸和封地。 或者,转赐其他藩王。 就算卖了,这宅邸也是朝廷的。 “贤侄啊,你宅邸你要不要?便宜,才五万两银子。” 第365章 不许摸 严成锦对建昌伯的宅院没兴趣。 走进建昌伯的灵堂里,地上摆着一碗米饭和一张草席。 朱厚照疑惑眨了眨眼睛:“棺材呢?” 张鹤龄拍拍那草席,有些悲戚道:“人都死了,还浪费那钱做什么?” 真狠啊! 以建昌伯的家底,买一副柳木棺材,绰绰有余。 只怕,钱财都已过继到寿宁候名下了。 “那下葬的时候怎么办?” 张鹤龄得意笑了笑,道:“草席卷到山里烧掉就是。” 一旁张延龄的下人哭得悲天恸地,惨无人道,惨无人道啊。 朱厚照乐了:“以前老高说你狼心狗肺,本宫还不信,没想到你真不是人啊。” 张鹤龄气急了,恨不得把朱厚照这狗一样的外甥揍死。 但他是不敢打太子的。 朱厚照最会告状了,到陛下那儿告完状,便又去娘娘那儿告状,鸡贼得很。 张鹤龄看向严成锦,愤愤地道:“贤侄怎么能这般污蔑!” “本官倒是觉得,爵爷做得不错。”严成锦道。 张鹤龄这么做,倒是为朝廷省了不少银子。 藩王和外戚死后,子嗣常会向朝廷请乞赐厚葬。 这样一来,礼部要准备的器具和各种绣物、陪葬品,不下于醮斋和祭祀。 请乞厚葬是假,贪昧朝廷的葬品才是真,真正放下墓中的陪葬品,只是极少一部分,大多都被主人家贪昧了。 张鹤龄卷铺盖丢到山野里烧掉,不污染环境,也不占用百姓土地,值得提倡。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的目光,略微带着鄙夷,老高定是不敢得罪,才这般说。 张鹤龄老脸有笑了出来,指着一旁哭嚎的下人:“这些奴才也能卖一些银子,二十两一个,严大人要不要?” 跟了张府三十几年的管家,差点没晕过去,抱着张鹤龄的大腿哭嚎:“老爷,小的给你当狗,别卖啊!” 张鹤龄笑道:“不卖不卖。” 还没等张府的管家笑出声来,张鹤龄又继续道:“这个是送的,贤侄你买不买?” 张府的管家晕了过去。 一群只会吃大白米饭的家伙,在严成锦眼里,还不如狗子有用呢。 “下官只是进来上一柱香。” 何能代严成锦上了一柱香,一旁有坤宁宫的太监韦泰。 应当是替张皇后来的,自古以来,皇后出宫并不容易,需要避讳官的口舌。 避免张皇后太过伤心,弘治皇帝未允许她出宫。 严成锦知道,传到张皇后那儿,又会平添几分信任。 刘瑾也帮朱厚照上了香。 严成锦掏出二两银子,对着太监韦泰道:“帮本官带一句话,让娘娘节哀。” 韦泰对严成锦并无好感,自从严成锦进宫后,太子极少来坤宁宫请安。 阴恻恻地道:“银子就不必了,咱会帮你把话带到的,殿下啊,跟咱回宫吧?” 朱厚照深知,母后此时定然伤心,便随韦泰回了宫里。 奉天殿, 弘治皇帝想起张家兄弟,便问一旁的萧敬:“建昌伯葬在何处,可曾侵占百姓的良田?” 萧敬支吾地道:“烧了,丢到山里了。” 弘治皇帝嘴皮子微微抖动,诧异:“烧了、丢到山里了?” 萧敬点头:“恐怕,这是大明伯爵中,最草率的丧事了。” 久闻寿宁候节俭,想不到竟会节俭至如此地步。 见弘治皇帝深思,萧敬继续道:“娘娘派了韦泰去送建昌伯一程,还有一事,奴婢要向陛下禀报。” 弘治皇帝厉声道:“你有话就说便是。” 萧敬道:“寿宁侯过继了建昌伯的钱财,还要变卖朝廷赐给建昌伯的宅邸” “哼!他倒是机灵,卖出去了吗?”弘治皇帝怒道。 萧敬道:“还未曾,想卖给严成锦来着,严成锦没要。” 弘治皇帝道:“传朕的御旨,将朝廷赐与建昌伯的宅邸、门铺、田庄,全都收回来。” 一道御旨送到寿宁侯府。 张鹤龄万万想不到,宅邸还没卖出去,就被弘治皇帝收了回去。 他小病了一场,十几日没上朝,在家中郁郁寡欢。 下人端着锦盘上来,将粥放在案上。 “谁给粥里放肉了,宅邸都被人收走了,你们怎么还敢吃肉!” 下人极为委屈,收的又不是老爷的宅子,且、也不是他吃。 张鹤龄痛惜道:“从明日起,府上不许吃肉,省银子。” 此时,西直门外。 两家衣衫褴褛的人,赶着五头牛进城,却招来周围百姓好奇的目光。 这五头牛,长着黑色和白色的牛毛,身躯庞大,牛角却尖细无比,一看就不是大明的牛。 几个不怕的娃娃,走上前来想摸摸,张延龄撇撇嘴,抬起手作驱打道:“不许摸!都被你们摸掉膘了。” 被吓了一声,几个娃娃哇地一声哭出来。 张延龄堆着笑:“赶去我府上吧,养几日再卖,本爵爷要卖五千两!” 张永死死拽着牛绳,殿下喜欢坐骑,找不到舍利子,献上五头黑白神牛,殿下看在他忠心的份上,也不忍心罚他。 “咱、咱还是先进宫吧?” 张延龄撸起袖子,拉住缰绳往手里抢,怒咻咻道:“张永,你敢抢本爵爷的东西!” “这、这是咱要献给殿下的。” “胡说!分明是你砸了本爵爷的脑袋,给本爵爷的赔偿。”张延龄冷哼。 张永脸苦皱成茄子,后悔没在大漠里把张延龄砸死,回到京城,他不敢向张延龄动手,威胁道:“咱要到殿下那告你的状!” 张延龄夺过牛绳,喜滋滋道:“你以为我会怕朱厚照?!” 说着,乐不可支地牵着黑白神牛,往自家府邸赶去。 这五头黑白神牛,一头卖五千两,那就是两万五两银子。 张延龄早就想好怎么卖了。 良乡聚集了有银子的士绅,一些没见过的玩意儿,随随便便就卖天价。 寻常的牛都要卖一二百两银子,更遑论这五头神牛。 张永傻愣在原地,当务之急,是进宫找殿下。 没有宫里的传召,百姓是进不了宫的。 皇宫太大,下大雪时。 神宫监的大珰,偶尔会找一些百姓,穿上神宫监里衣服,去宫里帮忙扫雪。 可眼下,不是下大雪时候 张永想了想,准备去东华门堵太监,每日出入的十二监太监,总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他在东华门的门口蹲着,看见一个骑在墙头上,十分娴熟的翻身下来,还怕了拍上的尘土。 “殿、殿下?” 朱厚照吓了一激灵,本宫刚爬出来,就要被抓回宫了? 四下张望,看见一个流民哭嚎着走过来。 第366章 皇后谕旨 朱厚照正要仔细瞧瞧这人,为何会知道他太子的身份。 正在这时,东华门冲出来一个太监,嗖地一下来到张永身前,一顿狠踹。 “刘、刘哥,是咱张永啊!”张永抱着头。 刘瑾瞧了出来,这不正是东宫成日巴结他的张永吗? 朱厚照冷哼一声:“本宫已成婚一年有余,你才回来,舍利子呢!” 张永差点没哭出来,严成锦那狗官骗去身毒国找舍利子。 可天底下,哪有什么舍利子。 “没、没找到,殿下,咱带来回来了黑白神牛,被张延龄抢了。” 建昌伯不是死了吗? 朱厚照若有所思,望着张永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建昌伯?” “正是,殿下,那建昌伯实在可恶至极,抢了五头黑白神牛。 奴婢听身毒国的人说,他们的牛,乃是天神的坐骑,比灵济宫的老道还灵验呢。 奴婢特意牵回来,给的您当坐骑的。” 灵济宫的老道,每逢宫里醮斋或是祭祀,便有他们参与,极受宫中信赖。 朱厚照心头一喜,道:“回宫,建昌伯没死,母后定然高兴。” 很快,朱厚照便来到坤宁宫,张皇后陪太子妃闲聊,正说起朱厚照,他便进来了。 朱厚照喜滋滋道:“母后,建昌伯回来了。” 张皇后吓得花容失色,道:“头七已经过了,你休要再胡言。” 对于张延龄,张氏心中有心结,当初没让朝廷派兵施救,此时,心中愧疚得紧。 朱厚照自知,母后向来不把他的话当真,便给刘瑾使了个眼色。 刘瑾带着张永走进来,跪伏在地上:“娘娘,奴婢同建仓伯被关在笼子里,今日,一同回的京城。” 张皇后眼角微微湿润,连喘息都变得急促,虽然张家兄弟不识她的好,可毕竟是她的兄弟。 “回来便好,传本宫旨意,建昌伯私自离京,重责二十大板!你们去府上行刑。” 韦泰微微躬身,提醒自家主子:“娘娘,陛下收回了建昌伯的宅邸、田庄和门铺,如今建昌伯回来了” 张皇后冷声道:“一概不退!就当是他离京的惩处,若敢进宫烦扰,便治违逆之罪。” 藩王不准离开封地,若要离开封地,需向朝廷请乞。 建昌伯和寿宁侯虽无封地,早年受陛下旨意,却也需呆在京城。 未向宫里请乞,便去了西北,竟无视朝廷律令。 朱厚照有些忐忑,母后生气的时候,比父皇还要吓人呢。 “母后,那儿臣回东宫了。” 他想出宫去看看,张永说的黑白神牛,骑着一头牛上战场,听着便傻里傻气的。 可朱厚照还是想去看看。 番人多神奇之物,见识过严成锦的弗朗机狗后,他便对弗朗机人的猪、牛、羊都好奇。 张皇后心中宽慰,嘴上却责备道:“回东宫读书,不许成日溜出宫去。” “儿臣知道了。”朱厚照老老实实地道。 从坤宁宫出来,朱厚照决定先去一趟奉天殿,蹲在御阶上。 此时,父皇在大殿中议事,诸位师傅见了他也会绕道走。 所以,朱厚照大剌剌地在这晃荡也不怕。 刘瑾苦着脸问一句:“殿下,咱们在这儿干嘛?” 他身为东宫的长随太监,被萧敬抓到,与殿下厮混,便又是一顿责罚。 还会传到陛下那儿去。 朱厚照龇牙乐了,露出白亮的牙齿:“等老高,老高对弗朗机人的番物熟悉, 若本宫一人去,也认不出来,那黑白神牛是何物。” 在御阶上等了许久,才见百官们从大殿中,鱼贯而出。 严成锦怔住了一下,买皮,连张永都回来了。 西北的贼匪都是菜鸡? 张永见了严成锦,依旧有些后怕:“奴婢张永,见过严大人。” 空气陷入静谧,严成锦没有回应,更是让张永感到害怕,倏地一下,跪了下来。 严成锦沉默不语,在想哪里有暴动,需要派人前去。 朱厚照走上来,认真地道:“老高,张永牵回来了黑白神牛,他说得玄乎,本宫不信。 你同本宫去看看。” 张永去的是身毒国,身毒国奉牛为神物,黑白的? 严成锦猜到是什么了,奶牛! 心中狂喜,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牛奶喝了。 “牛呢,有几头?” 张永煽动似的道:“有五头,建昌伯牵走了,咱还奉劝过他来着,他说,不怕太子殿下。” 朱厚照毫不在意:“本宫又不是暴君,怕本宫作甚,老高,走。” 严成锦心中疯狂计算,这五头奶牛,不能被朱厚照牵走,更不能落到张家兄弟手里。 总之,都是他的。 建仓伯府, 张延龄牵着牛绳,眼巴巴望着这座府邸,懵了。 门头上的匾没了, “谁、谁抢了本爵爷的府邸,我要报官,揍死他!” 张延龄气得跳起来,丢下牛绳,快几步走到门前,推了推才发现门锁上了。 正在这时,韦泰带着四个太监走来。 “娘娘口谕,建昌伯接旨。” 张延龄回头发现,是张皇后宫里的管事太监,连走过来道:“韦公公,谁把本爵爷的府邸占了!” 韦泰阴恻恻地道:“爵爷先接旨,接完旨意便知晓了。” 张延龄愤愤不平跪在地上,听到张皇后下旨,没收他的宅邸、门铺和田庄时,当场倒地,晕了过去。 四个太监把他抬到板凳上,开始行刑。 宛如拍打砧板上的猪肉一般,拍一下,便动一下。 张延龄醒过来了,便哭嚎着不活了,等行完了刑,跟没事的人似的,爬起来拽紧牛绳,生怕被人抢去。 韦泰叹息几声,从腰带里摸出一两银子,“爵爷去买个包子吃吧。” 张延龄眼中一亮,接过银子,准备去寿宁侯府,找张鹤龄。 却碰到了严成锦和朱厚照。 严成锦双眼放光,真是奶牛! 只是,这五头奶牛有点掉膘,瘦的依稀可见肋骨。 想必是长日赶路的缘故。 张永指着牛,邀功似的道:“殿下,这便是奴婢寻回来的黑白神牛。”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激动了:“老高,这真是神牛?” 严成锦心中狂喜,脸色却极为平静:“毛色不一样罢了。 就如同鸡有黑色、黄色、白色。 若真是神牛,又怎会瘦到如此地步,不是神牛。” 张延龄回头看了眼,这五头牛瘦不拉几的,蔫了一般,顿时信了严成锦的话。 “一千两银子卖给你要不要?” 严成锦摇摇头:“二百两,不能再多了。” 一头耕牛,只卖几十上百两,张延龄也不是傻子,总要给皇后一点面子,二百两正是买牛的价钱。 买奶牛,却是赚翻了,良乡乳业指日可待。 第367章 空手套白狼 张延龄并不打算卖,严成锦总是坑他的银子,牵到良乡也能卖出去。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认真道:“老高,这些牛有用?” “有一丢丢用处。”严成锦道。 朱厚照乐了,老高这狗官说有一丢丢用处,那就是有大用啊,“你们两个,把牛给本宫抢过来。” 刘谨和张永可不怕张延龄,这兄弟两在京城里,人憎鬼嫌。 官们恨不得落井下石,陛下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如今,就连唯一愿意搭理张家兄弟的娘娘,也被惹怒了。 张延龄扯着牛绳不放,咬刘瑾的手,刘瑾一脚便把他踹飞了,将牛绳双手奉给朱厚照。 朱厚照双眸放出精明的光,看向严成锦乐道:“本宫知道你不敢抢,你定然知晓这蕃牛的来历,快说说,这牛什么来头?” 张延龄不敢骂朱厚照这狗一样的外甥,帮着外人打劫亲舅舅。 严成锦毫不掩饰:“这五头牛,虽然不是神牛,却能赚数不尽的银子。” 朱厚照为人聪明,忽悠张家兄弟那一套,可忽悠不了他,严成锦如实的承认了。 “大义灭亲,大意灭亲啊”张延龄一听能赚数不尽银子,便哭嚎了出来。 严成锦不理他,对朱厚照道:“东宫不能养牛,不如养在臣的府上。” 朱厚照极有兴趣,道:“那便养在你府上,不过,这可是本宫的。” 严成锦心下狂喜,连二百两都省了,牛是你的,奶是我的。 何能把牛牵回府上,严恪松和下人们都没见过这样的牛,好奇地打量一圈。 严成锦交给春晓和千金,养牛和养羊差不多,姊妹两早有经验。 开春了,草料丰盛,老王将割到的牧草送来,在喂的水中加少许的盐。 半月过去,毛色有了些许变化。 严成锦吩咐何能道:“拿桶来,挤奶!” 何能对这门手艺已极为熟悉,少爷每日早晨喝的羊奶,便是他挤的。 半个辰下来,弄出来小半桶,提到疱房煮开心,杀菌消毒。 “你喝一口试试。” 严成锦看向何能,第一口他自然是不喝的。 何能一口气下去了大半碗,摸摸肚子:“少爷,没毒。” “给我爹端去吧。” 何能端着锦盘,走到新院的正堂:“老爷,少爷孝敬您的。” 严恪松看向儿子,面色古怪,嘀咕道:“成锦啊,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喝奶,为父不喝。” 在草原,鞑靼人千里奔袭,渴了累了,就用利刃刺穿马腹,喝热腾腾的生血。 严恪松在边陲久了,便与边陲的士卒一样,毫无在京城时的讲究。 严成锦问道:“爹能拉开几石的弓?” 严恪松老脸微微一红,不乐意道:“一石,你说什么,为父也不会喝的。” “喝了这碗奶,勤加练习,或能拉开三石的弓。” 这年头没有蛋白粉,补充蛋白质只能靠奶了,对于常年在边陲的人而言,长肉是极难的。 严恪松心中微动,嘴上却道:“休要忽悠为父。” 严成锦一本正色:“鞑靼人身形魁梧,臂力过人,便是长期食肉引奶的缘故。” 严恪松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鞑靼是比汉人力气要大些,便把奶全干了。 一头奶牛一日近乎能挤出大半桶,四头便是四桶。 经过几日下来,牛奶反倒有些过剩了,无处存放倒是有些可惜。 严成锦开始打官员们的主意。 严成锦陷入沉思当中,古人体质奇差,大户人家也不例外,却认为喝奶是件丢脸的事。 良乡乳业难以推行呀。 若此时将乳业推行天下,良乡商会无疑会成为一家独大,挤入大明十大商会。 草原人喜欢喝牛羊奶,但元朝统治天下时,这样的习惯却没有流传开来。 这便说明,卖给天下士绅,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皇宫,奉天殿。 弘治皇帝批阅疏奏,准备前往坤宁宫用膳,“朕听闻,张延龄回来了?” 萧敬连忙道:“是呀,昨日太子殿下入宫禀报后,娘娘便下令,收走的宅邸、田庄一概不还。” 听到这里,弘治皇帝轻哼一声:“太子又出宫做什么?” 萧敬面色僵硬,自知说漏了嘴,便继续道:“是去给那宋景押题,听闻,还抢走了张延龄五头牛。” 弘治皇帝顿感脚下虚浮,眼前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栽倒在御阶上。 萧敬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抓住他的手,才没继续滚落下去,“来人!传御医。” 宫中乱成一片,太监们连忙去传唤御医。 此时,内阁还没下值,萧敬让人通知三位阁老,又派人去通知张皇后。 片刻之后,乾清宫中,张皇后和刘健等人紧张地围着在床榻旁。 刘泰替弘治皇帝诊脉,皱眉疑惑道:“脉象端直以长,如按琴弦,挺然带急,怕是因朝事受累,臣下几副药便好了。” 张皇后看向萧敬,担忧道:“陛下为何事所扰?” 萧敬不敢抬头,踟蹰了半天没回答,张皇后看在眼里,露出皇后的威严:“你只管说便是。” “奴婢方才提及,太子又出宫了,陛下就昏过去了。” 朱厚照气得咬紧银牙,轻哼道:“本宫气父皇非一两次,你有何证据说是本宫?!” 萧敬不敢吱声,刘健抚须道:“刘御医,陛下多久可醒?” 朱厚照一脸正色,语气稍有担忧:“父皇定是像李师傅一般,身体有疾故意隐瞒,还不如让汪机来号脉呢。” 好好的你扯我作什么?李东阳看向一边。 刘泰不敢反驳,他的医术的确不如汪机。 严府, 何能像往常一样,端着丰盛的饭菜到锦衣卫的哨亭,有鸡有鸭有鱼。 叶准看着那些肉,心中欢喜,连连道:“这怎么好意思?” 何能笑着招呼:“少爷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监视。” 叶准招呼几个兄弟过来,坐在凉亭的石凳上。 何能抬起手,一个个点着人头,一惊一乍道:“呀,怎么少了一个?” 见四下无人,叶准小声:“陛下身体欠安,方才调回宫中了。” 何能忙回到府中,向严成锦禀报:“少爷,今夜监视的人少了一个。 听说,陛下身体欠安,方才还晕过去了。” 严成锦想起来,弘治皇帝薨逝于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六日。 而身体状况下滑,便是在弘治十五年。 只是他不管不顾罢了。 第368章 陛下有疾 严成锦洗完白白,戊时了,正要熄灯睡觉。 何能推门进来:“少爷,殿下派人请您进宫,就在外头等着呢,就是那个刘瑾。” 朱厚照找他做什么? 严成锦起来穿衣服,穿上绯袍,来到正堂后瞧了刘瑾。 刘瑾宛如兔子见了饿狼般,差点哭出来:“咱也不想来,都是殿下逼咱来的。” 严成锦看见还有禁卫等在府外,应当是朱厚照差来保护他的。 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半个时候之后,便到了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床榻旁,看见他笑容可掬:“连你也进宫了?” 臣都睡下了,还不是太子召臣进宫的。 严成锦心中幽怨,回去就是亥时了,按后世是晚上十点,算熬夜了吧? “臣不放心陛下,特意进宫看看。” 来都来了,先把温暖送到,表明忠心,这波才不亏。 弘治皇帝不可否置地笑了笑,心下极为受用,却是没表露出来。 朱厚照和内阁三人站在一旁,太皇太后没来,想必是张皇后封锁了消息。 张皇后拉起弘治皇帝的手,关切道:“臣妾命人去良乡请汪大夫,再给陛下号脉。” “不必,朕只是倦了,睡一觉便无事了。”弘治皇帝说道。 严成锦深入想了想,道:“陛下,还是让汪机进宫看看吧。” 李东阳等人纷纷附和。 不得已之下,弘治皇帝同意了。 约莫一个时辰,午门之外, 两匹快马飞速奔来,牟斌掏出怀中的令牌,道:“奉陛下谕旨,带汪大夫入宫。” 寻常时候,需在午门前下马,步行入宫。 情况紧急,牟斌带着汪机一路飞驰进宫,快步赶到乾清宫。 严成锦困得不行了,站在李东阳身后,闭目养神。 一道脚步声响起,汪机大步走进宫中,行礼后号脉:“人有阴阳,即为血气。阳主气,故气全则神旺 陛下,恐怕患了脑疾。” 脑疾? 严成锦相信汪机,他说的脑疾并不是指癔症,而是梗塞和出血一类。 史上,关于弘治皇帝驾崩的病因,大多是劳累而死。 弘治皇帝整日操劳政事,两点一线,长年下来,或许会成疾。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惊得嘴巴微微张开。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岂不是说,父皇是傻子?” 弘治皇帝怒了,充满威压看着汪机:“朕好好的,何来的脑疾,汪大人这次号脉,不如刘御医。” 汪机跪伏在地上,他向来有话便直言,“以臣的医术来看,确是脑疾。” 寝殿中静谧无声。 萧敬手心布满汗珠,你这不是逼陛下杀人吗? 弘治皇帝冷视着汪机,这是莫大的侮辱,堂堂天子竟患有脑疾。 他很想向汪机证明,能背诵皇明古训,大明会典,存心录等等皇家典籍。 朕没有脑疾! 可是,皇帝竟要向一个坊间郎中证明,他没有脑疾,想想便觉得荒谬。 张皇后见状,便宽慰道:“汪大人也有看不准的时候,还请陛下勿怪。 传本宫旨意,送陛下出宫吧。” 汪机却不为所动:“若病入膏肓就晚了,还请陛下正视。” 弘治皇帝真的怒了,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丝毫不见往日的平和。 刘健等人见状,也不知要怎么劝才好。 朱厚照道:“父皇得了脑疾,有什么丢人?李师傅得了痔病,本宫还不是帮他割了。” 李东阳低下头,恨不能钻到床底下去。 严成锦觉得,朱厚照这比喻十分恰当。 在大明,可做不了开颅手术。 若真是脑疾一类的病,三年之后,弘治皇帝大概率是要驾崩的。 严成锦看向汪机:“要如何治?” “还请陛下不要过于操劳,配以草民的药汤,是能治的。”汪机道。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有些怒了:“严卿家也以为,朕有脑疾?” “汪机号脉向来极准,陛下可知李大人之子李兆番,将死之人,便是汪机治好的。 此脑疾,并非癔症,陛下何须在意。 不如就让汪机开几副药。” 严成锦相信汪机的医术,能让李时珍夸口称赞的人,医术不会比李时珍差太远。 传闻,这类神医比后世借器械的名医还厉害。 不知真假,但严成锦笃定的是,弘治皇帝并非如刘泰所言,只是操劳过度。 李东阳点头道:“严成锦说得不错,陛下不妨让汪机瞧瞧,若拖成大病,反倒误了国事。” 刘健和谢迁两人纷纷劝谏,连萧敬和牟斌也少有的插话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有些愧疚:“行了,朕喝药汤就是,诸位卿家早点回去歇息吧。” 严成锦道:“臣还有一事,想要谏言,前日家中得了五头番牛,其奶有强身健体之效。 不如明日起,臣便差人送进宫,给陛下享用?” 陛下就是价值十亿两银子的广告。 牛奶能治好陛下的病,这消息要是传到坊间,士绅和藩王们都会为牛奶疯狂。 弘治皇帝面色沉下来:“朕三岁便断奶了,靠着喝粥水长大,如今再去喝奶,岂不遭人笑话。” 正在这时,汪机道:“牛乳性平,补血脉,益心,长肌肉,令人身体康强,润泽,面目光悦,志气不衰。 草民以为,严大人所言,极是在理。” 李东阳和刘健相视一眼,有点诧异。 严成锦这家伙,竟不是胡说? 朱厚照心中暗暗生气,老高这狗官,本宫养在他府上的牛,怎么成他的了? 张皇后劝道:“陛下,还是听汪大夫的吧。” “罢了,明日送进宫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谢陛下!臣明早就派人送进宫。” 李东阳等人告退,汪机也走了。 唯独严成锦还留在寝殿中,弘治皇帝诧异:“你怎么还不走。” 严成锦微微抬头头,迟疑地提醒一句:“陛下、夜深了” 弘治皇帝明显露出鄙夷和嫌弃之色,看向萧敬:“你护送严卿家出宫。” 严成锦连忙道:“谢陛下!” 从奉天殿出来,朱厚照气哼哼地道:“本宫养在你府上的牛,怎么就成你的了?” “殿下先别生气,臣方才,只是不想陛下知道罢了,牛还是殿下的。”严成锦道。 萧敬心中冷笑,回头就禀报陛下。 他跟在严成锦和朱厚照后头,却听严成锦道:“殿下喝不喝?” 就算送进宫,每日产的奶,也喝不完。 朱厚照没什么兴致,神气道:“本宫才不喝,自打出生起,本宫就没喝过奶。” 萧敬都快听不下去了,可他能怎么办呢,要护送严成锦回府才行。 严成锦决定,明日送进宫后,让内阁三人也喝。 这样一来,百官和坊间的士绅,就不觉得喝奶丢人了。 第369章 勒令观国 一大清早, 严成锦坐着轿子上朝,到了宫里,却听萧敬来左掖门宣旨,今日陛下不上朝。 大臣们低语热议,陛下不上朝,定然是出事了。 刘健主持大局:“昨夜,陛下身体不适,需在寝殿修养一天,大家都回去当值吧。” 一年到头,谁还没请过病假呢? 大臣们乐得清闲,在奉天殿一站便是一个时辰,铁腰也受不住。 回到值房后,很快听到新的消息,不知谁在暗地里传,陛下生了病,牛乳便是药引。 此时,户部的值房。 王琼道:“听闻陛下喝的牛奶,是奶牛身上挤下来的,一日能产奶上百斤! 喝了有强身健体之功效。” “上上百斤!这是什么牛?”另一个主簿瞪大眼睛,吓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早在秦汉时期,便有游牧民族的乳品传入中原,乃是用牛或者马的奶水,制作酸酪,或者马奶。 但却一直没有变成坊间的饮品。 大明的耕牛稀少,能挤出奶来的耕牛更少,更别提出现大量的奶品,一直没能普及开来。 一头牛能挤出上百斤奶,闻所未闻。 正在此时,吏部值房也在热议。 郎中郭秀小声道:“听闻陛下在喝牛乳,从四头神牛身上挤下来的,有延年益寿,强振体魄之效!” 那主簿轻哼一声:“郭兄向来睿智,怎么也信这个?” “本来本官也不信,你可知劝谏陛下喝此乳的人是谁?是神医汪机!”郭秀知道,汪机的医术,比刘泰还厉害。 前阵子,治好了太后的病。 马升心下微微一动,他略有耳闻,良乡从西域得到了五头黑白神牛,与大明的耕牛截然不同,奶水奇多。 都察院值房。 听见周围的御史,在谈论陛下身体有恙。 喝了牛奶后,一口气从东直门,跑到西直门,比汗血宝马还快。 严成锦顿时懵了。 身体这么棒。 恐怕陛下自己都不知道吧? 真不愧是朱厚照,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几个御史啧啧称奇,相互打听那牛乳的来历。 “不用猜了,那牛就是良乡的牛,想喝去采办就是,不是宫中御品。”严成锦道。 如今,四头母牛产的奶水,有些稀少。 他打算,下了值回府,就让刘泰到府上,研究如何造出更多小牛来。 正是四月初,喂一些催化药草,牛就发情了。 乾清宫, 萧敬宣读完旨意后,回到寝殿中侍奉御驾。 弘治皇帝靠在床上,不露声色道:“朕不上朝,百官可有怨言?” 萧敬躬身,走到床榻旁,支吾:“没有,只是、如今六部和其他衙门,都在谈论陛下喝奶水的事。 说这奶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弘治皇帝。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有些怒意:“谁敢在宫中散播这样的谣言?!” 萧敬不敢看弘治皇帝,这宫里除了太子,没谁有这胆子。 “奴婢听闻,东宫的太监去了六部的值房。” 太子? 弘治皇帝长出一口气,太子就不奇怪了,望着眼前这碗热腾的白奶:“这奶真有如此功效?” 萧敬拿起勺子递给他:“奴婢也不知道,汪机的话应当不假。” 他暗地里调查过汪机,此人在坊间,救过许多百姓。 弘治皇帝喝完,将碗放回锦盘:“传太子来见朕。” 东宫, 朱厚照听到刘瑾的禀报,六部的值房都在谈论,便踹了他一脚:“还有内阁和詹事府呢!” 刘瑾苦着脸:“殿下,内阁和詹事府认得咱。” 内阁和詹事府的师傅生气了,便会向陛下告状。 朱厚照想了想,正色道:“老高狡猾,银子不能让老高占了,你帮本宫盯着,这是本宫招募兵马的银子。” 刘瑾脸色蔫了,他哪敢盯着严成锦,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殿下,让张永去吧。” 朱厚照浑不在意:“那就让张永去吧。” 正在说话的时候,萧敬亲自来宣旨道:“殿下,陛下宣您到乾清宫。” 萧敬亲自前来,必要大事发生,朱厚照已经预料到自己要被揍一顿了。 到了乾清宫后, 朱厚照对着弘治皇帝请安,父皇没生气前,他是不会承认的。 弘治皇帝望着他,淡淡地道:“朕从小就听你说,不喜欢读书?” 朱厚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茫然望着弘治皇帝,不知父皇想说什么。 “明日起,你来华盖殿观政,朕批阅疏奏的时候,你就帮朕递疏奏。” 想到父慈子孝的画面,萧敬露出替陛下高兴的笑容。 朱厚照懵逼了,在华盖殿坐一日,还如何偷溜出宫玩? “父皇打儿臣一顿吧,儿臣不想观政。” 弘治皇帝望着他,露出宛如冷锋般的目光。 让太子观政,正是想教他治国之道。 昨夜他就在想,若真有一天仙逝了,太子如何能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思来想去,便打算让他来华盖殿观政。 “去一旁跪着,想清楚了,再来给朕说。” 朱厚照左右看了一眼,找了看不见弘治皇帝的死角,喜滋滋的跪了下去。 跪着无聊,但睡着就不无聊了。 弘治皇帝也懒得理他。 “陛下,严成锦与汪机来了。”萧敬道。 弘治皇帝正襟危坐:“让他们进来吧。” 严成锦想了许久,还是得来见弘治皇帝。 与汪机行礼后,站在床榻旁。 “陛下,您不妨每日出去走走,臣每日清晨,都会在院中跑十圈。 这一年来,还未生过病。” 严成锦把数字说得小一些,免得陛下以为,他身子骨好,派到边陲去。 在陛下面前,他要维持出了京城就容易死的弱形象。 汪机道:“药汤只是辅助,从明日起,还请陛下在宫里走走,不可终日坐在殿中。” “朕还如何阅奏?”弘治皇帝不悦。 严成锦道:“还有内阁三位大人。” 弘治皇帝点点头,掀开被子坐起来,命人伺候穿衣。 严成锦看见了朱厚照,跪在角落里,听见呼噜声,才发现那里有个人。 定是散播谣言,被弘治皇帝抓包了。 许久没有到各部的值房巡视, 弘治皇帝径直前往吏部衙门,严成锦想谏言弘治皇帝,每天绕着紫禁城跑十圈。 紫禁城太大,就怕他跑着跑着,驾崩了。 但锻炼计划,还是有的。 严成锦递上一本册子:“还请陛下过目。” 弘治皇帝打开看了眼,面色古怪:“朕绕着宫墙散心,岂不成了游手好闲?” “陛下不如此,恐怕脑疾会愈发严重。”严成锦微微躬身道。 萧敬惊吓得抬头,看见弘治皇帝脸色十分难看。 手上有几块免死金牌,就敢说这样的话?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却又笑了出来:“别人恭维朕,只有你,敢说这样的话。 朕也不知,你究竟是胆小,还是有所仪仗。” 汪机跪伏在地上,道:“严大人所言甚是,还请陛下” 严成锦来之前,便与汪机通过气。 多跑跑,没准可以多活几年呢。 第370章 海外有金山? 次日一早,天冥冥亮。 李东阳等人走进午门时,看见了奇特的一幕,下巴差点掉到脚指头上。 弘治皇帝绕着午门的广庭小跑,见了他,正色地问候:“李师傅来了。” “臣见过陛下!”李东阳微微躬身行礼。 身后几个惊讶万分的大臣,也一同行礼。 弘治皇帝没顾得上他们,气喘吁吁地从眼前跑过去,李东阳拉住萧敬:“陛下这是?” “汪大夫说,陛下整日坐在殿中阅奏,对脑疾不好。”萧敬说完,急忙跟着跑上去。 他常常强身健体,又会功夫,跑几圈无事。 就怕陛下摔到了,会武功之人,对寻常的体质敏感,陛下的身子骨,恐怕连书生都不如。 李东阳陷入沉思中,忽然想起了李兆番。 谢迁道:“自登基后,陛下少有这般操练过,出来走走也好。” 练武可强身,这是常识。 跑步虽不在练武之列,却也能强健体魄。 严成锦进宫了,听奉天殿的太监说,陛下今日一早起来,就开始晨跑。 希望还来得及,有汪机的医术,三年后应该还能活着的吧? 天津港, 十二艘大船慢慢靠近港口,这支船舰的编制完整。 由火长、舵工、班碇手、阴阳官、水手组成,此外,还有几千个力士和军士。 一路北上,击沉了两艘倭船,所向披靡。 李康对着李兆先道:“这一路来,劳烦李公子了。” 李兆先是船上的阴阳官,不仅看罗盘,还负责观测和预报天气、风向。 才会使一行人,如此快抵达京城。 李兆番道:“还是要尽快将达伽马押到京城,交给陛下处置。” 达伽马登岸后,一直在寻找那五十门火炮。 李兆番命人避而不战,反倒观测起了天气,海南极易下起狂风暴雨。 一下雨,湿气和雨水都会使火药受潮。 弗朗机人的火器不能用了,在交战中吃了大亏。 达伽马被李兆番擒获,押送回京城。 一并带回京城的,还有海南的秋粮,总共六十二万石。 朝廷秋税收粮,一共才收四百八十多万石,现在,单单海南一个布政使司,就收了六十二石。 陛下听闻后,必定龙颜大悦。 李康道:“这次对抗弗朗机人,李公子当记首功,本官会向陛下禀报。” 李兆番忙道:“不敢,学生也是受了严大人指点。” 靠岸后,李康先押达伽马回京城,这样最快两日,就能到京城。 而李兆番等人,则走漕运,将粮食运到京仓。 几十万石粮,若走陆运,极耗费人力和财力。 走漕运才是最省银子的,只是会慢一些。 李兆番感慨道:“不知父亲如何了。” “大哥不必担忧,父亲大病一场后,身体已恢复过来,说起来,严大人是李府的恩人。 只是、父亲因你南下,一直未同意小妹与严大人的婚事。”李兆番道。 李兆先懵逼了,想不到他南下,还会带来这样的影响。 兄弟俩在船上呆了两人,眼看京城就在眼前了。 都察院,下值了。 严成锦穿过的值房前的小路,看见张家兄弟,抱着双手在等人。 “两位爵爷可是要殴打本官?” 张延龄气得咬着牙齿:“不错,咱们就是来揍你的!” 听闻,陛下喝了神牛的奶乳后,病好了。 牛乳卖出十两银子一小罐,每日售罄一空。 这是他从西北一路赶回来的牛,就这般送给严成锦了。 严成锦转过头,撒腿就跑。 张鹤龄跺了跺脚,一巴掌呼向张延龄:“你知他胆子小,还吓他作什么!” 张延龄极为委屈,以前他还敢吆喝哥哥一声,如今寄人篱下,吃多大米饭,便会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哪里还敢顶撞张鹤龄。 张鹤龄嗖地一声冲出去,忙喊道:“贤侄,咱们是来买牛的,给银子!” 碍于陛下和张皇后,他不敢对严成锦动粗。 此子一封疏奏,就可能招来陛下的伤饬。 他怕陛下把他的宅邸和田庄收了。 严成锦转过身来,带着几分警惕。 他正要跑回都察院喊人呢,那群御史打起人来,天打雷劈都不松手。 “二位爵爷要买牛?” 张鹤龄堆着笑意:“是啊,贤侄想怎么卖?” “公牛五百两,母牛一千五百两。”严成锦一本正经道。 刘泰这几日,正在努力给奶牛人工催情。 生了崽子,再卖给张鹤龄就是。 “哥,买公的,公的便宜。” “公的下奶吗!”张鹤龄怒骂。 他暗自庆幸,差点又被这小子忽悠了。 心里算了一笔账,一头母牛一日产奶五十斤,能装五十小罐。 一日就是五百两! 三日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 张鹤龄乐道:“四头,我全买了,你今日就送过来。” 严成锦摇摇头:“还在肚子里,爵爷可以先交定金,生下来后,自然会送过去。” 张鹤龄犹豫一番,料到了这小子不会卖母牛,小的也不错,年底就生出来了。 听闻牛的寿命,只有二十年。 那五头奶牛已老,活不了几年,到时候,这奶乳的生意 想到这里,痛快的交了银子。 严成锦刚收好银子,就看见了奉天殿的小太监,前来宣旨。 小太监道:“严大人,李康大人押着弗朗机人入宫了,陛下召您和九卿,去奉天殿议事。” 达伽马抓回来了? 严成锦有些诧异,李兆番真有几分李东阳的谋略,竟能把活的达伽马抓回来。 此人扩张海外,征战许多国家,未尝一败。 他的掠夺,给葡萄牙带来了许多财富。 严成锦抓他的动机很简单,大明还没开海前,海外的蛋糕,谁也不能动。 奉天殿,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望着眼前这弱的弗朗机人,除了服饰和肤色,看起来与大明的汉人,也没有不同。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站在两旁。 达伽马被押跪在地上,手上绑着绳索。 弘治皇帝问道:“严成锦还没到吗?” 殿门外的小太监走进来:“回禀陛下,严大人来了。” 只见,严成锦跨入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行礼后,看向那两个弗朗机人。 其中一个,应当是李康带来做翻译的。 弘治皇帝蹙眉道:“侵扰我大明疆土,你可知罪?” 稍微高大的弗朗机人,向达伽马翻译。 只见,达伽马嗤笑一声,有恃无恐地说了一串话。 “尊敬的大明皇帝,还请放了我们,我们愿意用船作交换,退出大明的领土。”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看向内阁和九卿。 严成锦微微站出来道:“陛下,不如审问后,就斩了吧?” 一旁的弗朗机人闻言,吓得脸色惨白,连声求饶。 弘治皇帝诧异:“弗朗机人侵扰海南,证据确凿,还审什么?” “审问他们,为何千里迢迢向东航行,臣怀疑,他们在海外发现了金山银山。 否则,又岂会千里迢迢赶来。”严成锦道。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正色起来。 海外有金山银山? 弘治皇帝正襟危坐,看向这两个弗朗机人的目光,截然不同。 第371章 流放到天堂 大殿中,九卿面色凝重。 严成锦向来不说空话,只是,此子怎么会知道,海外有金山银山? 韩面色严肃地问:“严大人,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自打穿越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大概哪里有银矿,哪里有金矿,哪里有油田 严成锦毫不犹豫道:“良乡走商的蕃人,他在良乡变卖器皿,臣看着稀奇,便差人打听了一番。” 这倒是真的,那蕃商在良乡的贩售花瓶、水壶和碗碟,想要换取丝绸。 花瓶、水壶和碗碟呈灰银色,他便谎称是银器,其实是铅锡制品,铅的重量掂量起来,和银的明显不同。 一番审问之下,才知道他来自砂拉越,也就是后世的马来西亚。 那里许多人用铅和锡的制品。 他早就知道,达伽马攻占马六甲,企图侵占金矿和银矿。 让李兆番抓活的回京城审问,多此一举,不过是给弘治皇帝和内阁看。 开海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由达伽马之口说出海外有金山,就算有官员想灭口,也是宰了达伽马。 到时,陛下和内阁六部已经知晓,达伽马死了也就无所谓了。 弘治皇帝平静的声音中充斥着激动:“你们真发现了金山银山?” 大明闭海长达一百多年,他对海外的了解,仅凭三宝太监留的残缺典籍。 自从典籍被烧毁后,对海外的了解就更少了。 严成锦平静看向那弗朗机人:“将陛下的话翻译给他。” 那弗朗机人说了一通后,紧张地道:“没有金山,我们是来大明买丝绸和茶叶的。” 弘治皇帝和内阁大臣神色反倒舒缓一些。 若海外真有金山,三宝太监怎会没有记载! 严成锦心中疑惑,达伽马该不会以为,他能活着回去吧? “臣还以为金山呢,本想他们招供之后,饶他们一命。 既然如此,臣就不必审问了,陛下下旨处斩吧。”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对于侵扰大明疆域的贼匪,他毫不心软。 “传朕的旨意,将此二人问斩,尸首悬于海南琼州府港,警示过往的弗朗机人。” 刑部微微点头,准备让人将二人关下大狱。 那翻译的弗朗机人急了,不停磕头哭道:“大明陛下饶命!有金山和银山,就在海南岛往西的海域,叫满加剌国。 满加剌国有很多白银和黄金,满加剌人很强壮,将我们击溃了。 船上军粮紧缺,我们往东寻找粮食,却发现了大明的火炮。 满加剌国有一座防御坚固的马六甲城。 用大明的火炮可以攻破,我们才抢大明的火炮。” 弘治皇帝眸中露出一抹冷光:“你方才竟欺君,将这二人押下去,择日问斩。” 无人求情,倒是那弗朗机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萧敬招呼几个太监,将他们押送到刑部衙门。 达伽马被押下去后,弘治皇帝思虑重重:“大明乃礼仪之邦,满加剌国曾向大明朝贡,朕若派兵侵占国土,岂不毁了朝贡的法制?” 金山银山固然好,可满加剌国向大明称臣。 严成锦知道弘治皇帝仁慈,想了想:“陛下,大明不出兵,也会有弗朗机人和暹罗人攻占。 不用武力,派使臣出访,若满加剌国愿将金矿和银矿献出,大明庇佑其不受侵犯,又如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史料记载,满加剌国的金矿和银矿引来葡萄牙和暹罗的大肆进攻,最后还是被搜刮走了。 且它每年要向暹罗进贡大量的黄金。 马升躬身,沉吟道:“此举无异于开海啊。” “不是开海,只是到满加剌国,将金矿银矿取回来罢了。”严成锦道。 没错,就是开海啊。 等弘治皇帝尝到满加剌国的甜头,野心就不会止步于此。 李东阳和刘健三人各有所思,但三人没想到,严成锦的真正目的是开海。 毕竟开海对严成锦也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的事,这个家伙是不会上心的。 九卿也在想,要不要侵占满加剌国的金矿和银矿? 韩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谏言,厚着脸皮:“臣以为,可南下满加剌国。 那些银子放在国中,也是被人抢去,还不如充入我朝国库。” 弘治皇帝也正有此意:“准奏,那就派兵南下的满加剌国,兵部安排吧。” 严成锦道:“臣怕那金矿和银矿装不完,不如,让良乡船厂再造一艘更大的船。” 现在造大宝船,名正言顺。 造船需经过朝廷同意,更遑论大宝船这种。 大到无法隐藏的船。 严成锦突然想到刘瑾和张永。 “陛下,海南如今成了行政布政使司,无法流放犯人。 不如在满加剌国建一座监狱,用于流放我朝的犯人?” 弘治皇帝等人脸色大变。 跑到海外建监狱,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这比流放龙场还要恶毒啊,出了大明,这辈子就回不了京城了。 “严成锦,大明又无需流放的海外的犯人,你建大牢做什么?”刑部尚书闵珪没好气道。 严成锦道:“臣以为,如今大明牢里的死囚,皆可流放到满加剌的大牢。” 大殿中响起阵阵低语。 有人想明白了严成锦的用意,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子真是狡黠。 刘健轻声道:“开矿需要许多矿工,若陛下遣寻常百姓前去,会荒废了如今的耕地。 若派士卒,则兵备空虚。 不如让这些死囚前去,人尽其用。” 严成锦微微点头,他正是此意。 次日,朝廷的派兵去满加剌国出使的消息,传遍朝野。 礼部,关着门的值房。 焦芳若有所思:“陛下派人出使满加剌国,可是想开海?” “焦公多虑了,陛下是差人开采满加剌的银矿。 听闻,昨日在朝堂上,弗朗机人说,满加剌国遍地是金子和银子。”一个吏部主簿端起茶,笑着轻抿了一口。 焦芳想上疏弹劾,但陛下和内阁已廷议通过,此时上疏,有些冒失。 严成锦在都察院中,命郑乾清算都察院牢房的死囚。 南直隶的衙门,将在半月内,把囚犯押解到松江府的码头,届时登船。 如此大规模囚犯转移,需京营的士卒亲自看守。 张懋骂骂咧咧好几日,陛下下旨,让他督导此事。 堂堂英国公府,怎么需要干这事了。 “你真敢谏言!上万死囚在一艘船上,你不怕他们劫船跑了?!” 严成锦道:“不怕,东宫两个太监可管住他们。” 让刘瑾去满加剌国当监狱长,似乎也不错。 这所监狱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天堂。 只是,不知朱厚照愿不愿放人。 他对刘瑾,倒是挺看重。 第372章 封爵 听闻又要出海,刘瑾和张永抱着朱厚照大腿,鬼哭狼嚎,天崩地裂。 “奴婢还有三百日的观察期,严成锦说话不作数,殿下您要给奴婢做主啊!” 朱厚照却乐了,就等着他们带点好玩的回来。 刘瑾知道求朱厚照没用,就把主意打到王守仁身上。 慌忙去求王守仁,只可惜,这次王守仁也没说动严成锦。 刑部, 闵珪深吸一口气道:“今后大明的死囚,恐怕都要发配到满加剌国。 严成锦这家伙,可真是狠辣。” 这小子得不到好处,还如此上心。 旁边的主簿道:“大人,这些人要不要押送出去?” “不必,陛下若怪罪下来,本官担着就是。” 有一批死囚转为徒刑的人,闵珪并打算交出去。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弘治皇帝那里。 萧敬禀报:“陛下,昨日您下旨,命北直隶各衙门的死囚,押解到天津港口。 刑部,似乎隐藏了十五人。” 弘治皇帝放下豪笔,看向萧敬满脸正色:“闵珪想抗旨?” “奴婢也不知道。” 严成锦暗自思索。 闵珪是明朝中期的刑宪名臣,为人刚正,与戴姗关系极好。 在朝廷中,除了刘健,就数他和马升脾气最刚硬。 最重要的是,此人基因极好,一门出了四个尚书。 在历朝历代,实属罕见。 比谢迁家的父子鼎甲,还要令人唏嘘。 以他的为人,应当不会包庇罪犯。 弘治皇帝命人传闵珪。 片刻之后,闵珪出现在大殿中,向弘治皇帝行礼后,默默站着,心中已猜到何事。 “都察院衙门的刑犯,已悉数送来了,为何刑部数目有缺?”弘治皇帝问。 都察院的,是严成锦亲自送来。 能关进三法司的人,大多都有一官半职,并非普通百姓,陛下要过目一遍。 闵珪低着头:“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为何要包庇他们?可是收了银子。” 前朝东厂太监尚铭,就喜欢干这事,弘治皇帝对这些勾当,略有耳闻。 闵珪道:“臣不敢,只是、自王守仁调至刑部后,审出许多冤假错案。 臣未报的这些人,极有可能,蒙受了冤屈。 如今,朝廷要将所有犯人流放满加剌国,臣以为,未审清楚之前,还是先留在大明。” 弘治皇帝道:“半个月,你能审出来?” “臣尽力而为。” “那你就审审吧。” “臣谢过陛下。” 严成锦心中泛酸,六部大臣抗旨,轻轻松松就躲过去了。 他又是免死金牌,又是尚方宝剑。 不知陛下何时才让他升官。 “臣告退。” 李府, 李兆先和李兆番跪在正堂前。 李东阳气得面色铁青,冷声道:“你二人,心中可还有李家?” 李兆先不露痕迹看向妹妹,李清娥劝道:“爹,哥哥也是为了朝廷。” 李东阳冷着脸,淡淡地道:“休要替他们开脱。” 李清娥自知不能再劝了,父亲若是动怒拿起藤条,反倒得不偿失。 “哼!好好的功名不考,李家怎么会出来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 严成锦让你们去海南,你们便去海南。 你们可知道,这小子自己不愿出京城一步!陛下钦点,此子总是推诿。 也就你们两个傻子!” 李东阳恨铁不成钢,骂着骂着有些上头了。 李兆先和李兆番心中惭愧,父亲对严大人有偏见。 如此一来,清娥妹子和严大人的婚事,更遥遥无期了。 李兆番咬着牙道:“孩儿执意要下海南,认罚!” 李东阳一视同仁,并未因他是养子,就骂得轻了。 “认罚便将手伸出来!” 正在这时,门子匆匆来禀报:“老爷,宫里来圣旨了。” 李东阳几人抬头,瞧见司礼监大垱苗逵,捧着圣旨走进来。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龙颜大悦:“严卿家说的对,海南当真是一块宝地啊! 才开荒半数,就收了六十二万石粮食!” 以前,朝廷只将海南当成流放的天然大牢,没船走不了。 搁置了将近两百年,谁知道竟是一块宝地。 若先皇早一些开垦,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饥民了。 韩脸上挂着笑意,国库越发充盈了。 严成锦道:“陛下过奖,这都是李兆番和许进忠的功劳。” 弘治皇帝慧眼识珠,谁能堪当大用,心中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才有如今的内阁和六部。 “朕记得,平定黎乱时,许进忠立有军功,如今又击溃弗朗机人,再立军功。 就封他为海南伯吧。” 严成锦心中鄙夷。 海南是行政布政使司,哪有直接用行政布政使司,敕封的伯爵? 在陛下心里,恐怕海南还是府县级的弹丸之地。 他没看过海南的舆图吧? 韩微微躬身,笑道:“臣以为可!” 管什么伯,只要有人替他守住海南就好。 只怕,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严府, 严恪松又要去西北戍边了,“爹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回京,你若挂念,便写书信。” 老爹真不要脸,明明是他挂念,总是写一些吃喝拉撒,无关痛痒的小事。 府中无事,他是不会写书信的。 严成锦微微点头:“爹想写便写吧,何须用此借口。” 若不是只有一根独苗,严恪松真想管教他一顿:“爹走了。” 说着,两腿一夹马腹,一行车驾缓步离开京城。 严成锦深吸一口气,该进宫当值了。 紫禁城, 才卯时,朱厚照就被人催起来,去华盖殿观政。 弘治皇帝用过早膳后,在这里批阅一会儿疏奏,再绕着宫墙走一圈。 早朝已经改成午朝。 直到汪机说,他的病好了为止。 朱厚照站在御案旁,给弘治皇帝递疏奏。 大殿中,一片父慈子孝的祥和景象。 弘治皇帝蹙眉道:“朕还没批阅完,你急什么递疏奏?” 朱厚照心中腹诽,不递快一些,何时才能批阅完? 父皇看疏奏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他看书,向来一目十行,不乐意道:“父皇,让儿臣来批朱吧。” 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有他在身边,也不怕出错。 便站起身来,把御座让给朱厚照。 朱厚照坐下后,拿起两支毫笔,左右开弓,准奏、准奏、准奏、准奏、准奏 眨眼间,就批阅了十几本疏奏。 看得弘治皇帝目瞪口呆。 第373章 都察院崩了 都查院, 严成锦觉察值房有异常,御史们交头接耳,似乎在吃瓜。 难不成朱厚照又做了什么 严成锦把郑乾喊来:“可是宫里出了事?” 郑乾是严成锦手下的御史,代替方学的位置。 “太子殿下代陛下阅奏,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批阅了十二份疏奏,被陛下斥责了一顿。 但令宫中震动的,是今早的一封弹劾疏奏。” 刑部主簿冯牍弹劾都御史戴珊,其妻子和儿子受贿,戴珊请乞致士。 严成锦心中有些震动,难怪走过值房小院时,透过绮窗,没看见戴珊在查阅疏奏。 “戴大人呢?” “还在华盖殿。” 严成锦陷入沉思,戴珊真致士后,都御史的位置便会空出来。 不知陛下会不会批准。 朝中,没有能胜任都御史的官员,八成会从南直隶调动。 此时,小太监来宣他道:“严大人,陛下请您去华盖殿。” 严成锦到大殿中时,李东阳三人都来了,还有一个面生的主簿,应当是弹劾戴珊的冯牍。 弘治皇帝望向严成锦:“戴姗的弹劾,就由你来查吧。” 陛下之意,是怕交由大理寺或刑部,有人偏袒,此子胆子谨慎,怕被人抓住把柄,定然会不偏不倚。 都查院乃是掌管天子耳目风纪的衙门,此子该不会拒绝吧?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目光中充满不确定性。 刘健等人颔首点头,倒无异议。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回到都查院, 严成锦遇到了戴珊,面色变得警惕起来,戴珊往前走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 戴珊气得跺脚道:“你怕什么?老夫还能宰了你不成!” “下官查戴大人的案子,还是避讳一些好。”严成锦如实道。 他倒是希望戴姗致仕,这样一来,自己也好升官。 戴姗知道,按此子的性子,定然会将他的资料翻个底朝天。 “你查吧,本官疏于管教,若真有私贿,也是我管教不严。” 严成锦回到值房,问郑乾:“本官考考你,你会如何查?” 郑乾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查戴大人的妻儿,若账目不对,便是收了银子。” 严成锦失望地摇摇头,郑乾有些慌了,冷汗飙到脑门上。 听闻,这位大人极难伺候,一不小心,就会被贬离京城。 “去查冯牍,此人是否受人指使,从何处得到的证据。” 有史料的记载,戴姗的妻儿的确收了银子,他不堪官唾骂,才致仕。 戴姗坐着都御史的位置,不被别人占去,他过几年,正好升官。 如今他被人弹劾,严成锦怀疑,有人预料到了,不想让他升都御史。 调一人到都察院,来提前占坑。 初步怀疑,是宁王。 最近,他在朝廷中的动静有些大,自己又三番几次撅了他 郑乾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严大人,朝廷让咱们查戴大人,咱们查冯牍作什么?” 这人一看就没有方学聪明,严成锦真正想查的,是有没有人想占他坑。 “冯牍若是清官,又有证据,那岂不就水落石出了。” 郑乾应了一声,没听明白,连忙跑出去查了。 戴府, 戴姗朝服没换,坐在正堂上,冷冷看着发妻杨氏。 杨氏疑惑道:“老爷,今日怎么下值这般早?” “老夫今日被人弹劾,纵容妻子纳贿!”戴姗冷冷看着杨氏,在衙门里审问犯人久了,一看便知。 杨氏轻笑道:“老爷是都御史,谁敢弹劾?” “谁敢?严成锦就敢!”戴姗咬着牙,怒喝:“你真以为,老夫在朝中一手遮天不成!” 杨氏并未多少惧意,上前几步搂住他,主动将自己送上去。 呵,男人不就喜欢吃这套? “严成锦不过是老爷手下的御史,老爷让他不查,不就行了。 您是都察院的部堂,他还能不听您的?”杨氏听戴姗夸过这个御史。 戴姗气得双肩颤抖,再也忍不了了,一巴掌呼她到地上,恨不得抽死这败家娘们。 “他严成锦!连陛下都未必听,老夫让你害死了!” 这小子看似胆小慎重,但办起事情来,却从不留退路。 弹劾别人的时候,倒是挺好用的。 可对着自己的时候,戴姗总觉得心里发毛,他太熟悉严成锦了。 杨氏终于意识到严重了,泪如雨下,抱着戴姗的腿,开始说夫妻情分。 戴姗怒斥:“你究竟收了谁的银子?!” “户部主簿吴允,老爷那点俸禄,哪里买得起首饰,府上下人的口粮都不够” 戴姗起初还抱着一丝希冀,没想到,真收了银子。 他眸中暴射出凌厉的精光。 朝廷提升三成的俸禄后,月俸已是不少,都让这娘们败完了! “来,拿笔墨来,老夫要写休书!” 严成锦下朝的时候,很是小心,特意叫了王守仁前来保护。 谁知戴姗会不会派人来,把他灭口了? “伯安,许久不见,今日叫你来,就是叙叙旧。” 王守仁露出怀疑的神色,老高兄每次叫他,分明是让他来当护卫的。 竟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老高兄,吾听说你在调查戴大人的案子?” 严成锦点头:“伯安,都察院的御史太愚钝,为兄正要跟你说,不如你来调查吧?” 如果是王守仁的话,应该会很快水落石出。 王守仁道:“恐怕不成,良乡收了许多弟子,吾要讲学。” 以老高兄的智慧,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次日清晨, 弘治皇帝绕着宫墙慢走,萧敬困得一宿没合眼,如今变成了他阅奏,早上慢走时,再一一向弘治皇帝口述。 “陛下,都察院有消息了,戴大人之妻确有纳贿。” 弘治皇帝回过头,面色蜡黄,看向萧敬:“严成锦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听到这消息时,心中有些震动。 严成锦敢给出的消息,就必定查到了证据。 戴姗与闵珪一样,都是大明刚正的刑宪之臣,不成想 弘治皇帝有些失落。 萧敬抬眼小声道:“不是严成锦查出来的,是戴大人自己招的。” “”弘治皇帝。 他没心思再走下去了,既然已水落石出,那就要对戴姗惩处,这官帽定是留不得。 严成锦有些猝不及防,预计十天半个月结案,没想到第二天,自动结案了。 他快速写下一封弹劾疏奏,对着郑乾道:“你跟着本官去奉天殿。” 第 374章 刘御医好手艺 到了奉天殿, 严成锦缓步走进殿中。 弘治皇帝肃然危坐,看不出来喜怒。 李东阳三人和六部立于两侧,戴姗跪在地上,惭愧得无地自容:“老臣管教不严,请陛下降罪!” 刘健不知说什么好,刑部闵珪道:“陛下,戴姗虽管教不力,却也不知情,还请陛下” 弘治皇帝摆摆手,打断了他,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朕相信你,你说说吧。” 严成锦道:“杨氏为买首饰,收受了户部主簿吴允的钱银。” 众大臣早已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可由严成锦说出来,却让他们更加信服一些。 戴姗不敢辩驳,忙道:“臣已老迈,力有不逮,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监主自盗,都御史有纠察朝野之责。 如今知法犯法,就算处罚再轻,也不可能留在都察院,致仕是最好的选择。 刘健等人紧张地看向弘治皇帝。 严成锦心中微动,你先别挪坑啊 他是不想让戴姗挪坑的,眼下正副都御史空着,必定会从南直隶,调任新的都御史。 可陛下正是盛怒的时候,证据确凿,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帮戴姗洗白。 弘治皇帝仿佛挣扎了许久,才吐出两字:“准奏,吴允也不可轻饶,交由锦衣卫吧。” 戴姗跪伏在地上,叩恩:“谢陛下!” 他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颤巍巍地走出去。 晚节不保,丢人啊! 戴姗走后,弘治皇帝脸色才撤去伪装,露出几分唏嘘:“想不到,戴卿家也会如此。” 严成锦道:“如今大明府库充盈,臣恳请,取缔官俸折色,足数发放。 就算米面不足,也可以用玉米来抵充。” 朝廷官员的俸禄太低,诸如刘健和韩,大地主出身,不愁吃穿。 出身最差的李东阳,也有弘治皇帝御赐的宅邸和田地。 其他官员,只能接受投献或纳贿。 但投献和纳贿都犯大明律法,还能有几个清官? 韩看向严成锦,这小子又要开祖制了。 官俸折色,已有近两百年,向来是发一部分钱粮,一部分折色物。 这样一来,才能减轻国库的负担。 弘治皇帝心疼道:“朝廷每月发下的钱银,数以百万计,难道还不够?” 严成锦想让弘治皇帝查一查,大臣们家中的田地。 有人良田万顷,有人几分薄田。 但这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府上不仅良田万顷,还有好几条街的商铺。 “百官中,不乏寒门出身的子弟,而出行马车皆有规格,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李东阳委婉道。 弘治皇帝不知百官如何,他过得是极为节俭,平日也不看账。 刘健等并未反对,取缔折色,于他们而言,没什么不好。 如今府库充盈,只要有海南在,就能不断增收钱银。 弘治皇帝仔细考量了一番:“若降至折色一成,需多发多少钱银,户部清算出来,朕再定夺。” 韩忙道:“臣遵旨!” 大殿短暂的陷入沉默中。 严成锦和李东阳等人都知道。 要来了,任命都察院的都御史! 只等弘治皇帝开口。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道:“戴姗致仕,如今都察院需任一部堂,卿等以为,谁合适?” 严成锦稍微抬头,可是弘治皇帝好似故意避开他似的。 谢迁道:“陛下,不如调南京都察院都御史,林俊,来京城任职如何? 林俊为人内敛公正,官声清明。” 还没等弘治皇帝回复,严成锦道:“臣以为不可。” 大殿中,目光皆落到他身上。 严成锦继续道:“臣有一封疏奏,请陛下过目。” 郑乾连忙躬身递上去,他终于明白,严大人找他来,就是递疏奏的。 弘治皇帝翻开一看,要弹劾的人,正是弹劾戴姗的冯牍。 严成锦道:“都察院御史郑乾查出,冯牍收人钱银,才弹劾戴姗。 幕后之人,正是南京都察院,林俊!” 郑乾吓出冷汗,我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 谢迁疑惑:“若林俊发现戴姗纳贿,为何不直接弹劾?” 弘治皇帝点点头,弹劾又非见不得光的事。 严成锦道:“这正是奇怪之处,还另有隐情,陛下不妨派锦衣卫南下彻查。 若林俊问心无愧,再调任都御史也不迟。” 他没直接道出宁王,南京不知多少官员,被宁王收买了。 没有证据之前,污蔑亲王乃是大罪。 秦紘深信林俊的为人:“你如何知道?” “冯牍供认不讳,若各位大人不信,可交由刑部审理。”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重视起来,看向一旁的牟斌。 牟斌会意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殿试的日子近了。 严成锦呆在府中,刘泰折腾了十几日,终于报来喜讯,乐道:“严大人,成了!” 牛棚里,公奶牛有些狂躁,大白天公然干着羞羞的事。 “刘御医真是好手艺。” 严成锦由衷赞叹。 刘泰谦虚道:“这神牛与耕牛,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严成锦命人给刘泰弄了一大罐浓酸奶。 这是专门酿制的,装在瓦罐里,用竹子做吸管,极好喝。 准备送到良乡,当做良乡乳业铺的镇店之宝。 刘泰喜欢这玩意儿,乐道:“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他前脚刚走,朱厚照后脚就来了,神神秘秘地:“老高,本宫昨夜梦见了几道策题。” “梦都是反的,肯定不考,殿下别害宋景。” 严成锦知道,他想把银子和小母马赢回来,巴不得宋景能考上状元。 朱厚照有点坚持:“若是真考呢?” 刘瑾面色古怪,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抬头。 严成锦狐疑,朱厚照这厮不会又偷了题吧? 算了,本官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 “殿下打住,臣今日身体不适,殿下回去吧。” 老高这狗东西,莫非猜到本宫偷了考题? 朱厚照不敢说出来,外头的屋顶上有锦衣卫,会传到弘治皇帝那儿去。 他倒是不怕,又不是故意偷的。 父皇叫他去观政,他才不小心看到的。 朱厚照喜滋滋道:“本宫已经给宋景看了。” 严成锦装作不知道,“哦,是吗,殿下不如也给谢丕一份吧?” 给宋景上个保险。 谢丕身后就是谢迁,要坑一起坑。 第375章 传胪大典 朱厚照兴高采烈来找谢丕,将策题写在纸上。 “本宫问过钦天监了,殿试就考这题,你要好好准备。” 谢丕知道太子顽劣,面露难色:“殿下哪里来的题?” “本宫梦到的。” 从谢府出来, 刘瑾小声嘀咕道:“殿下,您把题同时给了宋景和谢丕,到时候押谁啊?” 他的私房钱,全给朱厚照了。 朱厚照这才幡然醒悟过来。 若只有宋景拿到考题,那宋景极有可能就是状元。 谢丕也拿到了考题,极有可能也考得好。 “猪一样蠢的东西!还不如老高一半聪明,父皇赏识宋景,定会将状元给宋景。 老高让本宫将题给谢丕,谢丕身后有谢师傅。 父皇就算知道了,有谢师傅求情,便不会将本宫揍得太惨。” 朱厚照早知道严成锦的算计。 夜里,谢迁回到府中指点谢丕,疑惑:“这是谁给你押的题?” “是太子殿下。” 谢迁青筋暴露,暗骂朱厚照误人子弟:“我儿傻啊!殿下整日不读书,他押的题能信吗?!” 说着,将那几道答了一半的题收了。 重新给谢丕押了几题。 弘治十五年殿试,碧空如洗。 严成锦站在华殿的广庭前,中间是弘治皇帝,还有李东阳和张升。 张升乃是礼部尚书,李东阳是兼礼部尚书。 两人差别在于,礼部归张升管制,李东阳只挂名,领一份俸禄。 所以,李东阳就算靠朝廷的俸银,也可养活一府人。 今日,严成锦本该沐休。 但陛下却命他来华殿监考。 在明朝,就算是殿试,皇帝也只会瞧一眼,就走了。 尤其是碰上朱厚照这样的皇帝。 连题都不出。 可萧敬命人将御帐搭上,摆上珍贵的点心和水果,瞧这样子,陛下打算监考一天。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三位卿家也坐吧。” 严成锦毫不客气地坐下,站久了,对腰不好,更何况还有一天。 卯时,考生们纷纷进场,按照殿试的名次,金吾卫依次搜身,随后,向陛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考场有读卷官、受卷官、监视官、弥封官、提调官。 监视官由监察御史担任,正是严成锦。 读卷官李东阳开始宣读考场秩序,不一会儿,就开始发卷。 严成锦坐在御座旁,弘治皇帝目视前方,冷不丁道:“吃吧,朕尝过了,无毒。” “谢陛下!” 谢丕看了眼答卷,双眸瞪大,这不正是殿下给的题吗? 到了午时,宋景第一个站起来,将答卷恭敬地交给李东阳。 随后,谢丕也开始交卷。 交卷的人,越来越多。 这才午时啊! 弘治皇帝与李东阳相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怎会这么快就交卷。 莫非 出的题太难,答不上来? “将他们的题,呈给朕看看!” 李东阳亲自将答卷,摆在御案前, 严成锦默不作声,牟斌去了江南调查林俊,锦衣卫的情报工作就松懈了。 连朱厚照泄题都没发现。 弘治皇帝阅览宋景的答卷,滴水不漏,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 只有一种可能! 他转头看向严成锦,面色严肃:“你给宋景押的题?” 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臣岂敢猜测圣意。” 弘治皇帝再看谢丕的答卷,谢丕也答得极好。 但他并未多想,命受卷官封卷,盖上蜡印送给李东阳。 三日后,传胪大典。 弘治皇帝起得格外的早,李东阳将填好的黄榜送进宫里。 一甲之三人,由弘治皇帝钦定名次。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三人分别是康海、宋景、谢丕。 李东阳道:“内阁拟定,康海第一,宋景次之,谢丕再次之。” 谢迁默不出声,他希望陛下钦定儿子为状元。 但眼下,他要避讳。 弘治皇帝拿起豪笔,在皇榜上稍点了点,“宋景屡立奇功,堪当大用,就定他为状元吧。” 奉天殿,百官盛装以待,乐队在一旁静候陛下,十分隆重。 严成锦微微抬头,等弘治皇帝来和李东阳前来。 却看见了朱厚照,带着刘瑾鬼鬼祟祟躲在一旁。 不多时,弘治皇帝便立于大殿上。 宋景和谢丕等人跪于殿前。 鸿胪寺寺卿宣读制诰:“弘治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策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家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同赐进士出身。” 大嗓门响彻宫殿。 开始唱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一,宋景!” 宋景惊愕得没反应过来,礼官示意他入殿拜见陛下。 严成锦心中稍定,以状元的身份入翰林,有极大的好处。 朱厚照露出得意的笑容:“本宫输去的银子和母马,全赢回来了!” 曾鉴眼角有泪光,唯一收的门生,竟考了状元。 “不负老夫的栽培啊!” 接着传唱一甲第二名:“康海!” 康海也随着礼官,进殿面圣。 随后,传唱一甲第三名:“谢丕!” 谢迁抬起袖子开始抹泪,旁边的刘健哈哈笑道:“于乔教子有方啊。” 正在这时,小太监前来禀报:“爷,出大事了。” 萧敬黑下脸来,咋咋乎乎的,陛下还在这儿呢。 他连忙走到一旁,斥责:“有什么事,非得唱名的时候说,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咱能饶了你!” 小太监叫邓通,是萧敬的心腹,极为忠心。 “爷啊,真出大事了,孙儿打听到,殿下那日看了策题。 华盖殿的门监,受了刘瑾的威胁,没敢禀告。 孙儿听说,殿下随后去了严府,曾府和谢府。” 萧敬心中大惊,严成锦指使殿下偷题? 不对,以严成锦的性子,定不会做犯险之事。 “可有证据?” 小太监哭丧着脸:“孙儿求证了锦衣卫,殿下确有去过三府。” 严成锦看见萧敬回来,在弘治皇帝耳边轻语几句,弘治皇帝脸色大变。 完,真被陛下发现了。 事到如今,只能静听陛下处置。 鸿胪寺官员还没发现异常,继续喜气洋洋地宣读。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不必念了,内阁和九卿,随朕去东暖阁,严成锦,你也来!” 李东阳等人一头雾水,急步跟上,前往东暖阁。 片刻之后,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那日,太子出宫找你透题了?” 李东阳和刘健听出来猫腻,脸色惊骇。 谢迁想起太子给过谢丕策题,差点没晕过去。 “殿下说做了一个梦,臣也不知详情。”严成锦微微躬身:“至于题目,不曾向臣吐露半分。” 是了,若太子向严成锦吐露,严成锦必会进宫禀报。 此子还是拎得清的。 弘治皇帝愤然击在御案上:“朕让他观政,他竟敢偷看策题。” 第 376章 钦定 李东阳三人心事重重。 张升血气直冲天灵盖,接连两次碰上鬻题,哪个朝代,也没有这么倒霉的礼部。 他这礼部尚书当得,实在憋屈。 “陛下,已唱名毕,当务之急,还是看如何处置。”刘健理智规劝。 这次鬻题,与程敏政不同。 一甲二甲三甲已张榜昭告天下,若此时因取消 实在有损朝廷威信。 谢迁跪下来道:“臣子谢丕说,殿下曾给他押题,当时,臣还不以为意” 弘治皇帝忍着怒意,宽慰道:“不怪谢丕,怪朕,不该让太子来观政。” 这倒中了朱厚照的意。 他宁可被打一顿,也不愿意观政。 严成锦猜,惩处朱厚照倒是轻的,如今如何处置,才是关键。 程敏政当年还没公布成绩,如今,名都唱完了。 陛下口含天宪,岂能儿戏。 李东阳道:“臣以为,以宋景和谢丕的才学,可将策题答出。 若接连传出舞弊案,实在有损朝廷的威信。” 宋景乃是会元,谢丕是解元。 如此才学,极有可能没有鬻题,也可以答出策题。 严成锦赞同李东阳的观点,通过会试,就已经有了进士出身的资格。 只不过,名次上有所差别罢了。 迟早是要为官的。 宋景和谢丕两人各有才学,入朝为官,对大明有极大的好处。 秦紘忿然:“于其他考生,又如何公平?” “陛下若取缔这批考生,难不成重新举行会试?如此一来,便要再等三年了。”刘健忧虑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唱名不变,希望宋景和谢丕,都是有才学之人。 此事,不可传于朝野,诸公谨记。 朕自会处罚太子。” 陛下也是够无奈,生出殿下这样的儿子,内阁和六部轻叹一声,纷纷躬身应是。 传胪大典过去几天,严成锦都未看见朱厚照。 听闻,被弘治皇帝教训得极惨,以朱厚照的性子,定是不会改了。 此子,天生便是这样的人。 李府, 李东阳怒啊,一声不吭人又没了。 “大少爷呢?” “今早出门,还没回来,小的盯着呢,没带包袱,也没跟账房要银子。”李府管事道。 李东阳眉头皱得更深了,仅存一丝理智呢喃道:“跑了,定然是跑了!” 精明如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李兆先以前如此热衷于功名。 为何,现在避之不及,总是要往外跑。 他愤然来找严成锦,沉声问道:“我儿去满加剌国了!” “李大人说的是李兆先,还是李兆番?”严成锦道。 “自然是兆先!” 严成锦并不慌张道:“下海,需会过洋牵星术的阴阳官,李兆先极有天赋。 恐怕换一人,难让舰队到达满加剌国。” 诸如葡萄牙等国,都有很厉害的航海士。 过洋牵星术,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天航海术,乃大明独创的技术。 凭借对沿岸地形的观察、日月星辰的指引、罗盘的导向,来引导舰队航行。 当年三宝太监,便用过洋牵星术,安全抵达了西方诸多国家。 此外,还有地航海术,李兆先研究得极深。 严成锦又继续道:“本官嘱咐过他,要跟大人说一声的,他竟如此不孝。” 你、你无耻啊! 唆使我儿出海,还说我儿不孝 李东阳差点没上手,转过身大步走回内阁值房。 海上,主舰, 李兆先左手拿着牵星板,右手拿着罗盘,指引舵手前行。 “将铅锤拿来,测一测水深,吾恐前方有暗礁。” 刘瑾忙把铅锤丢进海里,乐道:“李爷,您看这样对不对?” 张永从船舱里,搬出一张柳木凳来,讨好道:“李爷,您坐。” 他们受严成锦之意,保护李兆先。 若能护送他安全返航,严大人就会饶他们一条狗命,不再为难。 李兆先对他们这般称呼,极为不适。 “陛下命二位公公监军,岂敢让二位伺候学生。” 刘瑾浑不在意,道:“严大人说了,若能将满加剌国的金山和银山,搬回大明。 陛下龙颜大悦下,说不定会破例给李爷封爵呢。” 李兆先置若罔闻,他出海,只不过觉得有意思罢了。 能否活着回来,还未曾可知。 哪里敢想,陛下封爵? 江南,宁王府。 朱宸濠在池边喂鱼,谋士快步上前禀报:“王爷,林俊升任都察院都御史,被严成锦搅黄了。” 朱宸濠捏碎饵料,全部丢到鱼池里。 “严成锦真是可恶,三番两次拒绝本王招揽,还坏我好事。 天道不公啊,陛下身边,尽是能臣。” 那谋士面红耳赤,这不是骂他们都是饭桶吗? “学生听说,桃花楼有一才子,名为唐伯虎,王爷若得此人,严成锦必定不是其对手。” 在他看来,若不是唐伯虎出了舞弊案。 严成锦得不到状元。 朱宸濠有意招揽天下谋士:“将此人带来府中,我亲自接见。” 那谋士道:“王爷,还有一事,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下江南了。” 但凡出动锦衣卫,必定是陛下的旨意。 连牟斌都亲自来了,朱宸濠转过身来:“来做什么?” “调查林俊。” 都察院, 严成锦估摸,牟斌应该快从江南回来了。 不知道历史上真实的宁王,段位高不高? 在诸多史料中,有人评宁王乃是极聪慧之人,只可惜,遇到了王守仁。 如同周瑜遇到了诸葛亮一般。 牟斌查林俊,宁王若是聪明,必定不会阻挠。 新任的都御史,要等事情水落石出,才能敲定下来。 次日一早,早朝过后。 严成锦和内阁被留下来,牟斌站在弘治皇帝身旁,显然戴姗的弹劾案,已有了结果。 弘治皇帝道:“冯牍却是受了林俊指使,林俊碍于与戴姗的交情,不便弹劾。” 只有张家兄弟那种傻子,才会信这种鬼话。 李东阳道:“都察院弹劾百官,向来不讲情面,如此拙劣的理由。 臣等,难以信服。” 刘健等人纷纷点头。 但不管如何,林俊并非诬告,戴姗妻儿收受贿赂,证据确凿。 严成锦陷入沉思,果然,还是没查到宁王啊。 在他心里,宁王的地位又多了一道杠。 谢迁谏言:“陛下,让刑部闵珪,调任都察院,刑部左侍郎熊繍,升任本部尚书如何?” “就如卿家所言,内阁替朕拟旨吧。”弘治皇帝对闵珪放心。 严成锦心中骂骂咧咧。 此人脾气贼硬,不知来了都察院,会不会针尖对麦芒。 第377章 千里弹章 大清早, 严成锦起床后,命春晓煮一锅燕窝粥。 燕窝,乃是郑和船队在婆罗州北岸停泊时,见了当地用燕窝做汤喝,便将它献给永乐皇帝。 此时,还十分稀有。 严成锦坐在正堂里:“让千金试毒,你试了,本少爷吃不下去。” 何能每次试,总要试一大碗,严成锦想踹死他,燕窝也是要银子的。 何能面如死灰,默默地放下碗。 这燕窝,在东市药铺买的滋补药材,极为名贵。 一钱就要二两银子,他还想尝口燕窝粥来着。 用过早膳,严成锦坐着轿子上朝。 进了午门的月洞,看见弘治皇帝穿着轻戎装,绕着宫墙慢跑。 后头跟着一群小太监,端茶拿毛巾。 严成锦低头蹲下来,假装鞋子进沙子了。 弘治皇帝不确定地问萧敬,疑惑:“那可是严成锦啊?” 萧敬肯定道:“是严大人,他似乎躲着陛下,看见陛下跑过来,才装模作样蹲下,奴婢方才看见了。”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显然有些不悦,吩咐道:“去叫他过来。” 严成锦蹲在地上半天,估摸着陛下跑远了,才微微抬头。 不料,却看见笑眯眯的萧敬,向他走来。 “严大人呐,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买皮 严成锦藏起鄙夷的神色,快步走过去,行礼道:“臣见过陛下,陛下的气色,越发精神了。” 大实话,平日见弘治皇帝,总有种被掏空的萎靡感。 经过汪机配的药汤,和将近两个月的锻炼,弘治皇帝的身体,明显有所改善。 弘治皇帝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陪朕跑跑。” 早上已跑了五十圈,再跑就会损伤膝盖,严成锦有些不乐意:“陛下,臣身子骨弱,容易崴脚。” 这家伙的身子总是有病,真当朕看不穿? 弘治皇帝也不想强人所男,轻哼一声:“为何躲着朕呐?!” 严成锦陷入沉思,正要想如何回答。 弘治皇帝却先猜到了:“朕没升你为副都御史,是因避讳百官口舌,你还年少,今后还有机会。” 严成锦想升都察院部堂,不是秘密。 年关时,戴姗曾为其请赏,授都察院副都御史。 但被百官压下来了,投诉他升得太快。 严成锦微微抬头,弘治皇帝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委屈道:“臣谢陛下赏识, 戴大人的案宗,臣也算有功劳。 陛下,您已经许久没有封赏臣了,不用怕百官口舌。” 萧敬脸色有些不自然,敢这般向陛下讨赏的人,除了此子,只有张家兄弟。 弘治皇帝脸色微动,干咳一声:“朕还有一圈需走完,你先回值房吧。” “”严成锦。 都察院, 御史们分立两侧,闵珪来到院中,却没看见严成锦,冷声道:“严成锦还没入宫吗?” 郑乾紧张道:“往日,严大人会准时到,今日不知为何,还未见人。” 明知本官今日上任,还缺席不见,实在无礼。 闵珪气哼哼地走进值房,翻阅十三道传回的疏奏。 不一会儿,翻到了严成锦以前的弹劾疏奏。 “此子的弹章,写得倒是不错,就是为人胆小了一些。”闵珪暗道可惜。 对于严成锦的弹章,他早有耳闻。 只是,一直未亲眼看见过弹章的内容。 正在这时,严成锦从院外走进来,透过窗口,看见闵珪坐在戴姗的位置上。 郑乾小声报告:“方才闵大人问起您。” 严成锦不以为意,还没坐下,就被闵珪叫过去。 闵珪不动声色:“南京户部右侍郎刘鸿,就由你来弹劾吧。” 刚才,翻到云南监察御史的疏奏。 南京户部侍郎刘鸿,奉旨考察云南的大小官员,途径各府,收受了官府的银子。 严成锦却道:“此事还需派人去云南查证,往来或许需两月,才能写出弹章来。” 他弹劾屡次能胜,但更大的原因,是拥有穿越金手指。 对于刘鸿,他并不熟悉。 地方官通常对朝廷派来的京官,并不友好,谁知是不是诬告? 闵珪气得青筋暴露,心知此子性格稳重,没想到,写一封疏奏要两个月。 “云南传回的疏奏还有假? 不必如此谨慎,本官叫你弹劾,你就弹劾。” “大人所言差矣,刘宏的任务,是去考察科道官员。 云南监察御史,也在考察之列。 大人岂知,不是贼喊捉贼?”严成锦道。 闵珪气得无力,怒道:“本官自己写弹章,哼!” 严成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翻开闵珪的宗卷,开始仔细。 坤宁宫, 张皇后在陪太子妃说话,她入宫时,陛下忙于朝事,极少能陪她。 故而,深知宫里的清苦和寂寞。 “你闷了,就来寻本宫,不必拘束,这偌大的后宫,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只有本宫一人。 太子虽然得闲,却整日溜出宫去,苦了你了。” 太子妃臻首轻笑,并不多言,只是拿起手中的女红,娴熟地织起来。 张皇后放下手中之物,笑道:“严成锦说得不错,陛下的身子,这段时间操练后,确比以前强健了许多。” “严大人是能臣,家父常提起。”太子妃深感赞同道。 父亲常说,这家伙行事琢磨不透,但常常出人意料。 实在是罕见的能臣。 张皇后脸上露出忧伤,苦笑:“本宫也喜欢那孩子,稳重有礼,太子能有他一半,陛下和本宫就不烦心了。” 太子偷偷将题送出宫后,被罚面壁一月,弘治皇帝封禁在东宫。 东宫大门外,上了一把大锁,牟斌亲自看管。 杨廷和和王华,也只能拿着书,去东宫讲课。 朱厚照不许离开一步。 太子妃宽慰道:“太子殿下是聪慧之人,日后必是明君,母后不必烦扰。” 张皇后露出欣慰的笑容,眸中放光,下一刻,抬手轻捂着胸口,欲吐却吐不出来。 “母后身体不适?”太子妃连忙放下手中物,对韦泰道:“韦公公,传御医。” 张皇后脸色舒缓过来,道:“不必,只是轻轻一下,本宫现在并未感觉不适。” 韦泰面色紧张:“娘娘,还是看一看吧?咱也能安心向陛下禀报。” 张皇后细细想了许多,她已是过来人了,对这样的反应极为熟悉,只是不敢断定。 想了想,微微点头。 不一会,刘泰背着药箱来到寝殿中。 韦泰命太监们出去,只留下太子妃和宫娥。 刘泰把脉后,沉声道:“娘娘身体无恙,臣并未见异常,大可放心。” 太子妃和韦泰露出笑容。 谁料,话音刚落,张皇后又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像没事的样子。 韦泰脸色一变,阴恻恻道:“奴婢去请汪大夫来。” 刘泰面色微红,又将手搭在脉搏上,还是没诊出来。 不会又砸招牌了吧? 第 378章 国之大幸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看闵珪的弹章,刘鸿考察云南各府,勒令官员倾囊相待。 放下弹章时,面色隐隐有些怒意。 刘鸿竟敢借朝廷的旨意,去云南敛财。 这与前朝太监钱能,借着采办之名,在云南逼得富户家破人亡,有何区别? “刘鸿官声如何?” 刘健想了想,道:“方任户部侍郎不久。 命他去云南,乃是因其平贵州之乱有功,对云贵熟悉。” 李东阳也看了闵珪的弹章:“刘鸿官声甚好,任贵州巡抚时,深受土司和百姓拥护。” 严成锦知道,御史未必就是好官。 他们身负监察地方官的职责,地方官和空降官都怕他们。 许多人借机捞油水,不给银子就弹劾。 而地方官员的疏奏,需要经过层层递交,很难呈递到陛下面前。 御史则不同,传回都察院后,都察院可以直达陛下,不必经过内阁。 弘治皇帝蹙眉:“既然官声清廉,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疏奏?” “臣以为,此事还需调查清楚。” 李东阳说道。 他对刘鸿十分熟悉,此子在京城时,曾与他有过交往。 弘治皇帝忧虑起来:“云南离京城遥远,派人过去调查,也未必就是良策。” 正在这时,严成锦道:“等刘鸿回京缴旨,一审便知。” 李东阳也是此意。 殿外,一声急冲冲的惊呼声传来:“陛下,娘娘有喜了!” 弘治皇帝面色凝固,方才廷议的内容,完全忘记了,大脑一片空白。 大臣们宛如被施了定身术,愣愣站在原地,听到晴天霹雳的消息般。 可可这是喜报啊! 严成锦有点懵然,看向弘治皇帝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二胎啊 不知朱厚照听了,会是什么感受? 只见,韦泰热泪盈眶跑进来,跪在大殿中:“陛下,娘娘有喜了啊!” 卧 严成锦再听到这话时,还是有些不由自主,想口吐芬芳。 以陛下这年纪,也不算晚育。 严嵩生严世蕃的时候,也好几十了。 弘治皇帝有些激动,从御座上站起来,直勾勾盯着韦泰:“可是真的?” 韦泰不敢抬头,声音中满是喜悦:“是汪大人把的脉。” 汪机把的脉? 想来不会有错了,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前些日子,他还与张皇后说笑,想她再诞下一子。 没想到 “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啊!” 弘治皇帝呢喃着,眼角浮现出泪光,他一生有过三子,如今,只剩太子一人。 大臣们纷纷跪伏在地上,口里念叨着恭贺陛下尔尔。 严成锦笃定,皇位还是朱厚照的。 张皇后这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 朱厚照也是陛下和娘娘的骨肉,以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对朱厚照的宠爱,不会另立太子。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恢复往日的淡定。 “随朕去坤宁宫看看。” 片刻后, 弘治皇帝出现坤宁宫,周太后早早就来了,坐在床榻边上,握着张皇后的手。 “汪大夫,你跟朕说,这是真的?” 汪机再将手,搭在张皇后的手腕上:“陛下,以臣的医术来看,虽然微弱,确实是喜脉。” 弘治皇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他钟情专一不假,却也想膝下二女成群。 长子和太康公主薨逝时,念头更甚。 只是,顾及张皇后的感受,他并未强求。 大臣们站在寝殿外,喜不自禁。 严成锦粗略瞥了一眼,并未见朱厚照。 汪机亲口承认,必定是不会有假,不知他给弘治皇帝吃的什么药,回头让朱厚照试试。 后世许多调理不孕不育的药,多为中药。 在汪机手中,或许能见奇效呢。 萧敬出来道:“严大人,陛下召您进去。” 严成锦走进寝店中,先是对弘治皇帝行礼,又对周太后行礼。 弘治皇帝露出喜气洋洋的神色,周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严成锦补了一句:“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恭喜娘娘!” “皇后能有身孕,多亏了严卿家,若非严卿家坚持让朕喝汤药,晨起操练,也不会有今日。”弘治皇帝笑吟吟道。 我只想保你一命。 没想让你生二胎啊 史料记载,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弘治皇帝病不上朝。 严成锦估摸着,这都怀孕了,病应该是治好了吧? 毕竟,汪机是难遇的神医啊 “臣不敢当!” 张皇后朝他招了招手,道:“陛下所言极是,你不必谦虚。” 严成锦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弘治皇帝封赏。 便从寝殿中告退,打算去东宫看看朱厚照。 这会儿,消息应该还没传到东宫。 牟斌守在东宫大门前,门上有一把大锁,金吾卫十步一岗。 严成锦敢断言,东宫绝对是宫里,最戒备森严的地方。 “呀,是贤侄啊,太子惹陛下大怒,你此时不见他为好。”牟斌劝道。 朱厚照这厮,定然会怪自己不来看他。 严成锦问道:“太子近来如何?还请世叔将锁开开,小侄进去看看。” 牟斌面色古怪,掏出钥匙:“你自己进去看吧。” 严成锦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只见一道身影冲了过来,剑刃差点刺穿脖子。 惊得他一身冷汗。 朱厚照放下剑,露出诧异:“老高?你怎么不小心一些,本宫差点就取了你的狗命。” 虽然想揍严成锦一顿,但他还不想弄死他。 严成锦朝殿里望去,詹事府的师傅不在,“殿下要当皇兄了。” 朱厚照愣了片刻,眨了眨眼睛:“本宫要有兄弟了?” 严成锦还以为这厮,会骂弘治皇帝,谁知 朱厚照竟还有点兴奋。 “老高,你说本宫有兄弟了?” “殿下不伤心吗?” 朱厚照如拨浪鼓般摇头,兴奋地嘴唇甩到一边:“历代帝王,都有许多兄弟。 连父皇也不例外,唯独本宫孤身一人,你不在宫中,不知宫中寂苦。 有了兄弟,本宫就可以揍他,教他读书习武,便无不无聊了。” 你教别人读书习武? 再来一个朱厚照,恐怕弘治皇帝日夜健身,也活不过十年吧。 严成锦见四下无人,耿直道:“殿下的心,比臣想的还要大。” 朱厚照喜滋滋地道:“本宫知道,你担心他会抢本宫的皇位,本宫才不怕呢。” 这厮果然聪明啊。 严成锦觉得,自个可以出宫了。 历史上,朱厚照虽顽劣,可当了皇帝后,很快就被他平息了,连当成兄弟的刘瑾,转身就赐了个凌迟。 说他是傻子,严成锦不信。 朱厚照把剑收起来,乐道:“本宫要去看看母后,你去不去?” “臣要出宫了。” “也对,你这家伙,天黑从不留在外头。” 从午门出来,汪机等在他的轿子旁,见了他便上前几步:“大人留学生,所为何事?” 到了午门外极远的地方,严成锦道:“这几日留在京城,不必回良乡了。” 第379章 最难弹劾之人 大清早, 严成锦来到午门,看见奉天殿的小太监,特意在此等候,对进宫的官员通告着什么。 小太监堆着笑意:“严大人,陛下今早下旨,召百官去奉慈殿。” 严成锦听说过奉慈殿。 大明采取一帝一后制,成化皇帝的继后还健在,虽然墓穴空着。 但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不是皇后,不能奉安于太庙。 弘治皇帝就仿照宋朝的制度,在皇宫中,建造奉慈殿,以奉安纪氏的册宝和衣冠。 听殿名便知,他是极为孝顺的人。 他到了奉慈殿,百官们分立两侧,面上挂着笑意。 朱厚照也在,托张皇后的福,他从东宫被放出来了,恭敬地站在殿里。 时辰到了,弘治皇帝在礼部的指引下,走到香案前,上香祭拜。 “望母后保佑,赐朕一位公主。” 大臣们哗然变色,陛下,臣等想要的是皇子啊! 虽不能继承皇位,但太子有了兄弟,就能替他安守四方,稳固大明江山。 “陛下要皇子吧?!”吏部马升苦劝。 严成锦站着岿然不动,看向李东阳等人,三人并未出声。 陛下自小生活在黑暗险恶的环境中,万贵妃和宸妃都想夺去他的太子之位,立兴献王朱祐杬为太子。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和皇子之争,引起的宫廷争斗,将会如何令朝廷衰败。 弘治皇帝想要的,不过是安宁的盛世罢了。 朱厚照不乐意了:“父皇,儿臣也想要皇子。” 弘治皇帝黑下脸来,百官却露出欣慰的神色,太子贤明啊!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难得躬身,显然同意太子所言。 弘治皇帝低声斥责:“在孝穆皇太后面前,不得胡语!” 轮到朱厚照上香,只见他跪在蒲团上,一阵碎碎念传来,小皇子小皇子小皇子 弘治皇帝听见了,脸色愈发阴暗,可是在生母面前,不宜动手。 他转过身来,看向礼部张升:“皇后有喜,应当告慰天地,传朕的旨意,命驸马都尉蔡震,分祭孝陵、长陵、景陵、献陵,礼部和光禄寺协助操办。” 张升微微躬身:“臣遵旨!” “陛下,凤阳的皇陵可需要祭拜?”礼部右侍郎焦芳问。 弘治皇帝摇摇头,和张皇后摆驾回宫后,百官才起身,从奉慈殿出来。 朱厚照偷偷地问:“老高,汪机可有法子,让母后生皇子?” 周围的大臣注视着他,显然听见了。 后世都没有办法,汪机是神医不错,但神医也是人啊。 严成锦浑身有些不自在,这些大臣虎视眈眈,显然也想要生男的药方。 “汪机有办法,不过,陛下祈降公主,殿下不要违抗圣意。” 汪机做研究极费银子,正好让这些大臣掏银两做研究。 弘治皇帝与张皇后回到寝殿,坐在锦凳上,小太监换了一壶温和的热水。 张皇后似有心事:“陛下今日,恐怕会引来朝臣不满。” “恐怕今日,就有劝谏的疏奏,朕接着就是,皇后安心休养。”弘治皇帝道。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太子妃,确切地说,是看向太子妃的肚子。 不禁狐疑起来,厚照与太子妃成婚一年有余,不见动静。 他摇摇头,终究没说出口,此事由皇后来问,会好一些。 张皇后看向弘治皇帝,幽幽地道:“臣妾在深宫中,虽衣食无忧,却常常无人陪臣妾说话。 臣妾想让清娥那丫头,进宫来陪陪,这丫头出身微寒,却极体贴人。” 弘治皇帝面露思索之色,李清娥为李东阳的爱女,此事,还要问一问李师傅。 这几日,严成锦在看闵珪的宗卷。 此前,他任都察院都御史时,得罪过朝中不少官员。 翰苑三谏弹劾过他,可惜弘治皇帝并未伤饬。 严成锦指着看完的宗卷,对郑乾道:“将这些宗卷整理起来,放到你的书案上。” 郑乾苦着脸:“大人,咱们偷偷看闵大人的宗卷做什么?” “对闵大人多了解一些,日后也好与他相处。”严成锦不以为意。 找了三天,竟没找到闵珪的把柄。 这堆宗卷自然就无用了。 闵珪走过来,背负着手,冷冷地怒道:“你想弹劾本官?” 郑乾喉结滚动一下,忙是低下头,值房里的御史,看向严成锦。 这家伙看别人宗卷时,就是要弹劾了。 都察院不成的规定,弹劾谁也不弹劾自家的都御史。 那是头儿,将弹章写妙笔生花的人。 一旁的御史既是敬畏,又有些期待,严成锦在都察院,还没写过被驳回的弹章呢。 闵珪满脸怒容的站在书案旁,他乃清官,弹劾便是诬陷,怎能不怒? 严成锦没想到,这老头悄无声息就来了,听王守仁说,似乎会些功夫。 “不错,只是下官找了三天,未见丝毫把柄,大人实在清廉。” 不露痕迹地拍了个马屁。 闵珪双眼放光,不自觉笑了出来:“你知道便好。” 奉天殿,午朝。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双目有神注视下方一人。 李东阳和刘健三人,站在一旁,给中间那人腾出位置来。 严成锦心中微动,刘鸿回来了。 “臣奉陛下之命,巡视云南,今日特回宫中缴旨!”大殿中间的人道。 弘治皇帝想起前日闵珪的弹劾疏奏,却没提:“刘卿家巡视云南,可有事要奏?” 刘鸿道:“云南府昆明,两方土司率众相拼,流血十里,州官无所作为。 军官和百姓聚集在城中,不敢出城,城外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云南监察御史范郦,既不出兵,也不向朝廷上奏,实在最大恶极!” 闵珪踉跄一下,差点没摔倒下去。 严成锦伸出友谊的手,扶了他一把,“下官早说过,让大人先不要弹劾。” 闵珪脑子嗡地一声,方才当上都御史,就写错了一封弹章。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都察院闵爱卿弹劾你,受收贿银,怎么回事?” 刘鸿重重地低头:“臣收了,只是,这些银子又赠予了当地的百姓。 云南多地未耕种,百姓食不果腹,臣不忍心” 正在这时,严成锦的声音响起:“敢问刘大人,玉米可推行到了云南?” “未曾。”刘鸿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官员,此子清秀,有些面生。 第380章 江南送来的造反画 古人虽然清楚节气和时令,但对于天下哪里适合耕种,却不知道。 在弘治皇帝和大臣眼中,云南和广西是蛮荒之地。 但严成锦知道,这两地气候适宜,土地肥沃,极适合耕种! 荒地都是宝地! 李东阳知道严成锦要说什么,便转过头:“你想将玉米推行云南?” 严成锦道:“下官正是此意。” 土司与土司之间的争端,由争夺能耕种的良田而起。 在他们眼里,除了水田之外的地,都是不能耕种的。 棉花虽能种旱地,却不是粮食。 刘鸿斩钉截铁:“不可,米鲁之乱尚未平息,西南诸多土司抗拒朝廷的旨意。 若此时派人去推行,无兵力协助,只怕是徒劳。” 朝廷和米鲁,打了三年了。 贵州、云南、湖广各地调兵协助,依旧没攻打下来。 弘治皇帝点头:“云南各地抽调了兵力,此时推行新政,土司抗拒,恐怕各州府无力抵御。” 土司抗拒就会暴动,需要兵力镇压才行。 严成锦却很肯定:“臣想,不出两月,云贵就会传回大捷的消息。” 王轼平定贵州之乱,就在这两个月。 估摸着急报送回京城的时间,两个月足矣。 趁机预言一次,也能跟云贵大捷的功劳,沾上点关系。 弘治皇帝死死地盯着严成锦,米鲁之乱是他的心头大患,“卿何出此言?” 李东阳和刘健等也看过来。 他们绞尽脑汁,为前线制定计划,可是却一直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 严成锦长吁一口气,道:“朝廷调用兵力二十万,米鲁不过万余人,凭借地形与朝廷周旋。 可打仗需军粮,米鲁三年未耕种,早已兵衰粮绝。 再打下去,无疑会兵败。” 一本正经地说着分析的道理,其实,都是看史书看的。 他一个御史,怎么知道调动了多少兵力。 重要的是,他说完之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陛下,不如再派刘大人前往云南吧。”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道:“云南、两广之地莽荒,开荒谈何容易,先等云贵的疏奏吧。 若真如你所料,再命人南下不迟。” 想起了的云南御史,弘治皇帝面色严肃起来,道:“范郦押回京城,都察院再派监察御史,前往云南。” 严成锦想了想:“臣觉得,闵大人极为合适,西南土司凶暴狠厉,寻常御史难以应对,闵大人刚直无私,正适合出行云南。” 闵珪瞪着眼睛,看着严成锦说不出话来。 李东阳嗟叹一声,此子举荐人,总是这般有理。 不知闵珪哪里得罪了他。 严成锦不看弘治皇帝的脸色,如今西南大乱,陛下需一放心的人前去。 弘治皇帝看了眼闵珪,却道:“闵卿家年事已高,就算了吧。” 闵珪犹如从鬼门关前走过,看着严成锦惊魂未定。 此子要弄死老夫啊! 下了午朝, 严成锦在值房前,遇到了闵珪。 闵珪恨声道:“你方才在堂上,为何要让本官去西南?” 呀,竟然堵着路不让走,看来闵珪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严成锦方才谏言时,早就准备好了方案。 听闻干刑法律师一类的,最讲道理,应该不会揍他吧? “寻常御史羸弱无能,就算去了西南,不过再多一个范郦罢了。 闵大人历经三朝,手段比土司高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严成锦道。 闵珪听完之后,脸挂着淡淡的笑意,显然受用。 “可惜,老夫年迈,不想离京了。” 严成锦回到值房没坐多久,郑乾凑上来道:“大人,皇后娘娘召你去坤宁宫。” 皇后娘娘找他做什么? 莫不是在奉慈殿夸下的海口,传到娘娘那里了。 到了坤宁宫后, 严成锦看见了李清娥,还有朱厚照,似乎是特意来看张皇后的。 张皇后准备了茶点,坐下之后,竟说起他的好来。 真如朱厚照所说,张皇后也有护短的时候。 命他来此,竟只是为了与李清娥说说闲话。 “成锦啊,你既对清娥有意,为何一直不提亲?”张皇后道。 朱厚照老老实实道:“李师傅嫌弃老高,母后,不如你与父皇赐婚吧? 儿臣真怕,满京城无人愿意嫁给老高。” 严成锦的心情好了一些。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摇头道:“若严卿家提婚,本宫和陛下自会相助。 让陛下与本宫强行赐婚,实在有些为难李卿家了。” 李东阳于陛下,乃是恩师。 张皇后要顾忌李东阳与陛下的情谊,严成锦虽好,却也不能厚此薄彼。 严成锦想了想,道:“无妨,臣再等等。” 何能在宫外等候,今日比往常来得都早,见严成锦来了,忙是迎了上去。 “少爷,今日府上收到一幅画,画得极好。” 严成锦接过来,顿时瞪大眼睛。 这是一副寓意着造反的画。 一个穿着黄衣的人坐在木椅上,木椅上襄着一块玉。 这不正是黄袍加身,坐在御座玉座上吗? “哪里送来的画?” 何能仔细想了想,苦着脸道:“江南送来的,小的也不知道,只觉得值钱,就收下了。” 严成锦再看画,并无落款,难不成是唐伯虎特意送给他的? 唐伯虎被贬为吏后,回到江南,就被宁王招揽了。 “狗一样的东西!什么你都敢收,本少爷许久没揍你了!”严成锦招了招手。 四个轿夫上来,揍了何能一顿。 何能委屈道:“少爷,小的看这画值钱” 陛下搜到这幅画,还以为是他要造反呢。 这幅画,万万不能带回府中。 谁知是不是宁王,用来陷害他的。 这画咋看之下,看不出来问题,若知道宁王有反心,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严成锦回过头,远远看见闵珪从宫里出来,便把画丢在地上。 “起轿,走了!” 午门禁地,无百姓敢靠近。 这下马碑旁,禁卫也看不到。 片刻之后,闵珪站在下马碑旁等轿子,却看见地上有一幅画。 他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来拾,便打开来看。 这画独具匠心,在构图上,不失章法,一棵青松大树,下方有个人坐在椅子上。 看这画功,就知道此画至少值百两银子。 “捡到宝贝了。” 第381章 请搜臣的府邸 闵珪将画挂在书房中,看了许久,只觉妙不可言。 “不知是谁画的,笔锋变幻,墨色浓淡,粗放豪爽,倒是像画状元的画。” 画状元吴伟,是当朝最具盛名的画师。 此人,堪比唐朝画圣吴道子。 弘治皇帝从不沉迷声色,也不封传奉官,但却对他破例恩宠。 最让人惊愕的是,此人,乃是锦衣卫。 闵珪想了想,便觉得更有可能了,锦衣卫出入午门,丢了一幅画也正常。 “真是一幅好画呀。” 严府, 严成锦回到府中,思索了许久,在江南与他有过瓜葛的人,仅有程敏政。 程敏政已去朝鲜当大使,不会特意命人送画给他。 何能小跑进来道:“少爷,小的看见闵大人把画捡走了。” 严成锦是不想故意坑闵珪的,既然他把画捡走了 那就静观其变吧。 没准,真是唐伯虎给他报信。 严成锦吩咐:“此事不许再提,你私自替本少爷收画,罚一年的工钱,自己去账房交银子,把数目写在账本上,明日送给谢玉清算。” 一年、一年工钱? 何能两眼一抹黑,昏倒过去,一年工钱就是二十五两,换成物业,便是一亩田地。 “少爷小的错了,能不能打断小的一条腿,不要罚工钱。” 严成锦鄙夷,我岂是这般恶毒的人。 “来人,打断半条腿,罚半年工钱。” 看在何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折中一下,他也不必这么痛苦。 春晓走进来道:“少爷,小宋师傅来了,在正堂候着。” 宋景在京城买了一座小宅子,许多官员当了京官后,便会举家搬来京城。 以宋景在良乡的工钱,不靠朝廷的月俸,也能买一座小院。 “严大人,学生迁入新宅,内人置办了酒席,命学生来请大人,赏脸吃喜宴。”宋景道。 严成锦稍感意外,宋景将小娘子接来京城了?听王不岁说,是个贤惠的人。 “本官不吃外头的吃食,这十两银子,便当作是贺礼吧。” 宋景知道严成锦的脾性,他说不吃,便是真的不吃。 华盖殿,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抄录一遍皇明祖训,字迹苍劲,看得自己也十分满意。 趁着龙颜大悦,太监魏恩讨好道:“陛下,奴婢听闻严成锦收藏了一幅画,不知何高人所作,比画状元还技高一筹。” 华盖殿中,挂着三幅无价之宝。 分别是采芝图、仙踪侣鹤图、芝仙图,皆出自吴伟之手。 而华盖殿其他的名画,却被收于画筒中,可见,陛下对画状元的宠爱。 弘治皇帝难得正色起来,看向魏恩:“严成锦也喜欢收藏画?” 一旁的牟斌躬身道:“陛下,严成锦收藏有一幅五牛图,至于其他藏图,臣也不知。” 弘治皇帝对画不感兴趣,但却对能超越画状元吴伟的人,极感兴趣。 “朕倒想看看,当今大明,谁的画技,能比画状元还厉害。”弘治皇帝饶有兴致道:“将严成锦召来。” 严成锦在翻阅翰苑正在修的大明会典。 小太监走进来笑道:“严大人,陛下请您去华盖殿。” 来宣严成锦的小太监,全都得过他的银子。 所以,御前小太监都抢着来宣他。 最不爱宣的,是内阁刘健和吏部马升。 不给银子就罢了,总是摆着一副臭脸。 干太监这行的,每月领的俸禄少得可怜,还要孝敬宫里的大垱。 就指望宣旨传谕时,能得点赏银。 严成锦想起那幅造反的画,陛下极少会在华盖殿议事,恐怕不是为了朝廷的事。 出了值房,就给了小太监一两银子。 小太监会意道:“陛下听说您得了一幅画,想要瞧瞧。” 闵珪,危! 严成锦不禁替他担忧起来。 若是唐寅给他通风报信,宁王要造反,那他必定不会传到宫里。 唐寅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那就必定是宁王了,想要给他制造点麻烦。 最大的意图,或许是让陛下疏远他。 看了此画,就算能解释清楚,也会在陛下心中留下隐患,提防着他。 攻心为上,宁王真是老硬币啊。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看见弘治皇帝对着墙上一幅画发呆,旁边有个老锦衣卫,他连忙行礼。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弘治皇帝转过身,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幅画,一人坐在苍松下的木凳上?” 竟连画什么都一清二楚,陛下不会看过了吧? 严成锦淡定地摇摇头:“臣没有。” “严大人不要欺君啊,若是搜出来,就是大罪了。”魏恩阴恻恻道。 此人看起来像宫中的大垱。 宫中十二监,除了管事太监外,还有许多大垱,严成锦也不知他是谁:“这位公公是?” 魏恩躬身行礼:“咱是内官监的太监,魏恩。” 内官监是宫中的肥差,专管宫中采办,号称紫禁城中间商。 宁王想真心收买,很容易的事。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心头开始疯狂算计。 弘治皇帝见他久不出声,面色不悦:“朕把画状元都叫来了,你真没有?给朕看看又何妨,朕又不会砍你的脑袋。” “臣真没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略带疑惑看向魏恩。 魏恩脑门全是冷汗,那画明明送给严府的长随了,他亲自在暗处盯着。 今日若不给陛下一个交代 “陛下,不如搜一搜严府吧?” 搜府,是对臣子的极大侮辱。 一般被皇帝认定有逆反之心的人,才会搜府,诸如后世的夏言和严嵩。 严成锦为难了,府上的银子比米缸里的米还多。 搜出来,还如何称得上是清官。 “陛下,臣只有一幅五牛图,不过,臣恳请陛下搜一搜,以证臣的清白。” 为官最怕被抄家,其次便是搜府,弘治皇帝感到十分错愕,此子竟然请旨搜他的府邸? 萧敬面色古怪,这家伙果然不能以常人揣测。 跟太子殿下,简直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不悦道:“朕相信严卿家,搜你的府邸做什么!” 严成锦却坚持:“陛下,还是派人搜一搜吧,臣想搜。” “”牟斌。 “”萧敬。 普天之下,哪有求着陛下搜自己宅邸的,搜宅是莫大的侮辱啊。 这家伙竟求着陛下侮辱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第382章 家财万计 在严成锦看来,面子最不值银子了,小命才重要。 陛下不搜府,还会有其他人冒出来,继续找麻烦。 还不如让锦衣卫搜查清楚。 让宁王自个儿找画去。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严卿家,你真要搜?传出去,大臣定会议论,朕这是护着你,你还不自知。” 魏恩忙怂恿道:“严大人清廉如水,何惧搜府,陛下” “魏公公所言极是,臣不怕,恳请陛下搜府。”严成锦就像脑子坏了一般。 弘治皇帝怕了这个家伙了,对着牟斌道:“去搜吧,动静小一些,向朕禀报就好。” 牟斌带着锦衣卫,来到严府。 虽常在府外监视,知道严府里有两座院子。 真正进入府中,却有些震惊,既大又宽敞。 十五个锦衣卫散开来,在府上东瞧瞧,西看看。 以为是要抄家了,吓得何能大惊失色,春晓和千金姐妹带着下人,站在一旁。 “你们、你们怎么闯进来了!牟大人,我家少爷呢?”何能连忙拦着道。 正在这时,严成锦走进来吩咐:“你们要搜仔细一些,这些鸡,还有这边长的瓜,也要数清楚,禀报给陛下,来人,打开库房,过来两个锦衣卫清点。” 锦衣卫们面色古怪,虽说也搜过别人的宅子。 但这般热情的,还是头一回。 让他们有种错觉 咱们是被主人家雇佣来干活的吧? 何能哭了,抱着严成锦的大腿道:“少爷,不能打开库房啊!您带人去搜老爷的房间吧,千万不能打开库房啊要开也等老爷回来再开。” 库房里全是银子,还堆满了珍奇古玩。 真要被朝廷抄了去,严府就破产了。 严成锦夺过钥匙,一脚将何能踹到旁边,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牟大人请!” 牟斌走进库房,差点睁不开眼睛。 面前是一座金银山,在亮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几个锦衣卫倒吸一口凉气,严府这也太多银子了吧? 牟斌厉喝:“严成锦,你从哪里贪来这么多银子?!” “我爹,还有青山君和传世先生,辛辛苦苦赚来的稿费,都是血汗钱。”严成锦面色不变。 牟斌面色酸了,血汗钱啊!这是别人的血,别人的汗啊! 程敏政和王越写书买钱,他是知道的。 稿费全给这小子了。 诶,自己就没遇上这等好事。 陛下只命人来找画,没让他们抄家,牟斌没去清点有多少银子。 他从前朝担任锦衣卫至今,在万安和刘吉家中,见过比这还多十倍的银子。 库房装不下了,便埋在院子里。 “还请世叔搜仔细一些。”严成锦再次提醒。 牟斌有点不耐烦:“本官知道,你不要再提醒了。” 半个时辰后,搜遍了整座严府,连庖房的灶炉都看过了,也没将那幅画搜出来。 牟斌带着人速速回宫中复命。 华盖殿, 弘治皇帝始终在想,严成锦为何要让锦衣卫搜他的府邸,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萧敬见他愁容不展,宽慰道:“陛下,牟大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弘治皇帝看向魏恩,问道:“你见过那幅画?” “奴婢见过,此画无名无印,画技比画状元不遑多让。”魏恩道。 他得以来华盖殿伺候,便是因为懂画。 在内书院中,小有名气。 故,弘治皇帝来华盖殿时,萧敬就会叫他过来伺候。 萧敬微笑道:“陛下,魏恩不敢欺君,他说有,就一定能搜出来。” 锦衣卫吴伟道:“臣未画过这样的画,不知是谁人所画,若见了画,兴许能认出来。” 对于大明有名的画师,吴伟多有研究。 具他所知,江南有个才子,名唤徵明。 此人擅长各种绘画,技艺之高,令人自叹弗如。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也想见识见识。” 不多时, 牟斌与严成锦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见他们两手空空,便问:“搜到了吗?” 牟斌摇摇头:“没找到那幅画,倒是在严大人府中,搜出六万两白银,四百两黄金。” 弘治皇帝噎住了,朕登基的时候,国库也没有这么多银子。 “但臣看了账目,都是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卖书所得。”牟斌继续道。 弘治皇帝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魏恩这不是坑咱吗?萧敬心下有些慌张,狐疑:“牟大人,没有找到画?” 牟斌有些不悦:“没有!” 魏恩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兴许兴许奴婢看错了,奴婢该死,求陛下赐罪。” 弘治皇帝是仁慈之人,自小在太监和宫女堆里长大,对于太监,有种亲人般的感情。 “哼!既然不知,如何敢这般信誓旦旦,中伤大臣。” 萧敬连忙低下头去,司礼监掌管宫中所有太监。 魏恩也算是他的人,但此刻,他恨不得亲手宰了魏恩。 “请陛下降罪!” 弘治皇帝面色不变:“将魏恩拖出去,重打十大板!” 这是极轻的处罚。 自从知道是宁王的人后,严成锦可是想弄死他的啊。 严成锦连忙道:“陛下且慢!臣还有一事想问魏公公,是在何处看到这幅画,又是如何得知,它在本官府中?” 魏恩面色大变,打十大板死不了人。 若将收买他的人牵扯出来,脑袋会搬家的呀。 “奴婢也是听人说起,可能是听差了,求严大人恕罪。” 难道只有本官知道,那幅画在闵珪受手中? 严成锦不再多问,继续问下去,陛下该起疑心了。 在午门前把画丢掉,除了他,还有何能和四个轿夫知道。 回到都察院, 闵珪见了他,问道:“陛下召你去做什么?” 召见御史,极有可能是清查朝廷官吏。 廷议朝事,会召内阁和六部。 两者有明显的区分。 作为都御史,陛下想要查哪个官员,他自然要知道。 严成锦想了想,那幅画不正在闵珪手上吗?“陛下在找一幅画,画中,有一人坐在苍松下的木凳上,闵大人有没有见过?” 闵珪心中咯噔一下,神色大变,急道:“陛下找那幅画做什么?” 严成锦道:“下官不知,但为了找那幅画,陛下还命锦衣卫,搜了下官的府邸。” 闵珪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来,画该不会是陛下丢的吧? 他藏在府中两天,想偷偷占有,要是锦衣卫查出来,岂不是贪昧之罪? 他娘的,哪个搬画的狗东西,不小心把画丢在地上!害了老夫! 闵珪扶着御案,身躯颤抖起来:“本官、本官且回府一趟。” 第383章 天上掉下一个锅 严成锦回到值房中,心想闵珪应当是回府找画去了。 这幅画的真容现世,必定朝野震动,不啻于血月现世。 弘治皇帝登基以来,四海升平,朝中的大臣也想不到, 在这样的太平盛世下,还有人吃饱了撑的,想造反。 郑乾缓步过来通报:“大人,魏公公来有事找您,就侯在外头。” 严成锦没有出去的意思,吩咐:“让他自个儿进来,你站在这儿别走。” 魏恩听到后,堆着笑意走进去:“方才在殿里,咱误会了大人,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咱是御前伺候的人,他严成锦再记仇,能不给咱面子? 魏恩带着几分傲然,看在严成锦受陛下宠信,才特意来一趟。 严成锦客气道:“魏公公严重了,本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怪公公。” 这小子识趣啊。 魏恩心中大喜,脸上挂着笑意:“咱抽空在陛下面前,替你奉承几句。”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有劳公公了。” 华盖殿, 弘治皇帝在殿中坐了一个时辰,准备去奉天殿阅奏。 这两月,李东阳三人有意将不重要的疏奏压下,减轻他的负担。 所以,能传到御前的疏奏极少。 小太监禀报:“陛下,闵大人求见,说是来送画。” 弘治皇帝又坐下来,心中有些疑惑,闵珪给朕送画做作什么? “朕对画有兴致,但不收受大臣献礼,让他回去吧。” 小太监没退出去,面露难色道:“陛下,闵大人说,画是您丢的。” 朕丢的? 弘治皇帝更纳闷了,朕的画一幅都没缺,且宫里丢的画,怎么会落到闵珪手里。 “让他进来。” 片刻后,闵珪踏入大殿中,将画呈递上去。 “陛下,臣听严成锦说,您要找这幅画。” 萧敬放在御案上,拉着画轴,缓缓摊开。 弘治皇帝面色由疑惑慢慢变为惊叹,粗略扫过,入目便知道,作画人画技之高深。 先观其全,再观其细。 从触笔到构图,精细且传神,一看便知是大师之作。 一人坐在苍松下的木椅上,画得极像吴伟的手笔。 真有这幅画! 但,整幅画却没有印章。 “宣吴伟来!看看这是谁。”弘治皇帝吩咐道。 小太监急匆匆跑出去,很快便将吴伟带入大殿中。 吴伟看了画后,大惊失色,他噗通一声跪下来:“陛下,画此画的人想造反!” 弘治皇帝愣住了,再看画却看不出来,片刻之后,才问:“卿何出此言?” “陛下看这黄袍衣,再看这玉座。”吴伟指着两处提醒。 大明律法,百姓穿衣需避开姜黄色、深黄色,只能穿蓝色或白色的衣服。 到了英宗朝时,律法变得宽松许多,虽有人偷偷穿偏黄的衣裳,也没人会举报。 但穿着黄衣,坐在御座上,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弘治皇帝怒道:“闵珪!这画室从何而来?” 闵珪惊得如半夜听见鬼叫一般,身体颤抖起来,身为老臣,更知造反二字的严重。 “臣在午门捡的四下无人,便带回了府中,臣哪敢找人画这样的画!” 闵珪再看这幅画时,发现了不对劲,很快便冷静下来。 有人想陷害本官? 以他在刑部断案的经验,冷静了一些:“陛下,那日出宫时,臣瞧见了严成锦,他定然也小院, 李东阳票拟天津港口传回的疏奏,谢迁小声道:“宾之兄,锦衣卫搜查了严成锦的府邸。” 搜查府邸,便是要查案了,严府中有一座新宅,不过,李东阳倒是未向他人提起过。 他疑惑:“严成锦一向谨慎,怎么会触犯律法?” “他求陛下搜的,不知是用何意,只怕又想变法改制了。”谢迁道。 此子又非太子,怎会没心没肺求陛下搜查他的府邸? 想到此处,谢迁和李东阳都觉得有些蹊跷。 牟斌快步来到值房:“陛下召三位大人到奉天殿,似乎查到有人蓄意谋反。” 李东阳和谢迁脸色徒然一变。 刘健在全神贯注地批阅疏奏,听到牟斌的话,回过身来看向李东阳,只见后者同样惊愕。 严成锦来奉天殿的路上,便思索出了方案。 到殿里时,只见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面色严峻,御案上摆着那幅唐寅的画。 “那日下朝,你可在下马碑旁,看见过这幅画?”闵珪觉得,极有可能是这小子坑他。 严成锦如实道:“看到了。” 他确实比闵珪先一步出宫,午门禁卫知晓,此事无法抵赖。 闵珪怒道:“那你为何不捡?要这般坑害本官,你可知道,这幅画意在造反,你、你为何不捡?!” 严成锦摇头:“下官向来路不拾遗,乃是清官,从不贪小便宜。 府上的家规,门外纵然有银子掉落,下人也不许捡。 下官要求他们也要清廉,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像下官一样。” 这话说出来,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是相信的。 此子连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怎会捡路边的东西?弘治皇帝就亲眼见过,那府上的下人见了银子都不捡。 且锦衣卫还搜了府邸,绝不可能是此子。 闵珪竟无言以对,可那日在下马碑旁,除了轿夫,又无他人,要上哪儿追查线索去? 他看向吴伟,急迫道:“画状元可知,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 吴伟乃是锦衣卫,对追查线索也有经验:“此人画技极高,诚心模仿下官也看不出来。” 唐寅对人物描摹的技艺,恐怕还在吴伟之上。 他擅长画山水和人物,这幅画正是他的长处。 除了他之外,坊间还有许多有名的画师。 朱元璋喜欢画,但他乞丐出身当了皇帝后,极为节俭,召宫外的画师入宫当锦衣卫。 又能看门,又能画画,加量不加价。 历朝皇帝纷纷效仿,召宫外的画师入宫当锦衣卫,这习惯就流传了下来。 许多大画师不屑于入宫当锦衣卫,吴伟属于清新脱俗那一类。 他辨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严成锦提醒:“魏公公见过此画,臣猜测,他定然知晓画的出处。” 自打从华盖殿出来,他就没打算放过魏恩。 弘治皇帝眸中露出杀人的锋芒,看向萧敬:“逆贼连宫里的人都收买了?” 萧敬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奴婢这就将他找来,若有逆心,亲自处置。” 弘治皇帝冷声道:“下锦衣卫诏狱!” 萧敬心中慌了神,陛下这是怕他包庇魏恩,这该死的狗东西,将他也害了。 牟斌火速去办。 闵珪匍匐在地上,程敏政鬻题虽查清楚,可还是被致仕了,他沾上的是造反,比程敏政严重百倍。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本官只是路过,作画的人害错人了,害错人了啊! “臣捡到此画后,还将其挂在堂上,臣有不赦之罪!” 李东阳道:“陛下,臣相信此事,定与闵大人无关。” 弘治皇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可当声音传出来时,严成锦便知道,闵珪的仕途完了。 都察院就是给陛下督查百官,查造反的。 自己捡了一幅画,还如获至宝搁在高堂上,犯了大罪。 幸亏稳了一手,当时就把画丢了。 第384章 新官上任 从奉天殿出来,李东阳垂头不语,严成锦让陛下搜查府邸,莫不是与此有关? 看见严成锦也从殿里出来,试探性问:“那幅画是要给你的?” 严成锦惊讶了:“李大人猜得不错,下官也是这样认为, 那人将画丢在地上,来诱引我,可惜,下官是路不拾遗的人。” 一旁的闵珪听了,想撞死在严成锦怀里。 他在刑部干得好好的,来到都察院后,一生英明全毁了。 这两日,严成锦发现,闵珪有些抑郁,他在等锦衣卫的消息,还自己清白。 可惜了,锦衣卫送来消息,魏恩在狱中自行上路了。 闵珪犹如失去引线的风筝,摇摇欲坠,这清名怕是洗不清了。 严成锦不得不重新评估,宁王的段位,至少是个钻石二。 京城外,一匹快马飞驰朝午门而来,探子翻下马背后,将疏奏交给禁卫:“贵州巡抚王轼传八百里急奏。” 八百里急奏,只有少数情况下才能用。 “慢着,将急奏给本官!”秦紘急忙走过来。 他在这里等轿子下值,方才探子骑马奔来时,他就注意到了。 想不到,是贵州传回的急奏,难道米鲁之战有消息了?! 急奏也会送到兵部值房,由他再送入宫,并无不妥。 打开疏奏,秦紘看完之后仰天大笑,连声叫好,“本官这就将疏奏送入宫,陛下看了定然高兴!” 片刻之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完王轼的疏奏,连连赞叹:“王轼真是大才啊,朝廷派去刘洪、钱钺、吴达、杨友全都败了。 唯独王钺堪当大用,替朕平定了西南之乱。” 米鲁之战,朝廷三番五次换将,皆被斩于刀下,此战,打了将近三年。 如今,终于平息了。 谢迁嘀咕道:“还真如严成锦所言,米鲁兵败欲逃。” 李东阳也想起来严成锦所言,见他不在此处,便夸了一句:“此子有才,就是难用。” 如今西南平定,弘治皇帝担忧西南的百姓,要想不赈粮,就得让百姓自力更生,推行玉米。 西南的水渠覆盖极少,但玉米在旱地也能种植。 闵珪站出来一步,道:“陛下,臣请旨前往云南,推行玉米。” 都御史这位置,坐不长久,过不了几天,必定会有调任。 或许是去南直隶养老。 还不如去西南建立新功,到时候回京城缴旨,还能官进一级,或位列太师。 西南莽荒之地,荒烟蔓草,弘治皇帝劝了一句:“云南定不如京城繁盛,卿可考虑清楚?” 闵珪重重点头:“臣意已决!” 刘健颔首点头,闵珪刚直不折,不容易被土司收买,比都察院中的年轻御史,更胜任此职。 “臣以为可!” 弘治皇帝见众人无异议:“那便由闵卿家任云南巡抚,抽调一千屯田营,前往西南吧。 吏部右侍郎吴宽,任都御史一职。” 吴宽惊了一跳,这两日便有人猜测,谁会任都御史。 都察院本来是个好去处,可严成锦在那儿,大臣们都不乐意去,闵珪这次倒霉,与严成锦不无关系。 他们身为六部的部堂或佐官,品轶本就不低。 尤其是吏部,去都察院任职,实则是降了。 弘治皇帝看出异样,问道:“吴卿家不愿去?” “陛下旨意,臣岂敢不从,臣明日就去都察院,接替闵大人一职。”吴宽道。 严成锦听说闵珪请旨云南。 这是好事,西南土司和刁民,光靠一般御史无法镇压。 闵珪为人不屈不折,又深谙大明律法,为人老道,远比郑乾这种菜鸡强百倍。 米鲁之乱刚刚平定,西南正需要像闵珪这样的人,来稳定民心。 但朝中有能耐的大官,大多不愿去离开京城。 不过,陛下任命吴宽又是几个意思? 次日,大清早。 几个都察院的吏,在清扫庭院。 吴宽泡好了一壶茶,等着严成锦到来,一刻钟后,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小院。 “严成锦,你过来。” 严成锦转头,发现吴宽坐在闵珪的位置上。 汪机治好他的病后,吴宽看起来,比以前佛系了许多。 “都御史找本官?” 吴宽道:“本官不找你的茬,你也别害本官,井水不犯河水。” “”严成锦。 海上, 巨舰靠近海岸,历时将近三个月,终于到满剌加国了。 李兆先上岸,看见满加剌人盖房用椰树叶,细藤条捆成大摞,当成房梁。 男人和女人不分房间,同住于一屋中。 简直比海南还要贫苦。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国度,严大人还说,他们有金山银山,可为何会贫穷至此?” 他不知道的是,这便是粮食的决定性作用。 朱元璋深知商人能为朝廷赚取大量的银子,为何要士农工商,将农放在第一位。 因为他深知,粮食比银子更重要。 否则,便如同满加剌国般,坐拥金矿银矿,却穷得一塌糊涂。 这里的百姓,许多不懂如何耕种。 刘瑾举着画纸,瞪大眼睛仔细瞧:“李爷,你要是看到橡胶树,就跟奴婢说一声。” 李兆先纳闷:“橡胶树是什么?” “严大人托奴婢寻橡胶树回去,找到这树,奴婢就能活。”刘瑾乐了。 张永手中也有一张图纸:“刘哥,不如让他们的国王帮咱们找。 咱如今是大明的使臣!” 刘瑾觉得有道理。 让京营的士卒,将船上的死囚押下来。 朝廷之命,要在满剌加国建一座天堂大牢。 可也得满加剌国的国王同意才行,瞧着四周的百姓,似乎对他们不太友好。 刘瑾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盐,只要有盐,他便放心。 “李爷,满加剌的地方官来了。”张永是去过西域的人,看一眼便能猜出来。 穿着奇怪服饰的官员,带着几个士兵,围了过来。 但刘瑾带的人太多,足足有上万人,十几艘大船,他们不敢靠近。 “咱们是大明的使臣,叫你们国王出来接旨。” 刘瑾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 那官员说了一堆,显然是听不懂,对李兆先等人抱有强烈的敌意。 李兆先道:“满加剌国常向大明进贡,必定有能听懂官话的人,先去见满加剌国国王吧。” 京城,严府, 严成锦听闻张贤派人来禀报,大宝船造好了。 便命何能准备马车,亲自前往良乡一趟。 到了船厂时,一艘巨舰停在船厂的空地上,它耗费了无数木料,足足有十八桅杆,异常壮观。 宋景道:“学生和匠人们打造了三个多月,幸不辱命。” 自从三宝太监下西洋后,还是头一回造这么大的船。 良乡的商人们,围在船厂外。 严成锦吩咐张贤:“快去宫里禀报陛下!” 第385章 大明的海上神器 “大人,这么大的船,要如何放入河中?”张贤问道。 大宝船长一百八十米,宽七十米,高大如楼,底尖上阔,可容几千人。 就算是京杭大运河,最宽的河段才三十米,更遑论良乡的运河。 大宝船太大,放不进良乡的河流。 严成锦道:“禀报陛下,让朝廷派力役,将宝船抬到天津港。” 良乡的流民也可以抬,但一路上的吃喝拉撒,耗费银两不知几何。 良乡的户房吏马芳走上前,面露愁容:“小的与谢会长核算了账目。 为了督造这艘宝船,良乡的府库都空了。 得向朝廷要造银二十万两” 督造大宝船的银子,全是由良乡的府库出。 府库由两部分银子,一份是良乡衙门的,算起来归朝廷,一份是良乡商会的,只是存放在衙门。 朝廷那份,良乡也得要回来,那是收上来的税银。 若是不要回来,良乡拿什么来交税银? 良乡商会的更不必说,那是商会的银子,不归朝廷。 谢玉就是来说这事的:“大人,江南买桑地和茶田,花了近八万两银子。 加上买了许多生丝,商会连船厂的工钱都发不起了。” 买生丝耗费了一大笔银子,丝绸运去了西北。 想要等银子回来,怕是要半年。 如今,良乡的一万台织机等着买生丝呢。 严成锦颇为意外,连声音都变了:“造大宝船画了二十万两银子?!” 宋景惭愧道:“大人说,要按您画的草图来造,学生不敢不从。” 向陛下讨要建造宝船的银子,二十万两! 陛下向来抠门,不知道会不会批啊。 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光禄寺王衍的疏奏。 他颇为欣慰道:“王衍清查了西华门各色牲口禽鸟的饲料石数,请乞节省,倒是懂朕的心意。” 王衍乃是刘健推举的人,刘健顿觉面上有光:“此人清正。” 西华门有供养各种进贡牲口的畜房,诸如土蕃进贡的狮子,就曾关在此处。 不过,弘治皇帝并不感兴趣,饿死也无妨。 只是碍于礼节,大明才收下这些牲畜,“准王衍的疏奏,传朕的旨意,不可夺民食而饲鸟兽。” 陛下真是体恤百姓的明君啊!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微微点头,同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正要看下一封疏奏,还没打开,一道人影匆匆走进来。 牟斌走进来道:“陛下,方才严成锦遣人来报,大宝船造好了,需朝廷运至天津港。” 朝廷为何要将清江船厂,设置在运河上游,出海的海口处? 就是让造好的船,直接下海,节省搬运的靡费。 但,良乡要成为大明的义乌,就必须有港口。 严成锦才将船厂,设置在的良乡。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笑问:“大宝船造好了,就能下满加剌国,将金山和银山运回来。 朕记得三宝太监的宝船,长四十丈,宽一十八丈,要多少力役啊?” 牟斌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陛下,要五千人。” 五千人?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手掌不自觉拽成拳头。 朝廷运粮,为何要用漕运? 就是因陆运太耗费银子,粮食从江南运到京城,没准就剩一半了。 要供养五千人,从京城到天津,天知道要吃掉多少粮食? 韩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刘健怒道:“区区大宝船,怎会要五千人?” 要啊刘公, 严成锦造的宝船,用的全是最好的楠木,楠木要比柳木等木头,重多了。 而且 牟斌看了看弘治皇帝,又低下头:“且严成锦命人造的大宝船,比大宝船还大。” 良乡那艘大宝船,应该叫大大宝船才对 他见到那艘立于天地间的巨舰时,满脸震惊。 弘治皇帝懵逼了。 是了,此子向来慎重,吃饭要吃自家府邸上的,新宅要藏在旧宅里头,轿子外头缝了一圈补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的按图纸来造大宝船呢? 弘治皇帝扶住御坐的把手:“朕命力役运去就是,严卿家也是为了朝廷,诸位卿家,就不要怪他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韩恨不得把这小子射在墙上。 牟斌心中忐忑:“陛下,严成锦向朝廷讨要督造大宝船的银子。” 弘治皇帝脸色刚恢复过来,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本就是朝廷之物,多少银子?” “二、二十万两!”牟斌把头低下,几乎贴着胸口。 大殿一片死寂。 天气不热,东暖阁十分宽大,甚至有点凉快。 但弘治皇帝额头却露出了汗珠,滴落在龙袍上的金龙爪上。 韩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御前,怒斥:“臣虽不知大宝船的尺寸, 就算是大宝船,最多只花三万两! 何来二十万两?” 牟斌禀报道:“船上装置了五十门火炮,其中三十门,皆为铜炮!” 铜是铸币啊! 弘治皇帝呆然坐在御座上,不愧是严成锦。 刘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各异,工部尚书曾鉴犹豫一下,道:“陛下有所不知。 大宝船常年在海上穿行,海上潮湿,若以铁铸炮。 很快便会受潮,至火炮炸膛,甚至炸毁船体,导致沉船。 此船若是下海,定会成为大明海上神器。” 相比起来,铜虽也会生锈,但速度比铁慢多了。 就算生锈,也极好清理。 马升当兵部尚书时,对火炮有所了解:“曾大人所言甚是,若在海上,需铜炮好些。 总比大宝船被倭寇抢去好。” 听完曾鉴和马升所言,李东阳等人心中释怀了一些。 弘治皇帝看向木然的韩,笑容可掬:“户部支银!” 韩不吱声,片刻后,才跪在地上,“陛下有所不知,户部没有银两了!” 秦紘急了:“我还没找你要军饷呢,国库怎又空了?!” 弘治皇帝也想知道,与邻邦交易铁具和海南拓荒,国库,应该愈发充盈才对! 李东阳等人目光,落在韩身上,等他一个交代。 韩感觉压力山大:“陛下和诸公有所不知, 供养两京军营要银两,兴修西北长城要银两,海南开荒要银两,船队南下满加剌国要银两。 还有陛下前几日,刚刚颁布的新旨,官员俸禄,折色降为一成。 还有各地请乞的赈灾银” 官员俸禄,原本折色为六成,甚至七成。 也就是,一个官员俸禄原来发十石米,折色七成后,发三石米,外加七匹布。 如今,折色降为一成,发九石米,外加一匹布。 官员的俸禄没变,但发的钱银变多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折色的粮银,本就该发给官吏,召严成锦入宫,朕与他说。” 韩心中狂喜,拱手道:“陛下圣明!” 第386章 能回血的新发明 严成锦跟着小太监,疑惑地来到宫中的偏殿。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人,早已坐在偏殿中,尚膳监摆上珍馐玉食。 上次来这里时,还是弘治皇帝设宴告诫张家兄弟和长宁伯的时候。 陛下不会想赖账吧? 还不等他行礼,弘治皇帝眉开眼笑,拍着一旁锦凳:“成锦,过来坐。” 买皮陛下真想赖账! 没想到,饭圈的酒桌化,竟是从古代宫廷传下来的。 严成锦坐在弘治皇帝身旁。 弘治皇帝的另一侧是刘健,连李东阳和谢迁,也得坐在稍远的位置。 可见,这是莫大的荣耀。 一看便知,今日的饭局不简单,弘治皇帝为张家兄弟和长宁伯摆过几次饭局。 俨然是饭局高手。 弘治皇帝开门见山,道:“国库又空了,支不出二十万两银子。” 严成锦低着头,还没想出办法来。 李东阳和六部大臣的目光,全都落在严成锦的脸上,仿佛菜在严成锦的脸上一般。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严卿家可是在怪朕?” 严成锦忙道:“臣不敢,只是这些银两大部分,来自良乡商会。 商会没有银子发工钱,饿的,是良乡的流民和百姓。 且天下商人来良乡通商,没有银子买材料,工坊便无法运作。 商人来良乡,就买不到货物,空车过钞关,朝廷就收不到税银。” 资金链断裂会有多严重? 虽然比不上后世,到了破产的程度。 对于良乡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失。 严成锦琢磨,朝廷是否真的没有银子? 弘治皇帝眉头陷得更深了:“如此严重?” 刘健乃大地主出身,深谙商道:“严成锦说的不错,陛下,税银从良乡而来。 若商户不通商,钞关便收不到银两。” 韩站起身,躬身道:“臣听闻,前阵子搜严府,有六万银子。 不如,先赈济朝廷,臣给严成锦打个欠条。 今年收了夏税,便归还!” 还真有朝廷向大臣借银子。 前朝成化皇帝就干过这事,朱厚照当了皇帝后,也干过这事儿。 最出名的,是后世的崇祯皇帝,向大臣借银子打仗。 不过,相比崇祯,成化皇帝和朱厚照就不要脸多了,借银子纯属为了玩。 有趣的是 这两人,一个是弘治皇帝的亲爹,一个是弘治皇帝的亲儿子。 如今,弘治皇帝也要借钱。 严成锦竟无语凝噎。 弘治皇帝看了眼萧敬,萧敬忙拿起御壶,倒了一杯酒,笑道:“严大人,尝尝宫中的御酿。” 韩看向严成锦:“不知,严大人何意啊?” “这是家父写书的血汗钱。”严成锦面色有些心痛:“陛下要取,臣不敢不从,还望陛下,打个欠条” 李东阳等人脸色黑下来。 这家伙一滴酒没喝,就醉成这样了? 让陛下给你打欠条,你咋不让管你叫亲爹呢?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脸色很快冷下来:“严成锦,你可知罪!” “臣知罪。”严成锦有点怂了:“臣还没说完,陛下若不方便,也可让韩大人代劳。” 六万两银子,要不回来了 掉了一格血,严成锦心中极为肉痛。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在座的大臣,府上都有银子。 可真正拿出来的,只有严成锦,这是为朝廷倾尽家产啊! 弘治皇帝心中感动道:“朕不怪你,吃菜!”说着,将一块红烧肉夹进他碗里。 颇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思。 萧敬等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用过膳,弘治皇帝吩咐:“朕要去良乡,看看这大宝船。” 陛下要出宫微访,需锦衣卫提前做足准备。 据牟斌所知,许多百姓和士绅,在良乡瞻仰大宝船,早已人满为患。 可陛下要去,他也只能去准备。 听汪大夫说,陛下要出去走动走动,不可常日窝在殿中批阅疏奏。 内阁和六部就不劝阻了。 刘健留守内阁,李东阳和谢迁等人随行。 三辆马车,从京城赶往良乡。 严成锦郁郁地跟弘治皇帝坐一辆马车,弘治皇帝感慨:“许久没来良乡了。 良乡的三万流民如何了?” “回禀陛下,流民还是一样的穷,他们靠着去工坊干活,堪堪能养活家人。”严成锦道。 不乏有一小撮人,靠着良乡的繁荣赚到一些银子。 可不是谁都有堵上家财的勇气和眼光。 诸如梁中,仅仅是流民当中,小小一部分人罢了。 他们代表不了良乡的流民。 总体上,流民与过去没有多大改变,一遇大灾,还是得朝廷赈济。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朕就知道是如此。” 到了良乡的船厂, 熙熙攘攘的百姓和士绅,全然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巨舰,衙役不拦着,围着观看许久。 摊贩们见机叫卖。 弘治皇帝站在它的阴影下,望着这大宝船,震惊到无以复加,需昂着头,才能看到桅杆。 李东阳急道:“朱爷,不如上船看看。” 弘治皇帝点点头,上了巨船,果然看见了一门门铜铸火炮。 如此大船,加上这些火炮。 需五千人抬动,就不足为奇了。 弘治皇帝看向韩和曾鉴:“工部和户部,召集力役,将船抬至天津港。” “臣等遵旨!” 严府,今日沐休。 严成锦叫人买来京城所有甘蔗和红糖。 甘蔗压榨出汁水,流出缸中,再与红糖混在一起,倒入一口大锅。 何能问道:“少爷,咱们要煮什么?” 严成锦要煮白糖,糖容易焦,需要根据糖汁沸腾时的水花,来掌控火候。 看到水花呈小泡,像煮沸的肉羹那样。 “快拿手捻一捻,告诉本少爷粘不粘手!” 何能望着滚烫的糖浆,差点没哭出来:“少爷,小的不敢” “明年的工钱扣五十”严成锦话还没说话,何能嗖地一下将手伸进锅里,脸色痛苦也不伸出来。 “少爷,粘手!” 粘手就说明,火候到了! 严成锦命人用桶装着,等它凝成黑沙。 然后,将瓦溜放在缸上,瓦溜其实就是古代的漏斗。 用草将瓦溜的下口塞住,将黑沙倒入瓦溜中。 等到黑沙凝固了,拔掉草塞,倒入黄泥水。 其中,黑滓流入缸中。 而在瓦溜壁上,有一层洁白如雪的糖霜,约有五寸后。 何能和下人们瞪大眼睛,“少爷,这是糖?” 严成锦就靠白糖回血了,不知能赚多少银子。 第387章 官卖 不仅是红糖和甘蔗,严成锦让王不岁,把京城的蜂蜜、甘蔗也全买下来。 先垄断,再推新。 外地运糖来,还需一段时间。 严成锦正命人将白砂糖,装进大瓦罐里。 王不岁看到这些糖时,眼中闪烁着光芒,“少爷,咱敢打包票,就算陛下,也没见过这么白细的糖!” 京城用的糖多为红糖,不仅有渣滓,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就算是这样,一般的百姓也买不起。 白砂糖亮晶晶,比精盐还好看十倍,最重要的是,闻不出味道。 王不岁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糖,还以为是大盐粒呢。 “少爷,要卖多少银子?” 良乡商会正缺银子,工坊里的工钱要发,要交税银,采办生丝等材料。 六万两银子,买三万匹生丝,就没了。 三日下来, 京城的红糖,售罄一空。 酒楼和客栈用完了储备的糖,才发现买不到糖了。 士绅们骂骂咧咧,连谁把糖全买完了?真他娘的阔气! 寿宁候府, 张鹤龄喝着玉米粥,刚入口便觉得不对劲:“呸!怎么不甜?” 玉米粥加一点红糖,已成为大户人家享用的膳品。 管家愁着脸道:“老爷,京城的糖,全卖完了,连饴糖都买不到。 那些卖糖葫芦的,好几日没出摊了,买不到糖。” 冰糖葫芦,就是将山楂浸泡在熬好的红糖中。 张延龄美滋滋地喝着粥,这粥是哥哥家的,不要银子,“哥,没糖也好喝,你不喝就倒给弟弟。” 张鹤龄一巴掌便呼过去:“狗一样贪心的东西!住在我府上,吃我的,喝我的,还惦记着我的。” 张延龄委屈地把粥喝了下去,又把锅里的勺起来,趁张鹤龄发呆愣神,赶紧多喝几口。 张延龄疑惑:“能将京城的糖,全部买下来,难道是周家?” 糖比米还贵,能将京城所有糖买下来的人,定有很多银子。 管家道:“听说,是严成锦。” 严成锦? 张鹤龄嘀咕一声,放了点盐,喝粥。 刘府, 早膳,刘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早膳吃米饭,这样能撑到午时不饿,随时可听候陛下召见。 “今天的糖醋鱼,怎么只酸不甜?叫庖厨来。” 不一会,庖厨紧张道:“老爷,京城买不到糖。” 京城卖糖的商铺,大大小小的商铺上百家,刚过了冬天不久,正是绞糖的时候,怎会没糖? 刘健满脸不信,怒斥:“满京城的糖去哪儿了?” “小的也不知道,知道老爷爱吃糖醋鱼,小的还去客栈和酒楼问了,如今整个京城,真买不到了啊。”庖厨为难道。 紫禁城午门外,王不岁战战兢兢让力役搭建起高台。 这里不是宫中,却也算是百姓的禁地。 在这里被禁卫抓住,没准会关进大牢,判寻衅滋事罪。 可王不岁有什么办法呢,严少爷非要他来卖白砂糖,一般的百姓买不起,去菜市场卖无用。 午门正是达官显贵出入的地方,要下朝了,王不岁抓住时机,催促力役赶紧支棱起来。 四个锦衣卫过来,为首的百户斥责:“皇城禁地,你叫卖便罢了,还敢在这里搭台,想吃牢饭吗?!” 皇城禁地,不得喧哗。 王不岁卑躬屈节:“官爷,是我家少爷叫小人搭的。” 锦衣卫歪嘴冷笑,逮到个不怕死的:“你家少爷是谁?一并抓起来!” 严府家规,为尊者讳,凡是不可报出少爷名讳。 王不岁急了,报了少爷的名讳,没准今晚就得死,不报就算关进大牢,还能多活几天。 可这白砂糖还如何卖? “咱少爷是朝廷大官,老爷是边陲的侯爷,只能说这么多,不能再说了!”王不岁咬咬牙道。 那几个锦衣卫乐了,为首的锦衣卫挥手道:“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台子拆了,动作麻利点, 这些白砂糖,哥几个分了,一人一缸。” 王不岁跺了跺,急了:“告诉你们,咱少爷你们惹不起!” 为首那锦衣卫声音带着几分促狭:“你家少爷是谁啊,本千户一并抓了他。” 王不岁哑言,他不敢说。 “本秀才知道啊,他家少爷是严成锦。” 朱厚照从人群中挤出来,喜滋滋道。 为首那锦衣卫面色僵硬,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谁不知道严成锦? 甚至比其他衙门的人,知道的还要多。 被严成锦弹劾的九卿,不是致士,就是被贬。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后怕。 王不岁暗自捏了一把汗,少爷,不怪我,不是小人说的啊。 几个锦衣卫从后怕中反应过来,见了朱厚照,忙求饶:“殿下,咱们也是公事公办,您要作证啊。” 朱厚照笑嘻嘻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走到白砂糖的大缸旁,王不岁忙讨好道:“殿下,这是白砂糖。” 朱厚照抓起一把塞进嘴里,看得王不岁一阵肉痛。 “好甜,配上本宫的米花肯定好吃。”朱厚照想到这里,嗖一下跑没影了。 王不岁开始扯着嗓子吆喝:“有糖卖!” 一嗓子喊开,许多人围了过来,宛如戏台要开唱一般,极为热闹。 百姓门看到雪白的砂糖,没人敢上来问价钱。 问了也买不起。 王不岁想卖的人不是他们,是京城的士绅和酒楼客栈的掌柜。 下朝了,许多官员陆续从午门出来。 京城三天没有糖售卖,听闻有人卖糖,户部的几个主簿便凑了过去。 啧啧称奇,好白净的砂糖! 一个户部主簿抓起来一把,心动道:“这糖多少银子?” 王不岁笑道:“四两一斤,十两三斤,大人先尝尝?” 刘健从众人身后伸出一只手,抓取一撮放进嘴里,死死盯住那罐糖:“好糖!” 吓得户部几个主簿连忙避让开,躬身行礼,腾出位置来。 刘健问道:“这糖是如何做出来的?” 王不岁愁了:“小的也不知道。” “混账!这是当朝首辅刘大人。”周彧吓唬他道,他也想要这白砂糖的方子。 望着眼前的小老头,王不岁跪了下来:“就是陛下来了,小人也不知道,这是严大人做的。” 透露一个姓,应当不算违规吧? 刘健眸中放光:“严成锦?!” 王不岁面如死灰,这样也能猜出来,更重要的是,他看见严成锦站在刘健后头。 严成锦道:“正是下官,明日在良乡衙门举办官卖,就卖这白砂糖的方子。” 官卖,就是拍卖会。 别看后世的,写各种拍卖会拍出天价。 实际上,在大明举办拍卖会,却是头一回! 大明之前,并没有拍卖会。 朝廷抄了官员的家,查抄的书画古董需要出售,就去找牙行估价。 牙行估价的同时,替朝廷找好买家,不存在竞价的过程。 士绅想卖物品,也是通过牙行,牙行估价后,再找买家。 严成锦深知,拍卖行后面的巨大利润,五千两能抬高到五万两。 一个寻常物品,也能卖出天价。 适合空手套白狼。 干拍卖那一行,最重要的,是手里有货。 白砂糖的方子,他打算六千两起拍,不知能卖到多少银子。 第388章 一张纸可卖三万两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伸出手来,给汪机把脉复诊。 萧敬和牟斌在一旁紧张地伺候着。 弘治皇帝也忐忑:“朕的病,治愈了吗?” 汪机闭眼,感受弘治皇帝的脉搏,片刻之后:“陛下的脉搏,来去流利圆滑,如盘走珠,可以放心,并无大碍。” 萧敬和牟斌笑得像一朵花,比弘治皇帝还高兴,恨不得给汪机磕头。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朕也感觉,身子比先前好了,三月前,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 多看一会儿疏奏,便会觉得困倦。 今日,朕坐在殿中一个时辰,依旧神清气爽。” 汪机嘱咐:“陛下还需如往常一般,晨起操练,不可在殿中久坐。”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 牟斌看见殿外的锦衣卫,便知道有事要通报,走出去后。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牟斌:“特意来奉天殿通报,是何事啊?直说无妨。” 牟斌道:“严成锦将京城的红糖和饴糖,买光了。 又让商贩吆喝卖糖,还卖四两银子一斤!” 先买断,再抬价钱,扰乱市场价格触犯大明律法。 弘治皇帝眉毛耸起,沉思道:“严成锦深知大明律法,不会知法犯法,这糖是否有不同?” “陛下圣明,传闻,此糖白如雪,细如沙,甜如蜜饯,臣没尝过,不敢断定。”在御前,一言一行需谨慎。 牟斌话音刚落,刘健便走进来,摆着奇怪的姿势,双手似乎捧着什么。 “陛下,祥瑞啊!” 怎么刘爱卿也来报祥瑞? 后头还跟着一群大臣,六部的人全来了! 原本空荡荡的大殿里,多出来一大群人,宛如上早朝般。 如此多人来报祥瑞,弘治皇帝疑惑地看向刘健:“爱卿有何祥瑞要报?” 刘健走上御前,将手摊开在弘治皇帝面前:“陛下,您看这糖,多好的糖啊,严成锦竟要举办官卖,将它的方子卖掉!” 片刻之后, 严成锦被宣到奉天殿,弘治皇帝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御案前,放着一小堆白砂糖。 内阁和六部大臣,站在大殿两侧。 弘治皇帝先开口:“这方子价值千金,为何要卖掉?” “陛下可曾听闻,有一种叫拍卖的行当,能将物件,卖出几十倍的价钱? 这方子在臣手中不值钱。 去了拍卖行,却能卖上万两。”严成锦道。 拍卖?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等人,李东阳等人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却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严成锦解释道:“陛下和诸公可理解为,变价,或者扑买。” 拍卖,乃是由西方传来,大明还没真正出现过拍卖,典籍中也没有这个词。 扑买与拍卖更接近,扑买兴起于宋朝,一说就懂。 “这方子,能卖上万两?”韩不确定地问。 严成锦想了想,道:“能卖到二万两。” 大殿安静下来。 传闻良乡要举办官卖。 卖白砂糖的方子,卖大宝船的图纸,卖飞梭的锻造工艺,总之,卖形形色色的物品。 规则只有一个,价高者得! 京城沸沸扬扬,王不岁命人传出邸报,宣传铺天盖地。 周彧激动地看着邸报,白砂糖比红糖细甜,且无异味,一看这方子就值银子。 “带上一万两,咱们去良乡。” 京城通往良乡的大道上,周彧发现来往的车队,比平日多了几倍。 应该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他看见了张家兄弟,赶着几辆太平车,车上装的,却是牛粪。 青山藏书馆前的广庭,人满为患。 严成锦将官卖的场地,改到了藏书馆。 张贤坐在御案前,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辰时准时开始。 啪! 惊堂木拍下,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好奇,如何拍卖法? 张贤有点紧张,按着严成锦给的规矩念:“在起拍价的基础上变价,每次变价,不得少于五百两,价高者得!” 规则十分简单,在场的士绅听懂了。 “上第一个物件。” 谢玉亲自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来。 此马毛色光亮,四肢健壮,从体态来看乃是重型马,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出来是好马! 朱厚照激动地站起来:“这是本宫的小母马?” “殿下,它现在是大母马了。” 严成锦让他坐下,免得扰乱拍卖秩序。 朱厚照不忿道:“本宫要将它买回来,多少银子?” 正在这时,谢玉道:“此马乃西域良种,可日奔袭千里,起拍价一千两。” 老高这狗官果然黑,朱厚照道:“本宫买的时候,才一百两!” 全场皆听见了。 谢玉面色尴尬,这厮就是来砸场子的。 严成锦紧急救场:“此马,乃是当朝太子骑过的马,由太子每日为它梳毛,喂精良的饲料。 它吃的,是全大明最金贵的草料。 自然要卖一千两。” 此话一出,众人再无异议。 有人喊了一千五百两,朱厚照怒了:“老高,这是本宫的马,不许卖!” 严成锦见朱厚照这般认真,想了想:“殿下帮臣一个忙,臣将马还给殿下。” 朱厚照凑了过来,严成锦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本宫帮你就是,马还给本宫。” “嗯!” 下一刻,何能喊了一声:“一万两。” 全场安静下来,那几个想买马的士绅,顿时没了声音。 一万两傻子才买呢。 啪! 惊堂木拍下,成交! 在张贤的示意下,又呈上来另一件物品,“这是白砂糖的方子,诸位为此而来,不必本官多说,起拍价,六千两!” 周彧连忙喊:“六千五百两!” “八千两!”张家兄弟喊道。 若是得到这张方子,做几年买卖,就赚回来了。 之后赚多少银子,都将盈利。 士绅们也想抢。 眨眼之间,便加到了一万两银子。 同严成锦预料的一样,一万两银子,就没有人加价了。 周彧也不傻,看向张贤:“我要是将这方子买下来,你得立一张字据,不可再卖给别人,也不准造糖,只许本爵爷造。” 张贤看向严成锦,只见严成锦微微点头。 “自然!” 话音刚落,价格又被抬上去了,垄断大明的白糖业。 傻子才不买呢! 连士绅也参与进来。 但不管多高的价钱,总会有一道声音:“本宫加一千两。” 张鹤龄怒了,对着朱厚照道:“你有银子吗!你没有银子加什么钱?!” 朱厚照笑嘻嘻道:“本宫又不买。” 卧 周彧和在场的士绅,口吐芬芳,恨不得将朱厚照揍死。 弘治皇帝穿着一身儒裳,在萧敬和牟斌的保护下,挤进人群。 后头跟着韩和刘健等人。 弘治皇帝来到严成锦身边,“现在在卖什么?朕方才听人报价三万两?” 严成锦道:“回朱爷,是白砂糖的方子。” 此刻,他离朱厚照很远,朱厚照还不知他爹来了。 韩啧啧称奇:“这拍卖真神奇,一张方子,竟卖到了三万两。” 折算成后世的钱,才六百万。 若六百万卖王老吉的秘方,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皮要买。 严成锦觉得,卖便宜了。 不过,周彧和朱厚照杠上了,价钱还在加。 第389章 卖传国玉玺 朱厚照几番操控下,白砂糖的方子竞价,到六万五千两。 他每喊一声,台下的士绅就如同死了爹娘一般,朱厚照却乐此不疲。 周彧站起来:“大家不要喊价,让我一人来!”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玩,弄清楚了拍卖的规则。 竞价的人越多,价格升得越快,就算成交,也要付出几倍的价钱。 一下子跑高了三万多两,弘治皇帝的心脏有点受不了:“太子这是做什么,告诉他,朕不会给他银子的!” 严成锦知道他误会了:“陛下,殿下其实是托。 若别人想买,需以更高的价钱买去,这样一来,官卖就能赚到银子。” 弘治皇帝和身旁的大臣,不约而同投来鄙夷的目光。 卧 本官不找托,国库的银子从哪里来?你们怎好意思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官。 严成锦挺直腰杆:“臣也是为了朝廷。” 刘健耿直笑道:“这活儿,倒适合太子。”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地抽搐一下,侧头看了刘健一眼,刘健意识到不对,连忙尴尬地干咳一声。 “没皮没脸的事,这逆子做起来总是这般得心应手。” 怂恿太子抬价,严成锦也怂了:“臣想将官卖所得的银两,二成上缴国库。” “三成!”弘治皇帝若无其事。 严成锦心中骂骂咧咧:“陛下所言极是,区区两成如何能表臣的心意,臣上缴三成。” 弘治皇帝脸上慢慢笑容可掬,转头看向严成锦:“朕觉得,太子喊的价钱有点低了,需不需朕来?” 父子俩都是一个味儿的 严成锦不能让弘治皇帝来,有人能认出他,他一开口,就会将官卖搅黄。 此时,张家兄弟和周彧难得达成一致。 周彧来喊价,否则越抬越高,不管谁买都吃亏。 周彧刚喊出六万八千五百两,朱厚照马上追:“七万两。” 张延龄走到朱厚照身边,气急败坏:“你饱读诗书,怎做这等的勾当,丢大明的脸!” 朱厚照是要脸的人吗?!张鹤龄一拳砸向弟弟,对朱厚照讨好似的笑道:“厚照啊,舅舅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别喊了啊。” 朱厚照点点头。 张家兄弟大喜,连忙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子,递给朱厚照,随后递给周彧一个眼色。 周彧见成了,忙追价:“七万五百两。” 周围一片寂静,张贤扫视一圈,不见有人喊了。 七万五百两已是天价,江南富家一方的士绅,全部家财也难拿出七万两。 只见,朱厚照举起双手,八根手指动了动。 张贤和士绅们看过来,这是何意? 正在这时,旁边的太监会意道:“我家少爷出,八万两。” 周彧怒了:“八万五百两,你再这般抬价,我便不买了!” 本宫喊得太高了? 朱厚照狐疑地看向严成锦,只见严成锦微微点头,他当即道:“本秀才不喊了。” 张贤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成交!” 周彧大喜,白砂糖卖给弗朗机人和大食人,很快就能将银子,赚回来。 众人都想看周彧如何付银子,八万多两银子,足抵一府商税。 弘治皇帝沉吟道:“长宁伯一年的俸禄,不过两千石,能付得起八万两?” 一两银子两石米,一年就是一千两银子,周彧要领八十年俸禄,才能付得起八万两。 弘治皇帝不禁怀疑,一个臣子掌控着如此多财富? 刘健知道他的心意:“陛下不急,且看长宁伯如何缴银子。” 周彧只带了一万两银子,此刻有些犯愁,不交银子,定会被张家兄弟抢去。 只见,周彧从怀中掏出一物,露出几分得意:“我也有一物,需官卖,可抵糖方的银两!” 糖方八万两,能抵得上八万两的东西,会是什么宝贝? 严成锦好奇地看向周彧手中之物。 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玉,比一般的白玉大许多倍,难得一见。 谢玉看不出来是什么,以为是古玩物件,送到张贤的书案上。 张贤惊呼:“这是秦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字正是秦国玉玺没错! 且这玉玺,还缺了一个角。 秦国亡国后,玉玺传到了西汉,王莽篡权命其弟弟去向孝元太后索要,孝元太后一怒之下,将玉玺丢在地上,砸掉了一个角。 到了唐朝和宋朝,便不知所踪,李世民只能找人再刻一枚。 但新刻的玉玺,比不得秦朝传下来这颗传国玉玺,落到逆贼手里,足以造反了。 朱元璋当皇帝时,也满天下找这颗玉玺,找遍天下也找不到,最后也自己刻了一枚。 严成锦惊呆了,想不到周彧敢私藏玉玺。 他应当是不知情,否则,此刻也不会瘫软在地上。 “这等神宝,岂能官卖!” 弘治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得眸中放光。 几百年来,历代皇帝都在找这颗玉玺,竟让朕找到了! 萧敬和牟斌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张贤看到弘治皇帝,急忙跪了下来:“臣张贤,参见陛下!” 大批锦衣卫冲进来,为弘治皇帝开出一条路。 谢玉吓得不知所措,这个有点面熟的老儒生,竟是当今天子! 士绅见状连忙跪下来。 弘治皇帝大步走到书案前,拿起秦玺端详了许久,看向周彧:“这秦玺哪来的?” 周彧趴在地上,早知这就是秦玺,就偷偷卖了。 “臣从弗朗机人手上买来的,不知它就是秦玺。” “胡说!弗朗机人怎会得到此物!”弘治皇帝拿起惊堂木,厉声道:“哪里来的?!” 周彧没摸过惊堂木,却知道它由檀木做成,能把人砸死。 “臣去了陕西,有一姓胡的士绅向臣进献了此物,臣真不知它是秦玺啊!” 周彧到了西北后,命人高调放出消息,引得官员和士绅纷纷投献。 其中有人个胡姓的士绅,献给他一块大玉石。 寻常官员也难以辨别,这是秦玺,更何况他这等只认银子不识几个字的人。 弘治皇帝怒意更盛了:“你去西北做什么?!” 周彧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这回打死都不能说。 西北塌房建造,花了他三万多两银子。 重要的是,这是一颗摇钱树,被陛下收回去了,那可惜了。 弘治皇帝真的怒了,平日不想理会周家与张家,这两家竟愈发放肆,接连出京,不将朕的话放在眼里。 “你竟敢去西北搜刮民膏!” 啪! 惊堂木甩出,砸在周彧的肩头,一声哀嚎,传遍衙门。 朱厚照忙小声道:“老高,本宫要回宫了。” 只见,萧敬又将惊堂木送回弘治皇帝手中。 严成锦忙道:“陛下别砸了,长宁伯去西北建塌房。” 第390章 鉴玺 弘治皇帝怒意更甚,他已下旨,将西北的塌房交给严成锦,周彧竟还敢抗旨。 遂命锦衣卫将周彧带回宫,周彧临走前吩咐一句:“糖方老夫买了,一会儿就命人送银子来。” “下官喜欢跟爵爷这等讲诚信的人做买卖。”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回过头:“严成锦,你也随朕进宫!” 士绅们噤若寒蝉,严成锦对着张贤小声道:“官卖继续,要卖到二十万两。” 大宝船的设计图,至少能卖十万两银子。 士绅们虽然不能自己造船,但能卖给弗朗机人,弗朗机人有的是银子,且造船技术,远不如大明。 就算将图纸给他们,他们也造不出来。 这份设计图纸,乃是三宝太监原版,许多字迹模糊不清,压根看不出来。 奉天殿, 弘治皇帝换上龙袍,正襟危坐:“你去西北收受了多少贿银?” “也没多少,全用来建塌房了,陛下,臣真不知它是秦玺啊。”周彧怕挨廷杖,哀求着。 严成锦替他求情:“长宁伯想来是真不知,否则,岂敢在大庭广众下官卖。” 周彧向严成锦投来感激的目光。 弘治皇帝气的是,长宁伯擅自离京,仗着外戚的身份去西北搜刮百姓银两。 一直以来,外戚就极难管制,前朝外戚万喜和万安,南下广东大肆采办却不给银两,多少商人家破人亡,弘治皇帝仍记忆犹新,他不能重蹈覆辙。 “朕饶了你这次,若下次再犯,绝不宽宥,西北塌房朕许给严卿家,你还敢违抗朕的旨意,朕看你为了银子,连命也不要了!” 银子也要,命也要啊! 周彧听着弘治皇帝训斥,不敢反驳,以陛下的习惯,发泄完气就消了。 等弘治皇帝教训完,他才微微抬头:“陛下,臣可以告退了吗?” 白砂糖的方子还没拿到手,晚了怕被张家兄弟夺走。 弘治皇帝道:“西北的塌房,尽数归于良乡商会。” 良乡商会背后就是良乡衙门,张贤为人正直,在弘治皇帝眼中,比周彧更可信。 西北的丝路,山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 如此一来,就需一套公正的机制,只有交到张贤手上,他才能放心。 接盘了,严成锦心中暗喜:“陛下圣明!” 这小子捡到大便宜,周彧没有多少心疼,花银子的大头,是西北的士绅。 出了殿门,他又火急火燎赶去良乡,听说飞梭的制造工艺也要卖,可别被人抢了去。 等周彧走后,弘治皇帝仔细打量:“诸位能否鉴别这秦玺的真假?” 据史料记载,弘治年间出现过一块真的玉玺,但却被弘治皇帝误认为是假玺。 应该就是这一块了。 大明的探查和开采技术,并不发达,很难见到这么大一块玉石,得到这么大一块玉,傻子才会将它做成玉玺呢。 若有人造假玺造反,那应该收藏起来,等时机成熟后,再拿出来用才对,怎会献给长宁伯。 且至今,坊间一点关于玉玺的议论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这块玉玺来自陕西! 严成锦经过仔细推敲,得出结论,这是一块真玺。 萧敬捧着锦盘,将玉玺端下来,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仔细端详。 “这玉玺的底座为四寸,坐兽为五龙,刻字乃是篆字,与书中记载的秦玺一致。” “只是这新旧臣对古玩知之甚少,不敢断言。” 刘健和李东阳相继说道。 弘治皇帝寄希望于曾鉴:“工部可有鉴别之法?” 曾鉴端详这玉玺一圈,摇摇头道:“工部善于督造,对于玉器,知之甚少。”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陷入沉思。 严成锦道:“陛下,请京城最有名的玉匠,一看便知。” 后世的鉴别方法,用头发绑在石头上。 这种方法纯属扯淡,因为绑在假玉上,也烧不断。 弘治皇帝有些疑虑:“坊间的玉匠可信?” “坊间的匠人读书甚少,未必知它是玉玺,却能断出此玉质的真假,以及它的朝代。 若鉴定为真玉,且为秦时之物,无需多问,就能断定它是秦玺。” 玉玺乃是朝中之物,百姓未必知道长什么样,但玉匠却能看出玉石的朝代。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悉数出现在严府。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来过严府,倒是刘健和韩等人第一次来,两人四处打量,大开眼界。 刘健感慨道:“严大人一直住在这狭小破旧的院落中?”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严卿家清直得很!” 陛下明知后头还有一座院落,却还要如此夸他,看来是真心的。 严成锦愁着脸。 为了不让匠人认出这是玉玺,他谏言在宫外鉴别,弘治皇帝便选了他的府邸。 严成锦道:“府上清寒,诸公请便,落座的时候还请小心一些,家具年久失修,坐坏了不要紧,就怕摔坏了诸公。” 正堂里,有两把新的椅子,是严家父子平日所坐。 此刻,弘治皇帝坐了一把,严成锦坐了一把。 刘健等人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纷纷落座。 “匠人何时来?”弘治皇帝问道。 “臣已派人去请了。”刚才出宫时,他就派何能去了。 正在这时,府门外。 何能领着西城有名的老玉匠回府,小心叮嘱:“一会儿见了各位老爷,甭管玉器出自哪朝,你就说是秦朝。” 老玉匠不乐意道:“你这不是叫老夫骗人吗?老夫不去了!” 何能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塞到他手里。 老玉匠眸中放光,将银子接了过去掂量掂量,乐呵呵道:“你说得对,就是秦朝的!” 嘱咐再三后,何能领着老玉匠进府,“少爷,各位老爷,人领回来了。” 弘治皇帝将玉玺拿出来,萧敬呈递给老玉匠。 老玉匠摸了摸玉身,一副享受的样子。 随后,掏出放大镜对着玉石看一圈,又端详许久。 弘治皇帝上前问道:“老先生,这件玉器出自哪朝?” 老玉匠看着放大镜,啧啧称奇:“不用骗人,这就是秦时的玉!” 不用骗人是何意?!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目光意味深长。 严成锦心虚道:“老先生是西城有名的玉匠,他说是秦时之物,应当就是秦时的玉。” 弘治皇帝颇为激动,唐朝找这块玉玺,找了两百多年,宋朝找了三百多年。 高皇帝和皇帝都在找这块玉,但都没找到。 自己刻的玉玺,名不正言不顺。 秦玺传承了几朝,只有得到这块玉玺,才能真正称为被上天选中的人! 第391章 献上三成 传国玉玺找回来了,宫中喜气洋洋了几日,尤其是钦天监给出了天象预示,玉玺归国,大治盛世。 严成锦表示无力吐槽,钦天监真能吹牛逼。 这两天夜里,他在院子里用宋氏天望远镜,倒是看见了几颗流星,哪有什么异相。 但钦天监是上天和皇帝的沟通人。 上天有什么旨意下达,需要钦天监去解读。 因为出身和童年经历的缘故,弘治皇帝的心底不怎么自信,就好比穷小子忽然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 严成锦将传国玉玺送回宫中,让陛下相信是真的,正是想增强他的自信。 这样一来,变制时就算百官阻挠,弘治皇帝也会有底气一些。 六月初, 大清早,严成锦起床洗漱后,看了眼晨练表。 今天晨练的项目,是击剑。 何能当他的对手,匠人给严成锦做了一件精细的锁子甲,穿起来有点重,但还在他的体力范围。 刚开始练了几招,何能就被捅了七八下,被追得满院跑,连忙求饶:“少爷厉害,小的打不过。” 他身上穿着牛皮护具,用的剑,是钝剑。 刺不伤人,但是打在身上,就像挨了棍子一样疼。 严成锦不满地将剑丢掉:“哼,菜鸡,你这样菜,让本少爷如何学到真正的剑术,再去找一个剑术师傅学艺。” 为了不让陛下知道他身体好,不能光明正大找剑师入府当陪练。 只能靠何能去拜师,然后,他再拿何能当陪练。 能打得过何能,就算得上会几招几式,遇到贼匪的时候,也能趁其不备捅一刀。 何能满脸委屈,少爷练剑有三年了,君子六艺,精通两三艺,他在京城拜的师傅,还没少爷厉害呢。 严成锦对着春晓道:“帮本少爷把衣服脱了,换朝服。” 乾清宫, 弘治皇帝心情极好,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压迫感大减,张皇后步入寝宫:“让本宫来伺候陛下穿衣吧。” 宫女识趣的退了出去,张皇后接过龙袍,弘治皇帝享受似的笑了笑,摆出熟悉的姿势。 他当太子时,赐给东宫的奴婢极少,多为张皇后给他穿衣。 所以,张皇后穿起龙袍十分娴熟:“陛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弘治皇帝笑应道:“是啊,严卿家助朕找回了玉玺,皇后又怀了身孕。 钦天监说,这是盛世的预兆。” 他转身看向张皇后,夫妻生活了十几年,对彼此了解颇深。 看张皇后强颜欢笑,便知道她有心事。 “上朝还早,皇后有何事,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张皇后露出愁容:“太后昨日又提起寿王了,茶饭不思,臣妾怕” 后宫的人皆知,太后最宠爱的两个孙子。 一个是弘治皇帝,一个就是寿王。 寿王的母妃安妃,在前朝时不得宠爱,周太后怜惜她,让她常来寝宫陪着,寿王也因此得到与周太后亲近的机会。 这小子激灵,极讨太后欢心。 弘治皇帝沉吟道:“若寿王入京,其他藩王岂不全都请乞入京,近来朝廷多幸事,朕得到了传国玉玺,皇后又有身孕,太后诞辰将至,不如就趁此机会,给太后办一场寿宴吧。 准许各藩国王妃和夫人入宫贺寿,这样热闹一些,太后也能见到寿王妃,朕一会儿上朝,就命礼部操办。” 张皇后点点头,宫中冷清,太后太孤寂了才会睹物思人,若闹出病,反倒让陛下更操心。 早朝,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各部禀报紧要疏奏。 都察院的队伍很安静,吴宽没什么要报的,可也不想都察院没业务。 “本官见你昨日在看海南的疏奏,可有事要报?” 严成锦站在柱子旁,瞥了吴宽一眼:“下官只是看看。” 这几日,吴宽对他颇为客气,但这只是表面,严成锦知道,吴宽还记恨他让吴奂画漫画的事呢。 吴奂的狐斋漫画续本,在官卖上拍出了高价,二百两银子。 有书商拿去拓印售卖。 这小子痴迷于漫画不可自拔,吴宽是状元出身,岂能容忍,且他为人秉正小气,到时候还得找他麻烦。 愣神的功夫,已经议完了朝事,弘治皇帝话锋一转:“朕得传国玉玺,皇后又喜怀朕的骨肉。 朕一直想举办醮斋,告慰天地。 不过,太后诞辰将至,就将醮斋改为寿宴吧,朕想给太后操办寿宴,户部可有银两?” 户部尚书韩面露难色:“够支九边军饷,若是要办寿宴,那军饷” 一听用军饷的银两来操办寿宴。 刘健率先请罢,紧接着几个官员纷纷附议。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陛下,臣答应给陛下的三成官卖银,总共五万两银子,清算后便命人送进宫中。” 答应给弘治皇帝三成,其实是有算计。 朝廷还没定拍卖会的税,只要朝廷不定税,官卖简直是摇钱树。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严卿家清直,朕都忘了,节制一些,取一万两操办寿宴,其余皆充入国库。” 刘健等人还以为,陛下会将银子全部用在太后寿宴。 谁知道,陛下还是这般节俭。 一众心中大喜,跪倒下来:“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继续道:“这次寿宴,准许各藩国王妃入京贺寿,礼部操办,在一万两的范畴内,不要节省银子。” 百官有点懵然,幸亏没在礼部当差。 礼部尚书张升咬咬牙,躬身道:“臣遵旨!” 下了朝, 严成锦便陷入思索,藩王们送的礼物必定是奇珍异宝,要送什么才能脱颖而出? 上次替太后瞧病,太后一句话,他便升官了。 对于太后,严成锦极有好感。 弘治皇帝不好驳太后的面子。 只是官员不得进入后宫,平日能见到太后的机会极少。 这次祝寿倒是极好的机会,没准就升官了。 回到值房后,他想了想,在白纸上画了一幅草图。 下了值,严成锦坐上轿子,去往宋景的府邸。 “少爷,这就是长宁伯卖给宋大人的府邸,比咱们的旧府好些。” 严成锦走进宋府,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在西城区,离午门较近,比较破旧,正堂的门柱都裂开了。 这样的院子,卖三千两已是天价。 周彧硬生生地多收了两千两。 进门便见一妇人在晾衣,见了严成锦忙走过来:“你可是严大人,要找我家夫君?” 这就是宋景的妻子? 有几分姿色,看起来很干练,想必在老家时,没少做农事。 严成锦点点头。 妇人将他请进正堂,此时,宋景在正堂读书,翰苑大学士让他帮忙编修大明会典。 见了严成锦,他连忙站起身来:“严大人请坐!” 严成锦四下看了眼,破旧的木桌木椅,道:“怎么没有下人?” “还欠着两千两银子,夫人将那两个奴婢退了。”宋景尴尬道。 严成锦看了他一眼:“你可知明律有制,像你这样的状元郎,府上的奴婢需有定额?” 宋景汗颜,他一心扑倒在理科上,极少关心过朝事,更不会去翻大明律:“学生不知。” 严成锦摆摆手:“本官今日来,想让你找匠人做一物,做好了,送给二十个奴才。” 能不能一鸣惊人,让太后喜欢,就看宋景做得好不好了。 宋景惭愧道:“够定额就足矣,太多学生养不起。” 第392章 乞换封国 严成锦答应还给朱厚照的小母马,牵回了东宫。 朱厚照欣喜地起了上去:“老高,本宫还想去官卖看看,给太后置办一件寿礼。” 这几日,官卖举办得如火如荼。 许多士绅要卖古董字画,甚至是宅邸,都不找牙行,全委托良乡衙门进行官卖。 张贤清正廉明的官声在外,由他来主持,不怕被贪银子,还能拍出高价钱。 京城的许多牙行和当铺,门可罗雀。 有些牙行学良乡衙门,干起了拍卖,但公信力太低,没人去。 严成锦有些鄙视:“官卖之物,动辄几千两,殿下有银子吗?” 朱厚照喜滋滋地掏出一物:“你看,本宫早就叫人画好了,可以卖这个!” 卧 这难道是 东宫的地契? 严成锦满脑黑线,若被锦衣卫传到陛下哪里,陛下想起官卖的高额利润,说不定会让良乡交税呢。 普普通通的事,只要有朱厚照参与进来,总是会闹得很大。 严成锦连忙劝道:“殿下把东宫卖了住哪儿?” “宫里的偏殿多,本宫住冷宫也无妨。”朱厚照兴高采烈。 东宫的地契,至少能卖一万两银子吧? 他没拥有多这么多银子呢。 严成锦看了眼地契,地址和面积写得极隐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的呢。 不用想,定又是朱厚照自己仿的。 “殿下真想送,臣倒是有一物,可以教给殿下,不过这地契,臣要收走。” 朱厚照饶有兴致:“你先说,本宫看值不值换这地契。” 你真当我想要你这地契?住进来,会被砍脑袋的好么。 半个时辰后, 朱厚照偷跑出宫,来到了严府,喜滋滋道:“你要教本宫什么?” 严成锦带他来到庖房,命人将面粉和鸡蛋找来,准备好一切器具。 开始做蛋糕, 先将十个鸡蛋打入盆里,搅拌至均匀,再放白砂糖,最后倒入面粉。 朱厚照做过米花,对吃食有些兴趣。 一切准备就绪后,放进锅里蒸。 严成锦和朱厚照在一旁等着,约一个时辰后,揭开锅盖,一团蛋糕就做好了。 只是卖相并不好看。 朱厚照一脸懵然地看向严成锦,就这?献给太后? “老高,你将东宫的地契还给本宫。” 严成锦若无其事:“方才出宫前,臣就把它撕了。” 朱厚照气得掐着他脖子:“狗官,那是本宫画了两日才画出来的!” 片刻后,两人坐在正堂上,面前是一坨蛋糕。 “殿下闭上眼睛,别看它的卖相,吃下去都一样。” 朱厚照拿起刀,切下一小块,闭上眼睛,放进了嘴里。 这蛋糕让何能试过了,不怕给太子尝。 严成锦盯着他道:“如何?” “好吃!”朱厚照不确定道:“可是老高,本宫将它献给太后,太后会喜欢吗?” “只要是出自殿下之手,太后会喜欢的。”严成锦道。 十几日过去,各藩国的王妃陆续进京。 在街道上,常常看见配额不下五十人的车驾,连坊间的百姓都知道,是藩国的王妃和各地的诰命夫人,入宫贺寿了。 英国公府, 一个端庄的妇人坐在正堂上,张懋对她礼待有佳:“兴王妃入京贺寿,来我府上做什么?” 终究是武夫,说话总是这般粗鄙。 官说话又喜欢绕来绕去,兴王妃倒是想去找李东阳等人。 可惜,李东阳等人未必会帮他的忙。 兴王妃轻笑道:“国公执掌京营,可喜可贺,这次来国公府,是有事求与国公。” 曾经先皇想立兴王为太子,张懋也是支持的,对于兴王有些好感:“王妃请讲。” 兴王妃笑道:“我夫君兴王,封于湖广安陆州,此地常年水患泛滥,夫君想请乞江南的封地,可否请英国公助夫君上疏?” 湖广安陆州相比西南之地,也是肥沃的藩国。 原本应该是满足的。 可是近日,丝价涨了十几倍,而且还在涨,听说在南昌府的宁王,富可敌国。 兴王妃蒋氏便不满了,特意趁这次向太后贺寿的机会,请乞更换封地。 张懋眉毛拧在一起,为难道:“此事,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还请王妃见谅。” 兴王妃面色微微僵了一下,努力维持笑容:“我和兴王远在湖广,对京城并不熟悉,还请国公指条明路。” 英国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人,若得他相助,请乞换封国,倒是有可能。 此人名为严成锦,行事极为慎重,未必会帮你。” 听说,严成锦帮陛下找回了传国玉玺。 这几日,陛下正在兴头上,由那小子请乞,说不定能成。 片刻后, 张懋亲自带着兴王妃,来到严府的府门前,轻扣了几声。 只听,门里传出:“天生我才必有用?” 知道这是严府的暗语,张懋喊道:“老夫一介武夫,对不上!快开门!” 门子翻看手中的盲画册,对照着看了眼,还真是英国公。 忙跑去通报。 兴王妃不悦又有些疑惑:“这府里住的严成锦是何人,劳国公如此大架?” “朝中的一个御史。”张懋道。 片刻后,门子将门打开,将两人请进正堂。 严成锦起身道:“不知国公到下官府上,有何事?” 带了个妇人来,虽然未通报身份,但猜测不是张懋的妻室。 两人之间隐隐顾忌臣仪,就能看出。 张懋道:“这是兴王妃,找你有些事想帮忙,快上茶水。” 兴王妃不正是嘉靖的母亲? 这女人极为厉害,嘉靖当初拒绝杨廷和的协商,坚持誓要尊父母为父母,便是她在背后操控。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兴王妃入座后,直接开门见山道:“严大人不必客气,听闻严大人极受陛下重用,有一事相求。” 严成锦摆摆手,道:“王妃先等等。” 他起身出门吩咐何能几句。 不一会儿,何能便带着锦衣卫叶准进来:“我家少爷想找官爷做个证人,一会儿禀报陛下。” 叶准点点头,蹲在正堂外。 藩王勾结朝廷大臣,乃是重罪。 谁知道王妃要讲什么,稳妥起见,先让锦衣卫监听着。 反正不管说什么,严成锦都不会答应的。 第393章 师兄 “兴王封地在湖广安陆州,雨期多水患,兴王想请乞,将封地换至江南一带,还请严大人助兴王上疏,事后兴王定答谢严大人。”兴王妃道。 区区一个朝廷御史,还不如六部的堂官。 看严成锦的年纪,不步入朝堂定不足五年之数,蒋氏自觉这样说,已是放低了身段。 她带了不少奇珍入京,等着游说京城大臣。 但听英国公说,严府外有锦衣卫监视,不便赠礼。 严成锦沉思片刻。 藩王的财力与封地,有极大的关系,江南之地肥沃。 兴王封到了江南,说不定会暗中与宁王较量,争夺江南士绅的支持,借机建势,对朝廷有极大的好处。 但,也有一种可能。 兴王被宁王收买,一起对付朝廷。 前朝时,在万贵妃和宸妃的拥护下,成化皇帝想要废了弘治的太子之位,立兴王为太子。 幸亏有泰山的地崩,弘治才没有被废。 兴王是否怀恨在心,还有待观察。 严成锦道:“本官只会写弹章,除此之外的疏奏,一概不会,兴王要是想写出好弹章,本官倒是可以提出见解。” 春秋笔法,严成锦略知一二,但比起刘健等人还差得远。 他虽是都察院御史,也要会写其他疏奏,说只会弹章,是让兴王妃留意一下,本官的弹劾疏奏写得好,莫找本官麻烦。 兴王妃笑吟吟道:“严大人自谦,那我就不打扰了,日后若巡查湖广,可来兴王府叙旧。” 蒋氏深信凭借大寿会得太后的宠爱,至于这个小御史,实在没太放在眼里。 兴王妃出门,看见站在门侧旁的锦衣卫叶准,露出愠怒:“这是何意?” 严成锦道:“王妃来私会下官,下官怕说不清楚,特请锦衣卫来作证。” 蒋氏看着严成锦许久,身躯微微发颤,怨愤交加说不出话来,怎会有这般人。 等到王妃走后,严成锦对着叶准道:“还请许千户进宫向陛下禀报,王妃想要收买本官。” 锦衣卫叶准劝道:“严大人不向陛下禀报啊,我相信严大人是清白的就是。 若向陛下禀报了,严大人不怕得罪兴王?” 王妃好不容易得陛下准许入京,拜会官员虽然不好,但也算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凭他吃了这多天严府的大米饭,此事可以不报。 要是向陛下禀报了,严成锦可就把兴王得罪了。 严成锦摇摇头,道:“无妨,还请叶千户亲自禀报陛下。” 若不禀报,日后反倒会沦为把柄,被百官寻来弹劾。 陛下不喜欢兴王,兴王就是一头没牙的老虎,爪子伸不到京城来,不足为惧。 反正他也不出京城,更不会跑到湖广安陆州去。 华盖殿, 弘治皇帝在同礼部商讨寿宴示意,明日在京城多地施粥,与民同乐。 “各藩国的王妃都入京了吧?” 张升微微躬身:“都进京了,除了兴献王王妃去了英国公府,其余王妃皆下榻十王府。” 入京就去见英国公? 英国公执掌京营,是手握重兵的权臣,兴献王与英国公又非姻亲,为何一入宫就拜谒。 刘健垂眉沉思,兴王妃蒋氏与一般的王妃不同,她乃是将门之女,颇有谋略。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道:“兴献王妃去英国公府做什么?” 朝廷不准许藩王入京,难处就在于此。 藩王入京难免会勾结朝中重臣,且途径各地时,还会引来士绅们投献。 牟斌道:“臣也不知。” 正在这时,锦衣卫叶准来到殿门外,吩咐小太监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小太监出来宣。 叶准大步走进殿中:“陛下,严大人命卑职进宫禀报,兴献王妃请严大人上疏,替兴献王请乞,更换封国。” 更换封国? 弘治皇帝心中有些不悦:“兴王的藩国地处安陆州,沃野千里,他竟还不知足?” “兴王妃说,安陆州常年水患不绝,恳请换至江南,严大人未同意,便命卑职入宫禀报。”叶准道。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出来:“兴王妃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卑职在场,兴许就拔剑了,传闻,兴王妃的武艺不低呢。 李东阳沉吟道:“传闻兴王惧内,或许并非是兴王的本意。” 兴王还在宫中当皇子时,李东阳常入宫教学,对兴王有印象。 以兴王的品性,倒像是安于一隅的人。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连内室都管不住,如何治理藩国。” 李东阳看着弘治皇帝,微微低下头去。 兴献王妃会武艺,相比之下,张皇后就贤淑多了。 刘健默不坑声。 天边露出万丈霞光,今日,周太后寿宴。 严成锦换上平日极少穿的麒麟赐服。 来到午门,看见王守仁同一身材婀娜的王妃,在洞门前小叙,见他迎便迎上来:“老高兄早!” 严成锦微微躬身,他对王守仁通常以礼相待。 一旁的王妃笑问:“师兄,这位就是严成锦大人?” 喊王守仁师兄? 严成锦知道是谁了,此女就是宁王的妃子,娄妃。 她乃是理学家娄谅的女儿,在江南时,王守仁曾拜娄谅为老师,学习理学,故而,称王守仁为师兄。 严成锦颇为佩服她,宁王死后,犹如霸王别姬中的虞姬一般,纵然王守仁有意饶她一命,但娄妃自刎了。 “娄妃知道下官?” 娄妃抱着怀中的金毛小狗,轻笑一声:“不知为何,我家夫君说起你,就头疼。” “”严成锦。 宫中寿宴不可迟到,娄妃抱着金毛小狗入宫了。 严成锦和王守仁来到左右掖门排队。 今日,官员们手中都带着锦盒,有大有小。 相互之间疯狂试探。 “黄大人准备献何礼物,本官手中的礼轻,不知会不会失了礼数?” “区区羊脂玉,不足挂齿,就怕太后不喜欢。” “呵呵,老夫送百年山参。” 看似自谦,实则是攀比。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一会儿送到仁寿宫,太监会一一宣读。 严成锦有点看不起他们,送礼讲究创意,这里的大臣,十个有五个都送玉石。 太后见多识广,怎会心动? 吴宽见严成锦两手空空,气得差点跳起来:“你的寿礼呢?!” 人人都带了寿礼,就这小子空着手。 要不是身为都察院部堂,他才懒得管呢。 严成锦道:“下官的寿礼,还没好。” 第394章 这是寿礼? 萧敬来到左掖门,扯着嗓子道:“陛下口谕,今日不上早朝,百官随行至仁寿宫贺寿。” 去仁寿宫贺寿,与后世吃酒席不同。 陛下不赐酒宴,放下礼物说一句好话,就可以出来了。 萧敬眼尖,瞧见严成锦两手空空,“严大人,你的寿礼呢?” “劳烦萧公公请奏陛下,准许匠人入宫,本官的寿礼太大,搬不进来。”严成锦道。 多大的礼啊,一个人搬不进来? 就你事儿多。 萧敬不敢露出嫌弃的神色,应承了一声。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想最后一个,给太皇太后献礼,还请公公安排。” “行,咱给你安排。”萧敬尾音拉得很长。 李东阳等人纷纷看过来,他送的是一副亲笔祝寿词,倒是好奇严成锦送什么。 仁寿宫旁的广庭。 张皇后亲自操办寿宴,在宫外请了戏班子,准备给太后助兴。 周太后的身旁坐着弘治皇帝,连诵经念佛的王太后也来了,坐在下坐。 弘治皇帝隐隐怒道:“怎不见太子?” 这孽子不会又溜出宫了吧。 坤宁宫掌事太监韦泰道:“回禀陛下,太子在膳房,奴婢这就去催催。” 各藩国王妃陆续进来贺寿,仁寿宫掌事太监,宣读寿礼。 “兴王献仕女图一幅,羊脂玉壁一对,上等兽面纹玉璜一对。” 兴王妃走到御前,微微欠身:“兴王与兴王妃,祝太皇太后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周太后颔首点头,笑了笑道:“赐座。” 兴王妃又向弘治皇帝和张皇后行礼,礼数尽至。 弘治皇帝轻轻瞥了兴王妃一眼,张皇后笑道:“坐吧。” 兴王妃心中一喜,想坐在张皇后下旁的位置。 谁料,周太后却道:“兴王妃,那是留给寿王妃的。” 兴王妃面色微微一红,忙起身赔礼:“妾身唐突了。” 周太后不以为意,很快又有王妃献礼,宁王妃入座后,便是寿王妃。 寿王妃一来,周太后笑意渐浓,还招她到御前,仔细端详了许久。 寿王妃虽不如娄妃姿色出众,却看得出来是个温善的人。 张皇后见了一眼,便也喜欢她,与太后一同说着家常。 “孙臣厚照,给太皇太后贺寿,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朱厚照笑嘻嘻地端着蛋糕上来。 周太后笑得满面红光:“哀家一直不见你,心中挂念,你竟是去给哀家准备寿礼?” 在她看来,朱厚照不闯祸便是万幸。 “是呀,这是长寿糕,吃了它,太皇皇后便会长命百岁。”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这是你做的?” “当然是儿臣做的。”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这逆子做的东西,能吃吗? 朱厚照满心欢喜道:“皇祖母快尝尝。” 萧敬试了试,确定无毒。 在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担忧的目光下,周太后尝了一口,随即道:“好吃,皇帝、皇后和诸位王妃也尝尝。” 萧敬命人分了下去,弘治皇帝轻轻嚼了口,味道竟还不错。 朱厚照道:“老高献了什么?” “殿下,严成锦还没来贺寿呢。”萧敬答道。 弘治皇帝估摸着,百官也该来贺寿了。 正在这时,萧敬小跑进来道:“陛下,百官在外头候着呢。” “开始吧,太后等不及要看戏了。” 开戏之前,要等百官贺寿毕,在后宫不设宴席,省得铺张浪费。 百官也未必有心思在此陪太后一天。 所以,弘治皇帝才召王妃们入京,显得热闹些。 萧敬犹豫道:“陛下,严成锦恳请陛下,准许匠人入京,说是寿礼太大,他搬不进来。” 这小子要献什么?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看向萧敬,道:“准奏。” 片刻后,轮到百官贺寿。 先是内阁大学士刘健,随后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将寿礼放下,又说了一句祝寿语,便退了出来。 严成锦在队伍里等着。 办寿礼时,才知道百官的家底如何。 弘治皇帝听得有点不耐烦了,这些寿礼无特别之处,倒是想看看严成锦的。 “怎么还不见严成锦?” 萧敬忙道:“陛下,严大人说,他要到最后才献礼。” 弘治皇帝露出疑惑之色,这家伙要做什么,太子也不见人影。 他有些怒了,不好在寿宴上发作,便朝牟斌使了个眼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百官祝寿毕。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却未散去,围着严成锦。 严成锦躬身道:“几位大人,怎还不去当值?” “本官想看看你要献什么,今日是太后寿宴,你可不许乱来。”吴宽道。 李东阳和谢迁是对严成锦献的东西感兴趣。 也不急于回值房。 只见,远处四个匠人抬着一物,像是床,却又有不同之处。 李东阳诧异:“这是何物?” “沙发。”严成锦道。 谢迁和李东阳有点懵了,在众多家什中,从未听过有沙发一物。 且看上去平平无奇。 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要去贺寿了。” 此时,仁寿宫前, 弘治皇帝等了许久,见无官员上来贺寿,便好奇道:“到严成锦了吧?朕倒要看,他献何物。” 仁寿宫的管事太监,开始唱读。 “都察院御史严成锦,献沙发一套。” 严成锦微微躬身:“祝太皇太后福寿双全,玄孙满堂。”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一脸茫然,沙发是什么? 只见,四个匠人抬着一物上前,像是贵妃榻,可是又有许多不同。 王妃们面露惊诧,竟然有人在太后宴席上,送家什。 严成锦道:“宫中御座硬实,臣便想做这一套沙发,献给太后。” 沙发用的是牛皮和红木,里面填充了海绵。 最重要的是这造型,坐在上面比贵妃榻和罗汉床之类,舒服多了。 朱厚照走前两步:“本宫替皇祖母试试。”说着,坐上沙发在上头打了个滚,极为享受。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 朱厚照自知父皇生气了,连忙爬起来,周太后在众人的搀扶下坐下。 王妃们紧紧盯着周太后的脸色。 只见周太后竟露出了笑意,兴王妃暗生醋意,她方才献了三份重礼,也未见周太后这般笑过。 “这沙发,哀家不要。”周太后道。 王妃们面色各异,弘治皇帝脸色僵硬住了,朱厚照正想着如何给严成锦解围。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准备献出备用礼物。 正在这时,却听周太后又道:“这沙发极好,送给张皇后吧,皇后怀有陛下的骨肉,不能丝毫闪失。” 第395章 升左佥都御史 严成锦将墨玉塞回怀中。 只见,太后朝张皇后招了招手,道:“把哀家的御座撤了,这儿宽敞舒服,皇后也过来坐。” 考虑到皇家人丁兴旺,宋景做了一套稍微长的,能坐四人。 周彧和张鹤龄借机上前,又摸又蹭。 这良乡做出来的新物件,深受太后喜爱,定也会博得京城贵妇们的欢心,能卖银子。 周彧堆着笑意小声问:“贤侄啊,这是什么做的?” 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坑外戚,省得被陛下看出来,严成锦摇摇头。 张延龄一惊一乍道:“陛下,这是牛皮,他宰牛了!” 大明有限牛令,杀牛需要出具官府的宰牛书,这小子完了。 张延龄在西北时,绑架他的正是游牧民族,山寨里有好几张牛皮大椅,摸摸就知道是牛皮。 弘治皇帝脸色微动,这张家什至少得四张牛皮,讨得太后欢心固好,可为此宰杀四头耕牛,有些得不偿失。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凭证:“这些是寿宁候和建昌伯宰的牛,臣看牛皮浪费了,就花银子买下来。” 张家兄弟肠子都悔青了,最近宰了几头牛做老干爹,谁知牛皮有如此大用。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看着兄弟二人。 他坐在沙发微微往后靠,一阵全身放松的感觉袭来,从腰盘到手指头,舒服得让人想打滚。 太后和张皇后连连赞赏,一旁的王妃们露出期盼之色。 萧敬朝他使了个眼色:“严大人,献完礼可以退下了” 陛下怎么还不封赏?按正常祝寿流程,走完红毯,献完礼,他该退出去了。 但严成锦站在那儿,硬撑了一分钟。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看穿了这小子的心思,献上传国玉玺,朕没封赏他,在这儿跟朕讨要封赏呢。 官升得太快也不好,会招来言官的弹劾。 “今日后宫不宴百官,严卿家回去吧,对了,这沙发再送一张来仁寿宫。” 陛下果然连皮肤都不想给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牛皮难得,且沙发中的海绵,乃稀罕之物,极难开采,臣也难再做出一张来。” 这么稀罕的物品,连他府上也没有。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这件叫沙发的家什坐着舒服,他还想放一张在华盖殿。 “开戏了,严卿家想留下来看戏?” 严成锦还准备了后手,从怀中掏出一份手稿:“臣还有第二份寿礼,要送给太后。” 周太后和弘治皇帝等人的目光,落在那书上。 只见,仁寿宫的掌事太监,面色古怪地唱喝:“都察院御史严成锦,献寿礼六甲指南。” 弘治皇帝愣了一下,这是一本什么书?朕五岁起便常去渊阁阅览,贤书读过不少,却也未听过。 严成锦献上沙发,便引得周太后和王妃们,对此书同样好奇。 “此书乃是汪机所著,记载着孕妇食忌,调理,进补等诸多道理,可助张皇后安然诞下皇子。” 宫中虽有御医和老嬷嬷,但在调理上,难及汪机。 严成锦在里头加了点私货,它就是一本孕妇指南。 后世有个道理,上门做客,送礼就送给孩子,这样更得大人欢心。 朱厚照就算了,如今,太后最挂念的,是张皇后肚子里的皇孙。 周太后看了眼,人老了看不太真切:“哀家最喜欢你的寿礼,看似无用之物,却有大用,百官献的玉石书画,哀家见得多了,也不觉得稀罕了。 如今哀家最盼望的,就是皇后肚中的血脉。 皇帝啊,听闻严卿家找回传国玉玺,你未曾封赏?” 太后在后宫,也知晓朝廷的事,严成锦稍感意外。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周彧咬着牙,便宜严成锦了,这玉明明是他寻回来的,怕太后知道他离京,不敢认。 周太后怅然道:“你是皇帝,当赏罚分明,先皇赏奸逆,疏贤臣,怕是要遗臭万年啊,莫要学他。” 严成锦微微抬头,拜万贵妃所赐,成化的名声的确不太好。 这是在替严成锦讨封。 王妃们的各有所思,兴王妃隐隐后悔,若是严成锦此时提一句,太后或会替兴王乞换封地呢。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道:“严卿家替朕找回传国玉玺,有大功,敕封严卿家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升官了! 严成锦心中有点意外,弘治皇帝果然绕不过周太后。 大明以左为尊。 他是右佥都御史,如今升了左佥都御史。 两个职位之间的差别,就是右通常为挂职,左乃是坐堂的官员。 周太后却问:“哀家听闻,陛下服用汪大夫的药,在严卿家的操练下,让皇后有了身孕,如今寿王一直无子嗣,不知严卿家有无办法?”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僵硬,薄唇微动:“严卿家就说说看。” 严成锦思索片刻,并不急着回应。 听朱厚照提过,太后宠爱寿王,据史料,寿王并无子嗣,死后朝廷收回了封地。 谁知道寿王那玩意儿是不是天阉。 再看寿王妃,楚楚动人,也不像是能生的女子。 “臣非大夫,不敢妄下定论,陛下可派汪机去蜀地给寿王诊脉下药,再配以臣的操练策略,或有两成把握,怀上子嗣。” 周太后目光黯淡下来,喃喃道:“只有两成啊。” 弘治皇帝却心头轻轻一震,严成锦说两成已经很高了,“让汪机去看看吧,太后有所不知,此子说两成,需再加两至三成,有四成已经很高了。” 此子在太后面前,有所顾忌。 周太后楞了片刻,露出喜色,有汪机前去,心中宽慰了不少。 转而安慰起寿王妃来。 正在这时,兴王妃面露愁容,轻诉:“禀太后,兴王这些年过得也不好。 安陆州逢遇雨季,便遇水灾,河水淹没皇庄,一年不见收成。 兴王欲请乞陛下,更换封地。” 严成锦本以要退出去,无意看兴王妃卖惨。 谁料,弘治皇帝却叫住了他:“严卿家,你到朕身边来。” 这就是有点懵了。 陛下要拿他来挡周太后? 严成锦犹豫片刻,抬脚走到弘治皇帝身后。 朱厚照笑嘻嘻地看着他,小声道:“老高,你怀里是不是还准备了寿礼,本宫方才看见了。” 严成锦未出声。 周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兴王也是她疼爱的儿孙。 “皇帝,兴王是你的兄弟,若他执意与你争斗,你也坐不上这皇位。” 言外之意,兴王当年做出让步,你也该照拂一二。 兴王天资聪颖,当初,不仅有万贵妃和宸妃支持,身后还有一众大臣。 但,与弘治皇帝争斗的,为外戚和大臣,兴王并未参与。 第 396章 治水新人 换封地也无妨,但兴王想要换江南的封地,弘治皇帝就要仔细斟酌了。 江南之地肥沃,若是给了兴王,会损伤夏税秋粮的税额。 如今,正是盛世将至未至的时候。 朝廷少了这部分税收,许多工程就无法开展,兴许,西北的百万流民也无法安置了。 弘治皇帝道:“朕倒是未见安陆州的水灾疏奏,严卿家,你可见过科道御史传回的疏奏?” 御史替皇帝监察地方,比地方官员更可靠,若是都察院没有,就是兴王妃谎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未见过。” 兴王妃却跪在地上,对着周太后道:“臣妾岂敢欺瞒,朝廷派人前往湖广便知。” 周太后微微皱着眉头,有些拿捏不准。 弘治皇帝冷声道:“藩国闹了水灾,治水便是,朕将封地交给他,便是让他安一方百姓。 他换了封国,安陆州的百姓也跟着换到江南不成!” 全场气氛诡异,歌舞停了。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了一些:“今日只祝寿,不谈朝事,不要打扰了太后的雅兴。” 萧敬忙去安排,几个戏子登台,气氛才渐渐缓和下来。 湖广安陆州的水患,终究是要治理的。 陪了半个时辰,弘治皇帝起身回奉天殿,片刻之后,内阁和六部大臣被召到大殿中。 “诸位爱卿,可有收到安陆州的水患疏奏。” “有,陛下养病不便,臣代为批红了。”刘健道。 弘治皇帝想起来,前阵子命刘健代理朝事,这么说来,安陆州的水患是真的。 不管是为了给太后一个交代,还是为了安陆州的百姓,这水患都要治。 “刘大夏和周经致仕后,朝中再无能治水的能臣,诸公可有人能举荐?” 弘治皇帝久在皇宫中,少与上三品之外的官员打交道。 三品以外的官,有无能人,他不知道,只能靠内阁和六部举荐。 刘健等人陷入沉思之中。 谢迁道:“年轻的官员中,倒是未曾听闻,有人精通治水。” 弘治皇帝微微转头,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朕记得你殿试的策题,答得不错。” 殿试中,那道治水的策题是由他所出。 严成锦写的答案,在他心中,几乎是满分。 李东阳等纷纷侧头。 谢迁颔首:“臣也看过那道策题,严成锦未曾出过京城,能答出束水归漕,分而治之,倒是有天赋。” 据他们所知,严成锦并未出过京城。 但交上来的策题,却犹如治理过千万条河流般,每一句皆可为治水之理,头头是道。 严成锦不想出京城,更不想见兴王。 刘大夏是明中期的治水能臣,不过,他和刘大厦进行了交易,提前退休了。 朝中确实青黄不接。 李东阳和刘健饶有兴致,看这小子如何推脱。 严成锦道:“臣有一人可以举荐。” 弘治皇帝来了兴致,此子虽然每次都推诿,但他举荐的人,确实好用。 “谁?” “翰林院谢丕!” 谢迁差点栽倒在地上,饶是他巧舌如簧,此刻能做的,也只是指着严成锦,结巴起来:“你你休要乱说!” 治水极为危险。 在堤坝上走,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到湍流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且谢丕压根不熟水性,真掉下去,十死无生。 最重要的是,谢丕压根不会治水,这、这分明是陷害! 他只有谢丕一个儿子,宁可不当这官,不去治水。 严成锦继续道:“若谢丕前去治水,至少有六成把握,平定安陆州水患。” 这是一颗定心丸,弘治皇帝吃下去后,不派谢丕都难。 谢迁慌了,扬起芴来差点没揍严成锦。 严成锦早料到会如此,站得远,李东阳连忙将他抱住:“于乔勿怒,我儿兆先还在满剌加国,你想想,仔细想想。” 这么一想,谢迁的气消了大半。 想比在海外生死未卜,还是去安陆州好。 刘健直言:“谢丕自小在京中长大,未见过河,纵然是有治水功绩的官员,也不敢担保,能治所有河流,你如何断定?” 不过,治水与地势和生态有极大的关系。 换个地方,未必能治。 大明几百年历史中,各种灾害加起来上千起,但是水患就占了七成。 也就是,对于而言,水患最为严重。 如今朝廷需要一个年轻的治水能臣。 严成锦道:“谢丕所学的理科中,有一门为地理。 良乡门前有条运河,谢丕带人治理后,至今未曾出现水患。” 其实,谢丕也就是扛着锄头,去挖了挖泥沙。 治水不就是如此吗? 水流将两岸的泥沙,带入河中,所以,河底的泥沙被慢慢垫高,水溢出来,泛滥成灾。 所以,挖河底的泥沙也算治水了。 日后大明的治水工作,就交给谢丕了。 弘治皇帝一筹不展,此子不敢撒谎,谢丕或许真有治水才能。 可是 谢丕是谢师傅的独子啊。 弘治皇帝看向谢迁,道:“朕意已决,由谢丕前往安陆州治水,谢师傅意下如何?” 谢迁脑中一片空白,但治理水患,朝廷大臣去得,谢丕自然也去得。 “听凭陛下调遣。” 弘治皇帝命人拟旨,送去翰林院。 若谢丕能治理安陆州的水患,兴王就没有由头更换封地了,可给太后一个交代。 内阁和六部出了大殿后,严成锦还留在殿中。 “散朝了,严卿家怎么还不走?” “臣等谢大人走远了再走。” 弘治皇帝忍俊不禁,拿起疏奏批阅起来。 严成锦从后门溜了出去,却看见谢迁堵在殿门外。 “你过来,本官有话与你说。” “大人先把芴放下。” 谢迁的芴乃是象牙所制,打在身上挺疼的,下手重一些,能把人砸死,不得不防。 见他把芴丢在一旁,严成锦才走过去,保持三米的安全距离。 “大人何事?” “我问你,我儿真有治水之能?” 严成锦想了想,道:“还请谢大人相信谢丕!” 谢迁终于体会到李东阳的锥心之痛:“若我儿回不来,你当如何!” 还你一个儿子? 以谢迁的智商,不像会替别人养儿子的人。 严成锦斟酌片刻,道:“那下官每月,给谢大人送八石米粮。” 谢迁想明白了。 我儿每月的俸禄,就是八石米粮,此子,要替我儿养老送终。 呸 谢府岂会缺八石米粮。 第397章 西域远使 谢丕回到府中,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安陆州。 朝廷敕封他为钦差,前往治水,有这层身份,可调动地方官员。 谢迁满脸忧愁,愤愤不平:“老夫不过在朝堂上,附和了陛下一句,此子便要举荐你! 爹日后逮着机会,定给他安排到吐蕃去!” 谢丕却劝父亲道:“兴王请乞牵扯到太后,安陆州的百姓,及江南的百姓,治水乃是唯一解铃之法,严大人信任孩儿,才让孩儿去,父亲不感激便罢了,怎还要陷害严大人?!” 你、你在良乡呆傻了吧? 谢迁听得一愣一愣的,仔细想想,觉得儿子说的有几分道理。 王守仁不正是屡次被举荐,如今当上了刑部郎中。 此时,下人跑进来禀报:“老爷,严成锦大人来了。” “他来了做什么?让他进来!”谢迁想了想,还是让他进来,说罢,撩起袖子,坐在一旁的锦凳上。 严成锦对着王守仁道:“伯安兄,还走在前头。” 王守仁与谢丕相熟,两家在江南时就有交情,特意来向谢丕道别。 谢迁见王守仁进来,瞥了一眼身后的严成锦,冷冷地道:“你还有何事要找我儿?” “还请谢大人回避。” “这是本官的府邸,本官就要坐在这儿,有话便在这里说。”谢迁捋须道。 严成锦面露难色:“谢大人铁了心要坐这儿?” “这是自然!” “那下官说了?” 谢迁面色露出淡淡的笑意:“说吧!” “谢丕你出来一下。” “”谢迁。 谢丕背着包袱,跟着严成锦来到自家庭院里,谢迁因为放了狠话,不好意思没脸没皮的追出来,还坐在房中。 严成锦掏出一个锦盒,道:“这个锦盒,只有到了兴王的封国,才能打开。” 谢丕和王守仁的目光,落到了锦盒上。 只见深紫色的封条上,写着四个大字:“封封封封。” 不知道打开之后,还会不会有第二层。 严大人做出来的东西,似乎有也正常的吧? 谢丕感激道:“学生谢过严大人!” 知道小宋师傅的图纸,都是来自严成锦,他心里是佩服的。 严成锦板着脸道:“上善若水,上恶亦若水,水可不好治,你此行需小心些,别被人推到水里。” 兴王想换藩国,谢丕前去治水,就坏了他的好事。 举荐别人去治水,多半会被淹死。 考虑到谢丕是谢迁的儿子,且,治水需用理科所学的知识,他才引荐。 其他人去了,也治不好。 不知,看在兴王看在谢迁的面子上,敢不敢推谢丕下河。 王守仁觉得有道理,暗暗将严成锦的话记下来。 谢丕觉得严成锦话里有话,没继续问,道:“大人,王兄,与家父道别后,学生就离京了。” 骑上枣红色的大马,在谢迁的目光下,缓缓离开了京城。 大清早,天朗气清。 院子里,严成锦穿着锁子甲,与何能对战击剑,啪啪的声音传来。 是剑打在牛皮甲胄上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是,何能的剑精准刺在严成锦的胸口,“少爷,小的刺中了,有多少赏银?” 严成锦踹了一脚过去,“狗一样的东西,刺如此大力,伤了本少爷的内脏,严家就断后了,扣光这个月的工钱!来人,快叫大夫。” 何能脸上的喜色散去,差点没哭出来,“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严成锦正板着脸:“家规加上一条,日后击剑,只许刺本少爷后背。” 后背有肌肉覆盖,穿着锁子甲,也不会太疼。 不一会儿,何能就请来了京城最有名望的郎中。 汪机跟着寿王妃去了封国,严成锦只能将就一下,除去外衣。 那老郎中没好气道:“没病!你这不是消遣老夫吗!” 严府地处偏僻,在京城不算大户人家。 且老郎中不知严成锦是官,说话便没了分寸。 严成锦道:“大夫仔细瞧瞧,本少爷觉得严重,莫要落下病根。” 老郎中不乐意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领了半两银子,走了。 严成锦问:“招式有进步,是跟谁学的?” 何能道:“是一个落魄的书生,给几钱银子,教了小的三招。” “起来,教本少爷。” 李康和李兆番他们,虽是弱的书生,却也懂几招几式。 在海南还杀死过弗朗机人。 杀人,严成锦还不太敢,强身健体,还能防身,最好不过。 成贤街,老王书店旁。 “少爷,就是他。”何能指着不远处的书生。 严成锦顺着何能的眼光看去,难怪何能说落魄。 这书生看起来瘦弱,坐在书店旁的石墩上,啃馒头。 成贤街上,有国子监和孔庙,来往的书生多带着书童或长随,唯独此人。 “我今日学射,给你一钱银子。”何能乐道。 那书生连忙站起来,躬着身子,双手接过银子,躬谦道:“学生可以教您,只是、只是这附近无靶场,学生也无弓箭要等一日,学生做一把弓。” 国子监教授弓马,射艺精湛,也不稀奇。 严成锦坐上轿子,准备入宫。 紫禁城,礼部值房。 张升接到鸿胪寺呈递上来的疏奏,觉得十分稀奇:“又非岁末,吐蕃和哈密,这时候来朝贡?” 主簿沉眉道:“使节是真帖木儿和拜牙即,带了不少商队,却未进奉多少贡礼。” 吐蕃和哈密虽向大明朝贡,却也时与边陲的百姓,发生争执。 且,吐蕃和哈密向来不和,为何组队朝贡? 张升觉得蹊跷,便起身去了内阁。 内阁, 李东阳看了疏奏,想了想,对张升道:“只怕与开西北丝路有关,人住进鸿胪寺了?” 张升点点头,道:“嗯,就等陛下准许面圣。” “走,去禀报陛下吧。” 大明乃礼仪之邦,对于使节,弘治皇帝通常会见上一面。 只是,这次弘治皇帝有点摸不着头脑:“去年哈密还向朝廷请旨,攻打吐蕃,为何走到一起去了?” 严成锦就怕换王位了哈密隐瞒不报。 如同洪武年间,安南的大臣篡夺王位,欺瞒大明朝廷。 只是,具体还要等到明日,吐蕃和哈密的使节面圣,才知道。 第398章 马价 “陛下,鸿胪寺卿贾斌求见!”萧敬走进来道。 严成锦朝殿门看去,鸿胪寺是大明的招待所。 此时寻来,贾斌得到了什么消息,要向弘治皇帝禀报? 片刻后,贾斌跪伏在地上:“陛下,真帖木儿与拜牙即朝贡,是为了茶马易市的马价,请求朝廷将马价,提回二十五两。” 真帖木儿,是东察合台汗国王子,也就是土蕃王子。 此人有老硬币的潜力,与哈密的大臣私通,谋杀哈密的国王,可惜让哈密国王跑了。 其父阿黑麻汗,是真正的老硬币。 拜牙即是哈密忠顺王陕巴的儿子,几年后的忠顺王。 这人骁勇善战,陕巴有意将其当成继承人培养。 严成锦稍感意外,吐蕃和哈密派了两人前来,对这次朝贡十分重视。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心中了然。 弘治皇帝将疏奏放到御案上,面色疑惑:“升马价?”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数量日渐回升,杨一清便将战马的价钱,降至十五两一匹。 吐蕃与哈密靠与大明换取战马为生,如今战马价格”贾斌道。 茶马易市的主要交易对象,就是朝廷。 战马的价钱,原本为二十五两一匹。 这是由于,前几年马政衰败,西北的战马主要靠少数民族供给。 但最强法则推行后,西北的战马多了起来。 李东阳道:“杨一清做得不错,如今,战马已能自给自足。” “明日早朝,让他们面圣吧。”弘治皇帝道。 早朝时,翰苑和各部的言官都在,两人若提马价,或会引来诸公口诛笔伐。 下值了, 严成锦坐上轿子,回到府中。 何能讨好似的道:“少爷,今日学箭花了一钱银子,需跟您” “自己去账房登记,再拿银子。” 库房无人,全凭自觉。 严成锦又道:“射一箭给本少爷瞧瞧,射不中,扣光今日工钱。” 何能心中忐忑,吐了一口吐沫到手上,拿起一石的弓。 严成锦未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记住了那把弓。 只见,何能咬着嘴唇,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箭射了出去。 嗖地一声。 箭矢擦着边,射中了靶边的木头。 严成锦凝神看着何能的姿势,从未用过弓箭的人,在一日之内,能射中三十米外的靶子。 堪称进步神速。 “本少爷叫你打听的,打听到了吗?” 何能笑道:“打听到了,那书生叫韩,是国子监生,但他住在东城的破院,家里有个老母。 听说他,父亲曾是前朝的大官呢。” 家道中落,在京城并不稀奇。 严成锦诧异的是,这书生能入国子监当贡生,弓马竟还不错。 不是天资聪颖,就是同朱厚照一样,自小习武。 “明日继续去学,什么时候打败本少爷,就不用去学了。” 打败少爷,那是不可能的。 少爷的言外之意,要跟这书生学到老。 何能高声应是,喜滋滋去库房领银子去了。 东城,一处破旧的院子。 屋子内,韩煮了大白米饭和东坡肉,端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伸手摸了摸,显然双目看不见。 但隔着许远,老妇人闻到了香气,也能辨认出来,却怒道:“煮肉了?你这逆子,煮肉给我吃做什么,该用这银子去买书才是!” 韩愧疚道:“娘不必担心,有人天天来寻我练剑,每日给孩儿一钱银子。” 客栈里的小二,一月在三钱银子左右。 能拿一钱银子?老妇人隐隐有些激动,“你要考取功名,进都察院替你爹平冤才是! 再多银子,你爹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韩点头,心虚的应是。 幸亏娘眼睛瞎了,不知我学问做得差,呸,你怎能说出如此狼心狗肺之言。 韩咬咬牙,暗恨自己无用。 头悬梁锥刺股,也念不下书,这辈子考进士,怕是无望了。 早朝, 百官静立于两侧,真帖木儿和拜牙即,大步走进大殿。 打盹的言官们,瞬间精神起来,个个宛如斗鸡一般。 严成锦感受到周遭气氛不对,宫中消息,传得极快。 言官已听闻,吐蕃和哈密一同进京,就是为了抗议,被压低的马价。 这天底下,在嘴皮子上,能胜过大明言官的国度,应当还没诞生。 “真帖木儿拜见大明皇帝!” “拜牙即拜见大明皇帝!” 西北少数民族,常年生活在马背上,身材要比一般人,魁梧健硕。 弘治皇帝端着老脸,若无其事道:“来见朕,是为西北的马价?” 真帖木儿道:“大明开放丝路,吐蕃想和大明换丝绸,但马价掉至十五两。 要两匹马,才能换一匹丝绸。 恳请大明皇帝,看在吐蕃与哈密朝贡的份上,抬高马价。” 丝绸出了京城就涨价,离京城越远,涨得越高。 西北的马价,以朝廷开的价钱为准。 就算他们想卖给商人,商人也只愿意出与朝廷一样的价钱。 户部言官道:“成化三年时,朝廷新辟西北茶马易市,那时候的马价,才二十两一匹。 成化七年,鞑靼侵犯河套,你们欺大明战马不足,硬生生将马价提至三十五两一匹。 如今,岂有脸面来求朝廷。” 哈密和吐蕃能发战争财,靠的就是马匹。 若被压低马价,就如同被限制了经济。 拜牙即不忿:“当初鞑靼人也向我们买马,但我们卖给了大明,如此,还不能表现我等的忠心吗!” “老夫怎么听闻,你们四十两,卖给了鞑靼?”王越的声音响起。 言官们如同被激怒了一般,愤慨的声音四起。 大殿中,一片嘈杂。 弘治皇帝坐于高台之上,并未劝止。 谢迁还沉浸在谢丕离京的悲痛中,没什么心思辩论。 反倒让言官们打了鸡血般,深知机会来之不易,连忙从队伍中站出来,口吐芬芳。 真帖木儿和拜牙即有些怒了,大明的言官,竟如此不讲理。 “尊敬的大明皇帝,您意下如何?” 让朕自个儿抬价,买你们的东西? 这不是傻子吗 弘治皇帝用看朱厚照的目光,看着真帖木儿和拜牙即,不知为何,皇室出身的子孙,总是没有别人家的孩子聪明。 李东阳轻笑一声,若是成化陛下,没准就答应了。 可这是弘治陛下啊! 连户部,也不知道陛下的内帑,到底有多少银子。 自太子成婚后,陛下再没有开过内帑 言官们的讨伐声,一浪接着一浪。 真帖木儿冷声道:“逞口舌之强有何用,传闻大明书生,皆善六艺,不知敢不敢比!” “有何不敢呐?”秦紘看着两个黄毛小子,笑了笑道。 弘治皇帝摆摆手:“兵部部堂亲自对阵两个小子,成何体统,从翰苑挑选吧。” 陛下也要面子的人,传出去,朝鲜和安南等朝贡国,恐会耻笑大明无人。 “尊敬的大明陛下,若我等在骑射上,赢了诸位,还请将马价调至三十两。” 第399章 国子监生 严成锦看了眼真帖木儿,此人比他高一个脑袋,臂力不是寻常人可比。 翰苑的言官,虽也会剑术和射艺,终究是花拳绣腿。 赌战马的价钱,颇为不明智。 陛下口含天宪,一旦下旨将战马价钱,提到三十两,恐怕等弘治皇帝驾崩了,这个价钱才能更改。 拜牙即看似冲动的请求,实则有心计。 “切磋便是切磋,为何又要赌上马价?” 真帖木儿和拜牙即转头,看到柱子后有个官员,遮住半边脸,看得不太清楚。 “你是何人,能代表大明?” 那道声音再没说话了,旋即,拜牙即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默不作声,风轻云淡地看着两人。 这两个黄毛小子犹如朱厚照一般,就算是陕巴亲自来,也不敢这般大闹朝堂。 刘健道:“比试照就,马价不抬。” 陛下是何意,在朝为官十几年,他早已一清二楚。 杨一清将马价压下去,对大明有极大的好处。 哈密等国想要丝绸,就得拿战马来换,西域小国众多,哈密不换,自有其他藩国换。 而大明,最能生产的便是丝绸。 如今,依旧稀缺战马。 西北养的战马,大多都调到延绥修建长城,拉巨木和石料。 九边暂时安定,故战马的需求还能满足。 若是与鞑靼人开展,多少战马都不够。 哈密和吐蕃养的战马,不下于鞑靼人的战马。 “哈密与吐蕃不和,你二人一同进京,是忠顺王与阿黑麻汗之意?”弘治皇帝道。 不管抬不抬价,这两人都会叫战。 光凭他们二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定是阿黑麻汗和陕巴商量之后,让他们来。 正好,如今大明日渐强盛,西域诸国还不知。 弘治皇帝也有意,挫去西域诸国的威风。 真帖木儿笑道:“不敢,只是大明朝廷将马价压得太低,我等才被迫前来。 陛下心意已定,我真帖木儿愿与大明比试,也算不虚此行。 不管是不是韩林,真帖木儿都不在乎,还请大明派出最强的战士,以示尊重。” 翰苑的官,连杀鸡都不会,传回哈密,反倒弱了他的名声。 大明西北丝路已开,不需要堪合,哈密的商人能自由进出大明边境。 西北丝路繁荣起来,对哈密有极大的好处。 前往大明时,父亲便吩咐他,不可得罪大明,也不可弱了哈密的气势。 西域诸国弱肉强食,能在京城赢了大明,可振哈密士气。 兵部尚书秦紘道:“陛下,就由兵部来操办吧,三日之后,就在午门的广庭设校场如何?” 这是出于对弘治皇帝的安危考虑。 在宫里最安全,且午门广庭足够大,可容下百官。 不必长途跋涉,去京郊的京营校场。 “就依秦卿家。” 真帖木儿和拜牙即微微躬身,退出了大殿。 等他们走后,弘治皇帝宣布散朝,百官退去,却将内阁六部九卿严成锦留下。 严成锦觉得,弘治皇帝有点飘了。 就算是不与真帖木儿比擂,藩国也不会以为大明好欺负。 但当皇帝的总是这般,想宣示国力,令藩国臣服。 “严卿家,朕看你眼神飘忽不定,可是有了想法?朕要稳胜!”弘治皇帝目光决然。 严成锦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从翰苑中挑选。 稳妥起见,不妨先让他们与秦大人,切磋一番。 若能过第一关,方可与牟大人切磋,此为第二关。 过了第二关,可与王守仁切磋,三关全过,可替大明出战。” 这样将种子选手挑出来,就稳了。 秦紘颇为不服气,身为兵部尚书,竟不如王守仁:“太繁杂了,过得本官这关,即可!” 繁杂是繁杂了一些,但是稳妥。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并无异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就由秦卿家来挑吧,严成锦协助督选!” 这种小事,不必麻烦内阁。 若说从内阁之外,选出一个放心的大臣,便是严成锦。 严成锦想向弘治皇帝请奏,直接让王守仁上便可 翰苑, 翰林们被召至庭院中,秦紘道:“若有人能胜我,便可替朝廷出战。” 翰林们个个跃跃欲试,能展示弓马的机会甚少,这次,可以向陛下展示一番。 严成锦坐在一旁呷了口茶。 “老高,今日翰苑热闹呀!”朱厚照喜滋滋地走过来。 詹事府与翰苑相邻,这厮应当是才上完课出来。 自从刘瑾不在后,再无人替朱厚照通风报信,故而,他还不知真帖木儿和拜牙即向朝廷挑战。 小太监给他加了一张凳子,就在严成锦旁边。 秦紘掀起裙摆,塞到裤腰带下,露出红彤彤的官裤,人却变得干练起来,看向严成锦。 “开始吧!” “一号,宋景。”严成锦看着本子。 宋景在传世理学院,跟王越学了些功夫,两招便被秦紘放倒了。 朱厚照气得跺脚:“明日到东宫来,本宫要亲自教导你!” “下一个!” “二号,宋族贤。” 一个弱的书生,摆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架势,绕着秦紘左右走位。 像后世大妈对线前的架势 秦紘一脚,便将他送到墙角下。 看得出来,下手比宋景重许多。 他最看不惯的,便是这般装腔作势之徒。 得知赢了可与真帖木儿比试,朱厚照乐了:“老高,将本宫写上去。” “殿下不会赢的,守擂的人是王守仁。”严成锦道。 朱厚照是王守仁的手下败将,想起他那密不透风的拳头,便有种熟悉的感觉。 半个时辰后,翰苑的翰林倒下了大半,还有站着的,就是翰苑三谏那种,上了年纪,不宜出战。 “这届翰林,实在让朕太失望了!”弘治皇帝看着本子,上头全是红叉叉。 李东阳道:“陛下不如在锦衣卫中选,牟指挥可堪当此任。” 牟斌的武艺比翰林们都高,否则,也不会被弘治皇帝选做禁卫头头。 弘治皇帝犹豫不定,虽说在翰苑中选,可万不得已,也只能让牟斌上。 正在这时,严成锦微微躬身道:“臣有一人举荐,或可替大明出战。” 此子又举荐人了。 弘治皇帝却莫名期待:“此人是谁,卿家说来听听。” “韩。” 户部尚书韩惊了一跳:“本官虽也会弓马,但比秦大人,却远远不如。” “不是韩大人,此人与韩大人同名,是国子监生。” 第400章 帮本官进宫打一架 严成锦翻看过朝中的宗卷,又派人都察院的衙役微访打听。 韩乃是韩雍之子。 韩雍平定大藤峡之乱后,被封右都御史,总督两广。 朝廷的佐官分左右,但左才是坐堂官,右通常是外派。 就如同左宗彝担任兵部右侍郎般,不是去九边,就是去九边的路上。 都御史极不好当,下了地方,要么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要么针锋相对。 韩雍为人清直,阻碍了地方官员发财。 被广西右少监黄沁诬告,说他与瑶贼勾结,重新占领大腾峡。 成化皇帝一气之下,就罢了韩雍的官,韩雍抑郁而终。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还不知这是一件冤案。 都察院中的宗卷记载,倒是与严成锦所知的严丝合缝,成化十年三月,黄沁上疏诬奏韩雍。 礼部张升诧异:“国子监有这样的书生,本官怎不知?” 国子监归礼部管辖,确切地说,是由礼部左侍郎监管。 张升任礼部左侍郎前,监管过国子监极长一段时间。 若弓马突出,他应当有印象才对。 严成锦道:“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韩在京城无人可依靠,一朝天子一朝臣,韩雍与周经、傅翰他们是一届。 与当今朝廷重臣,并无交情。 韩想替父昭雪,极难。 弘治皇帝看向张升:“此事,就由严成锦来办吧,不可让朕失望。” 下了值, 严成锦坐着轿子,直接去找韩,到了那破旧的院子。 此地地形复杂,龙蛇混杂,他便让何能进去,独自坐着轿子里,不远处是锦衣卫。 “少爷,人不在。” 严成锦让轿夫起轿,打道回府。 却见门口逗留一个书生,神情焦急,见了何能便迎上来。 “学生受您恩惠,才得以在京中立足,母亲叮嘱,将这柄佩剑送于恩人。 虽不是贵重之物,却学生的重要之物,还请恩人手下。”韩手中捧着一柄短剑。 国子监虽包吃包住,还有例钱发放。 但家中有老母,病一次三天都揭不开锅,多亏得了何能的银子,日子才好过一些。 何能道:“你,退后三步,把短剑抽出来,放在地上。” 韩有点懵然,但他还是退后了三部,将短剑拔了出来,放在身前的地上,再退后了一步,不明所以。 “少爷,安全。” 轿子里传出一道声音:“你如何找到这座府邸?” 韩面色微红,低头道:“学生跟着恩人,来到这座府邸,并未他意,只是想认一认恩府,日后报恩。” 何能面色惨然,死了,又要扣工钱了。 严成锦倒不没怪他,韩熟读兵书,以何能的智商,若比韩还厉害,那就需要提防了。 韩微微抬头,这轿子里是何人,怎么没声音了? 片刻后,何能道:“剑收下了,三日后的卯时,带上你的长枪去午门,帮我打一架。” 就算韩不去,锦衣卫也会把他抓去,这倒不用担心。 “???”韩。 何能摆摆手:“你来就是,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韩应了一声,他走后。 严成锦从轿子里出来,何能忙将短剑献上:“少爷,只是一般的短剑,不值银子。” 应是韩雍的佩剑,这剑与王越的青钢剑类似。 不过,丢到轿子也能留着防身。 韩面色疑惑地走出巷子,去午门做什么?方才轿子里的人,是官不成? 看府邸,应当是清官。 可是为何知道他有一杆长枪。 三日晃眼便过去。 大清早, 司礼监上下忙活,将弘治皇帝的御幄,搭在午门的广庭中。 弘治皇帝穿着龙衮服,头戴翼善冠,端坐在御幄中。 内阁和六部部堂都分别赐了坐席,百官拥在两旁,十分热闹。 本官竟没有座位? 严成锦看了眼朱厚照,这厮也没有赐座,站在弘治皇帝身后。 在午门的广庭里,禁卫和锦衣卫围成一圈,比试将在这个圈里展开。 “尊敬的大明皇帝,不知朝廷派谁来比试?”真帖木儿还不见人来。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人呢?” “臣这就命人领进宫。” 郑乾小跑到午门前,看见有个背着长枪的书生,便知道是严大人说的人了,朝他招了招手。 韩愣住了,进宫里打架? 郑乾照着严成锦的话吩咐:“一会儿见了陛下,不能激动,上擂台后,不必讲规矩,往死里打就是。” 韩浑身轻微颤抖:“学生、学生能见到陛下?” “嘘,小点声。” 禁卫帮他提着长枪,即便是有陛下口谕,枪也不能由韩背进宫。 弘治皇帝和内阁十分期待,韩是何许人也,得严成锦这般推崇。 可看见那个瘦弱的书生,比真帖木儿矮一截,风吹过看到瘦弱的身子。 众人大失所望,再看韩的目光,隐隐有些胆怯,更怀疑他的实力了。 韩道:“还不如本官上呢。”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面露愁容,比斗自然需看体格,这人实在太瘦弱了一些。 只比良乡的流民,强上几分。 秦紘重重叹息一声,看此人就知道,使不出多少力气。 弘治皇帝不禁担忧:“严卿家,此事关朝廷的颜面,不可儿戏。” 严成锦却道:“陛下放心。” 王守仁与韩比试过,知韩有长枪,便是有此而来。 传闻,韩雍抑郁而终后,韩自小一直苦练武艺,由此荒废了学业。 若他弄不死真帖木儿,那一定是真帖木儿开了不死挂。 “学生韩,叩见陛下!” 韩跪倒在地上,朝弘治皇帝行礼,随后又朝百官行礼。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举棋不定,此时换人不是,不换也不是。 朱厚照喜滋滋地道:“父皇,老高定还有许多防备。” 弘治皇帝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开始吧!” “且慢,刀剑无眼,若我不慎将他杀死,该如何?”真帖木儿要一句准话。 这人看起来,真可能被他打死。 还不等弘治皇帝回答,韩便道:“学生技不如人,死不足道,只怕不慎将你杀了。” 真帖木儿不屑一笑:“吾同样,死不足道!” 第401章 一举成名 年轻人莫要逞口舌之快啊! 这书生弱不胜衣,站在真帖木儿身前,气势弱了一大截,真会血溅当场。 百官们看向弘治皇帝,弘治皇帝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严成锦。 “臣以为,韩和真帖木儿说得有理。”严成锦道。 韩看向那个御史,声音有点熟悉,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此人。 弘治皇帝担忧道:“朕不会降罪于哈密,但,还是不伤性命为好。” 他担心的是韩被当场打死。 国子监生,乃大明栋梁,死的或许就是日后贤臣。 真帖木儿拿出重型兵器,陌刀。 陌刀的威力巨大,可以对抗骑兵,大唐时有一支专门对付突厥骑兵的陌刀队。 传闻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秦紘和马升凝神屏息,秦紘看向严成锦:“死了真帖木儿无妨,死了韩,大明颜面难存。” 户部尚书韩瞪了秦紘一眼。 严成锦道:“若真如此,再换王守仁就是。” 王华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百官们在台下兴致缺缺,韩的身板和架势,很难喊加油。 王守仁站在刑部队伍中,面色无多少变化。 拜牙即和西域使团们,看向弘治皇帝,听闻朝廷挑选三天,挑个瘦弱的书生是何意? 弘治皇帝道:“开始吧!” 韩接过禁卫手中的长枪,马升疑惑地看向严成锦:“这长枪,看着有些熟悉啊。” 这是韩雍当年用的枪,当然熟悉。 在座的六部,唯独马升与韩雍是一届的。 严成锦站在六部之下,注视着场中。 真贴木儿提着陌刀,朝韩冲去,大明皇帝有言在先,我直接将他斩成两段,也不会怪罪。 噔噔噔! 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真贴木儿由十五米,变成了十米,韩却还不动。 “他不会被吓傻了吧?”韩焦急道。 百官们的心提到嗓子眼,血气从脚底直冲脑门,虽素不相识,却替书生捏了一把汗。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不忍直视血腥画面。 胆小的官,抬起袖子挡在眼前,只留出半截视野。 真贴木儿扬起陌刀,砍下去,就算抵挡,枪和人都会被砍成两半。 韩扎着马步,握枪的姿势,与军营中的长枪兵一模一样。 霎时! 美人纫针! 寒芒点点,箭矢般的枪头,密密麻麻朝真贴木儿刺去,发出夺命的光芒,数不清楚到底刺出了多少枪! “一扎眉篡二扎手” “三扎肩头四扎肘” 只眨了一下眼睛,真贴木儿身上出现十几个血窟窿,他瞪大眼睛,陌刀还扬在半空中,没砍下来。 噗通一声,倒在台上。 秦竑面色僵硬,这太娘的也太快了吧? 马升惊得微微张着嘴巴,茶盏掉到地上。 全场一片死寂。 百官们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倒下的人,实在不敢相信,方才还活剥乱跳的人,眨眼就没了。 韩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场中。 哈密的使节冲上来,他们的王子还有口气,跪在地上求弘治皇帝赐御医,得到指令后,忙不迭抬到太医院。 拜牙即额头渗出汗来,真贴木儿死了,关他什么事,他在意的是,这书生,竟是个出类拔萃的枪师。 郑乾走下来传严成锦的话,对着韩小声:“陛下让能上前去,说话小声一些,不可恃才放旷。” 韩看见弘治皇帝真容,心中激动:“学生韩,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脸上笑容可掬,此子经武纬,在国子监中不可多得。 见他一脸谦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更是喜欢。 “尔乃大明良才啊,想要是什么赏赐?” 韩低着头,犹豫了许久,不吱声。 “为何你这长枪,本官看着熟悉?”马升疑惑。 “这是家父所留之物,家父乃是前朝右都御史韩雍。”韩犹豫片刻:“还请陛下,重查父亲遭诬奏一案,还家父清白。”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御前上访,有理也要流放千里。 百官面色各异,韩雍的名字谁人不知? 他平定大藤峡之乱时,刘健还在詹士府打杂,李东阳在翰苑抄典籍,谢迁更是连名讳都不为人知。 众人微微抬头,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颤抖,他比任何人都记得韩雍,怀恩与他讲过,母亲纪氏乃大藤峡之乱后,由韩雍带回宫中的婢女。 “韩雍已过去二十年,你要朕如何查?”弘治皇帝颇为上心,他多次派锦衣卫去广西寻找纪氏后裔无果,对韩心生亲切。 韩茫然抬起头:“敢问严成锦大人可在?” 百官投来古怪的目光,你连严成锦都不知道,他怎么推荐你进宫的? 朱厚照深谙严成锦的套路,老高这厮,定是用了什么法子。 严成锦看向王守仁,只见王守仁惭愧地低下头,本官将你当成心腹,没想到你竟出卖了本官的名讳。 “你要见严成锦大人何事?”严成锦问。 韩道:“若是严成锦大人来查,定能还父亲清白。” 弘治皇帝感慨万分,若无韩雍,就无今日的帝位,看向严成锦:“就由你来办吧,务必还韩雍清白。” 严成锦为难了:“此事已过二十多年,臣也无从查起啊。” 都查院的弹章他已看过,能证韩雍清白的宗卷极少。 即便是后世,二十年翻案也是难。 “朕相信你有办法,给你五天如何?”弘治皇帝变得强硬起来,若如此,此子又要举荐别人了。 严成锦道:“五天只怕不足,臣需五月时间。” “那就三月吧,朕知道你留有余地,不可再讨还。” 韩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恩准,学生感激涕零,只是、学生要找的是严成锦大人。” 弘治皇帝道:“他就是严成锦。” 百官露出淡然的神情,此子如此行事,诸公习以为常了。 回到都查院, 严成锦让郑乾找出韩雍的宗卷,仔细推敲后,又从吏部调出黄沁的宗卷。 发现此人还活着。 “还请牟大人,派人将黄沁带回京城。” 物证多已不全,只能靠人证,将此人带回京城,关进北镇抚司关几天,就什么都招了。 午门外,韩正等着严成锦出宫,瞧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 “学生愚钝,竟不知那日轿子里的人,就是严大人。” 第402章 入京 严成锦看向韩,道:“回到家中,不得提入宫之事,最重要的是,不可提本官名讳,更不可尾随本官。” 跟踪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姑且先假设他有跟踪癖,若是大半夜,还是挺吓人的。 穿越以来,他共被人跟踪了三次,清清楚楚。 韩惭愧作揖:“上次跟踪恩人,乃是为了报恩,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有何打算,凭本官所知,你在国子监独学寡闻,定考不上秋闱。” 秋闱出题的人,不是内阁礼部,就是詹士府。 其他部堂极少参与,内阁三人的学问不必说,随便说个典故,他就有可能答不上来。 詹士府也丝毫不差,礼部尚书张升,更是成化年间的状元。 韩自知实力不济,坦然道:“学生入国子监,只是想替父亲沉冤。 若大人还家父清白,学生就回乡当村野鄙夫。” 反正考不上,还不如回家种田。 “不必回乡,你入宫给本宫当羽林卫吧。”朱厚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严成锦身后,喜滋滋地道。 韩知道朱厚照是太子,忙行礼:“学生见过殿下。” “本宫和父皇说说,让你来东宫教本宫枪法。” 大明勋贵子弟,有两条混吃等死的出路。 一为中书舍人,二为陛下亲军,禁卫。 中书舍人是为官的准备的,平日就写书法,画画,刘健的大儿子就是中书舍人。 禁卫是为武官准备的。 韩雍虽是官出身,但仔细划分起来,他应该同王越一样,属于儒将。 王越的儿子,就在宫中干锦衣卫佥事。 严成锦倒是觉得,韩在宫中当禁卫浪费了。 “若是大明开武举,你必为状元。” 朱厚照眼中放光:“老高说得对,朝廷开了武举,你不就不用看书了?本宫回宫与父皇说说。” 严成锦回到府上,让何能给韩送一袋大米和一袋白面。 不能送银子。 韩雍常在国子监,家中只有瞎眼的老母,银子招祸患。 华盖殿, 朱厚照趴在殿门外,看弘治皇帝心情不错,便轻手轻脚走进去。 “儿臣来给父皇请安。” 弘治皇帝眉头皱成川字,“大半夜,请什么安?” “今早未给父皇请安,儿臣睡不着。”朱厚照见他心情大好:“父皇,儿臣想敕封韩,为锦衣卫百户。 他替大明立了功,理当封赏。 儿臣、儿臣” “若将他派去东宫,你岂不是更加胡闹。”弘治皇帝道。 逆子这身杂七杂八的武艺,不正是跟禁卫学的。 将韩派去东宫,此子更不愿去詹士府了。 次日清早, 弘治皇帝批阅完宗卷后,命人将严成锦召来:“韩雍真是被诬陷的?” 史料上记载,是诬告。 只是史料有被人篡改的可能,调查清楚前,不能信誓旦旦。 严成锦道:“臣已请牟大人派人去广西,将黄沁带回京城,一问便知。” “朕听说,韩在国子监,常常连一篇策问也写不出来?”弘治皇帝问。 朝廷崇抑武,陛下显然有些失望。 严成锦道:“陛下明察,此子写的章,实在不通墨。” 总而言之,就是菜鸡。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昨日太子来求谏,让韩入宫当值。 但韩雍的冤案没查清楚,冒然蒙父辈恩荫,有违朝纲。 内阁值房。 刘健对着李东阳道:“永熙先生对于我有恩情,他受人诬奏时,我还替他上疏,可惜人微言轻。” 最重要的是,先帝受身边的人蒙蔽,想要谏言得陛下重视,就必须身居高位。 但刘健那时,还只是小小的编修。 成化皇帝极少看疏奏,韩雍又远在广西,收到致仕的旨意,都已经是两个月后了,更遑论辩驳。 李东阳也感慨:“若无韩,永熙先生的案子,只怕就此盖棺定论。 不知严成锦可否查出来。” 谢迁微微点头,皆对韩雍抱有深深的愧疚。 严府,今日沐休, 严成锦换上轻薄的纱衣,吃着从地里摘下来的甜瓜,何能在踩着脚踏电风扇。 “少爷,府外有一书生,说是从海南来送行的。”门子跑来道。 海南来的书生? 已经过了两个月,大宝船早到天津了。 严成锦道:“讲信拿进来。” “可是、可是少爷,那书生说想见您,让你安排工作。” 严府门外, 海瀚忐忑地站在门前,方才暗号没对上来,再问时,门子已不知所踪。 屯田卫在海南呆了三年,会当地的地方话,再也不需要他了。 他想进京准备科举。 听李兆先说,良乡有一座极大的藏书馆,堪称天下第一馆。 可还有两年,朝廷才开始取士,在京城落脚需要银子,许进忠便让他严府谋一份生计。 毕竟,当初是严成锦向他举荐海瀚,没准严大人认识他呢。 “你身上可带有防身用的刀具?”门子问。 海瀚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短刀,平日开椰子用的。 “学生没有了,敢问” “包袱给我,进来吧。” 海瀚进了院子后,四处打量,这是一座破旧的院落,但与郁郁葱葱的爬藤,相得益彰。 正堂的牌匾老旧,可是主人家丝毫没有更换的意思。 “学生海瀚,见过严大人。” 严成锦颔首点头,接过信后,瞧了一眼。 是许进忠命人送来的开荒舆图,红色部分是开荒的疆域,绿色是尚待开荒的疆域。 琼州府、儋州府已经全开,还有崖州等地,巨石较多,难以开垦。 这样急报,定有一份送进宫里了。 海瀚躬身,厚着脸皮道:“学生想某一份生计,在京城留下来,准备科举。” “你成婚了吗,夫人带来京城了?” 严成锦不是八卦,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此时,海瀚应当在琼州府当廪生才对。 他进京没成婚的话,日后可能没有海青天了。 “大人为何要问学生的夫人?”海瀚心中古怪,却又道:“学生还未成婚” “信本少爷收到了,回海南去吧。” 严成锦给何能使了个眼色,何能会意,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塞到海瀚手中。 此事,当然不能向海瀚解释太多。 且,此时再回海南,取的还是不是海瑞他娘,就不得而知了。 海瀚一脸茫然,被推搡着从严府里出来。 “去良乡坐船回海南,报少爷的姓,不用花银子。”何能道。 海瀚微微躬身,离开了严府。 他没打算回海南,早已想好了,若没有生计,他就自己买字为生。 从严府出来后,便决定去良乡,先去瞻仰青山藏书馆,再在良乡安定下来。 第403章 富甲一方 “少爷,那书生没走,在良乡卖字画呢,还给人写信读信。”何能走进正堂禀报。 这两日,他去良乡盯梢,海瀚在藏书馆门前支起地摊,给人写字。 还真有生意。 良乡的流民中,有不少壮丁去了海南,家眷托海瀚写信捎去海南,一封信给两分纹银。 严成锦呷了一口白开水,放下茶杯:“这两日,良乡有船要南下?” “谢会长说,三日后,要运一批粗布和铁具下海南。” 何能明白,为何少爷如此上心从海南来的书生。 这书生看似平平无奇,写的字画也不出众。 但,少爷似乎认得此人,只是,此人似乎把少爷忘了。 严成锦犯难了,若打断海瀚的腿,丢上海南的商船,必定会引起言官的注意。 海瑞,是后世千千万万人的榜样。 记得上一世,他常常出没在高分作中,若没了他,后世写作,岂不少了很多素材? 就这样人没了,本官的名声不就遗臭万年 思来想去,严成锦想到了一个办法。 “备轿,去良乡。” 良乡,藏书馆前。 海瀚轻叹一声,今日卯时至今,还未开张,没人写信了。 梁中一直在海瀚旁边卖烧饼,也请海瀚写过一封信给儿子,梁十三。 “秀才,若无处下榻,可去良乡寻张大人,住到流民棚去,不用花银子。” 海瀚心中微动,住得穷困潦倒些不重要,只求在京城备考。 他来到良乡衙门,求见张贤。 张贤微微蹙眉,苦涩道:“良乡的草棚,是为收留流民所建,若被书生侵占了,流民便无处安置。” 吃住稳定后,家家户户都使劲生育。 家里有男人的,都添丁了,本来堪堪够住的草棚,竟有些安排不过来。 黄册上的人口,暴涨了一堆。 但良乡才巴掌大的地方,能收的土地,全都收了。 剩余的地,要么是石头山,难以住人和耕种,要么是良田。 海瀚微微躬身,惭愧道:“学生冒昧,岂可占流民的立锥之地,汗颜,汗颜!” 严成锦走进衙门时,海瀚正从衙门里出来,见了他稍作一揖,便准备背着竹箱去牙行。 “本官有事找你。” 来到衙门旁的小院, 海瀚拘束地站在一旁:“不知大人找学生何事?” “你回海南一趟。”严成锦道。 “学生千辛万苦来京城,正是想考取功名,怎能折返回海南?大人、大人为何如此执意,学生哪里得罪了大人?” 海瀚憋红了脸,小心翼翼道。 早料到了会这般,严成锦早已做了准备。 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叮嘱许进忠,在琼州府给海瀚找个老婆,管他是谁,反正生的儿子叫海瑞就行。 他一脸郑重:“这封密信,需你送回海南,交给许千户,不可泄露他人。” 海瀚跟在许进忠身边,当过翻译,知道许千户与朝廷常有密件往来。 毫不犹豫,就将这封密信收入怀中。 “既是朝廷之事,学生当义不容辞,只是大人为何不让官差,送给许千户?” 严成锦道:“官差不可信,本官只信任你。” 这样的智商,很难考上进士啊。 若是王守仁,一眼就识别出来了。 “你再进京时,本官向陛下请旨,让你入国子监。” 海瀚助朝廷平定黎乱,功不可没,但朝廷却没有给他封赏,请旨让他入国子监,也不算太难。 这一日,风和日丽。 王不岁匆匆忙忙来到严府,道:“少爷,乔新元想收购咱们丝绸工坊。” “乔新元是何人?” 严成锦自认为背下了朝中官员的名讳,没有乔新元这号人。 “这人是晋商中的第一富甲,拥有的银两,比朝廷还多。”王不岁怕他不懂,打了个比方,道:“若按咱们良乡的盈利算,咱们还要五年,才能追上他。” 从乔新元拥有的门铺和商号,王不岁大致能算出来。 严成锦看了眼良乡送来的账本,这几月,良乡的进账趋于稳定,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以如今良乡商会的收入,极难追上晋商、徽商和潮商。 开放丝路后,在山西的晋商,获得极大的好处。 有传闻称,明末的时候,晋商曾帮助满清灭了大明。 明朝是资本初露的朝代。 银子始终掌握在十大商帮手中,穷人愈穷,富人愈富,两极分化严重。 严成锦要将良乡商会,推向大明第一商帮之位,掌控坊间的钱银。 正是要将商帮掌控的财富,夺过来,避免被商帮支配。 否则,一个财力足够强大的商帮,就可以左右大明的存亡。 在朝廷当再大的官,也无卵用。 起义的人,得到大财阀的支持,大明换君主是容易的事,就如同后世,某国选举般。 大明如今的种种举措,各大商帮都得到了好处,碰撞在所难免。 而当下,以良乡商会敛财的速度,显然追不上晋商。 严成锦想过,开采煤炭来卖,但天下露天煤炭最多的地方,在山西,那是晋商的地盘。 要增加收入,就得扩大银两的来路。 大清早, 严成锦的轿子刚在午门落下,便有一官员走上来:“本官乃户部右侍郎焦芳,严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焦芳眯着眼睛,望着严成锦。 严成锦道:“大人莫不是想要贿赂?本官从不收贿钱,还是免了,我要上朝了。” 焦芳脸色微微一变,让旁边的言官听去,那还了得。 还不等严成锦说话,他介绍身后一人道:“这是本官妾室的宗亲,找你有事。” 事实上,所谓的妾室,也是前几日才过门。 乔新元微微拱手:“学生乔新元,王掌柜应当于严大人说了,学生想买良乡的丝绸工坊。 昨日,未等到王东家的准信,学生就直接来找大人了。” 将吏部右侍郎焦芳拉来,这是逼迫本官强卖? 焦芳在正德年间,极为有名。 他与刘瑾勾结,共同执掌朝堂,权势滔天。 正是得益于他的帮助,刘健、李东阳三人劝谏屡次无果。 想不到,乔新元竟能搭上他的船。 严成锦想了想,道:“工坊不卖,本官要上朝了。”转身走入宫里。 乔新元看向焦芳,焦芳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严成锦连他的面子也不卖。 “待本官入宫,再与他好好商量。” 第404章 京城小移民 严成锦在都察院无事。 吴宽在值房里喝喝茶,偶尔写一封弹章,也不来找他。 下了值,回到府中。 王不岁又找来了:“少爷,那乔新元又找来了,还在良乡收生丝和彩丝,价钱高多了,这是要断咱们的财路。” 良乡和山西挨得近,生意做大了,难免会有碰撞。 只是,乔新元以抬高生丝的价钱,实在卑劣了一些。 良乡想要收到的生丝,只能比他的价钱更高。 京城某酒楼。 乔新元亲自给焦芳斟酒,笑眯眯道:“小人在良乡收了一批生丝,他们不卖工坊,也做不下去。” 焦芳将酒杯放下,道:“本官承了你的好处,只帮你这一次,陛下不喜商人扰乱市场秩序,你小心些。” “大人放心,学生心里有数。”乔新元命人抬上来一箱银两。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完都察院的疏奏后,看向吴宽:“都察院近日,弹劾疏奏少了,朕记得戴姗在时,朕每日要阅五本弹章。” 吴宽忙道:“朝野清明,没有弹章,也是好事。” 刘健和李东阳微微点头,露出笑意。 焦芳低下头去,不敢看弘治皇帝。 他还是有些忌惮严成锦的弹章,听闻没有都察院的疏奏,心中松了一口气。 出了殿门,迎上吴宽,两人一同在吏部为佐官,十分熟悉。 “原博兄,今日上朝,似乎没见严成锦?” 吴宽笑道:“那家伙告假一日,难得清闲,孟阳兄可要去我都察院喝茶?” “不必,愚兄还有要事,要回值房。” 严府, 王不岁来向严成锦禀报,良乡的工坊也抬价了,花了比平日一倍的价钱收购,心疼死他了。 严成锦却不以为意。 该知道的,陛下自然会知道。 他在京城溜达了一圈,回到府中。 “良乡的粮食日渐丰盈,用来酿酒吧,在良乡开一家酒坊。” 明初时规定,不许坊间酿酒。 因酿酒需要粮食,朱元璋为了节省粮食,下了禁令。 但是到了后世,就慢慢变得宽松起来。 王不岁不明白,为何少爷突然想做酒庄的生意。 “少爷,如今大明有山东秋露白,江西麻姑酒,东阳酒等等,若是没有特殊的酒方,极难将酒做起来。 这秋露白,就是乔新元的商号。” 想做酒庄生意,没有秘方,是极难经营的。 “本官酿的酒,自然有特别之处。”严成锦对着何能道:“准备一个石磨,本少爷要酿酒。” 何能见怪不怪了,少爷隔三差五就会折腾一次,他也懒得咋咋呼呼。 将庖房前的石磨清洗干净,找来一桶麦。 酿酒,需先做酒曲。 严成锦要酿葡萄酒,但市面上做的白酒太浑浊,且价格太贵,自己酿制,成本将大大节省。 将带皮的麦用井水洗净,晒干。 七月正合适酿这样的酒。 严成锦坐着马车到良乡,径直前往良乡衙门,“本官要一片很大的地,可否安排?” 张贤微微躬身:“只怕安排不了,如今流民的草棚,都快住不下了。” 草棚不用银子,流民们对生活环境要求不高,俨然当成自己家。 听到越生越多后,严成锦不禁吐槽,果然是温饱思人欲,黑灯瞎火,就喜欢生孩子。 全都留在良乡,必定不是长久之计。 严成锦打算将一部分流民,运到海南。 海南地广人稀,在土地缺人耕种,只是要重新录一大批人的黄册。 需向陛下禀报。 一个时辰后, 严成锦进了宫,回到都察院写了封疏奏,呈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疑惑地问:“移民?” “臣想将良乡的五千流民,永远移至海南,前些日子,臣收到许进忠的信,除了黎族之人,海南极少人烟,征兵无处可征。” 海南要建立环岛卫所,需壮丁力役无数。 韩想了想,道:“明初时,高皇帝曾在山西的平阳、泽州、汾州,调动千万流民,前往各地耕种。” 春泥归来无处栖,赤地千里少人烟。 每逢大旱灾和兵灾后,出现某地人口稀缺时,便会调动大移民。 如今良乡的流民生活,竟这般好了?弘治皇帝震惊不小。 得了朝廷的旨意,命人前往良乡,让船再停两日。 张贤在良乡衙门贴出告示,并站到衙门前:“海南已沃如江南,若愿动身前往海南落户,赏十两银子。” 良乡一片躁动。 能得银子自然是好,可需离开京城,到海南扎根,便要仔细考虑了。 “十两银子虽好,可是小人在良乡还有田地呢。” “听闻海南是流放之地,张大人为何要将我们驱赶到那里?” 听闻消息,流民们闻风而来。 看着那张告示,在工坊干活,识字的流民不少,盯着告示能看个大概。 流民在良乡住的好好的,不明白朝廷为何要驱赶。 看完告示后,不免有点恐惧。 张贤道:“若去了海南,本官保证,你们可以分到更多田地。” 梁中不想搬,去了海南还卖个屁烧饼。 在良乡,子孙后代,还能考工程师呢。 “至少是两亩地!” 听到此处,有不少流民报名,拖家带口准备前往海南。 良乡的草棚,移出来六百多户人,空了大半。 即便如此,地也不够。 严成锦坐着马车闲逛到了良乡西边,张贤为难道:“大人,这里是房山的地界了。” 房山与良乡紧紧挨着,中间有一片沃野之地。 严成锦早有打算,让良乡不断扩大,可比肩顺天府。 因商人不往西走的缘故,房山看起来极为安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 这里的田里,种着庄稼,山上种着玉米,成片成片。 房山,衙门。 贡佐坐在衙堂上,想来今日是无人来报案了,抬起袖子,擦擦惊堂木,准备下值。 “老爷,良乡送来的本本。”门皂小跑进来。 良乡在顺天府出了名,富可敌国。 同为顺天府下属的州县,房山还欠朝廷的税银呢,贡佐正愁今年夏税,如何继续拖欠。 “良乡想要我房山的地?本官就指着这几亩地活着,不给!” 县丞拿过册子看了眼,双眼放光:“老爷,好事啊!” 贡佐气急败坏,“有什么好,就这几亩地了,给了良乡,岂不喝西北风!今年夏税如何交?” 夏税是定额,每个县交多少,黄册清清楚楚。 户部不改税目,把地给出去,就相当于把地送给别人,还替别人交税。 改户部的税额,是极难的事情。 县丞却笑道:“咱们不是欠着税银吗?若是良乡有一半商人,来咱们房山做买卖,咱们也能收税银。 地不给,咱们让良乡搬过来。” 第405章 本官下手了 “少爷,张大人派人进京了。”何能手里拿着信封。 看了暗语,确认是张贤的信,严成锦拆开信:房山知县拒绝了张贤的请求,提出了许多条件。 最为重要的是,要将工坊和集市,搬到房山。 “好鸡贼的知县,放在后世,是个业绩一把手。” 房山知县此举,是在招商引资。 工坊和集市搬过去,房山就能收到大量的税银。 强行征用,不占理,传到陛下那儿,也会招来弹劾。 将工坊和集市搬过去,贡佐又不是他儿子 严成锦想了想,对着何能道:“让王不岁去房山,将那地买下来。” 良乡弹丸大的地方,想要扩张就需要蚕食良田。 房山紧挨着良乡,那块南康乡的地,倒是很不错。 贡佐不想白白将地给良乡,却会卖给士绅。 明朝律法有很多漏洞,凡有司官吏,不得于见任处所置买田宅。违者笞五十,解任,田宅入官。 也就是说,官员不得在任职处买房。 否则,就会被打五十大板。 但,京城任职的京官,大多都买了府邸。 土地本不许私自交易,需向弘治皇帝请乞,朱元璋之后,投献的现象越来越严重,知县弄一块地给士绅,也就不足为奇了。 京城,聚味楼。 乔新元打探了严成锦的消息,花了许多银子。 如今,谁能吃下西北的丝路,谁就是雄霸西北的富甲。 正当他思虑的时候,仆人走进来:“乔爷,良乡派人去了房山,想要租赁房山的一块地,不要做什么?” 乔新元问道:“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 “是房山衙门的刘通说的,他在衙门当门皂,房山县太爷没答应,要将良乡的工坊,搬到房山。”仆人道。 良乡聚集天上商贾,络绎不绝的商人,不下于江南。 这倒是点醒了乔新元。 他有许多商号和工坊,集中在山西,商品运到良乡和京城交易时,过钞关要交税。 且,大批的人押运,要付工钱也要给口粮。 “良乡没地,房山有啊!若将工坊建在房山,商品运到良乡来卖快,去请焦大人。” 乔新元激动地站来,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房山,将那地买下来。 只是,他一个士绅,房山的知县未必会赏脸。 焦芳为吏部右侍郎。 吏部掌管官员的考核和升迁,三年大计将要来了。 天下官员,哪个不怕吏部? 很快,焦芳来到聚味楼,不乐意道:“京城言官众多,本官也需要避讳一些。” 乔新元摆了宴席,抱歉道:“若不是急事,也不敢劳烦姑父。” 焦芳面色微微一动,被一个比自己还大的人叫姑父,感觉有点微妙。 乔新元的姑姑,是老爹娶了小妾所生,比他小许多岁。 焦芳不耐烦地道:“你要做什么,直接说就是。” “学生想租赁房山的一片地,可这片地,良乡的知县张贤也看上了。”乔新元赔笑道。 这事也劳他出面,焦芳轻哼一声,他不屑与士绅打交道,小妾在他耳边央求许久,才来见一面。 “你在指挥本官做事?” 乔新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外甥不敢,想求姑爷” “我派人去房山通报一声, 陛下清查甚严,莫再教唆妇人烦扰本官,本官只助你一次,再有下次,便将她扫地出门。” 送个小妾,就想唆使本官谋私,小妾没了事小,官帽没了事大。 焦芳感觉有被冒犯到了。 都察院纠察百官,他与都御史吴宽有深厚的交情,才敢帮乔新元一次,但也怕传到陛下耳里。 也罢,这种小事,应该传不到陛下那儿。 焦芳放下酒杯:“这酒不错,一会儿派人送些到我府上。” 乔新元心中狂喜,连连点头。 严府, 王不岁忐忑地来到正堂,这次办砸了,少爷会不会揍他? 听少爷说,这片地要用来建酒坊和酒窖。 连酒都酿好了。 “少爷,南康村三百亩地被乔新元买去了,小人出两倍的价钱,他也不卖,那知县跟中邪了似的。” 前日,房山的知县还想要银子来着。 两倍的价钱都不卖? 严成锦觉得有些奇怪,便派都察院的衙役,去房山微访打探。 在都察院值房,翻看大明律。 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日,郑乾道:“大人,打探出来了,衙役说,贡佐先见了焦芳的家仆,随后,便将地租给了乔新元。” 三年大计快来了,各地的官员县令,要进京城考核。 纷纷找关系巴结吏部。 考核成绩好,升职加薪。 焦芳的手段极为高明,正德年间,刘健与他斗过几次,官们集体写疏奏给朱厚照,要杀刘瑾。 刘健等人信心满满,不过,焦芳暗地里给刘瑾支招,反倒把他们全团灭了。 此人留在朝堂中,日后,或许是巨大的威胁。 焦芳与屠滽、周经、白硅等人不同。 屠滽、周经等人虽然被称为泥塑六尚书,却是君子。 焦芳是彻彻底底的小人,买凶杀人那种。 他应当是严成锦弹劾以来,遭遇的最大对手,平日在朝堂默默不言,想不到,晋商将他请出来。 这件事,还不足以有十成把握,弹劾焦芳。 严成锦暂时不打算写他的弹章。 “帮本官把贡佐的宗卷调出来。” 顺天府, 刘庆躺在后院小憩,审案中场休息。 “大人,不好了,房山那儿出事了。” 刘庆睁开眼睛,看向手里拿着急奏的差役,责备:“哪天没有案子,咋咋乎乎作什么!” 您看了急奏也淡定不下来啊,这是造反了,那差役将急奏呈给他。 刘庆只看了眼,脸色顿时大变,腾地一下坐起来,急呼:“进宫,本官的乌纱帽呢?!” “大人不着急,先派人去房山看看,万一是误报”府丞劝道。 刘庆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连忙派人去房山查看。 一个时辰后,他才急忙进宫,将急奏呈到内阁。 李东阳看着急奏,再看向刘庆:“向陛下禀报,不可儿戏,这急奏里说的,可是真的?” “派衙役去看了,确实打了官兵,还想放火烧县衙,不过,被衙役制止住了。”刘庆道。 李东阳不敢怠慢,将疏奏送到了华盖殿,等弘治皇帝召见。 片刻,萧敬亲自出来宣:“陛下等着呢,三位大人快进去吧?” 弘治皇帝看了急奏,蹙眉:“南康村的百姓,敢放火烧衙门?” 大明律,不论州县还是哪个旮旯,只要犯了死罪,都得通报皇帝。 刘庆捏了把汗,道:“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不过,臣派人去了房山,确有打衙役之事。” 第406章 难得微访 严成锦低头沉思,如何将房山多余的地,并入到良乡中。 还没走到都察院,就碰到一脸舒爽的刘庆,仿佛刚从厕房里出来一般。 “刘大人好啊。” “是严大人,许久不见,本官听闻你升官了?”刘庆笑眯眯地道。 这小子给顺天府捐了不少银子。 良乡开辟工坊后,整个顺天府收到的税银,比往年多了。 故而,对严成锦的印象极好。 “大人入宫做什么?” 顺天府府尹可以入宫面圣,但没有急事,谁也不乐意入宫见驾。 “房山县送来的急奏,南康村那地方的百姓,将官府的衙役打了。”刘庆叹了口气:“交不上税便罢了,还出了恶民。” 乔新元刚买了南康的田地,百姓就反了? 必定是利益相冲。 严成锦正愁没法子,将贡佐送走,换个清廉的官员当房山的县令。 回到值房,便对郑乾道:“派人去房山打探一番。” “内官太监王庸在德胜门私建寺宇,律有明条,先帝又有成命,你们谁要弹劾,将疏奏拿去。”吴宽见无人上来,便看向严成锦,笑眯眯地道:“成锦啊,这封弹章,就由你来写?” 来都察院一月有余。 在此处相安无事,吴宽对严成锦的态度,变得好起来。 但没有业绩,也说不过去。 弹劾太监有什么劲,严成锦道:“下官手上有弹章了,请吴大人勿打扰。” 吴宽吃了瘪,见御史们热情不高,面色不悦。 随手招了一个御史,命他写这封弹章。 还不等下值,郑乾就将消息传回来:“大人,据南康的百姓说,贡佐为讨好士绅,投献了他们的良田。” 南康的旱地不过两百余亩,其余都是百姓的良田。 贡佐将三百余亩地,全划到乔新元名下,激起了百姓的反抗。 百姓去衙门告状,贡佐将事情压下来,便引起了冲突,百姓情急之下,打了衙役,贡佐顺势将他们全部收押下狱。 陛下朱批后,这些人皆可秋后问斩。 还有两个月,就秋天了。 这波操作,看得严成锦有点懵然。 贡佐莫不是以为,有焦芳这样的朝廷二品大员在京中,就可以为所欲为? 官路走窄了。 “确定没有丝毫纰漏,句句属实?” 郑乾重重点头:“下官保证,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可亲自去房山看看。” 去便去。 严成锦跟吴宽告了个假,吴宽还在为严成锦拂他面子生气:“去做什么?陛下一会儿派人来查房,本官如何交代?” 弘治皇帝绕着宫中晨练后,养成一个坏毛病:绕着各部值房跑,既能锻炼身体,也能视察百官。 “大人,井水不犯河水。”严成锦提醒。 吴宽面色僵硬了一下,下一刻,露出淡淡的笑容:“去吧。” 严成锦出了宫,命人去国子监找韩。 去房山那样的乱民之地,虽有锦衣卫跟着,可有韩随行,会更放心些。 就好比用过了一两银子的沐浴露,很难再用三钱银子的胰子。 这厮的成绩,留在国子监也是拖后腿。 韩跟着严成锦的轿子,身上背着长枪,面露难色:“大人,学生总是告假,祭酒怪罪下来,有些不妥。” 毕竟是蒙了亡父的恩荫入国子监,学问做得还不好。 严成锦知道,他是为韩雍的事才来:“你爹的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锦衣卫办事,比其他衙门都快。” 韩听了果然露出笑容。 房山与良乡相邻,路程差不多,驾着马车不过一个时辰。 严成锦到了南康村的地界,村里的妇人们哭哭啼啼,全村在办丧的错觉。 锦衣卫跟在马车后不远处,叶准纳闷:“严成锦跑来这里作什么?” “头儿,听闻南康村的百姓反了。” “严大人命张贤租用南康的地,房山知府不许,还卖给了晋商乔新元。” 两个锦衣卫为叶准紧急补课。 叶准嘀咕:“县令和那士绅要倒霉。” 严成锦还没进村,却能看见力役们在搭建工坊,丝毫不受影响。 他瞧见一老头坐在白石,对着田地抹泪,便对着何能道:“去问问,大白日哭什么。” 何能小跑去,片刻后又小跑回来。 “少爷,他儿子被抓了,在衙门里。” 这封疏奏,到这里应该是可以下笔了。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再去房山衙门一趟,并吩咐郑乾道:“谁被占了地,谁的儿子被关入牢房,让他们写了下来。” 郑乾应了一声,连忙去办。 严成锦坐上马车,继续前往房山的衙门。 不多时,到了房山衙门。 严成锦在何能耳边轻语几句,何能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嚎道:“少爷,小的不想去,您换个人吧。” 严成锦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本少爷最信任你,你竟让本少爷如此失望。” “那小的去了,若有什么不测,还请少爷将小人的工钱,寄回家中,小人的工钱藏在瓦罐下的暗格,原籍南昌”何能边抹干眼泪,便哭嚎道。 “”严成锦。 衙门。 正堂里,贡佐美滋滋地呷了一口茶:“幸亏本官打听清楚,这乔新元是礼部右侍郎,焦芳大人的外甥,多给他一百亩地。” 平日,想要投献朝中的二品大员,门都没有。 如今有大人亲自找上门来,他再蠢也知道,该怎么办。 县丞恭维似的笑了:“年间大计,得焦大人赏识,可再升一品呢。” “审批之权掌握在吏部手中,这是自然。” 每年年中大计,要准备很多银子,打点朝中关系。 今年有焦芳的人情,不用送银子了。 正在这时,衙役进来通报:“老爷,门外有人自首,说是大闹朝堂的漏网之鱼。” 别人逃还来不及,还有来自首的? “押到堂上来,良民呐!”贡佐大喜。 不一会儿,何能便被押到了衙堂上,哭丧着脸道:“小人犯了事,想自首。” “关进大牢吧,念在你主动来投,给你安排一间干净的牢房。” “小人喜欢热闹,不要干净的牢房,人越多,小人越喜欢。” “小小的请求,本官自然应允,签字画押吧,你运气好,明年秋天再斩。” 何能抽搐一下,差点没晕死过去,被衙役拽着手,在白纸上画了押。 回到京城, 严成锦琢磨了一夜,这封弹章关乎焦芳,不过,却对他只字未提。 大清早,进宫上早朝,陛下晨练的时间固定。 卯正一刻,在午门的月洞,能蹲到他。 严成锦下了轿子没多久,便看见紫禁城晨练队伍,朝他跑来。 “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点点头,从他身旁慢跑过去,满身大汗。 严成锦朝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眼睛盯着弘治皇帝,却疾步走过来:“严大人找咱有事?” “还请萧公公,将这封弹章交给陛下。” “前些日子,陛下还说许久不见你的弹章。”萧敬如老师收到差生的作业般,露出欣慰的笑容:“咱一会儿就给他。” 第407章 千金造势 “陛下,方才严成锦交给奴婢一封疏奏。” 到了金水桥,趁着弘治皇帝扶栏杆喘气的功夫,萧敬抽出袖口内的疏奏,捧在弘治皇帝身前。 弘治皇帝不经意间翻开,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静,面色凝重:“房山知县,这是死罪!” 萧敬吓得大气不敢出,忙是瞅了眼疏奏,看见“罔顾人命”这几字。 “奴婢派人去查查,兴许、兴许真如严成锦所言。” 弘治皇帝压制着怒意,低声:“朕昨日,才批阅了他的疏奏,这是欺君!若非看到严成锦的疏奏,朕” 天子脚下,竟会有鲸吞蚕食之事。 萧敬身如筛糠般,躬身道:“想来刘大人也不知,才将疏奏递上来。” 转身吩咐心腹太监,那太监慌忙往东厂跑去。 房山,衙门, 贡佐坐在堂上,下头的衙役昏昏欲睡,他看向一旁的县丞道:“今日为何没有来告状伸冤?” “大人,抓了太多南康村的百姓,没人敢来告状了。” “他们闹衙堂在先,不然本官怎会抓捕。” 没人来告状也好,乐得清闲。 贡佐站起身来,准备去后堂逗鸟,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抬头看见,大批的厂卫冲进来。 厂卫乃陛下亲军,亲临此处陛下要彻查他? 贡佐微微张着嘴巴,挤出一丝笑容:“本官未曾犯事,怎会惊动锦衣卫?” 萧敬笑了笑,并不多言。 严府, 严成锦望着酒缸,酒水慢慢变成了酒红色,葡萄沉淀在底下。 大明早已有葡萄酒,唐朝时胡人传入中土。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传闻,说的就是葡萄酒。 但古人酿的葡萄酒,成色与严成锦酿的,千差万别。 先是酿酒用的酒水,酒曲还未好,他买了最清澈的酒。 用的是好葡萄,加上白糖。 其次,工艺也大有不同,封藏于黑暗稍微潮湿的酒窖中。 “尝尝味道如何,用小的小勺子,离远一些,不许漏到酒缸里。” 春晓期待地勺出一小口,送到嘴里,下一刻,双眼微微发亮:“少爷,好喝。” 严成锦陷入沉思,古人早已品尝过葡萄酒,归于果酒一类。 这玩意儿对他们而言,并不新鲜。 想得山东秋露白那样的名声,要用非常手段,京城各大酒楼,供应秋露白的酒水。 未必会买葡萄酒。 “打一壶送到良乡官卖,就卖八百两银子。” 春晓用酒壶呈出一壶,放进竹篓里,门子骑上马,就往良乡奔去。 两个时辰后,良乡盛传有一壶酒,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拍出一千两银子。 消息传到京城。 张鹤龄听说后,瞪大眼睛问管家:“严成锦敢哄抬价钱?” “哥,咱们到陛下那儿告他!” 张鹤龄一巴掌呼在张延龄脑袋上,乐了:“告个屁,咱们也卖!” 良乡新出了一种酒,士绅们都好奇,什么酒能卖这个价钱。 乔新元稍稍震惊,也不知这酒有何特别之处。 专程赶去良乡,却听闻酒卖没了,要一月之后再来,一月后只卖一两银子一壶,限时抢购。 良乡牙行里,满是下单的士绅。 谢丕笑得合不拢嘴,酒坊的影子还没见着呢,订单就满天飞了。 “这酒是什么酒?” “听闻是宫中特供,转门给陛下喝的。” “我也听闻,陛下喝下之后龙精虎猛,娘娘为咱们大明,再添一子。” 普通百姓小声吹嘘着,不亦乐乎。 乔新元望着商贾络绎不绝的牙行,早听闻良乡的牙行,日进金斗,他还不信。 眼前这一幕,他还是不信。 “酒还没出来,你们怎么就交了银子?” “良乡牙行的信用,信得过,等酒出来,想买也没了。”那士绅撇开他的手,朝人群挤进去。 乔新元头一回感受到危机感。 徽商和潮商虽然势力庞大,可是不在北直隶。 而山西和良乡都在北直隶,相隔不出千里,真让良乡商会起来,晋商要完。 “老爷,这、这些都是京城酒楼的掌柜。”张账房看向乔新元:“买了良乡的酒,在咱们的秋露白就卖不出去了。” 良乡没有酒窖和酒坊。 莫非张贤要房山那块地,就是想建酒坊和酒窖?乔新元明白过来,道:“决不能让张贤得南康村。” 乔新元挤进人群里,举起一袋银子:“要三百壶。” 酒坊都没有,到时候看他怎么卖。 紫禁城, 弘治皇帝在华盖殿反复看严成锦的疏奏,问一旁的太监:“萧敬回来了吗?” “回禀陛下,还没”心知陛下焦急,小太监忙道:“奴婢去午门看看。” 他跑出去片刻,只见萧敬大步走进来。 “陛下,查清楚了,百姓确有大闹衙堂,打伤衙役,欲要纵火。 可是这也是被逼迫之举。 贡佐将他们的田地,视为无主之地,租给士绅,才引发了民怨。” 萧敬小心翼翼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奴婢在牢里,发现了严成锦的长随。” 严成锦可真狠呐,为了写弹章,把长随都丢到牢里了。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严成锦呢?” “似乎在倒腾葡萄酒,在良乡的官卖是,卖出两千两银子。” 嘶! 一壶酒能卖两千两? 弘治皇帝双目露出精光,道:“是托吧?” “陛下圣明!” 严成锦跟弘治皇帝和萧敬解释过,何谓托。 所以,弘治皇帝和萧敬一听就明白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朕倒想看看,什么酒他敢卖这般贵!” 严成锦去华盖殿的路上,遇到了焦芳,似乎同样去华盖殿。 焦芳看见严成锦,横眉冷对:“你弹劾本官了?” “大人多虑,下官弹劾六部的话,通常会和都御史大人禀报一声。” 严成锦说的是实话,多一手准备,即便报复,也有都御史扛着。 以前写弹章,戴姗都是知道的。 焦芳满脸不信,陛下极少会召见他,吏部近日无事,不是被人弹劾了又是什么? 两人大步走进华盖殿。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凝神看着焦芳:“两位卿家来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心中猛然一动。 他在弹章里,并未提及焦芳,难道陛下连焦芳也查到了? 弘治皇帝假装无事,放下疏奏,看向严成锦:“朕听闻,你在良乡卖酒,什么酒能卖两千两,朕倒是想听听。” 买皮 严成锦道:“这是谣传,臣明明只卖了一千两。” 弘治皇帝气急败坏,瞪着眼道:“连朕都没喝过一千两的酒!” 第408章 壮举,合二为一 “臣用不兑水的好酒,光是酒,就花了二钱银子,还有那葡萄,需工人精细挑出,不掺杂残次”严成锦仔细介绍,生怕有遗漏。 弘治皇帝抬抬手,不制止这家伙,还能再说上半个时辰。 他手指头,敲了敲御案。 “朕找你来,是为了这封弹章。” 焦芳心头咯噔一下。 吴宽说,都察院未写他的弹章,不成想,严成锦真敢弹劾他。 “请示陛下,弹劾臣何罪?” 弘治皇帝看向焦芳,面色显然不同:“你可曾差人送过信给贡佐?!” 能听出来,陛下声音中压抑的怒意。 大殿气氛安静得可怕。 严成锦微微侧头,只见焦芳紧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生气的青蛙。 厂卫查到的事,自然比水面上多。 焦芳早年因性格孤僻,暗中中伤朝中大臣,被贬到贵州当官。 可凭借九九六的精神,感动了弘治皇帝,又调回京城。 还当上了礼部右侍郎。 焦芳微微躬身:“臣让家仆,去房山通报知县一声,有个士绅要租赁荒地,用以搭建工坊,其余一概不知。” 陛下叫他来,定是手中有把柄。 前朝斗过彭华和万安,他深知坦白会让陛下心软些。 严成锦有点诧异,焦芳果然真是王者段位。 不愧是被贬后,反而升官的男人。 大明历史中,但凡被贬后又升官的人,官声极高。 诸如嘉靖朝的徐阶徐首辅,还有如今的马升。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萧敬微微点头示意没有说谎。 “你可知,贡佐为了讨好那士绅,献出了百姓的良田,令南康的千余百姓,无田可耕!” 焦芳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上:“臣不知!命家奴去知会一声,不成想,会引出如此大祸,臣有不赦之罪!” 猪一样蠢的知县,天子脚下,敢侵吞百姓的田地。 他知道为何没人弹劾,陛下却会召他了。 都是房山那蠢知县害的。 “如此贪官蠹役,还请陛下厉惩!” 严成锦微微躬身,看向萧敬:“不知那士绅,可是叫乔新元?” “不错,此人是山西的晋商,严大人与他有纠葛?”萧敬问道。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 焦芳怨毒地看过去,陛下的注意力都已在贡佐身上,这臭小子,又将话题拉回来了。 “前日在宫外,焦大人引荐他给臣来着。”严成锦道。 乔新元是晋商中的鳌头。 将他拔除,晋商没了领头羊,良乡商会向南扩时,做买卖会轻松许多。 焦芳低头快速思考,要如何解释:“臣与乔新元并不熟悉,只是听闻南康百姓贫苦,造了工坊,便可像良乡的流民多一份生计,陛下一查便知。”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只见萧敬摇摇头。 细微的动作,被严成锦看在眼里。 焦芳贪恋美色,前几日,刚过门一个小妾,和乔新元成了一家人,还敢说不熟 弘治皇帝怒道:“此案,交由锦衣卫彻查,焦卿家,要委屈几日了。” 焦芳瑟瑟发抖,却不敢反驳,“臣甘愿受罚。” 厂卫将焦芳带下去, 严成锦心里暗自盘算,这样必定弄不死焦芳,得放个大招。 但眼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天下一片太平,想要扳倒个朝中大臣,除非弄出一桩命案来。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来到殿门,见焦芳被带出去:“这?” 三人走进殿中,向弘治皇帝请安,又看见了严成锦。 严成锦知道陛下心情不佳,赶紧溜了。 “陛下,臣回都察院了。”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你那一千两一壶的酒,送进宫来,给朕尝尝。” 臣求之不得呢。 坊间都传,你喝了这酒,龙精虎猛。 这回实锤了。 严成锦心中狂喜:“臣一会儿就命人送进宫,不收陛下银子。”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面色各异。 那酒听说了,只是没有尝过,也想尝尝。 弘治皇帝正有事要找他们,将弹章递过去后:“三位卿家看看,房山县令空缺,可有人派往?” 翰林院有庶吉士,可以任为六品县令。 在京城为官,不算太差。 刘健想了想道:“臣以为,新入进士涂升不错,可堪当大任。” 涂升在翰林院编修典籍,刘健看过他的注释,知道他有才学。 李东阳低着头沉默不语。 望着手中的疏奏,总觉得有些蹊跷。 刘师傅推荐的人,十有八九会出事,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李卿家以为如何?” “臣倒是以为,房山无需县令。”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面面相觑。 李东阳道:“前些日子,张贤上疏请乞南康的荒地,臣特意派人了一番,良乡连如盐碱地般寸草不生的荒地,也被交易了,土地紧张。 而房山荒地多,百姓贫苦。 若将房山与良乡合二为一,由张贤当这县令,岂不两全其美?” 谢迁微微点头,赞同李东阳的说法。 萧敬看向弘治皇帝,小声:“臣去南康看,那里的百姓,确比良乡百姓贫苦许多。 房山和良乡极小,合二为一,还不如大宛县大。”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张贤为人执拗,顶撞朕两次,虽然如此,确为好官,就命他一同督管房山吧。” 良乡,衙门。 张贤微微躬身接了御旨。 心中震惊不小,严大人让他请乞南康的地,竟升官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升上去的。 严成锦来到南康,乔新元下狱调查,新建起来的工坊全停了。 “这些工坊,正好用来做酒坊,再造几个大酒窖,要快一些,错过八月,葡萄酒就酿不成了。” 受小冰河期影响,越来越冷了。 到了九月,葡萄会被冻坏。 良乡牙行收到的订单,估摸有三千多两。 紫禁城,坤宁宫。 弘治皇帝看着案上那瓶小酒,转头看向萧敬:“这小小一瓶,就敢卖千两银子?” 萧敬赔着笑,抬起酒壶倒出来一些,尝了尝试毒。 “陛下,好喝。” 弘治皇帝小酌一口,道:“那也不值一千两,明日朕再找他算账!” 大清早, 严成锦坐着轿子进宫,听到塔塔塔的急促马蹄声,微微撩开轿帘。 只见一队锦衣卫,押着两人入京。 韩雍的案子有消息了? 陛下对此十分重视,只是不知,会不会被翻案,洗涮韩雍的冤屈。 此案由他来审理,严成锦命人改去都察院衙门。 都察院衙门在宫外,与午门有一段距离。 严成锦到时,牟斌已等在此处。 “贤侄啊,陛下让世叔来催一催,何时给能有结论。” “小侄尽快!” 严成锦走进衙门,台下跪着两人,白发苍苍的老儒生为黄沁,听牟斌说,他致仕了。 另一个老头,乃是广西的土官。 “本官问你,成化十年三月,你向陛下呈上的疏奏,可是诬告?” 黄沁看向严成锦,面色不变,“没有的事。” 牟斌也知道此案难审,不能用刑,便对严成锦小声道:“贤侄,本官听闻良乡的冒险屋,可审犯人?” 严成锦摇摇头:“若是将他吓死,就没人证了。” 这老头看起来,只吊着一口气。 若是有心脏病,这年头可没速心丸。 “世叔来时,审问了一路,他就是不肯说,这如何是好?”牟斌皱眉。 第409章 奇法破案 严成锦看向台下的黄沁和土官。 垂垂老朽,跪于堂上。 这两人已是耄耋之年,不能用刑。 “将他们二人的双眼蒙上,双脚捆上。” 牟斌有点懵了,却见严成锦朝他招了招手,一同去了衙门的后厅。 这里是主审官休息的地方。 严成锦道:“本官回宫了,还委屈牟大人,一会儿钻到衙案底下,本官会撤去衙役,等到他二人招供,牟大人再出来让他们画押。” “这样他们就会招供?”牟斌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王守仁心学大成后,审问犯人的手段。 钻到衙案底下,半天不说话,犯人以为衙堂没人,相互串供,被王守仁逮个正着。 严成锦借用过来罢了。 它含诸多心里学,与后世的疲劳审讯,殊途同归。 黄沁和土官不知,自己会被押到都察院,必定要串供,才有信心免罪。 严成锦道:“还请牟大人,千万别睡着。” 片刻后, 不知此子要做什么,牟斌心里骂骂咧咧,轻手轻脚钻到御案下。 严成锦重新坐在堂上,膝盖边上就是牟斌,这糟糕的姿势 “来人,将他们眼上的蒙布松开。” 等黄沁和土官的黑布松开后,严成锦站起身来:“本官有要事进宫,回来再审,你们回去休息吧。” 黄沁和土官茫然看着严成锦从身边走过,衙役们也退了出去。 眨眼间,衙堂上空无一人。 这??? 黄沁和土官相视一眼。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脚跪得有点麻,可是腿被绑起来,像条人鱼,起不来。 “来人?老夫腿酸,还请帮老夫换个姿势。”黄沁扯着嗓子喊。 左右环视一圈,不见半个人影。 牟斌叫苦不迭,脑海里浮现严成锦,就恨不能把他揍一顿。 难怪此子不钻,酸死老子了。 帐帷下一片黑暗,看不到时辰。 又过了一个时辰,快到午时了。 黄沁和土官依旧没说话,他们换了个姿势,身体向前倾斜,倒在地上。 到了午时,也不见人来审问。 黄沁和土官小眯了一会儿,大半日没米下肚,饿得浑身难受。 直到黄昏时, 黄沁和土官才彻底确定,那狗官定是把他们忘了。 “成化十年的陈年旧案,纵然包希仁在世,也查不出来,北镇抚司兴许会用刑,若真下了诏狱,你不说,锦衣卫也束手无策。” 黄沁提醒土官,怕这南蛮子没见过世面,见了刑具就招。 牟斌昏昏欲睡,此到外头的声音,猛然打起精神。 只听,外头的声音又传来。 土官心悸道:“那御史留我们在此,怕不是想饿死我们?” 黄沁看周围无人,压低声音:“他不敢,陛下宽以待人,都察院不敢动用私刑。” “咱们何时能回广西?” “若要下诏狱,十有八九是命丧狱中了。” 土官浑身冒着冷汗,看向黄沁:“命、命丧狱中?” “你当年收了多少银子?!若韩雍翻案,你我污蔑朝廷重臣,按明律,足以发配边疆。 不想死在路上,打死都别说。 不论去哪个衙门,都说不认识老夫,老夫也不认得你。” 黄沁低声吩咐。 牟斌面色凝固,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两人会将旧事说出来。 没有动刑, 二十多年的旧案,就这样被严成锦破了。 他心头大惊地从衙案底下,爬了出来。 “你二人不必装不认得了,方才,本官都听见了,签字画押吧。” 黄沁和土官如惊弓之鸟,吓得神态恍惚,只见上头的衙案动了动,钻出来一个人影。 “你、无耻!” “事贵应机,兵不厌诈!” 牟斌大喝一声,衙外冲进来衙役和锦衣卫。 将讼状呈至两人面前,黄沁一口咬死:“老夫不签,你能将我如何?” 牟斌冷着脸:“诏狱自有对付痞子的手段,签了,陛下或会从轻发落。” 严成锦准备出宫。 路过午门广庭,瞧见韩站在的月洞前,见了他目光便死死盯着。 “学生见过严大人,听闻锦衣卫回京了。” 韩不时便向国子监祭酒打探。 母亲得知陛下下旨,重新调查此案,哭了几日,盼望着父亲能平反昭雪。 祖坟上,就算是冒青烟了。 “天黑了,先送本官回府。” “”韩。 次日一早,奉天殿, 弘治皇帝端正在御座上,面色复杂,手中是牟斌送回的讼状。 二十多年的案子,竟这样被牟斌破了。 “先皇为奸逆所蒙蔽,令韩雍致仕,朕今日还他清白,追谥襄毅,诸公以为如何?” 刘健微微点头,“理当如此!” 百官并无异议。 纵然如此,心中仍有愧疚。 弘治皇帝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诬陷,腐朽了大明朝纲,令朝堂乌烟瘴气。 “黄沁和同案的土官,皆发配至西北修长城,严成锦破案有功,赏银五百两。” 严成锦心头微微一动,看来陛下正在意此事。 若不然,不会这般大方。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敕封韩为金吾卫百户,诸公以为如何?” 母妃乃是由韩雍带回宫,朕的江山,与韩雍有莫大的关系。 他念及此处,便想征召韩入宫当值。 李东阳和刘健相似一眼,陛下这是宠爱过头了? “陛下,韩为国子监生,若能以科举取士,为朝廷效力,岂不更好?”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朕听闻,他粗通墨,可是如此?” “不错,臣以为,不如让他入宫当锦衣卫,无功无绩,敕封百户,恐落人口舌。”严成锦道。 “朕看你是想他到严府监视吧?”弘治皇帝似笑非笑。 严成锦汗颜,他是想换掉叶准来着。 “敕封韩为金吾卫,入宫当差。” 宫外,西城荒院。 韩母颓坐在草席上,对着灵位哭诉道:“陛下圣明,为老爷沉冤了,老爷在泉下有灵,托梦与我” 韩扶着母亲,连连叹息,对着严成锦做了一揖。 “这是陛下的旨意,本官就不念了,先送本官回府,你路上再看。” 严成锦坐上轿子,陛下赏他的五百两银子,还没到账。 明日进宫,还得向陛下讨要。 第410章 天降正义 七月中旬,天依旧热。 严成锦看了眼天气,便知道要下雨,出门前特意吩咐轿夫,带着伞出门。 到了成贤街,轿子上叮咣作响。 何能捂头痛呼,道:“少爷,下雹子了!好大的雹子,砸死人了!” 行人四处逃窜,躲到屋檐下。 “快把少爷抬到屋檐下去,进客栈里避一避雹子。” 望着拳头大的冰雹,轿顶咚咚地响,仿佛随时会破开窟窿。 小冰河期愈发严重了,七月下冰雹。 严成锦平生仅见。 轿夫们却不敢丢下轿子,被砸得七荤八素,将轿子抬到屋檐下。 有人被砸中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反应,不知是死是活。 “那里有人倒了,不救吗?”严成锦看向旁边。 掌柜的骂道:“砸死了好,这瘪三成日来客栈偷酒。” 这难道是 油纸伞被砸出窟窿,摊贩们都跑了。 “好大的雹子,本宫还是头一回见。” 严成锦抬头看去,只见朱厚照乐不可支地走在街上,不闪不躲。 这厮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殿下快来躲一躲,会砸死人的。” “老高,你快出来看,好大的雹子!” 昏君啊! 不知多少百姓会颗粒无收,冰雹砸到地里,将稻穗压到泥土里,浸泡过后就吃不了了,会发芽。 而此时,离收成还有半个月了。 严成锦不管朱厚照,却看见街道的尽头,一匹快马快速奔来,像是地方的急报。 不知那里有出现了大事,还动用了八百里加急。 他十分淡定,看那衙役装扮和来的方向,应该不是老爹传回来的。 “殿下要去哪儿?” “去接韩,本宫想让他去东宫当差。”朱厚照乐道。 他这几日苦练枪法,想跟韩比试比试。 等他筹够了银子,招募兵马。 就封韩做手下的游骑将军,专门冲锋陷阵。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喜欢武力高的禁卫,江彬就是这么得宠的。 “殿下知道韩住哪儿?“ 朱厚照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宫不知道,你定然知道!” “韩已经入宫了,殿下快回宫吧,晚了怕会被调至他处。” 严成锦猜测,弘治皇帝会将韩留在身边,就算不留,也不会送给朱厚照胡闹,否则,东宫岂不翻天了。 朱厚照急了,转身便往宫里赶去。 严成锦望着那些被砸出窟窿的油纸伞,看来回到府上,得做一把布伞,放在轿子上。 皇宫,内阁小院。 李东阳在检阅翰林编修的大明会典,依照计划,今年年冬需将此书编修完成。 “谢丕的学问,做得不错。” 如严成锦当初入翰苑要编修典籍一样。 宋景和谢丕等人也需要编修,只不过,今年修的是大明会典。 谢迁叹了口气,忽然听闻屋顶上一阵抖动,窗外的地上,落满了冰渣子。 刘健立即站起身来,李东阳同样走到窗前,微微张着嘴巴。 “这老天爷,是越来越反常了。” “唉,正是收成的时候,不知这雹子,下到了何处。” 说话间,内阁侍奉的翰林匆匆忙忙跑进来。 “大人,安陆州送回来的急奏。” 谢丕去治水的地方,不正是安陆州? 谢迁打开急奏,看到自入七月来,安陆州接连十日暴雨,洪水横流,东冲西决。 “于乔?” 李东阳见他脸色大变,连忙接过疏奏来看。 疏奏乃是安陆州知县所写,接连十日的大暴雨,令安陆州多地宛如汪洋一般。 “兴王妃所言不假,安陆州逢七月八月,便濆旋倾侧。” “先去奏明陛下吧。”刘健看向谢迁,关切道:“于乔,你留在此当值。” 谢迁咬牙道:“如此大事,岂因我儿避趋之,我与二位兄长一同面圣。”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望着远处,冰雹砸得瓦砾砰砰作响。 “正是收成之际,又有大灾,看来今年又要开仓赈粮了。” 萧敬想了想,安慰道:“奴婢倒是觉得,丰年要来了。” “为何呀?” “钦天监监正说,瑞雪必有丰年,雹子下得这般大”察觉到陛下脸色黑了,萧敬悬崖勒马,咽下没说出来的话。 小太监跑来禀报,道:“陛下,工部曾鉴大人急奏。” 不多时,曾鉴大步走到弘治皇帝身旁,微微躬身:“陛下,方才粗略统计,宫中需修缮的宫殿,有十二座。 六部和各监的衙门,不知还有多少损坏” 这一场冰雹下的,把瓦砾成碎石。 六部和各监的衙门,还没上报,光是宫里的一座殿。 修缮的靡费,就不下于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朕看严成锦的府邸,破旧不堪,也住得好好的,宫中不需修缮的偏殿,就暂且放着吧。” “这这十二座宫殿中,有陛下的乾清宫,太后的仁寿宫,还有太子的东宫”曾鉴抬头看了眼,又低了下去。 弘治皇帝犹豫许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修吧,多少银子?” “臣估算,需二十万两。”曾鉴多要一些,反正修完后,会有监督的太监清算。 若是修了一半没银子,那才麻烦呢。 再问陛下,未必会这么轻松。 萧敬看见,弘治皇帝眼角微微眯着,手却不自觉拽成拳头,陛下难以抉择的时候,便会如此。 “东宫不修了,先修其他宫殿吧。” 曾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老夫的女儿,还住在东宫呢! 察觉到亲家的脸色,终究不能委屈了儿媳,弘治皇帝干咳一声:“等收了夏税,再修东宫不迟。” 夏税不过八月,就在一月后。 刘健三人越过门监,径直走进奉天殿:“陛下,安陆州传回来的急奏。” 萧敬快步将疏奏呈上,弘治皇帝看完后,面色大变:“汉江之水决堤了?” “是!”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躬身。 汉江乃湖广最大一条江,沿江有寿县,京山县,钟祥县等地,百姓数十万人。 乃是除江南外,大明最肥沃的粮仓。 接连十日大暴雨,流急水深,有些低矮的茅房,连屋顶都看不见了。 “如今,只能治水以救安陆州的百姓,可是洪水盖过瓦砾,只怕谢丕也无能为力。” 李东阳说道。 说到谢丕,弘治皇帝目光落到谢迁身上,“谢师傅不必忧心,朕相信谢丕他” 谢迁颔首,却抑郁得说不出话来。 刘健道:“陛下,不如再派一人去湖广,分而治之。” 光靠谢丕一人,这么大水势,应付不来。 他又是新登科进士,毫无治水的经验。 谢迁微微躬身,决然道:“臣请旨,甘愿前往!” “谢师傅不必着急,此事事关千万百姓的性命,朕廷议后,再做决断。” 冰雹停了, 百官纷纷挤入奉天殿,朱厚照也来了,韩果然在奉天殿当差! “父皇,可否调韩守护东宫?”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退下,朕有要是要议!” 朱厚照乖乖地站到一旁,装得满脸肃穆。 只要表现好,父皇就会将韩调到东宫。 萧敬开始宣读急奏,听到安陆州接连十日大暴雨,百官们窃窃私语。 严成锦低着头,两湖一带,在后世也是洪水多发的地带。 这次接连十日暴雨 谢丕不知还活着?早知便派王守仁去了,王守仁有圣人光环,一般情况死不了。 第411章 严大人的天河故事 “陛下,臣恳请前往安陆州,治水!”谢迁咬着牙,重重地道。 李东阳靠近谢迁的耳边:“于乔,知县在疏奏上,对谢迁只字未提,你莫要杞人忧天。” 弘治皇帝环视大殿一圈,着重留意严成锦的方向,最终收回了目光。 人非生而知之者。 治水,也不是天生就会,刘大夏历经三年,才摸清楚江河冲决泛滥的门道。 想从大臣中挑出天生就会的人,只怕没有可能。 治水的人,需常年游荡在大江名川,驯服江河,难有机会留在朝堂,诸如刘大夏,也是晚年才回京。 弘治皇帝深思熟虑,谢迁需坐镇内阁,并非绝佳人选。 “谢师傅视民如子,朕何尝不是,此事却不能让谢师傅去,治水非一日之工,还是由诸公推举吧。” 谢迁微微抬头,怅然:“臣请旨去湖广,也有私心,臣惭愧……” 谢丕去湖广治水,谁人不知。 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啊,谢家的香火,就这么让严成锦葬送了。 百官们嗟叹不已。 吴宽瞥了一眼身旁的严成锦,谢丕若是回不来,此子在朝堂中怕难有作为。 朝廷中谁敢与内阁大学士针尖对麦芒,唯刘健和李东阳而已。 严成锦微微躬身:“衙役赶到京城需八日,急奏乃是八日前所写,只怕,雨势早已退去。 当务之急,是将赈粮押送入安陆州。 逢灾必有盗,还请陛下命韩文押运。” 急奏送来京城,已花去八天,从京城再赶去安陆州,至少十天,再大的雨,也下完了。 除非…… 萧镜腾正在安陆州开演唱会。 朱厚照不乐意了:“老高,押粮此等小事,何须韩文。”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露出杀人般的锋芒,吓得朱厚照忙低下头去。 朝堂廷议,事关安陆州数万百姓性命,自然不想太子捣乱。 刘健道:“严成锦所言有理,飘风不终于朝,骤雨不终日。大雨下不长久,为今之急,是如何存安陆州的百姓。” “户部三日内,可以安排粮车南下。”韩文接着道。 弘治皇帝衡量片刻,决定由户部给事中王琼亲自押送粮车,南下安陆州。 免安陆州赋税一年。 李东阳道:“虽有赈粮南下,安陆州的水患若置之不理,恐怕兴王又要请乞了。” 弘治皇帝点点头。 这次请乞的大好时机,兴王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他有能耐传到太后那儿,太后以此为由,弘治皇帝也难阻其升迁。 史上兴王倒是安分。 但西北丝路开启后,丝价节节飙升,宁王赚了大把的银子后,兴王便不乐意了。 严成锦抽丝剥茧,归结原因,还是他谏言打开了西北丝路。 “陛下不知,谢丕出发时,臣已将理科的治水之法,写在锦盒中,赠予他。” 锦盒中有三峡、长江、黄河的治水案例。 诸如修建堤坝、溢洪道、三峡移民。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惊愕,深深地看着严成锦。 “理科还能治水?!” 严成锦脸不红心不慌,淡定道:“理科,是可以改变大明的学问。” 说错了,不必砍脑袋。 趁机给理科打一波广告,水治好了,是理科的功劳,治不好,谢丕的锅。 稳赚不赔。 百官早已听他说过这句话,不以为意。 “若谢丕束手无策,就由王卿家留在安陆州治水吧,此事,不仅事关安陆州百姓,也关乎兴王请乞。 还请王卿家,莫让朕失望。”弘治皇帝道。 王琼微微躬身领命。 从奉天殿出来, 谢迁大步追上王琼,跟他叨叙几句,王琼躬身:“下官有消息,便命人随急奏一并传回京城。” ………… 安陆州,凤翔宫。 一个与弘治皇帝长相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 兴王朱佑杬琢磨着,派人送急奏进京给太后,此时,正是请乞的好时候,又怕弘治皇帝不喜。 “以前也有洪水冲堤,但洪水退去,安陆州还是一块宝地,王爷忍就忍了。 可如今,丝价、茶业、瓷器,一天一个价,赋税不如商税。 给太后一封旨意,兴王府就能搬到江南去。” 兴王妃见他犹豫不决,细细地分析道。 “谢丕呢?”兴王看向王府的管家。 “去汉江治水了,听闻征召了许多力役,在开采大石头,命人做了炉灶,要做混凝土……”管家道。 混凝土? 朱佑杬听说过红土黑土黄土,却没听说混凝土。 若是谢丕治好了汉江的水,便没有请乞的由头了。 “备马车,本王去看看。” 大雨停歇了十日有余,城里的洪水虽退去了。 但汉江的水位极高。 此时治水,若不是鲧禹在世,凭谢丕区区一个黄毛小儿…… 朱佑杬觉得,还是要到汉江看看,这混凝土让他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 汉江, 谢丕手里抱着严成锦的锦盒。 打开后他发现,里头的经卷,只讲了一个治水英雄,驯服天河的轶事。 虽对治水了解不多,可看完这个叫郑守仁的治水事迹后,感悟颇深。 天河,是严成锦瞎掰的,后世没有天河。 将各项治河措施,归到天河上,会让谢丕更容易理解一些。 谢丕仔细品读着,郑守仁做出的措施。 在光秃的河岸种树,巩固河堤,搬运巨石,配合混凝土,新修一条支流,用于泄洪…… 每一项,都值得他仔细揣摩许久。 “大人,没有粮,只怕这河也挖不下去,力役们都逃荒去了,如今安陆州,唯有兴王府还有余粮……”钟祥县县令陈政小声叹息。 兴王巴不得搬到江南去,又怎会助谢丕治水。 谢丕道:“本官与他说,正好,他来了。” 不远处,一顶朱红轿子停在河堤上,朱佑杬望着汉江,果然同他预料,还差两寸,便冲出河堤了。 “天灾人祸,你回朝中复命,陛下也不会怪罪。” “兴王所言差矣,吾学理科,严大人所注的治水之法,定能驯服这区区江水。” “严成锦?” 朱佑杬轻哼一声,虽未谋面,却也听王妃说过这御史。 “下官征力役壮丁万人,还请王爷赈粮。” 谢丕紧紧盯着他。 “本官的皇庄也被淹了,仓库空空。”朱佑杬背负着手,看向一旁青灰色的泥土,好奇:“这便是混凝土?” 谢丕是工程师,来到安陆州后,便命人搭建炉灶,开始生产死灰。 不料,大雨来袭,只能等雨过后再开工。 “兴王若置安陆州的百姓不顾,本官便上奏朝廷。”谢丕道。 竟敢这样威胁兴王,陈政后背都要湿透了。 朱佑杬深深地看着谢丕,又看了眼谢丕身后滚滚奔腾的江水,许久,不说话。 第412章 李府的请帖 “本王说了没粮,难道,你还要弹劾本王不成?” 陈政见朱佑杬勃然大怒,差点给谢丕跪下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谢丕回京了,他日后还要留在安陆州,有他好受的。 谢丕微微躬身:“本官如实上奏!安陆州的百姓,亦是兴王封国之民,岂能忍心罔顾。” “本王许你一百石粮,命人去府上取吧。” 朱佑杬府上粮仓丰盈,安陆州这些年的税赋,大多在他的粮仓中。 但,他不能让谢丕治水。 真将汉江治好了,就挪不了窝了。 等朱佑杬走后,陈政才愁着脸叹息:“兴王只给一百石粮,这如何是好,就算煮粥,也撑不了几日。” 安陆州被淹后,江南的商贾应该听闻了消息,会押运粮食来卖。 但,衙门没银子。 有粮也买不起。 筹集的一万人,洪水后跑了大半,留在营地里的不足七千。 谢丕面色郑重:“本官这就写疏奏回京,有家父和严大人在朝中力争,或许能给安陆州百姓一个交代。” 夜里,陈政命人将兴王府的赈粮运回,煮了一锅大粥。 谢丕蹲在火堆旁,与民同食,知他是谢大学士家的公子,陈政心中佩服。 “常听谢大人提及严大人,不知严大人,是何许人?” 谢丕仔细想了想,吐出四个字:“不可泄露。” 陈政作罢,望着不远处,刚挖几丈远的新渠,轻叹一声:“大人要的石料,极难开采,苦于铁具不坚,一天下来,也开采不到几块青石。” 一里之外有座石山,石料就是从那里开采的。 陈政继续道:“可否只挖河渠,不采石料,这样兴许更快疏通江水。” “不可,此举利在千秋,必须用巨石,稳固河岸!”谢丕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张方子:“命人将这些材料买来,尤其是硝石,越多越好。” 硝石和硫磺,百姓不可交易,官府却能弄到。 陈政连夜派人去筹备,累了一整天,早早就睡了。 次日清晨, 谢丕将买来的材料,开始调配,见陈政围了过来:“离本官远些,危险!” “大人这是?”陈政诧异。 “配置火药。” 谢丕面色如常道,若以火药炸开巨石,就可以不用力役开采。 陈政吓得面色大变,这谢大人是何出身,啥都会啊! 其实,这就是填装进红夷大将军的火药。 火药配好后,命人在石山上,凿出一丈深的小洞,将药粉用防潮的油纸包着,放进石洞中。 火折子丢进孔洞中。 谢丕撒腿就跑,陈政等人见状,跟着跑远。 只听身后,轰隆一声,一块巨石被炸裂,从山上滚落下来。 “有用,就是有点费火药。”谢丕大喜。 陈政看呆了,用这样的方法,一天就能把山头炸平吧 兴王府, 朱佑杬写了一封疏奏,命人送进京城给太后。 “谢丕在汉江做什么?” “回王爷,在挖河渠,听探子说,今日一早,便用火药炸开了一座石山,开采石料。”王府管家道。 兴王妃道:“刘大夏致仕后,江水无人可治,就算太后看了王爷的疏奏,这汉江,也未必能治成。” 兴王点点头,命人将疏奏,紧急送入京城。 京城, 这几日,严成锦见了谢迁就躲,谢丕不知写一封疏奏回京,是死是活,还是个迷。 治水,后世也难有有效的方法。 难就难在,不论江河湖泊,能蓄的水量都有定数。 若超过这个刻度,水就会溢出来。 江河湖泊只能装一杯水,老天爷给倒下来一桶水,自然就会爆发洪水。 这就是后世洪水无法根治的原因。 你永远不知道,老天爷会给你倒多少水。 故而,纵然挖的支流再多,湖泊再多,泄洪系统再好。 只要老天降下来的水量,超过能积蓄的水量,就会发生洪水,无解。 或许,唯一能解决洪水的办法,便是控制天气,控制降雨量,让老天爷憋回去。 严成锦穿越前,传闻已有在研究气候武器的实验了。 不过,在大明想这个,还有些远。 “这些铁具,命人送到安陆州给谢丕,想来挖河渠会用上。” 王不岁苦着脸:“少爷,这些白给?” “西北新修的塌房,据本官所知,还未缴纳税银吧?就当折色成税银了。”严成锦道。 良乡商会出的银子,这样清算下来,账目会清楚一些。 “小人知道了,小人这就去办。” 严成锦蹲在正堂前,一旁就是新酿的红酒。 这个新酿,是从酒曲到酿成葡萄酒,全是他一手操办。 换而言之,这是可以喝的。 而前些日子,送进宫里的葡萄酒,用外头买的酒酿的。 门子快步走进来:“少爷,李大人邀您到府上一叙。” 自从割痔手术后,李东阳再没邀请过他,只怕,是为了谢丕的事。 李东阳与谢迁交好,关系比刘健更亲近,严成锦在翰苑时,便看出来了。 “李大人说,若您不去” 门子的话还没说完,严成锦便吩咐何能:“打一壶酒,备轿去李府。” 何能应了一声,忙去准备。 片刻后,严成锦坐上了轿子,到了李府后,管家早已等候多时,将他迎到中院的亭榭。 果然,看见了谢迁 “严成锦,你说给我儿的治水秘方,说来听听。”谢迁怀疑他忽悠陛下。 此子除了写过一篇治水的策问,哪里还治过水。 “从前,有一条天河,天河泛滥” 谢迁脸色黑下来,这不是酒楼里说书的吗?此子该不会,真给我儿写这样的东西吧? “你当真、当真” “下官给谢丕的锦盒,确实如此。” 严成锦看向李东阳,不知李东阳叫他来何事,将葡萄酒摆在桌上,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杯子。 李东阳仔细看了眼:“这就是你给陛下酿的酒?” “此乃果酒,下官称他为红酒。” 严成锦招招手,何能识相地给三人倒上一杯。 李东阳品味一小口,倒是觉得不错,谢迁不想喝这小子的酒,见李东阳喝了,也品了一小口,竟喜欢上了。 “你可还记得,焦芳因你入了刑部。”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继续道:“如今他出来了,你如此中伤他,他必会记刻于心。” 难不成,想要杀本官?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先 假设他要杀本官。 那本官应该,先下手为强啊。 第413章 第一波攻击 严成锦起身朝李东阳拱手,“李大人找下官来,是有解决的办法?” 李东阳老谋深算,跟焦芳乃是师兄弟,更了解焦芳的脾性。 “焦芳为人虽锱铢必较,连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李东阳深深看了严成锦一眼,面色古怪。 你这小子,从头到尾找不到丝毫把柄,焦芳是蚂蚱腿上刮精肉,无处下手啊。 严成锦见李东阳不说话,提醒道:“不过什么?” “不过,你日日小心谨慎,出门有锦衣卫监视,又在都察院当值,就不必太担心了。” 李东阳淡淡地道。 “……”严成锦。 焦芳作恶多端,真盯上他,又怎会轻易让他逃脱。 与周经和傅瀚等人的清直不同,焦芳在朝廷中团结文官,与寿宁侯关系不错。 从亭榭出来,往东走时看见李清娥。 “小姐,严大人比上次来府上更精神了呢,你快和姑爷去后堂,奴婢去拦着老爷。”胖丫鬟欣喜。 严成锦转过头,果然看见李东阳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看向这边,谢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李清娥听下人说,严成锦到府上,特意从后院来到中院,面颊微微羞红:“风娇喜欢直言,严大人别放在心上。” 父亲向来不喜严大人,怎会邀他上门做叨叙。 片刻后,李清娥又担忧地问:“严大人可是有事?” “无事,只是来府上闲叙,赠李大人一壶葡萄美酒。”严成锦自知,为李清娥的名节,不能撩太久,便道:“我,走了。” 李清娥眉目生盼,望着严成锦的背影,走出府门。 凤娇跺脚道:“小姐难道不喜欢姑爷?” “爹爹过来了,莫乱说,当心被地爹爹罚不许吃饭。”李清娥提醒一声,胖丫鬟识趣闭上嘴巴。 出了李府的府门, 何能愁着脸:“焦芳心胸狭窄,咱们写书信,告诉老爷吧?” “你知道焦芳?” “京城的官家都知道,焦芳是前朝的内阁大学士,老爷还写过他的弹章呢,只是老爷芝麻大点官,人家没放在眼里……” 严成锦能想象到,老爹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样子。 做言官,最失败的就是写上去的弹章,被对手无视了。 焦芳,在六部官员中十分特殊。 在前朝时,就已是内阁大学士,只是他这内阁大学士乃走后门进去的,由万安举荐。 随后犯了事,被贬到贵州,弘治朝又调回京城当官。 但,到了正德年间,凭借刘瑾的关系,当上了内阁首辅大学士。 ………… 焦府,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 正堂里,焦芳换上了宽松的华服,被彭华和万安陷害,也没下过狱。 “都怪你那侄儿,害本官在牢里五日,受尽苦头!” 妾乔氏抬手举着丝绢,抹干眼角的泪。 “爹,不怪乔姨娘,该死的是乔新元。”焦黄中替乔氏抹眼泪,安慰道:“姨娘别哭了,是爹爹不好,都怪爹爹。” 焦芳气得牙齿咯吱作响,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小小的都察院御史,竟敢牵连本官。” 正室黄氏安慰:“老爷,好不容易回到府上,这几日……还是不要惹陛下为好。” “严成锦不除,本官入不了内阁,恐怕,还会丢了官位,此子向来谨慎,只怕……我不找他麻烦,他也会找我麻烦。” 焦芳想起屠滽和傅翰等人,皆晚节不保。 严成锦官虽小,写的弹章却厉害。 这家伙哪里来的把柄,他想不明白。 ………… 都察院, 严成锦走进值房,吴宽朝他招了招手,道:“王大人丁忧回乡了,今日的经筵,你替他去。” 王大人,就是都察院的王敬之,老御史了。 是都察院派去听经筵的代表,就好比后世的学校派人去听讲座一般。 也不算难事,吴宽好不容易求他一回。 严成锦便答应了下来,前往文华殿,却看见了焦芳,坐在台下。 “王敬之?”主持经筵的谢迁,微微皱眉:“还不开讲,快耽误一刻钟了!” 难道吴宽记错了,今日不是来旁听?严成锦诧异地问:“今日由王大人开讲?” “不然,我等等他做什么?” 谢迁没好气道。 “那便由下官来讲吧,今日下官替王大人。” 都察院的疏奏不必经过内阁,严成锦估计,谢迁等人还不知,王敬之丁忧了。 谢迁瞪着眼睛,嫌他敷衍:“你连功课都没准备,如何讲?” 经筵,乃是给天子讲学,当然,弘治皇帝太忙,改成了太子,但也同样马虎不得。 严成锦从袖口里,抽出一份讲义:“下官来时,便预料到此等状况,带了一份讲义。” 百官脸色微微一抽。 谢迁没脾气了:“那你讲吧。” 严成锦走上经筵的讲台,吹了吹台上的灰迹,将讲义放在台上。 朱厚照见了他,双眼放光,“老高,今日本宫想听理科。” “殿下!” “殿下!” 谢迁等人拉下脸来,齐齐高呼一声,劝诫。 朱厚照兴致不减,宛如没听见一般。 严成锦才不讲物理化学呢,弘治皇帝来了,似是不想打搅他,站在殿门外。 “臣今日讲节用,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之费…… 意思就是说,圣人如果在一个国家执政的话,就会使一个国家的财富翻倍,扩大来说,如果圣人执政天下的话…” 这是墨子的思想。 朱厚照身躯摇晃,听得昏昏欲睡,就要栽倒下来。 严成锦才不管,反正不是讲给他听的,是讲给陛下听的。 陛下提倡节约,节用最对他的胃口。 殿门外,弘治皇帝频频点头,“严卿家总是这般,与朕不谋而合,朕每每来听他的经筵,总是豁然开朗。 可惜,此子他稳重,不常在朝堂上谏言。” 呸~不要脸的马屁精。 萧敬暗啐一口。 焦芳微微眯着眼睛,听罢后道:“严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经筵上,发表忤逆之言。” 严成锦愣住了。 经筵讲义乃以前准备,题材经过仔细斟酌,既符合弘治皇帝的口味,又暗含治国大义,堪称年度最佳讲义。 哪里忤逆了? 经筵向来少有人挑毛病。 果然与史书中一样,如此沉不住气。 “焦大人有何指教?” 焦芳冷下脸来:“你方才说,圣人治国?” 第414章 夺人先机 百官的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萧敬微微抬头,只见弘治皇帝脸色如常,往往这个时候的陛下,才最可怕,严成锦的马匹要拍到驴蹄上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细细揣摩。 “圣人治的国,非真的国,此乃巧喻。” 他本想将锅丢给弘治皇帝,可陛下是聪明人。 将他挑入辩局,反会惹他不喜。 焦芳站起身,冷冷道:“既是巧喻,便说明此乃圣人的臆想,无凭无据,既然如此,有何资格在此夸夸其谈。 无法实践之事,岂不是误导太子?” 这是要跟本官辩论?严成锦仔细思索:“圣人虽未治过国,却知治国之道,否则,又怎敢成圣人?” 焦芳扯着嘴巴微微一笑:“严大人所述,有诸多不足之处锕,据本官所知,此人,不能称之为圣。” “下官从未说过他是圣人,而是他口中所说的人,为圣人。”严成锦道。 见焦芳还欲辩驳,朱厚照喜滋滋地道:“焦师傅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日后还是别给本宫讲经筵了。” 焦芳老脸微微一红,碍于弘治皇帝在身后,不敢发作。 弘治皇帝跨入殿,看了严成锦的讲义。 “虽有不妥,但严卿家对节约的见解,倒是与朕相同。” 谢迁等人纷纷躬身行礼。 严成锦心头紧绷着,陛下最喜欢说反话,就是不知他会站谁一边。 送焦芳去海南才好。 弘治皇帝继续道:“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下,分议者延延,朝廷才能长治久安,焦卿家和严卿家不必争了。” 他又看向朱厚照,此子大言不惭。 还不等训斥,小太监便来禀报:“陛下,太后想见您!” 弘治皇帝却未动身,而是问:“是何事要见朕?” “听闻,是兴王送了急奏入京,呈给太后。”小太监道。 严成锦估计,应当是兴王借机请乞换地皮的疏奏。 该来的,还是来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谢迁和严成锦二人,道:“你二人随朕一同去仁寿宫。”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来到仁寿宫时。 太皇太后正端坐在罗汉塌上,手里拿着疏奏,兴致不高。 “皇祖母召朕来,可是想寿王了,汪机去了蜀国,还未有消息传回。”弘治皇帝笑容可掬。 陛下的演技,堪称老戏骨。 严成锦在一旁惊叹的同时,暗自揣摩记下。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哀家听闻,安陆州洪水冲堤,百姓藏于舟船上,才得以幸存?” “确有此事。” 弘治皇帝丝毫不回避,郑重地道。 周太后摇头:“哀家本不该管朝中之事,可佑杬也是先帝的骨肉,当初你父皇和百官,欲立他为太子,哀家保你,可如今总觉得对不住他。” 这孙子从小聪明伶俐,比弘治皇帝讨人喜欢。 周太后记得,弘治皇帝见了人,总是彬彬有礼,而佑杬上到朝臣,下到宫女,皆夸赞不止。 严成锦倒是能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 周太后待兴王的感情,应当同弘治皇帝一样。 弘治皇帝显得极为难,又隐隐对兴王有些怒意,竟将疏奏传到仁寿宫来。 “严卿家,朕听你说,理科有治汉江之法,你与太后说说。” 严成锦点点头:“禀太后,臣命谢丕开凿汉江的水路,十二条,此十二条水路竣工后,安陆州的水患,或许可解。” 谢迁有些担忧,万一治不好,太后岂不找儿子问罪。 “臣觉得,还是等竣工后,再下定论不迟。” 太后长出一口气:“水患屡治不绝,你还不如,给兴王换一处封国呢。” 弘治皇帝接不上话。 这如何接,他看向严成锦,此子向来有主意。 严成锦正在替弘治皇帝想办法。 正在这时,仁寿宫掌事太监赵佶走进来:“萧公公有要事求见。” 萧敬在殿门外,手里拿着谢丕的疏奏,在宫中呆久了,深知陛下在太后面前,必然为难。 有谢丕这封疏奏,兴王再多委屈,也百口难辩。 看太监出来宣,萧敬忙走进殿中,“陛下,谢丕传回的急奏。” 谢迁猛然抬头,虽不知疏奏是何内容,可此时听到儿子的名字,便知足了,活着便好。 弘治皇帝打开看了眼,脸色不自觉黑下来,“兴王罔顾百姓性命,实在令朕心寒,如此心胸,朕还如何将大明的疆土交给他。” 严成锦有点懵了。 兴王杀人放火了?不过,看来谢丕没被朱佑杬推下汉江啊。 见皇帝如此震怒,太后诧异:“佑杬在安陆州犯了罪?” 弘治皇帝将急奏递给萧敬:“念给太后听,让谢卿家和严卿家也听听。” 萧敬点头应是,扯着嗓子念起来。 弹尽粮绝,兴王府府仓充盈,臣三番请乞兴王开仓不允,不得已上疏严成锦听到这儿,便知道兴王的脾性了。 实在太着急了些。 弘治皇帝心中大喜,谢丕来这封疏奏,解他燃眉之急:“兴王为换封地,无所不用,令朕失望至极。 纵然朕不想管他,却不能不管安陆州的百姓。 王琼已押粮南下,谢丕建起水渠,安陆州水患可解,严卿家你说呢?”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是说或许” 只能解大部分,遇到超大杯,再多水渠也没办法。 周太后叹息道:“由陛下处置吧,若再有兴王的疏奏,命人送去奉天殿,哀家不看了。” 她难免会偏心,交由弘治皇帝来处置。 才是最正确的决断。 谢丕和严成锦微微躬身,道:“太后圣明!” 退出仁寿宫后, 谢迁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大人紧张什么?” 谢迁不想同严成锦说话,原本只是陛下,如今连太后也关注我儿治水了啊。 治得好不必多说,治不好周太后和陛下都会怪罪。 “你给本官一个准信,何时能竣工?” “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下官也说不准。” 严成锦回到值房时,也快到下值的时间了。 翻了翻焦芳的宗卷,命人去喊王越一同下值。 今日在经筵上,无意间与焦芳挑起冲突,还是小心为好。 王越精神矍铄,笑问:“这次又是谁想杀贤侄啊?” 他身上背了两个箭囊,腰间两把青钢剑,武装数量,是平日的两倍。 严成锦道:“顺路回府罢了,王大人先不要多心。” 看来这轿子,也要升级一下了。 此时,严府门外。 焦芳打量着严府,连牌匾也没有,这也太寒碜了吧?“严成锦住这座院落?” “小的打听好几回了,没打听到严成锦,不过,这是安定侯的府邸不假。”管家忙道。 第415章 门庭之斗 管家重重地叩了叩门,无人开门,门子却幽幽地传出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下一句?” 这是暗语? 焦芳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不屑:“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对。” 焦芳感觉智商被人侮辱了,凑上几步:“你敢戏弄本官?!不是绝知此事要躬行是什么!” 这门子……实在愚不可及! 我乃近士出身,这是宋时陆游的诗,怎会对错? 门里又传来一道声音:“纸上得来终觉浅,暗语当对……学惭实践谩虚谈。” 门子透过门缝,看了眼焦芳,三两笔将焦芳的样貌特征,画在文盲册上:“你叫什么?” “焦……”焦芳一听不对,怒道:“区区门子,有何资格知本官名讳,叫你家少爷出来!” 门子正想给他讲严府的拜访规矩,要劝他改日再来,却看见严成锦从远处走来。 严成锦看见焦芳,便对一旁的王越道:“王大人拉满弓,保持随时可射的状态。” “贤侄不必如此警惕,那是焦芳,老夫认得他。” 本官知道他是焦芳,才叫你拉满弓啊。 严成锦催促着,“王大人难道忘了焦芳入阁的事?本官今日在经筵上,与他有些争执,快把弓上满,多搭五支箭。” 焦芳威胁前朝内阁大学士彭华,不让他入阁,就当街砍死他。 王越怎么会忘记。 可是……搭五支弓。 你大爷的,你搭得出来吗! 王越面色古怪看着严成锦,心里骂骂咧咧,搭上四支箭。 这是他的极限了。 焦芳惊恐地看着眼前这架势,吓得两腿发抖,连连摆手,军神王世昌的箭,可是会射死人的。 管家早已抱头鼠窜躲进巷子里。 “世昌兄,把箭放下,是我啊,严成锦!本官是来找你商榷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把箭放下!”焦芳疯狂摆手,继续道:“弓也放下。” 严成锦没走过去,锦衣卫……算了,焦芳是朝中二品大员,与贩夫走卒不同。 锦衣卫见了他,也不敢驱赶,这也怪不得锦衣卫。 “焦大人来本官府上做什么?家父与我,同大人皆无交情。” 用弓箭挫一挫焦芳的锐气,也是好的。 焦芳干咳一声,忙道:“本官是来同你谈和的,莫要写弹章,你弹劾贡佐牵连我之事,与我今日在经筵上同你争辩相抵,各不相欠。” 陛下不偏听偏信,与先皇不同,想要诬陷此子极难。 这几日,他发现,极难找到此子的把柄。 相反,他倒是有许多罪状。 此子是御史,若是深入追查,还会查出许多事情来。 等这小子犯了禁律,再弄死他。 严成锦道:“让下官想想。” 嘉靖朝,严嵩和夏言斗得你死我活,夏言可以弄死严嵩的那一次,严嵩跑到夏府,跪在夏言面前,忏悔不已,夏言原谅了他。 结果夏言被严嵩弄死了。 这是真人版农夫与蛇的故事。 严成锦目光直勾勾盯着焦芳,焦芳在他心里,还不如刘瑾。 王越瞥了严成锦一眼:“老夫手酸了,到底射不射?” 咻咻咻~~ 四支箭嗖地一声,贴着焦芳的身子飞过去。 你、你个老匹夫!箭都放了,还说射不射。 焦芳感觉裤子湿了,连忙坐上轿子,透过帘子大喊:“本官改日再来,快叫轿夫回来,起轿!” 片刻,等焦芳走后。 严成锦不解地看向王越,问道:“王大人刚才是何意?” 王越怎么会拉不住弓,若真是失手,至少会有一箭,射在焦芳的轿子上。 但,四支箭矢,全都精准射在焦芳的轿顶。 严成锦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欲要驱赶焦芳。 “天下唯小人与焦芳不可信。”王越微笑道。 他在前朝时混得风生水起,又当过都察院都御史,焦芳是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 严成锦见王越似乎对焦芳极为了解,便装傻:“大人知道焦芳?” “此人亲近北派官员,仇视南派官员。”王越道:“喜欢敛财,比老夫还好色百倍,心肠毒辣,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严成锦记得,焦芳跟儿子焦黄中争小妾来着。 还画过一幅讽刺南派官员的图。 王越提醒:“宁可信太子,也不要信焦芳。” “王师傅,你这是何意!本宫比焦芳好千百倍,岂是焦芳可比?” 朱厚照不忿地声音传来。 严成锦四下看了眼,在一旁的屋顶上,看见乐不可支的朱厚照。 不远处,有个给朱厚照垫脚上屋顶的小太监。 这厮定然看见了。 王越干咳一声,勒转马绳:“本官告辞。” 朱厚照从屋顶上爬下来,想不到,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笑嘻嘻道:“王师傅的箭,射得不错,本宫最多只能射三支。” “还请殿下不要告诉陛下。”严成锦叮嘱。 “你放心,本宫发誓不会告诉父皇的。” “其他人也不许说。”严成锦补充。 “这个……”朱厚照迟疑不决。 果然,这厮想通过小太监透露出去。 严成锦将朱厚照骗进府中,好说歹说,送了他一壶葡萄酒,才让他发了一个誓,对全员禁言。 朱厚照出宫正是来要酒的,乐道:“本宫倒是喜欢焦师傅,去抓蛐蛐,他也不向父皇告状。” 巴不得让焦芳,来当詹士府的詹士。 倒是会讨好朱厚照,严成锦道:“天色不早,殿下快回宫吧。” 焦府, 焦芳看见乔氏就生气,若非乔新元,又怎会与严成锦扯上关系。 若不是见她长得漂亮,早就把她卖到青楼去了。 “老爷,我那侄儿……”乔氏哭哭啼啼。 焦芳不耐烦道:“别哭了,关几天就出来了。” “爹,你凶姨娘做什么?”焦黄中教训父亲,转身又对蒋氏:“姨娘别哭了,我给你买糖吃。” 焦芳暗叹一声,儿子倒是对新过门的小妾,喜欢得紧。 “王越也可恶,本官与他交好,他竟帮着外人。” ………… 大清早,内阁。 刘健刚到值房坐下,呷了口茶。 门外一个翰林走进来,呈上一封疏奏,他打开看了眼:“是宁远备御都指挥张天祥,传回的疏奏。 泰宁卫的流寇袭击了女真使节,将女真向大明进贡的货物,洗劫一空。 张天祥斩杀了流寇,抢回货物,今日午时,货物就能到京城。” 李东阳和谢迁感慨道:“此乃大功啊。” 早朝时,刘健向弘治皇帝禀报。 弘治皇帝听后欣喜,决定摆驾午门,看看送来什么货物。 严成锦面色淡然,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第416章 虎毒不食子,叫爹 严成锦进宫时,在午门的广庭上,远远看见一头体型硕大的东北虎,关在木笼里。 不时,传来帝王引擎般的低鸣。 陛下一向对食量大的吞银兽不感兴趣,哪来的东北虎? “让开,本宫亲自来喂它。”朱厚照猴急。 东宫的小太监们,一副昨日刚被阉割的表情,跪下来哭嚎:“殿下您出宫吧,去良乡也行,这畜生几日没进食了,会咬死人的。” 从东北一路运回,极少有几乎让它进食。 它的食量又极大,怕饿死了,送进宫后,小太监拖了一块豚肉投喂。 朱厚照将豚拖到笼子前,却发现格栅太小,塞不进去。 他拔出刀,将肉割成小块,丢进笼子里。 东北虎闻到血腥,却吃不到肉,变得暴躁起来,冲撞几下,竟然撞断了木笼子,跑出来。 卧~ 严成锦本想过去凑个热闹,离十步之遥,老虎竟从笼里跑出来了。 他想撒腿就跑,可却听见朱厚照的惊呼。 这厮离老虎最近,手里还拿着十几斤猪肉。 “快、快跑,殿下?” “快去禀报陛下,大虫跑出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四下逃窜。 朱厚照喉结动了动,蹲下来,对老虎亲切喊:“爹,你是不是饿了?” 严成锦满脸黑线,“殿下你在做什么?” “虎毒不食子。”朱厚照壮了壮胆,对一旁吓尿的小太监道:“你们快点喊爹。” “……”严成锦。 眼下不能跑,虽说他每天都练习短跑和长跑,快如疾风。 但老虎会追跑的人。 此时,朱厚照和三个小太监都在老虎身旁,慎重起见,呆着不动最安全。 陛下知道老虎跑出来,必定会派人来围剿,老虎的注意力被分散,那时跑才安全。 且,朱厚照在这儿,他也不能跑……陛下要是知道了…… 小太监疯了一般闯进奉天殿,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敬训斥:“不通报就敢闯进来!” “陛下不好了,大虫跑出来了,殿下、殿下就虎笼旁,跑不了……”小太监急道。 弘治皇帝吓得冷汗骤然冒出来。 李东阳等人大惊失色,虽说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是…… “快去午门!” 弘治皇帝跌跌撞撞,在萧敬的搀扶下,走下台阶,朝午门跑去,走得太急,鞋还丢了一只。 李东阳等人扶着冠冕,跟着后头。 跑到午门时,看见大虫就在朱厚照身旁,远远看去,像在吃朱厚照一般。 弘治皇帝脚下虚浮,差点没昏过去。 虽然平日责打,可也是出于疼爱。 秦紘眼尖,忙道:“陛下不慌,这虎在吃肉,拿刀来,本官砍了它!” 吃谁的肉?弘治皇帝心头像被大锤重重敲击,碎得七零八落。 老虎在吃豚肉,快要吃完了,朱厚照不敢动,又叫了一声爹。 老虎似乎有灵一般,不搭理他。 “畜生,拿命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见秦紘手里拿着两把绣春刀,砍了过去。 听说过武松打虎无数遍,现场观摩还是头一回。 秦紘不愧他举荐的兵部尚书,第一回合就被撞飞了,不过,勇气可嘉,身手了得,似乎死不了的样子。 禁卫们拿着兵器,不敢上。 “护驾护驾,哎呀,快拿咱的大弓来!” 严成锦看见萧敬站在御阶上,身旁是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 老虎扑上秦紘,被秦紘闪过,反手一刀砍在虎背上。 咻! 咻咻! 几支箭矢,准确射在老虎的脖子上。 萧敬的射艺了得,堪比王守仁,看来日后让他多多护送出宫才行。 严成锦看见萧敬挽着大弓,站在御阶上,不由暗想。 秦紘几刀砍出,最后一刀深深刺入虎腹,将它解决了。 “殿下无事吧,可有受伤?” 朱厚照乐道:“秦师傅威武!只是……可惜了这头虎。” 严成锦上前一步,道:“不可惜,臣拿回府上泡酒。”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严成锦又问道:“哪里来的虎?” “回严大人,是都指挥张天祥送回的货物,乃女真使节进贡的贡品。”小太监恢复常色道。 女真在辽东一带,以狩猎卫生。 常猎虎豹,向朝廷送一头东北虎当贡品,倒不稀奇。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大虫还能泡酒?好不好喝?” 秦紘白了他一眼,丢下刀,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严成锦和小太监们纷纷行礼,救了朱厚照一命,秦紘赚大了。 弘治皇帝神色紧张,看向秦紘道:“秦卿家,可伤着了?” “回禀陛下,小伤罢了,臣无碍。”秦紘道。 朱厚照心中忐忑,父皇还不揍死他,便主动道:“父皇,不怪儿臣,是这虎笼松垮,才让它挣脱出来,儿臣本想去詹事府读书的。” 詹事府和六部值房挨得近,从这里走,也没毛病。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知,到一旁跪着!没有朕的旨意,跪到天亮也不许起来。”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去给太子拿本书!” “父皇,儿臣要书做什么?”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可荒废学业!” “……”朱厚照。 片刻后,奉天殿。 严成锦估摸着时间,朱晖去朝鲜需两月,再操练两月士卒。 按时间算,应当准备攻打建州了。 建州怕是得到了消息,才向大明进贡,寻求庇护。 “张天祥实在太冒失了,若非秦大人,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虎笼乃是女真所造,沿途颠簸,笼架松弛,恐怕张天祥也没料到。” 言官们意见不一,纷纷谏言。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想起方才,仍然一阵后怕,若不是有那豚肉,恐怕太子已葬身虎腹了。 不过,严成锦也值得赞许。 此子胆小慎重,见了大虫却没有独自逃跑。 看向严成锦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欣慰。 “张天祥想必,也料不到大虫脱笼,此事,便不追究了。”弘治皇帝淡淡道:“功过相抵,朕也不想封赏。” 焦芳微微低头,张天祥命人给他送了密信。 可眼下的情况,还如何为他请功? 刘健微微点头,闹出如此大事,不责罚已是宽宥。 正在这时,都察院的方向,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缓缓响起:“陛下,臣恳请彻查张天祥。” 张天祥冒功一案,在史上闹得极为热闹。 他杀的不是流寇,而是边陲的百姓,拿着他们的人头向朝廷冒充军功。 明朝,在九边这样冒充军功的事情,十分普遍。 他身为御史,将此事捅出来又是大功一件。 就是不知道,陛下顶不顶得住。 焦芳看向严成锦,面色阴郁:“严大人此言荒谬,张天祥杀了流寇,有何可查之处?且陛下已说功过相抵。” 此子若是真查,定会查到密信和他收的贿银。 心头顿时忐忑起来。 严成锦置若罔闻:“女真人以打猎为生,天生骁勇善战,使节车队配额二百多人,竟会被三十八个流寇劫持,陛下不觉得奇怪?” 刘健面色微微一变,此子说得有理,倒是遗漏了。 李东阳等人面色各异。 弘治皇帝僵住了,也深思起来。 严成锦知道,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些黑历史,只怕……王越才知道吧。 “都察院命人到宁远彻查。”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朱厚照跪在午门的广庭,举着一本书诵读。 “老高?!” “殿下好好背书,臣要出宫了。” 朱厚照把书丢了,若无旁人站起来:“去酿虎酒?本宫也去看看。” 第417章 震惊朝野的虎酒 严成锦命人将老虎拖出宫,上早朝的大臣,看见广庭上躺着一头大虫,纷纷围过来。 张家兄弟坐在虎身上,愤愤然:“这是宫中贡品,当属咱们兄弟!” “哥,这虎至少也能卖一百两银子。”张延龄窃喜。 周彧扯着老虎尾巴,不悦:“咱们两家平分!” “三位爵爷,这虎下官要带走,还请让一让。” 严成锦从人群中挤进来,吩咐几个都察院的衙役,将老虎抬到门板上。 尚膳监的掌事太监钱讳跺了跺脚:“这是要给陛下做御膳的!” “父皇节俭,不吃肉,给老高吧,本宫想看能酿什么酒。” 朱厚照发话了,张家兄弟麻溜地从老虎身上移开。 这厮小气得很,真生气了,报复起来没轻没重的。 钱讳忙不迭跑去禀报萧敬:“萧哥,大虫让严成锦运出宫了。” “怎不拦着!”萧敬责怪。 “太子……” 萧敬看向奉天殿里,陛下正与内阁三位大人议事,不便打扰。 ………… 良乡,南康村。 这里用草棚建起三座简陋的酒坊,袅袅炊烟,空气中,满满酒曲的味道。 房山的百姓比良乡好不到哪儿去。 是北直隶的特别贫困县,百姓的日子,比流民稍稍好一些,靠土地得一口吃食。 酒坊建成后,吸纳了周围的乡民,可以到酒坊做厂工,一日可得六分纹银。 王不岁愁着脸,对张贤道:“大人,不能再收人了! 葡萄酒虽好卖,可种葡萄的人少,能酿出来的酒也少,卖到冬天就没有了,得等次年夏天,要歇业大半年呢,您还收人,到时候工钱……” 种葡萄的人少,且种在边塞的葡萄,不方便运输。 京城能种多少,就能酿多少葡萄酒。 总之,酿葡萄酒有诸多掣肘,不如白酒来得好卖。 想打败晋商的秋露白、婺州金华酒,成为天下第一商号,不切实际。 张贤视南康的百姓为手足:“且先如此安置,余后,本官想想法子。” 王不岁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打开南康酒业的名声,葡萄酒却没了。 “快看,是大虫!” 酒坊,工人们纷纷跑来观看。 严成锦对王不岁道:“这是宫里送出来的贡虎,酿酒,至于酒的名字,让本官想想,就叫………秦紘打虎酒。” “本宫不喜欢这名字,怎不用本宫的名字?”朱厚照不乐意道。 你方才还叫它爹来着…… 其实,严成锦取名有寓意。 秦紘打虎,货真价实,凭借这则故事,虎酒能传遍大明,坊间百姓最喜欢听故事,不愁酒卖不出去。 至于秦紘……反正这年头不会侵权。 他口述给王不岁,让他写来下来,明日就到京城大街小巷张贴。 王不岁转头对张贤乐道:“张大人,您收人吧。” 三天眨眼过去,京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 每隔着百步便有人吆喝。 严成锦想了许久,虎酒主打壮阳。 所以,广告语就变成了………… 秦紘打虎酒,三碗真汉子。 宫中打虎的事迹,流传到坊间后,说书人越说越玄乎。 有人说秦紘乃门神转世,拳打猛虎,脚踢蛟龙。 也有说书的说,秦紘乃是武松的私生子…… 甚至有青楼举人,亲自起笔,为秦紘写一本秦紘打虎传。 秦紘坐轿子去上朝,才走出府门,便听到有人吆喝,纳闷:“秦紘打虎酒?!难不成是陛下卖的?” 他心里美滋滋,在宫中打虎的英勇事迹,传遍坊间了啊。 如此一来,本官怕要名扬青史。 一路听着小贩吆喝,心满意足进了宫。 紫禁城,皇宫, 弘治皇帝晨练慢跑过午门广庭。 萧敬等人在后头跟着,陛下的身体愈发强健了,他竟然…… 有了一丝喘气的感觉。 弘治皇帝想起女真进贡的大虫,转过头看向萧敬:“那头虎呢?朕这几日用膳,怎没见着虎肉。” 萧敬额头冒出密汗,支支吾吾:“让太子和严成锦……运出宫酿酒了。” “酿酒?”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露出诧异的神色。 萧敬心中如吊桶打水一般,忽上忽下的,“是啊陛下,奴婢听厂卫说,京城大街小巷,皆在叫卖,秦紘打虎酒,三碗真汉子……” 不知为何,弘治皇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严成锦酿出来的酒,倒是好喝。 “等酒酿好了,让他送一壶到宫里,给朕尝尝。” “奴婢遵旨。” 内阁,值房。 谢迁来上朝的路上,也听闻了有人在吆喝卖虎酒。 “严成锦倒是会做买卖,宫中之物,私贩坊间,成何体统。” 李东阳微微点头:“前日看张贤的疏奏,良乡建了酒坊。 可安置百姓三百于人,也算大功一件。” 刘健沉吟许久,才道:“此子不会胡乱谏言,不知,是否是宁远御史发回来疏奏,本官总觉得,张天祥之事只怕不会简单……” “刘公是想说,张天祥冒功?可他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共事久了,谢迁猜测道。 “冒领军功乃死罪,还是等都察院彻查再论吧。” 这三日,严成锦进宫心情有些忐忑,若是陛下问起那头大虫,就只能赔他银子了。 可弘治皇帝像是忘了一般,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吴宽走过来,对着严成锦试探性道:“宁远彻查张天祥,就由你督办?” 三日过去了,彻查宁远的钦差还没定下来。 他实在找不到人。 此事由严成锦谏言,斟酌一番后,还是觉得由他去最合适。 “下官出了京城,便会水土不服,轻则昏厥,重则……”有点不吉利,严成锦把话咽回去,话锋一转:“命郑乾去吧。” 一旁抄书的郑乾,惊慌错乱:“学生才入都察院不久,若查不出来,岂不辜负了……” 还不等他说完,吴宽叹息一声:“就由你去吧。” 郑乾也不好多说,当即下值,收拾行李北上。 “好好收着,到了宁远再看,彻查清楚便回京,千万不可见张天祥。” 严成锦塞了封信给他。 郑乾还不知张天祥真是冒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早已看透一切。 若张天祥知道朝廷要彻查,必定不会让郑乾活着回来。 郑乾为难道:“大人,不让张天祥知道,下官还如何查案?” “都在信里。”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上路。 下值的时候,穿过都察院的小道,看见牟斌像憋着尿一般,猴急地走来走去。 见他走过来后,牟斌堆着笑意:“贤侄啊,世叔听闻你酿的虎酒,用的是汪大夫的家传秘方?” 对宫中大臣的广告,是这么打的,宫中的大臣信任汪机的医术。 汪机乃良乡商会第二位总工,为商会出力,也是理所应当。 且只是借用他的一点名声。 “不错,此酒名秦紘打虎酒。” 严成锦记得,牟斌任务受伤,落下病根来着,像萧敬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牟斌搓着手,期期艾艾道:“这些日子疏忽了贤侄,世叔也想要虎酒……” “当然可以,小侄有个条件,若世叔答应,不收银子,长期供应。” “长期、长期供应?!”牟斌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正常的神色,“贤侄你先说,伤天害理,劳民伤财,世叔都……” “小侄想见乔新元。” 第418章 请陛下开内帑 北镇抚司诏狱。 昏暗的牢房,不可名状的臭味,严成锦戴着三层口罩,喷上玫瑰味的花露,才将臭味隔绝。 牢房里,小指粗的锁链,捆着一个人。 乔新元入狱前,是风流倜傥的儒商。 此刻,从老帅哥变成了老流民。 “本官来看你了。”严成锦瞥了乔新元一眼,继续道:“不过……没给你带饭。” 弹劾焦芳需做许多准备。 乔新元给焦芳送了小妾,至于有没有送银子,不得而知。 严成锦知道,焦芳喜欢敛财,才特意来求证乔新元。 “焦芳也了大理寺狱,你回到本官的问题,本官捞你出来。”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从诏狱里出来。 牟斌早已在牢门外,等了许久,见他出来大步迎上去,“乔新元的案子,世叔已经审完,过几日就放他出来。” 严成锦却道:“牟大人再关他几天。” 过几日,乔氏会来狱中探视。 牟斌自然不知,焦芳有许多把柄。 在前朝时,他因太过正直,看不惯成化皇帝和万贵妃追欢作乐,闯荡江湖去了。 所以,对前朝的黑料,知道的还没有王越多。 回到都察院,小太监来宣严成锦,“陛下让严大人去华盖殿。” 陛下突然宣召,难不成是为了虎酒,就算再猴急,才丢进白酒里三天,也喝不了啊? 华盖殿, 弘治皇帝看着前几日冰雹修缮的账目,亏了三十二万两银子,还有东宫和国子监需要修缮。 一年夏税才收一千万两银子,这便用去了三十万两。 就如同银子打水漂了般,总是不爽。 想起去海外找金山银山的大明舰队,便宣严成锦来。 “若找不到金山银山,造船和出海的靡费,就付诸东流了。”弘治皇帝道。 刘健叹息一声,六部官员低垂着头。 海外是何境况,谁也不知道,不敢应弘治皇帝的话。 李东阳莫名变得烦躁起来,他想起了大儿子,满加剌国与大明相隔十万八千里,遭遇不测死在海中,连丧讯都传不回来。 韩文劝慰:“陛下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正在这时,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站在李东阳身旁,朝着弘治皇帝行礼。 “陛下宣臣?” “满加剌国的银两,何时才能运回大明?” 朝廷又缺钱了? 严成锦倒是理解弘治皇帝,西北修长城,南方发大水,宫殿休要修缮…… “刘瑾去满加剌国不过四月,陛下再等等。” 弘治皇帝心中忧愁,仿佛又回到了刚登基时,国库空虚…… 李东阳压抑着怒火,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兆先回来,说什么也要让他参加科举。 “朕听说,你把贡虎酿成了虎酒,赚了不少银子?”弘治皇帝露出促狭的笑容。 “还请陛下将传谣之人,绳之以法,虎才入酒三日,何来的银子?” 萧敬面色抽了抽,正是他告诉弘治皇帝。 “修缮宫殿,还差十万两银子,朕在想,良乡收的税银,提前交纳了吧,不必等到年关了。” 韩文看向严成锦,商量着道:“户部可先给良乡打个收条。” 卧~ 周遭大臣的目光忽然变成狼视。 严成锦忍不住暗暗啐他们一口,“臣恳请陛下开内帑!” 陛下有多少银子,朝中无人知晓。 只有掌管内帑的女官,才知道有多少银子。 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被掳进宫后,在内帑掌管钱财货物。 故而,如今掌管内帑的也是女官。 弘治皇帝递给严成锦一个危险的眼神,仿佛戳到他的痛处了般,面色冷峻起来。 “朕这银子,要留作盛世时用,如今用了,今后太子……如何治国?” 他这银子,是要留给朱厚照的。 将盛世传给太子,将内帑传给太子,若太子还治不好国,那他…… 也认了! 严成锦早知道弘治皇帝要屯钱给朱厚照,朱厚照真是投了个好胎啊。 “陛下,据臣所知,太子殿下私藏了不少银子。” “他存的一千三百二十两六钱三分?” 朱厚照以为藏得很好,陛下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严成锦打算,一会儿就告诉朱厚照,让他换个地方。 “不瞒陛下,良乡才修建了酒坊,买了许多酒和葡萄,没有银子了。” 严成锦继续道:“户部想要银子,只能等大明的舰队归来。” 弘治皇帝暗自斟酌一番,想来不会再下冰雹了。 就让东宫和国子监,先搁置着吧。 ………… 满加剌国, 矿山上,满满全是人,握着铁锤敲打着黄褐巨石,刘瑾带着几个囚犯到山上,见树就割一刀。 “若流出白色的,粘稠如粥,就告诉咱。” 怕被严成锦弄死。 他到了岛上后,一直在找名为橡胶的树,只记得严成锦说过,汁白若乳,粘稠如粥。 “大人你看这个是不是?” 一个矮小的囚犯拿着一株小树苗,树根满是疙瘩,剥开疙瘩,看见两粒豆子大小的奇怪之物。 轻轻一捏,流出了乳白的汁水,还有点粘稠。 刘瑾欣喜若狂“汁白若乳,粘稠如粥?!” 可他仔细瞧瞧,又觉得有点不对,严大人说的橡胶树,高大如松,挺拔如竹, 岂会这般小,难道是严大人记错了? “你在何处发现的?” 囚犯指了指地上,只见地里全是小树苗,有上百株。 “全都给咱拔起来,带回监狱去。” 一个时辰后, 刘瑾欢天喜地回走进营房,小声讨好道:“李爷,咱找到严大人要的橡胶树了。” 举起手中的疙瘩树,在李兆先眼前晃了晃。 张永见了,一脸被人痛揍的苦逼相,举着手里的绘图。 还没找到严大人要的菜苗: 红如鲜血,大如鸡蛋……眼下就要回朝廷了啊。 李兆先吩咐道:“明日起航回朝,两位公公准备吧。” 满加剌国的银矿,为露天矿,埋藏得很浅,短短一个多月,死囚们就挖了一座小山高的银矿。 不过,还需运回大明精炼。 天堂监狱,乃是由上百座草棚组成,与良乡的流民草棚,如出一辙。 满加剌国是海岛,只要守住船只,囚犯就跑不掉。 且又有满加剌国的士卒,协助监视,李兆先并不担心。 真正的天堂监狱,还在建造中,四角设立鼓楼,巨石围起墙垣,墙垣里又设小墙,重重防护。 夜里,满加剌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围住狱营。 “大明的使节,你们偷了我们重要的粮食!”满加剌的大臣操着不娴熟的汉话。 刘瑾想起拔起的上百株橡胶树,浑不在意:“拔了,你想要银子不成?” 满加剌国最珍贵的,是粮食。 他们不懂耕种,种出来什么便吃什么。 使节挥手吩咐:“将他押起来,搜出粮食!” 满加剌人与大明互敬互畏,他们对粮食看得极其重要。 李兆先忙站出来:“这些橡胶树,且先由我等带回大明,使节可与我等回大明,可学大明的耕种技术,作为交换。” 严大人吩咐了,那必然要带回大明。 第419章 风雨欲来,先升级轿子 八月中旬,晨光绚丽。 严成锦晨起洗漱,将水伸入刚打的井水里,冰凉冰凉。 何能大早就收到一封密信,往新院飞奔,冲进严成锦的厢房。 “少爷,是程大人送回的信。” 严成锦打开信看了眼,正是程敏政遣人送回的信。 开头便是像老爹般的叨叨絮絮,他直接跳过,进入正题:保国公领兵与女真交战了! “竟不写战绩,让本官自己猜不成?” 交战十余日,应当分出胜负了才对。 但程敏政连女真兵力几何,也没有写,仅写了保国公开战,还有晋城大君大婚,请求大明下旨,赐王妃身份。 程敏政向内阁通报了? 严成锦急于入宫,不过,再急也要先锻炼身体,先跑五十圈。 “准备早膳,本少爷要进宫了。”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拿着密信入宫,焦芳这几日告假不上朝,不知在忙些什么,但必定不是病了。 此人活了八十三岁,身子骨好着呢。 虽不想见焦芳,但见不着他人,却更令严成锦谨慎。 “萧公公,本官要求见陛下,还请通报。” 萧敬看见严成锦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伸手去接,谁知严成锦却躲过了:“本官亲自呈递。” “咱是陛下的人,何须防着咱?”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了保国公朱晖送回的疏奏,风轻云淡道:“若朱晖能将女真赶至北方的边缘,大明可安稳百年。” 文皇帝就曾建州女真,打到了最北边的冻土之地。 建州女真花费近百年,才恢复过来。 李东阳却担忧:“臣以为,应当令辽东重镇坚壁清野。 鞑靼每年秋季,就要南下劫掠,可自从达延汗在河套大败后,全无音讯。 实在奇怪。” 达延汗向来越挫越勇,不惧失败,不论打败多少次,依旧会带兵南下。 可严恪松在西北打败他后,一直没有露头。 三门红夷大将军,还在达延汗手中。 有如此神兵利器,却不按兵不动…… 刘健想到了关键之处:“你是怕鞑靼联合女真,一同攻打大明?” 李东阳微微点头,道:“眼下大明国库空虚,无力与鞑靼交战,就算打起来,也只能守城。 不如先传旨边将,提防鞑靼人的铁蹄。” “李师傅说的有理,此时确实不适合出战。”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萧敬走进来小声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拿着一封密信。” 李东阳等人知道,严成锦与程敏政有书信往来,并不觉得出奇。 片刻后,严成锦大步走进大殿中。 “程明政向臣传回密信,朝鲜已攻打建州女真。” “朝廷已经收到保国公的急奏,陛下命边将坚壁清野了。” 看来内阁和六部,早已料到鞑靼有可能联合女真。 “臣还有一事要奏,晋城大君大婚,请朝廷承认王妃的身份,予以册封。”严成锦道。 马文升面露不悦之色,望着严成锦手里的密信,“朝鲜皇室册封,当派使节来大明请示才是,向你禀报是何意?” “马公误会,此乃程敏政在信中提及,使节明日就到。” 使节和程敏政的探子一同乘船。 但登陆天津港后,探子可八百里加急赶入京城,所以比使节早一天。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回到值房,看向吴宽:“大人,郑乾可有传疏奏传回?” 宁远城便是后世的辽宁一带,离京城近。 按郑乾离开的时间推算,早已到了宁远城,希望建州之事,没影响他查张天祥。 吴宽呷了一口茶:“无急奏传回。” “吴大人可知焦大人告假做什么?”严成锦猜测,焦芳应当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 “上了年纪,身子有些毛病,无大碍。” 吴宽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下值时,严成锦同王越一起,在午门外等轿子。 王越发现了严成锦轿子的改动,哈哈大笑道:“贤侄又换轿子了?” “只是改良了一点点,远远称不上换。”严成锦道:“下官总觉得,这几日,或有大事发生,不敢马虎。” 王越盯着这顶轿子,他娘的,连双筒望远镜都安上了…… 敲敲轿顶,便知道箭肯定射不穿。 “焦芳确实可恶,但却聪明奸滑,你想弹劾他致仕,比让陛下开内帑还难,小心点些为好。” 以前王越说他防卫过当,这回竟劝他小心。 能不能写弹章,看郑乾传回的消息了。 就怕有人将消息传给张天祥,让其派人抓拿郑乾。 ……… 焦府, 焦芳在找一封信,张天祥写给他乞求代为请功密信,可信却无缘无故丢了。 “定是严成锦干的!”焦芳愤然:“这几日,他在调查为父。” 有些后怕,不敢让严成锦深入地调查。 焦黄中紧张道:“爹咱们带着姨娘回江南吧?” 焦芳冷静下来,普天之下莫非黄土,逃回江南何用? 只是听闻严成锦派人调查了,能否查出来,还未可知。 眼下倒是不着急,丢了一封信罢了,倒也不怕。 焦芳很快就想出了法子,道:“你去南昌府一趟,十日内要赶回来,明日老夫就上朝。” 南昌府是宁王的地盘,他与宁王有些交情,办起事情来,自然会给他几分薄面。 ………… 宁远城, 郑乾拄着拐杖,在荒凉的城外行走,他打开严成锦的信:微访调查城外的百姓,绕过威远城回京。 郑乾想不明白。 可他还是换了一声儒裳,像是赶考的书生。 “严大人命我打听城外的百姓,可走了几日,见了几座茅屋,却空无一人。” 这正是奇怪之处,人去哪儿了? 蹲守一日也不见人影,不是出远门,衣物行礼都还在。 百姓囊中空空,若是出远门,必定会将衣物带走。 蹲了两日,他想要回宁远城了。 却见一百姓急急忙忙地跑进茅屋中,偷了点糙米,又跑出来。 “站住!”见那人跑得更快了,郑乾忙道:“在下不抓小偷,只想打听打听,这里的百姓去哪儿了?” 那壮汉停下来,惊疑不定望着他,小声道:“宁远的官兵杀人,住在城外的百姓,全让官兵杀了!” 郑乾遭遇晴天霹雳般,险些没站稳。 边将为戍守边陲百姓,这是朝廷的旨意,可他们为何要屠戮百姓。 且为何要屠戮城外的? 难道是因城外荒郊野岭,无人发觉…… 可是他们又为要屠戮,莫非是……军功? 军功按首级来算,只有首级,也无法辨认是敌是友,正好可以冒充军功。 这些畜生,想要军功却不去杀敌。 郑乾面色苍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朝宁远城冲去,可跑出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严大人让我绕过宁远城回京……” 可是严大人又如何知道,郑乾凌乱了,想了许久,他决定先回京城。 将此消息带回京城,必定朝野震动。 他换了一身装扮,说不定张天祥已知他来宁远了。 所幸,这一路乔装打扮,没穿官服。 第420章 寿王要难受了 早朝, 严成锦看见了焦芳,站在马升身后的吏部队伍中,与平常无异。 消失了七日,他并未公然派人调查。 打算下朝后,跟王越和牟斌打听打听。 大殿中,声音此起披伏,六部正逐一向弘治皇帝上奏。 唯独都察院一片安静,吴宽面子有些挂不住,低着头凑过来:“成锦啊,你可有事要奏?” 戴姗执掌都察院时,事情多如牛毛,每日都有弹劾订单。 吴宽来都察院三月有余,严成锦就写过一封弹劾贡佐的疏奏。 “下官近日,在温习大明律,无暇写弹章。” 慎重起见,调查焦芳的事,严成锦不打算让吴宽知道。 吴宽来都察院之前,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乃是吏部的左侍郎,焦芳是又侍郎。 暂且,先将他归到敌人的阵营中。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都察院有事要奏否?” “臣”吴宽本想说无事要奏,可上次说过一次了,想了想,便道:“陛下,闽、广、湖、赣等地交界混乱,还请朝廷重新部署江西巡抚都御史一人,驻守南昌。” 南昌府是宁王的地盘,向来由南京都察院督管。 由北直隶派遣御史前往,可以朝廷更了解南昌府交界的局势。 “准奏!” 下了早朝,弘治皇帝移步华盖殿,看向一旁的牟斌:“都察院许久没有弹章了,严成锦在做什么?” 若严成锦没写弹章,说明朕治理的大明,天下太平。 看似责怪,可问出这句话时,弘治皇帝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喜色。 牟斌道:“严成锦似乎在调查焦芳。” 严成锦虽然做得隐秘,但锦衣卫监视严府,日子长了,自然能从严成锦身上找到苗头。 此子私会乔新元,不仅如此,还翻看了许多关于焦芳的宗卷。 “调查焦芳?” 弘治皇帝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焦芳有何罪?” “臣也不知” 不得陛下命令,锦衣卫不可私自调查朝廷大臣。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回到华盖殿批阅疏奏去了。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在等郑乾回京,没等来郑乾,却等回来了汪机。 汪机背着药箱,从蜀国回来,他没直接进宫,而是直接来了严府。 “学生诊了寿王的病,无他,纵欲过度罢了。” 藩王到了封国,无人管束,逍遥自在,纵欲过度属于基操。 严成锦看向汪机:“治愈了吗?” “学生回京时,寿王妃已有身孕。”汪机微微躬身道。 严成锦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如此速度,该不会是隔壁老王的种吧? 不打紧,不打紧,大明做不了亲子鉴定,怀上就好。 将来长大也不能继承皇位,谁的种还不都一样。 只要入宫禀报太后,就是大功一件。 汪机看向严成锦,犹豫片刻后,道:“学生还有事禀报,寿王于保宁骄横莫制,强占民地,转租于民,所定的田租,高于士绅数倍” 他到了保宁府,闲暇之余,也给寻常百姓看诊。 从百姓口中,听闻许多寿王鱼肉乡民之事。 “严大人乃是御史,若写一封疏奏,让朝廷伤饬寿王,令其节制,蜀国百姓莫不感激严大人的功德。” 严成锦目光中闪过一丝慎重。 藩王的问题,是大明戳心灌髓的问题了。 藩王越多,占用的皇庄就越多,王府的禄米可占封国税赋大半,甚至还需朝廷补贴。 寿王最受太皇太后喜爱。 若是弹劾他,只怕会引来太后不喜,要想弹劾寿王,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入宫,汪机手中有弘治皇帝御赐的手令,可随意进出午门。 “陛下在哪座宫殿?” 小太监笑呵呵道:“回禀严大人,去仁寿宫了,今日太后多喝了一碗粥,胃口极好,陛下欣喜,便过去看看。” 他掏出二两银子,道:“通报陛下,汪机回来了。” 朝中大臣不得召见,不能私闯后宫。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禀报:“陛下让二位,去仁寿宫。” 严成锦在路上嘱咐汪机一番,汪机喜欢有话直言,陛下对寿王没有多少感情,却会冲撞了太后。 眼下证据不足,仅有汪机带回来的口述。 即便太后知道是真的,怕也会有意偏袒。 寿王之事不揭露,又会苦了蜀国的百姓。 “见了太后和陛下,先报寿王之事,再报寿王妃之喜。” 汪机面色苍白,看向严成锦:“学生想先报喜,太后和陛下在兴头上,兴许不会迁怒于学生。” “听本官的就是,若太后要降罪流放,本官会为你请求,流放到富饶的地方。”严成锦道。 “”汪机。 此时,仁寿宫, 方才小太监来报,汪机和严成锦来了。 太后脸上带着喜意,面色期盼:“汪大夫医术深湛,定是给哀家带喜讯来了。”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他与寿王年岁相差甚远,非儿时的玩伴,并无多少感情。 若汪机能让寿王妃怀上,医术当真神了。 严成锦和汪机一同走进寝殿,行礼后,汪机便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学生有事要奏。 寿王在封地骄奢淫逸,强占百姓土地,又转租给百姓。 保宁城外聚集民众数千人,都是为了抗拒王府,欲请寿王归还土地。” 周太后和弘治皇帝面色愕然,他们等了许久,心里早已做足了准备。 汪机来报,无非两种结果,寿王妃怀上和寿王妃没怀上。 可眼下汪机却不是来报喜的。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严成锦,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乃汪机在蜀国的见闻,寿王久不得子嗣的缘故,正是其纵欲无度。” 严成锦微微抬头,朝周太后看去。 难得的是,周太后依旧淡定如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似没事的人。 但通过细微的表情,能猜出她心中波涛汹涌。 弘治皇帝眼里不容沙子,这是子孙相残锕。 “寿王怙恶不悛,为何都察院没有禀报?朕问你都察院时,总说天下天平,严成锦你说。”弘治皇帝道。 与臣无关,是吴宽说的,严成锦断然不敢顶撞:“回禀陛下和太后,好消息是,寿王妃怀上了。” 汪机当头棒喝,他再趁机给一颗糖,这是早已商定好的计划。 他察觉到,周太后的面色明显恍惚一下。 寿王妃怀上了,藩国便有人可以继承,周太后怅然:“哀家知道了,此行有劳汪大夫,寿王之事陛下处置吧,哀家累了,都退下吧。” 令严成锦诧异的是,周太后既没责怪汪机,也没替寿王求情。 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女人。 成化皇帝喜欢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万贵妃,与周太后有很大关系。 英宗被虏去瓦剌时,成化皇帝才两岁,周太后为与朱祁钰争斗,将成化皇帝丢在王府中,终年不见一次。 导致成化皇帝极度缺乏母爱,才找了万贵妃。 “皇祖母圣明,朕自会念及兄弟情谊。”弘治皇帝起身,看向严成锦:“随朕去华盖殿。” 第421章 藩王培训班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回到华盖殿。 随即,内阁和九卿皆被宣到殿中,还有六部的左右佐官,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 吴宽不明所以看向严成锦,小声问道:“陛下宣召我等何事,可与都察院有关?” 方才进殿,陛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让吴宽心中充满不安。 严成锦小声:“大人说得真准,寿王鱼肉乡民,御史却未传回奏报,陛下责怪吴大人,总说天下太平。” 吴宽微微张着嘴巴,僵硬在原处,倏地,双腿有些发软差点栽倒下去。 严成锦伸出友谊的小手,扶了他一把。 弘治皇帝张口便道:“汪机,你将蜀国的见闻,与诸公说说吧。” “学生遵旨!”汪机从头开始说起,方才在仁寿宫不便,他说得更详细了一些。 约莫半刻钟后, “…………保宁府距京城遥远,律法鞭长莫及,王土上的百姓,受寿王欺凌压榨,学生以医德为誓,所言俱为实情。” 李东阳等人听罢,宛如被人暴揍一顿,愤愤不平起来。 刘健火气直冲天灵盖,低声道:“陛下若不惩治,只怕四川将如贵州一般,惹来百姓反叛。” “臣拘于儒,不识变通,却也知治理封国,当待民如子,寿王此举不仅触犯了律法,也寒了民心,纵然得太后宠爱,臣亦恳请陛下,莫要宽宥!”李东阳直言道。 “臣附议!” 九卿和佐官们同气连枝。 严成锦也跟着喊了一句。 李东阳的分析总是这般有道理,陛下或许会顾忌太后的情面,对寿王从轻处置。 弘治皇帝忧虑的是,其他藩王也与寿王一般。 “寿王固然要惩治,但藩王之痼疾,当如何处置? 王府离京城遥远,封国的动静,朝廷不甚了解。 御史碍于藩王的威严,不敢奏报,朕深感无力啊。” 陛下不会想要削藩吧? 刘健忐忑看向弘治皇帝,陛下的神情,像是下定决心的样子,看来是有意要整饬藩王。 严成锦斟酌了许久,微微抬头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不如每年选十位藩王入京培训如何? 百官为了治好辖地,尚有年中大计,需三年入京考核一次。 而藩王到了封地后,随心所欲,若也需入京考核,就会管束自己的行为,以达到考核的要求。” “朝制,不许藩王入京,你身为御史熟读大明律,岂会不知?” “藩王出行,兴师动众,往来京城需一笔极大的靡费,只怕不妥。” 秦紘和韩文相继说道。 刘健等人纷纷点头。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有一句话,恐会忤逆陛下,冲撞了藩王,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知陛下不会介意,但稳重一些,还是先做足前戏。 若陛下说了不怪罪,内阁和九卿也不会纠缠。 “严卿家有话直言便是,休要再这般试探朕!” 弘治皇帝看见,此子已经将免死金牌抓在手里了,想必是重要之事。 严成锦道:“不许藩王入京,乃是怕其造反,与靡费何干? 若是怕烦扰沿途的百姓,裁减车驾便是。” 带上十几个随从,对付沿途的绿林好汉,绰绰有余了。 至于造反。 如今的藩王中,除了宁王,没有一个藩王可以跟朝廷抗衡。 工部把持着红夷大将军,户部只要到了征收夏税秋粮时,便府库充盈,京营在王守仁的整饬下,脱胎换骨。 还有老爹掌控河套三边的十五万精锐。 藩王想造反?那正好,派王守仁去把人杀了,封地要回来。 总言之,如今朝廷暂时还不惧藩王入京。 更甚者,不动及藩王的根本,他们也不会造反。 “严成锦,你怎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如此不分轻重的话?!”焦芳故作色厉,看了过来。 本想趁机激怒陛下,可陛下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啊? 焦芳又低下头去。 大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目光复杂,如此大但的想法,也只有严成锦敢说出来。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让十位藩王入京,实在太冒险了些。 “让藩王入京做什么?” “学习大明律,体验百姓疾苦。”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面色古怪,千里迢迢来京城学习大明律? 被十几双眼睛注视,严成锦处变不惊。 不学习大明律,难道还教他们治理封国不成? 先帝将藩王们,丢到离京城远远的封国,就是想让他们不学无术,混吃等死。 免得学会治国的帝王之术,造反。 但这对于个别藩王来说,毫无用处。 比如说宁王。 刘健面露不解之色:“严大人说的培训,是何意?” “便是做学问,入了京城考核,便是告诉藩王仍在朝廷的管束中。”严成锦道。 这些藩王离京久了,明律意识淡薄,便为所欲为。 更重要的是,藩王出生便五指不沾阳春水,不知百姓疾苦。 宛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若剥去他们的钱财和地位,丢到良乡的流民堆里,不供吃穿。 他们才会深知,百姓是如何过活。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藩王的痼疾朕若不治,日后便要交给太子。 百姓的疾苦起于藩王,或许还会骂他是暴君,与藩王沆瀣一气。 对于这些藩王,他视如臣子,倒无多少亲情。 “诸公可还有治理之法?”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低头不语。 藩王的问题根深蒂固,若能轻易治理,就没有靖难之役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既然诸公无谏言,就试试严成锦的法子,挑选十位藩王入京考核吧。” 这? 大臣们大惊失色,想不到把陛下真听进去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补充道:“由诸位爱卿挑选十人,微访入京,不得声张!” “只怕,藩王们不愿入京。”谢迁面露难色。 让藩王入京游玩,人人都抢着来。 但让他们入京考核,就未必愿意了。 “不愿入,绑也要将他们绑来!”弘治皇帝冷声道:“朕选寿王,其余九人,由九卿各选一位。” 陛下真精明,这是得罪人的活啊。 大臣们面面相觑,马文升率先选了兴王朱佑杬。 韩文想了想,选了荣王朱祐枢。 严成锦看吴宽拿不定主意,小声道:“都察院选宁王。” 吴宽清了清嗓子:“都察院,宁王!” 萧敬拿着笔,飞速记下十位藩王的人选,马上送去文书房拟旨。 第422章 臣要弹劾焦芳 十几日风餐露宿,郑乾回到京城后,先到杨家包子铺买了包子。 想起宁远城外的百姓,便如鲠在喉,压抑到极致,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先去禀报都御史,还是先去找严大人? “严大人博闻强识,深谋多虑,还是先去找严大人,可是严府如何走?” 郑乾木然发现,他竟不知严大人住在何处。 他到街上打听了许久,连严成锦是何人,竟无人知道。 可打听安定侯的府邸,便很快有人告知。 严成锦正要坐轿子去上朝,却看见郑乾拄着拐杖,摸寻着朝这里走来。 “在找本官,腿怎么断了?” “学生无碍。”郑乾激动道:“下官查到宁远城之事了,此事太过骇人听闻,还请大人莫要受惊。”郑乾关切道。 张天祥冒领军功的事,严成锦早已知道。 这是大明军功的奖惩弊政所至。 边军没能耐杀敌寇,便杀弱小的百姓来抵充。 严成锦看四下无人:“本官只问你一句,边陲之事,是否属实?” “回禀大人,属实!” “本官知道了,不必说,你去寻吴大人,进宫面圣。” 郑乾一脸懵然,来之前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告诉严成锦,张天祥是如何欺瞒陛下,传回请功的疏奏。 可是严大人一句本官知道了,就把他打发了。 “本官不听,吴大人家住长安道,门匾上挂着吴府的就是,快去,要上早朝了。” 严成锦知道,此事必定会引起朝野震动。 不知会牵扯多少人,由都御史吴宽向陛下禀报,能震慑朝野。 他没空,轿子上还放着张天祥贿赂焦芳,让他帮忙请功的密信呢。 得想办法把焦芳也拖进去,今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要在轿子上写弹章。 长安道,吴府门前, 吴宽坐在轿子里愁眉苦脸,陛下盯上了都察院,每日要写十封弹章。 如今朝中人人清直,上哪儿写十封弹章去。 起轿没几步,轿子忽然停了。 “老爷,有人要上访!” 吴宽撩开轿子的边帘,看见穿着素衣的百姓,跪在轿子旁。 “去顺天府衙门,拦轿上访,乃是大罪,本官这次便不追究了。” 郑乾微微抬起头:“大人,宁远边陲之事,查出来了!” 焦府, 焦芳仔细数着手里的税票。 “爹,咱们要这些税票做什么?” 焦黄中特意去江南一趟,就是为了取这些沿途的税票。 按新商税,只有押送货物过了钞关,缴纳税银,官员才会给官员开一张税票。 但焦芳托宁王的关系,弄到了一沓税票。 自从严成锦要查他,便心神不宁,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有了税票,咱们家的银子就有了来路。”焦芳面色一喜,对着管家道:“快去,按着税票做账,老夫要上朝去。” 早朝,六部轮番上奏。 吴宽微微低着头,又看了看严成锦,既喜又惊。 喜的是,都察院终于有业绩可以上奏了。 但又拍会引来朝野震荡。 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面色轻松:“都察院可有事要奏?” 大臣微微转头,看向都察院的队伍。 都察院已经许久没有大事要奏了,难道今日又是天下太平,无事要奏? 吴宽斟酌片刻,还是大步走出了都察院队伍。 “郑乾去宁远调查女真货物,已有眉目,还请陛下准许入殿面圣。” 郑乾是七品面粉官,无陛下的宣召,连圣颜都见不到。 “准奏。” 严成锦回过头,只见殿门前郑乾穿着常服,一瘸一拐走进来。 郑乾行礼后,痛声道:“陛下,宁远指挥使张天祥,斩杀城外百姓,领去赏银千两,极恶不赦!”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下,一股凉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令后背阵阵发麻。 目光如炬,眼睁睁地望着郑乾。 大殿中一片哗然。 李东阳猛地回过身来,心头震撼,犹如一座大山崩塌于河口,堵住想要说出来的话,无比难受。 唯独严成锦和吴宽,面色如常。 严成锦看向王越的方向,老王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知道了。 冒领军功,自明初时就有,在朱元璋剥皮草实的威慑下,边将们收敛了一些。 王越不屑于冒功,但没有将才的守将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无军事才能,不想去戍边,可是受到了朝官的举荐,又不得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 那立不下军功咋办?砍边城的百姓领功! 边城百姓衣着粗滥,说他们是流寇也有官员信。 秦紘震惊得无以复加,此乃兵部之事。 “郑乾你可有证据,此事……不可妄下雌黄。” “下官亲眼所见,并带回受荼害的边城百姓,他全家在宁远城外,不仅遭官兵抢了羊,妻女……他在屋外远远瞧着,却只能独自逃亡。” 郑乾声色俱下。 弘治皇帝浑身失去了力气。 朕日日勤勉,尽管如此,大明竟然还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天下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罪过,大明江山该如何治理? 他双目通红,想起无数个清晨,他望着青冥色的天空,不由委屈地想问百官一句,你们谁见过寅时的皇宫? 朕见过,且见过无数次。 他用力握着龙椅的扶手,沉声:“张天祥罪大恶极……将他押送回京城,交由都察院,立斩不赦!” 严成锦有点担心。 陛下似乎顶不住了啊,他还有焦芳的弹章要呈上呢。 大臣们嘈杂声四起。 吴宽头上一层密汗,所幸,陛下未追究都察院监督不力之责,还愿交给都察院审问,足见陛下信任。 王越左右看了一眼,走到大殿中央。 “臣以为,除了严恪松驻守的三边,其余之地,皆有冒功之嫌,还请陛下彻查。” 郑乾的话,已让弘治皇帝的心支离破碎。 王越的谏言,更是让弘治皇帝的心,由支离破碎,变成了齑粉。 边陲时有请功的疏奏传来,若他们杀的,都是边陲的百姓…… 弘治皇帝捂着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刘健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还请陛下命人彻查。” 焦芳肾上腺素飙升,背襟湿了一次又一次。 “由王守仁去吧。”弘治皇帝黯然神伤,无力道:“王卿家整饬京营,文才武略,不会让朕失望。” 李东阳等人相互看看,百官再也无事要奏,准备退朝。 “陛下……臣等告退了?” 严成锦却道:“臣还有一封弹章,要呈给陛下。” 吴宽微微侧头,有些责备之意,没瞧见陛下心情不好?平日叫你写你不写,你可真会挑时候。 李东阳等人看过来,此子挑这个时候献上弹章,有些意外。 “朕今日身体不适,明日再看。”弘治皇帝满脸疲惫。 严成锦却坚持道:“可臣要说的,也与此事有关,臣要弹劾,吏部左侍郎焦芳。” 焦芳迷糊的睁开眼睛,宛如惊弓之鸟般,望着都察院的方向。 第423章 真相大白 萧敬看了眼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微微点头。 他便快步走下来,收走了严成锦的弹章。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还有一封信,是张天祥写给焦芳,为其请功的信,还付了焦大人银子。” 这封信,是从乔氏那拿到的。 焦芳提防家中的妾室,但对儿子,却极为贯纵。 乔氏略施美人计,就将这封信拿到了,焦黄中怕被他爹知道勾引姨娘,不敢透露分毫。 看到那封熟悉的信,焦芳宛若被架在刀山上,浑身遍布寒意。 “你何来的信,与本官有和干系?!不要胡乱弹劾,陛下,污蔑啊……” “陛下,不知谁要陷害臣!” “严成锦,若是本官描摹字迹,写一封信,也可以说是张天祥写给你的!” 反派死于话多,严成锦倒是十分淡定。 弘治皇帝看完弹章后,又看了眼信,命萧敬递给刘健等人,一一过目。 惩办朝中二品大员,需察之又察,慎之又慎。 故而,需内阁和六部官员看过。 谢迁点头:“焦芳说得不错,字迹可以描摹,若是别人有意诬陷,将信交给严大人,不无可能。” 既然出手了,必定要整死焦芳。 严成锦猜测过到可能,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乔新元也给过焦大人银子,数目之多,足有一千两,锦衣卫查抄焦府便知。 陛下亦可让乔新元上朝堂,与焦大人对簿。” 焦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查便查,若是查不出脏银,本官便要告你,诬陷!” 严成锦向来不信口开河,弘治皇帝信了几分,给牟斌使了个眼色。 牟斌快步走出大殿,领着锦衣卫前往焦府。 焦芳面色从容淡定,锦衣卫查不出什么来。 府上的银子,让管家写明了来路,有税票为证。 就算乔新元作证,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污蔑,无凭无据,陛下也不会追查。 到时候,还可以反告严成锦诬陷大臣,将他流芳到边陲去。 “焦芳应该慌张才是,怎会如此淡定?”严成锦沉思起来。 日正中天, 一众锦衣卫潜入焦府中,直冲焦府的账房,拿走了账目,清点府中的库银。 焦黄中被打搅了好事,还以为是亲爹回来了。 谁知,推门进来的是锦衣卫,他气得穿好衣服,从寝房里跑出来,骂骂咧咧。 牟斌置若罔闻,焦家的宅地五进五出,倒是极为华丽。 可是为何账房里,只有一千两银子? “给本官仔细搜,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 往常这个时候,早已散朝,可因调查焦芳的事,百官还等在大殿中。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站得脚都麻了。 弘治皇帝命人赐座,其余人等一律站着。 张鹤龄小声对着弟弟道:“你可有送过焦芳银子?” “有啊,送了二百两,替保定的知县买了官职,哥问这个做什么?”张延龄眨了眨眼睛,纳闷道。 焦芳面色微微一抽。 幸亏,陛下似乎没听见,仍然陷在张天祥的案中,没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牟斌大步走入殿中,面色复杂看了焦芳一眼。 焦芳可怜呐~ 焦黄中与焦芳的小妾厮混,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焦芳…… “陛下,臣未查到脏银,焦府虽有一千六百两银子,但却是经营布庄、酒坊所得,这是税票。” 一千六百两银子,只能算正常不过。 像李东阳这样的大臣,谁府上没有上万两白银。 连严成锦府上,都曾经有六万两银子。 焦芳心头长出一口气,紧张的感觉,骤然散去。 弘治皇帝翻了翻账本,又看了看票据,皆有对证。 “锦衣卫所言不错,账目有对照,严卿家的弹章,言过其实了。” 萧敬端着托盘,将账本和税票呈给内阁三人。 严成锦陷入沉思,焦芳竟然洗白银? 焦芳忙是跪下:“严成锦污蔑朝中大臣,按明律,当杖责一百,流芳三千里!” 弘治皇帝显露出为难之色。 明律确实如此规定,若不惩罚,明知大臣犯了法,却故意纵容? 但他不想流放严成锦,更不想杖罚。 此子身子骨极弱,打五十大板,怕已魂归西天了。 李东阳低头沉思,严成锦此举,实在难以为他求情。 王越露出焦急之色,打狗不成反被咬,“都察院查案,难免有疏忽之时,还请陛下开恩。” 大臣们面色各异。 正在众人焦急之际,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请锦衣卫调查,只是第一步,臣恳请陛下,进入第二步。” 焦芳瞳孔猛然一缩,僵在原地。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错愕。 还有第二步? 不愧是此子啊…… “严卿家说说,这第二步是什么?” “第二步,需陛下亲自见证,还请陛下出宫,前往焦府,以证焦芳清白!”严成锦将弹劾焦芳,分为三步。 不查清楚,弘治皇帝心中难安,命人摆驾出宫。 半个时辰,一行人便来了焦府。 大批的车驾赶来,吓得焦府下人手忙脚乱,焦芳也不知道严成锦要做什么。 弘治皇帝走进焦府中,府邸五进五出,堪比李府。 可也仅此而已。 “严卿家你要做什么?” “陛下,不如先到中堂喝一杯茶。” 大户人家招待贵客,通常是在正堂,以视重视。 可严成锦却要到中堂。 焦芳命人送茶上来,弘治皇帝呷了一口后,道:“茶也喝了,严卿家有事,便直言吧。” 严成锦从怀里掏出一把铁锤。 看得弘治皇帝和百官暗暗吃惊,此子还在身上藏钝器? 锤子是严成锦从轿子上拿的,他走到墙边猛地敲下去。 焦芳慌了神,抱住严成锦道:“不能砸,你敢砸老夫的府邸!” 下人想冲上来,却被锦衣卫拦住了。 严成锦用力砸下去,破开一个大洞,白米黄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看得弘治皇帝等人目瞪口呆。 “臣手无缚鸡之力,牟大人来砸吧。” 焦芳的居第宏丽,积财如山,赵镬的起义军焚烧焦芳的府邸,从墙壁中得金数百。 焦芳藏金子的癖好,在京城时就有。 据乔氏说,焦芳总是命下人反复砌墙,且不许人靠近中堂。 第424章 弹劾为快乐之本 焦芳面如死灰,自始至终,也不知道严成锦是如何发现藏银的。 牟斌招呼锦衣卫上来清点。 严成锦又从手中掏出一本册子:“陛下,此为调查焦芳的第三步,还请过目。” 还有第三步? 弘治皇帝和百官面色懵然。 此子究竟、究竟还有多少步? “此乃向焦芳行贿的商贾名册,多少银两,以及贿赂的事由,皆记录在册。” 这并非全部,严成锦托王守仁调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一些。 弘治皇帝面色苍白,望着名册上的记录,许久不能言语。 助聚贤楼打死了人的掌柜脱罪。 欺霸富商芩浚的正妻,还强他送银两 弘治皇帝看不下去了,每一条罪状,都让他想杀焦芳千百遍。 实在糜烂至极! 焦芳面如死灰,严成锦看似在调查张天祥案,实则是声东击西,真正意图乃是调查他。 信是小事,藏银才是大事。 他满脑子都是张天祥的案子,以至于,派刺客刺杀严成锦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弹劾了。 刘健和李东阳看完册子后,大呼禽兽。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道:“将此人带下去,杖刑一百,流放万里!” “陛下,满加剌国的天堂监狱如何? 新建的监狱,空落落的。 此刻,正是需要增添人气的时候。”严成锦。 焦芳激起了求生的本能,死死抱住弘治皇帝的腿,“臣愿流放贵州,还请陛下,饶臣一命” 焦黄中和数十个小妾昏了过去。 焦府抄家,日后的京城,再无容身之处。 等到焦芳被押下去时,弘治皇帝心头极为复杂,经历了张天祥案,又经历了焦芳案,打击一重接着一重。 严成锦用他最喜欢的银子安慰,道:“陛下,焦芳的宅邸和家什,让良乡官卖,能赚许多银子,充入国库。” 弘治皇帝心灰意冷站起身来,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回了宫。 李东阳等人接连叹气,焦芳竟藏污纳垢数以万计。 此子,真当是当御史的不二人选。 王越哈哈大笑走来:“贤侄写得一手好弹章啊,焦芳怕是做鬼,也想弄死你。” 你说的这是夸人的话吗 严成锦道:“还请王大人,一会儿护送本官回府。” 焦芳虽除掉了,可在朝中的门生党羽众多,虽然都是小鬼,但也不得不防。 王不岁在府外等了许久,严少爷早已吩咐他,今日焦府要拍卖,让他带着账本和伙计过来,清算财物。 瞧见陛下的车辇走了,百官散去。 王不岁忙不迭对着伙计乐道:“快,进府清点家什。” 焦府华丽堂皇,亭榭错落有致,朱甍碧瓦焕然一新。 饶是卖过许多宅邸,王不岁也不禁啧啧惊叹:“能卖个好价钱!” 瞧见严成锦坐在正堂里,王不岁笑呵呵地跑过去:“少爷,府邸上的物品,全卖?” “全都送到良乡官卖。” 陛下将抄家的任务,交给了都查院。 严成锦竟然有喜欢上了抄家的感觉。 卖别人家的宅邸和家什,不心疼,查案抄家变卖一条龙。 还能赚银子。 “牟大人啊,日后锦衣卫抄家,认准咱们良乡官卖,给您开个好价钱。”王不岁欣喜之下,不忘打个广告。 牟斌看向严成锦道:“焦府的地契,需呈递给陛下,不能卖。” 焦府的宅邸,可以赏赐给有功的大臣,以及作为新晋爵爷的宅邸。 严成锦点头:“牟大人尽管呈给陛下,本官想来,这地契短时内,也无人敢买。” 被抄家的府邸晦气,王公大臣看不上,士绅少有能买得起。 王越等了半天,却见严成锦还不回府,“贤侄,老夫还有事,你何时回府?” “大人且先等一等。” “等什么?” 严成锦并未多言,他已暗中派出都查院的衙役,换上布衣,沿途布防。 这便是筹划的第四步。 焦芳是二品大员,又睚眦必报,稳妥起见,还是多防范一步为好。 片刻之后,郑乾小跑进来:“大人,已经安排好了。” 严成锦坐上改造后的轿子,回到府上,一路安稳。 焦芳被流放天堂监狱的消息,如同爆竹般,在朝堂和坊间炸开。 夜里烟花璀璨,不知哪个士绅买了烟花,整整烧了一夜。 百姓或许不知道焦芳是谁。 但京城的士绅们,却对焦芳深恶痛绝。 焦芳在前朝当大学士时,便饱其私囊,士绅们不堪其扰。 原以为,焦芳被贬到贵州,可以虎口残生,没想到,焦芳凭借努力又回来了。 还当上了吏部左侍郎。 回府后,严成锦便托王越代为告假,明日,不宜出府门。 焦芳被暂时收入都察院大牢,等大明舰队回来,便动身前往满加剌国。 这一夜,许多人没睡好。 吴宽辗转反侧,与焦芳共事如此之久,竟不知他贪纳到了如此地步。 “这小子,定然连本官也查了。” 幸亏他收的银子少。 在吏部当差,谁还没收过例银呢。 大清晨, 李东阳来到午门广庭,看见弘治皇帝绕着广庭快跑,挥汗如雨。 “萧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受了严成锦的刺激,正锻炼身体呢。”萧敬说了一句,忙追上弘治皇帝。 李东阳想不明白,这与严成锦有何干系? 严成锦来到午门时,也看见了弘治皇帝跑步的身影。 小太监站在午门的月洞,挨个通知:“大人,今日不上早朝。” 陛下又受到刺激了? 严成锦觉得,宫中需要配备一名心理大夫。 弘治皇帝受到刺激时,可以让心理医生开导。 钦天监适合担任这样的职务,他们解读天象,本身就是慰藉皇帝不安的心理。 回到值房后,严成锦落笔开始写简单的心理现象。 “贤侄啊,在写弹章?” 严成锦吓了一跳,吴宽向来对他心有芥蒂,竟喊他贤侄。 莫不是、他也不干净? 吴宽堆着满脸笑意,对严成锦错愕的神情视若无睹。 “贤侄弹劾焦芳,都察院立了大功,令世伯刮目相看, 日后你我在都察院,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力吧?” 严成锦仔细盯着吴宽的老脸,细细揣摩微表情下的心理变化。 “大人说的是,下官应当同大人,齐心协力。” 吴宽眯着眼睛,笑问:“贤侄下一步想弹劾谁?” “暂时还没有人选,下官的弹章,还需仔细磨练。” 严成锦说的是实话,与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的弹章相比,还有不小的距离。 要继续学习。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吴宽松了一口气。 第425章 传召九卿的急奏 陛下已经三天没上朝了。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来到皇宫,就在午门的广庭驻足,望着弘治皇帝小跑而过。 严成锦想了想,跟了上去,倒不是想劝弘治皇帝上早朝。 有得睡,谁想上朝? 是要讨封赏! 揭露焦芳的罪行乃大功一件,若陛下一直如此装傻,谁给他封赏? 弘治皇帝瞧见严成锦追上来,先开口道“朕听闻,你给李兆先拟定一套强壮体魄的策论?” “陛下是说……”严成锦记得,给李兆先弄过地狱训练计划。 “给朕一份。” 严成锦略感诧异,弘治皇帝的身体不如李兆先。 且每日需要阅奏,不能过度折腾,光是半马,他就跑不下来。 “边陲冒功和焦芳之事后,朕要活得长寿一些,盛世还差得远,朕不能先崩殂。”弘治皇帝正色。 自从晨起操练,他能感受到身体愈发轻盈。 比吃灵寿宫老道的红丸有用。 要多活几年,必先有一个强健的躯体,他想起李东阳说,李兆先的脱胎换骨。 严成锦想了想,道:“陛下,与王越学着打太极?可拳法可强壮体魄。” “奴婢也会,可教殿下。”萧敬凑上来笑道。 “还是让王越来教朕吧。” 萧敬脸色垮塌,犹如死了爹娘一般。 弘治皇帝慢跑了一圈后,便命人去通知百官,准备上朝。 严成锦心头一喜,萧敬点头应是,差遣小太监前去相互通报。 接连三日没上朝,百官有种今后不永远不上朝的错觉。 三日没见到陛下了。 刘健老怀欣慰:“陛下抚定内外,励精图治,功绩可比尧舜,何须自责?” “朕三日在反省中,执政疏忽,愧对边陲的百姓。”弘治皇帝面色平淡。 陛下生性宽宥仁爱,容易多愁善感。 想来还在反思自身中。 但未写罪己诏,也没命人告慰天地和祖陵,这便是承受能力上的进步。 严成锦决定继续打击,让陛下的承受力,进一步得到成长。 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郑乾查清张天祥冒功一案,有大功,赐官进一品,俸随官升。” 在封官这件事情上,严成锦觉得,陛下比他还要慎重。 边将冒功之事,可谓是一桩荼害了大明百年的大案。 郑乾冒死入宁远,才升了一品。 不知轮到他,会封赏什么? 严成锦隐隐有些期待和忐忑,千万不要是皮肤…… 弘治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到都察院的队伍,若无其事:“严卿家彻查焦芳贪墨案,亦有大功,日后还需恪守本职,不可尸位素餐。” 就这? 严成锦微微低着头,犹豫要不要把吴宽的弹章,拿出来。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沉默了。 彻查焦芳乃大功才是,可却无人为严成锦请赏。 “陛下,焦芳府上的家什,字画等物,总共官卖了出白银六万两,皆可充入国库。” 严成锦持着芴牌,微微躬身。 六万两?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比牙行教育要高出数倍。 良乡的官卖真是摇钱树啊! 弘治皇帝的嘴皮抽了抽,如此就有六万两银子充入国库了。 有时候,他真想将严成锦调至户部。 韩文大喜过望:“何时入库?本官派人去交接清算。” “国库还欠良乡府库六万八千两,这六万两,应当是抵充了才对,这是借条。”严成锦面色不变,从袖口了掏出一张纸。 生气了。 此子定然是因朕没封赏,生气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他并非不想给严成锦封赏,不过还没想好给什么赏赐。 “严卿家彻查焦芳有大功,钦赐斗牛服,命尚衣监为严卿家量制。 如今国库空虚,六万两银子,就先充入国库吧。” 吴宽羡慕地看向严成锦,钦赐的赐服,得一件就是祖坟冒青烟。 此子穿着一件,又得一件,可以换着穿了。 吴宽低着头,碰了碰严成锦:“本官还一件都没有呢,你还不快谢恩。” 赐服虽好,但对于严成锦来说,也仅仅只是衣服罢了。 远没有给他多派十个锦衣卫来得贵重。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谢过陛下,六万两银子,今日就可送入国库。” 出了奉天殿,回到都察院不久,很快,就有尙衣监的小太监,来给他量衣服。 ………… 大同镇,北武定门的城垣上。 城外的百姓已迁移回城中,蒋安瞭望北方,尽管风沙朦胧,也能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上,滚滚黄尘。 他目光紧盯着旌旗,大喝:“开城门!” 不多时,朱晖率领的朝鲜军队进入大同镇。 蒋安忧虑不安:“纵然保国公率军来支援,只怕也难以据守,鞑靼这次聚集了五万兵力,下官已传急奏回京了。” “鞑靼人也不是傻子,岂会给你机会等待援军,准备迎击吧。” 连月征战,朱晖也不禁露出疲惫之色。 尽管早就收到了鞑靼联合女真的消息。 但大同除了将百姓召回城中,也别无他法。 “鞑靼与女真有七万兵力,国公千万不能去送死啊。” “本国公又不傻,你去牵制敌军,我来坐镇大营,等援军北上!” 蒋安嗟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 京城,内阁值房, “筹备了如此之久,鞑靼和女真果然要联合起来,攻打大同。” 刘健看着手中的奏报,真应证了前日的猜想。 这封疏奏是大同总兵蒋安送回。 二十日前,达延汗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 率领五万大军,联合女真两万大军,冲击大同。 “大同兵力虚浮,只有两万人,保国公率领的朝鲜军队,仅有万人,总计才三万兵力,怕是难以抵抗。” 李东阳看完疏奏后,面露愁容。 三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先面圣再说。 严成锦在观摩李东阳的弹章,遣词造句,没有一句是多余。 句句直指要害,不愧是能弄死刘瑾的人。 他如今掌握了马文升弹章的笔法、秦紘弹章的笔法、韩文弹章的笔法等。 唯独李东阳和谢迁的弹章,还未掌握熟悉。 郑乾走过来,小声道:“大人,外头的小太监在唤您。” 吴宽站起身来,有些紧张:“陛下又召九卿?” 寻常时候,陛下只召内阁和六部,若是召唤九卿,那就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严成锦看值房外,那太监一脸猴急的样子。 大明那一日没有大事,写弹章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他拿起笔,继续模仿李东阳的弹章,一百遍。 第426章 火器,神器! 奉天殿, 弘治皇帝和九卿,围在一座庞大的沙盘前,负手而立。 “鞑靼能调兵五万来大同,看来是铁了心要攻城了。” 达延汗的兵力,最多不过十五万,他们的大部队驻扎在河套,与严恪松对弈。 “陛下有所不知,达延汗得了三门红夷大将军后,便北上收复各部,如今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和永谢布部,彻底归顺达延汗旗下。” 秦紘分析手中的情报。 达延汗拥有的军队,远不止当初的十五万兵力了。 这样一来,九边的其他重镇,就不能调兵支援大同。 “三万兵力对抗七万兵力,就算是王越前去,只怕也无法抗衡。 更遑论,大同的边军不善骑射,比鞑靼和女真的铁器,远远不如。” 马文升直言不讳,并未因大同边军是大明的兵,就胡吹瞎侃。 “若当初严成锦不谏言攻打建州,女真也不会联合鞑靼。”秦紘说道。 刘健颔首点头,但眼下只能想法子破局。 弘治皇帝想起红夷大将军,便问:“坚壁清野,用红夷大将军守城如何?” “只怕不可,鞑靼会绕过大同,从镇河南下。” 马文升在沙盘上,画出一道线路。 北方的九边,并没有连成一道壁垒,有许多无墙垣的荒野可以南下。 为什么非要攻下城池,才能南下? 这是兵法,若绕过守城直接南下,容易被前后夹击,包饺子。 而攻下守城则不同,敌军可以以守城为据点,后方无敌人,随时可以撤退。 但,如今行事不同。 鞑靼和女真有七万人,就算守军从后头包抄,他们也可以直接突围,完全不放在眼里。 “让朕想想。”弘治皇帝捋须,浑然不觉旁边多了个人。 朱厚照盯着沙盘上,那代表大明的军旗,浑不在意:“父皇可让老高前去,老高贪生畏死,不会让自己死在大同,如此一来,便会绞尽脑汁,平定大同之乱。” 弘治皇帝有些生气了,此子看见沙盘,就像猫见了鱼一般,在此大放厥词。 但弘治皇帝想起剿河套时,严成锦画的九宫格战术,便问:“严成锦呢,让他来奉天殿。”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只见一座庞大的沙盘,弘治皇帝和九卿,皆站在沙盘边上。 “臣严成锦……” 还不等他说完,弘治皇帝便直接道:“鞑靼七万大军攻占大同,守军只有三万,严爱卿可有想法?” 三万打七万? 依照严成锦的性子,会直接恳求陛下,将守军配置至十四万。 十四万打七万,还差不多。 但严成锦也清楚,京营不能随意出京,再加上大军北上,至少要一个月。 大同恐怕打完了。 “倒是有个办法,三日之后,可见知结果。” 秦紘和马文升目光闪过一抹惊愕。 上过前线才知道,三万军队打七万人,会有多吃力,纵然拥有城墙的优势,也是云泥之别。 李东阳低声对着严成锦道:“无把握之事,莫要应承,以免延误了战机。” 弹劾焦芳的事,才过去两日,言官们正盯着严成锦。 若此次失利,怕有不少人会弹劾,尤其是焦芳的门生。 弘治皇帝却问:“你可知道,大同骑兵不如宁远边军?” 想以少胜多,怕是不能。 “臣知道,若陛下准许,由宋景北上,此战,或许还可以打。” 宋景从未上过前线,呆在都察院编修大明会典,恐怕难以升迁。 严成锦让他北上,自然是要立军功。 “打仗可不是写弹章,耍耍嘴皮就能胜,若是打了败仗,身后数十万百姓,都要死于鞑靼铁蹄之下。”秦紘道。 鞑靼人为控制大明人口,屠杀边城百姓,并不奇怪。 “臣举荐宋景!”严成锦坚持。 朱厚照躬身,正色道:“儿臣也举荐宋景。” 宋景是他的勇士,朱厚照最高兴的事,便是指挥手下的勇士打仗。 刘健拿不定注意,这次鞑靼人攻打的,是孱弱的大同,不是兵强马壮的三边河套,实在难以断定。 “命宋景北上,令英国公待命,若鞑靼人突破大同南下,北上迎击。” 弘治皇帝多加了一道防护。 ………… 宫外,王恭厂。 严成锦和宋景一同站在硝石前,只有王恭厂,才能制备大量的火器。 “本官这次要制作的火器,十分特殊,它需埋于地下。” “天下还有这样的火器?倒是像石炸砲。” 曾鉴露出微微惊愕的面色,却不怀疑严成锦的话。 而宋景,则是一副虚心求教的神情。 只有三日时间,严成锦要抓紧:“这张图纸上的两种火器,命匠人加紧制作。” 宋景看了眼图纸,再看向制作方法。 第一门火器,所需材料,容易弄到,由碗口炮稍稍改良,便可制得。 唯独这地雷,需要用到矾油,此物提炼起来有些麻烦。 严成锦道:“此物极为危险,要小心一些,一日为限,需将其制作出来,命匠人制作。” 方法皆写在图纸上,以宋景如今的火器造诣,应当不难。 此法,乃是天工开物上的记载。 有了地雷,鞑靼人的铁骑就不足为惧。 能炸死鞑靼人不说,还能令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惊慌失措。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门火器,作为大杀器! 布置地雷,需要专业的工程师,这也是为何一定要宋景北上。 研发地雷凶险,严成锦没敢留在王恭厂,叮嘱宋景:“研制出来后,便通报本官一声。” …… 紫禁城,皇宫。 锦衣卫向弘治皇帝禀报:“陛下,严大人出宫后去了王恭厂。” 这个家伙去王恭厂,定是要制备火器。 “什么火器能对抗七万大军?”弘治皇帝纳闷了。 不一会儿,曾鉴来到奉天殿,向弘治皇帝请乞道:“陛下,工部需三万两白银,采办硝石和硫磺等火药料。” “我怎么记得,王恭厂还有几千石硝石?”韩文对各府库知之甚详。 曾鉴道:“王恭厂的硝石和硫磺,皆要运往大同,如此一来,王恭厂府库空乏,硝石和硫磺开采不易,需尽早填补。” 严成锦与他打过招呼,整个北直隶的火药,都要搬到大同去,让他尽早填补。 “什么火器,需要如此多火药料。” “臣也不知,听严成功锦说,需埋于地下,名唤地雷,其威力可令大地举悲,山河失色。” 弘治皇帝不由好奇起来,不知比之红夷大将军,威力如何。 到了夜里丑时。 京城宛若雷霆霹下,震聋发聩。 西城的百姓,惊得从屋舍中逃离出来,惊慌失措。 住在王恭厂的人,知晓定又是火药炸了,骂骂咧咧。 严成锦睡得很香,却也被这声巨响惊醒了。 听声音,定然是硝石和硫磺放多了。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夜深了,坤宁宫。 弘治皇帝躺在御塌上,忧心大同重镇的百姓,目不交睫。 他用手掌撑着床沿,轻轻翻了个身,不愿惊动侧旁的皇后。 倏地,轰隆一声! 弘治皇帝也吓得心脏骤然一缩,隐隐有些生疼,怒道:“何来如此大声响?!” 萧敬听见弘治皇帝的召唤,刚想要回应。 却见弘治皇帝趿鞋走出,面露责备:“皇后怀着朕的骨肉,好不容易睡去,何人弄出如此大动静?” “奴婢也不知,听声响似乎在西城区。” 弘治皇帝转怒为喜,面色慢慢舒展开来,皇宫与西城区相隔甚远,能传到这里必定是火器。 “派人去王恭厂看看。” 第427章 会典 大清早,严成锦便收到宋景上门拜访的消息。 宋景躬身作揖:“大人,地雷做好了。” 制作地雷,需很多硫磺。 改变硫磺与硝石的配比,会引发横向爆炸。 地雷与石炸砲类似,但改良后,威力变大了许多。 只要清楚硫磺和硝石的配方,加以矾油,用薄厚适当的铁器包裹,引线穿在竹筒中。 这样稍稍改造一番,很容易可制造出地雷。 只是,安装时比后世危险百倍。 “本官在陛下面前夸了你,莫要让本官失信于陛下。” 严成锦猜测,他目前在陛下心中的信用值,至少是九十分。 排在内阁三人后头。 “学生遵命。”宋景道。 严成锦微微点头,虽未收宋景做学生,但他一直以学生相称。 光凭这点品性,就能在他心里拿到及格的分数。 宋景带着王恭厂的匠人,带着地雷和一百门神秘的火器,急速北上。 严成锦望着辎车慢慢离开京城。 何能笑着对严成锦道:“少爷,虎酒酿好了,要不要送一些到府上?” 本少爷连女人也没有,你让本少爷喝这个? 严成锦想了想,李东阳没准能用上呢,道:“去让王不岁送三壶,去李府,本少爷在李府等你。” 不多时,轿子到了李府。 严成锦等了没多久,便看见王不岁坐着马车赶来,递上三壶虎酒。 李东阳没料到,严成锦又拎着酒来了,“喝酒误事,本官极少饮酒你不知道?拿回去吧。” “大人,这是酿制的第一批虎酒,有龙精虎猛之效。” 李东阳多看了平平无奇的酒壶一眼:“那老夫便厚着脸收下了。” 等管家将酒拿下去后,李东阳又看向严成锦目光,恢复往日的温度:“你让宋景北上做什么?他一介书生,又不会打仗。” “宋景极有才学,应当堪当大用才是,不北上,如何建功。” 弘治朝相对清明,只要立功,陛下几乎都会封赏重用。 就像他知道王越贪腐严重,却不介意让他当三边总制一般。 换明朝的其他皇帝,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如王守仁经历的正德和嘉靖朝,虽屡有功绩,却不得重用。 宋景之前虽有立功,但还不是官,陛下无法给予升迁。 在翰林院编修典籍,堪称龟速升迁。 大明二百多年,出过数百个状元,但能像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混得风生水起,屈指可数。 故而,严成锦得出结论。 官当得大,跟是不是状元,关系不大,得看皇帝。 宋景的官途如何,就看这次北上抗击鞑靼。 严成锦见李东阳无意聊闺女的婚事,便起身离开了。 李清娥站在中院的长廊,手里拿着香囊:“大人送了家父三壶酒,就以这香囊作为回礼吧,香囊可驱蚊。” 胖丫鬟凤娇道:“里头的香料,是小姐亲手调配的。” 严成锦接过香囊,对李清娥道:“谢谢小姐。” 胖丫鬟的脸色变得不安,只见李东阳快步走过来。 “清娥啊,爹腿上的老毛病犯了,你去给爹拿黄酒来。”李东阳语气古怪,望着严成锦。 “大人,下官送来的虎酒,有同样的功效。” 虎酒同样有活血化瘀的效果,当然,内服就是另一番效果了。 出了严府的府门,何能看着严成锦手中的香囊,“少爷向来不收外物,怎么这回收香囊了?” “你今天的工钱没了。” 李兆先望着汪洋大海,快到海南了。 迎着海风,最快可一月回到京城。 不知妹子和严大人成婚了每天。 刘瑾咋咋呼呼跑出来:“糟了!李爷?” “何事?”李兆先转过身。 “咱给严大人带回来的橡胶树,发芽了!” 刘瑾拨弄着橡胶树的疙瘩,长出了嫩绿的牙。 “这可咋办?捻不出白汁了,严大人若说这不是橡胶树,还不弄死咱?” 回到京城,以严大人谨慎的性子,怕是要让他证明这是橡胶树。 但这橡胶树,全都发芽了,那疙瘩一剥就掉。 “海南的土地能生万物,一会儿停靠,你且先命人,送一半给许千户种下吧。”李兆先道。 在海南,植物长得极快,若真是严大人要的橡胶树,到年冬,可随秋粮一起运送回京城。 “也只能这么办了,李爷您可得给咱作证,这真是橡胶树。”刘瑾道。 八月下旬,内阁值房。 李东阳、谢迁、刘健三人的书案上,堆叠着齐人高的书稿。 刘健捧着手中厚厚的一本新书,老怀欣慰:“历经五年,在诸公的齐心修撰下,大明会典终于修成了。” 大明会典集百书之长,经过翰苑和内阁多次校对修补,才最终完稿。 “去见陛下吧,自从鞑靼人大军压境以来,总算有了一件喜事。”谢迁笑道。 早朝, 严成锦瞧见内阁三人满脸红光。 “陛下,大明会典修撰成了!”刘健声音压抑着激动。 他双手捧着一册书,李东阳手上也捧着一册书,谢迁手上同样捧着一册书。 严成锦知道大明会典,此书,堪称大明第一史料。 它记录着大明的典章制度。 史上,弘治皇帝为了赏赐修撰此书的内阁三人,赐了每人一件蟒袍。 蟒袍乃是赐服中,最高档次的衣服,可见功劳之大。 弘治皇帝翻阅着大明会典,微微动容:“辛苦诸位卿家了。” 百官沉浸在喜悦中。 可正在这时,突兀但是却令人觉得十分动听的声音,微微响起。 “此书,或许还可以继续修撰。” 吴宽笑容僵住了,严成锦代表着都察院,可是、这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内阁三老,已是大明学问最高之人 李东阳微微侧头,露出些许期待:“还要如何修?” “大明会典,不限法制,应当还需有天、历法、教、习俗等,交给都察院精修,可增补成书。”严成锦道。 到了正德,嘉靖,万历朝时,都重修过此书。 可以证明,它还有许多漏洞。 吴宽吓坏了:“陛下,都察院不修,别听严成锦胡说。” 都察院谁敢说,才堪比内阁三人? 严成锦倒是能理解吴宽,大明会典在吴宽看来,已经完美至极了,没有精修的可能。 “那就交给都察院吧。”弘治皇帝心中暗想,朕倒是要看看,你能修出什么来。 严成锦命几个御史,将大明会典领回来。 弘治皇帝看向兵部,问道:“大同可传回消息了?” “还没消息,臣估摸着,应当快了!”秦竑估计,宋景已到了大同。 第428章 王子,大明人竟在种菜 大同,边军大营。 二十多辆辎重车停在空地上,车上装载着地雷和改造后的大将军炮。 朱晖绕着车看了一圈,确定没有援军了,不由失望:“我等在此坚守了十多日,朝廷就派了你一百人来?!” 宋景微微躬身:“学生宋景,是翰苑的学生,这次是来帮国公布雷阵。” 朱晖六岁读兵书,八岁随父上战场,却连雷阵都没听说过。 “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会唬人,光靠这些铁疙瘩,能击退鞑靼人?” 蒋安看着二十多车的铁疙瘩,还有那十几门火器,略微有些失望。 或许,朝廷也无兵力可以调遣。 “国公,我等另定计策吧。” 抱怨无用,战局刻不容缓,重新制定计划,才是最好的选择。 “国公且慢。” 宋景从车上拿了一颗地雷,配置上火药料,埋到地下,用竹筒护着引线。 将所有人退开后,他用手指微微勾动引线。 轰隆一声! 泥沙飞溅,碎裂的铁片四射,将旁边的大帐炸开。 朱晖被亲卫用身体挡住,再看向这二十多车铁疙瘩时,宛若看到金山一般。 “这是何暗器?” “这不是暗器,是火器,名为地雷。”宋景微微躬身道。 “有如此多地雷,何愁鞑靼人不退兵啊!” 蒋安仰天大笑,欣喜若狂。 宋景却面露愁色:“未必。” 地雷的火药料和引线,需要当场配置,若事先配置好,运输起来就会极为危险。 换而言之,这二十多车铁疙瘩,全是空的。 其次,得要到城外去布置,还不能让鞑靼人看见。 朱晖听了宋景的话,面上的喜意慢慢散去:“城外有七万鞑靼大军,如何出得去?” 蒋安咬牙道:“不如,由末将带兵,将鞑靼人往东引,拖延一日够不够?” 鞑靼人和女真人聪明,超出一日,必定知道他有心拖延。 若要继续拖延下去,只能和鞑靼人真的开战。 宋景摇摇头:“至少两日。” 朱晖脑子飞快运转,想着计策,片刻后道:“来人,上沙盘!” 亲兵们将沙盘搬上来,朱晖指着沙盘上的小土丘:“你带兵诱敌,将他们勾引至猫儿庄。 若他们放弃追击你,折返回来,再由我迎击,将他们引至瑶儿岭。 如此一来,就有两日了。” “可是大同镇空虚,敌军不会直接攻城?”宋景问道。 蒋安摇头:“不会,城墙上有红夷大将军,且不知我大同的兵力。 见不到保国公出城,他们不会攻城。 换而言之,在城外见到保国公,他们必定会折返回来攻城! 所以,此为险招,就看你了!” 宋景心头如同压着一座大山般,可片刻后,他面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学生愿试一试。” 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 大同重镇南边的城门,悄悄打开。 蒋安带着一万兵马,悄无声息融入夜幕中。 只有一万兵力,鞑靼人必定会群起而灭之,以削减大同的兵备。 不多时,便听见天边传来战鼓的声音,嘶吼声震天。 火光点亮天边的夜色。 朱晖站在北武门的城垣上,对着宋景道:“出城吧。” 鞑靼人将攻打的是,是北边的门。 所以,宋景将在北边布置雷区。 二十多量辎重车,被推到城外,士卒虽不会配火药料,却会挖雷坑。 宋景吩咐,一丈的距离挖一个坑。 挖过后,需留下明显的标记,以免鞑靼人没踩完,日后有百姓踩到。 这些哑雷,需排出来。 不过,若是遇上下雨天,便无碍了,铁球的密封并不强,火药被打湿后,全都用不了。 眨眼间,便到了次日清晨。 宋景望着二十多辆辎重车,才配置了两辆,“国公,学生估算错了,需三日” “”朱晖。 驻守大同的神机营士卒,皆被派来配置火药料,安装地雷,现学现卖。 大同北方十里, 鞑靼人依旧有小股兵力,和女真的全部兵力,驻扎在此处。 达延汗的三儿子巴尔斯博罗特,是这次南征的主帅。 他拿着望远镜,看见大明的士卒,在城外劳作。 “派人去看看,大明的士卒在做什么?” 很快,半个时辰后。 探子骑着黑马,快速冲进了鞑靼的阵地中,“王子,他们在种菜!” “种菜?” 巴尔斯博罗特怒了,本王率领五万兵马南下,要攻打你们的城池,你们竟还优哉游哉的种菜? 这是侮辱! “即刻发兵,攻打大同镇!” “三王子不可,这是激将法,定然是想诱导王子前去,而后生擒。 大明兵法,有欲擒故纵和擒贼先擒王之说啊! 不如,先等大军歼灭大同的精锐,咱们再进攻。” 军师满都鲁连忙劝阻。 他乃是鄂尔多斯部有名的军师,被派来协助三王子攻城。 “哼!明日,我鞑靼的铁蹄,就将他们种的菜,全部都踏平!”巴尔斯博罗特咆哮。 大同镇,北武定门前的空地。 宋景命人用萝卜青菜等物来做标记,若用石头,地上本就很多石头,压根分辨不出来。 并且,用青菜萝卜可以迷惑鞑靼人。 埋雷区,还得给自己留一条出路,极为讲究。 青菜萝卜不够,就用一根小小的棍子。 一日下来,埋了上百丈远。 朱晖面色凝重:“今夜,本国公该出城了,待我回来之前,就由你和苗公公指挥。” 苗逵被萧敬安排,北上监军。 “国公放心。” 朱晖率领一队人马出城了。 大同镇外的猫儿庄。 当年英宗正是在这里与瓦剌相遇,被掳去了。 蒋安与鞑靼人追逐一日,且战且退。 鞑靼人终究是识破了他的伎俩,收兵了。 可他们折返营地时,在瑶儿岭,又遇到了大明的军队,人数还不少,足足有一万多人。 “是保国公!他出城了,快禀报三王子!” 朱晖极力阻止,可仍然有一万多名骑兵,飞速往大同奔去,他们要攻城了。 “快拦住他们。” 他们越拦,鞑靼人反而越觉得中了调虎离山计。 天上慢慢聚起乌云, 宋景站在城垣上,开始担忧起来,地雷的防水性并不强。 若是被雨水打湿,将全部作废。 可是,该如何让鞑靼人和女真人攻城? “大人,怎么办?要下雨了!” 神机营的士兵都知道,火药料最怕水,无一火器能幸免。 宋景心里慌张起来,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若不能破敌,保国公和大同的百姓,都要被本官害死。 神机营士卒和大同的士卒们,颓丧着脸。 “来了!” “什么来了,你瞎叫什么?” “鞑靼人和女真人来了!” 只见,远处天边滚滚黄尘,像掀起一场沙尘暴般,数不清的骑兵,往城门冲来。 苗逵心惊胆战:“宋大人,那地雷,顶不顶得住?” 蒋安和朱晖策马往回赶,看见天边的滚滚黄尘,大惊失色。 可他们就算全力奔赴,也需一个时辰。 且鞑靼人和女真人,有七万兵力,就算赶到大同镇,也只能拼死拦截。 第429章 雇佣太子 此时,大同镇北门。 巴尔斯博罗特骑着快马,跟在第一批骑兵后头,恶狠狠地道。 “将他们种的菜,踏碎!菜地踏平!” 轰隆! 平地一声声惊雷,泥土四溅,鞑靼人的兵马,不断倒下。 宛如风吹过麦浪一般。 巴尔斯博罗特以为是红夷大将军,可他却看见,地下的泥土爆炸开来。 几块细碎的铁片,飞溅射入他的躯体中,他从战马上栽落。 只能眼睁睁看着千军万马,从他身上踏过。 他看见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线,才惊觉大明人不是种菜,这是、这是陷阱。 祖先成吉思汗说,汉人就像狼一样狡猾奸诈。 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舒舒觉罗满达骑在大黑马上,身旁不断有泥石飞起。 大地宛如炸开了一般,耳膜生疼,战马在疯狂颤抖。 但他不能退缩, 大明皇帝想再掀起丁亥之役,将他们女真赶到北方的极寒流域,都怪这几年掳掠大明的匠人太多,激怒了朝廷。 但是眼下,只能和鞑靼人联合,雄踞北方。身为建州女真首领,他率领女真大军冲锋。 城门上,苗逵用单筒望远镜,看清楚远处的战况。 “不折一兵一卒,这雷池,当真是雷池。” 远远望去,鞑靼人和女真人的骑兵,就宛如一张大饼,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尽管如此,还有很多鞑靼人前仆后继。 号角一旦吹响,没有军令,是不能撤军的。 他们用三门红夷大将军,接连轰击,将北武门的城门轰开。 “大人,城门被破开了!”保国公的副将徐建急忙禀报。 宋景有点紧张,他下地种菜,读遍四书五经,研制过火药,打造过红夷大将军。 可是、他没杀过人,也没见过千军万马的阵势。 望着浩浩汤汤的大军,黄尘漫天,不断有人血溅而亡。 他鼻腔里浓郁的血腥,勾动着胃酸,想吐。 “快,死守,等国公回来!”苗逵咬住牙。 副将徐建带着仅存的一万兵马,冲下城门,率军厮杀。 地雷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但仍有鞑靼和女真的漏网之鱼,冲到城墙下。 “还有一门火器,百子连珠炮。”宋景道:“还请苗大人指挥,神机营随本官出城” 他害怕,但更怕鞑靼人冲进城中。 鞑靼人阵营大乱,却依然冲势不减。 后头的骑兵,并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 不断有人冲进雷区,而后倒下。 女真人发现不对,只见远处,城门中,一队明兵骑马奔跑出来,列阵不前。 宋景命人举起炮口,百子连发。 一门百子连珠炮,可抵五十人! “给本官射!” 神机营士兵,将铅弹丸子装入炮筒,轰隆一声,前排的鞑靼骑兵猛然倒下。 苗逵和徐建看呆了。 这应该叫毁天灭地炮! 宋景紧张地汗如雨下,带来的八成火药料,用于地雷。 仅剩的两成用于百子连珠炮,最多能撑半个时辰。 鞑靼骑兵如同潮水,延绵不绝地扑来。 “换红夷大将军!” 红夷大将军守城门,一炮当关,万夫莫开。 一炮轰出,飞弹开出一条血路。 这是一场鏖战。 徐建拉着宋景退后,怒斥:“你来打战,怎连刀都不会握?” 他看见宋景身躯不停颤抖,探子来报,再有半个时辰,保国公就回城了。 京城, 严成锦命人将大明会典,搬到都察院值房。 吴宽瞧见大明会典,脑袋就疼得厉害,“成锦啊,咱们就看看,随后让人送回去吧,阁老编修的书,还能如何修改?” 都查院这些个官们,没有一人堪比李东阳。 严成锦不搭理他,没打算让吴宽留名青史。 他关心的是,老爹远在延绥,怎么才能让他能在大明会典上挂名,且还要让陛下和百官都不觉得突兀? 郑乾小声提醒:“大人,吴大人跟您说话呢。” 严成锦说话之前,总要沉思许久。 吴宽倒不介意,他介意的是,你就这点能耐,还要在三老面前班门弄斧,到时候,都查院如何收场? 周围的御史皆感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修不成大明会典,不知会被多少言官弹劾。 御史被人弹劾,这就好比母猪天天拱白菜,有一天被白菜拱了。 “严大人,这不是弹章,咱们御史都不擅长啊。” “六部和韩苑,参与大明会典修撰,若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必遭弹劾。” 基于这一点,御史不想碰大明会典。 严成锦置若罔闻,反正不需要他们。 翻开大明会典开始编修,嘉靖和万历年间增补的内容,为天、教、兵部的都司皆可以编入大明会典中。 还有新增设的海南布政使司,并没在会典中。 这些都是要增补的地方。 他想了想,来到了东宫,问道:“殿下想赚银子?” “不赚,你定是想忽悠本宫,给你当使唤。”朱厚照撅着辟鼓,蹲在地上斗蛐蛐,“你卖虎酒的银子呢?本宫助你将大虫弄出宫,为何不见银子,你想白嫖?” 白嫖二字真是不雅,定是哪一次骂朱厚照时,被他学去了。 严成锦掏出一册书:“臣想请殿下帮忙修大明会典,修好了,可留名青史。” “哼,本宫当了皇帝也能留名青史。” “”严成锦。 他想给朱厚照的脑袋开个瓢,看看里面还长了多少个脑子,真是个小机灵鬼。 “加上虎酒的银子,一千两!” “一千一百两。” “成交!” 朱厚照大喜,感觉占到了便宜,忙乐道:“你要本宫帮你做什么?” “殿下可否将西域、北方、辽东历朝设立的卫所,写入兵部卷,将鞑靼人和女真人的习俗,写入习俗教卷。” “普天之下,只有你知道本宫的才学高不可攀,看在这个份上,本宫就帮你一次,可不是为了银子。”朱厚照喜滋滋地站起来,手很老实地接过银两。 若不是找不到人,他又对历朝对边陲设的卫所不熟。 严成锦不会来找朱厚照。 朱厚照对边陲的卫所,以及鞑靼人和女真人的喜好,颇有研究。 “等本宫写好了,就给你送去。” 出了宫,来到李府。 严成锦将海南独立出来一卷,交给李兆番:“这是宫中百官编修的大明会典,你修补海南卷。” 海南设立了布政使司,应当纳入大明会典中才是。 李兆番在海南待过,可以写海南卷。 弘治皇帝寻书走到书架旁,倏地,转头看向萧敬:“严成锦编修的大明会典,如何了?” 萧敬支支吾吾:“严成锦给了太子一千一百两银子,雇太子修大明会典。” 雇太子修大明会典? 这个傻孩子,他为君,严成锦为臣,本就是由臣子给君上修撰。 怎么到他那儿,就反过来了? 弘治皇帝紧紧拽着拳头,生了个傻子! 万幸,皇后肚中还有一子。 第430章 青史名册 李东阳来到书房,见李兆番在埋头著书。 走近才发现,养子在写大明会典的海南卷。 “这书要训诫百官,要流传后世,严成锦怎能叫你来执笔,真是胡闹!” 大明会典乃百司必阅的书,修撰需得朝廷委任。 他与刘健两人,正是得了弘治皇帝委任,才得到了编修的机会。 可李兆蕃,只是一介书生啊! 李东阳火急火燎地拿着稿纸,快步入宫,来到了奉天殿:“陛下,严成锦轻视会典,竟让臣之子兆番编修。 还请陛下下旨,将会典收回为好。” 这样严成锦既不会被百官弹劾,李兆番也不会受责罚,乃是两全之策。 为了这个学生,李东阳操碎了心 听闻宫外之人参与修撰,弘治皇帝面露不悦之色,命人将严成锦召来。 不多时,严成锦从都察院赶来,见李东阳也在殿中,面色隐怒地看着他。 “朕答应让都察院编修,可未答应让太子编修! 那李兆先连功名都未成,你竟让他修百官查阅的会典?” 大明会典脱胎于诸司执掌。 是用于官员入职时,作为行为准则用。 李兆番连官都不是,他修的书,让百官作为参考准则,真是滑稽! 这就好比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教别人游泳一样。 严成锦有被惊吓到:“陛下都知道了。” “朕还知道,你付了太子一千一百两银子!”弘治皇帝冷不丁道。 “臣知罪!” 光速认错,先让陛下消消气,否则,说什么都会是顶撞和逃避。 只见弘治皇帝满色缓和下来,此子真没骨气,朕刚想发怒,就全都招了。 他面色缓和一些:“朕不想治你的罪,将会典还给内阁。” “臣遵旨,明日上朝就交还。”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心中诧异,还以为此子会力争呢,想不到如此轻易就 东宫, 朱厚照关着大殿的门,他把伴伴全都遣散了,偷偷躲在床上数银子。 “一千一百两,加上两千三百两,共计三千四百两。 可买战马,两百匹!招募士卒三百人,再加上本宫的戎甲凑五百精骑大军,还差两千两八百两。” 算出来后,他在册本上写下:严成锦还欠本宫两千八百两。 正在这时,殿门外响起:“殿下?” “都滚远一些,本宫今日心情不好。”朱厚照捂着大箱子,警惕地望向门槛,喜滋滋道。 “是严大人求见。” 老高? 片刻之后,严成锦纳闷地走进寝殿中,“明日就要交会典了,殿下的边陲卷,今日要写完。” “边陲送军报时,若需加急,可用八百里加急,你若是着急,也可以用八百里加急。” “???”严成锦一脸茫然。 朱厚照伸出手:“加钱!” 卧! 加钱等于八百里加急? 严成锦无意间看到册子上,一行遒劲的小字:严成锦还欠本宫两千八百两。 他顿时便掐着朱厚照的脖子,“我何时欠你这么多银子!” 一旁的小太监咋咋呼呼扑上来,嘴里喊着护驾。 片刻后,严成锦一脸正色:“殿下,此书明日就要呈给陛下,再拖,便不能留名了。” “再给本宫一千两,明日一早,就能交到你手上。” “成交。” 等严成锦走后,朱厚照叫了几个内书院的太监来,伺候笔墨。 他挽起袖子,左右各拿一支笔,在两本册子上,各自笔走龙蛇,好像手上长着脑袋一般。 到了深夜寅时,宫里的灯火熄灭大半,唯独东宫,灯火通明。 朱厚照眼皮上下打架,差点睁不开,连打好几个哈欠,精神萎靡不振:“谁知盘中餐,赚钱真辛苦,真是困死本宫了” 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早就困得不行了,连趁机劝道:“殿下,就寝吧,天都要亮了” “本宫收了老高银子,岂能言而无信,今后还如何赚老高的银子!” 但,朱厚照真是困得不行了。 他灵机一动:“给本宫拿些核桃来。” 片刻,小太监将捶碎的核桃,端了过来。 朱厚照站起身:“倒在本宫的御椅上。” “???”小太监脸上写着大大的懵字。 将碎核桃铺满御座,他还觉得不够,专挑尖的放在中间。 朱厚照一屁鼓坐上去,疼得龇牙咧嘴,但却精神百倍。 大清早。 严成锦和郑乾,还有王越各抱着一摞大明会典,等着上朝。 期待重修大明会典的百官们,都看过来。 正在这时,一个东宫小太监抱着会典来:“严大人,殿下让您一会儿去东宫,付银子。” 这厮还惦记着招兵买马,出征鞑靼。 真是个讲信用的好孩子。 “本官知道了。” 金钟响起,百官排队进入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严成锦,将大明会典拿给朕看看。” 萧敬已走下来取,呈递到弘治皇帝面前。 百官窃窃私语,注视着弘治皇帝的面色,却发现弘治皇帝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朕怎么不记得,朝廷有在建州设立李满住卫,这是谁修撰的?” 严成锦微微躬身:“回禀陛下,是太子。” 弘治皇帝嘴角猛然抽了抽,举着会典,老脸竟有几分尴尬。 太子真修了,太子修的会典能看吗? 毁了,毁了啊! 百官面色变得极为精彩。 此时,马升站出来一步:“陛下,前朝时,却有在辽东设立李满庄卫,乃建州三卫之一。 只是许久不曾通贡,陛下忘了。” “竟还真有啊?太子不错,朕忘了他还记得。”弘治皇帝哈哈大笑。 萧敬又呈上几本增补过的会典。 增加了海南布政使司和天风俗部分。 光看目录,弘治皇帝未曾看过全册,也能看出来,增补之后,比之前齐全了许多。 “陛下,可否让臣等看看。”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凑在一起,翻阅了几章。 此子并未修改原书,而是增补了一部分。 当真是齐全了一些。 严成锦见机会来了,递交一本册子,道:“陛下,这是此次修撰大明会典的名单。” 弘治皇帝把名册打开,严恪松和程敏政等人的名字,映入眼中。 他瞪大眼睛。 你爹远在延绥,程敏政在朝鲜,哪里修撰了,这是欺君! 弘治皇帝沉下脸:“朕倒要听听,你爹如何编修大明会典?” “臣未去过三边,所著所闻皆来源于家父。 故而,真正论起来,著书的人应当是家父才对。 臣不过是代笔。” 严成锦如是说道。 就如同写论要挂个指导老师,这样说并无问题。 弘治皇帝竟然无法反驳,百官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内阁三人倒是不介意让此二人留名。 “内阁三位师傅编修会典有功,各赐蟒袍一件,其余编撰之人,升米俸十石。 让史官,将诸公载入史册中。” 严成锦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远在边陲的老爹,也可以载入修撰的史册了。 李东阳心中暗喜,我儿兆番因祸得福。 弘治皇帝看向兵部,担忧道:“大同可有疏奏传回?” “回禀陛下,还没有!” 第431章 大明舰队带回的银山 弘治皇帝看向户部韩文:“户部可还有军饷?” 若是没有,只能开内帑。 韩文却不敢欺瞒:“夏税刚过,国库充盈,可供给大同,打到明年开春。” 三年的时间,鞑靼人耗不起。 不南下劫掠,光凭他们交易得来的粮食,不足以同大明持久为战。 严成锦道:“有地雷和百子连珠火器,只是守城,怕是不难。” 鞑靼汗手里有三门红夷大将军。 得想办法,将这三门红夷大将军收回来才行。 “不过…据国公的疏奏,朝鲜的一万兵力,兵器甲胄远不如大明,能与鞑靼相战的,仅是大同两万兵马。”秦紘道。 朝鲜并无大型的铁具冶炼厂。 他们的铁具,尚且需用高丽参与大明交换。 先前打女真,女真穿的是兽皮,兽皮对布衣,装备半斤八两。 但对上鞑靼的精锐骑兵,就变成了一刀两段的大白菜。 弘治皇帝心头忧虑,犹豫是否该派英国公北上。 “再等三日,若无急奏传回,就命英国公北上。” 若鞑靼突破大同南下,围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日,严成锦把朱厚照的账算清了,诚实守信。 他想起来,要给老爹写一封家书。 达延汗收复鞑靼五部,兵力前所未有的强大,与老爹又是宿敌。 早晚会再犯河套的。 “得让老爹多防备,提防达延汗突袭。” 严成锦想了想,对着何能道:“快要中秋了,给我爹捎两盒月饼…算了,路上易让人下毒,不捎了。” “……”何能。 对于少爷谨慎的性子,习以为常了。 他早已偷偷准备了三盒月团,准备给老爷捎去,再顺带给一盒房管事。 虽然家规严恪,但每逢佳节,严成锦对府上的下人极好。 又到了一年一度领中秋节奖金的时候,可惜,房管事不在,奖金省了。 他穿着儒裳,端坐在新院的正堂。 “小贵子,中秋赏钱二十两。” 小贵子是门子刘富贵,他连忙走上来,笑得嘴都裂开了:“小的谢过少爷。” 一年背了几百句暗语,难为他了。 门子赏银最高,其次是春晓姐妹,十五两银子。 何能因为犯了两次错误,扣了奖金十两,只得十两,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傍晚时分,有人轻扣严府的门扉,说是宋景传来的密信。 小贵子也不知道要不要开门,忙去通报严成锦。 得知是大同消息传来,严成锦亲自来到府门前:“宋景叫你传来的密信?” “回禀大人,正是!不过他说他也不知暗语……”那亲兵道。 “宋景呢?” “随着苗公公入京了。” 何能打开密信,看了一眼才送给严成锦,笑道:“真是小宋师傅。” 严成锦打开密信:六千枚地雷,大显神威,百子连珠炮杀敌,如刀割草芥…… 击杀了鞑靼三王子,以及建州女真的首领舒舒觉罗?! 陛下应当会重赏吧。 …… 东暖阁, 宋景和苗逵跪在大殿中,静静地等弘治皇帝看完疏奏。 斩杀达延汗三子巴尔斯博罗特。 斩落敌将首级,八千七百六十余人,伤残不计其数。 再看大明,折损了三千四百余人,朝鲜兵将居多。 保国公朱晖绕到敌营后方,焚烧其辎重粮仓,令鞑靼不得不退兵。 这一战,堪称自从河套大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 弘治皇帝看得隐隐有些激动:“能守住就好,待我大明府库充盈之日,定将北方疆域,收回来!” 大同一战,鄂尔多斯部损失惨重,军饷耗尽。 鞑靼人不得不退回草原深处,养精蓄锐。 建州女真的残党四下溃逃,散布在辽东各域,保国公领着八千多兵马追击。 虽然守住了大同镇,但明军这次耗费的军饷极大,靡费多用在了火器上。 刘健沉吟:“达延汗一统草原各部,愈发难以对付了。” “臣以为,还是尽早出兵,攻打鞑靼为好。”秦紘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却摇摇头:“待盛世到来,再慑服四海不迟。” 鞑靼强大,打起来恐怕要三五年,大明也要元气大伤,盛世就更远了。 秦紘欲言又止,盛世何其之难,需几代帝王,将功绩积攒起来,岂是一朝之功? 马文升见状,也不劝谏。 弘治皇帝看向站在殿上谦恭有礼的宋景,脸色愈发喜欢:“宋卿家虽为一介书生,不通兵法马政,却能以火器辅以朝廷退敌,当记首功。 传朕旨意,升任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米俸加五十石!” 韩苑调派官员,需经过观政,连严成锦也不例外。 能直接调任工部,这是莫大的荣幸! 下了朝,宋景回到府上,即便在京城,夫人也像在老家那般操劳。 让他做了一台织机,每日织造,向良乡工坊卖丝绸,补贴家用。 宋景轻声道:“夫人今日杀一只,有喜。” 黄氏面颊如桃花一般泛红,来京城后不久,她便有了身孕。 肚子已微微隆起。 但夫君木讷,每夜搂着她就寝,也未察觉,今日竟然知道了。 黄氏轻笑:“我每夜睡在夫君侧旁,有孕三月有余你也未发觉,夫君今日怎么开窍了……” 宋景宛如木头,站在原地:“为夫说的喜事,是严大人让我北上立了军功,升迁至工部主事……” 黄氏僵住了。 但她知道,夫君为人木讷。 除了读书和捣鼓家什之外,丝毫不懂处世之道,连买肉要称斤,也要嘱咐。 “西市的肉贩还未打样,我买二斤豚肉和一壶好酒,你给严大人送去。” 严府, 严成锦瞧见,宋景送来的猪肉和酒,感到颇为诧异。 教宋景许多为人处事之道,他就是学不会。 今日开窍了? 宋景拿着礼,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夫人让学生来送给大人。” 严成锦有些失望,让宋景变得世故真是难为他了。 “给何能吃吧,本官不会吃的。” ………… 八月的夏风,如变得清爽。 一匹快马极速奔至午门,探子手里没有奏报,却飞速朝锦衣卫值房跑去。 “牟大人,去满剌加国建监狱的刘瑾回来了,真有银山!” 锦衣卫探子报。 牟斌脑袋嗡地一下,放下书,真有银山啊。 他连忙从值房出来,跑去奉天殿。 良乡衙门,应当很快就会传疏奏来。 但锦衣卫的消息,要更快一些,才能被叫作锦衣卫。 他大步走进奉天殿压抑着声音: “陛下,去满加剌国建监狱的刘瑾回来了,有银山。” 短短几字,让弘治皇帝心花怒放,疲惫宛如秋风扫落叶,一扫而尽。 “有多少?” “这个、臣没问清楚。”牟斌汗颜。 韩文飞快心算,担忧道:“造船和出海花去大量银两,少于五十万两,就亏本了。” 李东阳全然没在听,心情激动难以平复。 弘治皇帝见状,忙不迭问:“李师傅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是我儿兆先,回来了!”李东阳抬起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此时,良乡。 李兆先再次踏上大明的土地,他竟忍不住感慨,天下之大,良乡不过偏居一隅。 庆幸当初于到严成锦,没考取功名,寻找到他真正想做的事,游历四海。 “快搬出来晒晒。” 刘瑾命人抬着木板出来。 橡胶树都发芽了,他用瓦盆种在木板上。 第432章 这不是橡胶树 严成锦听下人传来急报,李兆先回京了。 史料说满加剌国有露天银矿,真假他并不清楚。 他更加心动的是,刘瑾有没有寻回橡胶树。 有了橡胶,许多物件便可以做,诸如跑鞋,马车轮胎,高压锅…… 没准能让匠人做一双椰子。 嗯,还有张永的西红柿…… “严大人,传闻陛下也出宫了,去良乡看银山。”锦衣卫叶准小声透露。 “备马车,本少爷要去良乡。” ………… 良乡,船停岸后。 一堆堆的白银被搬到甲板上,士绅们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 张家兄弟恨不能冲上去,霸占一整艘船。 “让我们兄弟上去,我是宁寿侯!张贤你得罪不起,别丢了官职,快点让开。” 张鹤龄心情急迫,想上去看看那白银。 这世上真有银山啊。 不活了,不活了……省吃俭用几十年,还不如出海一趟呢。 “哥,人比人气死人啊,他严成锦如何知道,海外有银子?白白捡的银子啊…” 阳光下,甲板上那一堆银山,刺痛着士绅们的眼睛。 听闻这些银子,就是像是地上的石头,全是捡来的。 脑海中浮现那样的场景,他们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周彧垂涎地望着衙役们把白银搬下来,也冲了上去,“老夫看看,不拿,谁拿谁是畜生!” 张延龄不干了:“你骂谁呢?!” 张贤摆摆手,示意让两人上去。 他对着李兆先道:“陛下旨意,让李兄等在此候着。” 由于严成锦的关系,他与李兆先以平辈相称。 刘瑾护着橡胶树,等严成锦来验收。 “太子听到消息,应当也会来吧?许久没见到太子了。” 想到这里,他暗自给自己打气:咱一定能在严大人身边活下来,当上大明最有权势的太监! 一旁的张永宛如被二次阉割了一般,愁着脸:“小强哥,一会儿见了严大人,咱该如何说?” 刘瑾抱着门板走到一旁,远离张永,免得严大人迁怒于他。 张永孤家寡人坐在角落里,抱头痛哭。 弘治皇帝穿着儒裳,与李东阳等人来到良乡码头,瞧见一船银白之物,啧啧惊呼:“海外竟有这么多银子?” 韩文嘴皮微微蠕动,感慨:“实在壮观,若充入国库,一船可支足九边半年军饷。” 严成锦站在后头,白银多了虽好,但也会引发朝廷内的物价变动。 如今的银子,在他眼里就如同大白菜一样,没什么稀奇。 “臣张贤,见过陛下!” 张贤领着李兆先和刘瑾走来,微微行礼。 李兆先躬身道:“学生李兆先,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颔首,看向李兆先:“朕看疏奏,你引领舰队出海,又带人挖回这五船银山,朕封你为锦衣卫百户如何?” 乱了乱了,武将蒙父辈恩荫,才封百户千户。 文官应当封中书舍人才是。 我儿还要科举呢,当了锦衣卫百户,还如何科举? 李东阳忙躬身:“陛下不可,臣正想让兆先留在府中读书,准备科举。” “学生想承锦衣卫百户之职。”李兆先却道。 他从不违逆父亲,可他发现大海才是他的归宿。 你……我儿兆先怎变成这般模样,当着陛下的面,忤逆他。 李东阳心口猛地被针刺了一样疼,回呛一句:“陛下面前,休要胡说。” 弘治皇帝左右为难,李兆先不出海,谁来给朕寻银山? 出海遇到风浪,命就没有了。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阴阳官引航,海外的银子,才能运回来。 严成锦见状:“陛下这样如何,且先封李兆先为锦衣卫百户,等需考取功名时,再剥去其官职,贬为国子监生。” 弘治皇帝点点头,看向李东阳:“朕觉得有理!李卿家以为呢?” 李东阳死死看着严成锦,你、你卑鄙! 本官不将女儿许配给你,便要这般迫害! 陛下铁了心,让我儿再出海啊。 李东阳心中虽然悲痛,却再不多说什么。 趁着弘治皇帝去观摩银山的功夫,严成锦避开随时暴走的李东阳,走向一旁的刘瑾和张永。 “嘿嘿,严大人许久不见,这是橡胶树,奴婢寻了好久呢。” 刘瑾乐了,心想这回总算从严大人身边解脱了。 严大人当初说,找到橡胶树,就让他一直活下去。 如今,他把橡胶树带回来了啊…… 严成锦摇摇头:“这不是橡胶树,是花生,你带错了。” 宛如一道雷霆劈在刘瑾脸上,他呆若木鸡。 这不是橡胶树这句话,宛如刀子割裂他的心。 这是花生,就说明严大人认得此物,想糊弄也糊弄不了。 最可怕的是第三话:你带错了。 刘瑾宛若置身于冰窖中。 张永笑出声来,咱死不怕,就怕没有垫背的! 严成锦看向张永:“张公公带回来的东西呢?” “奴……奴婢。”张永像是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奴婢还没有寻到!” 严成锦摇摇头。 花生极好,能做花生油。 大明用的多为猪油,或者羊油,严成锦吃的极不习惯。 贫苦的百姓,甚至许久吃不上一顿放油的米饭。 但严成锦没去接,这东西上或许带着外来微生物,会致病。 他命刘瑾送去给王不岁,安排人种在暖房中。 良乡有一座大暖房,就在南康村的窖酒旁。 此时,韩文命人将银子运回衙门,锻造成型。 弘治皇帝回宫了。 士绅们慢慢散去,张家兄弟却留下来。 一直等到夜里,他们在良乡买了一艘漕船。 到了夜里寅时,将行囊和干粮放在船上。 张延龄小声问:“哥,满加剌国怎么走?” 张鹤龄一巴掌便打在他脑袋上:“到了海外再问路。” 他们已经托人,向陛下告病假一年。 就算满加剌国再远,一年足够往返。 …… 这两日,朝中一片欢喜祥和。 早朝, 弘治皇帝听着户部主簿禀报,西北兴修长城。 “从去年修建起,共花去了二十三万两银子………” 南方的乡音混合官话,听得极为吃力。 百官纷纷侧头。 户部主簿李成方面色羞红,恨不得钻到狗洞里去,硬生生讲完了。 “工部要禀报京杭运河的修堤项目……” 紧接着,是一个南方的工部官员,通报京杭大运河修缮。 严成锦有种置身于非洲的错觉,呱啦呱啦,他一句没听懂。 堂上,有官员忍不住哄堂大笑。 冯贯还没讲完,便脸红得讲不下去了,站在殿中,遭受着周围同僚的白眼。 弘治皇帝不禁露出愁容:“李卿家和冯卿家,是哪里人?” “臣来自广东。” “臣来自四川。” 李成方和冯贯先后道。 “都察院,今日可有事要奏?” 吴宽犯难了,河清海晏的时候,最难当的官就是御史,叫他上哪儿找贪官去? 正想说没有,却看见严成锦微微站出来。 “陛下,都察院请乞推行官话,令天下统一。” 第433章 官话推广之难 百官散去后,弘治皇帝觉得可惜。 能考进京城为官的人,是千里挑一的栋梁。 可因为官话说得不好,而不被重用的官员,在前朝比比皆是。 “朕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重用不是,不重用也不是。” 重用的话,就如同今日在朝堂上,他们说的官话,其他人听不懂。 不重用,就会漏了有识之才。 刘健知道陛下的意思,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六部和各衙门,有许多官话说得晦涩,却才识出众之人。 冷落他们,既伤读书人的心,也不利于朝廷推行盛世。” 元朝的中原音韵推行了百余年,在读书人心中,根深蒂固。 但是大明推行的口音,是洪武正韵,融入了南方音韵。 它与中原的腔调不符,与读书人习惯用的传统音韵,更是大相径庭。 “若读书人不认可,推广官话就难办了。”李东阳道。 读书人在私塾教书,孩童皆从私塾先生那儿学的官话。 若他们不愿意学,官话就无从推广。 “此事不可再拖,朕就是下十三道御旨,也要将官话,推广天下。”弘治皇帝道。 萧敬弱弱地提醒一句:“陛下,是十四科道,还有海南布政使司。” 这个新的小布政使司,总是被陛下遗忘。 李东阳摇摇头,下圣旨有用的话,皇帝早就推广开来了。 天高皇帝远,穷乡僻壤无官差,难道还能监察到私塾不成? 工部, 冯贯回到值房后,总是隐隐听见嘲笑声,诶,日后说什么,也不在朝堂上谏言了。 曾鉴走过来:“无碍,你不必理会,本官刚入朝时,也有乡音。” “下官感激部堂宽慰,今日在朝堂上,吐音不清,令部堂蒙羞了。”冯贯惭愧道。 曾鉴愣了半天,硬是没听懂他说什么,挤出一丝笑意,走开了。 听闻冯贯和李成方,在朝堂上出丑,六部乡音重官员,纷纷低着头,生怕有人找他们说话。 见了人便躲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东宫, 严成锦坐在锦凳上,听刘瑾汇报天堂监狱的督造进度。 “大人,满加剌国遍地都是银子,没有人捡,只要给粮食,他们愿拿命来换。” 刘瑾跪在地上,眉飞色舞地禀报。 朱厚照对满加剌国十分好奇,尤其是听到遍地银子。 他恶狠狠地揍了刘瑾一顿:“狗一样的东西,你知本宫筹备军队,怎不偷一些银两。” 严成锦捂住耳朵,以免听到朱厚照大逆不道的狼虎之词。 私自招募军队,那是要砍头的。 刘瑾抱着脑袋:“奴婢光记得给严大人找橡胶树了。” 严成锦起身:“殿下,臣走了。” “老高可是要去见父皇?那花生与玉米一样,能当主食,本宫说得对不对?” 老高这狗东西,专门命张贤种在暖棚里,还命人随时通报,必定是了不得的宝贝。 “殿下猜对了一半,那是宝贝,可不是主食。” 严成锦如实道。 他来到了奉天殿,向弘治皇帝道:“陛下,臣请乞,在满加剌国、朝鲜、安南、岛国、鞑靼、吐蕃等国, 推广官话,统一天下语言。 各番邦来朝贡,和商人间的贸易,将会更加顺畅。” 推广官话,对于推动大明经济繁荣,有巨大的好处。 番人张口,就能讲大明的官话会让交易更顺畅。 且,大明的官话,将会成为天下唯一的通用语言。 这放在后世,是极具有前瞻性的善政。 只是不知,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能否意识到。、 其实,朝鲜和岛国受大明的影响最大,士大夫多会说官话。 朝鲜官话的训民正音,正是改自于大明的洪武正韵。 刘健摇头:“今日在朝堂上,你也瞧见了,官话在大明推广,尚且寸步难行,更遑论番国?” 弘治皇帝点点头:“朕何尝不想推广官话,可皇帝早有推行,鲜有成效。” 李东阳颔首,高皇帝定都南京,官话便以南京一带的江淮话为准。 而皇帝在位时,在京城推广江淮话,不见成效。 严成锦望着内阁三公,来之前,他早已想出了推广官话的策略,猜测到种种可能。 后世有普通话考试,分为甲等和乙等,甲等最高,乙等最低。 可以用于推广大明官话。 可是,现在说出来会不会引来内阁不喜。 “臣有一个法子,或许可行可以推广官话。” 每当此子用或许,臣当不当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完全的把握。 只是,此子总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弘治皇帝早已知晓他的套路。 内阁三人看了过来,若能在大明推广官话。 日后朝廷取士,交流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弘治皇帝面色不变地道:“严卿家不妨直言。” “每年秋闱和春闱过后,可在京城增设官话讲学,让秀才们应考,考过后可得甲等和乙等类凭证,甲等中又分一二三级。 凭此证回乡做私塾先生,或当一方官吏,每月可得朝廷发放,半两纹银。” 这其实就是普通话考试。 朝廷府库充盈,能发得起这半两纹银。 想要全民普及,怕是不可能,流民和百姓你教授他半天,未必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只能从读书人和娃娃抓起。 韩却蹙眉:“读书人视金钱为粪土,岂会在乎区区半两银子?” 官话之所以难以推行,正是因为读书人瞧不起啊。 严成锦早已想过这种可能,他微微抬头看着弘治皇帝,又躬身道:“臣方才说的,只是第一步。” 又来了,又来了 弘治皇帝极不想让此子说下去,可推广官话,利国利民。 倒想看看,此子还想说什么。 严成锦道:“还请陛下,将官话纳入科举考试中!” 将官话纳入科举,看你学不学 可以想象,教官话会成为一门手艺。 只要官话说得好,平头百姓也能当教官话的私塾先生。 他们散落到大明的各处,谋取生计,大明的官话,就推广开来了。 “将官话纳入科举,对南方的读书人岂不是不公?” “即便你要考,又以何标准来评测打分?” 李东阳等人一针见血。 倒要看看,此子还有没有第三步,如果有、就算本官输。 严成锦不知道李东阳等人的想法,仔细斟酌片刻,道:“南方的考题,难度自然要低一些,再者,官话只占一题,不影响取士。” 第434章 科举改制 将官话作为科举考试的一门学问,旷古未有。 但,可以想象读书人愿意下功夫学习官话,推广官话就顺理成章了。 科举归礼部管制,张升道:“参考的南方读书人非暴起不可!除了两京,天下读书人皆吐音不清。” 这届考生非把贡院砸了不可。 刘健颔首点头:“想法倒是好,不如三年后,再勒令执行。” 眼见,还有两年就要秋闱了,就算要推行,也要六年后推行。 “臣以为,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臣可在京城开办专门教授官话的私塾。”严成锦道。 官话读书人都会,只是吐音不准。 用两年时间传教官话,能学会的就会了,学不会的,这辈子注定是不会了。 弘治皇帝有自己的考量,纳入的科举必会遭读书人唾骂,趁朕还龙神马壮,这骂名就由朕来担吧,圣名留给那逆子。 “严卿家所言,深得朕心,趁朕还能多活几年,趁早推行吧。” 李东阳知道弘治皇帝忧虑太子,此乃父母常情。 为人父亲,他能体会弘治皇帝的苦衷。 严成锦提醒道:“陛下,还要推行满加剌国,岛国,安南等地。” 真正的目的,让大明的官话成为天下通用语言! “让番人说我朝官话有何用?他们又不入朝围观。”秦竑不屑。 武夫果然真粗鄙 严成锦在想满加剌国的官话推广,该让谁去?袖口中倒是有一封吴宽的弹章。 “秦卿家所言有理,朕又不需他们入朝为官,要他们说官话作什么?” “天下皆说大明官话,这何尝不是一种盛世?当初三宝太监下西洋,也做不到如此。” 跟户部谈银子,跟礼部谈祖制,跟兵部谈火器,跟陛下谈盛世。 这是严成锦琢磨出来的大明话术。 严成锦微微抬头,望着弘治皇帝。 只见弘治皇帝宛如被人说到了心坎中,眼圈红了:“朕虽不让他们做官,到番国宣示我朝的威望,倒是件好事。” 只是,该派谁去满加剌国传授?礼部拟了一道圣旨,送到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胡修看到谕旨,瞠目结舌,连官话也要纳入科举取士,哪个昏官谏言的? “对于两京的读书人无碍,可南方书生就头疼了。”一旁的国子监司业道。 “祭酒应当入宫问明才是,这旨意、耽误南方子弟啊!” 胡修掏出半两银子,交给来宣旨的小太监:“敢问公公,是谁谏言?” 小太监喜滋滋地收了银子:“一个不能透露姓名的御史。” 胡修急了,这小太监收了他半两银子,只吐露半句,这不等于收钱不办事吗?! 以为小太监嫌少,他又掏出来半两银子,“还请公公明示。” 片刻,前后伸手数十次,掏空了腰包,等到的答案竟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御史,一位出身不详的御史,一个身份隐晦的御史 “公公,究竟是谁!” 我还不知道身份不明吗?问了半天,只得了一句有用的话,胡修的脾气都气没了。 “咱再说就有性命之虞了。” 在奉天殿做门监,消息比其他太监灵通。 谁被抄家了,谁被流放了,一清二楚。 小太监收了银子,赶紧溜了。 胡修气急败坏,暗啐小太监一口,整理好衣冠,准备进宫面圣。 想到陛下未必会见他,很快来到礼部,通报了来意。 “张部堂,这将官话纳入科举,是何意,岂不是为难南方的书生?” “陛下心意已定,你就是殿前劝谏也无用,快回去吧。” 张升摆摆手,圣旨都下了,还是他下的,难不成还把圣旨收回来? 除非,朱厚照当皇帝,才有这么荒唐的事儿。 官话纳入科举的考试消息一出,先是国子监沸沸扬扬。 随后,良乡青山藏书馆炸开了雷。 两京的书生暗自庆幸,南方的书生气急败坏。 平日勤学苦读还不够,如今连官话也要学。 王越道:“老夫觉得,你这主意好,真能推行天下,番人讲什么,便不用再猜了。老夫请了几个先生正,在良乡教官话。” “还要将官话,纳入理科考试中,官话出众者,可当工程师,明日就可考试。” 严成锦想到了海外普及,当在大明成立一个官话学院,日后推广到岛国、安南和暹罗等地。 这消息一出,良乡炸开了锅。 原本要焚膏继晷学习理科,才能考上工程师。 如今会官话也能当工程师,岂不是整个京城的人,都是工程师? 消息越传越快,京城的百姓和士绅,将传世理学院的门堵住了。 王越命亲兵来守,他站在院门前:“此工程师除了会官话,还需读书认字,有本事的尽管来考。” 报名者,多为北直隶人。 严成锦上朝时,专挑避开国子监的路走。 何能小声:“少爷,在” 圣旨下达后,弘治皇帝看向内阁三人:“将官话纳入乡试趣士中,国子监生的反应如何?” 李东阳三人相视一眼。 耿直如刘健的性格,此刻也变得吞吐起来:“圣旨下达后,南方的监生纷纷上书,直骂陛下昏聩。” 朕推广官话,也是为他们的仕途着想,为天下的百姓着想。 好嘛,竟然怪起朕来了。 弘治皇帝虽然早料到,南方的书生会反噬。 但此刻,也忍不住龙颜大怒。 “良乡的读书人反应如何?” 严成锦微微躬身:“良乡的反应一片良好,官话考试,书生们踊跃报名,如今报名人数已达三千人余人。”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却疑惑道:“为何坊间书生与国子监生的反应,差别如此之大?” 张升面露惭愧之色,礼部监管国子监,但此刻,他也答不上来。 严成锦道:“陛下应当知道,国子监多为贡生和荫生,他们大多出身显赫,只求功名,不为银两。 良乡的书生多出身寒门,推广官话,若考举不中,他们还可得朝廷每月放发的半两银子,不愁生计。” 乡试过后,会有一大批落榜的书生考虑今后的谋生问题。 他们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可家中还有妻儿老母要养活。 考不上,便疯了。 若每月得朝廷发放的半两银子,可以养活一家人,多了一条出路。 还抱怨什么? 第435章 大使 圣旨下后,到传世书院学官话的书生,达到五千余人。 还有朝中官话乡音极重的南方官员,也穿上儒裳纶巾,混在人群中听讲。 传世学院本只对流民和士绅子弟开放。 可书生也挤进来,顿时显得拥挤,教舍还不够书生用的。 王越搓着手,对着严成锦笑道:“贤侄啊,这书院该扩建了,老夫出一半银子,想在学院里立一座石像,妥否?” 传世书院必定能传承后世。 在书院里立一座石像,对于读书人来说,无异于功名。 能得这样一座这样的雕像,王越感觉就是现在立即去死,也值了。 “不可,建石像太招摇,扩建理学院的银子,商会全出。”严成锦道。 九月了,西北的塌房收到第一批银子。 缴纳完商税和按股分给商会的士绅后,还剩一些银子。 皇宫,户部值房。 韩看着塌房收上来的税银,啧啧惊叹:“丰年啊!丰年啊!” 他老泪纵横,自陛下登基以来,哪里收过这么多银子。 这都是他的功劳。 想到这里,他竟被自己感动哭了。 门外传来秦紘爽朗的笑声:“贯道兄,本官听闻户部进了一批银子。” “本官也听闻了,这是王恭厂采办硝石的银子,劳烦贯道兄命人结一下。” 秦紘和曾鉴满脸不怀好意,先后进入值房。 韩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银子才清点入库,这两人就厚着脸来要银子。 户部跟其余五部都是冤家。 当他看到两人递交的账本,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三百万两? “严成锦上交的西北塌房,才一百万两税银,恕本官不能支给。” 工部曾鉴笑道:“不是还有几座银山吗?等制造出来,户部就有银子了。” 韩摇摇头:“本官要先禀报陛下。” “兵部在西北有卫所,塌房纳银之数,如此庞大,岂能交给坊间商会,不如交由兵部和钞关。”秦紘怀疑,严成锦怕贪墨有银子。 不过,以他胆小慎重的性子,似乎不大可能。 诏狱, 严成锦带着五层口罩,浑身喷了花露护体,才觉得好受一些。 “焦芳,本官奉命敕你为满加剌国官话推广大使。” 铁窗透过的白光,正好打在一道人影上,焦芳蓬头谋面走过来,“所以,老夫如今恢复官身了?” “不,你还是个囚犯。” 满嘴忽悠,事到如今还来消遣老夫。 焦芳手指抓着牢木,恨不能揍死这小子。 “朝廷要在满加剌国推广官话,若能让满加剌举国上下,皆用大明官话,本官便请旨陛下,为你减刑。” 反正减刑后还是在满加剌。 焦芳虽奸恶,但为人生得俊朗,一口官话说得有腔有调。 正好合适去满加剌国推广官话。 李兆先虽然也去满加剌国,可他并不长驻。 九月很快就要天寒了。 到时候沃雪千里,河流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再想出海南下,将变得极为困难。 李兆先带着张永出海了。 这一次,又押送一批囚犯前往满加剌的天堂监狱。 这两日,是刘瑾当太监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听说那花生是宝物,今后性命便无忧了。 “严大人来了,奴婢给您沏茶。” 严成锦点点头,对朱厚照道:“殿下,刘公公立了大功,臣以为,可以派刘公公到鞑靼,推广官话。” 鞑靼巴不得杀死汉人。 一旦暴露汉人的身份,就会被鞑靼人架上油锅,祭长生天。 你到鞑靼推广大明官话,岂不是大张旗鼓告诉鞑靼人,我是汉人? 刘瑾双腿直打颤,他立了功不但没延长性命,任务反倒一个比一个难。 “殿下、奴婢是您的人啊昨日您还夸口说,要将奴婢留在身边” 诶,朱厚照的话能信吗? 严成锦摇摇头,重新评估刘瑾的智商。 朱厚照双眼放光:“本宫怎么没想到,日后本宫带兵攻打鞑靼,鞑靼人都说官话,岂不是更好交流!” 刘瑾抹干眼泪,默默地回到寝房里收拾包袱。 还不忘给自己打气:刘小强,你日后一定会成为权倾朝野的太监。 “中秋近了,这盒月饼,带到草原上吃吧。” “奴婢谢谢严大人。”刘瑾抹干眼泪,差点又哭出来。 这盒为试验月饼,乃良乡研发的三黄月饼。 朱厚照尝过后,赞不绝口:“本宫要给太后和母后送去。” 严成锦只觉得刘瑾可怜,送给他一盒月饼,还让朱厚照截胡了。 孤零零一人背着包袱上路,刘瑾微微躬身:“殿下,严大人,奴婢还会再回来的。” “嗯,快去吧。” 仁寿宫, 太后尝过御膳房做的月饼后,放在案上,轻轻摇头:“不是这个味,哀家记得太子拿来的月饼,有蛋黄。” 赵佶连忙道:“奴婢到东宫去问一问。” 他快步赶去东宫,谁料太子殿下出宫了。 便跑到奉天殿打听,却也打听不出来。 萧敬听完后,忙派厂卫去打听。 不多时,他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殿中。 对弘治皇帝小声:“陛下,前日,殿下给太后送去了一只月饼,太后还想吃。”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才惊觉今日是中秋了:“让膳房做就是。” “陛下有所不知,这月饼是良乡工坊做的,样式千奇百怪,有蛋黄的,有蔬果的,还有冰糕做” 良乡,街上新开了一家迎记月饼。 不知老板是何人。 月饼却千奇百怪,锦盒极为精致好看,但一只也不便宜。 谢玉命人放消息出去了。 京城士绅的管家,纷纷驾着马车赶来。 “我们不是买月饼的,我们要开分号,叫你们掌柜出来。” 不一会儿,便有衙役将这些管家统统抓了。 此时,严成锦和朱厚照在院子里找星星,抢着命名,明日让钦天监周正写入史册。 “殿下,陛下命您速速回宫。”叶准又对着严成锦道:“陛下说,严大人一人在京城过中秋可怜,让您入宫,稍晚,会由萧公公亲自送您出宫。” 陛下怕他不去,连后路都堵死了啊。 严成锦问道:“只宴请本官?” “还有内阁和六部。” 朝廷会设宴宴请官员,但不是所有官员都有此荣幸。 老爹当初立功,才被召入宫一次。 严成锦入宫看见了李清娥,应当是皇后特许入宫。 弘治皇帝见了严成锦便觉可怜,别人早已连小妾都娶七八个,这小子还是个室男。 “严卿家,今夜无事,朕为你选一门亲如何?” “臣想自己做主。” “还是赏月吧。” “” 第436章 宁王入京 中秋过后,天气愈发寒了。 严成锦晨起后,穿上暖绒绒的裘衣,脚上穿着鹿皮棉鞋,热烘烘的。 千金急切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泪痕:“少爷,奴今晨去暖房,看见少爷叮嘱要好生照顾的花生,枯死了。” “怎么如此不小心,扣工钱!”何能怕严成锦扣他工钱。 千金不敢多言,严府的规矩,她自然知道。 严成锦走进暖棚里,大小不一的瓷盆,种着辣椒、萝卜和青菜。 但他最关心的,是放在暖棚最中央的花生苗。 花生苗长得有膝盖那么高,叶子枯黄,看样子可以拔了。 他命人何能拔了出来,尝一颗。 “味道如何?” 何能皱着眼睛,咀嚼几下道:“小的说不上来。” “回到屋里观察一日,无事再来禀报本少爷。” 花生是从满加剌国带回的产物,不知是否完全驯化。 有些植物没有完全驯化,吃起来是有毒的。 这几棵花生,长了几十粒,比后世的花生小上许多。 可看花生壳和花生米,并无差异。 “准备轿子,本少爷要上朝了。” 湖广,安州州。 兴王朱佑杬接到弘治皇帝的谕旨,进京考核,他在正堂里端坐了许久。 莫不是因请乞更换封地,陛下想敲打他? 他心里打鼓,有些忐忑不安:“公公可知道,为何要进京考核?” 收了百两银子,传旨的李公公便笑了:“奴婢也不敢多嘴,不过,除了王爷,还有九位王爷一同进京。” 朝廷从不许王爷出封国。 陛下召九位王爷一同进京,还不许带亲卫队,要微访入京。 难不成想削藩? 等李太监走后,朱佑杬愈发捉摸不透,但眼下还是收拾行李,尽快进京为好。 只要太后还在,陛下就不敢乱来。 南昌,宁王府, 宁王朱宸濠恭敬地接下圣旨,陛下为何召唤他们入京,他一清二楚。 “难道是王爷的计划,被皇帝发现了?” “若是如此,此番便不能入京,筹备了多年,若王爷被生擒,我等不是白白忙活。” 谋士们担忧道。 朱宸濠却笑了出来,摆摆手道:“不,本王要入京,这次是联合其他藩王最好的机会。” 他早已得知消息,寿王在封地鱼肉百姓,惹怒了弘治皇帝,与他无关。 更重要的是 “本王想入京,见一见这严成锦!” 朱宸濠等不及了,连忙命人去筹备,按照皇帝的要求,微访入京。 再三尝试后,严成锦终于承认了花生可以吃的事实。 他打算写一封信,送去海南交给许进忠,让他在海南着重耕种花生。 等种子多了,再请奏陛下推广大明。 至于现在,还不着急禀报。 都快十月了,京城还没见第一场雪,这是十分反常的事。 晚年这个时候,早已飘起雪花,寒冷刺骨了。 早朝,天寒了。 上朝的殿宇由奉天殿又变到了东暖阁。 弘治皇帝微微侧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目光再次扫过大殿时,才发现了端倪。 往常,张家那两兄弟总会站在角落里,偷偷打盹。 今日却不见人。 “寿宁侯和建昌伯呢?” 六部沉默不言,外戚又不归他们管辖,去哪儿与我何干? 萧敬微微躬身,小声道:“陛下,两位爵爷告病假一年。” 若真病了,弘治皇帝倒是不会说什么,但什么病要两个人一起生? 严成锦估计,张家兄弟没死的话,应该漂到太平洋了。 这兄弟俩托人买船,夜里偷偷出海。 良乡出厂的船,皆有牌号和凭证,市舶司不会拦截。 常有来往朝鲜和海南的商船,只要假装去海南的商船,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想到张家兄弟的几百万两家产,他便决定不禀报了。 免得朝廷派人去营救。 弘治皇帝只是轻哼一声,只要兄弟两不惹祸,就还不算触碰到他的逆鳞。 “眼看就要入冬了,竟还无雪,明年怕是荒年啊,传朕的旨意,设醮斋告慰上苍。” 能求到一场雪最好。 “臣遵旨!”张升看了眼弘治皇帝,微微拱手,又将头埋下来:“安南国来朝贡,使臣阮郁不胜舟车劳顿,死在了京城。” 百官一片哗然。 来朝贡死了,死了便罢了,还得朝廷收尸 严成锦深以为然,这就是他不出京城的原因。 大明的官道,坑坑洼洼,马车还是硬邦邦的木头轱辘。 一日下来,半条老命就没了。 更遑论从安南到京城,需两月有余,云贵之地的官道,还不如京城。 朝贡,也是一项高度危险的活儿。 弘治皇帝露出可惜之色,“安南与我朝通贡,不可不管,传朕旨意,赐葬吧。” “臣遵旨!” “朕召的十位藩王,到哪里了?” 秦紘站出来一步:“最快的,应该的是宁王,接到旨意便入京了,想来这两日就能到京城。 其余藩王,皆在来京城的路上。” 探子从驿站给他传来消息。 宁王昨日就过保定府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想不到宁王竟如此积极。 京郊,青山绿水。 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而行,十几个骑着大马的卫队,护在马车左右。 朱宸濠睁开眼睛,问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回禀王爷,还有一个时辰,可要下来歇一歇?” “不必了,京城有皇帝的眼线,还是节俭一些,到京城再喝杯茶歇歇脚吧,你觉得本王这身衣裳如何?” 这一路上,王爷都问了许多遍了。 管家露出第一次时的笑容:“穿得极为素朴,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朱宸濠满意地点点头。 弘治皇帝向来提倡节俭,这样的穿着,定能打消他的疑虑。 说不定,还能获得他的信任。 等见了皇帝,他就去见严成锦。 虽然此人默默无闻,但他却知道,宋景得到的火器图,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此人火器、天、兵法、农桑、著书,无所不通。 能营造出良乡的繁荣市集,他功不可没。 只是,听闻他颇为胆小和低调。 “一会儿入了京,本宫入宫面圣,你去打听严成锦的府邸。” “小人遵命” 第437章 这应该很难吧? 一月前,张天祥冒功被曝光后,王守仁去辽东卫所,调查冒功案。 他不忘宣传自己的心学,带回一群对心学崇尚的书生。 车马缓缓驶入京城的街道,书生走在车马两旁,徒步随他入京。 严成锦还以为,是李东阳的粉丝。 毕竟在京城,只有李东阳能有出门就被私生饭贴身护航的待遇。 直到王守仁从马车上下来,他才惊觉。 “老高兄今日沐休?”王守仁微微作揖。 与在翰苑当值时相比,他似乎开朗许多,不再终日一副求而不得的思索神色。 严成锦道:“本官的身子不舒服,沐休半日。” 男人也是会来大姨夫。 激素、智力和情绪都会有变化。 慎重起见,每当严成锦感觉来大姨夫后,就不会写弹章或议事。 免得考虑不周,导致制定的计策,有所遗漏。 “九边冒功案,你查得如何了?” 王守仁看向严成锦,欲言又止:“九边情况不妙,在下还有要是,需先入宫面圣。” 他刚才在马车上看见严成锦的轿子,特意命人停下来,有事相求。 从九边带回的书生弟子,有富贵子弟也有寒门出身。 在京城落脚,吃住行需要一大笔银两。 王府虽然家财万贯,但那是父亲的银子,父亲本就反感他讲学,又怎会接济他的门生。 只是老高兄向来慎重,未必肯答应。 严成锦见他支支吾吾,便知道有事难以启齿:“伯安兄有事便说,在下虽然不会帮忙,但听听也无妨。” “……”王守仁。 严成锦估计,圣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应该很难吧? 既然如此,就不自寻烦恼了。 王守仁微微躬身,低头脸色微红:“这些书生,为我在九边讲学的追随者,入京无处落脚。 良乡的塌房厢房众多,可否、可否请老高兄,给他们便宜一些。” 在大明,书生入京读书,无异于后世出国留学。 费用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有人甚至需要积攒几年 王守仁出身名门,无盘缠之类的困扰,却能替书生考虑到这些。 这厮的脑子,果然细致入微适合办案啊。 严成锦看向那群读书人,道:“本官有个条件,伯安兄答应,我便给最廉平的价钱。” “老高兄请讲。” “安置一个书生,伯安兄便要护卫我十次,先记账,本官需要时在提取。” 严成锦觉得不亏啊。 藩王很快就要入京了。 需要一个有脑子的强力护卫,叶准没脑子也不强力,牟斌和萧敬强力,但没脑子。 且他们二人,要留守在陛下身边,不能十二时辰全天候。 王越?护卫这种事,当然是越多越好啊。 王守仁司空见惯,甚至早已猜到了。 毕竟他对于老高兄的价值,只有武力而已。 “不成问题,那在下便与老高兄约定了。” 王守仁转过身吩咐几句,他自然不能带着书生入宫。 一群书生朝着严成锦微微作揖。 严成锦让下人,带他们去良乡找谢玉,塌房是谢玉在京营。 …… 刑部的衙门, 熊繍将准备秋后问斩的人,全都找了出来,准备给陛下批红。 他升任了刑部尚书,掌管大明司法。 最大的愿望就是执法公正,税赋均平,助弘陛下得大明盛世。 “熊大人,下官彻查就九边冒功案,得了一批新的名单。”王守仁将名单递过去。 熊繍翻开看了眼:“本官这就向陛下禀报。” “恐怕,下官也要面圣,这次彻查蓟州冒功,发现了一宗案子。”王守仁道。 …… 紫禁城,东暖阁。 寒风从殿门外涌入。 尽管国库收了一批银两,弘治皇帝依旧舍不得用地龙,他命萧敬烧了一盆炭火,放在御案旁。 萧敬蹲在地上,不时翻翻炭火,让他燃得更旺盛些。 陛下的体质变化很大,抗寒能力明显提升。 只是手僵了,写不好字,有时需放在炭火旁烘一烘。 “陛下,张天祥押回京城了,是将其打入刑部大牢,还是交由锦衣卫斩首?” 熊繍走进大殿中,微微躬身请奏。 对于张天祥这样的人,恨不能亲手杀之而后快。 弘治皇帝微微转头,看向萧敬:“朕怎么记得,答应将张天祥交给了都察院?” 他记得交给了严成锦。 熊繍却道:“臣一会儿便命人移交都察院,陛下,王守仁在殿外候见。”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宣王守仁进来。 “臣王守仁参见陛下!臣在宁远发现,辽东的盐引操控在士绅林魏怀手中。 官府支盐给此人,而不支给其他盐商,致其暗中掌控辽东的盐价。” 买卖盐需要盐引。 官府如果多卖某个盐商多一点,这个盐商就会获得大量的利润。 而盐引,又分为常股和存积两种。 那些拿着常股盐引的商人,一两年都兑换不到盐,盐引在手中根本无用。 存积盐引马上就能换到,远比常股快。 故而,存积盐引比常股盐引更贵。 弘治皇帝放下狼毫笔,想不到辽东又牵扯出贪腐之事。 “王卿家查出来了,与哪位官员有关?” 王守仁深深地看着弘治皇帝:“宁寿侯和建昌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许久没看见这两人了,王守仁不提,他也懒得问。 萧敬知道陛下要问什么,率先上前一步,忐忑道:“那日去良乡看银山,宁寿侯和建昌伯没回府,失踪了。” 这两个贪财的人,看见银子就走不动路。 可是良乡的银矿,装箱带回了户部,两人没道理留在良乡。 “两个大活人,怎可能失踪,调遣五城兵马司的官犬,把人给朕找出来!”弘治皇帝怒道。 “此事,且先别让皇后知道。” 皇宫外,牵着官犬的衙役搜寻大街小巷。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勇,骑着大马,牵着一只大黄狗挨家搜索青楼。 “先搜青楼,跟鸨母说十几年来,从没给过银子的客人,她们便知道是谁了。” “是大人!”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衙门接到青楼的投诉不少。 张家兄弟不上朝时,喜欢蹭青楼,看艺伎吹拉弹唱,蚕豆连吃带拿,从不给钱。 徐勇接到鸨母报案也无可奈何,总不能闹到陛下那儿去。 便给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严成锦从李府回来,看见五城兵马司似乎在抓人,“徐大人,京城可是出现了重犯?” 上一回,五城兵马司出动,还是抓白莲的时候。 若京城出现逆贼,他打算找牟斌多要几个锦衣卫。 徐勇躬身恭敬道:“张家两位爵爷碰了盐政,逃之夭夭,陛下下旨抓捕,京城并无暴乱,严大人不必担忧。” 张家兄弟出海真是时候…… 严成锦假装不知,坐上轿子回府。 半个时辰后,徐勇入宫禀报,“陛下,官犬也找不到人。” 弘治皇帝嗔怒:“两个大活人,还能跑到海外不成!” “据探子报……宁寿侯在良乡船厂买了一艘漕船。” 第438章 高明的碰瓷法 京城,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抓张家兄弟定罪,闹得鸡飞狗叫。 连刑部也派人,搜捕两人。 外戚干涉盐政,中饱私囊,换作是高皇帝,可斩首。 但当今皇后怀了身孕,张家堪称功臣,陛下虽会怪罪,却也不到斩首的程度。 严成锦道:“陛下,臣猜测宁寿侯二人,见海外有银山,便出海捡银子去了。” 真蠢! 漕船是在江里游的,平衡性不好,遇到风浪极容易翻船,在海里游,需马船和战船。 这两个傻子,坐着漕船就敢出海,此刻,怕已葬身鱼腹了吧。 弘治皇帝纵然怒意滔天,但想到两人会葬身鱼腹,便生不起气来了。 “陛下,那辽东私乱盐政的案子?” 熊繍还想趁着这次机会,让陛下重惩宁寿侯。 严成锦想了想,道:“人虽走了,但府邸还在,陛下可将爵爷贪去的银子,收回来。” 本想让陛下收回府邸和田庄。 但陛下的丈母娘金夫人,还住在府里,陛下定不会将她赶出来。 收银子倒是无事,至少要让张家兄弟吐出几万两银子来。 “严大人说的是,从辽东搜刮到的三万两白银,当充入国库。” 王守仁审问林魏怀,得知张家兄弟弄走了那么多银两。 马升叹息道:“即便惩治了宁寿侯,也无法整饬辽东的盐政, 商贾与官勾结,盐引发放不均, 臣想不止是辽东,怕其他布政使司,也是如此。” 一旦有朝廷控制的买卖,就可以通过与士绅交换,来获取利益。 将盐引开放出去,倒是一个办法。 但朝廷会失去一大笔税收。 严成锦也没办法解决,便站在大殿的角落中,闭口不言。 “严卿家,良乡商会也有盐商?” “回禀陛下,良乡只做精盐,不做粗盐,辽东的生意只怕做不了。” 卖给百姓的粗盐不赚银子,且还需跟徽商竞争,跟盐司衙门周旋。 但严成锦不仅想做粗盐,而且想做天下唯一的盐商。 “叶琪改革开中盐法,到了清朝时,又改革盐政为票盐。 不论改革多少次,解决盐政之弊的方法,只有国营。 就连在后世,盐也一律为国营,没有私贩。 但大明朝廷跟资本好不沾边,唯独得靠良乡商会,将天下盐政全部收纳过来。 但良乡商户还太弱小了,稳妥起见,必须先推脱,欲擒故纵。”严成锦心里考虑。 每年都会有许多官员和外戚请乞盐引,要是他主动请乞,将盐政独吞。 良乡商会,必定会受到多个商帮联合经济制裁。 “陛下,严成锦所言甚是,盐引不能交给一方商贾,还是由士绅公平贩卖为好。”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大臣们纷纷同意,唯恐陛下将辽东盐政交给良乡商会。 严成锦的推断是正确的。 良乡商会还太渺小,底蕴不足,若各大商帮联合抵制,路就走窄了。 弘治皇帝对经济知之不深,既然严成锦说做不了,便作罢了。 京城车水马龙,与江南不同的是吆喝声少,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 宁王朱宸濠来到京城,像个孩子般,东张西望,见了什么都觉得好奇。 今后,这座城池就是朕的,朕要好好看看。 “王爷,咱们还是先入宫面圣吧!” “不急,陛下让本王微访入京,定不会计较君臣之礼,其他藩王到了吗?” “兴王今日入京,最远的寿王,恐怕还要几日。” “那便更不急了。” 宁王有自己的考量,王爷进京,只要不与权贵往来,便不算犯禁。 兴王急冲冲赶来,定是怕上次请乞更换封国,触怒了陛下。 特意赶着进京赔罪。 他必定也不喜欢皇帝,倒是可以联合兴王,一同造反。 “你这匹战马不错,卖否?” 朱厚照笑嘻嘻地站在朱宸濠身后,盯着毛色发亮的大黑马,双眸发光。 小母马到了婚配的年龄,作为爹爹,要给它寻一门婚事。 太瘦弱的公马,他看不上。 这匹大黑马看起来,就很能干的样子,强壮得不可名状。 “公子怎知,在下这匹是战马?” 朱宸濠心中大惊,这是个人才啊,若是能收到账下,说不定造反时有大用。 他这匹烈马,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驯服。 驰骋起来,快如奔雷。 一日能跑四百多里。 的确是一匹难以寻到的好马。 “咱们家少爷问你,卖还是不卖!” 宁王府的季管家有点烦了,驱赶道:“不卖,我们老爷还有事,快让开。” 朱宸濠却豪爽道:“在下喜欢结交朋友,公子喜欢,就送给公子,敢问公子大名?” “小朱秀才!”朱厚照眉开眼笑。 朱厚照? 朱宸濠僵住了,听密报说太子喜欢溜出宫玩耍,常用名赵厚朱,小朱秀才 没想到刚入京就碰上了。 朱厚照见他半天不坑声,眨了眨眼睛,好奇:“你叫什么?” “在下还有事,先走了。” 朱宸濠不想跟太子牵扯,这附近必定有锦衣卫。 朱厚照却拦在他前面,乐道:“你牵了本宫的马。” “”宁府季管家看向朱宸濠。 朱宸濠面色微微抖动,不能拉拢,马就白送了。 他微微颔首点头,肉痛道:“送给公子吧。” 朱厚照乐了,骑上大黑马,后脚来到了严府,发现严成锦不在正堂,便去了新院。 远远便道:“老高,本宫方才看见宁王了,他还送了本宫一匹黑马!” “殿下怎知是宁王?” “太祖有令,皇族取名需依照五行而取,本宫看见了他的玉佩,濠!此为五行中的水,又见他有便衣的护卫保护。 父皇旨意,让藩王微访入宫,本宫就知道是他。” 刚入京就被朱厚照碰瓷了,朱宸濠真惨。 严成锦在反转烤鸡,天凉了,最合适一边烤火,一边烤鸡了。 奉天殿外, 朱佑杬再次回到皇宫中,感慨颇多,想不到就藩后,竟还有机会回到皇宫。 他是第一个到的藩王。 “兴王,陛下就在里头,您自个儿进去吧。” 朱佑杬整理衣裳,虽与弘治皇帝从小一起长大,但感情不深。 他大步踏入殿中,微微躬身:“臣朱佑杬,参见陛下!” “兴王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我虽不是一奶同胞,却都是先皇的子嗣,来人,赐座。” 纵然年幼时,受过宸妃的打压,但朱佑杬还不懂事。 弘治皇帝是宽厚之人,并不怪他。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宁王也入宫了。” 朱宸濠换上了儒裳,在京城溜达一圈后,才入宫面圣。 他大步走进殿中,与兴王穿着常服不同,他穿着一身儒裳就进宫了。 “为何不穿蟒袍?” 朕想穿龙袍,朱宸濠望着弘治皇帝,恭敬地道:“陛下命臣微访入京,不敢不从,臣便穿着儒裳来了。” 第439章 藩王大计 (第一更) 十王府, 朱宸濠走进自己的府院中,不知弘治皇帝召他们进京,会如何考核? 以历朝历代分析,藩王醉生梦死,才对皇权没有威胁。 但弘治皇帝反其道而行,召他们入京,教授如何治理藩国,这造反后,岂不是可以直接当皇帝? 不过,他坚信陛下是有所仰仗,分析种种后,得出一个结论。 陛下太自信。 以为以朝廷的兵备和财力,足以镇压任何藩王造反。 但陛下忽视了一点,本王囤积的兵力和财力,远超他的预估。 “王爷,兴王求见!”季管家走进来禀报。 所谓十王府,并非十座王府。 而是一座巨大的府邸,其中分离出一座座小院,犹如小型的皇宫。 乃是借鉴唐朝的十王宅所建。 朱祐杬站在大门前。 入京的十位王爷中,唯独宁王的封地最好。 藩王们一直在各自的封国,素未谋面,走在大街上也未必认识,与宁王没有丝毫交情。 但这次入京考核,大家都是难兄难弟,应当联合起来。 朱佑杬走进来,哈哈大笑:“宁王与我同年同月生,真是缘分!” 虽然同年同月生,朱佑杬和朱宸濠长相,大为不同。 朱祐杬与弘治皇帝有几分相似,而朱宸濠,则像是隔壁老王生的。 朱宸濠十分恭敬,并没有因为兴王家财远不如他儿轻视。 他畅怀笑道:“听说兴王想搬来江南,与我做邻居?” “陛下不许,我想搬也无计可施,江南好,宁王的封地让人羡慕。”兴王呷了一口茶,看了眼宁王。 朱宸濠绞尽脑汁,帮他出谋划策:“内阁三公和六部,不会插手请乞, 据本王所知,除此六人,还有一叫严成锦的御史,或许能说动陛下。” 先让兴王去试试陛下的态度。 要是兴王去见严成锦不被伤饬,那他去见严成锦,也没事。 竟忽悠本王去见朝廷重臣,不是好东西,朱佑杬轻笑道:“不敢见,还是等考核完成再打算。” 不知陛下要考核什么。 若冒然见大臣,到时候被评为低等 他想评为上等,没准到时候,请乞封地就简单了。 十位藩王陆陆续续进京,住进十王府。 唯独寿王还没有来。 皇宫, 大臣们聚集在大殿中,召集十位藩王入京,是要讲授如何治理藩国。 相互探讨后,得出一个结论。 如同经筵那样,给藩王们讲学,随后,再考核。 刘健道:“上等者可返回封地,下等者留下,与下一批藩王一同,继续孜孜以求。” 藩王的封地,就占据大明近乎五分之一的疆域。 而藩王的痼疾,自古以来就极为严重。 他们在封地实行暴政,百姓就会溃逃,如此一来,田地就无人耕种,需朝廷拨银养活。 总言之,藩王制是大明的财政毒瘤。 想要实行盛世,必须整饬藩王。 弘治皇帝不指望他们像自己一样贤明节俭,只求不犯事,以身作则就好。 他看向内阁,又看向都察院:“藩王的年间大计,就由内阁和都察院来操办吧。 连朕对大明律都不熟悉,更遑论藩王。 藩王远在封地,朕鞭长莫及,更需要知道朝纲法纪,以身为则才能治理国民。 这次讲学,都察院需让藩王知晓大明律。” 对大明律最熟悉的衙门,就是三法司,而都察院监察朝野,最适合担当此则。 吴宽微微躬身领旨:“臣遵旨!” 他发愁了,不知道该从哪里教起,便对禀报:“整个都察院,唯严成锦对大明律最熟悉,不如由严成锦来当讲官?” “下官资历尚浅,才区区四品官员,怎敢向藩王讲学。” 内阁和九卿都是嘴上有毛的人,他还是个无毛小子。 若给藩王讲学,或许会被藩王齐声轰下来。 “本官以前在吏部当值,刚来都察院不久,对明律不如你熟啊。” “可下官来讲,只怕难以服众”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知道此子不弹劾时,都在看大明律:“就由严卿家来讲吧。” “” 严成锦想让十位藩王,沦为流民,丢入流民的草棚。 大明有两位极为节俭的皇帝,一个是朱元璋,一个朱祐樘。 朱元璋乞丐出身,深知一茶一饭来之不易。 当了皇帝后极为节俭,还定了律法,用膳最高规格,只能四菜一汤。 弘治皇帝更不必说。 给藩王讲明律,还不如让他们去当流民。 明日,就是给藩王讲学的日子。 下值之前,严成锦受朱厚照邀请来到东宫,他正在庭院里给小母马配种。 一旁的小太监们准备了粮草。 “殿下怎么不让刘泰来?” “他会禀报父皇,这战马的马种优良,若能一生二,二生四本宫就能省很多银子。”朱厚照算得很明白。 严成锦道:“殿下叫臣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不是,本宫想买五十匹母马,由大黑马给它们配种,生出一堆战马来。 可本宫的舅舅去了海外,无人操办,就放在你的府邸如何?” 老高这家伙的府邸,有专门伺候鸡鸭羊鹅的丫鬟。 且他有一座新院,养在那儿,还不容易被父皇发觉。 严成锦摇头:“臣先禀报陛下,若陛下同意” 这样便等于拒绝朱厚照。 朱厚照绝不敢让弘治皇帝知道,不是怕挨揍,而是怕两匹战马充公。 翌日清晨, 严成锦整理衣冠,穿上了御赐的麒麟赐服,来到华殿。 九位藩王已落座,还有一个最远的寿王没来。 朱宸濠打量着讲台上的生,看绯袍是翰苑的御史。 朱祐杬正襟危坐,一副儒生的形象。 严成锦还是头一回见到九个藩王,道:“由下官给诸位藩王讲学,还请各位藩王介绍,以便下官评等论级。” 朱宸濠率先道:“宁王!” “兴王!” “汝王!” “益王!” “泾王!” “荣王!” 严成锦的目光落在朱宸濠身上,坐姿挺拔端正,一看就是好学生。 “下官要将大明律中的户律,今日第一讲,题为以籍为定。 凡军民驿灶医卜工乐诸色人户,并以籍为定。若诈冒脱兔、避重就轻者” 刚开始将没多久,除了宁王和益王外,其余人等,皆露出了倦意。 半个时辰后,干脆爬在台上睡了,和朱厚照一个德性。 “讲官可是都察院御史,严成锦?”朱宸濠问道。 兴王朱佑杬眼前一亮,道:“你就是严成锦?” “还请宁王和兴王专心听讲,莫要问与课堂无关的话题。” 买皮 不知大明的化妆术怎么样,他打算明日化个妆来。 奉天殿, 小太监来禀报弘治皇帝:“陛下,除了宁王、益王、兴王外,其余几个王爷,全都睡了。” 这些不成器的家伙! 品性低劣,在封地作乱,朕教他们治理封国,还不承朕的美意。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便道:“传严成锦来。” 第440章 九王神秘消失 不多时,严成锦快步来到大殿,站在李东阳身侧。 内阁大臣和六部大臣,微微侧目。 严成锦知道不必多说,陛下已知道华殿的情况,看来是时候说出自己的计策了。 弘治皇帝能断定:“如此下去,只怕藩王只能无功而返,人性已固,想让他们弃恶从良,何等之难。” 刘健微微点头,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不错。 但藩王们根性已成,跟他们讲大明律和皇明祖训,无异于鸡同鸭讲。 一时间,李东阳等人垂头苦思。 “陛下,臣倒是有一个计策,不知” 还没等严成锦说完,弘治皇帝便打断:“说罢!休要再三委婉。” 严成锦却道:“为保各位藩王学有所成,计策不可泄露半分。 说之前,还请殿上的大人,立一份保密字据,内阁自是不用。” 朝堂上,只有内阁和六部部堂。 马升感觉被冒犯了:“严成锦!不说便罢,还要本官立字据?!”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微微点头,片刻后,六部部堂乖乖在字据上签字。 随后,交给严成锦。 严成锦道:“陛下不如将九位藩王贬为流民,流放至良乡,考核过者,才可回封地。” “这,将藩王变为流民,亏你想得出来,流民粗鄙不堪,若被人打死”刘健自知说过头了,声音戛然而止。 打死就打死 “臣以为不可,此举毫无章法!”谢迁道。 幸亏让众人签了保密协议。 李东阳沉吟片刻后,却道:“臣倒以为可行。” “李公你?” “宾之,不可因此子是你学生,故而偏袒!” 刘健等人惊呼,想不到李东阳竟倒戈了。 严成锦也有些意外,不过李东阳定不是因为他。 面对百官的质疑,李东阳不慌不忙:“明初时,高皇帝三令五申,让藩王节俭,可周王朱橚却不以为然。 直至周王看到百姓寻食草根,哀鸿遍野,才知百姓疾苦,故而洗心革面,尝遍百草,著袖珍方。 陛下,不身为民,不知民之疾苦啊!” 朱橚是朱棣的亲弟弟,同母所出。 他著作的医术,对后世有极大的贡献,堪称明朝神农。 虽然不可能人人都成为朱橚,但这些王爷不知流民疾苦,倒是真的。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有李东阳支持,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弘治皇帝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道:“朕一直在想,朕与藩王同出一脉,为何差距甚远,听李师傅此言,朕终于是知道了,传旨吧!” “陛下,荣王生性纨绔,稍有不喜就打人,若是他不去?” “还要朕教你吗!” 萧敬连忙去办,亲自去十王府宣旨。 九王听闻了旨意,贬为流民?庶民和流民有巨大差别,庶民还有户籍,流民连户籍都没有。 陛下疯了! 藩王们嚷嚷着要面圣,看究竟是哪个狗官的谏言! “萧公公,你敢假传诏旨,这诏旨定是假的,本王不去!” “本王要入宫见太皇太后!” “拿刀来!本王宰了你这狗太监!”荣王朱祐枢拔出了刀,真敢向萧敬捅来。 萧敬眼疾手快,躲了过去,敏捷地夺过朱祐枢的刀。 朱宸濠倒是冷静:“敢问萧公公,藩王大计如何评定?” “或许是通读明律,或许是体恤百姓,或许是博古通今,奴婢也不知道。 不过,严朝廷只设立一个上等名额,可得陛下厚赏,就看诸位藩王,谁能得到了。” 这是严成锦制定,萧敬不敢说。 他又看向朱祐杬:“兴王,陛下说您若评得一等,准许您将封地换至江南。” 朱祐杬心头微微一动。 九辆马车出现在王府前。 次日清晨,十王府的九位王爷凭空消失,百官不见藩王入宫听学,颇为诧异。 吴宽看向严成锦:“那九位王爷呢,哪儿去了?” “下官也不知。” 严成锦暗自佩服锦衣卫的办事速度,就看宁王能不能忍住了。 若他忍不住勾结朝中的大臣,正好可以让英国公发兵南下。 此时,良乡。 朱宸濠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 即便心有准备,但是瞧见破旧的屋舍里,到处都是灰尘泥巴。 墙上挂着一件破衣裳,连草席也没有,更遑论锅碗瓢盆。 屋顶上的茅草,还破了个洞,一道阳光从洞口射进来。 “朱佑樘!你竟让本王睡这样的地方,等本王当了皇帝,便”朱宸濠心中大骂。 他要隐忍,得一等评定可以以抗击倭寇为由,请乞陛下给兵权。 但各位王爷当中,兴王和益王最有可能夺得一等。 他走到屋舍外的柴堆旁,抱了一束茅草,转身回到屋里铺开。 “你是新搬来的流民?” 朱宸濠转过身,瞧见一个老朽满面红光,慈眉善目盯着他。 “本王在下季布,从江南逃难来,老乡家里可有吃食?” 屋舍里,没有锅碗瓢盆,更别说米了,走到良乡,他早已饿得两眼发昏。 曹老头连连点头,笑吟吟:“有,我给你拿去。” 不多时,他给朱宸濠拿来一个玉米,早上刚煮的,留作午饭。 朱宸濠忍不住露出嫌弃之色,没有丝毫食欲。 他在江南锦衣玉食,一顿饭要吃三十道菜,每道菜只尝一口。 见这玉米又老又脏。 曹老头名叫曹七,是头一批搬来良乡的流民,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已成婚。 最近想嫁女儿,但他幼时上过蒙学,对女婿有些要求,一般的看不上。 这后生长得儒俊,像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虽然穿得破烂,但他一眼就相中了。 “你不吃啊?快要入冬了,天寒,肚中空无一物,身体耐不住折腾,快拿去吧,老朽不收你银子。” 曹老头塞到朱宸濠的胸口里。 “”朱宸濠怒了。 他想命人打这老头三十大板,想吃山珍海味,想睡罗绸玉榻。 但他只能隐忍,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本王。 朱宸濠将走进屋舍里,关上房门,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没有用,门如同格栅一般,站在门口就能看进来。 朱祐杬瞠目结舌,痴痴地望着破败的茅草屋。 一张黝黑的门板,在窗户之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岂是人能住的地方? 管它什么年间大计! 这封地本王不换了还不成,难道陛下敢杀我? 他深吸一口气,暗想:“怕是没有人能比本王能熬!” 想到这里,他抬脚走了进去。 第441章 东床快婿(第三更) 藩王入草棚区,有锦衣卫便衣监视,严成锦并不担心。 历朝历代以来,藩王暴政的痼疾能否根除,就看能不能重塑成功了。 许多藩王的心性并不坏,只是周围有狗一样丧尽天良的奴才,教他们鱼肉百姓以取乐。 诸如刘瑾这样的宦官,不再少数。 他们想方设法给藩王们找乐子,导致藩王们便认为,百姓只是供他们取乐的草芥,无足轻重。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都是生活所迫。 严成锦是藩王大计的总考核官,很快就有人来禀报:“严大人,宁王和兴王都住进去了。” “你如此慌张,哪位藩王出事了?” “荣王荣王说要回封地,还把粗衣撕了,光着身子也不愿意穿” 卧 老朱家还有这样的狠人。 荣王朱祐枢在史上是个恶霸王爷,身为先皇的幼子,极受宠爱,还未就潘就娇生惯养。 严成锦风轻云淡:“不必理会,天冷,他迟早会穿的。” 说着,他根据汇报内容,按照官员年间大计的方式,在表格上评了等级。 每日一评,根据总的评定来选出上等,送其返回封国。 “送进宫给陛下,让陛下批红。” 省得让藩王以为,是他的打分,虽然实际上,就是他打的分 但,已和六部大臣签了保密协议,谁也不知。 皇宫,东暖阁, 小太监将严成锦画的表格送进来。 弘治皇帝深知藩王制的弊政,削藩不成,不知此举能不能成。 他仔细端详着表格,望着严成锦打下的等级,无一人甲等。 “藩王们怎么样了?” “宁王和兴王等人,皆不想住在草棚,荣王荣王还将自个扒个精光,说宁愿冻死,也不穿百姓的粗衣,还偷了流民家的馒头,被恶打了一顿” 小太监听见粗呼呼的喘气声,深知是陛下生气了,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大殿里传来弘治皇帝的声音。 “朕自小就吃这些苦,冬天,宫里伴伴偷偷藏着馒头,拿给朕吃,可朕一直不觉得苦”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也说不下去了。 他拿起狼毫笔,在奏疏上批了红。 萧敬忧虑:“陛下,天寒,夜里饥迫难忍,可否要偷偷送一些吃食去?” “藩国的弊政,让多少百姓饥寒交迫,若不能切身体会,怎知百姓疾苦,让他们饿着吧。” 弘治皇帝也隐隐有点不忍。 但为了教藩王能体恤百姓,只能横下心来。 夜里,刚过中秋不久,月亮依旧又大又圆。 朱宸濠缩在房屋,没有灯火,身处在流民窟中,心中难免有点提防。 听到屋外细碎的脚步声,目光顿时看向门外,一个黑影站在门栅前。 “季布,你吃过了吗?一起来吃点吧。” 朱宸濠不想出门,可又饿得两眼发昏,撑着身子走出来。 曹老六住处较远,穿过十多家屋舍才到。 屋舍有两间,里头还有一间,似乎听到妇人窃窃私语。 朱宸濠坐在简陋的四方桌旁,饭菜只有两个三个馒头,一盆热腾的稀粥。 曹老头抓起馒头递给他,道:“吃吧,好吃的。” 朱宸濠有些嫌弃他的手,自个抓了个馒头。 “你婚否?没有婆娘怎么过日子,老朽看你老实,可不收礼金。” 曹老头捧起碗,却没吃饭,眼巴巴望着朱宸濠,又给他让了一个馒头。 流民之女,朱宸濠岂会看得上,没吃老朽留的馒头。 堪堪填饱肚子时,便起身准备告辞,却又看到外头路黑:“老人家,可否向你借一盏油灯。” “拿去吧,明早老朽再去拿。” 等朱宸濠走后,曹老头轻叹一口气,这年轻人似乎没有娶他女儿的意思。 曹老六的儿子走出来,仔细想了许久,道:“阿爹,我在理学院听说过,东床快婿。” “我听不懂,说人话!” “只要阿姐睡在他的床上,他就是阿姐的夫婿。” 曹老六心里微微一动,这有损女儿家的名节,可是流民家的女人,还讲什么名节。 能填饱肚子,找个男人过活,便是最好的事。 朱宸濠睡得很香,昨夜蜷缩在干草上,冷得难以入睡。 可是半夜过后,身体缺莫名的暖和起来。 茅屋上草洞,透出一道白光,照在木板上。 他微微张开眼睛,发现一丑女趴在胸前,身上盖着淡薄的粗布被子。 造反都敢谋划,被丑女睡了算什么,说不定是陛下的考核? “只要娄妃不知道就好。” 朱宸濠并未慌张,仔细想了想,若这是陛下的考核,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得上等。 他忽然想到了,帮侧旁的女子盖好被子,穿衣起身出门去。 大清早, 九个便衣衙役来到严府禀报,面色支吾:“大人,兴王借了笔墨,一大早就到街上卖字画去了。” “宁王呢?” “宁王昨夜去流民曹七家中吃饭,还、还睡了曹七的女儿” 卧 渣王 想起自己身在大明,一个可以随意睡身边丫鬟的朝代,严成锦便觉得,有点激动过头了。 果然,自己还是太正直了。 他拿起笔,在宁王的考核名目上,写上了最低的丁等。 亏娄妃还为他殉情,有必要写一封信给娄妃。 严成锦看向另一个便衣衙役,他最担心的,就是荣王。 “荣王呢,冻死了吗?” “还未,昨夜寅时,他又穿回去了。” 严成锦命人备轿,准备上朝,去奉天殿禀报。 良乡,草棚。 朱宸濠想去寻兴王朱祐杬,商量谋生的计策。 可在草棚棚区里转了许久,没找到朱祐杬。 倒是看见衣裳也不会穿的荣王。 “宁王,这衣服怎么穿?你过来帮本王穿一穿。” “自己穿!” 在十王府住的时候,朱宸濠就觉得荣王是个废物。 像是没断奶的孩子,总想找奶娘。 “混账东西!本王自己也会穿。” 朱祐枢胡乱地将左右衣裳绑在一起,在周围的流民看来,他就是个疯子。 不仅把衣物扒光了,嘴里还喊着自己是王爷。 朱祐枢一天没吃过东西,肚子宛如被火烧,难受至极。 但无人愿意施舍他吃食,还驱赶他。 严成锦进了宫,将今日最新的状况,禀报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听完后,蹙着眉头:“想不到,宁王竟是这样的人。” 他放下了考核表,拿起笔在上面批红。 “若兴王评了一等,朕真要给他换封国?” 目前,藩王大计中的第一位,正是兴王朱佑杬。 “陛下口含天宪,反悔有损威严。”严成锦道。 第442章 削藩?(第四更) 刘健等人关注藩王大计。 藩王制的弊端由来已久,治不敢治,就是怕藩王会造反。 若用更柔和的办法可治,岂不是说,今后藩王都可以按此法治理。 等退朝后,百官散去,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仍留在大殿中密议。 “三日已过去,刑部主簿在调查藩王的去向,藩王大计何时结束?”熊繍忧虑。 九个藩王突然在京城消失,百官言论四起,自然会引起刑部的注意。 只怕,瞒不了太久,就会有言官请奏陛下了。 严成锦道:“下官也不知道。” 谁知这几个藩王,何时会有被感化的人。 目前的评定,兴王和益王最可能通过考核,争上等评定。 萧敬打开殿门,慌张地走进来:“陛下,方才良乡的暗探来报,益王不见了。” “益王不见?不是十二时辰监视吗!” 弘治皇帝怒了,露出紧张之色,若益王有闪失,不能向百官交代,也无法向太后交代。 “这这个,今早,暗中观察益王的探子,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闻言如此,刘健等人慌张了。 锦衣卫的暗探,轮番换岗,既起监视王爷的作用,又有保护他们的作用。 谢迁道:“益王失踪兹事体大,诸位藩王由陛下召入京,若益王” 若益王死在京城,四处的藩王定会认为,陛下在削藩。 藩王们定会惶惶不安,招募兵马,以谋后路。 弘治皇帝变得焦躁起来,看向严成锦问:“严卿家,这可是你的第二部考核,益王太过聪明,故将隔离出来。” 对于他的堂弟,弘治皇帝稍有了解。 益王不论皇籍还是儒学经,皆可信手拈来。 想要考核他,并不容易。 严成锦总是有很多第二步,所以,弘治皇帝以为他单独考核益王。 “陛下,这个策略,臣没有第二步”严成锦如实道。 弘治皇帝和百官彻底慌了, 良乡乃流民聚集之地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若益王被良乡的流民揍死了,陛下定会叫停藩王大计。 “先莫要宣扬,厂卫暗中彻查。” “都察院也派人调查。” 东宫, 朱厚照望着身旁穿着特殊服饰的太监,笑嘻嘻地问:“六皇叔,父皇让你们去良乡当流民做什么?” 朱祐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宫里。 “太子殿下莫要顽劣,这是陛下对藩王的考核,还请殿下放臣出宫。”他微微躬身。 朱厚照一脸正色,语气认真:“本宫有事求六皇叔,你帮本宫买一百匹母马,养在封地上,用大黑马配种,越多越好。” 计划攻打鞑靼,他是认真的。 老高这狗东西胆小如鼠,不敢助纣为虐。 需从托人帮他养战马。 常听弘治皇帝夸赞益王爱民惜才,克勤克俭,乃是靠得住的人,才想求他帮忙。 益王朱祐槟摇头:“藩王岂能私屯战马,殿下要战马做什么这江山迟早是殿下的。” 他想了许多,朱厚照该不会想当皇帝了吧? 额头不禁冒出冷汗,一会儿就向陛下禀告。 朱厚照托着下巴,益王说不定会向父皇禀报,还要不要放他出宫? “殿下,厂卫出动了,在找益王。”小太监禀报。 “怕什么,又不会寻来东宫。” 仁寿宫, 弘治皇帝来见太皇太后,远在蜀国的寿王入宫了,太后想得紧,直接召见。 太后握着寿王朱祐榰的手,关切地道:“蜀地距京城遥远,当初将你封到蜀地,哀家也于心不忍,怎么入京了?” “陛下召见,孙臣不孝,让太后担忧了。” 朱祐榰陪在太皇太后身边说话。 这次陛下召十位藩王入京,全是因为他。 故而,他不敢直接去见弘治皇帝,千方百计来见太后。 正在这时,弘治皇帝大步走进大殿,寿王迟迟不入京,他也猜出了缘由。 “臣朱祐榰,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隐忍着怒意:“起来吧,怎不先来见朕?” “是哀家叫他来的,皇帝难得来仁寿宫,陪哀家说说话吧。”周太后微微侧头,直言:“哀家听说,九位藩王都不见了?” “皇祖母不必担忧,朕并未处置他们。”弘治皇帝道。 萧敬从外头走进来,靠着弘治皇帝的耳朵:“陛下,找不到益王。” 弘治皇帝目光闪烁,此事不能向太后禀报。 他说话时,目光看向朱祐榰,“寿王先去奉天殿等朕。” “不必,哀家累了,皇帝有事,就同寿王一起去吧。” 周太后摆摆手,这是她扶起来的皇帝。 纵然疼惜寿王,但真的要选出一个最疼的,必定是弘治皇帝。 帝王家就是这般薄情,道理她都懂。 弘治皇帝起身告退,寿王朱祐榰跟在身后,不敢弄出动静。 “朕听汪直说,你在蜀地霸占民田,又卖给百姓?” 朱祐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臣也是受人投献,不知地是百姓的地。”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不但尸位素餐,还想欺君?你若不知那是百姓的地,难道不知城外聚众抗议的百姓?!” “臣、臣”朱祐榰跪在地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朕未命人去蜀地,就是想亲面见你,想你在路上有悔过之意,向朕坦白,不成想” 弘治皇帝实在太失望了。 蜀地在封国中,也算是一块沃土。 当年诸葛亮对刘备说,得蜀地可得天下。 蜀地乃是鱼米之乡,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给了不成器朱祐榰。 “将寿王廷杖二十,放去良乡,若不能通过藩王大计,便削去封地,贬为庶民!” 朱祐榰吓傻了,跪在弘治皇帝身前求饶。 哀嚎声传到仁寿宫里,赵佶看向太后。 只见周太后轻轻摇头:“帝王家的事,也是家事,陛下才是家主,若哀家干政,必引来大乱。” 英宗和代宗相斗,让她明白,帝王家内斗,才是损耗大明气运的事。 严成锦回到都察院,正想着去哪儿找寿王。 却瞧见东宫的小太监鬼鬼祟祟走进来:“严大人,太子找您,在东宫等,着急。” “本官今日没空,让太子自己玩吧。” 小太监左右看看,凑近:“益王,让殿下掳回宫里了。” 严成锦脑袋一阵电流走过,酥麻酥麻的,大脑宕机了。 朱厚照常出入宫墙,所以收买了奉天殿的伴伴,打探陛下的动向,怎么就没想到这厮 第443章 朕不打了,流放!(第五更) 严成锦赶到东宫,果然看见被困住手脚的益王。 朱厚照面若无事:“老高,益王知道本宫要买战马,可本宫又不能杀他灭口,你快出出主意。” 益王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入京以后,不仅被陛下贬至良乡,还被太子绑架。 遇到这对父子,实在太难了。 严成锦给益王松开:“太子顽劣,还请益王不要怪罪。” 益王向陛下告状也无事,反正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没确认是皇子之前,朱厚照都死不了。 就怕益王心灰意冷,不愿回良乡了。 “无妨,但太子要买战马的事,本王必须禀报陛下!”朱祐槟固执道。 他与其他藩王不同,敬佩弘治皇帝的贤明。 倒是怕太子闹出什么事来。 “六皇叔,等本宫当了皇帝,就给你换宁王的封地?” “本王不要。” “”朱厚照抓他回来,肠子都悔青了。 严成锦得出一个结论,正直的人都很固执,诸如王守仁和宋景。 还有眼前的益王,都是见了棺材不掉泪的脾气。 他决定,今日给益王评个甲等。 殿门前,守门的门监慌张闯进来:“殿下,陛下来了!” 弘治皇帝大步跨入殿中,见益王朱祐槟手脚都在,顿时松了口气。 “皇弟受惊了,若不是锦衣卫来报,朕不知这逆子会偷偷接你入宫。” 严成锦微微抬头,还以为弘治皇帝对兄弟极为淡漠。 他对其他藩王,都以君臣相称。 对益王,却以兄弟相称,实在有点令他意外。 “殿下将臣带进宫,想让臣帮他养战马,陛下,这?”朱祐槟不解。 朱厚照梗着脖子:“早知如此,本宫就掳荣王了!” 逆逆子! 弘治皇帝血压飙高,感觉有点晕乎,气得青筋暴露。 严成锦很佩服朱厚照,总是在不该作死的时候作死。 这是优点,朱厚照总是那么实诚。 换做别人,定然谎话连篇。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隐忍着怒意:“将太子也贬为流民,放置良乡草棚如何?” 他深思熟虑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为何屡次打太子,太子都屡教不改,反而隐隐与他作对。 是因为觉知,太子并未意识到,他将来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君父,要担起让百姓安居乐业的重任。 故而,整日吊儿郎当。 而他从小便知,大明皇帝的担子有多重,在詹事府读书时,囊萤映雪。 严成锦微微躬身:“太子贬为流民去良乡,若是传出去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益王朱祐枢也为朱厚照求情。 “朕想得很清楚,知道太子出宫的人,不过我等几日,谁会知道!” 弘治皇帝扫视周遭一眼,小太监们会意,闭上嘴巴。 朱厚照懵了。 原本是藩王的考核,与他无关。 狗皇帝 不是弘治皇帝亲生的这件事,再次浮上朱厚照的心头。 严成锦微微抬头,欲言又止,弘治皇帝率先道:“朕意已决,让牟斌亲自看着,不会有闪失。” “臣是想问要不要给太子打分?” 弘治皇帝思索良久,吐出四个字:“每日都打!” 片刻后, 朱厚照被换上了流民的布衣,一脸木然地坐在马车上。 益王朱祐槟坐在他身侧,轻声宽慰:“臣会保护好殿下,不必担忧。”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被本宫掳回宫中,还想保护本宫?” “这” 朱祐槟竟无语凝噎。 马车是牟斌亲自驾驶,到了良乡的街道时,突然有一道人影冲上来。 是个乞丐,不,是荣王 荣王朱祐枢将破碗伸到牟斌身前,恳求道:“大爷行行好,给一两银子吧。” 牟斌驾着马车赶过去了。 朱厚照忍不住夸赞:“荣王真厉害!” 益王朱祐枢不解:“为何?” “仅用三日,就学会了乞讨。” “”益王朱祐枢。 “”牟斌。 很快,牟斌便带着朱厚照和朱祐枢到了良乡的角落,下了马车。 为掩人耳目,藩王良乡草棚历练之事,连张贤也不知。 故,牟斌需命人假装衙役,带他们到草棚安顿。 藩王们被安排在不同的区域,离这里较远。 朱厚照望着破旧的房屋,顿时双眼放光,变得欣喜起来:“本宫还没住过这么破的屋子呢。” 自从见了朱厚照开始,朱祐槟的脑子一直在刷新,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回应太子了。 牟斌小声道:“殿下,在草棚区要自称小人,我,就是不能自称本宫。” “不会的,他们只会拿本宫当傻了。”朱厚照不以为意。 就算自称本宫,流民也不知是啥。 牟斌走了,免得让周围的流民生疑。 等牟斌走后,朱祐槟连忙给朱厚照铺床,将干草堆放在木板上,然后慢慢摊开。 草尖朝着上头,躺上去能扎死人 朱厚照喜滋滋道:“连铺床都不会,你是如何在良乡活下来的?本宫自己来。” 朱祐槟老脸一红,难怪昨夜扎得他半宿睡不着。 看着朱厚照铺床,还真铺得比他好。 “接下来就是要去赚银子,买器皿,六皇叔六叔你会什么?” 朱祐槟躬身道:“会书法和字画,你先在这里歇着,六叔给你赚晚饭。” 朱厚照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朱祐槟掩上门,叹息一声,太子还是个孩子,却要受这份苦 想到这里,他便下定决心多找一些吃的。 可是直到夜深,也没找到一顿馒头钱。 朱厚照差点没饿晕过去, 却见朱祐槟拿着半边烧饼,双手递给他:“侄儿,你吃。” 诶,六叔是像父皇那样的书呆子。 离开了宫里的伴伴,什么也不会。 “走吧,本宫带你去找吃的。” 朱厚照不敢去青山藏书馆晃荡,若被书生认出来,日后就没法去斗诗了。 他也是要脸的人。 去良乡的角落里,捡了一个碗,摆在街口上,朱厚照用布把自己的脸蒙起来。 朱祐槟脸色发烫,小声道:“殿下,我等四肢齐全,岂能乞讨?” “哼,谁说是乞讨。” 看着地上的碗,朱祐槟心里犯嘀咕,这不是乞讨又是什么? 只见朱厚照喊道:“对诗了!赢了给十两,输了只需给一钱银子。” 良乡读书人多,一听便纷纷围了过来。 叮! 叮! 叮! 不断有银子砸入碗里,片刻功夫,就满满一碗碎银。 来对诗的书生,排成长队。 朱祐槟瞠目结舌。 大清早,暗叹来向严成锦禀报。 “什么,你说良乡出现了蒙面诗神?”严成锦惊讶得合不拢嘴。 “是太子殿下” 锦衣卫赶着进宫,心知陛下着急了解近况,所以,牟斌一大早就派人回宫禀报。 而他自己,还在良乡盯着。 锦衣卫走进大殿中,还不等他说话,弘治皇帝冷笑道:“太子昨日一定很惨吧,让他知道,离开皇宫,离开朕的庇护,他连生存下去也做不到!” “陛下,太子昨夜赚了五十两银子” 噗 弘治皇帝一口红茶喷到御案上,惊慌:“偷的还是抢的?” 锦衣卫想了许久,才道:“斗的” 第444章 护驾!(第一更) 严成锦给朱厚照打了个甲等。 这厮在宫中就开始创业,到了宫外,无异于鱼回归大海,鹰击长空。 退一步说,朱厚照就算文不成,还能卖武艺,最饿不死的就是他。 刘健在金水桥碰见他,忍不住问:“藩王大计何时结束?” 寿王才刚刚加入考核中,为了公平起见,前面全当热身,今日才正式开始,估摸还有一个月。 严成锦没敢跟刘健说,便道:“下官也不知,该结束时,下官会通报内阁。” “藩王制度之乱,算得上是祖制之乱,若你能解,就是大明的功臣了。” 功臣岂是能那么好当…… 对于宁王和兴王,怕是无效了。 他们或许会有些感触,真正让他们体恤百姓,换做十年前他们还年少时,或许可行。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刚落座,还没来得及翻开大明律。 吴宽便大步走过来,小声道:“本官听说,九位藩王都在良乡的草棚?” 严成锦心中诧异,究竟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假装不知:“下官也不知,大人从何处得的消息?” “詹事府杨廷和。” 严成锦目光闪烁。 看来,宁王还是和杨廷和勾搭上了。 杨廷和应当还不知他的意图,被他利用罢了。 吴宽继续道:“都察院在查九位藩王的去向,你若知道,不要瞒着本官。” “陛下下了禁令,大人再查下去,恐怕会被陛下伤饬。” 严成锦提醒吴宽。 袖口里还藏着一封弹劾吴宽的疏奏。 只是,就算吴宽走了,都御史的位置空缺,也是从六部调任新都御史。 还不如先让吴宽占着坑。 等时机成熟了,再将疏奏递给陛下不迟。 …… 良乡,草棚。 朱宸濠苦思冥想几日,想找一门能养活自己的生计。 他会写书会作画,可是良乡的书生众多,他们自己就会写字画。 何须要买? 想卖给士绅,就必须拿出手艺来。 “相公在担忧什么?” “无事,你先回去吧,我今日无心思与你多言。” 得知这是流民曹老头的闺女,朱宸濠更加捉摸不透了。 不能断定是陛下派来考核的宫女。 故,他总是与此女保持距离,若即若离。 虽然夜夜睡在身侧,却未真正碰过她。 朱宸濠想了许久,在良乡的街道上,支起了木摊,写上了鉴宝二字。 他见过的宝物无数,最拿手就是鉴宝。 不过,半日也招揽不来生意。 “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见过宝物才怪,八成是忽悠人。” 士绅看都没看,就走开了。 他看见有个蒙着脸的乞丐,坐在地上与人斗文采,从诗歌到词曲,无一不通。 仅仅片刻功夫,就赚了三两银子。 这…… 朱宸濠灵光一闪。 很快,他也蒙着脸,借了曹老头洗面的铜盆,放在身前。 “斗诗,斗诗,赢了给二十两,输了只要给二钱银子。” 嗯? 朱厚照微微侧头,看见有人蒙着脸,身前放着一个脸盆,学着他叫卖。 敢盗取本宫的主意? “你去青山藏书馆摆。” “不去,这里书生多,谁斗赢多算谁的。”朱宸濠不给他面子。 不一会儿,那些被朱厚照斗输过的书生,全都排到朱宸濠身前,想从朱宸濠这儿把银子赢回来。 人比朱厚照的还多。 朱厚照不乐意了,蹭地一下跑过去,把朱宸濠狠狠的揍了一顿。 朱宸濠连忙喊道:“打人了,护驾!” 在暗中监视的探子,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眼神询问:太子把宁王揍了,怎么办? “打人了,护驾!” 呀? 朱厚照愣住了,听这声音不是宁王吗? 遭了,若传到父皇哪儿…… 他赶紧收拾起地上的碗,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朱宸濠从地上爬起来,愤愤不平,四下看了一眼,可见那贼人跑了,也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那贼匪跑了之后,斗诗的生意更好了。 草棚中, 益王朱祐槟正在做午饭。 自从朱厚照赚了银子,草棚里便应有尽有,买了鸡鸭鱼肉。 本来朱祐槟不会下厨,但太子在身边,难不成让太子饿着不成? 朱厚照道:“六叔,本宫把宁王揍了!” 宁王?朱祐槟想起来了,那个彬彬有礼的藩王,还是他封国的邻居呢。 “哦。” 朱厚照懵住了,这才想起来,六叔是个书呆子,天崩地陷,也不会慌乱。 “看在你白吃本宫的大米的份上,若父皇要揍本宫,六叔定要为本宫担当下来,就说是六叔揍的。” “嗯!” 朱祐槟把鱼切成小块,连鱼鳞都没去。 朱厚照哈哈大笑,喜滋滋地道:“六叔让开,本宫给你做火锅。” 半个时辰后,一锅滚烫的火锅出现在两人眼前。 朱祐槟面色羞愧,他端着碗:“臣连做火锅也不会,让殿下吃苦了。” “本宫也不会,这是老高教本宫的。” 朱厚照饿极了,夹了一大块牛肉到自己碗里。 这孩子吃什么都香,真不像是皇兄的儿子。 朱祐槟望着朱厚照,面色古怪:“臣在这里,帮不上殿下的忙,明日就搬回东屯住吧。” “谁说无用,六叔在这里能替本宫看大门。” 他留朱祐槟在这里白吃白喝,就是让他看门的。 没想到自己只是看门的,朱祐槟惭愧地起身,“草棚中的流民与人为善,何须看守,臣…六叔告辞了。” 他住在离朱厚照不远的草棚,同为丙区。 还没等他走出去,便有三个流民打扮的衙役走进来,将屋舍中的床榻、木柜、锦凳等家什往外搬。 “严大人说殿下赚了太多银子,不能好好的体验流民生活,违规了。”为首的流民探子禀报。 老高这狗东西,定是看本宫在良乡住得太舒服,看来本宫昨日得了甲等啊。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再赚回来就是,老高可有说,每日赚多少银子才不违规?” “严大人没说……严大人只说,您不能再出去摆摊了。” 不能摆摊,那本宫还如何赚银子?朱厚照陷入沉思。 眨眼间,屋舍就被搬得家徒四壁,刚烧滚烫的火锅,也被衙役端走了。 朱祐槟看家道壁立,太子一人定然不会照顾自己,叹息一声,便留了下来。 朱厚照也不饿,宁王用本宫的主意占据了摊位,实在可恶。 他想了想,脱了面上的衣布,又跑到宁王的摊钱,道:“赢一首给二十两?” 朱宸濠一眼便认出来是朱厚照,可是……为何与揍他的人穿同样的衣服? 第445章 状告皇帝(第二更) 宁王朱宸濠狐疑地看着朱厚照,太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穿着流民的衣服。 不过蒙着脸,殿下应该认不出他来。 朱厚照目光灼灼盯着朱宸濠身前那半盆银子。 这些银子本应该是本宫的,哼,宁王真无耻,抢本宫的银子。 他仔细琢磨了一番,他能对上来的诗,宁王肯定能对上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处秋风悲画扇。” 朱宸濠怔住了,好诗啊,他想起了与娄妃初见的场景。 若是造反失利,他和娄妃,会同这首说的那样吧? 他愣了许久,朱厚照这整日嬉皮笑脸的纨绔,竟能对出如此深情的诗。 朱宸濠一时哑然,在心中酝酿了许久,都觉得是狗尾续貂。 一旁排队等着赚钱的书生,冥思苦想,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上来。 朱厚照乐了,老高府上的暗语真好用呀! “给二十两银子!” 朱宸濠肉痛地抓起二十两银子,递给朱厚照。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周围一片哗然。 至今已觉不新鲜,吹什么牛逼呢? 朱宸濠不同意这个看法,可想要续上后半段,需同意这观点才能吟出来。 “二十两!”朱厚照伸出手。 …… 大清晨,又是打分的时候。 十一个暗探排着队,准备汇报工作。 “严大人,太子殿下把宁王打了,还赢光了他三十两银子。”暗探笑嘻嘻地禀报。 严成锦有点方了。 朱厚照真是吃啥啥不挑,打谁谁不怕呀。 宁王并非像益王那般讲道理,必定如鲠在喉,对朱厚照恨之入骨吧? “殿下为何要揍宁王?” “宁王用殿下的主意,赚了银子。” 朱厚照睚眦必报,以前自己坑了他一把,老爹被他折磨惨了,宁王一定是激怒了这厮。 “宁王向陛下禀报了?” “没,太子殿下蒙着脸打的。” 那就没事了。 严成锦才不管宁王,能在良乡隐忍这么久,真乃忍王也。 不过,他还是给宁王评了个甲等,两个丁等加一个甲等,免得陛下怪他故意针对宁王。 他收拾一番,准备进宫面圣。 …… 奉天殿, 牟斌差人送回昨日的情报,那锦衣卫快步走进殿中。 “陛下,太子殿下将宁王揍了,还赢走了宁王的三十两银子。” 弘治皇帝很生气,他微微皱着眉头,这逆子连长辈也敢揍啊。 真是反了他了… “何事动手?” “宁王用太子的主意,赚了太子的银子,不过、不过太子揍宁王时,蒙住了头,宁王还不知是太子…” 锦衣卫小心翼翼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 弘治皇帝哀叹一声,讲道理就是,何须动用武力。 “荣王呢?” 他最关心荣王,怕荣王在良乡冻死了,无法向太后交代。 “荣王在乞讨…” 刘健等人面色僵硬住了,但凡去工坊谋一份生计,也不至于乞讨。 只见,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才道:“乞讨,也是好的。” 李东阳被雷住了,一脸茫然往向陛下。 “不亲身体验食不果腹之苦,又怎知百姓无米下锅之难。” 高皇帝就是乞丐出身,在弘治皇帝看来,这只能算蒙学。 “陛下,严大人求见。” 严成锦手里拿着册子,缓步走进大殿:“这是昨日的评等名册,还请陛下朱批。” 弘治皇帝望着疏奏,诧异地问:“昨日,太子得了甲等?” 难道是太高了?严成锦想了想,道:“陛下放心,明日臣给他丁等。” “朕…朕不是这个意思。” 弘治皇帝在册子上写下两个字,准奏。 他看着上头严成锦写下的一笔笔记录,最担心的就是荣王。 诸位兄弟还算正常,唯独荣王偷盗乞讨…… “严卿家,荣王的藩王大计就不必了吧?如此下去,定会沦为惯犯。” 荣王每日都要偷东西,起初是明抢,喜欢就拿。 后来被人揍得鼻血横流,幸亏刘文泰假装流民大夫给他包扎。 随后,他便改为偷了。 严成锦仔细沉思片刻,藩王的年间大计还未结束,就有藩王得以返回封地。 那以后,其他藩王岂不是可以效仿宁王的做法,逃避考核? “陛下,不如再等十五日,若荣王真沦为惯犯,就送回封地吧。”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 良乡, 荣王朱祐枢拿着破碗,坐在衙门门口报案,他愤怒地击着鼓:“我是荣王,我被陛下劫持了!” “本王要见太后!”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本王被陛下劫持了!” 衙门走进衙堂里,愁着脸向张贤禀报:“大人,那个疯子又来了。” 张贤微微抬头,目光转向衙堂外,只见一道身影在击打鸣冤鼓。 “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去看大夫。” 朱祐枢想回封地,想逃离京城。 可他不论怎么跑,只要出了良乡县的边界,就会莫名晕倒,醒来又发现睡在茅草屋里。 试了十几次都如此。 他终于明白,暗中有锦衣卫的暗哨,藩王大计不结束,他是跑不出良乡的。 “给你二钱银子,拿去看病吧。” 朱祐枢接过银子,急忙去买吃的。 可他不懂物钱,二钱银子只买了一个馒头,吃完更饿了。 他看见一个儒生往这边走来,拿起手中的瓷碗,走过去扯了儒生的钱袋。 王守仁感觉腰间一紧,便知道钱袋被偷了。 “你拿了在下的钱袋?” “我是荣王,等藩王大计结束,本王就还给你。” 王守仁想起京中九位藩王连夜消失,三法司在暗中调查。 原来藩王们在良乡,可是他们在良乡做什么?良乡是老高兄的地盘,藩王大计难道是老高兄谏言? 吏部的年间大计……藩王大计。 没想到,藩王的考核方法竟是如此。 短短片刻功夫,王守仁就想了很多,点点头:“在下相信王爷。” 朱祐枢微微张着嘴巴,钱袋子掉到地上,眼圈发红,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四处告状,却无人相信他是荣王。 “本王偷了你的银子,你还相信本王……” “王爷的衣裳系错了,应当这么系。”王守仁替他整理一番衣裳。 第446章 事上炼(第三更) 他微微躬身作揖,转身走进青山藏书馆。 陛下钦定的年间大计,必定是由老高兄督管,冒然插手,说不定会扰乱老高兄的计策。 王守仁站上高台,开始讲学:“圣人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饿也” 书生们听懂了。 它的大意是,只要有溺水的人,大禹都会认为,是自己没有巩固好河堤,才导致人溺亡。只要有饿死的人,后稷都会认为,是自己的农业技术太拙劣,导致人受饿。 朱祐枢跟着王守仁走进藏书馆。 他坐在角落里啃着烧饼,书生似乎没有驱赶的意思。 “这个书生是谁啊?” “詹事府少詹士王华之子,刑部郎中王守仁先生。”一旁的书生崇敬道。 朱祐枢咬在烧饼上不动了,王守仁岂不是能带他逃出良乡? 只要入宫禀报太后,他受了陛下的暴虐,必定能回封地。 等王守仁下来,朱祐枢丢掉烧饼,忙是跑上去,“王大人?带本王回京,本王快让人打死了” 王守仁见朱祐枢鼻青脸肿,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良乡衙门旁的小院。 严成锦来良乡看看宁王,朱厚照见了他的轿子,知道他在衙门旁的小院,便跑来喝茶。 “殿下不去赚银子,今夜吃什么?” “本宫只需半个时辰,就能赚到一两银子,天色还早,不着急吃饭。”朱厚照嘚瑟的翘着二郎腿。 出了宫不用读书,反而自由自在。 严成锦叹息一声,反了,诸如朱厚照这种,应当关在宫里读书,才是对他最好的磨练。 可陛下却把他放出宫。 都察院的暗探匆匆忙忙跑进来,急道:“大人不好了,王守仁要带荣王回京城,小的打不过他。” 王守仁怎会遇到藩王,又怎知那是荣王? 严成锦虽知道王守仁厉害,可都被他惊讶到,“你可曾亮出身份?” “没有小的怕坏了大人的事。” 真被王守仁带回京城就麻烦了,百官看到荣王这番模样严成锦忙写了一张纸条。 不多时,王守仁出现在小院,手中拿着纸条。 他微微躬身作揖:“老高兄,荣王在良乡饱受饥寒,过不了几日,便要大寒了,在下想将荣王接回京城。” 天气愈发寒冷,等降一场雪,就是要入冬的时候。 若不是常年有逃荒经验的人,极容易冻死过去。 严成锦想了想道:“伯安兄可知道,事上磨练? 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出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事上炼,是致良知、知行合一之后,王阳明心学的三大核心之一。 事上炼,就是在事情上磨练,身边的一切事情,都可以作为磨练的对象。 藩王大计的考核灵感,便是来源于此。 并非严成锦瞎折腾。 “藩王出身于皇家,未经历过磨难,穿衣在百姓中本就是小事,对于藩王而言,却成了大事,身边没有伴伴,连穿衣都不会。 藩王制之弊,便是由于藩王纵欲享乐,不能体会百姓饥寒疾苦所致。 他们在封地肆意鱼肉,擅役乡民。 若荣王改过,可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苦他一人,安天下千千万万人,何不为之? 你整日说良知,却想救走荣王,为兄看你,连良知都没有。” 王守仁怔住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宛若一盆开水倒在他脑袋上,茅塞顿开。 “在下在下惭愧!” “你回去吧,你的心学还需多做功课。” 王守仁脑海中,萦绕着事上磨练这四个字,他一脸沉思走出小院,撞到门上也丝毫不觉。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这狗东西,整日忽悠呆子。 “老高,你何时成呆子的兄长了?” 他方才分明听见,严成锦称了为兄。 “如今还在考核,殿下再不走,臣要记在审核大计中了,会得差评的。”严成锦道。 “今日找你有事,宁王奸诈狡猾,偷了本宫的主意赚银子。” “臣知道了,会给他记过的。” “还有,本宫只想要下等评定。” “” 朱厚照拍拍衣服,偷偷摸摸走出小院。 “今日过后,或许,阳明心学可扬名天下” 严成锦琢磨着,阳明心学已成,是不是该出书了? 史上,阳明心学推出后,受到许多读书人的追捧,有成为畅销书的潜质,不少银子呢。 良乡衙门前,朱祐枢本以为可以回京城了。 可是,王守仁忽然带他来这儿,人却不见了。 “王爷,恕下官不能带您回京城。”王守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侧旁。 朱祐枢愣住了:“你,狗官!敢欺骗本王!” 王守仁抬脚便上了马车,朱祐枢想追,不知何人给他一掌,晕了过去。 两个暗探把朱祐枢拖回茅草房,丢在木板上。 汪洋大海, 张家兄弟的漕船飘荡在海上,他们不停的划,可是浪太大,漕船左右飘忽不定。 张延龄划不动了,转过头:“哥,我想歇会儿。” 张鹤龄一巴掌拍过去:“没出息的东西,粮都快吃完了,这样何时才能到满加剌国!” 可是满加剌国在哪儿?张延龄愁着脸。 说好了出海再问路,可是海外,连个鬼影也没有。 张鹤龄坐在船上,拿着单筒望远镜,倏地,他瞧见远处有一个黑影,是艘大船。 “弟,有船了,先别划,我问问。” 不多时,一首九桅杆的大船破开海浪,来到眼前。 张鹤龄忙不迭问:“打听个事,满加剌国在东边还是西边?” 大船上,倭寇看见漕船上有粮食,便命人将张家兄弟带上来。 张鹤龄和张延龄站在甲板上。 还是大船好,平稳! 不像他们的漕船,摇得七荤八素,想吐,还得忍着。 即便已经慢慢适应了晕船,可还是大船舒服。 自己买,不如蹭别人的,万一捡不到银子,也不亏。 “你们去不去满加剌国?” 倭寇打量他们一眼:“你们想干什么活?” “我们什么活也不想干,就想去满加剌国!”说完,张延龄豪横地转过身,对张鹤龄道:“哥,不用怕,我去过土匪窝,就跟府里一样。” 正在这时,一个头上绑着红巾的人走过来,打量张家兄弟一眼:“这身子骨,干不了重活,人剁了,船留下。” 倭寇拔出腰刀,银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张鹤龄差点吓出尿来:“我们什么活都能干!” “这船去哪儿?”张延龄战战兢兢。 “岛国。” 第447章 有史最多的弹章(第四更) 来到奉天殿,弘治皇帝心头猛然一惊。 他抬起龙衮袍的衣摆,迈过上御阶,指着御案上的疏奏:“朕记得,昨夜去乾清宫时,疏奏都批阅完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奏疏!” 萧敬期期艾艾抬起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这些疏奏,都是弹劾陛下的” “弹劾朕,这么多?!”弘治皇帝震惊地望着眼前与他同高的一摞疏奏。 这、这他差点没咬到舌头。 萧敬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陛下,藩王们在良乡考核的消息,百官都知道了。” 不知谁传出去的消息,六部五寺全知道了,一大清早就送来弹章。 内阁本想拦着,可言官们指责内阁堵塞言路,捂着更会激发言官的矛盾。 李东阳权衡之下,就全送过来了。 弘治皇帝蹙眉:“是谁走漏了风声?” “奴婢还在查。” 早朝,弘治皇帝让人把弹劾疏奏全搬到御案上,把他的身子埋了,只露出眼睛以上。 严成锦还以为陛下要玩躲猫猫。 百官们窃窃私语。 弘治皇帝的声音响起:“自朕登基以来,从未一日之内,收到这么多弹章。” 能一口气收到这么多“刀片”,严成锦终于明白,为何弘治朝会比其他朝,更清明一些。 刑部给事中站出来:“臣不敢提靖难,可今日不得不提,陛下若逼反了藩王,该如何是好?” “将藩王贬为流民,若传至京外藩王耳中,岂不失去民心。” 刑部和户部共同站出来劝谏。 弘治皇帝也有点动摇了,可想到朱厚照,却又坚定起来:“藩王制的弊政已久,历代先皇不敢整饬,朕便要来试试!” 百官骚动的声音四起。 严成锦察觉到,陛下看向这边,该不会是想让他舌战群臣吧? 不管是不是,先做好准备总没错。 礼部主簿张梓道:“藩王去良乡已有五日,敢问陛下,结果如何?臣听闻荣王,偷盗乞讨,这便是整治?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 百官都在劝谏,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刘健和李东阳也无可奈何。 严成锦觉得奇怪,知道藩王在良乡当流民不稀奇。 可是,为何连荣王的事,也一清二楚? 八成,是有人想让百官知道,看来,宁王又搞事情了。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他本已有意思让荣王回来:“让荣王先行回京吧。” 若让荣王回京,今后藩王考核便没有必要举行了。 此事传出去,藩王们故意偷盗祈祷,来激怒百官去胁迫陛下,人人皆可逃脱考核。 严成锦脑海中疯狂计算。 “陛下问你话,为何许久不答?”吴宽从旁提醒道。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知道此子定是在想办法推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推脱? “事实上,荣王的考核已初见成效,他饥寒交迫,却每日都去藏书馆,听王守仁讲学。 此时召荣王回京,功亏一篑了。”严成锦认真道。 弘治皇帝眼睛亮起来,有些诧异地看向萧敬:“当真如此?” “回禀陛下,荣王真去藏书馆听学了,一听便是大半日。” 百官大惊失色,让藩王当流民,能治好纨绔不恭的恶习。 这、这是什么方法? 严成锦继续道:“此法乃出自王守仁的心学,其名为事上炼,经历磨难困苦,方可知人性。” 太子出宫去了,詹事府和翰苑无事,王华今日来上朝。 听闻严成锦的话,王华炸毛了,抱着勿从人堆里走出来:“我儿何时说过此法,姓严的,你给本官说清楚!” 真是王守仁说的 严成锦颇为委屈地叹了一口气。 “荣王确有改变,诸公等着看便是。” “好啊,既然严大人说荣王已知错能改,那我等便拭目以待。”户部给事中继续道:“可若逼反了藩王,你、你又当如何?” 严成锦望着弘治皇帝:“若真如此,臣奉还陛下三枚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就这么用。 百官懒得跟这厮争辩,看向弘治皇帝,打算继续劝谏。 却听弘治皇帝摆摆手,有些烦躁道:“今日早朝便到这里,退朝吧,弹章都拿回去。” 等百官陆续涌出奉天殿后,弘治皇帝才不解道:“谁唆使百官写如何多弹章?” “臣听闻,是詹事府杨廷和。” 詹事府, 杨廷和今日在值房看书,不时看向詹事府府门,王华一脸愤然地回来了。 “德辉兄,今日劝谏如何?” “幸亏介夫兄没去,陛下不许,还让我等将弹章拿回来了。” 王华将杨廷和的弹章放在案上,“下官有事要下朝。” 他倒要当面问问儿子,那事上练是他提出来的? 若不是,就弹劾严成锦欺君罔上。 回到府上,看见管家便问:“少爷在府中吗?” “在书房,半日了,也不去上朝,老爷你要不要喝参茶” 王华径直走到书房,推开房门,看见王守仁奋笔疾书。 他走过去,便在纸上看见赫然三个字:事上炼。 脑子嗡地一声,严成锦没骗他,真。真是这逆子 “为父打死你!” 王华抬手便打下去,可王守仁似乎知道手朝哪边来,偏身就躲了过去。 王守仁有些没反应过来:“父亲为何?” “这纸上的道理,是你悟出来的?!” “是,天色不早了,儿还要去良乡讲学。” 王守仁躬身作揖,将书本收到包袱里,每有心得,他便会去良乡讲学。 青山藏书馆, 书生们早已落座,可王守仁还没来。 荣王朱祐枢左右看看,今天还想偷王守仁的银子,不会挨揍。 王守仁来了,他大步走高台开始讲心学:“昨夜冥思苦想,得某位大人指点,悟通了一理,想与诸位分享。” 朱祐枢认真地听着,他不敢睡,怕王守仁讲完走了,偷不到钱袋。 “若人比之黄金,凡人虽无圣人斤两,成色却与之相同,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朱祐枢听了一个时辰,王守仁终于讲完了。 他走到王守仁的身前,当着他的面偷了钱袋,王守仁并未阻止。 “荣王殿下,天寒了,可用银子去买一件袄子。” 朱祐枢又不傻,当然去买了一件袄子。 如此每日来听王守仁讲学,眼睛却愈发变得专注。 到第十日时,王守仁走下高台,朱祐枢看着身边的书生们拥护过去,木然站在原地。 王守仁有点诧异,他备了银子在钱袋里,只有一天的饭钱,一钱银子。 可他却看见,朱祐枢走出了大堂。 翌日,又见朱祐枢来听学,如此反复。 第448章 首位悔悟的藩王(第五更) “荣王不偷钱了?”严成锦心中莫名一喜。 王守仁这心学,竟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功效。 那探子禀报:“荣王听完讲学,便到码头做搬运,不过听工人师傅说,做得差强人意。” 严成锦决定,可以给王守仁出书了。 命人将王不岁找来,去寻王守仁要心学的手稿,刊印成册。 那探子迟迟没走,暗怪道:“严大人,不禀报陛下吗?” “再等几日,无本官命令,谁也不许向陛下禀报。” 严成锦怕荣王是装的,万一他向陛下禀报,荣王回封地后又花天酒地,岂不欺君? 不过三日,王守仁的《阳明心学》便印刷出来了。 在良乡老王书馆售卖,开售没多久,便售罄一空。 朱宸濠看着手中的心学,此人倒是个人才,若能让助本王造反,必定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他决定,去青山藏书馆听心学,借机招揽王守仁。 可是去之前,他决定找兴王朱祐杬一同。 来到兴王朱祐杬的草棚。 朱祐杬关上房门:“你等本王片刻,等本王沐浴更衣,就同你去听学。” 他在王府时,便日日更衣沐身,一日不洗,便觉得有失王爷风范。 朱宸濠无力吐槽,都已沦落至此,还在乎这个。 虽他也忍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污臭,还有被粪水浇得稀巴烂的路面,踩在上面,脚丫子就会被浸湿。 可为了夺得大明的江山,心中只有两个字,隐忍! “你好了吗?” 朱宸濠有点不耐烦,怕王守仁走了。 朱祐杬打开门,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同朱宸濠一起赶往青山藏书馆。 走进藏书馆,大堂中有一座高台,四周坐满了书生。 “这王守仁,竟引得如此多书生来听讲,当年娄师傅在上饶讲学,还不如今日的盛况。”朱祐杬有点惊讶。 朱宸濠得意笑道:“兴王还不知道吧,王守仁是本王老泰山的学生,娄妃的师兄。” 娄妃与他说起了王守仁,是父亲天赋最高的学生。 从那时起,他一直注意这个书生。 听闻王守仁挂帅,平定了海南黎乱,又操练京营。 他便知道,若错过此人,将与大运失之交臂,当年的朱棣,也是得了祖辈宁王这样的猛将,才夺位成功的。 朱祐杬恍然:“难怪你要来听讲学。” 一旁的书生,对两人的谈话漠不关心,听说良乡多了很多疯子,动不动就自称王爷。 王守仁还没来,朱宸濠看见了荣王朱祐枢,他有点震撼。 十五日前,见到荣王还是个乞丐,如同废物一般,沿街乞讨。 今日,却像个书生坐在地上,等王守仁来。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兴王,荣王也来了。” “你说那个乞丐……这?”朱祐杬顺着朱宸濠的目光看去,见朱祐枢端坐在地上,诧异又震惊。 正想过去跟堂弟打个招呼,王守仁来了。 王守仁站上讲台,经过两日推演,事上炼又丰富了一些。 “今日,在下仍然讲事上磨练。 磨练,犹如山中泉水,遇圆则圆,遇方则方,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论遇到任何状况,都能以磨练的心境以应对之。 此谓,情顺万物而无情,心普万物而无心。” 朱宸濠和朱祐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 听到这样发人深省的道理,霎时,便听进去了。 荣王朱祐枢全神贯注,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地上,静静的聆听着。 …… 仁寿宫, 周太后得知藩王们皆去了良乡,贬为流民,震惊得嘴巴半天合不拢。 虽然纵容皇帝,不干涉朝政。 但一次整饬十位藩王,藩王必反啊。 “皇帝,哀家虽不理朝事,可事关江山社稷,哀家不得不说几句。” “孙臣听着。” “藩王制虽有弊处,可藩王也是拥护大明朝廷的根基,你若将他们全部逼反,就算平定,也会落下暴君之名,此事,你不在理。” 周太后长叹一口气。 藩王固然是朝廷的蛀虫,可却与大明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替朝廷镇守四海疆域,以防造反。 这就是他们的功绩。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皇祖母教训得是,孙臣考虑不周,应当不该一次召如此多藩王入京。” “但,朕就怕,是藩王逼得百姓不得不反。” 他极少顶撞太皇太后,今日不把话说出来,怕会有诸多阻拦。 说不定,百官会来找太后求情,他就想断了百官这条路。 “罢了,可你让厚照去良乡做什么?” “太子聪明,却缺乏对皇权的敬畏,行事无状,不知君主一言一行,可决定多少百姓的生死,让他到坊间磨练一番,也是好事。” 怕太后不信,弘治皇帝补充:“荣王已知错就改,与进京时,判若两人。” “哦?” 周太后抬起眼皮。 …… 百官和陛下总是催藩王大计的结果,严成锦干脆告假,躲在府中。 “你说宁王和兴王结盟了?” “是,卑职看见宁王还等兴王沐身,一同去青山藏书馆,听王守仁讲学。” 朱祐杬爱臭美,重要场合必定要洗澡,赚了银子先买木桶。 不管多冷,每日一沐,冷水也要洗。 严成锦初看考核项目时,还有些佩服,爱干净的人,不容易将疾病传染给别人。 可……宁王竟把兴王说服了? “暂且先将兴王列入造反名单。” 严成锦暗自打算。 …… 王守仁讲学完毕,从高台上下来,准备走出藏书馆。 却见两个面目清秀的儒生,朝他走来。 “讲得好,本王许久没听人讲学了,上一次,还是听家父娄谅在南昌府讲学。”朱宸濠故意道。 王守仁诧异,猜出此人身份:“下官,见过宁王!” 朱祐杬也故意道:“确实讲得不错,若有机会,本王想请你去安陆州讲学。” 王守仁微微作揖:“下官见过兴王。” 不错,本王只是透露了封地,他便猜了出来。 朱祐杬对王守仁,出于爱才之心。 朱宸濠却笑道:“本王知道,你老家在浙江,何不辞官回乡讲学,来南昌府讲也行。” “下官长辈皆在京城,暂无辞官回乡打算。” “留在京城也好,不过,娄妃常常提起你,本王也是爱才之人,若你不嫌弃,可多与本王书信交流,探讨学问。” 王守仁微微点头,准备作揖告辞。 朱宸濠却道:“本王知你与严成锦为同年进士,又彼此相熟,可否引荐?” 他入京只有两件事,联合藩王,见严成锦。 第449章 朝野震惊(第六更) 王守仁恭敬地道:“宁王想见老高兄,何须下官引荐?” “这、此人似乎有些谨慎,若你带本王见他,他心中便不会有芥蒂了。”朱宸濠心想,有王守仁这层关系,更容易将严成锦拉入账下。 起兵创业,需要足智多谋的良臣,他主动拜访,礼贤下士又如何? 王守仁却陷入沉思。 宁王打探老高兄的府邸不难,登门拜访,若是老高兄欣然应允,宁王不会来找他。 如今,宁王受藩王大计考核,却还来寻他。 定是他已寻过老高兄,知老高兄不会相见。 “本官帮王爷问一问,不过,老高兄不好客,王爷勿心存期望。” 王守仁来到良乡的衙门旁的小院,严成锦躲避百官的追问,告假了几日。 “老高兄,宁王想见你。” 严成锦并不意外,早就听锦衣卫说,宁王的管家来打探他消息,问路问到严府门前的小巷来了。 “不见。” 王守仁微微拱手作揖,回去通报。 十月上旬,初晨雪虐风饕。 准备要入冬了,冷得大臣们直不起腰来,抱着热水囊坐在值房里。 藩王大计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今日,百官怕是又要弹劾了。”刘健望着窗外的天气道。 往年入冬,京城的前门大街和成贤大街上,要冻死好些个流民。 如今流民被安置在良乡,看不到罢了,却也能想象良乡啼饥号寒的景象。 “嗯,天愈寒了,再这般下去,恐会有人冻死,该让藩王回京了。”李东阳道。 三人拿上芴板,来到左掖门准备上朝。 大雪天出门路滑,且定会有官员担忧藩王们的安慰,严成锦本想告假一日。 可,弘治皇帝不许 还特意派人叮嘱他,今日要上朝。 “今日何事要奏,吏部先来吧,朕听着。” 马升持着芴牌,站出来一步:“三年又到,百官的年间大计,要开始准备了。” 上一回是弘治十二年,如今是弘治十五年,年关将近,正好决定百官的致仕和升迁。 六部和都察院的大臣闻言,精神抖擞,该搞业绩了啊。 “陛下,天寒了,南京礼部部传来了弹章,恳请陛下,将藩王放回封地。” “南京工部也如此。” “户部亦然。” 自从召藩王入京以来,弘治皇帝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也想将藩王放回去,却总忍不住期待藩王们幡然醒悟,节俭爱民。 “严卿家,藩王大计可以结束了吗?” 严成锦低头翻找袖口里的考核册,藏的弹章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 “上等评定之人,已诞生,几位藩王已有起色,陛下真的要召回?” 弘治皇帝昂首望去,只见严成锦手中捧着一本册子,他隐隐有些激动。 李东阳和刘健转过身来,看向都察院。 百官面露狐疑之色,难不成王守仁说的事上炼,真有成效? “得上等评定之人,是谁?”刘健急切地问。 “是太子!” 哗 百官一片骚动,太子历来暴虐纨绔,你这评定是假的吧? “怎可能是太子?应当是宁王和益王才对!”谢迁不解。 “陛下可以问锦衣卫与暗探。”严成锦继续道:“对了,还请陛下下旨,召回太子。” 果然,朱厚照是没人关心的。 良乡, 朱厚照正在街尾斗公鸡,能赚银子的点子太多,他实在有点赚不过来。 “威武大将军!啄死它!” 牟斌快在良乡撑不下去了,每日每夜想着回京城,可太子殿下却玩得不亦乐乎。 密探来禀报:“大人,陛下有令,可以让殿下回宫了。” 牟斌鼻子微微一酸,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忙是上前去拽着手舞足蹈的朱厚照,小声劝道:“殿下,可以回宫了。” “回宫?本宫不想回宫啊,本宫得下等评定,如何回宫?” “殿下得了上等评定,可以回宫了。” “本宫得了上等评定?”朱厚照目瞪口呆。 牟斌知道,朱厚照跟严成锦约定,只能给他下等评定。 看来,只能回宫禀报陛下。 良乡,传世理学院。 汝王朱祐梈手里领拿着三两银子,对一旁的书生惭愧道:“李兄,这是欠你的一两纹银,尽数归还。” “有梈兄客气!” 考良乡的官话工程师,对于朱祐梈来说,太容易了。 朱祐梈才就藩一年,且封地就在河南,离良乡极近。 在京城时,就喜欢良乡稀奇古怪的物件,苦于宫中禁令,不得私自离开京城。 就藩后,大肆购买良乡的物件,这次入京,托藩王大计的福,终于有机会来良乡观摩一番。 “除了官话工程师,其余的工程师皆难如登天,你再耗费心力,也考不上,”李增广对着朱祐梈道。 朱祐梈却不以为意,继续翻阅物理书籍。 暗探忙向严成锦禀报:“大人,汝王想考良乡的工程师。” 书案上摆着十本藩王考核名册,严成锦翻开汝王的考核册,十位藩王中,汝王朱祐梈过得最轻松。 刚到了良乡,就考了良乡官话工程师,每月领三两银子。 “不许他考,考上了吗?” 这厮若是拥有了两个工程师铁饭碗,岂不成了藩王大计的漏洞,日子滋润,还如何体验底层百姓的疾苦? 暗探见严成锦的面色不对,忙道:“还没,在良乡备考准备。” 不怕汝王考不上,就怕汝王能考上,严成锦出了宫,坐上马车前往良乡。 来到理学院时,朱祐梈正在教舍的角落里,翻看宋景新注的宋氏天工。 “祝有梈?” “正是在下,兄台有何事?”朱祐梈站起身来,像书生那样有模有样的作揖。 “本官是藩王大计的监察官,汝王靠工程师投机取巧,已违规。” 严成锦倒是想亲自出超纲考题,让谁也考不上,可这样一来寒窗苦读的流民胥吏子弟的辛苦,就浪费了。 “本王不在乎评等,还请大人禀报陛下。”朱祐梈想借着这次藩王大计,在良乡好好研究理科。 严成锦犯难了,人家不要名次,你还能强制参加? “试卷由本官审核批阅,汝王考也考不上。” “你!有失公平!” “那下官公平一次,考汝王理科一题,答不上来,汝王自己弃考,如何?” “好,你说!” 严成锦想了想,抱着考死朱祐梈的心态,终于想出了一道题:“一百两银子和一铜钱,丢落地面,谁先着地?” “一百两银子重,自然是一百两银子。”朱祐梈轻视一笑,有点怀疑严成锦做阅卷官的水平。 “王爷答错了,是同时落地。” 朱祐梈脸色僵硬住了,宛如一道闪电劈在嘴巴上,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王爷回去吧。” 严成锦才懒得跟他解释,很快。 朱祐梈呆如木鸡站在原地,理科的书籍,已阅十之七八,怎么可能是同时落地? 他不信,可是手边没有一百两银子。 石头! 可以用石头,代替一百两重的银子。 回到小院,严成锦皮鼓还没坐热,就听暗探慌了神跑进来禀报:“严大人不好了,汝王爬上了青山书馆的五楼屋檐,要跳下来,死了一了百了。” 严成锦震惊了,想不到朱祐梈如此执著。 青山藏书馆底下,黑压压全是人,昂首看热闹。 朱祐梈从藏书馆五楼的窗口,爬到到屋檐上,风很大,拂动布衣咧咧作响,他双腿不停地打颤。 地上的暗探惊得慌不择言:“快跳不快入宫禀报陛下!” 第450章 竟真是同时落地(第一更) 严成锦抬头往上看,为了让藏书馆磅礴大气,每一层都极高。 虽只有五层,朱祐梈在视野中,也只有巴掌大小。 “莫跳!” 宁王朱宸濠面无表情看向朱祐杬,煽动道:“没想到,汝王竟被逼到如此下场。” 朱祐杬心头微紧,他与朱宸濠不同,这是同父兄弟啊! 他喊了一声,可是上头风太大,朱祐杬压根没听清。 聚集在藏书馆下的书生愈发多了起来,纳闷上头的人怎么还不跳? 汝王若跳下来,岂不就说不请了…严成锦速速命张贤,拿来事先准备好的十张渔网。 料到藩王可能会跳河,可没料到他们会跳楼。 不过问题不大,也能用上。 “大人,渔网来了,要如何用?” “还要被衾,快去拿被衾来!” 不多时,衙役们把渔网和被衾都布置好了,在藏书馆屋檐下张开。 朱祐梈想把一百两重的石头和铜板,丢下去。 衙役们却拉着大网,站在屋檐下。 “你们快让开!” 严成锦听见朱祐梈在呐喊,却听不清他喊什么。 只见,他举起一块大石头,底下的衙役吓得四下跑来,骂骂咧咧。 “不能退,有渔网和被衾,砸不死你们。”牟斌吩咐道。 嗖地一下,地上又围满了人。 奉天殿, 锦衣卫暗探不顾太监阻拦,快步跑进殿中:“陛下不好了,汝王受了刺激,站在良乡藏书馆上,要跳楼。” 弘治皇帝心中猛然一惊。 放下疏奏,从御阶上走下来,对一旁的萧敬道:“准备马车,朕现在就要出宫。” “臣等也去。” 刘健等人反应过来,跟着弘治皇帝出了宫。 马车在京道上,飞快驰骋。 来往商人多了,良乡商会修了一条笔直大道,通往京城。 四马全力驰骋,不到一个时辰,到了良乡。 严成锦看见穿着儒裳的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来了。 “臣严成锦……” “这是怎么回事,汝王为何攀上高楼,纵身寻死?”弘治皇帝颇有责备。 听暗探说,不知严成锦与汝王说了什么。 汝王情急之下,搬了一块大石,就爬上了藏书馆。 严成锦汗颜,这探子竟敢瞎报:“汝王欲考良乡工程师,臣不许,汝王不服,臣便出了一题难他, 谁知他听完,便爬上了高楼。” 众人好奇起来,是什么题? 见汝王一时半会儿也不跳,弘治皇帝便问:“什么题?” “一百两银子和一枚铜钱同时掉落,哪个先着地?” “一百两银子!”弘治皇帝脱口而出。 “自然是一百两银子,傻子都会,荣王会听完这道题攀楼?本官不信!” 刘健急道。 看见严成锦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李东阳狐疑:“难道答错了?” “李公所言极是,是同时落地。” 弘治皇帝和刘健的脸黑下来,你要这么说我也攀上去了,这不是忽悠人吗? 一百两银子更重,自然更快着地。 “要跳了!” 人群忽然激动起来。 朱祐梈走到屋檐边缘,探头往下看了眼。 铜钱太小,就算是与石头同时落地,也看不清呀…… 他从屋檐上掰下一片琉璃瓦,丢了下去,叮咣一声,嗯,可以看见。 不过,却看不出先后,需一人下方看着。 “厚照,帮十一皇叔搬本书来,要厚重的。” 朱厚照站在窗口边缘,不解地问:“你抱着书跳楼做什么?下辈子投胎做个读书人?” 你才投胎! 朱祐梈没空生朱厚照的气,催促他快去。 底下的人,都以为他要跳楼,朱祐梈知道,锦衣卫就躲在窗后,若他亲自去取,定然会被就地拿下。 朱厚照跑去挑了一本,大学,他最讨厌就是这本,老高常用它讲经筵。 朱祐梈将书丢了下去,却发现易被风吹起来,这样,连落地都做不到。 他想了想,向朱厚照借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厚照,十一皇叔求你一件事,下去看看,这石头和银子,是不是同时着地?” 若是寻常人在此,定会以为朱祐梈是傻子。 但朱厚照也不是寻常人,他想,石头更重,应该先着地。 可汝王却说,会同时着地? 朱厚照耳目一新,乐道:“本宫给你看着,别砸了本宫。” 藏书馆的屋檐下, 众人昂着头,脖子又酸又疼,不停有瓦片和奇怪之物掉下来,这人上去就是为了砸东西?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告诉他,朕来了,让他下来。” “臣派人禀报了,可汝王置若罔闻。” 不多时,朱厚照跑下来,瞧见弘治皇帝,本能地脑袋一缩。 “父皇,十一叔想做尝试,让儿臣给他盯着。” “胡闹!试试跳下来会不会瘸?!” 严成锦明白了,朱祐梈真是执拗,竟要用丢石头来证明。 “陛下,将人都撤了吧,一会儿汝王就会下来了。” “严卿家,此事不可儿戏!”弘治皇帝眼神严肃,变得无比正色。 “陛下和诸公,不是想知一百两和一枚铜钱,谁先落地?看汝王的尝试便知了。” 这块石头丢下来,大明的物理发展要前进一百年吧? 伽利略做比萨斜塔的试验,还要在一百年后呢。 弘治皇帝和刘健凝神屏息,直勾勾盯着朱祐梈手中之物。 朱祐梈深吸一口气,走到屋檐边缘,端平两手,同时放开。 一道黑影和一块银闪闪落下,刹那,砸到地上。 几乎,同时碰到地面。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一块大石和一锭银子。 重量如此悬殊,竟同时掉落。 朱祐梈提着衣摆,急冲冲地从五楼跑下来,冲向朱厚照,认真地问:“厚照,哪个先落地?” “几乎同时。”相差太短,朱厚照看不出来。 半个时辰后,良乡衙门, 弘治皇帝坐在衙堂上,下头跪着朱祐梈和朱厚照两人。 刘健和李东阳立在左侧,谢迁留守内阁当值,严成锦站在右侧。 “朕以为你要跳楼,从宫里赶来,你就给朕看这个?!” 朱祐梈心惊胆战:“臣未想过,能将陛下引来。” “臣以为,汝王此次有功,若非如此,我等怕还要被困惑百年。”严成锦替他求情。 王爷跳楼,陛下微访出宫来观赏。 想必,会被史官记入史册吧? 这样一来,青山藏书馆试验,也会入史册呢。 弘治皇帝伤饬汝王一番,将朱厚照带回宫。 严成锦对着汝王道:“王爷,这回相信是本官赢了?” “嗯,可本王更想当工程师了。” 第451章 班师(第二更) 翌日,都察院, 严成锦将各藩王的评定写上。 一道人影走进值房:“吴大人,严大人,保国公班师回朝了,陛下要率百官,在城门迎接。” 朱晖在大同胜鞑靼和女真,陛下一直记在心里。 入冬了,打起来耗费军备极大,大明、鞑靼、女真和朝鲜,都需要休养生息。 只是,不知朱晖的清剿情况? 女真分为三部,建州女真,西海女真和东海女真,各自为战。 与鞑靼联合的,是最强的建州女真,将其剿灭,残部不足为惧。 吴宽走到严成锦跟前:“本官与你代表都察院,迎保国公。” 严成锦来到城门前,弘治皇帝的仪仗早已准备妥当。 朱晖骑着朱红大马,见了弘治皇帝便下了马,徒步走来。 “臣朱晖,剿灭建州与西海女真大部,余东海女真,藏于极北江域一带,大雪封山,只能来年再征战!” 东海女真生活在乌苏里江一带,冰寒至极,朝鲜的兵马入境,会被活活冻死。 快要入冬了,若遇到暴雪,想回也回不来。 严成锦虽心急,却也知道,朱晖的决策得当。 只是,休养三个月,建州女真和西海女真的残部,怕会与东海女真联合。 弘治皇帝爽朗大笑,连声道:“好,好,建州欺辽东百姓已久,先皇曾将他们驱逐至最北的沿河流域,可也无济于事,只看国公了。” 朱晖望着弘治皇帝,认真道:“陛下,辽东地广人稀,即便没有女真,也会被鞑靼占据。” 有大批百姓安居的边城,才稳定。 若无百姓需要守卫,朝廷通常不会派重兵驻守,就算没有女真,建州的地盘,也会落到鞑靼手里。 严成锦倒是认同保国公。 大明就算不实行激化生育,百姓也会大刀阔斧地生,天昏地暗的生。 缺的不是朝廷政令,而是养活子嗣的粮食。 “保国公所言虽有理,但朕也不能贸然将百姓移至北方,那里冰雪严寒,又不能耕种……” 弘治皇帝觉得无可奈克,侵占一大片空地,又不派百姓去永久占领,等于拱手让给鞑靼。 严成锦思考推测种种可能,站出来一步:“陛下,让藩王前往辽东建立封国?” 百姓不愿前往安居的原因,无非两点,没有朝廷的庇护,以及辽东冻土难以耕种。 藩王在辽东建立封国,永世传承下去,就如同用树木稳固泥沙,辽东疆域,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 “此法虽有效用,可哪位藩王愿意去辽东呢?”刘健抚须反问。 “就让藩王大计中,最后一位藩王前往辽东如何?” 严成锦心想,藩王在封国做酒囊饭袋,还不如让他们去辽东做朝廷的堡垒。 也算人尽其用,没白吃朝廷的大米。 以大明的财力,建造一座城虽然吃力,却并非办不到。 建州女真和东海女真生活的地域,是黑龙江、辽宁一带。 这些地方,在后世,也是能生活人的。 而如今,因为卫所制度的崩坏,导致百姓往南逃窜,远离征兵。 “如今,藩王考核大计的最后一人是谁?”弘治皇帝问。 百官纷纷看过来,总觉得严成锦故意为难。 严成锦拿出藩王大计的考核总排名册,“回禀陛下,是寿王,不过,这名册的排名,会随时发生变化。” 弘治皇帝拿过册子翻开几页,评定的名次,果然一直在发生变化。 “将藩王封到关外,也并非史无前例,朕记得,高皇帝就曾将宁王朱权的封国,封在关外,令其镇守边疆,诸公以为,严卿家的提议如何?” 韩文拱手作揖:“将封国封在辽东,还需给王爷建立王府,以及安置百姓。” “更重要的是,辽东冻土难以耕种,一向以打猎为生,大明百姓耕种娴熟,却不谙狩猎,只怕、严成锦说的,只是空谈。”谢迁点头。 户部的官员颔首点头,辽东地幅宽广,而大明,正是对这块地没兴趣,才让给。 他们考虑百姓的税赋问题,你打猎不种田,还怎么交税? 后世辽东及黑龙江,不仅能住人,人口还不少,这点可以确认无疑。 但要如何说服陛下和百官?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辽东及以北之地,可种玉米,虽是一年一种,赋税不多。 但朝廷,可将辽东设为特辖区,一年只收一次税赋。” 种得少,还要交一样的税赋,这就鱼肉百姓了。 在大明建立特区,独立于朝廷体制之外,特殊管理,可以打消百姓的顾虑。 只是,此举不吝于更改祖制,不知陛下和百官,同不同意? “一国收两种税赋,卿家是怎么想出来的?”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 这听起来,不是夸人的话。 严成锦心头一紧:“臣由良乡推导,便想出来了。” “税赋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存活一城百姓,稳固辽东疆域。” ………… 良乡草棚, 朱宸濠朦胧睁开眼睛,臂弯里枕着沉睡的曹氏。 本王被睡了一月有余,藩王大计,怎还不结束? 他每夜搂着如此丑妇,即便再能隐忍,也心生熬不到头的感觉。 他轻手轻脚撑着身子,光脚坐起来,准备到良乡街上斗鸡赚银子。 朱厚照的法子虽粗鄙,赚银子却极好用,还不用动脑子。 “郎婿啊,起了吗?老朽进来了。”曹老头走进来,端着两个白面馒头。 朱晨濠面色如常,怒意隐忍得极好,笑道:“老丈不必每日都送早膳。” “不碍事,老朽喜欢你这上门女婿。”曹老头满心欢喜地望向帘帐后,又看向朱宸濠:“昨夜睡得可好?” 他总觉得女婿谈吐不凡,是能做大事的人。 朱宸濠看见门外的暗探,不想多攀谈,拿着一个馒头出门。 暗探宣布弘治皇帝的旨意:“宁王,藩王大计最后一位,将前往辽东的极寒地带,建立封国,封疆固土。” 朱宸濠有种莫名的危机感,不知,他的名次如何? 若封国改为辽东,筹备多年的计划将付之东流。 陛下的想法越来越多了,稳妥起见,得快点结束藩王大计,回到封地。 他想到了杨廷和。 此时,兴王朱祐杬也听闻藩王大计抽最后一位,前往辽东封疆固土,他震惊了。 诸位藩王的反应,大多如此。 …… 曹老头来送早膳时,朱宸濠关上门:“还请老朽,三日后帮我把信送到京城,杨廷和的府邸。” 若今日就入京,必会被暗探盯上,隔三日后,会更稳妥一些。 三日眨眼即逝,杨廷和看到宁王的书信,微微皱着眉头,二话不说把信烧了。 第452章 先召后奏(第三更) 十下旬,天寒地冻。 入冬后,伤寒病极容易在流民草棚爆发。 严成锦推演算计,决定结束藩王大计。 良乡流民草棚人口稠密,传染的速度极快。 流民营养不良,染上的概率极大,若有一个流民染上风寒,极有可能成片感染。 藩王死在良乡,百官第一个要弹劾的人,就是他。 且,诸如宁王、兴王这等老油条,时间再长,也不会悔悟了。 “陛下,藩王大计已有结果,臣请柬,将十位藩王召回京城。” 弘治皇帝昂头看向严成锦,目光中露出错愕神色:“才刚有起色,朕想让他们磨炼到明年开春,再返回封地。” “不错,荣王每日去藏书馆听学,回到封国,必定有一番作为,何故要召藩王回京。”刘健抚须。 整饬藩王制的弊端,关键就在于此,不能前功尽弃。 严成锦这家伙,竟要这时将藩王召回来。 “这” 严成锦暗自吐槽,当初集体劝谏陛下,如今又集体真香。 言官变脸,果然是大明的绝活。 “入了十一月,就要降大雪,感染风寒的流民,每日都会增加,若传染给藩王,恐有性命之忧。” 不是所有的伤寒,汪机都能治。 若是碰到特殊的,这锅还得陛下来背。 “严卿家不必如此谨慎,朕让御医,给他们瞧病就是。” 弘治皇帝见严成锦一脸不情愿的脸色,蹙眉:“怎么,严卿家还有话要说?” “臣拟定藩王大计时,没想让藩王过冬,可如今,陛下却要延长藩王大计,若藩王有所不测,还请陛下和诸公,不要降罪于臣。” 换个皇帝,严成锦不敢如此直言。 但弘治皇帝平和的时候,是极慈眉善目的。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仿佛看透了严成锦般:“朕就知道你会这般,准了。” 百官们像每天吃完饭要呷一口茶一样,习以为常了。 到时,藩王薨逝于良乡,该弹劾严成锦,他们还是会弹劾的。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命人通知各暗探,藩王出门需戴着人笼嘴,如有不戴者,得下等评定。 如此狠厉的惩罚,想必藩王会遵守。 不过,严成锦还是想尽快结束藩王大计。 死三个藩王,就算是陛下也扛不住。 藩王在封国纵欲无度,身体早已被掏空,与一般的流民无异。 抗生素还未做出来 冥思苦想一夜,严成锦也没想到好的办法。 清晨,严成锦穿好常服,昨夜下雪了啊。 喝过羊奶枸杞粥,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听着探子们禀报。 “从今日起,若藩王身体有不适之处,立即回京禀报本官,不必等翌日卯时。” 暗探们面面相觑,仿佛有话要说。 盯着宁王的暗探,率先道:“宁王夜里就寝时,没穿衣,着凉了。” 整日同床共枕,就算是母猪,也有感情了吧? 严成锦不觉得奇怪,天黑之后的人之常情罢了。 紧接着,盯着兴王的暗探小心翼翼:“兴王七日前沐身,便有伤寒的迹象” 这么冷的天,还天天沐身,身子有什么不干净的病? 严成锦在考核册上记下,示意继续。 盯梢衡王的暗探道:“衡王前日咳嗽,不过,并无大碍。” 衡王朱祐楎,是成化皇帝的第七子,朱厚照的七叔,亦是个聪明人。 兴许,是在封地时,常常听书,到了良乡后,在良乡壹号茶楼,混了个乙等说书人。 管吃管住,还能睡粉丝。 中规中矩,在名册上,严成锦通常打乙等评定。 毕竟,大明是可以纳妾的,更遑论是亲王。 “下一个。” 盯梢雍王朱祐枟的暗哨,有点不敢看严成锦的眼睛:“严大人,雍王昨夜身子不适,今日未起,究竟是如何,小的也不知道。” 严成锦大骇,忙是从轿子里走出来,接连四个藩王,身怀病疾。 不知是何种流感? 雍王朱祐杬在封国极度纵欲,色令智昏,体质比朝生夕死的蜉蝣还差。 虽然年纪轻轻,但还有五年,他就要挂了。 “传本官命令,召十位藩王入京,年间大计结束。”严成锦担忧他提前挂了。 “可是严大人,陛下口谕,要盯梢到明年开春,您小的不敢违抗圣旨呀。” 几个暗探连忙应是。 他们为锦衣卫,陛下的亲军,自然只听陛下的命令。 藩王就是死了,那也是陛下的事,与他们无关。 严成锦让何能去通报张贤,让张贤派衙役,护送十个藩王回京。 西暖阁, 昨夜下了大雪,天寒地湿,神宫监的太监来不及清雪。 弘治皇帝没晨起操练,就来到了西暖阁,听着锦衣卫暗探禀报。 “陛下,六位藩王有所悔悟,藩王大计可治藩王制之痼。” “寿王如何?” “寿王在良乡良乡学着卖炊饼,属下买了一个,难吃至极,但贩夫走卒喜欢。”锦衣卫如实禀报。 寿王刚到良乡时,几近饿死,一个卖炊饼的老头见他可怜,便带他回家中吃了一顿饭。 谁知,寿王就赖着老头不走了。 当然,这些不宜向陛下禀报。 弘治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陛下,若藩王回归封地,励精图治,乃大明之幸啊。”刘健开怀道。 “将大计期限,延长一些,为期一年如何?”弘治皇帝问。 严成锦踏进西暖阁,忙道:“陛下,臣已将十位藩王召回。” 弘治皇帝额头上露出青筋,脸色阴沉下来:“严成锦,朕不是说到明年开春,你可知道整饬藩王制,对天下百姓,有多重要?” 当然知道,还是本官请乞的。 严成锦能理解弘治皇帝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到整饬藩王制的办法。 “陛下,自从十月下旬以来,接连大雪,一场寒胜一场,十位藩王中,已有六位染上了风寒。” 见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人露出惊愕,严成锦继续:“若藩王们薨逝于京城,藩王再贤明,又有何用?” 得不到陛下的旨意,恐怕张贤召回藩王,会被锦衣卫阻止。 召回藩王乃是大事,需陛下下一道圣旨,追去良乡。 “臣已派人去良乡,还请陛下下旨锦衣卫。” 弘治皇帝怒了,此举无疑是先斩后奏,“严卿家,朕何时准许你召回藩王。” 如何用一句话,让陛下消气,还能同意谏言? 严成锦仔细想了许久,道:“陛下,雍王染了重疾。” 第453章 陛下看吧,应验了(第四更) “汝王殿下,还请移驾回京城。” 朱祐梈头也不抬,在研究宝船船身的尺寸,以及红夷大将军的安装之法。 “劳请张大人禀报皇兄,本王还不想回京。” “你日后称本王为有梈,暴露了身份,不便本王在良乡安身。” 这样专注的神情,张贤在宋景脸上也见到过,奈何你出身在帝王家。 “是严大人请诸位藩王回京,藩王大计结束了。” 朱祐梈微微怔住,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青山藏书馆,衙役跑进来在朱祐枢的耳边轻语几句。 他坐上马车,奔赴京城。 朱宸濠露出笑意,终于可以返回封地了。 “本王共赚白银一百三十两,应当是诸位藩王中最多的,上等评定,非本王莫属。” 陛下答应得上等评定者,有重赏。 朱宸濠想拥有自己的卫队,有了组建卫队之权,私募军队将水到渠成。 “宁王,入京之前,还请先带上这个。” 张贤递过一只人笼嘴,奉给朱宸濠。 朱宸濠曾多方打探京城的消息,知道这是防伤寒的用的玩意儿,便蒙在面上。 到了官道,暗探拦着张贤的车队,不让他离开良乡的钞关。 “张大人,不得陛下的口谕,不能放行。”锦衣卫拦在马车前,随即,四散将车队包围。 张贤骑在马上,严大人定会入宫禀报陛下。 “陛下的谕旨!” 苗逵骑着大马,将圣旨举在头顶。 片刻,十辆马车,停在十王府门前。 朱宸濠疑惑看向张贤,问:“不是入宫面圣?带我等回十王府做什么,见了陛下,我等自会回王府。” “最后一道考核,就是请各位藩王回到寝房中,将这些日的感悟,陈情于疏奏。” 九位藩王各自相视一眼。 除了荣王朱祐枢外,其余藩王紧张兮兮,得最后一等评定者,需将封国改为人迹罕至的辽东。 那个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地方。 “得上等评定的人,是哪位藩王?”朱宸濠问。 藩王大计在良乡,就考核完成了,陛下会因一张纸,而草率给出评定?他不傻。 此举,不过是迷惑计策。 兴王朱佑杬没看见自己的胞弟,便问:“雍王呢?怎不见他回京。” 他与雍王朱祐枟,乃是亲兄弟,一奶同胞。 此时,雍王就躺在马车里,只是怕让藩王们看见。 但张贤不会说谎,脑子里憋了半天不知说什么:“禀宁王,雍王……雍王一会就来。” 苗逵淡定地拿出圣旨,举过头顶:“这是陛下的旨意,还请诸位王爷,移步吧。” 各个藩王回到府院的寝房中。 朱宸濠在窗户上抠了个纸眼睛。 锦衣卫拦着张贤入京,便说明召回藩王不是陛下的旨意。 而陛下的旨意,是随后才到的…… “你去给本王打探一下,发生了何事,哪位藩王得了上等?” 管家连忙走出小院。 诸位藩王散去后,雍王朱祐枟被抬回了寝房。 不多时,严成锦出现在十万府前。 怕会危及雍王的性命,这锅还得陛下来背。 所以,他求陛下微访出宫了,还有内阁两大臣。 “陛下,雍王就在寝房中,各藩王已规避。”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走进雍王朱祐枟的寝房,严成锦递给他一个上等口罩。 深知伤寒的厉害,弘治皇帝不敢不戴,“雍王,朕来看你,不必起身,就躺着吧。” 朱祐枟神志不清,眼睛迷糊地睁着。 “汪机呢?” “汪机去安陆州了。”严成锦道。 安陆州洪水过后,出现了疫病,汪机带着医科的新任工程师,前往安陆州问诊。 王越还特意设了走访寻病的月例。 弘治皇帝蹙眉:“入宫,传刘文泰。” “陛下不必,良乡还有留守的大夫,一会就到。”严成锦道。 只见,接连三个书生走进寝房中,朝严成锦作揖:“学生抓药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陛下是微访,还得由他出面,严成锦道:“先瞧病吧。” 胡大元名虽起得粗鄙,却是像宋景那样的书生。 他带上人笼嘴,还有羊肠手套,将手搭在雍王的脉搏上,又看了眼睛和舌苔。 “尺肤热甚,脉盛燥急,额燎如火,大人,是伤寒无疑。” 胡大元是河南的郎中世家出身,考上了良乡的理学院,常在汪机身边打杂。 他说的话,严成锦至少信两分。 “可治否?”弘治皇帝关切地问。 李东阳和谢迁蹙着眉头,此病夺人性命,也不稀奇。 胡大元支支吾吾,本想说等汪总工回来,但此人脑袋如火中烧,再不治,会变成傻子。 “学生愿尽绵薄之力。” 胡大元走到一旁,与几个师兄弟,商讨着药方。 此时,宁王的管家忙回到小府院:“回禀王爷,雍王害了伤寒,性命垂危。” 雍王与兴王是同胞兄弟,又深得太后喜爱。 若他死在京城,朱祐樘将由朝野称颂,沦为千夫所指。 他再顺势揭竿而起,如此结局,再好不过。 朱宸濠想了想,在管家耳边轻语几句。 雍王府院, 不多时,萧敬走进来禀报:“陛下,兴王来了!” 朱祐杬大步走进寝房,朝弘治皇帝微微作揖后,走到床榻前。 “陛下,雍王入京时龙精虎猛,怎么会如此,严成锦呢?臣要他给臣一个交代!”朱祐杬道。 严成锦还真没准备好交代。 还不等他说话,萧敬又走进来,面色忐忑:“陛下,太后和百官也来了!” 太后极少出宫,但听闻太监传论,朱祐枟性命堪忧,六个藩王染了风寒, 便命人摆驾,来了十王府。 周太后走进寝房,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行礼,严成锦也跟着行礼。 后头跟着六部官员,小场面变成大场面了…… 周太后身体发虚,声音比往日少了几分威严:“哀家听闻雍王性命垂忧?!” 百官望着奄奄一息的朱祐枟。 “陛下,雍王如何?能治否?” “如今,南直隶和各地藩王已知藩王大计,若知雍王如此,怕是不敢入京了。” 藩王死了无事,死在陛下手里就惊天动地了。 “严成锦,还未答本王的话!”朱祐杬朝太后微微躬身,满脸悲戚:“请皇祖母,为祐枟做主!” 百官中亦有拥护雍王者。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向弘治皇帝。 臣说什么来着? 第454章 以九为尊 (感谢开门送快递书友打赏) 弘治皇帝脸色黑得像锅底,却也不想敷衍太后,“雍王体弱,是朕疏忽了。” 严成锦微微感动,朱厚照敢作敢当的性子,定是从弘治皇帝身上承袭来的。 对于讲信用的陛下,值得再要一块免死金牌啊。 但,雍王病重无人知晓,兴王却带着百官来逼宫。 这是巧合? 只见,朱祐杬目光闪烁,微微躬身:“臣不敢怪陛下,只想请严成锦给臣弟一个交代。” “兴王说的是,都察院负责藩王大计,有不可推卸之责。” “陛下,往后不如将藩王大计,交给吏部?” 百官各怀心思,趁着朱祐杬打头阵,纷纷谏言。 六部排名,吏户礼兵刑工。 吏部之所以为第一,乃是因其掌管百官任命,以及考核大计。 户部之所以排第二,是因掌管朝廷财政。 藩王考核,乃是实权项目。 若能将藩王大计纳入本部,职等和权能,都将水涨船高。 以为严成锦会辩解,只见,此子微微转头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略微低头,脸色变得不自在,你看本官作什么?本官与你是何关系,不过是师徒关系而已!还要本官给你擦皮股? 休想! 严成锦收回目光,一本正色:“下官无需向王爷交代。” 嘶~ 百官一片哗然。 此子向来慎重,怎会说出这般莽撞的话,当着太后和陛下的面顶撞? 太后也不禁转头,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朱祐杬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交代,如何交代? 伤寒极有可能会丧命,若真死了…… 严成锦考虑再三,道:“当日下官已请柬,结束藩王大计,李大人可以作证。” 若不作证,李东阳的清名就毁了,百官会如何看他,虚伪? 若作证,便是和自己一伙。 严成锦不怕得罪李东阳,毕竟是准泰山。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严成锦说得不错!” 顿时,百官宛如被人堵住嘴巴,噤若寒蝉。 弘治皇帝和周太后此时无意追责,只想知雍王可治否。 “汪大夫呢,怎么不见汪大夫?”周太后回过头,看向弘治皇帝。 “皇祖母,汪机不在京城,由胡大夫问诊。” 周太后面色还算镇定,可当她看见那个书生模样的郎中,将一包土倒进杯中,又灌了一杯白水,便端过来。 “哪里来的郎中,敢以泥尘做药方?!” 弘治皇帝也看见,胡大元从药箱里,拿出一包泥,倒进茶杯中就端过来。 方才,太后来时,胡大元已知眼前这位,就是当朝太后,连忙禀报。 “回禀太后,这不是泥,是良乡提炼的药,名为六六六伤寒灵颗粒。 配有治理伤寒的药材,桑叶、菊花、牛蒡子、连翘、桔梗、芦根、竹叶、生甘草、葱白等药材。 再以蔗糖熬制,提炼成药末碎颗,不必煎熬,可直接冲水服用。” 太后和弘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 严成锦面色淡然。 灵感来自于后世的九九九,只是配方不同。 汪机琢磨了大半年,研制出伤寒的方子,至于真正效用如何,他还没喝过。 胡大元唤醒了迷迷糊糊的朱祐枟,将药灌入他嘴中。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此药。 军营中,常有伤寒病疾肆虐。 所谓兵人不宜水土,病疫过半,若相持不休,兵自尽死。 得一例,便可使周围士卒相继患病。 苦于行军中,没有药方和药材,也无处可以煎服。 朝廷只能借鉴元人的方法,在十三道设立养济院,收留病残的士卒。 若此药有效用…… 在军营中就能用! 弘治皇帝面色绷紧,眯着眼睛:“严卿家何时制备出此良方,朕怎么不知道?” “半年前,汪机入宫替太后瞧病时,臣就让他准备六六六伤寒灵颗粒。” 半年前?弘治皇帝面色微微抽搐一下。 别人恨不得即刻报功,而此子……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下次有这等事,先向朕禀报!”弘治皇帝又问道:“为何叫六六六,朕听着怪异,我天朝以九为尊,改唤九九九伤寒药吧。” 十是盈满之数,有道是物极必反。 故而,取九为至尊至祥的数字。 听到陛下以九为名,百官皆露出笑意,微微点头赞头。 “雍王还有多久能醒来?” 百官顺着弘治皇帝的目光,看向严成锦,他们不仅关心雍王,更关心药效。 汪机是神医,伤寒医治不及,会死人的。 若得此药,性命无忧! “回禀陛下,此药服下最快也需一日。” 胡大元局促不安,眼神投向张贤求助,张贤又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陛下和太后不如先回宫,若有起色,臣托锦衣卫禀报。” 弘治皇帝规劝周太后一番,离开十王府,百官一同离去。 胡大元作为随行大夫,留在雍王的府邸。 朝廷增派了大量厂卫,守在各府的小院,雍王治愈前,不许随意进出。 八位藩王心情忐忑,犹如抓着草杆漂流在江河中的蚂蚱,究竟谁会被派到辽东,建立封国? 藩王的财产来源于封地的赋税。 辽东贫寒之地,去了子孙后代都要受苦。 朱宸濠不想去,在南昌建立势力颇为不易。 造反,南昌简直是一块宝地。 鄱阳湖可以藏盗贼佣兵,江南良乡和商业能搜刮大量财富作为军饷。 “王爷,学生来给您看诊。”胡大元走进来。 朱宸濠着凉了,不时咳嗽,看见这书生倒了一包泥粉入茶盏中,有些警惕。 “这是什么药?” “九九九伤寒药汤。” 这名字听起来……不知有毒无毒? 朱宸濠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浅尝一指头,朝他点点头。 翌日,雍王朱祐枟迷糊睁开眼睛,见几道陌生人影。 “你们是何人?!” 这声音,中气十足啊! 胡大元松了一口气,对师弟们笑道:“去禀报严大人,雍王醒了!” 藩王大计有所成效,六部皆盯着藩王大计的督掌权,甚至连五寺也想掺和进来。 吴宽端起茶盏,吹了一口气:“成锦啊,这藩王大计的督掌权,就是咱们都察院的!” 是咱们都察院的没错,可你很快就不是都察院的人了啊。 严成锦微微躬身:“大人才是都察院部堂,需大人与九卿争夺!” “哼,老夫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说到这里,吴宽又担忧起来:“不知雍王如何?” 雍王死了,都察院要背锅。 严成锦也担忧,汪机不在京城,一成把握也没有。 十王府怎还不来传消息? 第455章 添丁方 (第一更) “严大人,雍王醒了,还喝了一碗莲子粥。”都察院衙役禀报。 自雍王病倒后,藩王大计便萦绕在藩王和百官心头。 藩王们担忧,谁会被派往辽东的封地。 而百官隶属的各部,都跃跃欲试,想争夺藩王大计的考核权。 得这项权力,必定会使所隶属的衙门,更进一步。 就如同当初的内阁, 成立之初,只是皇帝身边的协助文官。 得到批阅疏奏的职权后,权力逐步扩大,一跃成为执掌朝政的百司之首。 吴宽大喜道:“本官想去瞧瞧雍王,成锦你去不去?” “不去。” 雍王醒了,自有锦衣卫向陛下禀报,严成锦想去看看朱祐枟。 十王府,雍王院。 胡大元给朱佑枟号脉,片刻后,微微颔首:“病患脉搏平稳,心速不快,四肢温润如常,第九百九十九号病患,记录一下。” 九百九十九号病患,正是服用伤寒灵的第九百九十九个试验者。 这是严大人吩咐的, 每一个服用伤寒灵的人,都要记录在册。 一旦有逆常反应,便要反思总结。 “师兄,该去看看第一千个病患了。”一旁记录的工程师提醒。 第一千位病患,就是朱宸濠。 他也一直在服用伤寒灵。 胡大元带着两人,来到宁王的府院。 “王爷,今日身子如何?” “好多了,本王听说雍王醒了?” 朱宸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胡大元,露出几分赞赏的笑意。 还不等胡大元答话,他继续道:“将这九九九伤寒灵的药方,给本王如何?” 军中士卒的伤病,一是来源于刀剑,二是来源于伤寒。 刀剑伤,可以用酒治愈。 伤寒却少有药可医,且伤寒传染极快。 他昨夜服下此药,今日一早便觉得,浑身舒服如常。 汪机比宫中御医更善医术,果然不假! 胡大元面露迟疑之色:“六号药方,乃是汪总工调配,学生还需请示严大人,可否将药方,售与王爷。” “六号药方?”朱宸濠听出关键,心中一动:“还有其他药方?” “自然有,汪总工调配的壹至玖号药方,伤寒灵为六号药方,故名六六六伤寒灵。” 胡大元直言不讳。 九味! 竟有九味这样的药方! 朱宸濠浑身激动得喉结有些发紧,行军打仗,军中大夫只能就近匹配药草。 若能将配好的药方,如粮草一样,押运到营中。 何惧伤寒? “朝廷可知道有这九味药?本王是说,向太医院通报了吗?” “未曾。” 九味药,连陛下都未必知道,若他买过来,带回江南。 不仅能当做军备,还能广开医舍敛财。 “师兄,岂敢泄露汪总工的药方?” “对宁王说,自然无碍。” 从宁王小院出来,胡大元回到雍王的府院,拿起笔给严成锦写密信。 却见严成锦从府院外,走了进来。 “严大人,宁王果真问了药方,学生将九号药方,皆告与他。” 在良乡时,朱宸濠除了赚银子,没事就到传世理学院转悠。 严成锦知道他想找宋景,收到门下当门生。 必然,也对汪机感兴趣。 “六号药方不卖,将壹号药方卖给他。” 九号药方,其实多项还在制备。 壹号药方,极为厉害。 它是严成锦认为,在一至九号药方中,最厉害的药。 本不应该与宁王接触,更不该收他银子。 但,严成锦将汪机留在理学院,又召一匹医部工程师,并不是想开个医馆看病救人。 每天号诊,才能赚多少银子…不…救多少人? 他真正想做的,是在良乡建制药厂! 在后世,这应当是最稳固最暴利的行当之一了吧? 晋商和徽商多贩售粗盐、丝绸和瓷器,却唯对制备药材,不感兴趣。 严成锦则不认为。 制药厂对于良乡商会,以及推动大明盛世,乃是一举多得的善政。 洪武三年,文皇帝设立惠民药局,在各府设立提领和医官。 给贫苦患疾的人瞧病,朝廷补贴医药费。 而如今,惠民药局几近荒废。 良乡商会若能接手惠民药局,将其做大做强,必定会成为良乡商业的根本,不可动摇。 但,采药、制备药方、建造中药工坊,需大量的银子。 良乡商会和衙门都没银子。 宁王财大气粗,若能得他一笔银子…… 只是宁王聪明谨慎,极为隐忍,未必会上当。 胡大元听罢,有些为难:“大人,那学生去了。” 很快,他又来到朱宸濠眼前,端着木箱。 “王爷,严大人说只能卖您一味,抓到哪一味,便是哪一味。” 朱宸濠将手伸入木箱中,抓出一张纸条,打开:添丁方 “这是?” “回禀王爷,这是壹号添丁方。” …… 皇宫, 六部和五寺从各自渠道得到消息,雍王醒了。 皆火急火燎赶往西暖阁面圣,争夺藩王大计的督掌权。 “陛下,都御史吴宽求见。” “太常寺寺卿李温求见。” 弘治皇帝觉得稀奇,怎么人人都想见朕,“朝中有何大事?” “回禀陛下,臣未见十三道有急报。” 刘健也觉得奇怪。 不多时,六部和五寺一窝蜂涌入大殿,分立在两侧。 “陛下,雍王醒了。” 弘治皇帝转头看向萧敬:“禀报太后了吗?” “奴婢这就去。” 马文升微微低着头,直言道:“陛下,今后藩王大计可设为定例,不知,该由六部中谁督管?” 这是个香馍馍。 若给吏部督管,吏部的权责会百尺竿头,直逼内阁。 而其余五部和五寺衙门,不论给谁督管,皆会成为继吏部之后的大衙门。 弘治皇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询问:“内阁三位爱卿?” 众人炙热的目光,落在李东阳三人身上。 “臣以为,不如交由内阁督管如何?”李东阳问道。 不论给哪个衙门,皆会让六部和五寺在朝中地位发生变化。 “臣以为,不如交由都察院。”吴宽拱手道:“都察院监察百官,自然也能监察藩王。” “严成锦呢,怎不见他来面圣?” “回禀陛下,去十王府了。” …… 严成锦在雍王府中, 此时,宫中定然在上演争夺藩王大计的督管权。 朱元璋参酌唐宋的考核制,弄出了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的考核制度。 此外,还有京察和外察。 由于朱元璋的铁血手腕,说谁督管,就是谁督管。 如今弘治朝大有不同,故各衙门都想抢藩王大计的督管权。 陛下聪明着呢,心中定有主意,岂会任由百官争夺? 严成锦才不想掺和,等结果就好。 “少爷,咱们在此做什么?”何能疑惑,严成锦在十王府坐一个时辰了,也不回府。 “本少爷刚想出的主意,你便打断了。” 何能连忙闭嘴。 此时,锦衣卫叶准冲忙跑进来:“严大人,陛下急召你入宫。” 第456章 藩王大计揭榜 (第二更) 急召? 从叶准口中得知,百官正在争议大计职权,陛下召他作什么,严成锦狐疑地来到殿中。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直言道:“藩王大计督管权,由都察院负责!” 想不到陛下召此子入宫,竟是为了此事。 百官面色各异。 马文升微微张着干燥的嘴巴,唾沫星子喷了一个时辰,陛下竟让给都察院… 弘治皇帝深思许久,都察院纠察朝野纲纪,严成锦又贪生畏死,连银子都不敢贪。 由他在都察院来督办,再合适不过。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傻眼了。 “臣请乞,将此职权交与内阁。”严成锦道。 吴宽疯狂朝严成锦翻白眼。 严成锦一向对升迁有兴趣,得到藩王大计督管权,御史在朝中的地位,甚至能超越吏部。 弹劾都会有底气一些。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不禁陷入沉思,此子趋利避害,难不成有什么弊处? 其实,严成锦想要得到藩王大计的督掌权。 只不过,欣然应允,实在有些得意忘形,引大臣不喜。 “就由都察院执掌,不必再争执。”若有弊处,交给其他人,弘治皇帝更不放心。 吴宽连忙谢恩:“臣遵旨!” “雍王的伤寒病已褪去,三日后,在宫中设斋告慰天地,宣布藩王大计的审查结果,揭选前往辽东的藩王。” “臣遵旨!” “臣等遵旨!” 礼部尚书张升应喝一声后,严成锦同百官齐声接旨。 如今,萦绕在弘治皇帝和百官心头,只剩大计审查结果。 除了严成锦,无人知道,要派去辽东的藩王究竟是谁。 消息传达十王府,藩王们忐忑不安。 直至今日,也未曾打探到半点消息,由谁前往辽东。 得知严成锦是藩王大计的审核大臣,朱宸濠将胡大元找来:“添丁方本王买了,只不过,五万两太便宜,本王给你十万两。” 昨日抽到添丁方,朱宸濠没有答应,傻子才买方子。 但明日就要揭露藩王大计的评定。 十万两银子在江南,无异于鸿毛,就当送严成锦了。 胡大元错愕地睁大眼睛,还要多给五万两? “王爷将银子送至良乡衙门,学生再给王爷方子。” 忐忑不安的,还有兴王朱佑杬,他昨日当着陛下的面问责严成锦。 听闻此子小肚鸡肠,常常报复弹劾他的官员。 不知,会不会令他得到下等评定? 藩王们各自怀心事,等待着礼部官员的接引,入宫面圣。 大清早,弘治皇帝早早起来沐身,在张皇后的伺候下穿衣。 “祭祀用的祭器贡品,准备得如何?” 一旁的萧敬忙道:“礼部和光禄寺已布置妥当,奴婢已在坛前设立仪仗,藩王们也都入宫了。” 镜子映出弘治皇帝的雍容,萧敬轻飘飘看了眼:“陛下,昨日严成锦收了宁王十万两白银。” 嗯? 今日要宣布藩王大计的审查结果,这家伙还收了宁王的银子。 见弘治皇帝陷入沉思,萧敬补充:“买了一张药方,名为添丁方。” 礼部官员来乾清宫通报:“陛下,时辰到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随着礼部引官,前往大祀殿。 严成锦面露愁容,祭告天地,要斋禁,五日之内,不得吃肉。 内阁三人和六部部堂,分立于大祀殿两侧。 十位藩王站在殿中,恭候弘治皇帝。 神幄上摆着整牛,整羊,整豚和酒果,朱厚照背负着手,若无旁人地在贡品前转来转去。 “这儿缺了一块牌位。” 百官和藩王听到朱厚照咋咋呼呼,不以为意。 通常在这种场合,严成锦都会假装不认识朱厚照。 “张师傅,本宫说这缺了一块牌位?” 张升不耐烦地走过去瞧了一眼,顿时,惊慌地瞪大眼睛:“星辰排位呢?!” 神位上除了放皇天上帝神牌位,还需摆置日月星辰,风雨雷神。 不多时,弘治皇帝走进殿中,领着百官祭拜。 折腾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严成锦。 “严卿家,当着天地和列祖列宗的面,宣布藩王大计名单吧。”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从袖口中抽出册子。 藩王们带着忐忑不安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百官一扫疲倦,精神凝聚。 严成锦举起藩王大计的名单,片刻后,依旧无声音传出。 “严大人,为何还不念,列祖列宗都等着呢!”萧敬嘴巴不动,却能发出声音。 朱宸濠冷汗冒出来,顾不得去擦拭,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 朱佑杬偷偷抓紧衣襟,早知不得罪此子了。 “陛下,臣从上等评定开始,还是下等评定开始?” 这时候,就不必拘泥礼节了吧!? 李东阳嗤叹一声,此子办事,总是诸多顾忌。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吐出两字:“上等!” 藩王们心脏疯狂跳动,血脉喷张。 上等评定只有一人,宛如有人按着他们的脑袋,大刀却迟迟不落下来,紧张地快要失禁了。 “上等评定!” “荣王!” 嘶! 百官心头宛如遭受重击,荣王偷盗抢劫,就差杀人了啊。 朱宸濠面如土色,从未想过,得上等评定的人,会是这乞丐。 本王三日前,还给他送了十万两银子!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陛下,怎会荣王,宁王、兴王、益王和汝王在良乡安分守己,每一位皆不比荣王差!” 刑部给事中黎睿站出来谏言。 “臣附议!” 严成锦道:“藩王大计,便是让藩王们体恤百姓疾苦,悔过自新,以治理封国,兴王、益王和汝王,与初入良乡时,并无多少变化。” 那本王有吧?朱宸濠暗自欣喜。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朱宸濠坠入深渊。 “宁王在良乡时,勾引流民曹氏之女,还怀了身孕,实在……” 郎情妾意,说勾引也有人信啊。 竟不是朝廷安排?朱宸濠脑中宛如被红夷大将军轰了一炮,炸开了,脸上全无血色。 “宁王无恙吧?” “无事……”朱宸濠咬着牙,隐忍!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有些责怪:“当着祖宗的面,捡好听的禀报。” 陛下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人呀。 严成锦会意,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便是要前往辽东,封疆固土的藩王!” 短短片刻功夫,身子里的亵衣湿透,藩王们比刚才更紧张。 噗通一声,衡王朱祐鍕瘫软过去。 卧~ 不怪严成锦拖拉,前后只相隔十秒罢了。 “不必管,严卿家你快些!” “藩王大计最后一等,为衡王。” 朱祐鍕两眼一翻,四肢宛如烂泥,昏死了过去。 诶,谁让你睡了粉丝还讨要银子…… 第457章 少爷,它吐珠了!(第三更) 考核全程,陛下了如指掌。 必须公正廉明,若借此机会,陷害宁王朱宸濠。 那严成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弘治皇帝心头,建立的零丁信任,将毁于一旦。 且,辽东背后就是辽阔的北方疆域。 宁王去了那儿,勾结鞑靼反而对朝廷不利。 “皇兄,臣弟不想去辽东。”衡王朱祐鍕哀求。 弘治皇帝也担忧,这样羸弱的性子和体魄,去了辽东能做什么。 “陛下,土无树根盘固,则易被河水冲溃,雍王代表朝廷,有一座城池在,辽东才真正属于大明。” 保国公朱晖谏言,出击一次要死多少兵马,他不想再率领士卒出击。 “保国公所言极是!” 朱祐鍕四肢发软,几度欲昏厥过去。 正在这时,荣王朱祐枢微微拱手:“臣弟想去辽东,替朝廷建立封国。” 王先生说事上练,辽东是最能磨练人的地方。 百官心头猛然咯噔一下,惊讶地望着朱祐枢,仿佛刚认识他一般。 严成锦也有点差异,伯安的感化功力,越来越强了。 藩王们各怀心思。 “准了。”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张贤:“荣王换封国的礼遇,以最优厚的就潘规格办置。” “还请陛下收回圣命,臣弟轻车从简即可。”朱祐枢宛如出家的和尚,淡薄寡欲。 祭祀完毕,宫中设了素斋,宴请群臣。 吃完这顿,藩王大计才算正式结束,明日,藩王们将各自返回封地。 严成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宁王入京收买的官员,都察院一年的业绩,有了。 朱宸濠还是头一回见严成锦,不成想竟如此年轻,想趁机搭几句话。 “本王早就听闻严大人的名声,严大人,你为何总是将本王拒之门外?” 严成锦正想着,如何优雅地拒绝。 片刻后,他才道:“王爷多虑了,有一件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本王向来大度,严大人但说无妨!” “一月前,下官已去信娄妃,告知宁王在良乡纳了小妾。” 朱宸濠面色僵硬,胡子狠狠地抽搐一下。 他还愁着,回江南如何向娄妃交代,这下好,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怕挨朱宸濠揍,严成锦微微躬身走开,来到朱厚照身边。 “老高,天黑了。”朱厚照提醒他出宫。 “臣在等陛下封赏。” 严成锦瞥了弘治皇帝一眼,整饬藩王乃大功,应当封赏才是。 翌日,各藩王的车驾,缓缓驶离京城。 杨府, 杨廷和摸不着头脑,看向来人:“宁王是何意?严成锦想弹劾本官?” “小的也不知。” 杨慎躬身道:“严大人是好官,父亲官声清明,他又怎会弹劾父亲。” 杨廷和长叹一声,终究是没继续说话。 …… 山东,济南, 宛如雷霆般的轰隆声,环绕着整座城池。 地崩了! 平地裂开,泉水从地下涌出,带着泥沙冲向各处。 山东都御史徐源放眼望去,哀嚎遍野。 “徐大人,东城那边又死了两人,牲畜死伤无数。”士卒悲戚。 昨夜,突如其来一阵猛烈晃动,衙门崩塌,城垣犹如山崩般轰然碎裂。 前日,徐源接到东昌和兖州地崩的奏报,泰山晃动。 他还没来得及上奏朝廷,不成想,昨夜轮到济南。 “大人,东城有贼盗来抢粮!”另一个士卒跑来禀报。 城垣没了,城内守备若如鸡肋。 大灾必有盗。 徐源早已料到,叹息一声:“不必理会,让他们抢,先救人。” 到了夜里,徐源累瘫在临时聚集的营帐里,到处都是难民。 还有人被埋在屋塌下。 “大人,冰天雪地,若无朝廷赈粮和药物送来,你救人也无用。”士卒规劝。 遇上地崩,朝廷通常只免税赋,赈粮和运药,想也别想。 粮车押运,需要耗费大量财力和物力。 徐源抱着一丝希望,站起身来:“牵一匹好马来,本官连夜入京,能不能要来粮,看天意。” …… 大清早,严府, “少爷,地动仪的珠子掉了!”扫地的下人忙不迭来禀报。 新院的正中央,有一座铜漆雕像,看似会喷水的铜雕。 其实,它是一座地动仪。 东边的珠子掉落下来。 严成锦疑惑地看向何能:“昨夜王恭厂又炸了?” “没啊,小的今日去西市采办,没听王恭厂的住户说,若真炸了,这帮龟孙早跑到顺天府,要赔偿去了。”何能道。 严成锦笃定,昨夜地崩了。 大明地崩,前后一千二百余次,大明中期起,级数越来越高,并不稀奇。 京城有震感,说明距离京城不远。 上朝时,遇到李东阳,严成锦迎上去笑问:“李大人,昨夜睡得安稳?” “自然睡得香,你想问什么?”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震醒,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严成锦提醒道:“昨夜,下官府上的地动仪,吐珠了。” 地…地动仪? 李东阳老脸猛地抽搐一下,望着严成锦说不出话来,你竟然在府上装了地动仪? “大人,可是有地崩了?” 严成锦知道,又被李东阳鄙视胆小了。 李东阳回过神来,干咳一声:“还未听闻奏报。” 他走回内阁值房,入门便对谢迁道:“于乔,严成锦那家伙,竟在府上装了地动仪!” 虽然知道严成锦胆小,但没想到,连地动仪都安在府上了…… 谢迁啧啧嘴,却道:“安定伯生了个好儿子。” 想起他儿子谢丕,便觉得伤感,入冬了,也不知能否回京。 “且看过几日,有无疏奏传回京城,此子总是小题大做,未必真有其事。” 良乡, 商贾摊贩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胡大元带着人笼嘴,领几个医部的工程师,替流民望诊。 “喝了这服药,若有不适之处,再来看诊。” “谢谢老爷!” 那流民不知如何称谓,反正见人就喊老爷。 王不岁走上来,对着严成锦笑道:“少爷,打听清楚了,惠民药局还在经营,少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惠民药局是朝廷的,设有管理的衙司。 想要让它从衙门,变成私人京营的制药工坊,必须经过弘治皇帝。 回到宫中,严成锦直接来到西暖阁面圣。 “陛下,前几日宁王送了臣十万两银子,买一个药方,还请陛下派人,清点银两数目,臣有宁王的收条。” 你当朕如此清闲?弘治皇帝不以为意道:“朕知道,充入了良乡衙门,没事你便回去吧,朕还要阅奏。” 严成锦感觉被陛下轻视了,收了十万两银子,陛下脸色竟丝毫没有动摇。 “臣…等陛下批阅完疏奏再来。” 第458章 善政啊 见这家伙退出去,弘治皇帝反而放下豪笔,勉为其难:“说吧,朕听着。” 这次入宫,主要是想向陛下禀报,良乡流民的伤寒。 严成锦站在原地,微微躬身:“藩王在良乡染了伤寒,实则由良乡的流民引起,还请陛下,准许染了伤寒的流民,到惠民药局取药。” 想将惠民药局变成私营,是违反祖制的事。 得一口一口吃。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满脸疑惑:“伤寒在良乡传开了?” “回禀陛下,确有患上伤寒之人,至于近日,臣也不知……” 藩王回京后,锦衣卫就再也没盯着草棚区。 牟斌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那棚户区的破旧与凄凉历历在目,弘治皇帝长叹一声:“让他们去取药吧。” 严成锦试探性望向弘治皇帝,洞察他的微表情:“陛下,要银子吗?” “取药,自然要银子。” “可是流民没有银子……” 这? 合着你想白给?弘治皇帝脸色一僵,变得不自然起来:“良乡的流民有多少人?” “良乡的流民有四万,不过,染了风寒的人,仅五千。” 皇室优先,泽被万民。 这是惠民药局的宗旨。 惠民药局开遍天下,在府、州和县都能看到它们。 但随朝代更迭,不如洪武年间那样尽心尽力,已变成买卖药材的商铺,百姓得不到恩惠。 留在朝廷手中,发挥不出作用,不如交给良乡商会。 赚的银两可交朝廷赋税,开的方子可医治大明百姓。 …… 顺天府,惠民药局。 余海嘱咐医官:“若那王不岁再来买药材,就三倍价钱卖给他。” 前几日,王不岁来惠民药局打听消息,顺便采办药材。 药局以入冬无法采药为名,抬高了药材的采办价钱,两倍。 呸! 王不岁骂骂咧咧地走了。 正在这时,太医院的吏目来下旨:“提领大人,朝廷下了圣旨,准许流民到药局拿药,不要银子。” “本官知道了。” 余海浑不在意,京城的流民早去了良乡,半个影子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王不岁正带着浩浩汤汤的流民大军,穿过西偏门。 流民进京了! 如同结伴到村头喝喜酒,五千余流民,在惠民药局的门口排队。 “大家听我指挥,有序排列,拿了药材的人,排到队尾再拿一次。”王不岁乐呵呵的道:“陛下的旨意,是善政啊!” 余海站在药局门前,气急败坏:“怎…怎如此多流民?!” 流民手上拿着方子,压根就不看诊,只拿药材。 张贤是派人来搬空药库的吧?! 不给就是抗旨,给了要破产啊。 余海恶狠狠地盯着王不岁:“你等着,本官这就进宫,禀报院使!” 惠民药局归太医院管辖。 上头未必知道,良乡让如此多流民入京。 惠民药局,倒是有一座生材库,过了今日,明日就该歇业了。 …… 内阁,静谧的小院。 谢迁看到济南知府传回的疏奏:“宾之兄,地崩了!” 李东阳和刘健凑过来,盯着他手中的疏奏。 山东济南、兖州、东昌一同地崩,大地崩裂,泰山震颤。 光从寥寥几行字,就能感受到,是何等毁天灭地,人间惨状。 “宾之兄,这疏奏从济南发到京城,已过五日了吧?” 李东阳看着疏奏,逐渐变得担忧起来。 都察院值房, 吴宽接到山东监察御史传回的疏奏,是地崩。 他倒无多少惊讶。 山东那地方,常发生地崩,成化十七年,便有过一次猛烈的地崩。 得益于此,陛下才能承袭太子之位。 但仍需向陛下禀报,他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内阁三老先一步到了。 “三公来面圣,也是为了山东地崩?” “正是,先见陛下吧!” 西暖阁的门打开,四人一同走进殿中,寒风跟着涌进来。 疏奏呈上,弘治皇帝面色愈发难看:“如今入冬了,百姓抵抗饥寒尚需殚精竭虑,又遇上如此大灾。” 不由期盼着盛世快些到来,百姓有衣可穿,有粮可食。 可盛世又岂是那么容易? 见陛下露出自责之色,刘健忙道:“陛下,还是先想应对之策。” 地崩过后,房屋坍塌,牲畜被压死。 如不妥善处置,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也会变成流民。 “传朕旨意,三地免赋一年,押五万石赈粮,前往济南。” 入冬了,五万石粮于三地而言,应当能缓一缓。 …… 成贤大街,赵府。 徐源在等朝廷的旨意,他下榻在同年赵庸的宅院。 “没想到,与预料中一样,仅是减免一年税赋,支给五万石粮,可济南三地,需要惠民医馆的药材,敬贤兄可有办法?” 济南的城墙和衙门崩塌了,需银子修缮。 大灾之后有大疫,还要大量的药材救治,光将粮运回去,作用微乎其微。 赵庸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严成锦?此人前些日谏言,要了惠民药局大量药材,你可效仿他面圣。” 皇帝岂是他想见就能见。 别提面圣,地方官员入京,没有芴牌,连午门也进不去。 想到这里,徐源心头凉如秋霜:“我得先想法子入宫。” 赵庸沉吟道:“陛下能支给赈粮,已是皇恩浩荡,想见陛下,倒有也办法,只是,闻广兄想要支银和药材…” 徐源抬起脑袋,双眼变得明亮起来。 “能见到陛下即可!” 赵庸道:“每日卯时一刻,陛下会在午门广庭晨练,你若蹲守前,不必入宫,就能见他。” 翌日,大清早。 徐源来到午门前,凛冽寒风中,果真看到一道黄色人影往这边小跑来,后头跟着太监和宫娥。 “陛下,臣徐源,为济南三地百姓请命!” 四下望去,却不见周围有人,弘治皇帝不确定地回头:“有人求见朕?” “奴婢没听见,想来是风声。”萧敬强打起精神,张望看去。 广庭中,除了被扫起来垒砌成堆的雪,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哪见有官员。 午门外,徐源跪在雪里,呼啸的风声将声音吹散了,陛下没听见? 他想再喊一声,却遭禁卫上前驱赶。 正欲请求通融,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稳慎的声音:“你是哪里的官员,何事要面圣?” “这位大人,可否进午门帮下官看看,陛下跑远了没?” 徐源望着严成锦身上的补子,躬身急道。 “陛下应当跑到金水桥了。” 路线是他规划的,连陛下的步子都精心计量过,严成锦当然知道,他就是踩着点进宫的。 第459章 百官皆可弹 严成锦走到吴宽跟前,吴宽煞有其事地望着他,如同大白日见了鬼,竟有些害怕。 “大人为何心虚?” 吴宽气急败坏地道:“大清早,你来找本官做什么?!” “下官想问,可有地崩的疏奏?” 在午门前的官员,应当是十三道的御史。 他们的官阶,只有六七品,进不了宫。 但一定会传疏奏回都察院。 吴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惊:“疏奏在书案上,你拿去吧。” 严成锦拿回坐上翻开,只见,山东又地崩了。 山东部分地区,在环太平地震带上,故而常常有地崩,且成化朝和弘治朝,皆有一次极为严重的地崩。 弘治朝应当就是这次了。 “看来得专门派个家丁,盯着府上的地震仪。” 严成锦继续看急奏,足足压死了二百多人,牲畜不计其数。 顿时沉思起来。 成贤街,赵府。 徐源面如死灰,对着赵庸道:“未见到陛下,本官愧对三地的百姓,这几日,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徐兄,不如直接找李大人吧?”赵庸道。 徐源早听过李东阳的名声,知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其最擅谋。 便跟随赵庸,来到李东阳府门前等候。 一直等到戌时一刻,才看见一台轿子,徐步朝府门走来。 徐源忙躬身:“下官山东监察御史徐源,替三地数十万百姓请命,恳请李公落轿一见。” 李东阳从轿子里走出来。 不论百姓上访,亦或是官员上访,皆不可越级。 此人隶属都察院,却直接来找内阁,他虽有不喜,却还是问道: “赈粮已押送山东,你见本官想做什么?” 徐源心头一沉,直接了当:“下官想要银子和药材!地崩连衙门都震塌了,又遭遇了匪盗。 朝廷不拨粮重建,不医治百姓,只怕……大明又添一处饿殍遍野之地。” 李东阳脸色愈发难看。 虽然说得在理,但朝有朝纲,正因朝纲大明才能有条不紊的运转。 “你应当找都察院才是,越级上疏,可知何罪?” “下官已给吴大人上过疏奏,却被吴大人驳回,念及山地百姓,下官不得已才……” 徐源想到山河破裂,满目疮痍的情景,顿时,心中一阵悲凉。 李东阳叹息一声。 翌日, 李东阳来到华盖殿,对着门监道:“陛下可在里头?” “回禀李大人,在呢,刚晨练回来,奴婢给李大人通报一声。”小太监极会张罗。 顷刻,李东阳大步走进殿中:“陛下,山东监察御史徐源入京了。” 弘治皇帝正色起来:“谁传他入京了?!如此大灾,身为监察使,当替朝廷坐守山东才是!” 官员未得传召离开辖区,是擅离职守的大罪。 “昨日他来求见臣,想请乞赈银和赈粮。” 李东阳将徐源的话,复述弘治皇帝一遍。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想不到竟比疏奏中,还要严重。 他相信徐源的话,前朝时,山东的那次地崩,连泰山也震崩了一块。 “李卿家也以为该给?” “是!” 若非如此,李东阳就不会来面圣了。 不多时,太医院的院使施钦来到大殿中,他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不敢抬头。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传朕的旨意,调拨两车辎重的药材,发往山东灾地。” 施钦微微抬头,支支吾吾:“陛下,惠民药局的生材库,空了啊!” 他正想状告都察院的严成锦。 可惜,不会写弹章,不敢轻易招惹御史。 如今陛下问起来,正好借此机会告严成锦一番。 “惠民药局空了?”弘治皇帝错愕地张着嘴巴。 京城的惠民药局,乃是天下最大的药局,掌管改良药方和制药。 宛如满满的国库,忽然空了一般。 “何时空的?!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敢贪纳百姓救命的药材!” 如此大一座药材库,连宫里的御药房,也不及生材库的储备。 就是这样一座药库,被搬空了。 “陛下,您前些日子,给了严成锦一道旨意,他差遣五千流民,将生材库的药材,搬空了。” 弘治皇帝这才想起来,给严成锦下过一道疏奏。 “不是只有五千流民吗?” 施钦跺了跺脚,咬着牙齿道:“是只有五千流民,可他们领了又排队,足足领了三天。” 这…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相视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最深恶痛绝的,便是假公济私。 李东阳不禁微微担忧。 严成锦不明所以地来到华盖殿,行礼毕,站到一旁,等候发话。 一旁穿着御医绯袍的官员,冷声道:“严大人,七日前,可是你让人搬空了惠民药局,还一分银子,没给!” 原来是此事。 此人是太医院的院使施钦,将先皇医死的御医之一,连刘文泰的医术也不如。 但善于言辞和规避,在弘治朝时,当上了通政使的左通政使。 挂职无实权,只领俸禄。 严成锦脑中默默闪过此人信息,淡然道:“医治流民,是陛下的旨意。” “朕何时下旨叫你搬空?” 弘治皇帝端着脸,他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辩解。 陛下不说话时,通常是最愤怒的时候。 李东阳干咳一声:“山东大灾,需要药材,你命人将这些药材还回来。” 大殿中一片沉寂。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才道:“回禀陛下,药材都用完了。” “怎可能?如此多药材,你怎么…” 施钦指着严成锦,想到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把药材全卖了吧。 趁弘治皇帝还来不及生气,严成锦忙道:“陛下,即便将药材送至山东,也救不了人。 看病前先要问诊,而后才能取药,药材需煎服,只派辎重去山东,无疑暴殄天物。” 弘治皇帝并未说话,李东阳微微颔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本官记得,良乡有一味治愈雍王的药方?” “大人所言不错,可三地百姓有数十万人,即便有伤寒灵,也却不足救三地百姓。”严成锦道:“还差……” 弘治皇帝动了恻隐之心:“还差什么?” “北直隶所有惠民药局的药材。”严成锦见陛下面色缓和:“若良乡制备药方,惠民药局筹备药材,三地百姓燃眉之急可解。” 李东阳一语道破:“你想让良乡的大夫,掌管惠民药局?” 施钦忙道:“陛下不可!” “陛下,臣有一份弹章,劳烦萧公公了。” 严成锦双手奉上一本册子。 这是弹劾施钦的。 调查惠民药局的生材库储备时,发现了一些猫腻。 第460章 朕不怪你 施钦面色淡定,他在前朝立下功劳,深得太后宠幸。 陛下又对太后孝顺有加,有恃无恐。 弘治皇帝看到疏奏中,共列了八条罪状,连在前朝犯下的罪状,都有。 严成锦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 随着弘治皇帝脸色骤变,大殿中的气氛,宛如让人置身于冰窖中。 施钦心头徒然一紧,没吃过猪肉,总吃过猪油。 早就听闻,严成锦善于弹劾,上了他弹章的人,必定流放,亦或致士。 想到此处,施钦手脚冰凉,蓦然失去知觉。 “严卿家,这第一条,扰乱药市价钱,可有凭证?” 弘治皇帝压低着声音,仿佛怒火一碰就会爆发出来。 明朝初年,药材通常在当地售卖,少有流通。 但随着惠民药局在各府州县开办,药材相互补充,需要运输,在坊间形成了药市。 药铺中,药材的价钱,水涨船高,百姓买不起,且渐渐出现假药。 惠民药局敢采办市场的假药,侵盗朝廷的银子。 “陛下可以对证刘泰。” 萧敬心头微微一寒,惠民药局以常价售贩药材给百姓,哪里还能叫惠民,简直是黑药铺。 此事厂卫竟没查出来。 都察院的嗅觉,比厂卫还要厉害了。 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 施钦和李东阳听个大概,就能猜出这封弹章,是弹劾施钦的无疑了。 “臣臣想看看弹章。” 弘治皇帝将弹章递给萧敬:“让他自己看看。” 看过弹章后,施钦暴怒起来,眼珠子直了:“医治先皇药不对症?你连医术也不会,怎知药不对症,这是污蔑!” “汪机医术,在太医院之上,他只粗略看过典籍,便道出药不对症,陛下知道,汪机向来实诚。” 对于汪机而言,太医院的医官全部加起来,也是弟弟。 汪机能不断精进,在于一心研究医术。 而太医院的医官,却醉心于升迁。 严成锦道:“从惠民药局取走的药中,有三成为假药材,陛下若是不信,可传唤汪机入宫。” “陛陛下。”施钦声音发颤。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面色苍白,望着身旁的严成锦,就如同望着阎王爷般,脑子变成了豆腐,不会思考了。 “本官本官何时得罪你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本官身为御史,纠察朝野,是本官的职责,就如同御医要给陛下下药一般。” 太医院在后世有个雅称,屠龙军团。 鉴于接连治死宪宗、孝宗和武宗子孙三人,传闻,嘉靖专门屠了太医院,扳回一城。 虽是如此说,但陛下也听不出来。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些许红润的苹果肌微微颤抖。 严成锦知道,陛下又被打击到了,他正在暗怪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察觉。 怕陛下又不上朝,严成锦话锋一转:“陛下,施钦如何处置?” “查!由厂卫照着弹章查,如犯一条,立即问斩。” 施钦跌坐在金砖上,来之前,万万没想到,今日是他当官的最后一天。 太危险了,当官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厂卫将施钦拖出去。 严成锦面露难色:“陛下,山东三地之事,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 惠民药局竟兜售假药贩售给百姓 早朝,吴宽深深地盯着严成锦,你又弹劾谁了? 今日朝廷鸡飞狗跳。 他心脏扑通扑通,像战鼓一样猛地跳动。 太医院院使施钦下锦衣卫诏狱,东厂和锦衣卫联合彻查。 陛下登基以来,极少同时调动两卫。 这还是头一回。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官立于两旁。 “都查院将此事追查下去,竟以假药材荼害百姓性命,实在令朕心寒。” 弘治皇帝充斥着怒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人人自危。 百官心头猛人一动。 陛下下旨彻查,或许会蔓延至其他衙门。 韩紧张起来,惠民药局采办的银两,皆由户部拨付。 他虽问心无愧,却不敢笃定,属下的官吏也如此。 吴宽站出来一步:“都察院领旨!” “陛下,徐源请乞药材和赈银一事?”李东阳道。 “药材由严卿家从良乡调拨,户部再支三万两赈银,修缮山东三地的城墙和衙府。” 严成锦本想吐槽,良乡也无药材了。 但此事掩藏不得,锦衣卫去理学院的药材库,就能查出来。 百官褪去后,弘治皇帝忽然想出宫走走,便对着萧敬道:“准备车驾,朕要出宫,不必大肆铺张,有你和指挥使跟着即可,还有,叫上严成锦与谢师傅。” 得陛下信任,萧敬受宠若惊。 但听闻把严成锦叫上,他便像吃大白米饭咬到石头,面色铁青。 至于带上谢大学士,是由于谢学士会说话,能逗人开心。 陛下微访出游,变成组团出游,严成锦一脸木然,跟着弘治皇帝。 不知陛下怎么了,可出宫后一言不发,似乎心情不好? 马车经过惠民药局,门庭稀稀落落,无百姓进出,药师在用抹布弾尘,显得有些冷清。 “陛下要不要下轿看看?” “不必,去良乡。” 良乡理学院,医部。 北风萧瑟,汪机和胡大元等人在大门前义诊,士绅和百姓相互交错排队,在衙役的督管下,和谐有序。 弘治皇帝诧异,惊疑看向严成锦:“为何士绅和流民,都愿意来良乡瞧病?” “一来是汪机的名声,传遍京城,二来是良乡的药材价钱,是真金白银的惠民。”严成锦等着陛下往下问。 惠民药局可否落入良乡手中,在此一举。 病了,自然想要瞧名医,不论百姓还是权贵,皆如此,这一回,谢迁倒是赞同严成锦。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望着严成锦:“你想要北直隶的惠民药局作什么?” “臣何时” 弘治皇帝虎视眈眈望着他:“据实说与朕听,朕不怪你。” 定又在脑中浮想联翩,朕要砍他的脑袋。 此子有贤明之才,可惜 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一句句萦绕在弘治皇帝心头。 年年大灾,不知伤病多少人,整饬惠民药局,乃当下的善政。 严成锦仔细琢磨一番,又细细推敲,才从怀中掏出一本药集。 萧敬呈递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诧异:“这是?” “这是汪机四处问诊,纪录下来的药材名录,及其生长之地。 惠民药局遍布天下,若良乡得惠民药局,可采办天下药材。 这,正是臣想让汪机等人承办惠民药局的原故。” 第470章 大明首个公私合营诞生 严成锦说完后,心中有些忐忑,他能猜到陛下的心思,陛下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不如直言,换取陛下的信任。 “哈哈哈。”弘治皇帝开怀大笑。 严成锦和萧敬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像看受了刺激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你很实诚,朕最欣赏的,便是你不欺瞒朕,其他人都拿朕当傻子,以为朕是昏君,以为朕不会杀人。”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时,笑意慢慢淡去,露出苦涩的神色。 “臣惶恐!” 萧敬和谢迁忙躬身,引得周遭的士绅和百姓,好奇地打量他们。 严成锦浑不在意,抬头直视弘治皇帝的眼睛:“朱爷答应了?” “你想得美,惠民药局是官府衙门,汪机一介草民,如何掌管惠民药局?”弘治皇帝没好气道。 “若惠民药局变成坊间的药坊呢?” 谢迁身躯猛然一颤,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将朝廷的衙门,变成自己家的药坊。 太子都不敢这么说。 萧敬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陛下该生气了吧。 生气了才好呢,严成锦越来越受陛下的宠信了。 除了内阁三公,陛下最宠信的人,应该是他才是,严成锦隐隐有追上他的架势。 太监一旦失宠,连犬都不如。 “严大人,你说什么胡话呢!陛下息怒。” 弘治皇帝置若罔闻,目光落在汪机身上:“回宫。” 严成锦并未随行。 大明疆域辽阔,但人丁稀少。 导致这样困境的,不仅是朝廷税赋之类的制度,还有天灾病疫。 陛下若不想方设法保留现有的人,盛唐那样的盛世,很难到来。 惠民药局,自然要收入良乡商会。 严成锦命人将徐源唤来。 一个时辰过,徐源见到严成锦,一脸懵然。 “朝廷让下官来拿药,该怎么取?” “这些便是药材,本官会派十人,随你前往山东。”严成锦说道。 药材拿去,也要大夫调配。 并未所有患的都是伤寒,光运伤寒灵去无用,还要配随行大夫。 胡大元和伤仲带着十大夫前往,汪机留在京城,继续编伤寒选录。 “无药了,回去吧。” 王不岁驱赶着排队的士绅和流民。 “我等还没看,会死人的!” “再看一个,到小人了,怎么就没药了?” 士绅和流民急得起哄,一拥而上,堵住得水泄不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汪机颇为悲凉地道:“大人,没有药材,不知要死多少人。” 药要押运去山东。 且不说良乡无银子全天下开办药铺,收购药材。 即便收购,未必能用,诸如何首乌、附子、马钱子等药材,生的比熟的毒性大。 “让他们先挂号,不看病。” 李府, 严成锦来见李东阳,虽然女婿的身份,会令李东阳十分介意。 但以同僚相称,他并不排斥。 能对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人,只有内阁。 京城这家惠民药局,能否由良乡的大夫共同接管,就看李东阳。 李东阳提防地望着他:“清娥不在,你来府上作甚?” “下官想让良乡的大夫,入惠民药局。” 奉天殿, 弘治皇帝回到宫中,依旧想着严成锦的谏言:“严成锦没回京城,留在良乡做什么?” 萧敬心中一喜,事无巨细:“严成锦调拨了三十石药材,派了十个大夫,去了山东。” 严成锦倒是令行禁止,朕心系山东三地百姓,他立即操办了。 可是让朕将惠民药局的药材,交由坊间来办置。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愁眉不展。 不多时,内阁三老和七卿被召来。 七人分立在两侧,心中知晓,陛下因何事烦扰,却都在等弘治皇帝开口。 “朕想整饬太医院。” 李东阳几人面面相觑,却未作声。 马升率先道:“施钦已押入都察院大牢,陛下再立院使就是。” 换了施钦,还有杨钦和李钦,治标不治本。 良乡区区坊间的一家药铺,却有成百上千人排队,惠民药局明明是善政,却无百姓青睐。 弘治皇帝不禁怀疑,朕到底是不是贤君? “谢师傅同朕出宫,就由谢师傅来说吧。” 谢迁站出来一步:“臣以为,立新院使固然迫在眉睫,却未必能得明心。 百姓不能的感受到朝廷的善政,就不会对朝廷心怀感激,也不会拥护陛下,不利于安抚百姓。 需有人,能将朝廷的善政推行天下,如此,才一举两得。” 他说到弘治皇帝心坎里去了。 惠民药局看似利民,对于统治者而言,只是安抚那些贫苦的百姓,要心怀朝廷的恩赐,不要造反罢了。 “严成锦倒是给朕谏言一策,但朕不能同意。” 李东阳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谏言了,从袖口中抽出一物。 难怪李师傅方才进来时,袖中鼓鼓的,弘治皇帝问:“李师傅,这是什么?” “挂号名册。” “挂号名册?” 弘治皇帝和七卿诧异,只见名单上有条不紊写着一串串人名。 李东阳苦笑:“不瞒陛下,严成锦来找过臣,献上此挂号名册,虽有良方,却无药材。” “良乡不是将生材库搬空了?” “药材都运到山东三地了。” 北直隶多地的惠民药局,还有药材,但需朝廷的旨意。 李东阳继续:“臣倒是觉得,可由太医院督管,但招纳大夫、制定药价和采办药材,可交由良乡的大夫,自行处置。” 严成锦在都察院值房,李东阳不忍心看一千多流民病死于良乡,才答应他请求。 若是不成,他还得想第四部。 惠民药局,正是后世公立医院的雏形。 去行政化并不奇怪,反而有利于医术的精进。 “萧公公来了,严成锦出来接旨。” 吴宽招呼道。 萧敬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圣旨。 严成锦面带犹豫之色:“萧公公,地上凉,会患风湿的,可到屋里去?” 就你事多,别人怎就不得风湿? 萧敬走到值房里,再清了清嗓子,将圣旨念出来。 严成锦不禁有些失望,惠民药局由良乡代为管理,但,它还是朝廷的。 没官就没俸禄。 这跟顾人打工不给工钱有区别? 不过,大明第一家公私合营的药局,倒是诞生了。 “萧公公,念大声一些。” “为何?” “你会被载入史册的。” 萧敬朝他翻了了白眼,严成锦未开玩笑,后世说不得会这般写。 第462章 大明的奇怪现象 苍茫的大海上, 几艘海盗舰船,缓缓停靠岸边, 张鹤龄和张延龄在船上干了一月苦役。 张延龄睡在梦里,却哭嚎着道:“哥,我不活了,不想活了,堂堂国公,却要给人洗衣做饭倒夜香……” 张鹤龄一脚踹醒了他。 张延龄蹭地爬起来,咋咋呼呼:“哥,有人碰了我的身子。” 虽然被禁锢在船上,可洗衣烧饭倒夜香,全是张延龄干, 倭盗走开时,张鹤龄便偷懒睡觉。 “弟,到岛国了!” 张鹤龄扶着左舷,激动地吃了好几碗饭般,力气无穷。 下了岛国,将船上的货物搬下船。 张延龄从娃娃手里抢过一本书,狐疑:“哥,朱厚照那狗外甥画的漫画!” 常去青楼听人说书,张鹤龄对狐斋耳熟能详。 瞧见小朱秀才郎,还真是朱厚照画的。 “刘瑾来过,不知岛上有没有银子。” 倭寇们押着掳来的苦役,前往山阴地区的岛根县,住在三岛清右卫门府上。 张鹤龄和张延龄商量着逃跑的计划, 等夜里,夜深人静时,兄弟两从府里溜出来。 跑了不知多远,发现远处有火光,跑近了才发现,是挖煤的苦役。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银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同时眼前一亮。 周围一片漆黑,但只听声音就知道,在挖银子! 矿洞很浅,只有一丈,探出头,能看到苦役们挖出的银子,犹如坟头般高。 张鹤龄激动的同时,又愁着脸:“弟,咱们回去。” 他冷静下来,靠他们兄弟二人,挖了银子也是要给倭盗。 这地方叫石见,他要回大明禀报陛下,让陛下派大军,来挖银子。 再与陛下八二分账。 可是身无分文,该如何回大明报信。 张鹤龄趴在矿坑上想了许久,倭盗挖了银子,极有可能去大明交易丝绸和茶业等货物…… 回去!继续干苦力。 他自然无所谓,可张延龄刚逃离倭盗的窝,终于不用洗衣烧饭倒夜香了。 “哥,我不想回!” 知道弟弟好忽悠,张鹤龄便劝道:“弟啊,再忍忍,等陛下派大军来挖银山,哥给你分两成。” …… 京城,惠民药局。 提领余海致仕归乡,药局中并无朝廷的官员。 汪机带着两个新入的大夫,入驻惠民药局,可丝毫无掌管的经验。 “大人,学生除了问诊,其余一概不会,实在惭愧。” 大明惠民药局现存的制度,与后世的医院,十分相近。 已十分完善,无需特意改动。 只是,新增了制药一环,将中药制备成如同冲剂般的药粉,或药材。 王不岁也不会管药局,做买卖倒是在行,接管惠民药局后,反倒不知如何下手。 既不能赔银子,又不能太高价钱,否则,朝廷会追查降罪。 还不如在良乡折腾划算呢。 他的目光自然不如严成锦。 眼下,只是接管了京城的一家惠民药局。 可陛下注重绩效, 将京城的惠民药局经营成了,才能让良乡的大夫渗透到更多的惠民药局中。 最终,掌管天下惠民药局。 在古代当大夫十分不易,它是一门活命的手艺,通常是子承父业,绝不外传。 太医院选拔亦是如此,只从医药世家中选人,类似世袭制。 这就使得大夫这行当,无法发扬光大。 而在良乡有传授医术的理科,朝廷有完善的医院制度。 只是,陛下和百官还不放心将惠民药局,完全交予良乡。 不赔银子,严成锦倒觉得不难:“宣传出去,午时以前,由汪机问诊,可挂专家号,看一回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汪机呆若木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医术能如此值钱。 他以前给人看病,都是不要钱的。 五两银子在保定府这样贫苦的地方,就是一亩地了啊。 王不岁愁着脸:“严少爷,会不会太高了……” “京城有的是士绅,对了,将咱们的添丁方挂出去,三两银子一副。”严成锦道。 大明有个奇怪的现象,有银子的士绅贵族,大多无后。 诸如牟斌、雍王、衡王、益王等人。 而贫苦的流民百姓,却如母猪般生一窝。 也不知是为何? 不过,这时候添丁方的好处就来了,反正买药材都是士绅,能花五两银子买到良方,已极便宜。 惠民药局为坊间与朝廷合营,王不岁忐忑道:“严少爷,这是惠民药局,哪敢卖这么高的银子?” 即便是坊间的药铺,也不敢卖啊! …… 皇宫, 弘治皇帝无意间问起:“汪机打理的惠民药局,如何了?” 萧敬心头一喜,主动打严成锦小报告不好。 可如今,是陛下主动问起的。 “陛下,如今惠民药局,不惠民了。” “嗯?” 萧敬忙继续:“严成锦开了五两银子,光看诊,还不算拿药的银子。” 这是宰民啊! 弘治皇帝拿着豪笔愣了半天,惠民药局变为宰民药局,坊间百姓岂不骂他昏君。 “严成锦定下的?” “千真万确,厂卫在一旁盯着呢。”萧敬应道。 弘治皇帝的怒意很快散去,整理衣冠后,摆驾去了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持着芴板,准备廷议。 严成锦正想着,要怎么弹劾宁王在京城收买的官员,要一个契机。 忽地,他总觉得,陛下在偷瞄他,应当是锦衣卫报信了。 “严卿家,朕听闻,良乡接手惠民药局后,问诊就要五两,药材卖到三两?”弘治皇帝阴阳怪气,破有问罪的意思。 “专家问诊,自然要这个价钱。”严成锦继续道:“户部不支银两,臣只好从士绅上取银子,得汪机问诊,士绅们觉得值得。” 汪机真辛苦,要一个人养活惠民药局。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听闻户部没支银两,底气有些不足。 刘健直截了当:“百姓又如何问诊?” “午时过后,汪机便给百姓问诊,且还有良乡其他大夫。” 大殿沉寂了一会儿。 弘治皇帝宣布了猝不及防的消息:“朕要彻查,天下的人口与田地。” 得知的人口和田地,是弘治四年时统计。 如今已过去了十年,弘治皇帝想知道在他日夜勤政,兢兢业业的治理下,政绩如何。 严成锦心中一动,去良乡微访时,就觉得陛下不对劲。 大明耕地和人口隐匿严重,如此彻查,无疑一场朝堂地崩了啊。 “就由户部右侍郎陈清,督办此事!” 陈清面色僵硬,硬着头皮站出来:“臣遵旨!” 第463章 本官要榨五石油 “退朝吧,严成锦你留下,朕有话要问你。” 在弘治皇帝的示意下,百官缓步退出大殿,萧敬跟着走到殿门前,关上门。 严成锦心中无味杂陈,不过弹劾施钦一次,就弄出如此大动静。 看来日后弹劾,要愈发小心了。 “朕要出宫,去惠民药局看看,你跟着朕一起来。” 竟然敢定五两银子,若鱼肉乡里,朕绝绕不了你。 弘治皇帝气哼哼地去了偏殿,换上常常穿出宫的儒裳。 萧敬自己也准备了一身衣服。 “给严卿家,找一身朕的儒裳。” 瞧见严成锦穿着官服,出宫不方便,惠民药局离严府远,来不及换了。 严成锦有些嫌弃:“臣轿子上,有衣裳。” 陛下现在出宫的频率,快赶上朱厚照了。 朱厚照这两日,不知得什么玩物,许久没出宫了。 陛下去惠民药局,定不是微访那么简单。 “良乡的流民,多了五千余人,朕早朝晏罢,励精求治,想不明白。”弘治皇帝忽然道。 严成锦劝道:“陛下不要多想为好,会掉头发的。” 莫说你想不明白,后世的史学家也想不明白。 天灾人祸,岂是人力能抵挡的。 就算让李世民穿越来明朝,在小冰河期以及密集的灾害下,也难盛世大治。 弘治皇帝没搭理他。 惠民药局依旧代表着朝廷,能感受到恩惠,百姓才会拥护朝廷。 而如今交到严成锦手里,涨到了五两银子。 这正是他放心不下的原因。 “陛下,汪机正在楼上瞧病。”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惠民药局与前日门庭冷清比,宛如另一番景象。 排队的百姓,从门口如一条搬家的蚂蚁线,密密麻麻,排到了市集口,足有三百余人。 “怎会、怎会如此多人?” 五两银子,这些人还挣着排队,疯了不成? “回禀朱爷,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惠民药局而来,陛下应当可以放心了。”严成锦道。 惠民药局事关朝廷的脸面。 正是怕失去民心,善政变成弊政,弘治皇帝才亲自出宫来看。 京城有三十多万人口,几百人并不算多。 严成锦给程敏政写了一密信,让其从朝鲜采办药材。 大明有辽东、安徽等多处药材采办的圣地。 但不如从朝鲜输入,价钱低廉,可用大船运送。 …… 户部, 陈清接到圣旨后,回到值房翻找黄册。 一本陈旧泛黄的大书,被搬到书案上。 最近一次丈量是弘治四年,户数为九百一十一万三千四百多户…… “这黄册不能呈给陛下,需重新丈量,可重新丈量耗费的人力与财力,谈何容易?” “就怕,测出来的结果,陛下不满意。” 陈清怅然长叹,此事落到头上,犹如背着逾千斤重的石头。 百官都明白,不是财力的问题,也不是时间的问题。 士绅为了避税,瞒报了土地。 直接查,会得罪许多士绅。 若敷衍交上去,陛下龙颜大怒,同样要砍他的脑袋。 陈清来到韩文的值房:“贯道兄,陛下命愚弟彻查人口与耕地,若无增长……” 前朝查鱼鳞图册,皆敷衍了事,十分儿戏。 具体做法,便是用先前彻查的数据,稍做修改,呈给陛下。 韩文不敢这么做,如今都察院什么都能查出来。 “你且先查,看了结果,再做定夺。” 接到部堂的旨意,陈清下了一道旨意到十三道,命户房彻查人口与田亩。 良乡, 张贤接到户部的疏奏,要查良乡的耕地。 “大人,咱们当初摊丁入亩时,才测量过,账面上是多少,就是多少。”户房书吏道。 “不可,严大人要查,便要彻底的查,决不可马虎,你想下都察院大牢不成?” 良乡的耕地,在不断的在增加,造船砍了大树,荒出来的地,正好做耕地用。 海南出发的商船,回良乡了。 严成锦有些激动地站在码头,衙役们将一筐筐粮食搬下来。 许进忠竟种出了如此多花生? 刘锦留在良乡的花生种子,该不会有大半船吧。 严成锦来时,毫无心理准备。 以至于见到花生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大明食用的油,多为动物的脂肪,百姓卖猪肉时,多挑肥的要。 回家还能炸一些猪油。 更有甚者,食用打猎狼油、鹿油和鱼油来做菜。 到了宋朝时,才出现了麻油、豆油和菜油等植物油。 但这些植物油有个致命的缺点,出产的油量极低。 因此,大明的许多百姓,十天半个月,也吃不上一回油。尤其是冬天来了,没有油腥下肚子,总感觉肚子空空的。 “宋景呢,叫他给本官做个榨油器具。” 张贤连忙派人去良乡理学院。 不多时,衙役来禀报:“回严大人,宋大人未来良乡,不过,小李师傅在良乡。” 李兆番站在不远处打量,不敢走过来。 倒是在良乡混得风生水起,严成锦朝他招了招手。 “严大人要学生做什么?”李兆番走过来问。 严成锦指着十几框花生,道:“帮本官做个榨油机,要炸出五石花生油来。” 李兆番愣住了,张贤也愣住了。 一头百斤的猪身上,也刮不出几两猪油。 一百斤菜籽,才能炸出三斗菜油左右。 严大人竟要它榨出五石菜油? “学……学生试试。” 李兆番带着图纸回到府上,他要回京城,观摩京城油坊的石碾和油壕。 趴在油坊中几天,从工人火炒,到石碾,包饼等工序,全记录下来。 “花生应当是相同的道理。” 他在草图上画纸,将油壕改大了一寸,这样能多放花生,一次榨出许多油。 画得入神,却未发觉,李东阳已站在旁边。 “这是什么?!为父还以为,你在看圣贤书,竟又不务正业!” “父亲,孩儿……” 李兆番自感与李兆先不同,非亲生所出,心中始终怀有敬畏。 李东阳锐利的目光,洞察出他的心思,没好气道:“严成锦那家伙让你画的?” 李兆番不敢撒谎,支支吾吾:“是,可是严大人他,一心为天下百姓。” “若孩儿将它做出来,就能榨出五石油。” 五石油? “什么能一回榨出五石油?” “花生。” 大明何来的花生?李东阳听也没听过。 他懒得辩驳:“兆番啊,自你父亲过世,为父一直视你如己出。” “孩儿知道,可孩儿还是……” 李东阳满脸失望,走出书房。 第464章 此油,真乃香飘飘 三日上朝,严成锦总被李东阳冷脸相对。 李兆番不务正业的过错,竟算到他头上。 若做不出压榨机来,定要扣光李兆蕃这月的工钱。 严成锦出宫时,何能迎上来讨好道:“少爷,李兆番方才来府上,搬来了一个大家伙。” 花生油还是大明稀缺之物。 才五石油,还不够自己吃,不打算禀报陛下。 此时,严府, 周遭弥漫着一股奇香,闻到的人,不由垂涎三尺,咽了口唾沫。 锦衣卫闻着味儿,奇怪道:“头儿,你说是什么?太香了!” “嗯,我也是头一回闻。” 叶准狠狠地吮吸几口,浓郁花生油香气,光是闻着,就能让人心情大好。 此物,必定五味俱全! 正在这时,李兆番在旧院的偏房里,早已搭建起油槽和撞木,还有打碎花生的碾子。 他知道如何安装。 只是撞木太重,需下人帮忙,将它吊起来。 花生不断压成渣滓,金黄色的油滴落在瓦罐里。 香气不停冒出,府里的下人,围在门前观望。 严成锦闻到浓郁的花生油香味,才走进府中,便听人大呼。 “严大人,是油!真的有油啊!” 李兆番激动,指着刚压榨出来的大半罐油。 大明能用来榨油的植物,十分匮乏。 一石芝麻,才能榨出两斗油。 且不论猪油,还是芝麻油,香气都不如眼前的花生油,浓郁扑鼻。 “没你白遭你爹三日白眼。”严成锦小心翼翼,勺起瓦罐里的油。 还有渣滓,需要用纱布过滤提纯。 榨油并不难,炒过后,将花生碾成碎末,装到铁圈里,做成铁饼。 再将铁饼堆叠在一起,用撞木撞击压榨,油就流出来了。 不多时,朱厚照来到了严府。 他宛如狗一般,用力嗅着空气中的芳香,双眸放光:“老高府上有好吃的?!” “奴婢也闻到了,好吃的” 朱厚照走进府里,看见何能抱着严成锦的手,号丧般大哭:“少爷,不能再倒了,做一只鸡,怎可倒这么多油,这是这是暴殄天物啊,败家,太败家了!” 严成锦一脚将何能踹开:“不用一锅油,如何做炸鸡?!来人,继续倒。” 许久没吃炸鸡了,馋得紧。 用刚炸出来的花生油,炸跑步鸡,一定好吃。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满脸兴奋:“老高,你在做什么?” 严成锦黑着脸,这厮来得真巧。 “臣今日有要事,不便接待,殿下回东宫读书吧。” 分明是在打发本宫,朱厚照盯着那锅滚烫的油。 只见,将白嫩的跑步鸡放下,用铁钩将它翻面,炸至两面金黄。 香喷喷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了。 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吃得津津有味:“老高,再炸一只吧?本宫还想吃。” “臣正有此意,来人,换一锅新油。” 何能和李兆番面色大变。 油比精盐还金贵,不知要多少芝麻,才能榨出一锅油。 大明种植芝麻的百姓极少。 天寒后,谷物减产,种芝麻的人就更少了。 “少爷,锅里还有油啊。” “炸过一回的油再炸,吃了会生重病,用新油,这回炸两只。”严成锦道。 叶准扒在府外的屋檐上,看得一清二楚。 做一只鸡,便要一锅油,宫里的膳房也不敢这么煮。 他飞快跳下屋檐,进宫禀报。 西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光禄寺的疏奏,道:“自今日起,凡修建寺庙道观请乞,一律驳回不准,六部五寺,皆不可为无用之事,费有用之财。” 看到光禄寺请旨,筹备冬至的醮斋,陛下又提倡节俭了。 九卿连忙应是。 弘治皇帝略微担忧,看向李东阳:“自打方才起,李师傅心不在焉,若有要事,可先下朝。” 萧敬也注意到,从进殿开始,李东阳就直勾勾盯着他的拂尘。 以往,陛下下旨时,李师傅总要再三斟酌,而后谏言。 李东阳自知失态,连忙道:“海南运回一物,严成锦命我儿兆番制备器械,要榨五石油。” 五石油? 这简直比听到一万两银子,还要令百官唏嘘。 大明能榨出来的油极少。 这大冬天,作物都枯寂了,哪里还有能榨油的材料。 弘治皇帝却蹙起眉头:“可严成锦,向来不会空口无凭。” 李东阳点点头:“这正是臣诧异之处,难不成,真能榨出油来?” “严成锦呢?” “在府上休沐,说身体不适,末时就下值了。”萧敬禀报,继续道:“太子也不在宫里。” 这两人凑到一起,必定是有好事。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派人去府上看看,严成锦在做什么。” 萧敬跑出大殿,准备去安排厂卫,却看见牟斌走来。 “陛下命咱打探严成锦,指挥使可有消息?” “有,不必去了。” 牟斌大步走进殿中,微微躬身:“陛下,严成锦在府上吃鸡。”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面色如常。 “除了吃鸡,就没有其他奇怪的举动了?” “回禀陛下,吃鸡,就是奇怪的举动啊。” 弘治皇帝诧异,寻常百姓十天半月,吃一只鸡不成问题,更遑论严成锦有银子。 “严成锦做一只鸡,就要用一锅油。” 真是奢靡至极啊! 一锅油至少有两斗吧?那需要多少粒芝麻,才能压榨出来。 买两斗油,够大户人家吃一个月了,你竟然用两个月的油,做一道菜?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紧紧咬着牙,萧敬连忙提醒:“陛下,别气坏了牙” 弘治皇帝见牟斌欲言又止,苛责道:“还有什么?” “严成锦不仅用一锅油炸鸡,还把油倒了,说炸过的油,不能吃了。” 这是煮鹤焚琴啊! 多少百姓吃不起油,你竟敢将油倒了。 一锅油倒了。 弘治皇帝莫名心疼,朕也是可以吃的啊。 想到这里,他紧紧咬着牙关。 百官露出愤慨之色。 牟斌见状,忙替严成锦求情:“陛下,这油是严成锦自己炸的,不算挥霍。” 若是严成锦从市面上买的油,陛下还能以奢靡之名,伤饬一番。 可这油是严成锦自己炸的。 你还能说什么? 弘治皇帝气消了大半,可依旧怒道:“他以为,这是他自己榨出来的,朕就不会惩治他了吗?” 百官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传他入宫,还有那榨油的器械和花生,也一并搬入宫来。” 牟斌忐忑地去传旨,贤侄该不会怪他高密吧,坏了这层关系,还怎好意思求他办事。 来到严府时,严成锦和朱厚照奶足鸡饱。 “贤侄,陛下让你入宫,还有这花生和器械,也一并搬到宫里去。”牟斌提醒:“陛下有责怪之意。” 严成锦命人抬起器械,将花生油和器械搬到宫里。 才走到殿外的御阶,百官们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转过头来,垂涎欲滴。 从未闻过如此香味。 严成锦命人端着锦盘:“臣请陛下和诸公吃炸鸡。” 这就是用花生炸出来的鸡。 弘治皇帝一点也不想吃,倒想看看能炸油的花生,天下有多少百姓,吃不起油。 “榨一石油,要用多少石花生?” 严成锦想了想,保守地道:“三石。” 两石花生仁就差不多了,蒸出来的花生,还带着水汽呢。 “三石花生,就能得一石油?”弘治皇帝猛然心动。 “陛下,此油,真乃香飘飘啊!” 吃过炸鸡,百官相互称赞,满嘴油光,差点吮吸手指头。 看得弘治皇帝食欲大动,“这油如何榨出来的?” “还请陛下,准许李兆蕃入宫。” 第465章 光耀门楣 弘治皇帝领着百官,不顾宫外的寒冷,在大殿外等候。 若有若无的寒风,拂过面颊,严成锦和百官一样,抱着手,望着广庭的大门。 只见,一道儒生的身影缓缓走来。 李兆蕃带着器械入宫,还有几个帮忙搬运器械的严府下人。 李东阳心头激动,我儿兆番得陛下如此礼遇,可他还是一介布衣啊。 仅仅这百余步,就足矣光耀门楣啊。 他沉浸在脑补的荣誉中,可忽地,一道稳重平和的声音打破宁静: “李兆番快一些,陛下等不及了。” 实则是,严成锦觉得宫外太冷,想回暖阁暖和身子。 李兆番抬腿快跑起来,可受过训练的严府下人,跑得比他还快。 片刻,就来到暖阁前。 弘治皇帝早就等不及了,急切道:“不必行礼,开始榨吧。” 李兆番微微点头,掀开被褥,露出刚蒸熟的花生铁饼,架在油槽上。 甩过绳子,挂于横梁上,吊起撞木。 下人们用力猛撞,撞木砸在花生铁饼上,挤成一团,滴落一条细细的油线。 如同冰化开汇聚成水。 芳香四溢,蒸汽蔓延。 就是这个香得扑鼻的味道! 弘治皇帝和百官因为太震撼,而身躯微微颤抖,张着嘴巴,眼睁睁看着比撒尿还大的油,落入瓦罐中。 “这花生里头,竟藏着如此多油。” “简直就是天生榨油的神物啊。” 百官唏嘘不已,太香了。 弘治皇帝转过头,寻找严成锦的身影:“这这花生是从何而来?朕没听说过。” “回禀陛下,这是东宫的刘伴伴,从满加剌国带回的番物。”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想起那个瘦弱,却有些俊朗的太监。 芝麻和菜籽虽能产油,可榨出来的油量,远远比不上花生。 而刘瑾的功劳,不下于三宝太监。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道:“传刘瑾,朕要封赏他!” 陛下,刘瑾出差了啊。 严成锦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在陛下眼里,刘瑾成了大功臣,算不算迫害忠良? 大殿中忽然沉默了。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露出诧异,目光齐刷刷落在萧敬身上。 宫里的太监,都归司礼监管辖。 萧敬慌了,几个月前,刘瑾就消失了,让他上哪儿找人去? “回禀陛下,还是由严大人来宣吧,奴婢宣不了。” 百官更诧异了,喜庆的祥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严成锦干咳一声:“刘瑾自幼入宫,念及深受皇恩,朝廷下旨推广官话,他便身先士卒,到京外推广官话去了。 或许,此生不会活着回来,陛下勿要挂念。” 李东阳却疑惑,大明再大也有尽头。 就算去最远的海南,半年也回来了吧? “刘太监去哪儿了?”弘治皇帝同样疑惑。 “鞑靼” 弘治皇帝语塞,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际,去鞑靼推广官话,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谁派他去的,太子?”弘治皇帝隐忍着怒意:“定是太子无疑了。” 严成锦没有说话。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注意,再次落到花生油上。 才一会儿功夫,滴落了大半瓦罐油。 严成锦提议:“陛下,不如再做两只炸鸡,方才百官都尝了,唯独陛下和萧公公没有品尝。” 萧敬心中大喜,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弘治皇帝不经意间滚动喉咙,摇头叹息:“朕不吃,太浪费了,送去膳房吧。” 严成锦忍不住提醒:“陛下,这是臣从家里带来的花生。” 花生油可以给你,但不能白给。 弘治皇帝心知他要封赏,却不理他,对着李兆番道:“李爱卿的养子有大功,赐白银两千两。” “学生谢恩!” 李兆番微微躬身,淡定稳重的体态,与李东阳如出一辙。 弘治皇帝十分满意,倒是有李东阳的风范。 李东阳激动得脸色潮红,听到弘治皇帝夸儿子,比夸他还高兴。 自四弟去世,养子就成了孤苦伶仃的薄命之人。 想不到,会有如此大运。 “将此花生,推广天下如何?” 弘治皇帝转过身,看向百官。 百官却齐刷刷低下头去,朝廷的政令难以下达,有些州县,接到了旨意也不种。 “陛下,还不知此物的收成,也不知它的时令,更遑论此物不是主食, 冒然更换作物,不知多少天下,有多少百姓会食不果腹!” 耕地终究是有限的,种了一物就无法种其他。 且事关百姓性命,他们未必会听。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同意刘健的谏言, 就如后世的农名伯伯,今年种玉米,明年种花生,更改作物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有可能颗粒无收,荒废一年。 李东阳叹息道:“如此好物,无法推广,实在可惜啊。” “臣有一言不知”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几乎吼了出来:“你快说,想要急死朕啊!” 看来是产生条件反射了,严成锦决定,下次换一句口头禅。 他斟酌片刻,才道:“陛下还记得,京营中有屯田营?” “可命屯田营的士卒,前往广西耕种,那里有大片肥沃的荒地,等待开垦。” “开了荒地,不论收成如何,都不影响百姓的主粮。” “收到的花生,可卖到良乡,压榨成油如同官盐般,流入市场,这样百姓就能吃到油了。” 广西在后世,亦是产粮大省,不比江南低。 却如同海南一样荒凉,是流放之地。 一来是人丁稀少,二来是百姓无开荒的铁具。 让屯田营专门去开荒,便不一样了。 弘治皇帝怀疑:“如此荒凉之地,可以产粮?” “陛下不妨先命人前去,臣举荐李康。” 海南开荒,就是李康和许进忠一起去的。 单论种植,许进忠远不如李康,若能将广西的地,提前五百年开垦出来,也是一件壮举。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冬天无物可种,屯田营在京城,也是白白吃军饷。 很快,便命内阁下一道旨意,调动两千屯田营士卒,前往广西。 “朕倒是发觉,屯田营愈发重要了。” 坤宁宫, 朱厚照在严府偷拿了一只烤鸡,呈给张皇后:“母后,父皇说你食不下咽,儿臣给你送来了炸鸡。” 韦泰掰下一只鸡腿,放在张皇后面前。 张皇后轻轻撕下一些,送到嘴里,倏地,又难受地吐出了出来。 “母后觉得不好吃?”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是,本宫或许是太想兄弟了,不知,你舅舅此生,还能不能回大明。” 尽管弘治皇帝下令禁口。 但张皇后旁敲侧击,知道了兄弟出海了。 “娘娘,陛下来了。” 弘治皇帝走进寝殿,瞧见书案上的烤鸡,动手吃起来。 “膳房送来的?味道不错,朕喜欢。” 见弘治皇帝没有给他留的意思。 朱厚照心疼得很,故意刺激道:“父皇吃的这只烤鸡,是用了满满一罐油,才炸出来的。” 弘治皇帝噎住了。 他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朕把骨头也吃完,就不浪费了。” 第466章 清算 张鹤龄累瘫在地上,丢掉手中的书。 从银矿逃回三岛清右门卫的府上后,凭借给倭人说书的本事,才活了一条狗命。 张延龄替全府的人洗衣做饭。 “弟啊,今夜咱们就回大明。” “怎么回去?” “去银矿偷银子,再乘大船回去,定要将消息带回去,岛国也有银山!” 趁着夜色,张鹤龄和张延龄又来到银矿口。 从矿洞里出来的矿工,皆灰头土脸,难以辨认。 兄弟两人抹泥巴在脸上,走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他人。 他们伺机进入矿洞。 “哥,只要偷到银子,咱们就能回大明了。”张延龄激动道。 回音如唢呐般,在洞里,响了一遍。 嗯? 周遭的矿工看过来,凶神恶煞朝兄弟俩走过来,嘴里嘎里呱啦大喝。 张延龄吓得抱住张鹤龄。 张鹤龄一脚踹过去,转身就跑,费尽千辛万苦潜入洞中,却被猪一样的弟弟搞砸了。 两人爬出矿洞,一只大手摁着两人在地上。 见又是张家兄弟二人,右门卫怒地一巴掌呼过去。 “拖到墙角下,砍掉脑袋。” 两人捆得严严实实,拉到一处土墙下,准备斩首。 银矿银子多,来偷银子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三个盗贼。 咚地一声, 张鹤龄不敢看,先放个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我们是大明的爵爷,不能杀!” “是啊,不能杀啊,放我们回大明,就给丝绸和茶叶,不要银子。” 张延龄闭着眼睛紧紧绷着脸。 “大明禁海,除了走投无路的流民,哪个爵爷会出海,还没有扈从。”右门卫不信。 张鹤龄忙道:“大明的张皇后,是我妹妹,你们岛国的那些漫画,是我外甥画的。” “满口胡言,先杀他们。” 张延龄脑袋嗡地一声。 “哥,咋回大明报信啊?” 张鹤龄不理他,对着右卫门道:“你们运银子去,也买不到丝绸和茶叶。 天津港由寿宁侯和长宁伯说了算,松江府由宁王说了算。 陛下派备倭卫驻守,每艘马船上,都装有六门红夷大将军,去了就是毁船。 除非有我们兄弟。” “对对,咱们兄弟,在大明只手遮天。” 右卫门迟疑片刻,接过钢刀,架在张鹤龄的脖子上,“如何证明?” “我写一封信,你交到京城的严府,给严成锦,我让他给你安排十万匹丝绸不一百万匹。” 张鹤龄煞有其事,反正,吹牛又不要银子。 哥真高明,以严成锦的纯真和善良,定会来救咱们,张延龄低着头偷笑。 弘治皇帝低着头,翻看完户部的疏奏后,问:“户部,人口和土地清丈如何了?” 陈清面露愁容,作揖道:“陛下,才过去十余日,重新清算怕是要一年。”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他放下豪笔,目光直视陈清。 李东阳等人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低下头。 “朕如何能等一年?!到云南一月足矣,清丈耕地两月,算上回程,加在一起才四月,陈卿家如何要一年?” 陈清无语凝噎,说不出话来。 清丈土地,需由人以步尺,一步为五尺,三百步为一里。 如此清算。 清算完后,还要经过大量的计算,将记录的数据写入黄册中,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臣尽快!”陈清道。 百官低着头,各有所虑。 陈清愁眉苦脸回到值房,佐官送来一本黄册:“大人,房山和良乡的土地清丈好了。” “这么快?!” “是呀,下官特意问了一下,良乡的工程师,做了一个清丈土地的新物件。” 翻开黄册,新写下的人口和田亩数量,截止为弘治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陈清心头微动,立即从官帽椅上站起来,出宫前往良乡。 入冬后,良乡的官道向来少人,很快,到了良乡衙门。 “张大人,本官听说良乡衙门有一物,可快速丈量田地。” 张贤为难道:“非良乡衙门所有,陈大人还得跟理学院借。” 陈清很快来到理学院,找了王越。 王越却拒绝:“不借,廉夫兄请回吧。” 纵然陈清的品轶比他高,但他不升官,也不发财,不怕得罪人。 等陈清愤然走后,他才对着严成锦道:“贤侄,不借是对的。” 百官正在处理手中的隐田,需要时间。 若时间太短,做假账也来不及,官员士绅,定会把怒气撒在良乡头上。 到时候,良乡理学院就要被针对了。 王越作为良乡理学院的院长,自然要考虑周全。 严成锦望着王越,果然是老姜了。 就算不清丈,他也知道有多少耕地,或许会有偏差,但大体不会错。 怕陛下受不了。 “且先看陛下如何吧。” 陈清回到宫中,隐忍着怒意,来到奉天殿:“陛下,臣弹劾严成锦。” 他与王越共事多年,从天顺朝到弘治朝,王越向来豪爽。 定是那个慎重的御史,横加阻拦。 弘治皇帝诧异地问:“什么丈量器械?” “臣臣也不知,但良乡的黄册呈上来了。”陈清道。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纸上画出职业规划图。 用了四年时间,升至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 在历史洪流的穿越大军中,算异常稳重了。 大明官员,向来以三品为限,如内阁举荐,升三品极难。 “趁清丈土地,我自己升?” 在他思索的时候,小太监走值房:“严大人,陈大人弹劾您,陛下让您去暖阁。” 暖阁,严成锦迈入大殿,便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弘治皇帝问道:“良乡做了一个新器械,用于清丈土地?” “正是,有此工具,可以快速算出田亩大小。”严成锦如实。 “叫什么?” “绳尺。” 此物算珠宗师程大位发明,约在七十年后出现,被严成锦具现到良乡。 有了它,两人就迅速完成测量。 弘治皇帝看向工部:“让虞衡清吏司督造,送至各州县,朕想快些看到黄册。” 官员们沉寂下来,谁也不知会清丈出什么结果。 竟开始有些担心。 严成锦面色如常,清丈了土地,大明的税收就会涨,陛下也不至于总盯着良乡要银子。 “陛下,臣倒以为此事急不得,若情急之下算错了”吏部的给事中说一半又不说一半。 弘治皇帝也有点担心起来。 各地传回土地的黄册后,还要由户部加起来,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严成锦道:“良乡有一人,名为谢玉,此人算学天赋异禀,从未出错,若由他执掌清算,或许,一日之内就能算完。” 第467章 缴旨,工程师晋级 “一介商贾,怎能让他入宫来清算黄册,若算错了,该如何处置?户部能臣济济,还是由户部来吧。”刘健不放心。 既然要重查,就要得到准确的数字。 算错一子,都是徒劳。 严成锦知道,谢玉不大可能会算错,但也不能言之凿凿,向陛下保证。 正在这时,陈清却道:“若有精通算学之人协助,臣想了会快一些,由臣督管,定会先看审计一番,再呈给陛下。” “此人,算学有多快?” 严成基想了想,道:“半日可算出良乡和房山的人口和田亩,他乃是考举不中的老秀才,自幼就学算学。” 谢玉只用一个时辰不到,就算出来了。 但入宫难免会发挥失常,便多说了三个时辰。 “准奏,一府算完,先呈给朕,对比往年的耕地亩数,朕要看看,弃田逃亡的百姓,有多少人。”弘治皇帝早已想好了方案。 陛下此举十分聪明。 看总数,只能看到人口和耕地少了,亦或者多了。 但十三道每一个府对比,就能看出到底是哪一个府县多了,罪责可落到父母官上。 在后世,这叫责任细分到人。 严成锦微微抬头,恐怕陛下也知道会有猫腻吧。 百官和严成锦想到一块去了,面上挂着忧色。 良乡,牙行。 谢玉算着酒坊的账目,手指弹珠噼里啪啦响。 虽是没日没夜的算着,可比他走商风餐露宿舒服多了。 还能赚到银子,这种好事上哪儿感恩去。 “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朝廷召你入宫,清算黄册?” 我谢大算盘的名声,都传到宫里了?谢玉脑子像被人注了水浮起来般,轻飘飘的。 朝廷的旨意,那就陛下下的圣旨。 可他只从人群中匆匆瞥过陛下一眼,陛下怎会记住他? 张贤道:“此次,需入宫闭关清算一月,你要做好准备。” 绳尺制作简易,很快就由工部派往十三道。 顺天府的户吏率先用起来,仅仅十日过去,各州县乡,就交上来了黄册,呈到户部。 陈清捋着胡须,感慨:“本官再有一年,便致仕了,诶,如今不清查完全,如何敢致仕。” 若此时退出,定会被史官留在青史中,成为一生的污点。 “大人,良乡的老秀才来了。” 陈清和户部官员望向值房门前,只见,一个畏畏缩缩的老秀才,背着算盘入户部的小院。 谢玉头一回入宫,但南来北往,深谙世事。 不敢东张西望,跟着吏来到值房前,看到穿着锦鸡绯袍的官员。 他连忙行礼:“学生谢玉,见过陈大人,见过诸位大人,受严大人之命,来算黄册。” 见他与坊间的账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年纪,手指头都不灵活了,定然算得不快,就算算得快,眼睛也看不真切了吧? 陈清和户部的主簿大喜,算错了,就算是严成锦的。 谢玉提醒道:“大人,黄册呢?” 不多时,户部的吏员将准备的黄册,全都搬过来。 谢玉忍不住吐槽,合着你们都不算,就让我一个人算啊? 可他不敢吱声,气呼呼地坐下。 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右手在账册上记下数字。 “快太快了!” “用的乃是最简单的三指法,可竟如此之快。” 户部的主簿们不由惊叹,一眼辨别出了指法。 谢玉的手除了吃饭和出恭,其余时间,全放在算盘上,早已如手臂般灵活。 这可是黄册啊。 算错了会掉脑袋的,但不算就是抗旨。 “还望各位大人,不要算,由学生来算。” 累了是累了点,但小命还掌握在自己手里。 西暖阁。 今日朝廷有个异相,大臣们不约而同的告假。 弘治皇帝看到百官的事由,礼部主簿杨悦的脚踢到门槛,兵部郎中季越的手扭伤了 “他们一个个不上朝做什么?”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可要派厂卫到他们府上,暗中打探?”萧敬询问道。 这些人,怕土地清丈出来了,会被连累。 萧敬侍奉三朝,对百官的风向了若指掌,集体告假休沐,就是要出大事了。 但他不敢跟弘治皇帝提。 “陛下,谢丕在安陆州治水,如今回来缴旨。” 弘治皇帝心中欢喜:“谢卿家辛苦了,朕还以为,刘大夏致仕后,朝中再无治水能臣,谢卿家,真不负你爹的名声啊。” 安陆州的水,和天下各地的水,没有什么不同。 谢迁老怀欣慰,自从得知儿子回宫缴旨,他就匆匆忙忙从内阁赶来。 见陛下如此夸赞,他双目噙着热泪,我儿总算为朝廷建立功业了。 他没想到的是,谢丕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噎死。 “这都是严大人的功劳,臣去安陆州时,他就给过臣水路图,名为天河,说起来,严大人通晓的道理,实在太多了。” “这” 弘治皇帝知道严成锦主意多,但还会治水,实在惊讶到他了。 可他又不禁长叹起来,此子体弱多病,一出京城就抗拒。 不然,可堪当大用。 严成锦呆在府上,趁着百官集体告假沐休,他也趁机休沐一日,哪儿都没去。 门子跑来禀报:“少爷,谢家的公子求见。” 谢丕? 严成锦换了一身贫民版居家服,来到正厅,看见谢丕恭敬地站在堂中。 “大人,安陆州修建了三条水渠,分流汉江水流,沿途可开开垦荒地” 谢丕有条不紊地禀报。 安陆州开垦了新的荒地,不仅能有效疏通洪流,还能开垦出更多的田地。 官职,是他随便考的。 他最想得到的,还是良乡的总工之位。 从安陆州回来,他愈发相信,理科可改变大明,比在朝廷中当官,更能造福百姓。 有朝一日,能成为小宋师傅那样全能的总共,再好不过。 严成锦有些不解:“陛下已给你封赏,你来找本官做什么?” “学生学生想升工钱。”谢丕咬着牙,直白地说了出来。 工程师的等阶,由工钱来定,如今他领二十两银子,是除宋景和汪机外,是最高的。 工程师晋升,张大人不敢擅自做主,还得请示严成锦。 要不是怕被谢迁揍,就把你升到一百两了。 严成锦想了想:“给你升十两银子,你离总工,还有很远的距离,不可松懈。” “学生知道。”谢丕感恩戴德,还差七十两。 第468章 龙精虎猛 严成锦来惠民药局看账本。 都察院纠察朝野,这本该由一般的御史监察即可。 但,户部和吏部的官员,都不赞成将朝廷的衙门交由私人打理。 连陛下也在盯着。 京城的惠民药局,是后世医院的雏形。 严成锦得让它保持如今的现状,让大明的医疗推进一大步。 医术提升了,没准自己能活到一百五十。 “赚得太少了,如今已快两个月,只赚了一千两?” 汪机面露惭愧之色:“回禀大人,士绅都是来瞧不举症,还要等九号药方的药送回来。” 京城的青楼多,士绅们没事就去青楼消遣,家里还有一群妻妾等着供养。 在大明,这种病反而比伤寒还要多。 这是上至帝王大臣,下至士绅名豪,都要面临的问题。 传闻,张居正就一直消受着戚继光供应的海狗鞭。 但海狗鞭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良乡便研制出了九号药方。 既能治士绅的病疾,又能赚到银子,还能兴旺大明的人口。 “九号药方,须要在朝鲜制备,而刘经廷此时,应该到朝鲜了。“ 刘经廷是良乡从医家子弟中,千挑万选的工程师。 他看病远不如汪机和胡大元。 但,制药却厉害。 若能从朝鲜弄回来九号药,就能在大明赚到许多银子。 就如同资本国将制造厂建于末流国家般,既有原料,又有低廉的苦力,还能赚银子。 就是不知道,程敏政能不能把药局建立起来。 朝鲜,汉阳。 程敏政在两个学生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梁小一走进来报喜:“先生,青天大人派人来求见。” 程敏政知道,明昭说的青天就是严成锦,因不知姓名,一直喊他青天。 贤侄无事不会来信,他走到屋外,看见一个背着朱箱的书生。 刘经廷见了程敏政:“学生刘经廷,俸严大人之命,在汉阳开办药局,制备九号药方。” 程敏政看过信,又看了药方所需之物。 “高丽参肾宝片?贤侄的方法倒是好,可开药局,就难了。” 朝鲜的机制,与大明相似,坊间的药,由太医院管制。 高丽参的管制严格。 因其价高,常有商贾走私下海,偷运到大明贩卖,往往被抓诛杀九族。 “本官先进宫,你也一起来吧。” 晋城大君虽然得大明承认了国君之位。 但年岁太小,压不住朝廷的党派,还是由慈顺大妃垂帘听政。 “大妃,大明的程大人求见。” 程敏政脱了鞋子,走进慈顺大妃的寝殿中。 议政府与六曹的官员皆在,晋城大君读书去了。 “大妃,我大明欲在汉阳,建一座药局,需大量高丽参。” 朝鲜皇室的收入除了贡米,就是高丽参。 士绅去大明做贸易,带的不是银两,而是高丽参。 先将高丽参卖了,再买需要采购之物。 一包高丽参的重量为一千钱。可以卖二百五十两。 动摇国本之事,慈顺大妃仍有提防:“制什么药?” 程敏政将药名和功效呈上。 “娘娘,若供给大明高丽参制药,朝廷的税收必一落千丈。” “臣附议!” 议政府和六曹大臣怕慈顺大妃会答应,接连劝阻。 严成锦在信中,列了种种应对之策,程敏政照着他的话:“大明可将三成银两,当做采办的靡费和税赋。” 户曹的官员道:“区区三成,我朝的高丽参,一株就能在大明卖二十五两。” 程敏政回应:“此药若售往大明,三成已是天之数。” “什么药?” 议政院和六曹官员十分好奇。 不多时,太医院的御医许浚来到寝殿,一同被召来的,还有刘经廷。 许浚看着纸上写的功效,狐疑道:“小小的药丸,有如此功效?本官不信!” “御医可尝尝,吃五粒也无妨。”刘经廷拿出药瓶。 高丽参肾宝片是长期服用的药,本来吃一粒就好。 但为了让效果显著,干脆吃五粒好了。 只见,许浚把药瓶扬起来,倒入口中大半。 看到刘经廷一脸懵然,忙道:“许大人,不可多吃。” “你管本官,娘娘,若此药无效,还请驳回大明使者的请求。” 许浚面色开始潮红,浑身有些发热,龙精虎猛般,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与方才,判若两人。 “娘娘,臣要先行告退!” 慈顺大妃惊慌地看向刘经廷:“这是?” “许御医府上可有夫人?”看了许浚一眼,刘经廷反问。 “有。” 刘经廷躬身,隐晦道:“这是药量过大的弊处,将许大人送回府,就没事了。” 京城,风雪慢慢飘下。 严成锦在府上避寒,没有上朝,书房里烧着暖气,暖洋洋的。 郑乾搬着一摞宗卷来:“大人,全在这儿了。” 严成锦写八本弹章,呈给陛下,必定会惊天动地。 内阁不举荐,他只能为自己代言了。 如今,朝野相对清明,陛下重用贤臣,像焦芳和刘瑾这样的大奸臣,都被剔除到海外去了。 唯一不足的是,陛下总卡着不让他升官。 内阁又总以此子太过慎重,难以堪当大用搪塞。 干脆借清查人口和黄册的机会,让陛下和内阁明白,他并非不能用,而是要慎重地用。 “本官明日也不上朝,你帮本官告假。” “是。” 郑乾应了一声,协助严成锦翻阅宗卷。 都察院, 吴宽正感慨,严成锦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 无事还告假如此多日。 吏呈上疏奏:“大人,是山东监察御史徐源传回的疏奏。” 入冬了,大雪纷至沓来,若不能在入冬前,将百姓安置妥当,后果将极为严重。 这是徐源传回的第一封疏奏,他连忙打开。 看完后沉吟片刻。 “陛下必定等着急了,本官这就去面圣。”他拿起官帽,急匆匆出门去。 “要入冬了,山东还未传回疏奏?”弘治皇帝怅然。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朝廷最重视的天灾,就是地崩。 再加上泰山于陛下而言,有莫名的恩情,令陛下挂念着山东三地的百姓。 “回禀陛下,还未收到疏奏。” “严成锦已派人送药材去,又有随行大夫,想来应当无恙。” 李东阳宽慰道。 弘治皇帝也能听出,这仅是宽慰的话。 不得山东的疏奏,就像百爪挠心般,不敢松懈下来。 “陛下,都察院都御史吴大人求见!” 吴宽踏入大殿中,高声:“陛下,山东传回疏奏了。” 第469章 只需看一眼,就能昏过去 弘治皇帝摆手命萧敬退下,亲自翻开疏奏。 他逐字逐句看完疏奏,面色沉如寒霜。 徐源来京城上访,花去半月时日,三地百姓逃亡过半,耕地是荒废了。 李东阳见弘治皇帝面色难看,猜出了大半:“陛下?” “原民不足五成,都逃难去了。”弘治皇帝叹息一声:“这些流民不知如何安置,严成锦呢?” 朝廷体恤百官,大雪就不比上朝。 李东阳也好几日没看见严成锦了。 吴宽道:“他应当是躲在府上,写弹章,或是翻看大明律。” 严成锦到都察院后,只干两件事,写弹章和看大明律。 弘治皇帝怅然:“已过三月,人口和田亩清查的数目,该出来了吧,怎不见户部来报?” “额应当在这几日了。”谢迁道。 户部,值房。 谢玉的十个手指头上,缠着白布。 每日要弹指上万次,就算手速再快,也疼得他龇牙咧嘴。 用白布包住指头,才好受一些。 他复算一次后,道:“陈大人,诸位大人,人口的数目清算出来了。” 一本厚厚的新黄册,摆在书案上。 陛下一直催促着,今日,终于先将人口清算出来了啊。 陈清翻开黄册:“本官先看看,一会儿就给陛下送去,这这怎么会?绝无可能,你可是算错了?!” 黄册统计出来的结果,共有五千零九十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人。 而弘治四年,统计出来有五千三百二十万八千一百一十一人。 谢玉清算出来的结果,足足比弘治四年,少两百余万人。 也就是说,国力是在倒退的。 这这如何敢禀报陛下? 陈清身体由内而外感到寒冷,宛如被肚子里放着一块冰,寒意从心脏蔓延到足下。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 两个户部主簿差点吓死过去。 如此盛世,竟还少了两百万人? “大人,该怎么办,这账不会是算错了吧?” “算错了,一定是算错了,尔等再重新算一遍。”陈清慌乱地吩咐。 两个主簿惊得魂不守舍,丝毫提不起力气。 谢玉躬身:“学生核对了两次,无一数偏差,若真有问题,也是呈上来的黄册有问题。” 黄册要是有偏差,就是故意瞒报,这可是欺君之罪。 他拎得清楚,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几个狗官,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来。 “大人,莫不如下令重查?” 陈清冷哼一声:“你知道是哪一本黄册出了错?若全部重查,必会被厂卫知晓。” 厂卫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此刻,陈清只想致仕。 陛下为人宽厚,若是他致仕了,定不会再追究,也不会得罪士绅。 可陛下未必会放人。 马升快九十岁了,屡次请求致仕,都被陛下驳回了。 但思来想去,陈清很快就想出办法。 他出了宫,来到严府,只要得了严成锦弹劾,就能安然致仕。 严成锦正在府上,做最后的准备。 何能禀报:“大人,外头有人自称是户部左侍郎,想见大人。” 陈清? 陈清执掌户部,对京城的黄册一清二楚,知道他的府邸,不奇怪。 只是,来找他做什么,难道清算的数目出来了? “不见,说本官染了伤寒,让他回去。” 不论是人口还是黄册,染上都是极麻烦的事。 很快,何能跑到门外禀报:“咱们家少爷说,不见病了,让您回去。” “本官就要见他,” 陈清夺门而入,直步入中庭,知他是朝廷命官,何能不敢阻拦。 严成锦站在正堂里,对着陈清道:“陈大人再过来,下官就叫锦衣卫了。” 陈清不理他,直言:“听说你的弹章写的很好?本官想请你写一封弹章,弹劾本官。” 你让本官写本官就写? 严成锦不明所以,问:“陈大人何故如此?” 陈清的回复,让他十分无语。 “本官想致仕了。”陈清叹息一声,仿佛老了一百岁。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他的弹章还有助人离职的功效。 得找个机会,跟陛下谏言,改善退休制度,六十五岁就该退休了。 “恕下官不能帮忙,陈大人请回,送客。” 陈清有些激动:“为何?本官让你弹劾,你还不弹劾!” “下官想,大人来此是为了黄册清算?下官不敢帮忙。” 严成锦故意说出来,让锦衣卫听到。 锦衣卫再传给陛下,事情就明了了。 从鼎盛的永乐盛世,到弘治朝,人口和田亩一直在锐减,甚至对折。 光看数目,是离弘治皇帝期盼的盛世,越来越远。 希望陛下听了,不要太过自责和悲伤。 陈清返回宫中,拿着黄册来到韩的值房,“贯道兄,人口清算出来了。” 韩想不到如此快,陛下三番五次催促呢。 “这是好事,我等去禀报陛下吧,廉夫兄怎么” 他意识到不妙,连忙翻开黄册,见到数目时,心头咯噔一下。 “这可是可是算错了?” “愚兄正在派人核查,在此之前,先不禀报陛下。” 他虽是清查的督查官,但韩才是户部的部堂。 此时,萧敬走进来道:“韩大人,陈大人,听都察院说,黄册清算完了,交给咱吧。” 奉天殿, 严成锦站在殿上,锦衣卫向弘治皇帝禀报后,他也被宣到宫里。 六部除了户部,全在大殿中。 弘治皇帝感叹一声:“清算了近四月,终于是清算完了。” 朕励精图治,如今十年过去了,虽然不敢说天下处处安居乐业。 总不可能比朕的父皇还差。 瞧见陛下的脸色,严成锦就知道,他是期待的,就如同勤奋的孩子总是期待公布成绩。 “陛下,不如先议一议各地的灾乱,比如,西北的大雪。” 严成锦适时提醒,西北还有百姓在受苦,这样落差就不会太大了。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朕难得高兴一回,此子却要戳朕的痛处。 “不议,户部怎么还不来?” 百官也满怀期待,回头望着大殿门口。 萧敬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回禀陛下,来了!” 韩和陈清并肩而行,手里捧着黄册。 “陛下,人口和户数,已清算出来了。” 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弘治皇帝竟有点期待:“快呈上来,给朕看看。” 萧敬忙把疏奏呈上去。 韩和陈清,面上带着强烈的不安,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 百官屏住呼吸,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翻开黄册,眼怔怔地望着上头的数目,倏地,瞳孔慢慢放大,噗地一声栽倒在御座上。 严成锦叹息一声,这种冲击力,就像全校第一考了大专,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真成“昏”君了。 “护驾护驾!” “叫御医,快宣汪机入宫。” 萧敬和大臣们乱成一团。 第470章 监国一时辰 李东阳等内阁三人,跟随萧敬去了乾清宫。 留下一众大臣在西暖阁。 “陛下昏厥过去,你户部脱不了干系。” 工部的主簿们心急如焚,户部常常卡着军饷和月例,在六部中,并不受待见。 看到黄册,人口比弘治四年时,还少了二百多万人,言官们趁机伤饬。 韩和陈清叹息一声。 大殿中乱成一团,李东阳等人扑倒在弘治皇帝身边。 “户部掌管田地、户数和赋税,应当给陛下一个交代!” “灾祸会减灭人口不假,可每逢灾祸,陛下必会下旨赈济,这些赈银都上哪儿去了?” 上了年纪的言官,固执地认为户部掌管不当,唾沫横飞。 陈清心里憋屈至极,人没了关本官什么事? 又不是本官把他们吃了。 翰林院的学士和吏部等言官,纷纷约定要写弹章。 户部竭尽心力算了几个月,却换来这样的结局,忍了一阵后,便忍不下去了。 唇枪舌剑,全面爆发。 都察院的御史们准备加入战斗,吴宽从旁苦口婆心,差点没跪下来:“朝中已够乱了,我等不要再添乱。” 严成锦袖口中还有好几封弹章,准备呈给陛下看。 看来,暂时泡汤了。 此时,大殿外。 朱厚照见大殿里热闹,浑然无事地走进来:“诸位师傅在争执什么?” 百官纷纷转头。 奉天殿的小太监走上前,怕朱厚照惹乱子,他小声讨好:“殿下,您还是去乾清宫看看陛下吧,陛下昏厥过去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又不是御医,父皇醒来前,从现在起,由本宫监国!” 卧 朱厚照你怕不是皮痒了想刮痧? 严成锦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天不生明朱厚照,历史万古如长夜。 百官从鼻孔中嗤地呼出一口气。 你平日玩劣就罢了,竟敢如此趁陛下昏厥之际,谋权篡位? “殿下,快回去东宫读书。” “朝中大事,岂是殿下能干预的。” 言官们好言相劝,东宫的小太监哭丧着脸,抱着朱厚照的大腿:“殿下别上去。” “不上去如何监国!” 朱厚照一脚将他踹开,喜滋滋地道:“本宫身为储君,父皇常常让本官观政,如何不能监国?” 陛下却有让朱厚照观政,但却没说他可以主持廷议。 言官们纷纷看向自家部堂,马升摇头道:“不理会就是。” 朱厚照拿过黄册瞧了眼:“父皇励精图治,还少了二百万人口,果然勤勉是无用之功。” 百官隐忍着怒意,若太子还年幼,定要拖出去教育一番。 可接下来,他们却看见朱厚照无比认真,眼睛眨了又眨,将黄册看完。 “本宫知道了,人口并非是消亡,而是成了流民,故并未出现在黄册中, 陈师傅,延绥的兴修长城的百万流民,可在黄册中?” 陈清摇摇头:“流民不记录在册。” 朱厚照这厮说话一副天下我最聪明,十分欠揍的样子。 可他分析却在理。 严成锦不禁想起山东三地地崩的难民,成了流民。 流民除了没户籍,流动性也极强。 弘治四年五千三百多万人,到了弘治十五年变成五千零八十万人。 这十一年间,并无大规模战乱。 所以,这些人应当是成了流民或隐户。 百官们听着有点道理,却不想搭理朱厚照。 朱厚照却上瘾了,对着严成锦道:“严卿家,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应当在各府的设置收容所,为流民重新安排户籍,跟随屯田营南下,前往广西开荒。” “嗯,本宫也正有此意,拟旨吧。” 马升脸黑得能刮下锅灰来,一个敢问,一个真敢答。 百官知道,太子和严成锦私底下沆瀣一气,不多辩驳。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朱厚照认真道:“怎么不拟旨?” 乾清宫,寝殿。 李东阳等人守在床榻旁,御医正在替弘治皇帝瞧病。 萧敬去药局将汪机请来了:“诸公,让汪大夫瞧瞧吧。” 汪机按住弘治皇帝的神庭和印堂两穴,将麝香放在弘治皇帝鼻处。 很快,弘治皇帝眉毛有了动静,随后是鼻子抽了抽,幽幽转醒过来。 “朕睡多久了?” “不长,才半个时辰,陛下今日不如先在寝殿养神吧?”刘健关心道。 李东阳和谢迁颔首。 若回到奉天殿,说不定陛下又要昏厥过去了。 “朕还以为,会比登基时繁盛,却不成想如不想明白,朕如何能睡得着。” 李东阳也始料未及,就算不长,也不锐减到如此地步吧? 身为内阁大学士,三人皆露出惭愧之色。 “陛下选我等入内阁,却因德薄才疏,不能为陛下分忧,臣等有不赦之罪!” 萧敬出声道:“陛下,人口没少,是变成流民了。” 弘治皇帝问:“户部说的?” 萧敬忙道:“是太子说的?” 太子说的 弘治皇帝原本缓和的神色,再次阴沉下去,若是流民,可以将他们安置于他处。 可若是人已经消亡了 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太子在西暖阁监国,要用陛下的玉玺,下圣旨。” 弘治皇帝蹭地一下起来,仿佛从未生过病般:“他拿朕的玉玺?盖章了吗?下了什么圣旨?” 他趿着鞋,急匆匆地前往西暖阁。 圣旨就是君令。 圣旨一下难以作废,还需用一道圣旨追回。 李东阳等人跟在后头,同样心急如焚。 朱厚照亲笔写了一封圣旨,要在上头盖章,小太监们抱住他。 “殿下,快把大印还回来。” “小心别砸碎了。” 马升将圣旨抢了去,不让他盖印,可又拿朱厚照无可奈何。 严成锦摇摇头,朱厚照只怕四个人,可惜都不在这儿。 “孽子,还不快把大印放下来!” 弘治皇帝火急火燎地走进大殿,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被萧敬拎在手里。 “臣等参见陛下!” 马升和韩等人松了一口气。 严成锦微微躬身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朱厚照连忙行礼。 弘治皇帝怒瞪着他:“跪下来,自己说。” 朱厚照噗通一声,老老实实跪在堂上:“儿臣怕父皇一蹶不振,便想替父皇治国。” 不气他便罢了,弘治皇帝满脸不信:“分忧便是拿着朕的玉玺,乱盖一通?!” “儿臣觉得,老高说的有道理,便下了旨意。” 弘治皇帝听罢,朝严成锦投来不善的目光。 第471章 它来了 严成锦微微低着头,并不着急辩解。 “太子所言甚是,朝廷的人口,并未锐减,甚至,远超弘治四年的人数。” 弘治四年的户数,比现在盘查的多两百多万。 若是远超,岂不是,说有超过两百多万的流民? 百官们很快就将差额算出来,一致觉得不可能。 弘治皇帝也觉得不可能:“若有两百万流民,朝廷岂会不发觉?” 刘健颔首点头。 “陛下,这些人除了是流民,还有流寇和土匪,这些人并不在黄册之列。”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 李东阳觉得所言有理,隐藏在山林中的土匪,老弱妇孺加起来,不足为奇。 天下有如此多的山头,土匪山贼湖盗海盗,全部加起来,有几十万之数,并不稀奇。 陈清躬身道:“严大人说的不错,这些人并不在黄册中,可如何将他们归置起来?” 流民的流动性强,派军队地毯式搜捕,显然不可能。 谢迁道:“可施以粥摊,将他们吸引过来,再由官府安置。” 弘治皇帝觉得在理,便下了一道旨意,命两京十三道广施赈粮,将流民招抚过来。 但他未听严成锦的建议,将流民引至广西。 而是送去西北延绥。 “西北的长城,快修建完了吧?” 吴宽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御史方学传回疏奏,已修两千里有余。” 历时两年,从河套的波罗堡,一直到新疆的盐泽。 蜿蜿蜒蜒,远不止上千里。 有战马和百万流民之众,兴许再过两年就修建完了。 “方学不负朕期望,朕甚感欣慰。”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了些。 可就算将这些人安置到西北,他依旧想不明白。 为何励精图治之下,还不如先皇。 先皇每日睡到午时,一月中极少上朝,终日与万安厮混,研究丹药和春宫图,百官难得见先皇一次。 正是懂得了这样的道理。 他登基后,每日寅时才过,就起身处理朝政,到了戌时也不得就寝。 而政绩缺不如先皇。 不仅是他,刘健和李东阳也蹙着眉头,不明白问题出于何处。 他们一日阅奏上百封,比之万安的内阁,不知强了多少倍。 “户部,黄册上的田亩数额,出来了吗?” 陈清微微躬身:“还未曾,需再过几日。” 光听清查人口,陛下就如此反应了。 他有种预感,田亩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知有多少士绅隐匿了田地,难道真的彻查? 弘治皇帝长出一口气,没有心情惩治朱厚照,命言官们退去。 “京城一日比一日繁盛,为何到了地方却会如此,可是朕的政令推行不下去?” 刘健低着头,李东阳也不应答。 六部的部堂各自不出声。 严成锦微微点头,他穿越到大明才四年,能让京城逐渐繁盛,已是不易。 大明其他地方,极难有显著的变化。 就算是在后世,四年让一个发展中gj晋升为发达gj,也是难如登天。 陛下这么问,真是为难内阁了。 “臣等失察!” 李东阳领头,纷纷向弘治皇帝赔罪。 严成锦跟着吆喝一声,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袖口中的十封弹章,拿出来为自己代言一次? 听说,为自己代言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弘治皇帝沉着眉头,郑重道:“户部多派些官员,不论如何,三日之后,朕要看到田亩之数!” 陈清面露难色,迟疑道:“臣……遵旨!” 汪机被安置在宫中,以防陛下身子不适。 内阁的旨意很快下达,除了京城外,各科道的府州县,相继出现粥摊。 天气寒冷,有了施济便将流民引来。 …… 南昌府,宁王府。 朱宸濠回到府上后,将流民之女蒋氏,安置在偏院。 蒋氏有了身孕,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娄妃却平静如常,既不闹也不折腾,仿佛他从未出墙一般。 “严成锦究竟与娄妃说了什么?” 管家忙赔罪:“小人也不知,只知道是从京城来的信,小的也不敢拆,娄妃看完就烧了。” 阅后即焚? 朱宸濠笃定是严成锦送来的,你究竟跟娄妃说了什么? “王爷,为何对区区御史如此顾忌?” “本王总觉得,他知道本王要造反。”朱宸濠说出心中的感觉。 他在京城进行藩王大计时。 严成锦虽未对他横加阻挠,却总是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计策。 从京城回来后,他甚至隐约感觉,藩王大计就是为他准备的。 但回到南昌,又什么也没发生。 就像猎物进入了猎人陷阱的范围,随时会被捕抓般,令他难以心安。 “朝廷虽清查黄册,但小的已将田地隐去,不怕被查,王爷放心。” 朱宸濠颔首,他突然想起了唐寅。 来到一处寂静的小院,院中,有个书生将宣纸摊在地上,舞墨作画。 “学生唐寅,见过王爷。” “无妨,你画你的,本王看本王的。” …… 严成锦户部的值房,探望谢玉。 自从清算黄册开始,谢玉就一直住在旁边的偏房里。 “严大人,小的不想算了。” “为何?” 谢玉哭嚎着抹眼泪,听说陛下看完黄册上的人口,昏厥了过去。 若看到画册上的田地,岂不是驾崩?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说什么也不敢再算了。 “小的领着良乡的工钱,为何要干户部的活?小的不敢算了……您放过小人吧。” 他经商数十年,见过杀人如麻的匪盗,见过人食人的饿殍。 但不论如何,都只是死他一人,不累及家人。 可如今,却是要诛连九族的大罪。 生意人向来精明,严成锦安慰:“陛下为人宽厚,不会砍你脑袋的。” 谢玉支支吾吾,捧起黄册:“您看看这数,真的不会砍?” 严成锦望着上头的数字:“或许会砍。” 谢玉竟然算出来,却偷偷藏着不禀报户部? 看来他也是个人精,知道此事,比普查人口还要严重。 严成锦想了想,还是亲自交给陛下,省得户部做手脚,胡乱串改。 田亩管不住,就是户部的失职。 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韩文的…… 来到奉天殿,萧敬守在殿门前,殿中,弘治皇帝和内阁正过阅当日的疏奏。 瞧见严成锦手中捧着的黄册,萧敬便知道是何事:“不必通报了,严大人自己进去把,陛下等着呢。” “还是先叫汪机过来吧。” “严大人说的对,你先等着。”萧敬急忙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汪机背着药箱前来,朝严成锦微微行礼。 严成锦郑重地道:“这次或会比上次更严重,你备好药了吗?” 汪机颔首。 下一刻,严成锦推开殿门,缓步走入大殿中。 “陛下,田亩统计出来了,这是黄册。” 弘治皇帝心中有些惧意,凝视着严成锦手中的黄册,它来了! 第472章 弹章为我代言 田亩算出来了? 李东阳等人,看向严成锦手中的黄册,如临大敌,面色微变。 人口锐减,意味着没有耕种田地。 带来的后果,就是田地荒废,退化成荒地。 可想而知,黄册中的土地清算,结果也不会太好。 严成锦满面狐疑,本官捧着黄册,你们怎么都没反应,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黄册啊! “陛下,田亩统计出来了,这是黄册。” 他不得又提醒了一遍。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抽动:“朕…朕知道!” 一直催促着户部加快算出来。 可此时,黄册就捧在他面前,他却迟疑地不敢接。 兢兢业业数十年,积累起来自信,变得荡然无存。 “萧伴伴,帮朕呈上来。”萧敬刚走出一步,弘治皇帝又忙改口:“严卿家,还是由你呈上来吧。” 谢玉为何那么快算出来? 黄册中的耕地与洪武年的比,缩水了将近一半,导致清算工作大大减少。 洪武年二十六年统计,天下水田共有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到了现在,只剩四百二十三万八千五十八顷。 才一百零九年的时间,就缩减了一半。 洪武年的疆域,比弘治年更辽阔,但这绝不是耕地缩减的理由。 “成锦啊,你看过了吧?是多了,还是少了?”弘治皇帝笑容可掬,抱着一丝期望。 人性的本质中,有一种对奇迹的期待。 就像人天生的懒惰和贪欲,自然而然。 每当遇到绝境时,总祈祷着会有奇迹出现。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呢?你又不是王守仁。 严成锦不忍心打击他,不知弘治皇帝看了会是什么反应:“陛下自己看吧。” 弘治皇帝面色僵直,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往日的神态。 朕治理的天下,难道是历代先皇中最差的? 不,朕不信! 鼓起勇气,如同打仗憋起来的士气,一鼓作气翻开黄册,动作竟有几分粗鲁。 李东阳等人,心脏不由自主地绷着,不敢出气。 大冷天的,陈清不停地抬起手,抹去额头上的热汗,紧张无比,望着陛下手中的黄册。 同他一样汗如雨下的,还有户部尚书韩文。 黄册算出来了,应当先交给他们户部才对。 严成锦竟直接交给陛下,他们没看过黄册,心里没底,反倒更紧张了。 弘治皇帝翻开黄册的第一个页,紧接着又翻开第二页。 一阵寒意从背脊袭来,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四百二十三万八千五百多顷,映入眼帘,竟然只剩…… “陛下?” “陛下您无事吧?” 见他一动不动,李东阳急切地出声询问。 严成锦想伸出手,摸摸弘治皇帝的鼻息,可是…… 他不敢。 汪机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通过他体态的轻微颤抖,判断陛下还有生机。 并未上前号诊。 弘治皇帝凝视着黄册,平静地吓人,反倒笑了出来:“十五年了,朕治了个什么天下?哈哈哈” 洪武二十三年的八百万顷,变成了四百万顷。 这不是昏庸。 是无能,无治世之能,无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之能。 十五年兢兢业业,治了个寂寞…… “陛下,臣有弹章,要弹劾。” 严成锦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本弹章。 陛下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弹劾?萧敬白了他一眼。 李东阳等人愤然怒视着他,现在是弹劾的时候吗? 这弹章,是严成锦谨慎修改的,与土地隐没,有极大关系。 藩王大计,得出消息,一批老臣与宁王有往来。 平时,想要清除十几个大臣,必定天崩地陷,朝野震荡。 但如今陛下盛怒,若发现大臣与土地锐减有关,就能主持正义了。 “朕不想看弹章,户部!短短百年,水田竟锐减到如此地步,你们竟无人向朕禀报!” 韩文心里憋屈得慌。 弘治四年在位的户部尚书,是周经,是王佐。 若不是进行全朝的清查,是查不出来的。 而他才当上户部尚书两年,让他上哪儿报去? 且,户部田亩、税赋和官饷,分开管制,掌管的鱼鳞图册的官员,是左侍郎陈清啊。 陈清颤巍巍地道:“臣督管不力,年迈体衰,恳请…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朝廷水太深了,还是回老家种地好。 此刻,他竟羡慕起刘大夏来。 “朕想知道,水田去哪儿了,它总不能像流民,长腿跑了吧?” 弘治皇帝压抑着怒意。 常有御史弹劾官员侵占土地,投献民田,批阅的疏奏多了,他能隐隐猜出其中缘由。 严成锦不敢说,士绅和大臣隐没的水田,有没有一百万顷。 真有一百万顷,陛下又该如何? “陛下,此时和明初,不能相提并论,明初藩王不多,而今,实封的亲王,由明初二十五位,增加到了五十六位!都有邑地啊!” “还不算就潘的王爷,以及皇室占去的皇庄。” 陈清为难道:“或许…或许还有许多水田,藏在士绅手中,为了避税而未报。” 早在彻查时,他便想过了这一日,留了准备。 大殿中恢复沉寂,严成锦欲言又止,陛下,你还不如直接看臣的弹章呢。 他伺机行事,弘治皇帝在气头上,还不能递交弹章。 “若陛下想彻查,不妨先京城查起。”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此事,由两京十三道御史清查如何?” “臣也是这般想的。” 吴宽微微躬身领旨。 终于将话题拐回来了,严成锦微微作揖:“陛下,臣有弹章,要呈阅。” 弘治皇帝终于想起严成锦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严成锦手上,只见他手中捧着一本疏奏。 “你要弹劾礼部主事,王云凤。”弘治皇帝诧异。 王云凤是成化二十年进士,是前朝户部尚书王佐之子,山西有名的豪绅大户。 从王佐起,不知得田地多少。 不过,就算严成锦不弹劾他,他也活不了几年,不如提前养老。 弘治皇帝看完弹章,满面怒容:“王云凤敢隐没山西的田庄?!” “臣还有第二封弹章。” “第二封弹章,弹劾大理寺魏璋。” “第三封疏奏,弹劾太仆寺白思明。” “第四封疏奏,弹劾吏部给事中韩鼎。” “第五封疏奏,弹劾刑部主事韩绍宗。” “第六封疏奏,弹劾工部郎中魏绅。” …… “第十封疏奏,弹劾兵部给事中孙隧。” 看见严成锦掏出五封弹章时,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当看到他一口气掏出第十封弹章时。 弘治皇帝的下巴,早已震惊地掉到地上。 你竟然在袖口里藏了十封弹章,这是屯了多久?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473章 第十一封弹章!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目瞪口呆,望着御案上的一摞弹章。 这也太高产了一些吧? 都察院一日,也不见得有一封弹章, 可眼下呈递了十封,还全都出自严成锦之手。 吴宽细心地留意到,从除了内阁,九卿管辖的衙门,全被这家伙弹劾了。 都察院这个月的业绩,都够了啊。 弘治皇帝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怔住了。 每翻开一本弹章,毫无例外看到第一条,隐没田地,避税不交。 怒火不由从胸口腾起,蔓延全身。 他紧紧拽着拳头:“在京为官,当为天下父母官做表率,在天子御下,还有如此多藏污纳垢之辈。” 严成锦本不想弹劾太多官员。 但陛下清查土地,是大好时机,正好将宁王在京城经营的关系,拔除。 宁王知道了,应该会很气吧? 除了弹章上的十人,还有一批隐匿田地的官员,避免震动太大,他没写在弹章上。 抓大放小的原则,也会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熊繍质疑弹章的真实:“陛下,伤饬如此多官员,还是要先核实后,再做处置。” “熊大人所言在理。”刘健担忧道。 隐没土地避税,按大明律法,杖五十,流放千里。 一口气流放这么多官员,不得不慎重断决。 弘治皇帝却丝毫不感到难办,正是有这些徇私枉法的狗官,才使盛世迟迟不到来。 “先下狱,再彻查,严卿家手中可有罪证?” 严成锦道:“若刑部想查,下官可将罪证送至衙堂。” 惩办朝廷中的官员简单, 但惩办天下的士绅,就难办了。 每个府州县都有士绅,若他们唆使家丁反抗,拧成一股绳,拒不交出隐匿的水田。 两京十三道,将一片大乱。 弘治皇帝想到此处,接连叹息几声,刘健也不知该如何谏言。 “隐匿田地的官员,朕绝不宽宥,至于坊间的士绅,都察院先命御史彻查,将名册上交朝廷。” 士绅乃大明商税的根本,若他们都不交税了。 恐怕,又要回到改革商税前。 “臣遵旨。”吴宽微微躬身。 他心中长出一口气,幸亏,弹章上没有本官的名字。 但凡在成化朝当官的人,谁还没藏一亩三分地。 成化朝的风气,便是藏污纳贿,宫中派出太监,四处采办,令商贾士绅苦不堪言。 为了寻去庇护,士绅纷纷投献官员,致使许多官员都有藏银。 弘治皇帝下了旨意,刘健和李东阳并未阻拦。 这一刀,虽然狠了些,却能割掉腐肉,令天下太平。 陈清面色羞愧地站着,户部督管不力,需有一人担责。 可陛下方才,一直没答复他的请求。 “陛下,臣力有不逮,恳请致仕!” “准奏。”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户部虽然有责,但更大的责任,应当在朕才对。 然而,户部也需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见他长吁短叹,严成锦倒觉得太放在心上了。 京城和良乡虽有些许变化, 但大明其他地方,与他穿越之前,并无多少改变。 即便是上一世,善政推行下去,依旧有许多落后的角落,不变如初。 当好皇帝,跟地里牛一样,要耕好大明这块地,兢兢业业不停歇。 “陛下?臣以为,西南之地不如改土归流,趁着屯田营南下广西,将土司的地,全部收回朝廷。 如此一来,既能掌控土司不反叛,也能扩充黄册上的田亩数量。” 严成锦谏言,明朝虽有推行过改土归流。 但真正改土归流,是在清朝的时候,大范围推行。 效果证明是善政,可以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道:“将土司制废除,土司们不会反抗?” “西南有卫所,可防止土司抗朝廷政令,且许进忠在海南屯黎人十万,可随时增补支援。” 刘健迟疑起来,并未马上断言。 弘治皇帝决定朝议再说,此时妄下圣旨,若是弊政,就不好追回了。 “早朝再议!” 严成锦还站在御案旁。 他谏言谢玉清查黄册,是大功一件。 如今又清查匿税的官员,拔出宁王的爪牙,应当封赏才对。 陛下总是不自觉。 “陛下不必忧心,来日方长,谢玉此次清算黄册,在宫中当值三月有余,臣想为其请宫。” 陛下定又是赏赐银两无疑了。 赏不赏谢玉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建立的功勋,接连纠察朝野十位官员。 陛下应当给升官才对! “严卿家所言极是,赏谢玉白银五百两,犀带一件。”弘治皇帝道。 萧敬急芒提醒:“陛下,谢玉并无职衔,如何赐得犀带?” 礼部尚书张升微微颔首点头。 “朕说行就行!退下吧,朕要写罪己诏。” 陛下,你不觉得还缺点什么?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幸亏,他还有一手准备。 能不能升都御史,就看怀中的这封弹章了。 都御史虽然官职不小,但在九卿中,属于下三等,比不上六部,更比不上内阁。 这么小的官,陛下应该能封的吧? “陛下,臣还有一封弹章。” 李东阳等人徒然生出一股寒意,竟还有一封弹章! 吴宽心头紧张,有种强烈的不安。 这小子不会要欺师灭祖吧? 本官可是你的部堂啊! “臣要弹劾,都察院都御史,吴宽!” 嘶! 他果然弹劾了!真的弹劾了! 吴宽怔在原地,脑袋嗡地一声,像犯了脑疾般,想要说话,却又吐字不清。 他猜中了! 严成锦将弹章呈了上去,吴宽终日想着退休,在都察院毫无作为。 弹章写得不好,却也不纠察百官。 这样盛世要何时才能到来? 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如换个都御史。 李东阳等人十分意外,吴宽在朝中与人为善,官声清明如水。 哪里来罪责可以弹劾?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厉声:“把你的双手举起来!” 严成锦惊了:“陛下要做什么?” 只见,弘治皇帝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袖,仔细看了又看,发现衣袖里,空空如也。 “真的一封弹章也没有了?” 严成锦如实道:“没有了。” 弘治皇帝这才翻开疏奏,他倒要看看,要弹劾吴宽什么。 严成锦却比吴宽还紧张,能不能升至都御史,就看这封弹章了。 若不能,只能献出最后一手。 希望陛下不要逼我! 第474章 罪己诏 这已经是第十一封疏奏了。 内阁三人心事重重,李东阳朝严成锦,投来埋怨的眼神。 今日陛下心情低落,如何承受得了,你不能过一段时间,再弹劾? 严成锦微微低头,静等弘治皇帝看完疏奏。 吴宽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站在殿上,心头却慌乱如麻。 “陛下,弹章上写了什么?” 弘治皇帝翻开它的时候,并未直接看罗列的罪行,而是看罪状数。 严成锦这家伙的弹章,字迹像李东阳,行文如杨一清,论罪如谢迁。 集百官之长,为己所用。 但,唯有一个特点,是他自己的。 就是罪状的数目,永远是七条,不多不少。 “这封弹章,严卿家准备了多久?”弘治皇帝问。 严成锦不敢隐瞒:“自吴大人当上都御史起,至今半年有余。” 厂卫只要调查,就能从文吏口中得知,从吴宽入都察院,他就开始看宗卷了,无法隐瞒。 吴宽踉跄一步,本官拿你当同僚,你的良心…… 他心口一阵绞痛,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撕咬不止。 “臣…想看看弹章。” 萧敬忙将弹章呈了下去,怕他撕毁,并未交给吴宽。 严成锦倒不内疚,诚然,吴宽算得上是好官,家中良田上千亩,又在江南等地京营商铺,自力更生,少受污贿。 但担任都御史,却羸弱了些。 抱着不得罪的原则,都察院的业绩,比戴姗任职时,下降了一半不止,从弹章便可以看出来。 御史应该是斗鸡,路走歪了。 吴宽看完弹章,不可置信,虽比不上隐匿土地之罪严重,却也足以令他致仕了。 他无力又不甘心地问:“你…你如何调查得这般详尽?” 同僚一场,为表示尊重,严成锦如实:“是吴奂,吴大人家的二公子。” 王不岁找吴奂要漫画时,不时会得到些情报,久而久之,就全都打听出来了。 严成锦微微抬头,望着弘治皇帝,不知陛下如何决断? “自从吴卿家任都御史后,弹章减少了许多。”弘治皇帝对此不满意。 看到严成锦的弹章,朝廷的律令,四品以上官员,不可经商。 而吴宽做的买卖,却有不少。 “吴卿家调至南京,掌管南京都察院。” 南京都察院,是个养老的地方,并无实权,所以,写出来的弹章,都是刮痧弹章,不如北直隶受重视。 陛下如此处置,是念在曾为帝师的份上,已是宽大处理。 他连忙低头:“臣领旨!” 都察院空了出来,都察院新任一个都御史。 严成锦这家伙,办事倒还算稳妥。 虽然年轻一些,但也能堪当大用。 马文升等人欲言又止,他们不想严成锦当上都御史。 这个家伙的弹章,令人胆寒。 别人写的弹章,多是伤饬一番,你写的弹章,不是致仕便是流放。 “朕思来想去,由严卿家任副都御史,执掌都察院。” 弘治皇帝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李东阳等人,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此子写的弹章,以及纠察百官的手法,确实无懈可击。 严成锦没想到,竟只是个副都御史。 严外之意,还会派都御史来都察院。 都御史在九卿中排行末尾,不如六部,更比不上内阁。 副都御史在京城,才堪堪能称得上个是官吧? 严成锦虽不满足,面上却毫无半点波澜:“陛下,为何不是都御史……” 不满意,便要直说。 隐藏在心中,反倒让陛下觉得,他懂得隐忍,城府极深。 这与爽朗直言的人,比城府深的人,更容易交到朋友,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坦诚,也是一种心机。 但,严成锦是真的不满。 嗯? 李东阳等人看过来,还未见过如此自信之人,敢张口要官。 “严成锦,休要在殿上胡言,还不快谢恩。”李东阳忙小声提醒。 “恭喜严大人了,快谢恩吧。”萧敬堆着笑意,暗自劝道。 严成锦却不为所动,微微抬头,瞥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不动我不动。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颇有几分责怪:“你很实诚,领旨退下吧,朕有要事。” 能猜出来,陛下说的要事,就是写罪己诏。 严成锦按耐下献出最后一手的冲动。 大明许久没有封副都御史了。 通常只有都御史,或副都御史中的一位,执掌都察院。 但副的终究是屈于人下,且不算九卿。 “臣遵旨!” 他与六部大臣退出大殿,内阁三人留在殿中,为弘治皇帝侍诏。 出了殿门,走在后头,曾鉴堆着笑容:“恭喜贤侄啊,你今日,怕是要出名了。” “下官不敢当。” 很快,宫中各大衙门一片震动。 传闻,严成锦连上十一封疏奏,致仕和流放十一位官员。 但,这只是第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第二个令他们震惊的消息,九卿之一的都御史吴宽,调至南京,户部左侍郎陈清,致仕! 两个朝廷重臣,接连落马。 最震撼的,是第三个消息。 严成锦执掌都察院,成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此子执掌都察院了!” “不如我等请旨,将他调到礼部?” 大臣们私下商量,对于他们而言,吴宽就是最好的都御史。 严成锦升任都御史的消息,在宫中各大衙门,谈论了两天。 连朱厚照在东宫,也知道了。 “老高,为何你升副都御史,朝中怨声载道?”朱厚照眨了眨眼,认真地道:“今日讲学,杨师傅接连叹息,本宫还未见过杨师傅心情如此颓丧呢。” 杨廷和听闻严成锦升副都御史,一夜没睡安稳。 虽说与他无关,可总觉得惴惴不安。 严成锦不以为然,过阵子就平静了。 百官静静地等候,观望严成锦上任后的动作,可都察院很安静,接连两日没有弹章。 直到弘治皇帝下罪己诏,朝廷有热闹起来。 严成锦没想到,陛下如此实诚,将黄册清查的数目,如实写在诏书上。 通政司发出邸报,坊间的书商二次印刷,铺天盖地。 霎时,罪己诏就上了京城热搜。 “水田少了一半,实在是昏君啊!” “议论当今圣上,你不怕杀头?” “京城人人安居乐业,怎会如此……” 市井小贩在小声议论。 百姓虽然不懂什么是善政,什么是弊政。 但在他们眼中,皇帝能让水田变多,自然就是善政,水田变少,就是弊政。 奉天殿。 弘治皇帝面色犹豫,想问又不敢问,终究是忍不住:“百姓看到罪己诏,反应如何?” 萧敬十分为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百官低着头,坐轿子入宫,倒是听了不少碎语,但不敢禀明。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你最实诚,你来说。”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百姓骂陛下是昏君。” 殿中一片哗然。 百官面色不善地看过来,虽然你说的是事实,可也不能明说啊! 他们小心翼翼,观察弘治皇帝的反应。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显然,被是被冒犯了。 第475章 执掌都察院(书评区活动) 李东阳忧心匆匆,本可以不写入罪己诏中。 这样一来,只要不让史官写入青史,便不会有损陛下的贤名。 可传到坊间,谁知道坊间的书生会如何写。 他和刘健相视一眼。 陛下是铁了心,要整饬黑户和隐田,期盼盛世到来。 严成锦话锋一转,继续道:“也有人说陛下,体察民隐,是个明君,如今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弘治皇帝在良乡的名声不错,这都是得益于张贤。 张贤为天子的代言人, 将朝廷的形象经营得极好,骂弘治昏君的,在于少数。 弘治皇帝大感欣慰,眼角的湿润,很快便压了下去:“水田锐减,不可置之不理,西南改土归流,诸公以为如何?” 土司缴纳的税赋,稍有不同,是以认纳的额度来缴纳。 他翻阅历朝的宗卷,朝廷对西南土司,疏于管理。 先后有大藤峡和米鲁之乱。 若是改土归流,将土司制废止, 由朝廷派官管制,水田和税赋都会纳入黄册中,一清二楚。 且可避免土司压迫族人,致使就土司百姓弃田逃亡,当地衙门又无法管制的情况。 韩文颔首点头:“交由户吏清算,自然比土司强。” 趁着接纳土司田地,可以趁机清丈一次,扩充田亩数量。 不失为短期内,让田亩数上升的办法。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户部的大臣齐声道。 弘治皇帝不再多做考虑,问:“卿等以为,派谁去为好?” 秦紘躬身道:“王钺平定米鲁之乱,此刻,又在贵州镇守,不如就让他前往宣旨?” “贵州钦使已定,可广西仍缺一人,卿等再给朕举荐一人。” 百官迟疑不语,跟土司打交道,需要能镇压暴乱才行。 王钺平定米鲁之乱,将才自不必说。 可再举荐一个能对付土司的人,便有点麻烦了。 刘健道:“陛下,派大同巡抚刘宇去如何?刘宇镇守大同,既为文官,又有武略,可与土司谈文,亦可用武。” 刘宇是成化八年的进士,才能有多高不得而知,但年纪,却是不小了。 刘健举荐的人,通常是河南人。 这次举荐的刘宇也不例外,刘宇是河南均州人。 弘治皇帝不想用刘健举荐的人,可又不好驳他面子:“还有谁举荐?” 百官默不作声。 这便有些尴尬了,刘健却持着芴牌,面色不变。 “都察院纠察朝野,可发现可用之才?”弘治皇帝看过去。 都察院除了监察,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职能,向朝廷举荐地方的贤才。 这综情况,通常,严成锦会祭出王守仁。 但如今,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臣举荐,锦衣卫百户韩文,其父韩雍平广西大藤峡之乱,颇受广西土人拥护,韩文是韩雍之子……” 当年韩雍得以平乱,很大原因是得到当地部分土人的拥护,有群众基础。 李东阳等人双眼放光,怎么把这个锦衣卫忘了。 弘治皇帝目光坚定:“命韩文前往吧。” ……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翻看大明律。 虽然换了副都御史,但御史们的反应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陛下竟会命严成锦,升副都御史。” “资历尚浅,如何堪当大任?” 御史们私下议论。 严成锦在院中,已经呆了两年,该熟悉的都熟悉了。 御史都有个毛病,就是极为自信,写了几十年弹章,都认为自己的弹章写得好。 戴姗和吴宽虽认同严成锦的弹章写得好,可御史们未必认同。 严成锦并不理会,该如何还是如何。 何能堆着笑意,满心欢喜:“少爷升官了,老爷知道,定然要高兴得昏过去,您不知道,上次老爷回京时还说,怕少爷调到科道任地方御史,吃不了苦。如今好了,当了副都御史,就不用离京了。” 太久没联系,差点忘了还有个便宜老爹。 严成锦回到府上,命春晓伺候笔墨,给老爹写一封信: 爹,孩儿升官了,官职比你稍稍小一些,代陛下执掌都察院…… 他想了想,将信撕了,重写: 爹,孩儿在京城弹劾了十一位官员,你在军中小心些,莫遭人暗算报复…… 吴宽和陈清等人,门生故吏无数。 信写好后,严成锦交给何能:“让王大人派人将信送去。” 王越对于延绥的军营,再清楚不过。 他的亲兵骑快马前往,比王不岁的人,可更快抵达河套。 …… 紫禁城, 弘治皇帝发现御案上的疏奏,还是没多。 甚至,比吴宽离任前,还要少一些。 “这几日,严成锦做了什么,疏奏怎么愈发少了?” 牟斌忙禀报:“严成锦上任后,每日只看大明律,底下的御史,似乎对他任副都御史,有些不满。” 京城各大衙门中,就属都察院和詹事府最难管制。 都察院因为有御史,詹事府则是因有朱厚照。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朕不让他任都御史,一来不想让他升任太快,二来怕他无督管之能,令都察院失去掌控,召他来见朕。”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华盖殿。 内阁三人不在,大殿中只有弘治皇帝与牟斌等人。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板着脸,露出责备之色:“为何弹章少了?” “这…臣这些日子,在研习大明律,无暇写弹章。”严成锦知道,锦衣卫必定禀报了。 “你无暇,都察院的御史也无暇?” “是!” “他们都在干什么?!” “他们也在看大明律。” 弘治皇帝僵硬地睁着眼睛,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朕给你们发俸禄,就是让你们看大明律? 严成锦见弘治皇帝脸上出现怒容,忙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始于累土,只要将大明律法融会贯通,便能写出好弹章。” 弘治皇帝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也不能疏忽了朝事。” “臣遵旨。” 下了值, 严成锦回到府门,刚落轿,门子便迎上来:“少爷,刚才有倭人送信来。” 他与倭人并无交道。 想不出是谁捎的信,宁王送来的? “那倭人呢?” “走了。” 严成锦让何能退后三步,打开看看。 何能轻车路熟,保持三步距离,念到:“我兄弟二人被困于岛国上,还请贤侄支一万匹丝绸给来人,等我们回去,必有重谢,少爷,底下还画了一只鹤。” 第476章 天元术 ??? 严成锦让何能把信举起来,凑近看了眼。 一只鹤飞到一座山上,确切地说,是飞到一个金元宝上,被一根绳子拴着。 画技差到极致,但也能猜出寓意。 岛国有一座银矿,在大明时期,供给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 矿产底蕴,丰富到令人发指。 名为石见银矿! 张家兄弟跑到石见银矿去了? 既然是张家兄弟的求救信,那么……严成锦对着何能道:“看不懂,烧了。” 何能小跑着端来火盆,连信纸一起烧了。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坐进轿子里,到了小巷口时,看见一倭人蹲守在墙根。 倭人打量着轿子,似乎不敢过来,瞥了轿子一眼就走了。 严成锦从午门的偏门入宫,跟着早朝的官员人流,来到奉天殿。 黄册清算后,弘治皇帝对户部的算学,颇为不满。 朝中大事,若年年请外人来清算,成何体统? 况且,他想缩短清查的年限。 “十年太长,朕想三年清算一次黄册,作为定例。” 百官左右相互看了一眼。 清算一次,就要几个月的时间,且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韩文为难道:“陛下,黄册清算颇为复杂,需几个主簿校对清算,此外,还有请乞、军饷、赈银和税赋等多项账目,户部实在力不从心。” 宫中修缮和藩王用度,也要清算,光靠户部,三六五加零零七也算不过来。 并且,大明用的是珠算,远不如计算器来得快。 严成锦陷入沉思,陛下的用意明显,短期清查,防止水田再次缩减。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望着张升:“户部和翰苑的官员,算学一窍不通,朕觉得,问题出在礼部,礼部打算如何整饬?” 礼部掌管科举,便是掌管大明的教育。 选拔出来的官员,竟算学还不如坊间的商贾,他当然要追问。 张升压力大增:“臣会加强算学的教导。” 乡试和会试,只考三场。 首场,八股文一篇,五言八韵诗一首。 第二场,五经各一篇。 第三场,策问五道。 大明科举,以及历朝科举,并不考算学。 这才导致了在朝廷的官员,算数不如坊间做买卖的商贾。 宋朝和元朝,天元术的发展繁盛,若推广延承下来,大明或将成为世界第一数学大国。 可偏偏在明朝,遭受了断层。 严成锦站在都察院队列前,一言不发。 改制之事,需要慎言。 …… 礼部值房, 张升拿起镇纸,苦思许久,不知该如何整饬。 “国子监和天下书生,皆轻视算学,陛下真是难为本官。” “若只是为了清算黄册,实在大费周章。”一个礼部主簿叹息道。 大明科举的根本,还是八股文,是读圣贤书。 与圣贤书无关的,都是旁门左道。 若礼部下旨,令天下书生特意学珠算,会动摇大明的读书风气。 所以,张升这封旨意,写得慎之又慎,想了许久,还未落笔。 下了值,回到府上。 张升换上儒裳,坐在锦凳上,不由嗟叹几声。 “爹,民以食为天,先用膳,吃完再叹气也不迟。” 张元锡眼巴巴地望着糖醋鲤鱼。 老爹是礼部尚书,故讲究礼节,长者不动筷,他也不能动筷子。 “爹吃不下!” “那孩儿……还吃不吃?” 张升不管他,自顾地道:“陛下让爹整饬算学,可算学又非科举的学问,且该教的都教了,还能如何整饬?诶。” “爹,谢玉的算学,也是从良乡学来的,良乡有理学院的院试,爹不妨问问王世伯。”张元锡常去青山藏书馆会友,略知一二。 张升眼睛放出光来,连忙喊人备轿。 不多时,便到了王府。 王越从良乡回京,听闻张升来了,哈哈大笑从后堂走来。 “启昭兄,平日对老夫避之不及,今日,怎么主动上门拜访,真是让老夫,受宠若惊啊,哈哈哈” 张升老脸一红,以前王越名声臭,少有官员愿同他来往。 “实不相瞒,是有事相求,陛下要整饬户部和礼部,我想要良乡的讲义。” 官员在朝中,每月皆有考核,若出一张算题的卷子,算数就提上来了。 张升是这么想的。 王越沉吟:“这…是保密之物,本官也不能泄露啊。” 翌日,严成锦在午门的月洞,被人堵住了去路。 “张大人为何堵住本官?” 这小子虽不讨人喜欢,可却懂礼数。 张升拉着严成锦到广庭上,急道:“陛下命本官整饬算学,听闻谢玉的算学,习于良乡,良乡的讲义和算卷,你给本官一份。” 手里还拿着一百两银子,在眼前晃了晃。 严成锦看了许久,吐出四个字:“下官拒绝。” “你!”张升气急败坏。 朱厚照去詹事府上学,瞧见张升和严成锦鬼鬼祟祟,便走过来:“老高,张师傅把你挟持了?” “殿下休要胡说,本官与严大人,在谈正事!”张升没好气地强调。 严成锦正色道:“下官不卖。” 说罢,头也不回地去左掖门排队,准备上早朝。 张升叹息一声,摇摇头,也跟着往左掖门走去。 金钟响起,百官陆续走进东暖阁。 内阁和六部,各自上奏后,轮到都察院了。 “严卿家,朕看你有话要说。” 弘治皇帝上了十五年早朝,谁有话藏着,透过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站在御史最前列,更是看得真切。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以为,推行珠算,不如推行天元术,让谢玉任国子监的博士,教导算学。” 虽不帮张升,却能借机推动算学。 大明出现繁茂的商业,导致算盘,在商贾间流传,就是珠算。 天元术的根本是筹算,也就是解一元二次方程,三次方程。 在宋元时,老祖宗就已经懂得解方程。 这是一项巨大的进步,可惜,在明朝时,没得到传承和推广。 不仅使大明落后于西方,也使大明没有盛世到来。 算学,是一切学问的基础,甚至比四书五经还重要。 若将天元术推广出去,在史上的震撼,堪称东方的文艺复兴。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不知道严成锦在想什么,在他们看来,算学只不过,是一门用在户部的鸡肋学科,并不在意。 马文升直言反驳:“博士乃是国子监的官职,岂能让商贾担任?” 陛下和百官,并无重视天元术的意思。 严成锦理解他们,谁没事解一元二次方程玩? 科举不考,当商贾是不光彩的行当。 如此大环境下,注定算学无法像八股文那样,推行开来。 要想推行,就必须要改变大环境,也就是改科举的考法。 此举,无异难如登天。 若不推行,算学在大明出现断层。 眼下是个机会,张升迫于陛下的旨意,礼部需改制。 “吏部所言甚是,朕虽然欣赏谢玉的算学,可谢玉是商贾,不能直接提拔为官。” 大明当官只有科举一条路,这是祖制。 你举荐的人再好,终究是草民,朕也不能为了一个商贾,破例废除祖制。 百官深以为然。 可严成锦却接着道:“不必提拔为官,将谢玉,设为国子监的客座博士,不算违反祖制。” 弘治皇帝听不明白,难道是朕孤陋寡闻了? 他看向博学多闻的李东阳,李东阳同样红脸懵然。 “何谓…何谓客座博士?” 在刘健等人看来,历朝并未听过有这样的博士。 “客座博士无官职,不受朝廷的俸禄,在讲学时,只需付谢玉几文钱报酬。 谢玉虽是商贾,可圣人说,人非生而知之者,学无先后,达者为先。 若陛下想提升算学,何必拘泥于一个头衔?” :。:x 第477章 高照算学 (小中杯,深度爽) 张升正愁,不知如何说服严成锦,谁知,这小子竟主动谏言。 他连道:“不设官职,臣倒觉得能接受。” 反正也不纳入科举,谢玉能来国子监讲算学,倒也不错。 弘治皇帝只觉得神奇,天下还有这样的职阶。 “可是就算谢玉去国子监讲学,国子监生也未必愿听吧?你总不能让朕下一道圣旨,逼迫监生听学。” 李东阳等人颔首。 读书人骨子里有种节气,只奉贤达为尊,让他们称谢玉为老师,可不就是强人所难吗? 换做是李东阳,也不愿意尊一位商贾为师。 严成锦谏言时,自然想到了这一步。 “臣有办法让读书人心甘情愿,只是,还请陛下准许,谢玉到国子监推行算学。” …… 在宫里清算黄册,赚了五百两银子,谢玉满心欢喜。 但他知道,此事不能外传,连内人也没提起,只说上走商去了,这宫里的活,以后说什么也不接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严成锦从外头走来。 “严大人放心,小人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严成锦摇头:“本官是要你到良乡,当客座博士,教国子监生。” 谢玉惊得心脏打颤,没领朝廷的俸禄,却要操朝廷的心,朝廷官员都是摆设吗? “大人,小人乡试都没考上,您放了小人吧?” “这是朝廷的旨意,已封你为客座博士,此外,本官会将你工程师的工钱,提升至二十两一月。” 听闻提升工钱,谢玉的脸色才缓和一些,苦着脸问:“要小人教什么?” “天元术,还有良乡的理科。” 严成锦知道,谢玉为了涨工钱,一直在研习算学,已经到了入迷的地步。 除了宋景和李兆蕃,就是谢玉最擅长算学。 但宋景在工部,有更重要的研究, 而动用李兆蕃,会增加李东阳的嫌弃值,深思熟虑,谢玉最合适。 谢玉愁苦着脸,他从未讲过学,让他教授国子监生,实在是矮子骑大马,上下两难。 “小的能答应,但若将讲得不好……” 国子监,博士厅。 礼部的旨意下达,五经博士皆接到了旨意。 算学博士杨先成道:“朝廷派商贾来执教,实在有辱斯文,哪个读书人愿意成为商贾的门生?” “杨博士再辩驳也无用,等等看。” 国子监祭酒赵瑄坚信,虽然是陛下下的旨意,监生也未必会听从。 邸报在国子监传开,监生们愤慨的声音四起。 那个叫谢玉的商贾就算真来了,未必会得好下场。 …… 李府, 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后,严成锦还未来过李府。 这次,是受李东阳的邀请前来。 虽说李东阳不想让他当女婿,可毕竟是自己监考出来的门生,出于惜才。 李东阳劝道:“你才当上都察院副都御史,切莫贪功。” 若谢玉到国子监讲学,闹出动静来,不知多少御史弹劾严成锦。 严成锦还以为升了官,可以来李府提亲了。 你就跟我说这个? 他拉下脸来:“下官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清娥小姐可在府上,本官想见她。” “不在。” 李东阳一回绝,不给严成锦丝毫机会。 严成锦站起身来,你要不聊清娥,本官就走了。 正好天色已晚,他穿过中庭,看见李清娥和胖丫鬟,似在等他,见了他便走上来。 李清娥轻轻臻首,女子先开口,显得太轻薄。 且又无事,只能简单的行礼。 严成锦也朝她点点头,走出李府。 大清早, 谢玉来到国子监,只觉得浑身忐忑,腿好似不是自己的。 国子监封闭管制,监生不得外出,外人不得入内。 但谢玉持着礼部给受聘函,通过了门皂的监视。 赵瑄知道,今日谢玉会来讲学。 特意命人在府门等候。 不多时,门皂匆忙来禀报:“大人小,谢玉来讲学了。” 谢玉站在教舍里,挤出生意人的笑容:“小人不才,来给诸位讲算学,天元术。” 国子监生皆露出愤然之色,霎时,便走了一大半。 “呵呵,那小的开始讲了……” 杨生成暗啐一口,嬉皮笑脸,毫无做学问的模样。 读书人岂能这般轻佻? 顿时,对谢玉看低了几分。 国子监生也大多是这样的想法,见谢玉油嘴滑舌,就生不起任何听讲的心思。 谢玉才转个身,教舍里的人全没了。 “这……这如何敢禀报严大人?” 他彻底慌了神。 …… 礼部, 张升翻开光禄寺的请乞,又快要举办醮斋了,要置办器物。 正在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文吏:“大人,谢玉去了国子监讲学,可无一人听学。” 和陛下所料的一样,读书人岂会拜入商贾门下。 他决定抢在锦衣卫前面,禀告陛下。 步履匆匆,来到东暖阁,行礼后道:“陛下,谢玉去良乡讲学,可惜无人听学。” “严成锦呢?”弘治皇帝问。 “在都察院。”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只怕是连严成锦,也束手无策了吧? 升了官,容易飘飘然,这是常事。 当年朕刚当上皇帝时,也是这般口出狂言,治理天下才知道,盛世没有那么简单。 “严卿家虽然谨慎,却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谢玉不行,便让他回良乡吧。” 张升颔首:“臣遵旨。” 他出了宫,便命人去国子监传旨,国子监祭酒赵瑄大喜,连忙让谢玉滚蛋。 谢玉满脸怅然,虽不想来国子监讲学,可被人驱赶而走,颜面尽失。 次日早朝,左掖门。 百官来上朝时,议声四起。 李东阳叹息一声:“终究是如陛下所料,国子监生,岂会甘拜商贾为恩师。” “严成锦那家伙,怕是怕陛下责备,今日却没见来上朝。”谢迁道。 李东阳回过头,果然没看见严成锦。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站在队列中了,可现在,快要敲金钟了,也不见人影。 霎时,金钟响起。 百官走进奉天殿中列队,弘治皇帝扫过一眼:“严成锦呢?” “回禀陛下,严大人告假了,去了东宫。”萧敬道。 李东阳道:“臣猜,此子怕陛下责备,故去东宫规避。” 弘治皇帝露出些许不悦。 …… 东宫, 严成锦来找朱厚照时, 这厮正在攀在屋顶上,用泥巴糊墙。 朱厚照吩咐着几个太监,将泥巴和草料混在一起,筑在墙上。 “殿下做燕窝做什么?” “当然是要燕子来搭巢,给本官做燕窝。” 朱厚照喜欢折腾,连燕窝也要自己动手,令严成锦不禁吐槽,这厮除了皇帝,啥都能干啊。 “你又想忽悠本宫什么?本宫是不会被你忽悠的。” 严成锦毫不客气,在紫檀椅上坐下:“臣想设高照算学奖,请殿下参与。”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来了兴致:“什么高照算学奖?” “臣想在大明,设立一项高照算学奖,奖银三万两,赐给对算学,有杰出贡献之人。” 一旁打瞌睡的太监听到后,从梯子上掉下来。 三万两银子?白给? 朱厚照一听就同意了,乐道:“为何你的字在前面,本宫要叫照高算学奖!” 老高这狗东西,分明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高照,乃取福星高照之意。” 在严成锦的坚持下,终于是定了下来。 王不岁听到时,吓得差点昏厥过去:“严少爷,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京城一座五进五出的豪宅,才两万两银子。 严成锦深思熟虑,这数目,其实是诺奖奖金兑换成白银,一分不少。 如此,应该能推动大明算学了吧? 消息传出后,京城疯了! 良乡也疯了! 满京城的士绅和读书人,都疯了! 百姓全疯了! 锦衣卫连忙进宫,顾不得门监拦截,闯入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百官回过头。 萧敬厉喝一声:“大胆!敢擅闯大殿!” 那锦衣卫颤抖着身子:“陛下,太子和严大人疯了…他们设了高照算学奖,许诺赐给获得者,三万两白银!” 嗡地一声,弘治皇帝的翼善冠,差点没掉下来。 第478章 老夫不卖女求荣 萧敬捡起翼善冠,忙不迭给弘治皇帝带上。 李东阳等人,听锦衣卫探子回报,严成锦和太子疯了,还心生怒意,怎可无故诬陷别人。 但听到三万两银子时,疯了,真的疯了啊。 正一品大官的俸米为一百石,换成银子是五十两。 需领五十[520 ]年俸禄,才能得三万两银子。 朝廷中的一品大臣才多少人,不过寥寥三人罢了。 许多官员,升到了四品,再往上升,需要极大的际遇,并非是普通官员能做到的。 “真……真疯了啊,白白赐给三万两银子。” “消息属实?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百官没了议论廷议的心思,还议什么朝事,这就是朝事啊! 面对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目光,锦衣卫哆嗦起来:“是真的,京城普天盖地的邸报,还有太子殿下钦盖的东宫大章……” 弘治皇帝心头咯噔一下,急忙往御案看去,玉玺还在,吓死他了。 可太子盖的,又是什么印章? 百官们还没回过神来。 锦衣卫期期艾艾:“还有高照文学奖,高照理学奖、高照医部奖,全是三万两银子……” 百官目瞪口呆,渐渐地也麻木了。 他们站在大殿上,听着锦衣卫汇报,竟然生出一种享受的感觉。 毕竟,他们也是有可能获奖的。 就算他们不获奖,他们的儿子,他们子孙也有机会。 这可比收受贿赂和隐匿良田的银子,干净多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唯独弘治皇帝干瞪着眼睛:“哪里来的银子?朕是不会给银子的!” 三万两银子,用于修缮宫中的旧殿,也比白白送人强。 朝廷给功臣的赏赐,也从未有如此巨大的数额。 他担忧的是,太子将大印盖上去了,他是储君,到时支不出银子,岂不是失信于民? 还未登基,就成昏君了。 锦衣卫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良乡的商会,给支银两。” 良乡商会的买卖有丝绸、精盐和药材,举商会之力,倒是能凑齐这三万两银子。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锦衣卫进殿禀报:“陛下,国子监大批监生请乞,要谢玉回良乡传授天元术……” 这? 昨日刚下了旨意,辞去谢玉的国子监博士之职,今日又一同请乞。 弘治皇帝竟有一种难受的感觉。 李东阳抚须:“这应当是严成锦想出的法子,设如此高的赏银,恐怕,今后会有许多人,专攻算学。” 经他提点,弘治皇帝等人纷纷反映过来。 此子的法子,实在太豪气了。 那后进来的探子,小心翼翼的抬头:“陛下,高照文学奖的人,选公布了……” 三万两白银产生了? 今日才设立了赐银,就公布了名单,实在太快了一些,弘治皇帝惊诧地差点咬到舌头。 纵然淡定如李东阳,此刻,也紧张地心口打鼓。 百官们皆精神抖擞,不会是本官吧? 他们也有写文章,吟诗作对,在门生弟子中广为流传。 刘健捋着胡须:“臣猜是王越,左手交到右手的把戏,银子还是良乡商会的。” 谢迁等人颔首。 如今坊间呼声最高的人,就是新派的三人。 王越是良乡学院的院长,最有可能获得这笔银子,随后,再交还给良乡商会。 那锦衣卫却道:“李大人,坊间的邸报,通知您下了值,去领银子。” 李东阳呆住了,手里的芴牌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大殿中一片哗然。 紧接着,又是一片芴牌掉落的声音。 皆暗恨为何不姓李,为何不叫东阳。 …… 国子监生皆在破口大骂,这样高的诱惑,叫他们还如何读圣贤书? 国子监祭酒赵瑄,竟生出辞去官职,跟谢玉学天元术的念头。 他一月的米俸才二十七石。 相比三万两银子,无疑是云泥之别。 “可恶,竟如此诱导监生,天下的读书人风气,被此子带坏了。” “大人所言甚是,不过,三万两银子,实在是挥金如土。” 杨生成对谢玉颇有怨言,如今,算学的教舍里,全是监生。 他来到国子监时,谢玉所在的教舍里,挤满了监生。 谢玉站在台上,战战兢兢地讲着天元术。 邸报,还在往京城外传播,算学是杂类科目,许多私塾不教。 可从今日起,私塾的先生们开始讲起算学。 对于李东阳获得三万两赐银,读书人十分认同,顿时,承认了高照文学奖的地位。 …… 严府, 严成锦听着何能打探的消息,十分满意。 不多时,锦衣卫轻扣门扉,叶准走进正堂中,传弘治皇帝的口谕,召严成锦进宫。 此事在坊间,尚且有如此大动静,更遑论宫中。 陛下传召他,也在情理之中。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行礼后,站到一旁,意外的是,到了下值的时辰,李东阳还在宫里。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厉声道:“为何要设立这等赏银?!” 严成锦仔细思索后道:“因为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京城之外皆为贫苦之地。 臣此举,是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 这不是吹牛,他在翰苑当官时,一本算学的典籍抄录都没有。 导致算学启蒙,四元玉鉴等算学典籍,失传。 “听你这么说,只要设了这些赏银,百姓就能米缸充盈,锦衣覆体了?朕倒要看看!回答朕,要多久才能看到,你说的这番景象?” 弘治皇帝满脸不信,直勾勾地盯着他。 刘健等人,同样满脸狐疑的盯着严成锦。 “或许……要五百年后。”严成锦小心翼翼地抬头。 一道闷声从弘治皇帝口中发出来,似乎被噎住了。 五百年,谁能看到你的盛世? 他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将怒意咽了回去。 刘健抚须摇头,五百年后,大明还在不在,都是未知。 严成锦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站在大殿中。 五百年后,正是他穿越来的后世,他并未骗弘治皇帝。 “你为何要太子掺和进来?!”弘治皇帝板着脸追问。 太子掺和在其中,若是良乡商户支不起银子,岂不要朝廷支給? 储君口含天宪,如今,全京城都知道,这是太子掺和在其中的赏银。 很快,消息也会传到南直隶。 “为了树立威信,太子是储君,代表朝廷,朝廷承认,此赏银才能传承下去,沿袭后世。” 不然,岂会让朱厚照掺和进来。 以朱厚照的性子,当了皇帝,八成会大肆推行下去。 弘治皇帝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你倒是实诚!” 不让朝廷掏银子,他不想过问,管得太宽,没准严成锦管朝廷要掏银子。 出宫时,严成锦与李东阳一起出宫。 李东阳板着脸,认真道:“就算你将银子赐给老夫,也不会将清娥许配给你,老夫岂是卖女求荣的人!” 严成锦真没这么想过。 真到李清娥过门时,以李东阳老父亲的性子,说不定要哭嚎着,掏心掏肺的倒贴呢。 第479章 国学难题 大明有资本萌芽的趋势, 导致商贾们普遍用珠算,也就是用算盘。 而天元术,是更深一层的范畴。 虽然书生们对算学有了浓厚的兴趣,但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奖项。 王不岁匆忙来找严成锦:“严大人,商会的门栏都换三个了,您的奖要如何评定?”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 后世的七大算学难题,任何一个对于大明的读书人。 都难如爬泰山,一口气是登不上顶的。 但也要设个目标,他在纸上,写出一个算数难题。 “每年年关时一评,由本官、太子和礼部评定,再由陛下过目,揭榜。” 经过礼部,颁发赏银就会变成祖制。 即便百年之后,他寿寝正终,也会由礼部传承下去。 改朝换代,也变更不了。 就像明朝的科举,虽然灭亡了,但清朝依旧承袭明朝的科举制。 京城喧嚣一阵,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竟然有一种盛世的假象。 前门大街,京鱼客栈。 食客们熙熙攘攘,乐此不疲谈论刚设立的赏银。 但奖项对于百姓们太陌生,说书的喜欢把它叫做,高照赏银。 “头儿,京城的老干爹真好吃,小的能吃十碗米饭。” 小厮捂着嘴偷笑,嘴里的饭,撑起两边的腮帮。 王孜冉挥手拍去:“叫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 “头儿要杀太子,还是要杀狗官严成锦?” 小厮放低声音,小声地问道。 他不能白吃白喝住太长时间,打听一个人,是要花很长时间的。 京城酒楼极贵,住一日,要一两银子。 七八个小厮,一起看了过来。 就等王孜冉回话。 “回房里说!” 很快,七八人回到房中,王孜冉怒视着他们道:“京城之外的地方,民不聊生,京城却歌舞升平,还将三万两银子,作为赏银,简直奢靡至极! 先杀了朱厚照,让狗皇帝绝后。” 听说,狗官严成锦有锦衣卫暗中跟着 好几次遇到截杀,都杀不死他。 王孜冉将没吃完的黄瓜,放在案上,一刀斩断:“我要朱厚照,这样!” 众人看着段成两截的黄瓜,顿时,心领神会。 朱厚照经常一个人偷偷溜出宫玩。 根据神秘人给的情报,小朱秀才就是朱厚照,骑着一匹大黑马,常去良乡厮混。 “阿三去打听朱厚照何时出宫。” “阿四去良乡买火器,虽然咱们这么多人,一定能砍死他。 但以防万一,留一手火器,烧死他。” 硝石和硫磺,有顺天府衙门和工部严格管制。 但可以买火油,良乡有玻璃瓶,可以自行做燃烧弹。 若是丢到朱厚照身上,砍不死他,也能把他烧死。 小厮们一哄而散,纷纷前去打探。 夜深了, 小厮阿三推门进来:“据良乡的秀才说,朱厚照隔三差五,就会去良乡采办一次。” “头儿,火油也买回来了,还有刀和弓箭。” 江孜冉颔首点头,他们的身手,经过神秘人的严格训练,堪比锦衣卫百户。 听说,朱厚照懂弓马,会些拳脚。 但,未必能对付七个锦衣卫百户级别的人。 况且,还有火油和弓箭,又知他去良乡的路线。 万事俱备,只差太子出宫。 …… 东宫, 太监们忙活了好几天,将篱笆糊在墙上,筑起一个个泥巴窝。 朱厚照翘首以盼,却不见有燕子飞来。 “老高,本宫可是做错了什么,为何不见燕归来?” 如今,是弘治十六年三月。 通常,三月燕子会渐渐飞回北方。 但小冰河期导致持续的低温,燕子推迟了归期。 严成锦道:“再等两个月,燕子就回来了,不过,臣提醒殿下,不是所有的燕子,都叫金丝燕。” 一般的燕子,是不产燕窝的。 而金丝燕没法人工饲养,故严成锦在良乡的大暖棚,也能弄不出来。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为何要等五月?” 严成锦懒得跟他解释,鸟类迁徙会受温度影响。 且,这诗说的是南方。 不然,他定又要长篇大论了。 “臣也不懂,殿下问杨师傅吧。” 西暖阁, 都察院由严成锦掌管,弘治皇帝依旧没看到弹章:“都察院的御史,还在背大明律?” 萧敬小声地回应:“回禀陛下,还在看,每日卯时一过,都察院的值房,就如同私塾般,朗诵声不绝于耳。” 想到一群老御史,举着明律诵读,弘治皇帝便觉得,米俸都白瞎了。 “严成锦呢?他也在诵读。” 萧敬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这个时候,严大人一般在东宫喝茶。” 宫中的偏殿,不能随意休憩。 值房又太吵,最好的去处就是东宫,有地龙,还有茶水点心。 严成锦真是找了个好去处。 弘治皇帝听罢,就知道严成锦和太子在东宫,必定又在谋划什么。 再弄出一个三万两。 朕的身躯再强健,也受不了。 “摆驾,朕要去东宫看看,严成锦教太子什么学问。” 弘治皇帝走出暖阁,一阵寒风吹来,他竟然不觉得太凉。 陛下的身躯,是愈发强健了啊。 已坚持锻炼了一年,陛下腹上的腩肉褪去,变成结实的小馒头,身体也魁梧了些。 萧敬不由连连感慨,得让尚衣监,再制备一件新的龙衮袍了。 弘治皇帝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到了东宫时,伴伴们一声吆喝,严成锦和朱厚照惊的站起来, 还没起身,弘治皇帝跨过门槛。 萧敬眼尖,忐忑地道:“陛下,你看着墙上和屋顶上……” 弘治皇帝抬头,看见满天的泥巴,脑袋宛如被火药炸了,气结道:“这…这是什么!” 朱厚照老老实实道:“燕窝。” 这孩子一定不是朕生的…朕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弘治皇帝凝视着他,一脸怒容,却许久没说话。 “臣也才看见,屋顶有满天的燕窝,殿下筑燕窝做什么?”严成锦假装疑惑。 老高这狗官,定是怕父皇责罚。 朱厚照丝毫不怕:“母后有孕,父皇却不开坤宁宫的月例,儿臣想养燕做燕窝,这样就不会浪费靡费了。” 传闻,当年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后,朱厚照再次率军南下, 可走到一半,折返回京城的青楼,邀了一位心爱的头牌前往,耽误了时机。 在体贴方面,父子两如出一辙。 弘治皇帝却生不出感动来。 严成锦见状,忙道:“臣回都察院当值了。” “朕是来找你的,为何都察院还未有弹章。” 朱厚照听到后,大喜过望:“儿臣去詹事府读书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只要是读书,他绝不阻拦, 朱厚照一溜烟跑出东宫,却来到边墙下。 张太监紧张道:“殿下,不是去詹事府吗?” “本宫要去问问,为何燕子不来筑巢,你把身子躬下来!” 朱厚照踏着太监的背,轻轻松松跃上墙头。 第480章 鸣风山伏杀 “头儿,太子出宫了,良乡的小朱秀才,出现了。”阿三小厮禀报。 在良乡打听了许久,根据读书人的描述,画了一副素像。 王孜冉脸上提前挂上大捷的笑容。 坑都挖好了,只差朱厚照往里头跳。 他连忙带着人出城,五成兵马司的官犬鼻子灵,能嗅出兵器来。 所以,兵器和火药都藏在城外。 他骑着快马,奔袭到良乡的五里外的鸣风山,再往前有分巡道的官兵巡逻,不方便下手。 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七里,且官道上少人。 “快磨磨刀,把火油都灌上。” 火油会挥发,需用木塞和布条将它塞得死死的。 可是,一会儿就要用,一时半儿跑不完。 王孜冉先把火油倒入玻璃瓶,再就塞上布条堵住,一会儿点燃布条,砸出去。 布条就会引燃火油,熊熊大火烧起来。 这是最后一步,砍不死朱厚照,便烧死他。 “把手伸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 小厮们把手伸出来,手臂上有一朵莲花纹路,花瓣为六,这是白莲的分支。 拿着砍刀,躲在从林中,王孜冉心中大喜,他要立功了。 朱厚照常来良乡厮混,这条消息,极少有人知道。 他召集的这几人,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杀人不在少数,鄱阳湖的湖匪中,极有名声。 在山头上蹲守了半天,寒风呼啸,却不见朱厚照出来。 王孜冉忍不住破口大骂:“狗彘一样的太子,当太子的,能这么玩?竟还不回宫?!” 读过几年书,他虽没进过宫,可也知道,宫里有专门教导太子的衙门,叫詹事府。 太子每日要在詹事府,背诵经文,学治国大道。 “头儿,我的脚蹲麻了,咱们明日再来吧?”小厮忍不住道。 天实在太冷,他们只穿了几件破布缝补的衣裳。 比流民强些,可也挡不住寒风。 “这太子,太不是东西了!” “谁说不是呢,都快三个时辰了,还不回宫。” 几个小厮吹着寒风,骂骂咧咧。 正在这时,山头上一匹快马奔来,马还未完全停住,小三便兴高采烈道:“朱厚照来了,随行有五个锦衣卫。” 王孜冉大喜,打起十分精神:“你去五个锦衣卫留下,让朱厚照来,干成了这票,就睡春江阁里的婆娘,生儿孙满堂。” 他激动地声音发颤。 半个月前,有人许以白银五千两,取朱厚照的性命。 春江阁,是南昌府的一座青楼,卖到那里的女子,多为被抄家的公门之后,清甜可人。 半个时后,一匹快马出现在官道上,他穿着儒裳,头戴纶巾,还戴歪了。 王孜冉看了眼画像,确定是朱厚照无疑了。 朱厚照打着大马,要在詹事府的师傅下值前,去明伦堂露个脸。 他甩着马鞭,抽在马屁上。 倏地,五匹马从山上下来,将他团团围住,抽出折铁刀。 “你可是当朝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是京城的秀才,叫严成锦。” “tui!你骗谁呢?” 王孜冉面色不善,五个小厮齐齐朝朱厚照暗啐一口。 这么懒的太子,还偏骗人,死了也是活该。 朱厚照从未见过马贼,却也知道,被马贼劫持了。 他笑嘻嘻地道:“本宫又没有惹你们,你们杀本宫做什么?” “要怪,就怪你叫朱厚照!” 王孜冉得意道:“你的锦衣卫没了,等我杀了你,就回南昌府领赏。” “没了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们有几人,我能打十个。”朱厚照抽下马腹上的佩剑。 这是他在良乡一个秀才手中,赢来的。 来往的商贾们,见到这一幕,吓得四散逃窜。 五里地,就算是分巡道的官兵赶来,也要一刻钟。 “那个秀才来了,本宫劝你们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官道的尽头,一身白衣的王守仁,骑着黑骥,踏起腾腾飞雪。 王孜冉看见是个书生,不屑道:“你吓唬谁呢?” 朱厚照握着配剑,一道箭矢从山林中射来,被躬身躲过。 小厮手持明晃晃的刀,冲了上去,白刃带着罡风,毫不章法乱砍。 刀快落下时,一根箭羽钉在他后背。 王守仁收起弓,眨眼就来到朱厚照身边。 他在良乡讲学结束,正要回宫, 却见有人斩杀锦衣卫,身手了得,便知朱厚照遇袭了。 “呆子,他们要杀本宫,你快把他们杀了。” 不等朱厚照吩咐,王守仁持着剑,将一个小厮刺死了。 夺过他最擅长的长枪,马动枪随,无人敢掠其锋芒。 “殿下先走吧,臣一人便可。” 王孜冉好不容易蹲到朱厚照,不想轻易放过。 这人虽然用枪厉害,可不是不能战胜。 可他交锋后才发现,这书生虽然文弱,却真的懂枪。 “等等,饶我一命!” 正在这时,藏在山林里的人伺机跑来,丢了几个火瓶,朱厚照没烧着,却把地上的尸体点了。 王守仁眼疾手快,拉起弓箭,了解了他的性命。 “殿下无事吧?” “本宫无事。” 朱厚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心情还不错。 “此事不能向朝廷禀报。” 王守仁猜到他的心思,若让陛下知道,殿下以后就不能出宫了。 可他还是道:“恕臣不能从命!” “那本宫自己向父皇禀报。” 一个时辰后,宫中。 自从李东阳割了痔病后,蚕室一直没用过。 王孜冉被扒了光,躺在木台上,被灌了麻汤,身体的知觉,再慢慢消退。 朱厚照拿着剃刀,笑嘻嘻地道:“本宫看你身手不错,想让你来东宫当伴伴。” 王孜冉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刀挥下去,他两眼一翻,没了声响。“殿下,人昏过去了。” “这是本宫的新伴伴,你们好生照料,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他。” 紫禁城,午门外。 一匹从良乡来的快马,火急火燎奔袭来,在午门前,马前蹄扬起,急停在下马碑前。 探子翻身下马,却遭禁卫拦截。 “太子遇刺,我奉命来禀报!还望准许入宫!” 禁卫们十分淡定。 “可太子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 这?探子懵了。 但是太子遇刺,无异于是陛下遇刺,禁卫连忙去禀报牟斌。 探子也连忙去兵部,禀报秦紘。 秦紘看到消息时,惊讶地站起来:“太子可还活着?!” “太子安然无恙,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分巡道的士兵,在马贼的手上,发现了莲花。”探子忙禀报。 白莲又入京了? 让秦紘感到奇怪的是,太子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为何不禀报? 陛下还不知道,要快禀报陛下。 他连忙往奉天殿走去。 第481章 竟然查无此人 西暖阁, 小太监伸手拦住秦紘,弘治皇帝和内阁在殿中议事。 秦紘推开殿门,大不走进殿中。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被惊吓到,却看见一道人影匆忙走入殿中。 “陛下,一个时辰前,太子殿下在鸣风山遇刺,锦衣卫折损五人。” 弘治皇帝还想责怪秦紘,身为大臣,要遵守礼数。 可听到太子御赐,身体便感觉被千万道寒气,钻入体内,身体凉透了。 “太……太子如何?” 刘健忙不迭问道。 秦紘微微躬身:“陛下放心,太子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 “他怎不来向朕禀报,真是岂有此理,召太子来见朕!” 萧敬忙小跑出奉天殿,急切地往东宫奔去。 到了东宫时,却发现朱厚照安然坐在罗汉塌上,乐此不疲地玩着跳棋。 陛下都快急死了,你也不知去报个平安。 他要是有这样的儿子,也得气死了。 “殿下,您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给陛下请安,陛下召您过去呢。” 朱厚照愣了一下,瞧萧敬慌张的样子,父皇定是知道了。 他朝一旁的伴伴道:“去都察院找老高,让他去暖阁。” 很快,朱厚照十分不情愿地来到暖阁。 朝弘治皇帝请安后,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乖乖地站在一旁。 “父皇召儿臣来做什么?” 弘治皇帝板着脸,若无其事:“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朱厚照低着头,思索了许久,上次本宫闯了大祸,被锁在东宫,由牟斌那狗腿子亲自看守。 若是招了,父皇定又会故技重施,还要揍他一顿。 “儿臣……没有。” 秦紘叹息一声,摇摇头。 分巡道的官兵,已将贼匪运回京城,交给锦衣卫调查。 弘治皇帝冷着脸:“你在鸣风山遇刺,还想骗朕!你带回来的人呢?” 都察院,值房。 快要开春了,却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御史们围在碳火前取暖。 郑乾来通报严成锦。 严成锦详实听了事情经过,朱厚照在鸣风山遇刺,刺杀者手上有白莲花。 他并不慌张,又不是他派人杀的,去暖阁做什么。 况且,朱厚照活得好好的。 这厮叫他去,无非是想替他求情,那就更不能去了。 白莲分裂成好几股,与民为伍,想彻底缴清,就如同清朝抓天地会,大费周章。 且生活于贫苦中,百姓需要有信仰,这是明朝环境催生的产物。 灭了白莲,明天还有黑莲和黄莲。 西暖阁, 牟斌大步走进殿中,面色阴沉,搜遍了东宫,也没见人影。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对朱厚照道:“你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朱厚照微微躬身,认真地道:“回来的路上,他欲行刺儿臣,被儿臣反杀了。”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 弘治皇帝又命人搜了一遍东宫,却实没发现有人。 又命人去问午门的禁卫,得知朱厚照回宫时,只有一人,便打消了念头。 但朱厚照却被禁足在东宫,由牟斌亲自看管。 门外上一个把大锁,詹事府的师傅想讲学,只能亲自来东宫。 其余人等,一概不准探视。 …… 紫禁城,一间安静的蚕室。 王孜冉掀开被子,子孙袋被割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刺杀太子,不仅赔了夫人,还折了子孙。 他掩面而泣。 门吱地一声打开,宫阉太监王善走进来:“醒了?把粥喝了。” 宫里的蚕室,是不吉利之地,少有人过问。 每日都有要阉割的太监,王善并不稀奇,向司礼监报上名录就行。 “我…我不当太监。” 王善嗤笑一声:“割都割了,还能帮你接回去不成,把粥喝了,过几日带去司礼监入名册。” 入宫当太监,需地方的衙门开具文书。 太子殿下带来的人,自然不需这些程序。 …… 王守仁愈想觉得不对,殿下说入宫后,自行禀报。 可却未禀报,如此推测还留在宫里,只是,不知藏在何处。 他找严成锦倾诉:“老高兄,太子带了白莲的贼人入宫,还请老高兄查一查。” 严成锦心中一惊,看王守仁认真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朱厚照你可真会玩。 不过,他却没有动作。 严成锦来到东宫,可朱厚照是聪明之人,就算对他,也不是完全坦白。 在纸上推演了许久,想了大半天,他才来东宫。 “殿下,那白莲贼人你藏在哪儿了?” “本宫把他宰了,大卸八块,喂了京郊的野狗。”朱厚照说谎跟喝白水一样,自然而然。 阉割在太监的蚕房,在后宫的偏殿,官员不会去。 都察院要彻查宫里,需得父皇的旨意。 朱厚照丝毫不担心。 太子被行刺,传到百官耳中,掀起一片弹劾朱厚照的声音。 若呆在宫中,还会有这等事发生? 不仅朱厚照被弹劾了,连同弘治皇帝也被弹劾了。 “陛下,京城竟还藏有白莲余孽,臣请乞,派五城兵马司清剿。” “顺天府联合五城兵马司,有官犬在,贼人跑不了。” 百官们纷纷谏言,再清荡白莲。 严成锦却不置一言,他知道几处白莲的藏身地。 只是,未必就是白莲干的啊。 杨廷和回府后,便一直关着房门不出。 宁王来京城时,打听过太子何时出宫,出宫去何处,带多少锦衣卫。 要不要启禀陛下? 万一此事,真是宁王所为,老夫也会受你宁王牵连。 杨廷和忧心匆匆,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只希望不是宁王干的。 “管家!” 不多时,稍微佝偻着背的管家,走进书房中,转身将门关上:“老爷,您有何吩咐?” “将这些厚礼,全都退回去。”杨廷和郑重道。 宁王没入京前,就托人给杨府送过厚礼, 分别为五幅洪武年间的字画,一双锦鲤戏珠的佩玉,一块镇纸白玉。 “不必避讳什么,就说老夫不喜欢,让他莫再给老夫送礼。” 管家应了一声,抱着字画和锦盒出门。 杨慎从屋外走进来:“爹怎么把心爱的字画下了?” “回房读书去!” 十日过去,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没抓到人。 消息传回朝廷,弘治皇帝不得不就此作罢。 东宫, 朱厚照一脸认真,望着眼前的太监:“本宫以后就叫你王大伴。” 王孜冉欲哭无泪,阉都阉干净了。 在大明,最见不得人的行当就是太监。 他这副身子,也没脸出宫见兄弟,“殿下,往后小的就是你的王大伴了。” “你藏好些,莫让父皇知道。” …… 司礼监,值房, 萧敬坐在藤椅上,短暂休憩一会儿,小太监捧着名册来:“萧爷,这是新晋伴伴的名册。” 伺候御驾大半日,疲倦不堪, 但宫外挑选进来的太监,他要一一过目, 挑选伶俐的太监,去内书院读书,为朝廷培养栋梁。 “这王孜冉没过内书院的考核,你敢将他送去给太子?!谁干的!” 小太监瞧了眼名册,忙不迭道:“是王善。” 不多时,王善来到司礼监值房,噗通一声跪下:“萧爷,是太子殿下带来的人,让奴婢阉好后,就给他送过去。” 糟了,太子真敢将白莲余孽带进宫啊。 萧敬丢下册子,忙奔去奉天殿。 第482章 三衙门联动 “陛下,那白莲逆贼就在东宫,当了殿下的伴伴。” 萧敬气喘吁吁,顾不得弘治皇帝正在休憩,走进乾清宫后,径直来到御榻前。 除了陛下,无人能管制太子殿下, 虽已派厂卫去东宫,将那个叫王孜冉的伴伴,给抓起来。 可太子要是阻拦,就不好办了。 所以,他马不停蹄来乾清宫禀报。 弘治皇帝睡得很轻,稍有异响,都会将他惊醒。 他身体猛地怵了一下,梦中惊坐起来,双目微转,接连问道:“藏在东宫?太子亲自藏的?” 萧敬将事情滴水不漏说出来。 他愁这一张脸, 宫中太监全由司礼监管制。 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贼犯被送去东宫,还浑然不知。 更遑论,他还是东厂的厂公,是陛下的耳目。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太子虽然涉事未深,可就算涉事未深,也不能把杀身仇人,往宫里带啊! 这不是傻,这是脑疾! 今日定要让汪机,给朱厚照这孽子,瞧瞧脑子。 “带回宫里也是好的,能查清楚白莲余党的下落,朝廷清剿多次,终究不能让它彻底覆灭。” 朱厚照毕竟是朕生的,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太过贬低。 弘治皇帝动了彻查白莲教的念头。 他掀起被头起身,换上了冕袍,快步朝着东宫走去。 “召内阁和九卿来。” 小太监匆忙去禀报,通知宫中的各个衙门,召集九卿去东宫。 内阁小院, 去东宫必定和太子有关,陛下教训太子,向来会避讳外人。 刘健抚须问:“这次教训太子,为何要召九卿?” 小太监:“殿下把白莲的余孽,做成了太监。” 刘健和李东阳恍然大悟。 陛下让他们去,必定是想让诸司协力,彻查白莲的下落。 白莲如同鱼刺般,哽在朝廷的喉咙上,不将它拔出,便浑身不舒服。可偏偏没有确切的消息,无从下手清剿。 如今来看,白莲刺杀太子,反倒是好事。 “快走,我等先去东宫。” 严成锦收到弘治皇帝的传召,踏着稳健的步子,朝东宫走去。 王守仁猜得不错,可万万没想到,朱厚照敢把人做成太监,留在身边。 他来到东宫时,弘治皇帝已经坐在正殿的御座上。 六部大臣站列在两侧,还有内阁的三人没来。 锦衣卫左右夹击,擒拿着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的喉咙有结,显然不是自幼就阉割的。 朱厚照跪在弘治皇帝的脚下,身上的衣服烂了,像是鞭痕。 显然,陛下已经运动过了。 “内阁还没来吗?” “回禀陛下,金砖路滑,刘公年迈,走得慢了些。”萧敬小声禀报。 “无妨,等刘公来不迟。” 百官默不作声,不敢替朱厚照求情。 太子遇袭,都已经过去十几日了。 李东阳三人珊珊来迟,走进正殿中,向弘治皇帝行礼后,站到一旁。 能令陛下亲自审问,也只有白莲了。 从元末明初起,白莲令历代皇帝都颇为头疼,就像细胞分裂,分支有很多,一直持续到清朝时。 大明史上,每位皇帝都对白莲痛恨不已。 最狠的当属朱棣,为了清剿,在山东斩杀了不少百姓。 弘治皇帝顾不上教训朱厚照。 他目光灼灼看向王孜冉:“告诉朕贼首在何处,可赦你性命。” 王孜冉见了当今天子,还有百官,竟开始痛哭起来。 他是家中独苗,进京之前,压根没想过当太监。 成为白莲教众前,一直在鄱阳湖“打鱼”。 “小人的莲花,是刚刻上去不久,入京之前,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湖盗,没见过白莲贼首啊。” 白莲在坊间的名声极大,许多百姓都知道。 王孜冉当然也知道。 秦紘站上前去,看了眼王孜冉手上的莲花:“陛下,确实是用利器刻上去不久,才结痂。 但,这莲瓣的数量不对,白莲的莲花,应当是三瓣,且形似火焰。” 在广东任两广总督时,他见过抓拿过白莲的人。 百官面色各异。 恐怕此人被忽悠了,连自己是假白莲,都不知道。 若是假的,就说明另有他人,想要谋害太子。 弘治皇帝开始担忧起来。 “谁派你来?” “小人真的不知道,那人说给五千两,小人就接了。” 王孜冉之所以敢接,是因为赚了一笔银子后,可以出海当海盗,不怕朝廷追缉。 严成锦却始终低着头。 朱厚照在良乡揍了宁王一顿,莫不是宁王想报复?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此事,由都察院替朕追查。” “臣不敢”严成锦深思熟虑后,吐出三个字。 李东阳等人露出鄙夷,你果然又推诿了。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可是有难处?” “不瞒陛下,自王守仁告知臣,殿下带贼入宫,臣就在调查,却未查出踪迹。” 没出踪迹是假,不方便彻查才是真。 是宁王干的。 这只是他的猜测,并无确切的证据。 王孜冉被人骗了几手,问不出什么来。 指认亲王,与弹劾大臣不同,指认宁王造反如果不成,就是污蔑皇室,要杀头的。 他手上压根没有足够的证据,扳倒宁王。 接了这个案子,就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弘治皇帝语气不容置疑:“那就由你调查,朕令厂卫协助你。” 调查白莲,非一个衙门可以办到。 遇到大案时,通常由三法司联合查办。 弘治皇帝看严成锦的弹章,就知道都察院的稽查能力。 此子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才不敢答应。 严成锦黑着脸,既然让三衙门联动,他领了旨意。 弘治皇帝摆摆手示意大臣们退去,但他却留在东宫。 不用想,也知道陛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端坐在书案前,案上摆放着杨廷和的宗卷。 “就算是六部大臣和李东阳等人,也不知道朱厚照的具体动向。 宫里唯一知道朱厚照动向的,只有厂卫和詹事府。 朱厚照不去明伦堂,杨廷和就知道他出宫了。” 所以,他决定从杨廷和着手。 詹事府, 杨廷和听闻御史说,严成锦在翻看他的宗卷,惴惴不安。 自从受了宁王的厚礼,总担忧会遭弹劾。 今日弘治皇帝命百官彻查,更让他狠下心来,尽早撇清关系。 若主动向陛下坦诚,虽有辱名节。 以陛下宽宏的性子,却不至于受到责罚。 他戴上乌纱帽,就往奉天殿走去。 走进殿中时,内阁和九卿都在。 “陛下,臣受了宁王的礼。”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 杨廷和赶紧补充:“宁王称,仰慕臣的采,送了五幅字画,与一块镇纸的玉石等物,臣皆已退回。” 第483章 皇后要生了 说出这句话时,杨廷和暗暗捏着一把汗。 此罪往大了说,是勾结藩王,往小了,是藏污纳垢。 不论是哪一条,皆可定罪。 只看陛下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下来,眸中少有愤怒:“杨师傅满腹经纶,宁王有爱才之心,也是常情。” 若是送内阁和九卿,定是有逆反之心无疑了。 内阁和六部掌握实权,万万不能与藩王有染。 而杨廷和只是东宫的属官,并不掌控朝廷的重权衙门。 严成锦心中感慨万千,袖口里有一封杨廷和的弹章。 迟迟未交上去,是因杨廷和曾是弘治皇帝的老师,深受器重。 朱厚照是陛下的独子。 弘治皇帝对太子的教育,视如朝廷头等大事。 将杨廷和设为詹事府的詹士,可见,杨廷和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再加上杨廷和的罪名太少。 不能一击必杀,这封弹章,才一直没交上去。 杨廷和心中老怀欣慰,为了此事,不知苦闷了多少日夜。 “臣谢过陛下,宽宥之恩!” 弘治皇帝却认真道:“受了投礼,朕也要秉公处置,就罚杨卿家三月了例银吧。” 杨廷和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杨师傅不服?” “臣有话想说,这次派人入京行刺,或许是宁王。” 嘶!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去,杨廷和和朱宸濠撕逼了? 史料中,杨廷和与朱宸濠的真正交往,是在正德年间,当上内阁大学士后。 而现在,杨廷和只是没实权的詹士,朱宸濠真正想收买的,应该是内阁和九卿。 在场的大臣中,除了他以为,应当也有人收到过宁王的好意。 弘治皇帝看向杨廷和:“杨卿家可有罪证?” 陛下从杨师傅改口杨卿家,杨廷和便知道,此事马虎不得,忙道:“只是臣猜测。” “杨大人,无据之事,说出来就是污蔑藩王了。”熊繍道。 严成锦目光望过去,沉默不语。 “下官多言了,这就告退。” 杨廷和目光闪烁,退出大殿。 …… 江南,宁王府。 朱宸濠带着谋士来到书房, 关上门,谋士才道:“王爷,行刺失败了,王孜冉遇到了王守仁,此人自幼擅长弓马,虽是文臣,却有武将之躯。” 朱宸濠只关心朝廷会不会追查:“朝廷会追查到本王身上吗?” “不会,王爷放心。” 谋士信誓旦旦,那八人是流民,连原籍地都查不出来。 且,是通过另一伙匪盗雇佣,乔装成白莲教徒。 就算要查,也是查到那伙匪盗身上。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近日不要轻举妄动。” …… 坤宁宫, 张皇后挺着巨大肚子,艰难地坐在沙发上。 “十五日了,为何不见太子来请安?” 太子虽然顽劣,可隔三差五,也会来坤宁宫问候。 韦泰微微低下头,周遭的小太监,头埋得更低了。 陛下吩咐,不可告诉娘娘,再过一个月,娘娘就要生了,千万不能有闪失。 张皇后在他们脸上看出端倪,故意怒道:“有什么事,敢瞒着本宫!” 韦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张皇后蹙着眉头:“快说,莫让本宫问陛下。” 韦泰支支吾吾:“娘娘……太子出宫遇人行刺,陛下怕殿下再出宫,就把殿下,关在东宫了。” 张皇后突然捂着肚子,疼痛难忍。 “娘娘……” 坤宁宫中一片大乱, 韦泰还算淡定,先派人去请御医和嬷嬷,又派人去通知弘治皇帝。 …… 弘治皇帝阅完疏奏,起身前往乾清宫,准备小憩一会儿。 走到奉天殿的门前,一只脚刚抬起来,准备迈到门外,一道人影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咚! 弘治皇帝应声而倒,手捂着心口,竟隐隐有些生疼。 萧敬看陛下痛苦的面色,就知道撞得不轻。 忙不迭将弘治皇帝扶起来,叱喝:“哪个宫的太监,活腻歪了,在宫中这般没规矩!拿下!” 小太监抬头,才发现撞倒的是陛下。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啊。” 弘治皇帝抬起手制止,问道:“朕在坤宁宫见过你,何事这样慌张?” “娘娘…娘娘腹中疼痛难忍,似乎要生了……” 弘治皇帝怔住了。 盼望了大半年,皇后终于要生了……不对! 御医说还有一个月才到时辰,怎会这个时候生? “皇后怎会腹痛,可是吃错了东西?” “回禀陛下,娘娘听闻殿下遇刺,便开始腹中疼痛难忍。” 又是这孽子。 弘治皇帝顾不上礼仪,大步奔去坤宁宫,吩咐萧敬去宫外,通知汪机。 只要有汪机在宫里,便会安心一些。 他来到乾清宫时,周太后也闻讯赶来。 “孙臣,见过皇祖母。” 周太后异常紧张,看向韦泰:“何时出的事,御医在里头?” “回禀太皇太后,御医和接生的嬷嬷都在。”韦泰亦担忧得紧。 寝殿里,传来张皇后的呼声。 弘治皇帝和周太后都遭遇过产子,上一回这么紧张,是在张皇后诞朱厚炜时。 心急如焚,此刻,只能等在殿外。 不多时,女宫医出来慌张地禀报:“陛下,流血了,流了好多血,就是生不出来,这样下去娘娘……” 从张皇后的声音,也能听出,声音渐渐疲惫,力竭了。 周太后生过子嗣,这是失血过多,昏厥的征兆啊。 真要昏过去,性命便堪忧了。 “快,快去拿哀家的佛珠来。” 弘治皇帝身子有些发软:“汪机呢,怎还不见汪机!” 萧敬也急得左顾右盼,不见汪机来:“陛下,派人去请了,很快便来了。” 正在这时,嬷嬷慌张地跑出来:“陛下,娘娘昏过去了。” 大殿中,嘶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弘治皇帝和周太皇冲进寝殿,女宫医和嬷嬷七手八脚,给张皇后擦拭。 “皇后!” 严成锦来奉天殿,却听见门监说,弘治皇帝不在殿中。 小太监凑了过去:“娘娘要生了,陛下急匆匆去了坤宁宫。” 答案要揭晓了! 不知张皇后要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 “去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走下御阶时,看见刘健带着一众大臣,往后宫赶去。 严成锦也跟着过去。 到了坤宁宫门前,宛如号丧般,不过不是张皇后的声音,而是周围伴伴的哭声。 第484章 回天乏术 坤宁宫, 百官由上而下,齐齐站在殿门外头。 刘健等人期盼着,张皇后能给大明诞下一个皇子。 万一朱厚照爬墙摔死了,骑马摔死了,甚至掉到湖里淹死了,大明皇室的帝位,不至于拱手让人。 虽然这么想有点大逆不道,可他们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当初我等劝陛下纳妃,陛下不肯,如今要再诞下一子,也是朝中幸事啊!” 老臣们想起了,当年他们在乾清宫前,劝谏的情景。 可是,为何没有声音了? 百官们刚到坤宁宫,还不知道情势。 也不见弘治皇帝和周太后。 皇后的寝宫,不能乱闯,就连御医,也只能是女宫医,才能进入殿中。 此刻,弘治皇帝急得六神无主,只得一遍遍地问,汪机怎么还不进宫。 周太后站在床榻边,亲自指挥接生,命人敷热毛巾,唤醒张皇后。 “太皇太后,像是胎绳…勒住了脖子,出不来。” 胎绳连着母子,若是胎绳过长,就会勒住娃娃的脖子。 嬷嬷替许多妃子接生过,急忙说道。 一向稳如泰山的周太后,也开始心慌起来。 若此子薨于腹中,真是天大的不幸。 弘治皇帝走出大殿外,刘健等人微微躬身:“陛下,可是生了,怎么没有声响?” “嬷嬷说,胎绳缠住了脖子,爱卿们可有办法……” 胎绳就是脐带,旧时接生,出现这种情况很大。 大臣们脸色大变。 他们又不是大夫,连接生用什么都见过,岂会知道如何接生。 陛下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啊。 严成锦垂头沉思,倒是有个法子能帮张皇后接生,只是禁忌极多。 首先,汪机为男御医,碍于封建礼教,很难帮张皇后接生。 就算陛下同意,百官也未必同意。 其次,只能动用剖腹,来取出皇子。 良乡早已在小白鼠上,试验了许多次开刀,但要在张皇后身上开那么大一口子,万一发炎也可能会死人。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眉宇微动:“严卿家有法子?” “臣没有,陛下太抬举臣了。” 有,剖腹取子,但臣不敢说。 这样的办法,百官非人人一口老痰把他做成酸菜不可。 他不是御医,就算说出来,也没有大臣信服。 还是等汪机来说。 此时,汪机背着药箱,领着三个惠民药局的大夫,急匆匆地穿过广庭。 小太监们见了他,顿时扯着嗓子大唤。 “汪大夫到!” “汪大夫到!” “汪大夫到!” 传唤声一潮接着一潮,这是萧敬吩咐的,好让陛下安心。 很快,声音传到了后宫。 弘治皇帝眼中竟噙着泪水,忙抬头望去,小太监七手八脚,将汪机扛着跑了过来。 同行的,还有胡大元和两个脸生的大夫。 汪机顾不得行礼,大步走进寝殿中,瞧见张皇后昏厥过去。 他很快走出大殿,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恐怕要破开腹中的肉,将人取出来。” “这…不可!本官不同意!” 礼部张升直言大呼。 御医虽然能给皇后瞧病,但,万万不能见凤体。 宁愿死,女子也需保守名节。 其次,在皇后肚子上开一个大口子,这不是弃车保帅? 还能活下来吗?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他犹豫了,既顾忌祖制,又害怕丢了张皇后的性命。 百官一齐跪下,高呼陛下不可。 只有严成锦还站着,谁是穿越者,一眼就看出来了。 严成锦跟大臣们,总是找不到默契。 大臣们总能心领神会,跪下来,齐刷刷喊一个口号,就像剧院里的大合唱,整齐划一。 严成锦就不行。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唯一还站着的严成锦身上。 此子行事,运气极好,虽总说只有两成把握,却没有哪一件事,是办不成的。 “严卿家有不同意见?” 严成锦也跟着跪了下去:“没有。” 弘治皇帝的脸瞬间黑下来,朕还指望你高谈论阔一番。 你实在太没骨气了。 寝殿里的嬷嬷出来道:“娘娘没醒,血流越来越多了。” 汪机催促:“陛下不必忧心,臣在惠民药局也开过膛,还请尽快决断,晚了臣也回天乏术。” 接手惠民药局后,严成锦命人兴建了五间蚕室。 以便让大夫们,得到开刀治疗的机会。 “取吧!” 弘治皇帝说出这句话后,心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汪机让萧敬火速安排人出宫,送去皇宫外的惠民药局。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顾不得换便服,简单的准备一番就出宫了。 惠民药局依旧人山人海,正是午时,士绅们排成长龙,等待汪机接诊。 忽地,看见天子仪仗浩浩汤汤地走来。 后头跟着百官。 士绅和百姓齐齐跪下,连陛下都来惠民药局瞧病了啊。 书商们偷偷溜了,回去印邸报,士绅们就喜欢看这样的邸报:宫中御医无能,陛下无奈到惠民药局求诊。 一辆马车停在惠民药局前。 不多时,张皇后被抬至蚕室中。 惠民药局的蚕室,诊治过后,便会有专门的大夫,用酒精擦拭消毒,更换被衾和器械。 弘治皇帝瞪着胡大元等人:“你们要如此多人?” 朕的皇后,让汪机一人瞧去便罢了。 你们还想都瞧啊。 虽然张皇后危在旦夕,但他毕竟是皇帝,难免会不这么想。 “草民是汪总工的副手。”胡大龙小声道。 张皇后依旧没有动静,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弘治皇帝只得无奈点头。 陛下真是开明。 严成锦理解他。 就算在后世,也有许多人接受不了。 汪机戴上人笼嘴,穿着用酒精浸泡的褐色粗布衣。 他走进蚕室中,蚕室有点暖烘烘的,四处密不透风。 胡大元准备剪子,开膛刀,钩子,线剪,孽子,细线,酒精和干净的棉布等物。 汪机戴上羊肠手套,露出一丝慌张:“我取人,你缝线。” 胡大元心中忐忑不安,这可是当朝皇后。 皇后和殿下死了哪一个,谁都没法走出蚕室。 “总工…学生听您的。” 汪机微微皱眉,摇摇头:“你的医术也有过人之处,不必自轻自贱。” 张皇后昏了过去,又被喂了麻汤,自从进蚕室开始,就睡得很安祥。 胡大元剪开衣裳,露出胀鼓鼓小腹。 汪机抓起刀,娴熟地划在张皇后的腹上。 蚕室外, 弘治皇帝坐立不安,萧敬将偏房收拾出来,让他短暂休憩,刘健等人挤在偏房中。 三品以下的官员,只能侯在门外,吹着寒风。 可百官心中暖洋洋的。 高皇帝有二十六子,文皇帝有四子,只有陛下才得一子。 如今皇后再添一子,不,最好是一奶双生,生两个皇子才好呢。 弘治皇帝的想法与百官不同。 太康公主病逝前,与他相处了六年,感情极深。 他想让皇后生一位公主,以弥补对太康公主的想念。 严成锦想要一位公主, 这样一来,朝堂至少能安稳几十年。 朱厚照顽劣,要是张皇后诞下一位皇子,说不定,大臣们都会倒戈拥护新皇子。 朝廷,将兴起党派之争。 弘治年间政治清明,与皇帝只有一个儿子,有莫大的关系。 朱允炆时,虽然还没出现东林党,但朱元璋生得太多,给他带来了麻烦。 若朱元璋像弘治皇帝般,只生一个,怕是历史要改写了。 所以,这次张皇后分娩,关系着大明往后十年的命运。 第485章 盛世太平 “汪机刚进蚕室,准备器械要花功夫,陛下不如先坐下等等。” 严成锦见弘治皇帝走来走去,不由出声劝道。 弘治皇帝摇摇头,可也不忍心,让刘健等人站着,吩咐:“来人,给刘师傅和马卿家赐座。” 刘健和马文升是大臣中,年纪最大的老臣。 要站好久呢,严成锦想讨要赐座,却也不好开口。 正在这时,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刘健紧张万分:“皇后诞下了?” 百官比弘治皇帝还要担忧,毕竟,陛下想要的是公主,而他们想要的,才是皇子。 严成锦暗自揣测,这么快出来,该不是…… 小太监自知陛下会错意了,忙道:“是殿下来了。” 不多时,朱厚照风风火火地走进偏房:“父皇,儿臣来看母后。” “嗯,在一旁等着,别碍朕的眼。” 弘治皇帝不时望着殿门,无暇教训他。 朱厚照来到严成锦身边,眉飞色舞起来:“老高,你说是公主还是皇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是公主。” 大臣们愤然的声音四起,宛如仇人见面,投来仇视的目光。 严成锦才不管,陛下高兴了,就会给他升官,我还管大臣? 弘治皇帝脸色好看了些, 他在偏房中不紧不慢地踱步,装作闲庭信步,可紧紧拽着的拳头,能出他是紧张的。 朱厚照却乐了,自顾自道:“本宫想要皇子,让他去詹事府读书,给他找最好的师傅,每日抄皇明祖训一百遍,不,一万遍。” 大臣们露出满意的笑容,殿下越来越懂事了。 读书好,读书能成才,能济世,能治国。 严成锦面色古怪,朱厚照分明是想报复陛下啊。 若皇后诞下皇子,皇子今后的命运,会很坎坷吧? 正在这时,仁寿宫的掌事太监赵诘来问,张皇后生了吗,得知没生,又跑回仁寿宫,报信去了。 等候在惠民药局外的百姓,得知张皇后要诞下殿下,一片哗然。 张皇后诞下还是皇子和公主,与他们有密切关系。 皇子要就潘,靡费都从百姓身上来。 他们想要一位公主! 不少人百姓,开始跪在地上,虔诚祈祷起来。 蚕室内, 汪机满头密汗,握着特制的开膛刀,一层接着一层划开,共划开六层。 跟着来的一个惠民药局大夫,慌忙画下图构,以便招揽的大夫观摩。 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给孕妇解刨的。 “殿下就在里面吗?” 所有人的心紧紧地绷着。 万一是死胎,该如何向等候在外头的陛下和百官交待,万一开堂刀划得太深,割伤了殿下,又该如何交待。 “六层了,一定在这里头。” 术区一片红色模糊,寻常大夫压根分不清楚,哪里是府脏,哪里是殿下。 “殿下…殿下在哪儿?”接生的嬷嬷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景象,心惊地问道。 汪机在张皇后的腹中,看见微微动弹的小手。 还有脑袋。 他操着剪刀,手速飞快,将缠绕在脖子的胎绳剪断。 “你来把伤口缝上,先看清腹中,切勿留下异物。” 胡大元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没看到有异物落入,才将伤口合上,开始缝线。 开了六层皮,缝合也需六层。 嬷嬷见孩子取出来,满心欢心地凑上前,连忙到门前通报一声,门外的太监,慌忙去通报。 这是皇子,还是公主? 嬷嬷忽然惊了神:“不对,汪大夫,殿下怎么不哭?” 这不是死婴吧? 被胎绳缠绕了近半个时辰,极有可能会诞下一名死婴。 汪机也发现了异常,他抓着小腿,将娃娃倒起来,拍打后背。 嚏~ 一口羊水咳出,嘹亮的哭声,充斥着蚕室。 小太监跑回偏房禀报:“陛下,娘娘诞下了殿下。”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比弘治皇帝还要着急,好似当爹的是他们。 顿时老泪纵横,盼了十二载,终于又添子嗣了啊。 对了…… “是皇子,还是公主?” 弘治皇帝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目不斜视地望着小太监。 严成锦也看了过来,虽说刚才是在拍陛下马屁。 但,他打心里也想要一位公主。 小太监支支吾吾:“嬷嬷没禀报。” 正在这时,一道响而有力的哭声,就像被人揍了的哭嚎般,响彻惠民药局。 弘治皇帝听闻哭声,浑身激动的颤抖起来。 百官心中狂喜,相视左右,皆露出会心的笑意。 如此清脆有力的哭声,多像朱厚照被揍的时候,是皇子无疑了啊。 “快,将皇子抱出来,给陛下看看。” 说是给弘治皇帝看,实则是他们自己想看。 弘治皇帝脸色的喜悦褪去一些,生皇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小太监忙跑去。 很快,又折返回来,他为难道:“陛下,汪大夫说,还需将殿下留在蚕室中,不可着凉。” 抱出来可能会染上伤风,此时,大雪并未化去,依旧有些寒冷。 弘治皇帝也不强求:“是公主还是皇子,朕可否进去探视?” 百官心头一紧,皆眼巴巴望着小太监,此刻,小太监就是爹啊。 仿佛小太监不说是皇子,就要生吃了他。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公主!” 百官面色苍白,宛如被下人绿了那般难受。 弘治皇帝却哈哈大笑出来,严成锦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朱厚照是失望的,公主不必像他一样读书,本宫吃过的苦,她都不用吃。 还会被父皇捧在手中,好好疼爱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如被人撕裂开来,再撒上盐巴,疼得死去活来。 惠民药局外的百姓,听闻嘹亮的哭声,纷纷抬起头,望着蚕室。 生了皇子,往后的赋税就重了啊。 登上惠民药局的阁楼,萧敬站在高处喜道:“娘娘诞下公主,陛下取名朱秀妘,号为太平公主,意为盛世开太平。” 公主的封号多取地名,但弘治皇帝连丧两子,怕再夭折,便取为太平。 惠民药局外的百姓,一片欢声。 不是皇子就好,管她叫什么。 弘治皇帝老怀欣慰,竟激动地久久缓不过神来:“笔墨伺候,朕要给惠民药局赐字!” 萧敬命人取来纸笔。 弘治皇帝在大纸上,写下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悬壶济世! 严成锦激动了,价值上亿两的广告啊。 “臣恳请陛下,命工部刻匾,一同装在惠民药局前。” 第486章 这机会,百年难遇 大明时,皇帝给坊间赐匾是极稀罕的事。 相比之下,清朝的皇帝更喜欢题匾,在坤宁宫题日升月恒,在乾清宫题正大光明,在保和殿题皇建有极。 都是出自清朝皇帝的手笔。 陛下若在惠民药局题一块匾,光这块匾,就能卖上万两银子。 刘健干咳一声,不悦道:“御笔匾额,岂是说赐就赐,陛下已赐你一幅墨宝,你将它裱上不就成了?” 严成锦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犹豫片刻,心头软下来,对曾鉴道:“今日是太平公主的诞日,普天同庆,工部将匾送来奉天殿,朕亲自题字。” “臣谢过陛下。”严成锦微微躬身。 在宫外呆了近一个时辰,该回宫了,弘治皇帝有些不舍,对着严成锦道:“朕想去看看皇后和太平公主。” “本宫也想去。”朱厚照从未如此认真。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亲自去问问汪机。” 此事,应当由汪机来做主。 不多时,他从屋外走回来:“娘娘失血过重,需在房中静养七日,还请陛下先回宫。” 弘治皇帝重重叹息一声,想守在此处,可宫中,还有许多疏奏等着他批阅,还有许多请乞等他决断。 命萧敬派人守在此处,便回到车撵上,摆驾回宫。 严成锦命人将悬壶济世四个字,挂在药局的门头。 他回到偏房里,将王不岁和汪机召来。 “从今日起,汪机涨价了,挂号要收二十两银子。” 王不岁惊讶地咬到舌头。 从五两涨到二十两,便是四倍了,别人瞧病只收几文钱,找你看病收一亩地啊。 这还没算药钱呢。 王不岁艰难地眨巴眼睛:“严少爷,是不是太高了?会有人来吗?” “这样挂出去,不会有人来,你发出邸报,张皇后宫中昏厥御医束手无策,汪机只用六刀便妙手回春。”严成锦面色淡定道。 这样的标题,就算放到后世,也能上热搜吧? 古人喜欢嚼舌根,且陛下的仪仗亲临惠民药局,百姓们都看在眼中,做不了假。 可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将邸报传出去,不用半日,就能轰动京城。 王不岁更为难了:“大人,我等贱民,岂敢妄论宫中之事?” “就说是汪机让你干的。” 陛下是仁慈之人,不会轻易动杀念,且汪机有一身医术,杀了可惜。 更重要的是,汪机是张皇后母子的救命恩人。 就算陛下想杀,娘娘也不答应。 王不岁也想明白了:“严大人说得是,小的这就去办。” 汪机的脸色黑下来,微微躬身:“严大人,学生行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敛财……” 收二十两一人,实在贵的离谱。 若以如今问诊的人来看,一日就是二百两,一月就是六千两。 这样的数目……吓死人了。 严成锦却摇摇头:“你同宋景一样愚钝,这是为救更多的百姓,收士绅的银子,救济流民,若有贫苦之人问诊,你少收药钱便是。” 以汪机救张皇后一命为噱头,趁机涨价,顺理成章。 日后无故涨价,才难呢。 大明的马太效应严重,京城和江南,有银子的士绅数不过来。 但流民饿殍,同样不少。 朝廷不救济,只能劫富济贫。 汪机听闻后,心安理得了许多。 王不岁很快将邸报发出去,茶楼的说书人灵机一动,将它搬到书里,一时间,京城的街头巷尾,皆知道汪机六刀救人的典故。 价钱涨了,来惠民药局排队的士绅,却愈发多了起来。 严成锦命人将邸报,送至江南和广东。 总言之,哪里士绅多就往哪里送。 蚕室中, 张皇后幽幽醒来,发现躺在蚕室中,蚕室内很简陋,除了一张木柜,无任何家什。 贴身伺候的嬷嬷,抱着襁褓站在木塌旁。 “娘娘醒了,恭喜娘娘,生了个公主,陛下龙颜大悦。” 张皇后脸色惨白,露出笑意:“抱来给本宫看看。” 襁褓靠近床榻旁,雪白的小手探出,一双大大的眸子灵动有神,像极了朱厚照狡猾的眼睛。 可五官却极像张皇后。 “陛下给殿下取名秀妘,封太平公主。”嬷嬷笑道。 张皇后欢喜至极,忽地,听闻屋外吵吵闹闹,便问:“怎如此吵杂?” “争蚕室呢,汪大夫名满京城,许多士绅前来诊病,惠民药局的蚕室,只有五间。” 来惠民药局开刀的人,也有割痔病和包皮的,并且全部是剖腹取子。 张皇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本宫好了,摆驾回宫吧。” “娘娘,可汪大夫说让你在蚕室休养七日…奴婢这就去准备。”嬷嬷见了张皇后的脸色,忙不迭道。 牟斌先行派人入宫禀报,为张皇后准备车撵。 …… 司礼监, 厂卫迅速来通报萧敬,自从太子被行刺,萧敬处处留了心眼。 “汪大夫让娘娘休养七日,娘娘怎么回宫了?” “陛下前脚刚走,惠民药局就广撒消息,士绅们听闻汪机妙手回春,都去求医,惠民药局还涨了十五两银子诊金,蚕室不足,娘娘就回宫了。”厂卫说道。 萧敬轻哼一声,当初严成锦要匾时,咱就觉得不对劲。 你还敢将涨到二十两银子?! 朝中一品大臣,都看不清病啊。 陛下最关心的,除了朝事,就是娘娘和太平公主了。 看陛下怎么收拾你! “咱去禀报陛下,陛下呢?”萧敬看向一旁的小太监。 “在谨身殿。” 很快,萧敬来到谨身殿,弘治皇帝正在给惠民药局题字。 曾鉴将匾送来谨身殿快半个时辰了。 可弘治皇帝已题了悬壶济世,思索良久,不知再提什么字。 朕是天子,代表朝廷,题出去的字,总不能让读书人笑话。 “刘师傅以为,该题什么字?” 刘健捋须沉吟片刻:“妙手回春如何?” 弘治皇帝觉得不太满意,悬壶济世与妙手回春,乃是同义。 都挂在惠民药局的门头上,不免重复,且显得朕词穷。 他不由看向学富五车的李东阳,单论才学,刘师傅也比不上李师傅。 “李师傅以为?” 李东阳认真地想了想,微微作揖:“臣以为,医者,德为重,惠民药局为天下医者表率,当题,德行天下。”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满意地点点头。 语义不重复,且立意高远,号令天下医者重医德,传颂出去,也是一番美谈。 “那就赐,德行天下。” 萧敬黑着一张脸,普天之下,最黑的,就是惠民药局了。 敢收二十两诊金,还得德行天下,咱tui! 弘治皇帝就要落笔, 他急忙道:“陛下,娘娘被惠民药局逼的回宫了。”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狼毫停在纸上一寸处:“汪大夫不是说,要在蚕室休养七日吗?” “是啊,严成锦要这块匾,居心不良。”见陛下凝神,萧敬忙道:“陛下不知,严成锦命奸商放出消息,汪机的诊金,变成二十两了,且还络绎不绝,若陛下再赐这块匾……” 二十两银子,简直是吃人肉啊! 李东阳等人面露不悦之色。 二十两折算成米粮,就是八十石,一品大员的俸禄,才一百石。 给这样的黑店,挂上德行天下,百姓还以为,是朝廷授意鱼肉百姓呢。 只是想想,李东阳便为刚才的高谈阔论,感到面色羞红。 萧敬又继续道:“如今,惠民药局人流如潮,蚕室不足,娘娘被逼得回宫了。” 弘治皇帝捏着象牙豪笔,放回笔架上:“严成锦可在宫里?!” “不在,奴婢这就派人去宣。” 第487章 天下震惊 严成锦在良乡的理学院,瞧见来往的院生,皆为男子。 却无一女子。 与后世的机械学院,毫无二致。 古人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故而无女子的学堂。 大户人家的闺女,在闺房中藏书,便会被指责不守女德。 像李清娥这样得到识字机会的大家闺秀,并不多见。 “本官看理学院有些冷清。” 王越有点莫不着头脑,遍地都是人,哪里冷清了? 以为严成锦怪他管治不力,他有些愤愤地道:“从老夫眼前走过的院生,好几百人,贤侄看不见?” 良乡的工程师能领俸钱,今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获赐高照奖。 生源就如同滚雪球般,一年比一年多。 有少数百姓和流民不远千里,也要将孩童送来。 严成锦摇摇头:“明日开始,良乡理学院开收女子为院生,先从医科开始。” 张皇后出宫瞧病时,他便感到很大不便。 男大夫,终究不便替女子瞧病。 坊间,并无女大夫开药方诊治,皆为男大夫,如此旧例,致使许多女子患病,家中却不许她们瞧病,郁疾而终。 王越张着嘴巴,舌苔蠕动,却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张贤向来拥护严成锦,可这一次,却觉得脑袋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硬生生地疼。 严大人难道不读圣贤书吗? 夫为妇纲,三纲五常。 这些都是圣人传授的道理。 女子嫁人前,不得出门见客,惠民药局每日诊治多少人,若女子去了药局当大夫…… “贤侄,使不得啊,若这般来做,必遭天下人唾骂!” 王越气急败坏,老夫苦心经营两年,还花了七万两银子,不能被你败坏了。 张贤微微躬身,苦劝:“大人,使不得。” 王越和张贤为古人,自小读圣贤书,受不得这般改制。 严成锦却无妨,诸如后世的材料和土木,都为和尚院,极不利于探讨交流。 且,男子可以为官,也可以入良乡为工程师,女子却不行。 如此下去,大明将会更重男轻女。 女子本就少了,士绅还一人霸占七八人,甚至数十人。 最终,便是大明人丁凋落罢了。 “本官喜欢热闹,贴通告吧,京城就由王东家放出邸报,传世理学院医部,招收女生源,同样可为工程师。” 反正骂的是学院,是王越,自然没有可顾忌的。 王不岁咬咬牙,严成锦对他而言,就是亲爹。 传世理学院前。 门皂瞧着铜锣,张贴出一张红纸,糊在墙上。 来往的院生,少有注意。 可当一院生走过,不经意看到红告时,忍不住惊呼:“啊!快来瞧,学院要收女子为院生!” “亘古未有,亘古未有啊!” 一呼惊起千层浪。 院外声鼓喧天,良乡衙门旁的小院,宁静至极。 严成锦才呷一口茶, 此时,一匹大马停在院门前,厂卫下马轻扣门扉。 “严大人,陛下召见!” 来良乡前,已向陛下告假,严成锦有些诧异,陛下特意派人急召? 他并未动身,而是让那厂卫进来。 “陛下召本官何事?” “娘娘回宫了,您发娘娘出宫寻诊的消息,陛下震怒。” 严成锦仔细推测良久,坐上轿子。 一个时辰后,穿过午门广庭来到谨身殿前。 李东阳和曾鉴等人,都在殿中,回过头来望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前,御案上摆放梨花木匾,还没题字。 “臣还不知娘娘回宫。” “哼,你可知罪!” “臣知罪!” 朱厚照那厮挨揍千万遍后,摸索出来的经验,只要承认得快,陛下就来不及生气。 严成锦自问没做亏心事,可伴君如伴虎,陛下要杀他,不取决于道理,而取决于生不生气。 弘治皇帝果然很受用,脸色缓和了许多:“朕听闻,你将汪机的诊金提为二十两,还用皇后到惠民药局之事,做文章。” 萧敬阴阳怪气地道:“不止,陛下,严大人方才又做了一件大事。”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萧敬一眼。 弘治皇帝正色起来,李东阳等人也有兴致。 “什么大事?” “收女子入良乡的学院,与男子一起读书。” 弘治皇帝瞳孔猛然一缩,李东阳等人,皆出现不同程度的震惊反应。 不过,一致的是,他们都目瞪口呆。 严成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若是朱厚照在这里就好了。 “臣也是为了大明。” “休要胡诌,朕何时许过你这等荒唐的事?” 女子就要守德,到理学院与男子厮混读书,成何体统? 方才,弘治皇帝的怒意,全都放在严成锦提高诊金上。 可此刻,全都转为震惊。 让女子出阁读书,还到良乡理学院与男书生厮混在一起? 弘治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朕太难了。 这要是下了地府,怎敢见立下德纲的高皇帝? 怎敢见长眠已久的圣人。 “你可知道三从四德是什么?背给朕听听,不,你不知道,李卿家你说,还是朕来告诉你吧! 三从便是,既嫁从父,未嫁从夫,夫死从子! 还有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子出入要端庄,不可轻浮……” 弘治皇帝唾沫横飞,气得浑身发抖。 你爹不在京城,朕便替你爹好好教训你。 李东阳等人颔首点头,恨不得接着弘治皇帝的话,继续说下去。 严成锦被喷了一脸唾沫。 想不到,陛下的反应竟如此激烈。 东宫, “你说父皇在教训老高?” “是呀,骂得可凶了,就像平日教训殿下般,还亲自教导严大人,什么叫三从四德。” 朱厚照心中大喜,从椅子上跳起来,手舞足蹈。 本宫要去瞧瞧。 老高这东西,在父皇面前总是人模人样,糊弄父皇,如今,终于被父皇拆穿了吧? 他冲出东宫,一群小太监跟在后头。 不多时,朱厚照便来到了谨身殿,在门上扣了个纸眼睛。 谨身殿的门监吓破了胆,却又不敢阻止。 看见严成锦跪在殿上,被弘治皇帝劈头盖脸教训,朱厚照便乐了:“老高犯了何事?” 谨身殿的门监,想说又不敢说。 在朱厚照的怒视下,小门监支支吾吾道:“严大人准许女子,到理学院,同男子一同听学。” 朱厚照双眼放光:“这算犯什么事?本宫倒觉得有理,女子为何不可听学。” 声音传到殿里, 严成锦不由莞尔,心里想着朱厚照,这厮果然来了。 弘治皇帝冷下脸来,看向萧敬:“朕似乎,听到太子的声音?” “就在外头。” 抠纸眼睛时,萧敬便看见了,整个宫中,只有太子才敢偷窥陛下。 “宣他进来,朕一并管教。” 第488章 竟升官了 朱厚照在外头观望,听到有人叫他,没想到回头一看,脸色大变。 “殿下,陛下召您。” 他大步走进殿中,朝弘治皇帝和百官微微行礼。 “儿臣觉得,老高做的不错,宫中设立替皇祖母和母后看诊的女医官,为何坊间不可? 木之长者,必固及根本,欲流之远者,比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百姓家中,也有像皇祖母和母后那样的困扰。 而父皇,只许宫中设立女医官,不许坊间设立女大夫。 与只需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何异?” 朱厚照说出来的话,明明很有道理,可就是让人,气得牙龈出血。 弘治皇帝紧紧咬着牙,后悔让这孽子进来,有些下不来台了。 “是谁教你的道理?” “是李师傅。” 本官教了你道理,可没教你这么用啊,李东阳忙道:“臣只教了殿下背诵,没教殿下这般辩驳。” 这是教会了徒弟,害死了师傅? 严成锦暗松一口,幸亏朱厚照没说是他教的。 朱厚照所说,是贞观政要中的道理,乃是帝王之道,由内阁三公传授。 大臣们小心翼翼,微微抬头,端详着弘治皇帝的脸色。 弘治皇帝额头上青筋暴露,他是讲道理的人。 可此刻,却又说不出反驳朱厚照的道理来。 严成锦觉得,要给陛下普及一下,男女人口失调的影响。 “陛下想要九边守备充足,田地耕农遍野,皆离不开人。 敢问陛下,男子可生子否? 而今百姓和流民,怕浪费粮食,生了女娃便浸入缸中,或卖入青楼为奴。 科举和良乡理学院的工程师,可让男子平步青云,更助长了这样的作风。 长此以往,大明人丁如何兴旺?” 在大明,丢弃或贩卖女婴颇为常见。 百姓首先想的,是填饱肚子,多一张嘴巴便要多吃一口粮。 “且大明不乏医术出众的医女,可如汪机那样,济世救人。” 大明如今,就有一位医术至臻的医女。 此人医术,堪比汪机! 乃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女名医之一。 如今大明,却无人听闻过她的名声,实在可惜至极。 弘治皇帝却嗤笑出来:“汪机乃世上少有的神医,天下有医术堪比他的人?还是个女子,朕如何信?!” “此人名为谈允贤,为南直隶刑部郎中,谈纲之女!” 严成锦轻声道。 可这句话,却如同万钧之石,狠狠砸在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上。 南直隶确有个官员,叫谈纲! 此人,是成化五年的进士,在南直隶默默无闻。 “严大人……严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萧敬惊愕地张着嘴巴,这小子就是一座活东厂啊。 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甚至有时候,萧敬怀疑,莫不是神仙附体了? 大家闺秀通常足不出户,别说打探,厂卫甚至连此人,都不知道。 严成锦早就准备了答案:“程大人在南直隶一带,知道一些。” 程敏政远在朝鲜,陛下或许会派人南下江南,探查谈允贤。 却不会派人千里迢迢,去朝鲜找程敏政。 因为……要花更多靡费。 弘治皇帝唏嘘起来,身为国君,首要之责,就是唯贤善用。 可他…… 他看向严成锦:“女子去乡院听学,岂不抛头露面,且大夫一日需阅人无数,若女子也如此,不是伤风败俗?” 严成锦微微躬身:“若命她们将青丝和脸蒙上,不以面目示人,就解决陛下的困扰。” 医生也需戴头巾和人笼嘴,与这样的装扮,并无差别。 刘健和李东阳沉思片刻,默不谏言。 弘治皇帝忧心忡忡:“朕只当是体恤百姓之苦,准许你用于医科,且需如你所说,需蒙面出诊,不可真面目示人。” 说出这句话,他有预感,朕会被百姓骂成昏君。 “陛下圣明!” 这是巨大的让步,就像在礼教的封条上,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严成锦相信,弘治皇帝此举,必定会同英宗废除殉葬制度一样,被人称颂。 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朱厚照也跟着乐道:“父皇圣明!”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司礼监派人南下江南,若谈纲真有一女,为神医,便传朕的旨意,将他调任京城,任刑部郎中。 若为虚谈,就此作罢。” 大明的皇帝中,只要不喜欢炼丹的,都极宠幸御医。 所以,御医在大明时,颇受重视,嘉靖朝除外。 在成化朝时,朱见深一口气封了三十多个医官。 此女医术堪比汪机,陛下更不会放置。 严成锦低着头,脸色并无多少变化。 李东阳等人,却是暗吃一惊,虽然是平调,但南直隶吃闲饭,北直隶有实权,天壤之别。 萧敬忙道:“奴婢遵旨。” 严成锦出了宫,来到良乡,让王越和王不岁修改红告:来应工程师的女大夫,需戴头巾和人笼嘴。 王越和王不岁颇为赞同,抛头露面,实在有些伤风败俗了。 五日过去,京城和良乡虽然热闹。 可真正来良乡应医科工程师的,只有百姓和流民,无一大家闺秀。 对于流民和百姓,能当工程师,比卖到青楼好。 又不花银子养,自然乐意送来。 …… 南京,一座普通的小院。 女子婷婷玉立,她一身青衣罗裙,青丝上插着翠绿的玉簪,皎白的玉手轻轻捻起草药,在琼鼻前细细嗅闻。 虽没有浓妆艳抹,却极为清新动人,活脱脱的美人胚子,穿素装也很好看。 “小姐,京城的惠民药局,又出新方子了。” 丫鬟兴冲冲地捧着一包药材进来。 小姐喜欢药材,只要是新出的药方,她都要买回来看。 谈允贤打开油纸,看到里头的药材不由面色羞红:“汪机为世人尊敬的名医,竟出这等药方,实在……” 丫鬟好奇:“小姐,这是什么药啊?” 谈允贤面色红透,嗫嚅道:“壮…壮阳药。” 谈纲来看女儿,听到这几字,不由叹息:“爹的俸钱,让你买药材便罢了,你怎么还买这等药回来?” 丫鬟羞红道:“是奴婢买的,奴婢也不知道这是……” 知道女儿喜欢研究药方,谈纲没多说什么。 正在这时,管事火急火燎来禀报,宛如见了鬼般。 “老爷,圣旨来了!” 谈纲脑袋嗡地一响,震惊地差点没晕过去。 南直隶这鬼地方,怎么会来圣旨? 该不是贬谪的吧? 他忐忑地来到正堂,见身穿赐服的太监,手持圣旨,威风凛凛地站在堂前。 “臣…臣谈纲接旨。” 苗逵堆着笑意:“谈大人,恭喜呀!” “何喜?” 苗逵却不答:“你接旨便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德性命之旨,绍明道学……” 谈纲接完圣旨,心情由战战兢兢,变成一头雾水,还夹杂着难以言语的惊喜。 升官了! 虽然是平调,但实则是升官了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苗逵便好心提醒:“谈大人尽快收拾家什,到京城上任吧。” 可是…为何会升官? 第489章 压在脚底之宝 谈纲接旨后,给了五两赏银:“敢问公公,陛下为何突然想起召下官入京?” 苗逵没接银子,倒是诧异:“谈大人不知道严成锦?” 谈纲听闻过此人,史无前例的藩王考核,正是严成锦监察。 可是,此人无事提拔自己干什么? 苗逵不多言,也不在府中用膳,回到驿管下塌,等着与谈纲一起入京缴旨。 丫鬟欣喜地跑到后院:“小姐,你不是想入京与汪机切磋医术吗?方才朝廷来人,老爷升为京官了。” 谈允贤柳眉微蹙,还不等她回过神来。 丫鬟继续笑道:“小姐可以到惠民药局行医,以小姐的医术,定能当上良乡的总工,府上就不用省吃俭用了。” 南直隶的官员无人巴结,谈纲又仅仅是五品郎中,每月米俸三十石,府上下人众多,日子清贫。 “你听谁说?” “老王书坊贴出的通告,医女可到惠民药局行医。” 谈允贤双眸微亮,她对银子无兴趣,但对汪机的医术,十分质疑。 此人研制出来的药方,贻误世人。 京城, 自从入宫后,张皇后便休养在后宫的蚕室。 太平公主为早产而生,体质羸弱,同样留在蚕室中。 可张皇后产奶极少,此事虽羞于启齿,却是宫中大事。 早朝,弘治皇帝殷切地目光扫过殿中的大臣:“诸公府上,可有入宫当太平公主乳母的人选?” 大臣们面面相觑。 严成锦低头沉思,太平公主早产,容易发育迟缓。 明朝对选乳母,有明确的规定。 先是容貌端庄,身体健康无疾病,且为十五至二十之间的适龄女子。 其次奶水充足,丈夫和孩子健全在世,无病无疾。 为此,朝廷还专门设立了一座府,受朝廷重视。 木匠皇帝朱由校娶了自己的乳母客氏,令奶妈这个群体在明朝,声名远播。 见殿中无人应答,弘治皇帝看向萧敬:“由司礼监和锦衣卫在军户中挑选,两日之内,将乳母送入宫中。” 乳母挑选,有诸多流程,最重要的是相貌端庄,且身体无恙。 又要在十五至二十间挑选。 许多军户,连媳妇都讨不上,哪儿有奶娘,萧敬为难了:“奴婢这就派人出宫去寻。” 见萧敬一脸便秘的样子,严成锦就知道,厂卫也难寻奶娘。 奶粉生意就诞生了,借太平公主的封号,还能取名太平奶粉。 良乡商会想要成为朝廷第一商帮,甚至建立商行,发银票,就需足够的公信和白银储备。 要白银,需足够多的产业收入支撑。 而普天之下,也找不到一个卖奶粉的。 但要能把奶粉做出来。 回到府上, 严成锦命何能将两桶牛奶,倒入大锅中,大火烧至沸腾。 何能眼见锅中奶越来越少,心中连呼败家,肉通道:“少爷,再煮就没了?” “搅,不停的搅,没有本少爷的命令,不许停。” 三五下人来到庖房,严成锦的命令,他们自然不敢违抗。 只要将奶粉摊开,在铁皮上烘干,就能炼制成粉。 不多时,严府中的奶香愈发浓郁。 两日过去,萧敬还没找到奶娘,急得团团转。 太平公主喂养的奶水不足,只能以米糊补充,饿得嗷嗷大哭。 弘治皇帝看向张皇后,眸中怜惜:“皇后受苦了,朕已派人搜寻乳母,不用多久,就可送入宫中。” 张皇后虽也着急,却只能应道:“臣妾明白。” 小太监进来禀报:“严大人来看望娘娘和公主。” 不多时,严成锦走入蚕室中,手中提着青瓷瓦罐,打开后屋中飘散着阵阵奶香。 霎时,太平公主似乎闻到了奶味,哇地一声哭了。 弘治皇帝好奇地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手中的是?” “此物名为奶粉,与母乳同效。” 张皇后闻了闻,果然散发着重重的奶香。 弘治皇帝却有顾忌,从古至今,人皆喝母乳长大,何时见过有吃此物的? 太平公主哭得更凶了,嬷嬷如何哄,也停不下来。 严成锦微微躬身:“陛下,不如用此物冲服试试,或许,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萧敬忙将奶粉端下去,很快,便呈上一碗热腾的奶乳。 尝过无毒后,便送至太平公主嘴边。 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哭声戛然而止,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眸中放光。 “有此物在宫中,何须乳母,严卿家从何处所得?” 严成锦微微躬身:“陛下可命司礼监,到良乡采办。” 白送给弘治皇帝,他未必会收受。 张皇后见了严成锦,忽然道:“臣妾听闻,良乡的学院收纳女生员?”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朕这几日,不知收到多少弹章,皆为弹劾王越的疏奏。” 女子抛头露面行医,自然会引起士大夫不满。 他们联合起来写弹章,弹劾王越,扰乱坊间风气。 可弘治皇帝知道,关王越什么事? 感受到陛下的目光,严成锦便觉得尴尬了,王越可流芳百世,吃亏的,是他才对。 小太监进来禀报:“娘娘,金夫人来了。” 自从兄弟出海后,张皇后便命人瞒着金夫人,以免太过伤心。 可眼下,已过去半年有余,母亲早就识破了。 张皇后眸中垂怜,暗自叹息:“母亲对兄长之事已有猜测,臣妾今日,便向她坦言。” “朕先回宫了。” 女人家说起这等伤心事,不免哭哭啼啼。 且奉天殿还有许多疏奏,等着他批阅。 不多时,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走入蚕室,微微行礼后,站在一旁。 张皇后嘘寒问暖后,疼惜道:“半年前,兄长便出海寻找银山,海上凶险万分,兄长恐怕早命陨大海。” 金夫人如遭雷击,在一旁凄然落泪。 严成锦心中犹豫,这兄弟俩还没死,就在岛国的石见银矿。 要不要禀报陛下? …… 岛国, 一个倭人跪伏在右卫门身前,禀报:“属下未收到丝绸,那人说,不认识两人。” 右卫门握着腰刀的手,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令我府上的舰队,白白去了大明,将他们两人抓来,我亲自宰杀!” 庖房中,张延龄拿着吹火的竹筒,猛地吹了一口气,灶中的火势,旺盛了几分。 自从被俘虏后,每日要洗衣烧饭倒夜香。 可他却干劲十足,喜滋滋道:“哥,再过几日,就有人来赎咱们了。” “哼!这些可恶的倭人,等大明军队亲临,我便亲手宰了右卫门,霸占他的矿山,叫他天天要我说书!”张鹤龄也乐道。 张延龄眸中放光,乐着道:“弟也要宰了卫太郎。” 砰地一声! 突如其来,吓得兄弟两人惊慌失措。 只见,从门外走进来四个带刀护卫,粗鲁地拎着他们二人,来到庭院中。 张家兄弟跪倒在地上,右卫门拔出刀,大发雷霆:“你们竟敢骗我,宰了你们!” 两人瑟瑟发抖,严成锦那狗东西,竟见屎不救! 张鹤龄来不及想,眼看刀就要落下来了,他吓得差点没尿出来。 忽地,张延龄却十分淡定,硬气地站起来:“你住手!” 说着,他把鞋子脱了,只见足袋子中倒出一片铜块。 “这是大明的免死金牌,封爵时,陛下赐给我的!” 张延龄得意地看向张鹤龄:“哥,我跟严成锦学的,关键时候真能救命啊!” 张鹤龄想揍死他,有免死金牌你不早点拿出来! 第490章 高皇帝的祖训 翌日,大清早。 一群御史在华盖殿等着,他们要状告严成锦,哪一个副都御史上任,就让他们背明律? “快去禀报陛下,我等要面圣!” “换都御史,要不,就把本官换了!” 御史们持着芴牌,集体喊冤。 萧敬忙走到华盖殿里,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严成锦让御史背大明律,御史们苦不堪言” 百官入职时,已经看过了大明会典,且需要考核。 如今,又让他们看背大明律。 弘治皇帝沉眉:“昨日上朝,他们怎么不报?” “昨日只是背大明律,今日,严成锦还要考试。” 熟知明律,本就是御史的分内之事,又怎么会怕考试? 弘治皇帝哈哈笑了出来,严成锦这是怕朕不给他升官,所以整饬都察院? “都察院纠察百官,却无人纠察都察院,朕倒觉得,该整饬了,让御史们回去,朕一会儿,去监考。” 嗯? 萧敬傻眼了,御史们来找您求救的啊 他面色古怪的走出殿外,清了清嗓子:“诸位请回吧,陛下一会儿,去监考,诸位快些回去为好。” “这” 御史们心里骂骂咧咧,恨不得连名上书弹劾皇帝。 但陛下这几日,因黄册之事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随意放肆。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值房,见空无一人,看向旁边的郑乾:“今日沐休?” “大人,御史都去华盖殿,告状去了。”郑乾两头为难。 “陛下知道也好,省得本官派你去禀报。” 整饬都察院,是弘治皇帝希望看到的。 若御史都变成老咸鱼,在吴宽懈怠的管制下,御史们上值就等下值。 都察院是后世的检院, 若失去纠察的能力,大明官场,将腐朽衰败。 朱元璋时期,大臣们之所以不敢贪污和懈怠。 便是得益于他严厉的律法,不干活都要剥皮草实,更遑论其他。 正在这时,只见值房的门外,五个御史被人追赶般,逃窜似的走进值房。 胡璋、罗聚和史勋等人,是朝中颇有名望的御史,受严成锦的钳制,心中不满。 但此刻却哀求:“严大人,快发策卷,快点!” 严成锦有点懵,只见弘治皇帝板着脸,慢悠悠地走过来。 “朕听闻,你要考察律法?” “臣研修大明律已久,发现律令中,有许多漏洞,需要增补。” 一旁的胡璋等人,面色徒然大变,险些昏厥。 高皇帝定下了祖制,子孙后代,不得更改律法一个字。 你竟要修改大明律,就不怕高皇帝劈开坟头,跑出来找你索命? 还不等弘治皇帝回答,胡璋站起来怒斥:“高皇帝有令,大明律法,子孙后代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做以变祖乱制之罪,严成锦!你想死不成!” 四个御史从旁帮腔,陛下撤了严成锦才好呢。 弘治皇帝以为严成锦只是考核大明律, 没想到,此子的本意,竟是要改大明的律法。 他颔首道:“高皇帝嘱咐,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易改,严卿家,你可知道?” 大明律,并非不能更改。 后世的万历,就改了五十五个字。 但从明初,一直到明末,也仅仅改了这五十五个字。 若是在早朝,面对内阁和百官,严成锦不敢这么说。 但在都察院,只有陛下和御史,却是个机会。 “臣以为,明律中,尚有许多可以修进之处。” “比如呢?”弘治皇帝淡淡道。 高皇帝改了律法多次,才颁布出来,岂容你胡说。 “比方说,女子受了侵犯,犯罪者,绞,可却没有保护男子的律法。”严成锦禀报。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抽动起来:“谁会侵犯男子?!” 陛下,你怕是没听说过阿强的故事? 御史胡璋嘴角抽搐一下:“男子孔武有力,何须律法保护,且如陛下所说,谁会侵犯男子?!” 严成锦面色严肃:“这只是需要增补的一条,还有户律、兵律和刑律,皆需修补,若陛下想听,臣可以一一细说。” 大明律颁布后,朱元璋前后修改了六次,想要留下一本万世通行的律法。 但再完美的律法,也有漏洞。 如户律六条,良贱绝不许通婚。 它的意思,贱民不许娶大户人家的女人。 这就意味着,屌丝绝无逆袭的可能, 也不存在阿姨我不想奋斗了这种好事。 限制了婚姻自由,也极大程度地限制了大明的人口。 还有,国子监录用豪绅、地主和商人的子弟,缴纳马匹和粮食,就能以例监的身份,进入国子监。 以及响生、赞生等种种名额。 导致国子监成了养蛆虫的地方。 过去大明国库空虚,需要的是钱粮,采取这样的措施,充盈国库,无可厚非。 但如今不一样了,大明需要的是人才! 改变招生的制度,这是就是明律最需要改变的地方。 可是明律,连陛下都畏惧,如何说改动它?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改明律,与盛世有极大的关系,大唐律法与大明律法,有许多不同之处。 大唐德本刑用,刑法尚有许多宽宥之处,而大明律法的弊处,可以说毫无天理。 如此,何来盛世?” “严成锦,你休要胡诌,明日都察院非让翰苑的言官砸了不可!”胡璋紧张道。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说什么改大明律?真是一派胡言! 高皇帝早就下了旨意,谁改就是大罪。 你再会写弹章,也不能改大明律啊! 弘治皇帝心中动摇了,浓眉拧在一起:“朕虽想要盛世,却也不敢轻易更改祖制,况且,大明律与盛世有何关系?休要再提了!” 说吧,他带着萧敬气咻咻地走了。 严成锦有点为难。 这次与以往改祖制,有很大不同, 朱元璋明令禁止,不能改动一个字。 真要更改,恐怕连南京的六部都会跳起来,连夜骑马入京,指着鼻子骂他。 法立于上则俗成于下。 若是改了不好的地方,纠补漏洞,天下将更国泰民安。 刑部,值房。 “大人,都察院传来的消息,严成锦想改大明律。” 刑部郎中王趋之忙禀报。 值房不大,其余四个官员一同看过来,震惊得半天没眨眼睛。 王守仁脸上若无其事,心底下,却佩服得无以复加。 老高兄真乃神人也, 他在刑部当值,亦看到许多律法的弊处。 可他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谏言,老高兄这次,定又准备了三道以上的计策吧? 跟老高兄比起来,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王守仁暗自感慨时,王趋之又道:“此事,他们御史也不同意,正内讧呢,陛下不置一言,便走了。” 熊繍冥思苦想,大明律中,并无可以修改的律法。 你究竟要改哪一条? 第491章 他竟能遇难成祥? 消息如同狂风般,席卷京中各大衙门。 百官听闻都察院请乞更改明律,愤然大骂违背祖制。 当初高皇帝特意下旨,连皇帝也不敢妄动明律上的条例。 “只要陛下不同意,他严成锦就改不了。” “明律乃是高皇帝所立,是大明的开朝重典,谁敢更改就是千古罪人。” 言官们唾口大骂,群情激动。 内阁,值房。 都察院请乞修正明律的消息传出后,翰苑立即有官前来内阁禀报。 官匆忙走进值房:“刘公,方才在都察院,严成锦向陛下请乞修明律。” 刘健三人齐刷刷回过头。 宫中的典籍都可以修,唯独明律不能修,大明历经百余年,没有谁敢修明律。 就算耿直不屈的于谦,博闻强识的丘濬,也不敢修明律。 你才当上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就请乞让陛下修明律? 本官看你是飘了吧? 李东阳紧蹙着眉头:“陛下同意了吗?” “还未,陛下还说让严大人休要再提,便气咻咻地回了坤宁宫。” 刘健和谢迁相视一眼,暗松一口气。 敢修改明律,怕是太后都要跳了出来了吧? 下了值, 熊繍从刑部值房出来,坐上轿子,来到张升的府上。 身上穿着三品官服,门子不敢怠慢,卑躬屈膝地引他到正堂。 正堂中,张元锡微微躬身道:“学生见过熊大人。” “你父亲呢?本官有要事与他说。”熊繍坐不得安,面色带着几分焦急。 张升也才回府不久,换上儒裳,就听闻熊繍来了。 他来到正堂,略微诧异:“汝明兄来了?” 熊繍直接道明来意:“严成锦请乞修改明律,高皇帝立下皇训,岂能轻易修改,此举既触律法,也违背祖制,你执掌礼部,明日与我在早朝,一同弹劾严成锦!” 张升也听说了。 “陛下已驳回,何须再弹劾?” 谁都知道,律法定有不完善之处,不敢说罢了。 可是严成锦向来胆小谨慎,别人避之不及,他怎会主动谏言? 熊繍冷哼一声:“启昭兄何时见过,此子岂会轻易罢休?” 怕就怕此子真让陛下回心转意,下令修整明律。 他身为刑部尚书,维护明律无可厚非,就算弹劾严成锦,也在情理之中。 张升思索片刻后,颔首:“明日早朝,我与你一同弹劾严成锦。” 下值了, 严成锦出宫时,日沉西山,天色慢慢昏淡过去。 自从张皇后诞下太平公主后,他便向弘治皇帝请乞,增加监视他的锦衣卫。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可听闻严成锦说起太子遭遇行刺的事。 他有些不安,便准许了。 何能堆着笑意:“少爷,这是府上刚做的奶汁,您补补身子。” 岂料少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感到心底发毛。 “你自己喝。” 坐上轿子,放下轿帘后,不由深思起来。 朱元璋虽然留下祖训,让子孙后代和大臣不能更改明律。 但他已死了一百零一年。 如今大明最高统治者,是弘治皇帝,只要他能狠下心来,也未尝不能改。 不触犯士绅的利益,他们才不管你改不改。 比开海禁和推行摊丁入亩,容易百倍。 听到何能斥责一人,似乎有人在拦轿子。 “咱们少爷不办案,要上访去顺天府。” “学生张元锡,敢问可是严大人的轿子?” 张元锡微微躬身, 虽素未谋面,但他在良乡见过这顶轿子,停在良乡衙门前,定是严大人的轿子。 严成锦有些诧异,被后世神化为箭神的张元锡? 听说一张大弓,能射千里之外。 “你找本官做什么?” 张元锡不禁正色起来:“刑部熊繍大人与家父相谋,明日早朝弹劾严大人,还望严大人小心。”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严成锦有无听到,他继续道:“家父乃礼部尚书张升。” 普天之下,能这么对自己爹的,也只有朱厚照了。 这个张元锡怕不是假的? 礼部和刑部分别执掌礼法和律法,弹劾他,也无可厚非。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张元锡竟向他通报。 严成锦略微掀开一点点轿帘:“为何向本官禀报?” 张元锡略微低下头,不想回答。 “学生学生是良乡的化学工程师。” “”严成锦。 本想问一句你爹知道吗?可见张元锡一脸被抓奸在床的羞愧样,定然是不知道了。 就像后世有名媛圈,京城也有公子哥的圈子。 受谢丕和李兆先等人影响也不奇怪, 毕竟,理科比起考科举要背的四书五经,有趣多了。 “去良乡理学院之事,自己与你爹说吧。” 良乡理学院最不待见的,就是张元锡这样的公子哥,当爹的一个个咋咋呼呼。 他们本意是望着子承父业,能在朝廷混一官半职。 若知道儿子不务正业,定又要把账算在他头上。 这样一来,迟早会逼得官员联合起来,请乞封闭理学院。 张元锡咬着嘴唇:“学生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次日,早朝。 弘治皇帝听着内阁的上奏,开春了,四海之内少有要事启奏,不免听得有的犯困。 吏部和户部同样无事要报。 轮到礼部,张升站出来一步:“臣要弹劾都察院严成锦。” “刑部亦弹劾都察院严成锦!” 熊繍心中一喜,与张升肩并着肩。 李东阳等人心中清楚,是因何事要弹劾。 别说修撰明律,有这个念头都不行。 你还敢向陛下请乞? 许多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都察院,御史们避之不及,唯恐被一起弹劾。 严成锦一脸淡定,昨日听闻消息后,他预留了五手,就等着熊繍和张升弹劾。 陛下又不会砍他的脑袋,弹劾无非是伤饬一番。 没被弹劾过,怎敢说在朝廷当过官,就连李东阳也遭过御史弹劾。 他微微躬身,祭出第一手:“,!臣欣然接受二位大人的弹劾。” 这是后世林则徐所作的诗。 大意是,生死算个球,老子要为朝廷献身。 果然,听闻这句话,弘治皇帝看向他的目光,抬高了几分,有浓浓的赞赏之意。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微微颔首,眸中满是赞许。 有这样的觉悟,自然是好的。 熊繍和张升相视一眼,心中惊慌,情况不对,我二人成小人了? 第492章 辩倒两位六部部堂 张升见严成锦巧舌如簧,心下冷笑:“不能修改大明律,是高皇帝留下的祖训! 严成锦,你若真如诗中所说那般,就不该妄想改律法。 你这是忤逆,何谈忠顺?” 毕竟是两朝老臣了,在朝堂上,见过诸多大儒雄辩,口舌虽然比不上谢迁,却是不若。 你不是要给朝廷献身吗? 改制就是口是心非,真想献身,你应当拥护大明的律法才是! 刘健等人颔首点头,先前对严成锦的钦佩,当然无存。 李东阳暗自叹息一声,你以两句诗来取悦陛下和百官, 不想,却成了绊脚石,年轻,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弘治皇帝眸中的赞赏,也飞速散去:“张卿家说得有道理,严卿家若真如所念的明志诗般,不该请乞改制才是。”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张升和熊繍两人轮番辩驳,应当先击破一人。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张升,祭出第二手:“不知昨日,张元锡是否已向张大人坦明,他乃是良乡的化学工程师,已领了七个月工钱。” 张升的笑容逐渐凝固,僵硬在脸上,面色苍白地望着严成锦, 脑子像飞进了一只黄蜂,嗡嗡嗡,他什么也听不清了。 “你休要威胁本官!” 严成锦淡定地从袖口中,掏出一份考卷,还有录用张元锡的名帖。 昨夜,连夜派人去良乡取的宗卷。 “是是我儿的字迹!”张升不敢置信退后两步,险些栽倒在殿上。 七个月啊! 老夫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难怪,难怪半年前就往良乡跑。 诶!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唏嘘一声,深有体会, 去了良乡的后生,哪一个还肯焚膏继晷地读书? 熊繍咬牙切齿,怒视着严成锦:“我等在谈论律法,你说这个干什么?!” 严成锦颔首点头:“现在谈论律法。” “”李东阳。 熊繍扶着张升的手,劝慰:“张大人不必听此子胡言,你我应当一同劝谏。” 张升受到重创,双目微微回过神来,朝弘治皇帝作揖,踏出一步,回到礼部的队伍中。 熊繍孤零零一人站在朝堂上。 严成锦真是阴险啊,显然是早有准备,否则,岂会在袖口中掏出张元锡的考卷。 百官们面色各异。 王守仁目光露出几分崇敬,老高兄,果然还是老高兄。 熊繍和张升都是前朝的老臣,深谙游说之道。 若能支开一人,请乞就简单多了。 但刑部常常审问犯人,雄部堂的雄辩和心术,也不简单,不知老高兄 “你休想鱼目混珠,方才张大人问你,以诗明志,举止又冲撞大明律法,你要如何解释!”熊繍厉色质问。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朝严成锦投来凌厉的目光。 刚才那句诗显然就是马屁! “朕最不喜欢的,便是朝臣在堂上,拍马屁。” 百官面色严肃,连身子都站直了许多。 刘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此子整日想着改制,是该敲打一番。 李东阳抱着手在肚子上,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严成锦微微躬身,祭出第三手:“熊大人是刑部部堂,执掌刑责,应当对大明律了如指掌,敢问,明律中,户律第三条为何?” 众人的目光落在熊繍身上,这对于熊繍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可熊繍目光凝聚,迟迟不说话。 大明虽有三法司,但真正执掌刑法的,应该是刑部才是,弘治皇帝感到诧异:“熊卿家为何不答?” 熊繍老脸微红,躬身:“臣答不上来。” 严成锦道:“那么吏律第七条呢?” “答不上来” “刑律第三条?”严成锦又问。 熊繍怒了:“谁能背出来?” 严成锦朝着弘治皇帝,微微躬身:“臣可以,刑律第三条: 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青赤肿为伤非手足者,其余皆为他物,即兵不用刃,亦是拔发方寸,以上,笞五十,若血从耳自中出,及内损吐血者,杖八十,以秽物污人头面者,罪亦如之” 如数家珍般,将刑律第三条、吏律第七条和户部第三条,依次说活。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皆为目瞪口呆。 还不等他们反映过来,严成锦继续:“正如陛下和诸公方才所见,明律晦涩难懂,连常用明律的刑部部堂,也背不出来,更遑论推及天下? 这就是臣请乞,修改明律的缘故!” 明律是朱元璋订的,放牛娃没读过多少书,修出来的明律连标点都没有。 语句更是生涩。 历代的翰林虽然学富五车,却不敢将明律,纳入翰苑修撰的书籍当中。 所以,一直得不到修缮。 朱元璋为了推行律法,曾经下令,若家中奉有一本大诰,可以减罪一等,死刑可以降为无期。 就算是这样,明律也没有推行开来。 “在一些州县中,知州知府量刑十分混乱,判定过重。 而百姓则会以为,这是朝廷的暴政,这是臣请乞修改明律的第二个缘故。” 熊繍无言以对,方才,陛下和大臣都瞧见他背不出来。 此时,在强行反驳,只会在陛下和内阁心中,落了下乘。 他聪明地退回刑部的队伍中。 弘治皇帝心中有些动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高皇帝立下的祖训,真的是对的吗? “严卿家想改哪里?” 严成锦早有准备道:“明律中太多漏洞,若仔细说,臣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弘治皇帝狠狠地扯了扯嘴角。 李东阳等人在内的百官,眼眸明显一凝。 你可真能吹啊? 三天三夜能背一千遍明律了,你还说不完,高皇帝就有如此不堪。 弘治皇帝有些生气了,面色阴沉下来:“朕倒是想听听。” “臣请乞,将问刑条例并入大明律中,另立商法、专利保护法、知识产权保护法、经济法、土地法、建筑法” 严成锦一口气列出几十种。 但这却有必要,良乡的商业已渐渐发展起来,今后将会更繁盛。 以及大明如今的著作。 这些都需要同步健全的律法制度,才能使大明昌盛起来了。 秦朝统一六国后,得以昌盛的原因,很大程度取决与一套完整的律法。 虽然它还不健全,却令秦朝有条不紊,日渐繁盛。 汉承秦制,所以,汉朝的律法体制也十分完善。 明朝承袭的是唐律,虽然也无错。 但那只适合以前的大明,不适合今后的大明。 以高照数学奖为例,若无专利法和知识产权法保护,若被人窃取成果,该把奖颁给谁? 故而,伴随着大明的变化,需要更健全的体制。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有些律法,压根没听说过。 李东阳也没反应过来。 “你是如何想到这些律法的?” 第493章 才第四手准备,就胜了 “臣在都察院,无事就看大明律和衙门宗卷,发觉许多罪行与刑量,不相匹配。” 严成锦随意编了个理由, 总不能告诉陛下,五百年后,这些律法都有,臣只是搬运工。 不过,只记得律法的名称,具体的内容,还要重新编。 弘治皇帝沉吟许久。 登基十年后,他也发现了律法中的弊端。 但不敢改大明律,所以,才诞生了弥补大明律的问刑条例。 熊繍抱着双手,躬身作揖:“陛下慎裁!” 正在这时,刑部的队伍中,响起不一样的声音。 王守仁站出来:“臣亦请乞,修撰律法。”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高皇帝是开朝皇帝,是他的祖宗,三令五申下令,不得修改律法。 若真要修改,也并非不可, 只是驾崩去了地府,怕要被高皇帝揪着耳朵,大骂一通。 熊繍看见身后的王守仁,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王守仁不为所动。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此乃盛世景象之一。 若陛下将更完备的律法,推行天下,下至黄口小儿,上至耄耋老朽,皆知道骂人需受刑责,岂敢明知故犯?” 严成锦等待弘治皇帝的决断。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金无赤足,人非圣贤,朕相信,高皇帝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都察院与刑部今日起,修撰大明律!” 大殿中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大臣嘈杂的窃窃私语。 陛下真的修撰律法了! 一百多年没人敢修善的律法,连不顾高皇帝封锁海禁的皇帝,都不敢这么干。 弘治皇帝下定决心后,便不管大臣们的非议。 干咳一声,大殿满满安静下来。 “都察院和刑部,为何不接旨?”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举荐,由王守仁来修改明律,臣则另立新法,成宪后,交由内阁批阅。” 明律,修改起来颇为复杂,需重头理顺。 修噶明律的人,需要懂刑法,也要对坊间的百姓以及朝中制度,一清二楚。 光靠他一人,不知何时才能修撰完成。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劳累过度会引发心脏病、脑梗、三高 每天只能替朝廷工作三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王守仁最为合适。 李东阳投来鄙夷的目光,此子又在举荐王守仁了。 王守仁并不推却:“臣可修撰!” 光有改善明律还不成,制度中亦有不当。 大明在两京十三道,布置的御史总共才一百一十人,若是平均下来,每个府或州县,还没有一个御史。 且最大的不足,就是御史在地方,没有办事的衙门。 若如后世那样,在府州县,皆有一座监察院,律法机制才完善。 且这样一来,都察院的权力将不下于吏部,可又不受吏部管辖。 严成锦微微躬身,祭出第四手:“若按旧制推行律法,仍会鞭长莫及,臣请乞,在各州县设立御史衙门,新设副御史一人,吏三人,衙役与衙门同等。” 刘健瞪着眼睛,这小子不仅想改明律,还想改官制啊。 韩急切地望向弘治皇帝,在天下的府州县新增一座衙门,要新设多少官职,米俸又要多少? 这并非是一时之策,会影响后世。 都察院的御史们来了精神,都察院纠察朝野,为什么却比六部弱一头? 正是因底下没有衙门,若府州县都有一座御史衙门,都察院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御史们连忙躬身,此时严成锦在他们眼中,宛如散发着光芒。 严成锦让他们背大明律,虽然讨厌,但他们都能看出来,此事对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谁敢说,不会下派到地方? 御史到了州县后,只能蹭衙门办公,并无专门的衙堂。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纠察能力再强,底下没有属下也是徒劳。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迟疑不决:“新增官制,就要增设许多官职,徒增国库负担,此事再议。” 他有些累了宣布退朝。 严成锦有些犹豫,要不要祭出第五手,白银大礼包。 石见银矿不缺银子啊! 大臣们各怀心思,明律与他们有莫大的关系,他们只希望别修出来剥皮草实。 出了殿门, 张升恢复了精神,伸手一抓,握住严成锦的手臂,按在殿门上。 “本官有疑惑,你如何得知,我要谈弹劾你!” 此子掏出元锡的考题,傻子都能想明白。 熊繍去他府上时,只有元锡在场,他有一个大胆的假设,我儿叛我! 严成锦能明白,张升被儿子背叛的心情:“不错,是张元锡告诉下官。” 果然,果然如此啊! 张升嘴唇无力蠕动着,这孽子竟如太子那样往外拐。 严成锦还有修改律法,快步回到都察院。 上朝的御史,皆陆续回到值房中。 对严成锦想修改的律法,不感兴趣,可陛下勒令都察院修撰,又不得不改。 胡宪讨好似的笑道:“严大人想如何改,下官全力配合。” “下官亦全力配合!” 几个御史见状,连忙出声道。 这些御史虽心表不一,却也能勉强废物利用,若不然,劳累的就是自己。 撰写专利保护法和土地法等,虽有不同。 可本质上,与大明律却相同,那就是列出犯罪状况,然后定下刑量。 “那就有劳各位了。”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本整理多日的大纲:“诸位同僚,按照大纲编纂,并署上姓名。” 署名之后,想偷懒亦或蒙混过关,一目了然。 到时将纂本交给陛下,陛下自会责罚。 果然,听闻要署名后,胡宪几人皆露出难色。 “严大人,只是修定新法,不必如此吧?” “本官也是为了到时候,能给你们封赏赐。”严成锦道。 我信你个鬼。 胡宪几人各自拿着纲要,转身回到各自案前,埋头苦思。 纲要中列举了大致的条目,只要仿照着写,将没写出来的修补完整。 只要修成后,再把刑量重的减轻,刑量轻的加重就好。 所以,严成锦并不担心交给他们编修。 只是,该如何说服陛下,在大明的府州县设立独立都察院衙门? 相比后世通讯发达,大明各地消息闭塞,更需要一座完善的监察衙门。 这不是改制,而是立新。 第494章 十五个不征之国 提前下值,回到府中, 张升径直来到空荡荡的书房,寻遍左右,“元锡出去,通常何时回来?” “戌时之前,一定回来,老爷要不要先用膳?”管事关切地问。 张升置若罔闻,心不在焉地走到正堂。 仔细想了许久,他换上儒裳,命人备了一匹快马,不得去良乡亲眼见证,始终是不相信。 礼部精通六艺,张升深谙骑术,犹如一道行走在地上的奔雷,不断超越马车,引得路人纷纷叫骂。 张升却不予理会,骑着枣红大马快速到了良乡。 良乡理学院,人流涌动,入院的院生穿着青衣,头上梳了发髻,颇似国子监那般,庄重正式。 “想不到,一座坊间的书院,竟有国子监的规模。” 来往的院生,穿着相同的服饰,反倒认不出张元锡来。 张升找到了王越,怒咻咻质问:“我儿元锡呢?” 王越轻哼一声,不理不睬。 这家伙上次来求良乡算学策题时,客客气气,就差喊他一声爹了。 此次竟如此无礼,本官好心收留你儿子,反倒被你咬了。 张升醒悟过来,有点着急了,便缓和脸色:“寻子心切,还望世昌兄见谅。” 王越不与他计较,带他去找张元锡。 只在远处望着,张升就能确认是张元锡无疑,确认了啊,果然欺骗老夫! 王越诧异:“启昭兄不过去揍他一顿?” 张升摇摇头,他身为礼部部堂,岂能这般粗鲁,被锦衣卫传到陛下耳中,也羞愧难当。 严府, 严成锦知道,想要陛下在朝廷,增设地方御史衙门,就得先把靡费算出来。 建造衙门要多少银子,每月米俸又是多少。 谢玉手指飞快,不时舔着嘴唇。 自从替朝廷清算黄册后,谢玉在严成锦心中的地位,提升了一丢丢。 已经获得来严府认门的资格。 “严大人,清算出来了,算上修建衙门的银子,头一年,得花五十万两。” 他是按照州县衙门的规格和配员,来清算的。 州县衙门中,有三班和六房,御史衙门通通不需要,节省大笔靡费。 严成锦仔细看着罗列清晰的账目。 正在这时,何能跑来道:“少爷,外头有一人,名唤张升,自称是礼部尚书。”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张元锡的事。 追逐梦想是一件勇敢的事,严成锦有些佩服张元锡,偷偷摸摸敢如此。 就如同上一世,他拿着学费去旅游……不,去追逐梦想一般。 很快,张升被何能请进府中,四处张望小院,蔬果翠绿如玉,畜生在棚圈里嗷嗷作响。 虽听闻安定侯淡泊明志,可严府的破旧衰败,超出他的预期。 “大人若是为了张元锡来,怕是找错人了。” 严成锦没有起身相迎,反正张升也是来问罪的。 “本官刚从理学院回来,你在良乡兴办理学院,荼害了多少世家子弟。”张升有些不忿。 在理学院,不仅看到张元锡,还有几个常来府上做客的大户子弟。 他们本该在国子监苦读圣贤书,却误入歧途。 严成锦道:“张大人来我府上,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 张升怒不可遏:“本官要你把理学院关了!如不然,我便向陛下请乞,勒令关闭。” 我儿元锡天赋不高,映雪读书,才能堪堪考上科举,又怎么能分出多余的心思,不务正业。 从良乡返京时,细想许久,纵然是苦心积虑劝我儿,也徒劳无功。 若是能劝,李公和谢公早就劝回了,如今,李兆番和谢丕又何必还在良乡。 只有将理学院关停,才是万全之策。 严成锦沉吟片刻,许久后,才不以为然:“大人想清楚,陛下岂会封闭理学院?若是封闭,良乡新奇的商物没了,商人不来良乡走商,商税从何收取?惠民药局的大夫,又从何而来?” 良乡的商税与理学院,有莫大的关系,你想要取缔,也得问陛下同不同意。 谁动了朝廷的税银,陛下第一个问罪。 张升扯了扯嘴角,痛心疾首:“可老夫的儿子……” “大人答应与下官入宫,请乞开办御史衙门,本官自有办法。” “哼!老夫岂会为一己私欲,与你交易。” “都察院纠察朝野,提督各道,可大明疆域辽阔,区区一百一十五位御史,有目之不及的地方,大人是为了天下百姓。” “你说这话我爱听。” ……… 奉天殿, 弘治皇帝放下朱批的豪笔,突然看向萧敬:“朕命都察院和刑部修撰律法,改得如何了?” 萧敬挤出笑容:“刑部王守仁昨夜改到戌时,不过严大人,还没到下值的时辰,就跑了……” 弘治皇帝顿时露出几分不满。 他闲暇时,会悄悄到各衙门的值房巡视,酉时之后,从未见过严成锦。 “陛下,严大人和张大人求见。” 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朝弘治皇帝微微作揖:“臣有事要奏,此乃开办御史衙门的靡费,由谢玉清算,应当相差不远。”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地翻开,看到最后时,面露诧异:“怎么银子还多了起来?” “陛下还记得彻查黄册时,隐匿的良田和税银?若在地方设御史衙门,敢避税的士绅和官吏,将大大减少,朝廷收到的税额,自然比如今高。” 张升颔首点头,适时道:“臣附议!” 虽觉得严成锦和张升一同觐见,有些奇怪,可弘治皇帝的注意,停留在账本上。 严成锦所言不无道理,这样黄册的人口和良田,就难以隐匿了。 “你以为朕没看过户部的账目,难的不是朕下旨意?难的是户部没有银子!” 弘治皇帝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升苦笑着点头,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微微躬身:“有银子,臣猜测,与大明邻邦的岛国,有取之不尽的银子!” 弘治皇帝嘴角抽了抽, 可他却不信,高皇帝曾嘱咐子孙后代,立下十五个不征之国。 告诫历代的皇帝,不得征战这十五个藩国,它们分别为岛国、朝鲜、琉球、暹罗、瓜洼、真蜡…… 这十五个藩国,资源贫瘠,征来的土地无用,徒徒耗损国力罢了。 “你如何知道?” 第495章 不要慌,朕有银子 严成锦料到陛下不信。 朱元璋告诉了子孙,朕派人去探查了这些藩国,鸟毛也没有,出兵攻打,就是裤裆里撒盐,闲得蛋疼。 “臣得知,近来有一伙倭寇,运输白银来大明交易,数额庞大,才猜在岛国,有似满加剌国的银矿。” 这是从送信的倭人身上,追踪的消息。 石见银矿虽在岛国,可岛国人却一直不知,直到弘治十五年,才被右卫门初步开采。 但开采的白银,十分有限,需要大明天朝的火力支援。 弘治皇帝眸中的光芒暗淡,露出些许失望:“但这只是卿家的猜测。” “陛下不妨派人探查。” 严成锦这时反倒希望,张家兄弟能捎个信来。 距离倭人来送信,已过两月有余,张家兄弟被撕票了吧?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看向严成锦的目光,变得动摇起来。 此子谏言,向来有极高的把握。 见弘治皇帝目光犹豫,严成锦继续:“国库没有银子,可内帑有,国库借内帑的银子,开启银矿时,再充回内帑就是。 若陛下不放心,可让韩大人打个欠条。” 张升面色古怪,你让陛下自己借自己的银子,然后再打个欠条? 不愧是你啊,本官开办醮斋请乞银两时,怎么就没想到。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开过内帑的次数,不足十次。 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有多少银子。 可天下有多少皇庄,有多少皇室的商铺,这些虽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陛下有银子! 弘治皇帝怒瞪着眼睛,嗔怪道:“你想把朕的内帑掏空?退下吧!朕不想看见你。” “”严成锦。 在天下设立御史衙门,形同英宗废除殉葬制,史无前例,乃是开山之举。 想说服陛下,非一朝一夕之功。 弘治皇帝最在意的,不是岛国的银矿,而是黄册上的良田和人口。 彻查黄册后,虽然得知各地官府和士绅,有隐匿田地之举。 但至今没有针对之法,又不敢妄动士绅,就如同一根刺般,扎在心头。 在地方设立御史衙门,可很大程度上,减轻良田和人口的隐报。 等严成锦和张升退出大殿后,弘治皇帝愤愤道:“朕的内帑是国本,是将来留给太子,缔造盛世的底气,岂能这时取出。” 萧敬心里腹诽,朱厚照不败光您的银子,咱就叫他爷爷。 陛下终究是对太子,给予厚望的。 可陛下正在气头上,他不敢出言顶撞:“陛下说的是,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陛下贤明有德,殿下又岂会太差。”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严成锦固然让他生气,可所言不无道理。 “传朕的旨意,命内阁和九卿来见朕,严成锦留不必了,朕不想见他。” 萧敬心头狂喜:“奴婢这就去通报。” 大殿外, 严成锦和张升走下御阶,距离奉天殿门,约莫有十丈远。 张升瞧四下无人,才对着严成锦:“老夫帮你谏言了,你准备不足,怪不得老夫,但答应老夫的事,不可反悔。” 严成锦是讲守信用的人。 况且,日后兴许还要和张升合作, 毕竟礼部执掌科举和祖制,他要改制,就会有人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又要违背祖制。 反正辞退了张元锡,良乡还省下每月三两银子的工钱。 “下官回府,就命人让张元锡滚回京城。” “滚这字,何其粗鄙!” 正在这时,小太监快步走上来,对着张升笑道:“张大人,陛下有请九卿。” 随即,小太监转过身,面露难色:“但不请都察院。” 严成锦心中反倒一喜,看来陛下要下决断了。 不去也好,他在奉天殿,反倒要遭韩文口诛笔伐。 顷刻功夫,内阁和九卿便赶到奉天殿,不明所以望着弘治皇帝,陛下召见九卿,定然是大事。 弘治皇帝将账册递下去,让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传阅。 “陛下,这是?” “是严成锦送来的账本,谢玉清算在两京十四道各府州县,开办御史衙门的靡费。” 李东阳和刘健面面相觑,五十万两,对于朝廷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夏税还未到,此时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 弘治皇帝目光逐渐变得坚定,道:“卿家可还记得黄册隐匿?朕苦思良久,却无应对之法,朕要在府州县设立御史衙门,行监察之责!” 刘健和李东阳身躯浑然一震。 御史归陛下直接管辖,本就地位超然,若再在地方设衙门,恐怕日后六部,该改成七部! 这样改制,得利最大的,就是严成锦了吧? 可想而知,日后都察院将变成多有权势。 熊繍瞳孔猛然一缩,微微躬身:“陛下三思!” 弘治皇帝抬手制止,摇头:“不必再劝,朕想得清楚。” 韩文神色紧张:“可国库支不出五十万两。” “从内帑支给,朕的内帑,有银子。”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宛如腰缠万贯的士绅,豪气道。 刘健和李东阳更吃惊了。 陛下主动开内帑,就如同太子殿下乖乖在明伦堂读书般,实属罕见。 且五十万两银子,就算是国库拿出来,各项支出也要缩减大半年。 韩文面色由担忧转为欣喜:“陛下贤明大度,乃是百姓之福。” 弘治皇帝面色不便:“这些银子,国库日后要归还内帑,韩卿家给朕打个欠条。” “”张升。 他略微底下头去,这不正是方才严成锦说的吗。 韩文嘴角抽搐一下,挤出笑容:“陛下所言甚是。” 很快,一封旨意从内阁传出,经由通政司的探子,骑着快马,传向两京十四道。 紫禁城中的所有衙门,皆一片沸腾。 陛下要在天下的府州县,设立一座御史衙门,今后,都察院的地位,将不可同日而语。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陛下竟要设御史衙门。” “严成锦的官阶,怕是要比肩六部部堂了。” “岳华兄,慎言。” 翰苑的几个言官在低头交论。 各大值房的情形大抵如此,唯独都察院除外。 严成锦回到值房,左等右等,不见小太监来传旨。 陛下准奏,应当派人来都察院传旨才是,可过去半个时辰,毫无动静。 郑乾慌忙跑进来:“大人,下官方才去奉天殿交弹章,陛下要设御史衙门。” 御史们纷纷丢了豪笔,上来询问。 严成锦却面色淡定,若税银不涨,陛下说不得要找他要银子。 第496章 天下专利最多的人竟是他! 设立御史衙门的旨意,昭告天下。 第一个要设立御史衙门的地方,就是京城。 虽然京城已有一座都察院衙门,但它是总衙。 而新设立的御史衙门,是只掌管京城,两者的地位,有天壤之别。 身为都察院副都御史,严成锦举荐郑乾,为京城御史衙门的衙官。 “陛下,这是臣拟定的坐衙御史。” 你的动作倒是伶俐,朕才颁布旨意,名单就送来了。 弘治皇帝认真地查看名册,设立御史马虎不得。 他微微蹙着眉头,诧异地问:“都察院的五个御史全派出去,值房不就无人了?!” 臣正是想从翰苑,重新调人啊。 胡宪五人在都察院磨砺了十余年,早已磨平了棱角, 鸡毛蒜皮的小事写到弹章上,真正的贪腐却不敢弹劾。 严成锦想从翰苑调几个血气方刚的人才,不过,却不能跟陛下坦言,排挤胡宪五人。 “地方新设御史衙门,坐衙御史不足,故调派五位御史。 至于京城都察院,臣再从翰苑调人即可,还请陛下恩准。” 弘治皇帝颔首,胡宪五人经验老道,坐衙手到擒来。 只是,看到调派的地方时,他嘴角微微一扯,你这是调派还是发配边疆? “为何都是穷山恶水之地?” “穷山恶水之处,易遭恶吏欺压,逼得百姓反抗,更需老谋深算的御史。”严成锦面色不变。 弘治皇帝觉得有几分道理。 萧敬却瞥了严成锦一眼,咱这辈子,千万不能落到严成锦手里。 弘治皇帝看完名册后,交由萧敬送到内阁,内阁再颁布拟旨执行。 严成锦微微躬身,又献上两本崭新的典籍。 弘治皇帝翻开书皮,清淡的墨香,吸入鼻中,顿时精神抖擞:“这是?” “是都察院新编的土地法和专利保护法。” 律法想颁布天下,必须有皇帝的朱批。 一口气推行五道律法,必定会让官员和百姓,都压力山大。 所以,严成锦决定,先推行土地法和专利保护法。 明朝的地契,大抵分为两种,一种叫白契,一种叫红契。 白契,就是买家和卖家私自交易,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红契,就是买家和卖家求官府佐证,盖了官府的红章。 红契才是正式的契约,需要交纳购置的税款,白契更像是口头偷偷交易,不用交税。 土地法与大明律中的户律,有相似之处。 弘治皇帝能看明白, 但他看不懂的是专利保护法,纳闷的目光投向严成锦:“严卿家,专利保护法所指何意?” 严成锦简而言之:“以宋景为例,他做出的器械,皆可受律法保护,朝廷能从中获得税收。” 这么说,弘治皇帝就听懂了,再在名册上朱批准奏。 “命通政司,将邸报传至两京十四道。” 萧敬连忙去传旨。 土地法颁布,在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尤其是牙行。 明律中的户律也写了需要交税,看到土地交易需要交税,倒不意外。 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专利保护法。 创造出来的器械,到衙门录入名册后,受到律法的保护,想用,得给银子。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只生蛋的母鸡。 严成锦却有些意外。 刚颁布的专利法,不痛不痒,天下百姓都极为轻视,这样一来,便意味着难以推行。 而此时,已比西方晚了四十年,大明才出现专利法。 且推行还有难处,信息无法与各地御史衙门同步,宗卷便无法统一。 故而,严成锦想了办法。 若要录入专利宗卷受律法保护,需到京城的御史衙门办理,这样一来,信息就统一了。 这一日,与内阁议完朝事,弘治皇帝转头看向萧敬:“朝廷颁布专利保护法已有三日,去都察院取名册来,朕要看看。” 律法与朝廷息息相关,若是有益,百姓则认为是善政。 若是苛政,应当立即废止,自颁布后,他一直耿耿于怀。 李东阳三人也好奇,严成锦是怎么个执行法。 很快,萧敬便取来录入都察院的专利宗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弘治皇帝翻看几页,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怎么全是严成锦?!” 李东阳道:“可否给臣等看看?” 萧敬将宗卷递给刘健。 刘健将宗卷打开,李东阳和谢迁凑过来,只见: 严成锦创造专利,九十六项! 宋景创造专利,六十项。 谢丕创造专利,二十一项。 李兆番创造专利,十五项。 只要是宋景、谢丕和李兆番做出来的东西,都会附上严成锦的名字。 这不正是以权谋私? 你严成锦做了什么,竟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到每个人后头。 若今后有商贾想用,是要给严成锦银子的啊。 此子竟敢以律法为自己谋私,哄骗朕,弘治皇帝露出杀人的目光:“叫严成锦来!” “陛下,他跟着奴婢一起来的,就在外头。”萧敬有几分幸灾乐祸。 萧敬取走宗卷后,严成锦就知道陛下会宣他,早早等在殿外,他也是抱着目的而来。 等小太监宣召,大步走进殿中,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弘治皇帝凌厉地目光直视他,冷声道:“为何满宗卷都是你的名字啊?” 严成锦面色如常:“这些器械,皆由臣与宋景等人,齐心完成。” 弘治皇帝不信,不多时,宋景和谢丕也被宣到殿中。 宋景谦恭地作揖:“严大人所言属实,确由大人提供图纸,当属上大人之名。” 谢丕的答复,也是如此。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哑口无言,两个当事人都心服口服,你还能说什么? 仔细想了许久,实在挑不出严成锦的罪责。 正在这时,严成锦道:“陛下也有一项专利。” 弘治皇帝却诧异:“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用猪鬃做的牙刷,此乃利在千秋之举,不知陛下,需不需载入宗卷?” 李东阳等人恍然。 陛下极为孝顺,古人刷牙常用咀嚼柳枝的方法,周太后牙口不好,陛下为此,做了猪鬃的刷子。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下来,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板着脸道:“写入宗卷吧,放在第一位。” “”李东阳。 不过仔细一想,却又合乎情理,陛下为九五之尊,总不能被人压在下头。 按照礼制,应当在上头才对。 严成锦却面露难色:“臣该用何称谓?” “朱祐樘!” 第497章 京城沸腾 京城,前门大街。 一辆蓝色门帘的马车缓慢行驶在街道上,周遭跟着十二个下人,身上皆背着包袱。 后头,还跟着两辆拉着家什的太平车。 小贩们一看就知道,又是举家搬来京城的。 “小姐,到京城了,京城果然比江南更热闹。”马车外,传来丫鬟雀跃的声音。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东区一座窄小的院子旁。 老牙行张九在府门前,等了许久,见了车驾连忙迎上来,堆着笑意:“您终于来了。” 谈纲先下了马车,转身搀扶妻女。 抬头看去,这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 门头低窄,院墙不高,门上的木头已有些年岁。 谈纲刚升迁到京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住这样的院子,有些不满意:“东家,可还有更好的宅院?” 牙行老张为难:“您给的价钱,这就是最好的了!” 谈纲老脸红到耳根,京城地价高他自然知道。 可他在南直隶时,俸禄微薄,家中百亩田地,只够府上开支,女儿又喜欢捣鼓药材,耗费银子。 故而,并没有多少积蓄。 他看向谈允贤母女:“你们先屈就一下,爹先入宫面圣。” 老牙行推开门,谈母指挥着下人倾卸家什。 谈允贤走进院中,贴身丫鬟抱怨:“小姐,这府邸还不如咱们在江南的呢。” 庭院不大,厢房只有六间,除去主人家的寝房,还要留出客房,留给下人的并无多少。 庭院只有十步宽,远远比不上江南的大院。 下人们以为,老爷升了官,能来京城享福,没想到是这样窄小的院落,不免有些失望。 谈允贤抬手做势欲打,轻笑道:“小心娘听到了,罚你。” 丫鬟却拉着她的手,雀跃道:“小姐,咱们去药局看看吧?你的本事比汪机强百倍,当上良乡的总工,咱们就能在京城买宅院了。” 谈允贤眸中暗淡下来, 她为女儿身,良乡岂会要女子当总工? 抬起手,在丫鬟头上轻弹:“刚来京城就出去玩,不怕被爹责罚。” “刚来才能出去呢,您不是想和汪机切磋医术吗?万一真能当上总工呢?” 谈允贤面露犹豫之色,丫鬟说的不无道理,等爹闲暇下来,要出去便难了。 蒙上轻纱,二女出了院子,在街上寻人打探。 半个时辰后,出现在惠民药局前。 即便江南富饶兴盛,在大明首屈一指。 可来到惠民药局,二女依旧如同流民进城,震惊地轻捂薄唇。 排在惠民药局前的人,比江南任何一家医坊,多百倍!一直到街尾。 谈允贤好奇地走进药局中,有郎中正给病人号脉,不知谁才是汪机。 未出阁女子,自然不便主动打听男子名讳,且还是大庭广众。 不过,她亦有辨别的方法。 传闻汪机医术过人,看开的药方便知。 “此人伤于寒,传至经脉则为热病,其脉上连风府,故头项痛,腰脊强,只需开麻黄三两,桂枝二两,干草一两,杏仁七枚,就可治愈。 你为何开如此贵的药方?” 一道认真且又动听的声音,在药局中响起,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二女。 丫鬟忙低下头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姐!” 谈允贤亦反应过来,轻纱下的两颊通红,想要转身走出药局。 被女子轻喝,那大夫感受到莫大的侮辱,争辩:“你休要胡说?不懂医术,怎知我开的药方不对!瞧病就排队去!” 谈允贤身为官家之女,不好辩驳。 但丫鬟却不服气,身为官家的丫鬟,自然有些自傲,一时嘴快便脱口而出:“谁说咱们小姐不懂,咱们小姐的医术,比汪机还要高呢!” 哗! 周遭一片哗然的嘘声。 汪机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神医,连陛下也要出宫瞧病,在京城早已不是秘密。 加上老王书坊的邸报大力宣传,早已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人。 此女子,竟敢说医术比汪机还厉害? 这是来砸场子的吧,门皂拦住门口,不让二女离去。 汪机听到动静走过来,接过药方瞧了眼,又看向谈允贤:“小姐,可否将你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谈及医术,谈允贤向来认真:“此人的病,当开麻黄三两,桂枝二两,干草一两,杏仁七枚,为药方。” 周遭的人满眼期望看向汪机,等待他的答复。 汪机颔首:“你说的不错,当开此方!” 嘶! 药局中士绅百姓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 此女真懂医术啊! 谈允贤微微抬头,看向眼前披着大褂的大夫:“你就是汪机?” “正是!” “小女想同你切磋医术。” 此话刚落,药局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 士绅百姓全疯了一般。 竟有人敢挑战汪机的医术,还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谈允贤轻轻咬着薄唇,在南直隶,见过汪机开的一号和二号药方,皆为壮阳之物。 她便怀疑汪机的医术。 若他是庸医,以名声敛财,将会荼害更多的百姓。 想到此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有人想要挑战汪机,消息如同狂风般,百姓们相互转告,结伴来看热闹。 各大酒楼的掌柜,纷纷派出说书先生,汪机是京城的名医,要是写成一段佳话,不知道能赚多少银子。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严府。 何能从外头采办回来,兴高采烈:“少爷,京城竟有人想挑战汪机,还是个女子。” 谈允贤进京了? 严成锦变得无比认真起来,这场比试将决定…… 谁才是他府上的专用大夫。 汪机是明朝的名医,在历史上颇有名气,其后还有李时珍等人。 但相比之下,谈允贤的头衔更大,古代的四大女名医之一。 这古代,就包含了秦朝、汉朝、唐朝和宋朝等。 历朝的医女不少,但能排上榜的并不多。 汪机在她面前,就是个弟弟。 谁能赢,还真不好说。 严成锦吩咐道:“备轿,本少爷去看看!” 正在这时,奉天殿。 弘治皇帝端坐在殿上, 谈纲头一回进京面圣,见了陛下不免有些激动:“臣定当兢兢业业,不负陛下重望。” 弘治皇帝点点头,朕对你,其实并没抱太大的期望。 小太监快步走向萧敬,似乎有些慌张。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可又是太子的事?” 小太监支支吾吾,萧敬叱喝:“陛下问你便说!” “回禀陛下,方才有人在药局闹事,说要与汪机比试医术,还是个女子。” 弘治皇帝目光投向谈纲:“汪机是神医,谁敢与他切磋,该不会是谈爱卿之女吧?” 谈纲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两腿发软,差点没栽倒。 第498章 激烈对决 严成锦落轿时,惠民药局门前的街道人头攒动。 百姓和士绅们挤成一片,惠民药局比邻的客栈、酒楼和青楼的阁台上,站满了人。 在王不岁的大力宣传下,汪机成了能活死人的大夫,享誉天下。 汪机自然是不可能会败。 只是想来看看这女子,蒙上面纱,窈窕的身段,看起来颇为神秘,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女。 竟敢找汪机比试。 来瞧病的周彧,看到了商机,心中一狠,做起庄家,士绅们纷纷下注。 “我买汪大夫!” “我也买汪大夫!” 几乎清一色,全是买汪机的人,谈允贤的赔率高,押的人极少。 这个庄家是白白送银子啊! 原本排队在惠民药局看病的人,只要不是得了马上就死的病,全都凑上来看热闹。 消息传到良乡,理学院的医部生员纷纷赶来京城,给汪机助阵。 最激动的,要数京城的郎中们,想看看汪机的医术。 谈允贤身单力薄,怕惠民药局有所不公,便将切磋之地,定于街道上,让京城的百姓做见证。 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汪机有点佩服她,欣然应允。 严成锦戴上人笼嘴,来到惠民药局二楼临街的药材房,推开窗户,下方就是切磋地。 看来可以做证的百姓足够多了,谈允贤微微抬头,看着汪机:“开始吧,你想如何比试?” 汪机谦恭作揖:“小姐出题就是,在下并无怨言。” 谈允贤轻蹙小山眉,摇头:“这样并不公正,不必因我为女儿身,就谦让于我。” “可是……” 汪机为难地抿着嘴。 要找一个能出题并做裁决的人,医术需在他们二人之上才行。 据他所知,宫中的御医医术并不高明,有许多药理,御医未必清楚,如何做判决? 周围的百姓和士绅害怕比不成,比二人还紧张。 正在这时,一道突兀却十分好听的声音响起:“由本会长给你们出题,并做裁决,公平公正。” 给自己选专用大夫,严成锦是绝对不会放水的。 目光纷纷落到惠民药局的窗台,只见一个戴着人笼嘴的书生。 汪机微微抬头,虽然捂得严严实实,但他知道这是严大人。 “有劳大人。” “无妨,也是本官的家事。” 汪机征询似的看向谈允贤,问道:“就由这位大人,来出题做裁决如何?” 谈允贤却蹙眉:“小女如何知道他会公正主持?” 周遭的百姓跟着附和,反响一片。 汪机有些为难了,不能透露严大人的姓名和官职,如何证明? “在下谢玉,是良乡商会会长,由小姐若赢了汪大人,可为良乡的总工。”严成锦大声道。 就连惠民药局的大夫,也少有人见过谢玉,就算谢玉在此,也不敢揍他。 长安街上惊呼声四起。 百姓一片沸腾,当上良乡总工,每月白白领一百两银子。 要耕多少地? 即便是在京城,一年收入一千二百两,也是上流的大户人家。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像天上掉下一个能吃到死的馅饼。 丫鬟眼中放光,雀跃地瞪脚,摇晃谈允贤的藕臂:“小姐,你一定要赢啊。” 谈允贤浑不在意,只想求证汪机的医术:“还望谢会长,公平裁决。” “那就开始吧,本会长借鉴科举比试,将切磋分为三轮,每一轮环环相扣。 第一轮,辨药! 由二位各自选取五样难以辨别,却可以入药的药材,能辨出且写出药理多者,为胜!” 辨药虽无聊,却是进阶神医的必备技能。 诸如扁鹊和李时珍等人,都有很强的药材识别能力,并且通晓药理。 汪机暗叹,严大人果然专业。 谈允贤轻轻颔首,认同此人的考法。 “半个时辰为限,本会长派人监督!” 汪机骑上一匹马,似乎要出城,谈允贤转身走入人群中。 朱厚照打马出宫,却看见长安街热闹非凡,走来凑热闹。 看见严成锦站在窗台旁,似乎很好玩的样子,便转头看向小太监:“本宫去找老高,你去打听发生何事。” 他冲上惠民药局的二楼,来到窗台前。 “老高,你在此处做什么?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殿下让一让,这是裁判站的地方。”严成锦嫌弃地推开他。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反倒乐了:“定又是忽悠人,若不然,你捂这般严实做什么?” 小太监跑上来:“奴婢打听到了,有一女子要与汪机切磋医术。” 听闻有热闹看,朱厚照更乐了。 百姓和士绅翘首以盼。 将近半个时辰,汪机先行回来,药局的杂役搬来书案,他放下五种药材,看起来像树枝、枯叶和白面。 京城的郎中们,惊讶地发觉,完全看不出来这五道药材是什么。 有些药材,是以熟入药,生的时候见过的大夫不多。 不多时,谈允贤也回来了,同样放下五味药材。 “辨别后,写下药理,交上来。” 谈允贤看了一眼汪机的药材,轻轻嗅着,在白纸上写下药名和药理。 “汪大夫取的五味药是,月石坠、通天眼、川木香、海桐皮和蚕沙。” “小姐取的五味药是,徐长卿、叶上珠、王不留行、山道年和……” 汪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唯独有一株药材,他辨别不出来。 周围一片死寂,百姓一个也不认识,宛如听天书。 可看汪机一脸沉思,就算傻子,也知道他辨认不出来。 京城的郎中们心头狂跳,药名都听说过,汪神医该不会? 许久之后,汪机躬身惭愧:“小姐说的药名都对,在下输了,敢问最后一味药是?” 百姓们屏住呼吸,眼睛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汪机是京城的神医,连陛下也要来找他看病,却向一个小女子认输了。 良乡医部的生员,仿佛石化了一般。 谈允贤面色如常,不能出门行医,故常常在府上辨药,这是她最擅长的事。 药理这玩意,是一门无边无际的学问。 天下之大,生长着千奇百怪的生物,就算穷尽几辈人的一生,也不敢说能将天下的药材全找出来。 “这是小女发现的药,名为打破碗花花,可治疟疾。” 大夫们惊呼出来,仿佛有一股激动的泉水,流向全身各处,浑身酥麻,就像被雷劈了般。 疟疾就像鬼怪般能夺人性命,许多药材未必有效。 可此女却说,能治疟疾。 顿时,长安街上的人宛如死绝了般,一片死寂。 世间,竟还有比汪机更通晓药理的人! 第499章 神一样的考题 汪机微微躬身:“受教!” 这不仅仅是切磋医术,更是男子与女子的较量。 女子地位卑微,读书人最讲究节气,若在这场切磋中,汪机输给此女,怕不用一天,就能传遍京城。 王不岁跑来通报严成锦,慌忙道:“严少爷,不如比试就算了吧,折了汪大夫的名声,日后谁还来看病?” 汪机的神医名声,已经被打破了。 严成锦却浑不在意,走到窗前:“第一轮,败者汪机,第二轮与第一轮相关。” 谈允贤投向窗台的眼神,充满敬佩,此人果然公正。 汪机仔细听着。 百姓仿佛有默契般,皆慢慢安静下来。 “第二轮的考题,由你二人再各取五味药材,凑成十味,以这十味药材配药,能写出最多药方者,为胜!” 京城的郎中纷纷大呼,专业! 大夫要背诵许多药方,差了一味,都可能害死人。 通常来说,医术高明的大夫,知道的药方,比寻常大夫多百十倍。 而这考核的谨慎之处,就是重新拿五种药材,和第一轮的五种药材,组成药方。 许多大夫连第一轮药材的药理都不懂,更别提配药。 以这五味药为主,既能防止拿万金油的药材,又留有发挥空间。 “老高,第二轮本宫来裁决,你让一让。”朱厚照跃跃欲试。 严成锦站到一旁,因为弘治皇帝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大臣,伺俸御驾的人,他全部见过才对。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朱厚照嗖地一下,从窗台跳下去,人没了。 弘治皇帝本想训斥他一番,可将朱厚照从窗台跳下去,差点没吓昏过去,忙不迭走到窗台前。 严成锦安慰道:“陛下放心,这才二楼,比宫墙矮。”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宫墙比这还要高,这孽子就跟跨门槛似的,行云流水。 朕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弘治皇帝变得正色起起:“朕听说,汪机输了?” 方才,听到消息时,他满脸不信。 汪机替入宫诊病多次,全都治愈了,怎么会输给名不经传的女子? 才来求证严成锦。 严成锦颔首点头:“汪机输了。” 谈纲不知是该喜,还是愁,忙躬身道:“陛下,小女不识礼数,臣这就拉她回府。” “无妨,朕要看看。” 弘治皇帝在窗台前站定。 若是医术胜于汪机,召入宫中当御医又如何,宫里里正缺女宫医。 不多时,汪机取来五味药,大夫们只认出其中一味茯苓。 他在纸上快速写下药方。 谈允贤也取来五味药,她取的药倒是好认,分别为丹皮、乌头、元胡、木莲和樟脑。 都是常见的药材。 汪机再输,就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大夫们在私底下算,十种药材,未必能配出一种药方。 皆露出苦思之色。 “写药方不是信手拈来吗?”一个看热闹的说书先生忙问。 “哼!胡乱配药,会吃死人的。” “这就是考题的难处,要与五味药搭配起来,良乡商会的谢玉,实在是阴险至极!” 大夫们愤然咒骂。 周遭的百姓,明白有多难,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短短片刻,汪机和谈允贤不约而同停笔,将纸呈上。 长安街上顿时安静下来。 百姓们再次屏住呼吸,马上就要揭晓了。 大夫们擦亮眼睛,生怕错过任何细节,此刻,在他们眼中,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已截然不同。 王不岁走上前去,看了汪机的药方,清了清嗓子:“汪大夫,二十种药方!” 接下来,就是谈允贤的。 弘治皇帝有点紧张,背负在身后的手掌,出现了细汗。 不怕谁输,就是紧张。 在场观看的人大抵都如此,汪机的名声实在太高了,而此女又胜了第一局。 王不岁看到谈允贤的药方时,僵住了。 许多人看到他脸上的变化,大感不妙,该不会输了吧? “你快念啊!” “这位小姐写下的药方,为二十种!” 和汪机一样! 这其中固然有药材的优势,可是此女,也实在太强了吧? 大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彧快破产了,跳出来破口大骂:“鬻题!这是鬻题!老夫怀疑,你们是合起伙来,骗老夫的银子!” 弘治皇帝也不信,汪机行医四方,救人无数,应当知道很多药方才对。 王不岁感觉受到了侮辱:“你自己来看,是不是二十?” 谈纲小心翼翼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 听闻京城有个大夫,极受陛下和太后宠幸。 正在这时,有个大夫气急了跳出来:“你如何证明,这些都是药方?在下也可以瞎写一通,写一百种,一万种!” 大夫们受到刺激般,纷纷看向窗台上的书生。 你是不是傻,竟出这样的题? 汪机和谈允贤不约而同,微微抬头,等待裁决。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严成锦,此子不通医术,才出了这样的纰漏吧。 严成锦若无其事,仿佛一切在预料中:“本会长说过,切磋环环相扣! 第三轮,由二位号脉诊断,挑出二十病号服下此药,三日内,痊愈多者,为胜!” 药方真假,一试便知。 第三轮能考验号脉看病,又能检验第二轮的药方。 大夫们眸中放光,这样一来,就无纰漏了。 真是神一样的考题啊! 传闻良乡商会会长谢玉,能掐会算,果然不虚。 汪机名声在外,找他号诊的人很多,可找谈允贤号诊的人,空无一人。 “傻子才当试药的人。” 病患们骂骂咧咧。 严成锦看向王不岁,王不岁会意,肉痛地大呼:“被这位小姐选中的人,得赏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不多,买流民的命却够了。 一时间,有病没病的流民百姓,蜂拥而上。 眨眼间,就挑出了二十人。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派锦衣卫盯着,不得作假,若谈爱卿之女医术胜于汪机,可入宫为御医,谈爱卿意下如何?” “臣臣遵旨!”谈纲躬身道。 萧敬站出来一步,走到窗台前:“被选中的人,由锦衣卫监视,七日后,朝廷宣布结果,都散了吧。” 百姓们吃惊不小,竟连朝廷也牵扯进来了。 人群渐渐散去,谈允贤朝汪机轻轻颔首,跟着人群告退。 回到院里, 谈纲后脚便走进院门,劈头盖脸大骂:“你可知,方才陛下就在阁台上!你不过在家中看过医书,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蒋氏不明所以地劝道:“老爷,何事大动干戈?” “方入京城,就去与汪机比试医术!” 见爱女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谈纲语气缓和下来,叹息一声:“且等朝廷的消息吧。” 第500章 反败制胜 汪机和谈允贤的切磋结果,还要等一日才公布。 京城反倒更热闹,百姓比说书先生还能胡侃,越说越高兴,成了神仙斗法。 而此时,严府的书房,严成锦打开老爹捎回来的信,阅后即焚。 打开一幅自绘的草图,挂在屏风上。 老爹传回的九边形势,朝廷日后,必会攻打鞑靼。 达延汗得到三门红夷大将军后,一直在草原上,征讨其他部落。 “鞑靼和瓦剌本是一体,鞑靼拥有成吉思汗的血统,瓦剌则为其他部族,如今在达延汗的铁腕下,两部有统一的趋势。” 严成锦隐隐预感,达延汗将前所未有的强大。 对鞑靼出兵,北方九边的军田将全部荒芜,甚至沦为战场。 只能以西南的耕地,尽快取代北方的军田,提供钱粮。 这样朝廷才能尽早出兵。 “不知西南开荒进度如何?” 严成锦命人准备轿子,去内阁,西南传回的疏奏,都会呈递于此。 西南,十万大山,郁郁葱葱。 白色的帐篷搭建在翠绿的林子里,参天大树,斑斑点点的光从缝隙落下。 “大夫,这病能治吗?!” 马钦紧紧咬着牙关,仿佛眼前这老头说不能治,就要劈了他。 他乃是屯田营的千户,负责此地开荒。 入了五月,天气闷热起来,山林里不仅多蚊虫,还害了传染的重病。 先开始是守夜的士卒,精神疲倦,头疼难忍。 随后,便倒地不起,一个多月来,如同涟漪在军营中传播开。 带上人笼嘴也无用。 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马钦心中难忍,派人去城里又绑了个大夫,跋山涉水来到营中。 大夫不敢摸那士卒的脉搏,退出去几步,惊慌道:“大人,这是疟疾,小的劝您,先撤出此地,这些人,没救了。” 这就是疟疾,不会有错。 他在城中行医几十年心知,每隔个十几年,一到夏日,就会爆发疟疾。 老天眷顾,小规模还好,死几个人,也就平息了。 可如今军中倒下一片,哪里是死几个人就能平息的? 马钦怒问:“本官知道是疟疾,问你能不能治!” 他倒是想走,撇开蚊虫不说,这山林里,到处是蚂蟥毒虫,谁愿意呆。 可朝廷任命他,开垦荒地,跑了就是逃兵,要杖责流放。 一个多月来,请过其他几个大夫,没治好不说,还染上了一个。 大夫撇开他的手,后悔万分:“你早说,老夫就不跟你们来了,老夫走了。” 药箱也不背,跌跌撞撞冲出营帐,往来时的方向跑。 亲兵上来问:“千户,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疟疾,不知是如何传人。 马钦细思恐极,若将这老头放回城中,岂不殃及一城的百姓?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十族脑袋,也不够砍。 “抓回来!关在帐里命人看守,立即传本千户命令,任何人不许离开营地一步,违者立斩!” 一个多月前,已传奏报回京。 算着日子,如果快的话,应该快到京城了。 希望朝廷准许撤军吧。 张懋提着衣摆,龙行虎步地穿过午门广庭,径直来奉天殿前。 小太监伸手拦人,却被他猛然推开。 此时殿中,牟斌对着弘治皇帝道:“安定伯传回一封家书,此外,严成锦无其他动静。” 弘治皇帝颔首,忽地,被殿外的动静惊扰,茫然抬头。 张懋大步走进殿中:“陛下,臣当初便说,西南为毒障之地,岂能活人,如今好了吧?” “英国公是何意!” 如此粗鲁的面圣,弘治几皇帝有些不喜。 “西南传回急奏,在柳州府开荒的屯田营,因疟疾病倒百余人,只怕如今,更甚。” 弘治皇帝怔住了。 当初严成锦谏言,去西南开荒,他却没想到,会有这等事发生。 翻开急奏,字迹潦草,勉强能看得清楚。 “屯田营也是从京营中选出来的精锐,还请陛下下旨,召回在西南将士。”张懋微微躬身,请奏道。 弘治皇帝迟疑片刻,陷入沉思中,很快,又转头看向萧敬:“传内阁来。” 此时,内阁值房。 严成锦对着刘健道:“敢问刘公,可有李康和韩传回疏奏?” 刘健面色严肃,反问:“你要西南的疏奏做什么?” 不等严成锦作答,侍奉的翰林走进来通报:“刘公,陛下请您去奉天殿。” 刘健站起身来,急不可耐:“何事?” “西南传回了急奏,似乎是疟疾。” 严成锦有点惊讶,疟疾通过蚊虫传播,在西南的密林极容易爆发。 这也是为何在古代,南方明明土地肥沃,人口却远远不如北方的原因。 以前土司管辖土人,就算爆发了,传不到朝廷,故而,在实录中少有记载。 刘健拿上官帽,急道:“本官前往奉天殿,你去禀报宾之和于乔。” 翰林应了一声去了。 严成锦站在原地未动。 疟疾乃是严重的病,动辄夺取万人性命。 就算是在上一世,研制出可以对抗疟疾药的历史,也不足百年。 严成锦记得看过报纸,后世发现治疗疟疾的方法,却是来自一本古籍。 至于是哪一本医书,忘了。 此药还是尽早研制出来好,万一天在京城爆发 奉天殿, 弘治皇帝望着弹章,许久不说话,张懋还站在殿中。 不多时,刘健和李东阳二人先后来到殿上。 “西南传出疟疾,朕想撤屯田营回京,毕竟是蛮荒之地,诸位卿家以为?”弘治皇帝问道。 当初严成锦说,南方之地肥沃,才派屯田营开垦南方。 但没有凭证。 如今,前往开荒的人,不止有屯田营,还有在南方召集的土人。 朝廷不撤令,就必须继续留在南方开垦。 动辄不知死多少人,国力损耗,便来源于此。 刘健躬身道:“人于地重,人会死去,而地却跑不掉,臣以为,应当撤军。”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面色严肃:“只是,如今撤军为时已晚,西南的士卒要救治。 朝廷若不派御医,也保不住人,且若蔓延至各府州县,后果可想而知。” 在他们看来,疟疾是传播的病,必有大规模伤亡。 想撤军简单,就怕撤军也保不住人,这已是一月前的事。 此刻,南方不知严重到何种地步。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面色认真:“朕记得,汪机与谈允贤切磋医术时,谈及有治疟疾的药,二人的切磋如何?” 萧敬迟疑片刻,一直派人盯着惠民药局。 还请御医监督,以免有人中途更换药方。 “回禀陛下,昨日为止,汪大夫治愈的病例,比谈允贤多十例,今日奴婢还未收到消息,这就派人去问。” 第501章 它不是丹药 严成锦下了值,路过惠民药局。 派何能去打探医舍的消息,很快回来禀报:“少爷,汪大夫已治愈了十八例,还差两人未痊愈,谈允贤治了四例,皆为女子,还是汪大夫厉害!” 汪机四处看诊,鲜有时间看书。 而谈允贤久在闺中,只能靠看书来增进医术,诊病的次数极少。 明日是最后一日,毫无悬念,汪机治愈十八例,说明开的二十个药方,有十八个可用。 而谈允贤开的药方,仅有四个奏效。 汪机胜了。 府上的专用大夫,还得用汪机。 翌日,惠民药局的门前水泄不通,士绅和百姓来看热闹,人比切磋当日,还要多一倍。 严成锦从惠民药局门前路过。 王不岁迎上来,堆着笑意:“严少爷找小人?” “从今日起,汪机的身价,再涨十两。” 严成锦说得很小声,怕被周围的士绅听见,当场打死他。 王不岁捂着嘴巴狂笑:“会不会太少了?小人想涨二十两。” 士绅畏死,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病一次。 病一次交四十两银子,对大多士绅来说,也不多。 如今汪机就是惠民药局的招牌,连陛下都承认了,坊间的大夫,哪有敢不服的。 来找汪机瞧病的人,都排到两个月后了,你有银子还得看我愿不愿意瞧呢。 价高者得,无可厚非。 严成锦却摇头:“凑够五十两吧。” “”王不岁。 早朝,百官鱼贯走入殿中。 还不等内阁和六部禀报,弘治皇帝率先皱眉道:“南方疟疾肆虐,朕想将屯田营撤回京中,但疟疾不可置之不理,卿等有何良策?” 若朝廷开垦南方腹地为粮仓,不管是征讨鞑靼,还是征战海外。 都有十足的把握。 明朝和鞑靼的征战中,很多败仗,是由于前方征战,后方断粮。 官们缩减了九边的支给,导致士气衰弱,仗还没开始打,士卒就跑了一半。 严成锦仔细思考了许久,才缓缓道:“都察院请乞,不可撤军!” 都察院来上朝的,实则只有他和郑乾,其余人等皆到地方任御史去了。 说是都察院请乞,实则也是这小子请乞。 兵部尚书秦紘冷声道:“当下减避伤亡,才是良策。” “疟疾今日出现在南方,若明日出现于江南,兵部让百姓撤出江南不成?臣以为,撤军,不如攻治此病。”严成锦郑重地道。 弘治皇帝道:“严卿家是说谈允贤提及的那味药?她与汪机的切磋该揭榜了吧,据朕所知,谈云贤的医术不如汪机。” 李东阳等人颔首,昨日商讨过了。 严成锦知道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指谈允贤一人,而是汪机和谈允贤合力,一月内制不出来,再撤军不迟。” 一月再加上运输到南方的时间,需两月,早已全军覆没了。 弘治皇帝摇头,郑重道:“万数士卒的性命不可儿戏,朕给你十日,若研制不出药方,就撤军。” 若真能应对疟疾,实乃大明之幸。 严成锦目光流转。 出了宫,来到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前,仍有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汪机对比试的结局,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他的身价又涨了,有种德不配位的羞耻感。 “不知小姐前来,所为所为何事?” 谈允贤问:“汪大夫医术过人,为何会醉心于壮阳药物?” 汪机羞于启齿:“这是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大人的旨意。” 正在此时,一个面貌清秀的书生走进诊房。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汪机一眼,汪机忙低下头去。 他并不浪费时间:“南方肆虐,陛下命你,七日内,制出疟疾药方。” 汪机面色僵硬,疟疾不是一般的病可比。 七日时间怎够? 谈允贤蹙眉:“谢会长,小女医术不如汪大夫,却也知七日不够。” 汪机却微微躬身:“学生遵旨。” 严成锦满意地点点头。 诸如宋景和汪机讲道理,总是很好沟通。 “不必研制,据本官所知,药方在医书中有记载,你入宫找找。” 太医院存放着大量的医书,多为孤本。 汪机听了后,当即进了宫。 这两日,百官听闻南方之事,劝谏弘治皇帝早日撤军。 疟疾是天怒,汪机终究是个人,能治才怪。 萧敬为难道:“陛下,翰苑那群老臣又来请陛下开办醮斋了。” “哼,一个个终日想着找朕的麻烦,不见。”弘治皇帝摆手不见。 “汪机可有进展?” 萧敬忙道:“汪机正在太医院翻阅医书呢,严成锦说,治愈疟疾的药,早已记录在医书种。” 弘治皇帝诧异地抬眼:“严成锦不懂医术,他哪儿知道?”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汪机在太医院呆了一日,请御医们找治疟疾的医术。 黄更年抱怨道:“古人若能治疟疾,我等会不知?汪大夫听谁说的?” 汪机也有点忐忑,严大人对医术一窍不通。 又岂会知道医书中有记载? “严大人” 黄更年来到都察院值房,面见严成锦:“翻阅了太医院的古籍,找不到眼大人说的书。” 可以肯定,后世治愈疟疾的药,就在古籍中找到。 若此时找到,前后将差五百年。 “你觉得本官为人如何?” 黄更年抬头望了他一眼,道:“严大人为人谨慎,深谋远虑,从不欺骗认,那下官再找找” 汪机翻阅典籍,在紫红色的书柜上,找到一本巴掌大小的书,名为肘后急备方。 “刘大人,学生找到了!” 刘泰有些失望,东晋葛洪是个炼丹的,不是正经大夫:“汪大夫是想用丹药救人?” “这个” 汪机先仔细端详那一页,乃是用青蒿的汁水来治疟疾。 “学生试试!” 青蒿是生在路边的野草,随处可见,并不珍贵,想不到能治疟疾。 汪机回到惠民药局时,谈允贤正等在此,两人拿着肘方研究。 一晃三日过去,早朝。 刚走入殿中,弘治皇帝便问:“严卿家,南方之事,可有眉目?” 百官纷纷侧头。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是一颗青色的药丸。 这是提炼青蒿素制成的药丸。 后世就是用此治愈疟疾。 在大明,值一个都御史官职。 “这是丹药?”弘治皇帝听闻,前两日汪机在太医院,找到一本炼丹的书。 百官嗤之以鼻,你竟想用丹药治病? 严成锦摇摇头:“它不是丹药,只是普通的药丸,臣取名为青丸。” 第502章 炼丹光荣 弘治皇帝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疟疾,在历朝以来让人口大量锐减,田地成片荒芜,这样的重病,在朕的手中有了治愈之法。 他端详着青色的药丸,闻到一股古怪的草香,令人作呕。 是药没错了。 他狐疑地问:“已经命人试过了?” 严成锦摇头:“还未曾试过,京中并无患疟疾的人。” 还需拿到南方的军中才知道,他也没有把握,就是肘方上的这一味药。 弘治皇帝闻言,炙热的目光消退大半。 百官相视一眼,无人反驳。 疟疾无异于绝症,染上就会死去,能治好才奇怪呢。 严成锦继续道:“此青丸纯度不足,还需精通炼丹的张元锡协助。” 他是信守承诺的人。 自从答应张升后,张元锡就被押回京,送入国子监,再也没来过良乡。 张升嘴角猛地一抽,气急败坏道:“胡扯!我儿何时会炼丹?” 那等狗皮道士才会做的事,这不是侮辱人吗。 老夫绝不相信元锡会干这等事。 回国子监后,元锡不知何等乖巧,再也没有提过良乡之事。 他不知道的是,严成锦和张元锡也有交易,只要他乖乖回国子监,终有一天会让他光明正大实现当工程师的梦想。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露出同情的目光,老夫的儿子只是小打小闹,启昭兄的儿子连炼丹也学会了啊。 严成锦摇摇头,炼丹何其粗鄙,叫化学。 这才是国粹。 只是,古人对化学不甚了解,路走歪了。 化学算古代正统学问,应当被发扬光大,嘉靖就是化学爱好者。 炼丹光荣,但服用就可耻了。 “张大人,那是化学,不能与炼丹混为一谈。” 挂羊头卖狗肉,还不是炼丹,张升气呼呼地冷哼一声。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将青丸放回盒中:“南方将士于水深火热中,且让张元锡试试,将药送到柳州府,若真能治愈疟疾,朕,有重赏!” 张升心事重重,若不同意,就是置南方将士的性命不顾,若真能治愈疟疾,我儿…… “臣尊旨!” 严成锦低头沉思,答应张元锡的事,算是实现了一半。 古代的化学实则很发达。 只是各朝的人,用错了用途,让其得不到很好的发展。 借这次机会,正好让天下人,将化学和炼丹区分开来。 其实,化学可以算是炼丹,炼丹却未必是化学。 国子监,五经博士在讲授大学。 张元锡暗自摇头叹息,国子监的讲义,果然比良乡理学院无趣百倍,不,是万倍。 严大人向来信守承诺,得宋总工和汪总工敬仰,终有一天会帮他实现梦想。 而他要做的,只是…… “元锡,你跟老夫来一下。”张升毫无预兆出现在教舍外。 他为礼部尚书,掌管国子监,为不惊动祭酒和博士,特意穿了一身儒裳。 到了僻静的角落,张元锡微微躬身作揖:“父亲找孩儿何事?” “朝廷让你去炼丹。” 张元锡一脸懵然,许久没反应过来。 “南方有疟疾,需你与汪机炼制青丸。” 严大人! 定是严大人在调动! 张元锡激动不已,眼角露出的亮光,哽咽:“严大人真是守信的人!” 嗯?张升目光顿时如鹰眼般凌厉,为何有种交易的感觉。 五日晃眼便过去,与弘治皇帝约定的十日期满。 严成锦入宫禀报:“陛下,炼制青丸,共花去靡费三千两,皆由良乡商会支给,这笔银子……” 胡大龙已带青丸南下,不出两月,就能赶到南部的营地。 不知南方的湿气,能让药存放多久,故而,张元锡也一同南下,以便随时炼制。 他才不在乎区区三千两银子,这次是来转正的。 弘治皇帝抬了抬眼皮,病还未治愈,就来找朕要银子。 “严卿家监察都察院,也有两月了吧?” 见严成锦沉思不答,萧敬笑吟吟地抢道:“回禀陛下,两月二十一日。” 严成锦抬头望向弘治皇帝,不知他是何意。 弘治皇帝却翻阅着疏奏,轻飘飘地道:“回去吧,朕知道了。” …… 南方,屯田营。 四十八个白色的帐篷隐没在翠绿的山林中,寥寥几个巡逻士卒,营地死寂沉沉。 帐篷里,横躺着许多士卒。 亲兵来禀报:“千户,那老头没扛过去。” 这地方真邪乎,留下了过夜的人,没几日就会病倒。 马钦深吸一口气,长叹:“埋了吧,传本千户的命令,撤出此地三里外扎营。” 三里外也算是辖区,不算是逃兵。 如今,只能指望朝廷尽早下撤令,撤回柳州府也好。 …… 良乡的水道, 一艘大船缓缓驶入湾口,它很庞大。 水路有点容不下它,浪潮纷纷打在周围的漕船上,险些掀翻侧旁的两艘漕船,和一艘黄船。 “畜生…” “哪里来的大船,竟有六桅,好大!” “不是良乡的商船,良乡的商船有通行证,帆布上有商号,可这艘船,什么也没有。” 漕船上的水手们疑惑,看船上的文字,不像是大明的商船。 大船的影子笼罩半边江,漕船皆进入阴影中。 高凤站在船头,有点激动,我高风大难不死,回来了! 严成锦忽悠殿下,说南北相通,东西相连。 呸! 东的尽头,分明是一片荒芜的密林,比大明还要大,豺狼遍地,幸亏带了人去。 “高公公,国王所托付之事,就拜托您了。” “你放心,咱自会向陛下禀明。” 高凤出海时,就知道严成锦有心算计,他比其他三人多长了个心眼。 倾尽贪纳的私财,在天津港,偷偷买了一艘海盗大船,又雇佣三十个水手当扈从,才敢出海。 弘治十年时,尚真王派使节董玟来朝贡,正是由他引董玟入宫觐见。 到了芭蕉岛时,董玟认出他,让他得到了极大的礼遇。 在他的说服下,尚真王还派了一队人,护送他出海。 “快停船!” 江水晃动起来,漕船如狂风中的落叶,左右飘荡,不受控制。 越来越多的漕船主人,骂骂咧咧。 高凤却听得十分高兴,离开两年,良乡还是这般热闹。 奉太子的旨意,去东边探查,完成了旨意。 “咱,是唯一活着回来的人。” 说到这里,他有点激动。 咚! 船剧烈地撞击了一下,猛地摇晃,触礁了! 水手忙来禀报:“公公,船破了。” 高凤回身紧张地往船舱冲去,只见舱中涌出江水,顷刻,就没过了脚踝。 眼看就要停泊靠岸了。 “洞不大,快拿泥糊糊补上。” 水手们掀开了桶盖,拿出漆黑的一物,犹如书籍般厚,补在船洞上。 码头上的百姓在看热闹。 刚才被冒犯的漕船船主,恨不得它立即就沉,不熟悉良乡水道,还敢横冲直撞? 良乡,小庭院。 严成锦在捣鼓蚊香,制香在大明不难,多为檀香。 宋朝时有蚊香了,用雄黄和艾叶制成,配方不算纯正。 张贤走来道:“大人,港口来了艘六桅大船,要沉了。” 严成锦不喜欢凑热闹,专心看何能制香:“何须向本官禀报。” 张贤欲言又止:“下官方才看,船主像东宫的太监,高凤!” 第503章 万里借兵 严成锦略微有点惊讶。 走到港口时,一艘六桅的白帆大船,正缓缓向港口靠近。 怕严成锦不信,张贤郑重地道:“严大人,下官方才明明看见,它触礁了……” 六桅大船没有停下的迹象,朝最大的码头破水而来。 高凤做鬼也认得严成锦,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这狗官。 在海上漂泊的一年多,无时无刻不想着这道身影。 宛如噩梦般,比惊涛巨浪更可怕。 “咱要快点见到殿下才行。” 司礼监有大铛,专门清查宫中太监的人数。 离开朝廷一年多,只怕,他早已被司礼监除名,成了东厂缉拿的逃犯。 船停靠在码头旁,水手合力搬起黄色的梯子,放下码头。 高凤拍了拍脸蛋,强挤出一抹笑意,走下来:“奴婢想念严大人,方才在船上就认出来了。” 这自然是假话,严成锦不由提防起来。 八虎中,最精明的人是刘瑾,其次是高凤。 张永因为傻,被李东阳等人利用扳倒刘瑾,所以,名气才排在刘瑾之后。 高凤的智商,去时孑然一身,回来带着一船人,可见他知道团结就是力量。 “本官听闻,你的船触礁了?” “奴婢有一物,可防水。”高凤忙命人抬下八个大桶,打开其中一个:“奴婢就是用此物,来修补船洞。” 这是……沥青? 严成锦看着黑乎乎的一大桶,封藏得很好。 美洲有一座天然的沥青湖。 高凤坐船到了美洲? 严成锦思索良久,才问:“哪来的?” “奴婢本来要往北走,可鞑靼的地方不是不安全吗?奴婢与丘聚换了个方向,出海了,到了最东边,发现一座大湖,全是这泥糊糊,就弄了十几桶,补船用。” 高凤小心翼翼望着严成婚,笑道:“奴婢是第一个回来的吧?” 严成锦摇摇头:“刘瑾早就回来了,两次。” 高凤面色僵硬。 竟是刘瑾那个死太监,就算在东宫,刘瑾也得尊称他一声凤哥。 高凤面上的笑意不减,道:“严大人何时带奴婢入宫见殿下?奴婢如今的身份,怕是入不了宫。” 董玟等人双目聚焦,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早就注意到高凤身旁几人。 尤其是前面的两人,年纪与李东阳相仿,面貌端俊,长得白白净净,留着黑色光亮的美髯须。 王守仁格物传授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不是扈从。 更不像水手,倒像是在朝当官的大臣,与韩文等人穿着儒裳的感觉,一样。 “本官何时说过,要带你去见太子?” “这……”高凤哑口无言。 严成锦这狗官,想弄死他,不过他悻悻地苦笑,不敢反驳。 若得不到太子庇护,回宫就是找死。 严成锦坐上轿子,却发现那行人跟在后头。 同路倒可以理解,可跟到衙门,就可疑了。 “衙门外的是何人?” 很快,衙役跑回来道:“是琉球来的使节,说想求见严大人。” 大明进贡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但通常会选在十月后,现在才六月。 严成锦思索一番后,决定见一见。 不多时,衙役带着两个人进来,两人站在堂上,朝衙案上戴着人笼嘴的人,微微作揖。 董玟恭敬地作揖道:“下官是琉球的正议大夫董玟,还请严大人向大明皇帝请乞,准许下官面圣。” 弘治皇帝并非想见就见,也不是进贡就能见。 通常由礼部和鸿卢寺处理,像琉球这样的芝麻小国,交完贡品就能走人了。 专程赶来大明,如此急切想见陛下,严成锦有些好奇:“你见陛下做什么?” 董玟与另一老儒生的人相视一眼。 那老儒生朝严成锦微微作揖:“大明能借兵朝鲜攻打女真,也请大明借兵琉球,攻打萨摩国。” 史料记载,如今正是中山王尚真筹备兵力,攻打久米岛的时候。 后世许多人对琉球有所误解,认为琉球,就是鸡笼所在的那个芭蕉岛。 实则,芭蕉岛只是琉球的岛屿之一,此外,还有久米岛以及萨摩国等众多小国。 流球的诸个小国中,最强的,一个是所谓的琉球,一个是萨摩国。 严成锦依稀记得,琉球被萨摩藩灭了。 萨摩藩是室町幕府时期,岛国侵占萨摩国后,给它改的名字。 若借助大明的兵力,琉球可以与萨摩国对抗。 但,没有大明皇帝的召见,他们连皇帝的面也见不到,更遑论请求陛下借兵。 不过,以陛下节省糜费的性子,是不会借兵的。 虽然董玟没说,但严成锦凭借所知道的史料,已经洞悉全局。 “你如何得知本官的名字?” 这才是严成锦最在意之处。 一个在芭蕉岛的使节,竟知道他的名字。 细思极恐! 董玟微微躬身:“是高公公所说,一路上,下官从高公公口中,得知不少关于大人和太子的消息。” 高凤已经被逐出宫,失去以前的权势,还他琉球了一艘大船,和大量靡费,这个仇自然是要报! 张贤暗叹一声,高凤命不久矣。 严成锦微微皱眉,对一旁的张贤道:“高凤私自雇船出海,犯大明海禁,入都察院狱,本官亲自问斩。” 张贤面色僵硬,对严成锦小声道:“大人,明律里没有这条。” 犯海禁可罚银子,但不杀人啊。 “本官一会儿再写上。” 忽地,董玟竟有种异常紧张的感觉, 谁知严成锦又投来警惕的目光:“你们私通高凤开海,也关进牢中,择日处置。” “大人,你不可关押我等……” 杀一个琉球使节,朝廷必会降罪。 但如今串通高凤开海禁,就完全不同了。 严成锦毫不在意。 衙役们将人拖下去,关押在牢中。 夜深人静时,牢中的囚犯迷糊大睡,良乡无宵禁,十分吵闹。 董玟朝老儒生作揖,恭敬道:“严成锦敢羁押国王,禀告大明皇帝,定斩了他。” 老儒生端坐在草席上,他便是琉球史上最励精图治的国王尚真。 “本王确定了税赋制度,行政划分,收复失地,可与大明皇帝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国王不可离开首里城,可大明忽然就强盛起来了,他要来亲自看看,弘治皇帝如何治国。 如今的处境,他不担忧,以他的睿智定不会被久困于此。 翌日清晨,严成锦在都察院的衙堂里,底下是高凤:“将航海图画出来。” “让奴婢见殿下,奴婢就画。” 第504章 本王不借了 严成锦略微有点惊讶。 走到港口时,一艘六桅的白帆大船,正缓缓向港口靠近。 怕严成锦不信,张贤郑重地道:“严大人,下官方才明明看见,它触礁了……” 六桅大船没有停下的迹象,朝最大的码头破水而来。 高凤做鬼也认得严成锦,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这狗官。 在海上漂泊的一年多,无时无刻,不想着这道身影。 宛如噩梦般,比惊涛巨浪更可怕。 “咱要快点见到殿下才行。” 司礼监有大太监,专门清查宫中太监的人数。 离开朝廷一年多,只怕,他早已被司礼监除名,成了东厂缉拿的钦犯。 船停靠在码头旁,水手合力搬起黄色的梯子,放下码头。 高凤拍了拍脸蛋,强挤出一抹笑意,走下码头:“奴婢想念严大人,方才在船上就认出来了。” 这是假话,严成锦不由提防起来。 八虎中,最精明的人是刘瑾,其次是高凤。 张永正因为傻,被李东阳等人利用扳倒刘瑾,所以,名气才在刘瑾之后。 去时孑然一身,回来时带着一船人,可见智商。 “本官听闻,你的船触礁了?” “奴婢有一物,可防水。”高凤命人抬下来八个大桶,打开其中一个:“奴婢就是用此物,来修补了船。” 这是……沥青? 严成锦看着黑乎乎的一大桶,封藏得很好。 以高凤的生平来看,这太监定是养不熟了。 严成锦也能画海图,只是需经高凤之口,将它说出来。 大明如今贫瘠至极,地方仍有许多人,以稀饭或菜根混着稀饭充饥,冬日里,把四季的衣服全穿在身上,也不能御寒。 若能画个地图,定能忽悠陛下派舰队前往美洲。 “你不说,本官也能让人画出来。” 高凤皮笑肉不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您骗谁呢?画出来,您还不杀了咱。” 严成锦命衙役全都出去,衙堂上只有他一人,他在纸上轻描淡写,画出大致的轮廓,丢到高凤眼前。 高凤浑不在意,拿起来轻轻瞥了一眼,大惊失色:“奴婢画……奴婢全画出来……” 一个时辰过去,一副更加详实的海图画出来。 “你说的对,画出来本官会杀了你,这便是你出海的罪证。” 高凤瞳孔猛地一缩,狗官…… 严成锦不会放高凤回宫,刘瑾对他是惧怕,高凤对他为仇恨,养在宫里是祸患。 紫禁城, 萧敬从乾清宫出来,准备回值房小憩一番。 广庭外有个小太监,踏着碎步跑来:“萧爷,高凤回来了,就在严成锦手中。” 高凤自幼被送进宫,由萧敬挑选进内书院,关系极好。 萧敬诧异:“从哪儿回来的?” “乘着一艘六桅大船回来的,传闻,严成锦要以犯海禁的罪名……” 好啊,咱就知道你严成锦在迫害宫里的太监。 萧敬听完,转身走回乾清宫。 朱红色的御榻上,一道人影盖着龙凤刺绣的被衾,均匀地呼吸声传出。 弘治皇帝显然已睡熟了。 “陛下,宫里逃出去的太监高凤,在严成锦手中。” 弘治皇帝睡得很轻,一个太监自然不会引起他注意,他正坐起来:“严成锦抓宫里的伴伴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萧敬也觉得奇怪。 严成锦向来胆小谨慎,不会无故给自己找麻烦,恨不得撇清关系。 可这些太监出宫,确实是被严成锦迫害。 “严卿家定是在谋划什么,想等事成之后再告诉朕,他就是太谨慎了,朕又岂会怪他,你派厂卫暗中查查。”弘治皇帝分析一番后,认真道。 萧敬脸色黑了下来,陛下,这是迫害啊。 都怪严成锦平日在陛下面前,经营的形象太好,说此子会害人,陛下也不信吧? “奴婢这就派人去办。” …… 良乡,衙门。 在大牢里关了五日,无人来审问,也没有放出去的意思。 “来人,快来人!本王不装了,我就是琉球的国王尚真。”尚真面色恍惚,站在被摸得无比光滑的牢木前大喊。 “快来人啊,我们的国王在此。” 董玟从横木中伸出手来,招唤远处的狱卒。 中山国王到大明来私访,若被邻国知道,定会伺机攻打琉球。 所以,尚真不敢轻易泄露身份。 可万万想不到,微访竟访到牢里,再不回国,琉球都要没了。 牢房中昏暗无光,大白日要点着火油灯,才能有微黄的亮光。 狱卒听到动静,跑去禀报张贤。 不多时,两人被押到衙堂上,却不跪。 还不等严成锦开口,尚真就悔不当初地承认:“本王是琉球的中山王尚真,你快放了我,我不借兵了,只想回琉球。” 严成锦满脸不信。 藩国的国王不会轻易离开番国,会被敌派或恐怖分子刺杀。 若倭寇知道中山王漂洋过海,定会劫船杀人,占据琉球。 就如同弘治皇帝私访江南,定会被宁王和白莲截杀一样。 以史料对尚真王的记载,应该是稍有智商的人。 “中山王励精图治,此刻在筹备兵力攻打久米岛和具志川才对,岂会跑来大明?” 尚真顾不得计较,急道:“听闻大明三年来,国力不可同日而语,屡次击溃达延汗,灭建州女真。 又有许多神奇之物,流传到琉球,本王就想亲眼来看看,谁知道下船就被你抓了。” 严成锦低头沉思。 海禁走私有一个去处,就是琉球。 “你如何证明,你是尚真王?” 董玟吓得脸色惨白,上船时避免暴露身份,尚真王任何证明身份之物都没带。 现在要怎么证明? “放尚真王回琉球,自然就能证明。” 尚真颔首点头,目光紧紧盯着严成锦,此刻小命就掌握在严成锦手中。 严成锦露出一副你们想多了的笑容:“若不能证明,就是冒名大罪,本官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啪地一声。 两根令签丢在尚真和董玟面前,正好和高凤一起灭口啊。 董玟吓得额头上满是汗珠,那根令签落下的声音,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击碎了。 这还能如何证明? 尚真面色错愕,本王历经千辛万苦,躲过异徒迫害,才坐上王位,没想到要死在此处。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本王能证明,给本王笔墨。” 严成锦有点懵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此事还能证明? “你可想好了,若不能证明,本官现在就会砍了你们。” “本王想好了!拿纸笔来吧!” 第505章 我真的是尚真王啊 “殿下的银子,都是臣给的,臣自然知道。” 严成锦走进寝殿中,被衾盖住箱子的一角,还露出半截,数钱现场暴露无遗。 朱厚照命人太监在外头守着,转身去将箱子藏好,才大剌剌地走过来。 “你来找本宫做什么?父皇盯得紧,本宫不能跟你胡闹了。”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份草图:“臣知道有个东西能卖银子。” “这是……舆图?”朱厚照变得认真起来。 “这不是舆图。” “老高你骗谁呢,这就是舆图,虽然没有城池和山势,可本宫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还想蒙本宫?”朱厚照满脸警惕。 这张舆图,是高凤画的。 严成锦想将这张舆图,给弘治皇帝,告诉他美洲有土豆,有金山,派舰队南下海洋。 金矿在大明十分稀缺,而美洲是天下金矿最多的地方。 高凤能坐六桅船到,说明凭大明如今的航海技术,也能到达美洲。 若直接呈给弘治皇帝,必定会引来诸多猜疑,只能通过朱厚照,将这张舆图传出来。 “私藏舆图是重罪,不过,本宫不会告发你的,这是哪里的舆图?”朱厚照兴致勃勃,瞧了半天也看不出来。 “高凤回来了,这是他画的舆图。”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高凤是谁?” 严成锦竟说不出话来,竟觉得高凤有点可怜,如牛负重,默默地承受一切,朱厚照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 “宫里的伴伴多,殿下记不住就罢了。” 朱厚照认真地问:“你方才说,如何赚银子?” “高凤说,这块陆地还未开垦建立王朝,若是有一座银矿…” “本宫不信。” 郑乾抱着典籍来找严成锦:“大人,找到旧籍了。” 朝廷册封周边藩国是大事记,史官必定会记载。 严成锦翻开典籍,洪武年间朱元璋派使臣杨载去琉球赐姓,确实颁告了这封疏奏。 回到良乡衙门,尚真再次被带到堂上,手上戴着镣铐。 “本官入宫看了典籍,确有这封疏奏。” “这回你相信本王了吧。”尚真脸上露出狂喜,恢复淡定的神色:“本王来大明之事,是微访,还请严大人守口如瓶。” 这次来大明没带卫队,同行的扈从都以为,他是与董玟同级的官员。 若是砍了他的脑袋,去萨摩王国能换千金。 不知道多少倭寇为之疯狂,行踪是万万不能透露的。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尚真一眼:“你想得太多了,本官还未相信你。” “……”尚真双目瞪圆,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谨慎之人。 这是洪武年间的圣旨,距今近百年了,除了尚家王室,谁还会知道这样详细。 “再拿笔墨来!” 衙役又给尚真端上来笔墨,尚真笔走龙蛇,字迹透露出一股霸势:使者自海中归,言琉球三王互争,废弃农业,伤残人命。朕闻之不堪悯怜。 “你再看看,我是不是中山王尚真,此乃,洪武年间,大明高皇帝追敕的圣旨。” 大明使节去琉球,恰逢琉球与海上的小国厮杀,看到满目疮痍的景象,朱元璋出于怜悯,下的这道圣旨。 严成锦翻开从宫中带出来的典籍,果然,尚真写的与记载,丝毫不差。 “本官怎知道,你不是史官?” 毕竟,史官修撰史料,对这些年代久远的记录,一清二楚。 在后世,有挂着勋章和证件行骗的人,鉴于大明信息落后,行骗更容易,不得不防。 尚真气的胸口剧烈欺负,这世间、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般谨慎的人! “再…再拿笔来!”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 厂卫形色匆匆,来禀报萧敬:“厂公,严成锦抓了琉球的国王。” 噗! 萧敬一口浓茶喷了出来,惊得双腿抬起,“琉球国王?琉球国王为何会出现在大明?” 藩国的国王入京,必定会先通报朝廷, 司礼监与内阁都有替皇帝票拟的权利。 可却未见有琉球的疏奏来。 厂卫如实禀报:“是乘着高凤的大船来大明,是微访而来。” 他将那人写出洪武年间的疏奏,从头至尾说了出来,还呈上了尚真写的圣旨。 萧敬双眸陷入沉思中,是琉球的国王无疑了,严成锦竟还不相信。 “严成锦关了他多少日?” “五日。” 萧敬大感事情不妙,连浮尘也忘记拿了,很快,来到奉天殿。 此时,弘治皇帝正与内阁商议朝天宫修缮一事。 “陛下,严成锦抓了琉球国王尚真,正在良乡衙堂审问呢。” 弘治皇帝微微错愕,李东阳三人也愣住了,琉球国王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大明的疆域上? 还被严成锦抓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查清楚了吗?有人冒名顶替,也不足为奇。” 自从有人冒名生母的族人后,弘治皇帝变得谨慎起来。 萧敬敢来禀报,是由于他看到了其中一封圣旨:“陛下您看,这是那人的自证。” 弘治皇帝微微低头,看着御案上摆放的五份圣旨,其中一份,不正是他颁布琉球的吗? 萧敬继续道:“且同行的董玟,为琉球正议大夫,弘治六年和弘治十一年曾来过大明进贡,他也证明那人是尚真。” 是琉球的国王无疑了啊。 弘治皇帝忙问:“人呢?” 萧敬面色古怪,支吾:“严大人还在验证他的身份。” 弘治皇帝和刘健二人宛如吃了黄连,说不出话来。 只有李东阳仿佛早已猜到般,面色如常。 良乡衙门。 尚真举起无力的手,面如死灰。 从圣旨,写到琉球进贡大明的贡礼数目,此人就是不信。 “拿…拿笔来。” 董玟心疼地看着尚真道:“王爷,臣来代笔吧?” “本王无碍…” 尚真换了一沓新的笺纸,颤巍巍地抬起手,仿佛苍老了十岁,写字并不绝望,绝望的是此人就是不信。 一个锦衣卫踏着大步走进来:“谁是琉球国王尚真?” “是我,我就是琉球国王尚真!”尚真激动难抑,差点哭了出来。 严成锦接到弘治皇帝的旨意,将尚真送至鸿胪寺下榻,明日早朝入宫面圣。 其实,他已经相信了六分,就算陛下不下旨,也会放了尚真。 翌日清晨,百官穿着常服等候在奉天殿中,殿外门监宣喝一声中山王。 尚真整理衣冠,大步迈入殿中,本是由董玟借兵,他出谋划策,可严成锦令一切都变了。 “臣中山王尚真,见过大明皇帝!” 弘治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尚真王为何亲自来大明?” “臣听闻大明借兵朝鲜攻打女真,琉球亦是大明的附属国,臣此次来特意向陛下借兵!” “臣以为不可!” “臣附议!” 秦竑等人眼光独到,朝鲜与琉球不同,女真领土与大明接壤,击溃女真对大明亦有利。 可出兵琉球,无任何益处。 第506章 朝堂力争 大殿中一片附议声,皆不同意借兵琉球。 严成锦低头沉思。 后世岛屿的诸多争端,其实,应该追溯到大明,岛国曾通过萨摩藩,控制琉球的诸多岛屿,统治了一段时期。 若大明能掌控周围的诸岛,实现一统,那个难题将不复存在。 且诸岛,可以作为大明远洋美洲的中转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要开采岛国的三大银矿,也必定要对岛国用兵, 若能让琉球钳制岛国,将大大减少大明出兵的阻碍。 “可陛下和大臣并不会考虑这么长远,该如何说服他们?”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琉球和萨摩国,是朱元璋列下的十五个不征之国,这是难处。 正在这时,虽然百官反对,尚真依旧保持冷静,恭敬地力争道:“大明陛下,若朝廷助琉球一统北部的萨摩国,臣愿意,献上两倍的贡品!” 弘治皇帝嗤叹一声,不为所动。 看不上琉球这点贡品,他更愿意节制兵力,养精蓄锐,攻打鞑靼。 出兵琉球,深陷海外的战役中,反倒亏了。 “朕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朝鲜之事,与琉球不能相提并论。” 尚真露出失望之色。 正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平静:“都察院认为,可以出兵萨摩国。” 当上副都御史就是好,一个人就能代表都察院。 如今,他在朝堂上说话,也稍微又一丢丢份量了。 弘治皇帝错愕地看过来,隐隐有些生气,朕和百官都在反对,你看不清楚风向吗?! 李东阳抱着手,静等严成锦开口。 尚真面色僵硬地发现,助他请乞兵力的人,竟是昨天审问他的官员。 本来,他还想离开大明前,跟弘治皇帝诉诉苦,伤饬这官员一番。 但此刻,为了这一句话,所有的恩怨都烟消云散了。 弘治皇帝脸部微表情管理得很好:“严卿家倒是说说,为何呀?” “助琉球攻打萨摩国,可以平定倭寇之乱。” 李东阳漫不经心的脸色,忽然变得一本正经。 百官竖起耳朵,目光愤愤地盯着严成锦。 琉球攻打萨摩国,与倭寇八竿子打不着,你在这儿吹什么牛呢? “倭寇之所以屡剿不止,正是由于琉球诸国的战争,以及岛国的内战。 倭寇利用琉球和萨摩国的战争,藏身在岛上,两国交战,无余力清剿他们,便让他们为所欲为。 若让大明一统诸岛,由琉球替大明管制,倭寇自然无可乘之机。” 马文升和秦紘熟谙兵法,一听就明白严成锦的意思。 倭寇行船必定要靠岸补给。 补给地就是琉球那片岛屿。 而琉球忙于与萨摩国开战,兵备本身就不足,即便知道倭寇在岛上,也无力管他们。 若琉球统一后,所有兵力,都能用来对付倭寇上。 尚真不可思议地看着严成锦:“这位大人真乃神人也!这正是琉球诸岛的局势。” 严成锦心情丝毫不为所动。 弘治皇帝脸上怒意消散,面色恢复平静:“大明与琉球呈夹击之势,若一同剿倭,倭寇自然偃旗息鼓。” 他心中动摇起来,盛世,是不允许倭寇存在的。 尚真见机,忙躬身道:“若能一统琉球诸岛,琉球可剿灭登岛的倭寇,大明也可派兵入驻琉球,设立卫所。” 刘健迟疑道:“计策虽好,可我大明兵力紧张,也无计可施。” 严成锦微微躬身:“派一人前往就好。” 李东阳脸色猛地一变,谢迁微微蹙着眉头,弘治皇帝洞察的目光看向严成锦。 此子又要举荐那个人了。 虽然还没说出口,但他们已经猜到了答案。 百官纷纷看过来,面色紧张,似乎害怕严成锦说出那个名字。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举荐王守仁!”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松懈下来,仿佛憋了许久的劲力,得到了释放。 尽管知道,严成锦要举荐谁, 可当他说出来的时,依旧会唏嘘。 尚真却大呼:“陛下不可,萨摩国国力强盛,可雇佣海盗,又得岛国相助,擅长水战,我琉球能出战者不足万人, 只派一个人前往,纵然此人本事通天,也敌不过啊!” 兵力,乃是一国禁忌。 他此刻毫无保留告诉弘治皇帝,就是想从大明争取兵马。 严成锦道:“尚真王应当听说过海南黎乱,就是此人平息。” 正是琉球形势多变复杂,有陆战,也有海战,才派王守仁去。 王守仁在上海松江府时,打过倭寇,又海南平定了黎乱。 若他也无法替琉球统一萨摩国,大明真就无人了。 严成锦能明白尚真的担忧。 萨摩国很强大,在这短短的几十年,完成了财富积累,万历年间,攻破了琉球的首里城。 且此战,要面对一个骁勇无比的敌人,许栋! 许栋是明中期的海盗王,称霸浙江府乃至东南亚一带的海域。 后世知道海盗王汪直,却不知许栋。 汪直初入海盗,加入了许栋的麾下,后来许栋年迈,他才强势崛起。 尚真眸中放光,很快又暗淡下去:“臣不怀疑王守仁,可琉球的士卒只有一万,还望陛下能借兵。” 琉球满打满算才能凑出一万人。 秦紘道:“可北方鞑靼愈发强大,若借兵琉球,会让大明的兵备空虚,断不能借。” “朕意已决,就由王守仁随你前往,尚真王退下吧。”弘治皇帝吩咐。 破坏朝贡关系反而得不偿失,尚真微微躬身,退出大殿。 王守仁接到旨意时,微微错愕。 “老高兄又举荐下官?” 苗逵颔首笑道:“王大人猜得不错,快收拾包裹启程吧。” 王守仁回到府上,与王华道别,王华气急败坏,却也毫无办法。 半日后,良乡的港口。 一艘六桅的大船缓缓驶离港口,港口上满满儒裳纶巾的书生,告别王守仁。 王守仁站在甲板上,朝学生们作揖。 还以为王守仁是武将,可站在眼前的,却是弱不禁风的书生。 尚真怀揣一丝希望,问道:“王大人平定海南十万黎乱?” “尚真王过奖,那一战,主要是屯田营许千户的功劳。”王守仁微微作揖。 尚真目光凝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次来大明,历经千辛万险,还被关入牢中,若能借到一万兵力,也就忍了。 可只借到一个人,有种被施舍的感觉。 第507章 八百里急奏 严成锦站在人群中,望着六桅大船慢慢离去。 王守仁上船前,给了他一个锦囊。 琉球诸岛一统,对于东南的局势十分重要。 岛国是海外最强大的势力,大明与相隔海岸,且隔着海峡不便管辖。 若琉球和萨摩国能够统一,完全具备压制岛国的实力。 而且,如今的岛国正处于战国时期,各个大名相互征战,正是一统的好时机。 “看来这几日,都要呆在良乡了,王大人帮本官告假。”严成锦对着王越道。 听王守仁说,王华偷偷买了添丁方,想抱孙子。 才吃了五服药,王守仁就被派出海了,若上朝碰到王华,没准会被他揍一顿。 朝廷官员打架,锦衣卫是不敢拦的,严成锦决定避着些。 王越反倒好奇:“贤侄偷偷给王守仁的锦囊是什么?” “不可泄露。” 郑乾走上前一步,提醒:“大人,三日后,是高凤问斩的日子。” “你递奏疏。” 朱元璋曾经定下律令,要判死罪,必须由他朱批五次。 现在虽没有他那时严格,但也需皇帝朱批后,才能行死刑。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开都察院的奏疏,眉毛抖了抖,颇为意外。 这不是一封弹章。 “太监高凤是何人,怎会去了都察院?” 陛下记性好的时候极好,但有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却又记不住。 前几日才跟陛下说过,又忘了。 萧敬微微躬身道:“高凤是司礼监派去东宫的太监,在宫中的口碑极好,可他却买了船,去了海外。” 弘治皇帝怒意消散几分。 萧敬忙接着如实道:“可据奴婢调查,严成锦说什么天下是圆的,要高凤四人在海外相遇,陛下您说,这天下能是圆的吗?” 弘治皇帝却诧异:“还有其他伴伴?” “有啊陛下,还有魏彬、丘聚、罗祥都是东宫的太监。” “疏奏退回去,命高凤回宫吧。” ……… 岛国,一望无垠的山林。 张家兄弟拄着木棍,衣衫褴褛,在山林里穿行着。 碎成布条的衣裳,套在消瘦的身躯上,就如同快要饿死的流民。 “哥,这是哪里?” “不知道,先找口吃的,有路就有村子,再走走。”张鹤龄笃定。 亮出免死金牌后,右卫门既忌惮又贪婪。 想通过张家兄弟,得到丝绸和茶叶,又怕事情败露,得罪大明朝廷。 不敢杀张家兄弟二人,张鹤龄自知下一次必死无疑,真会被砍掉脑袋,就带着张延龄逃了出来。 忽地,张延龄咋呼一声:“哥,你看他们在挖什么?” 张鹤龄吓了一条,一巴掌呼过去,才转头看向山林下。 一群岛国的力役,似乎在挖煤。 洞口中运出一个箩筐,倒在牛车上,金光闪闪。 “金……金子!” “这是金矿!” 张鹤龄哑然失声,凭借他对金子的了解,绝不会有错,就是金子。 张延龄眼睛发直,箩筐中又倒出来一筐银子。 金银矿! 竟又有一座金银矿! “哥,发财了!” “发财了啊!” 张延龄抹着眼泪,有一座金银矿,就能把府邸买回来了。 张鹤龄却趴在青草堆旁,沉思片刻,以他对岛国的了解。 这座金银矿,应该是大名的。 想要抢夺,要把消息传回大明,派人前来才行。 “找人问问,这地方叫什么。” 张家兄弟仿佛浑身充满了力气,顺着路往下走,果然发现了一个村子。 此地名为佐渡, 这座金银矿名,叫佐渡银矿! 张延龄问道:“哥,咱们怎么把消息传给陛下?” 身上身无分文,乘坐大船要银子,还有严成锦那狗东西,回到大明定要告发他。 张鹤龄想了许久,才认真道:“弟啊,你守在这里,哥亲自回朝廷报信。” “为何不是哥守在这里,弟回报信?”张延龄变得聪明起来。 张鹤龄一巴掌便呼过去:“你会说书吗!” 在海上航行,长达两个月,倭寇在船上要么堵银子,要么睡觉,十分苦闷。 若是能给他们说书,也能混回大明。 张鹤龄决定后,拿过拐杖:“哥一定会回来寻你的。” ……… 柳州府,青葱的山林中。 马钦捂着生疼的脑袋,绑上白布后,仍然头痛欲裂。 迁徙营地后,疟疾还是蔓延开来,幸免的士卒,仅仅只有十几人。 每日都有几具尸体拉出去埋,营地宛如人间炼狱。 “千户,逃吧。” “当流民还有命活,再待下去,命就没了啊。” 几个亲军苦苦规劝道。 马钦也染上了疟疾,似乎只要留在营中,染上疟疾是早晚的事。 可他不能逃,逃出去就能活? “再等几天,没准朝廷会派御医来。” 一个士卒冲入营帐中,兴高采烈地禀报:“千户,朝廷的人来了,” 马钦搀扶着身体,走出营地,看见不远处一队人马,举着朝廷的旌旗,疾步驶来。 为首的护卫身穿飞鱼服,是朝廷的锦衣卫! 两匹黑骏大马上,是两个书生。 “学生是惠民药局的大夫,胡大龙。” “学生是良乡理学院,张元锡。” 胡大元二人下了马,山林毒虫众多,几人捂得严严实实。 马钦看向锦衣卫,失望地问:“怎没有御医,那朝廷可有撤令?” 锦衣卫摇头。 胡大龙作揖:“由学生替大人诊治。” “这可是疟疾,我已请过方圆二十里的大夫,皆不能治愈,否则,又岂会上报朝廷。”马钦认真道。 胡大龙并不多说,命从属把药搬下来,分发给士卒服用。 药瓶中,倒出一粒粒青色的药丸。 马钦眼睁睁地看着,反正就算不毒死,也会被病死。 “你们发了药就退出去吧,不必徒增伤亡。” 胡大龙反而转过身,对张元锡道:“此药不知要服用几日,士卒众多,你再炼制一些。” 京城没有疟疾病人,对于药量,无法测评。 他也有点紧张,只能等第二日的效果。 翌日,京营中一片静谧。 营帐里,没有丝毫的声响,士卒们饱受疟疾困扰,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此刻,睡得很安享。 胡大龙忐忑地走进营地,替士卒诊脉。 “脉搏平稳温和,躯体灼热退去,此药有效!快传八百里急奏,告诉严大人!” 这在古籍上看到的单方,竟真的有效。 锦衣卫忙冲出营地,骑上战马,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传八百里急奏,需是头等朝廷要死。 治愈了自古以来束手无策的疟疾,就是头等大事。 第508章 平平无奇的人才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手里拿着今日的邸报。 坊间的邸报,被老王书坊垄断,大半个版面是理学院的消息。 朝中的消息,来于都察院的纠察。 但如今,郑乾去京城的都察院衙门坐堂,值房里,只剩严成锦一人。 若他不弹劾,就没有弹章,所以,邸报空出了一片。 “许久没弹章,陛下定会追问,要招纳新的御史了。” 明朝的御史选拔,主要来自翰苑的下等庶吉士。 翰苑,是人才储备库。 通常由六部先挑,挑完后剩的“残羹冷炙”,才轮到都察院和五寺瓜分。 来到翰苑,严成锦找老爹的同年屈伸,要了翰林的名册,又查看了宗卷。 内阁和翰苑学士会不定时考核,将翰苑的人分配到六部,就如同当初他和王守仁一样。 在宗卷上能看到考核。 “还请屈大人将这三人找来。” 翰林屈伸看了眼名单,这三人虽然考核不佳,却也足以进六部了,你可真会挑! 屈伸尴尬笑了笑,规劝:“贤侄啊,要不你再换三人,这样害人,不好。”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想去都察院。 都察院与六部不同,御史是七品官,再往上,就是正四品的左右佥都御史。 七品到四品之间,是空的,想晋升,你就绝望吧。 本还应该一个叫经历的官职,可这官只有两人,弘治皇帝为节省靡费,到现在,也不封一个。 六部则不同,二品至九品,都有官职。 且六部之间,能相互调动,弥补空缺,都察院的御史,却很难调入六部。 最重要的是,六部容易选入内阁,为内阁大学士。 翰林院的书生,哪个人的最高梦想不想入内阁,实现自己的抱负。 “本官就要这三人。” 翰苑的值房,颇为热闹。 翰林们听闻保定府出了贼盗,屡次剿贼无功而返,纷纷咒骂保定知县无作为,要上疏弹劾他。 严成锦对翰苑的气氛,习以为常了。 走进里院,这里是翰苑学士张元祯的值房。 翰苑学士是翰林院的部堂,只设一人。 若想从翰苑要人,需先从经过张元祯同意,再经由吏部调动,四品以下的官员任命,不用经过弘治皇帝。 值房中,一个男子身板挺直,端坐在书案前,五官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正气。 匠人正用剃刀,修剪他的美髯须。 张元祯在看今天的邸报,不过,是通政司发出的邸报,不是坊间的邸报。 翰苑知悉京城外的事,才能写弹章。 “大人,都察院严大人来了。” 他抬手示意停止修剪,错愕了片刻,才道:“不见!” 来翰苑还能做什么? 听说,都察院把御史都派到边陲了,定是来要人的。 严成锦大步走进值房:“张大人不愿见本官,可是为了两位杨大人之事?” 他弹劾过杨一清和杨廷和。 张元祯常与二人吟诗作对,在府上小酌,关系就形同……李东阳和谢迁这对好基友。 张元祯面上微微一扯,生硬地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严成锦也浪费时间:“本官想要这三人,调入都察院充任御史,请张大人向吏部递名册。” 名册放在书案上,张元祯轻飘飘地看了眼,差点跳起来:“你这不是害人!本官已安排去户部和吏部观政。” “那本官,只能如实禀报陛下,弹劾张大人懒政失职,阻碍他人升迁。” 升迁? 你管这叫升迁? 张元祯气得头晕目眩,嘴皮子微微颤抖:“你说本官…本官懒政失职?” 老夫每日卯时之前,就来翰苑了! 去户部和吏部,哪一个比不上都察院? “你…你还想弹劾我,你等着……老夫去禀报陛下!”张元祯气不过,戴上官帽冲出值房。 严成锦懵然地站在原地。 他与张元祯本无嫌隙,但双杨之事,让张元祯对他颇有看法,才会这么气急败坏。 脾气如此火爆,活不了几年了。 华盖殿, 弘治皇帝用帕子擦了擦手,打开从文华殿送来的新修撰古籍。 正在这时,萧敬抱着浮尘进来:“陛下,张元祯求见,还带着一众翰林,像是来打架的。” 很快,张元祯走进殿中,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严成锦要翰苑交出三人,否则,便要弹劾臣。”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最见不得这等不公之事。 “何事?” “他向臣要三人,为都察院御史,臣不愿,陛下你看这三人,许天锡是李东阳大人的门生,颇有才华,臣已安排观政吏部,第二人是张霖雨,是王华的门生,观政户部,第三人是姜云,未观政,此人倒是平凡。” 严成锦要的三人中,有两人是二甲进士。 弘治皇帝看完后,倒是明白严成锦的心情,历来各衙门争夺人选,也时有发生。 连宫里的十二监,也不例外。 “这三人的意愿呢?” 张元祯微微躬身:“他们自然不愿意去都察院。” 御史难以升迁,还有一个原因。 御史是个得罪人的活,你弹劾了大臣,大臣便不会举荐了。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都察院许久没来弹章了吧?” “回禀陛下,都察院只有严成锦一人,他不写……自然没有弹章。”萧敬回答道。 陛下说的都察院,自然是京城的。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叫严成锦来。” 小太监去都察院宣旨,不用给银两,严成锦也知道是什么事。 但慎重起见,他还是掏出二两银子。 小太监如实小声提示:“陛下让您换三人。” 考虑到陛下或许会怪罪,他才选在一群渣渣里,选了三个稍微高点的渣渣。 陛下竟还是不许。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生怕给这小子慈眉善目,让他蹬鼻子上脸。 “朕听了张元祯上奏,你换三人吧。” 严成锦仔细揣度,若换三人,还能写出什么好弹章。 “陛下可知,臣为何要选这三人?” “为何?” “许天锡资质愚钝,策问写得循规蹈矩,去了吏部难有作为,张霁雨连算学也不精通,却观政户部,姜云更是平淡无奇。 而三人在翰苑时,都写过弹章。” 弘治皇帝微微转头,朝张元祯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元祯一时语塞:“臣倒不清楚。” 翰苑是京城人数最多的衙门,他哪里顾得过来,其中有一部分为侍讲举荐。 “朕再看看,你们先回吧。” 严成锦微微抬头,想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看弘治皇帝心有灵犀般,警告似的看向他。 还是等会儿再来。 第509章 专攻 不能偏听偏信,这是高皇帝留下的祖训。 弘治皇帝派人萧敬去调查。 出了华盖殿,张元锡气咻咻地大步离开。 严成锦随后出了殿门,看到一个拐角处藏着一人:“何人敢窥视本官,再不出来,喊禁卫了。” 高凤心里暗道倒霉,堆着笑意:“严大人好,奴婢只是路过,下回见了大人,一定绕着走。” 宫里的太监分为四等,最低等的是门监,也叫小太监。 随后是长随太监,能在皇室近旁伺候的几人。 再者是大太监,在宫中的十二监当差。 最后,是十二监的掌印太监。 高凤虽然回到宫里,但只能从最开始的门监做起。 只有要不出海,他就知足了。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足足有三分钟。 目光闪烁,低头沉思着。 上次派他出海也是这表情,让高凤不知所措,慌乱道:“严大人无事,奴婢就走了。” 严成锦并未阻止,回到都察院值房,等弘治皇帝的消息。 许天锡三人去吏部和户部当官,难有作为。 弘治朝名臣济济,没听说过他们三人的名字。 来都查院写弹章,没准能出人头地,看似仕途不顺,实则是个大机遇,右佥都御史等官职还空着。 所以,严成锦丝毫不觉得愧疚。 李府, 张元帧头上冒着怒火,气汹汹地走进正堂,对着李东阳道:“李公,严成锦害人,这两个翰林本要入六部,却被严成锦拉去都查院。” 许元锡满脸悲戚,朝恩师李东阳作揖。 入吏部有大好的仕途,但眼下,要毁于一旦了。 张霁雨垂头叹息,一副要死了样子,分到户部也不差。 如今,却要去都查院当御史,别说升官,恐怕还要由京官,变成十三道的地方官员。 姜云还算淡定,他名次不好,不会被安排到六部观政。 最后的结局,也是去地方当县令,能留在京城当御史,是最好的结局,他对严成锦心怀感激。 李东阳一听就明白了,“陛下是何意?” “命厂卫查宗卷,以观后效,李公是天锡的老师,岂能看他被严成锦涂害。”张元锡痛心疾首道。 在吏部当官,比都查院好一万倍。 吏部的四司都有实权,而都查院的御史只能写弹章,无任何实权,严成锦害人啊。 李东阳颔首点头,朝廷的取士制度,自然有道理。 让上等人才,举荐到更重要的衙门,下等人才,去不那么重要的衙门。 “严成锦此举确有不当,本官这就叫他来。” 许天锡和张霁雨感激涕零。 一旁的管家支支吾吾:“老爷,严大人就在府上,还问小的许天锡大人是不是在府上。” 他还怎么还有脸来? 张元帧看向李东阳,道:“李公,不如就让他进来。” 李东阳却陷入沉思,想到什么,爆射出凌厉的目光:“他可是在中院?” “小的不敢说”管家僵硬笑了笑。 此时,严成锦在中院的亭子里,何能手上,拿着梦楼牌胭脂套装。 “这是良乡最新的梦楼牌胭脂和香露,得知夫人喜欢浓色,特意挑了玫瑰的。” 李清娥未出阁,去后院寻她传出去,名声不好。 这次迫害李东阳的门生,好友度恐怕会变成负数。 得让刘夫人帮他刷刷和李东阳的好友度。 李东阳克妻,娶过不少老婆,小妾也有几个,自古才子多风流不假。 刘氏本来不想收,可这新出的胭脂套装,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要很多银子吧?” “良乡还未开始售卖,夫人先用上,定能博得李大人喜欢。” 府上也会有争宠发生,李东阳自然不可能雨露均沾。 刘氏双目放光,拿起来看了又看,每一支都精致小巧。 “这是?” “这是口红,只能留存半月,但比胭脂纸好用。” 刘氏满心欢喜,搂在怀中爱不释手。 此时,小厮跑过来禀报:“严大人,老爷请您到正堂。” 严成锦起身告退。 来到了正堂时,张元帧宛如万年老冰山,冷着一张脸,坐在客座上。 许天锡和张霁雨悲痛欲绝,站在一旁。 李东阳面上带着些许怒容,开门见山:“下次来府上,先来正堂找本官喝茶。 天锡和霁雨之事,本官听说了,都察院要补充御史,无可厚非,你再寻他人吧。” 姜云受到一万点暴击,面红耳赤。 被人这样轻视,心里也不好受。 严成锦摇摇头:“不论大人说什么,下官都不能答应。” 张元帧气的抓心挠肝,不自觉地挽起袖子,这是人能做的事吗?真想抽死他。 李东阳保持镇定,叱责:“翰苑有百余人,为何不能答应?” “陛下已下圣旨。”严成锦掏出册子。 一道无形的晴天霹雳,轰在许天锡和张霁雨身上,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祖坟冒着的青烟,被人活活浇灭了啊。 张元帧微微张着嘴巴,也太快了吧? 这也是因都察院的御史,空缺太久,陛下看不到弹章,让他许诺才答应的。 许天錫固然有才华,却不是最有才华的。 弘治皇帝见过的有才之人无数,像自己这样的,或许才堪堪能入他的法眼,准奏并不奇怪。 严成锦催促:“都查院空职许久,急缺弹章,本官今日来,就是让你们明日,到都查院报到。” 陛下下了圣旨,自然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遵命” 许天錫三人悲伤地低头。 翌日清晨, 许元锡无精打采,入宫后来到都查院值房,值房里空无一人,不由问门皂:“严大人呢?” “小的不能透露严大人的行踪,还请大人等等。” “这” 不多时,张霁雨和姜云都来了,却不见严成锦在值房。 “今日起,我等就是同僚了。” “在下来都察院无悔,倒是两位,实在可惜了”姜云惋惜道。 许天錫和张霁雨低下头,这个话题太悲伤,他们不想谈论。 “不知严大人,会做何安排?” 都察院一个御史也没有,空落落的。 正在这时,严成锦走进都察院中:“跟本官来。” 许天锡率先反应过来,跟着来到严成锦的书案前。 “大人,这些弹章是?” 严成锦道:“从今日起,天锡负责弹劾吏部和兵部,霁雨负责弹劾户部和工部,姜云负责弹劾礼部和刑部。 这些弹章,抄五百遍,先初步了解弹章的写法。” 术业有专攻! 比如工部,要纠察工程是否偷工减料,贪了银两,就必须对各木料、红漆和家什等售价有所了解,才能写出好弹章。 许多官员,在弹章中胡吹,陛下看了自然不信。 “大人这么多弹章,我们何时能抄完。” 第510章 入门考核 严成锦要他们抄的弹章,乃是御史分门别类归置好的六部弹章。 “这里弹章不多,一个人也就五百本吧。” 许天锡大惊失色,每本抄五百遍,就是多少遍? 一本弹章稍微长的,甚至有上万字。 这是多少字,许天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计算,会吓晕过去的。 张霁雨微微躬身,不忿道:“御史职责为监察,岂是这般抄弹章?” “你会写弹章?”严成锦心情极好,反问一句。 “弹章自然会写!” 张霁雨被严成锦断了仕途,本就不忿,读书人向来连皇帝都敢骂,此刻生起气来,更顾不得严成锦是上官。 话音刚落,许天锡投来赞同的目光。 他们是受了弘治皇帝的圣旨,才来都察院,并非一定听从严成锦的命令。 “会写弹章,那就弹劾内阁大学士刘健。” 张霁雨和许天锡吓傻了。 弹章写得好,就弹劾内阁大学士刘健,这是什么道理? 严成锦道:“觉得弹章写得不够好?” 其实,他心里也怂得一批,没几分把握。 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淡定。 “刘健屡次向陛下推举人才,委以重任,却无功而返,一为失察,二为唯亲是用,你们无言以对,还敢说会写弹章?” 许天锡和张霁雨憋红着脸,依旧不服气。 “今日抄不完,便以违抗上官之罪,逐出京城为吏。”严成锦认真地道。 逐出京城为吏,对于翰林是莫大的耻辱。 他去向陛下求旨,六成把握能把旨意求来。 许天锡和张霁雨悲愤欲死,抱着各自的弹章,找地方开始抄写。 姜云则微微躬身:“学生在翰苑时,就听闻严大人写的弹章,冠绝都察院,自愿多抄一遍。” 能留在京城,是托严大人的福。 以他在翰苑考核的表现,多半是分到地方当县令。 并非说县令不好,县令只治理一县百姓,远不如在京城,更能施展抱负。 他对严成锦感恩戴德,自愿多抄一遍,以勤补拙。 严成锦欣慰的点头:“你三人中,本官最看好的就是你。” 姜云差点流出眼泪,微微躬身,抱着弹章,找了一张书案。 奉天殿, 廷议毕,李东阳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臣疑惑,陛下为何命天锡和张霁雨去都察院?” 许天锡是他的门生,曾多次来府上听学,与监考的那种形式门生不同。 刘健和谢迁也疑惑。 “都察院空缺已久,亟需补员,朕也是为了朝廷。”弘治皇帝有些担忧,问萧敬道:“朕下这道命令,会不会害了三个翰林?” 他们本该进入六部,前程似锦。 但严成锦一句话便将他说服了: 东厂为陛下的耳目,此为京城的耳目,都察院也为陛下的耳目,此为天下的耳目。 孰轻孰重,一掂量就知道了。 高皇帝仿照元朝的旧制,设立御史台。 就是为了保证天下太平。 萧敬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抱着浮尘道:“奴婢也不知道,严成锦今日一早,将陛下登基以来,两京十三道的弹章翻出来,让姜云三人抄五百遍。” 害没害人,陛下您心里有数了吧? 弘治皇帝微微怔住了。 李东阳满脸错愕,地方御史的弹章与京城不同。 由于路途遥远,送一封弹章回京长则两月。 故而,地方御史将弹章写得详细无比,避免朝廷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派人调查。 萧敬又继续道:“严大人还让三个翰林,弹劾刘公,说刘公举贤不当,令朝廷蒙受损失。” 刘健呆住片刻,变得生气起来。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面色如常,此子说的,是事实。 “朕的旨意已下,自然是不能收回来,这三个翰林,就留在都察院吧,朕要看看,严成锦能把都察院重整得如何。” 都察院,值房。 到下值的时间了,严成锦把茶壶带上,三人还在埋头苦抄。 五千遍,如果是朱厚照,兴许能抄得完,因为这厮会作弊。 但正常是肯定抄不完的。 严成锦将胡棕等人放到边陲,是想重组都察院,进都察院的御史,自然要经过考核。 等严成锦走后,三人翰林放下笔,焦虑道。 “今日必定抄不完,明日严大人真会将我等逐出京城?” “罢斥御史为吏,需陛下首肯,陛下定不会……” 张霁雨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无力起来。 下旨的人不正是弘治皇帝吗? 三人相视一眼,又低头默默抄起来。 夜深了,除非得陛下首肯,否则是不能留宿宫中的。 三人各自拿来包袱,将弹章打包回家,挑灯夜抄。 大清早, 严成锦起床后,喝了一碗小米粥,坐着轿子来到都察院。 值房里,空无一人。 门皂小声禀报:“大人,昨夜三人将弹章带回家中抄,想必是忘了时辰。” 此时,午门外,三个书生背着旧弹章和新弹章来。 上朝的百官投来同情的目光。 “五千遍,就算翰苑抄书最快的翰林,也要抄五日。” “看这三人面色发黑的样子,一定是折腾一宿没睡。” 李东阳看了过去,有点心疼弟子,加快脚步走了。 姜云看向许天锡:“二位兄长抄完了吗?” “只抄了五十遍。”张霁雨道。 许天锡道:“抄了一夜,我也只抄了五十二遍,这等无力的要求,若朝廷真贬到地位为吏,也罢。” 三人皆为二十出头的书生,血性方刚。 上官提这等无力的要求,分明是迫害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宿未睡,再加上对严成锦的怨气,来到都察院时,三人都做好了脱去官衣的准备。 可是来到都察院时,却发现…… 严成锦不在。 早朝,奉天殿。 严成锦身后只站着郑乾,都察院的队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内阁和六部奏毕,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略微蹙眉:“朕听说,你下令三个翰林抄弹章五千遍。” “陛下,是五百遍,五百本弹章。”言官或许会揪着不放,严成锦必须更正。 想起方才在广庭上,看见三个翰林背着大包弹章,百官的嘴角微微一扯,面色古怪起来。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斥责道:“有何区别,五百乘以五百,就是二十五万遍,这不是存心为难?” “这是入门考核,陛下和百官都知道抄不完,若能抄完,就是弄虚作假,当不得御史。”严成锦道。 一番话下来,弘治皇帝有种茅舍顿开的感觉。 许久后,他才道:“朕觉得,今后这样考核,可以多弄一些。” 严成锦的脸色顿时黑下来,陛下您可真够坏的,本官正有此意。 第511章 第二轮入职考核 都察院里,姜云三人将弹章摆开,静等严成锦下朝。 寒窗苦读十年,没想到封官前遭奸人迫害,张霁雨和许天锡悲愤欲死,却又无可奈何。 姜云问:“今日就要被贬为吏,两位兄长有何打算?” “家中在松江府有营生的买卖,若朝廷不公,我便辞去这身官衣,接管家中的买卖……”张霁雨道。 姜云有些羡慕,家中无背景,被贬就要靠卖书画度日。 许天锡像下了很大决心,鼓起勇气痛斥:“既然要离京,不如我等一起弹劾严成锦,为朝廷除害,再离去不迟。” 空气静谧下来,无人回应。 下一刻,张霁雨和姜文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吓得脸色猛然大变。 严成锦站在许天赐身后,平淡地道:“竟妄存一丝丝弹劾本官的心思,你的第一轮考核不合格。” 许天锡呆若木鸡,姜云和张霁雨恭敬地站在一旁。 回来的路上,严成锦听郑乾说了。 抄录最多的是姜云,抄了六十三遍,其余两人只抄了五十多遍。 按正常的抄书速度,大概是这个数目,没有作假。 姜云率先反应过来:“严大人说考核,也就是我等不用被贬出京城?” “还有第二轮考核,考验你们抄录弹章的领悟,今日下值前,写一封弹章。” 实战,是学习最快的方法。 姜云三人在翰苑或许见过弹章,但普通弹章和专业弹章,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都察院只剩郑乾一人,只能由严成锦来教。 听闻抄弹章只是考核,姜云三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天写一封弹章,是不是太简单了啊? 三人同时露出笑容,朝严成锦微微作揖:“不知道要弹劾谁?” “内阁三人。” 声音很平常,就像上街买了一颗大白菜,毫无波澜。 姜文三人面色僵硬,脑中一片空白,先不说三公位高权重,在朝廷中的官声清明,没有可以弹劾的呀。 “大人为何要弹劾内阁?” “因为他们是三人,你们也正好是三人。” 姜云像傻了一般,许久说不出话来,许天锡和张霁雨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能是理由? 你和陛下都是一人,你怎么不弹劾陛下? 许天锡二人对严成锦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许天锡弹劾你的恩师李东阳,其余二人,自由分配,酉时之前,把弹章交给本官。” 说完后,严成锦回到值房。 郑乾暗自庆幸,幸亏来的时候,戴姗大人掌管都察院,没有这般严格。 许天锡惊愕住了,竟指名让他与恩师相残,实在歹毒! 郑乾叹息一声,劝他们道:“本官跟严大人许久,从未见大人出错,严大人定有他的道理,当官被弹劾不算什么,你们快去写吧。” 只要不是真有重罪,弹劾也只是伤饬一番。 有时候为了业绩,都察院也会弹劾一些清官。 比如太过于清廉,到一定品轶后,朝廷规定出门要坐马车,他们却乘轿子,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弹劾。 姜云三人回到值房,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弹劾内阁。 奏疏交上去,都察院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吧? 张霁雨沉眉道:“谢大人兼任兵部尚书,姜兄负责弹劾兵刑两部,就由你来,刘公则由我来。” 姜云并无异议。 回想起昨夜抄写的弹章,各种行文模板浮上脑海中。 三人沉吟片刻,先后下笔,在册子上铁画银钩。 严成锦在值房中,喝着枸杞茶水,指点郑乾批阅两京十三道传回的奏疏。 锦衣卫跑出去禀报牟斌。 由于严成锦不排斥,他们一般贴身监视,除非,严成锦出恭或回府。 “大人,严成锦让新晋的三个御史,弹劾内阁。” 牟斌诧异:“为何?” “说是内阁正好是三人,弹劾其他衙门,不好分配。” 这……果然是贤侄,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牟斌决定派人通报陛下和内阁一声,以免陛下猝不及防。 许久没有人弹劾过内阁了,唯一一次弹劾刘公,还是弘治十二年户部的言官,因刘公驳回他的疏奏,而被弹劾阻塞言路。 在宫里的时间,总是很长。 严成锦仔细翻阅王守仁修订后的大明律。 果然,王守仁修改后的律法,通人性,并不像朱元璋一棍子打死,他分了几种情况处置。 心学,是一门可以运用在多个领域的学问。 夕阳的红光从窗户照进来,快到下值的时辰了。 郑乾拿着弹章,来到值房中:“大人,他们写完了,下官送去奉天殿?” “本官何时说过要呈给陛下,你想害死本官?” “???”郑乾。 严成锦接过弹章,翻开看了几眼,各自借鉴地方御史的弹劾行文。 勉强算是一封刮痧弹章吧。 姜文三人焦急地等在值房外,不知交给陛下,会…… “大人叫你们进去。” 姜文三人走进值房中,只见,严成锦将弹章烧了。 果然只是考核,心中长处一口气。 “大人,不知我等考核如何?” “当御史,忌讳在弹章中添油加醋,此为其一。” “还忌讳徇私舞弊,此为其二。” 严成锦看向郑乾,问道:“还忌讳什么,你来替本官说。” “还忌讳弹劾部堂。”郑乾将以前的潜规则说了出来,教导三个后辈。 严成锦满意地点点头。 他再看向姜云三人:“你们堪堪合格,本官还会不定期抽查。” 过了? 姜云热泪盈眶,激动得朝严成锦作揖。 许天锡二人虽不愿意当御史,可能留在京城,也是一件好事,朝严成锦微微作揖。 郑乾暗自摇摇头,竟替三个翰林悲戚起来,你们高兴得太早了,痛不欲生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奉天殿, 锦衣卫禀报过后,退出大殿。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看向刘健:“严成锦的弹章写得虽好,可不懂管制,都察院涉及天下衙门,都察院再设一个老臣如何?” 刘健颔首点头,新晋的三个翰林,也是年轻人。 马文升躬手道:“吏部右侍郎吴舜,弹章写得好,又为正三品,正好平调副都御史。” 吴舜是浙江山阴人,由于他年终大计得的评定高。 严成锦将吏部的焦芳等人弹劾走后,吴舜填补了空缺。 谢迁沉眉苦思。 都察院那地方,自从严成锦当了御史后,年年有人致仕。 谁愿意当副都御史? “这样一来,都察院不就有了两个副都御史?”刘健问。 马文升道:“吴舜无功无劳,吏部总不能给他升至二品。” 都御史是二品大官。 严成锦为左都御史,吴舜为右都御史,并不冲突。 且多半,严成锦会成为都察院的新任都御史,此子太能立功了。 不多时,司礼监的大太监便将圣旨,带到了吏部。 第512章 应对之策 吴舜接了圣旨后,半天缓不过神。 去都察院的人,只要官比严成锦大,都倒霉。 就像他的前任吴宽,也姓吴,也是从吏部侍郎调到都察院,如今身败狼藉,致仕在家。 “老爷,咱们贿赂了焦芳,你再去那都察院,万一让严成锦查出来……” 管家常替他出谋划策,吴舜才能升迁那么快。 吴舜将拇指上的扳指脱下来,心事重重:“你说得不错,但陛下下了圣旨,本官唯有致仕,才能抗旨。” 能抗旨的方法有两条,丁忧和致仕。 丁忧就不必说了,父母还健在。 致仕,他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到了朝廷正三品的官衔。 想升官人之常情,谁还没送过一点东西? 想到这里,吴宽对着管家道:“焦芳已经被流放到海外,都察院缺一个都御史,三日后,我就去上任。” 正在这时,都察院的值房。 姜文面露难色地问:“严大人,吴大人刚上任,您就让我们三人弹劾他,会不会不太好?” “这是都察院的欢迎仪式。”严成锦面色如常。 许天锡和张霁雨面色古怪,祝贺升迁仪式,通常是摆上一桌酒席,恭贺主人家升官。 哪有弹劾庆祝的? 严成锦是认真的。 除了他以外,入院的每个官员都需要清廉如水,经得住弹劾,才是好御史。 据他所知,吴舜能屡次在三年大计和六年大审中,获得上等评定。 是因为贿赂了焦芳。 这样的人,自然不能让他入都察院,败坏辛苦建立起来的风气。 严成锦将一堆宗卷带回家中。 清晨, 严成锦来到值房, 吴舜正指挥着书吏,摆置书案,见了他来,堆着笑意:“严大人,从今日起,你我二人就是同僚了。” 你应该是本官最短的同僚。 严成锦微微躬身作揖:“都察院新规矩,入新院的官员,需接受全院同僚弹劾一次,以示欢迎,若陛下宣,还望吴大人不要意外。” 咚~ 吴舜惊吓得没坐稳,人连同椅子,一起栽倒在地上。 官帽轱辘滚到严成锦脚下。 他气急败坏地道:“谁定的规矩?!欢迎人,岂能用这种方式欢迎?” “这里是都察院,自然要用都察院的规矩。”严成锦认真地道:“为表示对吴大人的热情,本官也写了一封。” 吴舜刚爬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百官们把严成锦写得弹章,叫阎王请帖。 不是看脑袋,就是流放,没一个好下场,真是命苦啊,本以为来都察院,能争一争二品大员。 想不到刚来都察院,就被整个院子弹劾了。 严成锦见吴舜捶胸跌足,大口喘着粗气,好像要揍人,他虽然日夜健身,学习防身术和摔跤术。 但怕吴舜精通六艺,身手比他强,就从值房退了出来。 “大人,这砚台放哪儿?” “放你个头!给本官滚出去,本官想一个人静一静。” …… 奉天殿, 弘治皇帝接连翻开两封弹章,都是弹劾吴舜,便觉得有些奇怪 “朕昨日才将吴舜调至都察院,为何今日如此多御史弹章?” 萧敬开口道:“回禀陛下,这是严成锦立下的欢迎仪式,日后入都察院的官员,皆要遭全体御史弹劾一遍。” 弘治皇帝面色垮塌,僵硬得像面具。 刘健气急败坏道:“这不是欺负同僚,陛下,此风不可长啊,原本就无人愿意去都察院,严成锦这么一闹,就更没人愿意去了,日后,叫臣等如何举荐?” 谁说不是呢。 为何都察院的官员频频致仕,还不是因为严成锦? 李东阳等人为难了,举荐人去都察院,发而得罪人了。 “刘公所言甚是,若助长此风,必会令人人推诿,不愿意去都察院。” 弘治皇帝也觉得生气:“召严成锦来!” 上官和和气气地对待同僚和下官,才能彰显管制之能。 严成锦还是太年轻了,不懂为官之道,这样对待同僚,岂不让都察院分化? 弘治皇帝决定教教他,如何管理。 很快,严成锦来到大殿中:“臣严成锦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长安。” 弘治皇帝原本皱着的眉头,稍微缓和几分,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说此子比厚照也大不了多少,在他眼中还是孩子。 “朕听说,你弄了个欢迎仪式,全体御史弹劾吴舜?” “回禀陛下,已经礼毕,陛下应该看到弹章了。”严成锦微微躬身。 “胡闹。” “弹章是纠察百官的公物,岂能用于这等儿戏?”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相继痛斥。 身为内给大臣,有义务替严成锦纠正,尽管,他们都不太喜欢这小子。 严成锦本不想弹劾吴舜,但他接连弹劾焦芳和吴宽等人。 令朝廷的任命发生了变化。 吴舜本无机会坐上侍郎之位,可吏部出现了空缺,让他得以升迁。 归根结底,有他的关系。 严成锦思索片刻,从袖口中掏出一封疏奏,道:“并非胡闹,臣在欢迎的过程中,找到了吴大人的罪证。 锦衣卫可顺着线索,继续查。” 弘治皇帝微微低头,发现压在最下面一本弹章。 正是严成锦呈上来的,面色变得严肃了几分。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你与吴舜从无接触,怎调查得这么清楚?” 萧敬和牟斌同时看过来,这个问题,他们也想知道。 严成锦说一个人身上有屎,八成是真的。 “下官运气好。”严成锦含糊道。 弘治皇帝看完弹章,焦芳担任吏部右侍郎时,吴舜给他送过一枚黑色的大珍珠。 但焦芳去了满加剌国,无人可对证。 “彻查三品官员,不能草率,可有证据?”弘治皇帝问道。 严成锦想了想,道:“只有将焦芳召回京城。” 物证当然有,焦芳抄家时,曾抄出来一颗硕大的黑珍珠,丢在府上的鱼塘里。 但并不能证明,那是吴舜用来贿赂焦芳的。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朕召焦芳回来,需一年之久,还有其他证据吗?” 严成锦道:“吴舜之前的年间大计,皆由焦芳评定,且全为上等评定,焦府的账房,也在京城。” 弘治皇帝倒是没注意过,命萧敬将吏部的宗卷取来。 果然,评定的查核人全是焦芳。 吴府, 吴舜哪里还有心思上朝,坐在府中等弘治皇帝的消息,全员弹劾,实在太可恶了。 “老爷,直接致仕吧!”管家担忧道。 第513章 南方急报 主动请乞致仕,以陛下宽仁的性格,就算追查到,也不会重提。 吴舜有点不甘心,他正值壮年。 以如今的升迁势头来看,升到内阁也不是难事。 “这是一场预谋,方才吏部给事中说,严成锦两日前,去吏部调了本官的考核宗卷。” 他在吏部当右侍郎半年有余。 不知道严成锦是通过什么手段,说服了看守宗卷的文官。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纸上规划着,都察院的行政太单一,只写弹章。 导致都察院虽然纠察百官,却没有真正行使职能。 到了明末时,大臣以各种手段敛财,崇祯找大臣借钱,抵抗李自成,大臣富得流油,却一毛不拔。 都察院的无能,也是导致明朝走向衰弱的重要因素。 嘉靖、万历和崇祯,虽然各有缺陷,可都怀着治国之心,不至于像隋炀帝,暴虐无道。 明朝的十六位皇帝,前八位与后八位相比,前八位当中,昏君更多。 出现过英宗和宪宗这等被宦官掌控的皇帝。 后八位整体贤明,但尽管如此,大明依旧走向了衰亡。 归结原因,很大程度上,由于没有出现一位像朱元璋或朱棣这样的神队友。 以前还是小御史不敢多想,但如今当了副御史。 严成锦想像六部一样,在都察院设立四司衙门,各自执掌权能。 将七品至四品的官职,补齐。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 以他微弱的官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要招纳很多人,而且,都察院将不可同日而语。 “大人,为何受了欢迎仪式,吴大人告假了?”姜文诧异地问。 许天锡和张霁雨站在一旁,吴大人恐怕被气病了吧? 与他们的遭遇一样,原本有光明的前程,可是遇到严大人后,一切都变了。 “许天和张雨,连律法的出处都记不住,罚抄大明律,一百遍。” 严成锦嫌喊许天锡和张霁雨的名字太繁琐。 干脆“赐字”叫许天和张雨。 “下官遵命!” 姜文露出慌张之色,只有他不用写弹章,有种被严成锦轻视的感觉。 虽然他已经被人轻视惯了。 可是许兄和张兄是吃了挂落,而他,是千辛万苦才来到都察院。 怎敢不努力? “下官也想抄一百遍!” 严成锦有些诧异,赞许地点点头:“本官刚想说让你抄一百遍,你又请愿,那就抄两百遍吧。” 姜文脸变成猪肝色。 吴舜进入都察院任副都御史,陛下难免不会日久生情,将他任命为都御史。 这两日,严成锦在等朝廷的调查消息。 听说,吴舜气得去惠民药局抓药了,还顺便买了一副壮阳药,败败火。 锦衣卫要查两年前的案子,并不容易。 此时,吴府。 吴舜刚从惠民药局回来,便看见锦衣卫在府上搜查。 他跌跌撞撞地走入府中,陛下派出锦衣卫,就说明不信任他。 吴府的管家哭哭啼啼,见吴舜回来,仿佛找到主心骨般。 “老爷,要抄家了啊。” 吴舜气急败坏地踹过去:“乱说!老夫踹死你。” “牟大人,这是?” 牟斌面色如常道:“吴大人放心,只想问你府上的人,有无见过这粒珍珠?” 这粒珍珠自然是严成锦送的。 …… 东宫, 朱厚照兴高采烈地看着严成锦:“老高,本宫也想给詹事府的新讲官,弄个欢迎仪式。” “殿下休要胡闹,臣这是正事。” “还想忽悠本宫,吴讲官都要被你逼走了。” 正在这时,小太监慌乱地走进来:“殿下,奴婢刚打探到的消息,吴大人身体有恙,要致仕了。” 严成锦目光微动,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两年前的案子虽然难查,但等焦芳回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吴舜主动致仕,倒是能阻止锦衣卫,继续查下去。 事实上,就算他不弹劾,吴舜明年也会因贿赂,而被弘治皇帝流放。 从某种程度上,他救了吴舜一命。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下定决心了,也要在詹事府弄欢迎仪式!” 严成锦不管他,朱厚照决定的事,他爹都管不了,更遑论是他。 回到都察院值房时,衙役已撤去吴舜的书案。 郑乾回来禀报说,陛下同意了。 弘治皇帝拟定疏奏前,问牟斌:“吴舜当真贿赂了焦芳?” 牟斌支支吾吾地道:“恐怕是,在臣的威逼下,吴府的账房偷偷说,见过这枚大珍珠。” 严成锦又弹中了。 弘治皇帝变得惆怅起来,不知该高兴还是忧愁。 吴舜贿赂焦芳才得到上等,就说明他能力不足任吏部侍郎,朝中究竟还有多少这样官员? “罢了,让他致仕吧。” 通政司还发出邸报。 一时间,京城百官无人不知,严成锦又弹劾了一位三品大员。 张府, 张升看完邸报,露出愤然之色,丢在一旁。 我儿去了南方山林,若是染上疟疾,老夫定要弹劾严成锦。 薛氏在旁哭哭啼啼:“你身为礼部尚书,也不知道劝阻陛下,锡儿若回不来,我便收拾包袱回娘家!” “你敢!” 张升叱喝一声,急眼了,礼部尚书夫人跑了,这传出去,定会被朝中碎嘴的老家伙调侃。 七老八十,实在丢不起这人, 他与薛氏感情深厚,也不想就此分开。 自从张元锡去了南方,府邸上整天哭哭啼啼,他也有些烦躁。 张升缓了缓脸色,伸手抱住:“快一个月了,应该传回消息了,我再进宫问问。” 每日下了值,还要折返一趟。 此时,在棋盘街上,一匹枣红色的快马飞驰,惊得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 探子一路疾驶到午门,将消息分为三份,递给禁卫。 “这是兵部急报。” “这是都察院急报。” “这是锦衣卫急报。” 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自然不可能将三封急报分开。 都察院的急报,是胡大龙传回。 严成锦收到急报时略微忐忑,不知能不能治愈疟疾。 如果不能,就说明找古籍错了,要重新再找。 胡大龙和张元锡等人,要死在南方的密林中。 郑乾将急报打开,清了清嗓子问:“大人,那下官念了?” “念吧。” “学生胡大龙,幸不辱命,士卒服用青丸后,四肢灼热退散……” 疟疾在后世才能攻克,几百年间,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而现在,竟早五百年就攻克了。 西方的疟疾比东方还严重,这要是传到西方,能赚多少银子? 更重要的是,解决陛下心头大患,没准能转正。 严成锦拿着急报,大步前往奉天殿。 第514章 升都御史 兵部, 秦紘翻阅着兵部左侍郎左宗彝发回的奏报。 长城很快要修建到阿拉善,达延汗不时派兵侵扰,屠杀修缮的流民,吓得流民四处溃逃。 张升大步迈入值房:“世缨兄,可有南方传回的急奏?” “又来了,启昭兄一日登门三次,早知如此,又何必让贤侄南下。”秦紘没好气道。 是本官让我儿南下吗? 张升气急败坏地道:“有还是没有?!” 见他急得面红耳赤,秦紘心头微微一软,摇头:“没有,若有急报来,本官会派人通报。” 疟疾比伤寒还厉害,但凡染上,就没有能治愈的。 汪机若能治愈,就是华佗在世了。 张升黑着脸,忽然转身走出值房,却险些被跑进来的禁卫冲撞。 正要出声斥责,却听到了喜讯。 “大人,南方急报!” 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内阁举荐的名册。 吏部右侍郎空缺。 吏部为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吴舜走了,需任命一人。 “就升梁储为吏部右侍郎吧。” 内阁三人颔首,他们想举荐的也是此人。 李东阳迟疑地问:“还有都察院的都御史空缺,陛下任命何人?” 刘健和谢迁投来期待的目光。 都御史虽然只是下九卿,但也属于重臣,需慎重任命。 弘治皇帝放下名册,犹豫起来:“卿等可有举荐之人?朕想任命严卿家,可他还是个孩子,未必能担此大任。” 都御史需要自身清廉,不贪昧。 不怀疑严成锦的品性,倒是有点担心他的能力,掌管一院,就掌管天下御史。 这小子还没成婚呢,若是步入而立之年,朕倒是放心交给他。 刘健颔首点头:“若让他当了都御史,不知都察院会变成什么样。” 李东阳和谢迁深以为然点头。 这小子动不动,就要变祖制啊! 当御史的时候,就敢谏言修大明律,若是当了都御史,还不得把皇明祖训改了? 谢迁点头:“臣也以为,此子不能胜任。” 萧敬快步走进来,忐忑道:“陛下,兵部和礼部求见,说要报祥瑞……” 弘治皇帝茫然地看向李东阳三人,李东阳也疑惑道:“内阁并未听闻。” 正在这时,小太监又跑进来:“启禀陛下,都察院严大人有祥瑞要报。” 话音刚落,另一个门监又走进来:“陛下,牟大人有祥瑞要报。” 弘治皇帝傻眼了,朝廷还没同时出现过三个祥瑞呢。 殿门外, 秦紘顾不得戴官帽,看到奏报,就跑来暖阁。 这可是疟疾啊。 行军打仗最害怕的传染病之一,帖木儿患了疟疾,败给文皇帝,才令大明得以昌盛。 张升跟着他跑来,气喘吁吁。 严成锦看到他们手中同样拿着急奏,想来是都收到了。 “想不到,我儿能在南方立下如此大功。”张升唏嘘起来,眼角变得光亮。 治愈疟疾算不得厉害,毕竟,方子也是从肘方中所出,古人早有记载。 只是,传到后世一直不被重视。 青篙中本身就有青篙素,不用二次合成,把汁水拧出来干燥后,就能获得。 也就是,大明具备制作青篙素的技术,只是没发现药方。 严成锦认真道:“青丸制作,还需张元锡留在良乡。” “你……休想!” 这小子不讲信用,与我父子各自做交易,阴险狡诈,张升恨立即不得弹劾他。 严成锦觉得可惜,看来,只能让张元锡故意考不上了。 在小太监的宣召下,四人一同进入暖阁。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露出几分急切:“是何祥瑞?” “陛下,朝廷送去的青丸有成效,您看急报。”牟斌呈上自己的急奏。 疟疾在大明肆虐已久,竟有药能治愈了? 弘治皇帝震惊地浑身发麻,连忙让萧敬呈上急报,急报上,只写着的寥寥五百字。 看完后心情难以自抑。 “传汪机入宫!” “陛下,汪机在后宫。”萧敬禀报。 天气炎热,朱秀妘身上起了疹子,这两日张皇后请汪机定时入宫复诊。 不多时,汪机背着褐色牛皮药箱,来到暖阁。 “学生汪机,见过陛下。” “疟疾肆虐百余年,自元朝时,就害人性命,你立了大功啊。”弘治皇帝不可置信地拿着急奏,声音难以抑制的激动。 秦紘和张升等人羡慕,汪机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汪机作揖道:“多亏严大人的指点,此功,当属严大人。” 为了此事,弘治皇帝还专门伤饬过严成锦,说那是丹药,想起来,竟是朕错怪他了。 弘治皇帝面露尴尬,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想要什么?” 严成锦低头沉思,臣当然是想升都御史。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仿佛猜到了般,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严成锦。 秦紘有点紧张,真让这小子当上都御史,以后在朝堂上,都不敢惹这小子了。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朕问你话,为何思索良久!”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小子想当都御史,要不就是惦记朕的免死金牌。 自从上次露了底,弘治皇帝就有种被贼挂念的感觉。 严成锦思索许久:“臣想升都御史,可说出来内阁必定不许,故臣在想应对之策。” 你也太老实了吧? 李东阳和谢迁面色古怪。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从他嘴中说出来,竟有种想骂人的感觉。 萧敬提防地看着严成锦,以退为进,陛下您可不能被他骗了啊。 弘治皇帝犹豫片刻,寻出疟疾药方,堪比九边大捷。 只不过九边是杀人,而青丸是救人。 “就依卿言,传朕的旨意,升严成锦为都察院都御史,但俸禄不升,朕知道你有银子。” 严成锦心里暗啐一口,凭啥臣的俸禄就能随意扣。 “臣谢过陛下。” 李东阳几人大惊失色,此子真升都察院都御史,虽然只是下等九卿,但也能真正参与到廷议中来,有决策之权。 刘健叹息一声,还能再说什么? 弘治皇帝看向汪机:“汪大夫虽不在朝为官,却也立下功劳,就赐白银一千两吧,胡大龙和张元锡,各赐五百两。” 心中略微一痛,他继续道:“这些银子,从内帑出。” 能自掏腰包发赏银,说明陛下是真的高兴。 “将青丸的药方,尽快推行十四道药局和药坊,朕不想再伤国本。” 刘健几人微微点头,人是朝廷之本,与水载舟一个道理。 青丹作为常用药,就算爆发了疟疾,也不怕。 严成锦思索片刻后,却微微躬身:“陛下,臣以为不可。” 第515章 险招 弘治皇帝看过来,刚升这小子为都御史,就敢顶撞朕了。 这样的药方,应当推行天下,李东阳几人仔细想了许久,也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严成锦微微躬身,继续道:“青丸为汪机所研制,按大明新颁布的专利法,当属于汪机,不可推行。 其二,坊间必定会大肆收购青篙,不仅会令此药价钱上涨,还会令青篙奇货可居。” 在后世,类似药方之流是不受专利保护的。 严成锦之所以写进专法中,是想建立大明有公信力的惠民药局,代表朝廷。 若将药方流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药坊争夺原料。 不仅不能推广,反而会让药价上涨。 而由惠民药局统一售往各处,既能保证价格不涨,又能逐渐树立公信力,让百姓来药局瞧病。 建立大明完整的医疗体系。 就算是后世,也没有研制出药方,大家一起分享的道理。 刘健道:“有几分道理,单说长宁伯,就必会囤药。” 弘治皇帝脸上的怒意消去,看向汪机:“药方归属朝廷,汪大夫以为如何?” 听严成锦说罢,便觉得,这药方更不能交到士绅和百姓手中。 汪机微微躬身:“本就不是学生之物,听凭陛下处置。” 严成锦迟疑片刻,微微抬头:“陛下,那此药方赚得的银子?” “朝廷和惠民药局,四成归属朝廷税额,剩余由你处置。”弘治皇帝不假思索。 陛下怕是不知卖药有多暴利,竟让出六成。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升任都御史的消息,传到吏部,由吏部录入名册,尚衣监制作官衣。 马文升听闻消息时,有些意外。 此子竟升了都御史。 张升回到府中时,吓得没敢进门。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管家哆哆嗦嗦迎上来:“小的也不知道啊,他们二话不说,就是要送银子。” 这是贿赂? 要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白花花的银子啊,足足有几千两了吧? 足够买下张府宅院了,管家也吓得六神无主,见老爷回来,连忙迎上来。 张升怒斥王不岁:“本官何时认得你,快带着你的银子,滚出我的府邸,本官不受贿。” 王不岁正招呼下人打开木箱,在院中逐一清点。 本来送五千两银子,就心疼得要死。 白送银子还遭人数落,心中委屈得想死。 他勉强堆着笑意,安慰道:“张大人放心,不是贿赂,您可还记得良乡的高照化学奖,在下是来兑现诺言的。” 要不是严大人相逼,他才不来送银子呢。 这不是傻子吗? 汪机两万两,胡大龙和张元锡各自支给五千两,共支银三万两。 虽然良乡商会赚了不少银子,但白给别人还是心疼的。 张升诧异:“良乡商会还真是阔绰。” “大人误会了,严大人说要信守承诺,才让小的送来。”王不岁苦着脸。 惠民药局赚的银子,全亏在这里了,也不知道严少爷是何意。 反正他是不敢违抗的。 蒋氏看到这么多银子,眼中放光,忙劝张升收下。 “本官要先禀报陛下,看能不能收。” 自古以来没有这等先例,张升不知能不能收。 …… 蔚蓝的海波,起伏不断,一艘庞大的六桅大船登岸。 尚真回琉球时,遇到两拨海盗,船队不大,皆让雇佣的护卫打沉了。 大船在鸡笼的码头登岸,一行人骑上大马,两日后,回到首里城。 尚真换上大明制式的皮弁冠服,威严不可侵犯。 王守仁同样穿着朝廷的五品绯袍,立于大殿上。 琉球的大臣们分立两侧,殿宇比奉天殿小许多,显得有些拥挤。 听说尚真王亲自前往大明借兵,只是带回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 大臣们诧异地打量王守仁,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王上,这样如何敢打萨摩国?不如先收复久米岛,养精蓄锐再打算。” “大明不派兵力,单凭我们,只有万人啊。” 大殿中有点嘈杂。 尚真在回程的路上,就已经仔细想过,琉球还不是萨摩国的对手。 他抬起手压了压,看向王守仁:“王大人想何时出兵?”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臣们有点慌了,想不到陛下铁了心要攻打萨摩国。 单打萨摩国不怕,就怕萨摩国得岛国和倭寇相助,这是三股势力。 至少三万人! 王守仁面色如常,微微躬身:“下官要看过舆图和琉球的兵备,才能给尚真王答复。” 大明皇帝和那个神秘的大臣,极力推崇,尚真一直疑惑。 近两个月行船回来,他细心观察,发现这个书生偶尔会发呆,写写书,站在甲板上,给水书人一样,没有特别之处。 纸上谈兵,会害死人的。 尚真按下不表,面色如往常那样平静:“就依王大人,董卿家传本王旨意,带王大人巡视军营。” 王守仁微微动身,退出了大殿。 当着大明使臣的面,他们不敢得罪,生怕得罪大明朝廷。 等王守仁退出大殿后,琉球的大臣们炸开了。 “王上,此人穿着文官的绯袍,哪里会打仗,怎么不是武将?” “看起来像文弱的书生,听闻大明的书生,除了王越,其他一概不会打仗。” 王越击溃达延汗的战事,他们略有耳闻。 尚真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们以为本王不知!且看他如何安排吧,会不会打仗,三日后就知道了。” 两日时间,董玟带王守仁参观营地,查看兵备。 看完舆图后,王守仁对琉球的兵备,大致心中有数。 难怪尚真王不远千里去大明借兵,琉球的兵力实在太衰败落后了。 “王大人,你知道王上的难处了吧?” “本官代大明而来,自然会帮你们打赢此战。” 董玟无奈摇摇头,并不回答,年轻人就是喜欢逞强。 尚真王看向王守仁道:“王大人看完了,有何计划,该如何打?” 大臣们目光集中,审视着王守仁。 王守仁平静地道:“直接攻打萨摩国,越快越好。” 萨摩国离琉球最远,且兵力强盛,周围还有久米岛这样的势力虎视眈眈,他竟然说直接攻打萨摩国。 大臣们瞳孔猛地一缩,这个书生果然不会打仗啊! 尚真王得出的结论,和大臣一样。 正确的策略,应该先攻打久米岛才对。 为了大明朝廷的颜面,他笑了笑:“为何要直接攻打萨摩国?” “兵者,诡道也,以正合,以奇胜,未必不能赢。”王守仁继续道:“琉球兵力本就不强,再攻打久米岛折损兵力,更会胜利无望。” 大殿中沉默许久。 说得虽然有道理,但这招十分冒险。 “万一久米岛也借机攻打呢?” “他们只会等我军与萨摩国两败俱伤,不会贸然出兵。”王守仁仿佛预料到一样,一副笃定的表情。 一个永禄大夫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本官猜的。” 尚真王面色略微失望,这招实在太冒险了。 若是攻打萨摩国失败,就会被久米岛瓜分。 也就是说,一定得赢,否则,将会亡国。 “王上考虑清楚,再告诉下官。” 王守仁退出大殿,怀里还揣着严成锦给他的信。 以老高兄的性子,这一定是决胜的关键计策。 但他还不打算打开。 第516章 震惊百官的书生 “诸位卿家,打还是不打?” 尚真深吸一口气,将决定权交到大臣手中。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琉球休养生息多年,才养出来一万多的兵力,不敢冒险。 “王上,不如先试探王守仁的实力。” “虽然这样做会有冒犯,但臣也认为,他不会打仗。” 永禄大夫和隆德大夫,先后躬身说道。 尚真也不确定,王守仁会不会打仗, 只听说他帮助许进忠平定黎乱,是大明皇帝老师王华之子。 他屏息思索片刻:“就依卿言,若王守仁有将才,琉球就出兵?” “若王守仁有将才,攻打萨摩国至少多几分把握。” “且若战败,有损大明威严,大明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永禄大夫分析得井井有条,是朝中的老谋士。 王守仁输了,就再向大明借兵,大明总不会看着琉球亡国吧? 各位大臣也觉得有道理。 有大明作为后盾,就算北进的军队吃瘪,派兵前往京城求援,也未尝不可。 尚真决定亲自见王守仁,带他来到靶场:“王大人,并非本王不信任你,只是不知王大人有无将才,他是我们麾下最好的箭手。” 身形魁梧的亲卫,朝王守仁微微行礼。 王守仁看了眼旁边弓箭:“王爷想要比箭?” “嗯!” 王守仁拿起一石大弓,手指拨动弓弦,试了试松紧。 紧接着,搭上一支长箭,双目如鹰眼般锐利。 嗖! 尚真王和大臣们屏住呼吸。 距离有八十步远,长箭没入草靶,箭尾猛烈摇晃。 士卒小跑过来:“回禀王上,正中靶心。” 拉开一石的弓需要极大的力气,在保持这样的力气下,想要保持准头,极难。 况且,足有八十步远。 还射中了靶心! 说话间,王守仁又拉起了弓,嗖嗖嗖,接连射出三箭。 “王上,三个靶,全是靶心。” 尚真王目瞪口呆看着王守仁的弓。 大臣们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到瘦弱的书生,弓马娴熟到八十步一箭必中的地步。 那将要跟王守仁比试的亲卫,变得心虚起来:“不如在马上比试?” 尚真王命人牵来两匹马,两人用同样的弓,跨上马背,快速飞奔。 王守仁双手脱缰,握着弓箭,双腿蹬在马镫上,尽管颠簸起伏,却如履平地。 “嗖!” 箭矢射出,正中箭靶靶心。 尚真和永禄大夫们惊得发呆,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王守仁抱拳道:“承让!” “本官还会兵法,会刀枪棍棒,若尚真王还想不信,本官就回大明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让尚真王信服,是为了更好地统御琉球士卒。 若与琉球的官员不能同心协力,这场战役还没开始打,就输了。 王守仁在钻研心学,故而对军心比以往更看重。 心外无物。 只有众将士心中对将领抱有期望,认为必丁会胜时,士气才会所向披靡。 若连尚真王都不相信他,又谈什么士气。 尚真王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拿沙盘来!这一万将士的性命,就交到王大人手中了。” 大臣么目光流转,无奈地叹息一声。 王守仁看着沙盘中的地势。 萨摩国位于岛国的陆地上,占据了岛国的南部。 如今的国王是岛津忠昌,一个极为厉害的文武双将,统领着清水城和萨州岛,等众多领地。 其祖上在江户时代,曾经是岛国的大名。 后凭借武力和才能强势崛起,占据岛国西南部,建立萨摩国。 董玟给王守仁讲解,王守仁颔首点头:“看地图便知,必有海战,琉球有多少大船?” “有七艘六桅,十艘三桅,小型战船有五十艘,再征用渔夫的船,能凑出一百艘来。” 王守仁看向尚真:“可有火器?” “有,只是火器十分简陋,是仿制大明的碗口炮。” 董玟细数告知。 琉球位于海外,与大明遥遥相望,朝廷又不准对外售卖战略物资。 碗口炮,那是明初的火器。 王守仁早就猜到了,此行,应该带着宋兄来才是。 有宋兄在此,不出半月,就能将红夷大将军打造出来。 “萨摩国可有火炮?” 董玟眼中露出几分无奈:“有弗朗机的火器,海盗在萨摩国交易很多,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火炮,卖给了萨摩国。” 琉球也想买,但火炮很抢手。 岛国内战,大名征战不断,正是需要火器的时候,供不应求。 倭寇不仅贩卖,还要自己留在船上当武器,根本不愿意卖。 所以,琉球一直买不到。 王守仁沉思片刻,说道:“可以草船借炮。” 草船借炮? 尚真和大臣们瞪大眼睛,你说啥呢?那玩意儿叫草船借箭! “王大人,本官喜爱读大明的典籍,你方才引经据典,是不是用错了?” 秉宪大夫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气急败坏道。 大臣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王守仁一脸认真:“琉球的战船只有十七艘,萨摩国或许会多一倍,若不能将火器夺过来,必败无疑。” 在海上作战,能利用的地势优势,几乎全无。 若船被击沉,必败! 尚真明白王守仁说的重要之处,但抢夺火炮,岂是那么容易。 “王大人说得轻巧,岛国内战,萨摩国却能安然无恙,足见岛津忠昌,是有才能之人。” “且他两次对琉球周围的岛屿出兵,皆大捷而归。” 虽然没真正见过岛津忠昌,从他的传闻推测,是个文武全才。 大臣们有些忌惮他。 尚真面色严肃,露出几分威严:“王大人想用士卒当炮灰?” “用草人即可,夜晚行船,看不真切。”王守仁心中很快就有了计策:“可有能潜水的水兵?” “琉球的渔民,都擅长游泳。” 王守仁又看着沙盘,道:“尚真王命人将火器,布置于三重城和屋良座森城,防止敌人登岸,此为第一步。” 三重城和屋良座森城,在那霸港上。 这座港口是琉球的生命之港,由此南下,能穿越琉球。 如果这里失守,就像大明的宣府失守,是一个道理。 而萨摩人从岛中间登岸,会受南北两个方向夹击,迅速溃败。 王守仁猜测,岛津忠昌是聪明人,就不会这么做。 所以,守住那霸港极为重要! 尚真王颔首,露出几分信服的脸色:“那第二步呢?” “命琉球南部的壮丁,集结北上,充入军中,颁布政令,斩敌首者,赐土地和银两。” 琉球的南部是海南,并无外患。 战争会集中于北部,若调走琉球的兵力,岛上守备将空虚,需要人守城。 大臣心疼得紧,打赢了掠夺物资还好:“万一输了呢,哪来的银两赏赐?” 王守仁道:“国都没了,还何须赏赐?” 尚真王再次颔首:“本王一会儿就下令,可还有第三条?” 第517章 草船借炮 “第三条,准备所有船只,一万个稻草人,一个月后,随我北上出征!” 王守仁沉吟片刻,后告诉尚真王。 尚真王和大臣诧异,将领通常在后方营帐,他居然要亲自上前线。 “王大人不如与本王在首里城指挥?” 王守仁摇头:“此战不简单,还需看天象,需我亲自北上。” 连看天象也会? 尚真王和大臣们真震惊了。 一日时间过去,王守仁来到校场,训练一支五百人的士兵。 鸳鸯阵正好能用,若有敌人登岸,可做防守用。 琉球士卒的兵备极差,与大明相差万里。 岛上缺铁矿石,也没有成熟的炼铁工艺,许多士卒都没有铁甲和兵器。 尚真王下令,全朝进入备战状态,祭拜天地,准备出征。 除了训练,王守仁还在营账中,挑选了几个将领。 负责督训士卒。 算上屯田,才有八千人。 比在海南时要好一些,海南是五千屯田营,对付十万敌军。 训练有条不紊进行,王守仁每日必到校场,督导士卒训练。 尚真王命令董玟,带人到那霸港,重建两城的围墙。 他在琉球极得民心。 一声令下,坊间的妇人老朽,皆投入建造炮楼和制作草人。 南方的琉球岛民北上,在王守仁的营下,训练鸳鸯阵和鱼鳞阵。 夜里,挑灯看行船的记载和琉球的战役。 一月时间晃眼过去, 六十艘小船准备就绪,辎重物资搬运到大船上,百姓们将火油和烈酒,装到瓦罐中。 “陛下,真让王守仁统御万人大军?” “不如让正议大夫董玟挂帅,王守仁为军师。” 百官不大放心将军队交到外人手中。 万一此人乱来,投敌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尚真面色如常,这几日,他在想战败后的种种应急措施。 但无论那种,得出的结论,只能胜利。 琉球为此次北伐投入太多国力。 南方的壮丁北上,耕地或会荒芜,百艘大船齐出,渔夫无法在打鱼,国库还要维持战争的军饷。 若是北伐战败,萨摩国和久米岛将登陆那霸港,以琉球的兵力和军饷,支撑不了多久。 哪里还有退路? 尚真王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决定北上攻伐,本王就要相信王守仁。” “王上说得对,已无退路了。” 许久没说话的永禄大夫林魏开口道。 为何要主动攻打萨摩国? 萨摩国背靠岛国,拥有繁盛的经济和庞大的人口,国力日益强盛。 它们早已想侵占琉球,时常派军队南下侵扰。 尚真将将印交给王守仁,领着满朝百官,站在那霸港的码头,为王守仁和董玟送行。 “来人,拿酒来!” 亲卫端上清酒,王守仁端起一杯,尚真王自己端起一杯。 “喝了这杯酒,王大人就是本王的弟弟,待王大人凯旋,再举杯庆贺。” “尚王言重了。” 王守仁略微吃惊,尚真王竟在临行前,与他结拜? 虽有笼络人心的嫌隙,却也让他感动了一丢丢。 士卒们开始登陆船,拉起船锚,放下第一桅帆布,船开缓缓驶离岸边。 王守仁掏出单筒望远镜,这是他从京城带来的。 百艘小船出海,极为壮观。 王守仁对着董玟道:“船上的物资不足,必须在二十日内,结束此战。” 军粮够吃上三十日,但真要耗完三十日,就是弹尽粮绝的地步,会大败。 绝不能拖延这么长时间。 董玟心头忐忑,二十日打赢难如登天。 唯一的优势就是,萨摩国还不知道琉球要行军北上。 …… 京城,都察院。 严成锦当了都御史后,尚衣监送来新的绯袍。 不过,太招人眼,他还是穿着钦此的麒麟服,在都察院督导姜文三人。 朱厚照听说这家伙当上了都御史,明伦堂讲学结束,就立即来到都察院。 “殿下端着锅来做什么?” “本宫赐给你的宴席,快快快,有牛肉呢。” 四个小太监,将炉子搬到值房里,架上铜盆,铜盆里乘着清汤。 宫女将牛肉、白菜、蘑菇等十道御膳端进来。 “殿下有何事求臣,但说无妨。” 朱厚照兴高采烈,跟老高说话就是省事:“太平的百日就要到了,这是本宫的第二个妹子,送什么好?” 想不到,这厮上心了。 严成锦想了想,道:“孩童喜欢玩具,就送九连环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道:“老高,本宫的妹子才百日。” “智力需从小栽培,殿下又怎知道她不喜欢。”严成锦道。 朱厚照觉得有道理,水煮开了,开始大快朵颐。 严成锦纹丝不动,外头的食物,他是不会吃的。 “老高,呆子能胜吗?本宫今日见王师傅哭哭啼啼的。” 要是输了,就没儿子了啊。 “伯安兄自幼聪慧,还请殿下别称他为呆子。” 他望着滚腾的汤水,开始想起王守仁,若这次行军能胜,就可以到岛国搬银子了。 传闻,岛津忠昌是秦始皇的后人。 在秦灭后,一脉人移居到岛国上,更名为岛津氏。 ……… 波澜壮阔的海面,浮动零碎的白光。 行军十日,舰队急北上,停靠于一座孤岛上。 草船借炮,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在岛上观测两日,王守仁发现,夜里风会从岛屿刮到海上,到了白日,风会从海中吹回岛上。 “王大人,下甑岛有萨摩国的战舰。” 下甑岛是萨摩国岛屿之一,距这座无人岛,大约有二十里的距离,是萨摩国的第一道防卫。 “一个时辰后,奇袭!” 王守仁吩咐道。 萨摩国不知琉球要进攻,这是最大的优势。 兵者,诡道也。 趁着夜幕的遮掩,火器的准头会降低,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半个时辰后,海面上密密麻麻,上百艘小船,向下甑岛飘去。 船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稻草人,在夜色下,人影攒动,与真正的士卒一模一样。 “大人,前方有六艘敌船!” 王守仁拿起单筒望远镜,看见远处风帆上的图标,那是一个圆圈,圆圈里有一个十。 正是岛津氏! 朝这里快速行驶而来,很快就要碰面了。 “发现了,在本官预料中,草船借炮,依照计划而行。” 董玟紧张地去下令。 十艘小船为一阵,水手们向前划去,借着风力,快速向岛津大船靠近。 这是撒星阵,是骑兵常用的阵法。 此时,岛津忠治望着快速而来的黑影,嗤笑一声:“父亲说的不错,他们果然想奇袭,给我调转侧舷,准备开火!” 大船开始慢慢调整方向,将侧舷向着小船,正准备排成一字阵,朝正前方开火。 王守仁从望远镜中看了眼,他用过红夷大将军,熟知它的射程和填装火药时间等所有缺点。 “鸣鼓!” 顿时,海上战鼓响起。 听到鼓声,小船船宛若满天繁星,四散开来。 轰隆一声! 炮火击打在海面上,像瞎子般,只能凭借感觉来开火。 “真是狡猾,给我放箭!”岛津忠治得意大喝。 王守仁透过单筒望远镜,看见天上隐约有火光,满天的火箭飞快落下。 萨摩国也是有备而来。 小船四散开, “再鸣鼓!” 振奋人心的鼓声,再次响起。 水手们听到鼓声,快速划船朝大船靠近,投下锁链,将小船链接在一起,包围了大船。 第518章 首战首捷 “大王子,每艘船上有十余人,若按此数推算,这次琉球的兵力,恐怕有两万人。” 将军西乡昌隆害怕起来。 行军之前,估算过琉球的兵力,只有五千余人。 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吓了他一跳。 岛津忠治慌忙地接过望远镜,陆续有小船靠近。 大船一旦横过来,想再掉头就难了,船身会撞在一起,排不开。 绝不能让他们登船! “王子,好像是草人……”亲卫抬头往下看,发现下面的船,全是草人。 岛津忠治气得直咬银牙。 这琉球的将领实在太狡诈了。 落到他手里,定将他抽筋剥皮,教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将军,他们要围住我们的大船!” 西乡昌隆低头看去,小船将大船团团围住,还扣上铁索。 难道…… 是防止他们掉头?这是什么战术? “全军戒备!” 箭雨射下,许多人中箭倒下,没中箭的水手,连忙躲入船篷中。 王守仁在远处用单筒望远镜观测一切。 撒星阵已经散开,虽不如地上骑兵那样来去自如,但上百艘小船,勉强能撒开。 今夜,恐怕要折损百余人。 “鸣鼓!” 听到鼓鸣声,水手们从船棚里拿出酒壶,壶中全是火油。 铆足力气,丢上敌船。 酒瓶不易砸碎, 故而,王守仁命人用红泥特制一批酒壶,没加黏土,一砸就碎。 只听夜里,有许多奇怪的声音,叮咣作响。 “是火油!” “王子快回船仓。” 岛津人惊慌失措,不知敌军要做什么。 火油四散在船上,船上还有火把,西乡昌隆连忙制止:“灭火!快把火把灭了!” 六艘大船上的火全灭了。 王守仁通过望远镜,看见小船已围上大船,按时辰来算,应当扣上铁索连环了。 “鸣金!” 鸣金是收兵的信号。 前方的水手们听到金鸣声,将火油和烈酒倒在船上,一火点燃。 噗通一声! 宛如青蛙般跳入水中。 在后方的小船,听到鼓声后,水手们拉起手中的弓箭,点燃,漫天箭矢飞射。 一片火雨落下。 远远望去,海面上烧起一片火光,仿佛无尽的黑夜中燃烧着一盏油灯。 大船像被架在柴火下的船型大锅,熊熊燃烧。 风势越来越猛烈,箭雨落下点燃火油,火势变得不收控制,开始从蔓延到风帆上。 董玟有点震惊。 此人趁黑夜遮掩出兵,借着海风靠近大船,再利用小船的灵活布阵。 以正合,以奇胜。 天时地利运用得正好。 此人用兵实在匪夷所思。 “就算抢不到火器,能将这六艘大船烧毁,也不亏。” 萨摩国的大船不多,建造大船不仅需要靡费,还要很长的时间。 烧毁六艘船,就算是萨摩国,也要元气大伤。 王守仁却摇摇头:“一定要得到火器,否则,无法登岸。” 下甑岛的岛屿上,必定设有炮台。 大船想靠近也做不到,更遑论登岸。 只有火器,才能对付火器。 董玟起初见他年轻,还抱有几分轻视之心,可见到王守仁镇定自若的指挥,仿佛一切皆如囊中之物般。 他收起了轻视之心。 大明给此人,果然没白给。 月色被黑云遮掩,原本黯淡的海面,被熊熊大火照亮。 王守仁知道,火势只能令敌人自乱阵脚,想要烧沉,火油远远不够。 “转舵,挺进,准备登船!” 六桅船在快速靠近,琉球的士卒见敌军阵脚大乱,顿时士气大振。 岛津忠治乱了阵脚,大船的船身在烧,远处六艘敌船在快速靠近,到底该打谁? “先开火!” 王守仁听见炮声, 海面波涛不断,船身左右摇晃,火器想要击中目标,极为困难。 从海南缴回来的弗朗机炮来看,射程和威力远不如红夷大将军。 只要船舷不靠在一起,几乎无被击沉的可能。 六桅帆船迅速靠近岛津船的船头。 “架云梯,抛钩锁,登船杀敌!” 王守仁一声令下,琉球的士卒们嘶吼着,将云梯架在敌船的船头,这里没有火器。 越来越多的士卒,落到敌方的战船上。 火势大盛,岛津人看逃不掉,纷纷跳入海中。 也有负隅顽抗的人,被士气旺盛的琉球人斩于马下。 董玟惊讶得宛如石化,站在船头看着岛津人逃窜或拼死抵抗。 没想到能如此轻松,就登上了岛津人的大船。 他微微转头看向王守仁,大明有此将领,何惧四方蛮夷。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守仁看时辰差不多了。 “大人去招降吧,不必徒增伤亡。” “王大人说的是,带来的士卒不多,这才是萨摩国的第一座岛。” 董玟登上岛津的大船时,战斗接近尾声,将领跳海逃跑,士卒们全无斗志。 琉球的士卒渐渐控制大船。 王守仁命人灭火,火油虽然将大船烧得满目疮痍,却还未沉,堪堪能用。 六艘大船,左右各三门弗朗机火炮。 天边露出一点微光,慢慢亮起来。 大船和小船的庞大舰队,飘荡在海面上,缓缓朝下甑岛驶去。 “大人,虽有火器,火药料却不多。” 士卒们清点完火药料后,禀报特意来禀报。 攻打下甑岛需要火器,否则就攻不下岛城。 “岛津忠治逃回岛上,必定会集结大军,此战更难打了。” 董玟叹息一声,如果能杀了岛津忠治,还能发动奇袭。 王守仁却摇头:“兵者,诡道也,换上萨摩国的船帆,继续朝萨摩国进发,今日攻下下甑岛。” 将领虽然跳海逃了,但他们没有大船游得快。 抵达下甑岛时,未必能赶回来。 董玟不知王守仁在想什么,他也不敢问。 只是派人给尚真王传信,首战首捷! ……… 京城, 严成锦站在左掖门外,当上都御史后,百官谈论八卦的声音,都小了许多,生怕被他听见。 “严成锦当上都御史,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不如我等调查调查他,一起弹劾?” “本官行的正,坐得直,不怕他弹劾,你们自个儿查去。” 翰苑的言官们交头接耳。 严成锦微微抬头,默默记下了那个挑唆要弹劾他的翰林。 下了朝,回到都察院值房。 “这是今日的弹劾名单,你们拿他练练手。” 姜文三人看着纸上:翰苑侍讲赵廷之。 “大人,三人一起弹劾,会不会太狠了些?” “陛下看了恐怕要龙颜大怒。” 严成锦摇摇头:“你们白吃朝廷的俸禄,陛下才会龙颜大怒,本官当初,也是被陛下逼着弹劾,才学会写弹章的。” 第519章 竟活着回来了 寿宁侯府, 管家打开府门,涌出三个小厮,拿着扫帚清扫门庭的落叶。 大老爷和二老爷归西已有半年之久。 等金夫人也归西,朝廷必会收回府邸,不知要遣散多少下人。 想到耄耋之年还要另谋出路,管家叹息一声。 张鹤龄站在府门前,激动得难以言语。 他历经艰险,与倭人斗智斗勇,还被逼当了一阵子倭寇。 可如今终于回来了啊。 严成锦将我兄弟二人还得如此之惨,这次回来,一定要弄死他。 “哪里来的流民,这里是侯府。” “快,把他丢出去。” 管家转身唤三个小厮,却张鹤龄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本爵爷先把你丢出去!” 这熟悉的感觉……管家捂着脸,见了鬼般:“你……是老爷?” 张鹤龄将面额前的几绺长发拨开,露出脏兮兮的脸,还有许久没修剪的美髯须。 吓得三个下人连扫把都丢了。 大白日见鬼了啊! 见管家惊呆了,张鹤龄气呼呼地又踹他一脚:“死了?没死就给我准备午膳去!” “二老爷呢?” 张鹤龄刚想说,可一说不就把银矿的事,暴露在海外了吗? 匆匆用过午膳,换上一身常服,持着芴牌进宫。 暖阁, 弘治皇帝捂嘴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小憩一会儿。 正在这时,小太监急匆匆进来:“陛下,寿宁侯回来了。” 张家兄弟消失了大半年,派人寻遍京城也寻不到,早以为他们死了。 此刻,弘治皇帝略微吃惊:“命他进来。” 张鹤龄换上一身常服,人消瘦许多,显得常服有些宽大。 心里后,他便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陛下,臣惨啊!严成锦想害死臣,臣的弟弟还在海外,被倭人虏去洗衣做饭倒夜香。 每想到此处,臣就寝食难安。” 他把芴牌丢在地上,手死死抓着心口,宛如里面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般,悲痛欲绝。 弘治皇帝板着脸,叱问:“严卿家如何害你了?” “臣费尽千辛万苦捎信给他,可这狗官,竟装作不知道啊!” 故意谋害王公大臣? 虽然弘治皇帝也不喜欢张家兄弟,可毕竟是皇后的兄弟,是朝中的皇亲国戚。 弘治皇帝向一旁的牟斌,投去询问的眼神。 牟斌连忙道:“锦衣卫监视严成锦,倒未听闻,或许日子太久……” 只要与朝事无关,他通常不会禀报,除非弘治皇帝问起。 有些也记不住了。 弘治皇帝看向张鹤龄,目光露出凌厉的逼问之意。 以他对张鹤龄的了解,他比张延龄精明多了,又怎么会给严成锦送信。 此事,一想就有猫腻。 “性命攸关,为何给严成锦送信?而不是给朕送信。” 这…… 张鹤龄木然地望着弘治皇帝,迟疑着要不要说。 身在岛国时,性命遭受胁迫,所以,想送信给朝廷。 但如今回来了,一点也不想让朝廷发现岛国有银矿,凭陛下节俭的性子,一分也不会给他。 “臣与严成锦有交情。” 你们兄弟人憎鬼嫌,骗谁呢?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道:“宣严成锦来。” 都察院, 严成锦正在修撰大明律中的户律,规定彩礼钱,不得超过五十两银子。 凡百姓士绅之家,彩礼不得超过二两。 这条律法颁布后,应当会有利于大明的人口繁荣。 小太监小跑进来:“严大人,陛下宣您,寿宁侯回来了,正在御前告您的状呢。” 严成锦有些意外,岛国战乱不断,到了人人相食的地步。 海上又有倭寇,张鹤龄是怎么回来的? 不过,信已经让他烧毁,唯一能证明的人就是何能。 张鹤龄要证据,只能通过院外监守的锦衣卫。 很快,他来到暖阁殿外,听见殿里悲恸欲绝的哭声。 张鹤龄见了严成锦,犹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目光暴射出仇恨的光芒。 弘治皇帝率先开口问道:“严卿家,寿宁侯给你写过求援信?” “臣收到倭寇的一封信,一只鹤被绑在金元宝上,还写了一段话,贤侄先支五万匹丝绸救我等,日后必定报答。 臣不知道,是不是寿宁侯写。” “严成锦,你骗谁呢!老夫写得清清楚楚,你会不知道?”张鹤龄向弘治皇帝哭嚎:“此子平日聪慧过人,怎么遇到臣的求援信,就变傻了?臣不信,臣不信啊!”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 严成锦平日看似谨慎,可仔细琢磨,却是有几分聪慧的。 古诗和词讲究寓意于文中,读了多年圣贤书,猜测古人的寓意,早已像吃饭那样容易。 这信简单至极,他会猜不出来? “严成锦?” 严成锦仔细思索一番,道:“臣的确怀疑过,可金元宝是什么,臣猜不出来,况且要支五万匹丝绸,臣觉得,更像是冒名勒索之人,故未……” 连纪太后的族人都有人冒充,更遑论国公。 弘治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张鹤龄身上:“朕正想问你,这金元宝山究竟是什么,你为何特意给严卿家写信?” 严成锦见张鹤龄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想独吞石见银矿。 岛国有三座庞大的银矿。 石见银矿,佐渡银矿,生野银矿! 其中每一座银矿的储银量,都能抵得上朝廷如今采银的总额,你就知道它们有多庞大。 生野银矿还有几十年才会被发现。 因为储藏的银矿太多,又被称为生野银山。 可他不能堂而皇之告诉弘治皇帝。 张鹤龄目光闪烁,思索许久,一口咬定:“臣与严成锦有交情,做过买卖,私底下,都以伯侄相称。” “寿宁候莫开玩笑,这是私通国戚大罪。”严成锦一本正经地撇清关系。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张鹤龄。 虽然知道他有所隐瞒,可也猜不出来,他隐瞒了什么。 “建昌伯呢?” “他在岛国……在海外游历,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陛下不必担心。” “臣也不想告严成锦了。” 弘治皇帝觉得奇怪,严成锦也觉得奇怪。 按张家兄弟的性子,告陛下不成,还要告到张皇后那儿去。 可今日,竟这般通情达理。 从殿里出来,张鹤龄连忙走上来几步,堆着满脸笑意:“贤侄啊,世伯想租你五首大船。” 五首十二桅大船,皆装配了红夷大将军。 再招揽一万流民,就能出海捡银子了。 严成锦知道张鹤龄想出海,独吞石见银矿。 大明宝钞之所以没有公信力,是由于钱行只发宝钞,却没有对应的储银。 一旦发生大量挤兑,钱行兑不出银子来,宝钞就一文不值。 大明银矿贫瘠,若能将三座银矿收入囊中…… 张家兄弟想独占,可该如何告诉陛下? 第520章 陛下发现 东宫, 朱厚照今日穿着红色金龙袍,腰间束着纹兽玉带,颇显精神。 他兴高采烈地蹲在地上斗蛐蛐。 正是盛夏,碎石堆里抓到的蛐蛐又肥又壯,宫里只剩这个项目了。 “殿下,寿宁侯来了。” 朱厚照头也不抬:“本宫的舅舅早就死光了。” 张鹤龄黑着脸暗啐一口,这狗外甥改不了吃屎,又在这斗蛐蛐。 可怜天下大儒啊,倾尽心力,竟教出这么个东西。 “厚照啊,舅舅想托你租五首大船,事成之后,给你一万两银子,你不是想招兵买马攻打鞑靼吗?舅舅早就想揍达延汗那孙子了。” 张鹤龄心中肉痛大骂,嘴上却笑着道。 朱厚照微微眯着眼睛,审视着他,狐疑:“舅舅要给本宫一万两银子?” “没错,够殿下买一支精良的百人军队了。” 张鹤龄左思右想,除了陛下,只有朱厚照才能从严成锦那儿弄到船。 比起那座银矿来,一万两银子就是九牛一毛。 朱厚照面色忽变,清澈的眼眸中露出精明目光:“舅舅要五艘大船做什么,可是想出海?本宫要是把船借给你,父皇定会揍本宫,加钱。” “殿下开价吧。” “五万两!” 张鹤龄一口老血呕出来,指着他道:“你……你跟谁学的?” “本宫聪慧过人,岂需从师。”朱厚照不屑地道。 这是跟老高学的。 把大船借给寿宁侯,到时候父皇怪罪,也是砍寿宁侯的脑袋,不会责怪他。 张鹤龄咬咬牙,安慰自己。 石见银矿两天挖出来的银子,就有一万两。 五万两,也就是十天的功夫,不亏,不亏。 “舅舅一会儿命人给你送银子,你赶紧找严成锦借船。” “本宫要先见银子。” 从小缩衣节食,父皇给东宫的月例只有五十两。 朱厚照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就好似天下掉下金元宝,正正砸在他的碗里。 龇牙咧嘴笑了好久,本宫很快就能招兵买马出关了。 张鹤龄着急出海,回到府上,将五万两银子准备好。 要送入东宫,几乎不可能,厂卫一准能查出来。 朱厚照决定,藏在倒夜香的大桶里,再命小太监拉到东宫。 这么多银子,放在宫外不放心,更不给交给老高保管。 “殿下,此事千万不可让陛下知道。” “本宫守口如瓶,不会说的,只是有时候会说梦话。” “……”张鹤龄想揍死他。 十桶夜香被运到东宫后,朱厚照满心欢喜地来到都察院。 庭院有些吵闹,姜文三人在跟王越学习辩驳之术,王越曾是都察院的都御史,深谙辩驳之道。 按严成锦的话说,当御史得能写能辩,才能叱咤朝堂。 他端着青花茶盏,呷了一口清甜的枸杞茶水。 朱厚照喜不自胜走进来:“老高,本宫要借你五首大船。” 张鹤龄去找朱厚照了? 严成锦微微抬头,打量着朱厚照:“殿下收了寿宁侯多少银子?” 朱厚照如实地道:“不多,才五万两。” 噗! 严成锦的枸杞茶水,喷在朱厚照脸上。 张鹤龄肯出五万两,也就是说,石见银矿的银子,远远超出五万两? “借船可以,不过要付押金五十万两,还得付租船的费用十万两,半年内返还。” 良乡商会的大船,有朝廷的御批,可以出海,用于往返海南。 所以,不存在触犯海禁的问题。 借给张鹤龄不怕,就怕他把船弄沉了,或被倭寇抢去。 一艘大船的造价,在八万两左右。 把人全都遣散出去,关上值房的门,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本宫如何藏这五万两银子?” “殿下先发毒誓,不许说是臣教的。” 朱厚照想也不想,便拿弘治皇帝祭了天,眨了眨眼睛:“该你说了。” 严成锦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 东暖阁, 萧敬慌忙走进来,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寿宁侯在变卖田庄和长安街的门铺。” 那日陛下随口一提,他就派人去调查了。 这些田庄虽说赐给了张鹤龄。 可等他死后,是要收回来的。 弘治皇帝诧异地问:“朕给他的俸禄不薄,不愁吃穿,卖皇庄做什么?” 咱也不知道啊……萧敬为难地道:“奴婢还没查出来,太子或许知道,寿宁侯找了太子。”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放下奏疏,站起身来:“去东宫。” 很快,弘治皇帝来到东宫院门,只见金吾卫和小太监全被赶出来。 殿门紧闭,安静得吓人。 “太子在里头?”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话:“回禀陛下,殿下在里头读书。”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更遑论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不必想也知道,受了太子的胁迫。 萧敬推开门,一阵神秘的臭味扑鼻而来。 熏得弘治皇帝睁不开眼睛,呛了几声:“这是什么!” “陛下,是倒夜香的木桶。” 这些银子是招兵买马用,决不能让父皇夺去。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朝弘治皇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弘治皇帝冷视他一眼,不知他又要玩什么把戏,整座东宫弥漫着臭味。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太子虽然胡闹,却聪明过人。 怎会傻到将夜香搬到寝宫来? 这五桶夜香,必有蹊跷! “将这些夜香桶打开!” 萧敬吓得脸色都崩了:“陛下,臭……奴婢怕,冲撞了您的眼睛。”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板着脸叱声:“朕说,把这些夜香桶打开!” 萧敬只得命几个小太监,掀开齐人高的夜香桶。 哐当! 哐当! 五个夜香桶全被打开,小太监们被熏得差点昏过去,可看到桶里白花花的银子时,顿时面色僵硬,惊得合不上嘴巴。 萧敬见他们面色异常,亲自上前探视:“陛下,全是银子。” 弘治皇帝黑着脸,怒瞪着朱厚照,声音怒不可遏:“你竟敢受贿。” 朱厚照噗通一声跪下来,梗着脖子不服气道:“这是儿臣应得的。” 弘治皇帝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气,从胸腔冲撞到天灵盖,差点死过去。 还敢说是你应得的? 伸手往后腰掏了掏,却没摸到打龙鞭。 正在这时,萧敬掏出一条鞭子,讨好似的笑道:“怕陛下会用到,奴婢时刻备着呢。” 知朕者,萧伴伴也! 弘治皇帝高高地扬起鞭子,怒不可遏:“寿宁侯给你银子做什么?!” 这一鞭抽下来,肯定很疼。 本宫许久没挨鞭子了,皮肉会承受不住,朱厚照毫不犹豫:“借良乡的大船。” 第521章 遍地是银山 张鹤龄兴高采烈地给了严成锦六十万两,他也没打算还,所以,这笔买卖一点也不亏。 正巧,严成锦也没打算还他的银子。 招募水手出海,定会被陛下发现,船出不了海。 “还请爵爷依据新立的商律,立下契据,付了银子,一概不退还。” “哎呀,贤侄说得对,不还不还。” 张鹤龄欣喜若狂。 岛国有两座银矿,等全部挖出来,当大白米饭吃也吃不完。 谢玉在京城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寿宁侯不是按契约办事的人。 他犯了明律,告到宫里也没用。 “严大人,会亏本的,半年不能运输丝绸、茶叶和精盐,商会至少亏损十五万两。” 王不岁同样心里难受,却不敢出声。 张鹤龄怒瞪他们一眼,怕严成锦改主意,立下字据,对严成锦道:“快带我取船。” 良乡的五艘大船,有一艘停在码头。 其余都停在通州大运河。 张贤亲自带他去区船,张鹤龄感慨万千,竟落下泪来,直接雇佣大船的水手。 一刻也等不了,那些倭寇,此刻挖的是他的银子啊。 多等一日,就要损失几万两。 想到这里,他便悲痛欲绝,心疼得不能呼吸。 半日后,拖家带口登上大船,张鹤龄忙吩咐管家:“出发!” 海上行船寂寞,他连小妾也带了,这回总算万无一失了吧? 正在这时,一队身穿飞鱼赐服的人马,沿着良乡的水道,奔袭而来。 牟斌大喝:“陛下有旨,命侯爷进宫面圣!” 张鹤龄蹬着脚,催促水手:“不必理会,快点行船!” 距离太远追不上,牟斌知道张鹤龄不会停了,连忙去找严成锦。 严成锦早等在此处,就等锦衣卫来了:“牟大人派人去通州,寿宁候会在那里停船。” 通州距离京城并不远,京城驾快马赶去,只需两个时辰。 牟斌换了马匹,马不停蹄赶去了通州,势必要将寿宁侯抓回来。 翌日清晨,一轮红日初上。 严成锦站在银镜旁,张开双手。 单日是春晓更衣,双日是千金更衣。 千金拿出都御史的常服。 严成锦摇头:“本少爷今日要穿斗牛赐服。” “奴这就给少爷换。” 此时,何能小跑进来禀报:“少爷,锦衣卫来宣,让您立即进宫。” 严成锦吃过早饭,坐上轿子来到午门,此时,天色还早,广庭上,仅有几个入宫当值的大臣。 很快,他来到奉天殿门前,大步走进大殿。 李东阳三人也在大殿中,朱厚照更罕见地被召来。 张鹤龄见了严成锦,朝弘治皇帝跪伏叫嚣:“陛下,让严成锦还臣的银子,臣就说!” 弘治皇帝早已知道事情的始末:“严卿家,将六十万两还给寿宁候,朕不许五艘大船出海。” 严成锦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契据:“这是寿宁侯立下的契机,概不退还。” 明律,连皇帝也需要遵守,否则,君宪岂不是成了戏言。 下了一道圣旨,尽管是错的,也需要用另一道圣旨追回,这就是朱元璋定下的律法。 白白亏了六十万两银子,张鹤龄怒了:“银子不还,打死臣也不会说的!” 弘治皇帝变得为难起来,一边是律法,一边是国戚。 平心而论,严成锦白白夺取六十万两,有些过分了。 李东阳三人颔首点头,听闻张鹤龄为筹集这笔银子,还卖了田地和门铺。 顿时,有点心疼张鹤龄。 见弘治皇帝为难,此事说不定得闹到张皇后那去,严成锦斟酌片刻,道:“爵爷不说,臣能猜出来,他在海外发现了银山。” 霎时,大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李东阳三人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 张鹤龄宛如见了鬼一般,瞪大眼睛望着严成锦,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严成锦继续道:“寿宁侯出海,是为了寻找银山,如今回来借船,想必,是找到银山了。 且契据上租期为半年,能在三个月往返,而倭寇在沿海又有白银交易,臣猜测,银山在岛国。” 张鹤龄窒息了,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全中了! 大明除了他们兄弟,绝不可能有人知道岛国的银矿。 严成锦连京城都没出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臣说,但陛下要将银矿一成银子,分给臣!” 再不说,等朝廷派人去,一分都没了。 张鹤龄面色慌张,连忙跪伏在地上。 弘治皇帝看张鹤龄的面色,便知道,严成锦所言是中了。 这是……祥瑞啊! “一成是多少?绝无无可能,朕可许你,若挖出一万两,可给你二百两。”弘治皇帝激动起来。 张鹤龄面色崩塌:“再让严成锦还臣三十万两银子!” “臣愿返还。” 占据张鹤龄的银子本就不在理,张皇后再通情达理,也会震怒。 此事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白嫖三十万两,不亏。 朱厚照傻眼了,本宫挨了一顿揍,才赚两万五千两…… “在岛国的石见,有一座银矿,我兄弟二人下去矿井,满目都是银子,可日产白银,五万两。” 张鹤龄怕弘治皇帝不信,夸大了几倍,隐藏一座佐渡银矿,他也不亏。 严成锦微微眯着眼睛,石见银矿产银,占据明朝时世界的三分之一,全力开采之下,岂止五万。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三人听闻,仿佛琥珀般石化。 怎么除了大明,到处都是银山? “陛下快命人前往,倭寇每日都在挖矿石,都快要挖空了。”张鹤龄心疼道。 “臣以为不可,岛国的大名征战不断,能占据银山者,必定兵力雄厚, 大明贸然派兵,若是断粮,大明不攻自败。 臣以为,最佳的机会,是等王守仁攻下萨摩国。” 严成锦身为九卿之一,说话有了分量。 朝廷调粮,需从京城的通州仓出发,又隔着海,相隔万里,容易断了粮草。 弘治皇帝命人取舆图来。 李东阳三人看过舆图后,一致认为打不得。 “果真还需王守仁打胜萨摩国,朕要不要派兵增援?” 原本对琉球之事并不上心,可看了舆图后,却变得关心起来。 倭寇长期侵占广东和松江各府,鞑靼一直伺机攻占大明。 若大明有银山,他们也一定会来侵占,弱肉强食,为生存之法。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对取银山,视为理所应当。 “琉球与萨摩国兵力悬殊,区区万人何以对抗萨摩国和倭寇,派广东水师增援才是良策。”刘健躬身。 朝廷布置在广东沿岸的水军,不止万人,也挡不住倭寇的侵扰。 严成锦却摇头:“不如等王守仁的消息。” 他早已给王守仁留了准备,以应对一切意外状况,七成把握是不会败的。 第522章 无形算计最为致命 中甑岛, 一匹纯黑色骏马奔驰,马蹄落在青石路上,响起塔塔塔的声音。 探子仓皇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禀报:“萨摩国王派大久保田川,南下驻守上甑岛,兵力不清。” 听到这个名字,董玟大惊失色,他转头对王守仁道:“这人是萨摩国王座下的第一猛将,曾打败大名田川氏,保全萨摩国。” 田川氏是岛国鼎立的一股强盛势力,他们灭了将军足利义材的军队,在岛国声名赫赫。 大久保的威名,就是打败他的军队,树立起来的。 正在这时,亲兵上前,面色悲戚地道:“议正大人,军粮不足以支撑五日。” 王守仁登陆下甑岛后,率军苦战三日,一路攻城略地,打到了中甑岛。 不仅不掠夺百姓的粮食,还分给他们一日的米粮。 虽然换来了百姓的拥戴。 但也导致带来的军粮,急速缩减。 董玟想不明白,王守仁为何要这么做:“你要百姓的拥护有何用?他们也不会从戎抗敌!如今军粮不足,只能派人回首里城运粮了。” 大船需要载士卒,带三十日的粮食,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只能派空船回首里城,再运一次粮。 王守仁却摇摇头:“直接北上,攻打上甑岛。” 粮都没有了,用什么来打? 董玟对于这个书生,实在琢磨不透,尽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有时候他觉得王守仁很聪明,可把粮派给敌军的百姓,又很傻。 “萨摩国王想将我们拦在中甑岛,可以绕过大久保,直攻萨摩国半岛,王大人如何?” 王守仁再次摇头,目光坚定:“攻下上甑岛,才能继续北上。” 撤回大船,就是将攻占的领土,退还给萨摩国。 万一萨摩国在岛上用火炮布防,想再登陆,就难了。 而且,萨摩国与上甑岛遥遥相对。 若不攻占上甑岛就去萨摩国,会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后路被封死,可能全军覆灭。 董玟性子再好,遇到执拗的王守仁,也变得气急败坏:“只有五天军粮,你要如何攻到萨摩王城?!” 岛上天气反常,常有暴雨和台风,加上岛民不擅耕种技术。 所以,岛上的粮食产量极低,掠夺也无济于事。 王守仁吐出一句:“将萨摩国的大船,卖给倭寇,换取粮食。” 董玟差点没气晕过去。 倭寇与萨摩国是一伙的,这不是给敌人送装备吗? “王大人……你到底会不会打仗?” 他怀疑,王守仁之前能打赢,一定是靠运气! 毕竟,纸上谈兵也有灵验的时候。 王守仁面色如常,抽出佩剑:“尚真王命我统领大军,你扰乱军心,按军律,本官可斩你于剑下,下不为例!” 感受到那杀人的目光,果断不掺杂一丝情绪。 董玟浑身大冒冷汗,毫不怀疑,再犯一次王守仁会砍了他。 周围的士卒,目光闪烁,尚真王将军权交给王守仁,他们自然要听王守仁的。 此刻,无人敢替董玟说话。 王守仁将剑收回:“去卖船吧,附近岛屿众多,应该能寻到海盗。” 董玟冷哼一声,命人去通知附近的荒岛,发布卖船的消息。 与海盗做买卖,在中甑岛交易最安全,有大军在,不怕被抢船。 三日后,一艘三桅大船,出现在蔚蓝的海面上。 海盗们似乎怕被攻打,不敢继续靠近。 王守仁登上大船,来到距海岸三里的海上,与海盗隔船相望,双方剑拔弩张。 “听说,你们想用五艘大船换十万石粮食?”为首的海盗道。 海风呼呼吹过,隐约能听清楚。 董玟靠近王守仁,小声地道:“王大人,他们不过千余人,我们可以抢过来。” 王守仁却置若罔闻,对着海盗道:“正是本官放出的消息。” 一两银子两石米,十万石,就是五万两银子。 血亏啊! 这萨摩国的五艘六桅大船,少说值九万两。 为首的海盗双眼放光,最难买的就是大船,除非抢夺其他大海盗的,通常会被反抢。 有了这六艘船,他们就能成为规模更大的海盗。 为首的海盗激动地道:“成交,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耍诈?” “可以让你的人先上船,再把粮食足数交上,就可以离开了。” 一声令下,琉球士卒撤下萨摩国的大船,转移到王守仁的船上。 几个海盗登船检查一番,朝为首的海盗示意。 为首那海盗思索片刻,看向一旁的副手,副手拿起号角。 呜呜呜~! 不多时,远处再驶来四艘三桅大船,和二十多艘小船,装着满满的粮食。 王守仁看向董玟:“验验有无投毒。” 他猜测,海盗是不会投毒的。 一来交易不成,他们把粮食运回去,就没法吃了。 二来岛上没有如此多毒药,可以投入十万石粮食中,还无色无味不被发现。 果然,不多时,士卒们上来禀报:“王大人,都是好粮。” 士卒们开始把军粮往船上搬,海盗为了能快点离开,也帮忙搬运。 一个时辰过后,全部装入琉球的米袋中。 为首的海盗提防着道:“撤!” 他不敢相信,王守仁真的会放他离开。 当大船离开一里、两里……八里时,琉球的士卒毫无动作,他才终于相信,王守仁是个讲信用的人。 船队消失在海面上。 董玟劝了半天,王守仁也不动手,怒不可遏:“将大船给他们,就是饮鸩止渴,王大人,你到底是何意?!” 王守仁却面色平淡:“派人去萨摩王城放出风声,琉球以五艘大船为交换,与倭寇结盟,一举歼灭了岛津忠治的军队。” 董玟面色僵硬,身体宛如坠入冰窟,浑身冰凉。 他怔怔地望着王守仁,此人对人心的玩弄,简直到了令人不寒而栗地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王守仁的计策。 萨摩国王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会与倭寇决裂! 五艘大船就是证据! 岛津忠治虽然跳海,但距离陆地极远,恐怕早就葬身鱼腹了。 这个叫王守仁的书生,实在太可怕了! “下官先前有不敬之处,还望王大人……” 此刻,他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守仁暗自摇头,若是老高在此,会有更高明的计策吧?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严成锦的那封信,看了一眼,没打开,又放了回去。 “董大人不必多礼。”他转过身来,继续道:“传本官命令,休整两日,攻打大久保!” 董玟瞳孔微微一缩,重重地点头。 大久保虽然所向披靡,但他对王守仁有信心。 第523章 对搏 京城,紫禁城。 严成锦穿着低调的麒麟赐服,来到工部值房。 几个工部主簿还认得他,三年前在工部观政,如今已升都御史,羡慕得他们差点背过气去。 严成锦是专程来找宋景的,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 “严大人这是?” “一门新火器,你按本官的草图,看是否能做出来?” 宋景微微作揖,接过图纸,只见素白色的笺纸上,画着两幅图。 看起来像一个木箱,里头画着一堆泥土,更像之前做过的火器。 但这门火器,有极大的不同点。 谢丕也跟着凑上来,看了一眼:“这个木箱就是火器?” 严成锦颔首点头。 这门火器,是嘉靖年间才会被制作出来的火器,约莫还有四十年。 如今还没人知道它的威力。 凭借宋景的技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谢丕面露犹豫之色,看向严成锦作揖:“可否让学生也参与其中?” 这门火器极其危险。 一旦控制不好火药料配比,金属弹珠就会四射开来,威力足射杀一头象。 宋景为大明的火器进步献身,也就献身了,毕竟是工部主事。 严成锦摇摇头,郑重地道:“得让宋景来,你制备火药生疏,还是去修水渠吧。” 如今,他再加五十两工钱,就能升任良乡的总工。 谢丕道:“研制火器是为了朝廷,学生在工部为官,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严成锦听而不闻, 宋景是被他忽悠,才开始研制火药。 而谢丕则是天生对理科痴迷,就像每个时代总有几个对科学好奇的人。 若是炸个半身不遂,谢迁就要郁郁而终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不下去疏奏,脑中满是石见银矿。 银矿每日都在挖银子,算算日子,岛国已经挖了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之数,足以抵上保定府半年的夏税。 “王守仁去了三月,也无疏奏传回京城,朕要派监军南下。” 大殿中,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九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毕竟琉球与萨摩国的战事,与朝廷无关。 陛下的心思,无非是给王守仁派个探子,随时将急奏传回京城。 可京城与琉球相隔万里,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传回来也是一个月后了啊。 严成锦站出来:“臣以为可派高凤,此人与琉球国王相熟,又对东海颇为熟悉。” 萧敬面色微微一抽,但是廷议,他身为宦官是不能插话的。 严成锦身为九卿之一,向陛下举荐也正常。 “那就派高凤南下吧,兵部招募兵马两万人,户部拨银,先行操练东征大军。” 弘治皇帝脸色严肃,铁了心要东征。 如今这片大陆上,除了鞑靼,无藩国能成为大明的威胁。 他信心自然大涨。 严成锦低头沉思,陛下招募两万兵马,恐怕还得造船,否则横渡不了东海。 这样算出来,就是一笔庞大的靡费。 还不算东征时所需的军饷。 韩文受持芴牌:“陛下,可否先招募一万人?” 说到底,还是没有银子,如果这时北方的鞑靼突然发难,就要陷入与两国交战中。 户部要留足北方的军饷。 而万一攻下石见时,银矿已经被挖完,这仗打得就是亏本的。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 还不等他们说话,弘治皇帝便坚定地道:“从朕的内帑中出。” …… 上甑岛,石越村落。 一支身穿黑色精铁胸甲的军队,手持银闪闪的兵刃,在凛冽海风中,严阵待发! 大久保身形魁梧,骑在枣红色的大马上,手持近乎两米长的倭刀。 “将军,王守仁的军队已进入上甑岛。” “设伏了吗?” “埋伏了十门火炮,还有五百箭手在澎山。” 上甑岛地势多为山脉,且泥土多被海风或暴雨冲入海中,多为裸露的岩石。 故而少有人居住,几乎没有从南通到北的官路。 行军需要穿越山林,防守者能借地势占据先机。 大久保替沙漠国征战一百五十余次,率军守卫北面与肥后国接壤的领地,鲜有败绩。 这样的功绩,得益于他对大明兵法的研究。 他自幼熟读兵书,对大明的兵法极为熟悉。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 上甑岛有许多天然的关卡,利用地势伏击,至少能斩杀琉球四成人马。 那个叫王守仁的人,恐怕连隘口过不来。 “再加一百三撑弩!” 三撑弩,是一种木条下叠三层竹片为两翼的弩,威力强大无比。 它速度飞快,入物的深度也比最强的弓箭深一倍。 这种箭弩原本是守营用,不宜行军。 可如今守住隘口,能发挥它最大的破坏力。 正在这时,彭山上,二十门火炮,炮口齐齐对准下方的大路。 还有五百名箭手,埋伏于山林中。 威力巨大的三撑弩、五撑弩、七撑弩被搬到高地上,占据最有利的射击位置。 如此多兵力,组成巨大的杀阵,就算飞速最快的林鸟,也休想逃离。 王守仁骑着白色大马上,拿出单筒望远镜。 远处是一座高耸的石山,两旁是峭壁,极难攀爬。 这样地势适合设伏,若遭遇堵截,想撤军就难了。 “停下扎营休整。” 董玟望着远处的石山,他也能猜到,萨摩国人或许会在这里设伏。 头一次来,对上甑岛的地势并不了解。 这样的天然屏障,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该怎么过去? 就算硬闯过去,也会死伤惨重吧? 不多时,探子回来禀报:“大人,山上有火炮和箭手,还有三撑弩。” 董玟面色猛然大变。 这样的地势想要守关,已是极为容易,敌人还有这样杀伤力强横的兵器。 王守仁陷入沉思之中。 “这座彭山延绵数百里,隔绝南北,若要绕路,要多增数十日功夫。”董玟远远望去道。 两日过去,军营依旧驻扎在原地,纹丝未动。 不贸然进军,大久保对王守仁看高几分。 王守仁对着远处的隘口苦思冥想,两天皆是如此。 到了夜里,王守仁穿上常服走到营帐外,捧起一撮泥土,松手撒开,泥尘随风扬起。 “鸣鼓,准备冲关。” 近卫传旨下去,营中鼓声大作。 董玟迷糊爬起来,听说他要在夜里行军,吓得从口齿不清:“关口有火器和强弩,大人不是不知道啊?” “看风势,今夜,就是攻城良机。” 第524章 弹劾了一个省 夜色苍茫,海风呼啸。 王守仁下令道:“倒火油,烧山!” 山上为顺风方向,能令火势迅速蔓延,枯枝落叶多年无人捡拾,倒上火油很快就能烧起来。 董玟紧张兮兮地望着山上,火光一点点吞噬黑夜。 滚滚白烟,弥漫在山林。 就算是逆着风向,众人也觉得异常呛鼻,甚至熏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此时,彭山顶上,扎营的萨摩国士卒换防休憩。 “今日王城来的急报,琉球和倭寇击沉了船。“ “还杀了大王子,国王让大久保将军,提着王守仁的头回去。” 哨兵在瞭望台上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道。 山下火光大作,浓浓白烟将山顶包围,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失火了!快看山下!” 一阵急促的金鸣声,士卒从营帐里钻出来。 山下火红的光亮,包围山头,遇风则涨,很快窜到眼前。 浓浓的烟雾,弥漫在山林间,有火把也难以分辨,更熏得人眼泪直流。 副将大友龙造当机立断,慌乱道:“哪里来的大火?谁放的火!” “大友将军,军营中有火药,火很快就烧上来了。”亲兵哭丧着脸道。 军营中囤积着大批火药料,遇到明火,必定会炸开。 “撤到山脚!” 火器重达三石,需几人合力才能抬下去,还有三撑怒,均是重型杀伤武器。 浓烟熏得人喘不过气来,甚至有士卒从山上摔下。 王守仁举起单筒望眼镜,在海风的吹动下,红彤彤的烈火焚尽山林。 “每人分发半日口粮!一个时辰后行军。” 冲过这道隘口,要马不停蹄对大久保奇袭。 等他重新布阵,将会更加难打。 董玟不知王守仁要做什么,连忙下了一道军令,分发干粮。 手里拿着碎饼,望着山头势不可挡的烈火,吃完这口干粮,也该烧得差不多了吧? “王大人,我等没有舆图,不知隘口后的地势如何,先派探子去打探,再行军也不迟。” “不可!等火势烧到山顶,就冲过去。” 王守仁拿着单筒望远镜,宛如石头般,一刻不休地盯着山顶。 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士卒们知道有恶战要打,狼吞虎咽。 一个时辰后,红彤彤地火苗,蹿到了山头,火线也慢慢收缩成一个点。 “行军!” 五人探子先行探路,大军紧随其后。 董玟不知道王守仁在等什么,但他能肯定,王守仁在等的是一个时机。 只是王守仁从来不肯透露半句。 地上残留余温的火炭,被大军踏灭,硬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冲过隘口后,王守仁对着董玟道:“董大人带一千人搜寻山林,追杀山上的伏兵,他们带着火器和重弩,必定走不远,切不可让他们回到军营。” 琉球士卒大部分没有甲胄,穿着布衣,防御不了重弩。 董玟知道事关重大:“王大人呢?” “本官与大久保决战。” 隘口的防线被攻破,敌人必定士气低落。 这时候正是敌军最弱的时候。 此时,萨摩国大营中。 几座用海石堆砌起来的石屋,黑暗而静谧,传出均匀的鼾声。 “将军!王守仁率军冲过隘口了!” 屋里传出一阵急促的声音,门被打开。 大久保露出得意的笑容:“琉球折损了多少人?” “没……没有折损。” 大久保拔出佩刀,不可置信地怒道:“本将布置了二十门火器,一百台三撑重弩,就算是我亲自冲关,也要损失惨重,怎么可能?!” 探子双腿发抖:“将军您看彭山。” 大久保转头望向侧旁的彭山,只见火光大作,延绵十几里,正往这里烧来。 竟是火攻! 用烧山来驱赶伏兵,此人的计策,真是妙啊。 大明的兵法中,就常常用火攻的办法。 但火攻需要懂得判定风向。 大久保敢肯定,敌军中必定有会观天象的人。 “鸣鼓!” 鼓声大作,士卒们纷纷从军营里爬出来,列好阵型。 大久保带了八千兵力来围剿王守仁。 八千兵力,又以步兵为主,人人手中皆有倭刀,他们凝视着远处的山峦,锋锐的刀刃银闪闪发光。 ………… 京城,都察院。 严成锦翻看云南巡按御史的疏奏。 这是要变天? “将这封疏奏交到吏部,就说交由吏部处置。” 姜文小心翼翼的接过疏奏,来到吏部的值房。 吏部文官看到御史走进来,略有几分警惕,御史极少来吏部,来就是清查值房纪律的。 “这是严大人交的疏奏。” 吏部员外郎吴庆狐疑地翻开疏奏,下一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要……要变天?!” 姜文有点摸不着头脑,却微微躬身:“严大人还说,疏奏交由吏部处置。” 吴庆嘴角的胡子微微抖动,憋着的脏话吞回去,骂了严成锦,那是要被弹劾的。 拿着疏奏,匆匆忙忙地来到另一间值房。 马文升戴着叆叇认真疏奏,凭借良乡制作的这副镜片,大致能看得清细小的字。 “马公,您看这封疏奏,严成锦命人送来的。” 马文升推了推叆叇,不紧不慢地翻看,霎时,蹭地一下站起来:“这…这是要做什么!!” 吴庆痛斥道:“严成锦还说,疏奏交由吏部处置。” 哼,这虽说是请罢,却也是弹章。 明明是都察院的事,这小子又推诿了。 马文升沉吟片刻,渐渐冷静下来,疏奏揣进袖口中,大步走出吏部值房。 午时一刻,内阁和九卿来到奉天殿。 午朝为小朝,只有内阁和各衙门部堂,严成锦猜测,马文升应该看到疏奏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马文升迫不及待地道。 见他一脸严肃,弘治皇帝和内阁等人,竖起耳朵。 “闵珪传回疏奏,要请罢蜀地大小官员,一千二百余人!” 弘治皇帝心头咯噔一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难道朕又做错了什么? 内阁等大臣纷纷惊讶地侧头。 蜀地的官员才多少人,大小知府、知州、知县,以及各镇守太监,总兵、巡抚,加起来也不够一千。 应当是加上了吏员,否则,怎么会如此多人。 这是要把蜀地的官员,全都撤裁了也不够啊。 让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忐忑的是,发生了什么事,要撤裁这么多官员? 只有严成锦面色淡然。 闵珪为人刚直,是由他举荐到西南当巡按,传回来的疏奏,定不会有私。 古时就有乐不思蜀,后世又有少不入蜀,老不出川。 蜀地乃是人间天堂! 官员行事作风,自然与京城迥异。 闵珪雷厉风行,去了蜀地巡查考核,这样闲适的作风在他看来,就是懒政失职。 可你也不能砸了别人的饭碗啊? “究竟发生了何事,令闵珪如此?”李东阳不解。 第525章 裁决大权 刘健和谢迁也好奇,西南究竟发生何事。 竟要请罢一千二百多个官员?实在匪夷所思,不能以常情揣度。 “陛下,我等想看看疏奏。” 萧敬用锦盘呈下来,疏奏很长,分为上下两册,可想闵珪写这封奏疏时,呕心沥血写了几日。 李东阳翻开疏奏,一目十行看关键: 西南官吏如豺狼当道,舍本而治末,知府不坐衙,小吏假虎威,区区盗案审办月余不能结案。 宜州知州崔言,敛民财数千两,豪掷于美色,衙狱严酷,百姓不敢申辩…… 疏奏的下半册,几乎将数位官员的罪行,依次列出。 看完整篇疏奏,刘健气急败坏,像被人抢了银子。 严成锦淡定地站在一旁,闵珪本就是刑部尚书,让他去西南巡按,职业病犯了。 弘治皇帝不悦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朕封你为都查院御史,你光顾着领俸禄? 这原本就是都查院的事。 他眼皮微微一合,略带考核之意:“严卿家以为,此事要如何处理啊?” 此子在九卿中,年纪最轻,刘健和马文升都能当他大父了。 倒要看看,你可如何处置? 严成锦眉头微动,陷入沉思之中。 此事的关键在于,西南这些官吏清白查清,而不是请罢的人数。 如果一千二百余人是贪官污吏,全部砍头也不为过。 但说他们全是污吏,就连严成锦自己都不信,闵珪此举,有连坐的嫌疑。 可难就难在这里,蜀地距离京城遥远,不能立即探查清楚。 “臣需要想十日,才能给陛下答复。” 刘健等人脸皮猛地抽了抽,你这家伙,当了大官还是一个德行! 李东阳微微转头,嫌弃地看向萧敬的拂尘。 “此乃都察院之事,朕给你三日,三日后给朕答复,你说罢斥,朕就罢斥。”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地道。 马文升震惊,陛下竟将决策之权,交由严成锦。 李东阳却看出了弘治皇帝的深意。 都察院纠察朝野,纠察蜀地的骄奢酷政,本就是职责范围。 立严成锦为都御史,满朝文武有许多官员不服。 陛下的深意就在此处。 严成锦可没看出是好事,陛下显然心中有了决断,却还要交给他。 这是质疑本都御史的能力? 纵观陛下选任的六部重臣,皆为历经两朝,甚至历经四朝的大臣。 极少有像他这般,四年前才参加科举,就当了九卿。 “臣遵旨。” 出了宫,严成锦回到府中。 此事若裁断错了,必会引起西南大乱,清官受百姓拥戴,罢斥必会引来百姓不满。 西南暴乱,又会有人以此写弹章。 慎重起见,仕途上是不能留下污点的,会影响他入内阁。 如今虽然位列九卿,却也只是刚进入陛下的朋友圈,距离李东阳等人地位,还差十万八千里。 “告诉王大人,让他帮本少爷告假。” “少爷,吃不吃甜瓜?天热吃甜瓜,就解暑了。” 严成锦看了他一眼,欲要揍他,何能堆着笑意,识趣地快跑出去。 翌日清晨,早朝。 弘治皇帝正穿上金黄色的龙衮服,戴上冕冠。 萧敬帮他整理衣裳,如实禀报:“陛下,严成锦告假了,要三日后才进宫。” “朕猜到了,将此事交由他决断,便是不想让他推诿,朕立他为都御史,朝中有许多大臣不服,南直隶的弹章都送来了。” 正好看看严成锦的能力,让两京和十四道的官员闭嘴。 萧敬微微退到一旁,欲言又止,许多大臣立功无数,也不能升任四品以上。 严成锦才步入仕途四年,就任九卿,没有怨言就稀奇了。 穿好常服,弘治皇帝来到奉天殿,萧敬抱着拂尘跟在后头。 礼部给事中张安持芴,微微躬身:“陛下,让严成锦断决蜀地一千二百余位官员的罢免,是否有些不妥?” “严成锦还年轻,臣像他这般年纪时,才中得举人,如何能让他决断?”户部一个郎中附和。 “臣附议!” 百官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刘健和谢迁虽比李东阳迟钝些,此刻也明白了陛下的深意。 但臣子是不能妄自揣测圣意的,他们只好站在一旁装糊涂。 弘治皇帝扫视殿中一眼,慈眉善目地道:“朕口含天宪,所言皆圣旨,岂有收回之理?无事就退朝吧!” 百官左右相视,有点懵了。 下了朝,李东阳回到府中。 在下人的伺候下脱去官衣,换上一身素白的儒裳,管家迟疑道:“老爷,方才严大人来了。” “此子沐休!竟是趁老夫不在家,溜来府上。”李东阳气急败坏,看向管家:“又见清娥了?” 管家忙讨好地道:“在夫人的陪同下,就见了一面,不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李东阳气咻咻地来到中堂。 夫人正满心欢喜看着丝绢,李清娥放下手中的针线:“爹回来了。” “严成锦那个家伙来府上了?” 见夫人和李清娥不搭理他,李东阳冷哼一声:“自身难保,还有闲情逸致来我府上。” 严大人心思缜密,能让他自身难保,必定是大事,李清娥听出玄音:“爹是说严大人?” 李东阳呷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爹有解铃之法,何不告诉严大人,严大人于爹有救命之恩……” “爹不去!” “严大人于兄长也有救命之恩,至今未答谢,爹怎么如此薄情?”李清娥微微低头,有些埋怨。 李东阳放下茶盏,走出几步:“爹看在你的份上,才去的。” “嘴硬,清娥不必理他。” 李清娥忽然明悟,爹对学生向来关切,严大人应当是爹迄今为止,官位最高的门生。 又岂会不顾? 严府, 严成锦听闻李东阳来了,走到旧院正堂。 李东阳直接进入正题:“你可知,陛下为何要你裁决?” “官员勾结,藏污纳垢,本是都察院纠察的职责,此为其一。” “下官任九卿之职,百官颇有怨言,此为其二。” 严成锦还分析了几点,诸如陛下也拿不定主意,但不是主要。 这小子竟然看得清楚。 “不错,今日早朝,百官纷纷请奏,就看三日后,你如何令百官信服。” “下官还未想出来,请李大人指点?” 废话,李东阳大老远从东城跑来,当然是来给他出主意的。 严成锦还没想出万全之策。 第526章 这就是臣的答复 “李公有何良策?还请不吝赐给学生。” 都是一家人,严成锦就不讲究那么多了,准老泰山十余年间处理的政事,不计其数。 应付起百官,自然会比他有经验。 慎重起见,听听老臣的规劝,没准会给他破解的思路。 李东阳捋着胡须,面色如常:“你亲自去蜀地调查,离开京城就平息了。” 等两个月后风头一过,百官就不会再盯着严成锦。 严成锦懵了,你想害死本官? 蜀地难,难于上青天,官道寥寥无几,稍有不慎,就会死在栈道上。 就算不死在栈道上,也会有毒虫瘴气,吃人的蚊子。 “下官身体有怪疾,离开京城就会发作,不能离开京城。” 李东阳白了他一眼,料到他不会去。 “本官还有一策,你与陛下说,想不出来,陛下宽仁,不会怪你。” 此事最糟糕的结果,就是错判。 令一千二百余官员被罢免,会令蜀地大乱,被言官诟病。 可此事又不能置之不理。 而若这些官员皆为贪官污吏,会荼害一方百姓。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由陛下和内阁来处置,且不论结局如何,都不如会受牵连。 “多谢大人提点。” 三日如乌飞走兔,今日早朝是严成锦要给陛下答复的日子。 百官在左右掖门前,迫不及待先议论起来。 “西南没有奏疏回京,极易错判。” “严成锦胆小慎重,董某猜测,他定会推诿。” “这本就是都察院传回的疏奏,他还敢推诿?” 内阁和六部部堂站在队列前,听着后头言官的分析,却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片嘈杂,百官让出一条路来。 竟是王华来了! 王华与严成锦的恩怨,自然不必多说,那是害子之仇啊。 自从严成锦当了官,但凡掉脑袋的、九死无生的活,就会举荐王守仁,弥天大仇也不过如此了。 “王大人今日也上朝?”一旁的官员问道。 王华抱着芴牌,朝严成锦冷哼:“蜀地要请罢一千二百余官员,本官去看看!” 他虽然是东宫的属官,却兼任翰苑学士,有资格随翰苑的言官上早朝。 严成锦持着芴牌,站在左掖门旁,充耳不闻。 此时,坤宁宫。 弘治皇帝正从大殿里出来,前往奉天殿:“今日严成锦就要给朕答复了,那个家伙想出来了吗?” 牟斌小声禀告:“臣不不知道,不过……李大人去了严府。” 弘治皇帝微微顿住了,李东阳应当与严成锦不相往来才对。 又念师徒情谊了啊。 “上朝吧。” 萧敬颔首,快步走到金水桥,示意小太监敲金钟,随后,扯着嗓子喊:“上朝!” 严成锦大步走进奉天殿。 等百官立定后,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严成锦:“严卿家,蜀地之事,该给朕答复了。” 大殿中一片死寂,百官扯着耳朵。 此事连陛下都棘手得很,难有解决的对策。 刘健和马文升转过头,看向对面都察院的队伍。 “陛下问你话呢!” 站在隔壁的王华,低着头提醒一句。 严成锦仔细斟酌,才道:“臣的答复是,臣还不能给陛下答复。” 弘治皇帝干瞪着眼睛,你想了三日,就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百官笑出声来,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 此子推诿是正藏的。 “你这是何意?陛下让你三日想出来,你就这般给百官答复?”王华捂着胸口,悲戚地问。 我儿孤身一人在海外征战,生死不知,也没有疏奏传回。 你天天在府上吃甜瓜,好吃好喝。 苍天不公,本官今日拼了老命,也要你体验离开京城之苦。 严成锦认真起来:“需考核之后,才能给陛下答复。” 经过考核,就不会误判了。 不过……这是使用王守仁的后遗症吗? 他能明白王华的心情,已经三个月,没有疏奏传回京城了。 王华冷声问道:“你要命一千二百余人入京?” 年间大计三年一次,很快就要有年间大计了。 但有些官员,经历过一次年间大计,所以,六年才入京考核一次。 弘治皇帝蹙眉:“从蜀地来京城,随从车驾需一起北上,劳民伤财,不是上策。” 官员出行,就算再清贫,也会带几个仆人上路。 朕何曾没想过? “况且来京城后,又有什么证据考核,判断清污?”刑部尚书熊繍问。 京察需要证人,而地方官员的证人,自然在地方。 严成锦面色自如:“都察院派人去蜀地,逐一考核,将名单列给陛下。” 弘治皇帝微微愣了一下。 原来此子说的考核,是亲自去蜀地彻查,这倒是万无一失之策。 王华还想奚落几句,见到这样的情形,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良策,朕说让你裁决,自不会食言,就由你派人前往蜀地吧,四月后,给朕一份名册。” 弘治皇帝不容置疑地道。 王华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严大人身为都御史,应当亲自巡视蜀地才是。” 李东阳转过头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华这是来复仇了。 唉,谁让此子总是举荐王守仁呢。 “都察院的疏奏众多,本官不便离开京城。” 退早朝后,王华满脸悲戚地从殿里走出来。 有些惋惜,不能派严成锦离京,若严成锦离开京城,就不会再有人举荐王守仁。 我儿这辈子才安全。 “严成锦,此为最后一次,你若再胡乱举荐我儿,老夫与你,势不两存。”王华面红耳赤地威胁道。 我儿明明是文官,你却总让他当武将,是何居心? “王大人何必如此,伯安兄一定会安然回来的。” 王华气急败坏:“你说得轻巧!” …………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思考派谁去蜀地,罢斥一千二百余官员,不是儿戏。 就算是郑乾,也只是懂得律法和写弹章,查案却远不如王守仁。 更遑论姜文三人。 不论派谁去,严成锦都不放心。 郑乾领着姜文三人,走进值房,齐齐朝他恭敬地行礼。 “都察院要彻查蜀地一千二百余官员,你们谁愿意去?” 郑乾毫不犹豫地拱手:“下官愿意前往。” 姜文跟着道:“下官愿意前往!” 许天锡和张霁雨迟疑片刻,才跟着道:“下官也愿意前往。” 仅仅只是慢了两秒,但严成锦已经重新评估了两人的忠诚度。 郑乾四人微微抬头,不知道严大人要派谁前往? 第527章 用兵如鬼神 “大人,下官跟在大人身边,学了许多道理和教训,可出使蜀地。”郑乾再次毛遂自荐。 严成锦面色平静:“在本官眼里,你与他们没有区别。” 顿时,郑乾面红耳赤,胸口一阵刺痛传来,显然受到了打击。 姜文三人不敢出声,严大人行事向来严格,他们是知道的。 严成锦陷入沉思,四月后,要给陛下名册。 就意味着要在一个月之内,将蜀地的事查清。 蜀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闵珪如此?谁也不知道。 虽然在疏奏上有提及,但不能偏听偏信,或许有大事,也说不准。 “大人,下官也可以前往。”姜文微微躬身,抿着嘴道。 “本官考考你们,去了蜀地,要如何核查?” 郑乾茫然不知所措,严大人的考题不会太简单。 “下官一一彻查名单上的官员。” “恐怕你性命堪忧,都御史在蜀地没有衙门,你孤身一人,如何调查?” 严成锦失望的摇摇头。 官员到地方巡查,朝廷只能派两个随从的衙役前去,安排沿途的驿站。 姜文三人面面相觑,到了地方,不该直接调查吗? 严成锦沉吟片刻,看向郑乾:“你去西北长城,传本官的命令,方学前往蜀地,你督修长城。” 阿拉善的长城修建完成,大明西北防线如铜墙铁壁。 流民习惯了修建长城换取粮食的做法,就不会再起乱。 正好将方学调往蜀地,如此安排便妥当了。 郑乾想不到,还能这样换人,连忙躬身:“下官遵旨。” …… 上甑岛,彭山下的军营。 旌旗在海风中晃动,伏尸几里,在泥黄的碎石被染成了红色,四周弥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战斗依旧在持续着。 岛国征战不断,又通过银矿,与周围的从属国交易铁具。 萨摩国与岛国接壤,不得不装备兵备。 相比之下,琉球为孤岛,并无与邻国交易的机会,加之银矿贫瘠,想大规模交易铁器极难。 大久保的军队,凭借戎甲和兵器的优势,占据上风。 副将见有溃退的趋势,便来劝道:“王大人,退不退?” “不必,虽有败势,却未必不能赢。” 那副将叫刘进,是董玟安排在王守仁身边的武将。 骁勇善战,在琉球的众多武将中,出类拔萃。 “王大人,这样打下去,就要被杀光了。” 望着琉球的士卒,接连倒下,王守仁不为所动:“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后退一步!” 刘进咬咬牙,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就有士卒被屠戮。 两军厮杀在一起,火器和重弩都不能用。 董玟看向王守仁,情急道:“王大人?!” 王守仁面色从容。 “董大人,本官有要务要交给你,关乎此战胜负!” “王大人请讲!” “萨摩半岛与上甑岛隔着大海,萨摩国人必定是乘船而来,本官要你烧了他们的船只。” 董玟闻言觉得有道理,可有觉得不对劲。 若大久保打赢这场仗,他们都会被剿灭,还要船干什么? “大人,不如退兵吧?” 王守仁坚持道:“时辰不多了,快去。” 若真退了,给萨摩国养精蓄锐的机会,就赢不了了。 两军的差别,在于那半日的口粮。 萨摩国的士卒半夜起来作战,此时过去了大半日,早已腹中空空,筋疲力尽。 琉球虽然装备不精,可还有力气,琉球的士卒兵备差些,却也差得不多。 给大久保休整军队的机会,排兵布阵,不仅会让仗更加难打,也会令先前死去的士卒,白白死了。 董玟慌张地领着两百士卒,前往北面的海岸。 此时,大久保挥舞着倭刀,冷汗直冒到额头上。 厮杀了一夜,早已腹中空空,可琉球的士卒,死死咬着他们不放,就算露出颓势,也不撤军。 萨摩的士卒握着兵器的手颤抖,肚子一阵发热。 冒出来的冷汗,顺着鼻梁流下,他们感觉双眼沉重,仿佛随时都会昏倒过去。 琉球的士卒疲惫不堪,可比起萨摩士卒来,要强上许多。 此刻,有了几分饥饿感。 王守仁敏锐目光扫过,洞察到了局势的变化,大喝:“此刻起,斩敌人首级一枚,赐白银儿二两!” 杀红眼的士卒,宛如豺狼听到首领的呼唤,气势浑然一变,不顾性命地朝敌人脑袋砍去。 战场的局势,明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虚弱的琉球士卒,宛如打了鸡血。 大久保挥刀砍过,斩过一个琉球士卒的胸口。 他蹲下来发现,那露出半截没吃完的口粮。 忽然怔住了,一切从彭山上的火势就开始了。 “撤军!” 此时撤军修整,才是上策。 萨摩国士卒如蒙大赦,丢盔弃甲,纷纷往海岸逃去。 大久保也不恋战,骑上马就往北海岸奔去。 王守仁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命令手下的士卒:“速追!” 有二两银子做赏赐,士卒们个个在兴头上,意犹未尽,就像看着猎物逃脱的猎人。 浩浩汤汤万余人,在上甑岛上追逐,后头的士卒被杀,跑在前头的士卒,却顺利来到了海岸。 大久保愣住了,望着海面上四艘三桅大船和几十艘小船,熊熊燃烧。 绝望! 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的绝望,他竟然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每一步都在算计中! 士卒们丢盔弃甲,跑来海岸边以为能逃,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悲痛欲绝。 尽管琉球的士卒比他们多千余人。 但他们来之前,准备了火器和重弩,兵备优良。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命丧于此。 “降了!本将降了!” 大久保把武器丢了,铠甲脱下来,丢到一旁。 兵败如山倒,士卒们纷纷效仿。 王守仁骑上大马,摇摇头:“放箭,全杀!” 他讲的就是心学,这些人并非诚心归降,而是迫于形势,想委曲求全再找机会。 在这片岛屿上,有一点点失误,都会满盘皆输。 他不能以琉球万人的性命,来赌大久保会从善,只能全杀。 满天的箭雨和重弩射出,萨摩国的士卒想要捡起铠甲,却发现为时已晚。 那些搬来对付琉球的重弩和火器,此刻都对着萨摩国的士卒。 一支重弩,如扁担般粗细。 快到不可思议,射穿了大久保的胸膛。 短短片刻功夫,海岸边就流血如注,染红一片,再也没有人能站起来。 董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又……又赢了! 王守仁真是军神啊! 大明竟有如此厉害的人! 王守仁吩咐:“将他们的甲胄和兵器脱下来,分发给士卒,提升兵备。” 董玟和副将十分心惊。 起初他们出海时,除了大船和军粮,几乎一无所有。 可如今,火器有了,重弩有了,军粮有了,甲胄也有了。 一支孱弱的军队,硬生生变成了装备精良的军队。 王守仁深吸一口气:“两日后,攻打萨摩王城!” 第528章 宫中勋贵 京城, 晃眼过去半个月,宫里恢复平静。 严成锦看着两京十四道传回的弹章。 当官并不容易,弹章和疏奏数量之多,令人望而生畏。 自从他请乞陛下,在地方设立都察院衙门后,弹章和疏奏的数量,比之前多一倍不止。 本官一定是有史以来,处理政务最多的御史。 要精忠报国,就算零零七也不够。 “看来要尽快让陛下设立四司才行。” 这些疏奏和弹章中,有检举官员的,有经济纠纷的,有灾难赈济的…… 若是在都察院下,设立监察司、经济司、稽查司等隶属司部。 他就不用干活了。 但都察院若是像六部一样,权力将进一步扩大,内阁和六部必定举四肢反对。 冥思苦想之际,姜文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大人,东宫的太监说,殿下请您去一趟。” 正在这时,东宫大门紧闭。 庭院里极为热闹,摊贩吆喝着叫卖,有卖古玩的,有卖包子的,有卖字画的。 热闹非凡! “包子五两银子一个,殿下,您要不要?”装扮成贩夫的小太监讨好道。 “猪一样蠢的东西,称本宫东家!”朱厚照气急败坏地道:“有卖五两银子的包子吗!” “客官,快进来瞧瞧。”装成粉头的宫女,倚在寝殿门前。 这是青楼。 小太监忙慌进来禀报:“殿下,严大人来了。” 很快,严成锦出现在庭院里。 微微有些错愕,宛如市集叫卖,还有青楼? 朱厚照,你是想被陛下抽了吧? 朱厚照手舞足蹈:“老高,本宫的东宫市坊,比你的良乡如何?” “殿下这是?” “父皇不许出宫,正好让东宫热闹热闹,明日会被父皇发现,今日特意叫你过来,随意买,不过要给银子。”朱厚照十分仗义地道。 父皇虽还不知道,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估计也只能玩一天。 严成锦脸像锅底一样黑,道:“殿下想赚臣的银子,便直说,何必用这等手段。” 此地不宜久留,溜了…… 正在这时,东宫的殿门打开, 走了来一个中书舍人,他显然也被东宫的景象震惊了。 “敢问殿下……这是?”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要的字画呢?” 中书舍人在宫中,奉旨写诰敕、宝文、图书和诏书等,书法字迹,比翰林要求更高。 诰敕,通常由书法出众的中书舍人撰写。 刘来微微躬身,递上一捆字画:“殿下应当在明伦堂读书,怎能听信奸逆,逸乐丧志。” 奸逆? 你这是在说本官?严成锦微微蹙眉,看向他:“你是何人?” 那官员厉声道:“中书舍人刘来!” “本宫最不喜你这等食古不化之人,快把他绑起来,他会向父皇告密的。”朱厚照招呼几个小太监。 连王爷都被朱厚照绑过,绑一位中书舍人不算什么。 但!朱厚照绑的这个中书舍人,大有来头。 正是刘健的大儿子,宫中勋贵。 作为朱厚照的好基友,严成锦当然是…… 不会说的。 严成锦拿过一个包子,给了二两银子:“殿下先玩吧,臣告退了。” 到了夜里戌时,刘府。 刘健回到府中,却不见儿子回来,中书舍人为从七品,在京城上朝,不得坐轿子。 为了避嫌,上下朝,他也不与儿子一起。 “来儿还没下值?” “回禀老爷,还没看到少爷回来。” 刘健褶皱的老脸,忽然绽放开来,目光颇为欣慰。 来儿刚入宫当官不久,蒙他的恩荫,才得以当上中书舍人,应当兢兢业业才是。 “命后厨,给来儿炖碗参汤。” 可到了亥时三刻,刘健打了个盹醒来,还不见儿子回来。 他便意识到不对,宫里的太监早就该驱逐了。 “备轿,老夫要进宫。” 管家小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老爷,少爷回来了。” 刘来清秀的脸颊上,眼中泛着莹光:“爹身为内阁大学士,岂能容奸臣在朝当道,蛊诱太子!” 当今朝廷,蛊诱太子的,还能有谁? 不过,严成锦没当官时,太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健客观地道:“严成锦虽然与太子厮混,却为人秉正,只是胆小了些,算不上奸逆。” 想到被捆在东宫一日,散市了,才被放出来,刘来便怒不可遏:“严成锦德不配位,爹怕都察院不敢弹劾,就由儿子弹劾!” 刘健脾气火爆:“你以为,在文华殿侍诏,弹章就写得很好!多少大臣弹劾严成锦不成,何况是你!” 写了弹章也无用,此子,几乎无把柄,落在他人手中。 你还能弹劾什么,给严成锦挠痒痒? 要是有把柄在,翰苑的言官和六部的文官,早就弹劾了。 和他年轻时,一个脾气!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儿子要为朝廷刚正纪法!” 回到书房,刘来打开册子,屏气凝神思索片刻,下笔宛如游蛇。 醺黄的灯火传出,整整一夜未灭。 翌日清晨, 刘来带着弹章进宫,却没有交给内阁,那样必定会被父亲扣下留中。 来到文华殿,瞧见来替陛下找书的萧敬:“陛下要找新修的存心录。” “这是弘治十二年修的。”刘来递上书籍,又从袖口掏出弹章:“这是弹章,还望萧公公呈给陛下。” 萧敬轻飘飘地看了眼,苛责道:“弹章应该交给内阁。” 刘来面色为难,吞吞吐吐:“下官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刘健,怕被他扣下,还请公公……” “你要弹劾谁?” “都察院,严成锦!” 萧敬面色一喜,双手将弹章接过来,看了又看:“咱帮你递给陛下。” 刘来眉头舒展,大感宽慰,朝萧敬作揖。 华盖殿,弘治皇帝正与内阁和六部,商议琉球的战事。 萧敬快步走进来,递上新修的存心录:“陛下,这是中书舍人刘来,弹劾严成锦的弹章。” 刘健面色猛然一动,抬头望去。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弹章应该先给内阁,给朕做什么,这刘来是何人?” 刘健率先躬身:“回禀陛下,是臣之子,还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来了兴致,翻开弹章,看了千余字后,面色渐渐转为严肃,怒容渐渐浮现。 “严成锦和太子在东宫设市坊,竟……还有青楼?” 李东阳诧异抬头,对于东宫的事,知之甚少。 不读书就罢了,还在东宫设青楼这等粗鄙的场所。 这只有淫乐皇帝才能做出来的事啊! 传到百官耳中,传到天下百姓耳中,他们还如何敢视殿下为君父,殿下将来如何登基? 李东阳和谢迁叹息一声:“臣等教导无方。” “与卿等无关,宣严成锦来,还有太子!” 第529章 逆理成章 弘治皇帝越看弹章,越是生气。 弹章上,将市集上的货价,标得清清楚楚。 包子二文钱一个,书画五两银子一幅,青楼听曲二两,淫乐五两,竟与坊间市场价钱一致。 可是,太子为何会知道青楼的价钱?! “朕…朕绝饶不了他!”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差点忍不住,就要口吐芬芳。 李东阳看着弹章,事无巨细地写满了,人间帝皇,怎能去那种污浊之地。 这是昏君的征兆啊。 刘健面色稍稍舒展开来,我儿这封弹章,也不算无故弹劾。 此时,大殿外。 严成锦知道会出事,可也是朱厚照出事,陛下为何会传召他?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次小太监不敢收银子,得不到消息。 不远处,朱厚照穿着冕服,有些乐了:“老高,你怎么来了?” 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了,只要父皇不亲临东宫,就不怕。 “殿下到了,怎么不进去?” “本宫在等仁寿宫的赵伴伴。” 不用想,这厮定是知道闯了大祸,派人去仁寿宫请太后求援。 正在这时,小太监出来宣:“陛下让殿下和严大人进去。” 严成锦走进大殿,朱厚照也收起嬉笑的神情,变得无比认真。 严成锦真怀疑,这厮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变脸比眨眼还快。 这一定是被陛下揍多了,练出来的。 朱厚照礼数周到,微微作揖:“儿臣见过父皇。” 严成锦也微微躬身:“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凌厉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朱厚照身上:“你昨日在东宫,命人乔装贩夫走卒?” “儿臣体恤百姓疾苦,不能出宫微访,只好在东宫……” 严成锦暗啐他一口,在朱厚照这儿,道理都是逆的。 弘治皇帝捏着拳头,吐出几个字:“你怎知坊间青楼的价钱?” 刘健等人面色严肃起来,齐齐看向朱厚照。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殿下年纪轻轻,就沉迷于美色,将来登基,如何堪当大任? 出宫去了何处,才是大臣们关心的问题。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看向弘治皇帝:“父皇又是如何知道?” 严成锦和刘健几人,用狐疑地眼光看向弘治皇帝。 说起来,陛下喜欢私自微访出宫,尤其是夜里,厂卫守口如瓶,百官是不知道的。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抽:“朕在问你!” “儿臣听伴伴说的。”迫于弘治皇帝的怒火,朱厚照蔫了。 刘健等人长松一口气,厂卫紧跟着太子殿下,去了青楼,应当会禀报。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再看向严成锦:“刘来弹劾你,在太子在东宫胡闹的主意,是你出的?” 看完弹章,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与此无关,陛下审问东宫太监便知。” 李东阳等人却是信的,说谎就是欺君,他不敢。 刘健叹息一声,让儿子不要弹劾,他非弹劾,这是诬告九卿。 将九卿定为奸逆,还细数了数条贻害太子的罪名。 此事,不仅是一封弹章那么简单。 我儿终究是太年轻了。 对于刘来这封弹章,弘治皇帝看向刘健:“刘来身为中书舍人,污蔑上官,廷杖十,刘师傅以为如何?” “悉尊陛下旨意!”刘健心中感激,这样的处罚算轻了。 朱厚照也被拖出去,罚杖二十。 从华盖殿出来,严成锦回到都察院,命人找来刘来的宗卷,坐到下值的时辰。 下值时,路过午门广庭, 看见有个官员,捧着腰部艰难地行走。 刘来看见严成锦朝他走来,满脸警惕。 “弹章写得不错,可愿来都察院当御史?” 若是设立四司,就需要大量的御史,配员与六部相近。 虽然还没向陛下开口,可严成锦想提前准备。 刘来常在文华殿写诰敕,行文严谨,若结合大明律,是个写弹章的高手。 并且,在都察院设立四司,无异于开天辟地。 必定会引起百官反对,有刘来说动刘健,此事,或许才有五成把握。 刘来面色错愕,想不到严成锦竟然是来,邀他入都察院的。 “下官……不屑与奸臣为伍!” 严成锦却越发喜欢了,弹劾了百官,还有刘健背锅。 仔细想了想,便问:“你认为,陛下如何?” “陛下自然是明君!” “可本官的官职,却是陛下任命。” 言外之意,若本官是奸逆,陛下是明君就不成立。 刘来见辩不过他,便怒道:“下官死也不会去都察院。” “中书舍人只能抄写诰敕,不能造福天下百姓,本官知你怀才,却考不上科举,何不妨来都察院,纠正朝纲?” 严成锦方才看过刘来的宗卷,是个学渣,连举人也考不上。 硬夸成怀才不遇,真是难为他了。 等严成锦走后,刘来驻足在原地出神,中书舍人升迁无望,这辈子也别想处理朝事。 御史却不同,官位虽低,却能纠察天下。 回到府里,刘健虽然心疼,却吩咐:“杖责十大板,是陛下开恩,若严成锦追究,定不止于此,你莫要再弹劾他了。” 心知儿子的秉性,像他那样固执和刚烈,怕他又上疏弹劾。 儿子考不上科举,在文华殿当文官憋屈,他也能体谅。 刘来心中一动,怔怔出神回到房中,严成锦竟没难为他。 不由被严成锦的提议动摇了。 父亲为内阁大学士,而他却连举人也考不上。 尽管他不曾在宫中暴露身份,可还是走漏了风声,中书舍的人私下议论。 到了晚膳时,刘来忽然站起来:“父亲,儿子想到都察院当御史。” 刘健目瞪口呆,你今日才弹劾严成锦,去了都察院,他能放过你? 朝堂不是学堂, 历经三朝,他自然知道在朝为官的生存之法。 “严成锦岂能容得下你?!” 刘来却摇头:“正是严大人相邀,让儿子到都察院当御史。” 刘健急忙放下碗:“那就更不能去了!此子对弹劾他的人,从不手软,怎么会邀你当御史?!” 想想就不对劲,虽然不知严成锦在筹划什么。 但以他经验,定不会这么简单。 刘来躬身恳求:“父亲,儿子不愿在中书舍浪费光阴,严大人说儿子的弹章写得好,儿子想尽绵薄之力……” 唉,又定是被严成锦忽悠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直接劝慰儿子,他定然不会听,刘健捋须道:“为父是大学士,更不能徇私,你留在中书舍吧!” 第530章 本官无往不利 刘来心知父亲的脾性,言出必行。 怕他受旁人谈论,在朝中,也极少谈起父子间的关系。 故在六部,极少有大臣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 “儿子知道了。” 夜里,刘健总觉得睡不安稳。 李兄和谢兄的儿子,不就是碰见严成锦后,仕途发生改变吗? 且严成锦怎么会如此好心,弹劾了他,还邀请去都察院当官。 正常人也不会如此吧。 翌日,来到都察院值房。 刘健坐下后,忙不迭对李东阳和谢迁道:“严成锦有古怪,昨日我儿弹劾他,他竟让我儿去都察院当御史。” “万万不可去!”谢迁道。 李东阳倒是好奇:“为何如此突然?” “老夫也想了一宿,终究是我疏忽了,来儿有抱负,不想在中书舍为官。”刘健长叹。 当初落榜,刘来郁郁不得志,无处可去,才选了中书舍。 中书舍平日只是替陛下写诰敕,醮斋的告文,难有作为。 如今严成锦让他去都察院,就不安分了。 刘健这么一说,李东阳和谢迁就懂了。 “怕是难以挽回了,可六部不缺可以当御史的言官,严成锦要刘公的儿子做什么?”李东阳不解。 三人相视一眼,总觉得严成锦在谋划什么。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翻看修好的大明律,再温习一遍。 姜文三人经过培训,基本能批阅十四道的疏奏,分担他的职责。 此时,文吏快步走进来:“大人,刘公来了。” 严成锦抬头,就看见穿着大红蟒袍的刘健,风风火火走进值房。 “刘公来我都察院……” 刘健黑着脸,急切道:“老夫也不跟你兜圈子,你让我儿来都察院做什么?” “写弹章,纠察朝野,刘来虽考不上科举,但弹章写得严谨。” 严成锦直言不讳,说出了他的第一层想法。 听有人夸自家儿子,刘健脸色更黑了:“你休想拍马屁,老夫才不上当,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朝堂争斗多年,区区马屁,岂会听不出来。 刘健善断,果然难忽悠啊,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两京十四道,设立御史衙门后,传回的疏奏比以往多,需要填补御史的名额。 若非刘来弹劾本官,本官也不会看上他的弹章,刘公要怪,就怪刘来。” 刘健指着严成锦,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果然……果然是报复!” 身为内阁大学士,这样中伤同僚不好,但他忍不住了。 可此子又没有可以弹劾之处,气死他了。 严成锦摇摇头:“本官不会逼迫。” 刘健气得习惯性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怒道:“本官不同意,你休想调人。” 大明的都察院机构简单,御史所做之事,还是写弹章。 想要大明趋于兴盛,必须各司纠察至细微之处。 像六部那样,设立四司,分管要务,就是明智的做法。 “本官岂会为了一个中书舍人,坏了都察院与内阁的关系。” 啐! 老夫信你个鬼,刘健气咻咻地站起身,想来此子不会说,便转身走了。 大清晨,刘来早早来到严府。 刘来去惠民药局抓药,休养三日后,身体堪堪恢复了些。 望着严府的大门,朱漆掉尽,露出黑黄色的木头,门匾也没有。 三品大员门前,通常会放石狮子镇宅,可严府也未见。 不禁疑惑,严成锦身居高位,怎会住这样破败的院落? 他轻扣门扉:“下官是中书舍人刘来,想求见严大人。” 门内传出声音:今君为我千万弹。 这是暗语? 刘来想了想,只好红着脸,羞愧道:“下官是内阁大学士之子,刘来,还请开开门。” 府门没有反应。 正在此时,严成锦正身穿软甲,在新院练习最近学的抢术。 门子来禀报:“少爷,门外有一人说是刘公之子,要求见您。” “不见。” 刘来在府外等了许久,只见,一顶破旧的轿子,停在府门前。 严成锦刚坐上轿子,就听轿外响起声音。 “下官想去都察院,严大人可否调动下官?” 刘来低着头面红耳赤,站在轿子旁作揖,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求严成锦。 严成锦身为九卿,调动一个中书舍人,应该是能做到的。 只听,轿子里传来声音:“刘公昨日来都察院,不许本官调动你,回去吧。” “可……明明是大人,要下官去都察院。”刘来微微抬头,不甘心地问:“大人要下官如何做?” 严成锦从轿帘旁,递出一张纸:“你自荐,本官替你在御前美言。” 刘来面色僵硬,想不到还有如此做法,但他很快在纸上,写下决心和抱负。 午门后,广庭, 弘治皇帝穿着金黄色的亵衣,晨起操练。 严成锦来到时,他跑过午门的月洞,卡点刚好。 “陛下,刘来自荐调任都察院御史。” 萧敬将纸接了过去,弘治皇帝不解,刘来前几日才弹劾严成锦,怎会甘于去都察院。 中书舍人为从七品,而御史则为七品,调任就升官了。 虽然是刘健的儿子,但朕也不能般徇私。 见弘治皇帝犹豫,严成锦仔细斟酌后,才道: “臣看过刘来以往的文章,写得极好,只是与八股不和,故而落榜,若屈身在中书舍,是大材小用。” 唯有一点,能令陛下动私心敕封。 那就是人才! 陛下为此,连刘吉和王越等人,都能重起重用,更遑论刘来。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沓白纸,这是三日来,收集刘来的文章。 弘治皇帝一目十行,眉宇间,露出几分赞许之色。 “写得不错。” 萧敬看了严成锦一眼,小声地道:“陛下,刘公似乎不愿刘来调往都察院。” 身为东厂的厂公,自然要给陛下汇报一切动态,以便陛下决断。 严成锦目光微转,深深地看了萧敬一眼。 公公,你越来越皮了,可是想去非洲? 弘治皇帝将纸条收起来:“朕自会斟酌。” 从广庭回来,他换了冕服,来到华盖殿,命人召来刘健。 “方才严成锦给朕呈递的,刘公看看?” 刘健看完后,忙道:“陛下,这定是严成锦用了计策,哄骗我儿。” “朕也是这么想的。” 没等刘健高兴太久,弘治皇帝又递给萧敬一份册子:“刘公看看,这是刘来所写的文章?” 片刻后,刘健有种不好的预感:“是。” “朕觉得,留于中书舍抄录宝册和诰敕,屈才了,刘师傅以为呢?” 刘健老脸狠狠抽搐一下,他想骂人。 简直与坑害王守仁和李兆番,如出一辙! 第531章 开信 刘来在文华殿,等得心急如焚。 自荐不如内阁和吏部举荐,陛下登基以来,也没听哪个官员,通过自荐升官的。 更何况,还有父亲横加阻挠。 “希望严大人能替我美言,调往都察院。” 这是唯一离开文华殿的机会了。 此时,萧敬走进文华殿,看向书案前的刘来:“陛下口谕,刘来接旨!” 册封区区从七品官员,就不用浪费圣旨了。 刘来脑袋懵然,今日早晨才见过严大人,严大人的美言效率,实属一流。 “快接旨,咱还要回奉天殿侍奉陛下。”萧敬催促一声。 “臣刘来,接旨!” “中书舍人刘来,天慧聪颖,有敢犯颜进谏之勇,比唐时魏征……” 刘来写过诰敕,对圣旨的行文熟悉无比,一听就知道,是萧敬的腹旨,传达陛下的大致旨意。 即便如此,他也激动地身躯颤抖。 入了中书舍,几乎是与仕途背道而驰,去了都察院升迁的机会虽小,却也有一线希望。 对于他这种考不上科举的人而言,真是祖上十八代齐齐冒青烟了。 “臣刘来,谢陛下恩典!” 萧敬叹息一声,你就要被严成锦迫害了,还这般高兴。 “陛下还说,刘大人有伤,可休养三日,三日后,再到都察院当值,刘大人下值吧。” 中书舍的官员投来艳羡的目光。 就算调到都察院,也是升官了。 刘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出了中书舍,来到都察院值房:“下官想求见严大人。” 姜文忙站起身来作揖:“听闻陛下敕封一个中书舍人为御史,严大人便告假了,三日后才当值。” …… 上甑岛,海风徐徐。 营地中,一堆堆白烟升起,手脚缠着粗布的士卒,数以千计,不远处,五艘大船停泊在岸口。 董玟脸上阴云密布,打了胜仗,却丝毫无胜利的喜悦。 “王大人,士卒死者三千七百人,重伤不能战者,两千二百余人,能追随大人前往萨摩半岛者,仅有两千五百人。” 带了一万人来,火烧大船时,折损了千余人。 这一次与大久保大战,虽然歼灭了大久保八千人的军队,但也折损了五千余人。 而两千余伤员中,许多重伤者无药救治,每天都有人死去。 虽然打赢了,董玟反倒惋惜万分。 千辛万苦攻下三座甑岛,占据萨摩国半壁江山,就差王城了。 “两千五百人,如何攻萨摩王城?”副将刘进叹息。 守城方向来占据优势,兵力比例为二比一时,才有绝对的把握攻城。 萨摩王城的禁卫,恐怕有一万人。 虽然王大人离间了萨摩国和倭寇,可还有岛国! 萨摩国与岛国的大名结盟,他们要面对两支强大的军队。 王守仁思索片刻,道:“向三座甑岛征兵。” 董玟和刘进噎住了,这里是萨摩国的国土。 你要征萨摩国的百姓,攻打他们的王城? 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能想出这种主意吧,可王大人,绝对不是脑子坏掉的人。 董玟面露难色:“王大人,这些都是萨摩国的百姓,此举形同造反,谁敢?” 刘进重重点头,经过这两战,他早已将王守仁当成琉球人:“董大人说的是。” 王守仁目光坚定:“本官当初分发军粮,便是为了今日,将大久保的尸首搬来,本官与他游行三日。” 士卒将大久保的尸首绑在石架上,马车缓缓而行。 消息传出,琉球大败萨摩国,入伍者,可保土地田舍不变。 上甑岛的百姓蠢蠢欲动,听说王守仁分发军粮。 到了夜里,从各个村落的摸黑前来的人影,靠近军营。 瞭望台上,士卒发出警鸣,军营火光四起,锐利光亮的银芒,将他们包围。 “别放箭,我们是来应征的!” “王大人说,可蒙脸前来。” 董玟恍然大悟,难怪王大人登岛后,对岛民如同子民般。 不许他们掳掠,还要分发军粮。 大久保是萨摩国的军神,用他的尸首游行,甑岛的百姓都相信,萨摩国要完了。 七日间,不断有人来应征入营。 王守仁回到营中,命人清点一番人数。 董玟摇头,苦着一张脸:“大人,只有一千人。” 甑岛不适宜耕种,生存在这里的岛民稀少,征集一千人,相当于调走了岛上大半壮丁。 琉球更是没有兵力可以调用了。 此时退兵,还能保存两千多兵力,若是在萨摩半道全军覆没,琉球就完了。 董玟十分纠结,不知该进还是退。 王守仁知道,是时候打开老高兄的信笺了。 “你们等本官片刻。” 董玟和刘进看见,王守仁又拿出了那个神秘的信笺。 可王守仁有意避开他们,走到营帐里,才把信笺打开。 只见,大信笺里,有两个小信笺: 第一个信笺上写着:攻占萨摩国王城,请打开这封 第二个信笺上写着:生死攸关,请打开这封 还是老高兄技高一筹,连这两种形势,皆考虑到了。 王守仁想也不想,便打开了第二封信笺: 一支穿云箭 “只有六个字,老高兄这是什么意思?” 王守仁皱着眉头,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时辰后,王守仁还没出来,董玟和刘进走进帐篷,发现王守仁嘴里咬着半截拇指,面色无比认真,似乎在沉思。 “王大人?” “不必理会本官。” 遇到无解的难题时,王守仁便会这样。 董玟和刘进相似一眼,究竟是谁的信,能将王大人难成这样? 但他们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夜幕笼罩军营,四周死寂悄悄。 王守仁陷入更深一层思考中。 老高兄将字给我,便是有把握我能猜出来,黎?只有海南岛的黎人,可是一支穿云箭又是什么? 这似乎是五言诗句,老高兄喜欢用诗句做暗语。 这是暗语! 老高兄与许进忠书信来往时,常用暗语做甄别,这是他在海南领兵时,知道的。 王守仁茅舍顿开,忽然间恍然大悟! 老高兄是想让他调海南黎人,而这暗语就是给许进忠的调令! 调动卫所军队,需弘治皇帝批准,而调动黎人则不用。 “老高兄真是料事如神啊。” “快来人!” 董玟和刘进等在帐篷外,事关琉球生死,他们不敢离去。 听到帐篷里传来呼声,连忙冲进来。 王守仁将纸条烧了,对着刘进道:“刘将军即刻带人前往海南,见海南卫屯田卫千户许进忠,征用黎人五万!暗语是……” 他靠近刘进耳边,轻语一句。 董玟想知道说了什么,可什么也没听见。 王守仁看着第一封信,又揣回了怀中,等攻占萨摩王城再打开。 第532章 坦谋 京城,良乡。 严成锦在良乡县呆了两日,听闻刘健暴跳如雷,要找他算账。 朱厚照满不在乎,身子挨了一顿廷杖,两日就好了。 “老高,呆子不来藏讲学,本宫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这厮在藏卖王守仁的注解。 这是王守仁亲笔所著,去詹事府讲学时,被朱厚照先看到了,抄录后,再运出宫来卖。 赚的就是信息差,心学拥护者,能先行一步,拿到王守仁心学著作的最新领悟。 王守仁也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朱厚照除了当太子不行,干啥啥都行。 严成锦将菊花枸杞茶,倒入素白的茶盏中:“殿下剽窃他人作品,按大明著作权,当鞭笞三天三夜,缴纳罚金一百两。” 剽窃和盗版,在大明被严成锦列为重罪。 要鞭笞三天,堪称大明小重刑。 “你有空管本宫?”朱厚照乐了:“呆子若死在萨摩国,你就是王师傅的杀子仇人,嘻嘻。” 王师傅以泪洗面,起初,他看热闹还觉得好笑。 可见王华一月以来,伤心欲绝,他便笑不出来了。 “伯安兄,一定会活着回来,殿下莫要乌鸦嘴。”严成锦白了朱厚照一眼。 给王守仁的信中,写了:黎一支穿云箭。 王守仁在海南时,领兵平定黎乱,定能猜出来,黎就是海南的黎人。 而一支穿云箭,听起来就像暗语,也能猜出来。 海南有多少黎兵,王守仁最清楚,诸如萨摩这样的小国,举国也不见得能凑出三万人。 十万黎人在王守仁手中,足以荡平萨摩国。 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 王华说不定,还得拿豚肉上门感谢他。 皇宫,奉天殿。 弘治皇帝扫了殿中一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向都察院的队伍时,才明白少了什么,都察院一个人也没有! “都察院怎么没人来上朝?” 萧敬忙道:“回禀陛下,严成锦告假三日,郑乾又去了西北督修长城,姜文三人才入都察院,无资格廷议,故而,无人上朝……” 御史虽然可以参家廷议,前提是,得到陛下的恩准。 姜文三人刚入都察院,陛下连他们的名字,都还没记住。 只见弘治皇帝脸色僵硬,这个家伙又在躲避刘师傅了吧? 刘健冷哼道:“身为九卿,屡次告假,成何体统!”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张升、谢迁等被迫害了儿子的人,纷纷认真应喝。 他们一年到头,也没告假过几次,除非丁忧。 见众怒难平,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严成锦罚俸一月,他人呢?” “似乎……和太子在良乡。” 这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微怒:“加罚两月!” 陛下,您这点俸禄,还不够严成锦当月例的。 听厂卫说,严府的过节费,就要几百两银子,每逢中秋和年节,就要给下人发银两,不要命的发。 待遇比起宫里,要好上几倍。 牟斌微微低下头,贤侄与他有再造之恩,若非紧要之事,他不会向陛下禀报。 成贤街,刘府。 刘健下值回到府中,透过纱窗,见刘来在书房看书。 他背负着手,迈入门槛:“在看什么?” “在看大明律,身为御史,要熟读律法。”刘来忐忑地看了眼父亲。 刘健注视着儿子,露出几分愧疚:“十五年前,若是爹不废寝忘食朝事,给你讲解经书,你也不至于落榜。” 成化六年,他升东宫少詹士,倾尽心力,教太子朱佑樘读书。 弘治四年,他升为文渊阁大学士,日夜处理朝廷政务。 至始至终,都未给儿子尽过父亲的职责。 身为当世大儒之一,教得弘治皇帝博古通今。 若倾尽心力辅导儿子,又岂会连举人,都考不上。 刘来愣住了,想不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父亲言重,孩儿从未怪过父亲!” “入了都察院,就好好当官,为万民谋福。” “爹……不怪孩儿?” 刘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你入了都察院,调查严成锦想做什么,为父总觉得,他有所图谋,否则……” 否则,岂会调你去都察院,天下会写弹章的人,只有你刘来? 老夫不信! 你这傻儿子被人忽悠了,还感激涕零,不知所谓。 刘健双眸露出洞悉的光芒,但怕打击儿子,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刘来却直言拒绝:“父亲想知道,派人调查就是,严大人刚调我入都察院,这不是……恩将仇报?” 不喜欢严成锦,但他也不屑于这般暗度陈仓。 要调查,就堂堂正正。 刘健气急败坏,罢了,他年轻时也是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 …… 良乡小院。 严成锦与朱厚照下围棋。 他完全是当五子棋在下,毫无例外,全都输给了朱厚照。 期间,陛下派厂卫来传口谕,扣除他三月的俸禄。 严成锦转头看向何能:“有难同当,从这个月起,府上的工钱减半,三月后,恢复正常。” 亏本,是不可能亏本的。 何能哭丧着脸,宛如死了爹娘:“少爷……” 朱厚照又赢了,仿佛找到了乐子:“老高,本宫当你的棋师如何?!” 严成锦面色如常:“一月后,臣会赢你。” “如何赢?”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这家伙,一般不会无的放矢。 “你答应臣一件事,臣便告诉你。” 朱厚照乌黑大眼中露出警惕:“想忽悠本宫做什么?” “是善事,良乡和房山的贫民众多,如今八月,又快天寒了,殿下不妨掏银子,给他们施粥。”严成锦道。 三日休沐,眨眼过去。 大清晨,严成锦来到都察院时,值房中多了一人,刘来早已在此,等待安排差事。 姜文三人站在一旁,心知这是内阁大学士刘健之子,颇为礼敬。 “你们三人,今日弹劾刘来。” 刘来吓得大惊失色,问道:“严大人这是?” “这是都察院的入院仪式,每个新入的御史,都要受全院御史弹劾。” 姜文三人看向刘来,露出同情的光芒。 刘来并未反驳,话锋一转,直言:“严大人,家父想要下官,调查你在谋划何事?” “本官的确在谋划一事。”严成锦直接道:“在都察院设立四司,恐内阁和六部不准,需你助本官谏言。” 设立四司? 刘来和姜文三人,瞳孔猛地一缩。 都察院下属,就是十四道的衙门,而在京城,从未有设立下属司衙的先例。 所有衙门中,只有六部,才有设立四司。 而六部,是独一无二的。 若都察院也设立四司,那大明该改为七部了吧? “陛下和百官如何能同意?” 第534章 同谏 百官不会同意,陛下却未必。 陛下想要的是盛世,此举无异于明初时,设立内阁机制,是善政。 只要是善政,弘治皇帝或许有勇气冲破祖制。 严成锦看向刘来,目光平静:“你会向刘公揭露本官的计策吗?” 如果你不会,本官希望你会。 刘来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严大人,此举万万不可!大明历来只有六部,岂能再增一部。 御史的地位,本就超越同等品轶的官员,设立司司,岂不是……” 御史,能直接向陛下揭举官员。 得益于此,御史虽然只有七品,却比七品的官员,更有震慑力。 他不同意严成锦设立四司。 “你跟本官来。”严成锦走进值房,指着册子:“这些疏奏和弹章,你今日批阅完成。” 三个书案上,疏奏和弹章,堆叠得足有半人高。 刘来翻开一本,面露难色:“大人何必刁难,下官就算通宵达旦,也批阅不完。” 严成锦不应答,反而道:“拿上疏奏,跟本官出宫。” 刘来和姜文三人摸不着头脑,各自拿着一沓疏奏。 出宫后,上了一辆准备在此的马车,刘来四人望着严成锦,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路上,严成锦闭目养神,偶尔才会睁开眼皮,喝口茶水。 马车急驶,来到良乡。 很快,停在一片流民的棚户前,严成锦戴上三层人笼嘴,味道轻了些。 “把疏奏和弹章带上。” 刘来不明所以,只能照做,各自搬了一沓册子。 四人没有轻视流民的意思。 可往巷子里走,却愈发觉得味道恶寒,脚下的黑泥宛如跟粪土,混在一起,散发异味。 顿时感觉无处落脚,纷纷捂着鼻子。 走了一段路,严成锦忽然问道:“你们看看这里的人,良乡明明日益繁盛,可流民为何日益增多?” 刘来露出疑惑。 放眼望去,天气渐凉了,可这里的流民,依旧穿着夏时的破衣裳,瑟瑟发抖。 是啊,良乡日益繁盛,为何流民还会不停增多? 严成锦继续道:“是因为,天下仍有许多百姓,变为流民。” 刘来四人微微震惊,心头猛地抽搐一下。 严成锦拿过疏奏,看了眼,是福建漳州府崇实发回的疏奏。 “漳州暴雨台风,淹毁农田,如今八月,正是缴纳夏税之时。 若此奏,不得陛下御批,漳州府的百姓就算受灾,也要缴纳税赋,多少人会被逼得背井离乡?” 他再拿起一封疏奏,是庐州府御史徐熙传回:“庐州知府洪景欺民敛财,百姓良田被侵占,拦轿怒告徐熙御史。 你们手上,有多少这样的疏奏? 今日有今日的疏奏,明日有明日的疏奏。 若拖一日,何时才能处置完? 京城的御史配员之数,不必本官多说,你们也清楚,不设立四司,如何处置?” 在上一世,官员的办事效率,也是问题,更遑论如今。 虽然在地方设立了御史衙门,纠察一方。 但御史并无权对官员处置,只能通报,若都察院不处置,这些污吏虽然查清了,就要搁置着。 京城的御史,要派遣到科道,不能留太多御史在京中,压根处理不过来。 严成锦才想设立四司,后世的监院,归根结底,也是这样的机制。 “施粥了,本宫不收银子,快来领走,本宫要回宫了。” 朱厚照躺在太师椅上,满不在乎地吆喝一声。 老高这狗东西,让他施粥做什么。 刘来等人循声望去,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是……太子?” 太子顽劣,朝中人尽皆知,怎会善心大发,在这里施粥? 刘来走近一看,真的是太子。 朱厚照也瞧见了他们五人,尤其是严成锦戴着人笼嘴,十分显眼:“老高,本宫答应你的事成了,你要信守诺言。” 刘来四人看向严成锦:“大人,太子为何在这里施粥?” 严成锦道:“是本官谏言,天寒了,给流民送点吃食。” 刘来目光怔怔,有点不敢相信,仿佛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中传言,严成锦延误太子,玩物丧志。 他一直信以为真,对严成锦深恶痛绝。 可如今一看,简直是谣传,宫中的谣传! 望着成群的流民领粥后,对太子感恩戴德,忽地,刘来朝严成锦深深作揖:“一直以来,下官误会了大人!” 朱厚照觉得有古怪:“老高,他怎么了?” 严成锦对着工具人朱厚照道:“殿下不必理会,专心施粥。” 他对着刘来四人道:“施粥是下策,除去天下恶吏,才是上策。” 回到马车上,刘来四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崇敬。 看得严成锦有点发毛,是不是装得有点过头了? 到了京城,严成锦各自送四人回府。 …… 刘府, 一顶枣红色的四抬轿子,停在朱红色大门前。 走出轿子,刘健摘下官帽,交给管家:“少爷下值了吗?” “刚下值,在正堂等老爷呢。”管家说道。 刘健面露诧异,来儿与他极少有话可聊,等他便是有要事。 匆匆走进正堂。 刘来见了他便迎上来:“父亲,严大人的图谋,是想在都察院设立四司。” 刘健面色大变,此子果然又要变制! 高皇帝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定下官制,要设立四司…… “你查清了?” 刘来摇摇头:“是严大人告诉我的。” 这……严成锦亲口说的,刘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又觉得合情合理,严成锦谏言陛下,搜查他的府邸。 甚至,主动让锦衣卫监视他。 不藏私密,正是那小子的作风。 “都察院设立四司,岂不成了六部,胡闹。” 刘来却道:“父亲不在都察院当值,定不知,都察院每日传回多少疏奏和弹章。 据儿子所知,许多弹章,都不了了之。 日复一日,大明如何能得天下太平?” 朝廷不下旨,地方就无权处置,所以,常有官员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来京城上访。 刘健怒瞪着儿子:“一派胡言!” “明日,我将随严大人,一同向陛下请奏。”刘来微微作揖,转身告退。 疯了! 这孩子才在严成锦那儿呆了一日,就疯了啊! 刘健踉跄一声跌坐在椅上,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严成锦,你究竟对我儿做了什么? 第535章 臣不报 从良乡回到府上,严成锦坐在旧院的正堂,没回新院。 何能讨好似地笑道:“少爷,晚膳准备妥当了,您到新院用膳吧。” “本少爷等人,先温一温。” 刘健听刘来禀报后,于公于私,都会来找他。 怕被揍,他命人去请门外的锦衣卫千户叶准进院。 此时,刘健正坐着枣红色大轿,朝西区赶来。 一路摇摇晃晃,惹得他颇为心烦:“还没到吗?” “快了老爷!”管家催促脚夫走快些。 不多时,轿子停在严府大门前,管家轻扣门扉。 刘健知道对不上严成锦那非人哉的暗语,厉喝:“老夫内阁刘健,快开门!” 门子翻看名册,在免检行列中,找到了这老头的画像。 吱地一声,门打开了。 “刘公里面请,我家少爷就在正堂。” 刘健望着满园翠绿的瓜果,无意欣赏,径直穿过庭院,来到正堂:“你要在都察院设立四司?!” “刘公所言不假,明日早朝,下官与都察院的御史一起,向陛下请谏。”严成锦道。 都察院设立四司,乃是百年未有之举。 刘健怒瞪着他:“老夫不赞成!陛下也不会赞成,百官更不会赞成!” “所以,能不能设立四司,关键在于刘公,还请刘公向陛下谏言。”严成锦望着刘健。 刘健懵了,你小子傻了吧? 老夫是来教训你的,可不是来帮你的。 他气急了,反而捋须笑道:“哈哈,你小子真有意思,老夫就算是死,也不会赞成,你怕是不知道老夫的脾气?” 正是知道你这糟老头子的脾气,才找你呀。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经济论,递给刘健。 “这是什么?!” “下官所著的经济学之书,行文粗鄙,可道理,却说得清楚。” 刘健眼皮不抬一下,冷哼道:“老夫不看。”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敢问刘公,当今天下,与三年前,可有不同?” “自然有,西北开关,丝价交易繁盛,天下商人来良乡走商,商人交税,国库日渐充盈……”刘健戛然而止,警惕地看向严成锦:“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成锦平静的目光与刘健凌厉的目光,相互击剑。 “想必陛下与诸公一直好奇,下官从何得来这些奇思妙想?今日,我便将它交给刘公。” 刘健身躯一晃,目光灼灼地盯着书:“你是说,都在书里?” 严成锦颔首点头,“内阁三人中,刘公最擅断,可预谋形势走向,替陛下做出裁决,看完此书,刘公就明白,下官设立四司,是为了朝廷。” 大明从中期走向衰亡,很大程度是由于经济崩盘,惹得后世都在讨论,是万历花光了银子,还是崇祯接盘不给力。 如今,大明的经济日益繁盛,而朝廷,却没有调控经济的手段。 在后世,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会调控经济。 经济萎靡时,正府就自己购买商品,并且减免税收,拉动经济。 经济过热时,就多税收,给经济降温。 令guo家,始终保持相对的经济稳定状态。 都察院设立经济司,正充当这只大手,通过户部和良乡,来操控大明经济。 但一言半语,给刘健说不明白,让他看书更好。 刘健拿到书后,气消了些。 严成锦劝道:“刘公不妨拿回府上看,下官要用膳了,没准备刘公的份,下次要吃饭,请提前告知。” “哼!老夫也吃不下你府上的大米!”刘健拿着书,急匆匆走出庭院。 叶准听得有点懵,信息量很大,但,他抓住一个关键的消息。 严成锦要在都察院,设立四司! 快禀报陛下去! 他出了严府后,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赶到午门。 气喘吁吁跑来奉天殿,问门监:“陛下在里头?” “何人?进来吧!”弘治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 叶准小心翼翼地走进殿中:“陛下,严成锦要在明日早朝,谏言都察院设立四司。” 弘治皇帝微微怔住了。 都察院在京城的配员,只有都察御史和左右佥都御史,其余,全部在科道。 若是设立四司,岂不是与六部一样? “他说的?!” 叶准重重点头:“方才刘公到严府质问,严成锦让属下作证,听得一清二楚。” 萧敬也懵了,亏严成锦这小子能想出来。 设立四司后,都察院不就成了七部了,再加上它纠察百官的特权。 简直堪比吏部。 弘治皇帝从诧异中反应过来:“朝纲乱了,官职乱了,朕不许!” …… 宫外,刘府。 回来的路上,刘健迫不及待想看此书,可是轿子里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刘府门前,刘来见轿子后,焦急地迎上去:“爹将严大人如何了?” “让开,老夫没空教训你。” 刘健绕过他,火急火燎地来到书房,丫鬟掌灯。 作为山西的士绅之后,曾祖父又曾是元末时的吏部尚书。 父亲官至三原教谕。 家中更经营着庞大的生意,刘健能看得懂经济。 严成锦并非经济学家,写的道理都很浅显。 到了深夜丑时,刘健还在书房中,看不懂的地方,就翻书找注解。 天边灰蒙蒙亮,他才终于看完了。 “此子未经商,怎会懂如此多的道理?” 天色亮了。 严成锦从床上下来,张开双手,让春晓穿衣。 今日要上向弘治皇帝谏言,要穿得低调些,跑了五十圈后,洗漱换上麒麟服。 午门前,刘来和姜文三人在一旁张望。 见了那顶破烂的轿子,快步迎上去。 “我等与大人一同上朝。” 惹得周围官员看过来,严成锦斥责:“小声些。” 姜文三人羞愧地低头。 左右掖门列队,李东阳看向谢迁:“怎不见刘公?” “刘公一向准时,难道向陛下告假了?” 告假也正常,年纪大了,毛病多。 金钟响起时,严成锦看见刘健来了,随同百官穿过金水桥,走进奉天殿。 弘治皇帝端坐在正殿上。 内阁开始禀报,接下来是六部。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都察院了。 严成锦迈出一步,准备走到大殿中央,弘治皇帝却望着他:“都察院不必禀报了。” 察觉陛下不悦,百官转头望向严成锦,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东阳陷入沉思中,陛下如此,该不是严成锦要谋划什么,被陛下知道的缘故? 臣准备了一夜腹稿,你竟然…… 让它胎死腹中。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陛下不让臣报,臣便不报,只是……此事或许关乎大明兴衰,若是不报……”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眸中露出几分怒意,朕不让你报,你就说关乎大明兴衰来威胁朕? 他面露促狭的笑意:“那你说,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会关乎大明兴盛!” 百官露出狐疑之色,如今天下太平,除了北方鞑靼,哪有大事? 第536章 旷世壮举 李东阳和谢迁忽然有些紧张,望向严成锦。 只见,严成锦持着芴牌,微微躬身:“臣想在都察院,设立四司,增配官员。” 宛如一道无形霹雳,从大殿上空降落,劈中了众大臣。 昨日,弘治皇帝已听锦衣卫禀报,严成锦这个家伙会在殿上禀报,丝毫不意外,面色淡然。 只是,此子向来所言不虚,关乎大明的兴衰,又是怎么回事? 百官们宛如被点了引线,顿时炸开了。 刘来和姜文等人作揖。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谢迁几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这几个傻小子,被严成锦忽悠了,还不自知。 诶,我儿谢丕也是这般,中了严成锦的邪。 户部郎中怒斥道:“高皇帝将御史台设为都察院,配员已经增加了一倍,足以监察天下,何须设立四司?” “你可知,设立四司后,都察院的权柄,会攀升到何等地步?” 且先不说有无益处,都察院的地位上涨,才是最让他们不爽的。 御史脱离六部,直接隶属陛下。 再设立四司,日后见了御史,都要跪下来叫爹爹了。 百官怒火冲天,皆不同意设立四司。 马文升站出来一步,怒斥严成锦:“你怎会想在都察院设立四司?这是弊政,这是弊政啊!” 李东阳察觉到身旁的刘健,颇为平静。 以往这时候,刘公应当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才是。 可刚才刘来附议,他也并未阻止。 弘治皇帝目中闪过欣慰,看向严成锦道,幸灾乐祸:“诸卿家所言有理,你说与朝廷兴盛有关,又是何意?!” “敢问诸公,高皇帝为何要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 严成锦不给他们抢答的机会,立即道:“苟至事有失宜,岂惟一民之害,将为天下之害;岂为一人之忧,将为四海之忧。” 这是高皇帝的原话。 大意是,朕不可能知道天下所有事情,处理失宜,将是天下之害,所以要设立都察院。 御史台分为台院、殿院和察院。 但朱元璋却察觉,御史台的机构太简单,无法监察天下。 所以,扩招了。 并提升都御史的官职。 其中用心良苦,与他要增设四司一致,都是摊子大了,管不过来。 马文升轻哼:“高皇帝设立都察院,是要纠察天下,与你想设立四司,有何关系?!”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微怒的弘治皇帝:“臣也知道,设立四司不合祖制,可如今,必要设立四司。” “天下已变,西北开通丝路,商税改为收银,与邻邦交易铁具,天下已然与先代皇帝不同,都察院也应该变了。” 他站在大殿中央,默默地承受着百官的怒视。 千呼万唤,只等一个人,刘健! 正在这时,刘健走出来,微微躬身:“臣,附议!” 嗡地一声。 李东阳几人看向身旁的刘健。 百官面色错愕,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万万想不到,倒戈的人,会是刘公! 弘治皇帝同样震惊:“刘师傅何出此言?” “昨日,臣也不赞成设立四司。”刘健从袖口抽出那本书:“可看了此书后,却动摇了,陛下且看这本书著,如今天下,确实与高皇帝时不同。” 严成锦长出一口气。 商人到处走商,地方设立御史衙门后,更多疏奏传回京城。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由于中殃集权制。 地方没有下令的权力,连砍个死刑犯的脑袋,也要先向中殃请示。 这就导致了,中殃的工作量,七七零也做不完。 萧敬快步走下去,将书籍呈上去。 等弘治皇帝翻开几页,严成锦继续道:“科道有许多疏奏传回京城,今日有,明日亦有,若是今日处理不完,明日亦然。 连地方的疏奏和弹章都无法处置,又如何监察天下。 且经济与以往,也大有不同,需设立专门的司衙,统一管辖。” 户部只管银子和税收,论起管经济,就差远了。 不然,大明宝钞也不会擦***都嫌滑。 大殿一片静谧。 大臣们目光紧紧盯着弘治皇帝,真设立四司,药丸。 严成锦也有些紧张,这样的举措和高皇帝取缔御史台,一毛一样。 朱元璋能狠下心来,弘治皇帝比他还差一些。 只见,弘治皇帝面色渐渐平静,看不出太大变化。 “退朝!” 百官懵了,刘健几人懵了。 严成锦也懵了。 廷议刚到高朝,怎么忽然就退朝了? 萧敬茫然又慌张,不知该什么办,该死的严成锦,咱是喊退朝,还是不喊? 见弘治皇帝已站起来,他忙喊道:“退朝!” 百官微微躬身,静待弘治皇帝离去。 严成锦知道,陛下动摇了,再考虑两三日,或许就会有结果。 毕竟,设立新官制,会影响大明今后的几百年。 华盖殿, 走入大殿,弘治皇帝坐下,捧着经济论,若无旁人的品读。 一晃眼,到了午膳的时辰,萧敬见他依旧看得入神,不知要不要提醒。 “陛下,该用午膳了。” “不吃了。” 萧敬欲言又止,命膳房熬了一碗粥端来,忙于政事时,陛下喜欢喝粥。 弘治皇帝习惯性地喝了口:“请内阁和六部来。” 不多时,内阁和六部来到殿中。 李东阳等人好奇,是什么书,会令刘公,倒戈向严成锦。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怀疑道:“刘师傅,此书真是严成锦写的?” “臣也不信,可确实由他交与臣。” “此子没做过买卖,怎会如此精通经济?” 韩文不同意弘治皇帝的话,严成锦不会做买卖,家里能屯这么多银子? 他才不信! 可究竟是什么书,能令严成锦家里屯那么多银子。 “陛下,臣可否看看。” “臣也想看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命人萧敬传下去。 等诸公看完时,已经是傍晚的酉时。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秦紘和马文升看不懂,韩文和曾鉴却深受震撼。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刘公来断,也认为应当设立四司?” “如今天下确与历代,大有不同,除处理增加的疏奏外,也需设立一府衙,管制经济。” 刘健深思熟虑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李东阳几人注视着他,不敢出声打断。 良久后,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张升:“于礼制如何?” “自然不合。” “这样朕才难以决断,驾崩后,如何敢见高皇帝。” “陛下言重!”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来回踱步,许久,才决断:“可增设四司,但由御史充任,不新设管制。” 刘健躬身:“臣也是这般想的,陛下圣明!” 李东阳几人尽管有所准备,心中依旧震撼。 第537章 千里急报 萧敬手持弘治皇帝的旨意,春风满面来到都察院。 听完圣旨,严成锦有点懵了,陛下竟玩这一手。 只许都察院设立四司,却不让新设官职,管生不管养。 不设新官,虽有四司,却比六部差远了。 “严大人,四司的管辖职责和督管,您想好后亲自禀报陛下。” 萧敬将圣旨交给严成锦,离开了都察院。 严成锦转过身,看向姜文四人:“监察司,经济司,律法司和逮捕司,你们四人,各领一职。” 从今日起,这四司的名字,将传承大明后续一百余年。 朝廷和天下,将发生微妙变化。 刘来和姜文几人,相视一眼。 “下官领监察司。” “下官领律法司。” 这四司中,经济司最棘手,没有衙门可以效仿。 刘来和张霁雨有些犹豫,都想选逮捕司。 但读书人出于礼让,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 严成锦看向刘来:“你爹懂经济,就由你来吧,不懂就问你爹。” 下官的父亲连我读书都不管,又如何肯教下官经济……刘来面色微微抽动,躬身道:“下官会尽力的。” 人员分配完成,接下来就是向陛下做述职报告,划分四司的职权,再昭告两京十三道。 严成锦带着四个属官,来到华盖殿。 弘治皇帝等他许久了,内阁和六部还留在大殿中。 “分好了?” 声音不无多少喜色,毕竟是改制,从此就和高皇帝立下的官制,截然不同了。 弘治皇帝总觉得,心中有些愧意。 严成锦道:“臣将四司,分为监察司,经济司,律法司和逮捕司。” 其他三司一听,就知道大致管辖职权,唯独这经济司…… 弘治皇帝开口:“经济司由谁来督管?” 刘来微微抬头瞥了严成锦,见他不出声,便主动:“由臣来管制。” 刘健气急败坏:“你又不懂买卖!” “严大人说,我可以请教父亲……” 刘健等人哑然失声,此子连这个都要算计。 严成锦面色如常,这是第一层深意。 其实,还有第二层深意,调节经济,免不了向户部要银子。 …… 严府, 朱厚照等在正堂,摆好棋盘:“你们少爷呢,本宫要看看,他要如何赢本宫!” “少爷还没下值,殿下,你再吃一碗面等等?”何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方才吃了小碗,朱厚照觉得不过瘾,眸中放光:“还有?” “有呢,少爷新试验的。”何能忙跑去庖房。 严成锦回到府上,见朱厚照正吸溜泡面。 商人南北奔走,常常带难以咀嚼的干饼。 一口热腾腾的面食,必定能引发巨大商机。 他已经通过内部渠道,申请专利。 “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一碗不够,两碗又吃不完。”朱厚照乐道。 严成锦深以为然点头,份量与后世没有多少偏差。 朱厚照想起正事:“你说三日内,棋术能赢本宫?”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图纸,摆上棋局,他执白子,朱厚照执黑子。 “这是臣想出来的棋局,由此局开始落子,殿下能赢,臣就认输。” 朱厚照冥思苦想,专注地看着棋局。 这棋局,是严成锦找李东阳所求,李东阳常与谢迁下棋,棋艺深不见底。 接近半个时辰,朱厚照还没落子,严成锦道:“戌时了,殿下该回宫了。” “不行,本宫一定要破开。” “不妨拿回宫里再看?” 朱厚照眸中一亮,端起整个棋盘走了。 ………… 江南,宁王府。 “朝廷传来邸报,都察院设立四司,变制了。” 宁王朱宸濠看了邸报许久。 这段时日,严成锦先是升了都御史,又新设四司。 可恶的是,陛下竟然同意了。 “王爷,听闻王守仁去了琉球,领兵攻打萨摩国。” 若让琉球赢了,与朝廷合力剿灭倭寇,江南的海外走私生意,将受到极大影响。 朱宸濠来回踱步:“给萨摩国送大船和火器,不能让琉球赢,还有,除掉王守仁。” 王守仁接连赢了两战,尽显将才。 他隐隐有种预感,倘若起兵造反,此人将是心腹大患。 “王爷深谋远虑,属下这就去买弗朗机的火器,送到萨摩国。” 朝廷管制红夷大将军极严。 只能用银子与弗朗机人交易,再将火器,送给萨摩国,才不被发现。 …… 上甑岛,阴沉的苍穹,乌云密布。 王守仁驻军在彭山下,等刘进率黎人大军,北上汇合。 亲卫领着一人,走进营帐中。 只见,那人背着包袱,面相生的白白净净,见了王守仁咋咋呼呼: “王守仁,你也不知将疏奏,传回京城!” 王守仁微微抬头,这是将尚真王带到大明的太监,高凤? 董玟见了老熟人,也颇感意外。 高凤让董玟和亲兵全都出去,王守仁道:“高公公前来,可是传朝廷旨意?” 营长里空无一人,可高凤还是凑到他耳边道:“陛下和朝廷诸公,让你十日之内,攻破萨摩国,特命咱来监军。” 王守仁诧异:“为何?” “岛国发现了一座大银矿,陛下和诸公等不及了。” 王守仁微微怔住了。 此时帐外,探子骑着黑色大马,在营账前翻身下来,他哆嗦地道:“大人,甑岛南边发现许多大船,似乎是海盗。” 董玟身躯猛地一晃。 如今只有三千余人,若再与海盗交战,折损兵力,登陆萨摩半岛时,不知还能剩多少人。 王守仁听到帐外的消息,翻身上马,亲自来到彭山上的瞭望台。 远处蔚蓝的海面平线,数不清的船只,正往这里驶来。 董玟眺望而去,担忧:“海盗定是看我军两败俱伤,要趁火打劫。” 几十艘大船,人数估摸在六千人以上,还装备了火器。 王守仁沉思片刻:“传本官命令,登船前往萨摩国。” 能调动如此多海盗和船只,他想到一个人。 常年在这片海域上,猖獗放肆的海盗贼王,许栋! “可是大人?我等才三千余人,就攻王城……”董玟还指望刘进,调动大明五万黎人北上。 王守仁的命令不容置疑。 士卒们将辎重搬到船上,大船顺风落帆,缓缓离开口岸。 三日后,萨摩半岛出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港口重兵把守。 还未靠近,就听到火炮的轰鸣,海面被砸起水花。 船队后,是紧随其后的海盗舰队。 前有萨摩军队,后有海盗。 “王大人,要如何登岛?”董玟无奈道。 王守仁忽然道:“停船!” 董玟忐忑不安,海盗就要追上了,还要停船? 他却不敢不从。 王守仁写下一封书信,看向高凤:“还请高公公,将书信送给海盗许栋。” “王守仁,你想害死咱!”高凤气急败坏:“你派琉球人去!” “向海盗禀明公公的身份,高公公不会死,此信,非公公送不可。” 第538章 求你,让咱叫爷爷吧 高凤死活不从,这不是傻子吗? 但王守仁已经拔出了刀,不去立刻死,命人下放小船,将高凤放到船上。 高凤打开信一看,王守仁写的什么狗屁信,要是咱啊! 他调转船头,却发现满船的弓箭,正对着他。 “王守仁你还是人吗?!” “高公公快去。” 海盗舰队与王守仁的舰队,保持距离,火器打不了那么远。 一个身形匀称的商人,站在甲板上,周围是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个商人,正是海上赫赫有名的许栋,将大明的丝绸、茶业和精盐,卖向海外各国的大商贾。 许栋看见,一只小船慢慢朝他划来。 两头的大船,弓箭正对着他,高凤哭嚎道:别放箭,咱是大明的监军,来送信的! 弓箭手拉满弓,只需一声令下,就会被射成刺猬。 许栋抬起手制止,有些疑惑:“带他上来。” 搜身后,高凤被带到了船上,浑身颤抖:“王守仁让咱给你送信。” 这个海盗头子背对着他,看不到真容,瞧衣着打扮,与坊间的商贾无异。 许栋打开信,看了几眼后,颇感诧异。 本以为是一封求降的信,可却是一封寒暄信: 许兄乃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王守仁乃浙江绍兴府余姚人,算是半个同乡,许兄在海外做买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想必吃了许多苦,他乡与故人,何不见上一面,痛饮三杯…… 句句写到了他的心里,若不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变得果断无情。 此刻,说不定已经失声痛哭。 可许栋却大为震惊,朝廷只知海外有海盗,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人为何连他的姓名和祖籍,都一清二楚? 实在太诡异了。 舰队占据绝对优势,见一面也无妨。 “让他登船。” 高凤心头的大石放下来,一刻也不想多留。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许栋道:“你不许走!” 见了他的身形,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会儿,连王守仁一起杀了。 海盗带着口令,迅速划向王守仁的大船。 董玟有些不解:“王大人怎么还有闲心作画?” 只用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王守仁就在纸上画了一人。 静静等海风将画吹干,他才乘着小船,前往赴约。 不多时,登上许栋所在的八桅大船。 只见船头上,站着身着华丽锦缎的商人,头戴乌沙冠,背对着他。 “许兄攻我舰队,不如与我联手,助我登上萨摩半岛。” 许栋诧异万分,想不到王守仁竟提这样的要求:“哈哈,我是来杀你的!你为何知道我的姓名和籍地,告诉我,给你个痛快。” 王守仁面色平静,坦诚道:“告诉许兄也无妨,是老高兄告诉在下的,他说,你是海外最大的海盗。” 许栋身躯猛烈一颤,差点就忍不住转身。 “老高兄……老高兄是谁?”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二品大臣。” 许栋震惊得无以复加,转过身,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朝中怎会有知道我的二品大臣?” “老高兄,的确是在下见过,最神秘莫测之人。”王守仁由衷感叹。 一旁的高凤大喜。 若是许栋想杀他,他就告诉许栋:那人叫严成锦,换一条性命。 海风呼啸,只有船帆噗噗地声音。 许久,王守仁见许栋没说话:“许兄是商人,若与我交战,或许能赢,但必定死伤惨重,还会被朝廷通缉,得不偿失。 许兄无非是想要我的船只,不如助我登岛,我将大船,白送给许兄,不损一兵一卒。” 许栋是想要船只,可比起他的安危来,算得了什么。 “将他们二人杀了!” 高凤吓得尿了裤裆,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王守仁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纸:“老高兄还知你的相貌,朝廷重臣死在此处,必定会讨伐!” 许栋打开纸一看。 此画的十分传神,画技之高超,能想到,作画的是个老画师。 竟画得不离十。 那人究竟是谁,怎么知道他的籍地和相貌,天下真有这样的神人吗? 他瞳孔猛地一缩,满脸不信。 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王守仁登船前,就知道他的名讳和籍地了啊。 高凤直呼内行,完全看傻了眼。 严成锦真神了。 不仅有名讳和籍地,连画像也有,可他一直蜗在京城不出,怎会知道海外之事? 孔明在世,一定是孔明在世! 不能惹,以后见了他,躲着走。 王守仁一脸淡定,从见了海盗的船,便打定了主意。 许栋看向王守仁:“我如何知道,你会守诺?!” “在下留在船上做人质,顺带,指点指点许兄,如何行军打仗,先喝一杯吧?” 许栋被这书生震撼到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面色平静得吓人。 董玟用王守仁的望远镜,密切观望,生怕被王守仁死在大船上。 没有王守仁,单凭他攻不下萨摩国。 只见,王守仁坐在船头与人喝酒,似乎并不着急。 许栋依旧不信,提防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王守仁:“我怎么信你,朝廷不会讨伐我?” 王守仁微微躬身:“在下也不知,老高兄如何得知许兄,但如此长时间,不对许兄出手,可见朝廷无意讨伐海盗。 若你杀了在下,必会引来朝廷讨伐,因为在下屡立奇功,对于老高兄而言,是重要之人,对于朝廷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许栋迟疑了,听说过王守仁平定黎乱,讨伐萨摩王国,又连战连捷,丝毫不怀疑王守仁的话。 “萨摩国的胜负,与许兄无关,若助我平定萨摩国,他日朝廷讨伐许兄,在下可重提此事,替许兄求情。” 一旁的高凤直想给王守仁跪地磕头,叫他一声爷爷。 “王大人,自今日以后,您就是咱的干爹。” 猝不及防!王守仁有些诧异:“在下不收儿子。” 读书人都称门生,高凤连忙改口:“那咱就给您当门生,还望王师傅不要嫌弃。” 许栋面色复杂,无意理会高凤的拜师行为,看向王守仁道:“王大人遵守诺言?” “嗯,本官说到做到,朝中已知许兄的诸多消息,杀了本官也无济于事,许兄还惹来一身麻烦。”王守仁不再多说,任由许栋思考。 朝廷能容一个海盗,许栋不信。 但此刻杀了王守仁,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能找到朝廷中那个二品官员灭口。 想串通王守仁,做不到,王守仁岂会为了他,杀一个二品官员,这是重罪。 “在下常年游荡海外,行踪不定,朝廷想抓我也不容易,在下愿帮你这个忙,只是,真有那日,还望王大人信守诺言。” 第539章 诡,就是忽悠 王守仁站在甲板上,几十艘大船的火器,覆盖萨摩港口。 眼见人数远远超出预期,萨摩国士丢兵弃甲,四散逃窜。 密密麻麻的船只,看得士卒人心惶惶。 董玟率兵登上港口,奋力厮杀。 两个时辰后,港口被占领。 许栋看向王守仁:“登岸容易,但萨摩国兵力最雄厚的地方,是王城,王大人可知,在下为何会北上,劫你们的大船?” 王守仁摇头,也觉得奇怪。 “萨摩国割地,给肥厚国和岛国大名浅野清正,借兵两万,势要杀你。”许栋适时卖了个人情。 攻下港口后,琉球只剩千余兵力,萨摩国却有两万余兵力。 你用兵再神,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董玟向许栋投去恳切的目光,想请他留下举兵抗击。 许栋却率先道:“这五艘大船,在下收走了,还望王大人日后手下留情。” 水手登上大船,琉球的五艘大船,随着海盗的舰队,消失在海面上。 董玟当然心疼,但若能攻下萨摩国,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可如果兵败,琉球休养生息五十年,也恢复不过来。 “王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船没了,岛津忠昌派大军来围剿,是迟早的事。 刘进率军北上,最快也还要十余日。 董玟最担忧的,就是岛津忠昌的大军南下。 萨摩半岛不大,千人行军必定会留下踪迹,想隐匿极难。 王守仁思索片刻:“此战的关键,在于得到萨摩国的舆图,和敌军的位置。” 知道岛上的地势,才能排兵布阵。 琉球给他的舆图,只有萨摩国的疆域,并无山川河流的标注。 董玟面露难色:“敌军的位置好打探,舆图难弄到。” 舆图只有王室才有,岂会交给他们? 王守仁面露沉思之色。 岸口失守,一日后必会传到王城,开战迫在眉睫,要在三日内弄到萨摩国舆图。 许久后,他道:“将所有士卒身上的银子和铜钱,全部搜挂给本官。” “王大人,如此搜刮,恐怕会寒了人心啊?”董玟不解。 这个王守仁自然考虑到了,由董玟立状,日凯旋时,琉球双倍奉还。 琉球没多少银子了,听到王守仁要这么花,心疼欲死。 也不知要做什么,董玟还是传令下去, 很快,收集上来的银子和铜钱,共计五千多两银子。 “选二十亲卫,每人二百五十两,分散到琉球国境,找百姓将所居附近的地势画出来,便给二钱银子,两日内,回营禀报!” 凑在一起,就是一张完整的萨摩国舆图。 百姓绘制的,会比朝廷勘察的舆图,还要精准。 董玟双眸放光,可一路北上,学到了太多兵法策略。 王守仁隐隐担忧,入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 高凤问道:“大人担忧什么?” “怕雪,十日之内必定有雪,若下雪之前,不能攻破王城,只怕要铩羽而归。” 海南的气候,与此地截然不同。 黎人长年生活在燥热的海岛上,来到此地,不能适应。 五万兵力比萨摩国的两万兵力多。 但据王守仁猜测,黎人是没有甲胄和兵器的。 高凤从萨摩国的军营里,搜刮了一件棉厚的里衣:“大人,天气寒凉,您多穿一件。” “给董大人。” 高凤极为不情愿地将里衣递过去。 王守仁在军营里等待消息。 两日后,探子陆续返回营地。 大帐的兵器架上,挂着一张宣纸,王守仁将细碎的地势,全部拼凑起来,画出一幅舆图。 而此时,董玟急冲冲地走进来:“大人,浅野清正率大军南下,已至青口河,兵力比许栋说的,还要多一万人。” 高凤蹭地一下从椅上跳起来,看向舆图。 青口河距离此地,才七里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有三万人?大人,逃吧,黎人北上再攻城。” 董玟却有些不忍:“王大人,我等逃了,琉球的两千士卒……” 带上伤员,会拖延行军的速度。 董玟自然希望,能将他们全部带回琉球。 正在这时,探子冲入营帐中,慌乱禀报:“大人,韩山北域,也有敌人大军。” 王守仁抬头看了眼舆图,韩山和清口,是北上的两大行军路径,敌军包围了。 就算真逃,董玟也不怪他,毕竟不是琉球的大臣,不必为琉球付出性命。 王守仁摇头:“岸口不可再丢,否则刘将军北上,将无法登岸。” 借助了许栋的兵力,才攻占岸口,若再被萨摩国的大军夺去。 可想而知,会折损多少黎人。 “可是……” 王守仁淡然:“等浅野清正前来。” 董玟和高凤双目懵然,显然被吓得不轻。 许栋是大明人,算得上与你是老乡,能被你忽悠。 可浅野清正,是岛国人啊! “大人,三思!” “师……师傅,咱们先逃吧,他会杀了咱们的。” 王守仁摇摇头,走出营地。 不到半个时辰,北方的山地上扬起烟尘,越来越多的士卒,出现在视线中。 身穿倭甲,锐利的兵刃,在日光下闪烁银芒。 两军对峙,相隔五百步之遥。 “王守仁想求见浅野将军!” 浅野清正抬起手,阻止弓手放箭,他们是替萨摩国卖命,若不费一兵一卒打胜,自然再好不过。 听说百战不败的大久保,输给了此人,对王守仁有些好奇。 不多时,王守仁来到营帐中,朝浅野清正作揖:“不知浅野将军,可否听得懂在下言语?” “你说吧。” 浅野清正手放在倭刀的刀柄上。 王守仁疑惑:“萨摩国割地,向将军借兵,此乃下策,将军为何不趁机,侵占萨摩国更多国土?” 萨摩国与岛国的大名,素有征战。 说明大名同样想吞并萨摩国,只是,碍于大久保守住北方,才没有得逞。 “本将军早已想过,岂轮到你教我,萨摩王城守军有万人,火器无数。”浅野清正拔刀:“我知道,大明兵法有一计,名为离间。” 以他的两万兵力,能攻下王城。 但兵力衰退,会立即被其他大名蚕食,这也是他不敢攻打王城的原因。 王守仁微微作揖:“将军队交予本官,本官助将军攻下王城,折损不出五百人。” 第540章 第二封信 浅野清正心中微动,有萨摩国做据地,发展壮大,极有可能统一岛国。 王守仁见他不信,继续:“在下领兵,还未有过败绩。” “你是替琉球北伐,本将军如何信你?” “琉球大势已去,将军现在就可以将他们屠戮殆尽。 不过,本官认为,不妨让他们攻城的炮灰,减少将军的损失。 等他们死光了,还有谁,会和将军抢王城?” 王守仁一脸认真,态度极为诚恳。 面色始终沉静如水,他观察到,老高兄向陛下谏言时,也是这般沉着。 浅野清正眸中闪过激动。 对于王守仁才能,在平定黎乱时,就有所耳闻。 琉球的军队已经打没了,绝不可能再率军北上。 王城攻下来,就是他的! “你想什么时候攻城?” “越快越好,实不相瞒,朝廷限本官十日攻下王城,回京缴旨。 如今,已过去三日,本官压力甚大。” 此时,营帐外,董玟和高凤紧张兮兮,遥望着对面的营帐。 王守仁虽然善于辩论。 但浅野清正未必讲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王大人回来了!” 放眼望去,只见王守仁从军队中走出,身后两个岛国士卒,驾着一辆辎车。 很快,就来到两人眼前。 王守仁道:“这是浅野赠给士卒疗伤的药物,两日后北上,攻伐王城!” 董玟傻眼了。 高凤也张着嘴巴,震撼到无以复加。 倭人千里迢迢南下,来给咱们送军医? 王守仁却觉得,浅野清正并不愚蠢,相反,目光深远。 只要攻下萨摩国,就能从萨摩国征兵,不出五年,成为岛国最强大的大名。 等攻下王城,琉球士卒,会被浅野清正杀死。 但浅野清正不知道的是,他已调黎人大军北上。 董玟劝阻:“若我们替他攻下王城,浅野定会将我们杀光,而刘进能不能北上还未知,王大人此举……糊涂啊!” 自己要率兵当炮灰,心中一万个不乐意。 琉球折损大军,却给浅野做嫁衣。 王守仁摇摇头:“董大人放心。” “你能保证七日内,刘进能率军北上?” “不能。” ……… 两日过去,要出兵了。 浅野清正看向王守仁:“王大人想怎么打?” “敢问军营中,有萨摩国的探子?” “被我杀光了。” 浅野清正决意与王守仁合谋时,就杀光了探子。 这样,就算合谋不成,也不至于传到岛津忠昌耳中。 日后还可以联合。 王守仁道:“里应外合,这样攻城最容易。” 浅野清正以为是什么高深的计策,不屑:“岛津小心翼翼,不许我的军队入驻王城,否则,我要你做什么?!” “本官是说,将我等押入王城,区区一千余人,岛津不会防范。” 浅野清正眸中放光,只要杀光王城上的守兵,就能一举攻入城中。 琉球还有一千余兵力,未必不能赢。 浅野正清当机立断,命人将王守仁和董玟等人绑起来。 当然,并非是真绑,留下活扣。 王守仁和董玟等人,被关入牢车。 探子先行向王城送出消息:王守仁等人,皆被俘虏。 三日后,大军返回王城,俘虏被押到城中。 “这破王城,连良乡也不如啊。”高凤吐槽。 低矮的青瓦房屋,街道是青石铺成的碎路,客栈和酒楼,一字排开,零散的贩夫走卒,让出路来。 董玟担忧看向高凤:“王大人说,何时攻城?” “入城就攻城。” 战时,王城守备极严,城门紧闭,火炮驻守。 内城更是需检查后,方进入通行。 两千余人押入城中,城门再次关上。 这时,琉球的士卒们抽出了刀,连押送的倭人,也朝向萨摩人砍去,看得萨摩人满脸错愕和惊慌。 鼓声响起,城中一片大乱。 仅仅片刻,城门被再次打开。 浅野清正大喜过望,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攻破了铜墙铁壁著称的王城。 倭人大军冲入王城中,厮杀一片。 此时,哪里还管折损五百人还是千人,占领王城,就是不亏。 王守仁微微抬头。 琉球的士卒也岌岌可危,只要王城被攻占,浅野就会杀光他们。 刘进还有十余日,才能到王城。 萨摩王宫。 城门失守,守将快速入王宫禀报:“王上,城门失守了,浅野清正与琉球士卒合谋,俘虏是假的,要攻王城才是真……” 岛津忠昌浑身冰凉,宛如被雷击中,酒杯哐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倭人不知足,引狼入室了。 他踉跄地走到殿门,只见侍女和内官,背着包裹四处逃窜。 内官来禀报:“王上,宫外有一人求见,他说他叫王守仁,能替王上守城。” 岛津忠昌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就是此人……就是此人,杀了大久保,率领琉球士卒北上。 若不是他,萨摩岂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还有脸说,要给他们守城? “杀了他!把他抓进来,杀了!立即杀了!” “陛下不可意气用事,浅野有两万兵力,如今王城已破,若无良将,我等如何守城?” 一众大臣当机立断,纷纷跪伏在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化解当下危机才重要。 岛津忠昌渐渐冷静下来,打赢了浅野,再杀王守仁也不迟。 “传王守仁入宫!” 片刻,王守仁便来到殿中,微微躬身:“本官,来替国王守城。” 你怎有脸说得出口?! 岛津忍着怒意:“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半日间,原本溃不成军的萨摩士卒,突然变得井然有序,渐渐逆转了颓势。 浅野清正听闻,萨摩国守将是王守仁,整个人石化。 高凤直呼内行,这声爷爷叫得不亏。 两军交战,日渐焦灼,每当浅野想退兵时,萨摩国就露出颓势。 整座萨摩国王城,如人间地狱。 董玟想不到,竟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眨眼间,过去七日。 随着折损兵力越来越多,浅野想撤军,已经不可能。 这样退兵,必会被其他大名吞并,必须攻下王城,才能止损。 十日后,萨摩国南方的港口,几十艘大船,飞速驶来。 军情危急,刘进一刻也不敢耽搁。 可令他意外的是,口岸无兵驻守,只有董玟站在岸口等候。 “董大人这是?” “王大人命我在此等你,率军北上。” 黎人大军抵达王城时,战局发生巨大变化。 浅野万万没料到,王守仁还藏着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再打下去,全部皆要折损在此,他决定撤军了。 岛津忠昌以为胜利在望,听闻董玟率领五万兵力入王城,整个人瘫软在王座上。 士卒疲惫不堪,听闻董玟率大军来,再无战意。 当日,董玟就接管了王城,喜不自胜。 “董大人莫忘了,琉球答应朝廷之事。” “大明之命,尚真王不敢违抗。” 走到无人之处,王守仁打开严成锦的第二封信,只见信上写着: 速回京城 ……… 京城,都查院值房。 严成锦悠哉喝茶,设立四司果然是善政,工作量少了许多。 “大人,新预选的御史,来考核了。” 严成锦诧异:“本官何时选的?” “是陛下亲自选的,要您去看看。” 第541章 流芳百世 严成锦觉得奇怪,陛下向来主张裁减宫中官员,怎舍得新增人员,还主动挑选。 “宫中发生何事?” 文官摇头道:“下官也不知。” 他如今只是九卿,距离真正踏入大明的权力中心,还差得远。 陛下有要事,也未必会找他商议。 能代替陛下处理要务的人,只有内阁和六部。 严成锦从官帽椅上站起来,戴上帽子去奉天殿,朝中若有要事,陛下此时,定会在奉天殿商议。 “陛下,严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微微抬眉:“朕刚命人,将预选御史送到都察院,他就来了,倒是聪明。”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露愁容。 陛下召集他们来议事,但到如今,也没有解法。 李东阳道:“此事与都察院亦有关系,不妨让他一同商议。”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 只见,内阁和六部的大臣站在两侧,一旁有堆叠宛如坟头的册子,被丢在地上,显然陛下都看过了。 哪里传回如此多疏奏?严成锦猜对了,陛下不是无故预选御史。 “陛下为何亲自给都察院选派御史?” 弘治皇帝开口:“还记得四月前,朕要你彻查蜀地的一千二百余官员?” “陛下,难道,这些是方学传回的疏奏?” 严成锦面色疑惑,方学为何不传回都察院。 但很快,他从李东阳等人的脸上,猜出点端倪。 方学定是怕牵连他,所以将疏奏,全部送到内阁。 严成锦暗下给方学加分,成为王守仁外,第二靠得住的人。 “陛下,蜀地?” 弘治皇帝眼皮不抬,又丢了一封疏奏到地上:“方学传回的疏奏,藏污纳垢的官员有七百余人,清白的官员,仅有五百余人。” 尽管只有一半,这样的数字,也足以让严成锦感到震撼,难道蜀地…… 开了贪官培训班? 但自开朝以来,只有朱元璋大肆屠戮过贪官污吏。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颁布的大诰中定律,凡官员纳污,祸害百姓,绝不宽宥。 被凌迟、枭示、种诛,死刑弃市的官员,达到万人。 严成锦疑惑:“陛下,方学可有在疏奏中说,为何如此多污官?” 以方学的办事风格,不会连这点也不禀报。 “是地崩,蜀地常有地崩,加之地崩后连续暴雨、山林崩塌,滚石和泥流阻塞道路。 一来妨碍商人走商,二来百姓难以耕种,赋税却不变,欺压百姓的贪官,便由此而来。”李东阳满脸愁容。 天怒是人无法违抗的。 蜀地不时有地崩,山高且险,贫瘠的程度,远不能想象。 税赋,却要按时交给朝廷,官员只能压榨百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眉头藏着惆怅,朕励精图治多年,遇到这样的形势,,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了。 虽然大明如今欣欣向荣,但下一步该如何走?他不知道。 当皇帝的日子越长,越发觉得,当千古贤君,需要天赋,非勤奋所能企及。 “严卿家,朕见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何办法啊?” 陛下,臣是在想方学如何回京。 写了那么多揭举的奏报,方学应该还活着吧? 严成锦微微抬头,倒是有几分见解,只是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夺去诸公的光芒? “严成锦,陛下问你话呢!”李东阳低着头小声提醒。 大臣集体注视着他,此事乃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 蜀地百姓有百万之数,若全部迁出,又能安置到何处? 反正,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以为,不如免去蜀地二十年的税赋,再拨银五万两。”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 刘健几人僵在原地,这不是朝廷白白养活一群百姓吗? 还是上万之数,免二十年税赋,少说也有八百万两银子。 韩文急了:“免赋二十年是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八百万两!是八百两银子!” “免去二十年税赋,让蜀地的百姓,可以开凿山路和官道。 臣以为,要想太平,必先修路。 蜀地是西南的繁盛之地,通了商,百姓的税赋就减轻了。” 弘治皇帝露出沉思之色。 刘健问:“若云贵和同样请乞,你如何处置?” “同样免赋二十年。”严成锦声音平静。 “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取消多地二十年的税赋,国库将空虚一小半,银子是维持各部的根本,大臣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严成锦想了想,道:“陛下忘了,岛国有一座银矿,多的是银子。” 弘治皇帝像迷路的人,忽然看到灯光,面上露出几分欣慰。 对啊,朕没有银子,可以从岛国取。 “王守仁和高凤怎么还不回京?” “区区萨摩国,臣猜测快了。”严成锦道。 萨摩国再强,也终究只是一方小岛国,比大明的山贼强点。 接下来要等的,就是陛下能否下定决心,免税二十年。 修蜀地的山路,非一朝一夕能成。 需要许多百姓投入到其中,修路算是酷政,想要他们不逃跑,是极难的。 只有让他们发自内心想修,才能留住人。 修路就能免税,想必很多人都乐意吧。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内阁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走出大殿。 在殿门外,韩文凑上来,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主意不错,不费银子就更好了。” “此举,陛下和韩大人都能流芳百世。” 韩文才不信,急匆匆回值房算账去,八百万两银子,未必能下来。 …… 坤宁宫, 朱厚照蹲在地上,朱秀妘想往前爬,却被抓住小腿,拖回来。 张皇后眉上露出愠怒之色:“不可胡闹。” “阿姊,延龄在岛国可怜呐,每日要洗衣做饭,不知温饱是何滋味……”张鹤龄跪在地上哭哭戚戚。 张皇后眼中噙着泪,虽不成器,却也是自己的兄弟。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寿宁侯想让父皇尽快派兵,去岛国挖银子?” “休……休要胡说,舅舅是担心吾弟。” …… 京城。 一辆黑褐色轿顶的马车驶入棋盘街,车上挤着七八人,是各处来京城找生计的长工。 高风被挤得尿都出来了:“王师傅,咱们先进宫,还是先见严大人?” 王守仁淡然看向窗外,只见一顶破烂的轿子,朝城西而去。 “本官看到老高兄的轿子了。” 第542章 新火器 严成锦猜测,陛下和内阁定会衡量,蜀地百姓和八百万两银子,孰轻孰重。 就算二十年后,路能修出来,带来的税收在陛下眼里,未必能比得上八百万两银子。 “少爷,王大人回来了。”何能惊呼。 王守仁和高凤站在轿子前,拦住了去路。 出于对严成锦本能的害怕,高凤躲在王守仁身后。 王守仁作揖:“多谢老高兄的锦囊妙计。” 若没有五万黎人北上,就算攻打下萨摩国,也会被其他大名侵占。 十月中旬,寒风吹得街道上的灯笼,摇摆不定。 严成锦撩开轿帘,只见王守仁穿着淡薄的儒裳:“有本官的锦囊还要如此之久,你爹快把我的衙门拆了!” 王华三天两日要来都察院,看王守仁与他有无密信往来。 王守仁作揖,惭愧道:“在下不及老高兄,有负厚望,家父,给老高兄添乱了……” “回了京城,给你爹好好讲讲心学,连你爹都无法感化,何以感化天下?” 老高兄让他速回京城,原来是如此。 王守仁欲言又止。 “你先入宫禀报吧,陛下等不及要发兵矿岛。” 严成锦意味深长地看了高凤一眼,吓得高凤下身一紧,差点失禁:“嘿嘿,严大人,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器宇轩昂。 小的已拜入王大人门下,决心做个好人。” 王守仁适时道:“人心本有善念,还望老高兄,莫要为难。” 高风眼泪都出来了,若是女儿身,恨不得…… 严成锦颔首点头:“先进宫面圣吧。” …… 奉天殿, 弘治皇帝与内阁在商议,蜀地虽然不如江南肥沃,却也是产粮大的藩国。 免赋二十年,恐怕不止八百万两。 “修了道路,亦是交同样的税赋,并不因修路而会多缴。” “嗯,方便了百姓,可却为难朝廷。” 李东阳担忧的是,寿宁侯所说的那座银矿,挖几下就没了。 毕竟,银子是世上稀罕之物。 大明物华天宝,也未曾听说有挖不完的银子,连大明都没有这么大的银矿,更遑论岛国。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走过地上成堆的疏奏:“朕愈发觉得,治理天下越来越难了。”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大明日益繁盛,这就好比书法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想要再进一步,达到登峰造极,堪比登天。 “臣等无能!” “诸位爱卿不必如此,若非三位师傅辅助,朕也走不到今日。” 还有严成锦那个家伙,弘治皇帝不会忘记。 蜀地之事,终究还是要做决策。 皇帝口含天宪,下了旨意,便难以追回,弘治皇帝来回踱步。 当初只派王守仁一人去,他早已后悔万分。 攻下萨摩国作为驻点,进军岛国,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他竟替王守仁担忧起来,不知能不能打赢。 “此事暂且搁置,若王守仁不能赢,朝廷想攻下岛国,也需要大量的靡费和军饷。” 需要银子出兵,不能给蜀地免赋。 李东阳颔首点头。 远征比近战更消耗靡费,光是士卒们渡海,就要多准备两个月的军粮。 “当初若不听严成锦的,派英国公挂帅讨伐,兴许,已经班师回朝。” 刘健和谢迁表示赞同。 正在这时,萧敬推开殿门进来:“陛下,王守仁回来了。”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错愕,望向殿门。 只见,严成锦和王守仁一同走进大殿中,高凤跟在后头。 弘治皇帝目光灼热,还未出声,胡子却先紧张地抽动着:“王卿家,战果如何,打赢了吗?” 刘健心口砰砰加速,面色潮红,十分紧张。 李东阳和谢迁此时的心情,和听与鞑靼交战的战报一样。 忐忑却又有几分害怕。 高凤着急想报军功:“陛下,王大人神勇无比……” 严成锦瞪了他一眼,喜报自然要由王守仁来报,否则…… 岂会让陛下和内阁想起,这都是他举荐的功劳。 弘治皇帝和内阁满脸期待。 王守仁换了一袭青色绯袍:“臣王守仁,幸不如辱命。” 忽地,弘治皇帝微微诧异,许久,才反应过来:“打赢了?” “嗯!” 李东阳三人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笑意。 “陛下,可发兵矿道!” 严成锦微微抬头,劝阻:“臣以为不可。” 岛国向大明朝贡,是在洪武年间,一直持续到景泰。 但后来岛国势力割据,分裂成数股,已经有五十年,没向大明朝贡了。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疑惑:“严卿家又有什么顾忌?” 王守仁也看过来,隐隐猜到了一些。 严成锦道:“矿岛虽有内战,若有外力入侵,必定会联合在一起,共同抵抗。” 被大明掌控,就有可能会被剥夺大名的权力,永远成为大明的附属。 岛国上的各个势力脑子里装的是豆腐,也能想明白。 因为思考这件事,不需要脑子。 谢迁道:“既然只要攻岛,倭人就会联合,又何必顾忌?” “下官命宋景在研制一门火器,能在水下使用,有此火器攻岛,事半功倍。” 大明水师最弱的就是海战。 而倭寇最擅长的,就是海战。 若是两军在地上交战,或许还能打,但大举进宫岛国,必定会有海战。 但就算是此时再操练,就算是王守仁,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王守仁也未必知道,如何操练水师。 想赢倭人,只能给水军配一门新的火器。 弘治皇帝大感惊奇:“什么火器能在水下使用?” 李东阳和刘健纷纷侧头,露出嫌恶的神色,此子总是这般讨厌,说又不说完。 严成锦微微躬身:“此火器名为水雷,若威力足够,可在水下将船炸出大洞。” 弘治皇帝瞳孔猛地一缩。 一艘船若是在海上沉了,所有敌军,将葬身鱼腹。 大明水师有了这门火器,何惧海战? 李东阳几人,想到更多用途,对付倭寇用此火器,一毁,就死一船倭寇。 可是,天下怎会有这么神奇的火器。 闻所未闻! “宋景做出来了?” “还未做出来。” 弘治皇帝怒目圆瞪:“如此重要之事,严卿家怎么不禀报朕!” “臣也不知宋景能否做出来,怕陛下和诸公失望,且就算做出来,威力也未必能近人意。” “你莫要说了!” 李东阳三人咬着牙齿,恨不得揍这家伙一顿。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审视着他:“还有这般威力的火器吗!” “臣暂时想不到了。” 严成锦想到了核弹,但也只能想想。 第543章 天下惶恐 奉天殿外,雪白色薄冰覆盖在筒瓦上。 放眼看去,恢弘磅礴的宫宇楼群,皆被突兀的第一场雪覆盖,天寒了。 三两个小太监抱着拂子,接引宋景面圣。 “臣工部郎中宋景,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心念着水下火器,开门见山:“宋卿家制备的火器,进展如何?” “臣愚钝,还未制备出来。” 火药料丢进火器中,要接出一条引线, 引线防水极难,正是制备的难度所在,宋景还没想出一种能在水下引燃的法子。 李东阳几人,露出不同程度的惋惜。 火器最怕受潮,天侯稍微潮湿,就会哑火,导致火药料无法引燃。 几人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更觉得严成锦说的,纯属大半夜跑到坟头讲鬼故事,天方夜谭。 宋景见诸公质疑,躬身笃定:“再给臣一些时日,定能制备出来。”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走几步,沉思苦想。 严成锦能明白陛下的心情,若要给当今大明的繁荣水平,定个等级,大概是后世六七十年代。 依旧为温饱发愁,朝廷想方设法,提高生产力。 想要治理出盛世,光有一颗勤勉的心,还不够,得知道方法。 他是知道的,但是不敢在陛下面前,指点江山。 严成锦道:“陛下不妨再等几日。” …… 午门外,碎雪飘落。 熊繍双目走神,整个人宛如石雕般,站在下马碑旁。 礼部侍郎谢铎疑惑问:“汝明兄在想什么?” 事情不方便谈,一旁有禁卫在,熊繍做了个请的手势,走远后才担忧:“严成锦说岛国有银矿,物以稀为贵,本官忧心呐。” “鸣治兄糊涂,银子多了,还能值钱吗?!” 这就同海禁一个道理。 银子落到朝廷手里,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银子多了,反会让银子贬值。 谢铎恍然大悟:“汝明兄,不希望朝廷开采银子?” 熊繍微微错愕,点点头。 银子多了,田地和产业,就不值银子了,等于变相吞没他们的家财。 很快,这个消息在朝廷传开。 满朝文武百官,没人希望朝廷开银矿。 翌日,开始有官员递交疏奏,反对朝廷去挖银子。 弘治皇帝猝不及防收到十几本疏奏:“朕要去矿岛挖银子,大臣怎么突然就反对了?” 萧敬道:“陛下,有人放出风声,银子多了,会让银子不值钱。” 片刻,他继续道:“物以稀为贵,刑部尚书熊繍说的。” 弘治皇帝不悦地挑眉,堂堂尚书发出这样的消息,是何居心? 消息在宫中流传,连东宫也知道了。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朝廷把银子挖回来,本宫藏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就不值钱了?” “殿下虽然失去了两万五千两,却得到更富裕的江山。” “江山的银子,都是百姓的,本宫就算登基了,也不能花。” 严成锦笑容僵住了,你可算得真准。 就算你想花,百官也会像死了爹娘一样,百姓还会骂你是昏君。 “臣能让殿下的银子保值。” 朱厚照凑过来,乐了:“什么?” “放入良乡商会,十年后,还是两万五千两。” …… 弘治皇帝来到奉天殿,百官等着上朝。 “朕听闻,昨日有人说,朝廷挖了银矿,银子会不值钱?” 熊繍低着头,瞥了谢铎一眼,默不作声。 大殿沉默片刻。 “是臣妄言!” 朝廷不挖银矿,他不就没银子了吗? 张鹤龄气急坏败跳出来:“你瞎说什么呢!老夫看你人模人样,一点道理也不懂,怎么当上尚书的? 都察院,快点调查他!老夫觉得他这官当的,有黑幕!” 李东阳几人嘴角一扯。 熊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呼着白气。 弘治皇帝看了萧敬一眼,萧敬忙跑下去,将张鹤龄拖出去。 大殿顿时恢复平静。 严成锦微微躬身:“熊大人判断不错,大量的外来银子流入,会让银子贬值。” 朝廷的生产总值不变。 一大批白银流入,却没有商品,对应这批银子的价值。 这就好比一个朝廷,大量的印制钞票,但生产出来的商品价值,没变。 熊繍提防地看向严成锦:“你帮本官说话,是何居心?” 这话咋听之下,有点狗咬吕洞宾,明明帮你说好话,你却反咬一口,很奇怪。 可百官却觉得,合情合理。 他可是严成锦啊!避之不及,怎会主动跳出来,承担陛下的怒火?一听就知道不对。 严成锦见势头不对,便不再说话了。 刘健颔首:“自从朝廷从满加剌国挖回几船银子,银价确有波动。” 弘治皇帝看向熊繍,疑惑:“为何会这般?” “臣也不知。”熊繍道。 严成锦眸中微动,古代关于经济学的书籍很少。 百官虽然知道,银子多了会贬值。 但为什么会贬值,又会带来什么崩坏性的影响,他们是不知道的。 最早的经济类书籍,是一百年后的国富论。 乃是由西方人所著,在大明,基本的体系也未形成。 身为穿越者,只要他愿意,就能在大家一脸懵逼的时候,赚得盆满钵满。 弘治皇帝望向李东阳三人,意味深长:“银矿,难道不挖了?” 李东阳斟酌片刻:“挖还是要挖,但大量白银流入,必会引起坊间恐慌,如今,坊间的士绅,都已经知道了。” …… 京城,坊间士绅惶惶不安。 邸报在茶楼、酒楼和私宅流传开来,岛国有一座取之不尽的银矿,挖了它,今后银子就和铜板,毫无二致。 王不岁的邸报,往京城以外的地方,散播开来。 不出一个月,满天下都会得到这样的消息:白银贬值! 拥有的白银越多,损失就越大。 所以,损失最大的人,是士绅。 这是一场危机,许多士绅都不知该怎么办。 严成锦坐在轿子上,听两旁街道的百姓谈论。 在后世,就遭遇过这样的事,这次再保不住自己的银子,岂不白穿越了? 回到府上,命人找来王不岁。 “严少爷,您找小的?” 受到朝廷收银子的打击,王不岁脸色也不好。 “把府上的银子,全部换成京城的宅邸、田地和门铺,挂到我爹名下。” 陛下正要怪罪起来,也是要砍他爹。 老爹在三边战功赫赫,达延汗不死,陛下不敢裁撤老爹的官职,尽管,老爹就是个菜鸡…… 跟随王越收复河套后,满朝文武都以为,老爹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 只有他知道,老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哪一次打仗,不是他在幕后派良将相助,再剥夺功劳?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三日后,王不岁抱着一摞地契,来到严府。 …… 奉天殿, 想不到朝廷在海外挖银,会引起坊间恐慌。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都察院的经济司,可有办法稳定银价?” 严成锦倒是有一策,只是,怕陛下会揍死他。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544章 朝之商号 “严卿家但说无妨,缺漏之处,再由内阁三位师傅补充就是。” 还不等严成锦禀报,萧敬先小声道:“陛下,严成锦用他爹安定伯的名义,在京城购置私宅和田地,交易银两,高达三十七万两。”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朕的小小金库,也没那么多银子! 李东阳惊讶,嘴巴能塞下一个瓜。 也就是说,从府邸出来,每走五百步,就有一座严成锦的宅子。 刘健几人满脸不可置信。 就算安定伯在边境不花银子,你们父子两的俸禄加起来,也不够两万两啊! 严成锦茫然不知所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是臣买的,不过,这些都是家父和王大人卖书赚的银子。”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不悦:“严卿家的办法,就是购置私宅和田地?” “重新定价大明宝钞的价格,由储银,发行对应数量的宝钞,就能吸纳这些白银,不引起银价变动。” 大明宝钞之所以不值钱,连朱元璋都不爱用。 就是因为,宝钞的价钱和白银的价钱对不上。 李东阳几人全神贯注,有点没听明白。 “可是宝钞贬值,何人会用?”韩文觉得不可行。 纸笔肯定是能用的,否则后世怎么不用银子和金子流通呢? 大明宝钞和软妹币,其实都一样,只是个交易的符号。 严成锦继续:“这便需要朝廷的公信度,臣说了,还请陛下不要怪臣?” “严卿家说吧。” “当今朝廷,最有公信的人,非陛下莫属,而最有公信的商号,非良乡莫属。 若陛下能将良乡定为朝廷的商号,发行新式银票,不管纳入多少银子,朝廷皆可控制。” 韩文不乐意:“为何不用国库?!大明宝钞向来是官府发行。” “国库无公信,百姓不相信国库,却相信良乡商会。” 说是百姓,其实是商贾。 普通的百姓,哪里能凑够一张宝钞的银子,能解决温饱就不错了。 所以,宝钞还是在商人之间流通。 而良乡再过几十年,或许能大到支配大明的商业。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可这是国银,朕怎么可以交到商贾手中?” “陛下误会,只是借良乡的名头,实则还是归都察院的经济司,属于朝廷。” 刘健蹙眉:“为何建了商号,可以稳定白银的价钱,诸公明白?” 李东阳几人摇摇头。 严成锦犯难了,大量银子流入,会引起通货膨胀。 但这个道理,是无法说清楚的。 弘治皇帝在考虑得失,逼视的目光投向严成锦:“良乡商会能获得什么?你如实说。” 还是瞒不过陛下啊,严成锦道:“信用。” 若是一家坊间商会能制造一种新货币,就像后世的蚂蚁,那他,就是大明的马爸爸。 到时候,他也能自豪的说一句:本官对银子没有兴趣。 李东阳几人陷入沉思。 似乎对于朝廷而言,并没有损失。 严成锦道:“百姓不信任大明宝钞,故而,陛下需先废除大明宝钞。” 李东阳等人吃惊不小。 自从这小子当了官,改祖制,已经变成日常事项了。 “可宝钞是……” “并不违背祖制,陛下废除宝钞后,再发行弘治银票就是。” 弘治银票,当然是严成锦临时想出来的。 不管叫什么,终究只是交易符号。 诸公明白,这是换汤不换药,便不反驳了,打心底,大明宝钞,连他们自己都不爱用。 也无所谓废除不废除。 “这是朝廷的衙门,岂能用良乡的附和:“熊大人说得不错!” 良乡商号,一听就是良乡私有的商号。 “良乡有银两,能作为首笔储银充入商号,若发生挤兑,不至于倒闭,弘治银票也才有威信。”严成锦道。 一打仗,朝廷就会国库空虚。 如果朝廷不借助商会的力量,迟早又会变成一堆废纸。 明末衰亡,很大程度是银子掌控在坊间商帮手中,朝廷没有银子发军饷。 弘治皇帝下定决心:“就先如此吧,由朝廷成立商号,发行弘治银票,储银由良乡商会借给,户部先打欠条。 朝廷,不可私受坊间商帮的银子。” 陛下又杜绝了一切可能! 严成锦略微有点失望。 “陛下圣明!” 司礼监连忙去拟旨,通政司发出邸报,向大明各府衙传送。 在坊间引起轩然大波。 先是传出银子要贬值,又传出废除大明宝钞,此外,再发行弘治银票。 许多商人都看不懂,朝廷为何要这般做? 士绅们惶恐不安。 然而,正在这时,良乡藏书馆开始了士绅学院。 交一两银子,就能听小朱秀才讲学。 朱厚照站在高台上,滔滔不绝:“朝廷此举,是要将海外的银子,纳入弘治商号中,不扰乱银子的价钱。 诸位稍安勿躁,你们是不会亏银子的。” “而且,本秀才得到小道消息,存进去,还能得利息。” 为了让两万多两银子不贬值,他琢磨了几天老高的话。 士绅将信将疑。 都察院成立的弘治商号,在京城开门经营。 刘来站在门口,颇为紧张。 弘治银票能否推行,就看有没有商人来换弘治银票。 可是,门庭冷清得如同深山老林中的寺庙。 暖阁,早朝。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看向萧敬:“今日,朝廷的商号开始经营了?” 萧敬点头:“是。” “朕出宫看看。” 百官面面相觑,陛下头一回当着他们的面宣布微访,可见,对朝廷的商号十分重视。 刘健躬身:“臣也去看看。” 他紧张得眉头成川,经济司正是刘来管辖。 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这家伙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 弘治皇帝并未准备仪仗,简单换了一身儒裳,就出了宫门。 内阁和九卿各自换了衣裳。 严成锦估计,情况不会太好,毕竟大明宝钞的阴影太深。 棋盘街,一座恢弘的商号冷冷清清,不,有一个人。 弘治皇帝站在商号门前,看得傻眼了:“为何只有一人来换弘治银票?” 刘来道:“消息传出去了,只有一人来。” 商号里,朱厚照僵硬在原地,不敢转身。 两万五千两银子太难藏,换成银票,就好藏多了。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对着商号里唯一的客人道:“你过来。” 朱厚照紧张捏着刚换的银票,不敢动弹。 “本宫真倒霉……“ 严成锦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第一天来存钱,就碰到亲爹。 李东阳几人叹息一声,朱厚照的背影,就是隔着百步,也能认出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朱厚照?朕叫你呢!” 第545章 俸禄折色 朱厚照将新换的弘治银票,塞入怀中,一脸恭敬地走过来:“儿臣厚照,见过父皇。” 严成锦惊叹,这厮总能光速进入孝子的戏份。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你来这里,存银子?” “父皇多虑,儿臣只是觉得新奇,才来看看,这就回宫。”朱厚照目不斜视。 明明是一本正经,可在李东阳几人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是来存银子的。 两万五千两银票,比白银好藏。 弘治皇帝显然不信,示意萧敬和牟斌:“搜身。” “殿下得罪了。” 萧敬和牟斌各执一手,从朱厚照怀中搜出新银票,还热乎呢。 弘治皇帝略微心惊:“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朱厚照不忿地道:“儿臣凭本事骗来的,老高是同谋。” 李东阳几人面色僵硬,骗了两万五千两? 按明律,应当加鞭笞二十,流放到边陲服役。 严成锦恨不得将朱厚照的嘴缝上:“这是从寿宁侯支给的银两,陛下上次,只查抄了一半。” 是你先出卖臣的。 朱厚照急了,很快又镇定下来:“父皇,这笔银子,是儿臣要存给秀妘的嫁妆。” 胡说,你分明是想用来招兵买马,去草原撒欢。 严成锦微微侧头,朱厚照也学会了王守仁的攻心。 弘治皇帝念及这份孝心,竟心软下来,宫墙之内,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手足情谊。 太子能为幼妹着想,心中大慰。 “朕不收你的银子。” 银票又回到朱厚照手中。 弘治皇帝一行人在商号的门前,站了许久,有些失望,弘治银票代表着弘治皇帝的公信。 一个来换银票的人都没有,说明,百姓不相信弘治皇帝。 想到此处,弘治皇帝有点心寒。 严成锦劝慰:“在商贾眼中,弘治银票与大明通宝是一样的,才不被信任。” 这个道理,弘治皇帝和诸公都明白,但如何让商贾来兑换银票? 圣旨才昭告天下三日,总不能立即撤回。 就算撤回也无济于事,大量的白银流入,也会让银子一文不值。 矿道的银子还挖不挖了? 弘治皇帝自我安慰:“朕觉得,明日会好转起来,诸公以为?” “陛下所言甚是,消息才放出去两日,没准明日,就有商贾来换银票了。”谢迁补充。 弘治皇帝抱着一丝侥幸,回到宫里。 棋盘街上川流不息,商贾或许会驻足观望,却无人走到商号里,换取银票。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换汤不换药。 朝廷只是将大明宝钞改了名字,叫做弘治银票,骗傻子呢? 严成锦对着王不岁道:“为何无人存白银?” “您都不存……当官的都不存,士绅哪里敢存?”王不岁苦着脸。 担心白银会贬值,但又怕存进去的银子,会被朝廷霸占。 虽然慌张,但不敢存。 不过,这一番话点醒严成锦。 官绅能触及朝中大事,在士绅中,扮演着风向标的角色。 豪绅们看官绅都不存,哪里敢存。 尽管跋山涉水,押运白银交易,很不方便,但只药白银在手里,就安心。 严成锦命人准备轿子,来到李府见李东阳。 “李公可知,士绅为何不存银子?” 李东阳目光灼灼,露出慈善又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 “百官不存,士绅才不敢存。” 严成锦知道,若直接谏言,就会与百官站在敌对的位置,需李东阳力挺。 李东阳陷入沉思。 换而言之,就是让百官先存白银,换成银票,再号召商贾来存银子。 谏言的人,必定会引起百官不喜,难怪此子来找他。 “你想让本官如何?” “下官明日谏言,还请李公帮下官,附议。” 李东阳欣慰的神色,渐渐变成鄙夷。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朝廷的商号,有人去存银子吗?” “回禀陛下,同前日一样,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 弘治皇帝面色惆怅,从御座上站起来,在御前走了几步。 总不能下圣旨,让官府监督百姓存银子。 那样,朕岂不成了暴君。 “诸公以为,如何处置?” 刘健几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严成锦瞥了李东阳一眼,发送暗号。 随即,他站出来一步:“臣有三条谏言,应当可行。” 弘治皇帝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目光示意:你继续。 “第一条,先让百官将家中银两,换成银票。 第二条,将官员的俸禄支给,以折色五成的比例,换成银票。 第三条,朝廷将商号中的储银,公之于众。” 商号无人,是因为豪绅不相信当官的。 若连当官的换了银票,虽然不至于全民皆换,至少会有领头作用。 “陛下,不可听严成锦的。” “对,你自己怎么不换?还把银子全换了宅邸!” 百官群情激愤,对着严成锦怒目而视。 严成锦退回队伍中,剩下的,就只能看李东阳了。 正在这时,李东阳作揖:“教者,效也,上为之,下行之。大臣都不换银票,豪绅自然也不肯换银票, 臣愿将家中府银,全部折换。” 此言一出,百官无言反驳。 银票是陛下颁布的,总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那是骗人的。 刘健思索片刻,觉得十分有理。 “连官员都不信,百姓又怎么会信。” “那就按旧制,折色官员俸禄五成,发放银票,并将家中储银,存入商号中,以观后效。” 百官微微躬身。 棋盘街,商号忽然变得热闹非凡。 内阁大臣府中的管家,命下人将白银扛到商号,一箱箱白银打开,看得围观的百姓直呼,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严成锦下令,良乡商会的士绅将府中的银两,存入商号。 士绅们虽然不情愿,却不敢不从。 商号一日之间,就收到了三百万两白银。 严成锦暗自思忖,这下想不开采银矿都不行了。 银票逐渐在市场流通,没有相应的储银,就会变成废纸。 和宝钞一个下场。 翌日,在商号监视的厂卫,忙不迭回宫里报信:“萧爷,商号有人换银票了。” 萧敬忙放下疏奏:“换了多少银子?” “三百多万两。” 朝廷一年夏税收的银子,才五百万两。 京城的士绅,个个都是肥羊啊,快向陛下禀报去。 萧敬拿上云展,连忙奔往奉天殿。 “陛下,有人换银票了。” 弘治皇帝错愕地抬头:“换了多少?” “三百多万银。” 弘治皇帝愣住了,许久后,才道:“严成锦的主意,不错。” 李东阳几人目光闪烁。 朝廷办置不值。 若白银不流入,麻烦就大了。 如今,想不去岛国开矿都不成了。 弘治皇帝同样想到关键之处:“工部督造的火药,进展如何?” 第546章 夜响 良乡,理学院。 宋景两耳不闻窗外事,将有关火药制备的书,全都找出来。 李兆番和谢丕从旁辅助。 水雷难就难在防水,火药料一点水也碰不得。 水雷的构造,实则与地雷十分相似,同样是用引线来引爆。 “用木箱作雷壳,将火药和铁珠藏于木箱中,再用油灰粘缝,总工与谢兄觉得,是否可行。” 油灰是沥青,有防水的作用。 宋景决定尝试一番,连夜在良乡理学院配置。 半夜寅时,月朗星稀, 用木箱做雷壳的水雷,终于做好了,这是第二十次试验。 “不知能不能成,拿到哪里去试验?”李兆番看向二人。 良乡水路,有很多商船,且有可能会炸毁堤坝。 谢丕想了想,道:“我家府中有个大池塘,夜里无人,可到那里去试试。” 三人将雷壳装上马车,小心翼翼运回京城。 到了谢府后,将木箱投入池塘中。 宋景和李兆番有点紧张。 目送着水底雷,慢慢沉入水中,谢丕拉动引信。 轰地一声! 池塘的冰面破裂,溅起十几米高的水花。 府中的厢房,纷纷亮起灯火,下人们不知所措地跑出来。 谢迁睡得正香,床塌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吓得惊坐起来。 地崩? 怎么又有地崩了! 他穿着亵衣,从房里冲出来,跑了几步,又折返回去,抱起睡得正沉的蒋氏。 “方才地崩了?” “老爷,是少爷在府中试火器。” 这个糊涂玩意儿,谢迁破口大骂,这才看清楚不远处的小湖边,站着三道人影。 他顾不上穿鞋,气急败坏地走去:“孽子!你要死啊!” 谢丕微微躬身:“无处试验火器,才将它搬回府中,还望爹见谅。” “谢大人恕罪!” “世叔恕罪!” 宋景和李兆番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忙向谢迁赔礼,十分内疚。 来我府中试验火器,亏你们想的出来。 “这是谋财害命,这是弑父啊!爹将你养得这般大,你用火药来报答爹?亏你想得出来!” 谢迁对着谢丕一阵咆哮。 吓得惊魂未定。 这个孽子,越来越像太子了。 幸亏,没把房屋震塌,否则,不知要压死多少人。 谢丕站在原地,不敢反驳,宋景和李兆番站在一旁,满是悔意。 谢迁看儿子手中拿着导索,再次大惊:“你竟敢亲自试验火药,要气死老夫? 火药就是这个箱子?赶紧搬走,到王恭厂试去!” 宋景和李兆番不敢多呆,命下人搬起木箱,运到王恭厂。 望着池塘中的阵阵涟漪,谢迁想到什么:“等等!这就是能在水中触发的火器?” “不错。” “再点一个,老夫看看!” 谢丕和宋景两人一脸懵逼,“爹你不是害怕吗?” “少废话!快点放。” 下人撑船到池塘中间,将木箱沉到水中,留下一条引索。 谢迁几人退到十几步后。 轰地一声。 水底雷再次炸开。 “竟真有能在水下用的火器,本官进宫禀报陛下,你们将火器搬到府外。”谢迁深吸一口气。 宫中,一片蒙蒙灰雾,天色将亮未亮,小太监们提着灯笼。 来到乾清宫时,殿中的烛火还未亮起,萧敬打了个哈气:“谢公今日真早,可是有要事禀报?” 谢迁思忖片刻:“确有要事,再等等吧,无妨。” 大殿中,弘治皇帝睡得轻,听到殿外的动静,披着金黄色的衣袍走出来。 “谢师傅,有何事要奏?” “陛下,可以出兵矿岛了。”谢迁压抑着激动,继续道:“方才,臣之子谢丕和宋景等人,在府上试了一枚水底雷,成了。” 怕吓着弘治皇帝,谢迁语气与平常无异。 弘治皇帝盼着派兵前往岛国,挖银以支撑国库,早日北伐鞑靼。 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他转身走入正殿:“时候不早了,上朝吧!” 严成锦觉得奇怪,今日上朝不用排队,萧敬催命般让大臣前往奉天殿。 迈入殿门时,弘治皇帝已端坐在御前。 百官嘀嘀咕咕,颇为诧异。 “陛下上朝,越来越早了。” 张鹤龄朝一旁的言官抱怨,那却言官搭理他。 弘治皇帝见百官站定:“命宋景和谢丕进来吧。” 严成锦见宋景和谢丕走入殿中,难不成水雷成了? “宋景与谢丕为工部配置了一门新火器,水底雷。” “臣等不敢当,还有李兆蕃的功劳。”宋景道。 嘈杂声四起。 弘治皇帝压了压手,示意百官肃静,继续:“朝廷等待搬运银矿的机会,足足半年,诸位卿家举荐,由谁出征?” 李东阳想了许久:“保国公朱晖在南直隶休养已久,不如就派朱晖将军出征。” 此战不容有失,派朱晖才能安心。 刘健等人颔首,表示赞同。 严成锦暗自思忖,不打算举荐王守仁,这次取银,不知会得罪多少士绅。 毕竟,会令银子贬值。 王守仁得罪了士绅和朝中官员,升官将会变得极为艰难,个人再强,也难与利益集团抗衡。 “严卿家,这次可要举荐王守仁啊?”弘治皇帝开口。 李东阳几人看过来,这个家伙又要举荐王守仁了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举荐李兆蕃。” 李东阳僵住了,万万想不到,会举荐自家养子。 谢迁看了看李东阳,又看了看严成锦,满脸诧异。 严成锦继续:“李兆蕃在海南时,击溃了弗朗机人的舰队,有李公之谋。 海上的水雷,皆可由他来配置,是此行不二人选。” 如果我儿得罪了你,请让律法制裁,而不是在朝堂上举荐我儿。 李东阳怒目圆睁,旋即,微微躬身:“陛下,臣的弟弟,只剩这一个儿子了,臣视之如骨肉,比长子还疼爱…” 弘治皇帝有点为难:“朕能明白李师傅的苦心。” 李东阳心头松了一口气。 “但是。”弘治皇帝继续道:“朕也想派李兆蕃前往。” 嗡地一下! 李东阳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 弘治皇帝有自己的考量,朱晖不懂火器之用,且不擅海战,若海战沉船,朝廷损失惨重。 “严卿家虽然举荐突兀,但自举荐以来,还未尝有失,朕姑且,再信他一次。” 第547章 被埋没的大才 退朝了,百官徐步退出奉天殿。 李东阳仍然站在殿上,倭寇在东南沿海侵扰,见人就屠戮。 他虽然没经历过倭寇屠杀的场面。 但看东南按察使司的疏奏,也能想象得到,是一副何等凄惨的场面。 “陛下,弘治十一年,臣弟李东溟卒于世,将兆番托付于臣,兆番若有不测,臣向臣弟交代。” 李东阳厚着脸道:“臣愿替朝廷,东征倭岛。” “李师傅不至于此,朕派大同副将赵席书护卫李兆番,不会有差池。” 弘治皇帝知道大同副将赵席书,骁勇善战。 李东阳见请乞不成,早已准备好玉石俱焚之法:“陛下,此去采银数目之大,需派御史同往,朝中唯有严成锦,不昧银两!” 以他对严成锦的了解,此子的生存手段多着呢。 严成锦能活,我儿兆番就能活。 若是死了…… 就当没这个门生。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需要御史监察。 “严成锦走远了吗?” 萧敬忙道:“应该才到金水桥,奴婢这就去追!” 金水桥, 严成锦时不时看向殿门思忖,李东阳留在殿中,跟陛下说什么? 怕是真得罪李东阳了。 李兆番是李东溟的独苗。 大名鼎鼎的应仁之乱后(小学课本有),岛国逐渐步入战国时代。 倭人们开始重视习武,因为只有到大名府中当武士,才能混口饭吃。 这种现象,就像大明的科举,导致倭人的单体武力,比大明士卒强大。 萧敬快步走上来,笑道:“严大人啊,陛下让你来奉天殿。” “萧公公为何幸灾乐祸,本官要倒霉?” “嘿嘿,咱也不敢多说,你到奉天殿就知道了。” 严成锦回到奉天殿,只见,李东阳双目通红地望了他一眼。 还不等他说话,弘治皇帝率先:“银矿数目之大,朕需派御史前往监察,李卿家举荐你。” “陛下,臣身体有恙,恐怕不能离京。” 李东阳唾沫星子喷出来,神情激动:“你每日能绕着院子跑圈,哪里有病,休要推诿!” 老夫认识你四年了,你是什么样我不知道? 弘治皇帝也知道,严成锦为人慎重,不敢离开京城。 身体有恙,不过是推脱的说辞。 严成锦只能盼望方学快点回京了:“陛下,臣再举荐一人。” “此人不可随意举荐,需满朝文武一致认为,他不会贪昧,不会有失公平。”李东阳淡淡地道。 朝中倒是有一个这样的人,那就是严成锦。 人人都知道,这家伙胆小不敢贪。 弘治皇帝郑重地点头:“李卿家说得不错,严卿家的品性,深得朕心。” 严成锦忙道:“两日内,臣给陛下举荐一人。”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相视一眼,朝中有这样的人?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从大殿里出来。 “牟大人,方学身在何处?” 传回疏奏后,方学一直没有音讯,锦衣卫或许会有消息。 牟斌小声:“还在蜀地,要等朝廷政令到西南,才能回京。” 朝廷政令到蜀地,一个月就过去了,两日根本赶不及。 严成锦只好想到王守仁,在午门等老王下值。 王守仁见了严成锦,作揖:“老高兄特意等在下?” 严成锦坐上轿子:“伯安啊,本官有事和你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王守仁毛遂自荐前往,顶替监军一职。 王守仁深得弘治皇帝信任,也可以监军。 王守仁听后,却摇头:“家父去房山给自己买了一块坟地,要寻短见,在下这段时日,怕是不能离开京城。” 百行孝为先。 再者,他猜测,朝廷派老高兄去,老高兄不去,才举荐他。 以老高兄的才能,能平荡矿岛,他不担心朝中无人。 严成锦暗啐王华一口,堂堂少詹士,天子之师,竟使这样下流的手段。 两日之后,要举荐谁? 霎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响起,隔着轿子,能听出来是个老头。 “你是朝中二品官员,坐如此破轿,成何体统!” 何能驱逐:“我家少爷爱坐破轿,去去去,少管闲事!” “轿里的人,可是严成锦?” 严成锦微微掀开轿帘,怎会有人知道他的品轶和名字。 危! 只见,轿前站着一个儒裳纶巾的老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 鹤发童颜,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你为何知道严成锦的名讳?” 还不等那老头回答,王守仁下马朝他作揖:“王伯父入京了。” 那老土背负着手,鼻孔朝天,仿佛看不见王守仁般,大剌剌地走了。 严成锦敢断定,这老头绝对是棋盘街上最拽的仔! “伯安兄知道他是谁?” “前吏部天官,王恕大人。” 怼天怼地怼皇帝的王恕? 王恕在成化朝就极为有名,曾屡次弹劾朝中大臣,就算被贬到京外,也只是换一个地方弹劾。 堪称弹劾界达人,都察院的弹劾名人堂里,还有他的弹章。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难怪身子骨看着硬朗。 “王兄,王恕在京城可有儿子当官?” “有,兵部给事中王承裕,就是王伯父的儿子,老高兄问这个作什么?” “无事。” ………… 东暖阁。 萧敬对着满脸笑意:“陛下,奴婢刚得到的消息,王恕入京省亲了。” 王恕对朝廷做出巨大的贡献,除了怀恩,弘治皇帝最感激之人,就是王恕。 当年先皇要废他太子之位,王恕一怒,连上十二封弹章。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朕知道了。” 他不打算去看望王恕,那老头的性子,去了反而要被骂不务正业。 天下河清海晏,就是对王师傅的报答。 萧敬吞吐地道:“陛下,王恕刚入京,就把严成锦骂了一顿,说他坐的破轿子,丢了朝廷的脸。” 严成锦身为二品大员,还坐六品的轿子。 弘治皇帝知道那轿子里豪华至极:“王师傅还是这般爱管闲事。” …… 大清早,都察院。 严成锦来到值房,就开始翻阅王承裕的宗卷。 王承裕弘治六年进士,一直担任兵部给事中,因为老子弹劾得罪太多人,他干了十年,也得不到升迁。 “一年翻案数十起,是个人才,不用可惜了。” 第548章 入京动机 京城东区,一座两进两出的院落。 王恕端着茶渣,呷了一下口:“为父虽不在京城,却听了不少严成锦的传闻,此人是贪官还是清官?” 在江南时,常常有变制的消息传来。 严成锦在南直隶的都察院,稍微有点名气。 王承裕想了想,道:“此人前几日,在京城买了三十七万两的宅邸和良田,但,应该是个清官。” 噗! 王恕一口茶水喷出:“哪个官员的俸禄能有三十七万两?他是贪来的吧?” “爹有所不知,此人有锦衣卫监视,陛下彻查过他的府邸,查不出什么来,爹问这个干什么?” 王恕不置一言,冷哼道:“老夫昨日入京,把他骂了。” 刚入京就听闻,陛下废除了大明宝钞,改为弘治银票。 这些都是严成锦谏言。 此子要是贪官,就要好好琢磨其中的门道了。 方氏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 “爹若在京城多言生事,家里的给事中,怕也保不住了。” 成化朝时,成化皇帝罢免了王恕的官职,连同王承裕一同遭殃。 好不容易才启用,但王承裕的仕途屡有坎坷。 王承裕劝道:“爹已不是朝中官员,就不要多管了。” 王恕喝茶,置若罔闻。 …… 奉天殿, 严成锦来到殿中,朝弘治皇帝行礼:“陛下,能领百官信服的公正之人,已经找到。” 弘治皇帝错愕地望着他。 李东阳不信,朝中有谁的名声能令百官信服。 内阁和六部也听说了,李公举荐严成锦监军,纷纷好奇地转头。 严成锦开口:“兵部给事中王承裕,可替朝廷监军。” 李东阳几人僵住,听说王恕昨日才进京来看儿子。 察觉诸公的脸色变化,弘治皇帝诧异:“王承裕是谁?” “回禀陛下,是前吏部尚书王恕之子。” 弘治皇帝露出恍然神色,王恕历经四朝,刚正清严,官声早已名扬在外,自不必说。 李东阳问:“王公清正,人尽皆知,可与王承裕有何关系?你休想假王公的名声,鱼目混珠。” 严成锦的主意极多,行事稳重。 若此子能去岛国监军,东征便多一分把握,兆番也能安然回来。 可此子,就是贪生畏死,不愿为冒险。 严成锦从左边的袖口,掏出一本册子,淡定:“下官有证据。” 李东阳,本官岂会空手而来? 萧敬走下来,满不乐意地接过严成锦手中的册子。 弘治皇帝翻开一看,里头记录着王承裕审理的军人司法案,翻案多起,标注了具体年份与案件。 一看就知道,悉心整理过。 连弘治六年的兵部案件,也记录得清清楚楚,。 李东阳好奇,焦急望着弘治皇帝手中的册子。 严成锦继续:“这是王承裕十六年来,审理兵部案子,一年被翻案的旧案,就有数十起,他乃与臣一样,是正直的清流。” 查找这些宗卷并不容易, 但都察院纠察百官,能以监察的名义,借阅六部的宗卷。 王承裕在仕途上,并无大作为,最高的官职,只混了养老送终的南直隶户部尚书。 王恕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清流也弹劾,王承裕即便有些才学,也无人举荐他。 李东阳道:“一码归一码,他翻案与监军何干?” 严成锦从右边的袖口,掏出一本册子:“可单凭查案,臣也觉得,不能证明此人公正,陛下请看。 这是王承裕治理山东、河南的屯田,归还青州、彰德二府早先被侵占的军田三百六十顷。” 弘治皇帝翻开看了几眼,朝中有这样清节的官员,又有实政者,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为何无人向朕举荐此人?” 兵部尚书秦竑躬身:“臣失察!” …… 兵部, 王承裕端坐在书案旁,全神贯注阅兵部的疏奏。 他不仅管理屯田,也审查一些军人士卒的旧案。 秦竑走进值房,望着角落里的书案。 “王承裕,出来接旨!” ……… 严府, 严成锦捧起饭碗,身后的何能拦住门子,呵斥:“少爷进膳,不得打扰,家规第十六条,罚你抄一百遍!” 门子哭丧着脸:“少爷,小的也不想打扰,门外有人对不上暗语,非要进来,都快把府门卸了。” “让锦衣卫,押入锦衣卫的诏狱。” “锦衣卫也不敢拦他。” 严成锦放下碗,回过头一脸认真:“可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是啊少爷……他在卸门。” 门子还未见过这样的操作,吓得惊慌失措。 哪有敢闯人私宅的。 严成锦转过身,这老头为何一定要见他? “带上几个家丁,跟本少爷去看看。” 此时,府门外。 朱厚照见一老头在卸严府大门,手舞足蹈:“你与老高何仇?” “无仇,老夫是来感谢他的。” “可你为何要卸门?” “别说话,搭把手!” 片刻之后,轰地一声,旧门被两人慢慢移开,丢到地上。 王恕微眯着眼睛,扫视院内一圈。 本不想犯律,可听闻严成锦花三十多万两银子买宅邸,却住这样的院落,便觉有古怪。 “年轻人好力气,你叫什么?” “小朱秀才,老朽如何称呼?” “老夫王恕。” 朱厚照笑容僵硬在脸上,听宫里的人说,有个官员最爱弹劾皇室,比刘师傅严厉百倍,连父皇和先皇都怕。 “在下还有事……” 严成锦皱着眉头:“太子殿下,卸了臣的府门,不装回去就想走?” 朱厚照愣在原地,老高这狗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王恕微微转头,蹙眉:“你是当朝太子殿下?” 朱厚照乐了:“本宫听说过,王公已致仕,管不了本宫。” 王恕却不生气,早听闻太子顽劣,喜欢胡闹。 严成锦喊锦衣卫将朱厚照抓回宫。 片刻后,两人坐于正堂。 严成锦看向王恕,问:“王大人到在下府上何事?” “听闻,你举荐了我儿承裕?老夫在朝廷中得罪了很多官员,我儿有才,却迟迟不得委以重任。” 王恕正色:“虽然你举荐,也不安好心。” 严成锦知道,王恕定不会无故上门,静静听着。 王恕喝了口茶,忽然严肃:“老夫听闻,前阵子江南有人交易火器,你身为都察院都御史,应该派人查查。” 严成锦心情毫无波澜,宁王又要作死了? 第549章 天下大乱 王恕一直呆在南直隶,严成锦问道:“王公猜测是谁?” “老夫不知道。” 老夫知道还让你查干什么!王恕面色认真。 “无确凿证据,让本官如何查?王公回去吧。” 江南有火器需求的人,只有宁王,别人吃饱了撑的买火器?严成锦猜八成是他。 四年前,就知道宁王有一天会造反,为何本官不抓? 这就好比知道有人要犯罪,但他却迟迟不动手,你总不能先把他关到局子里去。 所以,王越来向他揭举,也无用。 王恕捋着胡须:“可知,老夫为何认出你的轿子? 老夫是特意入京的。” 严成锦看向王恕,可以笃定,这老头应当是入京找他。 否则,岂会街头初次碰见,就认出他的轿子。 王恕一定调查过他,身为四朝元老,在京城留有门生故吏,并不奇怪。 “王公不妨直说?” “东南和内省要大乱。 传闻白银要贬值,加上流通弘治银票,东南的盐商,已开始大量囤积盐引。 盐商停止向内地各省供盐,百姓无盐可食,内省的盐价,又会上涨,手头稍宽裕的大户,再过一段时间,也会为吃盐发愁。” 王恕一本正经:“这些,都是传闻白银贬值的缘故。” 盐引,是朝廷发放的凭证,有盐引才能卖盐。 这就决定了,坊间的盐是有一定数量。 商人怕手里的银子贬值,换成了盐引,以求保值,甚至赚银子。 这就好比他将白银,全部换成宅邸和田地,一个道理。 严成锦蹙眉:“朝廷没有奏报。” “奏报很快就会入京了!”王恕眸中闪过不容置疑地目光。 严成锦提防地看着王恕,王恕弹劾过的官员不计其数,能活到今日,定然是有城府的。 “王公为何偏偏要找本官?” “本官看你实诚。” …… 东暖阁, 天寒了,萧敬小心翼翼在弘治皇帝的膝盖,盖上一张薄衾,陛下独自一人在暖阁时,舍不得烧地龙。 “陛下,方才王恕和太子去了严府。” 弘治皇帝微微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萧敬。 萧敬吞吞吐吐:“两人还、还把严府的宅门拆了,严成锦说要宫里赔银子……” 闯官宅就罢了,还把别人的门给卸了?弘治皇帝僵在御座上,王师傅品行端正,怎会干这种勾当,太子唆使的? “王师傅昨日才骂严成锦,去严府做什么?” “奴婢不知,王公似乎有要事,要见严成锦,才将门卸了。”萧敬道。 他在英宗朝时,就认识王恕,那时,还是司礼监的小太监。 但历经英宗、代宗和宪宗朝,与王恕一起共事。 凭他对王恕的了解,只怕是有事才去见严成锦。 正在这时,内阁值房。 刘健翻开松江府传回的疏奏,骤然瞳孔一缩:“东南有大事了。” 少见刘公这般失态,李东阳走过来,只见疏奏: 沿海各府奸商,乞以长芦旧引十七万,每引纳银五分,买各场余盐,两淮之地,旧引至一百五十万,盐法大坏…… 谢迁蹙着眉头:“陕西和云贵传回的奏报,盐每大引涨至五百贯,百姓无盐可食。” 刘健和李东阳错愕,两件事,实则是一件事。 东南的盐商破坏盐法,导致了内省各地的盐价,大幅上涨。 怎么会突然如此? 很快,三人拿着疏奏来到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了两本疏奏后,怒不可遏:“奸商横行江湖,东南各府官员,竟置之不顾。” 可是渐渐冷静下来后,觉得有些奇怪。 “将户部召来……不,将九卿召来。” 不多时,严成锦随着小太监来到殿中。 听闻盐法大坏,东南沿海的盐商,请乞了盐引,却不卖盐。 内陆各省的百姓,没有盐可以吃,粗盐的价钱,涨得快与精盐一样了,比股票还夸张。 和王恕说的一样。 八卿眉头紧皱,唯独严成锦面色如常,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都察院的经济司,可有办法督管?” 办法当然有,那就是朝廷统一售盐,不让私人贩卖。 这样天下各地的盐价,都一样,不分沿海和内陆。 不会因为经济的因素,波动盐价。 但,这等于切了士绅和官员的大动脉。 士绅和官员向朝廷请乞盐引,到各地贩卖,赚得盆满钵满。 盐引没了,士绅和官员的饭碗也砸了,比天下推行摊丁入亩,还要狠十倍百倍。 谁说誰就是傻子。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还要仔细想想。” 李东阳叹息:“这是请乞盐引太多的缘故。昔日太祖宝钞流通,故而物贱钞贵,交易甚便。 如今用了新票,稍胆小的士绅不敢用,才致物价腾跃。” 严成锦微微抬头,李东阳的话,他只能同意一半。 大明宝钞,是朱元璋逼着百官和士绅用的。 不然能流通?哪个士绅愿意将白花花的银子,换成纸张? 殿门外,内阁的翰林又送来几本疏奏,弘治皇帝翻开来看,眉头越发紧皱。 “镇江和蒲州等府州传回的疏奏,盐价增长五倍之多。” 诸公一片哗然。 弘治皇帝焦急地站起身,有盐引就能卖盐,无可厚非。 户部韩文看向严成锦,痛惜道:“不该流通新票!” 熊繍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弘治皇帝看着严成锦,朕要是责怪他,此子今后怕是更小心翼翼了吧? 说来,此事朕也有过错,若非朕同意流通弘治银票…… 半个时辰,没商量出结果。 下了值,严成锦在午门坐上轿子,吩咐何能:“去李公府上。” 废除盐引,改为朝廷统一贩卖,必会引起百官和天下士绅反对。 他不能做谏言的人,会没命的。 何能面露难色:“少爷您还不知道吧?李大人就吩咐,不让您踏入李府一步。” “什么时候?” “前日,小的不敢告诉您。” 李府, 李东阳回到府上不久,换上青白儒裳后,在正堂里看书。 门子忐忑禀报:“老爷,严大人来了。” 尽管老爷吩咐不见,但严成锦是朝中大臣。 “让他滚得远远的,老夫这辈子也不想见他。” 门子面露难色:“严大人还说,他有解决盐法的办法,可是不敢跟皇帝陛下谏言。” 李东阳微微抬头,目光闪烁,犹豫许久,才道:“让他进来。” 第550章 画押 李府门外, 严成锦站在府门前,盐改为官售,清朝就不会再有盐政改革。 虽然是善政,但此事,不能请功。 韩、刘健、秦紘等大臣,以及六部的官员和内宫十二监的大太监,不知握着多少盐引。 他们的盐引,或许是自己请乞,或许是陛下主动赏赐。 改为官售后,这些盐引将全部变成废纸。 东南那些买了盐引的商人,或许,一夜之间就会破产。 许久不见人来,何能拍了拍门,转身讨好道:“少爷,不如将李小姐请到府上?小的能传信给小姐的贴身丫鬟风娇。” “猪一样蠢的东西!这般毁人名节的事,本少爷做了,岂不下流?你传信吧,不许说是本少爷指使的。”严成锦道。 “”何能。 顷刻,府门打开了,门子将严成锦迎入府中。 来到正堂时,严成锦看见李东阳端坐在堂上,似乎专程在等他。 李东阳冷哼一声,不情愿道:“你方才说,有稳定盐价的办法?”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若下官说了,李大人不可透露,是下官说的,还请大人在纸上签字,做出承诺。” 李东阳老脸狠狠地抽搐一下,老夫就问你一句话,你至于这样? 怕不是想密谋造反吧?! “你不说便罢,老夫不会签字的!休来这套!” 严成锦思忖片刻:“李大人可知,王恕入京找本官,就是为了此事,李大人不签字,本官是不会透露半字的。” 就怕说出来,朝廷会一片打乱,士绅们要拿着大砍刀 追你的轿子。 李东阳思量片刻 此子虽然胆小,但是不骗人。 “拿来!” 在纸上瞥眼 确认契约上没有卖女之类的内容 才签了字。 严成锦又掏出一份:“一式两份,还请李大人再签一份。” 李东阳气得差点跳起来 忍不住要将这个家伙揍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将怒意压下去 再次签字画押。 严成锦将合同收好:“稳定盐价的方法 就是废除盐引。” 李东阳像是被钝器砸在脑袋上,怔住了半天。 盐引,是朝廷出售盐凭证,没有盐引 将会天下大乱 竟要废除盐引? “没有盐引,商人如何售盐?” “商人不再售盐,改为官售,天下的粗盐和精盐,皆由朝廷供给 这样一来,不管何时 朝廷都能稳定盐价,百姓能吃得上盐。 朝中不再有请乞盐引的风气 官员也会变得清廉,一举两得。” 明朝有两大贪腐 一是请乞田地 二是请乞盐引。 尤其是内官太监 通常会在得宠时,向陛下请乞大量的盐引,再卖给士绅。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这会动及多少官员和士绅的利益?你可知道在说什么?” 能断定,若向陛下谏言推行天下,会伤及多少官员。 严成锦站起身来:“若李公谏言,都察院一定附议。” 李东阳白了他一眼,本官是差附议的人吗?是不敢提! 难怪此子既签字,又画押的。 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向陛下谏言。 “你怎么不向陛下谏言?” “本官只是小小的二品都御史,在朝中的震慑,远不如李公。” 李东阳嘴角微扯,本官不将女儿许配给你,是正确的。 从李府出来。 严成锦知道,李东阳敢附议,却未必敢在弘治皇帝谏言,此举牵涉太多,需要考虑很久。 但东南的百姓,已经等不及了。 朝廷中,胆大包身不怕砍头的人,只有一个。 朱厚照! 东宫,银装素裹,空旷寂寥。 监督小太监抄录皇明祖训,朱厚照训斥:”狗一样的东西,本宫的字能写这么好吗!重抄!” 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汉,委屈地拿过一张新纸。 朱厚照觉得有些无趣:“本宫想在宫里养蛐蛐。“ 小太监张喜谄笑:”殿下,蛐蛐是夏虫,岂能活到凛冬?“ ”胡说!甜瓜是夏天之物,老高却能在冬天吃上甜瓜,那本宫也能在冬天养蛐蛐。” 朱厚照美滋滋地想着,拿到良乡贩卖给赌徒,能赚不少银子。 “殿下,严大人求见。” “不见,若不是他向父皇要银子,本宫岂会被罚抄一千遍。” 没了蛐蛐,朱厚照觉得有些无聊:“本宫建一座暖房养蛐蛐如何?” 张锦喜吓得不轻,可殿下越是规劝,就越喜欢胡来。 正在这时,严成锦走进殿中:“殿下在宫中养蛐蛐,定会被陛下揍一顿,臣有个办法,让殿下能养蛐蛐,又不挨揍。” 你岂会这般好心?朱厚照有些得意:“有何事解决不了,需要本宫?” “殿下可知道,东南商贾囤盐,内省许多百姓无盐可食?”严成锦问道。 “关本宫何事?又不是本宫让他们囤的。” 严成锦命小太监全都出去,关上窗门,在朱厚照耳边轻语几句。 “不能说是臣说的。” “规矩本宫都懂。” 西暖阁。 弘治皇帝眉头忽而挑动,陕西和延绥传回疏奏,盐价波及到了西北。 “西北一直依赖东南的盐商,如今东南的盐商断盐,弊政就出来了。” 刘健几人无奈。 大明律规定,凡私贩盐者,杖一百,徒三年。 凡坏盐法者,买主卖主,各罚八十杖,盐钱并入官府。 西北虽然有盐湖和岩盐,但是盐引掌控在少数士绅手里,没有盐引采盐,就是重罪。 李东阳低头沉思,废除盐引,能令百姓吃上盐,可会伤及官员和士绅的利益,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小太监禀报:“陛下,殿下说书抄完了。” 弘治皇帝正是心烦的时候:“让他再抄一千遍。” 朱厚照趴在殿门上,听到这里,径直冲入殿中,不乐意:“父皇为盐政烦心,为何要罚儿臣?” 听到朱厚照的声音,宛如苍蝇趴在耳边叫嚣,偏偏还不能拍死他,刘健几人露出烦躁之色。 “既知朕烦心,还来烦扰朕!” 朱厚照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区区盐政,儿臣有一计,可值万两。” 大殿中一片沉寂。 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又想来指点江山。 弘治皇帝抬抬手,吩咐:“赶出去。” 严成锦常与殿下厮混,李东阳目光微动:“陛下,不妨听听?” 见大殿安静下来,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兴高采烈:“盐引乃是弊政,何不废除盐引,由朝廷统一贩盐?”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怔住。 李东阳心头的大石,松懈下来,太子殿下,偶尔还是贤明的。 第551章 大臣慌了 朝廷靠贩卖盐引和钞关征税,赚得国本,支撑九边。 这孽子,竟说盐引是弊政? 弘治皇帝紧紧咬着牙齿,胡子剧烈抖动:“高皇帝靠盐政,令商人将粮食运往边陲,才得以维持大明江山,你是祖训抄得少了?是啊,一千遍对你这逆子来说,一只手就够了!” 盐引起源于宋时,至今已有近五百年。 不管是朝廷,还是坊间的士绅,都习惯了盐引制度。 朱厚照竟然敢说要取缔,还敢说是弊政? 刘健也气得不轻:“运盐花费的银子极高,力役一天要吃掉的粮食,马匹粮草等,都是极高的靡费,若都由朝廷承担,要征纳多少力役?耗支多少银子!” 和老高教他的一样,朱厚照面色不改色:“取缔盐引,又不需要朝廷运盐,承包给士绅商贾搬运,盐商变为运商,有何不可? 朝廷贩盐,皇帝不涨盐价,盐价便不会变动,天下百姓,都能吃到盐。” 马文升等六部几人目光微变,朱厚照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他们家中都有盐引,这一改非伤筋动骨不可。 弘治皇帝嘴角勾起,审视着朱厚照:“无辜来暖阁与朕论盐政,平日躲朕都来不及,谁教你说的?” 朱厚照暗自狠掐了自己大腿,面色不变:“儿臣自己想到的。” “朕再问一遍!” “昨日,儿臣见父皇茶饭不思,想替父皇分忧,想了一夜,才想出来要废除盐引。” 大殿忽然安静了。 萧敬凑过来,小声道:“陛下,半个时辰前,严成锦去了东宫。”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沉,吐出几个字:“召严成锦来!” 正在这时,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把刘来宣来,问道:“你爹家中有做贩盐的买卖?” 刘健往上几辈都为官员,乃是河南的望族,自然有经商。 只是不知没有盐引生意。 明初实行开中盐法时,先在山西大同推行,晋商凭借此,一跃成为大商帮,河南与山西相近,同样有许多票号。 刘来微微作揖:“家中在洛阳,有粗盐经营。” 严成锦仔细推敲,连刘健也有粗盐经营,只怕取缔盐引…… 按明律,四品以上的官员不许经商,但朝中大臣,大多为家族生意,诸如马文升的儿子马玠,就仗着老爹的官位做买卖。 这次举荐,想要得到刘健和谢迁等人的赞成,怕是不可能了。 “严大人,陛下宣您!”小太监气喘吁吁冲进来,是急宣。 刘来看向严成锦,担忧地问:“大人,出了何事下官不知?” “弘治银票流通,天下盐价飞涨,商人囤积盐引不售,百姓无盐以食,你仔细品味。” 很快,严成锦跟着小太监来到奉天殿。 右脚迈入殿中,刘健几人纷纷回头,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神情难以言喻。 朱厚照跪在柱子旁,眉头雀跃地微动,嘴上露出眉飞色舞的弧度:本宫没出卖你,蛐蛐和三万两银子,一样不许少! 严成锦不露痕迹点点头:臣不会食言。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面色古怪,你二人在朝堂上眉来眼去,当朕和诸公是瞎子吗? “你教唆太子向朕谏言,废除盐引?” 还没等严成锦回话,朱厚照却急了:“这等善政,当然只有儿臣才能想出来。” “你住口。”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认真道:“朕问你话呢。” 严成锦思索片刻,才微微躬身:“是臣与殿下提及。” 朱厚照傻眼了,本宫否认大半天,你这狗官岂不是让本宫欺君? 李东阳面色错愕,想不到此子竟然承认了。 弘治皇帝和六部几人,露出不同程度的错愕之色。 此子向来稳重怕死,承认与太子密谋,就是勾结东宫了啊。 “大胆!”刑部尚书熊繍厉喝一声。 严成锦深知,光凭朱厚照一人,此事必定不了了之:“追说起来,应当是王恕向臣提及,陛下让臣想法子稳定盐价,臣想出了法子,不敢向陛下谏言。 先后去了李大人府上,还有东宫。” 李东阳面色僵硬住了,套路,这是套路。 此子想拉他下水。 弘治皇帝和刘健几人再次错愕,今日的惊喜太多,先是太子想废除盐引,又爆出李东阳早已知晓,却一直默不作声。 严成锦握着免死金牌,微微侧头看着李东阳,李公,该你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严成锦确有在臣府上提及, 臣思索许久,以为是良政。 如今朝廷能从海外开采白银,并不缺盐商购盐引的银子。 由朝廷售盐,确实能令盐价长久不变。” 盐引,由朝廷限量发行,早已成为了期货债券。 这是盐价会涨的根本。 天下盐价已经发生了变动,朝廷唯有将盐引收回,才能稳定盐价。 严成锦这家伙敢连本官都算计,下朝再算账! 刑部熊繍站出来:“陛下不可!朝廷卖出的盐引,足有百万之数,多少士绅倾尽家财买入盐引,若陛下废除……” 必定会引起混乱,激起民愤。 吏部尚书马文升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除了严成锦和李东阳,无一人同意。 朱厚照跪着睡着了,被大臣的厉喝声惊醒,换个姿势,倚着柱子继续睡。 严成锦暗自思忖,万历废除了盐引制度,就将盐交由大盐商售卖。 导致白银流向坊间的大士绅,国库亏空。 这也是明末朝廷国库,没有银子的原因之一。 国该如何治理?是盛世还是衰败?只看陛下的抉择。 内阁和六部九卿躬身劝谏,盐引制度传习了几百年,突然要废除,有些不知所措。 弘治皇帝深感此事重大,不能立即断决,沉吟片刻:“退朝!” 朱厚照宛如听到了闹铃般,猛地睁开眼睛,追着严成锦走出来。 李东阳怒不可遏的声音,在严成锦身后响起:“你这个家伙,竟在朝堂上算计本官?!” “朝廷贩盐才能稳定盐价,此事牵涉之大,有李大人谏言,才会多一成把握。”严成锦道。 坑过李东阳许多次,李东阳人好,也不至于报复。 刘健几人走上来,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此事牵涉之大!” 李东阳和严成锦无言以对。 今日过后,天下怕是要更乱了。 等刘健几人走后,朱厚照浑若无事地走上来,天塌了也与他无关:“老高,你答应本宫的三万两?” 严成锦掏出一张纸条,朱厚照接过看了眼:此纸可抵三万两。 “你想赖账?” “银子不好藏,先存在臣这儿,殿下要招兵买马的时候,再凭纸条支给。” “你不会想忽悠本宫吧?” “纸是凭证,如何忽悠?” “嗯,好主意。” 严成锦心下冷笑,我写的是此纸值三万两,可没说欠你三万两。 第552章 大局 短短半日,朱厚照请乞取缔盐引,传遍宫中衙门。 内阁和六部值房大乱,官员们听闻取缔盐政,纷纷痛呼这是弊政,暗自责骂太子是愚不可及。 连内宫十二监,也愤然皱着眉头,宛如爹娘被朱厚照害死了,破口大骂。 盐引分为新引和旧引。 有许多人手中有盐引,还没去换盐。 一来是盐价不高,买回来囤积在塌房,需要交纳税赋。 二来是各地缺盐不同,需打听清楚,运往哪里售卖,能卖最高的价钱,迟迟不出手。 三来盐引不是想要就能支给,得排队。 盐引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向陛下请乞盐引,再转手卖给士绅,一年能赚几千两银子,眼看饭碗就要没了。 刑部值房, 熊繍与佐官言明太子谏言的事,消息很快传出去,主簿和郎中相继来求证。 “盐引延续了近五百年,岂能说废除就废除?!” “大人,陛下何意?” “太子说话,向来过几日就忘了,不必多虑。” 熊繍深吸一口气,道:“诸位不知,李公也赞成废除盐引,这次,只怕陛下会采纳。” 一言激起众人哗然。 李东阳在朝中的份量,两个九卿加起来也比不上。 陛下真要铁下心来推行,也未必不可。 王守仁心中暗叹,老高兄魄力不凡,谋略也在自己之上,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善政啊。” 消息从宫里传到坊间,士绅们暗中托人,打探宫里的消息。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不废除,先把盐引卖了,就亏大了。 可是,又不敢不卖,万一朝廷宣布作废,也要倾家荡产。 客栈,茶楼和青楼的客人,比寻常少了大半,谁还有心思听书喝茶? 退了早朝后,张鹤龄就回到府上逗鸟喝茶。 管家不要命地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刑部熊老爷刚从宫里出来,听说太子要请乞,取缔盐引。” “陛下一定揍了太子吧?哈哈哈,哼,活该。” 张鹤龄仔细琢磨了片刻,坊间一定有坐不住的人,将手里的盐引卖出去。 “快,问问有无人卖盐引,把盐引全买了,低价收购!” 紫禁城,华盖殿。 大殿中安静异常,小太监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旁,一言不发,足足有半个时辰了。 “良乡也有盐引,严成锦为何向朕请乞取缔?” 萧敬昏昏欲睡,忽然如梦惊醒,答道:“奴婢也不知,或许真是为了朝廷?” 说出来,反正他自己是相信的。 严成锦不敢贪朝廷的银子,不是为了朝廷,无事取缔盐引干什么?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卿家勉强算是朕的肱骨之臣,虽还比不上内阁三位师傅,却也能堪当大用了。 “查查朝廷放出了多少盐引。” 下了值,严成锦在午门门前等王守仁,王守仁似乎知道严成锦要他护卫,早早就从刑部值房出来。 见了严成锦,便佩服道:“在下思索盐政许久,老高兄高明。” “伯安兄不要乱说,这是太子的主意。” 虽然王守仁不信,但,严成锦是说给一旁的官员听的。 从轿子里拿出弓箭和长刀:“这是本官给你准备的装备,快背上。” 王守仁一脸懵逼,很快又释然了。 轿子出了午门,路过棋盘街的酒楼。 今日似乎格外冷清,士绅们不知所踪,严成锦猜测,是在家中托人打听消息。 大臣把消息传出宫,此举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若盐引真的取缔,或许会有人刺杀他吧? 看来,得向牟斌多要一百个锦衣卫。 到了府门前,下了轿子,严成锦道:“伯安兄,明日一起上朝。” 王守仁骑在马上,躬身作揖:“嗯。” 严成锦暗地里,给王守仁五星好评, 转身回到府中,吩咐何能:“去王府,知会王大人,明天一同上朝。” 京城守备森严,想大规模调动武力不被发现,除非是朝中大臣。 与王守仁、王越同行,还是相对安全的。 翌日大清早,王越和王守仁早早来到严府,彼此相视一眼。 片刻后,严成锦从府里出来,何能招呼轿夫,将破轿抬走。 王越狐疑:“贤侄怎不坐轿子?” “让本官的破轿先走,朝中的官员,定以为本官的只有破轿,其实,这只是本官其中一顶轿子。” 下一刻,严成锦回到新院中,停着许多顶轿子,就宛如豪车的车库。 看得王越和王守仁目瞪口呆。 轿夫抬来一顶崭新的蓝顶轿子。 “上朝吧,百官应当有变了。” 若盐引真被废除,不知会伤及多少人的官员和士绅的利益,定会层层阻挠,甚至刺杀。 严成锦猜测,只怕陛下也不轻松。 王守仁和王越骑上马,暗中有锦衣卫跟着,严成锦摸着身上的软甲,稍微放心了些。 此时,皇宫中。 左右掖门空无一人,百官齐齐跪在奉天殿前,哭天抢地。 “陛下,盐引乃是高皇帝定下的祖制,是善政啊。” “盐商为天下百姓供盐,为何要取缔?” 六部马文升和熊繡几人,跪在队伍最前。 从殿门到御阶,满满都是大臣。 严成锦不确定地看向萧敬:“今日还上不上朝?” “你还敢入宫……”萧敬低声斥责一句:“可知此事,连太后都惊动了。” 周家和张家身为国戚,不必多说,自然掌控着盐引生意。 有些官绅只经营贩盐,朝廷取缔盐引,直接会破产。 占据的比例越大,受到的损失就越大。 周太后明白此中牵连,只看她是否深明大义了。 奉天殿门前,哀嚎遍地。 官员如死了爹娘般,在殿前嚎丧。 “陛下是何态度?” 萧敬小声:“陛下还在仁寿宫呢。” 严成锦想了想,准备去内阁,刚踏入值房就吓了一跳。 “哪里来这么多弹章?” “都是弹劾太子的,看看你教的好事,太子的名声,都让你败坏了。”刘健气急败坏。 严成锦翻开看了眼,弹劾太子干涉朝政,弹劾太子大逆不道,弹劾太子斗蛐蛐,弹劾太子出宫微访…… 一个人就写了好几本,显然对朱厚照深恶痛绝。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没有弹劾他的,朱厚照总是这般能吸引百官的仇恨。 李东阳不悦看向他:“你来内阁做什么!” “来找疏奏,昨日消息传出,应当有地方疏奏传回京城了。”严成锦道。 第553章 太后震怒 内阁静谧,刘健怅然长叹几声。 书案上摆放着今早送进宫里的疏奏,宛平、大兴等顺天府所管辖的地方州县,送疏奏和弹章进宫。 严成锦打开宛平的疏奏,县令杨屈进言,取缔盐引,将引发何种弊端云云。 宛平和大兴的疏奏,需经过顺天府才能呈入内阁,说明刘庆已看过。 不管清官和贪官,对取缔盐引皆一视同仁,少有支持的声音。 文官慌张地抱着一沓疏奏进来:“刘公,保定府加急送入京的。” 保定府多为晋商,盐引是晋商的根本。 不必翻看,又是劝谏朝廷的疏奏。 严成锦十分诧异:“无人支持取缔盐引?” 刘健瞪大眼睛,气得胡子抖了抖:“你说什么胡话呢!” 老夫砸了你的饭碗,你愿意吗?! 家中也有经营粗盐的买卖,朝廷取缔了盐引,意味着要转行做其他买卖,否则,家道将一落千丈。 许多士绅和官绅面临的可题,大抵与刘健相同。 李东阳就不会,父辈是军户,留给他的,仅是一个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军籍,更遑论家中有生意。 谢迁心事重重,天下反对的声音一片,若陛下一意孤行…… 严成锦杵在一旁,自顾自地翻开疏奏。 看到全是弹劾朱厚照的,他就放心了。 庭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几个小太监冲入值房:“严大人,可算找到您了,陛下让您和内阁三位大人,一同去仁寿宫。” 连太后都干政了? 李东阳三人相视一严,起身前往仁寿宫。 仁寿宫殿前,十二监的掌印太监跪倒在金砖上,身后是各监大垱。 严成锦心中恍然,难怪陛下没有去奉天殿。 宫中两大势力一同劝谏,这在大明开朝以来,历历可数。 此时,仁寿宫内, 小太监们将头低到胸口,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气氛严肃紧张。 卧榻上,周太后正襟危坐,叹然:“高皇帝为将盐引立为刚法,斩杀了多少人,你是皇帝,哀家自不会多言,就怕会逼得天下大乱。” “皇祖母多虑了,朕未决意废除。”弘治皇帝感到压力巨大。 土地、盐政和海禁,是高祖立定的旧制中,最根本的祖制。 就算不伤及天下士绅的利益,百官以此钳胁,也难以废除。 周太后诧异地抬头:“太子怎会突然请乞取缔盐引?” “太子受了都察院都御史的教唆,稳定盐价迫在眉睫,说起来,也怪朕。”弘治皇帝呼吸变得沉重。 弘治银票流通后,引发士绅惶恐,才致盐价上涨。 此时,严成锦和刘健三人走进殿中,朝周太后和弘治皇帝行礼。 周太后看向李东阳三人,有些责怪:“三位师傅器识宏宇,岂会不知取缔盐引,会牵扯天下,危及太平?” 李东阳微微低着头,不置一词。 刘健和谢迁颔首,虽说是李东阳谏言,但他们并不落井下石,出声责备。 严成锦低着头,能感受到陛下和周太后灼热的目光。 “你就是都察院都御史吧?朝中大臣,岂可攀附太子摄政,抬起头来!” 周太后的声音,徒然变得严厉起来。 早知如此,就告假在府上躺尸了,失策……严成锦微微抬头,抱之以平静。 “哀家见过你?” 严成锦道:“太后还夸赞过臣稳重,给臣升过官。” “你为何要废除盐引?哀家想听听。”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将目光投到严成锦身上。 安静,还是安静。 周太后诧异望向弘治皇帝:“他为何不说话?!” “此子在酝酿,皇祖母稍安勿躁。”弘治皇帝轻车路熟,没好气道。 李东阳三人朝严成锦,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说不说?一盘棋都要下完了。 又安静了片刻。 严成锦思索良久,才微微有了几分把握:“臣妄言,还请太后恕罪!” 就这? 弘治皇帝傻眼了,还以为此子会长篇大论,力理据争。 李东阳和刘健露出错愕的神情,想这三个字,要这般久吗? 不愧是你…… 周太后对严成锦稍有好感,知道此子不是奸恶之人,摆摆手吩咐:“皇帝定夺吧,都退下了,让十二监的伴伴也散去,哀家想睡会儿。”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朝周太后微微躬身,走出仁寿宫。 严成锦几人紧随其后。 殿门外,十二监的伴伴见陛下出来,忙哭嚎大喊:“还请陛下,以天下为重!” “还请陛下以天下为重!不可废除盐引啊!” 后宫,充斥着如和尚念经般的声音。 弘治皇帝心烦意乱,示意萧敬将他们驱散。 奉天殿跪着一众大臣,宫中无一处清净。 回到暖阁, 弘治皇帝刚坐下,顺天府刘庆走入殿中,双手捧着染红的白布,满是忧虑:“陛下!” 一股腥臭的血味,在大殿中蔓延开来。 引得严成锦和李东阳纷纷侧头,紧紧盯着那白布。 “这是什么?” 刘庆叹息:“京城士绅的万人血书,劝止陛下取缔盐引。” 弘治皇帝既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的是坊间士绅会有所动作,而意外的是,竟以血书的方式与朝廷相抗。 李东阳捋着胡须,稍微平复心情。 严成锦想溜了, 可闯了这么大的祸,弘治皇帝岂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严卿家,朕不信你未料到如此地步,为何还要让太子进言啊!” 若非这个家伙屡次立功,在朝中无人可顶替,还清廉如水,弘治皇帝早已将他关入诏狱。 但此刻,弘治皇帝也是压抑着怒火。 刘庆向严成锦递过眼神,原来是你小子? 大殿安静片刻,严成锦思索片刻,才道:“敢可陛下,士绅对于朝廷重要?” “士绅对朝廷,自然重要!” “再敢可陛下,为何重要?!”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依旧耐着性子:“士绅手中掌控银两,朝廷的开支用度,九边支给,离不开银子!” 看向严成锦,这么浅显的道理,此子怎会不懂? 严成锦躬身作揖:“不错,以盐引为例,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盐在大明极为稀缺,且需要盐引,才能贩售。 商人和士绅在运输和贩盐的经营中,牟取暴利。 敢可,百年,甚至二百年之后会如何?” 朝廷受制于士绅,是因为士绅手中有大量的银子。 而贩盐,会让士绅的银子,越来越多。 刘健灵光乍现,疑惑:“你是说,士绅会愈发牵制朝廷?” 刘公你错了,二百年之后,大明会灭亡。 原因之一,是没银子打仗。 但严成锦就算有十个后手,也不敢这么说。 “刘公说的不错,朝廷会愈加受士绅牵制。 为何不由朝廷来掌控银子,牵制士绅? 朝廷贩盐,不仅能稳定盐价,还能收取大量银子充盈国库,何乐不为?” 平静的声音,回荡于大殿,响在众人耳畔。 第554章 你刺杀,我出宫 李东阳四人陷入沉思中。 严成锦知道,可以趁机溜了, 陛下和内阁在衡量利弊,对朝廷和天下进行思考,没空搭理他。 微微躬身后,退出大殿,弘治皇帝并未阻止。 此时才申时,下值还早,王越和王守仁要当值,独自一人回府,太危险。 还是先回都察院。 走进值房,姜文几人的书案上,放着一堆齐胸高的疏奏。 “怎么如此多弹章?” “回禀大人,是京城周围各府州御史,送回的疏奏。” 姜文三人叫苦不迭,从今早入宫当值,就一直有疏奏送来。 严成锦翻开一本,幸亏,还是弹劾朱厚照的。 …… 东宫, 朱厚照乐不可支地将偷藏的银票,从床褥下拿出来,细细地数了一遍,脸上的笑意,越数越浓。 小太监闯入殿中:“殿下,大臣跪在奉天殿前。” “关本宫何事!” “他们在骂您……” 本宫在宫外以贤明著称,这样岂不败坏本宫的名声?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变得认真起来:“他们明明是想骂父皇,不敢骂父皇,才来骂本宫,指桑骂槐,真是可恶!” 小太监听不懂,明明是骂你,怎么就骂陛下了? “小的听说,内阁和都察院,有许多弹劾您的弹章。” 朱厚照想了想,顿时乐了:“你去帮本宫把弹章偷来。” 小太监们面露难色。 可看到朱厚照露出不去本宫就想办法弄死你的笑容,吓得忙跑去偷弹章。 酉时一刻,快下值了。 透过宽大的木窗,严成锦看见小太监溜入值房,抱起弹章就跑。 “把他抓过来!” 锦衣卫千户叶准,嗖地一下,冲出去没了踪影。 不多时,将人押到严成锦面前。 小太监差点没哭出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严大人饶命啊!” “谁让你偷的?” 小太监咬着牙唇,低着头哭天抹泪,不敢说。 “不说,本官就将你送入锦衣卫诏狱。” “是太子……太子殿下让奴婢偷的!” 朱厚照让人偷弹章干什么? 严成锦狐疑,下一刻起身,决定去东宫看看。 来到东宫时,宽大的书房中,堆满了弹章,。 朱厚照手执着两支笔,兴高采烈:“老高你来了!” 严成锦凑近看了眼,面色古怪,弹章上涂涂改改: 太子顽劣无度,突然变成了,太子贤明有德。 太子荒废学业,变成了:太子勤奋读书。 太子愚不可及,变成了:太子才智无双。 朱厚照你疯了吧,竟敢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 严成锦望着满篇的溢美之词,无语:“殿下可知,脸为何物?”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乐了:“本宫当然知道,这些大臣真不要脸,竟将本宫说得一无是处,一定是嫉妒本宫的才学!本宫要纠正清白。” 严成锦忍不住想要将朱厚照,狠狠地揍一顿,算了,也未必能打过他。 “臣要下值了,还请殿下不要命人偷都察院的弹章,陛下会怪臣失察。” 朱厚照不乐意了,老高这狗东西,还是这般胆小。 …… 京城,棋盘大街。 刺客藏身于两旁的客栈和酒楼中,锉刀磨砺箭头,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他们奉命刺杀一顶破轿子的主人。 “此人异常谨慎,大家见机行事。 若不慎落入都察院手中,自行了断,老爷自会安顿你们的亲眷。” 几人一齐颔首点头。 “明日卯时前,一定要杀了他!” 长安街上,成贤街上,大抵上演着同一幕,似乎为了杜绝严成锦后退的所有可能,封锁街道。 “他今日坐破轿还是蓝轿?” “我猜是破轿。” “可昨日是红轿!” “那他今晨是坐绿轿呢。” 大伙都懵逼了,到底是坐什么轿子? 长安街上,一顶破烂的轿子从远处摇摆走来。 摊贩看了眼,似乎习惯了破轿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视野中。 酒楼上的刺客,瞳孔骤然一缩,不确定人在不在轿子上,但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随从。 “头,上还是不上?”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大人说了,不能让他活过今日,你们先上,我看他在不在。” 何能忐忑地四处张望,少爷不告诉他,为何要抬着一顶空轿子,他越觉得不对,总感觉有人要杀出来。 霎时,一道冷箭射在轿子顶上,咚地一声。 吓死他了。 “谁啊!把箭丢到轿子上!” 可下一刻,他却大惊失色: “有刺客……快跑啊。” 四个惶恐的轿夫抬着轿子,往严府撒腿就跑,嗖地一下,跑出近百米远。 刺客们刚从客栈下来,看傻眼了。 这是练过的吧? 紫禁城,指挥使值房。 严成锦端着茶盏,坐在堂上喝茶。 已经到酉时了,牟斌有些奇怪:“贤侄怎么还不下值?” 一旁的王守仁道:“老高兄在等,有无人刺杀。” “伯安兄下次,可否不说出来?”王守仁这个家伙,总能猜出他的意图,严成锦怕别人听了去。 王越深以为然。 取缔盐引,损失巨大,若不是与严成锦关系莫逆,他也要派人刺杀严成锦。 “贤侄这次,怕是真要有灾了。” 锦衣卫面色严肃冲进来:“指挥使,方才长安街有人刺杀,射袭严大人的轿子!” 牟斌略微错愕,京城对兵器管制甚严:“抓住了吗?!” “属下还在追捕!” 严成锦朝牟斌道:“还请世叔带上万人,送小侄一程。” 万人?你想造反呢! 锦衣卫在京城不过两千余人,就这,陛下还想裁撤。 牟斌嘴角僵硬住了,转眼面色缓和下来:“贤侄受到惊吓,这般谨慎也情有可原,可锦衣卫只能派百人,看在你爹的份上,世叔送你回去。” 一百人,加上都察院的逮捕司有五十人,也稍微能放心了。 严成锦出了宫,在紫禁城的西向偏门,坐上一顶豪华的轿子,此轿与李府轿子一模一样。 牟斌安排锦衣卫,先行悄悄清扫障碍,不惊动百姓。 王守仁垂头思索,似乎有所领悟。 “贤侄啊,老夫府上有亲卫,你不妨到我府上住几日?”王越打趣。 严成锦并不想去:“明日,请王大人,为本官告假七日,陛下下令前,只怕还不会平息。” 第555章 陛下,臣在房山等你 朝阳如炉中的亮红铁水,百官在奉天殿门前跪了一夜。 熊繍觉得不对,每当大臣集体跪在殿前劝谏时,陛下会差人来遣散。 可这回,都跪了一夜,也不见萧敬出来制止。 难道陛下真动心了? “昨日,严成锦和内阁三公被召去仁寿宫,不知说了什么。” “陛下要是信了严成锦的话,天下非大乱不可。” “老夫家中,有家父留下的盐引没兑换,大臣兑换尚且艰难,更遑论是坊间士绅。” 尽管腰酸背痛,跪在软布上的膝盖,僵直发麻,但提起盐引,百官精神矍铄。 望着东边的日轮,快要卯时了。 马文升疲惫地回过头:“要上早朝了,再忍忍。” “马公尚且能忍,我等自然无碍,还望马公能肃清朝中逆臣。”翰苑的言官愤然。 马文升怠倦的脸上,平添几分无奈。 此时,弘治皇帝端坐在大殿中,睡了一个时辰。 御案上,疏奏的册子宛如台阶般,一层接着一层,歪歪斜斜,堆叠成空中楼梯。 熟悉疏奏的弘治皇帝,能猜出足有几百本。 拿起一本翻送来的?” 萧敬不确定的点头:“是啊,内阁和翰苑送来的。” 弘治皇帝脸色比锅底还黑,望着疏奏上的那几行字: 太子殿下英姿焕发,广闻多才,非秦皇汉武不能相比,文才盖世,天下仅有一严姓之人,堪堪配给之提鞋…… 萧敬余光扫过,讨好似的笑了:“恭喜陛下,终于有人称赞太子贤明了。” “朝中岂会有人夸赞太子!一看就知是那孽子,改了疏奏。”弘治皇帝翻了几本,心烦意乱。 萧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抬头望向殿门外:“大臣还跪在外头?” “在呢。” 昨日起,大臣就哭天喊地跪在外头,等着朝廷答复。 就要上早朝了,弘治皇帝心情焦躁,静谧的大殿,不时传来外头劝谏的声音。 “严成锦入宫了吗?” 萧敬面上有些同情,叹息:“严成锦遭人刺杀,告假七日。” 京城重兵把守之地,竟出现了刺客,弘治皇帝错愕张着嘴巴,关切:“严卿家如何?” 那小子激灵着呢,想要杀他,得用毒杀。 “陛下放心,严大人安然回到府上,还调派了一百锦衣卫和五十都察院的衙卒,守着府门,除了皇宫,应当没有比严府更守备森严的地方了。” 萧敬咬着字,期望弘治皇帝能听出端倪。 可陛下听闻后,竟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失望。 弘治皇帝面色如铁板般,冰冷无情:“何人敢在京中行凶?” “牟指挥使在查,很快就会有消息。”萧敬想起更紧急的事,担忧:“陛下,诸公在殿外跪了一夜,可否要送些吃食?” 诸如马文升、谢铎等人,都是年过六旬的老家伙。 跪死在大殿前,陛下就成暴君了。 “让他们跪着吧。”弘治皇帝思索片刻,郑重:“今日申时前,东厂将刺杀之人的交给朕,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臣。” 在京城,能不被厂卫和五城兵马司发觉,唯有朝中大臣。 萧敬领命,快速奔去东厂调人。 长安街上,五城兵马司的官犬四处嗅寻,厂卫和官兵频繁搜查,百姓惶恐不知发生了何事。 徐勇吩咐:“搜仔细些,狗鼻子难道还不如厂卫!” 严府,大清早。 严成锦在新苑中跑步,健步如飞。 何能和下人叫苦不迭,少爷不但要他们赶鸡,还要一边抬着轿子跑。 “少爷,十圈了,小的想坐会儿……” “休息吧,一会儿再跑二十圈。” “小的不累了……”何能哭丧着脸,抬起轿子,拼了命往前冲。 暖棚里,朱厚照蹲在地上,一惊一乍:“老高!真能养出蛐蛐,你快来看。” 褐黄色的卵石下,难以分辨的两根黑线,细微抖动几下。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蛐蛐的黑须。 揭开刹那,一道黑点飞跃起来,被某人抓在手中。 “抓到了!” 这些蛐蛐以青菜嫩叶为食,严成锦嫌弃:“宫外不安生,殿下这几日不要出宫,免得臣被百官弹劾。” “又不是杀本宫的,怕什么。”朱厚照兴高采烈,听说昨日有人行刺老高来着。 正在这时,徐勇和叶准先后进入府中,见了朱厚照颇为意外。 朝朱厚照行礼后,对着严成锦道:“大人,是刑部给事中余昊,兵部郎中薛卿为同谋。” “有劳两位大人,还请加大范围继续彻查,本官怀疑,还有同谋。” 大臣的盐引多为赏赐或请乞,不要钱。 不论盐价如何变化,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杀他,也在情理之中。 严成锦继续:“若陛下召本官,还请叶千户呈递此信。” 日轮渐渐移动,很快到头顶上。 已经十一月初旬,日光照在脸上不刺痛,就是有点冷。 见陛下迟迟不上朝,马文升领着百官高呼:“陛下以万民为重,不可废除盐引呐!” “陛下以万民为重!” 弘治皇帝在殿中踱步,内阁三人静等陛下发声。 牟斌进来禀报,眉头紧蹙:“陛下,坊间的商铺关了大半,街道萧条冷清,京城宛若空城。” 士绅们抗议取缔盐引,尤为激烈。 李东阳三人面色狠狠抽搐,抬头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拽紧拳头,盐引制度沿袭近五百年,屡次修改,却从无废除。 朕也无法预料,废除盐引后,天下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朝廷官员和天下无数的士绅,反对废除。 而举荐废除的人,只有严成锦和太子。 究竟谁才是对的? “刺杀严成锦的凶手,已经抓到了吗?” 牟斌点头:“已押入诏狱,主谋为刑部给事中余昊,兵部郎中薛卿为同谋,都招认了。” 弘治皇帝记得,这两人是新晋官员,脸色稍缓和:“严卿家呢?既然主谋已抓到,让严卿家入宫吧,莫要休沐了。” “严成锦说,或许还有同谋,托锦衣卫带此信入宫。”牟斌将信呈上。 严成锦这个家伙,越来越越大胆了,竟然敢猜测圣意!用信来违抗朕的旨意。 弘治皇帝不悦地打开信,朕倒要看看,你要说什么: 陛下若有疑惑,还请去房山看看,臣不敢入宫,却敢去房山,恳请陛下保密,阅后,即焚。 “拿火盆来。” 李东阳明显发现,陛下看完信后,脸色明显变化。 再看向那封信时?可却见,弘治皇帝将信丢入铜盆中。 “准备一下,朕要即刻出宫!” 萧敬和牟斌大惊失色,严成锦的信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556章 废除盐引 萧敬命人厂卫肃清道路。 半个时辰后,入奉天殿禀报。 “陛下,可以出宫了。”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躬身:“臣想随陛下前往。” 京城不安定,怕白莲的与余孽潜入京城,关键时候,还能用身子给陛下挡一刀。 最重要的是,想看严成锦这个家伙做什么。 弘治皇帝颔首,表示准许。 到偏殿换上一身青白色的儒裳,披上暖和的大氅。 从皇城西边的偏门出宫,两辆马车朝良乡急驶而去。 京城一路走来,闭门停业的商铺有上百家,冷清寂静。 到了官道上时,弘治皇帝撩起马车帘子:“车马比平日,少了五成。” 刘健三人一同坐在马车中。 谢迁宽慰:“入冬了,雪埋膝头,车马难行,车马自然会少一些,陛下不必担忧。” 萧敬暗怪严成锦。 也不捎个话,房山大如半个京城,上哪儿去找他去? “陛下,咱们要去房山何处?” 弘治皇帝懵住了,回想了一遍:“严卿家未在信中提及。” 李东阳暗自思忖,严成锦请陛下出宫,定是为了取缔盐引。 “去房山的南康,臣猜,他应该在酒坊。” 良乡的制酒工坊,这是严成锦唯一可能会去的地方。 可是,让陛下去酒厂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座酒坊门前。 还未下车,弘治皇帝就能闻到一股臭味。 严成锦站在酒坊前,微微躬身:“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张贤和王守仁等人纷纷躬身。 弘治皇帝不悦:“朕依你的信而来,你让朕出宫做什么?!” 信中说,来房山可以解惑,他才出宫。 奉天殿前,乱成一团,士绅关闭门铺,弹章和疏奏堆积如山。 盐政,事关朝廷和天下无数百姓,事关大明兴衰存亡。 他实在无闲暇出宫微访。 这里除了忙碌的工人,和臭的刺鼻的味道,什么也没有,不由失望。 严成锦道:“陛下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 不论会不会侵犯士绅的利益,陛下要的,只是盛世。 弘治皇帝抬头望去,村民们将白面和黄豆倒入锅中,再往大锅添加柴火。 空地上,这样的大锅很多。 投放的煮料有麦子和白米,白雾滚滚升起,忙忙碌碌。 看得出来,在制作各种豆酒、白酒。 “你让朕看什么?” “盛世,道理就蕴含在酿酒中。” 弘治皇帝再看过去,也没看出来什么由头。 李东阳不解,就凭这样的几句话,想要陛下取缔盐政,毫无可能。 可严成锦从不做无备之事啊? 王守仁陷入沉思,时而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这些村民食不果腹。 良乡建了酒厂,每月可领半两银子,他们能买耕牛,粮食和铁具。” 大明有的是地,没有耕农和铁具,无法耕种。 这个道理他们早就明白。 “你让陛下冒险出宫,就为了看这个?”萧敬埋怨。 弘治皇帝蹙眉:“可这和盐引有什么关系?” “臣还不能说,去了良乡,臣才能说明白。” 盐引沿袭了百余年,想要说服陛下废除,并不容易。 要废止,需彻底让陛下明白才行。 若陛下执意要取缔,百官就算跪上三天三夜,也无力阻止。 坊间虽然有盐商抵抗。 但良乡蓄力两年,能稳定大明的商业局势,有一丢丢力量可与晋商的盐帮抵抗。 盐商虽多,却只占大明经济支柱的四分之一。 还有丝绸、茶叶和古董,这些商人不会抵抗。 就算盐商不卖盐,良乡也有制盐的技术,能让天下百姓吃上盐。 李东阳三人垂口苦思,好奇严成锦究竟要向陛下说什么。 到了良乡,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商人兴高采烈召呼工人,将货物搬上马车。 严成锦说出谜底:“正是盐引,阻止了大明盛世。” 弘治皇帝一头雾水,李东阳几人已经有点生气了,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陛下和诸公且看,良乡有各种买卖和货物,为百姓提供需求,所以繁盛无比。 未建立工坊前,良乡是一片荒土,百姓无以裹腹。 若将天下比作良乡,买卖多了,天下会如何? 不错,正是繁盛! 可天下士绅和官员,霸占着盐引生意,不愿开拓其他的商业领域,才令大明如此。 不论是为了稳定盐价,还是期望盛世,都需废除盐引。” 士绅喜欢做贩盐的生意。 但这门生意没有创新和竞争,导致大明的经济结构十分单一。 盛世是百家争鸣,各领风骚。 这样的经济道理,虽然浅显。 可还在大明还未形成理论,严成锦也是经历了后世,才堪堪懂得一些。 弘治皇帝心口砰砰直跳,似乎被利剑刺中,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也知道,良乡渐渐变得繁盛,是由于商人变多了。 可却从未反思过,背后的道理。 刘健和谢迁结合良乡的蜕变,瞪大眼睛。 此子,是个经商的天才啊! 王守仁一副恍然状。 严成锦心里在想,下一步是不是该鼓励生育,增加人口了…… 望着繁盛的良乡,弘治皇帝心中有了决断。 废除盐引,不仅能让朝廷收上白银,还能稳定盐价,令天下愈发繁盛。 他深吸一口气:“回宫。” 李东阳三人相视一眼,上了马车。 紫禁城。 百官仍跪在奉天殿前,口干舌燥,昏昏欲睡。 嘴中却念念有词。 朱厚照溜达走过,兴高采烈:“诸位师傅别跪了,父皇早就出宫了。” 马文升和熊繍几人面色发紧。 百官目光望向朱厚照,张鹤龄急了:“厚照啊,告诉舅舅,陛下出宫做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乐了:“老高想了计策,父皇回来,就会废除盐引。” 百官露出不屑的笑意,你又想骗人!盐引岂是严成锦说废就废? 马文升和熊繍皆在对方眸中,看到深深的惶恐。 严成锦这个家伙,没有把握,他是绝不会谏言的啊! 莫非…… 这时,奉天殿门打开。 萧敬抱着浮尘走出来:“陛下召百官进见!” 一群小太监冲过来,将百官扶起,或拖或背入大殿中。 严成锦穿着官衣,站在王守仁和王越身旁。 弘治皇帝端坐在正殿上,百官站定后。 一道浑厚的嗓音响彻大殿: “朕决意,废除盐引!” 犹如有一道看不见的雷光劈到大臣头上,先是僵在原地,随后,有人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马文升和熊繍不知所措,欲要谏言。 “陛下,百官难道不如严成锦一人?!” “不可偏听偏信啊!” 严成锦很无辜,你们劝止的理由,是违反祖制,本官劝谏的理由,是能给陛下盛世。 劝谏这东西,真不是人多说了算。 第557章 赋税 见旨意已无法违抗,熊繍换了更委婉的说法:“陛下,那些花银子买盐引的士绅,要如何安置? 朝廷立盐法,乃是律令。 言而无信,今后百姓如何相信朝廷?” 马文升重重点头。 刘健几人也觉得有理, 朝廷立了宪法,一句话就要废除,新颁布的弘治银票,将更无公信。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花了银子的士绅,凭盐引,到盐运司退银子,朝廷赐给的盐引,一律作废,陛下以为如何?” 弘治皇帝深知两者的区别。 请赐的多为朝中官员,此举不会伤及士绅的利益。 很快,大臣跪倒一片,哀求:“恳请陛下一视同仁!” 盐引的数目,动辄几百万引,银子数目动辄千万两。 弘治皇帝坚定道:“就以李卿家所言,内阁拟旨吧。” 一道痛不欲生的哭嚎在大殿中响起,严成锦转过头。 只见,张鹤龄举着脑袋,哭嚎着朝台柱冲去,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看得众人不明所以。 心知张鹤龄的盐引不少,弘治皇帝摆摆手,命萧敬将人拖出去。 韩文面露难色,作揖:“以每年盐引的税银估算,朝廷要支给的银子,足足有两千万两,可国库没有余银可以支给。” 朝廷要将天下半数的盐,全买了。 一时间,大殿静谧无声。 两千万两银子,是朝廷不吃不喝四年的夏税。 弘治皇帝嗟叹一声,将内帑全掏出来,也补不上。 即便能补上,也不敢一次调出这么多银两。 以防鞑靼入侵,需要军饷,将会内外受敌。 百官心中大喜,没有银子,就不能取缔了。 正在这时,严成锦微微躬身:“良乡商会可以支给,还请户部打个欠条。” 韩文和李东阳几人提防起来,此子岂会这样好心? 严成锦继续道:“朝廷贩盐,不仅要将盐运往天下,还要兴建制盐的工坊。 良乡商会生意覆盖天下,不如就交由良乡打理。” 你取缔盐引就是为了这个吧? 百官羡慕嫉妒,以后天下的盐引,只剩一家了。 原来如此。 “陛下不可!” “你果然居心叵测!” 大殿中响起一片非议。 韩文微微转头,看向严成锦:“运盐到天下各地,靡费不低于贩盐所赚银两的三成,越远,恐怕越多,这笔银子如何算?”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臣恳请陛下,令朝廷与良乡五五分账,这些糜费,从良乡的四成中出。” 一般的盐商运完盐,能赚到四成银子,已是极高的利润。 严成锦竟然只要五成? 自愿亏本? 大臣觉得有古怪,严成锦才不做亏本买卖,可他们又想不出来如何赚银子。 李东阳几人面露沉思,很快想明白了。 赚就赚在钞关,坊间运盐成本的大头,在过层层钞关时,缴纳税赋。 由朝廷贩卖,自然不征收税赋了。 能省下一笔银子。 “陛下,贩盐税银庞大,就这样白白让良乡商会赚去?” 经过谢迁提点,百官恍然大悟。 严成锦微微躬身:“天下没有赔本的买卖,其中利润微薄,还请陛下准许。”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有自己的考虑:“就依严卿家所言!” 盐引涉及的白银,数目庞大,而他相信,严成锦胆小怕事,是不敢贪的。 交给他,比交由宫中的宦官放心。 …… 下了值,在牟斌的护送下回到府上。 严成锦命人唤来王不岁:“三日内,凑足三千万两银子,给朝廷。” 王不岁吹了口茶,顿时吓得茶盏掉到地上:“少爷,三千两还是三千万两?” 两者的差别,就如同天上和地下。 天下最富的商人,财产不过八百万两银子,等同于要四个这样的富商,倾尽所有。 严成锦知道,良乡的商帮能拿出来。 良乡经营丝绸、精盐和古玩等众多支柱型产业。 还有酒水、拍卖、西北塌房的租金,以及各式各样的商品。 这些赚来的银子,小部分归良乡商会瓜分。 良乡商会的账目上,有一千万两供流动,只有他和谢玉知道。 “传本官的命令,倾家荡产也要凑出来,就从你开始吧。” 王不岁哭了:“少爷,有好处吗?” “天下的贩盐生意,由良乡代朝廷打理,欠你们的银子,转成国债,盈利后支给。” 此事,迟早要让交给王不岁打理,严成锦并不打算保密。 “可是……就算士绅们肯卖地,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朝廷夏税才五百万两,这是天下的税收。 良乡一个商会,就想拿出三千万两?打死他也凑不出来。 严成锦拿出备用方案:“放出消息,告诉晋商和徽商,十日内可加入良乡商会,入股银子越多,分得越多。” 没了盐引,盐商一定会转寻其他生意。 其实,这是将他们入商会的银子,再发回给他们自己。 空手套白狼。 王不岁面色僵硬,你是早就想好了吧?高啊。 …… 皇宫中, 弘治皇帝在等严成锦的消息。 朝廷一旦下旨,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挤兑,没有银子,怎么敢下圣旨。 “严卿家的银子凑出来了吗?” “还未支给户部。” 三千万两白银?百官对严成锦的筹措能力,表示很怀疑。 弘治皇帝担忧,朝廷国库最充盈的时候,也没有三千万两白银。 这相当于,将天下两三成的银子,全部纳入口袋中。 有那么多银子吗? 这时,牟斌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陛下,宫外数不清马车,装满了白银!” 片刻后,弘治皇帝和百官来到午门,眸中闪烁。 一辆双轮马车装着四个大箱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不,应该说望不到头。 无人见过这么多银子。 严成锦也没见过,摆出来,能绕京城一圈了。 良乡商会的士绅们卖田卖地,凑足了大笔银子。 算上从满加剌国运回的白银,严成锦猜测,大明两成白银都在这里了。 “户部清点一下?” 韩文激动得难以自抑,喃喃地道:“好……好。” 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上前,将木箱打开,将马车押往京仓清点。 百官呆滞地望着严成锦,他竟能凑出三千万两。 弘治皇帝震撼地问:“严卿家何来这么多银子?” “良乡商会倾尽所有,再向晋商和徽商筹措所得。” 三日后,朝廷废止盐引的政令,通告天下。 盐商纷纷拿着盐引去兑换银子,得到银子,民愤平息不少。 王恕捋须:“天下盐价终能稳定了。” “多谢王公提点。”严成锦道。 第558章 御状 草原,一片苍黄。 五个鞑靼人骑着雄壮的大马,草绳拉着刘瑾,急促勒马停于一座高坡上。 脚下不远处的大道,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还不知危机来临。 “这个马车上,有女人和孩子。” 为首的鞑靼人,看向刘瑾:“啐,你去把男人杀了,女人和孩子抢回来。” 刘瑾讨好似地笑了笑:“小的只有一个人,会被杀死的。”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瑾想哭,你别让咱弄到毒药,一顿饭通通弄死。 下次回京城,得和汪大夫学学配药,只会下药吃不开。 “不过,当务之急是向严大人禀报。 阿尔苏博罗特要率领士卒,攻打荣王在辽东新建的藩国,俘虏荣王,抓到河套三边,以要挟大明。” 刘瑾拦在马车前, 马车上的两个鞑靼人见状,拔出明亮的短刀,跳下马车,要砍死刘瑾。 “看看东边的土坡,他们要杀你,继承你的女人和孩子,还有财物。” 草原上少有市集,想要东西全靠抢,包括女人。 小部落间常有争夺,敌营中,高于车轮的男孩全部要杀死,女人则俘获到部落中,生育子嗣,壮大部落。 那鞑靼人看见土坡上,有五个鞑靼人,顿时慌了神。 “你帮咱将这封信,送到辽东的荣王府,咱帮你救她。” …… 黄昏,落日红圆。 下了轿子,严成锦站在府门前,听到叮咚叮咚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 “府邸周围怎会有这样的声音?” 何能见少爷脸色不对,笑了道:“少爷,一听就是骰子,您放心,没有人要杀您。” “混账!竟敢如此大意,罚一月工钱。” 盐引刚废除不到一月。 士绅们还沉浸在倾家荡产的悲伤中,派人来刺杀他,完全有可能。 何能宛如听闻爹娘的死讯,心痛到无法呼吸。 “哪个狗东西摇骰子,赔我银子!” 王守仁想告辞,却被严成锦留下:“伯安兄再等等。” 很快,何能回来了,欲言又止:“少爷,叶千户有事南下,新来的锦衣卫千户,在和几个属下玩骰子。” 严成锦走过去。 亭榭下,一个生的颇为俊俏的锦衣卫千户,手里抓着骰筒。 他手腕细如书生,身材并不强壮。 一看就是弱鸡。 锦衣卫竟派这样的弱鸡监视本官? “你是何人?” 那锦衣卫千户见了严成锦,压下兴致,不快道:“锦衣卫千户梁次摅(shu)。” 严成锦颔首点头,朝他作揖:“有劳梁千户了。” 回到正堂,严成锦在春晓的伺候下,换上狐绒破烂大衣。 坐在椅上,何能正奇怪,少爷怎么不去新院? 只听严成锦道:“去牟府请牟大人来。” 很快,牟斌来到正堂,许久没来严府了。 庭院中,除了暖棚有些绿色,院墙因没了绿叶修饰,异常破旧。 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他都忍不住自掏银子翻新了。 严成锦先开口:“世叔可否换一个千户?” “贤侄啊,你方被刺杀过,世叔能体会你的心情。”牟斌捋着胡须:“但,陛下忧心地方官员不废止盐引,命锦衣卫暗中巡视去了,缺人啊。” 朝廷推行任何政令,都很慢。 山高皇帝远,有些地方拒不执行,弘治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尽快废止。 严成锦疑惑:“那为何不派梁次摅(shu)去巡视,将叶千户留在京城?” 牟斌犹豫片刻,才道:“贤侄不知,梁次摅(shu)是蒙受了吏部右侍郎梁储的恩荫,来锦衣卫充数的。” 言外之意,干不了活,还经受不住沿途颠簸。 就是来领一份俸禄。 严成锦感觉犹如赤着身子,安全没有了保障,这样的人你派来监视本官? 他知道梁储,梁储是明中期有名的名臣,书法造诣极高,朱厚照登基后,让他入阁当首辅。 可他的儿子梁次摅,是个丧心病狂的人渣。 到地方当值,血屠了二百多人的性命,按时间算,很快就要派离京城了。 梁储为官清正廉明,可却被儿子毁了官声。 “还有薛千户和杨千户,还请牟大人即刻换人。” 你这小子,倒是把我锦衣卫的编制摸得一清二楚,牟斌气急败坏:“那是护卫宫中的禁卫,不能随意调遣出宫!” 快戌时了,要回宫中巡视,牟斌起身走出正堂。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想了许久后,走到府外的凉亭前。 “几位抓过贼吗?” 梁次摅(shu)几人摇摇头,略微不屑:“那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咱们只抓钦犯,你要干什么?” “不妨来一场演习?本官要确认,你们有无能力守备此处。” 何能身后带着六个下人,面色不安地站在严成锦身后,还没打过官差呢。 梁次摅生气地道:“你敢看不起我们?” “上吧,下手狠一些,不要看不起梁千户。” 何能几人乐了,世间还有这样的怪人,七个人冲过去,抬起脚一顿狠踹。 梁次摅抱着脑袋:“你们不讲武德,还没喊开始呢!” 一旁的锦衣卫傻眼了,这群虎狼之徒是家丁? 看到家丁的操作,锦衣卫面色一紧。 夜深了,成贤街,梁府。 梁储从中堂走到正堂,望着府门忧心忡忡:“少爷去哪里当值?” “回禀老爷,去监视严成锦了。”管家回应。 严成锦是朝中的御史,以谨慎稳重闻名。 梁储一直不喜欢此子,动不动就要废除祖制,与他治国的理论相悖。 端起茶壶,亲自泡了杯雀舌,又等了半个时辰。 梁储才看见,院门外有人抬着一人进来,好奇地走上前去。 那人打得双眼淤青,嘴角流血,鼻子似乎塌陷了,脸如猪头一样肥大。 “这是谁?你们抬到老夫府上干什么!” “爹……爹,是我……” 梁储面色浑然大变,手足无措:“摅儿!谁……谁打的?” 慌张的转了一圈,掀开衣角,发现手脚淤青。 锦衣卫害怕被责罚,躬身小声:“梁大人,是严府的家丁,他们不讲武德,我等阻止时,已经晚了。” 严成锦,老夫只不过想弹劾你,你就下这么重的手?! 欺善怕恶的狗官,老夫要告你,卸了你的官职。 梁储怒不可遏地吩咐下人:“抬到宫里去!” 梁次摅傻眼了:“爹,不应该先救孩儿吗?” “不急,先让陛下看看!” 午门广庭,小太监打着灯笼引路。 李东阳下晚值,思索着明日早朝之事,却看见梁储带着锦衣卫入宫,还抬着一个人。 “梁公深夜入宫,有急事?” “告御状,你让开!” 第559章 刘瑾传信 午门前,梁储昂着脑袋跟禁卫争执,声音像突如其来的雷鸣,充满威严。 几个禁卫围上来,刀柄交叉拦截。 梁储眉毛拧成线,厉叱:“老夫让你们让开!” “梁公,已经戌时了,若非陛下急召,不得入宫。” 李东阳不解地走过去,望向梁储:“梁公不顾宵禁,是有要事?” 梁储在朝中一向稳重,共事十几年,也未见他暴跳如雷。 “李公你来得正好,看看我儿,被严府的家丁打成什么样了?!” 小太监举着灯笼,醺黄的灯光照在梁次摅青瘀脸上,有些吓人。 李东阳看了眼后,目光迅速避开,不忍直视。 “严成锦让人打的?” “我儿去严府外当差,下了值就变成这样,没有他指使,家丁敢对锦衣卫动手?” 虽然死不了,但一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儿子被打事小,严成锦欺人事大。 梁储最看不惯官员仗势欺人,更何况欺负在他头上。 小太监举着灯笼,快步回宫禀报萧敬。 萧敬轻扣门扉,随后推门进殿:“陛下,梁储要入宫告御状。” 弘治皇帝坐起身来,透过帘幔望向萧敬,诧异:“这个时辰了,他要告谁?” “严成锦。”萧敬尽量隐藏声音中的窃喜。 “让他入宫吧。” 宫娥抽出火折子,点亮寝殿里的所有蜡烛,弘治皇帝起身穿衣,端坐在卧榻上。 不多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梁储抱着芴牌走进殿中。 “陛下,严成锦无故将我儿打成重伤。 按明律,因事用强殴打、果有致命重伤,依律发配边疆充军!” 弘治皇帝听闻起因,让人将梁次摅抬进来,脸肿得异常,打得有点惨。 都察院管大明律法,严成锦却唆使家丁打人。 按常理而言,此子不会做出这等落人把柄的事。 “严卿家为何打人?” 萧敬被问懵了。 东厂和锦衣卫虽然同属厂卫,但监督严府的是锦衣卫。 要问牟斌才知道。 不多时,牟斌走到大殿中:“今日,严成锦请臣到府上 要换监察的千户 应当是为了此事。” 为了换监督的锦衣卫千户,就打人? 听起来 不像严成锦的作风。 梁次摅是吏部右侍郎梁储的儿子 按严成锦的性子,应当会考虑再三才对。 李东阳微微沉眉。 难道是考虑再三后才揍的? 梁储微微躬身:“陛下 不妨召严成锦入宫对簿!” 天黑了,那小子是不会进宫的。 十有八九 又会送进宫一封让人不忍责怪的信。 弘治皇帝夜累了 见不是朝中大事:“明日再议吧,若严成锦欺霸,朕会秉公处置。” 梁储能听出来,陛下要就寝了。 他也不便在此叨扰 微微躬身退出大殿。 翌日清晨 天灰蒙蒙亮。 严成锦在院子里练习刀法。 王守仁推开门走进来,门生受严成锦恩惠许下的承诺。 他还欠严成锦十一次庇护。 “昨夜,梁大人入宫,告老高兄御状。” “伯安听谁说的,本官未曾触犯律法 告本官做什么?” 朝廷梁姓的大人不多,能猜到是梁储 但没想到,梁储会深夜入宫告御状。 按他的预判 应该是早上告才对。 严成锦来到左掖门。 百官们私下低语,吏部的队伍中 一道凌厉的目光忽然射来 让他感觉有点不适。 怒目看着他的官员 正是梁储。 梁储在朝中的官声极高,入阁是迟早的事,因此,有不少的门生和旧友为其不平。 早朝后,弘治皇帝命严成锦和梁储留在殿中。 “严卿家,差人打锦衣卫梁千户?” “陛下,是演习。” 梁储气得跳起来,指着严成锦义正言辞:“演练能将人打成那样?” 不错,就是故意打的。 梁储虽然正直,却对梁次摅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此子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后,大肆敛财,还依仗权势,结党营私。 在都察院的职责范围内。 弘治皇帝眸中黑瞳转动,打量着严成锦:“可知道,按明律,朕可杖责你一百。” 经常写弹章,大明律倒背如流。 严成锦知道至少有五条律法,能安到他身上。 陛下只知道一条,实在太不专业了。 “臣知罪,可陛下知道,臣为何要演练?” 不给梁储插话的机会,严成锦继续道:“锦衣卫当值,就该尽忠职守, 梁次摅聚集锦衣卫赌银子,此乃懒政失职,臣作为都御史,自然要管。 其二,锦衣卫千户乃禁军统领,非才能出众者,不能胜任。 臣才命家丁检查其才能。 就以结局而论,此人当锦衣卫百户,已是德不配位,更遑论千户?” 揍梁次摅,只不过是想把他打残,换个监察的千户,顺手为民除害。 陛下最讨厌纨绔,尤其是官居要职的纨绔。 这也是他敢揍梁次摅的原因。 梁储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正因为太过正直,他竟觉得严成锦做得对,当值期间,能聚同僚赌博吗?不能! 在他手下,绝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你你可有污蔑?我儿乖巧懂事,兢兢业业,岂会” 牟斌躬身作揖:“只怕,严大人所说属实。” 梁储错愕,自知理亏,李兆先蒙受恩荫,才入了国子监,而他儿子却直接当了锦衣卫千户。 再闹下去,陛下怕要动真格了。 弘治皇帝听闻梁次摅是个纨绔,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到此为止吧,梁卿家多多管教,莫再让都察院费心了。” “臣,遵旨!”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刚走入院中,就有吏送来信件:“严大人,辽东传回的。” 辽东? 女真被赶回北方河流的流域后,辽东就成了荣王朱祐枢的藩国。 荣王给他传信干什么? 打开信,有些错愕: 奴婢刘瑾,在北方推行官话半年有余,实在推行不下去,不过奴婢打听到消息,阿尔苏博罗特要筹兵攻打辽东,望大人告知,奴婢何时能回京城? 刘瑾写得信很长,后头还有一段: 小人在辽东艰难,恳请大人能送小人一张毒方。 第560章 请乞致仕 萧敬在小心翼翼服侍弘治皇帝。 严成锦这么一告,梁次摅惹上了麻烦,陛下正在看他的宗卷。 梁储可真倒霉啊。 弘治皇帝将宗卷放到一边,蹙眉:“梁次摅贬为锦衣卫百户。” 梁储是朝中威望极高的老臣,在吏治、邦交和讲学上,堪当重任。 今后将是辅佐太子的内阁大臣,不能寒了人心。 萧敬小声回应:“奴婢遵旨。” 此时殿门外,严成锦持着纸条等待传召,很快,便走入奉天殿中。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弘治皇帝看见严成锦手中呈递一物,看向萧敬,随后道:“你说吧。” “鞑靼人正整饬兵马,欲要攻打辽东。” 辽东的疆域广阔,荣王所占据的领地,在九边之外。 没有城墙和烽燧,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若鞑靼人攻打荣王的封国,不出三天,就会被铁蹄沦陷。 刘瑾的纸条,能让明军迅速调兵北上。 萧敬快步将纸条呈上去。 弘治皇帝诧异:“你从何处得来的情报?” “是东宫太监刘瑾传回,以刘瑾的为人,应该不会有假。” 阿尔苏博罗特是达延汗的四儿子。 史料记载,达延汗征战草原各部,夺取部落的军队,不会将辛苦打来的军队,交到外人手中。 每打下一支部落,就交给儿子统领。 阿尔苏博罗特将会统领多伦土默特部,但还未到时间。 阿尔苏应该是接管了他哥哥的部落。 不多时,内阁和六部也被召到大殿中。 “就快要入冬了,鞑靼人就算要打,也得等雪化吧?” “但今年草原,至今还未下过大雪。” 马文升和秦紘先后道。 李东阳等人忧虑重重,望着沙盘。 辽东的疆域太大了,若要派兵北上防守,就需要从他处调动兵马,会削弱九边的守备力量。 丢弃辽东辽阔的疆域,退回九边的守线里,或许是上策。 “鞑靼人以游牧为生,就算攻下城池,也不会久居,不如让荣王退回辽阳?”刘健提议。 弘治皇帝和六部几人沉默片刻。 李东阳却摇头:“不是长久之计,若鞑靼再侵犯,难道再退辽阳?且朝廷如此,易失去民心。” 严成锦赞成李东阳的看法。 辽东与鞑靼和女真接壤,被鞑靼和女真抢掠,朝廷不派兵援救。 所以,百姓才不敢耕种。 辽东黑土肥沃,若开垦种植,就像朱棣所说,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正在这时,小太监呈着疏奏进来:“陛下,兵部派人送来的急奏。” 弘治皇帝翻看了眼,宣府总兵陆宇传回的急奏,鞑靼人的兵马朝辽东奔袭而去。 刘瑾的疏奏比宣府更早抵达京城,说明刘瑾在鞑靼人的营帐不远。 “如严卿家所言,鞑靼向辽东用兵了。” 秦紘面色猛然一变。 大臣们以为鞑靼筹措兵马,需要十几日,此刻,竟有些紧张起来。 弘治皇帝衡量得失后,看向秦紘:“兵部,可派谁领兵北上?” 提起出征,秦紘的脑袋像被猫爪挠了一下,疼得厉害。 有种青黄不接的感觉,逼得都快想举荐王守仁了。 “辽东无城墙、关门和鼓楼等防御阻障,无异于在草原上与鞑靼人作战,此战,需王越北上。” 唯独王越,能在没有城墙的情况下,对付鞑靼人有胜算。 王越的战绩不多,却多为大规模战役,且少有败绩。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也只能派王越北上了。 等了一会儿,王越才迈入大殿中,看到沙盘,他能猜出大概。 “鞑靼欲出兵辽东,朕想派王卿家率军北上。” 李东阳几人侧头,目光皆落在王越身上。 王越沉吟片刻:“臣身体年迈,恐不能胜任,且早有致仕之心,不如今日,就向陛下请乞,恳请陛下恩准。” 领兵北上,多半回不来了。 辽东地域宽广,需要常年派兵驻守。 若打赢了,陛下会愈发重用,派他驻守此地;若打输了,数万百姓遭屠戮,乃失责大罪。 老夫当院长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让我干这个?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眼睛瞪如铜铃,喉结微微滑动,想不到王越会拒绝。 严成锦同样有些意外。 王越在三朝混得风生水起,自然是个滑头。 他如此做,定然是有考量,他能大致猜到大致用意:谁爱去谁去,老夫才不想在边陲吃灰。 王越这岁数,也到法定退休年龄了。 大殿沉寂了许久。 王越微微抬头:“陛下?” 请乞致仕难,在朝中出了名,他有心理准备。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王卿家身体有恙,就先在府中修养吧,致仕以后再提。” 早料到是这样,王越失望地躬身:“臣告退。” 等王越走后,马文升道:“辽东镇总官兵刘江,可北上替朝廷御敌。” 刘江是河南均州人,成化八年的进士,镇守辽东镇以来,未曾传回过大捷的战报。 对于此人,严成锦并不了解。 在明中期的名将中,并无此人,应该是一般的总兵。 明中期以后,一直无出色的武将,否则,朱厚照也不会在应州之战中出名。 嘉靖朝的名将,仅杨博、胡宗宪、戚继光和俞大猷三人。 杨博和胡宗宪还是文官,而戚继光镇守北边疆域时,也不如打倭寇那样得心应手。 将才匮乏,一直是大明得不到解决的问题。 弘治皇帝道:“事不宜迟,传朕的旨意吧。” 秦紘躬身告退。 严成锦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蹙眉:“严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臣请乞取缔盐引,得罪了许多大臣,恳请陛下派杨千户,在府外监视。” 他揍梁次摅,就是为了换个厉害的千户。 韩文轻笑一声,你知道得罪朝中大臣? 弘治皇帝板着脸:“当朕的锦衣卫,专门监视你才设立的?” 严成锦认真想了想,片刻后道:“若陛下允许,臣也可以派都察院自监。” …… 梁府。 梁储厚着脸皮亲自去惠民药局,请汪机上门来诊治。 休息五日,梁次摅身体渐渐好转,脑子却出了问题,嚎啕大哭:“爹!孩儿不想当锦衣卫。” 当初信了老头子的邪,才入宫当锦衣卫,他身为豪门大户子弟,应该逛青楼才对,当什么锦衣卫。 刘储摇头叹息,陛下下旨,降次摅为锦衣卫百户。 能猜出来,陛下对次摅失望至极,京城是不能久呆了。 “爹想办法,将你调派到地方,你多为百姓做事,立功后再调回京城。” 梁次摅哭声戛然而止。 他虽对朝中的政事不上心,可也知道,京官下到地方,会引来官员和士绅投献,阿谀奉承。 第561章 传旨 严府 在正堂坐下,王越喝下一口茶,连叹几声。 陛下将老夫留在朝中,终究会有再启用的一天。 “贤侄,老夫列给你几条罪状,你弹劾老夫如何?” 只有一种情况,陛下会爽快准许致仕:官员犯了律法,不得不致仕。 看来,王越真想致仕了。 严成锦自知弹章虽写得好,就算他帮王越写,也不会让王越如愿。 “本官与王大人相熟,锦衣卫岂会不知?况且,王大人在前朝劣迹斑斑,陛下一清二楚,弹了也是白弹。” 严成锦话锋一转,奇怪:“陛下已让王大人在家中休养,王大人害怕什么?” “贤侄不知辽东局势,没有城墙守城,火器就用不了,要靠将领的谋略。 刘江此人不行,一旦兵败,陛下必会派老夫北上。” 王越眸中伤感,仿佛预料到一切。 你可真滑头,陛下派刘江北上时,你竟不谏言劝止? “王大人深谋远虑,本官还是太年轻了。” “老夫自己回府想办法。” 吏部值房, 一盆炭火忽明忽灭,散发出一团无形的暖意,将不大的屋舍笼罩。 梁储认真翻看疏奏,看朝中哪里可以安排儿子出巡。 有一本疏奏极为合适,户部右侍郎顾佐传回疏奏,蓟州的牧场缩减,无监察官员管制。 牧草缩减,会令战马的数量锐减。 “管牧草好啊,不用与官员打交道,我儿虽无才,总不至于看不住一块地。” 梁储决定,就向陛下请乞,派往此处,担任监察马倌的锦衣百户。 ……… 早朝,弘治皇帝看完户部右侍郎顾佐的疏奏,有些不悦。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增至两万匹,蓟州马场的战马,却锐减至千余匹。” 蓟州在京城的东北,是九边的第二大重镇,与辽东相距甚近,负责供给辽东的战马。 陕西苑马寺,在京城的西北,负责供给延绥三边的战马。 李东阳几人相视无言。 梁储微微站出来一步:“不如派锦衣卫监察马倌?臣想让我儿梁次摅离京历练,以报陛下之恩。” 这是个苦差事。 马倌养马,经常跑在草场上,风吹日晒,被暴雨浇头。 倒霉的时候,还会遇到豺狼虎豹,和抢夺马匹的贼匪,无处祭五脏庙不说,还有性命之虞。 稍微心疼儿子的爹,也不至于派这样的差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颇为欣慰:“梁卿家有心管教,甚好。” 严成锦思索片刻,躬身:“两年后,臣有五成把握,将战马翻至两千匹,还请陛下,交给都察院。” 大殿突然热闹起来,严成锦竟主动谏言?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当机立断:“那就交给都察院吧。” 梁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站在殿上有些尴尬。 寻常廷议的时候,半天都踢不出一个屁来,今日却主动揽活,这小子是故意与他作对。 早朝散了。 百官先后踏出大殿。 梁储提着衣摆快步追上去:“严成锦,你给本官站住!” 站你个头,严成锦拔腿便跑了。 正德年间,朱厚照自封威武大将军,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梁储却敢冒死直谏,听说还臭骂了朱厚照一顿,是个会动手的狠老头。 严成锦能打过他,但众目睽睽下,岂不是暴露了猛男的底牌? 梁储见这小子溜得快,气呼呼地道:“老夫直接去都察院!看你能跑哪儿去!” 你要去都察院?那我就不怕了。 严成锦回到都察院,命姜文几人来值房待命。 很快,梁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我儿已被你揍了一顿,你为何还要暗中陷害?!不许他离京!” 得罪了严成锦的官员,无一例外,全都遭到了弹劾,梁储不认为此子是好人。 严成锦面色平静:“战马,事关辽东战事,不可儿戏,梁公不妨再给梁次摅再找个差事,下次,本官绝不阻拦。” 战马的数量,其实就是骑兵的数量。 辽东与京城相近,严成锦自然要保证自己的头顶是安全的。 战马越养越少,除了牧草减少外。 还有一个原因:马倌私贩马匹。 农耕需要牛,但耕牛的数量有限,马匹就成了替代物。 商人走商,也需要马匹,贩卖马匹是赚钱的行当。 梁次摅本性未改,又有赌瘾,去了蓟州,或许会让战马数量更少。 梁储气咻咻地瞪着严成锦:“老夫就信你一次。” 找份好差事也不容易,他还得回吏部,继续翻阅疏奏。 下值了,何能带着轿夫前来:“少爷,刚煮的羊奶。” “府上可有新的千户来?” “没有,倒是换了一批锦衣卫。” 回到府上,严成锦发现,来了几个新锦衣卫百户,一人有些眼熟,背着一杆长枪。 但看到正脸时,稍微放心了一些。 韩文朝严成锦躬身:“属下见过严大人。” “你就住在我府上吧,我的旧院从不向外人开放,记住,你是第一个。” 韩文受宠若惊:“属下……属下感激不尽!” 何能偷偷白了严成锦一眼,少爷只是想让你当护院,看把你激动的。 …… 辽东,荣王府。 鞑靼人要攻城的消息传开,百姓举家逃窜。 探子骑着大马,冲入府中禀报:“荣王,鞑靼人还驻扎在城外十里的河滩上。” 朱祐枢觉得奇怪。 鞑靼人到辽东城外,已经有七日,但一直停在河滩上不进攻。 难道是要佯攻?真正的意图,是进攻宣府? 朱祐枢想不明白,他没看过兵书,更没领兵打过仗,不懂其中门道,却很担忧。 门皂冲进来,带来一个太监。 高凤解下包裹,清了清嗓子:“陛下旨意,荣王接旨!” 荣王跪在地上,听这太监念完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今鞑靼蛮敌侵扰辽东,优危积心,命宣府副总兵刘江镇帅…… 陛下要派宣府的总兵来抗虏? 朱祐枢兴高采烈接旨。 只见,高凤又将包裹递过来:“这是严大人托咱带来的奇物,让你交给传信的人,你打开看看?” 朱祐枢开打包裹,只见,是一个黑色的酒壶。 酒壶上贴着两个大字:砒霜 打开壶盖,满满的白色粉末…… 吓得高凤连忙退开:“这是要给谁吃的?” 第562章 登门李府 自下旨命刘江北上讨伐,才过八日,就传来兵败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弘治皇帝看完后愕然大惊。 “鞑靼人故意露出颓势,再率骑兵冲击,攻占了辽东城,刘江率部溃逃了。” 大殿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眸中微动,与王越预料相同,刘江为大同的总兵,守城经验丰富。 但辽东没有城墙防卫,无城作战,变得不堪一击。 大明许多将领皆如此,离开城墙,容易兵败。 故鞑靼人总喜欢诱引明军出城,在明中期的史料,出现许多坚壁清野。 鞑靼有一种盛名于后世的战术。 在交战后,故意露出颓势,引得明军追击,他们往回逃出十几里,重新换上精力充沛的马匹,回头冲锋。 大明战马疲惫不堪,骑兵被他们斩于马下。 所以,鞑靼人作战,常会一人带几匹马。 “王越呢?” “王大人告假了。” 弘治皇帝抿着嘴唇,隐隐有些生气,大殿沉寂下来。 刘健沉吟道:“今日,王越递给内阁一封自劾疏奏,王越真想致仕了。” 严成锦抬头,老王为了致仕,自己弹劾自己,引咎辞职? “朕不许,王卿家令鞑靼人闻风丧胆,致仕岂不可惜?”弘治皇帝惋惜地道。 李东阳几人无奈点头。 严成锦沉思,想在京城建一座将院。 王越已经七旬,朝中有名的名将,秦紘与王越同岁,陈寿六旬,而年轻的将才,无一人可当大任,大明九边势必会渐渐衰退。 明盛武衰,并非没有人才,而是因制度。 虽然有武举,却没有培养武将的学府,武将由文臣转变而来,而文臣又是自行看兵书,没有实战经验。 王越已年迈,难免不会被鞑靼斩于马下,大明士气会更加衰败。 不能出征,不如将毕生所学武略,传给世人。 只是,在大明建立书院容易,而建立讲授兵法的军院,却极难。 就如同朝廷不许坊间招兵买马,禁止交易战用物资,传授领兵打仗,人人皆可为将,皆可造反。 百官沉寂的时,都察院的声音响起:“陛下,兵无常胜,不如就让王越致仕,是时候让王守仁北上了。”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微微一愣。 竟忘记了这个呆滞的书生? 王守仁率领琉球士卒打败萨摩,但诸公不知道详细的战报,故对王守仁不了解。 况且,在他们眼中,萨摩那样的小国,远不如鞑靼可怕。 打赢了,也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 “王守仁为刑部官员,这不好吧?”熊繍板着脸问。 这个家伙又举荐王守仁了。 秦紘动了爱才之心:“陛下,不如将王守仁调至兵部?” 这样一来,派王守仁出征就名正言顺了。 弘治皇帝沉眉,王守仁虽与鞑靼人没有交战过,却也算是为数不多打过仗的文官。 将王守仁调至兵部合适,也算师出有名。 “传朕的旨意,调王守仁为兵部郎中,出征辽东。” 王府, 王守仁接到圣旨时,并不奇怪,每逢战事,老高兄必定会举荐他。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是他成为圣人的必经之路。 一旁的王华嚎啕大哭,调到兵部了啊。 今后出征,就征就是常事了,严成锦那个狗官,分明答应他不再举荐我儿的。 “父亲不必担忧,孩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你懂个屁,你大父要揍死我!” 王华抹干眼泪,心中委屈至极。 苗逵却不知说什么好,竟觉得王华有些可怜,他自然知道鞑靼人可怕。 攻打鞑靼人,与没有兵备的黎人不同。 鞑靼不仅训练有素,且身躯比汉人更高大,强壮如虎,善于冲锋厮杀。 听闻,王越身上,也是刀伤遍布。 “欸,辽东局势紧迫,陛下让王大人即刻出征,早点上路。” 王守仁回到屋中收拾,大父在护城河旁与人下棋,要在他回来前离府,免得离别伤感。 “父亲保重,孩儿告辞。” 王华端坐在堂上,微微动容,却看向一旁。 另一头,严成锦来到李东阳府上,不料李东阳没回来。 “倒是可以先去中堂等等。” 穿过正堂,池塘中央的亭榭映入眼帘。 胖丫鬟风娇掩面惊呼:“小姐,严大人来了!” 李清娥微微转头,看见身穿红色麒麟袍的严成锦,正往亭榭走来。 “小女见过严大人,家父还未下值。” “本官知道,清娥姑娘会织布?” 胖丫鬟笑着抢答:“小姐还会做衣裳呢,这匹布是织给老爷做衣裳的,小姐,不如你也给严大人做一件吧?” 严成锦错愕了片刻,这胖丫鬟总是能雷到他,讨喜。 不过在府中孤独,也正是有这样的丫鬟陪着,才不无趣吧? 何能满面春风,堆着笑意:“风娇,你对少爷真好。” “罚一两银子。” 何能自知打断了少爷说话,连忙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李清娥见严成锦穿过几次破衣裳。 想起他的府邸破旧,严大人应该也是清贫之人:“小女出身微寒,入李府前便会织工,正巧替家父织做的布料有盈余,若严大人不嫌弃,小女可给大人织一件。” 严成锦颔首点头:“可有尺子?” “严大人要尺子做什么?” “量尺寸。” 亭榭中的气氛,忽然沉寂下来。 霎时,丫鬟风娇见到了鬼一般,噤若寒蝉。 “有盈余,就给爹做两件,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知何时,李东阳站在严成锦身后,如同厉鬼贴身,怒目而视。 你这小子又溜进中堂了! 严成锦感受到脖子上粗重的鼻息,本以为是何能那狗东西,没想到是李东阳。 转过身,看见李东阳气急败坏瞪着他。 “你来我府上干什么,本官不是跟你说过,要先通报?” 李清娥面露担忧之色,轻劝:“爹?” “下官找李大人有要事相谈,此事关乎大明今后百年,恐会招来祸患。”严成锦来找李东阳,是为在京城兴办学府,王越讲学。 李东阳蹙着眉头,这个家伙有个与大明百年相关,到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可朝中,除了辽东的战事,无其他要事发生,他很好奇。 “跟我去正堂。” 严成锦朝李清娥微微颔首,跟着李东阳去正堂。 何能却留在亭榭中,讨好似的笑道:“小姐,少爷的身材尺寸小的知道。” 第563章 觐见 回到正堂, 李东阳端起茶盏抿了口,严成锦手边并无茶水,给这小子也不会喝。 “说吧,来老夫府上何事?” 对于李东阳不待见他的样子,严成锦已经习惯了:“下官来府上,是为了王越致仕一事。” 还以为此子是来提亲的,李东阳松了口气:“本官知与王越狗苟,想帮他致仕,但陛下不许,你也在朝堂上。” 王守仁虽胜迹显著,但王越屡次痛击鞑靼,有他在朝廷中,就能震慑鞑靼人,这是王守仁不能比的。 陛下的深意,正在于此。 严成锦却道:“下官想让王大人退而兴办院学,教人习武。” “办武学,何须吱会本官?”李东阳不解。 早在宋朝时,坊间就有武学,尤其是宋徽宗时,各州大肆设立武学,供士绅子弟学习弓马。 宋徽宗与朱厚照一样,是被做皇帝耽误的天才。 精通琴棋书画,作诗写词,还善建筑园林。 在文坛上造诣极高,可惜,也因此被少数人指责不务正业,说成昏君。 严成锦摇头道:“下官说的不止是弓马那么简单,而是由王大人传授行军打仗的经验和计策。” 李东阳捧着茶水微微错愕:“你可知天下为何没有这样的学院?” 若身为武将,传授行军打仗的经验和计策,无可厚非。 可开学院广招天下门生,万一他们占据山头与朝廷对抗,起兵造反,你咋想的? 严成锦点头:“下官当然知道,朝廷怕有人募兵造反。” 李东阳没好气地道:”知道你还提!此事你与老夫提就罢了,万不可在朝堂中提起,也不可跟太子提。” 毕竟是自己的门生,此子虽然可恶,可是不当女婿的话,还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好官。 严成锦道:“李大人应当知,王大人致仕是迟早的事,家父虽然文韬武略,能镇守三边,却也有英雄迟暮的时候,朝中若无后人来继,河套还会再丢失。” 老爹虽然有一点谋略,但远称不上是名将。 弘治朝丢失了河套,兵力相差不多,但朝中武将相比鞑靼弱了许多。 弘治皇帝虽然励精图治,却不是像朱棣那样能征善战的皇帝。 李东阳所说的弊端,在后世也无可避免,掌握技能后,却投身为恶的人,在于少数。 权衡利弊后,利大弊。 且大军掌控在朝廷手中,弘治皇帝甚得民心,流民安置于西北边陲,就算有大规模的造反,也很快就会被平息。 “本官自然知道,朝中无良将为继。”李东阳继续:“纸上谈兵,不如身经百战。这样能培养出将才?” “自然可以,李大人不必理会,有人会请柬,只是李公不反对就成。”严成锦却相信,因为后世有座教人打仗的学校,名叫黄浦。 李东阳眼神微眯:“你还说服了其他人?” “是,詹士府的王大人。” 李东阳愕然目光投向严成锦。 严府, 王华微眯着眼睛,不悦:“都快一个时辰了,你们少爷要何时才能回来?” 春晓微微低头,沏茶道:“奴婢已派人去李府禀报少爷。” 王华摸着下巴,这家伙莫非知道老夫要来,提前搬救兵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严成锦不慌不忙走进正堂,见王华用手撑着脑门,扶台打盹。 “可要开一间厢房睡?” 王华迷迷糊糊,见了这张熟悉的脸,骤然精神起来。 “老夫是找你理论的!何故不守诺言?!” “辽东百姓被俘三百人,伯安兄不北上,会有更多人被俘,王大人在东宫,应当不知形势危急。”严成锦对着王华道。 詹士府只管太子读书,其余一概不管,王华脸色缓和些:“难道朝中就无将了吗!” “本官有个办法,或许,今后伯安兄非但不用离京,还要留在京城。” 此子常常忽悠太子,王华不会上当:“你说说看。” “本官与王大人向陛下谏言,令王大人致仕,在京城开办府学,传授领兵经验和计策。” 严成锦见王华沉默,又继续:“若朝中有王越这样的将领,伯安兄也可走文官仕途,甚至入内阁。” 大明武不如文。 王华一直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走文官的仕途,成为闻名天下的大儒。 “你跟李公说过了?” “嗯,李公同意了。” 王华面露狐疑之色,严成锦的话和太子一样,是不能信的,只能求证李东阳。 他决定去李府一趟。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又看到王越请乞致仕的疏奏了。 “如今北方未定,朕不能让王卿家致仕。” 萧敬躬身道:“陛下,王大人就在殿外。” 怕陛下不许,王越亲自送疏奏来了。 “王卿家有五十了吧?” “陛下,是七十……” 弘治皇帝错愕地看向萧敬,王越的身子骨健朗,竟未看出来。 七十的老将,上战场征战,确实老了些,萧敬都有些看不过去:“陛下,不如就让王越致仕了吧?” “你以为朕不想,可朝中还有谁可以抵御北方。”弘治皇帝恨不能像文皇帝那样,御驾亲征。 见陛下有些怒了,萧敬不敢回答。 殿门外,不仅王越一人,连同严成锦也来了。 “贤侄啊,你说陛下会让世伯致仕吗?” “全看王大人。” 严成锦摸不清王华的脾性,不知他会不会来。 王越早有致仕之心,这次铁了心要向陛下请辞,出于王越常年保护之情,严成锦当然会帮他一次。 不多时,小太监出来宣告:“二位大人,陛下召见。” 弘治皇帝狐疑地望着殿门,想不到严成锦会与王越一起觐见。 “严卿家也是来劝说朕,让王卿家致仕?” “臣来面圣有两件事,此为其一。” 功劳越高,在朝中越难致仕,并非只有弘治朝如此,故而,常有官员被隔着皇帝启用,死在上任的仕途上。 弘治皇帝注视着严成锦:“你说。” 严成锦犹豫片刻,才道:“朝廷不防在京城,设立一座如国子监的学府,传授行兵打仗的经验和计策,以培养将才?” 第564章 武子监 国子监传授射御之艺,读书人能从博士身上学习。 自从元朝以来一直如此,弘治皇帝想不明白:“国子监本就有六艺,为何再设武学府?” 弓马是供坊间士绅消遣的项目,上不得厅堂。 大明以文治武,若设立武学府,岂不文武并重? 严成锦知道,陛下以为的武学是射御,而他说的武学,是将军是怎样炼成的完整系统。 “与国子监传授的射御不同,臣说的武学,是重兵法谋略,以及在山川湖海的作战阅历讲解。” 王越有点激动。 贤侄说,他若开办讲学,可以树立丰碑,流芳百世。 严成锦的话,他自然相信,此子神奇的很,说出来的话总能应验。 三十七岁领兵与鞑靼人交战,四十余年,历经大小战役无数。 他有信心培养出将才。 “臣致仕后,可到武子监讲学,不担任职务,便当是为朝廷效力。” 武子监是严成锦给王越画大饼时,临时取的名字。 设立国子监,是为了朝廷取士选拔人才。 设立武子监,是为了朝廷取将选拔将才。 这样的学府,不可能成为义务教育的,所以,不向坊间开放。 弘治皇帝捧起茶盏,双目呆滞地喝了口,仿佛喝的不是茶,是茫然。 “朕从未听说,历朝有设立武学的衙门?” 严成锦手伸入胸口,握着两块免死金牌:“臣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见这家伙又要把免死金牌掏出来了,弘治皇帝轻哼一声:“严卿家说便是。” “朝廷文盛武衰,若想有将可用,还需陛下准许,今后朝廷,文武平等。” 九边军队打仗,文官们能决定断了军饷。 这就是以文治武的体现。 想朝廷良将辈出,如同文官一样昌盛,就需一碗水端平。 朱元璋和朱棣是马上得天下,故而文官们还不敢轻视武官,到了今日就不同了。 “攘外必先安内,三国时,不分文武,文臣和武将皆受重用,所以人才辈出,陛下抑武扬文,朝中风气才会如此。” 这不是严成锦说的,乃后世某史学家的观点。 萧敬听了严成锦的话,惊愕住了。 许久后,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微怒:“你退出去。” 严成锦微微躬身,溜了。 等严成锦和王越退出去,弘治皇帝想了想,命萧敬查国子监的射御传授课程。 一个时辰后,萧敬回来:“陛下,国子监传授射御的博士为张薄,此人几个月没有授业了。” “懒政失职?” “那倒不是,监生重五经而轻射御,开讲也无人去操练,张簿索性就改口头解说。” 射箭是一件累人的活。 手捏着箭羽,时间长了会生疼,且腰背发力,容易累。 对于娇生惯养的监生来说,简直是酷刑。 还有御马,有些监生连马背都不敢上,怕摔下来。 这样怎么能学好射御? 不过,国子监,以考取科举为头等大事,就算不学射御,博士也不会怪罪。 弘治皇帝手掌打在书案上,啪地一声,萧敬吓得连忙低头。 “朕忙于朝事,倒是疏忽了。” “是礼部疏忽了,陛下不必自责。” 日渐西斜,将近申时。 金黄色的日辉,笼罩着紫禁城的宫殿群。 严成锦来到詹事府,明日早朝,陛下必会提起武子监,要知会王华一声,邀请谏言。 此时,右春坊中,王华手握着豪笔在抄讲义,准备给太子讲俭约。 文吏进来禀报:“严大人来了。” 王华和杨廷和微微抬头。 只见,严成锦穿着红色麒麟服,跨入半尺高的门槛,迎面而来。 许久不见杨廷和,似乎圆润了些。 严成锦对着王华道:“王大人,本官已向陛下谏言。” “你不必跟老夫说,本官为东宫属官,岂能议政?”王华用豪笔在纸上写着,不想待见这个家伙。 辽东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但严成锦忽悠他,也是事实。 老爷子听说王守仁又出征了,整日提心吊胆。 他亦担心王守仁的安慰,守仁回来,说什么也要让他给王家留个后。 王家书香门第,闻名于江南,不能断绝香火。 王华默默抄写,还以为严成锦会苦口婆心求他。 谁知这小子转身回了都察院。 “真没耐心,劝说几句,没准本官就答应了。” 此子来詹事府,定然有事。 杨廷和听得云里雾里,看向王华:“德辉兄,严成锦又要做什么?” “向陛下请乞,在京城开办武学衙门,如国子监一样,培育将才。” “朝廷以文治武,武将习武就成了,何须读书?真是胡闹!” 先代皇帝当政时,同品轶的武官见了文臣,要下跪行礼。 否则,便是大罪。 但弘治皇帝对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并不严明,所以,朝武争斗不激烈,整体还算和平。 严成锦帮王越请乞致仕,消息传遍了宫内衙门。 马文升老神在在地看疏,头也不抬:“此子与王越交好,帮他请乞致仕,诸位有何奇怪的?” “马公不知,他还顺带向陛下请乞,要办武子监。” “武子监?何谓武子监?” “就是教人领兵打仗的地方,王越致仕后,就到武子监讲学。” 值房中一片嘈议声四起。 梁储放下疏奏,茫然看过来。 国子监是沿袭元朝的旧制。 历代皇帝不敢随意增加或者裁撤衙门。 一来是由于靡费,二来怕会成为弊政。 只是,朝廷向来以文治武,设立武子监,今后,武官与文官要平起平坐? 文官们是绝不会允许的。 另一边,兵部和户部听闻消息后,同样轩然大波。 秦紘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小子又插手我兵部的事,兵部尚书给你,你来当? “此子真说文武平等?” “殿前的门监传传出来的,不会有假,都察院干涉兵部,逾权了!” “若平等了,兵部还如何管治文官?明日,尔等随我向陛下谏言。”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从乾清宫用膳出来,边走边可:“辽东有疏奏传回了吗?” “回禀陛下,还没有。” 到奉天殿后,金钟响起,大臣们鱼贯走进殿中,面上皆带着警惕。 文官们听说严成锦要请乞,设立武子监,要文武平等。 平等?绝不无可能! 秦紘率先站出来,忍着怒意:“陛下,臣听闻严成锦进谏,设立武子监?” “朕正要商讨此事,兵部以为如何?” 第565章 他兴许是将才 “臣以为不可!武官读书甚少,若决断九边之事,岂不祸害朝廷?” 这正是秦紘担忧的原因之一。 武官从小习武,只读兵书,甚至连兵书也不读,直接领兵打仗。 若让他们来决定朝中大事,非大乱不可。 刘健几人颔首,除儒将外,诸如英国公和保国公等人,学可和才能,比不上六部大臣。 尤其是保国公朱晖,十六岁随父行军,哪里有空暇读书? 严成锦却陷入沉思。 文官没领兵打过仗,又如何决断战场之事? 大明对于武将,没有太明确的定义。 文官能打仗,太监也能打仗,但是武将和太监,却不能转化成文官,文官只能通过科举取士。 文官们恐慌,是出于害怕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侵害了整个文官团体的利益,可以料到会举朝反对。 武将权势过大,会形成威胁,但文官团体过于强大好吗?也不好。 诸如严嵩、徐阶甚至东林党,权势足以左右朝廷,从明亡可见,同样是弊政。 朱棣和李世民以武夺天下,武将在朝中有地位,文臣在朝中亦有地位,天下大盛。 只有以文抑武,以武制文,相互制衡,才利于大明朝廷的发展。 这是第三层想法,严成锦还不能暴露:“秦大人多虑了,本官未曾考虑那么远。 只想设立武子监,以解朝廷无将可用的燃眉之急。 文武平等,乃是指同品轶的文官和武官相见,不必行礼,九边仍归兵部掌控。 且武子监由兵部管辖,秦大人,你多虑了。” 后世,分析明亡的书成千上万,严成锦自然比刘健等人看得更远。 李东阳几人沉思,这小子说的话能信吗? 弘治皇帝疑惑的目光投向刘健,刘公,该你来断了? 刘建沉默不语,朝中确实无年轻良将可用,不论文武如何平衡,内阁始终是替陛下票拟的衙门。 严成锦分别看了眼李东阳和王华,两人抱着芴牌,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他思索片刻,从袖口中掏出另一手准备:”陛下请看,这是臣立下的令状,臣只行监察之责,绝不干涉兵部之事。” 弘治皇帝打开令状看了眼。 霎时,面色狠狠抽搐一下:“你立下的令状,为何受罪人是你爹?” 严成锦讳莫如深地道:“子不教父之过。”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却觉得有理,突然想起了那孽子……此子应该不是在说朕吧。 萧敬将严成锦的令状传下去,顺带偷偷看了眼。 好家伙,写得跟弹章似的,花了不少功夫吧? 秦纮轻哼一声:“你真的只想设立武子监?” “陛下面前,本官从不做欺君之事。” 你分明是胆子小,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李东阳看向别处,犹豫附不附议。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迟疑不定:“武学府可替朝廷选拔将才?”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不论有无这条先例,只要对朝廷有利,能实现盛世大治,就是良策。 严成锦抱手躬身:“臣有三成把握。” 三成加上两成就是五成,不低了,弘治皇帝陷入衡量中:“依严卿家所言,工部重修永昌寺为武子监衙门。” 永昌寺,是成化皇帝为妖僧继晓建造的寺庙,驱逐百姓几十户,耗费糜费四十多万两。 弘治皇帝斩杀继晓后,这座恢宏的寺庙便闲置着,在西市,严成锦上下朝时,常能看到。 韩文沉眉:“新增官制乃长久之策,耗费糜费巨大,若选不出官制,你该当何罪?” 谏言改制,要付出代价,若都不责罚,朝廷的银子不就白花了。 “本官愿辞去都御史。”严成锦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本官同意,陛下也不同意,除非,天下还有像本官这样见钱不捡的人。 百官一阵窃喜,这可是你说的。 弘治皇帝却板着个脸:“严卿家不可胡说。” 刘健蹙眉道:“武子监祭酒由谁来担任?” 秦竑想了想,九边事务众多,不能兼任,就从五军都督府中选人。 严成锦道:“王守仁正北上抵御鞑靼,若能大胜,不如就让他来任武子监祭酒。” 武子监是像国子监那样的衙门,需要五品以上大臣担任。 王守仁最喜欢讲学,又懂兵法,由他来出任最好不过。 王华眸中放光,当了武子监祭酒,就不必离京了。 刘健几人点头,能大胜鞑靼,证明王守仁有将才。 散朝后,工部召集坊间的匠人,重新修缮西市的永昌寺,运来青石,铺成校场。 朝廷的政令传出,凡将门之后,勋贵子弟以及翰林,皆可入武子监学习武略。 坊间百姓听闻消息,并不惊讶,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消息,他们才不关注。 王越为武子监教授,代为掌管招生纳新。 五日后,严成锦带着韩文上门:“王大人应当知道韩千户,日后,韩千户就是武子监的监生。” 韩文抱拳朝王越作揖,将门出身,没有谁没听说过王越,赫赫有名的军神。 “属下,见过王大人。” 王越愁着脸,摇头:“不如王伯安那小子,难成大将。” 韩文脸色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常年练习枪法刀剑,对读书确实一窍不通:“属下……不服!” “他是武子监祭酒,你不服也无用。” 严成锦转而道:“韩文为韩雍之后,王大人就勉为其难,或许有奇迹也说不定。” 王越叹息一声。 开设武子监,应该有无数公门之后来报名才对,可等了几日,却不见有人来。 “贤侄啊,加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才三个人,还能办下去吗?” 严成锦摇摇头:“将不在多,而在于精,本官再给你找一人。” 坐上轿子,从西市来到成贤街,梁家的府邸。 门子打开门,看他穿着红色官衣,忙不迭去禀报。 很快,就出门来请:“严大人,老爷请您入府。” 宽府大宅,堪比陛下赐给李东阳那座五进五出的豪府。 正堂前的庭院,就有三十余步,供着山水。 “爹,我不想当锦衣卫,孩儿想在府中混吃等死,你别管我了。” “滚到后堂去!丢人现眼,被严成锦听了去,说不定要弹劾你!” 严成锦看向正堂,梁储骂骂咧咧后,端坐在堂上,等他到来。 “你来找老夫做什么?” “武子监缺人,本官想请令公子,去充个数。” 梁储皱着眉头,气急败坏差点拍案而起:“你当我儿生下来是给你充数的不成?!” 严成锦正色道:“梁公不必动怒,武子监是教导良将的地方,令公子当了锦衣卫千户,这辈子只能为武官,何不让王越试试,兴许是将才也不定?” 第566章 大捷传京 坤宁宫, 弘治皇帝端坐在锦凳上,张皇后哄着熟睡的朱秀妘,朱厚照低头乖乖用膳,准备溜出宫。 “武子监,招揽了多少监生?” 萧敬抱着云展:“只有三个人,有一个还是严成锦抓了梁大人的儿子,去凑数的。” 武子监?朱厚照低着头眸中放光,偷偷竖起耳朵。 梁储的儿子就是梁次摅。 弘治皇帝听锦衣卫说是个纨绔,微怒:“朕不顾百官,设立新府衙门,严成锦竟给朕凑数!” “王越的两个儿子,也是去凑数的吧?” “是啊。”萧敬露出喜意,发现朱厚照正在盯着他后,脸色微微僵硬:“也不能怪严大人,能当文臣,谁愿意当武将,严大人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以文治武,不是一座区区武子监能改变的,在士绅眼中,武将权柄,依旧不如文臣。 弘治皇帝深知其中不易,话锋一转:“辽东有战报了吗?” “奴婢还未收到。” 正在这时,朱厚照喜滋滋地放下象牙筷:“儿臣吃饱了。” 从坤宁宫出来,朱厚照顺着巷道,很快,来到宫墙下换衣裳。 随即,踩在小太监背上跃起,双手勾住墙沿,身体压在墙头,翻了出去。 禁卫看见一道人影从天上下来,发现是太子殿下,愣住了。 “武子监在哪儿?” “回禀殿下,在西市,还请殿下跟属下回宫。” 西市,武子监, 朝廷按国子监的官职配制,设立了祭酒、司业和监丞等职位,到岗的只有王越一人。 王越已经致仕,严格意义上,只能算客座博士,领取朝廷给的银子。 偌大的武子监,显得空旷安静。 严成锦看了眼王越的授课表,摇头:“一日只操练两个时辰,这样如何能培养出将才?本官不懂操练和兵法,但知道勤能补拙,还请王大人加倍。” 加倍,也才八小时,太仁慈了。 王春和王时面如死灰,看向严厉的父亲:爹,这人谁啊? 韩文自幼操练刀枪棍棒,并无不适。 王越面露难色,指着梁次摅:“贤侄啊,老夫的儿子虽然愚钝,但也能读书写字,这个连字也不识得,简直是废物,你让老夫如何教?” 兵法谋略,多出自兵书中。 朝中名将,哪一个不是腹有诗书,能单凭武力打胜仗的人,定有谋臣从旁辅佐。 “梁公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废物?”王越恨铁不成钢。 梁次摅害怕地望着王越,此刻只想等王越下值,逃回梁府。 “呀,老高,你设立了武子监?” 朱厚照激动的打量着宫殿,背负着手走过来,宛如回娘家的人。 这货定派人去打听了消息,才寻找这里来。 何能搬来两张锦凳,垫上青色蒲团,命下人端上火锅。 武子监刚设立,许多规定还未成,要一边吃一边慢慢想。 严成锦道:“第一条,六日可沐休一日。” “本宫听说呆子才是祭酒,你抢呆子的活,越俎代庖!” “伯安在辽东,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凯旋,兵部无心督管,本官代为管理。”严成锦道。 …… 辽东, 王守仁到时,鞑靼的大军已经占据了辽东城。 五百余百姓困于城中,听探子禀报,荣王未逃出辽东城,也混在百姓里。 “将辽东的舆图,拿给本官。” 副将杜策拿着辽东的舆图,摊开在书案上。 辽东东部为丘陵山地、北部为辽北丘陵,地势向西和向南逐渐变得平坦。 辽东城正在平坦的地势上,适合鞑靼的骑兵作战。 据王守仁所知,鞑靼此行骑兵八千人,步卒两千余人,共万人冲击辽阳城。 副将杜策担忧道:“刘江率部溃逃,我们所剩兵力不足五千,大人向宣府和蓟州请援,此战才有胜算。” 杜策是年过四旬的老将,守城经筵丰富。 朝廷派王守仁这样文弱的文官为帅,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若有城墙在,可以以五千抵御一万兵力,不成问题。 可现在鞑靼人占领了辽东城, 他们只能驻扎在辽东城二十里外,放眼望去,无山林可借地利,鞑靼骑兵可以一马平川。 大明的骑兵,本就比鞑靼弱,如今,大明骑兵只有两千人。 王守仁摇头:“调走兵力,鞑靼人会即刻进攻蓟州和宣府。” 鞑靼乃是北方的大国,兵力人数不比大明少。 此战想赢,得先除去鞑靼如矛一样锋利的骑兵。 “辽东城,还有多少军粮储备?”王守仁突然问。 杜策想了想:“刘江溃逃后,留下的五千石粮草,全落在鞑靼手上,可供万人兵马半月。” 鞑靼人从不带辎车,以干酪和肉干为粮食。 不需要生火做饭,故行军速度极快。 缺点便是只能以战养战,用敌人的粮草,来供养自己的军队。 常此以往,就养成了掠夺粮草和抢夺百姓的习惯。 “调集全部粮草,两日后,率领八百人,攻击辽东城。” 杜策瞪大眼睛,这个书生是疯了不成? “大人这……” “问问军医,有无毒药能毒死马匹?” 王守仁记得,刘文泰在石景山养牛时,有一种草能让牛中毒,虚软无力。 辽东被雪覆盖,万物枯死,不知能不能找到这种草? 杜策忽地恍然大悟,鞑靼人喜欢抢掠物资,占为己有。 若将用毒药浸泡粮草,毒死鞑靼人的战马,鞑靼人就如失去獠牙的狼。 辽东城外, 一顶米白色的帐篷中,刘瑾舒舒服服睡在炕上。 五个鞑靼人躺在地上,不知吃了何物,已毒发身亡。 “安答!找到明军的营地了,就在四十里外的土山。”鞑靼人冲进来报喜。 这鞑靼人,名叫钢旗木格,刘瑾救了他老婆,结成管鲍之交。 刘瑾蹭地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乐了:“去辽东城!” 钢旗木格迟疑许久,显然不愿意去:“他们会抢了我们的马匹!还有我的女人!” “那咱自己去,这马和帐篷送你了。” 刘瑾兴高采烈地将脚套入鞋套中,背上一罐砒霜。 鞑靼人喜欢要奴隶,帮他们放羊放马,只要会说话,就不会杀他。 “助王守仁攻占辽东城,说不定,严大人就准许咱回京了。” …… 京城,武子监。 武子监新设不久,满朝文武瞩目。 梁次摅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落后前人百余步,身体像无力的风筝,随时会倒下。 “读书不成,武力也不成,贤侄啊,这人,真不是将才的料。” 王越怕毁了自己英名,看向严成锦。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觉得有趣:“老高,本宫也想当武子监博士,教人打仗。” “殿下不要连累臣。”严成锦白了他一眼。 小太监来禀报道:“严大人,陛下召见九卿!” “何事?” “辽东传回疏奏,王大人大捷!” 严成锦和王越面色大变,这么快! 第567章 三月之约 严成锦坐上轿子,赶回宫中,很快就来到了奉天殿。 辽东城无城垣可以抵御,地势平坦,鞑靼人能利用地势,发挥骑兵的优势。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地望着疏奏:“王守仁七日就能夺回辽东城,令朕深感欣慰,来,传下去让诸公看看。” 万人大捷!登基以来,仅有王越和严恪松才能做到。 萧敬端着锦盘,呈到刘健面前。 刘健打开急奏,李东阳几人凑过来。 疏奏是监军刘益林所写,从王守仁用兵,直至击溃鞑靼人,记录得详详细细。 严成锦目不转睛,看了眼急报。 鞑靼人南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掠夺物资过冬,每年秋收后,九边都受鞑靼人的侵扰。 王守仁正是利用了鞑靼想抢夺粮草过冬,毒杀了马匹,鞑靼人交战后大感不适,退回了草原。 “当务之急,是在辽东城建城墙和烽燧,户部拨银,工部命人北上筑城。”弘治皇帝看向韩文:“国库可有银两?” 事关辽东百姓,若没有银两,只能从朕的内帑中拨给。 韩文微微躬身:“朝廷贩盐后,国库囤积白银,已有一百七十万两。” 跟良乡支借的三千万两,还未偿还。 短短月余,能收到一百七十万两,弘治皇帝精神明显大振。 辽东城的城墙修筑了一半有余。 待城墙修建完工,安上红夷大将军等火器,就不再惧怕鞑靼人攻城了。 “陛下,该令王守仁回京了。” 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缩成川字:“辽东大捷,需要将领镇守,朕今日收到宣府奏报,宣府总兵林禹请乞致仕。” 言外之意,朝廷急缺良将填补空缺。 往常缺良将时,通常是从南直隶,或其他地方,调派文官前往。 但武子监设立后,百官莫名想从武子监调人,可是听闻梁次摅凑数事件,失望至极…… 秦紘轻哼地问:“武子监培养出将才了?” 当初你信誓旦旦许诺,总该认账了吧。 纸上谈兵,岂能培养出将才来,兵部才不想接管武子监。 他与马文升和王越同年,皆为朝中有名的将领,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哪一个名将,不是身经百战? 严成锦躬身认怂:“臣惭愧,还未有起色,再等三月,或许能有良将可派往辽东。” 细数上一世,黄埔能在短短半年内,培养出一千多名将,严成锦就觉得有章可循。 但前提是,像国子监那样扩大生源,从天下广收监生。 武子监创业未半,没有名声,天下百姓仍然视科举,为最重要的途径。 这就好比读书和参军,该怎么选? 百官略吃一惊,朝廷几十年才出一员良将,此子竟说三月? “严大人莫乱夸海口!” “你做不到便是欺君。” 弘治皇帝略有深意:“朕听闻,梁次摅也在武子监?” “正是,不妨让王越试试。” 梁储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儿子去武子监五日,没传回消息。 身为父亲,当然是挂念儿子的。 下了朝,梁储坐上轿子,去武子监探视,看见王越在讲堂里讲太公六韬,半个时辰后,又到校场上操练。 梁次摅看见了他,愣住片刻,发了疯似的狂奔来:“爹,孩儿想回家!在这路苦,孩儿每日卯时要起来操练,戌时过后也不得睡,他们……还打人!” 梁储叹息几声,犹豫不定。 这样下去,武子监未必能兴办下去,是该派到地方为官,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王越冷哼一声,劝道:“带回去吧,这样的废物,留下也是败坏老夫名声。” “世昌兄!岂能如此贬低我儿!” 梁储有些怒了,在朝中为官,讲究颜面,况且陛下都知道了。 “次摅,你都听到了。” 梁次摅傻眼了:“爹,孩儿只想混吃等死啊。” 家中万贯家财,你让我干这个? “哼!” 梁储不仅要和王越争一口气,也是要证明给陛下看,梁家世代忠良。 他坐上了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子监。 王越有点后悔了,梁储性子耿直,这样激怒,更不愿意将人领走。 翌日,王越听闻严成锦在朝堂上许诺,三月内可替朝廷推选一将,镇守辽东,顿时感觉泰山压在自己头上。 “贤侄啊,领兵打仗可不是三个月就能教会的。” 自儿子年幼时,王越就在教导儿子兵法。 可是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文不成,武也不成。 最后,只能蒙受他的恩荫,当锦衣卫佥事,就是锦衣卫里的文官。 严成锦道:“三月后,需从他们中派一人北上,镇守辽东城。” 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兵法需躬行,还是要亲自领兵。 梁次摅不以为意,反正他是来凑数的,不会派他:“王先生,我想出大恭。” 王越瞪了他一眼:“憋回去,懒驴上磨屎尿多!” 这小子想去茅房,逃避操练。 梁次摅眼中噙着热泪,生无可恋。 每日要背诵两个时辰武经七书,还得学观察天象,稍答不上来,就被藤条毒打。 王春还偷偷欺负他,日以继夜。 逃亡两次,被王越抓回来暴打一顿。 最令人伤心欲绝的是,父亲竟将他丢弃在武子监,不管不顾,遭受严成锦迫害,只能忍受。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夜里,一旁的鼾声忽高忽低,韩文和王春熟睡。 梁次摅将衣服解下来,绑成布条,丢上房梁。 人如挂在藤曼上的黄瓜,吊在半空中。 嘎嘣一声!绳子断了。 梁次摅飞落下来,砸在王春身上,吓得王春不知所措。 王春瞧见是梁次摅时,将他按在床上狠狠地道:“我早就知道,你馋我的身子!” 梁次摅抱着头:“王兄,在下只是想借房粱上吊。” 奉天殿,朝阳的霞辉从门口透入。 王守仁微微躬身:“臣虽击退了鞑靼人,但辽东,仍需派遣将领镇守,鞑靼还会卷土重来。” 毒死了鞑靼几千匹战马。 即将入冬了,鞑靼人或许不会再侵犯,但三月后开春,还会率兵南下。 百官沉吟片刻。 弘治皇帝颔首道:“王卿家领兵有功,朕封你为武子监祭酒。” 王守仁诧异,应该是老高兄所为,但凡改制之事,都与老高兄有关。 随即,他微微躬身:“臣谢过陛下。” 半个时辰后,王守仁来到武子监,刚踏入监察门,见一人鬼鬼祟祟,似是窃贼,便跟上去。 只见,那人偷偷跑到老树下,用树藤缠绕在脖子上。 “你为何要寻死?” 第568章 父子双双辞官 梁次摅低头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书生,仔细想想,死前总要留下几句遗言。 “在下只想混吃等死,家父逼我为将! 卯时就要在下起来读兵书,稍有迟钝,就殴打和侮辱在下,到了戌时,还要操练,生不如死… 既然家父狠心不顾,又被天下抛弃,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你若是新来的监生,还望禀报朝廷,揭露王家父子和严成锦的罪行!” 说完,以泪洗面,双脚离地,自己挂上东南的枝头。 下一刻,咚地一声掉到地上。 梁次摅怒不可遏。 王守仁将剑收回鞘中,将他搀扶起来:“天下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梁兄回家吧,在下自会向老高兄言明,日后不必来武子监。” “在下逃过,都被抓回来了!” 王守仁微微躬身:“我乃武子监祭酒,送你出府门,无人敢阻拦。” 梁次摅愣住了。 王春三人分开来寻找,见梁次摅怒斥:“你这狗东西又偷懒,还不快滚来操练!” 梁次摅畏惧,缩在王守仁身后。 “王兄,此人已不是监生,在下会向王伯父禀明。” 王守仁亲自将梁次摅送出了府门,门皂并不阻拦。 府门前,梁次摅呆呆站在曾经做梦都想逃出来的地方。 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向王守仁,微微躬身:“王大人见谅,在下身子骨弱,木讷愚钝,当不了良将。” 王守仁眉语笑目:“人人皆可为将,就如同人人皆可为圣,与武艺无关,与聪慧愚钝无关,梁兄保重。” 朝梁次摅作揖,转身走回武子监中。 梁次摅愣住,世间只有孔圣、朱圣和程圣,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圣人,人人皆可为圣,此人怕不是疯子? 梁府, 梁储在书房看经书,夫人常氏来诉苦,怨他将儿子送入武子监。 妇人之仁,哪里知道他用心良苦。 以那废物儿子的性子,不出十年,就会散尽家财。 他二十七岁中进士,从广东举家搬到京城,经历经籍、图典等官员。 历尽艰辛,幸得陛下重用,才有今日的吏部梁侍郎。 吏部右侍郎,是朝中二品大臣,祖上十八座坟头冒青烟,得到这等机遇。 可却无以为继,可惜至极。 守业比创业难,平日骄惯儿子过甚,导致今日局面。 正在这时,梁次摅兴高采烈地走进书房:“爹,孩儿回来了,王祭酒将孩儿逐出了武子监。” 梁储如同见了鬼般怔住,扬起手,勃然大怒:“废物,连武子监也不收你!” 梁次摅被打懵了。 “你给我滚回武子监去!” 常氏听到动静,刚进书房便看见这样的一幕,既惊又喜:“老爷,息怒。” 严府, 听闻,王守仁把梁次摅这个祸害放了,严成锦不免动气:“伯安可知,梁次摅是百年难得的将才?你竟这般将他放了!” 在下怎么没看出来?王守仁躬身作揖:“人放了,自然不会再抓回来。” “也罢。” 翌日,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辽东的守将是一块心疾:“武子监讲学得如何,三月后,派谁北上辽东?” 秦紘面色僵硬,他哪儿知道? 梁储低下头,怕陛下会可起儿子。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武子监有三人,陛下不妨,亲自点将?” 王家兄弟不必多说,自幼被王越操练,本就熟读兵法。 韩文武艺高强,想重振父亲威名,勤奋上进。 弘治皇帝蹙眉:“朕怎么记得,是四人?” “回禀陛下,梁次摅扬言只想混吃等死,两次在监中寻死,王守仁便放其回府。”严成锦道。 梁储老脸唰地一下红了。 宛如千万个巴掌打在脸上,他火辣辣的疼,恨不得钻到御案里头躲起来。 一片同情和嗟叹的声音,让他更加羞愤欲死。 你怎能将此事公之于众! 此刻,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陛下,臣……臣下了朝,再让他返回武子监。” 弘治皇帝摆手宽慰:“不必,议蜀地任命吧,有多少新任官员?” 忽然,梁储觉得心口绞痛,像有千万根银色的锐利绣花针,扎在心头,连陛下也放弃了。 严成锦侧头,陛下应该不会答应放梁次摅离京。 不过,梁储好像社死了? 从大殿出来,梁储想找严成锦麻烦,又怕传到陛下耳中,纷纷走了。 下了朝,回到值房。 严成锦看见,穿着青色官袍的方学,等候在值房里。 方学见了他,竟有点激动。 督修长城一年有余,回到京城,物是人非,戴大人致仕,都察院新增设四司……严成锦升官。 他眼中含泪,躬身作揖:“下官见过严大人。” “不必多礼,你在边陲有功,年关近了,本官会替你请乞,不过,只有两成把握,你先做好失败的准备。” 陛下向来小气,又是四品官员任命,不会太容易。 都察院变成四司,事务繁多,亟需方学来打工。 否则,也不会把郑乾放出去,把方学换回来。 方学感动到无以复加,朝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谢过严大人。” 严成锦立即写了一封请乞的疏奏。 …… 年节将近,宫里喜气洋洋。 弘治皇帝翻开来看,都是六部和九卿请乞的疏奏,为属下请功。 “严成锦为方学请乞升官。” 李东阳三人微微抬头,眸中流转。 都察院的疏奏,不必经过内阁,他们并不知严成锦请乞。 刘健颔首点头:“方学督修西北长城有功,又查清蜀地的一千二百余贪官污吏,臣以为,可给方学升迁。” 弘治皇帝却怒了:“严成锦这家伙请乞的是,都察院副都御史!” 方学是七品御史,副都御史是正三品,连升四品! 李东阳面色僵硬,久久说不出话来。 弘治皇帝气愤地将疏奏丢在书案上,吐出几个字:“召严成锦来。” 片刻后,严成锦踏入大殿中,微微扭头和六部共九人皆在。 都御史或许出了京城是大官,但在朝中,依旧比不上内阁和六部,还是差得太远了。 陛下议事,也不召九卿。 “陛下急召臣,是为了请乞之事?”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朝中有谁可以连升四品?!你熟读大明律,岂会不知?还上这样的请乞疏奏。” 还不是陛下您总卡升迁疏奏…… “臣知罪!”严成锦光速认罪,也不辩驳。 弘治皇帝面色稍微缓和下来:“方学督修长城有功,但升副都御史还差得远,就先任右佥都御史吧。” “谢陛下恩典!” 年关将近,梁府却如办丧事的人家,死气沉沉。 梁储心如死灰,严成锦断了他的后路,不能请乞让梁次摅离京。 “明日,你去向牟指挥使请乞辞官,老夫也一同请乞辞官。” 梁次摅大惊:“爹,您可是吏部右侍郎!” “生出你这样的废物,老夫的颜面在奉天殿丢尽了,还有什么颜面在朝中当值!” 文官重名节,老爷又尤其爱惜自己的名声。 夫人和管家吓得嚎啕大哭,抱着梁储的双脚喊到不可。 “滚开,今日我就上疏!” 第569章 钦点 早朝, 马文升禀报年终大计的核查,退出回到吏部的队列中。 梁储面色微动,站出来一步,从袖口中掏出疏奏:“陛下,臣深感力有不逮,请乞辞官,吾儿次摅,随臣一同辞官,恳请陛下恩准。” 大殿陷入沉寂。 百官先是僵硬片刻,随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嘈杂的声音。 严成锦错愕地抬头,想不到梁储如此刚烈。 文官好名声,社会性死亡,或许会害人性命。 明朝初到中,朝廷文官风气秉正,想万安这样不要脸的官员属于个例。 很多官员,都是要脸的。 谢迁三人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梁储,梁储直言敢谏,刚正不阿,又极有才学。 是朝中不可多得的清官,他辞官,乃朝廷的损失。 最惊讶的是马文升,上朝时还与梁储寒暄几句,想不到他竟意定辞官。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深吸一口气:“梁卿家不要意气用事,朕不准,先回府上沐休。” 梁储感激涕零,想了想又把疏奏收回袖中。 才过去几日,严成锦就听闻梁储卧病在家,按上一世,梁储还有二十多年可以活。 严成锦让汪机去问诊,免得陛下怪罪。 王守仁回府时,却诧异地看见梁次摅,躲在石狮后。 “你说人人皆可为将?” “不错,是本官说的,不仅如此,人人亦皆可为圣。” “但我身子弱,只会射箭,才学不如王越,怎么能当将领?” “会射艺便够了,兵法可以研读,我看你并非愚钝之人。”王守仁觉得梁子摅有将才。 这几日,在武子监。 听闻梁次摅开膳前,偷偷去庖房藏馒头,常以身躯之痛推诿操练,受到轻微责罚哭天喊地。 往小了说是偷奸耍滑,往大了说就是计策。 且还不怕死,或许真如老高兄说,是个将才。 “我想回武子监,可王大人需答应学生,不能过度操练,更不能责罚。” 梁子摅自知不大可能,却还是说了出来。 王守仁面色如常:“本官答应你。” 严府, 年节近了,不知老爹在边陲如何,严成锦决定修书一封: 不出三年,朝廷将会进攻鞑靼,爹在边陲可有操练?儿子听闻,边陲长城已修至阿拉善,彼时,延绥三边将安定太平,难以再立军功,儿想向陛下请乞,将爹调派战乱频繁的辽东,爹意下如何……年节将近,爹看到书信时,怕已过了年节。儿已升都御史,不过,此官仅是小小的七卿家了,微不足道,为天下苍生,为万事太平,儿还会请乞升迁……阅后,即焚。 写完书信时,望向窗外,似乎刚过午时。 何能堆着笑意:“老爷看了定会高兴,小的再给老爷置办衣物,还有房管事。” 房管事的工钱,一直在账房里,在边陲也不花银子,就没给他寄去。 严成锦命下人,将信送给王越,由王越的亲信送到营帐。 回到新苑喝茶,门子小跑来禀报:“少爷,李府的人请您去一趟。” 李东阳? 李东阳避之不及,请他到府上做什么? 严成锦狐疑地来到李府。 管家亲自将他迎到正堂,沏茶上点心。 李清娥端着锦盘来:“这是为严大人做的儒裳。” 穿着雪青色的长裙,窈窕的身子引人深思,严成锦移不开眼睛。 李东阳干咳:“看衣服合不合身,休要乱想。” 目光始终盯着严成锦,怕此子有危险的想法。 若非女儿恳求,他不会让此子年节登门。 “若怕有毒,就留给老夫穿。” 李东阳看破了严成锦的想法,面色不善道。 严成锦愣在原地,思索片刻:“下官试试。” 拿着月白色的长袍,走入偏房中,不多时,穿着月白色的便服出来。 “小姐如何知道本官的尺寸?” 李清娥眸中露出欣喜:“府上长随说的。” 李东阳捋着胡须,无情打断:“拿了衣服就走吧,本官要用膳了。” “爹…” “无妨,下官还有要事。” 严成锦从李府正堂出来,遇到王守仁和梁次摅。 “老高兄,在下想让梁兄回武子监。” 梁次摅被严成锦揍怕了,加之又是二品官员,不敢得罪。 “此人已退武子监。” “在下与老高兄约定,三月后,梁次摅可北上镇守辽东,还请老高兄准许其回武子监,不再为难。” 严成锦坐上了轿子,淡出两人视线。 王守仁看向梁家摅:“老高兄不反驳,便是同意了。” 武子监, 王越拿着藤条,教王春三人吴子兵法。 辽东需要守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朝廷派将领并不容易,意味着是一个升迁的机会。 “大明九边的将领,老夫比了如指掌,辽东将成为边陲重镇之一,此乃大好的升迁机会。” 韩文三人绕着校场,拼命操练。 看见王守仁带着梁次摅走来,大喝:“还不过来。” “伯父,次摅今后不必操练武艺。” “不操练武艺,如何打仗?!” 梁次摅对王越心有余悸,可王守仁竟真答应他,不再操练武艺,每日起身听王守仁讲兵法,夜里观星象。 惹得王春兄弟羡慕不已。 …… 休沐结束,百官年节后上朝。 弘治皇帝堆积了一堆疏奏,全都带至奉天殿。 “海南儋州,有蕃船被海风漂泊至广东新英港口,有番人数十余辈,皆为安南人。” 萧敬扯着嗓子念道。 弘治皇帝不悦:“这些番人没有凭证,也想进入大明国境,送还本国!” 严成锦眸光闪烁,随着南方屯田开垦,土地变多,安南人也偷渡到大明,冒充流民百姓,想分田地。 萧敬继续疏奏:“辽东受鞑靼侵扰,今又有大雪,臣朱祐枢恳请免赋三年。” 三年? 一年尚且情有可原,三年就有点多了。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思索着该不该准奏。 刘健却道:“陛下,臣以为两年足矣,三年只会令鞑靼人,更觊觎辽东。” 银子留在辽东城,会惹来鞑靼人。朝廷分拨给辽东的银子,不在少数。 “那就免赋两年,严卿家,武子监派谁北上?” 严成锦看向王守仁,只见王守仁站出来:“梁次摅可北上镇守。” 梁储站在大殿中,微微动容:“陛下不可,吾子才入武子监三月,若丢了城关……” 和大家聊聊 今天周末,正好有时间跟大家聊聊战争写法的问题。我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因为吐槽过这个问题的读者不止一个。 将战争真实还原,让它看上去合理不儿戏,需要将战争的场景地势、军备物资和具体细节描写出来。 人是通过五官来感受真实,比如视觉、触觉、嗅觉和听觉等,通过这些触觉传达来感受这个世界。 所以,要将战争写得真实合理不儿戏,我必须铺垫大量的细节描写,包括将领手握着杯子的颜色,以及它的名字(在这里顺便调查一下,你有耐心看下吗?扣1有,扣2没有)。 大家可以看看白金大神爱潜水的乌贼新书(长夜余火),里面有很多很多五感的描写,你会看到出现最多的五感,是颜色。这就是作者用五感让读者感受真实,帮助读者代入到废土世界(当然无意冒犯,说得不对请指正,见谅哈,大神应该不会看到…)。 但这样节奏就会慢。对于大神不是问题,因为以前的作品已经证明实力,读者相信美味是值得等待的。但对于我这样的小萌新不行,一来没有白金那样的笔力去刻画,战争是我的弱点这个是承认的,但更大是考虑要不要这样写,见血或者死人,会令人感到沉重,与轻松幽默背道而驰。二来这会是一个很长的铺垫和篇幅,本书的大部分读者,是冲着轻松有趣来的,从订阅就能看出来。我写要是用这种写法,会有人看,但有些读者……你们懂的。 幽默和认真是冲突的,你感受到幽默的同时,必定不会感受到认真,这是两种冲突的感觉,作者是要用文字传达幽默,还是传达认真,完全取决于读者想看什么,这本书起初定位就是轻松。 我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冲突,以后可能会偶尔切换着写,我也不确定,我之前说,在做自己的写作技巧体系,其实就是总结这些东西。 如果有时是用真实,还望想看轻松幽默的书友包涵,忍忍就过去了,阵痛而已。如果看到儿戏,请想看真实还原的书友见谅,滑几下就过去了,挺住~ 最后,求个票吧~大家有票可以投过来,周末快乐,鞠躬~ 第570章 此子终于对本官下手了 弘治皇帝下意识捋一下胡须。 三月前听闻,梁次摅是连太子都不如的纨绔子弟。 让这样的人守辽东,岂能放心? “严卿家,他也是你要举荐的人?” 李东阳几人微转头,开办武子监前,严成锦说,可在武子监调派一人,北上守关。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作揖:“王守仁深谙鞑靼人,又熟知大明兵备,他说可以,应当可以,还请陛下相信王守仁。” 秦紘眸中露出不屑,这家伙滑头,将举荐之责,推卸给王守仁。 “辽东有十万百姓,若失守,十万人丧命,鞑靼将南下冲击,你想好了再说!” “臣附议!” 兵部郎中谏言,大家似乎与王守仁格格不入。 严成锦道:“兵部有良将可北上? 若辽东失守,王守仁自会领罪,当然,臣也有失察之责,愿献上两块金牌做抵押。” 你竟将免死金牌当成筹码! 百官齐齐望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脸色渐渐转为坚定:“派梁次摅北上,镇守辽东城。” 梁储两腿发软,我儿什么样老夫不知道?低声地道:“陛下,我儿……他是个废物啊!” 百官憋红了脸,若不是碍于吏部的威严,早已哈哈大笑。 刘健有些佩服,为了辽东的百姓,梁储竟如此。 “朕意已决退朝!” 弘治皇帝起身,离开奉天殿,百官躬身相送。 梁储怒目圆睁看向严成锦:“你怎么又胡乱举荐!” “梁大人不相信王守仁?” 王守仁适时道:“心之良知是谓圣人,梁千户亦有良知,下官传授的兵法和天象,知行合一,可为大用,梁千户真有将才,不如北上守关。” 你在良乡传授心学,老夫会信这些鬼话?梁储红着脸走了。 下了值时, 梁储走到午门的下马碑,等轿子。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冲来,踏着哒哒的蹄声越来越近。 那人翻身下马时,梁储还未发觉。 “儿领旨北上守关,来向父亲告辞。”梁次摅彬彬有礼作揖。 梁储微微张着嘴巴。 眼前这人背着木色大弓,腰间还有绣春刀,颇有儒将之风。 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我儿? 自梁次摅回武子监后,再没见过,故他不敢相认。 下一刻,他瞪大眼睛,认了出来:“你连字也识不全,守个屁关!你立即入宫,向陛下递疏请辞!”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孩儿在武子监学兵法三月,恕不能从命,父亲保重。”梁次摅再次作揖,骑上大马。 梁储傻眼了,次摅向来跋扈,见了人不骂就是好了,正是如此,才将他送去锦衣卫的啊。 哪会这般彬彬有礼,像个书生? 严成锦在不远处坐上轿子,梁次摅此行,不知不能不能稳定辽东,令陛下和百官信服。 …… 辽东城, 城墙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就像一群蚂蚁,拉着手腕粗的麻绳,青色方石缓慢上升,砸落在墙头上。 刘瑾溜到伙房,看周围无人,悄悄把两张大饼,塞进裤裆里。 军报对朝廷极为重要,把军报送给严大人立功,没准能让他回东宫了。 “咱一定会回去的。” “偷烧饼,有人偷烧饼!”庖子看见,转身朝着窗口大喊。 刘瑾抄起木柴,一棍将他打晕。 七八个力役冲进来。 刘瑾指着地上的人,乐道:“就是他偷烧饼。”说着,从容走出庖房。 城墙上,朱祐枢眺目望去。 大雪封盖辽东,战马不便于冲行,可以让辽东百姓得到短暂的休憩。 但也让修建工程变慢。 “希望朝廷能尽快派人北上。“ …… 二月初旬,宫殿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顺天府的疏奏,慈眉善目道:“今年科举取士,朕想派人替朕,去孔庙祭祀。 为天下书生请福,庇佑大明文运昌隆。 诸公谁愿前往?” 今年为弘治十七年,朝廷要举办乡试了。 朝廷祭祀分为三大等,祭祀天地、宗庙、社穰和陵寝。 由于祭祀活动很多,开春种田要祭、重大节日要祭、太子成婚要祭,立功要祭祀。 所以,祭拜分为遣祭和躬祭两种。 遣祭是由大臣代劳,躬祭是皇帝亲自祭拜,派人祭拜孔庙,就是遣祭。 这种脏活累活,通常是由驸马都尉蔡震来干。 但淳安公主薨逝不久,派蔡震不吉利,弘治皇帝想换个文臣。 严成锦感觉有些不妙,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严成锦状元出身,可称为文曲下凡,且此途又不危险,不妨派严大人前往。” 内阁和六部纷纷颔首,一致点头。 严成锦感受到危机,因为这个人他没法陷害,他是李东阳…… 若是刘健谏言,他还能借刘来收回去。 可李东阳就没办法了。 一来陛下对李公极为信任,二来日后无法向李清娥交代。 不过,此行李东阳前往最合适。 去山东短则两月,正好去李府坐坐,若能借此机会…… 只是,陛下重用下,如何把李东阳弄去山东祭祀? “臣任官以来,遭遇三次刺杀,不敢张扬离京。” 六部官员微微蹙眉,此子又在推诿了。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若非严成锦还有点用,他真会以为,这是个废物…… “朕知道,严卿家身体不适,不便离开京城。” 严成锦被人杀死,是朝廷莫大的损失。 且此子离开京城,他也要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换一个人去。 李东阳沉吟片刻,觉得有点可惜。 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尚书张升:“张卿家代朕前去如何?朕记得,你是成化五年状元?” 派张升去,就浪费了大好机会,严城锦思索片刻:“臣以为不可!” 嗯? 弘治皇帝和大臣望向严成锦。 礼部管祭祀,张升又是状元出身,派他去合情合理。 李东阳想不通,有人代替自己前往,此子应当高兴才对。 大臣静静等待严成锦不可的理由。 可这个家伙,半天没下文。 弘治皇帝不悦地催促:“为何不可?” “张大人为礼部尚书,主持抡才大典,若离开京城,不知多少士绅和官员,会借机投献。” 有几分道理,程敏政在礼部时,就鬻题了。 张升感觉受到了侮辱,红着脸怒道:“本官会干这等蝇营狗苟的勾当!” “张大人自然不会,只是臣有更合适的人举荐。”严成锦朝弘治皇帝道:“臣举荐,内阁李大人前往。” 李东阳僵住了,此子终于对他下手了! 第571章 受命离京 严成锦深知,想要撼动李东阳,难如登天。 李东阳是内阁大学士,承担大部分票拟的职责,又是陛下身边重要的打工人士,陛下不会轻易让他离京。 弘治皇帝挑眉,露出浓浓的不解:“为何举荐李公前往?” “李公是文曲下凡,乃大明文坛泰斗,得天下读书人崇敬,祭祀孔庙,非李公莫属。 且李公兼任礼部尚书,又是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是京城最大的皇室藏书楼,代表大明文曲。 所以,臣才举荐李公。” 山东的土地有猫腻,弹章发回来三道,处理起来棘手,让李东阳去看看也好。 大臣目瞪口呆,张升去合理,李东阳去岂不更合理? 他是兼任的礼部尚书啊! 而且李公广受天下书生拥戴,出门就有书生追着马车要签名。 若说大明有人,能代替天下书生,那此人,非李公莫属。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看着严成锦,几乎石化,理由也很合理。 弘治皇帝有点动摇了。 若派李东阳去山东祭祀,能换来大明文运,多出几个像李公这样的能臣辅佐朝廷,也未尝不可。 李东阳离京后,他多批阅一些疏奏也无妨。 谢迁见李东阳骑虎难下:“陛下,此事不如再议?” “嗯,先退朝吧。” 从大殿出来, 严成锦百米冲刺去东宫,因为朱厚照的地盘,对于百官来说是禁地,李东阳是不会踏足的。 朱厚照在东宫吃火锅,见严成锦走进来:“要不要一起吃?本宫从南苑打到的鹿肉,刚宰的。” “臣不吃。” 朱厚照偷偷跑去南苑打猎,定会被弘治皇帝痛揍。 南苑是元朝留下的皇家猎场,放养着鹿、狍子、兔子、野鸡等猎物,在郊外。 冬天没有娱乐项目,皇室子弟会到猎场打猎。 弘治皇帝上一次去,是弘治十一年,已是三年前。 朱厚照见他神色不定:“老高,有人要揍你?” “臣得罪了李大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你得罪了李师傅,别在本宫这儿呆了。” 李府, 李东阳脸上微微带着怒容,换上青白相间的儒裳:“严成锦气死爹了,亏你还给他做衣裳。” 想让这家伙离开京城,历练胆识。 祭祀是个好差事,不用长驻山东。 可严成锦反倒举荐,让他离开京城,老夫事务繁多,岂能轻易离京? 最重要的是,此子在打清娥的主意。 “爹与严大人意见相佐?” “他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到府上来拜访,如此拙劣的伎俩,你放心,爹不会让他如愿。”李东阳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 薛氏见女儿羞涩低头,埋怨道:“去山东游山玩水,老爷去又有何妨?” “休想,不去!” 。 紫禁城,华盖殿。 弘治皇帝手执红漆凤纹豪笔,认真写着祭词,交由去遣祀的大臣,转告孔圣。 此笔以羊毫为柱,紫豪为被,笔锋遒劲有力,写出来的字,非常好看。 “陛下,都察来的疏奏。”萧敬走进来。 打开疏奏,就看到了署名,是严成锦上的疏奏。 “严成锦怎会举荐李公?” 萧敬反应过来,见只有主仆二人,明言:“严成锦对李家小姐有意,奴婢怀疑,他想图谋……他有其他想法。” 图谋不轨咽了回去,中伤朝中大臣不好。 弘治皇帝提笔,放在青瓷笔架上,看完疏奏:“朕派李公去如何?” 李东阳可以代表天下的读书人。 他去祭祀,就是天下读书人去祭祀,且李公亲去,说不定能感动上苍,比其他文官灵验。 萧敬道:“奴婢觉得李公去好,李公是文曲下凡,能沟通上意。” 陛下看似发可,心里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自从唐玄宗将孔子封为文轩王后,祭祀孔子,变得同祭祀帝王一样重要。 规矩和礼数多,派其他大臣,难免会礼数不周哦,得罪了孔圣。 李东阳是礼部尚书,在朝中主持过祭祀,十分稳妥。 翌日,早朝。 内阁先禀报,李东阳手持白色芴牌,微微躬身:“孔庙祭祀,陛下派谁前往?” 刘健几人抬头,祭祀孔庙与祭祀皇陵一样重要,需派三品以上大臣。 “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李师傅,在庙前的石头上题词,或许,是上天传达给朕的旨意,就由李师傅前往吧。” 李东阳深感惊愕,想不到陛下,真会命自己前去。 “臣遵旨!” “事不宜迟,去山东路途遥远,李师傅挑个吉日启程。” 祭祀要在良辰吉日进行,离开京城时间,要恰好赶上。 退朝后,李东阳回到府中,命下人收拾行李。 薛氏放下手中的女红,有几分喜意:“老爷要去山东祭祀?” “你高兴什么,那小子又送东西来了?”李东阳不理她,看向李清娥:“想不想随爹一同去?山东钟灵毓秀,有一座大明湖。” 李清娥自然不想去,郎君在京城,岂有心思去山东。 不过,父亲的意愿,她通常不会违抗。 薛氏抱着李东阳的手:“老爷,你让她去干什么,路途受苦,我陪你去。” 李东阳兴致缺缺,总觉得女儿在京城不安全:“你想去便罢了,收拾家什,老夫自己启程,你母女俩留在京城。” “老爷,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大步走入正堂。 去年,陛下改封孔闻韶为衍圣公。 此人有个有名的老爹,叫孔弘绪。 同样是衍圣公,孔弘绪的名声不太好。 在山东大肆霸占田地,传闻,还专业对口多为妇女,是坊间一级活塞运动员。 曲阜衙门上报朝廷,宪宗顾忌他是孔圣后人,不敢随意处置。 最后,只是摘去衍圣公的封号,无罪释放,封号由其弟孔宏泰继承,去年又传回孔闻韶。 这几日,监察司收到山东的弹章,多了起来。 孔闻圣刚受封号不久,严成锦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即便是有,一般的大臣,也处置不来。 李东阳准备上马车,有些气急:“你来府上做什么?老夫还没离京呢!” “李大人,都察院收到不少山东弹章,若有闲暇,李大人便一并处置了吧。” 严成锦将袖口里的弹章,递给他。 第572章 大明新朝阳产业 李东阳接过弹章,足足有六本,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山东共有六府,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 其中,曲阜属于兖州府,六本疏奏,皆来自兖州府的御史王春谕。 此子让他亲自前往曲阜,只怕有深意,一会儿在路上再仔细看看。 “弹章本官收下了,你回去吧。” 李东阳转而看向管家:“自老夫离京日起,每日写一封家书送来。” 管家一脸懵逼,以前老爷离京,也没写过家书啊? 严成锦面色微动,想不到李东阳防范得如此周全。 李东阳看了严成锦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官也有几手准备。 蹬上宽大的双马马车,随着一阵塔塔的碎步声,在视野中渐渐变小。 严成锦对着管家道:“家书就让本官代劳吧。” “可……可以吗?”管家忐忑不安。 “当然可以。”薛氏笑着看向李清娥,嗔怪:“你爹怎就不明白你的心思?” 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从大理寺少卿,到刑部右侍郎魏绅之子。 上门提亲的大户,足以有十二户了。 皆被女儿婉拒,除了严成锦,怕是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严成锦是九卿之一,老爷还有什么不满意? “严大人有闲暇,不妨到府上坐坐?”薛夫人道。 “良乡新出了胭脂,其颜色颇为新奇,名唤斩男,赠与薛夫人。” 何能忙将包袱打开,紫色胭脂盒递到严成锦手中。 化妆品在后世,是市场庞大的朝阳产业,良乡一直投斥巨资,打造大明第一胭脂品牌,迎客松。 老爹推出红楼后,本就是妇女之友。 严成锦的目标,是让它成为丝绸那样的符号卖到西方,拯救万千贵妇于水深火热中。 薛氏心中猛然激动,面上却不透露半点:“严大人,说斩男色是?!” 李清娥不解地看向严成锦。 一旁的丫鬟和大妈侍女,竖起耳朵,生怕遗漏。 全京城最好的胭脂,当属迎客松。 严成锦点头:“涂上这种胭脂,男子皆会被夫人美貌所打动,故名斩男。” 薛氏眸中放光,越看严成锦越喜欢,对李清娥道:“娘要回去试胭脂了。” 等薛氏走后,严成锦仔细思索,若留下来与李清娥相会,有什么后果。 李东阳方才一瞥,只怕不简单,他是机敏的人,为了诛杀刘瑾,甘愿与刘瑾狗苟为奸,玷污自身清名。 岂会没留后手? 究竟是什么? 见他许久不说话,李清娥出声打断:“严大人担忧父亲?” “无事。” “严大人送母亲此物,只怕会引来爹爹不喜。”李清娥有些担忧道。 “就算不送,李大人也不喜欢本官。” 严成锦忽然想立律法,在大明推行恋爱自由,不再受父母媒妁制约。 到衙门的礼房登记,就可以结成姻缘。 应该会被读书人骂死吧? 严成锦道:“小姐,可否借手一用?本官想量量尺寸。” 李清娥花容失色,听闻严成锦的话,羞得两颊微红。 虽说父亲不在府上,可下人还在周围。 何能和风娇大惊,想不到少爷,会说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话。 “前些日子,得了一块青白石头,不是上好的玉石,却还算好看,想做成镯子相赠。” 大明读书人,流行送定情信物,玉石、银饰或者木梳,用于睹物思人。 严成锦虽不喜欢这套。 但李清娥毕竟是大明人,要入乡随俗。 李清娥心知是定情,心中微动:“此物,要问过爹爹,小女才能收下。” “无妨,本官会在家书中,向李大人提亲。” 一阵轻风吹过,周围的下人纷纷石化。 这是趁人之危,老爷在府上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严成锦看向李清娥。 自从弘治十一年登门,他与李清娥,相识三年有余。 通过重重考核,是大明为数不多能与他结成姻缘的女子。 大明女子出阁早,十六就可以出阁。 三年前,李清娥就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 为他耽搁三年,再不出阁,恐怕会在京城,招来闲言闲语。老爹在家书中也常催促,让他早已成婚。 李东阳段位极高,但试着提提,也无妨。 ……… 奉天殿, 看到都察院只有五人,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皱起:“严卿家告假了?” 感受到大臣们的目光,方学思索片刻,微微躬身:“严大人似乎去了李府,命臣代为告假,这是疏奏。” 小太监拿着奏疏,呈上去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瞥了眼后,交到一旁。 “昨日,朕看到监察御史王士召疏奏,京城一连烧毁屋舍十余座,灾火实多,朕想在朝阳门外,引水修河渠,诸公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 京城若失火,后果极为严重,故有制,在京城设火甲。 但仍需要用修沟渠,让百姓有近处可以取水。 工部曾鉴担忧:“臣恐会引得良乡水位跌落,不利于商船和漕船通行。” 京城常年无雨可下,只能从河道引水。 良乡茨尾河,就是其中一条河流。 良乡大船载着货物,吃水很深。 弘治皇帝暗自责怪,有事要和严成锦商议,此子却沐休:“明日早朝再议,告诉严成锦,不得再休沐。” 坊间的楼宇屋舍,所用的材料皆是木料。 稍有不慎,起火就会烧毁整片房屋,甚至烧毁整座京城。 五城兵马司也救不过来,需引起重视。 宫里放置了许多大水缸,为得正是防火。 方学微微躬身领旨。 这几日,严大人很忙,不知在查谁的宗卷。 还派逮捕司八百里加急,离开京城。 忙于此事,才不上朝,不知又要弹劾谁了。 ……… 李府, 严成锦将雕琢好的玉镯送来:“这是玉镯,还有给李大人的家书。” 管家拿过书信,犹豫要不要送去。 如此明目张胆,老爷知道,会被气死的吧? 看了眼羊脂玉镯,薛氏深知贵重:“严大人,清娥为李家闺秀,得老爷同意,这门婚事才成。” 虽有意促成,但李家书生门第,也不能失了礼数,败坏李府名声。 可以先下定情之物,要不要拒绝,还得老爷做主。 “本官给李大人去了书信,不出十日,就会回信,李大人会同意的。” 薛氏愕然,自家老爷深思熟虑,决定的事难以变通,什么能让他转意? 李清娥同样好奇,父亲眼界高远,想影响他的决定,并不简单。 “严大人写了什么?” “不可泄露,十日后便知,玉镯就先留在府上吧。” 严成锦从李府回来。 虽说李东阳离开了京城,但为李清娥的名节着想,不能频繁地去李府,每日一次就好。 “少爷,李大人若不答应,咱们就让老爷回来提亲!” “你说得对,可是如何让我爹回来?若引得大臣猜忌,又如何是好?罚抄严府做人小心经,五十遍。” 何能萎靡了。 老爷镇守延绥,没有陛下的旨意,是不能擅自离开京城的。 严成锦陷入沉思,书信应该快送到李东阳手中,希望他不要太震惊才好。 第573章 本官预判了你的预判 从李府回来,严成锦坐在轿子里思索。 李府管家说,李东阳出门前做了一些准备。 他就知道,李东阳去曲阜祭祀,是故意而为。 以李东阳的智慧,岂会没有办法拒绝陛下的圣旨? 他是顺水推舟,故意为之! 去山东曲阜的目的,是想给李清娥说一门婚事,不错,对象正是衍圣公孔闻韶。 滴水不漏,老泰山果然是老阴比。 只是李东阳不知道的是,他预判了他的预判。 翌日清晨,朝阳的霞辉倾斜洒下,晒在身上暖洋洋,神清气爽。 青红绯袍的大臣,站在左右掖门前,官衣颜色泾渭分明,持着芴牌,等待金钟响起。 “今日陛下要商议,京城防火之事,御史上了疏奏。” 方学有条不紊,细数廷议,昨日要商议的事,通通复述一遍。 严成锦知道,在京城防火难,因为京城多为木质建筑。 没有消防车,又无近水可以取用,一烧就是成片遭殃。 所以,统治者除了战争,最重视防火。 皇城有两种办法防火,一种是遍布容水量很大的水缸,另一种,是用砖石和琉璃将木头包裹,木头不裸露在外面。 但坊间不行。 水缸会被人搬走或打破,也没法用混凝土,将屋舍包裹起来。 弘治皇帝目光直视前方,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京城防火之事,朕夙夜不怠,劳神苦思,想不出好的对策,诸公可有办法?” 刘健稍作沉思,捋着胡须:“在京城百步一井,既可用于百姓,又能用于防范火势,陛下以为如何?” 他在家里也想了很久。 这与在宫里的大口缸,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口井,可以覆盖方圆五十步范围,不少了。 百官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韩文想了想,还是问:“这深井由谁来打?让百姓来挖,会兴赋役,让朝廷来挖,工部需不少靡费。” 从井中取水,看似可行,其实有许多漏洞。 比如,一桶水从井底摇上来,再送去灭火,一字钟才得一桶水(一字钟约为5分钟),屋子怕是烧没了。 防火看似微不足道,若真烧起来,却能将整个京城,焚烧殆尽。 所以,明朝才有宵禁制度,夜里几点要熄火,更夫巡逻,小心火烛。 防患于未然,比亡羊补牢更重要。 严成锦低头,望着地上的金砖,陷入沉思。 弘治皇帝目光投向都察院:“严卿家,有何看法?” 严成锦道:“在京城安置避雷针,防止天火,此为其一。” 大明皇宫失火多次,其中十六次,就是由打雷引起。 “刘公所言打井不错,韩大人所言也有道理。 臣以为,可由五城兵马司驾水车,与更夫在京城中巡逻防火,此为其二。” 刘健目光微微一动。 防火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在京城驾着水车移动,就像几口移动的大水缸。 随时可以取水灭火,堪称妙计。 弘治皇帝想到关键之处:“可天雷乃是上苍责罚,严成锦说的避雷针,是何物?能避开雷电?” 百官也是头一回听说。 “是一根通到地下的铁针,能吸收雷电,躲避天劫。”严成锦用他们能听得懂的话。 大明防火极为严格,为何还会起火,东区还烧了,有时就是雷劈的。 所以,先得躲避天雷,否则设再多的更夫,也无用。 其次,就是足够多的水。 这与后世安置在房间里的消防系统,有些类似。 五城兵马司驾驭水车,就像后世的喷洒车。 大明的设施和装备有限,严成锦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只有如此。 户部给事中徐红律瞪大眼睛,满脸不信:“天下有物体能吸收天雷?你骗谁呢!” 雷电在坊间,被认为是天公发怒。 但朱熹对它的解释,则是阴阳之气,闭结之极,忽然迸出。 所以,读书人对雷电的理解,很玄学。 但又没办法解释清楚。 严成锦想了想,转而问:“徐大人不信?” “本官也不信!”吏部给事中李锭一说道。 大殿中质疑严成锦的人,越来越多,雷火所及,金石消融,哪里有能承载雷电之物。 此子分明是信口雌黄。 至少在他们的认知里,雷电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才有做亏心事,会遭五雷轰顶的说法。 严成锦年纪不大,难道读的书,比他们还多不成? 可又觉得奇怪,此子稳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这两个想法在他们脑中形成冲突。 雷电是天罚是事实,严成锦很稳重也是事实,哪一个才是真的? 弘治皇帝和刘健也不信,铁针能吸纳雷电,这是什么道理? 严成锦在想,徐鸿律和李锭一是宁王的人?还是看他升迁过高,心生嫉妒? “徐大人和李大人不信,本官有办法佐证,只是希望两位大人配合。” 徐红律和李锭一相视,眸中放光。 “若无法佐证,就是欺君,严大人知道吧?” “若无法佐证,你当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道:“本官辞去都御史,只是也请两位大人签下一张令状,生死勿论。” 百官大惊失色,怎么还会死人? 弘治皇帝出面制止,清了清嗓子:“爱卿何至于此?” 徐红律和李锭一有点退缩了,谁知严成锦是不是故意害他们。 严成锦道:“应当不会死人,两位大人不敢,既然如此,那本官不佐证了。” “陛下,我二人愿意。” 此子就是弄虚作假,以会死人来吓唬他们,这样就不用佐证了。 想得美,差点就上了这小子的当! 徐红律和李锭一忽然恍然大悟。 王守仁看向严成锦,总感觉是老高兄的奸计? 严成锦在朝堂上写下一张令状,让徐红律和李锭一签字画押。 弘治皇帝想要阻止,可又觉得没必要,真要出人命的时候,再制止就是了。 若凡人能对抗天雷,实乃大幸。 “何时开始?”徐红律将手抬起来,不屑地问道。 “要佐证能吸雷,就得先有雷,还请两位大人等等。” 倒是有理,没有雷怎么佐证? 弘治皇帝特意命人,去问钦天监监正。 周正站在广庭中观测天象,夜里又观测星象,才禀报:“三日后,或许会有雷雨。” 这个结果,与王守仁观测的相差不多。 严成锦知道,开春了,有春雷是必然的,只可惜不是夏天。 这个实验,按理还有两百年,可他等不及要先揭露真相了。 三天晃眼过去,严成锦却没有丝毫动静,就像往日一样上朝。 徐红律和李锭一愈发笃定,严成锦是骗人的。 “此子就是骗人,吓唬我等,看他如何收场!” 到了傍晚,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变成了黑夜。 乌黑的云朵将天空覆盖,雷光乍现,天空宛如暴怒狂躁的野兽,轰鸣声不绝于耳! 严成锦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可以开始了。” 第574章 天雷轰顶 天空中,雷光大作。 狂风卷席着乌云,仿佛天空比平时低矮了,就像一团咆哮在头顶的蛮兽。 弘治皇帝和一众大臣,站在奉天殿的屋檐下。 一道人影飞快朝大殿跑来,后头跟着三个小太监,有人拿灯笼,有人拿蓑衣,是朱厚照。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乐道:“本宫听说你能避雷?” “不是臣能避雷,是避雷针能避雷。” 严成锦命人,将都察院的两只大风筝拿来。 它们坊间的匠人所作,用沥青特制的布料,不怕水,也不会漏风,有风就能起飞。 “请两位大人,到广庭上放风筝。” 徐红律拉下脸来:“你是要害死我们吧?这么大的雨,伤寒怎么办!” “两位大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南有商贾与徐红律相见。 宁王的手又伸进京城了,盐改为国贩,让很多人赔了银子。 或许因为这个,才倒戈宁王的吧。 严成锦不想看到天打五雷轰的场景,不太吉祥。 李锭一沉眉,非要让严成锦辞官不可:“陛下作证,严大人说话算话!” 严成锦颔首点头:“本官说话算话,只是,此举有性命之忧,两位想清楚了?” 毕竟,他们不知道这风筝,会引雷。 “你不要以为我等不敢!” 李锭一拿着风筝上了广庭。 徐红律咬咬牙,也跟了出去,还有汪机呢,怕什么? 若从天上看,会看见黑漆漆下,有两个人奔跑在广庭上,而一群人站在大殿门前观望。 “两位大人,请将风筝再放高点。” 严成锦的声音夹着风声,徐红律隐约能听清楚,看此子想耍什么把戏,不断放线。 很快,一阵沙沙的声音,雨滴落下,灰蒙蒙的一片,雷光更凶了。 徐红律看向李锭一,小声道:“把绳子扯断,就算是真的,咱们也说是假的。” 狂风扯着线,不一会儿,风筝就飞到天上去了。 小太监跑来:“陛下,线断了。” 徐红律和李锭一走回来,面色颇为淡定。 “雨才刚开始下,风筝就飞到天上去了。” 没了风筝,还怎么证明。 弘治皇帝面色有些失望,皇城是京城最高的建筑,容易遭受雷电。 若能避开雷电,对于朝廷而言,实乃幸事。 刘健有些扫兴,等了三日,竟是这样的结局。 严成锦道:“二位大人以为,本官只准备了两个风筝? 不,本官准备了一千个。” 衙役抱着风筝上前,一模一样的青色风筝,看得人头皮发麻。 “……”徐红律。 “两位大人,请继续?” 怕锦衣卫搜身,方才他们把刀子丢到了广庭上,此刻,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李锭一完全没想到,严成锦准备了一千个风筝,风筝都不要钱的吗? 两人黑着脸,又拿着风筝,到广庭跑起来,在狂风的推动下,很快升上高空。 这时,方学拿着断绳走来:“大人,绳子是被割断的。” 严成锦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奇怪。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轻哼一声,如此拙劣的做法,实在有损品行。 “若雷打到风筝上,就说明避雷针能引来雷电,那就是臣赢了。” 朱厚照变得无比认真:“老高,这不是叫避雷针吗?” “针吸引了雷电,屋舍才能避雷,所以叫避雷针,请殿下不要纠结。”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一抽,难怪此子要签个契书。 刘健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怕说出来,就无人敢试了。 此事总需有人验证,刘公不必担忧,下官的猜想,也未必正确。”严成锦不敢保证,一定会劈死人。 听说,也有雷劈过后,不死的人。 户部韩文和刑部熊繍慌了:“陛下,要不要召他们回来?” 召回来,结果就无法佐证了。 弘治皇帝有点犹豫,毕竟也有可能不会死。 天空电闪雷鸣,忽然东边亮起,忽然西边亮起。 徐红律不信邪,不断放手中的线,风筝越飞越高。 轰隆一声! 银色的雷光打在风筝上,顺流而下,徐红律官衣起火,从蓑衣里冒出来,躺在地上。 “陛下焦了……” “快传御医!” “还传什么御医,人都焦了。” 奉天殿门前,百官慌张大乱,像架在火堆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太快了! 雷声随后而至,耳朵嗡嗡作响。 风筝还缠在徐红律手上,又有天雷劈下。 李锭一见到这幕,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奉天殿:“你不是说,这是避雷针吗!” “不错,它吸引雷电,人才能避开雷电,所以叫避雷针。”严成锦道。 小太监盖上草席,把人抬走。 弘治皇帝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啊。 “陛下,臣赢了。” 李锭一稍微回过神来,嘴硬道:“徐大人或许是遭遇天谴,本官怎么没事!” “还有风筝,李大人可以再试试?”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李锭一不服输罢了,这铁针,真能勾引天雷。 被雷劈的那一幕,就像噩梦在大臣们脑中萦绕,太吓人了。 朱厚照狐疑地看向严成锦:“老高,你怎么知道的?” 刘健也看向严成锦,有些怒意,此子早就知道了。 “殿下看屋檐上,昂起的龙头上吐出舌头,舌头上有铁线通往地下,臣的想法,便是由此而来。 臣的府邸,已经安置避雷针三年了。” 早在唐朝时,有人发现了用鱼尾形的铜瓦,放在屋顶上,能避开天火。 所以,从唐朝开始,宫殿楼宇上,都会在屋檐的四角,放上瑞兽装饰,内部安装铁线,通往地下,渐渐形成一种建筑风格。 但没有道理能说清楚。 故而,认为这是向上天祈求的一种迷信行为。 今日,严成锦破解了。 “还望陛下准许,将徐红律大人今日所做之事,写进史书里,他是好官。” 弘治皇帝说不出话来,此子竟在府上,安置避雷针三年了? “严卿家!府中可还有像这等朕不知道的事?” “还有一个,回头臣写在纸上。” 看到徐红律就这么没了,百官有些愤然。 严成锦早就知道此事,还坑害徐给事中,这是人干的事? 可有陛下在此主持,又签了免罪契书,想告严成锦,却无从告起。 且,为何只劈中了徐红律,李锭一却没事? 说明此事,还有机会不死,就像严成锦所说的一样。 弘治皇帝命道:“工部重新布置避雷针,尤其是仁寿宫,起火多次,坊间,则由五城兵马司,在固定之处,安置避雷针。” …… 山东临清。 刚开春,山林一片枯黄。 在山林下,有一条约莫九尺宽的官道,五十人左右禁卫手持长枪或腰配绣春刀,拱卫着中间的马车。 李东阳坐在马车里,来回翻看严成锦的疏奏。 一匹快马飞驰靠近,禁卫们戒备起来,拔刃相向。 “李大人,属下是来送家书的。” 第575章 朝堂小震动 李东阳记得,有管家送家书来。 从马车里下来,坐在一块青石上,翻开探子递过的家书。 本以为,是管家所寄的家书,入眼震惊,字迹却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京城与他字迹如此相似的人,只有严成锦。 这家伙竟越俎代庖…… 李东阳再看信: 李公去曲阜,是为清娥说媒?衍圣公侵占山东大半土地,山东诸府百姓,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衍圣公已配不上清娥…… 看到这里时,李东阳背脊发凉。 就宛如有人站在更高的一层,窥视自己的行为。 此子怎会知道,他暗含向衍圣公说媒之意? 再往下看,列举都察院收集的罪证。 看来,山东的疏奏到都察院时,此子已经开始调查了。 “这家伙,故意让本官离开京城!本官还以为……” 李东阳坐上马车,进入山东境后,再往前十里,竟十分混乱。 盗贼骑着马匹来追人,抢人财物,禁卫厮杀而出。 劫人钱财者,到处都是,甚至看到官兵,也参与其中。 李东阳透过车帘,对着锦衣卫千户杨顺道:“去请个百姓来,本官要问问。” 不多时,杨顺拎着一个逃亡的百姓前来。 那百姓见了拔刀相向的禁卫,吓得双腿发软。 “老翁,朝廷发了赈粮,你们为何还举家逃跑,他们又为何抓你?” 老头见了李东阳面相和善,便哭诉:“没地可以种了,小的当然要逃。” 李东阳指着车帘外的沃野:“这些不是地吗?”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大户的地。” 李东阳干咳一声:“那些人和官府为何抓你们?” “官府不想让我们走,我们走了,他们就没有人耕种了,地就要荒凉,可小的…实在活不下去了。 您要是往青州走,盗贼掠夺更甚?百十成群?白昼公然抢掠,出没无忌?大人你还是回头吧?” 在老头看来?李东阳带这百来人,还不够走到青州的。 李东阳眉头紧皱?山东作为东方的粮仓,荒芜到如此地步了。 难道这个大户?真是衍圣公? 成化朝时?衍圣公大肆掠夺土地,祸乱妇女,但成化皇帝只剥夺了孔弘绪的封号。 其中,还有一个缘由。 孔弘绪?是前内阁大学士李贤的女婿。 有李贤的势力余党在朝中周旋?衍圣公的土地等财产,保留了下来。 李东阳回过头,道:“来人,拿笔来。” …… 京城,李府。 李清娥在闺房中刺绣?胖丫鬟风风火火冲入房中:“小姐,老爷遣人来信了。” 倏地?心神失守,绣花针刺入食指?凝出一颗小血珠。 随后,伺候薛氏的大侍女来禀报:“小姐?夫人让您去正堂?严大人来了。” 李清娥到正堂时?严成锦正在看李东阳送回的信。 与严成锦所料不差,提亲失败,重头再来。 “李大人同意了小姐收下镯子。” 李清娥接过信,只见父亲在信中说:喜欢便收下,不喜欢的便不收。 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对此并不上心,却能看出,字后深深的忧愁。 凭她父亲的了解,有更重要的大事,令父亲困扰。 薛氏将羊脂玉镯送来,戴在李清娥手上称赞:“真好看。” 李清娥自觉收严成锦贵重的厚礼,不能心安,从怀中拿出锦囊,显然早有准备。 “严大人,这是与母亲上香时,在庙里求得,可保平安。” 锦囊绣着金丝鸳鸯纹,散发好闻的香气,像嗅到花香一样。 不便在李府久留,严成锦起身告辞,坐上轿子,打开锦囊,是一块乳白的鱼跃高门玉佩。 “嘿嘿,少爷,这玉的成色好,咱们也不亏。”何能乐道。 “小姐的心意,怎能用金钱衡量,粗鄙,罚纹银二两。” 严成锦身上从不佩戴贵重的饰品,这玉佩,只能挂在床头。 …… 内阁值房。 文官迈着急切地步子,穿过小院,踏入刘健和谢迁所在值房:“刘公,李公传回的疏奏。” 宾之前往孔庙祭祀,中途传回疏奏,必定是中间有变。 刘健翻开奏本,凝神屏息仔细阅读: 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 传闻,青州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出没无忌,官府捕之不尽。 又闻南来人言,诸府百姓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看了李东阳的疏奏,刘健深感震动:“东边为朝廷税赋所出之地,一年的饥荒,竟到了如此程度。” “诸府素贫,若沦为荆襄之地,恐再无救治之法。”谢迁看向刘健:“刘公,可要向陛下禀报?” 陛下看到这样的疏奏,定会万分自责。 “这封疏奏,并未详说缘由,不知是因苛税酷吏,还是天灾**,导致山东这番惨相。” 刘健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先禀报陛下吧。” 两人匆匆前往奉天殿,小太监通报后,径直走入大殿。 谢迁拿着这封疏奏,感觉重如千钧,陛下心情不错,有些不忍心打击。 “陛下。李公传回的疏奏。” 弘治皇帝疑惑地放下书,疏奏送回需三五天。 而李公离开京城仅仅十天,推算是第五天,在途中所写。 还未到曲阜,就传回了这封疏奏? 他打开看了几眼: 有游闲之徒,号称皇亲,附搭盐船,于各处起盖店房,网罗商税。织造内官,纵使群小,拷打闸河官吏,赶捉买卖居民,如此之类,不胜枚举… 还没看完,弘治皇帝心情变得压抑和愤怒:“这是……朕治理的天下?” 刘健若有所思:“传闻李公说,都察院收到了六本弹章,不知严成锦为何不报?”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奉天殿,看见刘健和谢迁,就知道李东阳传回弹章了。 看陛下怒目而视的样子,似乎与自己有关。 李东阳不会坑他吧?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刘公说,山东御史传回了六封弹章,你为何不报?” 严成锦不着急回答,思索片刻:“弹章中陈言,山东民生怨苦,郡县凋敝,可是究竟是何缘由,还不得而知。” 当初,成化皇帝没处置孔弘绪,一来是碍于圣人后人的头衔,二来是寥寥千字,难以描绘那种惨相,若弘治皇帝微访山东,恐怕会亲自宰了他。 弘治皇帝审视着严成锦:“朕看严卿家的样子,你知道是谁所为?” 第576章 本官大意了 孔子是读书人尊重的第一位圣人,后人多受他教诲。 朝中大半官员信奉孔子的官员,会以此为柄攻击。 空口无凭,还需等李东阳回京,才能揭露。 严成锦想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衍圣公所占的良田土地,分还百姓,缩减至千亩。 但孔氏传承了千年,支系庞大,早已繁衍到了山东大半土地。 孔氏又非朝中皇族,但他们的人数,比藩王还多,全靠朝廷养着。 并且,衍圣公常以族人过多,向朝廷请乞更多的土地。 仔细算来,侵占着五省数十处土地,共达一百万亩土地。 还以祭祀贪纳钱粮、力役、贡物等,堪称大明最肥的士绅。 严成锦沉思,如何答复弘治皇帝? “臣还未有结论,需等李公回京,才可彻查。” 欺君的技术,越来越高明了。 弘治皇帝也不知是真是假,看向刘健:“祭祀的吉日,是哪一日?” “就是今日。”刘健想了想道。 即便李公全速赶回京城,也需十日。 若放在寻常,十日眨眼就过去了。 可如今心念山东的百姓,惴惴不安,就像受伤的人,要等十天之后,才能包扎伤口,难受。 “陛下不必忧心,臣已给李大人呈递疏奏,会在曲阜调查此事。” 孔氏侵霸的良田和土地,随便问问当地的大户,就能问出来。 就怕,大户与孔氏狼狈成奸。 弘治皇帝望着疏奏,无意再问下去,命人严成锦几人退去。 …… 刑部值房。 几人依次而坐,熊繍面色凝重,宣布:“都察院在彻查衍圣公,本官方才听闻。” 对于孔弘绪的破事,熊繍多少知道一些。 自从英宗时,此人办大成之乐祸乱妇人,有辱圣人门风。 可毕竟圣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今年又是科举取士的一年,朝廷尊孔崇儒,暴露出来,无疑会成为天下笑柄。 “部堂担忧什么?” “不知严成锦会借此事,做出何种变故,本官担忧他又要改制了。”熊繍道。 “圣人有功于朝,吾等今日,皆受圣人的教诲,还有天下的读书人,皆尊圣人,岂容他严成锦玷污。” 盐引伤及大多官员和士绅的利益,官员听到改制两字,就如同见了鬼一样。 生怕严成锦再弄出幺蛾子来。 熊繍颔首点头:“如此甚好。” …… 山东曲阜, 朝廷已派人骑快马通报孔府。 三日前,孔府命人准备祭祀的器皿,孔庙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只等李东阳到来。 李东阳走进孔庙后,先给孔子塑身上了香,再祭天地,后宣读弘治皇帝的祭文。 孔闻韶带着族人跪伏在地上,听李东阳将祭文念完。 “李公长途疲累,不如下榻在府上?” “本官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李东阳板着脸。 从脸色上,可以看出来李东阳不高兴,孔闻韶不知何处得罪了他,看向一旁的族人,众人皆茫然。 许天锡在祭祀大典上,看见李东阳后,悄悄跟上去。 身为监察司的御史,被派来此。 孔府举办祭祀,银子用度变得极大,对外有所松懈,他查到不少佐证。 李东阳见了他,颇为意外:“严成锦派你来的?” “大人收到疏奏后,学生就离京了,只是想不到,老师会来曲阜祭祀。” 许天赐见了李东阳,同样感觉惊讶。 朝廷会派来祭祀的人,是恩师李东阳。 “这是学生在曲阜调查的佐证,可交给大人一份。” 李东阳稍感心惊。 看来就算他不来山东,严成锦也迟早会向陛下奏明此事,厚厚的一沓罪证啊。 起初,还想将女儿许配给衍圣公孔闻韶。 可深入山东后,愈发觉得这父子俩都不是东西,呸!这样的人,怎配娶清娥? 嗯,严成锦虽然胆小如鼠,可品性还算端正。 比起孔闻韶,强一点点。 李东阳渐渐收回心思,看着这踏卷宗,田契、状告书、账簿什么都有:“你如何查到的?” 许天锡咬着嘴唇,躬身:“严大人教的方法,学生不能透露,恩师恕罪。” 带来十万两银子,全花完了。 用于收买孔府族人,还有打点当地的士绅,再散银逃走的百姓。 弄到这些佐证,十分不易。 李东阳边调查边赶路,到了曲阜已知晓大半,朝中也有赏赐土地记录可查。 只是想不到,衍圣公府也有这么多隐田。 有了这些佐证,就不必再调查下去了。 “启程,提前回京!” …… 李府,春意盎然。 眨眼过去十日,严成锦如往常一样登门,细数李东阳回京的天数,只剩一日了。 李东阳在时,气氛虽然不和睦,可也算光明正大,无所顾忌。 李东阳不在时,李清娥反倒拘谨起来,还未出阁,私下与男子相会,传出去名声不好,也败坏李府门风。 每次登门时,薛氏皆坐在一旁,让严成锦抓心挠肝,令生米无法煮成熟饭。 “明日,你爹就回来了,如今又添一岁,娘看你都着急,等他回来,我催催他。”薛氏看李清娥心疼。 李清娥才二十,在大明,已算晚出阁。 女子十五岁出阁嫁人,倒不是无人来提亲,薛氏想到此处,又暗怪李东阳。 严成锦道:“有劳夫人。” 薛氏扶着额头起身,回到中堂,留下严成锦和李清娥两人,还有何能和风娇。 正堂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碍于礼制,女子话不能多,显得妩媚失礼。 严成锦道:“本官会看手相,可否给小姐看看?” 李清娥微微羞红,不多想,便将手伸出去。 何能偷偷白了严成锦一眼,少爷分明是想牵小姐的手。 严成锦捏着指尖,触感自然不用不用说,绵软舒服。 说好了只看看,想不到严大人会上手,李清娥心律失衡,反应在红扑扑的脸上。 “手相真好,躲避了一桩姻缘,不过在本官看来,是一桩祸事,不足为惜。” “老夫就知道,你让本官离京,是有所图谋!” 严成锦回头,看见李东阳正穿过庭院。 提前一天回府,却故意派人通报明日回来?大意了,没有过多考虑,老银币啊… 李清娥也没想到父亲会提前一日回来,有些羞愧。 严成锦将手收回来,话锋一转:“李大人在曲阜查到了什么?”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拉着严成锦的手臂,面色凝重:“你随本官入宫面圣。” 第577章 圣公入京 严成锦抓住凳子,以免被李东阳拖进宫,可又怕拉扯中,暴露了猛男的底牌。 他还不想入宫。 衍圣公是圣人的后人,单凭进谏,难以让土地归还百姓。 李东阳就算谏言,恐怕也是摘掉衍圣公的帽子,换一个人戴。 “李公有话好说,下官还不想进宫。” “你又这般贪生畏死!陛下还能杀了你不成?”李东阳拉着不放。 山东百姓以腐尸为食,那样的人间惨剧,每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即进宫,揭露孔府恶行。 李清娥见状,忙劝:“爹,不妨听严大人说完?” “你不知,此子异常谨慎,就算再给他一月,他也会继续琢磨。”李东阳愤然。 想起衣裳褴褛的百姓,饿死在官道上,后来的百姓,竟以他们为粮食,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刀子扎中,双目通红。 喝虎酒了吧?力气真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展示出三成的力气,松开李东阳的手:“李大人入宫,也无法解决山东弊政,不妨听下官说完?” 李东阳颇感意外,此子弱不禁风,却轻易挣脱了:“你说。” “李大人应当知道,孔闻韶的父亲,前衍圣公孔弘绪? 天下读书人皆尊孔圣,连朝廷也奉孔为尊。 向陛下谏言,不过是下旨伤饬一番,无伤大雅。” 严成锦见李东阳平静下来,继续:“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 一来要收回衍圣公的田地,二来,百官听到推行新政就害怕,需要李东阳鼎力支持。 李东阳沉思片刻,眼神微眯:“本官怎么觉得,你又要变制?!” “正是,下官想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良田还给百姓?李公意下如何?” 李东阳瞳孔微缩?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也太大胆了些,公然瓜分衍圣公的土地?此子?竟是打这样的主意。 李清娥端上两杯热茶。 过了一刻钟,茶凉了?李东阳还坐在椅子上,不置一言。 严成锦知道?以李东阳的智谋能想明白?不必画蛇添足。 “本官要入宫,向陛下复命,你打算何时向陛下进谏?” 从山东祭祀回来,本应该入宫想陛下缴旨?可觉得事态紧急?才在回府,拉上严成锦。 “还需等一人回京,本官才有三成把握。” …… 成贤大街, 红色的马车上,帘子被撩开?孔闻韶感叹,京城真比曲阜繁华。 街道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周围的酒楼最高足有三层?穿着华丽衣裳的士绅,比比皆是。 令他诧异的是?无一个乞丐和流民?简直是人间天堂。 “为何没有流民?” 离开片刻?扈从很快跑回来:“流民都被安置在良乡,不许入城。” 起初,那批迁移到良乡的流民,早已成了良乡的百姓,他们有人穿着粗衣入城。 但京城的百姓仍以为,那批流民,在良乡棚区苟活,才这样回答。 孔闻韶从马车上下来,深吸一口气。 祭祀过后,听闻有人暗查孔府的田地和宅邸。 再加上李东阳冷脸相对,他感觉大事不妙。 这两年来,陛下屡次改制,先是西北开关,后又废除盐引,难免不会拿孔氏开刀。 这趟他必须入京。 “准备一下,明日入宫面圣。” 紫禁城。 李东阳沐身束发,换上红色蟒袍,心事重重往奉天殿走去。 踏入大殿,朝御座上的弘治皇帝,微微躬身:“臣李东阳,见过陛下!” 内阁与六部大臣,回过头来。 听闻,李公传回了一封疏奏,山东宛如人间炼狱。 刘健虽然是大户出身,却游历过名山大川,知李东阳所言完全属实。 郡府贫瘠的地方,尤其是大灾过后,盗贼遍野,以人为…… 弘治皇帝没想到李东阳提前一日回京:“李公传回的疏奏,令朕深感不安。” “今生民贫困之深,皆臣路途所见,不敢有半分虚假。” “是何人所为?” 刘健几人看过来,也想知道是何人所为。 难道是山东的士绅? 这样横行霸道的士绅,实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李东阳沉思片刻:“是衍圣公。” 大殿宛如被冰冻住,弘治皇帝脸上僵硬,怎么会是孔氏? 刘健因太过震惊,瞳孔微微颤抖。 熊繍相比之下还算淡定,多少得到些消息,都察院要查的人,他早就想到了。 萧敬听说探子说,严成锦在查衍圣公,没想到,两件事真有关联。 李东阳叹了口气:“又不是衍圣公。” 弘治皇帝懵了。 刘健几人同样不明所以。 李东阳继续道:“孔闻韶承袭衍圣公才半年,与他关系不大,但山东弊政,却是由孔府所致。 英宗皇帝时,孔弘绪向先帝请乞大片土地,比藩王封国,有过之无不及。 今日,山东弊政便是来源与此。” 山东弊政的源头,是孔府。 若要整饬,需处置孔府,而不是孔闻韶,换成另外一人,弊政的根源,依旧还在。 弘治皇帝明白李东阳的意思,陷入沉思,孔闻韶没犯律法,这些土地,皆是由先帝所赐。 孔氏是孔圣后人,拥有封地,无可厚非。 李东阳看向弘治皇帝:“陛下,不如召九卿再议?” 先皇惩治孔弘绪,是由于他道德败坏,民怨四起,处置他,是顺应天下人的意愿。 但孔闻韶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无故整饬孔府,显得朝廷故意针对孔氏。 更重要的是,严成锦不在,如今,不是谏言推行摊丁入亩的时机。 萧敬进来禀报:“陛下,衍圣公入京了,恳请明日早朝面圣!”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衍圣公虽不像藩王,被禁锢在封地,可没有朝廷召见,不会入京。 李东阳微微惊讶,今日到京城,孔闻韶一直跟在他后头? “看来衍圣公也知道,朝廷或将整饬孔府。”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他可有说,为何入京?” “衍圣公说,有要事禀报。” 萧敬微微抬头,继续:“陛下,如今京城的读书人,知道衍圣公入京,纷纷来朝见,宫外热闹非凡。” 李东阳叹气,只怕是孔闻韶心知不妙,想拉拢天下读书人。 有读书人掺合,又棘手了一些。 第578章 下聘李家 京城, 衍圣公入京的消息传开,读书人异常激动,想沾衍圣公的运气,一举中第。 科举考四书五经,是儒学经典。 虽然主考官是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说孔圣才是天下考生的考官,也不为过。 朝廷安排衍圣公下榻十王府。 但孔闻韶,却去往良乡的藏书楼,这里聚集着京城最多的读书人。 “良乡区区一座县城,商贸竟繁荣到如此地步,这严成锦是何人?”孔闻韶透过车窗,看见良乡人来人往。 开春了,南来北往的商贾赶着车队,官道能容四辆马车并行,此刻却显得拥挤。 牛车、驴车、马车各自运送着货物,小贩多到不计其数。 明明是山郊荒野,官道却热闹得像京城大街,行人车马,一眼望不到头。 再转头看去,一座巍峨气派的楼宇,立在郊野中,连接天地。 “那就是良乡的青山藏书楼?让车夫快些。” 孔闻韶要赶在午时前,回京城见一个重要的人。 听说孔闻韶要来,良乡读书人大喜过望,跑到藏书阁外,围得水泄不通。 朱厚照不乐意了,敢抢小朱秀才的风头:“他是?!” “殿下,是衍生公来了。” 严成锦有些诧异,孔闻韶从山东跑来京城,难道是知道都察院调查他的田地? 若特意来号召读书人,为其所用,只怕居心不简单。 “恐怕推行摊丁入亩,难度又增加了。” 四轮马车停下,一个穿着青白儒裳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年纪与王守仁相仿。 长得清秀,眉宇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像常年读书。 “今年抡才大典,李公代朝廷前往孔庙祭祀?闻韶也应从山东赶来?为天下书生祈福,诚愿诸位连中三元?金榜题名!” 读书人听后热泪盈眶?跪伏在地上,深受感动。 若非严成锦已经中第?怕也要被孔闻韶感动了,这是有团队运作吧? 周围哭嚎一片?有人潸然落泪?衍圣公前千里迢迢,专门入京为考生祈福,百年未有啊。 “大家都连中三元,朝廷岂不是要设一千个状元?分明是不经之谈?你为何要骗他们?” 谁啊?说话怎这般难听?! 书生们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竟是不要脸的小朱秀才。 朱厚照梗着脖子,打开水墨折扇,此人就是骗子,怎可能人人都连中三元? 读书人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朱厚照按在地上,狠狠踩一顿。 可作为孔子门生?不能这般粗鲁,只能跟朱厚照讲道理。 “你不想连中三元吗?!” “不想?中了三元就要当官,当官就要坐堂?每日卯时就要阅奏?到了酉时方可下值?还不如斗蛐蛐有意思。”朱厚照诚实地道。 读书人瞪大眼睛。 当官光耀门楣,那是他们的梦想啊,竟被说得一文不值。 众人涨红了脸,怒不可遏。 孔闻韶嗤之以鼻,看此人穿着儒裳,怎会如此不识礼数。 严成锦对着朱厚照小声:“殿下,臣要回京城了,不如一同回京?” 朱厚照在此大闹,定会被传到陛下耳中,若不劝止,陛下和百官又要怪他教怀太子。 严成锦坐上“简陋”的轿子,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离去。 朱厚照从小到大受奴婢跪拜,见书生们跪伏一人,也觉得没意思,跟着严成锦回京城。 李府, 下值后,李东阳回到府上时,府上颇为热闹,正堂中摆满了聘礼。 薛氏正不知要不要收,李清娥眉头紧蹙,玉手拿着帕子。 “谁送来的聘礼?” “衍圣公派人送来的,想娶清娥。” 薛氏命人清点过,奇珍异宝和丝绸布匹,还有名贵的字画,怕是值三十万两。 这么高的聘礼,简直吓死人。 她过门时,李家下的聘礼不过两千两,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令旁人艳羡。 李清娥看向李东阳,父亲一直想将她嫁给有学识之人,衍圣公正是这样的人。 李东阳板着脸,此刻这些珍珠字画,都是山东百姓的民脂民膏。 若他所料不错,明日,衍圣公会在朝堂上,向陛下请求赐婚。 想借老夫的权势,来保全孔府。 “将这些聘礼都退回去,老夫不答应。” 薛氏暗觉可惜,衍圣公是孔子后人,可谓天下第一望族。 细数历朝以来,衍圣公所娶之人,多为朝廷重臣之女,多少女子想嫁,也嫁不进去。 除了皇帝纳妃,最令人艳羡的,应该就是嫁与衍圣公了。 …… 严府, 严成锦在府门前下轿。 叶准上前来报:“严大人呐,方才衍圣公给李家下重聘了,珍珠不计其数,丝绸锦缎铺满庭院……” 严成锦与李家小姐的事,他知道一些,若非李公不许,早已完婚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史料记载,李东阳确有一女嫁给孔闻韶,姓名不详。 孔府在弘治朝得到庇护,与李东阳有莫大的关系。 让李东阳去山东一趟,也是为了阻止这门婚事。 孔闻韶入京后,先是去良乡诚感读书人,又想拉拢李东阳为己所用,还是有些段位的。 不知明日早朝,会如何向陛下谏言。 回到正堂,在春晓的伺候下,换了一身白色的便服,千金端来铜盆洗手后,严成锦才端起枸杞清茶,轻抿一口。 门子小跑进来:“少爷,门外有人说他是衍圣公,想拜谒少爷。” 嗯? 严成锦放下茶盏,望向门外。 此时,严府门前。 孔闻韶从良乡回来后,扈从正好打探到严成锦的府邸。 听闻此人,是都察院都御史。 他不将九卿放在眼中,毕竟衍圣公的封号,等于朝中的一品文官。 都御史才区区二品,还是九卿,连六部大臣,也远远不如。 可调查孔府的,正是都察院,解铃还须系铃人。 “府邸破旧至极,连牌匾也没有,真是严家的府邸?” 孔闻韶看向旁边的扈从,不敢相信。 二品大员门前,连石狮子也没有,墙都快要塌了,瓦片残缺不全,这样的府邸,会居住着朝廷二品大臣? 扈从哆嗦:“真是严府的府邸,千真万确,那边还有锦衣卫看着呢。” 正在这时,府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第579章 一弹四连 府门里,站着一个门子。 孔闻韶诧异地是,门子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执笔在册子上画了画。 “衍圣公孔闻韶,想见严大人,还请通报。” 门子扯着嗓子:“对得上暗语,才能见少爷,衍圣公请听题:宫门一入深似海。” 孔闻韶回想起来,是崔郊的赠婢。 侯门一入深似海,此人只是把侯门改成了宫门,用来做暗语,下一句就是: “从此萧郎是路人。” 门子摇摇头:“不对,应当是:安能辩我是雌雄。” 孔闻韶嘴角猛地一扯,宫门一入深似海,安能辩我是雌雄? 你是写太监吧? 门子吐槽,这代衍圣公真没文化,入了宫,当了太监,不就雌雄不分了吗。 突然愈发佩服自家少爷,不仅官大,还有文化。 “衍圣公还有一次机会,请听题:不畏浮云遮望眼。” 孔闻韶不敢轻视。 既然是用作暗语,自然不能以常理相对。 可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按原句来回答:“自缘身在最高层?” 门子失望摇头,关上府门:“下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衍圣公,果然是徒有虚名的家伙! 孔闻韶凝噎无语,不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似乎也有道理…… “给银子,一百两!还请小兄弟开开门?” 扈从掏出一百两银锭,在门前晃悠几下。 门打开了,银子收下后,门子向孔闻韶做了一个请。 孔闻韶心中大喜,走进院中,边打量着周围院落,墙垣破败不堪,枯藤挂在壁上,像裂纹一般,尤其难看。 仿佛风一吹,就会崩塌。 想不到,这样破旧危险的院子,还有人会住。 正堂中,有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看着比他还要年轻几分,应该是严成锦了。 “严大人可否遣下人回避?本公有要事?与严大人攀谈。” 严成锦抬起手,更多的下人冲进来了?还有锦衣卫?看得孔闻韶一脸茫然。 叶准知道,严成锦又是请他进来作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本官乃朝中清官,说话可鉴日月?衍圣公有什么说不得?” 孔闻韶想了想?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听闻严大人三元中第,想必将儒学造诣极深,也算是儒门子弟。 不知孔府,有何处得罪了严大人?害大人要暗中派人调查?不妨说出来,由本公处置。” 将事情摆到明面上,交由他处置,便不用再上报朝廷。 这才是上策,本次入京?他已做了多手准备。 严成锦看着孔闻韶,本来只想弄死孔府?可你向李清娥提亲…… “衍圣公回吧,本官与圣人无冤无仇?你放心就是。” 孔闻韶总是觉得不安,可严府的下人已经过来赶客了。 出了府门?回到十王府。 一个身穿儒裳的老者迎上来道:“圣公?下到李府的聘礼?皆被退回了。” “不怕,明日在朝堂上,本公亲自向陛下提亲,我孔府在历朝历代,威望无人可及,李东阳也无法抗拒圣旨。”孔闻韶有信心,能说服弘治皇帝,毕竟身后有京城书生。 翌日,大清早。 百官列于大殿中,李东阳心知严成锦要谏言摊丁入亩,心中不免忐忑。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萧敬浮尘一甩:“宣衍圣公觐见!” 严成锦微微转头,顺着百官的目光望去。 只见,孔闻韶穿着红色的常服,头戴儒冠,踏入大殿中。 “臣孔闻韶,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悦,衍圣公入京为读书人祈福,本是大喜,可孔府在山东占据百姓土地,以祭祀搜刮民脂民膏,圣人沦为江湖骗子…… “衍圣公入京有事要奏?” “臣想求陛下赐婚! 听闻李大人府中有女,待嫁闺中,贤秀惠中,想请陛下赐予臣,兴旺孔府人丁,传先祖遗学。” 严成锦思索片刻。 李东阳率先站出来:“小女才疏学浅,不识大体,难配得上孔府后人,况且,小女已有心上人。” “敢问是何人?” 孔闻韶不信,转头看向李东阳。 弘治皇帝有些好奇,虽然知道严成锦对李清娥有意,可李清娥喜欢谁,却不知道。 李东阳作揖:“还是先议山东之事,府州凋敝,千里沃野荒闲,百姓却无以为生,此乃衍圣公封地,圣公如何交代?” 严成锦无缝衔接,从袖口掏出一本疏奏:“臣要弹劾衍圣公。” 这封疏奏,记载了衍圣公府的一百万亩田地,在山东等五省的分布,以及隐田的数量,良田荒芜的田亩。 百官面色如常,先代衍圣公在先皇时,犯下数条死罪,也仅仅是罢免官职。 就算有滔天大罪,又能奈他如何?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没单独丈量过大户的土地,除非抄家。 衍圣公府拥有的土地,高至一百三十万亩? 换成粮食,至少有一百二十万石,足占朝廷夏税的四分之一! 孔闻韶惊愕片刻,很快面色如常,衍圣公不同于朝中官员。 你尽管弹劾,陛下还能摘去衍圣公的头衔不成? “孔闻韶,你可知罪!”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百官触不及防。 孔闻韶错愕片刻,壮着胆子躬身:“臣不知,还望陛下言明。” “孔府侵占的田地一百二十余万亩,荒芜二十七万亩,连安徽也有孔府的田地,山东百姓却饥饿相食,你在山东会不知?”弘治皇帝问道。 孔闻韶心头震惊,孔府在南直隶的田地,为私下购置,不在名册中,朝廷怎会这么快久查到? “此乃父辈所留,臣不知情。” 严成锦又拿出一本疏奏:“臣依旧是弹劾衍圣公。” 百官回过头,盯着严成锦的袖口,还有!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还有多少本,都拿出来吧。” “第三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第四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严成锦写了四封疏奏,实则是由四司彻查,所得的疏奏。 孔府侵占良田颇多,按理说,赋税也是一大笔,可孔府缴纳的银子,连三成也不到。 还有山东百姓流失的人口,每年锐减的数量。 百姓为国本,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孔府犯了陛下大忌。 严成锦作揖:“臣恳请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土地分还百姓,只留千亩。” 第580章 致死量的疏奏 瓜分孔府的封地? 孔闻韶面色依旧如常,听闻良乡推行摊丁入亩,就是将田地分还给百姓,再按亩均摊税赋。 但孔府的封地是历朝历代敕封,岂是皇帝说废就废,你问问天下读书人答不答应。 “衍圣公府的封地多,可族人子弟也多,藩王一人就能坐拥一府封地,衍圣公府若均摊下来,远不如藩王,陛下明鉴!” 李东阳嘴角微微翘起。 弦外之音,就是要整饬衍圣公府,先整饬藩王。 众人皆知,藩王乃朝廷痼疾,不能轻易整饬,否则,会再次兴起靖难之役。 严成锦望着眼前一尺远的金砖,陷入沉思。 他给孔府准备了三层, 第一层是瓜分孔府的封地,摊丁入亩。 第二层是将孔闻韶和大部分孔氏族人,流放到海外。 第三层是将圣公传给嫡长子的旧制,改为孔氏中的贤者继承。 李东阳只知道第一层,王守仁知道两层。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第三层。 除此之外,还有两手准备。 王守仁作揖:“朝廷当务之急,是先养育好百姓,衍圣公所占用的良田,已经超越皇庄,臣以为,严大人说的有理。” 百官深吸一口凉气。 一百万亩!若不是今日测量出来,他们都不知道孔府的土地,如此庞大。 弘治皇帝看完四本疏奏,怒意更甚,朝廷皇庄一万余顷,可供皇室开支用度,仍有节余。 衍圣公府的田地与之相差不多,还向朝廷请乞大量靡费,用于祭祀。 “朕还不知,山东百姓凋敝至如此地步。 孔圣后人,当远不负祖训,上不负国恩,下不负所学。 衍圣公所为,让朕失望至极。” 孔闻韶的心凉透了,孔家的人好歹在御前有几分面子,可陛下当着百官说出这样的话。 先祖虽是圣人,但能不能活着立足于黄土之上,也全看皇帝。 “陛下,臣……臣知罪!” 萧敬将严成锦的弹章传下去,呈递给刘健。 弘治四年,黄册普查,山东百姓有五百万人,可如今黄册上仅有三百余万人。 刘健看向严成锦:“这些黄册的来源,可否属实?” “谢玉由赋税推算出,应该相差不远。” 山东田地征收的是人丁税,不管田地多少,皆按人头征税。 反过来,则可以推算人丁,但却不准确,毕竟有无田者和黑户,和不缴税者。 但也能大致能算出个数来。 严成锦猜测,逃跑的和锐减的人口,加起来应当有一百万人。 刑部熊繍迟疑片刻:“陛下,孔府后人颇多,难以管制,孔闻韶刚承袭衍圣公封号不久,也情有可原。” “臣等附议!”刑部几个主簿站出来。 李东阳颔首,追溯源头,这是历代衍圣公遗留的弊政。 孔闻韶知道再不辩驳,便没有机会了:“臣此番回山东,一定严加管制族人。”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一边是孔氏后人,一边是山东百姓。 朕若放任衍圣公回去,山东边成人间炼狱,京城的流民源源不止,标本不治。 “严卿家,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是否太狠厉了些?” “当初宋仁宗册封衍圣公,乃是授予孔氏嫡长子一脉,故而,受朝廷恩荫的只有嫡长子,其余人等,与庶民无异,为何要受朝廷封赏? 况且,占据田地足有百万亩,若有反心……” 潘王不准占据太多土地,不准离开藩国。 就是怕造反,衍圣公如今占据的土地,比藩王多百十倍。 藩王的封地只占一府,甚至一州,而衍圣公的封地,占据山东一省。 孔闻韶吓坏了,指着严成锦:“什么造反……你可不要乱说!” 弘治皇帝如被人用冰水从头浇下,醍醐灌顶,面色徒然大变。 百官变得严峻无比。 藩王会造反,为何衍圣公不会?圣人子弟,也难保没有反心。 光孔府的人丁,就足以组成一支万人大军,更遑论孔府金银财宝无数。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第二手:“这是孔闻韶下至李府的聘礼,珍珠锦缎,古董字画,足抵三十万两。 臣记得,太子大婚下给曾府聘礼,还不足十万两。” 孔闻韶跪伏在地上,吓得不知所措,占据百万亩良田,又下三十万两聘礼。 本来无事,可严成锦全扯到造反上去了。 弘治皇帝瞳孔微缩,不悦地看向李东阳:“可有此事?” “有,臣已将聘礼悉数退回。”李东阳作揖,没想到严成锦连此事,都能搬到朝堂上说,真是记仇… “陛下……这些珍宝字画,皆是历代先祖所收藏,臣只是想暂放李府,日后再想办法取回……”孔闻韶惊得语无伦次。 他才三十不到,常在家中读书,哪里应对过造反的场面。 李东阳闻言嗤之以鼻,没到孔闻韶的想法,如此龌龊。 百官面色各异,或许换作他们,也会这么做。 两万两银子就能在京城买一座宽府大宅,三十万两,是何等庞大? 严成锦想不到,孔闻韶的理财竟和宁王一样。 宁王大方散财,就是将财物暂存于百官手中,登基后再逼百官取回。 所以,收买百官极为爽快,要什么给什么。 熊繍无能为力地看向孔闻韶,若他不来京城,或许还不至于此。 严成锦的手段充足,从调查出百万亩田地起,就处于主动之地了。 孔闻韶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臣愿割弃一半田地,归还百姓。” 一半就是六十万亩,诸如刘健等人,良田也仅是万亩上下。 严成锦再次将手伸入怀中:“陛下,这是逮捕司在山东查出的白莲余孽名单。” 弘治皇帝愕然,朝廷一直在追查白莲余孽,竟藏身在山东? 刘健三人面色一凝,前所未有的认真。 熊繍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严成锦竟能查到白莲的踪迹? 萧敬自知事关重大,连忙小跑下来,接过严成锦的纸条。 “臣不知,白教是否与孔府有关,可自永乐起,这些白教之人就驻扎于山东,人已关在都察院大牢。” “污……污蔑!” 严成锦乘胜追击:“恳请陛下,归还百姓百万亩田地,摘去孔闻韶封号,流放海外,取缔衍圣公传嫡长子的旧制,改贤明的孔氏子弟受封。” 第581章 圣明裁决 白莲不仅在山东有余党,在江南也有支教。 只是太过于分散,不好逮捕。 张霖带着逮捕司的人,在山东喊着要加入白莲,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此刻,手腕上还刻着白莲的教纹。 刘健愕然张着嘴巴,严成锦要将衍圣公流放海外? 今日在朝堂上,被震惊了几次,可都没有这一次,像这样震撼。 熊繍手持着芴牌,不知说什么好。 方才几个主簿,也已退回队列。 造反,罪无可赦! 此时再谏言,只怕会被安上同党的罪名。 孔闻韶跪伏在大殿上,大臣们退避三舍,一副莫挨老子的样子。 唯独严成锦,还站在离他一尺的地方,这是都察院的位置。 弘治皇帝打开册子,上头不仅记载了名字,还有户籍和营生。 有人是商人,有人乞丐,有人是寻常农夫,白莲教可谓无孔不入。 “陛下……陛下息怒。”孔闻韶无力。 严成锦继续:“若将山东比作藩国,若无明主,如何能昌盛? 高皇帝封衍圣公,是为传孔圣遗学,并非为庇护孔府血脉,这样就该将衍圣公封号,传给贤明之人。 孔弘绪在前朝作奸犯科,孔闻韶身为其子……” 孔闻韶面如土色,看向严成锦:大哥,求求你别说了。 熊繍忙撇清关系,微微躬身:“严成锦所言在理,还请陛下严惩!” “臣等附议!” 事有可为,有不可为,造反就是不可为之事。 沾上一星半点,就有可能被抓住把柄,万劫不复。 陛下最痛恨白莲教,若白莲的老巢在山东,今日谁也救不了孔闻韶。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孔府占据百万亩良田,就算没有白莲教,他也要整饬。 如今白莲教出现,更是给了他整饬的台阶下。 “朝廷奉儒学为正统,以八股取士,孔府令朕心如刀割。 如此,还怎敢尊儒学为国学?摘取孔闻韶冕冠,诸公以为如何处置?” “这个……”李东阳几人迟疑。 严成锦道:“不如流到满加剌国,传教布道?” 孔闻韶吓得昏厥过去,做梦也想不到,会被流放到海外。 入京之前,就该找老道士卜一卦。 萧敬心知陛下一刻也不想见到此人,亲自跑下来,摘取冕冠,让小太监拖出去。 李东阳忧心抬头:“陛下,孔府的良田和山东的百姓?” “良乡推行摊丁入亩,能养活三万流民,若将孔府的田地分出去,也推行摊丁入亩,会如何?”弘治皇帝似乎自问。 大殿中一片寂静,无人敢回答。 大臣不想推行,当初高皇帝在山西试着推行盐引,后来全天下执行。 虽然只在山东推行,今后未必不会推行天下。 吏部尚书马文升道:“陛下,臣以为可!” 马公? 百官诧异至极。 熊繍看了眼严成锦,又看了眼马文升。 马文升心知,陛下心意已定。 弘治皇帝又将几本弹章翻开,勒令:“衍圣公府良田不可超出十万亩,设为定例。 其余孔府子弟,以户计量,不可超两千亩。 其余皆分还百姓,以摊丁入亩缴赋税。” 土地减少了,但孔府的子弟能科举为官,能做买卖。 百官相视一眼,兵部给事中魏文枫站出来:“陛下归还田地,无可厚非,可推行摊丁入亩有些不妥。” “臣以为,魏大人所言有理。”户部一个给事中道。 弘治皇帝看向魏文枫道:“无田的百姓,有百万之数,两位卿家以为,要如何养活他们?” “这……” 摊丁入亩推行后,对于弘治皇帝而言,这就是用来养活流民的。 严成锦叹息,陛下还是不忍心将孔府的田地,全部剥夺。 幸苦收来的罪证,也仅能令孔闻韶流放满加剌。 “内阁拟旨吧。” “臣等遵旨!” 这一议,就是两个时辰,堪称今年最长。 通政司将邸报传出皇城,再由坊间士绅,传遍天下,以节省纸张。 读书人听闻,衍圣公被流放满加剌,惊愕得无以复加。 可看到公告和邸报,孔府占据田地百万亩,百姓相继以腐肉为食,又觉得愤然。 “有其父必有其子,孔弘绪奸淫掳掠,儿子也如此。” “小朱秀才说得对,孔闻韶来良乡,怕是担忧事情败露,博取我等同情。” “难怪,衍圣公会入京。” 读书人的智商,集体上线,茶楼和客栈,一片教训的声音。 看到官府罗列孔府的罪状,纷纷咒骂孔闻韶。 王守仁摇摇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论谁承袭衍圣公,都逃不了这劫。 孔闻韶极为无辜,才承袭半年,就遭逢朝廷彻查山东。 十王府中的孔氏扈从,被锦衣卫驱逐出来,关入锦衣卫诏狱。 严成锦派人打听,听说孔闻韶没有后人,也就放心了。 文华殿, 弘治皇帝心事重重,御案上摆着一份午门禁卫处得来的血书,乃坊间书生为孔闻韶求情。 坊间的书生,也不全为落井下石的人。 “圣旨已下,命这些书生散去吧,新袭衍圣公为何人?” 李东阳作揖:“臣已派翰苑大学士,前往曲阜考察,一月后,可递交敕封候选名单。” 孔府的土地归还百姓,就像一块千斤大石从马车上丢下,腐肉从朝廷身上割除。 山东也还需休养生息几年,才能恢复往日太平。 朝廷派人前往剿灭白莲,恐怕又不得安生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点点头。 …… 京城,棋盘大街。 一个书生背着竹箱,手中拄着干枯的竹棍,拉住行人:“敢问惠民药局怎么走?” “在成贤街。”见这个人穿着破旧儒裳,忍不住问:“进京赶考的?” 书生作揖点头:“路途遥远,身子孱弱,不幸染了小病。” 又问了几个路人,来到惠民药局前。 门上,挂着悬壶济世的大匾,看病的百姓和士绅,排成长龙。 书生疑惑:“老翁,这两方队列有何不同?” “这边是排队看汪机的,这边是良乡的寻常郎中。” 书生沉思片刻,自身的疾病不算严重,只是感染了风寒罢了,走到人少的一列中。 一个时辰过去,终于踏入惠民药局的正堂。 郎中望了书生一眼:“伸出手来,有何不适,仔细与我说说。” 说着,将手搭在书生的脉搏上,又看看舌苔。 “赶路途中浇了一场雨,偶感头晕,肢体无力。” “染上风寒了,喝几副药便能痊愈,你叫什么。” “在下姓严,单名嵩,山高嵩。 敢问郎中,这副药多少银子?”书生略微窘迫地问。 第582章 本官绝不答应,除非… 药钱需十个铜板,相比坊间的药铺,便宜三倍。 可对于严嵩,是一笔不小的钱。 从腰间掏出蓝色布囊,巴掌大小,倒出十二个弘治通宝,感激不尽:“大夫收好,敢问大夫,为何京城的书生,寥寥无几?” “在良乡的藏书阁。” 严嵩心中大喜,起身作揖告辞。 与商贾车队结伴进京,听商贾说,良乡有一座藏,上至皇家典籍,下至坊间闲书,一应俱全。 是坊间藏书最多的。 “有许多满腹经纶的贤士可以请教,不知有无下榻之地?” 弘治十七年四月初,秋闱还有四个多月。 只剩两个弘治通宝,严嵩打算,先到良乡的牙行厢房,赊住一月。 再办法卖墨宝,赚取月例。 车水马龙的官道上,熙熙攘攘,官道的西边,一座巍峨的楼宇,立于郊野阡陌中。 那就是良乡藏了吧? 严嵩寻到牙行大堂,深感羞涩:“学生想在贵店赊住一月,这两个通宝,就当做是定金,掌柜可否通融?” 京城里的客栈和牙行,会免费为一些书生提供住食。 待到金榜题名,就能沾上官系。 牙行小二认识藏有名的书生,见严嵩不似能考上的样子:“店满了,你若真有本事,就去藏卖诗,赚了银子再来开房。” 严嵩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买诗? 入了藏书阁一趟,他终于明白了。 要想有书看,就得先斗诗,赢了,才能借到书籍。 书与坊间的书不同,有宫中大儒写的注释,每月更新,科举临近,堪称读书人的备考指南。 商贾世家出身的书生,甚至愿意出五两银子买诗。 “不知我能不能赚银子?” 严嵩从竹篓中拿出纸笔,学着其他书生,在藏前摆开。 每逢科举之年,是藏最热闹的时候,朱厚照从宫中打马赶来。 见有个书生,在地上摆了一首诗,写得还不错。 “你写一首多少银子?” “四分银子。”严嵩咬咬牙,羞耻地报出天价。 每日所赚银两,除去买书和住食,还有一些盈余。 一日积得一分,一年也有三两六钱之数,可捎回家中。 朱厚照觉得划算:“给你两分纹银,来半首。” 严嵩错愕,这人是傻子不成,算了,半首就半首吧。 …… 李府, 严成锦来看李清娥。 李东阳起初脸色还好。 可听说,当年他送给李清娥她娘的鱼形玉佩,在这小子手上,心口就像被人剜了一刀,心疼。 这小子除了谨慎一些外,品性和学识还算能入眼。 “你将谨慎的性子改了,让府外锦衣卫撤去,本官可以考虑。” 李清娥站在一旁,说得隐晦,可明白父亲在谈婚论嫁,心口紧张。 严成锦思忖片刻。 将稳重的性子改了,还要撤去锦衣卫监视,每天只能坐同一顶轿子,过其他官员无异的生活,极其危险。 李东阳看向了他一眼,冷冷继续:“老夫想清娥与其他女子一样,过正常人的日子。” “下官就是正常人。” “你正常个屁!” “……”严成锦。 李清娥见父亲动怒,面红耳赤,生怕两人又有争执。 李东阳却抬起手,让她不要说话:“你若不改,老夫绝不答应,老夫也可修一封书信给你爹,与他言明。” 何能看着着急,要是老爷在这儿,早就替少爷答应了。 严成锦愁着脸,想不到李东阳还是如此在意。 …… 西北,延绥。 边城大营上,烽燧的探子骑着快马,送来一封信。 开春了,鞑靼的军队大批出现,在城外很远的山谷之地,发现了夜宿的篝火。 边军进入战时状态,人心宛如在弦上的箭。 房管事冲入营帐,喜不自禁:“老爷,少爷派人送信来了。” 严恪松身穿黑色轻甲,皱着川字的愁眉渐渐舒展,打开信瞧了几眼。 片刻后,不敢置信:“成锦是二品大员,这……这也太快了吧?” 睁大眼睛,再仔细看信:都御史仅是小小的九卿之一,比之六部远远不如…… 用词,如此谨慎,是我儿成锦没错了。 房管事听说少爷升至二品大员,嚎啕痛哭:“老爷,咱们何时才能回京?” “鞑靼人与朵颜联合出兵,虏中走回人传回的消息,定然不会有假,本官传的疏奏,应该到京城了,且看朝廷如何处置吧。” 虏中走回人,是大明的一群特殊百姓。 他们曾是大明的子民,但因西北常与女真交战,边陲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逃到塞外,在鞑靼人的土地上生活。 等战乱平息,又从塞外走回来。 来回不定,故称为走回人。 不论是大明还是鞑靼,都喜欢利用走回人,刺探对方的军情。 严恪松叹息:“在边陲倒是无妨,只是成锦还未成婚。” …… 京城,兵部。 秦紘从奉天殿回来,摘下官帽放到一旁。 文官呈着急报进来道:“大人,延绥传回的疏奏,八百里送回来的。” 延绥? 那是不是严恪松镇守的地方么。 夏天牧草丰盛,鞑靼人要放牧,给畜生养膘;冬天大雪封盖,不宜打仗。 每年开春或入秋时,都是战火频繁的季节。 秦紘面色如常,颇为淡定:“大明和鞑靼打了近百年,哪一日没有急报?” 翻开急报,入目三行,忽然脸色大变。 “陛下和三公,还在奉天殿?” 不等文官回答,秦紘拿起官帽扣在头上,大步走出值房,直奔奉天殿去。 到了奉天殿门前,大殿的御座空无一人,转身又疾步去了华盖殿。 “陛下,延绥传回的急疏。” 萧敬抱着云展,小心翼翼地呈上去:“严恪松传回的。” 弘治皇帝翻开看了几眼,将疏奏合上:“虏中走回人传回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达延汗竟以女为质与朵颜联合,召九卿吧,朕也想攻打鞑靼!” 秦紘身躯颤动一下。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华盖殿中,李东阳三人站在最前列,随后是六部。 见陛下一脸凝重,不知又是哪里又捅破天了? “如今大明国力强盛,朕想出兵鞑靼,诸公以为如何?” 听到这个消息,严成锦诧异。 弘治中期时,大明国力由盛转衰,后续接盘的皇帝,无一人能重现盛世,导致明末衰亡。 如今,大明好不容易向上发展,将精力投入战争,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打赢了鞑靼,最大的作用就是彰显国力,要草原的疆域也无太大用处。 “臣以为不可。” 第583章 本家 “大明与鞑靼的兵力,相差不多,不如再等五年。”严成锦道。 明明能躺赢,为什么要出兵? 等大明强盛到鞑靼两倍时,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取鞑靼的领地。 战争烧钱,靡费和兵力,还不如投入南方,继续开荒。 苟到忍无可忍,自然强大无比。 弘治皇帝板着脸,有些生气了:“请乞出兵的人,是你爹。” 严成锦看完疏奏,看字迹笔锋,是老爹写的:“家父从掳中走回人手中得到消息,或许是误判,或许是达延汗故意而为,如何证明是真的?” 李东阳面色抽搐一下,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他是你爹,连自己爹都怀疑! 清娥绝不能嫁给此子。 弘治皇帝微表情,显得错愕和诧异,问道:“安定伯在关外发现鞑靼人的痕迹,这还会有假?” “陛下知道王守仁?王守仁最懂虚张声势,只需一人,就能弄出千军万马的痕迹来。 更何况,踪迹不是亲眼所言。 不,就算亲眼所见,也不一定为真。”严成锦认真脸。 大殿沉寂了片刻,这时,难得有人赞成严成锦的观点。 马文升颔首:“朵颜的领地在东北,不远几千里,迁徙马匹和士卒到延绥,令人匪夷所思,还是派人彻查清楚为好。” 鞑靼人争夺草场严重,兵力迁移,会丢失领地。 只怕,这是达延汗的计谋,朵颜和鞑靼,压根就没联合。 秦纮躬身:“臣赞成出兵!” 身为兵部尚书,秦纮有自己的顾虑,怕鞑靼更强大,会威胁到大明皇权,不如尽早除之。 如今,大明有雄厚的兵力和国库,能与鞑靼人一战。 国力并非会一直强盛下去。 若衰败在太子手中,大明皇权岌岌可危。 弘治皇帝陷入两难,他亦想趁机出兵鞑靼:“锦衣卫能派人入草原,探查实情?” “锦衣卫定不负命!”牟斌躬身领旨。 李东阳考虑片刻,道:“鞑靼大军踪迹难寻,等奏报传回,怕是迟了。 陛下? 不妨下两道旨意? 若鞑靼真与朵颜进攻,则命严恪松出兵。 若为虚报,则探清鞑靼意图。” 弘治皇帝颔首:“传朕的旨意? 若达延汗敢进犯? 命安定伯斩下他的头颅。” 严成锦暗自思忖? 凭老爹的本事,还砍不了达延汗的脑袋。 想让刘瑾提供线报。 但草原人迁徙飘忽不定,难找到刘瑾。 明军真要出关,得想办法,助老爹一臂之力。 从大殿出来? 朱厚照正要进大殿给弘治皇帝请安。 站在门前? 等李东阳三人出来,便对着严成锦窃喜:“老高,本宫在良乡寻到一书生? 每日能帮本宫赚一百两银子。” 严成锦暗自咋舌,什么生意这般暴利:“殿下哄骗读书人?” “本宫给了银子,不算哄骗。” 朱厚照将半首诗? 拿回宫里让诸公续写,再将全诗高价卖出,赚中间差价。 严成锦对银子不很感兴趣:“殿下,莫要耽误他人前途。” 朱厚照乐了:“说起来,此人还是你的本家。” 严成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姓严?” “叫严嵩,诗写的一般,人却极老实。”朱厚照混不在意。 严嵩入京了? 是了,他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似乎以二甲登第。 朱厚照见严成锦面色凝重,便问:“你认识此人?” 严成锦抬头:“不认识,殿下知道他在哪儿?” “你不对劲!本宫把他藏起来了,你想去寻他?”朱厚照眼中露出狐疑的光。 “一千两!” “在良乡,本宫带你去。” …… 良乡,牙行。 严嵩起来铺好被褥,厢房中五人同住,皆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住在厢房也好,可以互相探讨学问。 “你叫严嵩?” 严嵩转过身,看见门前有两个书生。 一个是良乡有名的小朱秀才,另一个面上蒙着白布。 “在下就是严嵩,字惟中。” “在下姓张,名贤。” 朱厚照习以为常了,不知老高为何,专门为这书生跑一趟? 严成锦仔细看了眼,明朝的六大奸臣之一,与一般的读书人无异,面相清秀。 严嵩出入仕途时,是好官,后来杨廷和把持朝政,仕途不得志,渐渐黑化了。 若论对大明的影响,严嵩比皇帝有过之无不及。 严嵩朝朱厚照作揖:“今日的诗还没写好。” 朱厚照说道:“今日不是来要诗的。”转头看向严成锦,不知严成锦要做什么。 “传世学院,缺修撰工程师,每月三两银子,严兄感兴趣?” 雇一个书生当工程师,传到陛下那儿也不奇怪。 若将严嵩痛揍一顿,赶离京城,反倒会引起陛下注意,还破坏自己的形象。 严嵩眸中微动,狐疑:“怎会这样的好事?” 听同房书生说,考不上科举,可以到良乡当工程师,每个月三两银子。 但极难考上。 “但,你不可参加科举,更不可为官。” 严嵩闻言面色发紧。 父亲屡次考举不中,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千里迢迢赶来,不能让父亲失望。 “恕在下不能答应,良乡工程师虽好,可在下,想当官。” 严成锦对严嵩的家世有些了解。 此番入京,并非是自己的意愿,而是为了完成严淮的愿望。 听说,严嵩是很孝顺的人。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在下告辞,严兄好之为之。”严成锦微微作揖。 严嵩有些奇怪,此人似乎不想让他为官。 可他初入京城,压根谈不上得罪此人。 收拾包裹,准备去藏书阁借书。 华盖殿, 弘治皇帝忽然抬头,想起来:“今日,怎不见太子来给朕请安?” “回禀陛下,来了,又跟着严成锦出宫去了,见了一个书生。” 一个多时辰了,牟斌也不敢打扰弘治皇帝阅奏。 弘治皇帝浑不在意问:“什么书生?” “姓严,严成锦似乎为了聘他为理学院的修撰,但不得为官。”牟斌道。 理学院有教本和讲义,需要人修改和撰写。 弘治皇帝重视起来:“抡才大典是为朝廷取士,若此人是良才,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告诉严成锦,不许抢跟朝廷抢人,让他在坊间,自己找个秀才。” “臣遵旨!” 第584章 世道黑暗,欺我严嵩! 从牙行的厢房出来,坐上马车,准备回京。 朱厚照满脸笃定:“你认识那书生,为何不想让他考举?” “臣未如此想过,殿下多虑了。” 虽然严成锦这么说,可朱厚照却是不信。 老高哪里关心过传世学院? 专程从宫里赶来,他就觉得不对劲。 难道,严嵩真是个人才? 一道青影子奔袭而来,勒紧缰绳,马急促停在马车旁。 锦衣卫翻身下来:“严大人,陛下口谕,不可将那入京赶考的书生,任命至理学院,误他人前途。” 陛下重视轮才大典。 设例,国子监收的生员,从各府州县中,挑选优秀的贡生。 良乡理学院,则是从贩夫走卒,流民衙吏中收取子弟,两不相干。 严成锦略微沉眉。 严嵩在后世被认为是明朝六大奸臣中,最冤枉的人。 初入仕途时,一身正气,甚至十分痛恨刘瑾和张彩等贪官权宦,埋怨杨廷和把持朝政,妒贤嫉能。 史书的记载便正确吗? 也未必,世间不乏亦正亦邪之人。 徐阶初入仕途,也是宁死不折的人,痛恶贪官。 斗张骢失败,被下刑部大牢准备处死,在一番周旋下,被流贬福建,视死如归。 可当上首辅后,他还是忍不住贪了。 史书毕竟只是由后人撰写,严嵩当权几十年,可以像李世民命史官美化自己。 史官为讨好严嵩,刻意增删事迹。 严嵩年轻时,究竟真实性情如何,还有待考量。 如果真如后世记载那样,秉正清廉,他自然不会阻挠为难。 若脚踏正邪两条船。 此人不可为官,否则祸害百年,乃严府子孙后代的大敌,须剥夺科举的资格。 回到府中,严成锦在纸上写写画画,打心里,他希望是严嵩是个好官。 人性经不起考验,可古人的人性,却能经得起考验。 他们接受接受儒学,为大义献身,乐善好施,朝闻道,夕可死,奉行君子之道,所以,才有那么多可忍受屈辱的清官。 设置的题目并不难。若连这点考验也经受不住,严嵩真是大大的坏。 在书房里,朱厚照好奇的转悠一圈,老高这狗东西,极少让他进入书房,今日终于让他进来了。 书架陈列有序,乃独立的一座楼宇,内陈与宫里的文华殿相似,却小许多,藏书齐全。 字画也不少,还有一幅清明上河图。 打开窗子,外头能看见碧绿的小湖,风光极好。 “殿下可否帮臣一个忙?” 朱厚照提防着他,虽说他视老高为兄弟,可老高总是坑他:“你先说,本宫看要不要收银子。” 若是挨揍之事,定要银子补偿。 心中却跃跃欲试,恨不得严成锦所托的事越危险越好,这样就能开个天价。 严成锦在朱厚照耳边轻语几句。 朱厚照瞪大眼睛,眉飞色舞:“虽然不是偷真的考题,可也会激怒父皇,本宫就收你一万两吧?” 西北延绥要打仗了。 招兵买马刻不容缓,可他才存了五万两银子,能招募和装备一支八百人精锐。 距万人大军,还差五万两银子。 严成锦想揍死他:“五千两,殿下不干,臣就作罢。” “好吧,你先给银子。” …… 良乡,藏书阁。 读书人就像寺庙里听主持讲道的和尚,坐得端端正正,三两衙役搭起高台,似乎要唱戏。 严嵩不解看向旁人:“有戏子卖艺?” “王大人要讲学了。”那人挤着周围的人,不管不顾坐在地上。 不多时,王守仁如平常时那样,走上高台开始讲心学。 “是非之心,不滤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明明觉者也,说的是……” 严嵩面色凝重,听得认真,想不到京城,还有人布道讲学。 还是头一回听说心学。 可这样的学说,简直是侮辱朱学,与他过去所学,严重离经叛道。 这样耽误前程的道理,不听也罢。 半途站起身来,起身欲离去。 从半途开始,听讲心学的人,大多会如此反应,王守仁明知故问:“兄台为何离去?” “王大人传授的心学,恕学生不能认同,还望大人见谅。”严嵩作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牙行的厢房,愣住了,床铺已被清空,仿佛它原本就是一个空铺。 严嵩大惊失色,忙跑去问店小二:“店家,在下付了银子,为何清空在下的床铺,还有行礼呢?” 谢玉抬头赔笑:“来良乡的读书人多了,自然是价高者得。” 奸商! 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世态炎凉的凄凉感,席卷心态。 良乡的客栈紧张,供不应求,可他已付一月的租金,岂有赶人的道理。 “多少银子?在下出价,可高于他!” 不是银子的事,谁让你得罪了张大人,谢玉也觉得凄惨:“八分纹银,住一日。” 严嵩面色僵硬,比京城的酒楼还贵。 背着竹箱离开牙行,再寻落脚时,却发现不是客满,就是贵到付不起银子。 更可气的是,回良乡藏书阁看书,衙役却拦着他。 “为何他们能进,学生不能进?!” “你可是叫严嵩?” “正是!学生在良乡奉公守法,未曾犯律,大人为何不让学生入楼。” “那便对了。” 严嵩意识到什么,踉跄几步,传闻良乡是读书人的天堂,可想不到,世道竟会昏暗至此。 世道黑暗,欺我严嵩! …… 奉天殿, 弘治皇帝得到辽东传回的消息,朵颜头目阿尔乞率部众,往西北去,领地上无一兵一卒。 马文升忧心匆匆。 这便说明,安定伯的消息,是真的。 秦紘心中大喜:“陛下可派王师北上,围剿鞑靼和朵颜!” 宁夏边军与鞑靼正面交战,再派英国公从后袭击,杀个措手不及。 严成锦沉眉,达延汗真将女儿,嫁给阿尔乞。 达延汗不知整合了草原上多少军队,这是变数,他也始料未及。 弘治皇帝看着急报:“若派六万人北上,需支给多少靡费?” 秦紘抬头望了韩文一眼,见韩文不答:“二十万两,应当足矣。” 靡费,可多可少,就像喂猪。 喂得多,就兵强马壮,喂得少,就奄奄一息,从无定例。 二十万两银子,若不能剿灭鞑靼,将全部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很快,英国公张懋被召入宫中。 弘治皇帝认真问:“若派国公挥师北上,有多少把握,剿灭鞑靼?” 张懋懵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给准信? 没打赢还吃了军饷,回来必被文官指着鼻子骂死。 这群狗文官,最爱落井下石,推卸责任。 “臣愿为朝廷冲锋陷阵,不敢说大话欺君。 臣一介武夫,不会像文官那样算计胜负得失,故不能给陛下准话。” 第585章 惨无人道 弘治皇帝想起土木堡之变。 英宗亲征瓦剌失利,国力一落千丈,虏人兵临京城,幸亏有于谦力挽狂澜。 京营是国本,调动京营离京,极为危险。 大殿沉寂下来,大臣们相顾无言,静静等陛下做决策。 “鞑靼和朵颜有多少兵力?” “有五万人,但鞑靼迁徙增补极快,不能以此为准。”秦纮道。 鞑靼一日,可奔袭二三百里,这也是明军忌惮出关的原因。 弘治皇帝知道,三边有十万兵马。 但防线太长,不能集中于一处,故兵力不能以十万算。 “陛下,不如先等安定伯的消息。” 廷议结束,大臣们散去。 萧敬看弘治皇帝愁眉紧锁:“陛下许久没有微访。 若是烦闷,奴婢可以说点宫外的趣事。” 弘治皇帝浑不在意:“你说说看。” “严成锦命人监视一个书生,以此子的性子,本来没什么奇怪。 可这书生也姓严,据厂卫来报,严成锦似乎早就知道此人,奴婢在想……会不会,是安定伯私生在外的儿子。” 弘治皇帝面上僵硬,片刻带着怒意,斥声:“安定伯为朝廷栋梁,正身律己,岂容你来诽谤!” 萧敬跪服在地上,委屈:“奴婢起初,也不敢这般猜测,可严成锦真认识那人。” 弘治皇帝好奇:”安定伯的原籍是何处?“ “安定伯是江西迁来的,严成锦未入仕前,一直居于京城,有十余年了,说起来与那书生是同乡。” 严成锦来到正殿前,已知道萧敬告密。 还不等弘治皇帝开口,便说道:“臣听殿下提起,才知他是本家,不想有辱严氏门楣,才严厉一些。” 严嵩拉开明朝党争序幕,接连斗三个人。 若他清明,或许就没有夏言、徐阶和张居正之争了。 论他身为明中后导火索的威力,不言而喻。 萧敬低头暗骂,只是严厉一些? 那个书生,都快被你逼出京城了,可他不敢再提。 弘治皇帝忧心延绥?很快就失去了兴致?谈论安定伯来。 严成锦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 良乡,流民草棚。 严嵩想不到?入京竟会遭到奸人迫害?沦落至此。 本来可以卖书画,可衙役见了他就驱逐?还没收笔具。 钱袋中银两花完,住在良乡的流民残破草棚里?风餐露宿。 夜里寒冷彻骨?最重要的是,没有灯火照明,用来读书。 “惨无人道,苍天真要亡我严嵩不成……” 凿壁偷光?也无光可借。 周围流民们?压根舍不得用蜡烛和油灯。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想去顺天府衙门状告张贤,迫害读书人。 可是,他没有力气,躺在草席上?饿到双目恍惚。 十余日,银子都花完了。 流民夜里会给他一口吃食?可撑不住一夜就饿了,偶尔会有一场春雨?夜里冻得浑身颤抖,饥寒交迫。 “书生啊?你怎会沦落到这里?”老妪见他可怜?多问了一句。 “学生被奸臣张贤所害?才沦落到这里,若有能登上金榜之日,必定要铲除狗官张贤。” 老妪面色大变,将馒头拍落地上:“张大人是我等流民的青天,是好官,你怎么不知好歹,难怪会沦落成这样,啐。” 严嵩一脸懵然。 那日拒绝张贤的引荐后,就遭遇了迫害,不许住店,不许借书。 连老王书坊也不卖书给他。 不是张贤所害,又是谁在害他? 门外,他骂张贤的话一传十,十传千,流民骂他没良心,再也不给他送吃食。 …… 严府, 严成锦将一封信,交给张贤:“你递给严嵩,将本官刚才告诉你的话,告诉他。” 张贤面露难色,严嵩究竟犯了什么罪,严大人要这样迫害他? 十恶不赦之人,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也没有这个惨。 “本官自有道理,你去办就是,借用了你的名声,本官也是迫不得已,张大人见谅。”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若严嵩死在良乡,只能说明…… 真是个好人。 张贤躬身作揖。 严成锦为良乡和为朝廷带来多大利益,他最为清楚:“下官最敬佩的人,就是大人,大人需要这身清名,拿去就是。” 严成锦颔首,就喜欢和张贤、宋景几人打交道,名字当着面就能用。 朱厚照忍不住乐了:“老高,这书生不会被玩死了吧?” “不是玩,此事或关乎大明今后百年的兴衰,还请殿下,重视取士。” 严嵩的贪,和徐阶的贪不同。 徐阶虽然贪,但他兢兢业业,一边工作一边贪,处理朝廷大小事务,颇有政绩。 严嵩则只贪不工作,完全不顾朝事。 为了讨好嘉靖,整日苦练青词(向上天祷告的文章,烧给仙人的)。 内耗严重,也是明末衰败的原因。 嘉靖忙着修仙,严嵩忙着讨好嘉靖,不理朝事,文官们又忙着斗败严嵩,哪里顾得上朝事。 这便是大明中后期的内耗。 严世蕃写青词,无人能出左右,正因如此,长相奇丑无比,却能在讲究颜值的朝廷,受到重用。 “明日一早,殿下就可以交给严嵩。” 一切的铺垫,层层陷害,都是为了朱厚照,严嵩的本性如何,明日知道了。 …… 良乡,草棚区。 严嵩在想张贤这个奸臣,为何要陷害他,无科举的书可看,连自己也养不活,更遑论等到秋闱进京考试。 “你可是严嵩?” “兄台找我何事?”严嵩抬起头,面色萎靡不振。 “这是你爹,托人捎来的信。” 严嵩狐疑:“这字迹……不像吾父。” “你爹摔伤了手脚,命人代劳。”张贤道:“你可是原籍在江西袁州府分宜人的严嵩?你父亲名为严淮?字光耀。” 严嵩双目一凝:“正是在下。”再看向信时,满脸认真。 忽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吾为奸臣张贤所害,愧对吾父,无法为官,这可如何是好……” 害你的不是本官啊。 这封信是严大人所写,“严淮”对儿子寄与厚望,期待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写得跟真的似的,严大人真厉害。 等张贤走后,严嵩仍然颓坐在地上,连科举也无法参加,谈何金榜题名? 就算参加科举,也难考到好名次。 再抬头时,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竟这么颓坐了一夜。 忽然,门外有了动静,柴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清秀的书生,是小朱秀才。 朱厚照笑嘻嘻地问:“你要不要秋闱的考题?” 严嵩瞳孔猛地一缩,抬头看向朱厚照:“你……你怎会有秋闱的考题?” “本秀才出身官家,我爹是出题考题的人,至于是谁,本秀才不能说,你看这些。”朱厚照招招手。 下人搬进来一摞摞书,竟都是宫中大儒所写书注。 严嵩震惊了。 得到秋闱的考题,他必定能中举,等当了官,就能圆父亲的心愿,报张贤之仇。 朱厚照催促:“本秀才不会说出去的,你要不要?” 第586章 朝中惊变 朱厚照真的从后腰掏出一本册子,晃了晃。 严嵩面色剧变,这是朝廷官员写疏奏用的奏本? 此人,必定朝中某位大臣的公子无疑! 否则,岂会有杨廷和的讲义和朝廷的奏本,他猜是礼部尚书张升,或者内阁大学士刘健的儿子。 目不转睛地望着奏本,狐疑地可:“小朱秀才为何要将策题给我?” 总觉得有人陷害他,说不定,是张贤玩的把戏。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不过,撒谎对他来说,就是眨了眨眼睛的事。 双眸往上一翻,立即有了主意:“本秀才当然不会白送,你若当了官,需成为我爹的学生,为我爹当牛做马。” 严嵩心头叹息,与他猜想的一致,天下岂会有不要银子的馅饼。 “令尊是谁?” “詹事府杨廷和。” 严嵩懵逼了,你是杨慎?那藏书阁的杨慎又是谁? 柴门外,衙役手握着腰刀,只要严嵩收下这本奏报,就冲进去,以贿赂朝廷官员买题的罪名下狱,剥夺考功名的资格,流放到满加剌国。 张贤焦急地等候,不知严大人为何要为难这书生。 严大人的想法他猜不透,隐隐觉得是在考验书生的品性。 以严大人的性子,撑过考验必受重用,不知这书生会如何选择。 …… 京城,皇宫。 一轮红色的暖阳在宫墙边上露出,大臣们整理衣冠,准备到奉天殿面圣。 严成锦许久没有看见张鹤龄了。 盐引改为国有后,张鹤龄在大殿上撞梁柱没死成,杳无音讯,陛下似乎不关心。 出乎意料的是,杨廷和和王华也来了。 东宫属官不管朝政,除非有事涉及二人,才被召见。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双手放在膝盖。 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鬓发乌黑,气色比前几年好了许多。 “秋闱还有三月余,朕钦点了两名大臣,作为今科秋闱主考官。” 李东阳和张贤几人正色起来。 张贤和李东阳都是礼部的尚书,礼部的主要业务是科举,陛下多半,会从他们和詹事府中挑选。 严成锦抱着芴牌,这种事与都察院无关。 大臣们羡慕得紧,监考能与新入的官员结成师傅与门生的关系,有助于升迁。 “朕想了许久,詹事府杨卿家担任今科主考官。” 杨廷和微微躬身,致歉道:“臣恐怕不行,臣之子杨慎,也是今科考生。” 萧敬低着头,面上有点慌乱。 陛下今日忽然提及此事,未与他商量,否则,他必定会禀告。 弘治皇帝错愕片刻,眉开眼笑:“那就由内阁李爱卿担任吧?” 每年抡才大典,总共要任命四位主考官,秋闱两人,春闱两人。 其中必定会有礼部的官员,而张升在上次已担任,给李东阳合情合理。 李东阳躬身领旨:“臣遵旨!” 大臣好奇的是,第二个主考官是谁? 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微微张口:“第二个主考官,朕选了都御史严成锦。” 严成锦芴牌差点掉到地上,陛下你可否按常理出牌,监考什么时候成都察院的事了? 谢迁冷静下来,微微抬头望着弘治皇帝。 历代以来,主考官从内阁和詹事府中挑选,其次是六部。 都察院只作为监察和封卷的佐官,不直接参与出题。 杨廷和着急地道:“陛下,严成锦虽是状元出身,可学可终究比不上六部的诸公,臣以为,梁公、屠公、魏公都比严成锦合适。” 梁储是状元出身,学可不必质疑。 屠勋和魏勋分别为刑部的左右侍郎,学识高卓,常担任经筵的讲官。 “臣也以为,严成锦不能胜任,此子年纪,与今科考生无异,如何服众?” “王大人所言甚是,臣附议!” 百官们仿佛是串通好了一般,纷纷持着芴牌躬身。 他们有族氏子弟和门生,参加科举。 让此子出题,说不定比程敏政还妖,就怕没几个人能考过。 杨廷和尤其紧张,严成锦是睚眦必报的人,杨慎今年参加科举,若在科举中稍有为难,就有可能考不上解元。 三元中第,是他寄托于杨慎的期望。 严成锦头一回赞成百官的看法:“杨大人所言不错,臣资历尚浅,学识浅薄,不能担任今科考官。” 当考官,要在贡院里呆上三天,熬死个人。 监考是不可能监考的,对于这届考生,并不感兴趣。 李东阳错愕地回过头,此子果然又推诿,让别人代劳,天底下除了吃饭,就没有能让此子干的事。 让都察院也参与到科举中来,成为定例的话,权势又增大了啊。 刘健躬身:“臣以为,杨詹士所言在理,还请陛下再选一人,朝中人才济济,何患无人。” 百官们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 连刘大人都出声了,陛下该改了吧。 弘治皇帝抬起手,将声音压下来:“不必说了,朕意已决,就由严卿家担任,严成锦!还不快领旨。” 他经过深思熟虑,才让严成锦担任考官。 此子举荐的人,皆在朝中功勋赫赫,诸如王守仁、宋景、谢丕和李兆番。 科举本就是为了选拔良才,故而,他今年想换严成锦试试。 被迫营业……严成锦思索片刻:“臣遵旨!” 从大殿出来,一个小太监急忙来禀报,殿下请严大人去一趟,应该是测验严嵩有结果了。 朱厚照早已等在御阶下,乐不可支:“老高,你猜他要了没?” “殿下不妨直言,臣猜不到。” “他说要铲除像你这样的狗官,还有杨师傅,奏本还在本宫这儿。” 严成锦陷入沉思,如此说来,便是真的了。 良乡,流民草棚。 严嵩坐起身来,嘴里啃着讨来的吃食。 自从小朱秀才来后,周围一切似乎变了,流民换了一批,有时还给他送吃的。 他决定,去良乡藏书阁看看,没准张贤狗官气消了也说不定。 站在藏书阁门前,再没人再阻拦他,轻而易举就踏入正堂。 令他奇怪的是,考生们宛如疯了一般,掩面而泣,与坟头哭丧毫无区别。 甚至有的书生像见了鬼,瞪大着双眼。 离开藏书阁数十日,意识到发生了大事:“这位兄台,发生了何事?可否告知在下?” “今科秋闱的主考官,是都御史严成锦!” 第567章 从未听说过此人啊 李东阳担任主考官,尚且在预料之中。 可是严成锦,是谁啊? 严嵩从未听说过此人,都察院向来只监察,不会掺和出题。 这就意味着,连日来在藏书阁背诵杨廷和、王华和谢迁等人的注释,全都白费了。 难怪会有这么多书生嚎啕大哭,少了几成把握,能不哭吗? “敢问这位严大人是何人,可有注书?” “兄台不知,正是没有著书,我等才这般焦急。” 更重要的是,寻不到都御史严成锦的书。 出题喜好和风格,更是无从猜测,就像吓了眼睛的苍蝇,不知从哪里开始着手。 坊间的押题机构懵逼了,从来没听说过此人,怎么押题? 算了反正也没押中过,就乱押吧! 才短短一日,《严氏讲义》、《严门四书》、《严先生论五经》就全部出来了,书生哄抢告罄,排队等着加印。 卖得最好的,一本叫《严成锦亲撰》的书。 “谁替本官出的书,败坏名声,实在可恶!”严成锦愤然地道。 王不岁不露痕迹地瞥了眼,为难:“这本《严成锦亲撰》,是太子殿下出的。” 朱厚照扒了诸公的讲义,把严成锦的名字贴了上去。 早该猜到是朱厚照了。 不想当主考官的原因就在这里,昭告天下,开考那天还要在贡院门口,接受考生的行礼。 这样全京城都认识他严成锦了,该如何是好? 此时,京城。 还有三个月余的时间,书生们抓紧时间,李东阳的诗和注解背诵了不少。 唯独严成锦的书,看都没看过,要抓紧时间研究此人的文章和想法。 成贤街,杨府。 杨廷和闷闷不乐坐在正堂,茶凉了许久,喝入口中浑不自觉。 “严成锦担任今科考官,这可如何是好?” 他对其他大臣的文章和注释,颇有研究,知道诸公分别对什么经书擅长。 能给儿子押题,写一份大概方向的讲义。 可严成锦整日在研究律法,写得最多的是弹章,这叫人怎么猜? “爹不必担心,儿子有把握能考上。” “哼!能考上有什么用,爹想让你连中三元,你看严成锦连中三元,如今都是二品大员了!” 杨廷和脑门上的青筋浮现。 陛下重用人才,遇上这样肯任命官员的皇帝,是升官的大好时机。 可惜他困在詹事府,若在六部为官,恐怕官阶不会太低。 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杨慎身上。 管家兴高采烈跑进来:“老爷,坊间有严成锦的讲义。” 杨廷和翻开几本,丢到一边斥责:“这是老夫写的,定是太子换了个名字!” 心中犹豫要不要去拜访严成锦,可真拜访严成锦,传到陛下耳中…… “你且去看书吧,不通之处,再来问请教为父。” 杨慎颔首点头,回到书房翻开几页,心不在焉,便驱车去良乡的藏书阁。 严成锦担任主考官的消息传出,借书的人少了。 藏书阁一片嘈杂,书生们掩面而泣,一边哭一边看书,意志稍微薄弱者,已经放弃了挣扎,准备明年再来。 “此人连书都没出过,怎么能担任考官?” “兄台不知道严成锦?他是弘治十二年的三元及第之人。” “弘治十二至今,才五年,升至二品,你休要胡说,当在下是傻子?!” 书生们最关心的,还是严成锦是什么人。 听到五年升至二品,吓得汗毛根根竖起,朝中有这么恐怖的人,为何他们都没听说过? 王守仁摇摇头,老高兄行事低调,又怎会传到坊间。 “诸位手中的书丢弃了吧,非老高兄所出。” 书生们见是王守仁来了,纷纷转头,不明所以:“王大人说的老高兄,是严大人?” “且慢!王大人你方才说,我等看的书,不是出自严大人?!” 仿佛意识到恐怖的事情,大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王守仁摇摇头:“老高兄从未出过书籍,写得最多的是弹章,你们看的,不过是出自奸商的书。” 一句话回荡在大堂中,振聋发聩。 书生们还以为抓住了希望,王守仁的话却让他们陷入绝望,这样还如何考得上? 杨慎叹息几声,找了一本书到角落里翻阅。 旁边有人书生,读得极为认真,对着 东宫, 小太监跑来向朱厚照禀报:“殿下,书卖不出去了,被告发了。” 朱厚照正在数银子,五万七千两了!趁着秋闱能借老高的名声,赚一拨大钱。 等延绥的军报传回来,他就募集兵马,斩杀鞑子。 可听到小太监的奏报,气呼呼地道:“谁敢断了本宫的财路!” “是……是王守仁。” “该死的呆子!整日在宫里游手好闲,本宫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把呆子叫来。” 朱厚照决定教训王守仁一顿。 听老高说,王家是江南的豪门大户,府上的银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数也数不完。 王守仁微微躬身作揖:“臣王守仁,见过殿下!” “你为何要断本宫的财路!反正老高出题,谁也考不上,为何不让本宫赚些银子!” “臣……臣惭愧,不知那奸商就是殿下。” 王守仁说话向来直诚,朱厚照又浑不在意。 此话一出,两人人仿佛没事一般,旁边的小太监差点给王守仁跪下。 若是知道,王守仁还揍过朱厚照,只怕更不淡定了。 朱厚照眉飞色舞,拍拍王守仁的肩头,乐了:“你如今知道就好,讲心学的时候,帮本宫讲讲此书。” “这个……” 文华殿。 弘治皇帝站在书架前,如今朝中,只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抡才大典,一件是西北延绥的兵防。 “秋闱的邸报昭告天下,坊间的书生,反应如何?” 萧敬犹豫片刻,支吾:“不太好,传闻良乡藏书阁皆是哀嚎。 严成锦所著的讲义极少,书生甚至不知从何处下手。 还有书生,骂朝廷不公……” 弘治皇帝没当过考生,又忙于朝事,不知道考生的信心来源于押题,纳闷:“为何会这样?” “陛下不知,严成锦防范得极好,书生们都不知道,朝中有这样一位叫严成锦的官员。” 不知道官员,就无从猜题了啊。 萧敬抬了抬头,继续:“而且,以严成锦的性子,必定不是寻常的题目,奴婢听闻,连杨詹士也担心。” “严卿家出题会很难?”弘治皇帝似问,又似自问自答。 “奴婢猜测,应该不会比当年的程大人简单。” 第568章 连夜搬家 京城的书生,打听严成锦是何许人,想登门拜见,行束脩之礼。 严成锦连夜搬家,拎包住入了新府。 除了王越,无人知道他如今住在东城区成贤街。 家丁随之迁移。 新府门外,有锦衣卫和逮捕司衙役把守。 左邻右户还以为,此府关押着朝廷钦犯,不敢靠近。 “还请叶千户保密,除了陛下外,不要透露。” 昨日,有十三个书生登门拜访,严成锦不喜被打扰。 李东阳的府邸,同样也有大批拜访的人,可李东阳,早已习惯了从后门走。 叶准面露难色,摇头:“下官不透露,只怕也瞒不了几日。” 有锦衣卫把守的地方,一定是严成锦的住所,百官都知道。 诸如刑部和大理寺等官员,只要派人查,迟早能查出来。 除非,将锦衣卫撤去。 但以严成锦的性子,是不会将锦衣卫撤去的。 “本官有办法。” 推开新府堂门,正堂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座宅院,花了一万八千两。 是前代首辅李贤的府邸,五进五出。 严成锦本不想招摇。 但陛下对他的不动资产,了如指掌,弘治银票发行前就知道了,不住陛下也知道是他的。 何能高高兴兴地搬着行礼,头一回住进来。 正堂的陈列简单,只有八张紫檀桌案椅子,对称排列。 地上,铺垫红白图纹的布毯,有大户人家风范。 “少爷,您要住中院还是后院?”何能摸不清自家少爷的脾气。 这座院子,当然没有新府舒服,可要住到秋闱结束。 严成锦环顾四周,花草还未复苏增长:“按照旧院,在这些花圃上,种上瓜果。” 何能翻了个白眼,好院子被少爷糟践了。 回到书房,严成锦思索今科秋闱的策题。 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十四布政使司主办的地方考试。 是地方自己出题。 他只管北直隶,但将试题送至北直隶的诸府,需要花上十几日,需提前将策题写出来,由弘治皇帝过目。 严成锦摸着下巴,并不想出四书五经的内容。 “不知将这道题,作为秋闱的策题,会有多少考生做出来?” 李府, 李东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愁眉紧锁,思考秋闱的题目,不许任何人打扰。 李清娥推开门,端着新沏的茶水进来:“爹,新沏的茶水,养养心神。” “陛下让爹与严成锦做考官,如今京城的书生,犹如惊弓之鸟,人心惶惶。 不知那家伙,会不会出题?”李东阳说出自己的忧虑。 出题,是一门学问。 考题出得太难,考上的书生太少,朝廷要降低录取规格,顺位录取百十人。 考题出得简单,考上的举人太多,国子监的名额,就会比平时增加,以供这些书生入职。 但以李东阳对严成锦的猜测,只怕不会简单。 此子性子向来谨慎,岂会让京城的考生,轻易过关? 他担忧严成锦像程敏政那样出题,这样对北直隶的考生,不公平。 南、北直隶和十四布政使司各自出题。 各个地方的难度并不相同。 摊上简单的考题,就是祖上冒青烟,遇上难的,自认倒霉。 李清娥明白父亲的心思:“爹有顾虑,为何不直接提点严大人。” 李东阳沉吟片刻,放下笔,从后门坐上轿子,前往严府。 严府门外,有三五个书生,提着束脩等候,准备拜见。 李东阳放下轿帘,低声:“去后门。” 严府的新府有一道后门。 从外头看,是另一座府邸的后门,可李东阳知道,它是严府的新府后门。 门打开,青衣小帽的下人赔笑。 “夜里搬走了?”听完后,李东阳有些错愕。 “回李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少爷搬到哪里去了。”青衣小帽的家丁道。 李东阳沉吟片刻,派人去牟斌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轿子停在东区的成贤大街。 李东阳下轿发现,这座府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 有锦衣卫把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贪官的禁所。 “严成锦定在这里无疑了。” 门子见是李东阳,不知道要不要开门,忙去禀报严成锦。 隔着门外的封锁线,喊道:“少爷,李大人来了。” 书房外,有一道封锁线,任何人不能越过。 严成锦在书房里出题,听说李东阳来了,将策题收入袖口中,前往正堂。 李东阳踏入府院,看到府中的衙役时,惊呆了。 “你要这么多人看院?!” “下官怕试题,被他人偷看了去。” 程敏政就是不小心让下人看到,结果鬻题了,严成锦疑惑:“李大人找下官有事?” 李东阳在正堂坐下,喝了口茶水道:“你出什么题?” 严成锦提防地看着李东阳,道:“下官相信李大人,但是,此事不能告诉李大人。” 你这不就是不相信老夫吗! 本是好心来指点,却被这个家伙寒了心。 李东阳自透隐秘,道:“本官有一题,会出自礼记,身为主考官,本官自然不会透露,你放心了吧?” 向主考官询问出题的方向,自然不合适。 但他也是秋闱的主考官,能先人一步看到卷子,这就无所谓了。 严成锦摇摇头:“下官还是不能说。”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缓和心情:“策题不能太难,也不能太简单。 否则,南直隶和诸府进京的举人多。 而北直隶寡,对北直隶的考生不公。” 严成锦躬身作揖:“多谢李大人提点。” 他的考题,已经出完了,只是还不能透露。 京城,客栈里的读书人纷纷退房,暗骂严成锦不是东西。 连夜搬家,连个招呼也不打。 他们入京,本就是冲着良乡藏书阁。 如今,藏书阁没有严成锦的经文注释,文章和书著没有头绪,还不如返回原籍考试。 当顺天府府尹刘庆禀报完后,弘治皇帝忍不住出宫微访。 走在街上,看见书生陆续离开京城,皱眉问萧敬:“这些书生要回原籍?” “回朱爷,礼部已派主考官前往各府,书生贪图试题简明,赶回原籍赴考。” 朝廷会派主考官,到各府监考阅卷。 地方的考官,出题有迹可循,且想来不会比北直隶难。 书生想要离京,总不能拦着不让走,弘治皇帝若有所思。 萧敬又小声:“听闻严大人昨夜搬走了,现不知住在何处。” 弘治皇帝怅然叹息,在街上转悠几圈,便回了皇宫。 第569章 离经叛道的考题 早朝, 想起宫外大批书生离京,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朕听闻,宫外之事,严卿家要如何处置?” 百官侧目,此事,因严成锦担任主考官而起。 返乡路途遥远,只怕考生来不及在三月,返回原籍,错失秋闱。 严成锦躬身作揖,试题虽然出完了。 但,距离秋闱,还有近三个月。 不能交给礼部封卷,更不能在朝堂上提及,会出大事。 “臣虽没有著书,但这次的策题,并不难,陛下可以昭告天下。” 这个消息传出,能安稳住书生。 李东阳低头沉思。 看此子笃定的神色,想必,已出完考了。 百官宛如被雷击中。 “不会太难?难道,此子的已经将考题出完了?” “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谁知是真不难,还是假不难?” 殿中窃窃私语。 弘治皇帝将信将疑。 此子为了出题,连宅院都搬走了:“司礼监传通政司,出邸报稳昭告天下。” “奴婢遵旨!” 等百官退去,六部和内阁被留在大殿,关上殿门。 朱厚照没见严成锦,不乐意了:“老高何时出来?” 今日,他去严府,发现府还在,人没了。 老高搬走了,连他也不告诉,他特意来找严成锦,问他搬到何处了。 小太监堆着笑意:“陛下和严大人在商议秋闱之事。” 朱厚照眸中放光,来了兴致,趴在敞窗上?扣了个眼睛?睁大眸子往里看。 此时,大殿中。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目光炯炯:“严卿家的策题?出完了?” 李东阳几人神色凝重。 张升一脸正色,秋闱的策题事关礼部。 北直隶的主考官通常会先到各府监考多次?才有可能被任命为京城的主考官。 明初至今,京城的主考官?皆四品以上的大儒。 严成锦不仅没有离开过京城?连大儒也算不上。 严成锦看向李东阳几人,道:“陛下佐证,若今日之事传出去,不是臣鬻题。” 朱厚照眼前放光?使劲让耳朵贴着窗纸?听清楚要考什么。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三公和六部大臣全神贯注。 “臣这次策题,不是从四书五经中所出。” 哗~ 嘶… 各种吵杂的声音响起。 明朝科举的考题,出自四子的书,以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这是定例。 不管换成哪一个主考官,都需要从里面出题。 不从里面出?这不就是改制了吗? 张升脾气火爆:“好啊,本官就料到交给你?会来这一出!不从四书五经中出题,你想从哪里出?!” “科举取士?为朝廷选举栋梁之才?历来如此?臣以为,此举不妥。”熊繍躬身。 刘健颔首点头,想插几句话,却发现,差不多被说完了。 李东阳沉吟片刻:“你要从理学院中选取试题?” “下官不能说,陛下将主考官给臣,还望相信臣。” 刘健生气地嗤鼻,你打太极呢? 内阁和六部的大臣,除了刘健和马文升外,脾气都极好。 可此时,不禁有些动气。 不在四书五经中出题,还不告诉他们从哪儿出。 严成锦略微低头,不敢说。 从心学中出题,既然科举考的是圣人的学问,王守仁也是圣人,为何不可? 儒学更重于礼,讲究反求诸己。 心学更讲究研究和实践结合。 而科学的发展,正是来源于大量的实践和实验。 大明如今更需要心学。 通过科举能将心学,推广至天下,且儒学和心学,并不冲突。 就像语文和数学,并不冲突。 只是,怕说出来会被大臣喷死。 毕竟,王守仁还只是名不经传的书生。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对内阁和六部大臣:“诸公退下吧,萧伴伴替朕将太子押走,朕知道他在外头。” 窗户上的人影,就是朱厚照。 刘健几人相视一眼:陛下想与严成锦独议。 纷纷躬身作揖,退出了大殿。 萧敬想留下听听,可将弘治皇帝脸色严肃,应了声是,便退出去。 “殿下,别偷听了,陛下让奴婢带您回东宫。” 朱厚照背负着手,看了眼萧敬:“本宫有急事要出宫,你就不必跟着了。” 萧敬赔笑,你是要出宫散播消息吧? “殿下,宫中之事,万万不可外传。” 朱厚照轻哼一声,不乐意了:“放心,本宫知道分寸,不会乱说的。” 大殿中,只剩弘治皇帝和严成锦两人。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面色如常:“你要从何处出题?”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臣出的题目,来自心学。” 霎时,弘治皇帝感受到一阵凉意。 从四肢汇入胸口,严成锦的回答令他十分错愕,以至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学是王守仁的学说,朕让他在良乡讲学,已是宽仁。 “朝廷尊儒学为正统,其余皆为闲书,更何况心学是否有理,还未有结论!”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迟疑:“臣有一句话,或许会冲撞诸公和圣人,不知……” “你说!” “内阁的刘公三人,以及六部的六位大人,代表的是儒学。 王守仁、宋景、谢丕、李兆番和汪机,代表的是心学, 陛下认为,他们哪一方,更有功于朝廷?” 王守仁屡次替朝廷征战,平定战乱。 宋景不必说,火器和良乡皆出自他之手,大明的商业得以兴盛,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汪机更不必说,救太后和朕有功…… 而刘健和谢迁等老臣,为治理天下,立下功劳无数。 就犹如左膀和右臂,他评不出好坏来。 可弘治皇帝想不明白:“宋景等人,与心学有何关系?“ “王守仁的心学,正是从宋景等人身上,所悟出的道理,知与行合一。 臣不是质疑朱学,只是,该如何格物?或许,只有朱子自己才知道。 没有具体方法流传于后世,后人就不能效仿,那么圣人的真理,便只有朱子自己知道。 而心学不同,知和行合一,这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 “只是此事,还请陛下保密,臣怕百官会……”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 此时,大殿外,李东阳几个大臣还未离去,心急如焚。 科举试题,不从四书五经中出,要从哪里出,非得等这小子出来,问个究竟。 良乡,官道上, 一匹枣红色快马飞驰,朱厚照兴高采烈地拍着马屁,直奔良乡藏书阁。 衙役知他身份不简单,将马牵到马厩里。 藏书阁里的书生少了些,却依旧还有许多人。 “本秀才有消息,秋闱有两道策题,不考圣人的学问。” 大堂中一片哗然。 四书五经考了近百年,突然不考了? 质疑朱厚照的声音四起。 朝廷刚才发出邸报,今年的秋闱考题,不会太难,怎么又变了? 杨慎知道朱厚照的身份,忙问:“小朱秀才,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那人的姓名,不能透露,尔等若不信,会吃大亏,本秀才手上有讲义,你们要不要?”朱厚照笑问。 “杨兄,莫要信他,他就是想骗银子。” 杨慎知道朱厚照是太子,摇头:“小朱秀才与严大人相熟,他所言,应当是真的。” 与严成锦相熟? 书生们呆若木鸡。 十年寒窗苦读儒学,突然告诉我等不考? 第570章 皆是苟官算计 大殿中,弘治皇帝从御座上站起来,视线却没离开严成锦。 “朕且不说,科举设心学为策题,是改制之举,你让国子监的监生,该如何公平参加科举?” 国子监的监生,久在监舍里读书。 监生分为四等,甫入国子监的新生,学习《四书》,若通过考核,则进入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学习。 学满一年半后,优越的监生可以进入修道堂、诚心堂学习。 再过一年半,出色的监生,可以进入最高的率性堂学习。 率性堂以学分制考核,要在一年之内积满八分,才能毕业,后世的大学制度,与国子监有极大关系。 所以,国子监生忙到无暇顾及学其他,也有四旬不能毕业的人,更遑论接触心学。 严成锦微微躬身,作揖:“故而,臣才说,出的策题不难,若用一月学习心学,足以将策题答出。” 心学的道理很简单,他出的题也很简单。 科举对于大明,是善政。 它能让丘濬和李东阳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突破阶级,参与治理天下。 但八股也有不完善的地方,所做的学问太单一,且需要以朱程理学的观点来答题。 文官除了争辩圣人的道理,其余少有涉猎。 弘治皇帝目光若有深意:“你毫无准备,就敢来谏言?袖口里有什么,拿出来吧。” 握~,陛下竟然轻车路熟,看来以后的疏奏,不能放在袖口里了。 严成锦掏出疏奏:“是儒学的策题,若陛下不许心学,臣就出儒学的策题。” 弘治皇帝板着脸,轻哼一声:“你是为了谏言心学,才搬府邸?!” “是。” 严成锦怕将心学加入科举,遭到书生报复抵制?搬府邸会稳妥些。 王守仁心学对治理大明?有极大的影响,诸如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这个浅显的道理?却找到了大明匪盗屡剿不止的根因。 军事上,一生伏首拜阳明?以及王守仁屡次打胜仗。 这是就是心学,在治理天下上的运用。 在教化百姓、边陲领兵皆能用上?是一门实用的学问。 “你倒是大胆?敢谏言朕整饬科举。” 弘治皇帝声音中,隐隐压抑着怒意。 严成锦吓得心中微惊。 科举改制大胆了些,幸亏,是陛下单独召见。 本想等策题封卷后?再递呈给陛下。 但没料到?京城的书生会跑回原籍参加科举,这与后世跑去xin疆高烤,一毛一样。 弘治皇帝见这个家伙低着头,只怕是以后又不敢谏言了,脸色稍微缓和些。 “你可知道?将心学列入科举中,会有多大的震动?那便等于朝廷承认心学?也是正统!” 第三层,被陛下看破。 但严成锦还是要装糊涂:“臣考虑不周。” 弘治皇帝只是听过心学两字?实则没有听过心学。 “你出去吧,此事休要在朝堂上提。” 严成锦应了是后?微微躬身退出大殿。 若将心学列入科举?推行将会变成水到渠成。 弘治皇帝令他禁言?也是为了朝堂安宁,此事乃是与朝中大臣作对,朝中大臣本就反感心学,再立为科举的考题…… 真正支持心学的,恐怕,只有良乡那群读书人。 李东阳几人等在殿外。 见了严成锦出来,纷纷围上去:“陛下与你说了什么?” “你想出什么策题?” “陛下不许下官再提。”严成锦回应。 大臣们面色严峻,想当官,必定要经过科举,科举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也是家族大事。 熊繍板着脸望着他,淡然道:“严大人若是无题可出,可向陛下辞去此职,何必从儒学外取题。” 科举已经延续了近百年,题必须从四书和五经中出,而四书共计才十七万字。 就算一句话作为一道题目,近百年来,也出完了。 出题变得极为令主考官头疼的事。 刘健三人还未离去,等待弘治皇帝召见。 可殿门一直紧闭着,陛下似乎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 严成锦走回都察院时沉思。 明朝的心学大致分为八个学派,泰州学派、江右学派、浙东学派、北方王门学派…… 连徐阶也是心学门生,但真正将心学用起来,只有王守仁。 对于朝廷的用途,并不大。 陛下若推行心学自然好,若动怒摘掉他主考官的帽子,也是好事。 成与不成,皆是本官算计。 大殿中,弘治皇帝坐了片刻后,望向萧敬:“王守仁在良乡讲心学?” 萧敬点头:“在,他每日要讲一个时辰心学,似乎成定例了。” 弘治皇帝想了想,倒是没留意过宋景和谢丕等人,与心学关系。 起身,到偏殿换了身衣裳。 萧敬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忙去命人准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弘治皇帝出现在良乡藏书阁。 书生们盘腿坐着,为容下更多人,并无桌椅,读书人皆坐在地上。 王守仁看见了弘治皇帝,陛下今日,怎会专程来听他讲心学? “王守仁见过朱爷。” “你不必多礼,继续讲吧。”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面色平静如常。 王守仁再次回到台上,继续讲学:“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弘治皇帝听得半知半解。 是否要将心学立为朝廷正统,不能偏听严成锦一人。 忽然,他想到了个问题,可想了许久不得答案。 翌日,快要到了下值的时辰,命人召见了内阁和六部。 “朝廷为何要以四书五经取士?” 李东阳几人被问懵了。 刘健仔细想了想,便说道:“自唐朝起,就以儒学经书为题,虽然唐朝是考九经,可大体上还是五经,陛下为何要这么问?” 唐朝的科举,考得范围更宽广,是九经。 “诸位卿家可知,严成锦从何处出题?” 李东阳全神贯注,此子必定是告诉陛下了? 张升几人全心全意听着。 能感觉到陛下今日不对劲,听说,还微访去了良乡。 等众人洗耳恭听的时候,弘治皇帝反而陷入沉思般,许久不说话。 “陛下,此子从何处出题?” “王守仁的心学。” 心学刚出来几年,而儒学已传承了千余年,几年就想登堂入室,作为读书人的学问? 严成锦这家伙,想出学问竟是心学! 第571章 霸道臣子 弘治皇帝在思考的问题是。 从秦王焚书坑儒,到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儒学和心学,不过帝王治理天下的工具,没有对错,能顺应自己治理天下的理念,就会被帝王尊为国学。 他亦有自己的想法,若能看见心学是对朝廷和天下的善政。 不必多言,他也会奉为国学,就如秦王汉武时那样霸道。 可是…… 它终究只是朕的猜想,还得不到证实。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听闻,陛下去了良乡藏书阁听心学,似乎是动心了。 “伯安兄有几成把握,辩赢堂上诸公,不必谦虚,直接告诉在下。” 陛下听了心学,或许会问起王守仁,需先做好准备。 王守仁不明所以:“在下为何要辩堂上诸公?” “此事,不仅与科举有关,与伯安兄的抱负也有关。” 王守仁双眸茫然,他的抱负不是做官,而是成为圣人:“老高兄,究竟是何事?” “不瞒伯安兄,在下所出的考题,就是心学。” 王守仁怔住了,眼角渐渐发亮,虽知严成锦或许有其他算计。 此时,还是仍不住落下眼泪。 老高兄是一直开导他领悟心学的人。 难怪了,陛下会忽然去良乡听心学。 “若冒大不韪,在下有十成把握辩赢诸公。” 真是个自信的家伙…… “大人,陛下召您去奉天殿。”正在这时,姜文走进来。 都已经快要下值了,陛下叫他加班,看来是有要事商议。 严成锦掏出三两银子:“内阁和六部也在,还是只召本官一人?” “内阁和六部的九位大人都在。”小太监接过银子乐道。 内阁和六部都在,陛下召他商议,应当是科举取士。 思索片刻,严成锦匆匆来到奉天殿,踏进大门时,明显感受到目光的压迫。 内阁和六部官员怒目而视,弘治皇帝面色如常。 “你竟以心学为考题?”熊繡小声。 “臣便知道,此子的学问还是太浅薄了,竟会信心学那样的学说,陛下,不如由臣来担任主考官。” 张升接着谏言。 严成锦也想将主考官的帽子摘去,单是在贡院闭关三日?就让人直呼离谱。 再说?他也不缺门生党羽,科举于他无用。 可陛下似乎认定了他?非要让他来一次。 弘治皇帝抬起手?将大殿中的争吵压下:“先听严卿家说说,为何要设立心学。” 在良乡?听了将近半个时辰心学,触发了对秦王汉武的思考?也并非毫无所获。 严成锦道:“朝廷取士?乃是为了取能任用之士。 四书五经已考了近百年,明朝却无圣人出世,可见儒学的道理,已经讲完。 心学与儒学有莫大的关联。 秋闱?由各府单独出题?即便在北直隶先试行,也不会影响天下考生。 朝廷可记录下心学取士之人,是善政,还是弊政,十年必见分晓。” 严成锦有十足的把握。 此时推行心学?与上一世,弘治朝和正德朝推行心学?大有不同。 良乡的科学已成了雏形,再加上心学揭开思想封印。 对于大明?就像干柴遇到了火烈。 熊繍辩驳地问:“你的意思,以心学取士?大明会再出一位圣人?” “本官并未这么说?本官说的是?或许、大抵、恐怕,并非言之确确,熊大人莫要污蔑本官。”严成锦看向熊繍,许久没弹劾了。 熊繍只是为了反驳他而反驳,并非是为朝廷着想。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的儿子,要么已经宣布考不上科举,要么已经安排了官职,与他们的利益关系不大。 他们在乎的,仅是心学能否被尊为国学。 熊繡似乎只是为了辩倒他。 刘健捋着胡须,道出了百官的担忧:“虽然秋闱,只在北直隶考察,以心学取仕,可终究未得到验证。” “若推行后无用,下官便引咎辞官。” 严成锦估计,就算辞官了,等朱厚照登基,也会被再启用。 没准能跳级,直接当上内阁首辅,就好比后世跳槽,涨工资更快。 熊繍和秦紘眸中微微一亮:“严大人如此有信心,心学有过人之处,能在北直隶推行?” 弘治皇帝瞪了严成锦一眼:“别整日将辞官挂在嘴边,将王守仁召来。” 很快,王守仁出现在大殿中。 大臣们对王守仁的脸色也不好。 “朕听严卿家说,王卿家的心学,是从宋景几人身上所悟?” “正是,亦与严大人提点,有莫大关系。”王守仁道。 王守仁的圣人尊称,是死了很久,世人所封的。 若能在世成圣,不知对大明和天下,是何等一番景象。 大肆推行心学,或许能让王守仁立地成圣。 严成锦道:“臣相信,王守仁能成为圣人。” 王守仁微微躬身:“臣必定会穷尽一生,成为圣人!” 成为圣人需要通晓世间一切道理,对世人有大功德,并且造福天下的人,才能称为圣人。 你们当圣人是大白菜,想变就变? 不好好反省就罢了,还敢妄称成为圣人。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答。 大臣僵硬地拿着持芴牌,像寺庙里的一尊尊雕塑。 “你可知道,何为圣人?”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王守仁微微躬身:“能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者,即为圣人。” 岂止是那么简单,圣人之所以被称为圣人,是因为他们提出的道理,能解决世间一切难题,他们说的话,都是对的。 以圣人的学问,来作为取仕的标准,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 若是有一尊活的圣人,天下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何愁盛世不来? 严成锦打算的是,先在北直隶小范围推广。 需得先让陛下和诸公认为心学,不是异端的学说,需王守仁来辩驳诸公。 刘健问:“你的意思,宋景、谢丕几人所行,皆为心学。” “学生不敢如此自大,但宋景和谢丕所践行的,确实为心学的知行合一。”王守仁道。 趁着陛下和大臣沉思之际,王守仁继续:“陛下方才问,为何将儒学列入科举? 臣以为,是因圣人的道理能使人明悟。 心学亦可让人明悟,同样,心学,亦可做为科举取仕的学问。” 第572章 科举改制 王守仁坚信,心学能治理大明许多弊政。 只是,需朝廷给以施展抱负的机会,心学得到认可,才会成为圣人那样的道理。 “老高兄费尽心机,谏言将心学纳入秋闱中,怎能令老高兄的苦心,付之东流?”王守仁暗自咬牙。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问道:“心学的道理,能治理天下?” 王守仁不急不缓地道:“回陛下,可以治理天下。 如今延绥和辽东形势危急,朝廷急缺将才,用兵之道在于心定,这是心学在兵法上的妙用。 知止而后有定,修心能摒弃杂念,达到诚的心态,修成正心诚意的境界,这是心学在修身养性上的妙用。 在事上磨练,不断反省自我,犹如山中泉水,遇圆则圆,遇方则方,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这便是心学在处事上的妙用。 天命之谓性,率性子谓道,道即是良知,人人皆有良知,这就是教化万民上的妙用。 知与行合一,能用于万事万物中,知道道理,以行证道,据臣所知,宋景、谢丕皆是行此道。” 弘治皇帝品味着他的话。 秦始皇丢弃圣人的道理,自己建立了一套治国之道。 故而,秦始皇对圣人,报以敌视,并不待见。 可秦以后的皇帝,没有秦始皇的才能,只能依靠圣人的道理来治理天下,对圣人优待。 只要圣人的道理不忤逆朝纲,教化百姓造反,兴许可以试试。 弘治皇帝知道,这个决定大胆了些,可他犹豫了一夜,相比秦王和汉武,又算得了什么。 熊繍冷着脸,道:“你说的道理,尚无验证,怎能让读书人修习?” “不,有验证,下官能屡次大捷,正是将心学用于行兵中,宋景和谢丕践行的,也是心学。 熊大人未曾修习过心学,又怎知,这不是心学的验证?”王守仁反问。 李东阳沉思片刻,将心学用于秋闱取士。 他的顾虑是:“许多读书人没修习过心学,作为考题,他们如何能答上来?” 刘健和张升诧异地望向李东阳。 听李公的意思,只要能答上来,就将心学纳为考题的意思,心中有些忐忑。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东阳深思熟虑后,才问出这番话。 陛下一心想实现盛世,今日召内阁和六部来,定有了推行之意。 再反观宋景和谢丕等人,为朝廷立下许多大功,若是得益于心学的道理。 那么,陛下就会动心试着推行心学,他只是猜中陛下的意图。 严成锦想了想,道:“如今秋闱的策题,只能以偏和奇来出题,对于书生更难。” 科举在明朝,举行了近百年,四书五经才二十余万字,题都出过了一遍。 于是,出现了割题和拼题的现象。 就是把一句话割成两半,和另一句话拼凑起来,变成缝合怪。 这样的科举延续下去,会有什么结局,历史早有证明。 后世觉得科举是善政,但是,批判八股文。 身为穿越者,不做些改变,岂不白穿越了? 张升轻叹,从四书五经中出题,确有穷尽的一天。 刘健和谢迁看向弘治皇帝。 这时才猜出了圣意,陛下怕是真动了念头。 于是,两人站在一旁低着头。 严成锦也猜到了弘治皇帝的意图。 真正打动陛下的,不是心学,而是宋景和汪机等人立下的功劳。 不管是儒学还是心学,都只是治天下的手段。 陛下学的不是儒学,也不是心学,而是驾驭天下帝王之道。 高皇帝留下的皇明祖训,和唐皇的贞观政要,都是帝王之道。 故而,压根谈不上对儒学有何敬畏。 与儒学出身的百官不同。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若有深意:“抡才大典是朝廷头等大事,朕也不能轻易裁决。” “秋闱和春闱两轮,心学只在北直隶的秋闱中出题。 春闱仍从四书五经出题。 十年之后,若观之无用,下旨废止,陛下以为如何?” 秋闱是各府自己出题,春闱才是全国统考。 京城的书生大半在良乡,听过心学。 而且,作为第一次考试,严成锦并不打算出题太难。 与四书五经出题相比,心学反而简单得多。 “那国子监的监生?” “监生可以一起到良乡听学,王守仁有诸多讲义,可研读修习。”严成锦道。 考试,不能人人都考满分。 否则,就失去了筛选人才的作用。 他出的策题只有两道,占秋闱的比例并不高。 熊繍望着弘治皇帝,哑口无言。 陛下话已至此,三公沉默不言,只怕是猜到了圣意。 张升沉吟片刻:“若只在北直隶试行,倒是无妨,若想推行天下,还望陛下三思而行。” 据礼部统计,北直隶能考上科举的人不多,大多中第者是江南的才子。 只要不推行南直隶,无伤大雅。 “朕自有分寸。” 回到刑部值房。 熊繍将官帽摘下,放在书案的左边。 屠勋见他面色怅然和忧愁,便问:“汝明兄为何一脸愁苦?” “元勋兄不知,陛下要将心学作为北直隶秋闱的试题。” 屠勋大惊失色:“那不是王守仁的歪理吗?陛下怎么……难道又是严成锦?” 除了严成锦这缺德的家伙,朝中没人能干出这事儿来。 熊繍摇摇头:“若是严成锦谏言就好了。” 这次,陛下动了心意。 科举从隋朝开始,历经这么多朝代,高皇帝改为八股文,这就是祖制了啊。 没有陛下的准许,谁敢轻易动科举,正因如此,方才在朝廷上才没有继续谏言。 “汝明兄,我等一同去找陛下?”屠勋看向他。 熊繍轻叹:“圣旨很快就要下了,去也无用,不过元勋兄放心,只在北直隶的秋闱试行。” 只要试行效果不好,就不会推行天下。 王府。 王华的茶盏惊讶地掉地上,忙问三遍:“心学作为北直隶策题?屠勋兄可不要吓唬愚弟!” 心学,不就是我儿胡乱弄出来的歪理吗? 歪理学说,贻误世人啊。 王华深吸一口气,他身为圣人门生,深感心惊胆战。 此事看似简单,却极度危险。 若心学不是善政,今后可是要杀头的。 我儿定是受严成锦蛊惑,朝中除了严成锦会变制,还有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屠勋轻哼一声:“邸报都传到良乡了,还能有假不成。” 京城外,铺天盖地的邸报传出。 良乡的读书人目瞪口呆,想不到要考的策题竟是,心学? 第573章 回京 京城,艳阳高照。 国子监的祭酒和博士们骂声一片。 朝廷竟将心学,列入北直隶的秋闱中。 “陛下竟会为此下圣旨,如今距秋闱不过两月了啊?” 圣旨是不可违抗的。 “既是张大人已首肯,我等也只能照办了,只是王守仁让监生去良乡,这是何意?” 要讲学来国子监就是,良乡藏书楼能装得下三千考生? 再加上良乡的书生,恐怕有五六千人。 “毕竟是圣旨,且先让他们到良乡吧。” 国子监生觉得诧异,朝廷历来以四书五经取仕,忽然改为心学。 这倒是让不少监生对心学好奇。 朝廷连下两道圣旨,昭告天下:北直隶的秋闱不会太难,那就应当不会太难。 国子监,大门打开, 青衣儒裳的监生排成长龙,宛如一条粗壮的水流,行走在大街上。 此时,良乡的书生涌入藏书阁后宽阔的校场,心中激动。 国子监生得宫中博士讲学,他们却只能自己啃读经书。 这样一来,就公平了。 严嵩后悔没早听王守仁讲心学,抱着蒲团等王守仁开讲,补上学问。 国子监生,陆续涌入校场。 严成锦对着王守仁:“若伯安兄要监生领悟知行合一,不妨让他们去挖掘河渠。 房山有许多需要开垦的荒地,利国利民。” 王守仁眸中微动。 难道这次秋闱的心学考题,是治水? 奉天殿,弘治皇帝气喘吁吁跑到金水桥时,萧敬递过金黄丝帕。 “王守仁在良乡讲心学,监生的反应如何?” 王守仁让监生去挖沟渠,萧敬小心翼翼:“才一天就怨声载道了,王守仁没讲心学,让监生去挖沟渠。” 弘治皇帝蹙眉,难道这是心学的教导之法? 读圣贤之人,岂能干这种勾当。 牟斌快步走来,微微躬身:“陛下,杨一清回京了,在奉天殿求见,有急奏!” 此时,奉天殿。 朱厚照来找弘治皇帝请安,却看见杨一清站在殿中,“杨师傅,西北马政如何?” 杨廷和回过头,看见朱厚照,不情愿地道:“还好。” 朱厚照狐疑,杨师傅不太对劲,分明是有急事要奏。 片刻,弘治皇帝直接来到奉天殿,来不及更换龙袍。 杨一清在西北剿除马匪和贼人,如今终于回到京城了:“陛下,达延汗与阿尔乞集结军部十万,延绥告急。” 河套是鞑靼的必争之地,比辽东更重要。 朝廷在西北,用巨石和混凝土建造长城。 一旦完工,西北将固若金汤,达延汗举兵反扑,就来源于此。 弘治皇帝浑身一紧,急问:“鞑子怎会有如此多兵力?” 杨一清微微抬头,吐出四字:“有瓦剌人!” 元朝覆灭后,蒙人分裂成两股撤出中原。 一股是鞑靼,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有皇族血统,称黄金家族。 一股是瓦剌,是依附于成吉思汗的外臣。 朝廷与鞑靼战争频繁,导致北方的瓦剌日渐强大。 但瓦剌和鞑靼也互争领地,为何会被达延汗说服? “更关键的是,达延汗还在集结虏人,想一举夺回河套。”杨一清咬牙道。 鞑靼人最厉害的,是骑兵。 十万大军,足可以冲破延绥边城,通常会集结三边兵力对抗。 但如今鞑靼把瓦剌请来了,甘肃和宁夏的兵力调走,若遇到瓦剌的大军,河套同样会丢失。 “三边危在旦夕,需朝廷派京营出征延绥。” 杨一清来不及想,为何瓦剌会与鞑靼结盟。 当务之急,是保下河套。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躬身作揖:“父皇,儿臣告退。” 弘治皇帝瞥了眼,心烦地让他滚出去。 朱厚照兴高采烈跑回东宫,抽藏在被褥下的锦盒,共有五万八千余两。 不过,有一张是严成锦当初写的纸条:此纸值三万两。 延绥告急,本宫这笔银子,能招募一支千人大军! 眼下要先找老高兑换银子,这家伙,应当不会赖账。 来到都察院值房,朱厚照把文官赶出去。 严成锦蹙着眉头:“殿下来都察院做什么?” 啪! 一张白条出现在书案上。 朱厚照笑着道:“本宫来兑银子,你不会想赖账吧?” “臣一向信守诺言,只是……”严成锦微抬头:“殿下拿着这张纸不好吗?为何要换成银子?” “这是本宫的银子,想换就换。” 严成锦低头沉思,朱厚照舍得用银子的地方,只有打仗。 这厮整日把砍死达延汗挂在嘴边,难道想溜去关外? “方学!” 方学走进来,作揖:“严大人!” “今日朝廷可有边陲的急奏传回?” “没有。” 郑乾在西北督修长城,只要有敌情,会传回疏奏。 朱厚照通常是在奉天殿得到消息,不可能比都察院更快。 但严成锦还是问:“殿下要银子招募兵马?” 朱厚照面色淡定:“这么多锦衣卫盯着,本宫如何出京?你快将银子换给本宫。”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派人查清楚为好:“殿下先回宫吧,明日,臣就筹措银两送上。” 朱厚照看重兄弟义气,这笔银子是要给的。 可以禀报陛下,再将银子要回来。 “那你明日,就送到东宫吧。” 深夜戌时,新月如钩。 李府的亭谢中,丫鬟提着灯笼,微黄的灯火映在水面,碎光粼粼。 李东阳举起酒杯,兴致勃勃:“应宁兄剿灭西北匪盗,还一方百姓安宁,有大功。” “诶,西北如今也不安宁,明日早朝,宾之兄就知道了。” 杨一清抬头望向李东阳:“严成锦改了科举?” “嗯,只在北直隶试行,此子就住在东区,离本官府上不远,这就命人将他唤来。” “愚弟记得,此子夜不出户吧?” “为兄有办法。” 李东阳转头对下人吩咐一声。 很快,严成锦便出现在李府,说好了是与清娥夜会……… 他看见李东阳坐在凉亭中,便知道是故意引他来,准备转身溜了。 “一年不见,严大人!” 声音贱贱的,严成锦觉得有些熟悉,竟发现是杨一清。 “杨大人怎么回来了?” “西北出了大事,需本官亲自回来一趟。”杨一清望着他。 严成锦感觉不妙,走进亭榭中:“可是河套告急?” 杨一清错愕片刻,颔首点头:“正是。” 这…… 朱厚照该不会已经在去河套的路上了吧? 第574章 朱厚照,你真是个人才 见李东阳二人诧异地望着自己,严成锦忙作揖:“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朱厚照真要溜去西北延绥,陛下也不会让百官知道。 还是先进宫看看,免得引起大乱。 已到了戌时,京城宵禁,漆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感觉到了酆都鬼城,遭遇贼匪,喊破喉咙也无人搭理。 幸亏有先见之明,来之前,派人去请了王守仁。 “老高兄要深夜入宫?” “有一事要确认,只怕陛下还未发觉,快起轿。” 严成锦猜测,若朱厚照溜去延绥,此时,应该跑出京畿了。 他坐骑是宁王的良驹,至今过去了半日,奔袭百余里,不成问题。 太子溜去延绥打仗,朝廷百官的反应可想而知,只怕张皇后和周太后也会被惊动。 午门前,禁卫看见有轿子来,拦住去路:“宫门已闭,无陛下召见,任何人不得入宫。” 此时,东宫, 牟斌面色慌张地爬上东宫屋檐,东张西望,没有!在钻到朱厚照的床榻底下,左右看看,也没有! 一只被打开的锦盒躺在被褥上,空空如也。 “说!太子去哪儿了!” 银色的刀光照在脸上,小太监跪在地上,吓得差点没哭出来:“奴婢也不知道,去都察院找严大人要银子,人就没了。” 严成锦把太子殿下藏起来了? 可是也不对,太子但凡出宫,定会有锦衣卫跟着。 太子却不在宫里了,锦衣卫没出宫,牟斌想不明白,太子究竟是如何出宫的? “你仔细与本官说说!” 小太监带着哭腔道:“今日太子殿下先去奉天殿给陛下请安,随后,回东宫取白条,找严大人兑银子,对了,张伴伴和刘伴伴也没回来……” 张伴伴是太子殿下的长随。 牟斌想到杨一清禀报西北延绥的急报,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太子殿下该不会跑去西北边陲了吧? 要尽快禀报陛下,不能再瞒了。 乾清宫。 弘治皇帝脱去金黄色的龙衮服,赤脚泡在铜盆里,准备洗洗就寝了。 萧敬抱着拂尘,慌张地走进来:“陛下,太子殿下至今未回宫。” “戌时了,还要朕吩咐,该何时提醒太子回宫?”弘治皇帝轻叹一声,夹杂怒意。 牟斌走进来亲自禀报,胆颤:“陛下,今日锦衣卫未曾跟太子殿下出宫。” “没出宫,是何意?!”弘治皇帝意识到不妙,脚从铜盆伸出,站了起来。 “就是……跑了。” 跑……跑了?弘治皇帝面色僵硬,不可置信地呢喃。 宫里守备森严,犹如固若金汤的鸟笼,这孽子怎么跑得出去? 可弘治皇帝相信,牟斌连玩笑都不会开,不会拿此事取乐。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正要宣严成锦进宫,此子就自己来了,正好当面问问。 午门广庭,月朗星稀,小太监躬着身子,打着灯笼引路。 严成锦一边跟随一边思索。 只要出宫,就会有锦衣卫跟着,没有锦衣卫跟着,说明朱厚照没出宫。 事实上,朱厚照已经出宫了! 这家伙究怎么骗过锦衣卫的? 到了奉天殿,弘治皇帝穿着亵衣,端坐在紫檀卧榻上。 目光凝聚在严成锦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地示意:快将那孽子交出来,朕要就寝了! “朕听说,太子去都察院找你之后,就不见了?” “臣也是知道了才入宫。” 牟斌转头看向严成锦,疑惑:“可东宫的小太监说,殿下去了你的值房后,就不见了。” 严成锦反应过来,朱厚照在都察院不见了,那么都察院一定会留下踪迹。 “臣以为,关键在都察院值房,不如派人搜搜。” 牟斌去都察院搜查一遍,很快,果然有所收获。 “回禀陛下,在都察院的偏房找到被绑的小太监,可他也不知殿下去哪儿了。”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慌张,这逆子虽不听话,却是朕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子嗣。 “严卿家,他去哪儿了?” “臣猜测,应该是去延绥打仗了。” 弘治皇帝面色略微抽搐:“不可能!” 陛下,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儿子啊。 太子还没回宫的消息,传到了坤宁宫。 张皇后慌张地来到奉天殿,见弘治皇帝失去往日的淡定,她就知道没有找到太子。 弘治皇帝将她扶到卧榻上:“皇后不必忧心,只要太子还在京城,就跑不远。” “若不在京城了呢?” 弘治皇帝答不上来,只能命人搜寻,锦衣卫和小太监们提着灯笼,五城兵马司的官犬出动。 原本宵禁的京城,忽然灯火通明,热闹起来。 百官得知消息,哪里还睡得着,先入宫的是李东阳和杨一清。 随即,内阁和九卿全到了,众人询问一番后,只能站在大殿中等候消息。 严成锦低头沉思,朱厚照去都察院做什么? 萧敬慌张地走进来,提着一个包袱:“陛下,太子偷了尚衣监的布料,奴婢知道他是如何出宫了。” 弘治皇帝打开包袱,发现了两身官袍的绯红锦缎。 一身为御赐的飞鱼赐服。 一身为都察院的二品锦鸡官袍。 还有五块象牙芴牌,无一例外,皆雕刻着六个字:都御史严成锦。 严成锦看得目瞪口呆,这歪歪扭扭的字…… 朱厚照,你真是个人才。 “陛下,还有一张纸条。”萧敬眼尖,从包裹里挑出来。 弘治皇帝打开纸条:老高你这狗东西,本宫拿你当兄弟,你却总想坑本宫的银子! “严卿家,你与太子有交易?” 百官不善地看了过来,就像恨不得透过严成锦的衣裳,将他的内心看光。 勾结和贿赂太子,是大罪! 严成锦接过纸条,思索片刻:“臣正是不想贿赂太子,才不给他支银。” 这下好了,三万两也不用给了。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知道这逆子怎么出宫了。 严成锦平日喜欢戴人笼嘴,换上官袍和官帽,禁卫也认不出来。 百官气急败坏,几十双眼睛,恨不得将严成锦这个家伙吃了。 “若非你戴着人笼嘴,殿下又怎么有机会出宫。”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厂卫出宫,将太子追回来!” 牟斌面露难色:“陛下,往什么方向追?” “臣猜他去了大同,为了赶路,应当会走官道。”严成锦躬身。 ………… 京畿外,官道。 朱厚照拍打着乌黑壮硕的大马,身后还趴伏着一人。 小太监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记得给太子牵马到宫外,就被人打晕过去了,嘴里似乎有股怪味。 “殿下……这是哪里?” “宫外,快到大同府的界碑了。”朱厚照乐不可支,就像脱缰的野马,越跑越高兴。 小太监吓死了,怎么到了宫外了:“殿下,戌时了,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心知劝不动太子,只要拖延时间,陛下就会派锦衣卫来。 “不行!一会换了马车,继续赶路,今夜就睡在马车上。” 朱厚照心知,老高能猜到他去延绥,父皇必定会派人追他。 锦衣卫的马再快,夜里也要休息几个时辰。 想要到西北,必须日夜兼程。 “本宫一定要见到严师傅!” 第575章 威武大将军 严成锦担忧的是,朱厚照活不到西北延绥。 消息一旦传到南昌,宁王就会想方设法,让老朱家断子绝孙。 “希望世叔,能尽快找到太子,护送他回京。” 牟斌颔首点头,带着一百锦衣卫连夜离开京城。 回到府上,熊繍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南昌府。 眼看秋闱越来越近,北直隶的书生,都在等小朱秀才押题,却迟迟不见人影。 十日过去,严成锦没有朱厚照的消息,便知道,他应当快到大同了。 南昌,宁王府。 朱宸濠收到一封密信,走到四下无人的连廊尽头。 “呵呵,这家伙敢离开京城,以为本王在京城无人不成。” 娄妃眼眸微动,抱着小黄狗走来:“王爷在高兴什么?” 朱宸濠笑眯眯地回过身,诧异望着娄妃怀中的小狗:“府上何时有这小畜生?” “京城的朋友所送,它叫必败,不叫小畜生。” 朱宸濠嘴角抽搐一下。 这名字听起来,真是晦气,这是故意 咒本王吧?! “从今日起,它叫必胜了。” 大同府,官道。 越往西北走,就越荒凉,许久也不见一个人丁。 朱厚照估计,以锦衣卫在良乡追赶他的速度,他们之间的路程,只差一天。 岔道上,有几家客栈酒楼,依着树木而立。 张景哭丧着脸:“锦衣卫怎么还不来抓咱们?” 朱厚照将他踹下马车:“狗一样的东西,本宫供你吃喝,你竟身在曹营心在汉。” “殿下,奴婢错了。” 张景抱着包裹,抹着快要流干了的眼泪。 他在尚衣监当差,偷了一件官袍献给朱厚照后,成了东宫太监。 本以为,要飞黄腾达。 没想到,被朱厚照虏了出来,回宫能保住小命,就是万幸。 朱厚照哼哼地看着他,若不是留着还有用,早就丢在半路上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本宫。” 就算到了延绥?也会被锦衣问抓回去。 需让锦衣卫,返回京城。 大同荒芜?偶尔会看到矿民?田地极少。 但在客栈里歇息的,多是去西北卖丝绸和茶叶的商队。 朱厚照走进客栈里?高兴地掏出十两银子:“东家,若有人来寻我?你就说我往那边走了。” 说罢?往来时的路途指了指。 掌柜大喜过望,偶尔有人来客栈打听消息的,这种人通常是遭遇仇家追杀,舍得给银子。 “你再给十两。” 朱厚照想宰了这狗掌柜?又掏出十两银子。 “客官放心?小的就说,你是往东走的。” 往东就是京城。 朱厚照心满意足,又去几家酒楼和客栈。 锦衣卫得到他回城的消息,就算不返回,也会在此继续打探。 …… 牟斌紧赶慢赶?终于到大同的界碑前。 据他猜测,与太子殿下只差一天?再拖几日,就要进入河套了。 河套的地域辽阔?要找到太子殿下,会难上加难。 这里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前往宁夏?一条前往大同的边城。 “去打听一下?殿下往哪条路走了!” 很快,锦衣卫将客栈和酒楼的掌柜,全抓出来。 “指挥使,殿下往京城走了。” 牟斌皱眉:“怎么可能?若是往回走,我等怎么没遇见!” “可是掌柜都说,是往回走了,或许,是夜里错过了也说不定。” 夜里,锦衣卫也要赶路,若殿下下榻在旅店或者山林中,就会错过。 牟斌陷入沉思。 是了,殿下第一次出京城,又怎么知道去延绥的路?没有與图,迷路也正常。 除非……殿下能记住與图,不过,不可能,只有司礼监和兵部才有完整的與图,殿下怎么会见过。 “你们带一半人马往回走,本官带人继续追。”牟斌对着两个千户道。 殿下不能以常人揣测,他不能向百姓逼供,只能追到河套看看再说。 ……… 京城,仁寿宫。 周太后扶着额头,满面忧愁:“当年英宗被鞑靼人掳去,皇权旁落,多亏了于谦和李贤,江山才回到先皇手中。” 严成锦低着头。 当年英宗被掳走,虏人南下围攻京城,幸亏,于谦挺身而出。 可惜,虽然退敌了。 但大明的江山,却落到了英宗弟弟朱祁钰手中。 多亏了石亨和李贤,发动了夺门之变。 周太后说得不错,朱厚照在边陲挂掉,江山就要旁落。 李东阳几人站在旁边,朝周太后躬身:“臣等失职!” 弘治皇帝深知事情严重:“孙臣已派人去延绥追捕,抓他回京。” 过去了十几日,还没有消息,说明朱厚照到了大同境内。 “陛下放心,安定伯若见了殿下,定会护送他回京。”谢迁宽慰一句。 张皇后轻声啜泣,眼眸如被蜜蜂蛰了那样红肿。 太子妃也好不到哪儿去。 弘治皇帝忽然深深地意识到,血脉单薄的严重性,看了张皇后一眼。 从宫里出来, 曾鉴急忙追上严成锦,小声问:“贤侄,良乡可有办法联络太子?” 太子薨逝,女儿就要忍受孤寡之苦,她还那样年轻…… 严成锦知道,除了弘治皇帝几人,最着急的就是曾鉴。 朱厚照死了,太子妃是不可能改嫁的。 “曾大人等锦衣卫的消息吧,本官也无可奈何。” 朱厚照平日出宫,常与锦衣卫打交道。 知己知彼! 更何况,这家伙这么聪明。 上一世,朱厚照南游时,凭空消失了一个月。 连王守仁也找不到。 他究竟去哪儿了,成为后世解不开的谜题。 这厮真要想去延绥,有一万种办法。 ……… 西北,延绥。 朱厚照打着马进城,百姓们将鸡和羊收在屋舍中,随处可见打包好的包裹,随时准备逃窜。 大街冷清,宛如秋风扫过落叶,干干净净。 连摊贩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举家逃亡。 “据本宫所知,严师傅就在北边城墙的大营中。” “殿下,那咱们去找严大人吧!”小太监高兴道。 但凡是朝廷的官员在,就不会让太子殿下乱来。 “你等等,本宫先写一封圣旨,你去宣读。” 朱厚照喜滋滋地从包袱里,拿出圣旨、象牙笔、砚台。 张景吓了一跳:“殿下……这大印哪里来的?” “本宫自己刻的。” “奴……婢来读?” “要不然,本宫把你带到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认真地写完一道敕封旨。 只要他在西北打了胜仗,父皇就会既往不咎。 此时,延绥大帐。 严恪松已下令坚壁清野,等待朝廷的援军。 此时,亲军禀报:“总宪大人,宫里派人来传旨,还有一个威武大将军。” 第576章 如愿领兵 “陛下会抄杀奴婢九族的啊!”张景抱着朱厚照的脚哭嚎,死活不愿意。 朱厚照将他踢到一边,有些怒道:“狗一样的东西,竟不相信本宫的手艺!那大印与宫中的一模一样。 严师傅有两年未见本宫,本宫长高了许多,容貌也有所变化,他认不出来。” 边陲的将领,只有严师傅一人见过他,圣旨传下,他就能统御三军。 此时,张景连把朱厚照绑回京城的心都有了,可惜的是,他打不过朱厚照。 只能寄希望于严恪松。 正在这时,营帐中响起唢呐声,这是火兵的信号,召集各军按队伍排队吃饭。 闻着炊烟,朱厚照也有些饿了。 横木被移开,远远看见严恪松带着四个亲兵,亲自来迎接。 朱厚照将张景踹开,催促:“此战不能立下军功,父皇和百官岂会饶了你,快念圣旨。” 严恪松狐疑地打量着二人,这人穿着麒麟赐服,面上蒙着人笼嘴。 西北风沙大,从京城赶来有些不适,实属正常。 可威武大将军,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圣旨中,或许藏有密令,严恪松将两人请入大帐中,才跪在地上接旨。 张景哭嚎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威武大将军赵寿武略过人,德辉交畅,贯精诚于金石,君臣为之动容,兹特封为威武大将军,统御三军,尔当全力辅佐……” 严恪松有点奇怪,微微抬头看向朱厚照:“威武大将军是哪里人?” “顺天府人。” “你是太子殿下吧?”严恪松没好气地看着他,心中大感惊奇。 太子怎么跑来边陲了? 张景噗通一声跪倒在严恪松脚边:‘终于认出来了啊,终于有人认出来了啊……’ 朱厚照死不承认:“本宫不认识朱厚照,你快把帅印交出来。” 严恪松忧心忡忡?向朝廷请求援兵?反倒来了个麻烦:“将太子殿下带到营帐中,休息一日?明日护送回京城。” 亲兵抓着朱厚照的手?正要将他关起来。 轰地一声! 信炮的响声传来,声震瓦砾。 紧接着?又是三道信炮的巨响。 严恪松走出营帐望去,城墙上挂起了黄旗?浓浓的白色狼烟急促升起?一束束分布在绵长的城墙防线上,令人紧张擂梆的声音传来。 平静的气氛,宛如被一块巨石砸破,人心惶惶。 鞑靼人进攻的信号! “传本将命令?五军集结?出城迎战!” 西北边陲的防线很长,兵力分散,严恪松调集了延绥、甘肃和宁夏的兵马。 此时,兵力集中与延绥,而甘肃和宁夏空虚。 若鞑靼人掉头攻打甘肃和宁夏?极有可能一举拿下。 此时,不打也要打。 喇叭吹响天鹅声?这是最快集结军队的信号,各营迅速列好队形?疏密有序。 朱厚照兴奋起来,终于要打仗了啊。 还是十几万人的大军作战。 延绥的城门打开?激荡人心的步鼓响起?每敲一下步鼓?步兵便前进十步。 密集的步鼓声响起,五军在城外迅速集结。 严恪松登上城墙,城外宽广辽阔的黄土上,五人骑兵朝延绥大营冲来,这是边军派出的斥候。 朱厚照兴奋得手舞足蹈,城下大军集结成方型,放眼望去,何等壮阔的景象。 “严师傅,将右路交给本宫吧?” 这厮果然是太子…… 不过,严恪松此时无暇教他做人的道理。 命亲军将他带下去,天际边上,阵阵黄烟弥漫,满天的嘶吼声传来,还有鞑靼人吹响的兽角怪声。 乌央乌央的大军,宛如天上的黑云。 严恪松驾着战车来到城外中军阵地,八万边军分为前后左右五大军阵,前军统领为兵部左侍郎左宗彝和林松。 五人一队的塘骑,飞速奔袭在五军方阵外围,传达命令:“总宪大人亲令,凡斩贼首三颗者,俱升一级,斩首二颗,俘获一人者,赏银百两!” 士卒们双眼放光,跃跃欲试,恨不能排在第一列冲锋陷阵。 行军打仗,排在第一列冲锋极为危险。 但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极有可能斩获敌军首级。 “共作一眼,共作一耳,共作一心,何贼不可杀!何功不可立!” 呐喊声震动旷野,群情激愤。 各方把总望向中军的阵地,五方五色旗在狂风中飘扬,主帅还没下令。 张延玉朝严恪松微微躬身:“总宪大人,封赏口令已下,随时可以进兵灭虏。” 张延玉是成化八年进士,曾任甘肃巡抚,文武兼资,极为有才能。 严恪松通过单筒望远镜,看见鞑靼人的骑兵不要命的冲来,越来越近。 “放炮。” 红夷大将军的射程,比弓箭远,正好进入红夷大将军的范围。 塘骑接到命令,策马来到前方军阵,传达给左宗彝。 左宗彝颔首点头,旋即,喇叭响起,传遍了前方营阵。 神机营的士卒听到喇叭声,装上巨大铁蛋,点燃火药,轰隆轰隆,此起彼伏的红夷大将军巨响,震得耳朵声疼。 喇叭声再次响起,第二排的神机营士卒,将火药点燃。 鞑靼人不要命的冲来,红夷大将军的铁蛋将方阵打出缺口,但很快又被补上,鞑靼人实在太多了。 朱厚照看到热血沸腾:“三边的军士,果然骁勇!” 两个亲军将朱厚照押回了大营中,全被他绑起来了。 张景哭丧着脸:“殿下不要去啊,会死的,您做什么不好,非要去打仗,被打死了,小命就没了啊。” “本宫回去定要被父皇往揍死里,不领兵岂不是白白挨揍了。” 朱厚照喜滋滋地来到左方军队前。 陈寿勃然大怒,两军交战应该严守军中的秩序,此刻,能在军队间游骑的人,只有塘骑和亲卫。 “你是哪里的官员?可知军法如山!” “本官是朝廷钦派的威武大军,你自己看圣旨!” 朱厚照将圣旨丢过去。 陈寿面色微微一变,没有听说过这号名将啊。 鞑靼人的骑兵越来越近,眨眼间,就到了百步开外,箭雨满天飞射。 擂鼓的声音大作,再看向中军的旗帜时,红色旗、青色旗、白色旗一同朝前方点头。 这是命前、左、右军冲锋进攻的信号。 刀牌手稳步冲前,神机营士卒退至后方,嘶吼声一片,两军士卒就如同黄河水和海水相遇,各不相让。 “他不是威武大将军,他是太子啊……”张景哭唧唧地跑来。 声音被嘶吼声和战鼓声淹没。 塘骑连忙跑来禀告消息:“总宪大人,太子跑了,他在领兵。” 这个狗太子,上辈子一定是本官的儿子,这辈子投错胎了。 “太子在哪一路?” “不……不知道。” 第577章 此题极难 两军交战,金鸣马嘶。 天空盘旋着等待吃腐肉的苍鹰,它们追随鞑靼人,从草原深处而来。 在绝对雄厚的兵力前,任何阴谋诡计,都能锦上添花。 达延汗放眼望去,咬牙恨声:“八万明军一人不留,吾要拔去明军的獠牙,将严恪松的皮囊挂在军旗上,祭长生天。” 杀子之仇,如割骨肉。 太师巴穆旦道看向:“明军以为我们不知道三军尽数集结于此,大汗要何时包抄?” “再等等,这不是明军的全部兵力。” 此时,朱厚照对着陈寿道:“传本大将军命令,撤兵!往西迂回前进!” 两军正打得如火如荼,就像交缠在一起的乱藤,你这时候撤军? 陈寿手持圣旨,怀疑这人会不会打仗:“威……威武大将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不如酣战至敌军溃败。” “虏人皆擅驰射,出兵必带三把弓箭,六十支箭矢,岂会放弃优势与我军酣战? 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撤军。” 朱厚照琢磨过虏人的战术,他们最擅长,用围师必阙。 演戏就像老高一样真,装作溃败,引敌军深入。 等进入鞑靼的战圈后,左右两翼再包围上来。 就像抱着敌人两条手臂。 陈寿有些诧异,你倒是对虏人的了解得清楚。 “将军既知为围师必阙,何故还要主动以弱示人?” “我等先去后方五里伏击,打他们措手不及。” 严师傅集结了三边八万兵力,八万对十万,虽然有差距。 但有红夷大将军,未必不能胜。 陈寿沉思,绕后阻击虽好,皆要在鞑靼人回撤的情况下。 要是鞑靼不撤军,就是拦截个寂寞。 “快传本大将军命令,不可延误军情!”朱厚照把圣旨举起来。 陈寿迟疑不定,杨一清回京城请援兵,朝廷怎么派这个人来? “先派塘骑请示总宪,不可擅作主张!” 朱厚照心虚了。 摸了摸怀中,摸到一块硬物,正是免死金牌。 “这个行不行?” “免死金牌在战场上有何用!” “你看这行不行?”朱厚照又从怀中摸出兵部的纹章?递了过去。 陈寿白了他一眼?这是萝卜,你搁这耍猴呢? “你究竟是谁?为何有圣旨和赐袍?” “威武大将军?如假包换,陈大人不信?亲自去找总宪大人!” 陈寿琢磨片刻,与其在此?不如直接问总宪大人?万一真是威武大将军…… 等陈寿走后,朱厚照把出到命令士卒,升青色旗子,鸣铜钲。 左方的士卒听到金鸣声?又看见青旗朝左边点头?纷纷撤军奔向左边。 军旗和乐器是指挥士卒的命令,在战时尤为重要。 故而,夺旗可算作是大功。 严恪松大吃一惊:“陈寿死了?左路是谁在领兵,怎么跑了?” 张延玉一脸懵然。 左路大军向西奔袭而去,渐渐消失在黄烟中。 这是大家一起逃了? 塘骑驾着快马?飞奔到中军大营:“总宪大人,威武大军说他率军绕后五里?若鞑靼撤军,您尽管追?以合围之势,截杀鞑靼。” 严恪松嘴角微微一动?原以为最可怕的是延绥沦陷?奈何老天爷又给他增加了难度。 朱厚照算好了马匹的力气?奔袭六里就会感到累。 所以,他只绕后五里,以免士卒失去战力。 “神机营在两翼摆好红衣大将军,斥候巡视方圆五里,我等在此迎敌。” 边军的动作十分快捷。 正在这时,达延汗看见明军的左方撤军,难道想绕后烧毁粮草? 可笑,我鞑靼人行军从不带粮食,何来粮草? 左翼撤走,明军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杀红了眼,鞑靼的伤亡更甚,有了溃败之势。 “传吾命令,撤军十五里!” 有五万军队,等在十五里后的山林中。 鞑靼人听到号角声,纷纷骑上马背溃逃。 严恪松下令道:“传本帅军令,立即追剿,敢留下割人头冒功者,立斩!” 地上都是军功,士卒若是贪恋留在此处,就会不听指挥。 塘骑立即去传旨,五方五色旗朝前方点头。 此时,营帐中。 牟斌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马,赶到了延绥边城。 看到城中百姓在逃亡,城门紧闭,看不见士卒,隐约能听见炮火声。 看来已经交战了。 “太子在城外?” “回禀指挥使,骑着马出去了,已派人去寻。” 太子若死在边陲,莫要说他。 就连严恪松也吃不了兜着走。 牟斌赶紧上马,不要命地往城外奔去。 朱厚照命人列阵,大地在微微震颤,似乎有千万只脚塔在地上,远处黄烟扬起。 来了! 他所率左部有一万五千人,鞑靼人虽有五万人。 但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光他们,只要等严师傅来,就能将这五万人歼灭。 鞑靼人就算去去报信,再率军赶来,也要半个时辰。 “看本宫斩了达延汗!” 鞑靼人奔袭而来,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一支明军。 炮火声四起,骑兵从马背上落下。 “大将军,他们人太多了。” “放信炮,不要停。”朱厚照轻哼一声。 鞑靼人以兽角为号,只要以信炮的炮声掩盖,便能令大部分鞑靼人反应不过来。 信炮的声音不断响起。 达延汗骂骂咧咧:“前方将领为何人?” “传闻是威武大将军,可汗,要绕路吗?” 绕路不仅远,还有可能遭遇明军埋伏。 严恪松忧心太子的安危,率领军队缠了上来。 鞑靼人就宛如一道水流,被拦截在中央。 “半个时辰够了。” 严恪松心中大定。 两军在野外交战,不同于守城战,守城能打半个月。 但在野外,短短一日,就能分出胜负。 两军正面兵戎相见,只能拼士卒的实力,甘肃的边军稍差,但宁夏和延绥的兵力极强。 ……… 奉天殿, 严成锦走进大殿,半月过去了,还未有朱厚照的消息。 “乡试近了,严卿家和李卿家将写好的题,交由礼部封装吧。” 萧敬托着锦盘下来。 李东阳从袖口抽出一份卷子,交到锦盆上。 严成锦也抽出一份。 弘治皇帝打开严成锦的试题,面部微动。 “严卿家,是否太简单了些?” “臣以为,此题极难。用一生也未必能参悟透。” 第578章 营救太子 六部官员看向严成锦,此子出的什么策题? 但秋闱封卷,除了弘治皇帝,连礼部尚书张升也不能看。 等萧敬封好策题,弘治皇帝看向兵部,再次问:“有太子的消息吗?” 秦紘左右看了眼,内阁和六部的同僚,皆摇头叹息。 下朝前,陛下必会问一遍。 快过去一个月了,陛下和他们最怕的就是,听到太子薨逝的消息。 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 “回禀陛下,还没有消息,锦衣卫心知陛下焦急,有消息,一定会八百里送急奏回朝。” 严成锦担忧,朱厚照领盒饭了。 毕竟,他不是王守仁,没有圣人光环,嘉靖还没出生,皇位要传给谁? 弘治皇帝暗自算了算,将近一个月时间,足矣从大同赶回来了,不由担忧起来:“再派人去打探。” 秦紘颔首点头,走到殿门外,却看见御阶上一道人影冲上来,是锦衣卫杨博。 “有太子的消息了?” 杨博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走进大殿。 弘治皇帝目光一紧,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起来,却怕听到坏消息,微微张着嘴巴。 内阁和六部大臣,精神猛地震颤,锦衣卫回来了啊! “回禀陛下,属下追到大同府山阴,打听到太子回京的消息。” 这孽子没有回来啊? 弘治皇帝以为锦衣卫会带回好消息,刚萌生的念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刘健面上的喜意散去,失望万分。 熊繍看向杨博:“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 “客栈和酒楼的掌柜。” “问了几人?” “问了八人,皆说太子殿下往回走了。”杨博狐疑地回应。 熊繍几人相视一眼,眸中放出恍然大悟的光彩。 怎可能八人都看到太子殿下出没,并且,一同指向京城。 “依臣之见,太子买通了客栈的掌柜,混淆牟指挥使的消息。”熊繍道。 严成锦赞成熊繍的分析?朱厚照从小到大与锦衣卫斗智斗勇?清楚他们的行事风格。 弘治皇帝反而放心了,太子还活着。 李东阳问道:“牟指挥使呢?” “指挥使率众前往延绥?以免太子有错漏。”杨博见百官的面色?便知道太子殿下真没回来。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杨一清率领的京营大军,应当快到延绥了吧?” “臣猜测?应当就在这两日了。” 杨一清率两万京营大军,从宣府出关?前往西北延绥。 没带辎车?全员配备压缩饼干。 关外地势平坦,或许能更快到达延绥。 …… 西北,延绥。 荒原上厮杀惨烈,朱厚照看见亲军的白刃捅进虏人肚中?钩出来几根血肠。 他还惊奇地发现?信炮不仅能掩盖鞑靼的号角。 还能震慑鞑靼人的战马,令它们惶恐不安,前蹄扬起。 红夷大将军岂不更厉害? “快,点红夷大将军!” “将军,敌我难解难分……” “放空炮!谁让你塞弹丸。” 轰隆?轰隆,轰隆。 红夷大将军的巨响接连响起?鞑靼战马受到惊吓,不受控制狂奔。 明军也同样如此?将人掀下马背。 严恪松忧心望着前方,成锦啊?爹要是死在边陲?就是太子害的。 古有赵子龙营救阿斗?今有严恪松救朱厚照。 这狗太子比阿斗强不到哪儿去,可爹不是赵子龙啊。 “塘骑传本将命令,即刻起,由张总兵指挥,右路军随本将冲锋,把威武大将军救回来!” 张延玉拉住严恪松劝道:“总宪身为主帅,岂能孤军深入?若鞑人将你擒住,军心就溃散了!” 严恪松骂骂咧咧,本官不去,大明江山都要没了。 但不能让鞑靼人知道太子在军中的消息,所以,不能解释什么。 “挥右军旌旗!震鼓!” 擂鼓的声音大作,擂鼓不同于步鼓,步鼓是指挥军队的前进信号。 擂鼓是冲锋杀敌的信号,不鸣金,不能退。 士卒们听到擂鼓的声音,知道军令有变,纷纷转头看向中军。 只见,白色的旌旗生动了,朝前方点头:右军冲锋! 虽然诧异万分,但军令如山! 左宗彝和林松率前部营兵,与鞑靼人正面相抗。 看见中军下达了军令,严恪松率领右翼营兵,宛如锋利的刀刃,分开猎物身上的肉,不断深入。 “他怎如此糊涂!” 主将被斩杀,这场仗就不用打了,凝聚成剑刃的士气,将会溃散成水。 林松见势头不对,赶马道:“属下去助总宪大人!” “你不能去!”左宗彝拉住他:“达延汗知道你投靠了他,你去护他,鞑人就知道他是主帅。” 朱厚照下了马,骑在马上容易被射。 兵力越来越稀薄,甚至有鞑靼人冲到他身边了,亲兵挥刀砍杀,自顾不暇。 一个瘦小的鞑靼人朝他冲来,朱厚照正要挥刀砍死他。 “奴婢是刘小强啊!”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刘大伴?你竟敢投递叛国,本宫现在就宰了你。” “奴婢是去敌国当奸细了,没有投敌。”刘瑾乐了。 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太子殿下。 远远看见人影,觉得熟悉,就偷偷摸摸地溜过来。 亲兵扬起刀,想砍死这个穿着兽绒虏人,被朱厚照制止。 草原上的一切皆靠抢掠而来,包括奴隶。 部族之间没有律法制约,抢虏的勾当比大明严重百倍,一个部落随时会被另一个部落征讨取代。 走在草原上,迟早会遇上掳掠的鞑人,刘瑾正是被鞑靼人掳来。 他原本是泰木乌部的属民,但泰木乌被朵颜部灭了,俘获为奴隶,见壮丁就抓。 厮杀愈发惨烈,鞑靼人的军队就像一堵墙,隔在明军主力和朱厚照率领的甘肃边军中间。 甘肃边军势弱,见鞑靼人越杀越多。 挥动青色旌旗下令的把总,被鞑靼人射杀了。 朱厚照见势不妙吧,拔出刀来振奋士气:“此战存活者,皆赏赐银十两!” 呀,真的会死啊。 本宫在宫里锦衣玉食,还真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呢,地上躺着,皆为死尸。 刘瑾却习以为常了,从怀中掏出鞑靼人分的干奶酪,嚼了几口:“殿下,你要不要?” “狗一样的东西,竟还有心情吃,嘿嘿,分本宫一半。”他还没吃过真正的鞑靼军粮。 朱厚照嚼着了嚼,味道古怪至极,才过片刻,肚子一阵绞痛。 “本宫要出个大恭。” 亲兵满脸黑线,这是在打仗,你不能憋回去? 朱厚照绞痛难忍,随即,蹲了下来。 接下来的操作,鞑靼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这是、这是在???? 此时,循着路上的行军痕迹,牟斌追到战场,远远看见黄色的旌旗,是中军的营帐! 不敢耽搁,策马飞奔而去。 “张大人,从朝廷来的威武大将军呢?” 在京城受封巡抚时,张延玉见过牟斌,知他是锦衣卫都御史:“被鞑靼人困于军中,总宪大人已亲自营救,牟指挥为何……” 话还未落,牟斌勒转马头,率领锦衣卫,不要命地朝鞑靼主军冲去。 心里骂骂咧咧,有这样的太子,吾命休矣。 第579章 回京 严恪松蒙着面,率军冲入鞑靼人中。 看见一小股刀牌兵结成鸳鸯阵,阵中的人,正是太子朱厚照。 心中感激涕零,将严家祖宗十八代亲切地问候了一遍。 “跟臣回中军大营!” 朱厚照眼前一亮,发现这人是严恪松:“严师傅骁勇,不如砍了达延汗再走?” 你当达延汗是西瓜,有刀就能砍? 严恪松怒瞪他:“快跟臣回中军大营!” 陛下虽下了圣旨,让他斩杀达延汗。 但恐怕,如今陛下最希望的,就是太子安然回京城。 这才是当下最正确的决定!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严恪松拉着他的手,扯出鸳鸯阵。 刘瑾指向远处,惊呼:“殿下,是达延汗!” 朱厚照激动地顺着指向看去。 那骑在黑马上的人,披着灰皮绒毛的狼裘,身躯魁梧,像一头穿着狼皮的熊。 他双目虎视狼顾,凶光毕露。 达延汗不知这两主将是谁,但斩杀三边守将,机会难得。 严恪松被掳走时,见过达延汗,心中暗道:“此人肃杀之气,比野兽更甚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想杀我师傅?朱厚照能感受到,敌人恨之入骨的目光。 “师傅,他想宰了你。” 严师傅为军中主帅,不能暴露给鞑人,他特意将严字去掉。 被太子喊作师傅,严恪松老脸猛地抽搐一下。 达延汗看见了严恪松的青钢剑,目光微凝,这是王越的佩剑。 “大汗,此人就是严恪松!”巴穆旦大喜,听走回人说,严恪松善用青钢剑。 严恪松紧张起来,“鸣金,结圆阵!” 鸣金一次,是命令激战的士卒停止进攻。 塘骑和斥候,纷纷传达口令,长枪兵收拢,刀牌兵举起盾牌,围成一圈。 “与中军汇合!” 圆阵慢慢往前移,这是保护朱厚照最稳妥的方法。 达延汗像闻到血腥的狼?斩杀了严恪松?此战就赢了。 “取严恪松首级者,赐草场、马匹和女人!” 鞑靼人发出兴奋的怪叫?拍打盾牌?朝圆阵冲来。 咚! 马蹄踏在敌人的盾牌上,震得连连后退。 严可松躲在盾牌下?跟着士卒连连后退。 “殿下不怕,明军有八万人?鞑靼只有五万?撑一会儿他们就被灭了。” 这话也就骗骗朱厚照。 明军虽有八万,但也看谁指挥,一失足成万古枯,史上有不少以少胜多的战役。 没了他统帅?左右翼又冲锋敌营?全乱套了。 朱厚照没好气道:“严师傅不该来救本宫,应该集中兵力将鞑靼人剿灭才是。”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知道本官的脑袋值多少银子?本官顶着这么贵重的脑袋来救你,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我儿成锦,老夫非揍他一顿不可。 不过?我儿成锦是不可能跑到敌人里的。 “休要再废话,跟着本官出去!” 太子死在边陲?那些文官岂会放过他,自己死了不打紧?只怕连累我儿,我儿还未娶妻呢。 从开城门至今?酣战了一个多时辰?极消耗体力。 能撑半个时辰者?为大力士,能撑一个时辰者,必为军中精锐。 圆阵不断移动,前排不断换人,训练有素。 达延汗发现,严可松孤身闯入敌营,竟是为了救那个在地上出恭的威武大将军? 孤军深入,是行兵大忌。 主帅向来只在中军指挥,极少有冲锋陷阵。 此人约莫十五左右,面相清秀,却如此重要,大明太子! “杀了严恪松,活抓大明太子!” 严恪松心头猛地一紧。 本官最怕的事情,又发生了。 骑兵拦不住圆阵,但步兵却可以,他们同样组成方阵。 盾牌立在地上,组成一条防线,拦住明军的去路。 “大汗,明军八万倾巢而出,后方损失惨重,再打下去,怕会输啊。”部族统领骑马来报。 后方是鞑靼人的大军,在不断萎缩。 达延汗听到阵阵的马蹄声。 回过头去,鞑靼的五万大军来了! 就像一股清流冲入混浊的泥水,战局发生了变化。 朵颜的头目阿尔乞,本来埋伏在十五里外,准备以最小的代价,剿灭明军。 奈何不见达延汗归来,又听见了信炮的声音,就率兵赶来。 “长生天要亡大明!” 十万对阵八万,明军又不占优势,不出半日就能剿灭。 糟糕! 鞑靼的援军来了! 严恪松面露担忧之色,胜负不论,此时最重要的事,就是将太子送回城中。 再火速派人,送回京城,让他坑陛下去。 可达延汗知道太子的身份,岂会轻易让他离开? “严师傅不必担心,本宫离京时得知,父皇派杨师傅,领两万京兵助你。” “何时来?” “不知道。” 严恪松白了他一眼,今天来,和十日后来,能一样吗? “将青色旌旗,射到天上去!” 旌旗和乐器,是指挥士卒的命令,通常会跟着主将。 张延玉和左宗彝看到,一定会知道他在的位置。 一道青色旌旗飞上天空,又慢慢飘落下来。 左宗彝和牟斌等人,皆看见了旌旗,朝东南的乱军冲去。 鞑靼人挥舞着套马索,甩入阵中,极为精准,套住明军头颅后,便骑马拉着走。 黄尘弥漫,血腥味无处不在,到处是死尸和奄奄一息的人。 短短片刻,左宗彝和牟斌杀到了圆阵。 周围再次陷入死战。 正在这时,鞑靼斥候跑来禀报:“大汗,东南二里发现明军,正朝这里飞速赶来,有两万人。” 巴穆旦看向达延汗,规劝:“大汗,该撤军了!” 十万兵力对垒,想要全歼对方,完全不可能。 达延汗犹豫不定,可惜:“攻打了四年河套,也没打下来。” “大汗何须自责,明军用了十一年,才抢回河套,若不撤军,恐怕草原会有大灾。”巴穆旦委婉道。 草原的西北,雄居着瓦剌。 “瓦剌为何借一万兵力给大汗?大汗心里清楚,今日不撤军,明日就是瓦剌攻打我们,大汗以大局为重!” 瓦剌想吞并鞑靼,实现草原一统。 但这几年来,达延汗不断吞并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变得强大,下不了手。 瓦剌恨不得鞑靼与大明大战,受到重创,再出兵征讨鞑靼。 只要鞑靼的兵力,折损到五万以下,瓦剌必定会出兵。 据巴穆旦所知,瓦剌有一支军队八万人。 达延汗眼睁睁地望着朱厚照,勒马转身走了。 军中号角响起,鞑靼听到号角,纷纷撤军。 不多时,杨一清领着京军前来:“殿下,该回京了!” 第580章 祥瑞级大捷 大同,平虏城。 朱厚照老老实实骑在马上,这一路倒是没偷跑。 杨一清率领京营两万大军,返回京城,牟斌低垂着头,锦衣卫折损五十余人,损失惨重。 “至此,遇到两拨虏人刺客,看来达延汗想截杀太子。” “太子不该告诉达延汗身份,陛下若知道” 虏人会花重金,求大明皇室画像。 朱厚照得意:“本宫知道,牟指挥使怕父皇降罪,本宫不会连累指挥使。” 太子忽然对他好,让牟斌有点害怕。 若百官知道太子矫诏,还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深陷敌阵,差点被鞑靼围剿斩首。 不知道会不会另立太子。 杨一清转头下令:“陛下心急如焚,命三军加速,全速回京!” 穿过大同府,就到京畿了。 京城,刑部值房。 太子消失了两月,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太子若是不能回京,这大明的江山” “诶,陛下五子嗣,朝中无人可继。” 刑部主簿徐枢与其他几个主簿说道。 熊繍默默地听着, 传闻太子薨逝在京外,藩王蠢蠢欲动。 若要从藩王中选一人,继承皇室的大统,非兴王朱祐杬莫属。 朱祐杬是先皇宠爱的子嗣,在藩王中颇有声望。 百官们开始担忧起来,这样顽劣的储君,闻所未闻。 一个人就敢跑去边关,真要死了,天下就乱了。 李东阳放下茶盏:“刘公可知,百官在议论什么?” “当然知道,太子离开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出京城,再不回来,天下必定大乱。” 太子两个月没听经筵,也没去詹事府听课。 陛下虽然下旨封口,但难免会引起猜疑,且藩王在京中,多少有些耳目。 藩王们都盼望着自己能登基。 奉天殿。 萧敬犹豫片刻,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最近宫中有些绯语。” 弘治皇帝有些想念朱厚照。 “什么绯语?” “百官在偷偷议论,由谁来继承大统。” 霎时,殿内的小太监? 噤若寒蝉? 也只有萧爷,才敢跟陛下说。 弘治皇帝重重拍在御案上,咆哮道:“放肆!谁放出这等流言?!” “奴婢去查一查。” 李东阳几人相互看了眼? 宽慰:“臣想? 太子应当是到延绥了,陛下不必担心。” 弘治皇帝既担心太子? 担心安定伯,西北已战乱不堪,太子还去西北添乱。 大殿宛如被一团乌云笼罩,太子死在京外的话? 不知道? 陛下还能不能生出一个来? 就算能生,也不一定是男儿。 严成锦面色紧绷,原本以为锦衣卫能抓住朱厚照。 谁知是一群伞兵,只能寄希望于王守仁了。 王守仁已暗中率逮捕司的士卒离京。 不过,熊繍暗中放出朱厚照的消息? 令他不喜。 百官在暗中商讨新王的事。 秋闱临近了,反倒没有引起多少关心。 宫外,长安街。 锦衣卫骑着快马飞奔而来,一同回京的,有边军的斥候和东厂厂卫。 锦衣卫和东厂厂卫穿过午门,径直朝奉天殿跑去。 “陛下,牟大人有消息了!” “是太子的消息!” 弘治皇帝龙躯摇晃一下,萧敬快步跑下来,内阁和八卿紧张兮兮,望着那封疏奏。 严成锦直接问:“太子如何?” “太子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领左翼大军,差些陷于军中,不过,已安然返回。”锦衣卫道。 嘶! 太子竟敢矫诏?还跑到敌人军中晃悠?大臣心脏宛如被针扎了下,差点疼昏过去、 这是太子该干的事? 严成锦面色紧张起来,朱厚照去西北打仗,他反倒有点担心老爹,会不会被百官迁怒。 “西北战事如何?” 锦衣卫转头看向严成锦,满脸喜意:“西北大捷!太子以自身作诱饵,拦截了鞑靼大军。” 十万鞑靼大军,可谓是投入全部兵力,举国开战。 兵力上的优势,可想而知。 安定伯竟然打赢了?秦紘和马升相视一眼,皆看到各自眼中的惊讶。 李东阳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弘治皇帝,只见陛下时而舒展,时而怒容满面。 “陛下,战功如何?” “斩杀鞑靼人三万六千,斩杀敌将九人,大捷啊!” 刘健紧张地问:“战损呢?!” 十万人大战,死伤几万人不足为奇,关键得看战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明也会元气大伤。 “诸公自己看吧!” 弘治皇帝走下御阶,递给刘健,心情似乎颇为不错。 东厂厂卫和兵部各自呈上疏奏,内容大抵相同,战损也一摸一样。 大明只折损了八千余人,真是大捷! 可看到太子领兵打了胜仗,又质疑这封奏报的真实,边军骁勇,难道是安定伯不敢居功? 熊繍犹豫片刻,道:“安定伯让太子领兵,若出了差错,能担当得起!” 严成锦微微转头,不知宁王给了熊繍什么?还没查出来。 “此事再说。”弘治皇帝抬头压了压,大殿肃静下来:“传令驸马都尉蔡晋,前往皇陵祭祀。” 如此大捷,应当告慰先代皇帝。 翌日,清晨, 严成锦起床晨跑,看到朱厚照坐在院子里,拔他府上新种的小萝卜。 “殿下既然回京了,怎不去见陛下?” “本宫不敢,你陪本宫一起入宫。” 太子特意从军中溜出来,死活要见严成锦,牟斌也没办法。 严成锦退后一步:“殿下跑出京城,与臣无关,陛下和百官震怒,你求臣也无用。” 看来今天要请假了。 “牟大人,还望顺带帮本官告假十天。” 牟斌嘴角狠狠抽搐一下,骑马老毛病又犯了,怕是还要求到这小子。 “贤侄放心。” 朱厚照仿佛早就猜到了般,从怀中掏出一物:“本宫就知道你不讲义气,特向严师傅要了一物。” 严成锦狐疑,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 是老爹的青玉。 还有一封密信:太子虽顽劣,但闯入军中,与爹有莫大关系,鞑靼退兵,太子有大功,吾儿能帮便帮吧。 他转头看向牟斌。 牟斌颔首点头:“信和青玉,确为安定伯交给太子。” 第581章 秋闱 弘治皇帝来到坤宁宫,这几天他累坏了。 太后担心太子的性命,整日茶饭不思,怕周太后像钱太后那样,哭瞎了眼睛。 “皇祖母放心,那孽子回来,朕饶不了他!” “臣妾愧对陛下和先皇,太子性子顽劣,怪臣妾教导不力。”张皇后惭愧道。 太子妃面上也有泪痕,自太子离京起,便以泪洗面。 张皇后何尝又不是,弘治皇帝自感分身乏术,还有朝事等他处置。 坤宁宫的掌事太监赵佶走进来:“陛下,杨大人回京了,就在奉天殿。” 弘治皇帝转过头,周太后和张皇后齐齐看向赵佶:“太子回宫了?” “只只有杨大人。” 周太后和张皇后不便去奉天殿,便催促弘治皇帝去看看。 弘治皇帝来到奉天殿时。 只见,杨一清跪在殿外:“臣差点陷太子于万劫之地,有不赦之罪!” “西北大捷,卿家有何罪。”弘治皇帝将扶起来:“太子呢?” “去严府了,很快就会入宫,陛下不必担心。” 弘治皇帝咬着牙,这孽子去寻严卿家求援,难道朕会宽恕你? 不多时,内阁和六部分列两侧。 都等着太子回来,一起惩罚太子。 百官不敢出声,生怕打破这尴尬又严肃的气氛。 “太子怎么还不回宫?” “奴婢派人去催催?” 萧敬抱着浮尘,快步走下御阶。 正在这时,严成锦和朱厚照进宫,他对着朱厚照道:“一顿毒打,再所难免,殿下做好准备,臣只能见机行事,替殿下求情。” 若你不是太子,早就被挂在京城的城头。 偷圣旨,矫诏,刻玉玺和兵部大印,若你不是太子,早就被刽子手重开了。 “老高,本宫信不过你,你先给本宫立张字据,要替本宫求情三次以上。”朱厚照怀疑,这厮一次都不会替自己求情。 “来不及了,到奉天殿了。”严成锦抬头。 萧敬面色大喜,连忙走下来迎接,生怕这小祖宗跑了。 “太子觐见!” 弘治皇帝打起来精神 眼神微眯着 眸中燃烧熊熊烈火。 百官纷纷侧头,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 准备开骂。 太子跑到西北打仗 不骂才是奸臣呢。 严成锦低着头,站在殿外也能感受到 大殿中严肃又愤怒的目光。 嗯? 弘治皇帝怒喝一声:“还不进来!” 朱厚照走进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跪了下来:“儿臣知错了 此行是儿臣胡作为非 以后再也不敢了。” 声音无比认真,就像囚犯的临终遗言,其言也善。 李东阳几人心头一软,想替朱厚照求情 抬头看向弘治皇帝。 可总觉太子还有下次 还不如让陛下揍他一顿。 “太后与皇后在朝中,无日不在担忧,还有诸位师傅,还有宫中的伴伴,你如何对得起他们!” 弘治皇帝声音平静 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萧敬吓得低下头,陛下想杀人的时候 便会如此。 朱厚照不敢说话,老高说认错就对了。 认错这事 他自然是有经验,此刻犯了大罪 不敢再顶撞。 严成锦帮朱厚照求情:“太子顽劣 家父捎信回京 恳请陛下求情。” 如今能救朱厚照的,只有老爹。 老爹是西北的功臣,究竟是谁领兵打了胜仗,就连杨一清和牟斌也不清楚,都以为是老爹不敢居功。 弘治皇帝看完信,厉声道:“褪去衣裤,廷杖二十!刑毕,跪在大殿前。” 二十大板廷杖,对于朱厚照轻了些。 严成锦估计,若他不求请,就是三十。 “儿臣遵旨。”朱厚照心中暗喜。 萧敬吩咐小太监走进来,将朱厚照带下出去。 等朱厚照被带下去,弘治皇帝道:“安定伯和西北众将士有大功,朕欲封安定伯,为安定侯,诸公以为如何?” 这样的大功,爵位升一级无可厚非。 这时候跳出来反对,除非脑子抽风了。 鞑靼人折损了三万兵力,想来又能安定三年。 严成锦还以为能混个国公,没想到,只是安定侯,还是一次性爵位,不能世袭。 老爹的官职实在太弱了些,武不如,虽然三边总制叫的好听,却不如兵部尚书。 而自己也仅仅是九卿,距六部和内阁,还有极远的距离。 “臣替家父,谢陛下恩典!” 朱厚照被拍了二十大板,皮开肉绽,绷紧双拳。 百官从大殿中出来,严成锦递给朱厚照一本书:“殿下转移注意力,就不疼了。” 朱厚照气急败坏:“本宫最讨厌看书了,你还往本宫伤口上撒盐。” 弘治皇帝从大殿走出来,瞪了他一眼,去了仁寿宫。 还有三日,就到秋闱。 杨廷和告假几日,在府中给杨慎讲学,四书五经都很有信心,唯独心学。 策题从心学中出,却猜不出来,更难受。 偏偏还不能找严成锦请教,避免被人说成鬻题。 “爹,孩儿定会中北直隶解元。” 杨廷和叹息一声,摇头道:“你不知严成锦,此人性情极为稳重,出题应当不会简单。” 陛下说了,策题极为简单。 可严成锦却又说,策题极难,究竟是什么题? 王守仁被请到杨府,杨廷和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我与令尊,同为詹事府属官,你应当常来世伯府上走走。” 王守仁想了想,猜到杨廷和的心思:“老高兄出的题目,就算是在下,也猜不到,恐怕难帮世叔。” 他说的是实话,严成锦不能以常人揣测。 常常觉得,严成锦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又怎么能猜得出来。 杨延和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寒暄几句,将王守仁送走了。 晃眼三日过去,今日是秋闱的日子。 弘治皇帝上早朝时,没看见严成锦和李东阳的身影。 “今日是秋闱了吧?” “回禀陛下,正是,李大人和严大人已在贡院,接受书生们行礼。”萧敬道。 百官面色各异,科举向来有南北之争。 官员也分南北两派,不知严成锦出了什么题,中第的人,千万不要太少才好。 京城沸沸扬扬,书贩们占据最好的位置,笔墨字画排开,像庙会一样热闹。 街道上,到处是青衣黑帽的儒生。 严嵩拿着笔墨,站在贡院门口,来往有许多书生。 “吾定要考上北直隶解元!” 贡生们先入考场准备,今日还未正式开考,就算搜身验明身份,也要大半日时间。 李东阳站在贡院门口,身后是蒙人笼嘴的严成锦。 科举结师傅与门生的情谊,是暗化了。 “你戴着面巾,书生如何知道,他们的恩师是何人?!” 严成锦不置一言,看见了严嵩和杨慎。 不知今科解元会是谁。 第582章 严嵩舞弊 长安街,徐府。 书房中坐着两人,丫鬟和下人被遣散院外。 徐穆对着熊繍笑道:“方才下人来报,那个监生,已经搜身进贡院了。” 熊繍仔细想了想,有些担忧:“会不会太刻意一些,露出马脚?严成锦向来谨慎。” “不会,那考生叫严嵩,大人可还记得,严成锦前段时间与严嵩交好?陛下早就知道此事,咱们只是顺水推舟。”徐穆道。 一旦与鬻题沾上关系,就像当初程敏政。 虽然证明为清白,但为了向天下考生昭示公正,还是让他致仕了。 熊繍颔首点头:“严成锦屡次修改祖制,我等也是为了朝廷,能让他致仕自然好。” 尽管都察院调查他很隐秘,但他还是听闻了风声。 严成锦与他们不是一类官员,早在改盐政为国贩时,就得罪了许多官员。 否则,他也不会一呼百应。 …… 此时,贡院门口。 “本官不是你们的恩师,不必自称学生。”严成锦道。 在仕途上门生有事,恩师也会遭受牵连。 官场拉帮结派是基操,但他不想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帮派,树大必会招风。 读书人见了官,不称学生叫什么?李东阳白了严成锦一眼,和颜悦色:“你们二人,对着监舍入座吧。” 严嵩却疑惑望着严成锦,总感觉像迫害他的狗官张贤。 “敢……敢问严大人可是张贤?” 从那双眼睛就能看出来,是同一个人。 严成锦是朝中的二品大员,他不敢得罪,所以,才隐晦地问了一句。 “你连主考官都认错?来人,检察印章!” 秋闱的试卷,是考生自己印刷,然后带入考场,上面有礼部的印章?等于准考证。 严成锦倒不是想为难严嵩?而是严嵩想为难他。 严嵩忙道:“晚生认错,严大人恕罪?晚生这就落座。” 严成锦露出满意的眼神。 考生们搜身后?拿着卷子去到自己的监舍。 锁院了,分巡道的士卒开始巡逻?提卷官和监试官转了一圈,要等到铜锣响了?才能开始作答。 “李大人敲吧。” 李东阳倒不生气?此子初次监考,不熟悉秋闱的规定,就由他来代劳了。 duang地一声,考生们提笔作答。 严成锦并不喜欢考试的气氛?太过严肃。 在上一世时?虽然总能考进前十,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是学渣,只要在考场中就浑身不舒服。 礼部给事中邵宝双目凝视:“严大人手中提着为何物?!” “本官的午膳。” 贡院锁院后,就与外界隔绝一切,考官们的吃喝?都在贡院里。 就连发生火灾,也不许开门?天顺年间烧死了很多人。 所以,监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李大人?这不合规矩吧?考生不得违例之物,考官亦然。”刑部给事中靳充皱着眉头。 除了主考官?还有一些监考的佐官?由六部给事中担任。 李东阳有些为难?心知严成锦从不吃外头的吃食。 “你也不能抱着这么大的食盒,到处晃悠!” 刚想多说几句,却听严成锦道:“交由都察院,代为保管就是。” 叶准等锦衣卫不能进入贡院。 都察院四司中的监察司,同样肩负监考的职责。 李东阳坐在书案前,查看今年的策题考卷,还不知道严成锦出的策题,到底是什么? 目光扫视到策题的第三题,这是严成锦出的策题。 只见,字上只有四个字。 贡院里的考生,大多都与李东阳一样猴急,想看看今年出的心学策题,到底是什么。 四书五经他们不怕,唯独怕心学。 “知行合一?” 竟是心学中常常出现的知行合一?考生们喜极而泣,趴在书案上差点哭出来。 严大人,真是天下第一好官啊。 出这样简单的题目,不是给他们送分吗? 考生们纷纷彰显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在纸上笔走龙蛇,写写画画。 严嵩愈发确定,坑害他的官员,就是严成锦。 回想起,他进京赶考,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在寒风萧瑟的屋舍中,食不果腹。 两行清泪,不由顺着眼角落下。 严成锦,实乃奸臣也!吾严嵩,必除之! 他用力执笔,在纸上飞速作答,藏书阁的注释,他倒背如流,押中了李东阳出的礼记,大喜过望。 日渐黄昏,屋舍昏暗下来。 监舍中,逐渐亮起昏黄的灯火,李东阳站在台阶上,从开考至今,监察官巡绰过程中,抓了三十个考生,拖去刑部审问。 “夜里舞弊尤其严重,你随我去走走。” 天黑方便作弊,有许多人会蠢蠢欲动,恐怕能抓到的人,比白天更多。 所以,监考官会加大监督的力度,衙役也会提着灯笼,不停地来回巡逻。 “下官正有此意。”严成锦吃过饭了,正好出去散散步。 另一边,巡逻的衙役提着灯笼,顿住脚步,看向旁边的屋舍。 只见,这书生的衣服上隐约有字,灯笼越靠近,字就越明显。 严嵩感觉不妙,抬头茫然:“官爷有事?” “舞弊!抓起来。” 巡守的衙役下令,几个小吏将严嵩从座位里拖出来。 严嵩大惊失色,若被定实了罪名,此生也不能为官了。 “大人,学生不曾舞弊,还请查清还学生清白。” 一声不甘的叫唤,把周围巡视的考官,全都招了过来。 李东阳拿着蜡烛,在严嵩的衣裳上烘了烘,原本没有字的布料,忽然间,出现了许多小字。 “银盐显彰!” 银盐显彰,是用盐水写在衣服上,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用蜡烛烘一烘就出来了。 严嵩吓得不轻,连忙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到一旁。 不敢继续披在身上,定又是狗官张贤害他!不,应该叫严成锦才对! “李大人冤枉!学生没有舞弊,这是狗官严成锦害我。 今日贡院门前行礼,学生不方便说,此时,定要将他的最行,全都公之于众。 恳请李大人,为学生明冤!” 严嵩哭得死去活来,不想命怎么这般苦,进了贡院,严成锦还是不肯放过他。 李东阳拾起衣裳,从头到尾看了眼,全是心学的内容。 知行合一,也在上面,这……就是舞弊了! “先押去刑部审问!” “大人,学生千里迢迢来京城,只为完成家父的心愿,若再等三年,家父如何等得起? 学生真的没有舞弊。” 严嵩哭嚎着,被士卒押住,不能动弹。 李东阳面色阴沉,事情大发了啊,这书生一口咬定,衣服是严成锦故意陷害。 邵宝和靳充神情凝重,不管是故意陷害考生,还是助这考生舞弊,严成锦都跑不了了。 李东阳抬起头,看向严成锦:“你有什么想说的?” 从刚才开始,严成锦一直站在严嵩身后不远。 “他应当没有舞弊。” 严嵩喜极而泣,好官啊!可转过头,却发现是严成锦。 第583章 离奇 严成锦低头沉思, 当初设置给严嵩的诱惑是五星难度,在严淮来家书的情况下,朱厚照给严嵩考题,严嵩也没有要。 这就证明了,严嵩是心性坚定的人。 更重要的是,严嵩一口咬定是他陷害,摆明有人想借严嵩之手,给他扣鬻题的帽子,让他致仕。 而想让他致仕的人,能从午门排到广州,盐政改制动了许多官员和士绅的利益。 刺杀不成,便想陷害?失去官职保护后,再弄死他? 短短片刻,严成锦就脑补了许多画面。 “他穿的儒裳,满是心学的讲义,这不是鬻题?”刑部给事中靳充阴沉着脸。 靳充是弘治六年的进士,江苏吉水人。 严成锦把刑部官员的宗卷,全都看了一遍,记得尤为清楚。 “是啊,这都鬻题了,再让他回去考试,如何公平?” 邵宝代表礼部,科举是礼部的头等大事,他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是内阁次辅,又兼任礼部尚书。 “先关入刑部大牢,候审吧。” 李东阳知道事情大了,恐怕要惊动陛下。 每年都会从考生里,抓出几十甚至上百个舞弊或替考,他们将答案藏在衣服上、笔筒里、空心砚台中,这些并不稀奇。 但只要牵涉考官,就会成为写入史册的大事,惊动朝野。 严嵩不知所措,哭嚎着跪在地上:“大人,学生真没有舞弊!恳请大人明察,让学生继续答题。” 严成锦仔细推敲,细细思索,究竟是谁想借严嵩之手陷害他。 最近命人联络了娄妃,又送了娄妃一条狗,难道是宁王担心自己被绿,心生报复?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咪\咪\阅读\app \\ 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虽然娄妃貌美,但他岂会看得上娄妃。 “李大人,若他是被人陷害,岂不是被天下考生唾骂,朝廷处事不公?” 严嵩一脸懵然,想不到严成锦会替他说话。 从踏入监舍起,他就发誓要铲除严成锦这样一手遮天的贪官? 可现在,他迷茫了。 严成锦坑他,却又救他? 这是为何?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先关到偏房中吧。” 贡院中,约有十间供主考官和佐官休憩的偏房? 严嵩被衙役押了下去,秋闱正常进行。 秋闱还剩两天? 要答的策题极多? 寻常考生连题目也看不完。 耽误半日,就有可能会落榜。 刑部给事中靳东皱眉:“此事未调查清楚? 恐怕严大人也需要避嫌吧?” 舞弊通常在考试后发现? 在考试的过程中? 抓到主考官舞弊,还是头一回。 李东阳点头,看向严成锦:“你先到监舍里避避,本官派人禀报陛下。” 严成锦也需要想想? 在后面头的人是谁。 竟然将他与严嵩的恩怨,利用得顺理成章? 不愧是朝廷争斗的高手。 贡院大门打开,礼部的官匆忙冲出,坐上轿子往午门赶去。 躲在暗处的人见状,连忙跑回徐府。 徐穆还没有睡? 今夜尤其重要,银盐经过烘烤后,会显现出字来,只有晚上才会点蜡烛。 而晚上,贡院的监察会比白天更严格。 他不能做得太明显,会被追查到。 但这样做,虽然心思缜密,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却也很难触发。 万一严嵩没有咬定是严成锦 “老爷,方才贡院门打开了,那官老爷朝宫里去了。” 徐穆心中大感宽慰,拍拍这小厮的肩膀:“你年纪也不小了,老夫给你一笔银子回乡娶妻,今夜就走。” 乾清宫, 萧敬守着大门,不许任何人发出一点声响。 小太监慌乱地跑来:“萧爷,礼部给事中邵宝要见陛下,说有要事禀报!” “陛下睡了,让他明日再说。” 弘治皇帝刚躺下不久,门外窸窸窣窣,有些吵闹。 枕头边上张皇后吐气均匀,睡得安稳,弘治皇帝不忍心吵醒他,撑着身子爬起来,轻声道:“掌灯。” 宫娥快步走到灯台前,用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萧敬看见灯火,着急走进来:“陛下,礼部给事中邵宝求见。” 人还等在午门外,但想起邵宝是秋闱的监考官,他不敢怠慢。 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邵宝深夜觐见,定是秋闱出了事。 来到东暖阁,命人烧起地龙,不多时,邵宝才快步走进大殿中。 “陛下,贡院有个考生名叫严嵩,说严成锦陷害于他,这是罪证,李大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让臣进宫禀报。” 邵宝将衣服带进宫了。 不是不知,而是要将处置的权利交给陛下,涉及朝廷官员,或许还要三司会审。 弘治皇帝看了几眼儒裳:“他怎么知道,是严卿家陷害,可有诬陷?” “这个,臣也不知。” 萧敬凑上来,轻声道:“陛下,前阵子严成锦曾考验一个考生,就叫严嵩,险些将他逼出京城” 严成锦坑害严嵩,这么想也合乎常理。 可奇怪的是,严成锦向来稳重,秋闱是朝廷头等大事,他有天大的苦衷,也不敢拿脑袋开玩笑呀? 弘治皇帝面色阴沉道:“去查查,这件儒裳的出处,还有这盐渍。” 萧敬颔首点头,拿着儒裳去了东厂。 “陛下,严成锦还托臣请示一事,严嵩可否继续考试?”邵宝不确定地问。 严成锦为这考生说话,他觉得更有点可疑。 若是不能继续考试,就只能关入大牢中,被关入大牢的考生,结局都不会太好。 弘治皇帝觉得有奇怪之处:“严成锦连半个铜板都不敢贪,岂会有胆子做出这等事,这书生却一口咬定他,朕觉得离奇。” 就算是严成锦亲口说,把答案写在衣裳上,送给书生,弘治皇帝也不相信。 这事太子倒是做得出来。 “陛下,严成锦替这书生求情,请陛下让他考完,若坐实了罪行,再下狱不迟。”锦衣卫禀报。 弘治皇帝觉得奇怪。 贡院,月光透过窗口。 天亮之前,若不能回监舍考试,就赶不上将策题答完了。 严嵩最担忧的是,会步唐寅后尘,被贬为吏,再也不能科举。 在良乡时,曾与杨慎相约,一同在京城为官。 他有心超越杨慎,考取北直隶解元,可如今,却连科举的机会也要没有了。 第584章 臣可以自证 严嵩走到窗前,看见一群举着灯笼的衙役走来。 顿时额头渗出冷汗,心惊胆战,若是被抓进大牢坐实了罪行,这辈子也不能科举了。 “严大人,晚生真的没有舞弊,来参加科举前,曾沐身一次,顺道也把儒裳洗了,想必是那时被人偷了去,晚生真的是无罪的呀。” 考试前沐身,希望在科举中得个好兆头。 因为要一连在监舍里呆几天,考试前,考生会沐身一次。 “你回监舍考试吧,刑部还未定罪,等罪名查清了,才会抓你。” 严嵩刚才想了很久,感激道:“入京时,不知大人为何要坑害我,可如今想想,严嵩身上并无可以图谋之处,想必是误会。 晚生方才还以为大人是奸臣,欲要铲除,实在是狼心狗肺,若大人不嫌弃,晚生愿意拜入大人门下,成为严大人的门生!” 说着,双手作揖,朝前方恭敬地行礼。 “本官只收三元及第之人。” 舞弊还没查清,不宜收严嵩为门生,就算没有此事,严成锦也是不会收徒的,严嵩也不例外。 靳充面色僵硬,天下有多少个三元及第的人? 严嵩面色一阵潮红,面色坚定地朝严成锦微微作揖,迅速回去考试。 两日晃眼过去,弘治十七年的秋闱,考完了。 贡院大门打开,青衣儒裳的考生鱼贯而出,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在大门前痛哭起来。 京城一片沸腾,消息从贡院传出,有主考官勾结考生。 严成锦顿时变得和程敏政一样有名。 严嵩回到客栈,静静地等朝廷的消息。 …… 紫禁城,东暖阁。 弘治皇帝焦急等着秋闱结束。 百官听说今年秋闱,又有人勾结考官,还涉及朝廷四品以上大臣,但陛下还没宣布由谁审理。 熊繍抱着芴牌,站在殿中:“陛下,还请将此案交给刑部审理,将严成锦暂且收入刑部大牢。”“严卿家呢?”弘治皇帝回过头,望向牟斌。 牟斌微微抬头,支吾地道:“严成锦说监考太幸苦,要回府休息几日,告假三天。” 弘治皇帝面色僵硬,脸上红白交替,亏朕还担心他两日,寝食难安。 李东阳回到府沐身后,马不停蹄就进宫了。 以为严成锦也会在,这可是舞弊啊,想不到,此子一点也不担心。 “命严成锦进宫,朕现在就要见他。” 熊繍不想此案落入锦衣卫手中,锦衣卫与严成锦交好:“陛下,此案不如由刑部审理?” “先等严成锦入宫再说。” …… 东城区,严府。 严成锦站在正堂前,下人们把院中种下的萝卜青菜,全都带走,搬回西城区的旧院。 秋闱考完了,这座府邸不如西区舒服,干脆搬回去。 何能跑来,哭哭唧唧地禀报:“少爷,陛下召您进宫。” “你哭什么?” 不仅是何能,严成锦发现,院里的下人都宛如家中有丧事,眼泪啪嗒落下来。 春晓和千金脸上同样挂着泪痕。 “少爷在贡院出了大事,如今要搬离京城了,小的舍不得……” “猪一样蠢的东西,是搬回旧院。” 看来满京城都知道自己在贡院的事了啊。 严成锦并不担心,在等方学来禀报,不多时,方学面露难色地走来,愧疚地道:“大人,下官没有查到踪迹。” 查不到踪迹,严成锦就会被收押入狱,查清楚才能放出来。 可此事没有半点头绪,如何能查得清楚? “严嵩不会穿着这样的衣裳进贡院,他是被人陷害了。” 严成锦头一回碰见这样高段位的选手,做得顺理成章。 不过,本官也不差。 …… 徐府, 徐穆在等刑部的消息,若今日能关押严成锦,举朝同庆。 此事是说不清楚的,与此有关的人,都不在京城了 严成锦动了盐政,不知道多少官员想动他,就算是白的,大臣也会说成是黑的。 而那个叫严嵩的书生,是无罪的,就算是逼供,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派人去熊府等着,熊大人下朝,就来禀报老夫。” 管家连忙去安排。 徐穆眸中露出凶光,这次严成锦栽定了,等他致仕回乡,失去锦衣卫和都察院的庇护,就半路杀了他。 到那时,陛下再想起来时,他已经死了。 “要怪就怪你要改制,自古改制之人,商鞅、王莽、王安石,哪一个有好下场?” …… 东宫, 朱厚照晨起练剑,小太监跑来禀报:“殿下,不好了,严大人出事了。” “老高连喝水也要验毒,能出什么事?” “听从西市采办回来的书生说,严大人偷偷给严嵩考题,满京城都知道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什么时候这般好心了? 此事绝无可能,就算舞弊无罪,以老高的性子,也懒得干吧? “去东暖阁看看。” 严成锦坐着轿子,径直来到午门,走进大殿时,弘治皇帝和百官都在。 熊繍微微侧目,就算知道严成锦是冤枉的,百官也不会帮他。 此子屡次改制,尤其是盐政,不知让多少官员,家道中落。 李东阳转头一看,此子却无多少慌张。 “严卿家在府中,查到了证据?” 严成锦抬头问:“陛下,免死金牌管不管科举舞弊?” 方学查不到,他去查想必也没有线索。 若查不到,就是要下狱的,不如先用免死金牌,随后再查。 弘治皇帝气急败坏,压低声音:“你当免死金牌是圣旨不成?” 百官点头,有些可怜严成锦,此案没有线索,只能指望这个。 “臣在未查到线索,但臣可以自证清白,请陛下召锦衣卫叶准和严嵩。” 很快,叶准走入大殿中。 弘治皇帝不明白,难道叶准有证据。 “属下叶准,见过陛下,严大人只与太子殿下和牟指挥使见过。” 朱厚照走进大殿,自知不是胡闹的时候,走到一旁,看老高怎么说。 严成锦命人拿来那件衣裳,道:“臣昨夜看过这件儒裳,不是臣写的答案,可让文华殿的阅卷官,将臣的答案送来。” 萧敬连忙跑去取,拿过来对比一番,简直是云泥之别。 小太监将严嵩引入宫中,见了弘治皇帝。 “可是本官要陷害你?” “不是。” “臣找不到线索,但臣能证明与此案无关!” :。:m.x 第585章 神一样的操作 熊繍想不到,竟通过与自己无关,来自证清白。 李东阳眸中微动,对着谢迁小声道:“此子倒是聪明。” 谢迁嗯了一声。 百官低着头,心知不可能是严成锦。 严成锦已是九卿之一。 虽比不上六部和内阁,却也是上三品官员,为严嵩丢了官帽,犯不着。 六部左右相视,目光交换,神情似乎在问,犹豫要不要为他辩驳? 严成锦望向弘治皇帝:“陛下,臣这样可否自证?” 清朝时,乾隆曾经做过一个生死阄,决断刘墉的性命。 放入碗中的两张阄,都写着死。 大臣以为他必死无疑。 但刘墉抓起来一张,吞了下去,只要证明碗里的是死阄,就说明他吞下去的生阄。 此法,常用于解天衣无缝的死局。 “可这件儒裳,确实被严嵩穿入贡院,又只有你知道策题。” “礼部的封卷管也知道,若熊大人觉得与本官有关,还请拿出罪证来。” 严成锦并不追问:“若无罪证,请陛下准许交由都察院追查。” 百官欲言又止。 明科举制度,试卷由考生自己印刷,带入考场。 除了严成锦,礼部也提前两天知道了试卷,还真没有证据能指认,是严成锦干的。 “陛下,严成锦虽能自证,但为了避嫌,还是交由刑部或大理寺为好。” 熊繍微微躬身,心中暗骂徐穆蠢如猪狗,陷害也不会把圈套做得深些,这样简单就被严成锦说破了。 还真没留下任何与严成锦有关的线索。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刘公以为呢?” “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更能令天下考生信服。” 科举舞弊涉及官员,可以由刑部和大理寺审理。 熊繍心中长出一口气。 只要内阁赞成,此案必定由刑部审理。 杨廷和微微抬头,想要替严成锦辩驳。 他心中暗想:“考卷还在贡院,若熊繍判定严成锦泄露,那些答了的策题目 就要全部作废 慎儿这样落榜,岂不冤枉!” 严成锦双眸微眯 只怕熊繍会坑害他。 幸亏 他还有一手。 “熊大人不能钦查此案。” “为何?” “臣这里有一封弹章,请陛下过目。” 严成锦很久没有交弹章了。 忽然 从袖口掏出一封弹章,百官的心头一紧 不知谁要遭殃? 熊繍浑身冰凉 脑门不禁渗出细汗,严成锦近日调查的人,正是他。 弘治皇帝仔细看了眼。 这封弹章写了,太子离京时 熊繍送一封信给宁王。 牟斌说 从西北返回京城时,遇上了两批刺客,此刻,他不禁联想了许多。 他望向熊繍:“熊卿家,你可曾给宁王送信?” 熊繍暗骂严成锦无耻 沉吟片刻:“有,传闻宁王有藏红花 臣的母亲气淤不散,才差人去宁王府要一些 冲做药茶。” 派人去江南时,真找宁王要了藏红花。 藏红花是在松江府一带 盛产的稀缺药材。 “严嵩穿着儒裳进贡院 着总不假吧? 臣听闻 陛下还准许他继续作答,如何使得,应当将其考卷作废才是。” 张升觉得,这样才能保证科举的公平。 礼部的几个官员,颔首点头。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严嵩有点慌了,朝弘治皇帝叩首,紧张又委屈:“陛下明鉴!晚生真的是冤枉的啊” 却发现举目无亲,无官员肯为他说话。 正在这时,一道充满阳刚的雄声想起:“陛下等等。” 严成锦不急不慌道:“严嵩应当也是冤枉的。” 严嵩这才看清楚,这是严成锦的真容?他有些诧异。 百官同样诧异,严成锦会为这个书生说话。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听说严成锦差点就将严嵩迫害离京了:“为何?” 还不等严成锦回答,朱厚照认真道:“儿臣以假策题考核过严嵩,他不收。” “太子殿下说得不错,锦衣卫可作证。” 锦衣卫是朝廷的耳目,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严嵩目瞪口呆,望着朱厚照,你竟竟是大明太子? “他又怎会明目张胆,将策题写在纸上。”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传朕旨意,交由大理寺查办。” 严成锦低着头,锦衣卫恐怕要查熊繡了。 熊繡有种偷鸡不成反被抓的感觉,后背湿了一片。 宫外, 书生围在贡院前,等待提卷官放出消息。 考完后才知道,今年又有考官私通考生舞弊,纷纷高呼天道不公。 “今年北直隶的策题简单,心学竟只考知行合一,吾好不容易会中举。” “可如今传闻秋闱又泄题了,不知又有多少人的考卷作废。” 弘治十一年被作废过一次的考生,纷纷跪伏在地上,对苍天痛哭咆哮。 更有甚者,埋怨仕途坎坷,骂监考官兵是酒囊饭袋。 萧敬亲自带着圣旨,前往大理寺衙门。 “常大人,贡院的答卷还在封锁,陛下让你两天内破案。” 考生们的卷子,还等着批阅。 常元僖有点蒙了。 当年三司会审程敏政,也没问出来,他一点也不想接科举的案子。 “萧公公可否指点明路?” “诶,哪有路,刘公举荐的,常大人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萧敬走后,常元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从何下手。 “只有一件儒裳为证据,线索就是字迹,但字迹能模仿” 派人去问严嵩,衣服乃是他自己洗的,被谁偷去也不知道。 在值房里坐了许久,决定去找王守仁问问。 王守仁在刑部时,曾经重审许多陈年冤案,查案功夫高超。 “贤侄啊,可否帮世伯分析这案子?” 王守仁觉得,以老高兄的性子,不会黔驴技穷:“常世伯不妨去找老高兄,小侄猜测,他应当也会暗中调查。” “老高兄?” “就是都御史,严成锦。” 常元僖将信将疑,来到都察院的小院,在早朝上见过严成锦,认得他。 “常大人来找本官,可是要线索?” “正是。”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本官觉得,熊繍想害我。” 常元僖被口水噎住,差点没喘过气来:“严大人,疏奏可以乱写,罪名可不能乱定啊。” 传闻这小子稳重,本官看你一点也不稳重,张嘴就来啊! 严成锦也毫无头绪,只能先从熊繍查起,但还没有消息。 “常大人先回去吧。” 翌日清晨, 严成锦来到值房时,瞧见方学回来了。 “大人要查的事查到了,熊大人去过徐穆府上,并非是熊大人陷害,而是徐穆。 有一个随身丫鬟可作证,此事牵扯众多,大人要如何处置?” 徐穆是成化朝的进士,曾是南直隶的官员,后提拔调任至北直隶。 “送给大理寺常大人。” 大清早,大理寺。 常元僖低垂着头,走进衙门,作夜辗转未睡,想不出丝毫线索。 门皂拿着扫帚拨弄几下,有气无力。 “这是本官的皂鞋,不是叶子!”常元僖气急败坏道。 司务小跑进来:“寺卿,方大人来了,说有证人要送给大人。” 第586章 你狼心狗肺 常元僖正漫无头绪,要如何破案。 听闻都察院送证人来,狐疑地来到大门外,看见方学护送着一个俏丽的丫鬟。 “常大人,下官追查到一丝线索,送给大人。” 丫鬟怯生生地道:“奴是徐老爷的随身丫鬟,原也不知道此事,但奴的相好,离开京城时告诉奴,徐老爷让人偷了书生的儒裳,陷害朝中的一个官员,那日熊大人来了府上。” 常元僖瞪大眼睛,刑部尚书熊繍和吏部都给事中徐穆? 他不敢相信,真如严成锦所说,与刑部尚书熊繍有关,此事关系重大。 “若无证据,就是污蔑朝堂重臣,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流放边陲,你可要慎言!” 丫鬟闻言慌了神,决然道:“奴奴婢敢以性命作保,老爷明鉴。” 熊府, 熊繍看见丫鬟们擦拭正堂的摆件和家什,心烦意乱:“都下去!” 这两日,刑部值房和府门外,皆有锦衣卫出没,陛下虽然没有在殿上表态要调查他,身体却很诚实。 他能明白陛下的心思,调查一个六部官员,会轰动朝野,才让锦衣卫暗中行事。 只怕,这会儿已经有锦衣卫南下宁王府了。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老夫不见客。” 就怕同僚还不自知,跑来寻找他,无端端的小事变成大事。 管家下去吩咐下人,不多时,快步跑回来:“老爷 徐大人来了” “不见 他不知道老夫府外,都是锦衣卫吗?!” “可他说有很重要的事” 熊繍衡量左右 徐穆明知道府外有锦衣卫在 还来寻他,就说明发生了大事。 “让他进来。” 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会儿疏奏,就看不下去了:“秋闱的答卷 还封锁在贡院?” “在呢 奴婢听说,京城的读书人围在贡院门前,让礼部早日阅卷。”萧敬小心翼翼地道。 案子不破,试卷就没法批阅 本来十日就可以张榜。 可现在拖了两日了。 “今日 是朕给大理寺的最后一日,严成锦的案子有消息了吗?” 身为东厂厂公,办过不少案子,萧敬估计,八成查不出来。 做得比当初程敏政还隐秘 又不能将严成锦抓起来审问,且严嵩被证是无罪的 还真想不到 从哪里开始查起。 “回禀陛下,还没消息。” 刘健抬头道:“陛下 若无法破案,应当先想出对策才是 总不能重考。” 李东阳颔首点头 限常元僖三日内查出来 是为了尽快阅卷张榜。 可大理寺查不出来的话,只能先阅卷。 此时,午门广庭外,常元僖提着衣摆,踏着碎步,满面春风朝奉天殿跑去。 熊繍倒下,需要有人顶替刑部尚书一职。 如今答卷锁在贡院,他替陛下解燃眉之急,又是三品大员希望可以借此升入二品,位列六部。 “快通报,本官要面圣。” 常元僖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走入大殿中。 倏地一下,大殿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常元僖一眼:“常卿家,案子有眉目了?是何人所为?” 李东阳和刘健二人,眼睛深处皆露出期待。 除了早朝外,面圣的机会不多,常元僖恭敬地持着芴牌:“臣查到了吏部给事中,徐穆! 他雇了坊间的老秀才,写了儒裳上的字,人已经不再京城,臣已派人去追。” 弘治皇帝面色唰地一下白了。 最憎恶的,便是君与臣斗,官与官斗,天下民穷财尽。 刘健面色惨然,七年前,他将徐穆从南直隶调至北直隶,道:“此人心性变化之大,臣始料未及,有失察之责!自愿罚俸一年。” 常元僖躬身,继续道“刑部尚书熊繍,或与此有关!” 明明是极为平静的一句话,却音吐如钟,宛如绕在房梁上,久久还回荡在耳畔。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常元僖。 李东阳三人面色惨然。 熊繍已是刑部尚书,为何还要陷害严成锦,严成锦是都御史,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中不成。 “常卿家,要慎言啊。” “臣所言属实,据那丫鬟交代,徐穆与熊繍交谈时,遣开了下人,似乎与盐法有关” 常元僖不敢胡言,是那丫鬟亲口说的,有认证为据,等把离京的徐府下人抓回来,就水落石出了。 他这次进宫,是要向陛下请示,抓不抓徐穆。 若能下狱逼问,审问就快多了。 “陛下,臣想将徐穆下狱?”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等常元僖走后,他愁眉不展道:“盐政改为朝廷贩售,已有大半年,为何还有官员抵制?” 莫说大半年,就算是十年,也还有官员批驳。 日子越长,就越发觉得旧盐政好。 刘健心中感慨,自从不能贩盐后,府中每月进账,少了一大笔。 “盐法赚钱,比丝绸还多,他们恨不得将盐改为旧制才好。”李东阳一语道破。 谢迁深以为然。 消息从宫里传出,百官瞠目结舌,想不到徐穆被下狱,弄得人心不安。 严成锦依旧想不明白,为何徐穆想害他。 仔细想来,他与徐穆并没有过节,甚至在朝堂上,也未曾有过争论。 那岂不是说,朝堂上的百官皆有可能。 “看来日后变制,还是找个工具人为好。” 早朝时,看见熊繍站在刑部的队伍中,就像无事的人般。 走进奉天殿,还没开始廷议,门口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常大人求见。” 百官回过头,望向殿门前。 常元僖穿着红色的官袍走进来,略微失望:“陛下,徐穆招了,是他一人所为!严成锦未有舞弊之举。” 虽说熊繍去过徐府,但徐穆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要不要查熊繍,得看陛下。 他不是不敢查,而是不知陛下的心意。 若陛下有心袒护,就算他查出熊繍是同谋,也是无罪,反倒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熊繍面色淡定,心中慌乱如麻。 成化二年的官员,陛下还是太子时,就伴读左右,于陛下有些恩情。 若陛下念及恩情,就此结案昭告天下,就说明放过了他。 “臣以为,既然有了定论,就当尽快让礼部阅卷才是。” “陛下,拖了四日,应当尽快阅卷啊。” 张升躬身附议,最着急的就是礼部,试卷关在贡院里,他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差池。 正在这时,都察院有不同的声音。 “臣要弹劾大理寺卿常元僖,懒政失职。” 大臣们瞠目结舌,望向严成锦。 人家常大人还你清白,对你有天覆地载之恩,你、你狼心狗肺啊!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眼睛发直。 常元僖懵然了。 本官一日滴水未进,在牢房里审问了一整天,竟还被说懒政失职? 顿时,朝严成锦气急败坏道:“严大人,但凡是个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第587章 亮瞎眼的审问 弘治皇帝目光一转下,落到严成锦身上:“严卿家将话说清楚,何来懒政失职?” 当然有,熊繍也害了本官,竟不追查……严成锦躬身道:“都查院也查了此案,徐穆与熊大人私通,难道只因是六部尚书,就可以随意迫害臣?” 百官面色微微抽搐,私通? 熊繍暴跳如雷:“什么叫私通?本官是如常到他府上拜谒。” “那为何要遣散下人?” 熊繍哑口无言,猛然发觉,此子在套话。 常元僖眼中露出喜意。 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是要查办熊繍啊,你怎么不早说? 他持芴躬身:“陛下,可否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弘治皇帝心下犹豫,面上却不动声色:“查吧。” 太子遇两次袭击,不知与熊繍有无关系,他想知道真相究竟为何。 严成锦微微抬头:“臣的冤屈已洗清,为报答朝廷,不如交给都察院来查?” 都是朕下旨让你办事!你何时主动报效过朝廷? 弘治皇帝拉着脸,知道严成锦有所图谋。 熊繍面色惨白,持着芴牌四肢发虚。 常元僖躬身:“本案的线索,由都查院提供,臣可以与都查院一同办案。” 查办六部官员,会得罪门生故吏众多,不如让严成锦来。 张升持芴躬身:“陛下,可让两司与锦衣卫一同彻查!” 两司协同办案,会破案更快些,阅卷迫在眉睫。 万一徐穆有所隐瞒,考生的答卷,又要作废,更麻烦。 弘治皇帝也想尽快结束,以便张榜昭告天下。 “那就由二司和锦衣卫彻查吧。” 二司,就是都察院和大理寺。 熊繍头晕目眩,脑中尚且有一丝清明,才没有失态。 在朝廷当官,无常是常,百官唏嘘不已。 大殿里出来, 常元僖特意了等严成锦,笑容略带促狭:“方才骂严大人不是人,严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常大人放心,本官从来不记仇,一般有仇,也不会报。” 常元僖心底打了寒颤,严成锦的阎王请帖,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严大人想如何查?熊繍是不会开口的。” 弘治皇帝命熊繍在府上修养,这几日不必上朝。 熊繍身为刑部尚书,对刑讯了如指掌,必定不会开口。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我带严大人去看看徐穆吧,不论如何审问,他的供词都是:一人所为。” 大理寺分为左右两寺,分别掌管刑狱。 京城的西区,右寺牢狱。 严成锦戴着两个人笼嘴,走进黑暗潮湿的地牢中。 空气充斥着干稻草的霉味和尿骚味。 “还请常大人派人把徐穆带出来。” 本官看你是亏心事做多了,连大牢都不敢进。 常元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转头吩咐:“将头号犯人带出来。” 不多时,镣铐的声音越来越近。 出乎严成锦意料的是,徐穆气色如常,脸上和胡须干干净净,囚衣没有一丝血迹。 除了手上那副镣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官衣换成囚服,来大牢度假。 “常大人,这?” 这是来体验生活的吧?严成锦不可置信地转头。 常元僖哂然一笑:“陛下仁厚治国,我等衙门也应该文明审讯,能不用刑,就不用刑。” 旁边的锦衣卫深以为然点头。 徐穆认得严成锦,沉声道:“老夫已经招了。 你们用刑,老夫也是这么说,若无事,老夫回去了!” 若只是泄露试题,以陛下的宽仁,或许只需致使回乡,能活。 但陷害朝中上三品大臣,则流放边陲,必死。 他眼底深处露出的决然,没打算活到边陲。 常元僖看向严成锦,叹息:“对于抱着必死之心的人,严大人是问不出什么的。”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将徐穆交给都查院,本官有办法。” 抱着必死之心,需以心学来开导。 王守仁能平定赣南匪乱,就是不断从抓捕的盗匪口中,问出藏匿的老巢。 当然,实在不行,就只能用酷刑了。 常元僖思忖片刻:“好吧,但本官也要共审。”不能让你独占功劳。 从大理寺,关押到都查院大牢,一日一夜。 徐穆咬紧牙关,就算入锦衣卫诏狱,他也不会松口。 令他深感意外的是,严成锦竟未对他用刑,还酒肉俱全。 …… 东暖阁, 弘治皇帝时刻留心贡院的动静,听闻贡院还未解封,便问:“严成锦查出来了吗?” “回禀陛下,王守仁至今还没有动静,说是今日午时,才升堂,邀书生都去观堂听审。” 严成锦这家伙,又推给了王守仁! 弘治皇帝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疑惑,起身走向偏殿:“出宫,朕要微访。” 此时,都查院衙门。 书生们脚尖顶着脚跟,围得水泄不通。 老王书坊特意发出邸报,邀京城的书生,共审徐穆。 书生们口中念念有词。 还未升堂,衙堂的地板,就已被口水啐湿了一片。 严成锦站在屏风后,旁边的常元僖神色略显不安。 此刻,坐在衙堂上的人,正是王守仁。 不多时,徐穆被衙卒带上来。 书生们红着眼睛,仿佛见到了生死仇敌,口吐芬芳,不留余力。 徐穆置若罔闻,站在大堂上,稳如泰山看着王守仁。 惊堂木拍下,全场肃静。 “秋闱答卷被关押在贡院六日,迟迟得不到批阅,正是因徐大人的案子迟迟不结,徐大人,你可对得起京城的考生?” 炸了,书生们群情激愤。 惊堂木再落下,才安静下来。 “老夫的口供不会变!” 常元僖愁眉不展,看向严成锦:“王贤侄行不行?” “还请常大人相信王守仁。” 书生都是王守仁弄来的,严成锦也不知道王守仁想干什么。 目光转一转,回到衙堂上,只听王守仁道:“如此多书生唾骂徐大人,难道,徐大人就不知羞耻?” 徐穆心下冷笑:“老夫抱着必死的决心,会在乎羞耻? 自命人栽赃起,早已没有羞耻之心。” 书生撸起袖子,大骂徐穆狗贼,不要脸的老东西。 惊堂木再拍下,书生肃静。 王守仁若无其事地问:“徐大人可还有良知?” “不知良知为何物!” 王守仁命人解开徐穆的镣铐。 霎时,书生们骂骂咧咧,愤怒冲到膏潮。 “丧尽天良之徒,怎能得如此优待?” 弘治皇帝绷着脸。走到后堂,气道:“王守仁这是要做什么?!” 常元僖吓得手足无措,忙是恭敬作揖:“臣常元僖,见过朱爷……”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装傻充愣:“请陛下相信王守仁,先不要打断。” 只见,王守仁从衙堂上走下来,问道:“徐大人没有良知?” “没有!” “既然徐大人没有良知,可敢跟本官打一个赌?” “有何不敢!” 徐穆斜视王守仁。 “本官脱去一件衣物,徐大人便也脱去一件衣物,来吧。” 王守仁开始宽衣解带,脱去官袍,露出雪白的里衣。 徐穆嗤笑一声,脱去囚衣,露出里头的亵衣。 书生们呆若木鸡,不知这两人想干什么。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 常元僖紧张地搓着手,糟了糟了,怎么向陛下解释? 严成锦也是一脸懵然。 王守仁又脱去里衣,露出上身的白肉。 “徐大人可敢?” “有何不敢!” 徐穆也脱去上衣,露出白肉,看此子耍什么把戏! 弘治皇帝完全石化,僵硬在原地,以前他还不信王华说的,以为那是谦虚,可如今发现,一点也不夸张啊! 常元僖脑子一片空白。 书生们看傻眼了。 严成锦心中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场面失控了啊。 王守仁浑不在意,随即,又解开裤头,只剩下一条亵裤。 “徐大人也把囚裤脱了吧?” 徐穆冷笑,伸手将囚裤褪去,也只剩一条亵裤。 全场一片哗然。 两个男子,只穿着一条亵裤站在堂上,妇女娇喝一声,脸红到耳根。 弘治皇帝宛如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这…” 萧敬抬手挡住眼睛,暗啐王守仁一口。 常元僖羞得面色通红,这、这还是审案子? 严成锦六神无主:“以后…以后要离王守仁远一点。” 正在这时,所有人听到雷击般的声音: “我与徐大人,把亵裤也脱了吧?” 亵裤就是短裤,脱完身上就什么也没了。 书生们忙闭上眼睛,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妇人们捂眼的手指,留出一条细缝。 弘治皇帝终于爆发了,羞于启齿道:“这、这成何体统!” 常元僖吓得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王守仁:“对,实在不堪入目,快抓住他,他真要脱了!” 书生们的惊呼,排山倒海般袭来,王守仁似乎没有听到。 徐穆面红耳赤,望着王守仁:“你、你就不知羞耻吗?!” 王守仁抄起裤子,风轻云淡道:“徐大人,这就是良知!” 他抬起手,衙卒将书生全部清赶出去,只剩两人。 丫鬟和下人被带上来:“奴婢和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王守仁面色凌厉,沉声道:“徐大人虽不怕死,却还有良知。 若徐大人不说,本官就将流放边陲,改为褪光徐大人的衣物,游行徐大人的乡里!” 徐穆瞳孔猛地一缩,神色惶恐不安起来。 他自幼被乡里称赞为神童,方圆十里,交口称赞。 后作为贡生,保送到国子监。 考中进士后,衣锦还乡,人人羡慕嫉妒。 扒去衣物游行乡里,家门的脸都丢尽了! “徐大人是要庇护熊大人,还是要自己的良知?” 徐穆沉重地闭上眼睛:“拿笔来!” 第588章 御赐挂件 王守仁不置一词,没有良知的人才最可怕,他们无所顾忌。 但徐穆还有良知,知道廉耻。 弘治皇帝木然地望着这一幕,感慨:“文官好清名,不怕死,却怕丢了名节,王卿家用的手段,令朕叹为观止。” 常元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小声嘀咕:“臣恳请,调他到大理寺任少卿一职。” 这就是包公在世啊!上哪儿找这么好璞玉。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常元僖一眼,断然拒绝:“常大人错了,王守仁无所不擅长,从刑部调至兵部,没有回调的道理。” 他谏言调王守仁到兵部,是想让他掌管武子监,替大明培养武将。 大明中期武将匮乏,多从文官中选派,在俺答汗时,就吃了大亏。 说话间的功夫,徐穆忍受屈辱,穿着亵裤,将供词写完。 他画上押,神色略显不安地抬头:“你要如何处置老夫?!” 王守仁专心致志地看着供词,片刻后,才道:“本官不能做主,要由陛下处置,不过,不会褪衣游行乡里,徐大人放心就是。” 徐穆紧张的脸色,渐渐舒缓开来,显然松了一口气。 供词被送到屏风后,弘治皇帝一字不差的看完,脸色复杂无比。 “盐政改为朝廷贩售,百姓能吃上盐,身为父母官,应当高兴才对,怎能心生报复?!” 江山是你的江山,官员当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不过,如今更多百姓能吃上盐,倒是真的。 严成锦目光闪烁。 徐穆坑他竟是为了盐政!可惜,供词上没有熊繍与宁王私通的罪证。 想必徐穆也不知道吧? “陛下想如何处置?”王守仁躬身问。 圣人应当以仁厚对待每一个人。 徐穆还有良知,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希望徐穆能得善终。 弘治皇帝心如刀绞:“发配延绥充军,熊繍下锦衣卫大狱!” 严成锦犹豫,要不要发配天堂监狱, 但最近没船去满加剌,徐穆要在牢里好吃好喝待一年,还是发配延绥边陲划算。 王守仁和徐穆脱去衣裤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沸沸扬扬。 王华一口茶水喷出来,面红耳赤大骂:“这逆子,把王家的脸都丢尽了!”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同僚,还有门生。 “竟只穿着亵裤在衙堂上,有辱斯文!伤风败俗!” 他不介意王守仁脱衣,他介意的是王守仁先脱的,还怂恿徐穆一起脱,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老爷,少爷回来了。”管家抬头瞥了眼,又迅速低头。 王守仁从衙堂回来,看见王华羞愤欲死,打算绕道走,却被王华叫住了。 “你叫爹还如何给太子讲学?还如何有颜面当帝师?!” 王守仁沉吟片刻:“太子殿下,不会介意的。” 王华意识到说不过儿子:“本官找严成锦算账去!” 熊府, 熊繍脸上风轻云淡,派人打听衙堂的消息。 王守仁在刑部时,翻查过十几年前的冤案,毫无头绪,也能让他查出来。 此人的查案天赋,非常人可比。 但他之所以安心,是因徐穆抱着死志,打死也不会招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的了。 就算是阎王亲自来了,也审不出半个屁来。 “老爷,有消息了!王守仁与熊繍褪去衣裤,对簿公堂,不过徐大人什么也没说,如今满京城都说,王守仁是疯子,连王府的人,也遭人耻笑。”管家暗觉好笑。 脱衣? 熊繍莞尔,端着茶杯呷了口。 宁王做事小心谨慎,查不出来丝毫的踪迹,等锦衣卫回京城,他的嫌疑就洗清了。 此时,褐衣黑帽的小厮慌张闯进来:“老爷,外头好多锦衣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 熊繍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 皇宫,兵部值房。 秦紘不经意间发现,那个书案空了,不悦道:“王守仁那小子呢?” “回禀部堂,被都察院的人叫去办案了。” 严成锦整日找他兵部借人,这个从不自己办事的家伙!秦紘气哼哼一声,坐到自己的书案上。 如今,朝廷百官皆关注此事,不知能否审出来? 此时,文吏跑进来道:“大人,陛下急召奉天殿议事。” 秦紘把官帽扣在头上,出到御阶,发现韩文和张升几人也来了,相视一眼,加快了步子。 走进大殿时,严成锦和弘治皇帝已在。 几人躬身行礼后,站到一旁。 “秋闱的案子,破了,熊繍为同谋,朕已命锦衣卫抓下诏狱。” 李东阳几人身躯剧烈晃动一下,不可思议地望向弘治皇帝。 马文升疑惑问:“陛下,熊繍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刑政,怎会?” 弘治皇帝心里仍然不能平静:“朕也在衙堂,不会有假。” 大臣们唏嘘不已。 严成锦低着头,秋闱案事关北直隶考生,不知陛下会如何赏赐。 他当然希望进入内阁,但以陛下抠抠嗖嗖的性子,应该不会爽快答应。 常元僖容光焕发站在旁边。 刑部不能一日没有尚书,而他是三品大员,又立了大功,升一品正好合适。 果然,弘治皇帝轻描淡写道:“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卿等以为,谁可堪任?” 常元僖心头紧绷,自荐就太不要脸了,左右小心翼翼环顾,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这小子向来谨慎,应该不会举荐他。 目光又转向刘健。 只见,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臣举荐,大理寺卿常大人,常大人心思缜密,让此案得以破解,有苦劳。” 几日接触,此人若任刑部尚书,朝堂应该会和谐许多。 常元僖掩饰不住笑意:“严大人谬赞,臣任大理寺卿多年,自然对刑狱了解。” 刘健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臣举荐刑部右侍郎,魏绅。” 其他大臣再没有举荐,意味着从两人中选任。 众人紧张兮兮地抬头,刑部执掌天下刑政,极为重要。 弘治皇帝深思熟虑后道:“由刑部右侍郎魏绅,升本部部堂,常元僖调任刑部右侍郎。” 魏绅是前朝老臣,年纪比常元僖大,他对年长稳重的人,更为放心。 李东阳等人倒无异议。 常元僖略有失望。 但六部比五寺地位更高,虽然是平调,却相当于升官了,连忙领旨谢恩。 严成锦微抬头,疯狂地眼神示意:臣与王守仁才是功臣! 弘治皇帝坐在高堂上,自然注意到了:“王守仁升大理寺右少卿,至于严卿家,就给一条玉带吧。” 皮肤挂件?臣府中的羊脂玉,可绕京城一圈,区区十二块玉石,打发流民呢? 严成锦深吸一口气:“臣谢陛下恩赐。” 常元僖见状,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弘治皇帝皱眉道:“秋闱的卷子耽搁了六日,礼部尽快命人阅卷,还有李卿家和严卿家亲自主持,早日将榜昭示天下。” 张升面色一喜,躬身:“臣命翰林侍讲费宏率人,加快阅卷。” 严成锦面色崩塌,主考官也需要阅卷。 春闱是国考,阅卷在文华殿的东殿。 而秋闱只是北直隶考试,阅卷在顺天府贡院。 又要关在贡院里几日了。 第589章 张榜天下 京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贡院的秋闱答卷,终于进入了阅卷的环节。 严成锦看见李清娥来送李东阳,给他也准备了一个食盒:“严大人,小女多做了一份。” “谢过清娥姑娘。”严成锦伸手接过。 李东阳不怀好意地看着,贡院锁院这几日,本官看你吃什么? 阅卷官进入贡院后,大门咚地一声,关上了。 严成锦跟着阅卷的吏往里走。 窄小的偏房中,摆放着五张书案,每张书案可以坐两个阅卷官,整个贡院只有三间阅卷偏房。 阅卷官遇到可钦定为解元的卷子,需交给李东阳和严成锦来评定。 巡视时,严成锦看见一个翰林阅卷极快,左右扫视两眼,便落笔打分。 一台没有感情的阅卷机器! 李东阳眼珠子都直了,这小子进来什么活也不干。 “别看了,快阅卷!” “不是下官不想阅,是怕害了别人。” 李东阳明显噎住一下,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分明就是不想干活! 严成锦说的是实话。 三元及第,是靠背老爹写的答案,临时抱佛脚考来的。 经筵的讲义,是由王越和程敏政友情提供。 虽然在外头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实则四书五经的底蕴,远不如翰林。 连题目也看不懂,就如同给作打分,需很高学素养和评判标准。 让他阅卷就是害人。 很快,那个翰林起身捧着试卷来找李东阳,欣慰道:“大人,秋闱解元出来了!” 才过了半日,还有大半的答卷没阅,就敢说解元出来了? 值房中,阅卷官的目光皆落到那份卷子上。 李东阳仔细阅览全,抚须笑道:“不错,答得好!” 为了防止舞弊,陛下命人将答案抄在新的试纸上,辨认不出字迹。 但严成锦从阐述风格和行句式就知道,不是严嵩的卷子。 “区区半日,怎能轻易决断解元,你叫什么名字?本官要扣你的俸钱!” 那翰林脸色绿了,自信阅的卷子无错:“下官费宏,詹事府侍讲,是率礼部官员阅卷之人!”严成锦微微吃惊一下,难怪阅卷如此迅速。 费宏,是明朝最年轻的翰林,当然,这是在他没有穿越的情况下。 此人状元及第,极有才华,但由于弘治皇帝偏爱老臣,所以迟迟得不到重用,一直在詹士府和翰院当值。 朱厚照登基后,才起用,并一路升至内阁大学士。 这家伙未批阅一张卷子,有何脸面在此污蔑?李东阳正色道:“这张卷子答得极好,行与思虑颇为成熟。” 有种稳重之感,堪比大儒执笔。 几位阅卷官看过,交口称赞。 第一与第二、第三其实相差不多,钦点谁为解元,纯看颜值和主考官心情。 身为主考官,严成锦有钦点解元的权力,他想钦点严嵩为解元。 杨慎在史上的名声,来源于章和诗赋,被称为明朝三大才子之首。 但在仕途上并无建树。才能远不如严嵩,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官场。 “这位考生也答得极好!李大人你快看看。”另一个阅卷官将卷子送来。 “如今钦定谁为解元,还太早了些,不如阅卷完毕,严大人与李大人再决择。”一个翰林提议。 “也好。” 礼部比往年多派了五个阅卷官,短短五日,能进榜者,全部摆放在严成锦和李东阳的案头。 该填榜了! 能提名解元的答卷有三份,不知有没有严嵩? 严成锦倍感舒畅,今日就能出院了。 李东阳心里暖呵呵的,阅卷官喜笑颜开的围在书案旁,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呵呵,下官来解封吧。” 案头上,有三份能提名解元的答卷,蜡封全部解开。 费宏的心顿时崩到嗓子眼,这是他提的卷子。 第一份答卷,杨慎! 李东阳面上露出浅笑,杨慎算是他半个门生,曾在府上听过他讲学。 第二份答卷,顾鼎臣! 阅卷官们脸上微微惊讶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显然没听说过这个书生的名字。 严成锦却深吸了一口凉气,此人正是明年殿试的状元! “想来这顾鼎臣是寒门庶子,能作出这样的章,也是不错。”李东阳笑吟吟地点头。 阅卷官们的目光一转,还有第三份答卷。 可看到答卷上的名讳时,眼珠子都直了,怎么可能是他? 李东阳脸色复杂无比,望着卷子上的两个字。 第三份答卷,严嵩! 严嵩的名讳无人不知,因为他,才导致阅卷拖延了六日,礼部虽不说,却对他颇有怨言。 李东阳笑吟吟拿起狼毫笔:“那本官就填榜吧,解元就定杨慎,顾鼎臣第二,严嵩居末。” 阅卷官颔首点头,杨慎为杨廷和之子,杨公教导太子,才学甚至与李东阳不分伯仲,实至名归! 正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下官以为,严嵩当提为解元,杨慎最末,顾鼎臣次之。” 严成锦和严嵩的纠葛,不必多提,阅卷官总觉得有提携之意。 李东阳拉着脸,这小子又与他唱反调:“为何选严嵩?” “严嵩在秋闱中,被关押了两个多时辰,却能以此得入前三的红榜。”严成锦的意思不言而喻。 等了十一日的秋闱,今日终于可以张榜了。 大清早,贡院外人山人海。 书生压抑了十一天,喜极而泣来到贡院的墙下,等待吏将红榜贴出,人头攒动。 “是严嵩,就是他害贡院的答卷锁了六日!” “你还有脸来看榜?” 秋闱张榜推迟,严嵩不敢走在街上,怕被人诟病。 可今日张榜,他不得不来,若是不成,就先还乡。 “出来了!第一张榜单。” “我叫顾鼎臣,帮在下看看,有没有我?”个头稍微瘦弱的书生踮起脚尖,却被前面的人挡住了。 “你瞎啊,自己看!” 书生们自顾不暇,瞪大眼睛望着墙上的榜单。 这是第一张榜单,从第二百七十名往前排,到第一百五十名,共一百二十人。 严嵩死死地盯着榜上的名字,没有,没有 “中了!第二百八十名就是我!” 一声声喜极而泣的声音,也有人捶胸跌足。 衙役又贴上第二张榜单,书生们哭哭啼啼,贡院外一片心碎的声音。 第二张榜单,从第一百四十九名,到第十一名,总共一百三十八人。 “没有没有我!” “中了!第五十八名!” 书生滔滔大哭,也有书生大喜过望,混乱不堪。 杨慎满脸错愕,只剩最后一张榜了。 严嵩神色略显不安,目光呆滞地望着墙头,落榜了,落榜了吗? 书生们屏住呼吸,只见,衙役将最后一张榜贴出来。 第十名,何庆元 第九名,魏克曦 第八名,常素 第七名,唐祁 第三名,顾鼎臣 第二名,杨慎 第一名,严嵩 书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90章 皇室传承 严嵩泪流满面,望着红榜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主考官是严成锦,提名第一须经过他颔首,他竟将解元给了自己? “敢问……敢问北直隶解元,可是严嵩?” “不错,正是你啊惟中兄。” 杨慎怅然若失地苦笑,答应父亲必夺北直隶解元,可却只考了区区第二。 周围的书生宛如木头站在原地,不断地眨眼睛看着榜上,今科解元真是严嵩! 严嵩身如筛糠般抖动,北直隶是两京之一,他竟得了解元! 此刻,只想修书回乡,告诉父亲这等喜讯。 可一刻,脑中却如梦初醒,最应当感激的人,应当是严大人才对! …… 紫禁城,西暖阁。 严成锦和李东阳率领阅卷大军,回宫缴旨,大臣们分立两侧,满脸错愕,北直隶的解元竟是严嵩。 杨廷和面色复杂无比,秋闱张榜了,有想法也无能无力。 弘治皇帝慈眉善目,嘴皮子动了动道:“严嵩竟有如此才华?” 翰林费宏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如实禀报:“原本李大人钦定之人是杨慎,可严大人欲提严嵩为解元,才将严嵩提上榜首。” 杨廷和面色惨然,铜铃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严成锦。 严成锦道:“此卷乃是出自李大人之手,臣在贡院一张试卷未批阅,没有舞弊的嫌疑。” 李东阳不置一词,表示默认。 倏地一下,大殿中沉寂起来。 你在贡院五日,一张试卷都没有批阅?!那你去贡院干什么?! 弘治皇帝气急败坏,望着严成锦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张榜,张升不想节外生枝,躬身道:“张榜昭告天下,既然没有徇私,礼部将写入典册中。” 北直隶的录取名单,要交给礼部,朝廷对此,有免税赋的宽待。 新任刑部尚书魏绅颔首,也不想再生事端。 马文升沉声道:“陛下,安南使节入京禀报,安南国王黎晖病卒,独子黎敬继位,特向大明要册封旨意。” 安南、朝鲜等称臣的藩国,拥立新王,需大明朝廷首肯。 安南的黎人向来不服大明,但黎晖是亲明派,年年八月准时向大明朝贡。 严成锦记得,陛下还送过他两身皮肤。 可惜,能安定西南的人死了。 弘治皇帝心里喟叹,看向张升吩咐道:“礼部拟旨吧,册封黎敬为安南国王。” 张升应喏一声。 曾鉴目光闪烁,站出来道:“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五年,一直未有子嗣,臣以为,应当提上日程了。” 百官深以为然,太子跑到宁夏差点吓死他们。 万一薨逝了,好歹老朱家还有个皇孙可以拥立。 弘治皇帝也感到奇怪,曾鉴的话反倒提醒他,转头看向萧敬:“太子近日夜里,在做什么?” 萧敬心里瘆得慌,奴婢哪儿知道他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起居注被废,奴婢也不知道。” 洪武年间,设立了起居注,专门记录皇帝的日常和廷议。 但是到了明宣宗的时候,就被废除了。 导致后世对于皇帝的生活习性,了解得极少,泛泛几句,诸如朱厚照为何无后,也得不到记载。 严成锦心中暗自嘀咕,朱厚照该不会在宫里偷吃宫女吧? 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等事又不是背书,旁人总不能推一把。 刘健躬身道:“立史官以记言行,今宫中无起居注官,许多要事不得记录,恳请陛下复置起居注,备录大小事宜,交付史馆。” 李东阳颔首,只有这样,才知道陛下和太子干了什么。 弘治皇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被人记录一言一行,记录行房就罢了,今后出宫微访,也会被记录史册。 “这个……就先从太子开始吧。” 李东阳和刘健相视一眼,恍然大悟。 微访是懒政,陛下当然不希望被记录到史册中。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记录太子的夜寝,朕要知道未有子嗣的缘故,严卿家,朕看你沉眉许久,有话要说?” 脱了裤子看看更快一些,没准,是皮长了。 严成锦委婉地道:“不如先让御医看看身下?” 百官面色古怪,明白严成锦是何意。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宛如受到侮辱般:“自太子幼时,朕就看过了,与常人无异!” …… 午门外, 严成锦在等轿子,却发现轿子后头,跟着一个喜形于色的书生,正是严嵩。 手里提着一串腊肉,朝他躬身作揖:“谢过严大人雨露之恩!学生想拜入恩府,成为严大人的门生。” 严嵩躬着身子,献上一串腊肉。 若严大人收下,他便跪下叩首,行束脩之礼。 严成锦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本官从不收礼,收礼只收陛下御赐之物,你若心怀感激,便做个好官吧。” 周围的官员看过来,此子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下,露出把柄。 怕是后头那句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费宏望着严嵩和严成锦,倒是觉得奇怪,听闻严成锦从未提携过其他人,却又在贡院中与李公争辩,要提严嵩为解元。 此事,恐怕这个叫严嵩的书生还不知道。 严嵩怅然若失,目送严成锦坐上轿子。 夜里,东宫。 朱厚照狐疑地抬起头,总感觉被人看着,浑身不舒服。 片刻,脑袋从窗幔中探出来,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个小太监拿着纸笔,埋头似乎在记录什么。 “本宫要行房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太监面露难色:“陛下让奴婢,记录您的起居,滴水不漏。” “那本宫不行了。” 太子妃满脸黑线。 …… 十二月上旬,清晨, 弘治皇帝才来召见了百官不久,小太监就匆忙进来禀报:“陛下,这是太子一月的起居注。” 大臣们视线一转,皆落到那本起居注上。 尤其是曾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弘治皇帝,太子究竟是临行宫女了?还是自己不行?就要真相大白了。 李东阳和刘健露出关切之色。 事关皇室传承,太子若无后,皇位就要旁落,与太子死在边陲,区别不大。 陛下血脉单薄,他们希望,太子能继承先帝的优良传统,生十个子嗣。 “严卿家,你自己看,朕就说太子无病!” 萧敬将起居注交给严成锦,自己也偷偷瞄了眼。 严成锦看完起居注,更加笃定,朱厚照得去惠民药局看男科。 第591章 小手术 “一个月三十日,日日与太子妃行房,陛下就不觉得奇怪?”严成锦问。 朱厚照天天都打卡了啊! 这样都没有怀上,还不叫有疾?自古男子十二,就能让通房丫鬟侍寝。 严成锦还不太习惯大明的习俗,但十五就有子嗣的人,比比皆是。 只是坊间百姓,大多都养不活。 刘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本官看看。” 片刻后,李东阳几人满脸愁容,仿佛是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 “陛下,是时候让汪机入宫了!” “惠民药局有一个南阳院,臣……臣吃过几服药,有奇效。” 李东阳和常元僖先后劝道。 帝王家的后代繁衍,不是私事,是政事,大臣对此非但没有羞愧,反而义正言辞。 严成锦知道,虽然朱厚照还年轻,但历史上的朱厚照并没有子嗣,与他年轻并无关系,或许趁早治疗,还来得及。 “臣也觉得离奇,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陛下还是早日命汪机为好。”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此子平日与太子胡闹。 想不到,会如此深明大义。 曾鉴神色略显慌张,若是皇后的缘故无子嗣,女儿将会毫不犹豫被百官请罢,成为废后。 即便陛下再宽仁,也无法忍受没有子嗣的结局。 …… 东宫,朱厚照正准备去明伦堂听学,却听奉天殿的小太监跑来禀报:“殿下,今日不用去詹士府了,汪大夫要进宫给您瞧病。” 朱厚照不明所以:“瞧什么病?” 小太监面露难色,支吾地在朱厚照耳边,低语几句。 半个时辰后,汪机挎着药箱入宫,却找不到朱厚照的人影。 太监小声禀报:“殿下刚才就出宫了。” 他受皇命进宫,自然要向陛下覆旨。 奉天殿,弘治皇帝翻阅从内阁传来的疏奏。 李东阳三人站在殿中,面色各异。 若太子无果,就只能期盼陛下纳妃了,刘健像弘治皇帝这么大时,还传过喜讯。 “陛下只有一脉,若是多几个子嗣,臣等也不至于这样担忧。”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陛下只有一脉,太子却至今能不能生都不知道。 陛下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刘健苦口婆心道:“陛下,当务之急,应当是太子之事才对。” 李东阳颔首:“刘公所言极是,若太子一直如此,江山岂不是?” 虽然刘健和李东阳说得很隐晦,但大臣们都能听懂。 治好的大明江山,不就躬手让人了吗? 弘治皇帝浑不在意,看着疏奏头也不抬:“太子一定会给朕生得儿孙满堂,何忧皇位无人继承?” 严成锦想提醒他,陛下你错了,你宾天后膝下一个子孙也没有,倒是多了一个儿子。 小太监踏着碎步进来禀报:“陛下,汪大夫来了。” 很快,汪机走进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躬身行礼。 刘健沉声道:“殿下的病,瞧出来了?” “回禀刘公,太子不在东宫中,想必是出宫了。” 曾鉴沉眉不语,以太子的聪慧,想必早已打探到了消息。 …… 严成锦回到府中,果然发现朱厚照在旧院里,拔他的萝卜。 朱厚照乐道:“本宫等你半天了,你平日末时就下值,今日怎么不偷奸耍滑了?” 下一刻,一队金吾卫冲入院子中。 严成锦满脸严肃:“把殿下送回宫中!” 金吾卫千户曾龚感激涕零道:“多谢严大人带路!” 朱厚照傻眼了,不可置信般:“老高你这狗官,你叫金吾卫来抓本宫?!” 金吾卫围住四周,却见朱厚照朝墙边冲去。 严成锦退后一步,忙喊:“快!别让他跑了!” 朱厚照翻过墙发现,外头全是锦衣卫,被牟斌逮个正着。 百官和陛下还不知道,朱厚照是真的无后,若是知道,恐怕会急得茶饭不思,日夜站着朱朱厚照耳边催生。 杨廷和也是朱厚照驾崩后,手足无措,才立嘉靖为帝。 就如同后世,若知道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家业,要送给旁人,也会抓紧时间马上生一个。 被捆上马车,朱厚照是逃不掉的,严成锦也随同一起上了马车。 朱厚照狡辩道:“老高,本宫身体无恙!” “那殿下为何怕见汪机?” 严成锦看朱厚照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穿越回明朝最大的改变,或许就是让朱厚照有子嗣,皇位不传到嘉靖手中,或许,大明后期就不一样了。 故而,严成锦对此事异常上心。 马车直接到东宫,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为首的大臣,等在殿门前。 朱厚照被锦衣卫架进寝殿,身体一直抗拒着,嘴中嚷嚷本宫身体无病。 抗拒得越厉害,李东阳几人愈发觉得离奇。 “还请陛下和诸公在外头稍等,学生诊治好后,就出来禀报。”汪机走进寝殿中,关上门。 朱厚照被绑在床上,怒视汪机:“你是本宫的勇士,竟与老高合谋害本宫!” 汪机不理会他,戴上羊肠手套,命小太监脱去朱厚照的亵裤,朱厚照拼命挣扎,木架啪啪作响,但无济于事。 等小太监全部退出去后。 汪机从药箱中,抽出一副画:“殿下,请看画。” 画上是身形健硕的男子,只是,衣裳已经落到了地面。 第二幅! 第三幅! 第四幅! 第五幅! 长相迥异,姿势不同,各有千秋。 朱厚照咬着牙齿道:“这是男子!” “这是猛男千秋图,专门诊断断袖之癖,殿下无断袖之癖,学生就放心了。” “老高,本宫要杀了你!” 汪机将画收回药箱中,毕竟,太子若隐藏好男风,他也是无法治疗的。 所以,开始正式给朱厚照诊脉。 寝殿外,弘治皇帝等人在等待汪机的诊断结果。 忽然,听闻朱厚照咆哮,纷纷看向严成锦,眼神似乎在问:你让汪机干了什么? 严成锦微微低头,上一世时,听闻医院用此方法诊断,他便让汪机试了试。 曾鉴惴惴不安,在殿前来回踱步。 不多时,大殿的门被打开,汪机背着药箱走出来:“殿下的黄鸟有恙,做个小手术就没事了。” 第592章 又神预言了 “小手术?”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疑惑。 这个词,汪机也是听严成锦说,惠民药局刮骨疗伤就属于手术。 “就是像李公那样,割去多余之物。” 众目睽睽之下,李东阳干咳一声,老脸通红地低下头。 诸公眉头皱得更深了,对惠民药局如今的境况,了解甚少。 严成锦疑惑地看向汪机,问出诸公心底的疑惑:“太子殿下究竟得了什么病?” 后世的史学家,应该都想知道吧。 汪机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症状颇多,有些严重。” 弘治皇帝原本毫不在意,可听到汪机这么说,面色徒然一变,忽然正色起来,沉声道:“与朕说说!” “肾脉微涩,水精内阻,不能蕴精成孕,此为一症。 太子入房太甚,泄欲过度,筋痿不振,寒则反折筋急,热则筋驰纵不收,此又为一症。 另外,皮也有点长。” 汪机无比认真,主要是需要通过药物治愈,切去多余的皮,是附赠服务。 严成锦听得一知半解。 诸公却深以为然地点头,似乎全都听懂了。 果然,过来人还是经验比他丰富。 替李东阳进行割肉后,惠民药局的大夫又给京城几万人开过刀,切肉缝合技术,十分成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割除?殿下背负皇室气运,若是割除,岂不折损皇室气运?”张升正色道。 礼部掌管醮斋和祭祀,皇帝上达天听,他对改名、选取吉日和皇帝的日常等等,十分敏感。 “还请张大人相信学生,有病就需治,否则,难以有后。” 弘治皇帝脸色无比复杂。 太子看着健壮,不想在生衍子嗣上,竟有如此多问题。 “听汪大夫的!” 诸公恨不能立即给朱厚照诊治,可稳妥起见,汪机决定,三日后再动刀。 要布置蚕室,准备新的器械,以及连身定做捆住朱厚照黄鸟的银环。 三日晃眼过去,大清早。 弘治皇帝穿着儒裳,来到惠民药局的蚕室外,怕朱厚照逃脱,特命人绑了起来。 “父皇,儿臣真的没病啊!” “你还自欺欺人?无后如何克继大统!送进去,汪大人,朕要你亲自主刀。”弘治皇帝面色郑重托付。 诸公颔首,太子后继有子嗣的问题,就是当前最紧急的事。 现在生不生不打紧,先把病治愈了再说。 于是,弘治皇帝和诸公换上用酒精浸洗过的粗布衣,围在木台四周观摩。 朱厚照被绑在木台上,像一头躺在砧板上的猪,不断蠕动。 “狗官,本宫要掐死你……” “你陪本宫一起割,父皇,儿臣觉得,老高也要看看…” 严成锦不为所动。 在封建社会,朱厚照割包皮的重要程度,不啻于后世的总统选举,决定江山会落入谁的手中,被围观,也是正常的。 “事关黎明百姓和天下苍生,还请殿下正视。” 灌下麻汤后,朱厚照舌头发麻,肢体感觉退去,很快就不动弹了。 佐医褪去衣裤,看见刀具,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面色发紧。 汪机拿出一把银白的切刀,在朱厚照的黄鸟上开了个口子,随后,翻出多余皮…… “这样就能治愈?” “诸公可以组团来割,第二根半价!” 韩文和张升几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悸动。 府上三妻四妾,筋痿,或许是这等年纪最大的困扰,谁不想有求必硬,儿孙满堂? “胡大夫!” 胡大龙会意,负责善后工作,消毒后,拿起那个和朱厚照尺寸一致的银环…… 不多时,朱厚照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感觉身下有些发疼。 方才又看见汪机拿着术刀,便问: “父皇,儿臣是不是成了太监?”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命人好生照看,转身出了蚕室。 尽管下令封口,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天气渐渐转为寒冷,炎症的可能性较低,可以防万一,汪机让朱厚照呆在蚕室修养。 毕竟,割皮只是附赠的服务,重要的还是要吃药,监督服用,才能治愈此病。 “不知道汪大夫能不能治愈此病?” 没有看到子嗣,所以,诸公还是忧虑此事。 就连周太后和张皇后也知道了,派人请弘治皇帝去仁寿宫。 周太后满脸严肃:“哀家听闻,太子有生孕症结?” “汪机的诊断,应当错不了,朕亲眼看他将病肉割去,太后放心。”弘治皇帝道。 身为后宫的妇人,周太后和张皇后最关心的,就是皇位的继承和血脉延续。 听闻太子有此症,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人身上的肉,怎么能轻易割除,那肉呢?” 自古下葬讲究发肤齐全。 所以,太监就算割了,也会将东西保存起来,等死后以完整之身下葬。 如果不慎丢失,就买别人的代替。 周太后信道,也信佛,尤其看重下葬发肤齐全。 弘治皇帝只能看向萧敬,低声问:“肉呢?” “奴婢不知啊,陛下不如问严成锦……” 很快,严成锦和汪机来到仁寿宫,李东阳几人也来了,看来此事闹得不小。 周太后面上有些恼怒,听闻萧敬低声几句,明白始末。 “肉已经丢弃,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太子是皇帝,身上的肉岂能随意丢弃?”周太后见事情无法挽回,转而愁道:“严卿家,多久能见效?” 能见效,自然是说太子妃多久能怀孕。 诸公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期待,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又看向汪机,这个问题只有汪机能回答。 “回禀太后,两月后可见分晓。” 两月! 诸公心中猛然一动。 观音光速送子也没有那么快吧? 汪机这个家伙,就是耿直。 严成锦忙补充一句:“臣猜汪机是说,两月后,太子的割伤可痊愈,至于皇孙,还需以观后效。” 汪机却摇头,坚定道:“学生是说,两月后,太子妃会有身孕。” 大殿的气氛凝固! “汪大夫不愧是神医,那朕,就等太子妃的好消息了。” 周太后的怒意消散了些,竟有些期盼起来,不知会是皇孙还是皇女? 诸公的心情也大抵如此。 毕竟,只有太子妃怀上了,才能应症太子的病治愈了。 若生下的是皇孙,那将来,就是皇帝。 消息被小太监听去,总是传得飞快,不知谁说漏了嘴,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两个月后,太子妃会有子嗣?” “若是这样,那汪大夫可真神了,不知是皇孙还是皇女?” “惠民药局今日放出消息,第二根半价,几位?” 第593章 是兄弟就一起割 短短十日过去,朱厚照被从蚕室接回宫中。 大臣们密切关注着太子的病情,确切地说,是关注太子有无生育能力。 自古以来,无法生育的帝王,屈指可数,没想到,朱厚照占了一个坑。 严成锦命人把汪机叫来:“太后也在关注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汪机自信道。 “区区九成,就敢在陛下和太后面前谏言?本官瞎了眼睛,才会举荐你。”严成锦恨铁不成钢道。 何能白了汪机一眼,在少爷眼里,九成与一成,是没有区别的啊。 就好往水缸里打水,只要水缸没满,就算是九成,那也算没满。 汪机羞愧地低头:“学生未想那么多,连累了大人,若是欺君,学生一人承担。” “百官想害的是本官。”严成锦深以为然。 百官恨不得抓他的把柄,尤其是割掉了朱厚照一块肉,正好能作为弹劾的依据。 …… 詹事府, 秋闱揭榜后,听闻李东阳本来要提名杨慎,却被严成锦换成严嵩。 杨廷和怏怏不快,总想找机会弹劾一次。 “世上哪有能定人怀孕之事?若真有,汪机岂不成神医了,正好借此机会,弹劾严成锦一回!” “可严成锦不怕弹章。” “哼,若太子未治愈,太后和诸公必然不喜他,那时的弹劾,不可同日而语。” 在朝中当官,得势和失势,一事就够了。 费宏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去。 他身为詹事府的属官,也因此受到了杨廷和的打压,原本在明伦堂给太子讲存心录。 可如今,杨廷和把他的讲课全部取缔,改为抄录讲义。 亲近太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朝的重臣,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费宏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严成锦,毕竟严成锦提名严嵩,不算舞弊。 仔细地想了许久后,出于好心,他决定到严府找严成锦。 打听不到严成锦的府邸,却能打听到安定伯的府邸。 来到府院门前时,却残败荒凉的墙头惊讶住了。 “严成锦身为九卿,竟住得比我还破旧?” 他狐疑地望了眼四周,看见有锦衣卫把守,没错了,就是这里。 请扣门扉后,门子给出暗语,可答了三次也没答上来,让他十分羞愧。 新院正堂,严成锦正在制作枸杞茶包,却听门子禀报:“少爷,外头有人叫费宏的人求见。” “不见。” 费宏是正德朝的内阁大学士,是个极有才华的人。 但在弘治皇帝朝,接连碰壁,仕途无比曲折。 这就是他的命。 门子小跑着出去禀报:“咱们少爷说,不想见你。” 费宏面色微微错愕,拂袖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对门子道:“严成锦提名严嵩,得罪了杨大人。” 门子知道轻重,关上门后跑去通报严成锦。 这十几日,严成锦没有进宫,听说朱厚照扬言要找他算账。 弘治皇帝和百官异常关心此事,不时请汪机进宫复诊。 小太监慌张地追着朱厚照:“殿下,汪大夫说你不能再翻墙了,银环会松动的。” “老高这狗东西,本宫要去割了他的。”朱厚照浑不在意。 没走到大门,就看见了弘治皇帝领着诸公,浩浩汤汤来到东宫。 汪机走上前一步:“殿下,一个月了,学生替你取下银环,您行房试试。” 原本割黄鸟,戴银环七日,就可以取下来。 但汪机怕朱厚照服药的过程中,偷吃太子妃或宫女,前功尽弃,就让他戴了一个月。 严成锦有些紧张,在古代,生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三妻四妾,正是为了广撒渔网,扩大中标的几率。 朱厚照戴着极不舒服,听闻汪机要帮他取下来,倒不反抗。 夜里戌时,奉天殿。 刘健等人在留在宫中,并未散去,太子后继有人是朝中头等大事,一刻也马虎不得。 严成锦看天色,已经加班了一个时辰,正想着怎么告退。 却见小太监慌张跑来:“陛下,本来太子要行房了,可听说严大人承言太子妃一个月后必有身孕,拒不行房。” 这是报复严成锦? 是了,只要太子拒不行房或故意耍诈,太子妃就无法怀上。 周太后和诸公就会迁怒于严成锦。 萧敬暗啐朱厚照一口,太子殿下一点也不像陛下那样宽宏大量。 弘治皇帝脸都绿了:“胡闹!” 小太监吓得不轻,忙补充道:“太子殿下说,除非严大人亲自去东宫。” 弘治皇帝和百官面色各异。 正好去东宫溜达一圈下值,诸公在这里恐怕要守到深夜,甚至天明也有可能,毕竟,今晚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但严成锦不想奉陪,他微微躬身道:“臣就去东宫一趟。” “严卿家,太子顽劣,定是想法子报复你,朕不会让他胡来,你留在这里便可。”儿子是什么货色,弘治皇帝还是知道的。 李东阳几人也能猜到,太子向来不讲究君臣之别,尤其是对严成锦。 陛下,你想多了,臣只是想去东宫转一圈就下值了,严成锦躬身:“无妨,太子之病是朝事,要郑重对待,只是,臣有一事需提前禀报陛下。” 刘健疑惑地转头望向严成锦,此子果然不会轻易地去。 弘治皇帝眉头舒展:“你说。” 片刻后,严成锦跨出大殿,月朗星稀,锦衣卫打着灯笼送他来东宫。 朱厚照见了他,顿时神清气爽:“你这狗官,还敢来?快,把他捆起来,老高,是兄弟就一起割。” 小太监想上来抓住严成锦,却被锦衣卫拔刀吓退了。 朱厚照恍然大悟,难怪老高敢来东宫。 严成锦摆摆手手,让锦衣卫和小太监退了出去,只剩朱厚照一人。 “臣恳请殿下帮个忙。” “你坑了本宫,本宫是不会原谅你的,除非,你去惠民药坊割了。” “五十万两。” 朱厚照目瞪口呆,宛如晴天霹雳打在头上:“老高你刚才说五十万两?”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只见纸上写着:此纸可抵五十万两 还有严成锦的签名。 朱厚照倏地一下认真起来:“你又想忽悠本宫?!” “欠条若画押,就做不得假了,殿下拿印泥来。” 不多时,严成锦在纸上画了押,交给朱厚照。 宛如一下子得到了万人军队,轻飘飘的一张纸,朱厚照拿在手里却感到无比的沉重,激动得眼珠子都直了:“老高,你真给五十万两本宫?” “还请殿下与太子妃行房,臣要下值了。”严成锦轻描淡写道。 朱厚照大喜过望:“本宫这就去行房,你下值吧。” 寝殿外,叶准满脸焦急,不知道殿下会如何对待严大人。 很快,便看见严成锦走出来了:“叶指挥派人去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已行房,夜深了,还有劳牟指挥护送本官回府,萧公公也行。” 第594章 满朝文武最关心的事 翌日清晨,火红霞光照着清冷的宫墙。 手里死死捏着五十万的白条,朱厚照守着午门月洞,小太监心头猛地一喜:“殿下,来了!” 青色简朴的轿子,落在下马碑旁,严成锦撩开轿帘,就看见朱厚照喜滋滋地跑过来。 “你们几个围住他!老高,本宫一夜没睡,腰都累坏了,你快兑成银票!” 朱厚照春风得意,今日一定要让老高把白条换成银票,才放心。 五个小太监将严成锦团团围住,虚张声势。 堂堂九卿,没有人敢下手,全都是演员。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问道:“昨夜殿下觉得如何?” “本宫已经不是以前的本宫了,你也去割一割,不过你孑然一身,割了也无用,还是先给本宫兑换银票吧,还是说你又想赖账?”朱厚照瞪着他。 此时,奉天殿。 百官手里持着白芴,内阁也并不禀告,静静地等弘治皇帝看完起居注。 如今,太子的身孕之病,才是朝中大事。 虽然太子自己一点也不上心,但皇上不急太监急,大臣们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刘健眼底露出关切:“陛下,昨夜,太子过得如何?” 马文升微微抬头,深陷的眼窝囧囧有神看向弘治皇帝,其他官员皆露出期盼。 起居注官被准许留在寝殿中,将太子行房的时辰,全都记录了下来。 弘治皇帝看向都查院的方向,却没看见严成锦:“严卿家呢?” 萧敬道:“严成锦和太子去了东宫。” 李东阳看向弘治皇帝,太子究竟有没有行房,结果又如何,这些都不得而知。 事关大明大统继承。 藩王安耐不住想反叛,皇室无子嗣,天下将陷入战乱。 此事没有结论之前,百官们都无心谈论其他事。 “陛下,太子究竟?”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道:“行房了,一夜未睡。” 百官们松了一口气,那就表示,看太子妃有没有身孕,就知道此病治愈没有。 杨廷和眸中目光流转,不知还能不能弹劾严成锦。 天底下岂有那么神奇的医术,说让人有身孕,就有身孕。 回到詹事府后,杨廷和对着佐官们道:“太子昨夜行房了,本官听闻,严成锦给了太子五十万两,不知真假。” …… 仁寿宫, 周太后也看了起居注,双眸异彩连连:“好,好,皇帝只有太子一个子嗣,可帝王家要开枝散叶,总是身不由己。” 张皇后面露惭愧之色,帝王家子嗣众多,代表国运昌隆。 可她给陛下生下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 “臣妾惭愧!” 周太后置若罔闻,问道:“太子和太子妃呢?” 弘治皇帝朗声大笑道:“太子和太子妃都在东宫,太后要召见,朕这就命人去宣。” “哀家不见太子,哀家要见汪机,问问他何时能诊脉。” …… 东宫, 朱厚照将严成锦押了回来,质问:“本宫这五十万两,怎么兑换!” “臣昨夜来前,陛下吩咐臣一事。” “什么事?” “陛下吩咐,若这五十万两兑换,就充入户部国库。”严成锦如实道。 “狗皇帝,这五十万两是本宫辛辛苦苦赚来的,凭什么充入国库?” 朱厚照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五十万两装备一支万人大军,绰绰有余。 他想筹建一支只听自己调度的军队,冲入草原,斩杀达延汗。 绝不会拱手让给国库。 严成锦道:“殿下先留着纸条,才是上策。” 朱厚照深以为然。 曾鉴带着补品来东宫看望太子妃,语重心长道:“满朝文武都等着,你可不要让陛下和百官失望啊。” “父亲,女儿也不知道……只怕会连累娘家。”太子妃深知后宫的水深。 先皇的孙皇后无子嗣,又得罪了王贵妃,最后被幽禁在冷宫中。 百官虽知她是冤枉,但没有一儿半女,压根不替他她求情。 连娘家孙家,也会受到了牵连。 曾鉴叹息一声:“你在东宫安心养着,一月后再说,若无子嗣,此事也不怪你。” 最后一句,说得极为小声,只有太子妃能听见。 太子生不了,这能怪谁?换个皇后,他也生不了。 只是,周太后和百官已经在数着日子了。 一月期满,必定会让御医和汪机诊脉,但太子是不会被定罪的,最后的罪责都会推到太子妃头上。 走出东宫时,曾鉴发现前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大步冲了上去。 “贤侄啊,到我工部坐坐?” 严成锦拒绝:“下官还有事,要回都察院了。” 不开口他也知道,曾鉴想说太子妃怀孕的事,怀不了运,以百官连皇帝都敢要挟的脾气,联名废妃,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和周太后为了皇室着想,不会反对。 此事,他也帮不了曾鉴。 曾鉴拉着严成锦的袖子,生怕他溜了:“那本官去你的衙门坐坐。” 回到都察院值房,文吏倒了两杯茶。 当然,严成锦的茶是摆设,他只喝自己带的保温壶茶水。 严成锦开门见山:“太子妃的事,事关皇室大统,本官只能答应曾大人,真有那一日,不随百官上疏。” 所谓随百官上疏,就是向陛下请乞废掉太子妃,换个能生的。 在朝当官,这些事能预料得到。 曾鉴捋须道:“老夫也知道不能强求,你与太子相熟,若太子执意不许,就有回旋的余地。” “曾大人言重了,本官也不能左右太子的意愿。” 朱厚照激灵着呢,本官每次让他办事,都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曾鉴只好作罢,叹息一声离开都察院。 一日日过去,百官等得十分煎熬,每一日都如同在油锅中,食不能寝,夜不能寐。 周太后期盼着汪机能传来喜讯,可汪机许久没进宫。 在后世,行房后十日就能测。 但在大明,医疗手段还较为落后,全凭汪机的技术,严成锦也不能催汪机,万一汪机诊不出来,也是空欢喜一场,要有十全的把握。 弘治皇帝在午门晨练时,小太监喜匆匆地跑来道:“陛下,汪大夫进宫了!” 汪机宛如神人般,踏入皇宫,惹得小太监四处跑去禀报。 严成锦在奉天殿外,等待上朝,却听闻小太监说不用上朝:“陛下去东宫了,汪机进宫了!” 百官面色各异, 李东阳和刘健几人相视一眼,也纷纷赶去东宫。 第595章 名入青史 东宫殿外,人满为患。 能进入偏殿的,只有弘治皇帝和九卿,其余大臣在殿外,小声议论起来。 虽然众人绝口不提,但此事不仅关系藩王争斗,还关系另立太子妃,人人心照不宣。 曾鉴愁容满面,不停用手抹着脖子上的细汗。 严成锦低头沉思,他与汪机在太后和陛下面前,立下了定论,太子妃必怀身孕。 如今,到了应许之时。 “太后驾到!” 大臣们分在两侧,周太后在张皇后的搀扶下,走进了寝殿。 太子妃欲起身行礼,却被周太后拦住了,她看向汪机:“太子妃有了吗?” “学生还未得及把脉。”汪机道。 谢迁看了眼曾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与汪机一起进宫的,还有惠民药局的谈允贤,被称为女神医的人。 曾鉴稳了稳心神:“不是臣不相信汪机,马有失蹄,万一汪机诊错,满朝大喜或大悲,都不好。” 刘健颔首点头,诸葛亮也有算错的时候。 严成锦站出来道:“太后,陛下,极少有一月就诊脉者,不如让御医也一起诊脉,以免误报?” 万一汪机诊错了,法不责众。 虽然汪机很有把握,但他还是决定稳一手,多拉三个人。 “严卿家所言甚是!” 不多时,刘文泰骂骂咧咧,带着太医院的两个院判来了。 太后和陛下亲自监督,百官瞩目,诊错不仅身败名裂,还要被安上欺君大罪。 放下药箱,相互推诿看了一眼:你先来? 前一个人的诊断结果,必定会影响后一个人。 他说有喜了,而你的诊断结果是没怀,那你是说怀了,还是没怀? 故而,都想当最后一个诊断的人,若是说怀了的人多,那就禀报,怀了! 严成锦看谁也不想先来,就出主意:“三位御医,把号脉的结果写在纸上,这样就不会影响其他人判断了,刘御医先来吧!” 本官与你有什么仇,刘文泰面色惨白,强装镇定道:“那就本官先来。” 他坐在锦凳上,双手朝太子妃的手腕探去。 弘治皇帝面色发紧,眉头渐渐皱成川字,显然十分紧张。 周太后抓紧张皇后的手,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心头颤动了一下,随即慢慢越跳越快。 严成锦也有点紧张。 朱厚照不讲房德,这一月来与太子妃同房多次,但愿能射中靶心吧。 这将决定着大明的后期,在后世,有史学家认为明亡开始于嘉靖。 若朱厚照能诞下皇孙,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刘文泰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以前他只需要片刻,就能把完了。 但今天异常谨慎,诊断了很久。 “刘卿家,如何?”弘治皇帝等不及了。 刘文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臣这就写下来。” 小太监端上来笔墨,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折成方正,放在锦盘上。 弘治皇帝看向锦盘,却没有着急打开,一家之言,并无意义。 黄寿景放下药箱,他是陕北一带的名医,早年被召入宫中行医。 如今,在宫中担任院判,医术仅次于刘文泰。 二指探脉,在太子妃的手腕上放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在锦盘上写下诊断结果。 “黄卿家,结果不好?”周太后关切地问出声来。 “不是,臣写在纸上了。” 既然不能影响他人诊断,他也不便多言,站到一旁。 王苏合走上前坐在锦凳上,他是江南的医家出身,擅长针术,又称王鬼针。 除了拇指外,四个手指皆放在太子妃的手腕上,把脉方式特殊。 “嗯,臣有定论了。” 他在锦盘上写下了诊断结果,不知写了什么,端着锦盘的小太监,面色大变。 弘治皇帝紧张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胸口就如皮鼓般震动。 大臣们都是如此,手心的汗越来越多。 该汪机了! 汪机坐在锦凳上,并不着急诊脉,而是让太子妃坐起来。 这才伸出手,在太子妃的脉搏上轻微敲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片刻功夫,就站起来,四个人当中,他是最快的。 严成锦斥责道:“怎能如此轻视,再号一次。” 这是可是会掉脑袋的,本官虽有免死金牌,却也会影响入内阁的升迁速度。 汪机微微躬身,为难道:“学生已经号完,再号也不会改变。” 说着,在纸条上写下了几个字。 该最后的谈允贤了,太后见她面生:“你是坊间的大夫?” “回禀太后,允贤是京城的女神医,医术不在学生之下。”汪机禀报。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向皇室问诊。 谈允贤微微行礼:“允贤是朝中谈纲之女,受严大人之托进宫。” 周太后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谈允贤拉出太子妃的手,放置了一会儿,仿佛等脉搏平稳,才放上去。 很快,执笔在锦盘上写下诊断结果。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紧张兮兮看着锦盘,该揭露纸条的答案了。 太子的病疾,究竟有没有治愈? 萧敬走过去,拿起第一张。 “刘御医的诊断,太子妃无喜!” 曾鉴脚下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幸亏被韩文扶了一把。 弘治皇帝见周太后面色不好看,催促道:“不必停下,全部念完!” 刘健几人满眼期盼。 萧敬将纸条全部拿出来,逐一拆开: “黄御医诊断,太子妃有喜!” “王御医诊断,太子妃有喜!” “汪机诊断,太子妃有喜!” “谈允许诊断,太子妃有喜!” 严成锦有点懵了,只有两个选项,刘文泰你成功避开了正确答案? 起初,听到刘文泰的诊断结果时,弘治皇帝面色如猪肝,可接连听到四道喜讯,脸色渐渐舒缓开来。 曾鉴长松一口气,满脸喜意。 刘文泰却急了,红着脸道:“臣或许误诊了,不妨让臣再替太子妃诊一次?” “不必了。”弘治皇帝冷着脸,看向起居注官:“记下来,送给史馆。” 严成锦知道,明后期彻底不一样了。 周太后欣慰地上前,拉着太子妃的手:“这些日子,你就在东宫,不要乱跑,哀家派人来伺候你。” “谢过太后恩宠。”太子妃宛如死里逃生,眸中泛出薄雾。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太子呢!” “回禀陛下,出宫去良乡了。”小太监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张皇后朝他示意忍耐,才没有发作。 第596章 请乞致仕 弘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扬州府衙门。 扬州知府陈良辅,走到衙堂的小院,抬头望天兴叹:“到如今只下了一场小雪,诶,只怕是灾年。” 水对于扬州极为重要,扬州有大大小小的河道,要走商船。 开春,一旦水位不足,商船就无法通行。 门皂拿着邸报兴冲冲跑进来:“老爷,京城来的邸报,太子妃有喜了。” 邸报传遍大街,如今,扬州的人都盼望着,惠民药局能开到扬州来。 陈良辅助打开邸报,看见“第二根半价”的大大字样。 “粗鄙!这等不耻之事,也写在邸报上,定又是奸臣严成锦所为!” 对于严成锦,他打听到消息很少,据京城外派的官员和监守太监说,不是什么好官。 传闻,严成锦在京城整日谄媚太子,年纪轻轻就升了九卿。 怂恿朝廷开办惠民药局,五十两银子,一位!惠民药局再也不惠民了。 “老爷,今日,扬州都是这样的邸报,是老王书坊发出来的。”门皂小心翼翼地道。 陈良辅将邸报丢在一旁,心烦意乱:“去里运河。” “老爷,大白日的,画舫还没开张呢,而且,大人光天化日睡艺伎,传出去对您名声也不好,最近御史衙门,查得可严了!” 门皂猥琐一笑,想不到老爷是这样的人。 “本官睡你个头!” 陈良辅气急败坏,他四十有余,早已过了沉迷酒色的年纪。 如今,扬州只下了一场雪,只怕明年开春,会极难营生,他也无心拈花惹草。 从衙门出来,肚子有些饿了。 看见老汉拉着长寿面,口中垂涎,坐在摊凳上:“老翁,两碗肉面,一碗白面。” 两个门皂有些不好意思,怕回衙门后丢了差事,连忙要请客。 老汉见是官爷,也不敢得罪:“不收银子,不敢收银子。” “我是扬州府父母官,岂能搜刮百姓的膏腴?拿去。”陈良辅从怀中掏出钱袋,给了几钱银子。 不知哪个好官在朝中提议,天下官员涨两成俸禄。 所以,他的月例还算充足。 门皂疑惑地问:“老爷,咱们去里运河做什么?” “看水位。” 陈良辅的话传出,周围忌惮的百姓面色微微一动。 老翁丢掉手中的面团,他跪伏在地上:“陈老爷,您可要管管,最近士绅们带着人,将里运河的河口封死,不许放水,没有水,庄稼怎么种?” 陈良辅放下木筷,顿时,没了吃面的心思。 驾马来到里运河,水位很矮,露出河里的石头。 士绅堵住支流的河道,是为了走商船,而百姓需要支流的水,来灌溉农田。 这就是士绅和百姓的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 正在这时,另一个官员打马走来,似乎也在看河道的水位。 是都察院驻扬州府的御史,李献章! “陈大人,下官已经将疏奏传回都察院,相信严大人很快就会禀报陛下。” 陈良辅沉声道:“严大人能理会自然好,不过,运河水位枯竭,岂是人力能违抗?” 知道了又能做得了什么? …… 京城,文华殿。 弘治皇帝命朱厚照在詹事府读书,闲暇时多陪陪太子妃,敢出宫,就没收藏银。 朱厚照骂骂咧咧几句狗皇帝,却不敢违抗,亲自点名,要听严成锦讲经筵。 陛下的旨意,严成锦当然是要来的。 “臣今日嗓子哑了,殿下换个讲官吧。” 讲经筵是一件辛苦的事,就像讲一天的课,还要表现出专业。 朱厚照浑不在意,乐道:“那就换一个吧,詹事府有一个学识渊博的师傅,本宫让见识见识。” 经筵的排班表,是由陛下来定,但弘治皇帝无暇,就交给了内阁和詹事府。 不过,朱厚照不喜欢读书,能让他这样的夸赞的讲官,除了自己,还有谁? 朱厚照像拿起菜谱,这是一本经筵课程表,杨廷和和王华他都听腻了:“费师傅,本宫今日想听你讲学。” 严成锦心头微微颤动一下,费宏? 历史上,朱厚照很喜欢费宏。 费宏原本在詹事府平平无奇,但朱厚照登基后,只用了三年,就将他升到了内阁大学士。 就像坐火箭起飞,比他现在升官还快。 至于朱厚照为什么喜欢费宏,是历史之谜,严成锦也有点好奇地转头,只见,文官当中一片骚动。 杨廷和嘴角微微抽搐,他早就让费宏在家待业了:“今日费宏没来,不如,就由臣给殿下讲大学衍义吧?” 上次想谈弹劾严成锦,费宏却跑去严府告状,真乃小人也! 幸亏,没有收到都察院的弹章。 朱厚照皱着眉头:“本宫好不容易来听一次经筵,费师傅会懒政失职?且本宫好几日没见他了。” “殿下,费宏身体不适,向臣告假七日,有疏为证。”杨廷和从袖口中,掏出疏奏。 朱厚照没再多说什么,严成锦低头沉思。 …… 京城东区,费府。 费宏仔细品着寡淡的茶汤,夫人孟氏苦口婆心:“老爷,好不容易在京城为官,咱们真的要回江南?” 应天府也有翰林院,但南直隶的翰林院是养老之地,远比不上在京城。 给太子讲学,是前途无量的事。 费宏吹了口茶沫:“我也不想回南直隶,可如今在朝中……不说也罢。” 陛下尊杨廷和为帝师,他提杨慎的卷子不成,得罪了杨廷和。 又跑去给严成锦告密,哪里还有官路? “你区区一个侍讲,去南直隶能安排什么差事?!” “你错了,我是致仕,不是请乞平调。”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眉头奏成川字:“刘卿家,朕记得,费宏是成化二十三年的状元?” 刘健颔首:“是,此人还曾是翰苑最年轻的翰林,想不到,却无心仕途。” 若不是严成锦出现,此人就是翰苑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翰林。 李东阳等人对他略有耳闻,只是,不明白费宏为何突然不想为官了? 严成锦想了想,道:“费宏请乞致仕,或许与杨廷和有关,臣当初提严嵩,费宏提杨慎,解元却为严嵩,陛下想想便知。” 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口无凭证污蔑朝廷官员。 与杨廷和交好的几个官员,怒道:“严大人,话可不要乱说!” “陛下,不妨将杨大人招来,亲自问一问?”严成锦道。 第597章 谁当詹士 严成锦没收到杨廷和的弹章,觉得有点可惜。 嘉靖党争头目路线图:杨廷和、杨慎、张骢、夏言、严嵩、徐阶,后者斗败前者,最终胜利者是徐阶。 杨廷和致仕后,杨慎想为父亲报仇,短暂地加入党争。 由于性子太过耿直,又没有心机,没几天,就给张骢放倒了。 不论哪一时期,只要有一个大臣大权在握,就会引来其他官员抱团争斗。 杨廷和竟想弹劾他,他要动杨廷和了! 一来,杨廷和是最新一位升入内阁大学士,想要升入内阁,就要放倒杨延和。 二来,杨廷和担任内阁大学士期间,政绩平平。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平定了刘六和刘七的叛乱,严格来说,是这造反的兄弟俩太菜,京城的大军还没到,就被地方衙门平定了,让杨廷和白白捡了政绩。 严成锦暗自思忖:“不知让杨廷和致仕,陛下会不会准许,毕竟,杨廷和是朝中少有的‘贤臣’。” 很快,杨廷和踏入大殿中,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不知召臣何事?” 路上听闻了些,知道费宏请乞致仕了。 弘治皇帝眼底露出一抹狐疑:“杨卿家,费宏在詹事府讲得好好,怎么请乞致仕了,严卿家说,你陷害于费宏,可有此事?” 都察院纠察朝野,这倒算不上谗言。 李东阳几人,朝杨廷和投去询问的目光。 杨廷和道:“陛下也知道,严大人总以为天下人都想害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怕严成锦,刘公已老,等刘公退了,就能入阁。 弘治皇帝深以为然,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有证据?” “还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就不好再追究了,大臣们沉默寡言。 弘治皇帝将疏奏合上:“疏奏暂且先留中,退朝吧。” 留中的意思,就是暂不准许。 杨廷和目光微动,严成锦想弹劾,但本官行的正,坐得直,哪里有给你弹劾的把柄? …… 此时,费宏正在房中收拾书籍,孟氏在一旁又哭又闹,下人们哭成一团。 费宏道:“给些银子,大家就散了吧,” 回到南直隶,哪里还养得起这么多眷属。 “你与杨大人认个错又如何!你不当官,休怪我回娘家。”孟氏恼羞成怒道。 没了官职,江南又无田地,定是要饿死的。 “妇人之见!”费宏有些生气了。 账房将银子拿来,分给了下人,只留一些银子,明日进宫奏明弘治皇帝后,他就离开京城返乡。 翌日清晨,也没有侍女服侍,费宏自己穿上官衣,坐着轿子进宫。 早朝廷议,弘治皇帝正与六部商讨安南国王觐见事宜。 新任安南国王想开关,与大明通商。 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费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心知费宏是来请乞辞官的:“让他休憩几日,朕就算见了他,也不许他致仕。” “可……可他说,今日就要离京了。”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真当这官是想当就当?!让他进来!” 费宏走进大殿中:“臣特向陛下请乞,致仕归乡。”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你难道没看见陛下的脸色?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沉声道:“据朕所知,太子喜欢费卿家讲学,费卿家为何致仕啊?” 费宏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话。 弘治皇帝却继续:“朕还要廷议,你先休沐几日。” 费宏只是区区翰林试讲,自然不可能为他浪费太多时间。 …… 下了值,严成锦坐上轿子,问何能:“费宏的府邸怎么走,快查查。” 何能从怀中掏出百度地图。 上头标准着,朝中每个官员的府邸,是严成锦从都察院查来的。 京城住着百万人口,严成锦允许别人找不到他,但绝不允许,他找不到别人。 “少爷!有了,在东区。”何能把地图拿起来,指给严成锦看。 轿夫起轿,快步地往东区走去。 费宏的府邸,藏在胡同里,是一座不小的院子,与严府的旧院相当。 可站在门口,却听见里头似乎在号丧。 费宏已经遣散了一半下人,剩余的下人,今日也一并打发走。 只听,下人匆匆来禀报道:“老爷,外头有位大人,还有很多锦衣卫。” 严成锦? 费宏很快想到了这个人,只有他才会身边跟着锦衣卫。 命人下人去开门,果然看见严成锦从府外走来。 “你来我府邸做什么?!”费宏官都要没了,心想也是严成锦害的。 严成锦开门见山:“本官要弹劾杨廷和,不知费大人可有证据?” 早先不见费宏,是由于此人虽官路坎坷,却也能熬出头。 可如今他要致仕,就不一样了。 费宏瞪大眼睛,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严大人想弹劾杨大人,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恐怕手中多得是证据吧?” 在詹事府并非是秘密。 “还远远不够,本官希望你也能弹劾。”严成锦道。 费宏问:“严大人想要什么?” “费大人向太子殿下说明,你被杨廷和取缔经筵讲官一事。” 费宏瞳孔猛地一缩,想不到严成锦连这个也能查到。 严成锦思索了许多,能让杨廷和致仕的人,只有朱厚照。 等严成锦走后,费宏仔细想了想,决定进宫找朱厚照:“殿下,并非臣不愿授学,而是被杨大人取缔了讲官一职。” …… 杨府, 杨廷和气急败坏地问:“费宏真是这么说的?” 侍讲杨御道:“不错,费宏亲自跟太子殿下说,严大人罢了他的讲官,太子殿下震怒,说要告您的御状。” 本官才一日没进宫,竟被费宏设计陷害了,看来致仕为假,想告本官才是真。 “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正要去告状,却被严成锦拦住了。” 杨廷和忽然感觉后背发凉,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是严成锦要动本官!” …… 此时,詹事府。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本宫想换个詹士,你当詹士府詹士,费师傅当少詹士如何?” 这厮就想不上经筵,他当詹士,朱厚照不会放在眼里,必定成日旷课。 严成锦道:“殿下,臣当詹士是降职。” 朱厚照转头,看向明伦堂里的讲官:“你们谁要当詹士?” 第598章 淮扬急奏 杨廷和匆忙赶进宫,生怕自己不盯着,会招来祸患。 伺候太子读书好几年,眼看就要入内阁了。 可严成锦这时候想弹劾他,那只有一种可能:这小子也想入阁! 内阁的配额,向来只有三人。 刘公若致仕,就腾出一个入阁的名额,李东阳和谢迁必定会提名他入阁。 严成锦要入内阁,就要把自己从詹事府剔除。 在朝为官,为了升迁各使手段,就像百姓为了争夺田地大打出手,没什么好说的。 “殿下,不要听费宏胡言,臣一片赤心,天地日月可鉴。”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他喜欢费宏的原因是,诸如问到鸟为何会飞,费宏总是很认真地说:容臣想想。 虽然最后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可他看重的是态度。 而问到杨廷和,总是遭到训斥:殿下认真听讲,莫要分心,鸟会不会飞,与殿下何干? “费宏向本宫告状,杨师傅为难他?” “都是误会,绝无此事! 臣掌管詹事府,一向赏罚分明,费宏讲学有纰漏,臣才让他抄讲义反省。” “那本宫在东宫摆酒,你与费师傅言和,如何?”朱厚照浑不在意道。 杨廷和一脸懵然。 这是跟陛下学的言和手腕? 周彧和张家兄弟打架时,陛下常在偏殿摆宴席,给周彧和张家兄弟讲道理。 杨廷和面色舒缓许多:“就依殿下,臣与费宏无过节,但费宏却忌恨于臣,能解他心结自然好。” 朱厚照吩咐,小太监摆上宴席,不多时,费宏就来到了东宫。 见了面时,两人面上皆有尴尬之色。 杨廷和挤出笑意:“你与本官并无恩怨,怎敢跑来劳烦殿下?” 费宏眸中微动,颔首:“杨大人说得不错,下官莽撞了。” 朱厚照张望着门口,老高这狗官,叫本宫摆酒,他自己却还不来。 本宫喝酒,会被父皇揍的啊。 此时,都察院。 严成锦看到了一封疏奏,是扬州御史唐献章传回。 京杭大运河对于大明极为重要,南北的货运,主要通过水路完成,这是江南富庶的重要原因。 “小冰河期天气反复无常,若没有水路通行,货运的成本,会提高三成不止。” 江南的雨雪稀少,开春之后不能通船,钞关就收不到税银。 朝廷有庞大支出,需要商税支撑,诸如九边的军饷和官员的俸禄。 另一头的内阁小院,文吏拿着急奏走入值房。 谢迁打开疏奏看了几眼,倏地一下认真起来:“扬州陈良辅传回疏奏,请乞明年扬州府商税和赋税,降低五成。” 李东阳面色微变:“为何?” “入秋后,北直隶至江南一带少雨水。”谢迁道。 正在这时,文吏又快步走进来,将疏奏递给刘健。 刘健老脸皱得如菊花一样难看:“淮安章楱传回疏奏,请乞明年淮安府商税和赋税,各降四成。” 江南两府请求降赋! 李东阳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何雨雪匮乏,会影响商税?” 他明白,雨雪影响农田耕种。 若是降雪少,土地就会干涸,减少亩产,但和商税有什么关系? 谢迁家中有买卖,很快就给了李东阳答案:“淮扬运河,雨水时则利舟,今秋干旱,恐明年水涸梗漕,蓄水才能便于明年漕运。” 大明商业,极为依赖漕运。 京杭大运河就是士绅们的命!连着南北交通运输,尤其是良乡成为北直隶的商品聚集地。 来往的商船,比以往就更多了。 可是京杭大运河,只有十多米的河宽。 若河水干涸,不仅行船要大幅减少,同一艘船,也不敢驮比以往更多的货物,怕吃水不够。 这样一来,商税就大幅锐减了。 李东阳想明白了,迟疑:“堵塞支流蓄水,百姓如何引水灌溉农田?” 刘健愁着一张脸,不自觉地捋着胡须。 正在这时,韩文匆忙走进来:“刘公看了淮扬两地传回的疏奏?要减赋!” 户部掌管税赋,陈良辅和章楱向户部和内阁,各上了一封疏奏。 里运河只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段,恐怕整个江南都会受影响,只是,还没传来疏奏。 “我等也不敢轻易降赋,先见陛下吧。” 刘健拿起官帽戴在头上,步履矫健地来到奉天殿,通报过后,进入大殿中。 弘治皇帝见内阁和韩文一起来,感觉有些不妙,多半事关国库。 李东阳道:“陛下,淮扬两地知府传回疏奏,请乞降商税和赋税,各半。” 淮安府和扬州府,是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弘治皇帝心里打了个寒颤:“何事?” “今秋冬雨水稀薄,恐明年漕运无法走船,更无法灌溉良田。”谢迁言简意赅。 雨水,是他们无法掌控的。 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只能给淮扬两地降赋。 大明商税有明确的底额,每个钞关要收足底额,才不会欠税。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抹忧虑,虽说国库日渐充盈,可是开支也极大。 单是维持去岛国开采银矿的舰队,就是天文数字。 刘健道:“堵住漕运的支口,百姓无水种田,放开漕运的支口,商船又无法通行。” 此时,殿门外。 严成锦持着疏奏,站在殿门前等待弘治皇帝觐见。 御阶下,东宫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严大人,殿下说酒宴摆好了,让您去东宫。” “本官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让殿下先等等。” 小太监面露难色,跺脚道:“哎呀严大人,等不了了,杨大人和费大人打起来了!” 朱厚照你狗东西,让你玩真心话大冒险,不是打架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决定先去东宫一趟。 费宏对杨廷和恨之入骨,杨廷和脾气又火爆如雷。 穿着官衣尚知克制,喝上头,说不定要打出人命来。 他走进东宫时,朱厚照正拍手称快:“费师傅,厉害!” 一群小太监哭嚎着,在旁边劝阻,可杨廷和不许他们过来。 严成锦看了眼御台,发现竟只有一碟花生米,难怪会喝成这样。 “费大人和杨詹士打起来了,殿下怎么不劝架?”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看杨师傅打不过费宏,就没劝了。” 费宏比杨廷和年轻力壯,骑在杨廷和身上,疯狂输出。 金吾卫跟着严成锦入偏殿,看见这副场景也慌了,连忙将费宏和杨廷和拉开。 “你动手打本官!本官要上疏,罢你的官职!” “你在詹事府横行霸道,这官不当也罢!” 两人虽然分开了,手脚还在挥舞,金吾卫险些拉不住。 “老高,怎么办?父皇定会将本宫的禁足延长。”朱厚照怕一年也不能出宫了,有些后怕。 谁叫你不多加几个菜!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仔细想了想:“送去奉天殿吧,陛下早晚会知道。” “父皇今日的心情如何?”朱厚照认真地问。 “淮扬雨水匮乏,陛下正与内阁师傅商议,殿下做好准备,陛下说不定要出出气。” 朱厚照有些胆怯了。 第599章 两全之策 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面色慌张道:“陛下,费宏与杨詹士在东宫动手了。” 弘治皇帝一副“发生甚么事了”的茫然神情。 官员打架,不利于一起共事,如今大权集中于皇帝,应当上下一心,和睦共同治理天下。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看向小太监:“是谁先动的手?” 小太监抬头望了眼弘治皇帝,不敢吐露半字,好似说出来,会当场见阎王爷般。 李东阳心头颤动一下,难道是杨廷和? 刘健和谢迁目光流转,也猜测是杨廷和。 费宏是个鸡都不敢杀的书生,平日喜欢讲道理,不像会先动手的人。 弘治皇帝低沉的声音:“快说!” “是……太子殿下。”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有些没反应过来。 刘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休要胡说,我等怎会教出这样的学生?!你在侮辱本官?!” 小太监快要吓死了:“真的是太子,太子在台下偷偷踩了杨大人三脚,杨大人以为是费大人所踩,暴起发难,奴婢……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弘治皇帝面色凝固,听起来,是这逆子了! “太子为何会在东宫宴请杨詹士和费侍讲?”李东阳疑惑。 小太监感受到弘治皇帝和诸公的目光:“严大人!” 宫殿外,严成锦心情忐忑地站在一旁,朱厚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老高,你说父皇会严惩谁?” “反正不会罚臣。” “本宫猜,是罚杨师傅,杨师傅先揍人的。” 一旁的杨廷和嘴角微动,他和费宏冷静许多,手忙脚乱整理官帽。 不过,小太监已经出来宣召了,四人先后踏入大殿中。 杨廷和满脸惭愧地躬身:“臣知罪!” 心中不免忐忑,担忧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倒塌。 在宫中斗殴,是极为严重的事,而且还当着太子的面,所谓身为人师,上梁不正下梁歪。 陛下应该会削去他三年的俸禄吧? 梁宏不敢抬头,殴打上官,按明律,可流放千里。 严成锦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弘治皇帝充满怒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朱厚照和他身上:“朱厚照。” 朱厚照愣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儿臣在。” 弘治皇帝瞪着眼睛:“你可知罪!” 朱厚照浑不在意,甚至有些疑惑:“儿臣不知。”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儿臣踩了杨师傅的脚,杨师傅才与费侍讲动手,儿臣知道错了。”朱厚照躬身,光速打脸。 严成锦傻眼了,奥斯卡的小金人就是用你的模样做的吧? 杨廷和满脸愕然地站着,实乃人间闹剧,竟无语可言。 费宏扯了扯嘴角,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随即,杨廷和微微躬身,太子虽然顽劣,可却是他教出来的学生:“陛下喜怒,太子玩闹过头,臣有督管不力之责,不怪太子。” 李东阳面色缓和了些,太子敢承认,秉性不坏。 弘治皇帝却黑着一张脸:“跪在外头的御阶上!” 朱厚照伸出两个手指,看向严成锦,严成锦微微点头,他这才高高兴兴的走出大殿。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重重叹了一口气:“卿等二人身为朝廷命官,何至于此?!” “臣惭愧!”杨廷和道。 “臣愧对陛下!”费宏道。 弘治皇帝十分为难,杨廷和是他的老师,但触碰了朝廷律法,是要处罚的。 刘健三人并未作声,此事,只能陛下自己决断。 杨廷和给弘治皇帝台阶下,高声道:“臣愿自罚俸三年。” 罚俸三年,少说也有一千多两银子,众人并无异议。 严成锦道:“此事事关陛下颜面,只罚俸三年,臣以为刑量太轻。 不如先放一边,先议淮杨之事?臣有事要奏!” 话音刚落,六部大臣和九卿也陆陆续续到了。 杨廷和和费宏退到一旁,看陛下的脸色,似乎发生了大事。 马文升几人刚到大殿,茫然四顾,还不知实情。 萧敬扯着嗓子,宣读疏奏:“臣陈良辅奏,淮杨秋冬干旱,恐明年少雨,漕运不能行船……” 听完疏奏,马文升面色皱得像拧紧的手帕,秦紘和曾鉴黑着脸。 兵部要军饷,工部要修缮宫殿和治水的银子。 江南是朝廷头等赋税之地,若商税和赋税减半,国库又要紧缺了。 曾鉴仔细考量许久,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商税和赋税需要取舍,不如取商税,舍去赋税,让士绅将江口堵塞蓄水。” 江口堵住,百姓就没法种田了,正好减免一半的税赋。 但商税收得多。 秦紘颔首点头,这样也不至于商税和税赋都减半。 马文升却摇头,坚定道:“臣以为不可,粮食事关人丁兴旺,若闹饥荒,将有大量的百姓死去,空有银子又有何用?” 堵住江道,良田就荒废了。 意味着大半年无收成,江南是大明的粮食大省,可见会断去多少粮食。 刘健捋着胡须,苦着一张脸。 不管是蓄水和放水,都不可取,可如今,必须抉择其一,趁河水还没解冻,尽快将河道堵起来。 正在这时,严成锦的声音宛如天籁般响起,令弘治皇帝浑身一震。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弘治皇帝心底微微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严卿家但说无妨。” 李东阳转过头来,好奇此子又有什么主意。 刘健几人露出诧异的神色。 难道良乡出了新物件,可以降雨雪? 不可能,天下怎可能有如此神奇之物。 严成锦道:“臣想要一张运河的舆图。” 他大抵知道大运河流经的府县,可却记得不全。 萧敬很快将舆图抱上来,摊开在书案上。 刘健性子颇急,见此子半天不说话:“除了请道士祈雨外,你还有何办法?” 祈雨的随机性太大,也就嘉靖才信这等把戏,严成锦却不信。 他想从黄河引水,可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短短四个月,显然不可能完成。 “陛下给臣十五日,臣会给陛下答复,或许,有不用减免商税和赋税的两全之策。”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眼神微微眯起来:“三日!” “三日不够,五日,臣不还价了。”严成锦躬身。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谢迁几人眸中放光,两全之策?这是不可能的。 可此子竟说有两全之策! 第600章 举朝抗议 从大殿出来,见四下无人,李东阳阴沉着脸,走上前几步:“你想开海禁?” 严成锦面色凝固,不愧是李公谋,竟然能猜到他的第二层。 “还不能告诉李大人!” 开海禁,不知会有多少士绅跑来京城刺杀他。 在想到万全之策前,他是不会透露第二层的。 李东阳眼睛发直,此子竟没有否认! “你果然想开海禁,高皇帝明令片板不许下海,你若将海禁打开,必有官员反扑。” 官绅在港口走私交易,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派大船,前往满加剌和岛国开矿,只要不贩卖香料和丝绸,就不伤及士绅的利益。 故而,朝廷和士绅井水不犯河水。 严成锦心知,若他打开海禁,许多商船将能光明正大出海。 原本海外贸易只是少部分人分享,顿时,变成全民能分海外蛋糕了。 严成锦躬身:“李大人再等五天,下官还不能说。” 被本官猜对了,你还在推诿,清娥果然不能嫁给你,李东阳好不容易在心中累起的半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拂袖走了。 朱厚照跪在石阶上,见了严成锦便起身走过来:“本宫算错了,应当是二百四十两,还有一碟花生米没算。” 一碟花生米,四十两银子?严成锦知道,这厮想坑他银子。 陛下给东宫的月例有定数,每月二百两银子,司礼监记账。 花生在大明还极为稀罕,但这个价钱是花生的好几倍了。 不过,严成锦也不在乎四十两银子,给朱厚照报销了。 “父皇真会罢了费师傅的官职。”朱厚照忽然认真道。 严成锦极少看见,朱厚照为了东宫的师傅这么严肃。 想必他踩杨廷和,也是替费宏出气,毕竟朱厚照是不喜欢麻烦的人。 能动手的,一般当场就动手了。 “殿下若将五十万两白条还给臣,臣或许,有办法让费宏留在京城。” 朱厚照眸中放光:“二百四十两!” 搁这儿不起谁呢?严成锦断然拒绝:“那臣出宫了。” 回到府上,严成锦把地图掏出来平铺在地上。 开走海运并不可行。 漕船下海,极容易被海浪打翻,货船两空。 士绅们考虑到这一点,就算海运打开,他们也不会下海,问题依旧没解决。 严成锦低头,看向大明沿海的府州。 从天津卫开始,倒是可以走海运南下,沿着府州,抵达各个港口。 靠陆运更艰难,如今京城外的基建,与他穿越前,没有任何区别。 后世有公路,货从北直隶运到南直隶的地区尚且艰难,不仅要翻山越岭,还要过河,更遑论连路和桥都没修的大明。 王不岁被召到严府,堆着满脸笑意:“严少爷,你找小人。” “商会有几艘大船?” “有十艘,不过,北直隶的只有六艘,其余在海南。”王不岁疑惑严成锦要干什么。 严成锦暗叹一声,十艘大船太少了。 片刻后,他在舆图上不停地画圈圈,圈了十三个点。 翌日,早朝。 弘治皇帝没看见严成锦,牟斌禀报此子告假五日。 “究竟有什么两全之策?” 弘治皇帝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着急退朝后,将内阁三人留在大殿。 萧敬摊开舆图后,退到一边。 弘治皇帝看着舆图喃喃自语,又似与人倾诉:“诸公以为,此子究竟有什么两全之策?” “臣猜测,此子,应当是想开海禁。”李东阳犹豫片刻后,沉声道。 陛下早有心里准备时,严成锦说出来,也不至于太突兀。 李东阳不动声色,注意弘治皇帝的脸色。 刘健一脸阴沉,良乡商会的船下海南,等于将海禁撕开一个角。 如今,此子竟想全开? 弘治皇帝道:“高皇帝的祖制,让朕废除得所剩无几,若真开海禁,诸公以为如何?” 有点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 “开海禁,与朝廷无关紧要,可官员必定不会允许,毕竟,是违反祖制之事。”谢迁躬身,说得隐晦。 东南的海外贸易严重,士绅偷偷下海,早不是秘密。 弘治皇帝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当然希望实现盛世,可前提若是不断的废除祖制,难免有些动摇了。 詹事府, 文吏快步地走进杨廷和的值房,微微躬身。 “没打听到消息,不过,听奉天殿的小太监说,陛下今日与大臣们在商讨,严成锦在想法子,或许是开海禁。” 杨廷和派人打听,陛下打算如何处罚他和费宏。 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猛然一紧,忽然,脸上又渐渐出现笑意。 他想入内阁,严成锦也想入内阁,若百官知道他想开海禁,必定不会支持严成锦入阁。 “除了陛下和三公,还有谁知道?” “只有奉天殿的门监和大人。”文吏小声道。 杨廷和犯难了,该如何把消息传出去? 两日过去,百官上朝没看见严成锦,听说了淮扬两府的事,顿时,变得忐忑起来。 严成锦但凡沐休回来,必定会改祖制! 如今的祖制还剩什么?海禁! 左掖门外,李东阳站着队伍前列等候上朝,身后的百官窃窃私语,看来言官们都知道了。 甫一踏入大殿,户部给事中刘鸿襄躬身:“臣听闻,严成锦在密谋要开海禁?” 群臣就像煮开的水般,沸腾了。 弘治皇帝不露痕迹的扯了扯嘴角,怎么传得这么快? 李东阳心里喟叹,不知又有多少官员,要跪在奉天殿前。 “严成锦谨小慎微,胆子极小,且海禁是祖制,刘大人多虑了。”曾鉴开口。 谁不知你与严成锦相熟。 刘鸿襄视线上移:“可两全之策,正是开海运,商货走船,漕运的水,用于灌溉田地。” 百官也不傻,能考中科举的人,脑子里装着的,自然不会是豆腐。 除了开海禁,那就只剩一个法子了,祈雨!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且看三日后,严成锦怎么说。” “陛下,万万不可开海禁啊!” 大半官员跪伏下来。 …… 扬州府, 陈良辅焦头烂额,士绅们要堵着漕河支流,百姓就偷偷把河堤毁了,打得你死我活。 门皂小跑进来,领着脑袋开花的细户。 “大人,又有人来告状了!” 细户老翁跪在堂上:“大人,豪绅将田地租给我等,又不许放水灌溉,我等如何耕种?管杀不管埋,哪有这样的道理?小人没有银子缴税啊!” 没有水灌溉,土地硬得像青石,牛都拉不动。 就算灌溉了,也需要水养庄稼。 陈良辅气急败坏抓起惊堂木,啪地一声:“传本官命令,谁也不许动漕运的水,谁敢动漕运,就抓起来!是堵是疏,等朝廷的旨意来了再说!” 第601章 震古烁今 才过去三日,朱厚照就来到府上,对着严成锦道:“老高,听说你想开海禁?” 这三日,严成锦在府中没出门,朱厚照的话就像闹钟般,把他惊醒了。 “是谁走漏了风声?” 老泰山的嘴巴没带把?严成锦陷入沉思,怀疑是李东阳与陛下私议,被门监偷听去了。 奉天殿的门监,捏着宫中大半消息。 消息往往是从门监泄露的。 朱厚照提醒道:“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此事颇为棘手,你还是等本宫登基后再提吧。” 开海禁,到了朱厚照手里,也就是一封圣旨的事。 百官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厚照的心情。 不过,他等不到那时候了,有汪机在,陛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驾崩呢。 严成锦道:“陛下健在,太子不要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来找臣做什么?” “本宫来寻你,是为了费师傅的事,你可有法子,帮费师傅免罪?”朱厚照认真道。 “有!”严成锦看向朱厚照,认真道:“不过,臣下次找殿下办事,殿下不能收臣银子。” “成交!” 买皮,朱厚照的出场费是越来越贵了。 …… 京城东区,杨府。 杨廷和在冥思苦想,若严成锦要开海禁,他该如何趁机让严成锦贬官回乡? 原本他与严成锦相安无事,可知道严成锦也想入内阁,就不一样了。 入阁的名单,是由内阁大学士提名,若此子先入内阁,必定不会让他入内阁。 而他,是熬不死严成锦的。 “父亲,严大人是个好官,他虽提严嵩为解元,可严嵩被禁两个时辰,确实该胜。”杨慎从心道。 杨廷和面上愠怒:“老夫才是你爹!” 这种书呆子当了官,如何斗的过别人?连严成锦一半都不如。 在朝中,光会读书,只能当翰林,有谋略,或许能当四品大员。 可要当上二品,就要体会上意了,严成锦可谓是此中高人。 “你去严府,帮爹打听严成锦想要做什么?” “爹怎能如此卑鄙……”杨慎小声不耻道。 杨廷和忍不了了,命人拿来藤条。 片刻后,一脸舒爽地坐在堂上,暗道:“难怪陛下沉迷于此,揍儿子真是一件快乐的事。” “老爷,翰苑的杨大人来了。” 翰苑首谏杨宝成,走进正堂,见了杨廷和微微行礼:“翰苑的弹章已上,严成锦想开海禁,我等自然要极力反对。” 严府, 刘来站在正堂中,见严成锦来了连忙躬身:“严大人召下官?” “传闻本官要开海禁,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下官不信这等谣言,严大人怎可能会废这等祖制。” 严成锦摇头:“不,本官想开海禁。” 刘来陷入错愕当中:“可是,开海禁必定会遭百官反对,甚至,惹来陛下不喜。” 严成锦道:“所以,本官决定由你来进谏。” 刘来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为何?” “因为你爹是刘健。” 严成锦让他坐下,仔细详说一番,陛下必定知道是他所提,让刘来谏言,百官看在刘健的面子上,兴许会有顾忌。 …… 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到了许多弹章,干脆眼不见为净:“严成锦答应朕的,还剩几日?” 萧敬道:“回禀陛下,就是明日。” “他知道百官抵制开海禁了吧?” “太子告诉他了。” “朕倒要看看,明日他有何法子?” 百官做好了准备,严成锦将盐引改为朝廷贩售,让他们损失惨重。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开海禁! 大清早,左掖门。 严成锦光站在队伍中,就能感受到敌意。 “伯安兄,今日可否劳烦你,站入我都察院的队伍中。” 王守仁面色凝固片刻,欣然点头。 金钟响起,传到百官耳中却像战鼓,纷纷咬牙切齿,准备上场厮杀。 弘治皇帝早已坐在大殿中,开口道:“都察院先来吧!严卿家想如何整饬淮扬?” 百官面色凝重,忽然转过头来。 杨宝成与周围的官员交换眼神,只要此子提开海禁,废祖制,?就用口水淹死他。 严成锦道:“臣之言论,或许会太过莽撞一些,还望陛下先恕臣无罪。” 先加一层免伤状态。 百官目光闪烁,是开海禁无疑了!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若不犯律,恕你无罪。” 大殿沉寂,众人等此子开口局。 严成锦道:“淮扬之地无法漕运,臣以为,可以重修大运河,将河道拓宽十丈。” 言官们有些疑惑,不是开海禁? 弘治皇帝同样没反应过来,严成锦要开海禁传得沸沸扬扬,开口却不是海禁。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道:“京杭大运河不过十丈河宽,你要拓宽一倍?” 就算拓宽十丈,严成锦觉得还是窄。 大明的经济cbd地区在北直隶和南直隶,连通南北的水路极为重要,东西走向的黄河和长江派不上用场。 公路和火车出来前,都得依靠京杭大运河,投多少银子都不为过。 后世依旧能得益,乃震古烁今之举。 严成锦道:“京杭大运河窄小,商船需让官府的漕船先行。 如今各地开荒,运回京畿的粮食众多,不如趁此机会整饬。” 各地拓荒后,运回京城的粮食变多,漕船变多。 朝廷有规定,商船需让官府的漕船先行。 “隋炀帝修大运河被诟病为暴君,你要兴多少力役,花多少靡费?”韩文斥声道。 没有百万人,是挖不出来的。 兴役伤农,百姓们都去服役,也就没有人种田了。 百官颔首点头,你就算说到黄河水倒流,此事也决不可能。 弘治皇帝深以为然。 严成锦却高声道:“可以向琉球、朝鲜和安南各借二十万人,加之大明各地的流民! 以每日十分纹银作为工钱,应当会有很多人欣然前往。” 十分纹银,比京城打工还要高三分。 就好比工地干活,别人给一百四,我给两百。 而各地又低于京城,很高了。 琉球、安南和朝鲜等地,耕种者更少。 刘健抚须沉眉道:“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岛国有一座银矿,臣猜,李兆先和李兆蕃,应当快返航了。” 增长财富最快的方式,就是掠夺,没有之一。 第602章 不愧是你! 严成锦仔细想了许久。 朝廷的银子不花在刀刃上,就好比上一世,有钱不会投资。 迟早会败光家产,被西方超越。 况且,这些银子还是掠夺来的。 兵部秦紘沉眉,看向严成锦:“你想出兵朝鲜、安南和琉球?它们都是大明的朝贡国!大明乃礼仪之邦,抓朝贡国子民为奴,岂不破坏了朝贡关系?” 马升点头:“只有抓来的战俘,才会甘为力役。 抓几十万战俘来大明,就算出兵,也没有如此多兵力。” 鞑靼和女真就常常抓边陲的汉人,当奴隶,做奴仆。 没有人会甘心到他国当力役。 大臣们点头,认为严成锦的计策,需要征服他国才能实现。 正在这时,王守仁微微躬身:“臣以为,严大人说的对。 臣出使安南和琉球,见那里的百姓生活贫苦,屋舍为青石所垒,食不果腹。 若朝廷征召,许诺温饱,臣想,会有许多藩民,欣然前往。” 明中期时,太平洋这一片,还是大明说了算。 大明的流民,尚且食不果腹,更遑论像琉球和朝鲜。 朝鲜的百姓,多以打和挖药材为生。 岛国正处于战国时代,到处都是战火。 安南新王登基,很快就要上演党派斗争大戏。 唯一盛世太平,只有大明。 严成锦躬身:“王守仁说得不错,陛下邀他国子民,来大明共享盛世,是他们的福气。” 如上一世的笛拜,多少人跨国去搬砖。 正常基操罢了,闲置在国内,这些人反倒没有生路。 刘健抚须:“拓宽运河,至少需三年,这并不能解决淮扬的漕运干涸。” 弘治皇帝正色起来,他最关心的,是解决漕运干涸的两全之策。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眼神微眯:“这就是严大人的两全之策?” 此子该不会不敢碰海禁了吧? 应该是了,这两日朝中闹得沸沸扬扬,他应当听到了风声,不敢犯禁。 杨宝成心中暗想。 严成锦道:“淮扬漕运,可以疏通河道放水,给百姓灌溉。” 弘治皇帝道:“那士绅的货运,还有朝廷的漕船如何处置?” 百官看了过来,就算士绅不运货,朝廷也要运粮吧? 终于要来了吗?开海禁! 最终还是要开海禁啊。 百官突然紧张起来,好奇地打量着严成锦,却看见他一副不打算再说的样子。 正在这时,都察院中一道身影微微躬身,刘来沉声:“臣请乞,开海禁!” 百官满脸愕然,嘴角抽搐一下。 斗志昂扬对付严成锦,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这人是刘公的儿子吧?言官们有些懵然了。 刘健如遭雷击般,海禁是祖制,可他从来没想过,谏言开海禁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刘公?快叫御医!” “严成锦!你还是人吗?” 谢迁扶了刘健一把,才没有倒下,刘健摆摆手,缓了缓神,强忍着没有失态。 严成锦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招果然奏效,先把刘健干掉了。 弘治皇帝怒了,分明是此子想开海禁:“严成锦,为何要开海禁?!” “陛下,此子狼子野心,竟唆使刘御史!”翰苑的言官不忿。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长长的地图:“陛下请看。” 萧敬将舆图打开,呈到弘治皇帝面前。 正是严成锦带走的舆图,只是,上头多了十三个红圈圈。 “这是什么?” “臣画的港口。” 片刻后,萧敬将舆图呈下来,给刘健几人逐一观看。 从天津卫开始,烟台、莱州,松江、台州一直到广州府,被红色的圈圈画起来。 严成锦道:“商人的货物,可以走海运,臣画了十三个港口,良乡有十艘大船,加上朝廷,共有三十艘大船。 三艘大船为一舰队,分为十舰队,在十三个港口周而复始,循环穿行。 商人要运货,可以将货物送上大船,缴纳运费,再到港口用马车接货,或者屯放于港口的仓库中,择日再取。 如此一来,能缴纳商税,又能解决漕运之忧。” 朝廷过度依赖于大运河。 若海运能够开通,能将沿海的港口全部带动起来。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倒不失为良策。 “若船沉了,这些货物如何处置?”韩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韩大人问得好,良乡商会提供担保,士绅可给货物交一笔保费,本官称之为,保险。” 晋商从先秦开始,至今一千五百余年历史。徽商从唐朝开始贩衍,渐渐强于晋商。 不知屯了多少银子。 良乡商会的底蕴,比晋商和徽商远远不如。 垄断大明的海运和保险业务,或许能稍微追上一些。 马升脑子一闪,沉声道:“你就是想开海禁,趁淮扬漕运干涸,向陛下谏言!” 吏部一个主簿怒了:“马公说的不错,祖制都让你败坏了!” “还以刘公的儿子当盾牌,你、你卑鄙!” 此时,奉天殿外。 朱厚照偷偷溜来了,小太监哭丧着脸拖着他:“殿下,廷议不是儿戏,奴婢会被萧公公重罚的。” “哼,本宫又不怕萧大伴。” 在门上戳了个眼睛,他脸贴在窗上仔细往里瞅,看老高救费师傅。 御阶上,萧敬看到这一幕,嘴角抽搐,奉天殿的窗户,都让朱厚照抠烂了。 严成锦问:“马公可知,高皇帝为何要设海禁?” “为了防止藩国对我朝侵扰,防止倭寇袭击,也避免大肆造海船,劳民伤财。”马升不急不缓。 还有造船技术不成熟,朱元璋在海上没捞到好处。 严成锦颔首:“不错,可如今,王守仁在松江府击退倭寇,海外暂且安定。 虽说会花银两,可若开海禁,一年只怕赚取的银子,比商税更多。” 扩大市场,朝内和海外双循环。 丝绸的价格再高,在朝内也只能卖给十个人。 开海禁后,能卖给一百个人,甚至一万个人。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中,李东阳在衡量两者得失。 百官们御酿许久,考虑如何能阻止这个想废祖制的家伙。 杨宝成道:“陛下,海禁乃是最重要的祖制,高皇帝叮嘱,子孙后代,不能犯此禁啊!” 杨廷和也适时道:“严成锦让良乡的大船下海,是以权谋私!” 大殿中群情激愤,一波一波的声音响起。 刘健愤然打起精神:“让良乡大船运货,会垄断海上运输。” 李东阳颔首,刘公分析得在理。 刘来看向刘健:“父亲,严大人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你住口!” 正在这时,严成锦掏出第三层:“臣也有不开海禁的办法。” 第603章 臣等请乞,开海禁! 一句话如九天雷鸣,惊得刘健和百官不知所措。 不开海禁的办法? 百官露出思索之色,快速思索此子究竟想干什么。 弘治皇帝目光凝聚,落在严成锦身上:“严卿家说说看!” “皇帝命三宝太监下西洋,买回大量的香料和象牙等物,贩以丝绸货物,可皇帝,并未开海禁,陛下可以效仿。”严成锦躬身。 朱棣这招掩耳盗铃,实在高明。 只许官府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违者就是犯禁。 百官顿时急眼了,你还不如打开海禁,有钱大家一起赚呢!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笑意,当倒是解决了他的顾虑:“在理,就这么办吧!” 杨廷和傻眼了。 百官一脸懵然,猛地反应过来:“陛下,此举与废除海禁,有何区别,既然陛下心意已决,不如废除海禁!” “臣请乞,废除海禁!” “臣附议!” 百官急得跳脚,纷纷谏言,生怕弘治皇帝下旨,朝廷的大船独吞海外贸易。 杨廷和面色惨白,此子真是毒啊! 有了皇帝不开海禁,派船下海贸易的先例,可以直接效仿。 逼得大臣们自己要开海禁,此子、此子真乃全天下,最歹毒之人! 场面渐渐失控,许多大臣纷纷持着芴牌,跪伏在地上,李东阳面色僵硬,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萧敬心头发紧,暗道:“连海禁也让严成锦开了,以后见了他,得绕开点。” 官加在一起都斗不过,他能怎么办? 王守仁收益匪浅,当今天下,能让他琢磨不透的人,只有老高兄。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那就传朕旨意,开海禁!” 一道雄厚嘹亮的声音,绕梁久久不散,震痛百官的耳膜。 隆庆开关,变成弘治开关了。 严成锦心头松了一口气,开海禁虽然全民皆可下海,但重要的是,看谁的船多,谁的船大。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小船只能运载五千匹丝绸出海,和大船却能运载十万匹丝绸出海。 且回航能载的货物也不一样。 银子都让良乡和朝廷赚了,这波不亏。 百官宛如在梦里般,斗志昂扬伤饬严成锦,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正在这时,严成锦掏出第四层:“臣请乞,在黄河入口,修建堤坝,引黄河水入大运河。” 京杭大运河的水源,主要来源于山东的微山湖。 漕运河道变宽后,必定会使运河水位下降。 黄河水灌入大运河中,可让大船吃水变得更深,河水湍急,有利于行船。 弘治皇帝皱眉:“如何从朝外获得力役?依朕看,不出兵,藩国的国君未必允许。” 对于一个朝廷而言,最重要的是人丁。 二十万人在大明,或许只是一县之数,可对于藩国,是不小的数目。 李东阳道:“若陛下心意已决,臣以为,可派人出使藩国。” 严成锦点头:“李公所言甚是,朝鲜和琉球欠我朝恩情。 若许以承诺,五年之内,必将人返还,想必不难,只需去一道圣旨。 唯独安南,需人出使。” 朝廷对朝鲜和琉球,是恩威并施,它们惧怕大明的兵力,又受大明的恩惠。 用二十万人换取和平,虽然很痛,却也勉强能接受。 但安南,没领略过大明的兵力之威,且向来好战,不服大明管制,不会简单。 弘治皇帝扫视大殿一圈:“卿等谁愿意前往安南?” 傻子才去呢! 安南荒山野岭,与大明相隔万里,沿途要经过蜀贵,那等南蛮之地。 大臣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被弘治皇帝选中。 大殿外,朱厚照有些着急了,老高答应本宫救费师傅,却只字未提。 他迈腿想走进大殿,小太监死死抱住大腿:“殿下,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能进去啊!” “父皇会派本宫去不成?” 去安南反倒好了,他还能绕道去江南玩玩。 听良乡藏书阁的书生说,天下最好玩的地方,非江南莫属,他还没去过江南呢。 奉天殿的门监吓死了,跑过来一起抓住朱厚照。 弘治皇帝目光扫过大殿,心知无人愿意去,钦点一人:“礼部王主簿,出使安南吧。” 王咸心头微微颤动,躬身领旨。 韩有些心疼和担忧:“光是温饱,就是极大的开销,又许以十分纹银,恐怕,国库也负担不起。” 八十万人,每天要吃掉多少口粮?且海外的银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全是严成锦画的大饼,满加剌国倒是能拉回银子,岛国还不知虚实。 严成锦微微躬身:“陛下可否召一人进宫?” 弘治皇帝不明所以,却还是颔首点头,严成锦对着方学轻语几句,方学快步走出大殿。 不多时,从大殿外带回来一藩商。 这番商穿着大褂,脖子上戴着金饰,胡子蜷曲像月牙,皮肤比他们要白许多。 他吓得面色慌张,用生硬的汉话:“见过尊敬的大明皇帝!” 这些番商在良乡,倒是有些常见。 弘治皇帝不明所以,百官有些愤怒了,粗鄙的番人,怎能带到朝堂上? “严大人,你想干什么?!” 严成锦不慌不忙:“臣听番商说,西方有一片黄州,名叫阿非利加州,生长着力大无穷的人,能举起三石巨石者,比比皆是,一个人就能干十个人的活。 他们皮肤为黑,在西方多国打长工,只吃一顿饭,不要银子。”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不要银子? 百官虎躯一震,天下还有叫阿非利加的地方,是我等孤陋寡闻了? 番商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尊敬的大明皇帝,千真万确,小人曾雇佣他们拉马车,当护卫,修建城墙堡垒,他们什么都能干。” 弘治皇帝有点心动了,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不要银子,还力大无穷! 大臣们心有疑虑,可看这番商的样子,又不像胡说。 “阿非利加州在哪儿?”弘治皇帝问。 番商想了想:“大明皇帝应该知道满加剌,阿非利加州还要往西走一点。” 只是往西走一点的话,不算远。 若能雇佣他们来挖大运河,挖完遣送回去,岂不美哉? 正在这时,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举荐杨廷和,前往阿非利加州,广施朝廷恩德,寻找阿非利加州人。” 杨廷和嘴角猛地抽搐几下,脸唰一下全白了。 第604章 远航菲洲 弘治皇帝面色阴沉:“杨廷和是东宫属官,又非礼部官员,派他出使阿非利加州,成何体统?” 严成锦道:“杨廷和殴打朝廷命官,令费大人内脏受损,应当与庶民同罪。” 杨廷和气急败坏:“哪有这般严重?你污蔑本官!” 此子就是想让他出海,趁机入阁。 去阿非利加州征召力役,只是借口罢了。 严成锦心中暗想,是否太狠了些?可朝廷争斗,不止害他一人的性命。 还有老爹,和府上满门的性命。 输者,会堵上所有人的性命。 换成杨廷和入阁,也会拒绝他入阁,寻找机会,罢了他的官职。 历史向来如此。 杨廷和青筋暴露:“那费宏欧打本官,就不是罪吗?此事由不得都察院决断!” 刘健颔首:“陛下,去阿非利加州之事,还且再议?” 弘治皇帝迟疑片刻。 毕竟阿非利加州人力气大,还不要银子,白白捡来的力役啊。 严成锦躬身:“刘大人所言有理,可终极要有人去。 往返满加剌国,一年足以,阿非利加州只是多花几月时日,早去早回。” 大殿陷入僵持中。 谢迁看情况不对,躬身道:“陛下,不如且先退朝吧?” “退朝!” 杨廷和满头大汗,宛如经历了生死厮杀,身心俱疲。 差点就栽在这小子手里了。 大臣们面色阴沉,朝廷真开海禁了! 入殿前,他们咬死了不开海禁,不想会变成这样。 走回都察院,严成锦发现杨廷和在后头,立即转身,拉开距离。 杨廷和怒不可遏:“你别跑,老夫揍死你!” 可跑了一会儿,他发现跑不过严成锦,才又气喘吁吁伸手:“你站住,老夫身上没有武器。” 严成锦在无人处停了下来,转身:“杨大人可是想报复?” 杨廷和懒得跟他废话:“你为何要谏言,让老夫去阿非利加州?!” “为替杨大人脱罪,救杨大人的性命。”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要点脸吧! 杨廷和气得手直哆嗦,恨不得掐着严成锦的脖子,一头撞死在宫墙上,死了干净。 “你、天下怎会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人?老夫开眼界了!” 严成锦认真地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此信若交到陛下手中,若宁王有异心,大人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太多。” 杨廷和把信打开,顿时,如同见了鬼般,面色怔住了。 华盖殿。 弘治皇帝思索着严成锦的四条谏言,看向李东阳:“李公也相信严成锦的话?” “此子向来不敢欺君,他说有,臣猜测,应当就有。”李东阳躬身。 派谁去找阿非拉加州呢? 朝中没有大臣愿意去。 更何况,海上九死一生,船沉了,是不会有人救援的。 甚至,尸沉茫茫的大海上,也没有人知道,更遑论收尸。 弘治皇帝心中难受,就好比有一只煮熟的鸭子挂在天边,却总吃不到。 刘健微微颔首:“此子所的阿非利加洲或许为真,可是派杨廷和去,臣以为,是流放。” 李东阳和谢迁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不知道严成锦和杨廷和,有什么仇怨。 可今日在大堂上,深谙官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严成锦刻意让杨廷和出海。 小太监匆忙进来禀报:“陛下,杨大人急着面圣!” 杨廷和大步走进殿中,跪伏在地上:“陛下,臣想出使,阿拉非加州!” 弘治皇帝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方才在朝堂上,杨廷和拼死抵抗,也不愿意去,可怎么眨眼间? 刘健不明所以:“杨大人,我等正在与陛下商议,无需你去阿非利加州。” “不!下官拒绝。” 杨廷和义正言辞,宛如不让他去,就当场死给众人看般。 李东阳满脸懵然看向谢迁:发生甚么事了?谢迁目光不解:愚弟也不知啊!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杨师傅是认真的?” “回禀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 杨廷和很着急,回到府上,便命下人收拾东西。 望着宽府大宅,即将要动身,去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他便热泪盈眶。 许多门生故吏,听到消息后纷纷来送行。 杨慎愕然:“爹要去何处?”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为父不在时,你要考取功名,不可懈怠。”杨廷和叮嘱。 门厮跑来禀报:“老爷,严成锦大人来给您送行。”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怒斥:“他竟还有脸来?杨大人你有什么苦楚,不妨告诉下官。” 杨廷和虽然想不明白。 但他深深意识到,严成锦此子有如天助,朝中大多善政,都与他有关。 升官,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若还有机会,他绝不会与宁王扯上半点关系,让此子抓住把柄。 杨府,大门。 王守仁看向严成锦疑惑:“老高兄有杨大人的把柄?” 跟王守仁在一起,严成锦总觉得没穿衣服,时刻被看穿。 “伯安兄多心了,本官只是好心罢了。” “老高兄不愿说,在下不问就是。” 严成锦和王守仁走进府中,正堂里满是官员,来给杨廷和送行。 他看向杨廷和道:“杨大人一路顺风。” 杨廷和此番,恐怕真的不会回来了。 官员流放到边陲,押送的衙役嫌麻烦,通常会在半路上,将官员杀死,交差就说遇到了贼匪。 杨廷和去阿非利加州,同行的衙役未必愿意去。 衙役碍于朝廷的命令,又不得不去,将杨廷和丢下船,就可以提前返航了。 杨廷和道:“不牢你费心了,老夫自己会走。” 眼神颇有深意,似乎在说:你这狗官,记得答应本官的事。 周围的官员摩拳擦掌,对严成锦恨得牙痒痒。 “你开海禁就罢了,还迫害杨大人。” “分明是诸位开海,与本官何干?” 众人气焰消失一半。 毕竟是父亲的知己,王守仁想了想道:“下官劝告杨大人一句,此行选人,还请慎重,或许会有生命之危。” 严成锦嘴角微微一动,早知道就不带来王守仁来了。 杨廷和目光微动,颔首点头,在礼部挑了几人,其余皆为家丁随从。 还有鸿胪寺的几个官员。 今夜前往良乡登船,动身去天津卫。 “杨公不妨先等吉日?” “不必了,越快越好。”杨廷和摇头。 只有严成锦知道,杨廷和为何如此着急。 他捏着宁王谋反的罪证。 杨廷和曾与宁王私通,不论如何,只要曾经有同谋罪,就不会再被重用,甚至抄家。 出海,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宁王谋反与他无关。 陛下念及他的功劳和苦劳,或许会既往不咎。 第605章 圣旨传江南 京城东区,李府。 李清娥端着温热的白莲子羹,放置于书案上:“爹为何满脸愁容?” “朝中又有一官员,让严成锦贬到海外了。” 李东阳双眸深邃,似乎在沉思,始终想不通,为何杨廷和改了主意? 杨廷和的脾性向来暴躁,不会屈服于人,却被严成锦捏得死死的。 “此子一定有本官不知道的秘密。” 李东阳转头道:“去把严成锦请来,本官要当面问问。” 李清娥心中微动,原本要去中堂做女红,却在这里烧起茶来。 估摸着严成锦快来了,才将茶汤倒入茶盏中,踏着莲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远远看见李东阳,穿着青白儒裳,坐在凉亭中。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眼神威逼:“你手中有杨廷和的把柄?” 严成锦心中暗自推演:“不敢欺瞒大人,确实有一些罪证。” “是什么?”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李大人若将清娥许配给下官,下官就告诉大人。” 李东阳怒目圆瞪:“你卑鄙!怎能用此事交易!” “大人让清娥在府上不出阁,如今又过一岁,何尝又不卑鄙?” 严成锦算着日子,还有十一日,就是弘治十八年了,李清娥也到了最好的年纪。 李东阳暗叹一声,本官也想嫁啊!他给女儿说过不少婚事,可皆被女儿聪慧的婉拒了。 男男众生,只认严成锦,他这当爹的,有什么办法? 可严成锦向来谨慎,嫁给此子,要过什么样日子呢。 想到这里,李东阳就断了念头。 “你不说便罢,本官也不是很想知道。”李东阳口是心非,冷哼一声。 从亭榭出来,何能小声道:“少爷,让老爷给您寻一门婚事吧?何必非要清娥小姐,等李公想清楚了,过门做妾便是。” 严成锦恨铁不成钢:“狗一样没良心的东西,本少爷岂能当海王!” 何能吃痛捂着脑袋,想问海王是什么? 正在这时,李清娥走来了。 她身穿月白长裙,婀娜的身段,比严成锦第一次来李府时的她,身材更进了一步。 李清娥手中拿着食盒,轻声道:“知道大人要来,小女方才做的点心,大人可趁热品尝。” 严成锦接过食盒:“方才,在下向李大人求亲了。” 霎时,李清娥面颊渐渐变红,似乎很紧张。 “但李大人,无情拒绝了在下。” 在李清娥面前,严成锦通常不自称大人,显得关系太远。 李清娥早料到如此,掩饰不住小失望,却还是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父亲心中有郁结,不疏通此郁结,是不会准许的。 严成锦微微躬身,回到轿子上。 打开食盒,判断这点心的工艺、用料、外型、气味与李清娥往日做的相比,让何能尝了一口,确认无毒。 严成锦才送入口中一块,软糯香甜,嚼三下,即化开。 京城沸腾了,朝廷开海禁的消息传出,邸报流传大街小巷。 士绅们不可置信,京城改制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开了海禁,漕船的价格会上涨,生丝、茶业和瓷器的价格,一日涨了两倍。 商人们奇货屯居,等在海外贩卖三倍的价钱。 朝廷和良乡的大船,停泊于码头前,士绅们拥堵一片。 消息传得飞快,十日后,邸报传到了扬州府。 扬州府,衙门。 陈良辅观望天侯,等到老天爷送一场大雨或大雪,可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门厮拿着邸报冲进来:“老爷,京城来消息了!” 陈良辅急忙接过邸报看了几眼,下一刻,双眼瞪得宛如牛眼般。 “朝廷要开海禁?” 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开海禁必定会引来倭寇和海盗。 东南沿海地区,受倭寇侵扰会更加严重,海盗是剿不完的。 另一个门皂跑进来通报:“老爷,京城来圣旨了。” 话音刚落,就有公公手持圣旨走进衙堂。 苗逵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你可是扬州知府陈良辅,跪下接旨。” 陈良辅双膝跪地,低头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天下苍生为首务。 休养黎民,共四海之利为利,以天下之心为心,盛邦于安定,致治于末乱。 今京杭运河枯涸,朕意兴修大运河,拓宽十丈之差,特命爱卿督掌里运河段” 陈良辅听完圣旨,满身冷汗,朝廷不仅开了海禁,还要修漕运,拓宽十丈? 接了圣旨后,忙不迭问:“公公,修运河工程浩大,非万人之数不能动工,人从哪里来?” 苗逵道:“自会有人来,你命人记一本户册,这些人,都是要还的。” 陛下吩咐了,要给藩民画出棚户区,给路引凭证。 只有拥有路引凭证的番人,才能在大明,暂时逗留。 扬州的丝绸、茶业和瓷器的价格,也如同京城一样,蹭蹭往上涨。 士绅只恨不能产出更多。 陈良辅心中暗想糟了,商品价格上涨几倍,还有人种田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个天杀的开了海禁?” 京城,东宫。 朱厚照邀严成锦来寝殿,不忿道:“老高,你应允本宫之事,何时兑现?本宫替你干活时,可是当机立断。” “殿下不要心急,就在明日了。” 需等陛下的怒火过去,严成锦也不能太频繁的谏言,惹陛下不喜。 翌日清晨,弘治皇帝心中有些忐忑,朝廷用银子的地方,多了修建大运河。 每年只能在枯水期,围堵住河道口修建,也就是秋冬。 没有三五年,是修不下来的。 工期越长,要的糜费就越多。 “朕的内帑,也抵不出这么多银子,李兆番到岛国了吗?” 秦紘微微躬身:“还未收到疏奏。” 海上不同于陆上,不能随时传回战报,往返一次,就要数月。 往往只有大捷或败北时,才有消息传回。 李东阳目光流转,两个儿子都在海外,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城。 时至今日,他忽然多了一个想法,严成锦一定是想支开我儿,做本官的女婿。 就像支开杨廷和般。 正当他思绪漫游之际,严成锦的声音响起:“杨廷和出海,短则五年,长则,或许回不来了。” 你这小子在咒谁呢?! 刘健几人面色微动,气急败坏地看过来。 弘治皇帝面色阴沉,杨师傅于朕,有教诲之恩。 “严卿家慎言,杨师傅的年纪,比三宝太监最后一次下西洋还年轻,怎么就回不来了?!” 严成锦躬身:“臣不过是预测种种风险罢了。”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东阳淡淡道:“东宫不可无詹士,臣以为,该选新任詹士了。” 严成锦愕然抬头:“李公所言,甚是。” 第606章 无法免罪 太子教诲,等同于朝廷的赋税般重要,乃是国之根本。 弘治皇帝疏忽了,未来得及考虑此事。 “卿家以为,六部中有谁可任詹士。” 詹士是三品大员,能平调任命的人,只有两京的六部官员。 刘健道:“陛下,刑部右侍郎屠勋如何?” 屠勋的勤奋在京城出名,不管手上有无要事,每日必读书到深夜,作诗极多,虽才华不及李东阳,却是勤奋好学的典范。 当朱厚照的师傅,可不是学问做得好就能教得好,得有意思。 换而言之,循规蹈矩的师傅是教不会他的。 严成锦摇头:“太子思敏捷,非一般人不能教授,臣以为,不如升王华为詹士。” 王华是京城的大儒,年少成名,声誉不低于程敏政,只是,不善于朝中争斗。 他是少詹士,由本部衙门的官员升任詹士,顺理成章。 都察院除了纠察朝野外,最重要的是,举荐之权。 向弘治皇帝举荐贤臣,委以重任。 不过,严成锦一直没怎么用这项权利力。 谢迁转过头来,望着严成锦语气古怪:“那詹士府的少詹士,又由谁来担任,严大人该不会也有人选了吧?” 你说得不错,本官说了那么多,正是为了接下来的话,严成锦躬身:“少詹士,可由费宏担任。” 他查过费宏的宗卷,此人喜欢著书,不喜酒宴和诗会,也不结党。 无心权术,可担任朱厚照的老师。 刘健沉眉朗声:“费宏与杨廷和争斗,本就有罪,你还要升他的官职?” “不错,无功不受绿。”李东阳颔首点头。 费宏虽然是被迫动手,但就此升官,太牵强了些。 且少詹士是四品官员,是太子的第二个老师,不能轻易授人。 严成锦微微抬头:“斗胆请陛下和诸公猜猜,是谁让臣谏言?” 嗯哼?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变。 刘健三人脑海中同时浮现三个字,写在愕然的表情上,该不会是 严成锦颔首:“不错,正是太子,听东宫的小太监说,费宏的讲学,太子殿下常去。” 杨廷和与费宏不对付,或许,与费宏得信任有关。 谢迁心中微微颤动一下,能得太子这般信任,确为不易。 弘治皇帝义正言辞:“太子喜欢费宏讲学,是好事,可也不能因此就升官。” “陛下所言甚是,杨廷和流放海外,费宏也应当公平对待。”刘健沉声道。 杨廷和离京后,声讨费宏的大臣不少,不少人以为,正是由于费宏,杨廷和才离开京城。 东宫, 严成锦转达了弘治皇帝和内阁意思,朱厚照变得认真起来:“老高,你可是答应过本宫呀。” 你直接登基吧,臣实在没有办法了。 “太子为何不直接见陛下?” “费师傅虽是状元出身,可状元三年就有一个,并不稀奇,若本宫替费师傅求情,父皇定会觉得此事蹊跷。” 朱厚照替东宫的师傅求情,这想想也挺奇怪的。 京城东区,日升三竿,惠风和畅。 费府中,一片慌乱和寂寥,下人们收拾包裹,从后门离去。 老爷得罪了杨廷和,岂会有好日子过,孟氏坐在书房里哭哭啼啼。 费宏面色略微憔悴,在抄录大学衍义,全神贯注,平静地宛如不在乎生死般。 杨廷和被贬到阿非利加州,他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应当会被贬到满加剌的天堂监狱吧? 他微微侧头,交代道:“这两日,陛下的处置,应当会下来,你拿些银子,就回娘家吧,不必跟着我。” “你说得轻巧,这番模样回去,岂不让娘家欺负?你跟我到孟府,当赘婿去!” 好歹丈夫是状元出身,有丈夫撑着,她还有些地位。 但她一个女人家离开了男人,能做什么? 费宏愣了片刻,冷着脸道:“不去!” 管家走进来:“老爷,严大人来了,您见不见?” “本官落魄到这副田地,无人来登门,生怕沾染关系,这时候,就别害严大人了吧,告诉他,我有疾不便见人。”费宏头也不抬。 “好!”管家转身小跑出去。 孟氏气得跺脚,该死的书呆子,这时候还要什么骨气? 她忙抹干眼泪,往府门外奔去。 费府门前,大门紧闭。 严成锦站在府门前,忽地,管家开门赔笑说不见,可后头有个妇人热情迎了出来,将他往府里请。 府中像是被牙行扫荡过,搬置一空。 “费大人呢?” “大人您稍后,我这就去叫他。” 不多时,费宏茫然走到正堂,朝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见过严大人,不知大人来何事?” “太子殿下让本官,把你留在东宫。” 费宏微微抬头,忽然双目通红,太子平日虽顽劣,可只有他知道,太子是孝诚之人。 “太子挂念下官?” 不,以朱厚照的尿性,没准过几天,就不记得你了。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来:“费大人将此书编出来,就可以立功。” “这是什么?” 费宏看到纸上的圈圈画画,有许多不认识的字。 严成锦道:“这是本官府上的识字表,专门教下人识字所用,本官称之为,拼音。” 何能看到这张纸,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管教下人所用的严府做人小心经吗?上头的每个字,都标了读法。 这玩意儿叫拼音? 费宏将纸递给严成锦:“下官看不懂番,严大人找翰苑的官吧。” 翰苑有官,专门做海外的字翻译。 严成锦摇头:“这是汉话,我写二十六个字,你跟我的长随学,没几日就能学会。” 原本就识字的人,可以学得很快。 朱元璋定都南京,南京当地的语言,就成了官话。 朱棣迁都北城,官话就混合南京的地方话和北城的地方话。 不过不打紧,带点口音念拼音,也能念。 费宏疑惑:“你让下官学这个做什么?” “用拼音,将三百千和四书五经中的字,编写成一本老高辞典。” 紫禁城,西暖阁。 弘治皇帝翻开看弹章,面色渐渐紧绷。 萧敬见他脸色不对,忙偷偷瞥了眼,是南直隶传来的疏奏,弹劾费宏。 “费宏应当施以惩处,近日,他可曾入宫?” “回禀陛下,他一直在府上,昨日,严成锦还给了他一物,说是能帮他立大功。” 弘治皇帝愕然回头,看向萧敬:“是什么?” “奴婢奴婢也没打听清楚。” 萧敬有些紧张,不敢看弘治皇帝的眼睛。 弘治皇帝眉头微动,该不会是梦楼那样的书吧?严成锦这个家伙,总是有些奇思怪想,而后找大儒代笔撰写。 萧敬抬头问:“陛下,要不要奴婢召费宏问问?” 弘治皇帝道:“不必,且先看看他写的什么。” 第607章 借孙子给本官用用 翌日,阳光宛如篝火般打在身上,暖得令人心情愉悦。 严成锦换上绯红的官衣入宫,在左掖门前,听到翰苑文官商量声讨费宏,要令他下狱。 其实,有无罪责,皆看文官怎么说。 在朝中,杨廷和地位超然,远超六部的三品大臣,仅次于内阁三公。 这么多人替他说话,并不奇怪。 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的方向:“三位师傅,今日有何事要奏?” 刘健低声:“关于费宏一事,百官颇有微词,陛下放任不处置他,实在太久了。” 从东宫斗殴,至今有半个月了吧?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点头:“杨大人被贬去满加剌,费宏也应受到应有的惩处!” 严成锦目光微动,他谏言让杨廷和出海,是为争夺入阁。 且杨廷和与宁王有私,这才是放出海的真正原因。 不过,他不能以此跟百官辩驳。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颇有深意:“严卿家,朕听说,你给了费卿家一物,能让他立功抵罪?” 嗯?百官转过头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颔首:“或许能立功,臣也不敢断定,还请陛下等十五日?” 不能言之凿凿,万一费宏写不出来,他反倒要欺君。 弘治皇帝却愈发好起来:“若是梦楼那样的书,可立不了功,闲书毕竟是闲书。” “严大人想拖延时日?不一碗水端平,你有何资格当都御史?”一个言官秉执正义道。 刘鸿襄躬身:“臣附议!” 他们可是听说了,严成锦谏言,让费宏升少詹士。 一旦太子登基,或许,此人有机会直接入阁,费宏犯了律法,还能有此优待,他们岂能袖手旁观。 刘健眉头一沉:“究竟是什么?你给的,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是一种可令孩童识字的方法,就如秦始皇统一文字般重要。” 大明的识字率在历朝中很高,能在明朝兴起,可见一斑。 “是什么?” 弘治皇帝脸色大变,自古以来,少有能与秦始皇的丰功伟绩比肩。 百官有点忐忑,难道你想再统一一次文字? “陛下圣明,严大人所言,有拖延时机的嫌疑。” 刘鸿襄相信,等得越长,严成锦的手段就越多。 严成锦思索片刻,看向刘鸿襄:“刘大人有一个八岁的孙子?” “你、你调查本官!”刘鸿襄宛如受到威胁,气急败坏。 严成锦道:“都察院监察朝野,若陛下想知道,不妨下旨,让刘大人把孙子,借给臣用用。” “本官不借!”刘鸿襄冷着脸,你万一害死他怎么办? 严成锦又转头看向邢部尚书魏绅:“魏大人也有孙子,可否借给下官用用?” 见过借银子的,没见过借孙子的。 百官们都懵了,弘治皇帝也懵了。 魏绅用不善的眼神望着严成锦:“不借,你疯了?”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此子向来稳重,不会无故借孙:“严卿家想做什么?” 刘健也深知,严成锦不会无故借孙子,定有阴谋。 严成锦想了想:“诸公的孙子中,可有被称赞为神童之人,不妨来检验一场? 不论四书五经,但凡书上有的字,都能做考题。 识字多者,胜。” 八岁的年纪,才上蒙学,能认识的字不出一千五。 百官狐疑起来,严成锦算是状元,也不能把所有字都教会吧? 可此子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魏绅颇为骄傲,朗声:“臣的孙儿,虽称不上神童,可也算博览群书。” 百官双眼放光。 李东阳眸中光芒微动,去过魏绅府上的人,都见过那个孩童,能背诵四书,会写对联,会作诗赋,被人交口称赞。 刘鸿襄道:“臣的孙子八岁,也同样略有聪明,可以诵读《资治通鉴》。” 能趁年少时,在弘治皇帝面前露脸,是难得的机会。 严成锦颔首:“谁借一个孙子给本官?十日为期,十一日向陛下展示才学,就还。” 正在这时,刑部主簿胡恭笑眯眯道:“老夫把孙子借给你。” 刘健想了想:“既是费宏所做的事,那就由费宏来教吧,十日后且看看。” 严成锦目光微动,终究没再说话。 弘治皇帝也不反对,倒要看看,何事可与秦始皇统一文字相提并论。 回到刑部值房,魏绅有些怒意,胡恭赔笑道:“魏公不慌,下官那孙子,比太子更顽劣,是个混世魔王。” 魏绅这才渐渐露出笑意。 走去文华殿,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魏公的孙子,学问做得如何?” “只是八岁,就能吟诗作赋,颇有王华少时之资。” …… 严府, 严成锦身前站在一个孩童,头上戴着绒帽,仰头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知道害怕。 “小屁孩,你叫什么?” “我叫胡闹,老屁孩,你叫什么?” 严成锦面色抽搐,难怪那老头把孙子借给他,大意了。 何能苦着一张脸:“少爷,小的一看这崽子就是放牛的料。” 幸亏,输了算在费宏头上。 严成锦道:“给他换上一身粗衣,送去费府。” 只要学会字母儿歌,花上十日学拼音,应该能比得过魏绅那儿子。 皮的孩子,通常比木讷的聪明。 如若不行,他只能亲自出场了。 还未来得及送走,朱厚照就登门了,乐道:“老高,本宫听说,你要教娃娃?” 严成锦摇头:“是费宏,并非是臣。” 朱厚照转身,看见一个戴着绒帽的娃娃,目光与他相碰。 “就是这混小子,眼神为何这般像本宫?” “我会斗蛐蛐,你会吗?哼!” 握~,朱厚照被惊讶到了,顿时来了兴致,看向严成锦:“老高,本宫觉得,你还不如借内书院的小伴伴呢。” 内书院的小伴伴,人人都想当人上人,读书极为刻苦。 八岁读书,比比皆是。 …… 魏府, 魏绅穿着一身儒裳,背负着手走进书房:“今日背什么?” 书房中,私塾先生连忙起身行礼:“回禀魏大人,学生在教儒学。” 穿着青衣白裳的孩童站起来,躬身作揖:“彬儿见过大父。” 身后几个穿着儒裳的刑部主簿,抚须颔首,满意点头。 魏绅面带笑意:“今日,大父亲自教你!” ………………………… 好几次书友书荒问我推书,我都没推,一路看过来的书友都知道,比较挑,一般的书我提不起兴趣去看,也不会推荐给书友。今天开始追《我只想自力更生》,借鉴写实和写细的问题,其实,之前也有追这个作者的《大美时代》,书友可以去看看 第608章 此子发明了一种文字? 京城东区,刘府。 刘鸿襄捋须看着孙子作的诗赋,喜不自胜:“在御前施展才华,机会难得,你已通背资治通鉴了吧?” “大父,我已在诵读四书了。”青裳童子稚嫩的声音道。 刘鸿襄垂头苦思,御前校验是识字,如何在陛下面前争取到背诵资治通鉴,露露脸? “哎呀,真是愁死老夫了,早知就让严成锦,改为诵读好了。” 下人见老爷自言自语,抓耳挠腮,不敢打扰。 管家快步走进来:“老爷,湛先生来了。” 刘鸿襄双眸放光,站起身来相迎:“湛先生,我孙儿要在御前校验识字,有劳你了。” 湛若水。是南京国子监有名地大才子。 还未成为大儒,名气就已在两京的读书人中传开。 因为他有个冠绝天下的大儒师傅,陈献章,此人被称为继朱子之后,举世罕见的儒学高人。 湛若水微微躬身:“见过刘大人,不知刘大人请学生来?” “教本官的孙子,十日后,在陛下面前校验,需你进宫。” 言外之意,你也有瞻仰陛下的机会,好好把握。 费府, 费宏差点气炸了,头上一片青青草原。 这是什么学生,将尿撒在他心爱的砚台里,求夫人抱抱,手还到处乱摸。 严成锦满脑黑线,这是大明般蜡笔小芯? 有其大父,必有其孙啊,八岁是刚懂事的年纪,从小耳濡目染,沾染了不良的习气。 费宏不耻道:“严大人,这孩童一刻也安静不得,长大定是寻花问柳的人,你送回去吧。” 若非知道这娃娃,是刑部主簿胡恭的儿子,他早已痛揍一顿了。 严成锦思索片刻,吩咐:“找王守仁来。” 很快,王守仁来到院落中,看向严成锦:“听说老高兄要御前校验,重现秦始皇的功绩?” “嗯!”严成锦就不打算忽悠王守仁了。 王守仁听闻,严成锦借孙,要御前校对,沉思了两日,这样的功绩,应当由他来实现,踏入圣人的境界。 可竟被老高兄实现了,惭愧不已。 他看向胡闹,蹲下来:“你大父让你来此,什么也不学?” 胡闹双眸畏缩,仿佛被人看穿了般:“嗯,我大父说,只要不学,我就可以玩一辈子蛐蛐。” 严成锦低头沉思,他早该考虑到了,王守仁却先他一步,嗯,圣人光环果然比主角光环亮一些。 费宏恍然大悟,难怪这孩童一来就胡闹。 王守仁道:“你大父可是刑部主簿胡恭,一个胡子半白的老头?” “是呀你怎么知道?” “他让我告诉你,计划有变,让你学成才可回家。” 胡闹大眼睛湿润,委屈的咬着嘴唇,朝孟氏扑去,埋在胸前痛哭。 费宏青筋暴露,气喘如牛,差点手刃了这小王八蛋。 “费大人,短短十日,本官的颜面,就交给你了,这是本官第一举荐人,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严成锦道。 那在下是你第几次?王守仁满脑黑线。 严成锦回到府中,静等十日后的校验,才过五日,李东阳忍不住好奇,派人来他府上请他。 这一次,严成锦没去,即便不去也知道,是想打探消息。 毕竟,堪比秦始皇的功绩,只有汉武帝。 李府, 管家快步走进亭榭中禀报:“老爷,严大人说什么也不来。” 定是上次骗了他,在这家伙心中失信了,李东阳捋须沉思,转身看向谢迁:“于乔与我一同去费府?” “正有此意!” 谢迁也想知道,能堪比秦始皇统一字的伟业,究竟是什么? 他们身为阁臣,竟想不出来,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来到费府,府门紧闭着,门子进去通报后,很快门打开了。 费宏亲自出门相迎接:“下官见过李公,见过谢公。” 李东阳走进府中,问道:“严成锦所言,堪比秦始皇功绩的是什么?” 费宏把何能叫来,命人准备两副笔墨,对着李东阳和谢迁道:“李公和谢公请在白纸上,随意写一个字,越难越好,下官让他辨认。” 李东阳满脸疑惑,这人不是严成锦的长随吗? “难道他识遍天下字不成?” “不,何先生识字不多,只会背严府的家规,和三百千。”费宏受何能指点,故而称何能为先生。 谢迁疑惑了:“那你为何让我等写越难越好?” 费宏微笑道:“李公和谢公尽管写便是。” 何能小心翼翼的站在书案旁,对大官有本能的畏惧,尤其主人不在身边的时候。 李东阳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鼟 费宏拿起来看向何能:“何先生,这个字念什么?” “不不知道。”何能摇头。 只见,费宏在这个字上,加了几笔,可李东阳和谢迁一点也看不懂。 “你再看,这个字念什么?” 何能看了眼,本能地道:“鼟。” 李东阳和谢迁宛如见了鬼般,大惊失色。 朝廷读生字,是靠宋朝的直音和反切,也就是九经直音一书。 直音,就是用同音字写在这个汉字的头顶。 比如鼟,它的头顶应该写“腾”,但当同音字也很难时,压根学不出来。 反切更麻烦! 而费宏竟轻而易举,将此事解决了,李东阳和谢迁宛如石化般。 谢迁不信邪,飞速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鼙 “小人不认识。”何能摇头苦着脸。 费宏在字上添加了几笔,李东阳和谢迁一头雾水,还是看不懂。 “你再看,念什么?” 何能嘴唇微动,很快拼了出来:“鼙?” 李东阳和谢迁踉跄一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严成锦发明了一种字? “子充,这是什么?” 费宏微微躬身:“回禀李公,是拼音。” 此子果然不会轻易口出狂言! 秦始皇统一字后,令六国的百姓皆能识字。 有利于学问的传播,有利于两地不同化的贸易。 而在字上加注拼音,能让百姓能看得懂农书、律法、公告和邸报,教化起来更容易。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谢迁双眸一凝:“严成锦要写的是什么?” “老高辞典,下官要教胡恭之孙的,也正是拼音。” 费宏的声音不大,却令李东阳和谢迁身躯颤动了一下。 第609章 大事败露 一笑澄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奉天殿,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只见此子安静站在都察院的角落里。 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字,竟然一声不吭! 他郑重开口:“都察院可有事要报?” 严成锦宛如睡梦中,被人惊了一下般,茫然抬头:“臣无事要奏啊。” 李东阳暗自咬牙,这等大事,你还想隐瞒! 难道朝廷和天下苍生,在你心中,还不如两小儿辨字? “陛下,严成锦创造了一种文字!” 大殿中安静了片刻。 大臣们不明所以的望过来,心中却毫无波澜,李公你胡说什么呢,造字的是仓颉啊! 严成锦虽然是三元及第,可才华再高,也不可能创造出一种文字吧? 弘治皇帝蹙着皱眉头,李公向来不会满嘴胡诌,喝多了? 造字有多难? 仓颉生而齐圣,以草木鸟兽造字,字成时,天降祥瑞,鬼神恸哭。 严卿家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况且,朕也没看到祥瑞。 谢迁郑重道:“回禀陛下,我二人亲自在费府,学了一日!” 弘治皇帝呆住了,心中掀起波澜。 知道严成锦有才,可想不到,严成锦这么有才! 连字都造出来了?! 百官错愕地张着嘴巴,转头看向严成锦,如视神明。 魏绅面色惨然,此子该不会真的造出字来吧? 严成锦沉思,李东阳和谢迁去了费府? 首个用字母拼写汉字读音的人,是利玛窦,后世才成拼音,真不是他。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这等重要的事,竟敢隐瞒朕:“严卿家?” “臣真的没有造字。” “你还想狡辩,那拼音是怎么来的?!”李东阳目光如炬。 “还有那老高辞典!”谢迁沉声。 下官浑身是挂,什么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一个,真不赖下官。 严成锦摸着下巴,对于他们而言,拼音是一种新形态的文字。 但真不是他创造的。 “李公误会,下官真无这本事,那文字是藩文。” 一听到是藩文,魏绅紧绷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人的东西,岂能登上大雅之堂?” 李东阳却不认为这么简单,他找翰苑的文官辨识过。 无人能认出来,与拼音对不上。 “臣与翰文岑琛校对,可他也认不出来,与番文有别。”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狐疑:“若不是你创造,它总归有出处吧?” “这个……臣从梦中所得,才请费宏笔撰。” 严成锦躬身,去找弗朗机人胡诌,被暴露欺君更麻烦。 此子终于承认了啊! 李东阳长松一口气,站在大殿中。 百官的心情有些动摇,难道真比秦始皇? 究竟是一种什么文字?魏绅目光转动。 难怪,此子敢信誓旦旦校验,弘治皇帝道:“严卿家不必藏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文字,呈给朕看看?” 提前暴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还请陛下,再等三日。”严成锦躬身。 弘治皇帝想了想,朕自己派锦衣卫打探。 从奉天殿出来, 魏绅一愁不展。 旁边的刘鸿襄心事重重:“严成锦真创造了一种文字不成?” 胡恭笑着宽慰:“魏公不必担忧,我早已叮嘱必臣,不必认真学,况且,就算新的文字,我孙儿也学不会。” 胡必臣是胡闹的大名,成日被先生训诫,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妥妥小纨绔一个,能成什么大事? 魏绅长出一口气,微笑:“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但也不能松懈。” 他的孙子能读经文,能吟诗赋,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百官皆好奇,严成锦究竟写了什么文字,能令李公和谢迁如此推崇。 下了值,去费府一探究竟,可到了才发现,费府搬家了! …… 费府。 胡闹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王守仁:“我大父让我最后一日装病,我还装不装了?” 王守仁给他一颗饴糖:“计划有变,不必装了。” 他在费宏府学拼音,儿歌简单,一遍就记住了。 严成锦惊讶地发现,王守仁学习能力惊人的人,学渣望尘莫及。 此拼音,可传授天下书生,这些书生,再到各地当私塾先生,就能传遍天下。 …… 宫中,午膳。 弘治皇帝夹着肉块放入口中,浑然不知肉味:“锦衣卫还没回来?” 造字,能堪比秦皇汉武,他怎没有心思用膳。 萧敬心中着急:“快回来了,奴婢去催催。” 朱厚照放下筷子,小心翼翼道:“父皇,儿臣吃饱了。”起身准备溜出宫。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沉声道:“坐下,你知道严卿家造的新字?” “知道啊,儿臣早就学会了,这几日,正琢磨用它写新曲子呢。”朱厚照洋洋得意。 不学无术的家伙! 堂堂太子,竟也学那些青楼秀才写曲子,弘治皇帝面色抽搐:“朕有话要问你,那文字是什么?”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儿臣写出来,父皇也看不懂。” 一股王之气势,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弘治皇帝双目,宛如一头猛兽般凶煞。 萧敬连忙赔笑:“殿下,陛下学贯古今,岂有陛下不知道的事?” 弘治皇帝正色道:“朕当太子时,学得废寝忘食,岂会如你一般!” 朱厚照用手指蘸了点汤汁,在台上写了a:“这是拼音中,最简单的字,敢问父皇,念什么?” 弘治皇帝老脸通红,渐渐红到耳根,萧敬愣住了,好尴尬…… 朱厚照拂袖起身,喜滋滋地出了大殿。 片刻后, “胡恭的孙子,可是好学之人?”弘治皇帝转头。 早知陛下会问,这个萧敬倒是打听过:“不是读书的人,听闻,入蒙学一年,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与太子殿下……” 与太子殿下无异,可瞧见陛下脸色不对,他仅仅提示了一下。 这样严成锦如何能胜? 可此子承诺的事,向来有十足把握。 弘治皇帝沉思后道:“开文华殿,三日后,在文华殿校阅。” 萧敬吓得不轻。 文华殿是举办传胪大典的地方,平日只讲经筵,区区两小儿辨字,陛下竟要在文华殿举办? 三日时间,就如同寒窗十年,每一日都是煎熬。 百官想找费宏府邸,却始终杳无音讯。 湛若水教刘文谦诗经,诗经中有许多生僻字,能记住,很大可能能胜。 此时,严成锦在仔细推演,这三日还会出现何等变故。 两日一晃而过,明日就是校验了。 …… 魏府, 魏彬将水缸里的水,写空了十缸,整整十万字。 先生们捋须得意,陛下开文华殿,对读书人是莫大的殊荣。 借此机会,能施展才学,机会难得。 魏绅朗声大笑:“二比一,还是胡恭那不成器的孙子。 若不能胜,老夫也无颜面在京城呆着了。” 刘鸿襄颔首抚须,笑道:“下官请的先生,也不一般!且看明日进宫。” 第610章 震惊四座 大清早,几只神鸦一阵阵的乱叫,神宫监小太监拿扫帚驱逐。 文华殿中,百官左右整齐地站列,持着芴牌,如早朝般向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笑容中带着几分期待:“朕要看看,比秦始皇的功绩是什么,人到了吗?” 百官翘首以盼,心想严成锦谎报祥瑞,秦始皇的功绩岂是一般人可比?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期待。 礼部和钦天监特意选了时辰,连布置也讲究。 大殿中央,摆放三张书案,比讲经筵,还要正式许多。 毕竟,若真是创造一种新的文字,功绩足以祭祀天地,告慰皇陵。 小太监走进来:“陛下,人到了!” 下一刻,百官面露错愕之色。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抽搐,场面有些失礼。 只见,走进来两个小书生,仔细看去,第三个还趴在费宏的背上。 什么时辰了,竟然还不起?简直如太子般,不可教也! 魏绅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神色多了几分自信。 胡恭小声笑道:“这便是下官的孙儿了,睡不够就要哭闹,这样冷的天,怕是还要睡一个时辰。” 魏绅站出来一步,对着弘治皇帝道:“这是臣的孙儿,魏彬。” 魏彬身穿亮蓝色儒裳,标准的朝弘治皇帝行礼,有模有样。 “学生湛若水,见过陛下!”穿着月白儒裳的书生,朝弘治皇帝行礼。 严成锦目光一凝,研究过王守仁心学,必定知道湛若水。 他是继王守仁之后,心学有名的传人,且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老师,圣代真儒陈白沙。 此人,同样是明年会试的第二名。 第二个小书生刘文谦,朝弘治皇帝行礼,礼数同样标准,无丝毫差错。 这份谈吐举止,深得百官赞赏。 费宏将人放下,孩童迷糊中见了弘治皇帝,笨拙地学着向旁边的费宏行礼。 可行了几次,没有一次是做对的。 弘治皇帝黑着脸,有些不悦:“算了,直接开始吧。” 刘健站出来,高声:“校阅由内阁出题,我出十字,答对多者,为胜!” 李东阳心情激动。 这次校阅不是为了分胜负,而是让陛下和百官看到,严成锦真造了一种文字,堪比秦始皇统一六国文字! 站在经筵的讲台上,刘健写了十个字。 萧敬将白纸端起了,向百官展示:隰、盬、騤、蓁、廛、燠、觱、馌、樗、蜩。 百官面色猛地一变,八岁的孩童刚上蒙学,能认得出来? 严成锦只认识五个字,在这张纸面前,妥妥成了文盲。 就连拼音,他也不知道怎么写。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是否太难了?若一人都答不出来,校阅也毫无意义。” 魏绅心中大喜道:“陛下不必换,就这一张吧。” 湛若水也躬身:“学生也以为,不必换。” 这十字难,却全是诗经的字,能认出大半就赢了。 百官的目光,聚集在费宏身上,听闻,胡恭的孙子是个小纨绔。 费宏却也躬身道:“臣也不必换。” 大殿中一片嘈杂,此事关乎费宏自己的官途,他竟这般随意? 弘治皇帝颔首:“开始,魏卿家的孙子先来。” 魏绅和魏彬留在殿中。 费宏和湛若水几人被带出大殿,去外面广庭中听不见的地方,等候宣召。 魏彬用稚嫩的声音:“隰、盬、燠、觱、馌、樗、蜩。” 百官眸中放光,这不是蒙学中的内容,能念对七个,殊为不易。 弘治皇帝脸上一片赞赏之色。 在纸上,魏绅写下剩余三字的直音,给孙子看。 魏彬看了片刻,支吾:“蓁。” 百官一阵惊呼。 八个! 虽然还有些悬念,但此子大概率是胜了。 他们八岁时,也不认识这些字。 除非,后两人都是天才。 魏绅满意地站在一旁。 下一刻,湛若水和刘文谦被召进殿中。 微微行礼后,小书生刘文谦看向纸上的字,生涩地道:“隰、盬、騤、樗、蜩。” 百官同样惊讶,能念五个! 这等年纪,堪称聪慧过人。 在纸上,湛若水写上直音,朝小书生刘文谦举起来。 刘文谦小心翼翼,再念了一遍:“隰、盬、騤、蓁、廛、觱、馌、樗、蜩。” 九个了! 周围的官员一片称赞。 刘鸿襄忍不住笑了出来,比魏绅的孙子还多一个。 弘治皇帝喜形于色,忍不住笑问:“你叫什么?” 小书生稚声稚气:“回禀陛下,学生叫刘文谦。” “倒是聪慧过人,朕听说,你能通背资治通鉴?” “能。” “萧伴伴,赐他一支朕的豪笔。” 陛下的笔,那就是御笔啊。 专门批阅疏奏所用,此子今日,要扬名京城了。 魏绅的羡慕全然写在脸上,眼巴巴望着萧敬递过豪笔。 湛若水果然厉害! 刘鸿襄身躯微微颤抖,噗通一声跪倒:“臣谢过陛下!” 百官看向大殿外。 还有胡必臣没有校阅,不过,百官都觉得,不用校阅了。 九个,连他们也未必能答上来。 八岁孩童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极致。 只见,两道身影踏上御阶。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要来了,严成锦创造的文字! 费宏牵着胡必臣的手,走进殿中。 看完十字后,胡必臣满脸茫然:“陛下,大父,费师傅,我看不懂。” 百官的脸上露出笑意,八岁看不懂是正常的,倒是坦诚。 弘治皇帝莞尔:“朕听说,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不……不会。”胡必臣看向自己的大父,我答得对吗? 胡恭颔首点头。 下一刻,他站出来:“老臣教过百余次,孙儿愚钝,就不献丑了,校阅到这里就结束,陛下如何?” 费宏却躬身:“陛下且慢,这十字不难。” 百官视线一转。 只见,费宏在白纸上标上一行奇怪的字,弘治皇帝一头雾水。 忽地,胡必臣开口念道:“隰、盬、騤、蓁、廛、燠、觱、馌、樗、蜩。” 百官眼睛直了。 弘治皇帝宛如活见鬼般,惊得从御座上站起来。 大殿中余音绕梁。 方才一个字都不会念,写下这行新文字,全会念了? 一个八岁孩童,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的孩童,竟一字不差地念出来。 李东阳第二次看,心中还是震惊不已。 他能确定,这十个字,胡必臣一个也没见过。 魏绅勃然大怒看向胡恭:“他真的不会写字?” 胡恭急得跺脚:“真的不会啊,怎么回事?” 刘鸿襄也不相信,气急败坏:“你骗谁呢!” 胡恭差点哭出来:“大人,他真的不会写。” 弘治皇帝心中激动:“费卿家,你写的是什么?” 费宏微微躬身:“回禀陛下,是严大人教的拼音。” 第611章 弘治大典 见弘治皇帝和百官,被新文字所吸引,面色僵直。 李东阳和谢迁趁机站出来一步。 “陛下,若将三百千、四书五经、劝农书和律法,以拼音取代直音,教化愚民,如汤沃雪。” 严成锦微微抬头。 大明律法规定,年至八岁不读书者,其父有罪。 百姓上过蒙学后,就不再读书了。 弘治皇帝颔首,龙颜大悦:“严卿家创造了一种文字。 确如李师傅所言,如将四书五经、劝农书和律法,皆标注上拼音,无需私塾先生,书生亦可看懂。” 大明,九成百姓皆请不起私塾先生。 有拼音,就能抱着书自学。 “陛下所言甚是,这都是费大人的功劳。”严成锦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第一层是帮朱厚照的忙,替费宏脱罪。 第二层是赢费宏人心,为入阁做准备。 王越致仕,曾鉴也快要致仕了。 他在朝中孤立无援,想要入内阁,难上加难。 想入阁的老臣极多,六部部堂和左右佐官,无人不想入内阁。 九卿,与六部相比,还太远了些。 虽然离入阁还远,但他需要尽早做准备。 费宏双目泛出晶莹:“臣不敢当,都是严大人的功劳。” 他心中感动得不能自拔,差点给严成锦跪下来。 满朝文武,皆是弹劾他的人,只有严成锦一人声援。 尽管知道,严成锦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但他依旧异常触动。 魏绅面色严肃,此子在收买人心,“拼音为严大人所创,我等一清二楚,何须让功劳于费宏抵罪?” 刘鸿襄点头:“不错,即便换一人,也能做到。” 严成锦掏出第二层准备:“本官看未必,费大人,将辞典呈上来吧。” 费宏转身出去,不多时,双手捧着一本如砖头厚的大书。 弘治皇帝蹙眉:“这是什么?”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回禀陛下,这是老高辞典,修撰此书,需要学识过人,精通四海经文的出处,其难度,与修永乐大典无异。”严成锦道。 百官神色略显不安。 永乐大典与四库全书齐名,需学富五车中才高八斗的人,才能编修。 在永乐年间,由许多有名的大儒,合力写完。 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望着那本书。 翻开几页,所有字都标上了拼音和注释,以及它们的出处和典故。 “若得此书,可识遍天下字。”费宏道。 严成锦点头,文字不像数学和物理,自学成功率极高。 以为例,是个人就能写。 所以,后世文学家的专业杂七杂八,但却能写出境界极高的作品。 弘治皇帝纳闷:“为何叫老高辞典?” “回禀陛下,严成锦的字,就叫老高。”李东阳提醒。 这个古怪的家伙,谁也不知,他取这字是何意,一点都不雅。 弘治皇帝嘴角抖了抖,心道此子想名扬青史。 “这书非严卿家所著,朕以为,叫老高辞典不妥,叫《弘治大典》如何?” 永乐皇帝有永乐大典,朕也有弘治大典。 严成锦脸都绿了,信不信我告你侵权? 除了严成锦、朱厚照和费宏,朝堂上的人跪伏一片:“陛下圣明!” 一致通过?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那就叫弘治大典,内阁回头,帮朕改改。” 严成锦傻眼了,臣的意见不重要? 为何他穿越过来,要当官呢,不论他躲在哪儿搞发明,只要弄出名堂,朝廷一句话就能拿走。 不论哪个朝代,哪个地域,都是如此。 就算在海外也一样,只是变成弗朗机人剥削他罢了。 这也是他为何谨慎如苟,却还要步入官场的原因。 只有在权力中心,才有支配天下的权力。 罢了,反正他也是白嫖费宏。 弘治皇帝看到严成锦的微表情:“严卿家怪朕无耻?” 严成锦昂着头,打工人也是有尊严的。 还不等他开口,弘治皇帝却道:“此书太过重要,若冠以弘治大典,便成了皇籍,可永世流传。 可若是以严卿家的字为书名,难以推行天下。 严卿家有功,朕心里清楚,将编撰的落款,写为严卿家和费卿家。” 李东阳颔首点头。 若冠以严成锦的字,此书极容易失传。 除非,严成锦像孔子或李白,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陛下考虑深远,他自是赞同。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并无意见,只是,此书还未修撰完,费宏修撰此书有功,如今,詹事府一职空缺,不如,升他为少詹士如何?” 你总不能白嫖吧? 刘鸿襄忙道:“臣以为不可!” 他也有意少詹士的位置。 “弘治大典,臣等也能修撰!” 六部中,有意少詹士位置的人,不在少数。 能站在朝堂上的人,皆学富五车,几人合力修撰,不在话下。 费宏站在大殿中,此时,需一个官员站出来为他说话。 严成锦的声音响起:“朝堂中,懂拼音的人,只有我和费大人,天下能修此书的人,也只有我和费大人。” 他修不来,虽懂拼音,但不认识字。 如果不将拼音传给其他人,天下就只有费宏能修。 连王越这种大奸,陛下都能重启,费宏只是打了人,他应当不会拘泥这些小节。 刘健沉思片刻:“臣以为,由费宏主修,我等辅之,再好不过。” 他也不懂拼音,不由对费宏看高一等,这是稀缺人才。 刘鸿襄面如死灰,三公中有人发话,此事几乎就尘埃落定了。 弘治皇帝颔首:“朕也是此意,升费宏为詹事府少詹士,至于严卿家,赐玉带一条。” 费宏激动得浑身颤抖:“臣谢陛下恩典。” 对于这种刮痧奖赏,严成锦提不起丝毫兴趣。 陛下还如让他官进一级。 “臣要弹劾胡恭、刘鸿襄和魏绅三人,舞弊。” 魏绅三人目光一凝,紧张地看向严成锦。 百官面色严肃,陛下最憎恶舞弊的人。 费宏道:“胡必臣被教唆,不学无书,为人大父,无耻至极。” 弘治皇帝看向魏绅。 魏绅道:“臣委实没有这样吩咐。” 胡恭自知闯祸:“是…是臣多说了几句,非二位大人指使。” 弘治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调至南京翰苑,三年不得入京!” 第612章 离开京城 弘治十八年一月上旬,天未亮。庭院中,大雪堆银彻玉,寒气钻入鼻孔,冰得鼻头有些生疼,令人不想起床。管家走进来催促:“老爷,该进宫当值了。”秦紘掀开被头,又迅速盖回去:“今年怎么比去年还冷?老夫再睡一刻钟。”缩回被里,不多时,沉重绵长的鼾声响起。管家焦急地盯着时辰。一刻钟后,他再提醒:“老爷,一刻钟到了。”秦紘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一刻钟也没睡。冷得腰骨忍不住打颤,又缩回被窝里。“老夫这是怎么了,起不来了,派人告诉孙敬,帮老夫告假一日。”管家转身,小跑了出去。……早朝,以病由告假的官员,相继禀报。弘治皇帝拍着御案,冷哼一声:“朕能起来,他们就起不来?一个个假病由,向朕告假。”自打秋闱过后,百官没有沐休过。萧敬面露难色:“陛下,刘公和马公这样的老臣,受不住风寒,今年,确实要比往年冷一些啊。”良乡有鸭绒的衣裳,但那衣服穿在身上,胖得跟猪似的,还要穿官衣。百官宁可冷着,也不愿意穿。弘治皇帝转头看向萧敬,心中有些不悦:“有谁来了?”“回禀陛下,李公、谢公、韩文、张升、魏绅,还有严成锦也来了。”弘治皇帝冰冷的脸色,不自禁融化为笑意:“严卿家倒是勤快,从不迟到。”陛下您说得对,可下值,他一刻也不多呆。这段时间,萧敬不干编排严成锦:“如今,严成锦在府上中锻炼,身子好。”弘治皇帝道:“将来上朝的大臣,都召来暖阁议事。”都察院,门皂还没来得及将扫去。严成锦双手捂着热水袋,这么冷的天,值房与外头并无多大差别。握不了豪笔,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打得手指头僵硬。一切疏奏,皆由方学代笔。小冰河期,一年比一年冷,看来得向陛下谏言,将宫中的值房,都安上地龙。小太监探头进来:“严大人,陛下让您去东暖阁议事。”严成锦脱下伪装的貂绒大氅,跟着小太监来到东暖阁。大殿中,稀稀落落,少了许多大臣。可奇怪的是,顺天府府尹刘庆,入宫上朝了。弘治皇帝穿着金黄的龙衮袍,肥厚而不失威严:“卿等能入宫,足见对朝廷之忠心,朕深感欣慰。”今晨,大雪宛如沙尘暴覆盖牧羊人的帐篷,给京城穿上一层雪衣,能冷死人。廷议开始,李东阳躬身禀报:“京察剩余之事,已筹备完成,至于考察名单,稍晚,臣再呈上。”弘治皇帝颔首,表示对李东阳十分放心。紧接着,韩文躬身:“岁末结余,事毕,臣再向陛下禀报。”天冷,万事都慢了些。弘治皇帝看向顺天府府尹刘庆:“刘卿家进宫,可是有事向朕禀报?”“昨日城中冻死的百姓,有二十八人。”刘庆心痛道。弘治皇帝面色微动,活活冻死,那是何等一副惨状。百官习以为常,不冻死人还能叫冬天吗?严成锦眸中闪过一抹不忍:“都察院想请乞,将宫中值房,安上地龙。”如今只是前菜,万历年间更冷,海南也下了大雪,一尺多厚!百官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此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了啊,陛下您在暖阁有地龙,臣等的值房冷死了。深知天冷得不寻常,弘治皇帝尴尬地咳了一声:“诸公烧炭火,朕给尔等报账。”修缮一座宫殿,动辄三十万两,更遑论给所有宫殿挖地龙。萧敬忍不住提醒:“陛下,木炭涨价了,一月下来,怕要花千余两银子。”木炭价格蹭地一下,涨到一斤五十文钱。韩文道:“出使藩国借人,花了大量靡费,国库没有银子。”弘治皇帝面色僵硬:“卿等多买些衣裳,朕给报账,自今日起,朕也不烧地龙。”严成锦想了想:“臣可否自费,在都察院挖地龙?”小冰河期并非一两日的事,而是越来越冷,明年也能用得上。“你想挖就挖,朕不会掏银子就是。”弘治皇帝冷哼看了这个家伙一眼。刘庆满脸忧愁:“陛下,我等有衣穿,可木炭涨价了,百姓连做饭的柴火都买不起,该如何过冬?臣想请乞,赈济煤炭九十万斤。”百官面色微动,韩文嘴角猛地抖了抖。京城大约有三十万人,除去富户,每人能领到的木炭,大概四斤左右,烧不了几天。但却为朝廷,增添巨大的财政负担。就算朝廷出面采办,九十万斤,也需四五万两银子。韩文道:“陛下不可,国库的储银,需保障九边军饷和海外舰队,一分也动不得。”弘治皇帝陷入沉思。严成锦目光微动,看来得用煤了。小冰河期愈发寒冷,但历史上,真正用煤是百年后。他还不打算告诉弘治皇帝和百官。在京城的浑河、大峪、门头沟和居庸关等地,藏着大量的煤矿。还有顺天府所管辖的宛平县。这年头煤不值钱,人上人都烧木炭。回到府中,严成锦对着何能道:“准备轿子,本官要去宛平县一趟,把王不岁叫上。”何能面露难色:“少爷,王东家去江南办事了。”“那叫谢玉。”离开京城的城区,王守仁是一定要叫的。一个时辰后,谢玉出现在严府门前,与严成锦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宛平县。……宛平县,两尺厚的雪覆盖屋舍。又不是大户人家,百姓们懒得各扫门庭雪。黄老汉对着儿子道:“一会儿,你跟我到窑里捡煤炭去。”“爹,那东西有毒,烧着烧着人就死了,可瘆人了,咱还是不烧了吧?”黄十六对那东西有些畏惧。黄老头冷哼一声:“不烧饭,饿死不成!”做饭需烧木材,但附近的山林,被士绅买走了,他们不许入山砍柴。只能烧玉米杆和干草,可也烧不了多久。……宛平县,衙门。吴鉴怒不可遏,师爷抱住他大腿,忙哭喊道:“老爷,您去顺天府告状有何用?”“递一封弹章,朝廷不管便罢了。”门皂跑进来禀报:“老爷,外头有人个官来了。”严成锦走进衙门,宛平县有两座官窑和一座民窑。但宛平的煤矿远不止于此,有百余处煤炭,星罗棋布。查看这些土地的黄册,凭谢玉是办不到的,需他亲自来一趟。吴鉴看到王守仁的官服和锦衣卫,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下官见过大人,敢问是京城中哪位大人?””你大可不必知道,将宛平的黄册交个本官即可。“吴鉴打量着眼前没穿官衣的人:“大人要黄册干什么?”“查地,你交给本官就是。”严成锦道。 第613章 制衡炭价 眼下,正值冬天,就算浑河、门头沟、香山一带有煤。 也需要大半月,才能挖到煤炭层。 严成锦打算,接手宛平县的两座官窑和一座民窑。 后世山西,煤老板富可敌城。 但在大明却不能,煤炭比不上丝绸和瓷器,是一门低贱的买卖。 严成锦翻看完黄册后,道:“吴大人可否将官窑和煤窑的看管,告诉本官?” 现金/点币等你拿! 吴鉴心中一动,爽快地说完,又恳求似的道:“大人若是朝中官员,可否管管宛平的山林?” 这里的荒山,被京城一个官绅买了,百姓不得如山砍伐,进去就得罚银子。 长宁伯将荒山全租了,伐木用于烧制木炭,严成锦知道。 严成锦摇头:“本官从不多管闲事,你自己上疏奏吧。” “哼,这般无情,我看你也是与士绅狼狈违奸的狗官,否则,你问我煤窑做什么!”吴鉴冷声道。 佐官吓坏了,抱着吴鉴的腰间,生怕他冲上去干架。 严成锦道:“我还真是苟官,吴大人,借黄册一用。”说着,他递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面色僵硬。 严成锦递给王守仁:“伯安兄帮在下记一记。” “老高兄要记什么?” “还未耕种的荒地。” 清朝时,在宛平县开出一百余处煤矿,他猜测,是在荒地中发现的。 若派人来探测,确定有煤矿,就把地给租下来。 王守仁过目不忘,帮他画出一张图来。 …… 长宁伯府, 从盐政上,周彧学到不少生意经验。 要想赚银子,就得垄断! 他正好有权,又有银子,顿时觉得,严成锦这狗官简直是做买卖的天才,他以前的饭,都白吃了。 “京城还有什么地方,不是我长宁伯的?” “皇宫!” 周彧一脚踹过去骂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怕老爷的脑袋被人砍了!” 管家心里委屈,京城的荒山,都让老爷或买或租下来了,真就只剩皇宫了。 “明日,哄抬木炭的价钱,涨到八十文钱一斤。” 管家暗啐一口,呸!奸商,涨两倍价钱了。 …… 紫禁城,广庭。 萧敬抱着云展,正准备回值房歇歇脚,却被一声轻喝叫住了。 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身,余光瞥见,果然是严成锦! 定又是找他护送出宫,如见了瘟神似的,快步离开。 可严成锦竟比他还快,眨眼间,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敬冷哼道:“严大人光天白日,还要咱护送你回府不成?” “不,本官是要汪谐手中的煤矿。”严成锦道。 汪谐,是宛平县的矿监。 但凡太监,一律归司礼监管制。 萧敬道:“咱要先禀报陛下,不敢擅自做主。” …… 东暖阁,寒风从门缝和瓦缝,无孔不入。 弘治皇帝冷得身躯紧绷,盆火的灼热映在脸上,坐久了,脸上有些生疼,后背却又冷得打颤。 就像热锅上的虾,一面热一面冷,还是烧地龙舒服。 “严成锦真在都察院安地龙了?” 萧敬颔首:“回禀陛下,开始挖了。 严成锦买了宛平的一座煤窑。 方才,还想买奴婢手中官窑,说是交两倍的矿税。” 矿税三十而取一,交不了多少银子。 弘治皇帝在意的是:“严成锦要这煤窑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陛下,两倍矿税,给还是不给?”萧敬想给,傻子才不给。 以严成锦的性子,是不敢逃税的,若他真敢逃税,反倒好了。 弘治皇帝捋着柔顺的胡须。 此子不知道满着朕做什么,也不来禀报朕一声。 “京城尚且冷如冰窟,不知北方的边陲如何?” 愈北则愈寒,鞑靼人以牛粪烧火取暖。 但明军的将士,多靠衣物御寒,多半买不起木炭。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京城的木炭价钱如何?” 萧敬有些不敢吱声,近来张家兄弟不在,长宁伯愈发嚣张了。 “涨…涨到八十文一斤了。” 平日,木炭只卖二三十文钱,夏天更便宜,只要几文钱,如今涨到八十文钱。 看着似乎不贵,可每天都要烧,百姓就像割肉一样疼。 弘治皇帝脸上阴云密布,站起来,在御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严成锦让朕设经济司,掌管物价,他知道吗?” “奴婢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要不奴婢让他来?” 还不等弘治皇帝回答,兵部主簿慌张走进来禀报:“陛下,秦公休沐,辽东有一封急奏,臣给您送来了。” 秦紘告假三日,身体不适一直未曾上朝。 弘治皇帝还没看完疏奏,面色就渐渐凝重起来:“传内阁和六部,把严成锦也叫上。” 很快,内阁和六部的官员陆续到了,却没有看到严成锦。 弘治皇帝蹙眉看向萧敬,冷声道:“严成锦呢?” 萧敬把严成锦的祖宗,问候了一遍,这狗官地龙没修好前,就不来当值。 害他白白被陛下嫌弃。 萧敬嘴上笑道:“陛下,严大人出宫了,今日,只来了一小会儿。” 陛下如此神色,定是九边有事了,李东阳问:“陛下,可是兵兆?” “不是,朕所料不差,荣王请乞赈银二十万两。” 荣王朱祐枢在辽东,那里原本是女真人地盘,寒冷至极,特请乞赈银,给百姓施粥和木炭。 李东阳看完急奏,面色凝重起来,那里本就不适合汉人生存。 严成锦却谏言,在那儿建一座守城,如今城建好了,人却难以生活下来。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道:“传秦紘进宫。” 李东阳却道:“秦紘,请乞致仕,臣还未来得及,呈给陛下。” …… 良乡, 严成锦在纸上写写画画,谢丕和宋景站在一旁,心知严大人定是有了新奇的想法。 煤燃烧,容易生成硫和碳的有害化合物,需捶碎,水洗炼制成无烟煤。 在古代,煤炭除铁矿之外,最大的资源。 也是明朝的穿越者,必定会开发的资源,和沐浴露、香皂,成为穿越者基础套餐。 “大人这是?” “无烟煤,如今经济司也难以掌控木炭的价钱,但此物一出,木炭就不值钱了。” 严成锦可以将周彧抓起来,关入大牢。 但,周太后快到薨逝的年岁了,万一周太后被气死,恐怕陛下会怪他一辈子。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无烟煤,让周彧破产。 此时,院外。 一匹快马停在理学院门口,厂卫翻身下马,冲进院中:“严大人,陛下宣您进宫。” 第614章 本官摊牌了(求订阅) 京城,寒风刺骨。 马车急停于周府,周彧还真敢卖,严成锦知道陛下要龙颜大怒了,木炭竟涨至一百文一斤。 陛下宣他,是为了木炭的价钱。 入宫前,他特意给周彧一次机会,不过,以周彧不见银子不落泪的性子,除非给银子,否则是他不会降价的。 “长宁伯,本官听吴鉴说,你买光了宛平的山林,可否将木炭的价钱降到二十文?” 京畿的山林,全被周彧或租或买走了。 京城,除了他与张家兄弟,没有谁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子,将京城的木炭垄断。 不得不说,周彧真比张家兄弟会做生意,若没有无烟煤,他必定赚个盆满钵满。 周彧噎住了一下,吴鉴那狗官竟敢走露风声,恬不知耻笑道:“老夫买山林做什么,木炭涨价关老夫什么事?哎呀,老夫也烧不起木炭了,那狗奸商,竟涨到一百文!真是黑心,贤侄你说是不是?” 买山林就是为了赚银子,他是商人,又不是官,百姓关他什么事? 严成锦故作疑惑道:“真不是长宁伯?” “真不是老夫,老夫也两日舍得烧炭了。”周彧脸色不红地笑道。 “那本官就放心了。” 周彧心头打鼓,这小子向来会吓唬人,张家那两个傻子,就被他唬住了。 “贤侄啊,可是有事要发生?” “不是,木炭很快就不值银子了,若真是长宁伯,不妨将这些山林和木炭,卖给良乡商会。”严成锦道。 除了宛平三座煤窑,京畿有木材的地方,多半被周彧买了。 而宛平、门头沟、香山这些地方,下面极有可能藏着煤炭。 毕竟,在后世,这些地方是煤炭的产地,要先买过来。 周彧面露喜色,原来是想骗他手里的山林,稳了,他是绝对不会卖的。 “贤侄啊,不是老夫不给你面子,真不是老夫买的。” …… 东暖阁, 弘治皇帝等得有些着急了,看向外边的小太监,高声:“严成锦还没到吗?” 牟斌走进来道:“到京城了,他又绕道去了长宁伯府。” 别人对此僚,避之不及,李东阳沉思般地望着脚下,此子去长宁伯做什么? 不多时,严成锦踏入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躬身后,退到一旁。 萧敬将疏奏拿给他看了眼。 荣王的疏奏,向朝廷请乞二十万两赈银。 若按后世,他如今建城于黑龙江一带,没有暖气,真会冷死人,而朝廷是不会拨银养一群百姓的。 严成锦抬头问:“臣听闻,秦大人请乞致仕了?” 若他记性不差,秦紘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又到了举荐兵部尚书的时候。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老爹调回京城,三边总制,不如兵部尚书。 弘治皇帝心烦意乱,正是用人之际,秦紘在关键时刻致仕。 “朕还未准许,先议辽东之事,卿等以为,卿等以为,改撤回辽阳,还是拨赈银?” 韩文躬身道:“臣请谏,撤回辽阳城内,这才一月,撑到三月要多少银子?” 国库没有银子了,收入越多,开支也变得越大,因为严成锦总是改制,又修运河,又修长城,还要养海外的舰队。 就算母猪有十八个奶,也喂不过来。 “不可撤,若撤走,岂不将城池拱手送给鞑靼人?”严成锦发对。 李东阳几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要辽东这块盐碱地。 弘治皇帝微蹙眉头,看向严成锦:“朕和诸公心意已定,找你来,是问你的经济司,降低木炭的价钱。” 别说辽东,京城的百姓都快烧不起木炭了。 如果严成锦没有办法,他就下旨勒令降价,让厂卫将哄抬价钱的奸商,抓起来。 严成锦躬身:“臣或许有办法,让木炭一文不值,陛下,可否将京畿的荒山,都卖给臣,还有山西的荒地,有多少,臣要多少。” 有些还属于无主之地,也就是朝廷的地。 弘治皇帝狐疑地看向严成锦,你想造反?朕跟你谈木炭,你要荒山做什么? “先说正事!” “为了降低木炭的价钱,三日后,木炭的价钱或许会降下来。” 韩文看向严成锦。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听说严成锦买了煤窑,该不会想烧煤吧?那东西能把人活活熏死,又呛又刺鼻,没几个人愿意烧。 李东阳等人也大多是这样的想法。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这些荒山留在手中无用,给严成锦无妨,关键是,此子想用来做什么。 若值银子,那就不能给。 “你先说说,你要荒山做什么?” “挖煤,卖给百姓。”严成锦诚然。 大殿中一片哗然。 煤烧起来有毒,通常用来烧铁用,所以,宛平两座官窑就够了。 若煤值钱,朝廷早就把京畿的煤挖遍了。 果然是如此,此子真想挖煤来卖啊。 一道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严成锦并不打算说穿,万一陛下不给地,岂不白瞎了。 今日,说什么也要拿下来。 严成锦继续:“若陛下愿意,良乡商会愿按良乡交赋税,并将京城所有的煤炭,全买下来,送去辽东。” 嘶! 京城有多少百万斤煤炭,还不知道呢,且煤炭又涨至一百文钱一斤了。 少说也得二十万两银子吧?两万两银子,就能买一座五进五出的大豪宅。 百官听到这里,惊讶得失声了。 弘治皇帝愈发觉得不对劲,此子行事向来稳重,“朕将这些荒山租给商会,商会买木炭送去辽东。” 李东阳颔首,陛下心思缜密,若能赚银子,随时可以收回来。 严成锦感觉智商被侮辱了,陛下竟又想白嫖。 虽然说是为了百姓,可总是被白嫖,也会不高兴的吧? “臣不租了。” 拜您所赐,无烟煤没了,本官摊牌了。 严成锦打算,下了值,就去良乡终止无烟煤计划。 弘治皇帝面色僵硬,想不到此子竟如此硬气,竟不租了。 李东阳几人也大惊失色,想不到严成锦会来这么一出。 想想方才此子提的条件,还是挺诱人的。 弘治皇帝有些生气了,此子真是跟他较真了,面色缓和下来:“也不是不能商量,你不是想要租地吗,朕给你就是,但一百万斤木炭送去辽东,一斤也不许少。” 第615章 五文钱 严成锦心中微动,仔细思索弘治皇帝的意图。 门头沟、香山、浑河都是山头耸立的荒地,磐石虬结,无法耕种,留在朝廷手中也无用。 但如果赚了银子就不一样了。 朝廷一定会想法子收回,严成锦琢磨得想个法子,留在自己手上。 “臣若解辽东之急,不求御赐挂件,只想要山西的荒地,造福百姓。”严成锦微微抬头。 谁也不知道,山西地下藏着大量煤矿,若无烟煤一出,必会掀起一阵掘金潮。 百官有些诧异,严成锦要荒山做什么。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查查山西有多少荒地,给朕报上来。” 山西并不适合耕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才会诞生许多盐商。 他考虑的是,万一荒地超过千顷,赐给严成锦的地,就得等他死后,才能收回来。 此子若真有所图谋,他也不好张口要回来,毕竟,他是言出法随的皇帝。 严成锦道:“臣不急。” 弘治皇帝看向刑部道:“派人查查,哄抬木炭价钱的是何人!” 是你奶奶的小舅子!严成锦暗自嘀咕一句。 还不等魏绅回话,牟斌面露尴尬:“陛下,据宛平县令吴鉴所言,是长宁伯。”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也只有长宁伯了。 朕许久不找他,他又在坊间兴风作浪!不过,此事需要他私自惩处。 “退朝!” 百官不明所以,不过能看得出来,陛下想以家事处置,陆续退出大殿。 萧敬知道,弘治皇帝担忧的是太后:“奴婢听闻仁寿宫的太监说,太后两日极有胃口,要不要请汪机进宫看看?” 萧敬送走好几拨主子了,先皇和万贵妃都是他送走的,还有弘治皇帝的爷爷,先先皇,也是经他的手,去了往生极乐。 年纪大了,胃口忽然好起来,一定是准备要走了。 弘治皇帝不想让太后知道长宁伯的事。 宫中的人都知道,太后时日无多了,他转身吩咐萧敬:“宣召周彧进宫。”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估计,陛下划给他的荒地,应该不会超过千亩,否则,藩王和百官不服。 不过,这是最好的法子,若无烟煤能盈利,他也不能一个人握在手中,会被官绅构陷和弹劾。 朝廷分去一半,是最好的平衡。 正在这时,门皂冲进来禀报:“大人,长宁伯来了。” 周彧闯进值房,刚迈入一只脚,就堆着满脸讨好的笑意:“贤侄啊,老夫听说你要买一百万斤木炭送去辽东?老夫便宜卖给你,两百一斤,怎么样?” 京城没有煤炭了,只能买他的,他想喊二百的,真是便宜严成锦这个狗官了! 你当本官傻?严成锦伸出五个手指。 周彧双眼放光:“贤侄想出五百?老夫就知道,全京城你最有银子!” “五钱。” 还是看在太后的份上,若不是看在太后份上,白送他才要。 周彧傻眼了,气急败坏:“你拿老夫当叫花子呢!” “木炭很快就会降到五钱,伯爷不信就罢,一钱也不能再多了。”严成锦说道。 周彧心想就是运到城外烧了,也不便宜严成锦这狗官! 看他拿什么交差!气咻咻地拂袖离去。 方学见严成锦把周彧气走了:“大人,五钱,是否太低贱了些?若陛下答应赐地,大人用什么交差?” 虽能从散户手中,收集到一些木炭,却远不足一百万斤。 五钱太低了,夏天也不止这个钱,况且,现在是冬天。 “不少了,本官没打算给银子的。”严成锦浑不在意,周彧很快就会来找他了。 良乡, 宋景折腾了两天,将煤锤碎后水洗,经过炼制后,有些依旧有怪异的味道。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煤大致分为三种,明煤、碎煤和末煤。 明煤最好用,不用风箱,用一点木炭就能点燃,其次是碎煤,多被用来冶金,末煤最次,用黄泥和水,勉强能烧。 宋景以明煤做原料,筛选出少许的煤石,宛如拇指大小。 其余工程师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麻木了:“小宋师傅,煤怎么可能会无烟,我等都试了三十遍了。” “严大人说可以,那世间就一定有此物。”宋景笃定道。 他用火钳夹着新炼制的煤石,丢进火炉中。 无烟? 众人瞪大眼睛,齐齐看向火盆,竟无烟发出,但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谢丕脑中闪过一抹灵光,看向宋景:“小宋师傅,工艺相同,缘由应当在煤上!” “不错!”宋景也想明白了,连忙看向拉煤的师傅:“这车煤从哪儿弄到的?” “房房山。” 严成锦的心情不错,长期采煤的人,能从土的表面辨别,地下是否有煤炭。 挖五丈深左右,真就在房山挖到煤炭了。 听宋景禀报,这种煤可轻松制得无烟煤,在良乡封锁消息,试验了两天后,才运一些到府中,让何能继续试验。 翌日,他打算先送一车去李清娥府上,女子体寒,容易生病。 此时,李府。 李东阳靠着火炉看书,府上舍不得烧木炭,下人们都想挤到正堂里,沾沾暖意。 火炉上,铜壶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 李清娥小心翼翼拿起铜壶,李东阳却心疼地大呼小叫:“让下人来吧,哎!小心些,千万别烫伤了。” 胖丫鬟冲进来一喜,小声道:“小姐,姑爷来了。” 李清娥双颊微红,怕被父亲注意到,忙低下头去泡茶。 李东阳早已听到姑爷二字,十分刺耳,“净瞎说,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到大罚这丫鬟不许吃饭,反倒越来越胖。 门皂小跑进来:“老爷,严大人来了,在府外呢。” 李东阳斩钉截铁:“不见!” “可可严大人说,他是来送煤的,此物一出,木炭的价钱就降了。”门子按照严成锦的吩咐说道。 李东阳眸中一亮,放下书:“让他进来。” 严成锦踏入府中,下人们抬着无烟煤跟在后头。 到了正堂,何能激灵地往火盆里添煤,动作娴熟,李东阳也不阻止,反倒好奇地看着。 煤他自然烧过,可此煤十分奇怪,竟然无烟,且燃烧十分缓慢。 李东阳知道,全京城的百姓,都在等木炭过冬。 “这是什么煤?” 第616章 这神操作!臣等五体投地(求订阅) 仁寿宫, 汪机二指搭在太后的手腕上,双目紧闭,随着时间过去,面色愈发难看。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从未见汪机把脉如此之久。 凤塌上,周太后微微睁开眼睛,紧紧拽着拳头:“哀家听说,坊间的木炭,涨至一百文钱?” 她是民女出身,比宫中的太监,更懂柴米油盐。 木炭卖三十文钱就顶天了,何人敢如此胆大包天,一百文钱!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谁告诉太后的?” 掌事太监赵诘噗通一声,慌张地跪在地上。 周太后摆摆手,随即道:“哀家闲来无事打听的,哀家问你话呢,哀家当过宫女,深知百姓无衣可穿,只能依赖柴火,谁敢卖一百文钱?” 弘治皇帝看向旁边的周彧,只见周彧把头低到胸前,躬着的身躯瑟瑟发抖。 太后发怒时,比张皇后还可怕,这也是周彧比张家兄弟更收敛的原因。 周彧不敢发出声音,但陛下已经知道,是他所为。 “皇祖母不必理会,朕这两日,就能让木炭的价钱降下来。” 弘治皇帝不想再刺激周太后,看向汪机:“汪大夫,太后的身体如何?” “脉搏如鼓,血气平稳,并无大碍,学生开一副药调理几日,天寒过去,太后可出宫走走。”汪机道。 太后笑盈盈点头,紧绷地心松懈下来。 太子妃有身孕,她还想多活几年,至少活过今年十月,等太子的孩子出世。 弘治皇帝却看出了异常,向太后请辞后,与汪机来到广庭外。 “与朕说实话,太后真无恙?” “太后年岁已高,往后的日子,非医术所能左右,尽人事而已。”汪机惭愧躬身。 弘治皇帝长呼出一口白气,转身去了东暖阁,召内阁和六部。 “李公和严成锦?” “回禀陛下,一个时辰前,去良乡了。”萧敬小心翼翼道。 刘健和谢迁相视一眼,天气寒冷刺骨,陛下让他们沐休一日,李东阳跑去良乡做什么? 还未张口,六部也知道要议什么事。 辽东的疏奏悬着没有解决,京城的百姓,没有木炭取暖煮饭。 大臣嗟叹几声,天冷他们能怎么办? 弘治皇帝怒视着周彧,高声道:“朕让你将手里的木炭,按二十文的价钱卖,你卖了吗?” 周彧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微微抬头:“臣卖了啊!可那些奸商,又抬到了一百文钱……” 他以五十文钱卖出去,可大肆买走的,都是商人。 又炒到了一百文钱,没有这一百文,你就甭想过冬!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和有些难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刘健嘴角微动,露出深思的神色。 只要木炭还值一百文,就算没有周彧,也有刘彧和杨彧。 “陛下,只能让顺天府出公告,来压低木炭的价钱了。”户部给事中赵九成说道。 韩文摇头:“也不可,若商贾囤积不卖,你还要再下旨意,逼迫士绅卖出不成?这样强令买卖,必会激起民愤。” 刘健和谢迁点头表示赞同。 弘治皇帝和百官对周彧怒目而视,说什么也无用了。 周彧低着头,见陛下和百官怪他,不禁梗着脖子,脾气上来了:“臣听陛下的旨意,五十文卖给士绅,看陛下和诸公的意思,还怪老夫?! 京城有十多万户人家,一日就要烧掉六十万斤煤炭,迟早会卖一百文钱。” 弦外之音,木炭稀少,京城的人多,迟早会卖这个价钱。 他五十文钱卖给奸商,还亏了呢! 刘健嗟叹一声,唏嘘:“长宁伯说得不错,香山、房山、宛平的山木砍光,也不足以维持京城十万户人家。” 木炭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烧得起,天愈冷,只能冻死人。 周彧喉骨蠕动,四下看了眼:“臣有个主意,朝廷先将木炭买下来,再卖给百姓。 臣还屯了一百多万斤!” 这个奸商! 清流们眼中差点冒出火来。 “你屯那么多干什么!” “老夫自己烧!” 片刻间,弘治皇帝就叹了三口气,京城尚且不保,不能赈济辽东了。 正在这时,李东阳端着铜盆穿过午门广庭,嘴角一直笑着,露出还算白净的牙齿。 严成锦这臭小子,除了不能当女婿,其他啥都行。 他端着铜盆,来到暖阁殿门前,门监想通报,李东阳却先一步踏进殿中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愕然抬头。 只见,李东阳端着金黄色铜盆,虽然盖着锅盖,却冒着白气。 就像端着一锅热腾腾的菜般。 刘健率先出声问:“宾之,这是何物?” “是煤!” 百官面色大变,纷纷抬起袖子捂住鼻孔,这东西有毒! 他们家中烧木炭,煤是千万不会烧的,就算是百姓,只有没木柴时,才会选择烧煤。 萧敬忙捂住弘治皇帝的鼻子:“李大人,暖阁有地龙,您还是端回值房吧。” 令弘治皇帝和百官大惊的是,李东阳竟掀开了盖子:“陛下和诸公看,无烟!无烟煤!” 怎可能无烟,没点着罢了,李公你快拿走,再靠过来我要骂人了! 百官一口气也不敢吸,恨不能跑去殿外透透气。 “李公,快拿走,下官憋不住了。” 周彧却发现这煤不同。 以往的煤,烧了之后不停冒白烟,能把人熏晕过去,生人不敢靠近。 这煤烧起来,通红如铁,令人浑身暖和,像站在夏日的阳光中。 “这、这煤,真的无烟!”周彧瞪大眼睛。 百官幡然惊醒,注视着李东阳手中的铜盆,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煤?” “怎可能无烟?木炭烧起来,还有烟呢。” 几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弘治皇帝焦急地从御座上走下来,若这煤能烧,就能解京城之急! “李公,从哪里得来的煤炭?为何会无烟?” 百官同样焦急地望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臣惭愧,也不知如何得来,只知道,严成锦命宋景和谢丕所制。”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之中。 正在这时,厂卫小心翼翼地跑进来:“陛下,木炭的价钱降到八十文了!” 弘治皇帝愕然抬头,还没问出口,又有一个厂卫跑进来:“陛下,木炭降到五十文了!” 百官深吸一口凉气,却满头雾水。 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有厂卫匆忙跑进来:“陛下,木炭降到三十文了!” 萧敬面如春风,这些都是他派出的探子,以便随时向陛下禀报。 只见,话音刚落,广庭上又有厂卫不要命的冲来,片刻功夫,就到了殿中。 弘治皇帝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地问:“木炭又降价了?” “陛下,木炭降到十文钱了!” 嘶! 诸公脑袋嗡地一声,险些晕倒过去。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仿佛患上了口吃,许久才吐出两个字:“为何?” “良乡行会宣告天下,无烟煤,不要银子!一直到今年夏日,都不要银子!” 第617章 赐你一千顷荒地 弘治皇帝胸口一阵起伏,气喘如牛。 一日之内,木炭的价钱,就降到了十文钱! 金殿上,宛如有无形的闪电,劈中百官头顶,令他们目光呆滞,久久没回过神来。 十文钱,正是平日木炭的价钱啊!回到正常价钱了。 严成锦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弘治皇帝看向厂卫,目光一凝:“严卿家是如何让木炭的价钱降下来的?就算不要银子,也不能降得这般快吧?” 百官颔首,就算是神仙施法,也要念个口诀啊? 感受到陛下逼视的目光,厂卫有些紧张:“严大人先各自送了一百斤煤到卖木炭的士绅家中,又命人在京城的各处,烧无烟煤,给百姓取暖。 良乡商会还发出邸报,说是有新鲜的商品出世,不要银子。 如今,京城的酒楼、客栈、青楼,都有良乡的无烟煤特制的烟囱铜盆。” 良乡的新商品,向来会引起士绅和商贾哄抢。 一听出了新商品,顿时就火了。 见识过无烟煤的好处后,严成锦又不收银子,更是火得一塌糊涂! 弘治皇帝率先反应过来,猴急地看向李东阳,仿佛要验证什么:“李公,这无烟煤不值银子?” “值,严成锦特意邀臣去良乡参观一番,制作这煤,工艺复杂,需要工役数百人,只有宋景能制出来。 且煤无烟,能燃一两个时辰,价钱应该不会低贱才对。”李东阳也诧异。 弘治皇帝更不解了,片刻后,才吐出几字道:“严卿家,真乃朕的肱骨之臣! 山西的荒地查出来了吗? 召他进宫,朕要赐荒地给他!” …… 京城,白色的雪覆盖瓦砾。 数不尽的角落中,百姓们龟缩在一起吹牛,各自围着庞大铁炉取暖,特制炉中燃烧的,正是无烟煤。 都察院的逮捕司,将铁炉散布京城各地,还在粥摊施舍无烟煤。 有人嫌京城人多排队,干脆出发前往良乡。 严成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下雪天,羊肉和枸杞更配,滋补。 王不岁宛如昨日死了爹娘,哭丧着脸:“少爷,您不能不收银子啊,善心也不是这样发的啊!” 你懂什么?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这是严成锦在后世千团大战中,学到的道理。 不收银子,士绅的木炭生意没法做,银子困在货物上,没法做其他生意,只能降价,用货物换回银子。 而且,古人惧怕烧煤。 今天之后,他们就会知道无烟煤的好处。 等明天冬天,百姓只会想着无烟煤。 且,他答应了弘治皇帝,要降木炭的价钱,陛下定会给他赐地。 眼下来看,定然是亏本的,但 长远来看,却是大赚。 煤炭要多少有多少,当了煤老板,还愁没有银子? 这时,何能领着锦衣卫千户叶准进来。 叶准忙道:“陛下让严大人即刻进宫!” 来了,定要陛下赐山西大同的荒地。 大同的荒山,随便一铲下去,都能挖到煤矿! 严成锦换上官袍,坐上轿子进宫,来到暖阁。 一只脚探入大殿门槛,目光宛如泰山坠落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弘治皇帝怒视着他:“严卿家可知罪?” 严成锦懵了,不是来领功的吗? 陛下,您是不是把我和朱厚照认错了? “臣不知。” 朱厚照什么罪都敢认,但他不敢。 听闻陛下心情不好,万一是砍头的罪名,真把他拉出去砍了。 “你有无烟煤,竟藏着不禀报!朕可是吩咐过你,日后若有想法,无需藏着掖着,直接向朕禀报!” “陛下,无烟煤刚出世不久,不知有无毒气,臣还想试验千万次,半年后再拿出来的。”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这个家伙!又来了! 李东阳满脸嫌弃,瞥过头去,看向萧敬的云展。 百官习以为常了,不过,他们关心的是无烟煤。 “严大人,若收银子,无烟煤的价钱,比木炭如何?” “二十文钱一斤,一年到头,不会涨价。”严成锦道。 煤炭真正开掘后,要多少有多少,一日就能挖出几万斤,甚至几十万斤,得看人力。 周彧眼里满是泪水,差点没冲过来,你这小子不让人活了啊! 严成锦道:“臣手中,还有一百万斤木炭,可送去辽东,解辽东燃眉之急。” 木炭比煤更轻,运输起来方便。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弯起,心情大好看向萧敬:“山西有多少荒地,查清楚了吗?” “回禀陛下,有八十万顷左右。” 山西,总共有两百二十万顷,荒地加起来,有八十万顷,很多了。 幸亏,当初没答应全部给严成锦。 “严卿家,朕就如约,赐你三千顷荒山吧。” 百官眼珠子都直了,还好是荒山,若是三千顷良田,必须弹劾! 严成锦微微抬头:“臣只想要大同的荒地。” 弘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觉得有些奇怪:“你有事瞒着朕!” “大同是边陲重地,臣的父亲在边陲戍守,故而,臣也喜欢边陲,若要臣选一处,那臣选大同。”严成锦道。 在北魏时期,大同的煤炭被挖来,用于冶金,直至今日。 但陛下和百官不知道的是,大同的煤炭储存量吓人。 且拥有侏罗纪煤系和石炭二迭纪煤系,煤质比房山好。 “那就赐严卿家一千顷荒地吧。”弘治皇帝道。 刘健嘴角狠狠抖了抖,这应该陛下最大方的一次了,一出手就上千顷地。 严成锦心中暗啐一口,买皮!刚才还是三千顷呢,换到大同就变一千顷了? “臣能不能亲自挑选?” 弘治皇帝脸色阴沉下来,仿佛在说:朕已给你一千顷,你再不知好歹,就要犯众怒了。 不知道此子要大同的做什么,但朕留着大头,总不会有错。 严成锦不怕百官,见请乞无效,只好躬身:“臣谢陛下恩典!” “这无烟煤,多产一些,以供京城的百姓,兵部命人将一百万斤木炭,押送到辽东……恐怕烧不了几日,朝廷再添一百万斤吧。” 如今木炭的价钱降了,花不了多少银子。 严成锦却躬身:“陛下,当务之急,是控制煤炭,下令不许士绅私自开采。” 一旦士绅尝到甜头,煤矿就难收回来了。 现在,煤炭还是一门轻贱的生意,士绅的注意力都在丝绸、瓷器和茶叶上,想要控制,轻而易举。 刘健难得赞同:“不错,若落到士绅手中,早晚也会变成木炭一样的价钱。” 在盐政改制中,诸公明白了许多道理。 要想一个东西不涨价,那就由朝廷控制! 落到士绅手中,迟早被炒高。 弘治皇帝双目有神道:“传旨,无朝廷律令,一律不许挖煤,都察院将这条律令,写进大明律法中。” 明律本来由刑部修撰,如今,交到都察院手中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李东阳目光低垂,想起秦紘的疏奏:“陛下,秦紘致仕,如今兵部尚书一职空缺。” 第618章 本官举荐我爹 兵部尚书的人选,有两个人。 兵部左侍郎左宗彝和南京兵部尚书柴升。 按陛下的习惯,通常是由本部侍郎升任尚书。 但左宗彝在督修长城,戍守阿拉善边陲,身兼两职,那就只剩下柴升一人了。 弘治皇帝突然问道:“刘大夏尚能饭否?” 百官神色凝固在脸上,陛下该不会想重启刘大夏吧? 严成锦暗啐一口,在陛下眼里,果然没有真正的退休啊,身为打工人,一辈子都是打工人… 返反聘前朝老臣极为常见,王恕八十多岁,还被朝廷拉出来用了。 相比之下,六十多岁的刘大夏还算年轻。 大殿中一片沉寂。 这时,吏部给事中常佥道:“臣与刘公有些书信来往,字里行间,刘公身体安好。” 刘大夏离任时,是兵部侍郎,出任本部尚书顺理成章。 “陛下,不如让南京兵部尚书充任?”李东阳道。 严成锦想让自家老爹担任,这是他心中的首选,让南京兵部尚书担任,这是次选。 刘大夏是最后一个选择。 他与刘大夏交易郑和航海图的事,若被锦衣卫翻出来,将会人设崩坍。 “举贤不避亲,臣举荐家父严恪松,家父戍守边陲屡立大功,任兵部尚书一职,绰有余裕。”严成锦躬身,不理会周围的目光。 虽说举贤不避亲,可你这也太亲了吧? 弘治皇帝抖了抖嘴角,三边需要守将,他不想调严恪松回京。 其次,严恪松身为安定侯,有爵位在身,再任兵部尚书,权柄岂不通天。 “陛下不可,即便启用刘大夏,也不能将严恪松调回京城啊。” “不错,有爵位之人,岂能任六部部堂,严成锦,你身为都御史,难道不知?” 六科的两个官员接连说道。 弘治皇帝手掌摩挲龙椅的扶手,忽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神采:“传朕旨意,启用刘大夏!” 严成锦面色僵硬,刘大夏致仕致了个寂寞,充其量就放了个长假。 刘健等人躬身,对刘大夏的政绩,一致认同,退朝后,回到内阁拟旨。 木炭只能派兵部的给事中,押送前往辽东。 下了值,严成锦犹豫,是否需要给刘大夏写一封信,让他不要应承陛下。 一旦他与刘大夏的交易败露,或许,会影响他入阁。 在京城,无烟煤迅速蔓延开来,卖炭翁变成了卖煤翁。 士绅们嫌弃去良乡领无烟煤麻烦,干脆从卖煤翁手里买,就花个运送钱。 棋盘大街上,人群扎堆围在一起,尤为热闹,像梨园看戏般。 严成锦却没听见唱戏的声音,隔着轿帘问何能:“那边在做什么?” 何能激动得声音提高好几度:“少爷,那边许多稀奇的玩意儿,你要不要下轿子看看?” 人多的地方,少爷向来不会去。 “不去,你告诉本少爷是什么。” “有大蛇,很大的蛇,小人保证,少爷没看过这么大的蛇。”何能补充一句:“太子殿下也在!” 何能这狗东西,分明是自己想去看,还来诱引他。 严成锦委托锦衣卫清场,叶准带着几个人,将围观的百姓全部驱逐了,才远远透过轿子看了眼。 真有条大蛇,缠绕在一个番人脖子上,比上一世,他在动物园中看到的小多了。 一旁的笼子中,还关着绿猴、金刚鹦鹉、树懒、森蚺等。 因为稀奇,才招致了这么多百姓。 番人三分茫然七分恐慌,见客人被驱逐走,锦衣卫又将他团团围住。 朱厚照咬着虎牙,不乐意地道:“谁让你们驱逐百姓?本宫正看得高兴呢!” 这狗太子又溜出宫了,叶准面颊抽搐一下,笑道:“严大人吩咐的,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朱厚照转过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现严成锦的轿子,喜滋滋的走过来。 “老高,本宫将这番人请去给太后解闷,如何?” “太后喜欢看戏,未必喜欢这番人,不打扰殿下,臣走了。” 放下轿帘,严成锦陷入沉思中,走到棋盘街的街头,竟又看到番人手执项圈,逗弄一头熊瞎子。 回到府上,便命人将王不岁找来。 从良乡赶回来,王不岁气喘吁吁地小跑进院子:“少爷,您找我?” “为何京城多了番人和奇怪的猴子?” 王不岁笑道:“开海禁后,番人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在天津卫港口更多,少爷喜欢,小人请到府上?” 开海禁有一段时间了,许多番人涌来大明,他倒是听番人说过,来自奥什么国。 严成锦摸着下巴,看来外来物种入侵,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绿猴,就是一种无解病疾的起源。 一旦成病,连汪机也束手无策。 海外跨境贸易,毕竟有携带病菌的风险,若不管制,将泛滥成灾。 稳妥起见,要向陛下谏言,令惠民药局的大夫,前往天津卫检测,合格才能入境。 “将京城中,番人手中的活物,全都买下来。” 王不岁暗自咋舌:“小人这就去办。” “少爷,有一封书信,是程敏政大人写来的。”门子走进正堂里。 严成锦让何能把信拆开,念了一遍,朝鲜借力役十五万人。 一旦集结完毕,就安排船只渡海,登陆大明的土地。 ……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跑了十圈,换上干净的绯袍,入宫面圣。 到了东暖阁,拉出袖口中的信:“陛下,朝鲜的十五万力役,准备入境了。” 弘治皇帝眼皮子抬了下,又耷拉下去,“昨日,朕也收到了程敏政的疏奏。” “雇佣力役有风险,入境需谨慎,臣请乞,准许臣在天津卫,设立监察海关。”严成锦道。 大明一直闭关锁国,对海外管辖的,仅有市舶司。 市舶司,只掌海外诸蕃朝贡市易之事。 但不像海关,会外来的物种进行检查和扣留,只查看战用物资。 如今,东南沿海贸易频繁,若不设立海关管制,不知会泛滥成何种景象。 韩文讥讽道:“严大人给银子?如今,到处都要银子,严大人若是能将米价也压下去,才叫本事。” 国库就是这样,才一直屯不起来。 李东阳颔首,在天津卫设立海外监察司,相当于设立了一座衙门。 一时之间,严成锦也不知如何解释外来物种入侵的重要性。 良乡倾力造船和维持海外贸易,又大力挖掘煤炭,再迈开步子,就要扯到蛋了。 “良乡也没有银子,韩大人说笑。”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能等李千户带银子回来了,希望岛国真有银矿。” 第619章 惊天大案 从大殿出来, 李东阳心中不安,提到两个儿子,对严成锦的埋怨就油然而生。 要不是此子,兆先和兆蕃也不会出海,到了四十余岁,膝下却无一子在左右。 “李大人在想什么?” 李东阳回过神来,看见严成锦站在身后,愤愤不平:“想你!” 严成锦面色僵硬住了。 想必是刚才,弘治皇帝提及李家兄弟,拉起了李东阳的仇恨。 “下官有要事,要与李大人商议,下了值,可否到李大人府上一叙?” 放任海外贸易,外来物种入侵必定会泛滥成灾。 九卿的官职份量不足,他一个人无法抗衡朝廷百官。 若李东阳能一起谏言,或许,能有几分把握新设监察海关。 “你找本官,是为了设立监察海关?免了,本官也不赞成。”李东阳挥一挥衣袖,利索地走下阶梯。 …… 户部值房,一片静谧。 韩文翻看一本账目,全是各地要银子的扣账,自秋收后,就没有一个是进账的。 “国库空虚至此,严成锦还想设监察海关,再设,军饷都支不起了。” 听见韩文喃喃自语,一旁的户部郎中刘宇疑惑:“大人,何谓海关?” “是监察海外商货的衙门,与市舶司有差。”韩文道。 “方才,下官去东暖阁送疏奏时,看见严成锦去了暖阁,想必私自面圣了。”一个文官道。 韩文不自觉咬紧嘴唇, 陛下看了出账,必定知道国库没有银子了。 “进账清算了吗?” “快出来了,韩大人再等等。” …… 此时,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正在翻阅岁末结余的账本,出账竟有一千二百余万两。 如今,国库还剩三百余万两。 维持九边和督修长城,这点银子抓襟见肘。 “怎会花去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喃喃看得入神。 萧敬知道,韩文将账目清楚的写出来了,陛下的话,是不需要回答的。 弘治皇帝用手指头仔细划过每一行数字,心中暗道国库的支出大头,在九边。 随后,是兴修长城,修到阿拉善,竟花费银子三百余万两! 小太监禀报:“陛下,严大人来了。” 此子来谏言设立监察海关? 国库亏空至此,朕是真的没有银子了啊。 弘治皇帝抬起眼皮,对着旁边的萧敬道:“不见。” 严成锦在殿门外等候。 只见,萧敬笑吟吟走出来:“陛下不见,严大人回去吧。” “为何不见?” “陛下知道,你是为都察海关一事。” 严成锦沉吟片刻,转身走了。 下了值,严成锦来到李东阳府上,李东阳虽不喜他来,可他真要来,下人也拦不住。 走进院中,不见李东阳在正堂读书,想必还没有回来。 严成锦穿过廊道,来到中堂,见李清娥正在做女红,似乎是一条帕子。 胖丫鬟见了他,眉目间多了几分神采,偷偷小声提醒:“小姐,姑爷来了,哎呀,奴婢不骗你。” 李清娥微转身,她出身微寒,严成锦的官,却越当越大,心中难免有些落差。 被丫鬟称作是称作姑爷,不由轻责一声:“不要胡说,被爹听去,又要罚你了。” 严成锦自顾自地坐下,朝李清娥问道:“李小姐手帕给谁?” “给蒋夫人,严大人若要,小女给严大人织一条。” 李东阳的府上,有几个小妾。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点头:“要。” …… 紫禁城,户部值房。 户部郎中陈赞手指飞快拨动,算盘啪啪作响,他冷汗直冒,少了五百万两银子! “去哪儿,去哪儿了,这些银子去哪儿了?”他慌张地喃喃自语。 每一笔账,他都没有算错。 可银子去哪儿了? 文官走进来催促:“韩大人要岁末的进账,你算好了吗?” “等等,下官再算一遍。” 等了许久,韩文觉得奇怪,便亲自走进值房,目光落到账簿上,顿时,瞪大眼睛:“这是今年的岁入?” “是……是啊,今年的税额,比往年降了五百万银子,下官还在查,哪儿出了纰漏…”陈赞身躯颤抖。 去年朝廷一年的税收,是一千六百多多万两。 今年入账,却只有一千一百多万两。 缺额四百五十万两左右! 韩文两眼一黑,差点没栽倒过去。 天塌了! 往年都有一千六百多万两,今年只有五百万两,少了一大块肉! 被陛下和诸公知晓,不是掉乌纱帽的事了,会掉脑袋的。 “地方的御史衙门呢?银子被谁贪了?!”韩文哆嗦地看着账目,暴跳如雷。 “下官也不知道啊,不如,派人去都查院问问?” “还问什么,禀报陛下!” 韩文为官多年,深知此事,不能有半点耽搁和欺瞒。 锦衣卫会调查,这五百万两究竟去哪儿了! … 东暖阁, 弘治皇帝站起来,双手举天,拉伸了一下懒腰,肚子极为舒服。 他正准备去坤宁宫,可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韩大人求见!” “朕要去看太平公主,让他明日再来。”弘治皇帝迈出一步,准备从偏殿离去。 一道人影龙行虎步闯进来,就像憋不住大恭的人,着急又有几分慌张。 “陛下,出大事了!”韩文顾不得行礼。 “何事?” “岁末结余,比去岁少了五百万两!”韩文说出这句话时,心仍然像被锉刀扎了一下。 弘治皇帝神情僵硬地站在原地,鼻孔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朕将皇庄和矿税的金花银,存入内帑,省了九年,至今也才三百万两! 他双目凝聚:“多少?韩卿家方才说,少了五百万两白银?!” 萧敬被这数目吓得腿软,谁敢贪这么多银子? 韩文郑重道:“五百万两!”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凉气,坐回御座上:“谁贪的?!” “臣还不知,但两京十三道的诸府,赋税均比往年少了一大截。” 如果说在一个地方丢失,那极可能出现了通天大盗。 可两京十三道全都出现,那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如今,唯一没有连根拔起的,只有白莲。 ……… 严成锦在府上坐了一会儿,却不见李东阳回来。 不多时,看见李管家走进来道:“老爷折返回宫了,吩咐不回来用膳。” 说完又看了看严成锦,小姐还未出阁,你是不是该走了? 严成锦起身告辞,李清娥送了他一篮点心。 回到府上,见王不岁焦急地等在府门前。 见了轿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 “少爷,您让小人从番人手中买的玩意儿,全让太子殿下弄进宫了!” 第620章 真相大白 (求订阅) 仁寿宫, 朱厚照命人搭建露台,请番人在这里卖弄才艺。 看见手腕粗壮的金花蟒,张皇后捂嘴惊叫连连,太子妃挺着大肚子,藏在张皇后身后,小心窥探。 太监和宫女乱窜,惊叫声一片,鸡飞狗跳。 张皇后怒得连妆容都变了,瞪着着朱厚照:“你要气死母后不成?来人,快赶出宫去!” “儿臣给皇太祖母看的,又没邀母后观赏,皇太祖母,喜不喜欢?” 听说太皇太后时日无多了,朱厚照想着法子给周太后取乐,让她多活几日。 周太后恬然笑笑,摆摆手示意张皇后:“皇后也坐下吧,不必大惊小怪,哀家什么世面没见过。” 张皇后心里发怵,总害怕那金花蛇,会忽然飞过来,咬她一口。 “皇祖母见谅,太子胡闹,明日臣妾一定严家管教。” 周太后笑了笑,能管早就管了,一切皆有命数,太子有太子的命,皇帝有皇帝的命,她是相信命的。 就像大明的江山,英宗被虏去瓦剌,代宗继位。 可最后,还是落回英宗手中,这就是命啊。 坤宁宫掌事大太监韦泰道:“太后,皇后娘娘,都御史严成锦和汪大夫求见!” 朱厚照有些心虚,本想借老高的用一用,明日就还回去。 这狗官竟追到后宫来了。 “不见,不见,后宫重地,岂是他们两个男儿能来的地方。” 张皇后看出太子慌张,却不在太后面前戳穿,平静道:“传严卿家过来。” 严成锦一边走一边抬头,紧盯着露台上,幸亏,那只绿猴没被放出来。 汪机跟在他身后,随他一起行礼。 “太后,皇后,这番人和随行之物,皆被臣买下,太子殿下却抢夺入宫,臣特意来追回。” 严成锦看了朱厚照一眼,这厮竟还拽紧拳头,有些怒意。 他不敢靠近朱厚照,万一在这里动起手来,他吃亏。 朱厚照眉头微蹙,这狗官还告他的状,反倒乐了:“老高,太后看得正高兴,可这会儿有点生气了。” 周太后面色宛如阴天般,暗淡无光,看向严成锦:“你是说太子强取豪夺?来人,多少银子,清算给严卿家。” 太后对于朱厚照向来护短。 就算弘治皇帝在此,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严成锦心里暗啐一口,狗日的朱厚照,你真是投了个好胎。 “太后误会,这些番物恐怕有疫病,汪机!” 汪机会意,朝周太后和张皇后躬身:“一些活物可令人患病,大者,殃及数万人,犹如疟疾。” 小太监和宫女像活见了鬼,吓得连忙后退。 张皇后举起金丝凤纹的手帕,遮在脸前:“太后,还是听汪大夫的吧?” 周太后眉头微动,却看向严成锦:“这等祸害之物,为何会入京城?” “海禁开了,不过,臣正向陛下谏言,在东南沿海,加设海外关口,阻拦番外活物。”严成锦不经意间提点一句。 “先将这些活物,赶出宫去。”张皇后催促。 严成锦颔首点头,他进宫时,去梨园请了一群戏子,接着上台唱戏。 周太后和张皇后面上露出笑意,严卿家会办事。 这时,萧敬突兀地闯进视线中,朝太后和张皇后道:“陛下急召严大人。” 严成锦躬身,向太后和张皇后告辞,来到东暖阁中,除了兵部还空缺,九卿全到了。 韩焦急地站在大殿中央,不敢抬头。 周围嗟叹声此起彼伏。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卿家收到消息了?为何今年岁末结余,少了五百万两银子?” 九卿转头,像跳上墙头的狗,急得团团转。 此事除了与韩有关,严成锦也脱不了干系。 都察院,在地方设立监察衙门,有监察的职责。 至少,能给严成锦安个失察之罪。 五百多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朝廷以往一年的夏税。 若是六科给事中弹劾,可以让严成锦致仕了。 “朕听闻萧伴伴说,你每日申时就下值了,可是懒政失职?”弘治皇帝怀疑,严成锦看漏了疏奏。 萧敬面色僵硬,陛下,您也不能当着此子的面说出来啊! 严成锦看了萧敬一眼:“臣没见过疏奏,可否让臣看看岁末入账?” 小太监将账目递下来。 严成锦仔细看了一眼。 今年朝廷总收入,只有一千一百余万两。 弘治十一年前,他还没有当官,有九百余万两。 但弘治十三年后,他当官了,良乡成天下的商品中心,又改革了商税,年收入有一千一百余万两。 此后,每年逐渐递增,到弘治十五年、弘治十六年,都是一千六百余万两。 今年,却猛然跌至一千一百余万两,降了三分之一!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拥有这么多银子,就算是首富,他估计身家才二百多万两。 这些银子究竟哪里去了? 严成锦蹙眉,将账目还给小太监:“臣也不敢确定,这些银子哪里去了。” 不敢确定? 那就是有了想法!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了线索?不能隐瞒朕!” “臣没有线索,不过,请陛下给臣天下钞关的舆图,三日后,臣或许,就知道银子去哪儿了。”严成锦道。 九卿却急了,马升催促道:“你有何想法,就不能现在说出来?” “不能,恕本官不能答应马大人。”严成锦斩钉截铁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给严卿家舆图,一日!” 此子定又多要了八成的时间。 “两日,臣真的不能再少了。” “那就再加半日,朕也不能再少了。”弘治皇帝道。 内阁和九卿深以为然,迟一天,银子就被盗贼花完了。 出了暖阁,严成锦拿着舆图直接出宫,他刚才在大殿中,就猜到这些银子去哪儿了。 拿钞关的舆图,是为了让陛下设立海外的钞关。 “韩大人,可否将详细账目给本官一份?” 韩头大欲裂,严成锦能找回这五百万两银子,就是帮了他大忙。 “本官这就命人抄一份给你,贤侄啊,你有什么消息?” 呵呵,我又成贤侄了。 严成锦道:“韩大人莫要乱认,你我同为二品,该称本官严大人才是。” 韩一时语塞。 在廷议上,他没少怼严成锦,此子定是记恨,可谁让这个家伙整日管他要银子? 见四下无人,严成锦继续道:“韩大人答应本官一件事,我本官可知会一二。” “何事?” “谏言设立海关。” 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此子果然有所图谋啊! 可他想不明白,严成锦怎么知道银子哪里去了? 第621章 海外钞关 严成锦答应了弘治皇帝,一日后才揭晓答案,就不能现在告诉韩。 否则,刚才在大殿上就是欺君。 不管韩怎么追问,他都没说,拿着钞关的舆图回了严府。 谢玉来到严成锦的旧府,想不明白,为何严成锦有这么多银子,却住这等破府院。 “严大人,你找小人?” “你将这些账目仔细算出来,明日交给本官。” 谢玉手头发软,怎么又是朝廷的岁末结余? 他苦着一张脸,在旁边敲击算盘,今日怕是要在严府过夜了。 回到书房中,严成锦将钞关的舆图挂起来,若设立海关,就要西北、西南和东南沿海设立海关。 比他上次画的十三个港口还多,恐怕不下五十个。 如今府库亏空了五百万两,陛下必然不许。 他仔细思索了许久,在书案上画思维导图,准备了四层,等明日下午进宫,向陛下谏言。 翌日,大清早。 谢玉两个眼袋清晰可见,原本风流倜傥的脸上,挂满了疲惫。 不知不觉,竟然天亮了,院子中,有一个人在跑步,仔细看去,竟是严成锦。 他忙堆着笑意道:“严大人,小人算完了。” 严成锦拿过账目,翻开看了几眼,果然如此!命人去韩府请韩过来。 韩正要进宫上朝,听说严成锦找他,忙派人进宫告假,骑着快马奔袭过来。 门子恭候多时了,引他进入正堂。 韩一脸急切地问:“严大人,你在知道银子丢在哪儿了?” “银子在海外。” “这是何意,严大人的意思是,银子被番人偷了?可如此庞大的数目,为何没有动静?”韩急道。 严成锦摇摇头,将谢玉算的账目给他看。 韩仔细看了眼,账目是今年的税收与去年的对比,细致到各府,各个钞关。 但他还是茫然,看向严成锦:“严大人直说!” “开了海禁,弗朗机人以三倍的价钱,买丝绸、茶业和瓷器等物。 士绅们都想把丝绸、茶业和瓷器卖出海。 原本丝绸、茶业和瓷器,从南方卖到北方,经过重重钞关,一重钞关收一层税。 朝廷自然能收到商税。 如今,这些货物直接由广州府、松江府、天津卫出海,大明内部流通的货物少了,收到的商税,自然就少了。” 商税,改为征收银子后,收上来的银子占据岁末收入大头。 但如今,货物大部分变成出口,不存在内陆运输和囤积,钞关和塌房都收不到税。 这就是不设立海关的后果。 没有海关,就没有海外关税。 如果朝廷不自己卖货,是不能从海外贸易中获益的。 韩浑身冒出冷汗,险些无力坐在地上:“那我等向陛下,重启海禁!” “大可不必,韩大人与本官一同谏言,加设海外钞关即可。” “你要设立多少钞关?” “至少五十处!” 韩说不出话了,片刻后才道:“可钞关需要吏记账,又需要囤积税银的仓库,还有看押钞关的官兵,不知要配额多少人,恐怕,陛下和百官不会同意。” 奉天殿, 弘治皇帝想议五百万两银子的事,可却没看见韩:“韩卿家呢?” “今日上朝前,被严成锦请去了严府。” 李东阳心头微动:“严成锦此举,想必是有了主意,陛下不妨召他进宫。” 说是一日半,却未必要这么久。 有些事情大家都懂,就不要戳穿了。 弘治皇帝颔首:“宣严卿家进宫,朕要立刻见他。”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和韩一起来奉天殿,余光打量一圈,看来陛下和诸公昨夜都没睡啊。 正要躬身行礼,弘治皇帝却摆摆手道:“不必了,五百两白银的去处,查出来了?” “回禀陛下,查出来了,臣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道陛下和诸公先听哪个?”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习惯先苦后甜,不假思索地道:“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这五百万两银子追不回来了。” 大殿中一阵骚动,百官面色各异,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弘治皇帝心中一阵肉痛,他存了九年的内帑,也没这么多银子。 “为何追不回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这就要说到好消息了,五百万两银子,非人所盗取,臣请乞陛下,开设海外钞关!” 韩深以为然:“臣附议!” 弘治皇帝面色颤抖,现在是廷议开海禁的时候吗?朕在廷议这五百万两,上哪儿去了。 刘健几人的想法,与弘治皇帝相同,那可是九边三年的口粮。 弘治皇帝正色道:“先说岁末结余,朕还不知道,这五百万两,是怎么丢的?” 严成锦看向韩,此事由韩来说最合适。 韩道:“江南是产丝绸和瓷器的重镇,弗朗机人以高价收购,而这些商品,可由松江府直接出海,不经过钞关和塌房。 广州府的茶业也是同理,由广州直接出海。” 弘治皇帝宛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 货物不经过钞关和塌房,哪里来的税收。 此事看似简单,严成锦有后世的经历才明白,李东阳等人多为人,或许彻底调查才能清楚。 所以,反应没有他快。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道:“那就不要开海禁,臣谏言,将海禁关了。” “不可,增设海外钞关,才是良策!”韩道。 百官想不到,韩竟会同严成锦一起谏言。 就算增设海外钞关,那只是一道关,能与朝廷重重钞关相比吗? 弘治皇帝却想听听韩的想法:“韩卿家仔细说说。” “若关闭海禁,大运河就无法修了,再者,增设海外钞关,不仅可以对向外的货物收税,也可以向弗朗机人带来的货物收税。”韩道。 百官低头沉思,弗朗机人最有银子了。 严成锦补充道:“海外钞关,虽然只有一重,却可以征收高于内关十倍的税赋。 而且,朝廷通过调整海关的关税,来控制向外的出货量。 以丝绸为例,若海关税调整至二十倍,丝绸向外贸易,就会减少。 若降低到五倍,丝绸向外贸易,就会增多。” 道理很简单,弘治皇帝和百官都听懂了。 “要设立多少钞关?” 严成锦命人送上钞关的舆图:“臣粗略数了一下,至少需五十个。” 五十个钞关,相当于五十个衙门。 这要配额多少人,弘治皇帝和韩的第一反应相同。 可眼下只能设立钞关,不然白银白白外流。 韩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只有内帑还有银子。 弘治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设立钞关,隶属那个衙门管辖?” 严成锦躬身:“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直言:“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仅弘治皇帝知道,李东阳等人也知道,你不就想说由你来管辖吗? 都察院执掌刑法,再执掌税赋。 就形同户部和刑部加于一身了! 第622章 天降大喜 严成锦摇摇头:“不,臣想说的是,钞关流通白银,数额庞大,陛下三思而定。” 设立海关的隶属后,再想改制,就难了。 若在海关受贿银子,逃到海外,以目前的条件,是无法追捕的。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要说朝中他最信任的人,除了内阁三人,就是严成锦。 此子,不敢贪银子。 且都察院有监察的职能,还有掌控经济的经济司。 弘治皇帝知道此子有话要说,故作严肃:“严卿家有何见解?” “臣可以监管海外钞关,臣执掌的都察院,有监察司、逮捕司和经济司,尤其是经济司,可调整关税。” 不能入阁,这种情况也是需要考虑到的。 万一不能入阁,严成锦打算将都察院,壮大成吏部。 “陛下不可,钞关当属户部!”马升道。 谢迁也赞同:“户部管辖海外钞关,都察院负责监察,二者并不冲突。” “臣赞成!”刘健道。 弘治皇帝颔首,都察院是监察的衙门,如果把手伸向财政,难免不会监守自盗。 “就如此办,传朕的旨意,开设海外钞关,隶属户部。” 严成锦有些小失望,诸公想制衡他的权力,自然会竭力阻拦。 韩看向弘治皇帝,有些尴尬:“陛下,建海外钞关的靡费?” “从朕的内帑中出。”弘治皇帝肉痛了一下,问道:“要多少银子?” “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韩咬着牙道,陛下好不容易开一次口,多要一些。 “韩卿家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弘治皇帝面色阴沉地问。 严成锦有点可怜韩,这小心翼翼地姿态,像儿子跟爸爸要钱似的。 韩道:“在严府,臣和严成锦仔细算过,陛下请看账目和钞关舆图。” 舆图上标注着要设立的钞关,诸如阿拉善海关,是针对西域的诸国。 云南钞关,是征收安南、暹罗等西南诸国。 弘治皇帝震惊的是,严成锦短短一日,不仅将钞关标注出来,连账目都算好了。 “良乡商会还有银子吗?户部先打个借条?” 严成锦拒绝一切白嫖行为:“良乡举力造船,没有银子。” 看来只能从朕的内帑中出了,弘治皇帝转而又想到:“一年了,严卿家,海外的银子何时能取回来?” 该不会沉了吧? 毕竟,深海失联,实属正常。 尤其是在大明和岛国之间的海域,夏天,海上会形成台风,掀翻过往的船只。 岛国称其为护国神风,许多试图侵占岛国的舰队,都止步于此。 严成锦有这样的想法,却不戳穿:“李兆番不仅要抗击倭人,且还要探寻银矿,想来不会太简单。” “可是,为何李兆先也没回来?”弘治皇帝疑惑。 是啊,若说李兆番情有可源。 为何李兆先也没回来?这一去,快一年三月有余了。 满加剌国向大明称臣,银矿随意开采,往返大明一年即可,但李兆先竟没能将银子运回来。 唯有一种可能,船沉了,百官看向李东阳,暗自惋惜几声。 “臣、臣也不知道。”严成锦说道。 李东阳一脸死灰,却默不吱声,弘治皇帝见状,也不好再提。 散朝后,弘治皇帝走了,百官先后走出大殿。 严成锦想回都察院,李东阳却满脸怒意地把他叫住了。 “李大人何事?” “若三月之内,兆先和兆番不归,老夫就将清娥许配给你。”李东阳心痛到无法呼吸,真是便宜严成锦这小子了! 严成锦狐疑地问:“为何?” 以前,李东阳死都不答应,若李兆先和李兆番这辈子不回来,李东阳会忌恨他一辈子才对。 现在反倒答应了,早知道,就将李家兄弟 李东阳怒视他一眼:“将爱女许配给你,你还怀疑老夫的心意?” 若一年不归来,应当猜到结局了。 膝下无一子,清娥又婉拒上门的婚事,只对严成锦有心意。 严成锦拦住李东阳,不让他离开:“空口无凭,不如请陛下做个见证,算了,还是请陛下下一道旨意为证好。” 李东阳像笼龛里的关二爷般,一脸怒意,拂袖走了。 岛国,海岛的某角落。 几十艘大船,铁索连环紧紧相扣,咸味腥的海风吹过,从林中能看到许多身影交错。 夯实的土屋,被踏出来小路,都能看出来,将士们在这里扎营有一段时间了。 李兆番身穿黑色戎甲,左身配着红色的腰刀。 岛国的倭船很多,一波接着一波,都想抢他们的大船,征人做奴隶。 更要命的是,岛国常年征战,粮食极为匮乏,抢掠不到什么粮食。 “李大人,有倭船!”探子跑来禀报。 李兆番通过单筒望远镜,海面上出现一道道黄色的船帆,正朝这里奔来。 “解铁索!全军登船,准备迎战!” 士卒们丢掉锄头和铁锹,冲回营房中拿刀剑盾牌。 掌号兵吹起号角,战鼓兵将擂鼓搬上大船,二十艘龙骨战船宛如鸭子般,灵活向四处散开。 摆出一字阵型,齐齐对着远到而来的敌船。 龙骨战船上,配额有百户一人,刀牌手兼桨手二十人,掌号兵一人,舵手两人,火炮手七人。 李兆番登上座船, 座船,其实就是五军中的中军大营。 前方是拱卫它的,是五艘中船,再前方,是拱卫中船的十五艘战舰,它们是战斗的主力军。 整支舰队,总共分为三列。 “李大人,是倭寇,似乎还有海盗,它们联合起来了!”哨船回来禀报。 火药没有了,只能依靠刀剑。 李兆番紧张起来,若王守仁在此,应当会去敌船游说,但他并不善于攻心。 思索片刻,吩咐道:“龙骨战船分散开,听本官号令,见信号,放火箭!” 火箭上绑着火油,能把敌军的船烧毁大半。 听到号角声,龙骨战船再次散开,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一片片竹叶,向敌船飘去。 岛国,清幽的林子。 一座座简陋的茅舍,飘出白色的炊烟,直直地升气一丈,被风吹散开。 张鹤龄衣衫褴褛拄着木头拐杖,记得和弟弟在此道别,银矿还在,不知道弟弟还在不在? “弟啊?哥回来了。” 走进村子,村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张延龄听到声音,忙放下儿子兴高采烈地跑来:“哥?” 只见,张延龄身后站着三个妇人,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其中,两个妇人肚子大得像西瓜般。 张鹤龄傻眼了:“这、这是谁啊?!” 第623章 入宫请旨 张延龄浑不在意,转身郑重地向哥哥介绍起来。 这两个三岁的孩子,不是他的,丈夫下矿洞挖矿死了,两个妇人守着活寡。 另一个妇人还未出嫁,在战乱的岛国,男人稀缺。 之前,张延龄在村中逗留之际,被抓了壮丁,“哥,弟想带她们回大明,住进你的府邸。” 张鹤龄举起拐棍敲了下去:“你脑子坏掉了?我可不养!” 五个人要吃掉多少大米?且朝廷的米价,一天比一天贵。 等这些孩子长大了,还要分他的家产。 张延龄却有自己的打算:“哥,朝廷什么时候派人来?” 说起这个,张鹤龄又骂骂咧咧起来。 李兆番虽然登岛,却一直驻扎在北方,难以率领舰队南下。 “哥,没有朝廷的军队,咱们去偷矿会被杀死的。”张延龄见过很多,偷矿被宰掉的人了。 张鹤龄却乐了,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李兆番叫我画舆图,把倭人的据点和矿藏都画下来。” 不清楚岛国有多少股势力,也不知道银矿在哪里。 是李兆番不敢轻易率兵南下的原因,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张延龄发现,张鹤龄身后还跟着两人,穿着粗衣烂布,却配备着军中的长刀和水囊,手中端着舆图。 步塘! 张鹤龄笑道:“你跟我走,有了这副舆图,李兆番能打下石见银矿,咱们早日回大明。” 京城,李府。 李东阳坐在火炉旁看疏奏。 正房朱氏从后堂走来,身后跟着妾蒋氏和唐氏,看见自家夫君手捧着书,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回府就看疏奏,也不关心李家的香火,清娥的婚事也不闻不问。” 话语中透露着酸涩,两个小妾心中一阵怦然心动。 她们仰慕李东阳的才学,委身做妾,可却没有一儿半女。 朱氏,是成国公朱仪之女,身为家母,操管李府的家事。 “你若不理,我就托人去张府,给清娥说媒去。” 英国公有两个儿子,门当户对,日后还能照应李家,像她们这等豪绅望族,更注重背景。 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知道许久没有同房了,这几个女人心里都有怨气。 “清娥,我许配给严成锦了,若兆先和兆番不归,三月后,就过门到严府。” 朱氏眸中微动,严成锦是朝中的官员,有二品官职,将来有机会入阁。 “何时挑日子?” “不急。” “老爷,不如将严成锦招为上门女婿?若兆先和兆番”朱氏问道。 李东阳也想将严成锦招为上门女婿,可严家,也只有一个儿子。 胖丫鬟将李清娥做的糕点放在一旁,悄悄退了出去,跑回李清娥的闺房报喜:“小姐,老爷答应你和姑爷的婚事了!奴婢刚才亲口听到的。” 李清娥双眸闪动一下,温柔地放下手中的女红:“何时?” “老爷说,少爷不回来,三个月后,就让您和姑爷成婚。” 大哥是爹的独子。 二哥虽是养子,却与爹有血脉之亲,被视如己出。 恐怕,朝廷有了不好的消息,才会令爹如此着急和心痛,将她嫁出去,李家没有香火了! 知道父亲的心意,李清娥高兴之余,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喜意。 严府, 严成锦在正堂坐着,若李家兄弟回来,婚事就吹了。 李东阳爱才,不看重官职,江南有很多有名的才子,比他的竞争力强。 正在这时,门子小跑回来,手中举着一信:“少爷,老爷遣人送回来的信。” 拆开仔细看了眼,开头说了边陲的形势,还说了自己能吃能睡,身体正值壮年。 其中,老爹的一行嘱咐却极为醒目: 凡能结为夫妻者,必有前世三生结缘,若姻缘不合,难有正果,不如各还本道,各生欢喜。 催婚让他别在李清娥一棵树上吊死。 他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在京城,算不上望族,却也算一只脚踏上豪门的船。 越有权势的人,成婚越早。 以他的年岁,在京城的官员中,算是严重晚婚晚育了。 何能笑嘻嘻地道:“呀,老爷又催您成亲了?” 严成锦起身,让人准备轿子去李府一趟,并不避讳李东阳,走到后院,直接见了李清娥。 “在下想做一事,或许会伤李小姐颜面,想问小姐心意,可否愿意?” “严大人且说。” “今日,我入宫向陛下和皇后请旨,明日来李府下聘,宣告天下。” 李清娥明白其中的深意,宣告天下,爹碍于面子,就不会退婚了,她只能嫁严成锦一人。 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她娘出身微寒,却能遇上爹,是天大的福气。 她也有这样的福气。 李清娥有些忐忑道:“清娥的母亲,是青楼卖艺的女子,严大人可会嫌弃清娥的出身?” 据闻朱厚照说,李东阳年少时风流,才有了这段佳话。 若是大明土著,定然会嫌弃李清娥的出身。 但严成锦是穿越过来的人,青楼也有许多卖艺不卖身的女子。 且李清娥自幼在李府长大,与外头的妖艳之货不同,知进退,知书达理。 全京城,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 老爹一直在催促,再不成婚,只怕要亲自给他定一门亲事了。 “自然不会,正巧家父催促,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就向李府下聘。”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翻阅内帑的账目,一百五十万银子啊,如同割去一块大肉。 萧敬小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朝弘治皇帝作揖:“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旨意。” 弘治皇帝合上账本:“你先说,朕斟酌再定。” “李公承诺,若李兆先二人三月不归,就将女儿许配给臣,臣怕李公反悔,特向陛下要一道玉旨。”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身为二品大员,连个妾都没有,早就该成婚了。 安定伯在边陲,也无人操持此子的婚事,弘治皇帝身为君父,严成锦又是功臣,他忽然当起爹来:“朕亲自拟旨。” 萧敬却道:“陛下,这旨如何拟,若李家兄弟回来,旨意岂不作废了?”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萧敬一眼:“不会,臣若昭告天下,李公门生众多,想反悔也抹不开面子。” 李东阳是坛泰斗,又是朝中内阁次辅。 许多崇拜和仰慕他的书生,大清早就堵在门前要签名,更疯狂的,见了轿子马车就追。 自然也有许多人,做梦想和李东阳结成翁婿关系。 以此拜入李东阳门下,受他教诲和提携。 可今日,京城成千上万的书生,听到一个噩耗:李府唯一的小姐,要嫁人了! 第624章 退婚 弘治十八年,是会试和殿试之年。 书生想攀李东阳的关系,宛如失了魂般,浑浑噩噩。 京城的梨园,从中看见了商机,将迎娶李清娥的神秘人,写成了戏曲。 十余年来,从未有人上门提亲,会热闹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李东阳听到时,心头微微颤动一下:“这小子敢将本官的军,本官也有张良计!” 谢迁碰了碰李东阳的肩膀,道:“他还求了陛下的圣旨。” 下了值,回到府上,李东阳来到后院,此时,李清娥正在做女红,见到父亲时,眼中有些闪避。 李东阳干咳示意,下人们会意退去:“清娥,爹有一事要与你说。” 李清娥放下手中的针线,低下头道:“女儿也听闻外头的风声,害爹爹骑虎难下。” “无妨,爹是来与你说另一件事。”李东阳旋即继续道:“安定伯常年在边陲,此子又慎重异常,爹怕你到了严家受他欺负,有一事相商。” 李清娥抬头,摇头道:“清娥也有娘亲识人的本事,严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李东阳冷哼一声:“你不知道,此子的主意多着呢,听爹的。” 李清娥咬着唇瓣,小声道:“爹先说。” “让他来李府当上门女婿,爹是内阁大学士,官居一品,还能提点提点他。”李东阳捋须道。 祖制,不许皇帝迎娶重臣之女。 可重臣之间,并无律法约束,若此子上门,李东阳要好好调教他。 李清娥见父亲板着脸,顿时陷入两难:“清娥明白爹的心意,爹明知,严大人是不会答应的,若爹不许,那女儿便不嫁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也料到了如此。 …… 京城,沧州。 清风不断吹过河面,荡起阵阵的碎光,九桅大船逆流而上。 李兆先站在船头,用宋氏望远镜看见低矮的建筑群,沧州的府衙,还不如大船高。 挖金矿,耽搁了大半年,不知严大人和清娥妹子成婚了没有? 他在满加剌国,发现了一处金矿。 金矿不大,仅仅两月,就将矿石挖空了。 若是大明的汇率没有波动,一两金能换五两银子,此行收获颇丰。 “李千户,到沧州了,要不要先回京通报。”张永问。 要通报朝廷,命户部去良乡港口等候清算白银,还有金子。 李兆先想了想:“去吧!也去本官府上报一声平安。” 一人骑上大马,甲板放下一块木板,搭到岸边,骏黑大马急速朝京城的方向冲去。 …… 严府, 严成锦对繁文缛节并不熟悉,李东阳是礼部尚书,他不想失了礼节。 下人从仓库搬出来的丝绸、字画,当成聘礼。 朱厚照想代他送去李府,在仓库转了一圈,啧啧惊奇。 “老高这狗东西,竟然藏有五牛图!” “这是清明上河图!老高,你哪里弄的?” 朱厚照大开眼界,聘礼不多,但每一件,都堪比文华殿和华盖殿的稀世珍宝。 严成锦摸着下巴,朱厚照不会在路上把他的聘礼卖了吧? 毕竟,要先考虑到这种可能。 “臣已请王华大人代为下聘,不劳烦殿下。” 大明纳礼,通常需请媒婆或家族中德高望重的人,王华身为帝师,颇熟悉礼数。 “你等着,本宫回宫给你准备一份厚礼,” 朱厚照转身出了府门,打马快速消失在视野中。 东宫有个屁厚礼! 朱厚照定是回宫偷陛下的东西去了。 严成锦忙催促王华:“拜托王大人了,快送去李府。” 王华捋着胡须,颇有几分得意。 虽然不喜欢严成锦,但成人之美的事,他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你发誓,日后不许再举荐我儿守仁,否则,你无后!” 握草,本官提亲之日,你给我说这个合适吗?严成锦面色僵硬,片刻后点头:“就依王大人!” 王华这才坐上轿子,高高兴兴带着人去李府提亲。 李东阳没想到,严成锦这么快就派人来提亲了,竟是王华。 “德辉兄来纳亲,真是让老夫意外。” “宾之兄,你且看看这些聘礼。” 李东阳看到那些字画时,眼睛发直,这是清明上河图?! 朱氏惊讶得轻捂着嘴,当年兄长大婚时,国公府也送不出这么贵重的聘礼。 唐氏和蒋氏惊讶的站在原地:“李清娥微寒出身,竟有如此厚福。” “老爷,探子来通报,兆先少爷回来了。” 李东阳定定站在原地片刻,下一刻,露出喜意道:“劳烦德辉兄再跑一趟,将这些聘礼送回去。” 王华满脸黑线:“宾之兄不会想退婚吧?” …… 严府, 严成锦从椅上坐起来,想不到李兆先回京了,不过,一年过去,他也该回京了。 门子进来禀报:“少爷,李府的管家,请您去李府一趟。” 李东阳也收到了消息,李兆先此时回京,真不是时候。 若再晚一日,李府收下聘礼,此事就成了大半。 如今,刚下聘就回来了,聘礼多半会被退回来,魏绅的儿子也是下聘到府上,被退回了聘礼。 严成锦坐上轿子,来到李府时,满院的聘礼被归置整齐。 李东阳与王华相互坐而谈,李东阳先询问道:“此子一会儿会有何种准备?德辉兄可否告知一二,我好准备应对。” 王华却是不解:“此子为朝中二品大员,宾之兄为何如此介怀?” “此子总想变制,早晚会变出事,祸及妻儿,如今虽天下天平,可变制之人,又有几个能善终的?” 变制,与天下士绅和百官对着干。 今日你说了算,他日权柄不在,必将受群起而攻之,以史为鉴,大臣晚景凄凉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清娥本就出身微寒,李东阳想将她嫁到稍普通的人家,可这丫头偏偏对严成锦有意。 说话间的功夫,严成锦已经穿过庭院,走进正堂。 还未开口,李东阳抬了抬眼皮:“兆先回来了,将聘礼收回去吧。” 莫要逼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大人想退婚?”严成锦问道。 李东阳说道:“我儿兆先回来了,本官与你的约定便不再,何来退婚一说,你将聘礼收回去吧。” 严成锦从手中掏出玉轴圣旨:“本官向陛下求了一道旨意,李大人退婚,就是抗旨。” 下旨命王华来李府纳亲的人,正是弘治皇帝! 不错,严成锦向弘治皇帝求的旨意,正是:今日让王华来李府纳亲,李东阳拒不收聘,就是抗旨! 李东阳怔得睁大眼睛,看向王华,王华却苦笑摇头:“愚弟也是奉命行事啊!” 第625章 新官上任,裁撤三军 严成锦与李清娥的大婚已定。 看到钦天监选的日子,严成锦有些尴尬,竟与今年会试同日: 弘治十八年二月二十七日。 距今,只有四十八天。 周正满面春风笑道:“这一日,宜入学、宜大婚、宜入宅、宜开张,下一个大婚的黄道吉日,要等到九月。” 等一个适合大婚的吉日,等一年也不奇怪。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和李东阳:“这样李卿家和严卿家,都无法主持会试了。” 李东阳持着白芴:“臣听凭陛下安排。” 严成锦却道:“臣恳请陛下,准许我父亲回京。” 戍守九边的将领,除非家中丁忧,通常不能擅离职守。 “安定侯有两年未回京了吧?传朕旨意,让他回京,操持严卿家大婚。”说完,弘治皇帝想起另一件事:“你二人留下,传内阁和六部。” 周正躬身退出大殿,不多时,刘健几人相继走进来。 弘治皇帝道:“去华容传旨的太监回报,刘卿家以年迈力有不逮,无心入京为官,拒朕旨意。” 严成锦早就猜到了,刘大夏离任时已是兵部侍郎,迟早会当上尚书。 可他却在这关键时刻,请辞返乡,显然是不想再伺候朱家了。 弘治皇帝道:“如此一来,兵部尚书仍然空缺,朕想让柴进入京,任兵部尚书一职。” “臣以为可!”刘健躬身道。 延绥,大雪纷纷扬扬。 凛冽的西风,把行人吹得瘦骨嶙峋,没有一指厚的棉袄,休想抵御这样的寒冷。 严恪松命人宰杀羔羊,给将士们下酒,补补膘。 左忠彝满脸肉痛道:“有白米饭吃足矣,总宪大人自己馋肉,宰一头便是,何须犒赏三军?!” 十万余将士,人人要分到羊肉,至少要宰五百多头羊。 严恪松却朗声笑道:“本侯自有道理,左大人也留下吃点吧?” 王越的教诲,三边之所以比其他九边更彪悍,就是不吝啬奖赏。 左宗彝气呼呼地坐下来。 不吃白不吃,督修长城,每日都是馒头咸菜。 房管事慌张走进来:“老爷,那女将军又来了!就在营帐外。” 严恪松面色微微抖动,如临大敌。 左宗彝莞尔笑笑,他知道此女,是军中少有的彪悍女将,严恪松抗击达延汗时,把她从大同调至宁夏。 请神容易送神难,此女想留在河套戍守,为此,求过严恪松多次。 此女的父亲,是成化朝的宣府总兵杨钦,自幼就征战沙场,武艺极为了得。 左宗彝哈哈大笑:“听闻苍劲兄不碰军中营妓,不妨试试。” 副将哄堂大笑,营妓是朝廷安排在军中的女人,总宪大人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讲究! 严恪松满脸羞红道:“你们不要污蔑了杨将军的名声。” 说罢,走出营帐。 京城,一晃十余日过去。 一辆红顶马车踏踏踏地走着,缓缓驶入成贤街。 一路上,柴升就没有放下帘子,宽大的街道,可供四辆马车并行,楼宇恢弘气派。 “许久没入京了,京城竟繁华到如此地步。” 出入豪华楼宇的士绅,就像发财了般,比江南的士绅阔绰多了。 也不知道京城有什么生意,能让他们这样挥霍。 他在东区买了一座宅邸。 甫一下马车,门前就有两个官员迎上来,分别是兵部主簿杨周和兵部郎中庄轩。 “柴某入新府,何劳两位恭候于此?令柴某心中有愧啊。” “柴大人是兵部部堂,我等迟早要登门拜访,不如就选今日。” 杨周笑着松了一口气,柴升在南直隶颇有名气,先后任过礼、工尚书。 今日登门拜访,就是看看品性,此人还算合得来。 翌日,大清早。 左掖门前,百官等候上早朝,严成锦发现了一个新人,站在在兵部最前头。 年岁与王华相仿,一撮令人艳羡的乌黑的山羊须,双目凝视着金钟,不与人攀谈。 片刻后,弘治皇帝坐于大殿上,轮到兵部禀报。 百官的目光凝聚于一处,柴升! “柴卿家才入京城,对朝廷的要务不熟悉,兵部就不必通报了。”弘治皇帝道。 柴升却摇头:“臣谢过陛下,不过,臣在路上有所思虑,有事要奏!” 刘健有几分期待,朝堂可不比南京,可以张口胡来。 每说一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 若为了彰显才能而进言,这柴升大概是个傻子。 柴升道:“朝廷在兵部支出靡费甚多,如今,西北长城修成,屯兵富富有余,臣请乞,准许降旨,臣查三边武职冗食,诸如军中女户,恩荫,勋卫,将军,通事,全部裁革!” 裁员? 这岂不是与后世的三年退伍裁制一样。 严成锦重新将目光投向柴升,西北长城建立起来,屯兵应该减少,以节省靡费,这个没错。 但大明迟早要进攻草原,需要更多的兵力。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臣以为不可。” 柴升微微转头,有些疑惑:“此乃兵部之事,不在都察院廷议的范畴。” 玄外之意,你的手过界了吧? 兵部主簿杨周和庄轩面色紧张,昨天忘记打招呼了,柴大人还不知道,这小子什么都管,哪管什么界限! 杨周在身后小声提醒:“柴大人,此事不妨回值房后,再议?” 柴升目光直勾勾望着严成锦,刚入京城,不想树敌。 “有西北长城防卫,可以降低戍守的兵力,严大人为何反对?” 严成锦反对的原因有三,一来,除非鞑靼被大明荡平。 否则,宁可裁撤宣府、大同的兵力,也不能动彪悍的边军。 二来,老爹在边陲掌控的兵力越多,越多安全,兵法的本质,还是以多取胜。 三来,柴升是南直隶的官员,刚入京就要解西北兵力,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否宁王指使。 李东阳道:“柴大人在南直隶或许不知,朝廷有意讨伐鞑靼。” 如今,严成锦也是他的女婿了,纵然不喜,可毕竟是半个儿子了。 严成锦颇为诧异,想不到李东阳竟会护他。 马升点头:“裁减西北兵力,确实冒险。” 路上想了几日的计策,竟被两个大臣接连否决。 柴进老脸通红,颔首后退回到兵部队列中。 退朝后,兵部值房。 杨同道:“秦大人在时,对此子也不喜,总喜欢插手兵部之事,尤其喜欢举荐王守仁。” “不错,如今此子成了李公的女婿,柴大人看在李公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便是。”庄轩道。 柴升心中郁闷,六部九卿,六部应该凌驾于都察院之上才对。 如今,竟有种被都察院插手的感觉,令他颇为不喜。 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京城的读书人,开始押赌注,多人押北直隶的严嵩,也有不少人押顾鼎臣。 主考官钦定王华和张升。 两人是科举常驻考官,他们的注解,早就在藏书阁摆满几个书柜了。 严成锦对着严嵩道:“可有把握,拿下会元?” 听闻,严成锦对人的要求极高,严嵩道:“学生有几分把握。” 自从科举案后,严嵩就想一直拜入严成锦门下。 第626章 广收门生 严成锦看向严嵩道:“据本官所知,今科会试,有四个人学问做得极好,崔铣、湛若水、顾鼎臣和杨慎,你不可掉以轻心。” 在京城的读书人中,湛若水没什么名气。 此人极为低调,少有人知道,他是圣代真儒陈献章的学生。 顾鼎臣,弘治十八年的状元,这一届的寒门翘楚。 杨慎就有点倒霉了,满腹经纶,博古通今。 但会试中,答卷不慎被蜡烛点燃,没有成绩。 严嵩心头一阵感激:“多谢大人提醒,学生、学生定不负大人厚望。” 严成锦想了想,似乎没有多余的事情,需要嘱咐了。 弘治十八年出题的人,本该是杨廷和和张元祯。 如今变成王华和张升,他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 “你父亲的寒病,久治不愈,本官已派人将他接来京城,你去惠民药局看看他吧。” 家中贫困,父亲又是穷秀才,一来家中无田地可以耕种,二来他筹备入京的盘缠,耗尽家财,哪里有银子治寒病。 眼水夺眶而出,严嵩躬着身子道:“学生无以为报,惭愧至极。” 这个不用担心,你迟早是要还的。 严成锦看好严嵩,除了王守仁和方学,就属严嵩最好用。 惠民药局。 一间干净整洁的雅间,老秀才埋着头在书案上写字,眼睛凑得极近。 微微抬头,见到来人时,神色颇为错愕:“你怎么来了?” “父亲何时入京的?” “去年乡试时,为父就入京了,不知哪位大善人,治好了为父的病,住了几个月,也不收银子。” 严嵩身躯猛地颤动一下,低下头时,热泪洒落在脚上。 大清早,京城笼罩着淡薄的青雾。 街上少行人,一匹快马踏着飞蹄一晃而过,行人想破口大骂,只却见骏马已经跑到拐角了。 午门前,下马碑旁。 从轿子中走出来,严成锦刚要走进月洞,却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 越来越近,好像一辆轰鸣的跑车撞来。 八百里加急! 他转过身,看见探子翻身下马:“是三边的急奏?” 若三边要打仗,老爹就无法回京操持他的大婚了。 探子口齿慌张道:“朝廷派去安南的使臣,被斩杀了!” 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安南竟然敢斩杀大明的使臣? 探子连忙将急报,分送至礼部和兵部值房。 一刻钟后,张升微微瞪着眼睛,礼部派去安南的使臣,尸首分离,赤身光体吊于东京城。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啪! 书案上的笔架、砚台、豪笔、纸张,全都跳了起来。 张升浑然不觉手痛,反而声震瓦砾:“安南,竟敢如此侮辱大明!” 主簿和郎中齐刷刷地看过来,满眼诧异。 “部堂大人,何事动怒?” 张升将疏奏递过去,几人看完后,面色阴沉,颇为气愤。 兵部,值房。 柴升在看九边的疏奏,霎时,官手扶着官帽慌张跑进来:“柴大人,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你先坐下喝口茶吧。” 你当这里是南直隶吗?!官却不敢骂出来,将急奏递过去。 杨同和庄轩站起身,围在柴升的书案前,鞑靼人又要出兵了? 柴升目光落在急奏上,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怒冒三丈:“安南、安南,竟敢如此羞辱朝廷!” 安南,一直是朝廷的朝贡国,从弘治八年至今,年年进贡。 杨同几人看完急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杀使臣就罢了,还赤身挂于城头。 简直简直是向大明挑衅! 柴升不解道:“为何,朝廷要派使臣去安南?” “柴大人有所不知,严成锦谏言整修大运河,从藩国各借十五万人,开通南北水路。”杨同道。 又是严成锦 今年降水不足,南直隶各地的士绅围江屯水,可没听说,朝廷要向安南借人。 此时,小太监进来禀报:“柴大人,陛下召见!” 片刻后,东暖阁。 看完疏奏有一会儿了,弘治皇帝的怒火依旧无法平静下来。 百官愤然声讨,大殿像菜市场般,一片嘈杂。 近年来,安南每逢三月和八月,就向大明进贡,看来是早有反心。 张升道:“陛下,臣请乞出兵,征讨安南!” 柴升同样躬身,大声道:“臣也请乞出兵,征讨安南!” 严成锦觉得不对,安南国王黎敬甫继位后,只当了六个月国王,就被篡位了。 从去年九月至今,快到六个月了。 极有有可能,是乱臣贼子杀了使臣,故意激怒大明,等大明出兵除去国王,等候继位。 “臣以为不可!” 此时,正是群臣激愤怒的时候,九成的官员,都赞成出兵安南。 忽然,听到一道反对的声音,顿时变得暴躁起来。 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是严成锦。 “安南人将使臣斩首,赤身示众,若不出兵,朕如何震慑诸夷!”弘治皇帝虽想节省靡费,但安南此举,分明是向大明宣战。 令一个蕃国臣服的办法,唯有出兵征讨。 严成锦道:“臣觉得奇怪,安南斩杀使臣,为何放一探子回来禀报?” 一针见血,点明了不寻常的地方。 安南和大明相隔甚远,来京城,要穿过西南重重大山。 就算换了国王,过个三五年,也未必能传到京城。 可安南竟留了活口,禀报云南布政使司。 王守仁道:“臣也觉得奇怪,此举,必会令大明出兵,可对安南有什么好处?” 柴升道:“严大人说的,或许有理,但东京城是安南的都城,国王岂会不知? 竟还任由使臣挂于墙上,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当出兵安南!” 刘健点头:“不错!” 严成锦低着头,不能说有人叛乱,否则,陛下和百官必会问:你如何知道? 对于陛下和百官而言,谁是国王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南羞辱了大明。 弘治皇帝双目直勾勾望着严成锦:“严卿家,把剩下的话也说完吧。” 严成锦道:“出兵讨伐不急,臣以为,需先派人去安南,探明缘由。 臣担忧,恐怕如当初朝鲜之乱,反倒让乱臣当了国王。” 马升道:“严大人此言有理!” 下了朝, 柴升回到府上,沉着冷静地看着墙上的画。 杨同登门拜访道:“柴大人不必在意,此子说的话,未必有道理。” 柴升深吸一口气:“本官喜欢画,今年春闱,可有才华纵横之辈?” 柴升初入京城当官,并无根基,当务之急,是收没门生。 杨同明白他的意图,却不点破:“有几人,下官首推严嵩,此人是北直隶的解元。 其次,便是湛若水,此子在华殿校阅,陛下赞不绝口。” 柴升知道湛若水,但他却对严嵩更感兴趣:“帮我将严嵩请来。” 第627章 郡县安南 柴府,大门前。 读书人提着束脩,准备进见柴升。 柴升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比六部中最年轻的张升,还年轻十四岁。 这意味着,马文升和曾鉴等人致仕,柴升的仕途,才刚刚开始。 在六部和内阁中,和柴升结下束脩之礼,最前途无量! 若能入朝当官,至少可以受柴升照拂二十多年。 读书人提着腊肉,站在府门前焦急的等候,一个个等着面见柴升。 可他们看见,有一个清秀的书生不用排队,直接就被门子领进去了。 顿时,像吃了大亏般,咋咋呼呼起来。 严嵩小心翼翼地走进府院。 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恢弘的院子,五进五出,跨门槛都跨累了,还没到地方。 绕过正堂,走到中堂,堂上有三个穿着绯袍的大老爷。 首座的人,身穿锦鸡绯袍的,严嵩道:“学生见过柴大人。” 柴升笑容可掬,请的手势示意:“坐吧,本官惜才,听说你是北直隶解元?” 严嵩却没有坐,听出玄外之意,柴升想收他做门生。 “多谢大人赏识,恕学生不能拜入柴大人门下。” 柴升笑容僵硬在脸上。 杨同板着脸道:“柴大人是兵部尚书,本官看,你也不是聪明之人。” 严嵩躬着身子:“学生已有心属的恩师,如柴大人无事,学生想回去看书了。”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柴升心想,严嵩应该求着他收为学生才对。 可如今却是,严嵩竟有些不屑一顾。 柴升道:“可否告诉本官,你恩师的名讳?” 严嵩摇摇头道:“那位大人的名讳,不方便透露,再者,他也未收学生为门生,不可称为恩师。” “严成锦!” “严成锦!” 杨同和庄轩失声脱口而出。 在朝中,只有那个人,不便透露姓名。 严嵩错愕地抬头,强装镇定:“二位大人莫要乱猜,学生什么也没说。” 是严成锦无疑了! 杨同愈发笃定,可此子向来对抡才大典不上心,为何会收严嵩? 柴升热脸贴了冷屁股,又不喜严成锦,心中难免不快:“送严解元出去吧。” 严嵩从中堂出来,看见了湛若水和崔铣,相互作揖,转身走了。 …… 严府, 严成锦冥思苦想,大明使臣为何死于东京城?为何又放一个探子回来? 史上,肃宗黎敬甫在位仅仅六个月,后黎谊继位。 黎谊像商朝的纣王,暴虐无道,沉迷酒色,以杀人为乐。 若将安南交到此人手中,安南不会再臣服与大明。 朝廷为是否出兵安南,悬而未决。 派人去调查,路途太过遥远,不出兵,又有损大明的威严。 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准备明日谏言。 何能小跑进来禀报,讨好似的笑道:“少爷,严嵩求见您。” 严成锦头也不抬:“不见,本少爷忙着,再打扰,扣光你年终月例。” 何能嗖地一下,消失在严成锦的视野中。 片刻功夫,又来到府门前,对着严嵩道:“你回去吧,咱们少爷不想见你,快滚。” 严嵩面露难色,想了想:“可否帮学生带句话?就说柴大人想招揽学生为门生,但学生并未答应,让严大人不要多想。” 呀,是你多想了?少爷何时会在乎区区一个解元。 不想打击这个书生。 何能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砰地关上门。 …… 翌日,清晨。 又议到安南斩杀大明使臣的事。 弘治皇帝面色阴云密布,安南之事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国库空乏,一旦开战,动辄几十万靡费。 只为争一个面子,就要花去几十上百万银子,并不理智。 昨日散朝后,诸公仍然在议论此事,一直迟迟未定。 弘治皇帝冷静下来:“诸公以为,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朕想了一夜,严卿家所言有理,此事,确像乱臣借朝廷之手,除去安南国王。” 给他人做嫁衣,心中也很不爽。 柴升道:“若朝廷不出兵,西南必定大乱,臣以为,该出兵!” 自永乐之后,安南一直肆无忌惮的侵扰西南。 朝廷不管不顾的态度,才让他们嚣张跋扈。 若杀了使臣,还能相安无事,一直稳定的西南,将会从此开始受安南侵扰,就连暹罗、吐蕃等国,也会效仿。 马文升道:“柴大人说的不错,为了西南的安定,要出兵!” “陛下,李兆先运回的银矿,仅能炼出九百七十万两白银,如今又要出海了,还有修整大运河的糜费。 朝廷攻占安南,能做什么?”韩文不赞成出兵。 战争不能掠夺,就是赔本的买卖。 正在这时,都察院一道不刺耳的声音加入群聊:“臣或许,有一个两全之策。”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干咳一声:“严卿家说看。” “郡县安南!” 此话一出,诸公面色微动,显然明白了严成锦的意思。 永乐年间,成祖就曾郡县安南,将安南作为大明的疆域。 但朝廷要派重兵驻守,消耗靡费,又得不到好处,后来,就当作累赘丢了。 谢迁转过头:“严大人的意思,将安南作为朝廷的郡县?” 柴升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办法:“永乐年间,早已有过郡县安南,此乃折损靡费之举。” 在后世,安南是世界第二大米出口国,可见其产粮实力。 安南全境都能种植大米,但朱棣并未发掘这块土地的价值。 拿下安南,朝廷将拥有第三个鱼米之乡。 严成锦道:“臣想,将安南作为朝廷第十五个布政使司,据臣所知,安南产米,胜过江南。” 弘治皇帝和百官瞳孔猛地一缩。 江南,占据朝廷赋税的半壁江山啊! 刘健诧异:“朝廷怎么不知道?” “安南常年内乱,百姓无法安心耕种,且又缺乏农具,荒地无法开垦,才令朝廷被蒙蔽。”严成锦道。 安南如此挑衅大明,正好给大明一个出兵的机会,将计就计。 弘治皇帝倒是不知道,安南土地如此肥沃:“严卿家如何知道,安南的良田肥沃?” 李东阳有些担忧地看向严成锦。 不过,见此子并不慌乱,显然早有准备。 严成锦看向韩文:“敢问韩大人,安南每年向朝廷交换多少大米,可有拖欠?” 韩文道:“足足有六百万石左右,从未拖欠!” 嘶! 大殿中一片安静。 朝廷收秋粮,仅仅一千五百万石左右。 安南一个小国,竟能用六百万石粮,交易铁具? 严成锦也吓了一跳。 只有一种可能,安南朝廷,往死里剥削百姓。 弘治皇帝板着脸,竟有些激动:“韩卿家怎么不早说?!” 第628章 此将有五成把握 安南斩杀大明使节,正好给朝廷出兵的契机。 弘治皇帝振臂一呼:“传朕旨意,出兵讨伐安南!” 百官高声唱喏。 严成锦眸光微动,此事需要仔细谋划。 安南有象兵,地形多为没有路的茂密丛林,极为难打。 且安南的子民难以教化,加上语言不通,比西南的土司更难驯服。 意味着,这名将领不仅要能征讨安南,还要能安抚安南的百姓。 严成锦本想举荐王守仁,但他已经答应王华,不再举荐王守仁了。 柴升道:“南昌巡抚陈璞,在鄱阳湖生擒湖盗百十人,早年又在松江府抗击倭寇有功,臣以为,他可出战安南。” 陈璞是从京城调出的官员,在南昌担任巡抚,专门抓湖盗和山贼。 但严成锦却不认为他能胜任。 安南的气候与地势,与南直隶截然不同,大明若是想要将安南变成布政使司,必定会引起全民皆兵。 严成锦道:“松江府常有倭寇作乱,陈璞也未能剿灭,足见,此人不能胜任。” 弘治皇帝颔首,靡费和兵力不多,若打三五年就太长了。 柴升面色微微抽搐,再次道:“宣府游骑将军庞渭,曾领兵击溃鞑靼鄂尔多斯部,可由他挂帅。” 所谓击溃鄂尔多斯部,只是小股鞑靼人,连正规军都算不上。 严成锦看过宣府的奏报:“庞渭虽骁勇能战,但安南有象兵,地势又是密林,与辽东截然不同,臣以为不可。” 此子分析虽有道理,可插手兵部的事,柴升总觉得多管闲事:“九边兵事,本官比严大人更熟悉,庞渭是臣推举入京城,臣岂会不知?” 严成锦道:“柴大人,三年得胜与一年得胜,截然不同。” “如此看来,严大人有想举荐的人?”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他昨日就想好了:“有一人出征,可有五成把握拿下安南,陛下,可还记得韩文?” 武子监,是朝廷栽培良将的地方。 韩文跟着王守仁学兵法,已有一年了,不知道学得如何。 举荐韩文,也是日后为出兵征讨鞑靼,有良将可用。 弘治皇帝和诸公一副恍然状,这时才想起来,朝廷还有个武子监。 柴升却皱着眉头:“据本官所知,韩文仅是锦衣卫千户,连一场胜仗也没打过!怎能出征?” 武子监,刚设立不足一年,里头才三个人。 且祭酒竟是他部下的王守仁,可谓初出茅庐,不知所谓! 严成锦默默地站到一旁,不再说话。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平日此子好几手准备,今日袖口却空空如也:“严卿家,怎么不说话了?” “臣昨日,只准备了那么多,不敢多言。”严成锦道。 韩文万一输了,他言之凿凿,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脸? 李东阳嘴角猛地一扯,你准备了多少就说多少啊? 弘治皇帝捋着呼吸,严成锦虽然年轻,但却有种预言功能,自谏言后,他所言之事,几乎都应验了。 …… 武子监, 王春兄弟露出绝望之色,这武子监只许监生入学,不许监生毕业。 操练一年有余,从未听说过,何时可以毕业。 过节时,连一日沐休的机会,也没有。 “大哥,好久没见过女人了。” “你离我远点。” 兄弟二人汗流浃背,在墙根下扎马步。 一旁的韩文双拳紧拽,扎马步一个多时辰,双腿酸得站不稳。 这时,咚地一下,武子监大门打开,太监李瀚端着圣旨走进来:“韩文接旨!” 韩文一脸懵然,闭门不出大半年,陛下还记得他? 三人跪伏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司礼监大太监。 李瀚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上达天听,君临万邦,遣使薄海内外日月照临之地。夫安南,未恪守贡国之职,斩我大明使臣,朕是以赫然震怒,出王师以讨伐。杀伐用张,以震四海。特敕封宣府后军游骑将军庞渭为西南总兵,封锦衣卫千户韩文为副将,征讨安南,使安南故土重归于我大明疆域,永绝后衅。钦此!” “韩将军,恭喜呀,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人举荐,你被陛下录用了,快接旨吧。”李瀚笑吟吟地道。 韩文有些茫然,严大人竟让他担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一旁的王越暗自嘀咕,贤侄不够意思啊。 …… 文华殿, 弘治皇帝拿起书,正看得入神,便听小太监禀报:“陛下,柴大人恳请面圣。” 除了内阁,陛下通常不会单独召见官员。 萧敬看了眼弘治皇帝,见他微微摇头,顿时会意:“就说陛下有要事,让他明日再来。” 弘治皇帝不见也知道柴升想说什么,方才在大殿上,严成锦插手兵部的事,来这讨说法来了。 听说,柴升在南直隶时,与王恕交往极深。 看似文儒恭谦,却是寸步不让的人。 大殿外,柴升躬着身子手持芴牌,虽未见到皇帝,却已行面见之礼。 殿门吱地一声打开,小太监摇头道:“陛下有要事,不见。” 柴升似乎早已料到,躬身:“陛下,臣非一人面圣,而是替兵部上下同僚谏言!” “进来吧。”弘治皇帝的声音幽幽传出。 柴升眸光微动,走进大殿中:“陛下误会,今日,臣不是要弹劾严成锦,而是想取回兵部职权。 六部,始于周朝,至今千百余年,起初由九卿分掌,自隋唐后,由六部分掌,各司其职。 天下得以太平,皆归功于此。 如今,都察院既掌监察之权,又逾越兵部之事,一司两职,臣恐怕,假以时日,都察院再无法行纠察之责,兵部,也再无法统领武官。” 都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清清白白,才能行监察的职责。 弘治皇帝觉得不无道理:“柴卿家以为,该如何?” “臣与严成锦约法三章,他不干涉兵部之事,臣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 萧敬深深地看了柴升一眼,你这官,恐怕当不长久了。 弘治皇帝张口道:“将严成锦召来。” 很快,严成锦来到大殿中,看见柴升持着芴牌,站在一旁,“陛下宣臣,是为了方才举荐之事?” 柴升视线一转,将刚才的打算说了一遍。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你意下如何?” “臣觉得,柴大人言之有理。”严成锦答道。 “臣以为可!” 柴升面露错愕之色,严成锦这么轻松的就答应了? 第629章 举朝震动 阳光正午,凛冽的冬天平添了一丝暖意。 严成锦从东暖阁出来,冷风冻得鼻头冰凉,忙戴上人笼嘴。 下一刻,柴升从他身后踏出大殿,笑吟吟道:“严大人,本官并非有意排挤你,只是,各司其职,才是上策。” 九卿中,先排六部的尚书,随后才是都察院的部堂。 虽说是同阶,但官职上,严成锦排在柴升之后,但这点差距,严成锦丝毫不放在眼里。 “柴大人说的有理,且看安南打得如何。” 大明征讨安南,是在永乐年间,此后,安南与朝廷一直保持朝贡或冷战状态。 换句话说,刘健这一代人都没和安南打过仗。 不熟悉安南的地势、兵备和城防。 尤其是,朝廷与安南交易铁具三年了,不知道安南用这些铁具,做了多少铠甲和刀剑。 兵备,早已今非昔比。 柴升抚须笑笑:“严大人不必担心,庞渭是由本官举荐之人,区区安南,不出半年,就能攻到东京城。” 本想说不出三月,他谦虚了一下。 严成锦不想和装逼的人说话,走下御阶,拐入回都察院值房的小巷,却看见朱氏和李清娥走来。 朱氏目视前方,神态端庄,举手投足尽显气度。 她是朝廷封敕的一品夫人,自幼在国公府长大。 边走边叮嘱道:“你出身微寒,不如官家闺秀,一会儿见了太后,就在一旁站着。” 李清娥臻首轻轻应了一声。 朱夫人虽对她不上心,却也没有为难过她,有她在,李府倒是井井有条。 朱夫人见到严成锦,轻声问候:“严大人。” 李清娥站在朱夫人身后,朝他轻轻点头。 严成锦有点懵,有点难称呼:“朱夫人入宫有事?本官似乎没听闻,后宫有宴席。” “是娘娘命我等入宫,探望太皇太后。”朱氏道。 严成锦心头颤动了一下,史上,周太后去年就该走了,却延续到了今年,不知还有几月。 “朱夫人先去吧,本官与清娥有话要说。” 朱夫人道:“清娥还未出嫁,严大人注意分寸,莫要让人说小女的闲话。” 说完,在小太监引领下朝着仁寿宫走去。 严成锦看向李清娥:“我与你一起去仁寿宫吧,看得出来,你跟着朱夫人,极不舒适。” 朱氏自幼在国公府长大,再通情达理,身上也有股盛气凌人的傲气。 李清娥出身微寒,难免自惭形秽。 再加上,李清娥的母亲是琴伶,李东阳却疼爱有加,妒忌在所难免。 毕竟,有妻妾就会有宫斗,女人在府上无事,最爱琢磨这个。 李清娥面颊微微一红,身穿月白裘衣,站在红色的宫墙旁,风姿卓越。 “周太后似乎身子不适,皇后命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命妇,都来看望,还让特意点名让我随朱夫人入宫。” 严成锦是二品大员,李清娥若嫁给他,至少能封赠夫人。 不过,不是现在,大明对封诰命夫人有严格的规定。 他要当官到了一定的年限,比如,到了李东阳那样的年纪,李清娥才有可能被敕封。 严成锦随着李清娥去仁寿宫,命妇扎堆的地方,不会太平静。 仁寿宫, 跨过门槛时,周彧身上掉下一百两银子,咕噜咕噜滚到一旁。 朱厚照兴高采烈地把银子捡起来:“呀,捡到一百两银子!” “臣掉了一百两银子,殿下能不能还给臣?” “幸亏你遇到的是本宫。” “谢谢殿下。” 朱厚照喜滋滋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要是是遇到别人,兴许就还给你了。” 周彧面色铁青,宛如死了爹娘般,一阵肉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寝殿。 周太后半躺在凤塌上,面色红润,就是人有些浮肿,更显得慈祥了。 张皇后面色严肃,手中端着半碗粥:“陛下还没来吗?” “回禀娘娘,奴婢通报了,似乎有要事处理,奴婢再去一趟。”大太监韦泰忙道。 各命妇们行礼后,按照长幼尊卑,站在凤塌前的两侧,留出一条路来。 周太后拍拍张皇后的手背:“哀家能吃能睡,你叫皇帝来干什么?” 张皇后一看太后臃肿的样子,心中微微绞痛,当初爹也是这般病去。 大夫叫……叫作回光返照? 朱厚照拉起周太后的手:“皇太祖母说得对,本宫的儿子还没出生呢,你看看他再走。” 大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命妇们显然没有见过这等世面,脸上有些慌乱。 张皇后板着脸怒斥:“休要胡说!站去一边,等你父皇来,看他如何罚你!” 仁寿宫外,严成锦将李清娥送到殿门前,“未得召见,在下不便入太后寝宫,你进去吧。” “嗯!”人多嘴杂,李清娥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朱厚照看见李清娥走进来,更笃定在外头的人是严成锦:“老高,本官听见你的声音了,快滚进来!” 严成锦面色僵硬,朱厚照也在里头? 转身欲快速离开,却听见张皇后的声音:“严卿家来了,就一起进来请安吧。”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朝太后和张皇后行了一礼,太后欲言又止望着他,却说不出名字。 “臣严成锦,见过太皇太后。” 朱夫人有几分得意,虽不是亲生女儿,却算是李府的女婿:“太后,是命妇的女婿,过二十余日,就要与清娥成婚了。” 周太后笑盈盈:“喜事,喜事啊,哀家知道李卿家,到时候,皇后替哀家赐一份厚礼。” “臣妾遵命。” 严成锦退到一旁,站在朱厚照旁边,身后是周彧,苦大仇深等着朱厚照,好似欠他一百两似的。 周太后命人赐座,不必拘谨,小太监又端上来点心果盘。 命妇们闲聊着,面上带着笑意,却不失礼数。 片刻后,等张皇后张罗好,再看向周太后时,只见,她双目已经闭上:“太后?” 张皇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探了探周太后的鼻息,猛地一惊。 “传汪机进宫!” “传御医!” “快去!” 一声厉喝,打破寝殿中的祥和,严成锦看向周太后的脸庞,命妇们惊恐得想喊却不敢喊。 朱厚照快走几步,上前去拉起周太后的手。 …… 东暖阁。 弘治皇帝迅速翻阅疏奏,早日批阅完,就能多陪周太后久一些。 萧敬小声提醒:“陛下,娘娘又派人来催了,让您去仁寿宫看看。” “命妇们都入宫了吗?” “都来了,娘娘赏了命妇们点心,仁寿宫可热闹了。” 弘治皇帝面色渐渐露出笑意,皇后打理后宫,朕才能安心处理朝事。 正在此时,咚地一声! 以为是有刺客,萧敬吓得茫然抬头,却见是小太监:“不想活命了!” “陛下,太皇太后薨逝了!” 第630章 天赐大任 手中豪笔跌落地上,弘治皇帝失了神般双目空洞,萧敬忙伸手扶住他,回过神来,夺步赶往仁寿宫。 此时,仁寿宫中,一片啜泣声,命妇们抽泣的声音此起披伏。 周太后平躺在床上,脸上的潮红,正在慢慢褪去。 朱厚照牵着她的手仍未松开。 严成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朱厚照正经起来,却是极为理智的人,还是不打扰为好。 霎时,殿中宫女伴伴全都跪下来,严成锦回过头:“臣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恍然若失地走到凤塌旁,片刻后,下旨道:“传朕旨意,京城斋戒三日。” 周太后喜欢颂佛,若百姓为她斋戒,想必能登西天吧。 朱厚照却道:“父皇不可,天家的事,岂能殃及百姓?且皇太祖母也不会高兴。” 皇太祖母最高兴的事,应当是和皇太爷爷安葬在一起。 为此,曾与钱太后有争执。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也不想劳烦百姓,顿时,改了主意:“宫中斋戒三日,命礼部操持丰葬之事。太后薨逝时,严卿家在此恭送,就由严卿家来写哀辞吧。” 哀辞,就是后世的悼词。 不仅要对人物的生平极为熟悉,还有文体格式的讲究。 在百官的面前念,你不得笔下生花,才华横溢? 严成锦懵圈了,他真的不会写哀辞啊,最重要的是,明天就要了,短短一夜,查字典都不够的。 “臣……臣真的不……”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严肃道:“朕信你,才委任于你,你还要推脱不成!” “臣遵旨……”严成锦懵圈了,不知道朱厚照会不会写哀辞。 从仁寿宫出来,弘治皇帝命礼部准备后事。 百官尽管知道太后身体有恙,时日无多,可听说太后薨逝,依旧震惊得不轻。 担忧弘治皇帝,纷纷来奉天殿面圣。 “朕无事,太后的后事,就由礼部和光禄寺操办吧,靡费从朕的内帑中出,不可铺张,但也不能节省。” 太后对他恩重如山,若幼年无太后庇护,就无今日他这皇帝。 或许,早就让百官废掉,立兴王为帝了。 弘治皇帝念及此处,心中就一阵绞痛。 张升躬身领旨,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不铺张不节省,那就按先皇和先后的用度。 …… 下了值,严成锦直奔李府。 李东阳刚换上儒裳不久,正捧着茶盏,在中堂喝茶,一旁是哭得双目微红的朱氏。 管家跑进来通报:“老爷,姑爷来了。” 小姐和严大人的婚事已定,故下人们都改口了。 李东阳轻哼一声:“清娥还未过门,休要乱叫,让他进来!” 管事跑出去,不多时,领着严成锦进来。 严成锦开门见山:“陛下让下官写哀辞,下官实在无从起笔。” 你是三元及第,你不会写,骗谁呢! 此子定又是在推诿,想要万分把握才动笔,李东阳怒不可遏:“你还想让老夫写不成!” “是……”严成锦从心道。 李东阳怒容僵硬在脸上,还真想让我写,你可要点脸吧? 朱氏见状忙打圆场,严成锦是二品大官,虽不喜清娥,却能壮大李家的声望:“老爷,严大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李府的女婿,再说,陛下让严大人写哀辞,是出于信任,这是光耀门楣么的事呢!” 哀辞,向来是由德高望重的人写。 陛下却交给了严成锦,可见是出于宠幸。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道:“陛下让你写,本官代写就是欺君,拿笔来,本官写一篇,你自己借鉴文风,不可雷同。” 据他所知,严成锦的模仿能力,无人能出左右。 不……漏了太子。 严成锦颔首,借鉴文章不是大事,就算让他写,他也得翻旧辞借鉴。 如今,李东阳现写一篇让他借鉴,只要不是全同,陛下也不会怪罪。 李东阳很快写下了一篇哀辞,就像吃饭般水到渠成。 严成锦仔细看了眼,说人话就是,用炫酷华丽的辞藻,概括了周太后的一生。 一个时辰后,他也写好了一篇,交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眉头微微抖动,此子写得也…… “这不是程敏政的文风?” “李公觉得如何?” 常常用程敏政的讲义说经筵,严成锦最熟悉的笔法,反倒是程敏政的。 但程敏政远在朝鲜,是不可能写悼词的,所以,就算陛下看出来,也不足为奇。 再者,程敏政有名的大儒,担得起哀辞的撰笔。 李东阳看到几处瑕疵,不够老道:“本官帮你润色一下。” …… 弘治十八年二月十五日,皇宫沉浸在默哀中。 太监和宫娥都不敢大声说话,弘治皇帝不上朝,下令百官入宫悼念。 在奉慈殿外,百官站于广庭中,满脸肃穆之色。 柴升微微抬头,听说哀辞是严成锦写的。 刘健手中紧紧拿着哀辞,扬声大念:“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雎,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周围的百官,没有听出端倪就好。 忽地,柴升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严大人好文采啊。” 除了开头那句以外,剩下的部分,皆有沉着老练之感,似乎写了千万遍哀辞的人所写。 刘健没念几句,马上就断出:是宾之写的,此子实在可恶,竟然找宾之代笔。 连弘治皇帝和谢迁也没听出来,直到哀辞念完。 弘治皇帝吩咐道:“太后生前就吩咐过朕,要与睿皇帝合葬,朕就遂了他的愿,命给周太后安排。” 刘健躬身:“臣遵旨!” 严成锦记得弘治皇帝陷于周太后的悲讯中,没过多久就宾天了,希望他能顶得住。 翌日,如同百官所预料一样,陛下下旨沐休,不上朝。 而有些官员心中,却是高兴的,终于可以沐休几日了。 如此寒冷的冬天,谁不想窝在被窝里,被佳人暖身。 此时,京城外的畿道。 一路上不停的感慨,愈到京城,严恪松越激动得情难自禁。 “我儿成锦,终于要成婚了!” 房管事也老泪纵横:“是啊,老爷,少爷终于成婚了,奴婢入府时,他未断奶,如今也要成婚了啊。” 一行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忽地,觉得京城的气氛不对。 商贩像哑巴了一样,只摆售商货,却不吆喝。 行人不敢大声喧哗,就连热闹的茶楼,也如同被泼了冷水般,丝毫不热闹了。 严恪松率领十几亲卫,来到午门前,等候面圣。 萧敬却道:“陛下不见你,安定侯回府吧。” 第631章 进宫面圣 严恪松满脸狐疑,离开京城两年,陛下开始懒政了? 他不多问,遣散了亲兵,打马回府。 京城,西区, 一座略显破旧衰败的院落,覆盖上雪后,仿佛随时会坍塌般。 房管事轻扣门扉,门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何当共剪西窗烛?” 这是暗语…… 他求助似的看向严恪松,老爷好歹是进士。 严恪松尴尬了,成锦的暗语老夫也对不上来,想了想,道:“咳咳,我是老爷!” 门子一个激灵,趴在门缝上,黑甲戎装,身披黑裘大氅,那撇黑亮的山羊胡,还真是老爷。 片刻后,新府正堂。 换上儒裳,严恪松端起热腾腾的茶,大口地呷了一口。 严成锦心中腹诽,老爹手也不洗,变得更粗鄙了啊,不过,边陲生存艰苦,确能改变一个人。 老爹也算有毅力,竟没假病由为借口,调回京城。 “宫中发生了大事?为何爹问旁人,却无人敢提。” ”太后薨逝了,正是哀期,百姓不敢大声喧哗,过几日就好,爹不必担心。“严成锦道。 严恪松轻叹一声:“如此一来,你的婚事又要推迟了。” 太后薨逝,王公贵族禁婚嫁,成锦是二品大员不说,李东阳又是一品的内阁大臣。 只怕,婚事要推迟到明年了。 严成锦略有深意地看向老爹,好不容易与李清娥成婚,他不想再拖延。 但太后薨逝,确实需要守制。 此时若进宫,向弘治皇帝请乞网开一面,必定会惹来不喜,不能硬顶。 …… 李府,中堂。 朱氏忍不住叹息一声,目光颇为无奈看向李清娥:“你与严大人的婚事,还有十日,真是可惜呀,再等黄道吉日,要到九月了。” 如今才二月,距离九月还有大半年。 清娥丫头出身微寒,严成锦又是二品大员,朱氏担忧严成锦会变心。 旁边的唐氏和楚氏心中滋味难以言明,她们希望李清娥早点嫁出去。 这样一来,老爷就会有更多心思,放在她们身上。 李东阳背负着手,自顾自地走进来,除了朱氏,其余人等起身微微行礼。 “夫人说的不错,如今正是陛下悲痛之际,再等几月,也是万般无奈。”李东阳微笑道。 心中却是高兴的,身为父亲,总是舍不得,真是便宜严成那个家伙了。 李清娥轻颔首:“这也是万般无奈的事。” 李管家走进来通报:“老爷,严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清娥小姐呢。” 李东阳眸中微动,听闻安定侯回京了,想来要空跑一趟。 …… 魏府, 入京一月有余,柴升一直没拜访过其他官员。 这几日,陛下下旨沐休,才有时间走动走动。 此时,特制铜盆中,烧着浑身通红的无烟煤,方圆一尺之内,暖洋洋的。 柴升拥了拥暖和的披风,二指夹着黑棋,边下边道:“安定侯回京了,严成锦与李阁老不能结成翁婿才好,不然,在朝堂上,难免不会偏袒。” “嗯,此子总想变制,若有李阁老支持,我等多说也无用。”魏绅手执白棋。 他与柴升都是上任不久的尚书,很快结为知己。 不过,有个秘密魏绅没说,严成锦此子身上有股霉运,但凡得罪了他的官员,总会莫名其妙地出使海外。 柴升刚来京城,这样的秘密,哪个官员也不会主动跟他言说。 “听说,柴大人收湛若水和崔铣为门生?” 柴升在京城根基薄弱,想收门生正常,但令魏绅奇怪的是,湛若水为人孤傲,竟甘愿入柴升门下。 “不值一提,哈哈,本官想收严嵩,可那小子却败了严成锦,幸好湛若水也不差,或许,能得今科会元。” …… 乾清宫, 弘治皇帝休憩两日,不问政事,由内阁刘健代为处理。 萧敬走进来禀报:“陛下,韩文求见,问西北大旱无雪,要不要发赈银?” 平日听到这些天灾,总会悲天怜人。 此时,弘治皇帝感到无比的心烦,日复一日,不是西边有灾就是东边有难,何时天下太平? “让他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也没有银子啊,陛下您还不明白吗,韩文就是来要靡费的。 萧敬欲言又止走出去,没多久,又走回来了,“陛下,礼部张升求见,会试在即,想问您要策题。” 会试第一道策题,由皇帝出。 第二道和第三道,才是两位主考官出。 弘治皇帝板着脸,有些心烦意乱:“让他替朕出一题,不可将此事泄露宫外。” 官员替皇帝出题,显得对春闱不重视,寒了百官的心。 不一会儿,萧敬却又走回来了:“陛下,严成锦求见,似乎……似乎是为了大婚。” 弘治皇帝面色微动,显然有些怒了,低声道:“太后刚刚薨逝,此子就想大婚,真是不体谅朕的心情。” 萧敬心头一喜:“陛下,见还是不见?” 大殿外, 严成锦抱着手站在殿门前,一旁黑脸的韩文和张升,沐休就数他们二人最倒霉。 就好比大家都放假了,自己却还有一堆工作没干完,不如大家都不放假。 韩文是来要靡费的,太后后事由国库垫付,陛下还没给银子呢。 张升一脸便秘的样子,春闱试卷,还差陛下的一道策题,迟迟不能封卷。 “身为礼部部堂,莫怪本官没提醒你,太后刚薨逝,你却要办红事,会惹陛下不喜。” “多谢张大人提醒。” 严成锦对着张升道,话音刚落,殿门开了,萧敬对韩文二人道:“韩大人和张大人回去吧,陛下只见严成锦。” 韩文和张升反倒有些幸灾乐祸,恐怕陛下想要将此子臭骂一顿,他们打算一会儿再来。 严成锦踏入寝殿中,烧着无烟煤,比外头暖和多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你想来求朕,准许大婚?” “不是,臣想恳请陛下早日上朝,会试在即,大运河新修在即,西南又逢战时,还有岛国白银杳无音讯。 治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严成锦估计,葡萄牙的舰队已经开过好望角了。 你不进步,西方便会进步,陛下正是壮年,此时若是驾崩了,等朱厚照登基安定一切,恐怕几年都过去了。 弘治皇帝心中宽慰,下一刻,却怒视着萧敬。 萧敬吓尿了,慌忙道:“陛下,方才通报时,他真是说请乞准许大婚啊。” 严成锦这狗官,竟摆了咱一道。 第632章 严成锦的大婚 弘治皇帝面色憔悴,像毫无生机的苍白枯草。 上了年纪的人,看见身旁的人死去,难免会感慨。 严成锦知道,是时候让陛下喝一碗鸡汤了,“宫中烦闷,陛下不妨出宫散散心?” 弘治皇帝头也不抬,仿佛洞悉了一切,低沉的声音道:“你又想带朕去看流民的屋舍?看他们生活如何凄惨?” “不是。”严成锦摇头道。 “朕哪里都不想去。” 受儒家熏陶,古人重孝道,才有守孝三年一说。 “臣或许,可以让陛下看看,盛世是一番什么景象。”严成锦低着头,他这次入宫,真是来求陛下请乞准许大婚。 但,不能硬顶,容易触及陛下的逆鳞。 弘治皇帝双眸中渐渐有了神采:“你说真的?” 朕的努力没有白,有生之年,可以安心的将皇位传给太子。 萧敬看向严成锦,此子八成有什么谋划。 很快,马车一路飞快驰骋,也不问严成锦要去何处。 “这不是良乡又是哪里?”弘治皇帝问道。 严成锦道:“是良乡,陛下你看,他们都是从京城来的流民,到良乡时,尚且食不果腹,可如今,有多余的钱财娶妻生子。” 眼前是一座村庄,牌匾上写着良人村三字。 良乡征地太多,将原本流民住的棚户区拆了,迁移到偏远的山脚下。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地回头:“这些人都是流民?” “是,在陛下励精图治下,三万流民,又变成百姓了,可天下依旧有许多流民。” 三万流民变成百姓? 弘治皇帝面露惊愕之色,他走进其中一户人家,八仙桌,瓷壶,暖炕、米缸,小户人家的家什,一应俱全。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本账簿:“陛下请看,这是天津卫的关税。” 弘治皇帝大吃一惊,声音颤抖:“有、有这么多银子?!” 如同彩票中了一千万,震惊但迟迟说不出话来。 关税比商税高十倍,北直隶的商货又全部在天津卫出海,银子当然多。 严成锦道:“六部事务繁多,还请陛下,明日开始上朝。” 有银子就有信心,弘治皇帝浑身恢复了力气,忽然激动起来,盛世越来越近了。 一改颓然的姿态,不怒自威:“朕今日,就上朝!”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的大婚之事?”弘治皇帝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大不大婚不重要,主要是想给朝廷冲冲喜。” …… 严府, 离黄道吉日,还有九日,严恪松坐立不安。 恰逢九边无战事,他才能回来。 等到下一个黄道吉日,正是九月秋肥,鞑靼人南下劫掠的时候,他就回不来了。 “少爷又去哪里了?” 何能讨好似的笑道:“回禀老爷,进宫了。” 房管事匆匆忙忙地领着锦衣卫进来。 锦衣卫道:“陛下有旨,传安定侯立即进宫!” 此时,京城但凡六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锦衣卫传旨:收假了,该入宫当值了! 李东阳一脸愕然,本以为陛下还要颓废月余时日。 怎么突然结束沐休? 百官茫然摸不着头脑,没从沐休中回过神来。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忽然全部安静下来。 只见,弘治皇帝精神奕奕走进来,显然沐身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精气神十足。 “参见陛下!” “陛下,安定侯来了。” 朝弘治皇帝行礼后,严恪松站在儿子旁边。 弘治皇帝开口:“严卿家与李府的婚事,如期操办!礼部替朕准备一份厚礼。” 张升却呆呆地愣住了。 百官同样满脸迷茫。 “陛下,太后刚薨逝不久,严成锦又是朝廷重臣,应当守制才是!” “若此律一破,就是开了先河。” 弘治皇帝却道:“可有律法写明,不可操办红事?” 言官们哑口无言,这是臣子自表尊重,哪来的律法。 “这本就是朕赐下的日子,太后薨逝,在预料之外,也怪不得严卿家。” 刘健几人欲言又止,魏绅则不说话。 严恪松见状便知,此事成了。 一晃过去八日,严府。 大清晨,严成锦正要去院中跑步,严恪松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招手道:“成锦啊,你过来!” “爹有何事?” “这是爹亲自去惠民药局排队买来的汤药,问过汪神医了,不伤身,你给爹喝下去。” 闻到腥臭的味道,严成锦就知道是什么了:“爹先放着,孩儿一会儿再喝。” “就知道你不会喝,来人,给老夫灌下去!”严恪松大声招呼。 啪…… 只见,门被撞开,冲进来一群魁梧的亲兵,个个精壯如牛。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连忙后退几步:“快……快来了,我爹要谋害本官。” 下一刻,五六个亲兵如狼似虎,粗鲁地将他按在椅上。 随后,严恪松端着汤药,有些激动的笑道:“成绩啊,爹等这一日实在太长了,快,快扒开他的嘴巴。” 一声令下,凳子被扑倒,七八个壮汉一下子就把他的嘴巴扒开,捏住鼻子。 严成锦心里骂骂咧咧,MLGB,早知道就不让糟老头子回来了,他看见老爹刚灌下去一碗,又端来一个锅,一脸语重心长的地道:“成锦啊,爹也是为你好。” 咕噜咕噜…… 随着苦涩的汤药灌下去,严成锦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你大爷的,老子明日才大婚啊! …… 翌日清晨, 今日是严成锦大婚的日子,严恪松心中欢喜,早早就起来操办,不由看向何能:“少爷起了吗?” “嘿嘿,少爷睡得正香呢。” 严恪松笑意更浓了,连声道好:“让他多睡会儿,今夜就要洞房了啊。” “可是老爷,要去接亲了。” “喊他起来,喊他起来。” 严府的大婚,在东区新府举办,五进五出,能容纳上百桌宾客,严恪松觉得这样才够隆重。 正午,宾朋满座。 刘健最先到了:“安定侯恭喜呀,这是陛下和娘娘的贺礼,这是老夫的贺礼。” 李府,敲锣打鼓。 府门前,挂满了喜意洋洋的布头,府门外,许多乡试落榜的读书人围观,想一睹李东阳之女的芳容。 李清娥穿上大红的嫁衣,下人看了,也不由春心暗动。 管事小跑进来:“老爷,夫人,严大人来接亲了!” 严成锦走进来,只见李东阳潸然落泪,李清娥朝父亲道别一声,便坐上了轿子。 “岳父大人不必伤心,小婿会好好待她的。” 李东阳将眼泪擦去,却看着胖丫鬟道:“好生照顾小姐。” 第633章 陛下召见 (元旦快乐) 眨眼间,到了夜里。 李清娥躺在绵软的塌上,只见,严成锦推门走进来,想了想道:“宾客太多,为夫先沐身。” 半个时辰后,寝房的灯火熄灭。 此时,在房门外的严恪松大感欣慰,老夫可以安心回边陲了啊。 天还未亮,李清娥便轻身爬起来,片刻后,悄悄走出房门外。 只见,门前站着两个容貌出众的丫鬟,令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很快便释然了,相公身为朝廷二品大员,有通房丫鬟,也不足为奇。 “少爷和老爷,通常几时起身?” “服侍少爷和老爷起身,由奴姐妹二人做就是,少夫人快回房歇着吧。”春晓小声道。 千金小心翼翼递过一件鹿绒裘衣,怕她着凉。 李清娥摇摇头,唤醒胖丫鬟去了庖房,昨日,还未参观过严府,猛然发现,这不是平日拜访的旧院。 “这个是?” 春晓道:“回禀少夫人,这是地动仪。” “这又是?” “回禀少夫人,这是锅炉。” “那这个?” “回禀少夫人,这是正德大时钟。” 李清娥生活在李家,自觉见多识广。 可参观府上一圈后,见到三层高的书房,还需要梯子将书取下来,以及诸多说不出名字的摆件,顿时,被深深地惊讶到了。 半个时辰后,严恪松起身时,发现早已准备好了早膳。 “公公,吃茶。” 严恪松哈哈大笑道:“府上井井有条,老夫即便战死边陲,也无憾了。” 严成锦来到正堂,感觉身体被掏空。 自穿越以来,天天晨跑,不论风雨,不曾中断过一天。 可今日,他终于要休息一天了。 严成锦对着何能道:“去传本少爷命令,让王守仁,替本官告假一日。” 李清娥将羊肉枸杞汤端到他身前,短短一个清晨,她就记住严成锦的喜好,早起喝过温水后,要喝羊汤。 小声地道:“相公昨夜未睡,喝完汤再休息会儿。” 不多时,锦衣卫跑进来道:“严大人,陛下召您进宫。” 严成锦眉头微动,陛下知道他大婚,难道朝中有事? 穿上官袍,坐上轿子来到东暖阁,只见,内阁三人和九卿都来了。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默不作声,眼神却比以前有了变化。 弘治皇帝开口道:“朝鲜和琉球的三十万力役,已抵达大明,卿等想如何安置?” 三十万人,每日要供粮食。 如此多的番人走在街上,也容易引起暴动,与百姓发生争端。 正逢二月,可将他们引到大运河,开始挖河道。 刘健等人不置一言,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严成锦,当初是你谏言,你说怎么安排吧? 严成锦想了想:“琉球与朝鲜言语不通,硬凑在一起,极容易有争端,不如让朝鲜修通州段,琉球修扬州段。” 将两派番人分开,能更好的管制,不起冲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韩文继续道:“关税未收回朝廷,臣……臣实在无计可施。” 没有银子,却说不出口。 力役每天要吃饭,国库要开始拨粮了,还需先给番人预支半月工钱,以安抚番人民心。 弘治皇帝变得极为好说话,笑容可掬:“从朕的内帑中出。” 韩文心中大喜,忙躬身:“谢陛下!陛下圣明!” “一会儿,国库给朕打个欠条。” “……”韩文。 不过,关税收的银子多,等税银收回来,陛下这区区二百万两,不在话下。 “臣遵旨!”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汉武帝攻打匈奴时,花费的钱占据他在位时,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二。 百姓家中的铁具都被融成兵器。 没有银子,连仗都打不起,受外邦欺负只能忍着。 严成锦暗自庆幸,西北长城修好了,暂时不必与鞑靼交战,可以安心改制。 曾鉴看向弘治皇帝,有些担忧:“陛下,拓宽大运河工程巨大,由谁负责?” 魏绅身躯微微一动,新修运河能令南北通船更多,增加商税收入。 谁督造完成,就是大功一件,且江南富庶之地,京官到那儿出差,不知能收多少银子! “陛下,臣举荐户部刘鸿襄督工。” 柴升眼底闪过一抹犹豫的光芒,迟疑片刻,躬身:“掌管万人,犹如掌管军队,臣举荐,兵部杨同,督修扬州河段。” 这两个人分明是想培养自己的心腹。 大运河修好后,若增加朝廷税收,陛下一定会重赏督工的大臣。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不急不缓道:“臣也有人可以举荐。” 内阁很快就要有位置了,马文升会和曾鉴一起致仕,最有可能从他们三人中选,要尽早在朝廷中部署势力。 老臣没有一个支持他的。 宋景和王守仁的官职,太小了些。 刘健道:“督掌十万番人不是儿戏,陛下,不如我等先商议后,再做定夺?” 弘治皇帝颔首,十万番人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若反抗朝廷,会一片大乱。 …… 刑部,值房。 魏绅捧起茶喝了一口,心思却在督修大运河的任命上。 想升官,需立功劳,文官不上前线打仗,只能通过治水来立功。 修大运河有两利,一则治水,二则增加税银。 “治水是朝廷的大患,刘大夏单凭治水,就升至兵部侍郎,官声也得益于此。” “不错,不知严成锦会举荐何人?”柴升应道。 “愚弟猜测,是宋景。” …… 工部,值房, 严成锦来到值房中时,宋景正在绘制顺天府贡院的修缮草图,谢丕绘制另一角。 “你们可懂修桥?” “与徐主簿学过一二,还算精通。”宋景道。 徐见舟,是新任的工部营缮清吏司主簿,修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桥。 “若是五十丈宽的大桥呢?” 修建一座大桥极难,技术达不到,古人通常是乘船渡江。 赵州桥也才二十丈不到。 宋景顿时语塞,天下岂有五十丈宽的大桥。 曾鉴抬了抬眼皮,差点没骂出来,这小子张口就吹牛逼啊! “贤侄啊,昨夜大婚,没少喝吧?” 谢丕却咬咬牙道:“这个……下官想试试,不知严大人还记不记得,还差二两,下官也升总工了?” 第634章 此子的路走歪了 严成锦勉为其难的看向谢丕:“良乡的总工,代表理科学术造诣的巅峰,不是谁都能获此殊荣,希望你能明白。” 总工太多,就不值钱了。 为了让总工在大明享有社会地位,必须保持金字塔尖。 这意味着严大人将对此事交给了他,谢丕有些激动:“学学生明白!” 曾鉴暗叹一声,路走歪了啊,你爹是内阁大学士,你有大好的前景,得到却不珍惜,偏偏跟严成锦搞理学。 严成锦从工部出来,看见朱厚照喜滋滋地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殿下,找到严大人了!” 朱厚照不知偷了什么,要当成贺礼送给他。 严成锦淡定地转过身,嗖地一下,宛如睡梦中被惊醒的鱼,钻进宫墙后没影了。 “殿下,追不追?”小太监问道。 朱厚照乐了:“让他先跑。” 随即,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骑上一匹骏黑,飞奔跑过来,笑容略带促狭:“老高,你跑什么?” 严成锦也不跑了:“殿下找臣有事?” “母后说,天家正守丧,让本宫不要去找你,今日你进宫,本宫将贺礼补上。”朱厚照眉飞色舞道。 家中有丧事,通常不会去主人家吃红事,会给主人家带去霉运。 张皇后出身微寒,对坊间的礼数,熟悉得很。 严成锦早就猜到了缘由,否则,以朱厚照的性子,大婚岂会不来闹,白了他一眼:“殿下偷了什么送给臣?” 朱厚照颇为得意道:“本宫没偷太贵重的,你先看看,不喜欢本宫给你换一个。” 小太监将画筒抽出来,缓缓打开。 这副画,并没有构筑超凡脱俗的意境,颜色笔墨,调得十分普通,不算大师之作。 但它,却是华盖殿的至宝! 一团和气! 严成锦差点没忍住爆粗,朱厚照你疯了吧,这我敢收吗? “此画是陛下最喜欢之物,又是先皇的遗物,殿下送回去吧。” 朱厚照浑不在意:“那本宫给你换一个?”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想要殿下的墨宝,殿下可否赠一副画给臣?” 朱厚照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那本宫给你画猛男千秋图吧。”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我像不育的样子? 从工部回来,严成锦坐在御座上,翻看柴升的宗卷。 明日,要向陛下谏言督修大运河的人选,等运河修成,就能立大功。 要掌管十万余人,陛下极有可能从兵部选人。 北直隶关于柴升的宗卷极少,只有成化二十三年进士出身和乡籍,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正在这时,方学走进来:“大人,柴大人的喜好查到了。” 严成锦微微抬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柴升喜欢书画,尤其喜欢牧童牵驴,老子骑牛的书画,刚入京城,就买了三十余幅。” 喜欢书画,不算把柄。 方学却接着道:“传闻,柴大人喜欢听驴叫。” 喜欢驴,就像朱厚照喜欢马,也不算把柄。 不过,喜欢听驴叫这个,实在太羞耻了。 谢府, 晚膳时,谢迁不见儿子落座,不乐意道:“老夫难得下值,叫少爷出来一起用膳。” “少爷吩咐过,不用晚膳,让小的不要打扰。”管家一脸为难。 谢迁觉得奇怪,放下筷子来到中庭,只见谢丕房门紧闭。 “这是造桥图?这桥怎么画的如此奇怪,谁给你的?严成锦?” 谢迁拿起来仔细端详,图纸上只有寥寥几笔。 但这座桥不是拱桥,是平桥。 桥下有一根根粗壮的柱子,就像蜈蚣的一条条腿般,密密麻麻。 谢丕将图纸夺回来:“爹怎么不敲门?” “陛下与内阁已决定,命兵部主簿杨同,前往扬州督修运河,你画这个给他谏言,也无用。”谢迁道。 “严大人的理学堪称是祥瑞,爹可知道,此桥长五十丈?” 谢迁愣住了,眼睛瞪得宛如鸡蛋般,险些要掉下来。 往常渡河,要坐渡船,但渡船没次拉的人和马车有限,且往返麻烦,还有沉船淹死的风险。 见到父亲惊愕的神情,谢丕道:“不错,此桥造出来,更造就天下商贸的繁荣,来往商货,不必再等渡船。” 百官坐于高堂之上,口口为了百姓,可能做的却有限。 但理学的一举一动,皆造福天下苍生。 这是谢丕愿意投身理学的原因。 “这是谁给你的?”谢迁回过神来。 “恕孩儿不能相告。” 是了,严成锦!全京城除了他不能透露姓名,还能有谁? 翌日,大清晨。 严成锦随着百官徐徐走进大殿,站定后,看了柴升一眼。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张口道:“督修大运河之事,朕与内阁商有了定夺,由兵部主簿杨同督修扬州段,户部主簿刘鸿襄督修通州段。” 严成锦心中咯噔一下,陛下或许猜到,他要谏言宋景,但宋景太年轻,陛下还是相信老臣。 柴升和魏绅心头大喜,准备谢恩。 此时,一道很讨厌的、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臣以为,不可!” 谢迁转过头,此子果然要谏言啊。 “严卿家,有事便直言,你要举荐谁?”弘治皇帝岂会看不出来,此子也有人要举荐。 “臣要举荐,谢丕和方学! 方学督修长城,足足有一百余万人,未曾发生大乱,将长城督修成,功不可没。 而谢丕,曾在安陆州治水,开掘八条河道,善用火药炸河堤,可缩短工期,节约靡费。 此二人,才是督修大运河的不二人选!” 他若入阁,必须有人掌管都察院。、 都察院衙门的职权,涉及经济、司法、官员的考核,不可落于旁人手中,这些都是要提前考虑到的。 若方学能升至副都御史,就能升本部部堂。 弘治皇帝迟疑片刻,方学的确是不二人选,督修长城掌管百万人。 柴升忙道:“陛下,番人岂能和流民等同?” “兵部督管,无非是同看管力役那样,用鞭子和棍棒管教,与隋炀帝何异?此举,反而会逼得番人造反。”严成锦道。 “不用鞭子,如何督管?”兵部主簿杨同反驳。 “用心学,下官在督修长城时,与流民同吃同住,能吃饱饭,他们便不想造反,甚至会督管他人。”方学道。 刘健抚着胡须,方学能管住长城百万流民,确实有本事。 弘治皇帝心中一动,打算除去杨同的名额:“那就由方学代替杨卿家,督修通州段吧。” 魏绅几人看向严成锦,只见,此子又欲谏言,该不会两个名额都想要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江南商货繁荣,大运河拓宽后,两岸若无桥梁,必定影响通商。 臣有一物,或许,能搭建一百丈长的大桥。” 嘶!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丈? 谢丕也吓了一跳,将一摞图纸呈上:“陛下,这是运河大桥的图纸。” 谢迁心中忐忑不安,完了,陛下正要派我儿去督修运河了。 弘治皇帝眼睛微微眯着,从未见过这样的桥:“那就由谢丕督修扬州段,方学督修通州段,即日启程。” 魏绅和柴升相视一眼,严成锦能修一百丈大桥? 此子总是有始料未及之处,令人防不胜防。 第635章 春闱难见的奇才 安南还在出兵征讨,不知要打多久。 通州至扬州的河段,需要力役同时修缮,大运河才能尽早完工。 弘治皇帝看向兵部柴升:“庞渭和韩文到西南了吗?” “才过半月,就算全速赶路,也要一月,才能与大军汇合。”柴升道。 征讨安南的大军,是云贵平定土司叛乱的军队,有十万兵力。 米鲁之乱后,一直驻扎在贵州,由王钺操练。 “若有消息,让庞渭尽快传回京城,要春耕了,不要耽误了农时。”弘治皇帝严肃道,对安南势在必得。 柴升颔首应是。 严成锦觉得,派许进忠率黎人征讨,或许更快。 黎人凶残,海南与安南气候相似,能适应安南的丛林地形。 …… 严府, 库房前,李清娥准备推开门,却听到身后何能一惊一乍地喊:“少夫人,这门不能开。” 胖丫鬟道:“小姐是少夫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少爷吩咐小人,存放财物的地方,不让少夫人去,怕吓到少夫人。”何能道。 金银宝物,堆积如山。 一般人见了容易受到蛊惑,就算是他,进出一次库房,都感觉迷失了心神。 “公公要回边陲,我想做几件衣裳,里头可有布料?”李清娥轻声道。 在家中做衣裳,能节省一二十两银子,她在李府,常给李东阳做衣裳。 何能道:“府上还有一点点绸缎,小人这就给少夫人去取。” 其实,府上的绸缎数不尽,他怕李清娥一做就停不下来,到时候少爷罚他工钱。 要赶回宁夏戍边,严恪松面上浑不在意,看了一眼严成锦,欲言又止。 严成锦问道:“爹有事?不妨直说。” “无事,无事。” 用过午膳,严恪松回到寝房小憩。 严成锦把房管事叫到书房:“我爹在边陲,有何事瞒着本少爷?” “少爷真聪明。”房管事笑道:“最近,老爷被一个女将军缠上了,要请乞跟在老爷身边,斩杀鞑靼人,立军功。” 严成锦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在大明,军中有女将,最有名的是沈云英和秦良玉。 而在军中,武将娶女将为妻,就像男人拥抱女人一样,自然而然。 就如戚继光,妻子虽然没有将职,却也是将门之后。 老爹骨子里还是读书人,秀才遇到兵了吧? 严成锦皱眉:“我爹的心意如何?” 房管事叹息道:“您还不知道老爷吗,老爷不喜欢碰营妓,更不喜舞抢弄棍的女人。” 像李东阳、韩文和老爹这样的文人,反倒喜欢饱读诗书的名伶,即便她们出身青楼。 呵,读书人。 严成锦道:“将那女将的名讳告诉我。” 严成锦要查查她的跟脚。 万一,此女别有用心,就将她送去非洲拓荒。 第二天清晨。 严恪松骑上大马,严成锦和李清娥站在门前,目送他渐渐离开京城。 “公公似乎有心事?” “不必理会,为夫要入宫当值了,府外不安全,你若要出府,便让锦衣卫进宫禀报,为夫来安排。” 在京城想要他性命的官员太多,难免会有刺客。 这是要考虑的。 入宫后,严成锦径直来到兵部值房。 见了柴升,也不客气。 “柴大人,本官有一事,可否借杨芩将军的宗卷一阅?” 这小子要杨芩的宗卷。 不会又想插手兵部的事吧?柴升皮笑肉不笑:“本官也想帮严大人,可兵部宗卷众多,不知能否找出来,严大人要宗卷干什么?” 料到柴升不会给。 “听说,柴大人喜欢听驴叫?” 柴升面色狠狠地抽搐一下,连忙看向四周:“你敢调查本官?”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拿了俸禄,当然要干活。”严成锦面露难色。 你给本官等着! “去将杨芩的宗卷取来!”柴升面色阴沉,很快又掩饰得很好,生硬的笑了笑:“一点癖好,严大人不要说出去。” “若无人威胁,本官一向守口如瓶。” 见柴升慌张的样子,严成锦心中嘀咕,该不会还有其它见不得人的猛料吧? 看来要再查查。 ……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翻阅了宗卷,杨芩自幼随父在边陲戍边,读书写字习武。 郑乾走进值房:“大人找下官?” “你帮本官查查,此女将的出身和军中审核如何。”严成锦将宗卷递过去。 一晃过去五日,会试要张榜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扫了大殿一圈,内阁和九卿廷议,却没看见严成锦。 “严卿家还没有进宫吗?” 自从大婚后,这小子似乎比以前更忙了,人之常情,他能够理解。 萧敬颔首:“听门监禀报,似乎没来,可也没告假。” 柴升目光微微一动道:“严成锦又插手兵部之事,来兵部,要了杨芩的宗卷。” 李东阳转过头,听说过此女将,是前宣府杨总兵之女。 “臣听锦衣卫禀报,似乎与严恪松有关。”牟斌适时回应一句。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不想多过问:“前几日,朕让礼部代为出题,朕懈怠了春闱。 今科春闱张榜了吧?可有惊才艳艳之辈?” 治国需要人才,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明白这个道理后,他对春闱越来越上心了。 张升面露笑意:“严嵩、湛若水、崔铣、杨慎,都答得不错,王大人在贡院,主持张榜了。” 殿试,由陛下钦点。 会元提名,可以由他们代劳,填榜后,就拿去贡院张贴了。 柴升有些紧张:“今科的会元是谁?” 弘治皇帝和百官期待的目光,投向张升,隐隐有些激动。 柴升笑意更浓了,湛若水是陈白沙的弟子,学富五车… 张升微微抬头:“严嵩!” 李东阳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些,此子已经夺得两元了啊! 刘健和谢迁面色各异,秋闱时因为舞弊,差点废了此人,没想到是个人才。 柴升目光呆滞片刻,却听张升继续道:“此人文章答得极好,是个奇才,臣与王德辉商量后,都赞成提他为会元。” 张升和王华都是状元出身,又主持科举多年,百官都相信他们的眼光。 弘治皇帝看向张升:“此子的老师是谁?” 大殿中一片沉寂。 百官左右看看,没听说过严嵩投束脩之礼。 柴升缓过神来,道:“严嵩是严成锦的门生。” 大殿一片哗然。 弘治皇帝神情僵硬,难道又要三元及第? …… 贡院,爆竹噼里啪啦作响。 贡院的文吏手持红榜,等到良辰吉时,才张贴到墙上。 书生们早就等不及了,围得水泄不通。 严嵩紧张兮兮站在墙下,他废寝忘食地看书,请教王守仁学问。 那位大人要求极高,不知能不能拜入他的门下。 第636章 百官罢工 王华望着东边,一轮白日从墙头露出来。 辰时一刻,张榜的吉时已到。 “张榜。” 此话一出,贡院前的书生宛如炸开来般,惊呼声一片。 成百上千道目光,汇聚于贡院的墙上。 第一章榜单,三甲榜。 从二百五十名开始,比三年前,少录取三十人! 三年前,是从两百八十名开始。 读书人面色错愕,心顿时凉了半截,不敢看榜单上的名字,生怕没有自己。 严嵩双目紧紧拧在一起,生怕看见自己的名字。 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第一百八十四名:严…… 严如讳。 吓了他一跳。 周围一声声惊呼,就像海浪般一潮接一潮。 有个书生癫狂的喊,在下中了! 也有人开始鬼哭狼嚎,抱着素不相识的路人痛哭,眨眼成了知己。 王华叹息一声,每次张榜都是如此,有些人考了十年还没考上,哭嚎也是人之常情。 “把两张榜单,都贴上去吧。” 衙役将两张榜单,糊在墙上。 顿时,读书人的心跳慢了一拍,屏住呼吸,偷偷顺着榜单底部往上看。 谁是状元,他们丝毫不关心,反正不是自己。 湛若水深吸一口气,看着榜单上的人名,痴痴地道:“我竟不是会元。”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第一张榜单上。 第一张榜单: 第十名,王鹏举。 第九名,谢守华。 第八名,姚子俊。 …… 第五名,冯世忠。 第四名,湛若水。 第三名,顾鼎臣。 第二名,杨慎。 第一名。 严嵩! 杨慎和顾鼎臣几人,呆若木鸡,望着榜单上的那个名字。 竟又是严嵩…… 严嵩走近了一步,指着最顶上的两字,拍拍旁边的书生:“兄台,这上面的两个字,可是严嵩?” “又不是你,你管它是什么。”那书生不耐烦地道。 严嵩急了,叱喝大声道:“在下就是严嵩,你快帮我看看,这两个字,是不是严嵩?” 麻痹的,老子落榜了,你中了会元还叫我帮你看?你还有没有人性?那书生气急败坏,竟一头朝墙上撞去。 不过,却无多少人在意,落榜的人,有投河,有服毒,有疯癫。 撞南墙算什么? 湛若水看向严嵩,佩服得五体投地:“恭喜严兄,又中一元。” 严嵩不可置信,他向后踉跄一步,为报答严大人的恩情,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夜啃读王华和张升的注释。 天道酬勤啊! …… 严府, 严成锦在写一封书信,准备捎给老爹。 李清娥在一旁静静地墨磨。 何能兴高采烈地跑来:“少爷,严嵩又来了,说了中会元,想要拜入您的门下。” 那可是会元啊,此人中两元了。 三元及第,就和少爷一样厉害了! 严成锦头也不抬:“不见。” 越是才华横溢之人,越会被八股的框架束缚。 所以,像李东阳、杨慎等人,在科举中的名次,并不太好。 李清娥眸中微微心惊,却没出声询问。 何能悻悻地跑出去传话。 这书生真可怜,随便拜一个师傅,也比拜少爷强啊。 “我家少爷说了,不收门生,你滚吧,别再来了。” 严嵩心中却暗自感动,招揽他的大臣不十人,唯独严大人,对他避之不见。 严大人果真是清流! 心中更笃定,要拜入严成锦门下的决心,以还舞弊清证和照顾父亲的恩情。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学生还会再来的。” …… 成贤街,惠民药局。 一个清秀的书生遮遮掩掩,好像做了亏心事,他急切的挤开人群,走到最前头。 后头排队的人骂骂咧咧,衙役伸手将他拦住。 那书生发疯似的大喊:“别碰我,此病……此病会传染,我要见王神医!” 士绅和百姓一点也不避让,反倒骂骂咧咧,你骗谁呢?想插队,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就是想插队,快把他抓起来!” 衙役抓住书生的左右手,像抬死猪一般,将他抬起来,丢出去。 书生却急了,扒开胸口的衣服:“在下……在下真的有病啊!” 见到那身上的猩红,士绅和百姓冰雪碰到热汤,迅速消融退开。 汪机听到动静,从惠民药局走出来。 “汪神医,你别过来,此病不寻常,真会传染,若不能治,在……在下就去投河,绝不害人。”书生哭嚎道。 汪机戴上人笼嘴,又穿上羊肠手套,才慢慢走近。 顿时,面色大变,不自觉后退一步。 …… 奉天殿,早朝。 弘治皇帝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 大殿中,一下子少了三十多个官员,怒不可遏:“他们不知今日,要议殿试?” 严成锦也觉得奇怪,空了一大半官员,这是……要集体罢工? 可是,韩文和魏绅没来就算了,连张升也没来。 殿试在即,需要礼部主持,张升心知肚明才对。 萧敬低着头,小声道:“回禀陛下,全告假了,说是生了病。” “派黄御医去看看,殿试不能拖延。” 萧敬却道:“黄御……御医也说,染了怪疾。” 刘健面色徒然一变:“难道京城有大疫?” 严成锦忙戴上人笼嘴,爆发一次疫病,就要死人无数。 该不会黑死病传到大明了吧?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看向萧敬:“准备一身衣裳,朕出宫看看韩卿家和张卿家。” 韩文掌管国库,如今朝廷开支甚多,不可懈怠。 张升要主持殿试,只剩八日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不可,能令朝中半数官员染病,或许也能令陛下染病,不妨,先让汪机去看看?” “臣附议!” 刘健颔首点头。 …… 张府, 一间静谧的寝房外,围着十几个下人,仿佛房屋中有可怕的东西,都不敢靠近。 老爷病了后,洗衣的丫鬟也染病了,还有夫人。 管家忧心匆匆地喊道:“老爷,汪大夫来了。” 屋子里,传出虚弱的声音:“让他进来。” 汪机背着药箱走进房屋,张升只穿着亵衣,面色憔悴:“汪神医离本官远一些。” “无妨,张大人将衣物退去,本官看看。” 噗地一声。 张升将衣物尽数褪去,站在窗前的白光下。 汪机瞳孔猛地一缩,竟是和那书生同一种。 “汪神医,可有办法?”张升急切的问:“殿试在即,需本官在御前主持,可本官怕传给陛下,迟迟不敢进宫。” 汪机沉思片刻,“学生先进宫。” 第637章 它叫青霉 江南,宁王府。 朱宸濠站在湖边喂鱼,心情大好:“那病应该在京城散开了吧?” “王爷高明,天下从未有过此病,就算汪机,也束手无策。 若陛下和太子来南京旧宫避疫,不费一兵一卒,王爷就能取下皇位。”蒙着面的谋士捋须笑道。 朱宸濠笑意更浓了,转身夸赞道:“张先生的计策好。” 奉天殿,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人笼嘴,交给萧敬一人发一个:“陛下,不妨先戴上笼嘴?” 正值三月开春,若是流感,人笼嘴稍微有点作用。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抽搐一下,这家伙身上竟藏着上百个人笼嘴。 刘健和李东阳面色凝重,以往大疫,不会波及到朝廷。 这次,朝廷竟有半数官员遭殃。 若全部病逝,不知从哪里填补这么多官员? 刘泰神色慌张走进大殿,面色凝重:“陛下,恐怕是大疫,惠民药局人满为患,已有人逃离京城了。” 到惠民药局看病的人,堪比刚刚开张的时候。 他从未见过此病,满身红斑,有些吓人。 正在这时,吏部的主簿王序躬身:“陛下,京城有大疫,恳请陛下到南京避一避!” 严成锦看向王序,你是宁王派来的卧底吧?竟让陛下去南京? 南昌,是宁王的地盘,此外,在南京的六部,也有人被朱宸濠收买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南下,必会遭遇刺杀。 “此事,还是先等汪机进宫再说。” “如今人人自危,若真传入宫中,只怕想走也来不及了。”王序满脸关切。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殿试在即,朕岂能逃去南京?” 话音刚落,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汪大夫来了。” 刘健微微转过身,看向大殿的门槛,只见,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踏了进来,汪机背着药箱出现在殿门前。 严成锦有点紧张,黑死病还无药可治,也无药可防。 若是跟着弗朗机人的航海船,传入大明,将是灭顶之灾。 他打算避个三五年,再出来为官。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汪机:“是何病?汪大夫有眉目吗?” 汪机躬着身子行礼:“是广疮。” 张升、韩和魏绅,患上的都是此病。 梅毒?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谁平时逛青楼,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韩逛青楼,他是知道的,可韩对他说的是,本官只是来听琴的。 呵呵,男人的嘴 没想到,张升也有这等癖好,不过,在家里吃腻了,去青楼找名伶吟诗作赋,也是读书人喜欢干的事。 不过,怎么会传得如此迅速?就好似有人操纵一般,一下子炸开了。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 谢迁问:“汪神医,可有办法?” “惭愧,学生也是第一次见。”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对着弘治皇帝道:“还请陛下下旨,禁京城所有青楼,或许,可暂时控制。” “严卿家知道此病?”弘治皇帝审视着他,那眼神仿佛在问,严卿家得过此病? “臣知道,有一种药物,或许能治此病。” 在上一世,严成锦有个朋友得过梅毒,只有抗生素能治,青霉素。 弘治皇帝身躯宛如触电般,猛地一震,此子竟有办法? 刘健容光焕发,严成锦向来不会吹牛,也顾不上问怎么知道的。 “如何治?” “下官知道药名,不知如何获取。” 青霉素怎么来的,他还真不知道,但他知道,是发霉的东西培养出来的。 汪机看向严成锦:“严大人,此药名是什么?” “青霉。” 汪机瞳孔猛地一缩,失声:“第十二号药方?” 第十二号药方和第十三号药方,是严成锦给的,只有药引,却没有详细的药理。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但严大人极为重视,称为王药,可从不说是用来做什么。 没想到,竟能用来治此病。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陛下,恐怕张大人无法主持殿试了,不如,由李大人来主持。” 就算现在开始试,也至少要半月,更不知何时提取出来。 李东阳兼任礼部尚书,可以先主持殿试。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那就由李卿家主持吧。” “陛下,此事也不可放置不管啊。”刘健道。 严成锦思索良久,看向弘治皇帝:“不如交给臣?” 抗生素极为重要,他一直作为第十二号和第十三号药方,西南疟疾时,就给了良乡。 李东阳面色错愕,此子这次竟没有推诿。 “此事就交由严卿家操办,朕给你记一功,三日可够?”弘治皇帝道。 “三月。” 半日后,京城开始扫黄。 五城兵马司的人,将烟花柳巷之地,通通查封,将人暂关大牢。 良乡, 严成锦看向汪机道:“第十二号药,拿出来给本官看看。” 胡大龙端上一盆盆发霉之物,这里有许多种发霉的,有大米,玉米粉,豆子,菜叶,木头,萝卜,土豆 严成锦只知道,青霉是发霉得来,却不知道是哪一种。 “大人,这是发霉之物,真能治病?”胡大龙怀疑道。 严成锦仔细想了许久,命人找来棉花,先将青霉滤去,再命人用竹管,吸去上层清液,将木炭丢进清液中。 片刻后,取出木炭,用青水清洗一下,得到清液。 不知能不能成? “将此液,用针送入病患体中。” “大人,这样就能治病?” “不,本官也不知道哪个是药。” 汪机几人哑口无言,试药极危险,神农尝百草也差点死了。 可为了京城的百姓,也只能先试试,昭告京城谁愿意试药,一听是汪机,纷纷来试。 人却再也没回来。 韩府, 韩躲在房中,满面痛苦地对窗外喊道:“汪大夫找到办法了吗?” “还没有,老爷,听说良乡在试药了。” “让汪机来,本官也要试药!” 管事面露难色,却听房中一声厉喝,催促他快去。 不多时,汪机背着药箱来了,推开门闻到一股臭味。 只见,韩面色憔悴地坐上锦凳:“你给本官试试。” “韩大人,药效还未明朗。”汪机道。 虽说这五日排除十七种,只剩两种,但也极为危险。 韩重重点头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若死,本官也不怪你!” 第638章 你就是祥瑞啊 紫禁城,奉天殿。 司礼监大太监赵诘慌张地跑进殿中:“陛下,宫女也患了广疮。” 百官宛若谈虎色变,竟传到后宫了。 “陛下,去南京旧宫避疫吧!” 一呼百应之下,百官请谏弘治皇帝去南京旧宫避疫。 陛下不想去,但他们想去啊。 令他们感到胆寒的是,连汪神医都没有办法。 弘治皇帝神色紧张,看向萧敬:“严卿家呢?!怎不来上朝?” 您还不了解严成锦吗,这么危险的时候,他岂会踏出府门? 萧敬小声道:“陛下,严大人要告假一月。”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地抖了抖,“他不会是借找药方之由,躲避一月吧?” “陛下圣明!”萧敬也是这么想的。 “宣他进宫。” 严府, 严成锦在等汪机的消息,宫里也有了广疮,此事关乎陛下是否南迁。 就像天花是清朝的噩梦,顺治曾为了躲避天花,藏入深山老林中。 京城的百姓,更是拖家带口逃难去了。 严成锦放下豪笔,看向何能:“去把汪机找来。” 何能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少爷,现在满京城的都是广疮,小的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去惠民药局。” 严成锦踹了他一脚,道:“快去,不然,本少爷现在就让你和风娇成婚!” 何能吓得面色惨白,快步跑去戴上人笼嘴,又披上蓑衣,才冲出门。 你这狗东西,什么不学,竟学本官苟道的本事。 有眼光! 严成锦暗啐一口,坐下等汪机来。 不一会儿,汪机背着药箱出现在府中。 严成锦道:“本官调配的药,可有效果?” “有,学生实在不明白,为何霉物泡过的清水,可治病?”汪机一脸求知若渴的神色。 说了你更糊涂 严成锦心头微微颤动一下,看向汪机:“是何物发霉所得?” 他记得有十几种发霉之物,谈允贤凭借种药的经验,弄出了十几种霉菌。 但不知道,青霉是哪种,虽说叫青霉,却未必是青色。 “是大米和玉米粉,其余霉物,却可致人中毒。”汪机深以为然道。 锦衣卫千户叶准快步走进来:“严大人,陛下让您即刻进宫。”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宫中的宫女竟也染了这病,吩咐汪机几句。 奉天殿, 严成锦走进大殿,见大臣号丧般大喊,请陛下移驾南京。 从未听说过此病啊,染上就治不好了。 刘泰忧心忡忡地道:“陛下,不如先去南京旧宫避避,等汪机找到法子再回京,也不迟。” “不可,汪机已在试药了。”严成锦道。 柴升皱着眉头道:“臣听说,严成锦以霉物做药引,霉物岂能治病?臣也赞成,先去南京旧宫避避。” “听说,韩大人和张大人也试了药。”刘泰看向严成锦道:“老夫行医几十年,何时听说过霉物能治病!” 顺天府府尹刘庆躬身:“陛下,这几日,去顺天府衙门报案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试药死的人。” 惊讶声宛如和尚诵经般,轰然响起。 这是草菅人命啊! 还不知道药理,就敢给百姓服用,万一真死了人,不,已经死人了。 弘治皇帝眼光直勾勾地看向严成锦:“韩卿家和张卿家也试了药?” “是。”严成锦道。 百官一片哗然,竟用朝廷大臣来试药。 李东阳面色微动,若两个尚书死了,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严成锦。 “不过,汪机似乎找到了药方。”严成锦道。 轻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大殿的声音全部压下去。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渐渐露出喜意。 哀求陛下迁移的百官,茫然地望着严成锦,有药了? “怎可能,这是番外传入的病。”王序面色僵硬看向弘治皇帝:“陛下,才过去五日啊,怎可能有药。” 严成锦道:“还请陛下移驾广庭。” 弘治皇帝走出奉天殿,站在御阶上。 只见,底下宽阔的广庭中央,汪机和褐色布衣的百姓躬身行礼。 弘治皇帝对着萧敬道:“把他们宣过来吧,这么远,朕如何跟他们说话?” 萧敬暗怪严成锦不懂事,快步走下御把人带过来。 等他走远后,严成锦才道:“陛下不可,那人患了广疮。” 百官受到巨大惊吓,慌乱地退后几步,抱成一团。 “严成锦,你竟带广疮之人进宫!” “护驾!快将那人赶出去。”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何意?!” 萧敬却浑然未觉,抱着浮尘快步走向汪机,“汪大夫,陛下宣你们过去,这、这人的脸色,怎如此苍白,难难道?” “不错,他患了广疮。” 他娘的! 萧敬宛如炸毛地猫,蹭地一下跳起来,险些跌落在地上。 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人笼嘴,蒙在脸上,这才安心了些。 “严成锦这狗官,咱早晚要死在他手里,汪大夫,你给咱看这个作甚?” 汪机戴着羊肠手套,将那人的衣物除去,“劳烦萧公公禀报陛下,此人广疮已治愈,不必移驾去南京。”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萧敬连浮尘也不要了,连滚带爬跑回御阶上。 “陛下,那人患了广疮,严成锦竟将此人带进宫来!” 弘治皇帝却道:“汪大夫叫你带什么话?” 萧敬愣住了,陛下和百官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汪大夫说,那人的广疮治好了,奴婢看见了。” 霉物竟真能治病?刘泰懵了。 “严卿家真乃大明祥瑞啊!”弘治皇帝深以为然道。 严成锦面色抽搐了一下,你再骂? 刘庆深吸一口气,激动道:“陛下,令通政司昭告吧,京城百姓慌忙向外逃难,人心惶惶啊。” 弘治皇帝颔首,紧绷的神色,慢慢地舒缓开来。 严成锦却道:“据臣所知,广疮在三月前出现在广州府,乃番人传入,传至京城,是奸臣所为。” 王序吓得脸唰一下白了,浑身滚烫,紧接着是一阵密汗。 户部和兵部几个言官,面色慌张。 弘治皇帝舒缓的脸色,顿时又变得阴沉:“严卿家直言,何人所为?” 严成锦让郑乾将人带上来,是个快要吓死的小太监:“这太监想逃去江南,臣派人追了三日,才找到他。” 包袱里,有两千两弘治银票。 小太监不停磕头:“是是王序让奴婢干的。” 严成锦又递上一本账簿:“这是王序在成贤街的弘治商号,存入的白银。” 王序两腿发颤。 刘健几人满脸错愕,短短五日,此子竟干了这么多事? “王大人,谋逆是诛九族之罪,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严成锦问道。 王序如身躯同烂泥般,嘴巴哆哆嗦嗦,不知在念叨什么。 弘治皇帝忍着怒意,红了眼睛瞪着眼前人:“拖下去,斩了!” 百官木然看着这一幕。 “这小太监是哪一宫的人?” 萧敬快要吓死了:“是东宫。” 第639章 殿试题目,盛世之政 严成锦心中微动,难怪朱厚照没去找过他,原来这厮得了梅毒…… 百官忐忑不安,好像自己的儿子得了广疮般。 弘治皇帝面色苍白,宁可自己患上广疮,紧张道:“严卿家,青楼已封,为何还会传入宫中?” “此病的衣物也可传人,但不会致命,臣这就命汪机去东宫。” 严成锦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就怕传给太子妃。 萧敬眼尖,看见不远处藏着的朱厚照:“陛下,太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皆落向宫殿的拐角,看见半只皂鞋。 弘治皇帝厉喝大声:“还不出来!” 朱厚照手里拿着给严成锦的画,左右看看,若让父皇看到这幅画,非揍死本宫不可。 弘治皇帝目光一凝:“手里的是什么?” “回禀父皇,是儿臣作的画。”朱厚照微微躬身,心头打鼓。 严成锦面色僵硬,该不会……是钢铁猛男图吧? 弘治皇帝淡淡地道:“打开。” 画还没打开,东宫的小太监却先跪了下来,差点昏死过去。 弘治皇帝和百官更觉得奇怪。 随即,画卷慢慢打开,百官眼睛发直,很快老脸通红到耳根,不敢直视。 画卷上的五个男子,俊美无俦,却衣裳袒露,简直不堪入目。 弘治皇帝压着怒火低吼:“这是什么?” 朱厚照迟迟不愿回答。 “快说!” “这是送给老高的贺礼,上次割儿臣的黄鸟时,老高让汪大夫给儿臣看这图,儿臣想报一贱之仇。”朱厚照老老实实道。 百官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严成锦大婚,你竟然给人送这个? 李东阳想起来了,那时还听太子喊着,要杀了严成锦来着,原来是此图。 就知道朱厚照没安好心。 严成锦忙解释:“陛下,这是治病所需的辅助图。” “这画的是,王……王华,谢公,还有……还有李公。” “上面有字。” 刘健看见画的左边,有几个字:猛男千秋图。 李东阳几人老脸通红,怒不可遏。 弘治皇帝一口长气吸了许久,淡淡地道:“拿鞭子来。” “陛下,殿下有广疮,不可动手啊。” 几个老臣对朱厚照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求情,谁叫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呢。 万一打死了…… 弘治皇帝犹豫一下,严成锦却道:“据臣所知,广疮不致命,打完了,可以和鞭伤一起治。” 片刻后,还不等严成锦离开皇宫,就听到了朱厚照骂骂咧咧。 打吧,陛下出出气也好。 ……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在李清娥的服侍下更衣,李清娥总起得比他早一些,难免会耳鬓厮磨,令李清娥脸上微红。 何能在低着头偷笑,少爷也不是好人。 严成锦坐上轿子去上朝。 今日,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脸上挂着有若无的愁容:“广疮虽在京城平定,但京畿之地,仍有许多百姓深受其害,传朕旨意,命汪机将广疮的药方,布告天下。” 就算布告天下,也无法制得。 青霉素产量极少,良乡培育了一年多,短短五日全没了。 严成锦躬身道:“臣以为不可,此药,一针就可值百两,非寻常百姓能治得起。” 百姓得了广疮,无异于绝症。 一百两银子?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刘健道:“可有办法让药材便宜下来?” “没有,且这次将良乡的药材耗尽了,臣在此告诫诸位,一年之内,莫要去青楼,否则,有银子也治不了。 本官,只给陛下留了一百支。” 严成锦也偷偷给自己留了一百支,其余的,只够韩文几人所用。 百官以为可以松一口气。 听到严成锦说,有银子没法治,顿时又紧张起来。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严卿家纠察有功,传朕旨意,将建昌伯的那座宅邸赐给严卿家。” 朝廷收了张延龄的房子后,一直闲置着。 严成锦记得,那座宅邸推门就是长安街,五进五出,又是在闹市区…… 陛下这次真是大方。 “臣谢陛下恩赐!” 弘治皇帝继续道:“明日就是殿试,就由李公主持,萧伴伴将朕出的策题,交给内阁。” 萧敬手持一卷密封的圣旨,交给李东阳。 不知严嵩能否三元及第? …… 今日,殿试开考。 卯时,两百五十名贡士在礼部主簿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 在入宫前,午门的金吾卫会按照名次依次搜身,除了笔墨之外,其余一律不许带。 严嵩跟着礼部的主簿穿过右阙门,能看见六部当值的朝房,顿时,引起阵阵窃喜的私语。 仿佛时间被礼部拿捏得刚刚好。 到了广庭的中央,鼓乐渐渐响起,严嵩看见了严成锦,严大人也是十五位读卷官中的一位。 读卷官,是殿试中除陛下外,最高的考官。 通常由内阁和九卿担任。 除此之外,还有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供给官等等。 辰时一刻,弘治皇帝从大殿中走出来。 李东阳宣读圣旨,殿试考题也在圣旨中: “朕闻古今论治者,必折中于孔子,朕乘乾御极十有七年,于茲夕惕晨兴,永怀至理。然纪纲饬而吏滋玩,田野垦而民滋哗……” 殿试考题,盛世之政? 严成锦听完暗自惊讶,他早该猜到了陛下会出这样的题目。 毕竟,陛下最想要,就是盛世啊。 圣旨读完了,反应迟钝的考生,甚至连题目也听不懂。 书生们按照名次落座,执事官开始发策题、答卷纸。 严嵩想了想,开始答道: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聪明睿智之能臣,必有安定四海之实政,而后可以操太阿于掌上,鼓大冶于域中,兴理致治……” 李东阳走下来,脚步停在严嵩旁边,不时满意地点头。 随即,又看了湛若水和杨慎几人的答卷。 这一届考生,可谓人才辈出啊。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身为御史,不下去看看,朕听说,严嵩是你的门生?” 臣去了也看不懂。 严成锦道:“臣未收严嵩,是他三番五次来我府上,求我收徒,此人真是可恶,臣不收他便造谣。”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抽搐一下,不动声色。 周围的读卷官咬牙切齿,看了严成锦一眼。 第640章 匿名师徒 魏府, 听闻,严成锦只给张升和韩文留青霉药,魏绅勃然大怒。 “此子一定是故意的!” 管家面露难色:“老爷,花银子也买不到药,如今,京城的士绅都要买,最快也要等三个月。” “三个月,本官的下身早就糜烂了。”魏绅脾气暴躁。 严成锦这家伙真记仇! 他也是尚书,严成锦却一点颜面不给。 但魏绅却无可奈何,思前想后,只能向严成锦服软。 可又忽然觉得容易上当,万一此子若是算计好,让本官向他服软呢? 一旁的户部主簿刘鸿襄:“也不是没有办法,陛下有一百支青霉,若魏公求得,大可不必担心。” 陛下宽厚礼贤,区区青霉,远不如尚书重要。 …… 东阁,灯火通明。 读卷官开始评阅试卷,总共两百五十份答卷。 十五个阅卷官,每个人十五份,多的就是李东阳的。 严成锦面色铁青,试卷都看不太明白,狗一样的八股文,说的不是人话。 他查字典也看不明白。 当初他中第,是将老爹写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 具体是什么意思,也是怕陛下问才背的。 不过,殿试没有誊录,所以,他能认出字迹。 严成锦看见严嵩的卷子,就压在自己这沓之中。 “本官更不能阅卷了!” 若严嵩三元及第,又会有鬻题嫌疑。 “李大人,学生身体不适,可否请大人帮忙阅卷?”严成锦问道。 谢迁几人面色古怪,时辰还早,此子就想溜。 知道李东阳和严成锦是翁婿,可谁敢这么使唤老泰山啊? 李东阳面色阴沉,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家伙,实在丢人。 唉,谁让清娥嫁给他,他早就料到今日了。 “放着吧。” “那下官下值了?” 在十三人的羡慕中,严成锦走出东阁。 能听到身后沙沙的声音,李东阳等人阅卷是极快。 至于是否点严嵩为状元,听天由命。 严成锦猜不会是杨慎,治国的策题,看似简单,却容易点中考生的死穴。 贡生通常会评头论足,指责朝政。 读卷官看到,唰地一下,就把答卷丢到一边去了。 杨慎自视甚高,换句话说,就是情商低,不懂拍朝廷马屁,不懂歌颂朝廷。 大清早,弘治皇帝坐于御案前,百官喜气洋洋,今日要填黄榜了。 柴升微微紧张,湛若水若能得状元,可飞速升迁,为他的左膀右臂。 李东阳呈上三份答卷。 答卷上,画着x或者o,得o越多的人,名次越高。 这三份卷子,不分伯仲。 “还请陛下,列出一甲名单。” 弘治皇帝手指掀开卷角,看了眼第二张答卷,再看第三张。 很快,在册子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李东阳。 “张榜吧。” 李东阳微微怔住了,他将湛若水的答卷放在第一,陛下竟钦点了第三张。 “臣遵旨!” 黄榜要交给尚宝司,盖上皇帝宝印,才能张贴。 弘治皇帝继续道:“传胪大典的帖子,就由王卿家代劳。” 不仅要写帖子,还要给士子做衣服。 文武百官,一律需要沐身,不许缺席。 严成锦早已熟悉这套流程:“陛下点谁为状元?” 严嵩? 柴升想问却不敢问。 百官也满脸期待望着弘治皇帝,该不是严嵩吧? 弘治皇帝面上渐渐露出笑意:“今朝有两人,三元及第。” 呼~ 百官一下就炸开了,严家祖上冒青烟了! 一朝竟出了两个三元及第! 明朝,总共才两人三元及第。 而从唐朝到清朝,将近一千三百年,也才出过十七人。 严成锦眸中微动,“陛下一定是看中了严嵩的某些地方,否则,岂会白白给他状元。” 状元的水分果然很大,连相貌都能作为落榜的理由。 只要挤进前三,剩下全靠祖宗保佑。 …… 宫门外,贡生们围在宫墙下。 殿试的黄榜,将会贴在宫墙上。 严嵩比谁都紧张,最后一科了,殿试没有重考的机会。 杨慎也十分紧张,不知道谁会得状元。 此刻,站在墙下的读书人,没有人不紧张的。 下雪了,三月竟还有雪,这古怪的天气,读书人抱着身子,骂骂咧咧。 李东阳带着几个文官,一看下雪了,忙道:“快贴,黄榜要冻僵了。” 一甲第三,湛若水。 一甲第二,顾鼎臣。 一甲第一 严嵩 …… 严府, 严成锦听何能禀报,严嵩又来了。 与他所料的一样,这次怎么赶也不走。 何能面露难色:“少爷,府门外百十个书生,连五城兵马司也来了,要不您见见他?” 听说严嵩要拜师,许多书生来看热闹。 “把他喊进来吧。” 何能愣住了,下一刻大喜起来。 此时,严府门外。 许多书生听说过严成锦,却未见过真人。 叶准犹豫要不要驱赶。 严嵩站在风雪中。 三元及第,严大人看在这个份上,应该会网开一面吧。 毕竟,自古以来,三元及第的人,寥若星辰。 何能走出来道:“少爷让你进去。” 严嵩怔住一下,连忙躬身,走进府院中。 只见,府院破败不堪,正堂中,严成锦正在等他。 他见了严成锦后,忙躬身行礼,“严嵩来拜师了。” 严大人博古通今,是李阁老的女婿。 不论是出于感激,亦或是为了今后当官,跟着严大人都前途无量。 严成锦伸手掏入袖口中,捞了捞:“把这份契书签一下。” 拜师还需签约? 严嵩愣住了,仔细看了这份契约,“恩师,何谓匿名师徒?” “你自己看,看清楚再签,若不想签,大可放心离去,本官也不会为难。” “学生遵命。” …… 文华殿,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书案上堆积了大量疏奏,刑部、户部、礼部的。 刘健几人站在殿中侍驾。 弘治皇帝问道:“韩文、张升、魏绅,多久才能入宫当值?” 萧敬躬身道:“汪大夫说,张大人最快,但也要一个月才痊愈。” 疏奏需要尚书签字,旨令才能下达。 尤其是户部,每日都有要银子的账目,户部尚书盖章后,才能取银。 弘治皇帝想了想,可将刑部的疏奏,暂且交由都察院。 “宣严卿家来。” 小太监忙跑出去。 牟斌趁机禀报严成锦的动向:“陛下,严嵩又去见严成锦了,说书人称……” “称什么?” “严门立雪。” 三元及第,说书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刘健也听说了。 “只是不知,严成锦有无收严嵩为门生?” 第641章 官运亨通 华殿, 平日有十一大臣,严成锦来时只见八人,其余几人没来,是全染了广疮。 弘治皇帝长吁一口气:“刑部的狱案,先送到都察院,由严成锦处置。” 天下太平,也没什么大案。 只是,有些犯人砍头的日期到了,需要尚书签字批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弘治皇帝最担忧的是户部,不可一日无堂官:“户部无左右佐官,一直由韩卿家独自掌管,朕想敕封王琼,为户部右侍郎。” 王琼做事认真,算账丝毫不差,韩常常推举他。 但弘治皇帝一直没让他升官,便是想让他多算算账。 严成锦微微抬头,此人是正德和嘉靖朝的名臣,极有意思,常贿赂官员办大事。 正德和嘉靖年间,王守仁正是受王琼庇护,才能幸免于难。 弘治皇帝敕封王琼也正常。 如果没有他干涉,历史就会按正常的节奏来走。 刘健颔首:“王琼是户部郎中,对户部的账目极为熟悉,再适合不过。” “臣也推崇此人。”曾鉴躬身。 户部,值房。 这几日,京城多事。 王琼暗自庆幸,因祸得福,官运亨通,升了户部侍郎。 他笑吟吟抱着一个木箱,一人发一物。 “高瞻兄,这是良乡的金丝叆叇,你戴着好看。” “有德兄啊,区区一壶五粮虎酒,不成敬意。” 户部值房喜气洋洋,人人都收到了心意,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除了谢迁,也只有王琼有这本事。 等把准备的礼品发完了,王琼才心满意足,坐回书案旁。 哎呀,老夫终于升官了。 可惜,不能去青楼听听名伶唱的京曲,顺便暖暖身子。 官走进来禀报:“王大人,海关税的银子到了,您可要亲自清点?” 如果不清点,就会直接入库,仓库把账目送来户部。 “要,本官去看看。” 陛下最关心海关税银,敕封他为侍郎,就是为了办理此事。 在午门外,王琼骑上大马,赶到城外的京仓。 一辆辆马车拉着黑木大箱子,宛如背负千金重担,每次落蹄,皆在雪中留下重重的蹄印。 “账目呢?这些箱子全部打开,本官查账。”王琼面色严肃下马。 掌管京仓的郎中点头,衙役才将箱子全部打开。 “这是伪币?” 王琼瞪大眼睛,严肃地拿起来铜币,仔细看看。 郎中何贵吓得不轻,仔细看看,虚惊一场:“就是弘治通宝,王大人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有错,是伪币!” 王琼拿在手中,掂量一下便知。 弘治通宝,重一钱二分,可手中的这铜币,却只有一钱,薄了! “这群王八蛋,本官才刚升官啊!” 都察院, 严成锦在修改大明的婚姻法,大明律法规定,但凡嫁入公候之门的夫人,不许改嫁。 若改了嫁,就要撤销诰命。 郑乾走进来:“户部侍郎王大人来了,说是来看望您。” 他是正二品,王琼是正三品,下官见上官要先通报。 严成锦眉头微微蹙起,想起那个规律,见过一面的人突然联系,必定是有事。 推荐下, \! 户部涉及国库税银,必定是大事。 “不见。” 郑乾面露难色:“可大人,他说他要报官。” “他就是官,让他自己解决。” 都察院外,有四个门皂拦着,又有锦衣卫的人。 没有他准许,就算韩也进不来。 严成锦批阅了几本疏奏,都是邢部要砍头的。 申时,该下值了。 严成锦走出值房,刚出小院,就看见王琼站在墙根下,瑟瑟发抖。 见了他忙迎上来,没有丝毫不快,堆着笑意:“哎呀,严大人?” “王大人有事?”严成锦提防起来。 “严大人放心,王某没打听过你,今日来是想报案的。” “王大人可去刑部。” “陛下说,由你暂且督管。”王琼抓住时机:“海关税收回来了,全是伪币!严大人可否帮王某一次?” 若论查案子,他只相信严成锦。 连海关丢失的五百万两,他都查出来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向陛下直言就是。” “本官精于算账,可计策却没你高明,若报于陛下,恐怕明日本官就要致仕了。”王琼搓着手。 不是不能报,而是需带着线索一起报,将功抵过。 严成锦意识到事情严重,便问:“有多少伪币?” “一百多万两。” 王琼用称称了一下,能粗略算出来数目,但不精准。 一百多万银子,堪比九边一年的军饷。 意味着,价值一百多万两的商品,白白被人骗走了。 一旁的叶准听见,忙快步跑去奉天殿。 此时,奉天殿, 弘治皇帝分派疏奏后,手头上的政务,减轻大半:“天津卫的关税,收回来了吧?” 萧敬道:“据厂卫禀报,到京仓了。” “传王琼来见朕,带账目过来。”弘治皇帝喜笑颜开。 小太监快步走出大殿,跑去户部值房。 不多时,又跑回来道:“陛下,王大人不在值房,听闻去京仓了。” 弘治皇帝准备先去坤宁宫用晚膳,再回来批阅疏奏。 锦衣卫叶准走进来:“陛下,属下听严大人和王大人交谈,京仓现伪币,有一百多万两。” 伪币? 弘治皇帝知道坊间有伪币:“如何得知?” “宝源局铸造的铜币,重一钱二分,可收上来的铜币,只有八分。” 铜币的重量,很少人能掂量出区别。 如此一来,两个弘治通宝,就能变成三个弘治通宝用。 “王琼呢?” “在都察院。” “将他们传来。” 此时,都察院。 王琼死死抱住严成锦的大腿,“严大人,本官今日才升官,你要看我家破人亡不成?” “这是刑部之事,本官只负责批阅,不负责查案,不能逾权。” 没得到陛下的圣旨,严成锦不会接手。 王琼能做到如此地步 真难相信,他是个人,一点骨气都没有,活该你能升官。 严嵩曾给夏言跪过,王越也给汪直跪过。 但凡会下跪的人,官运都不会太差。 此时,锦衣卫千户叶准折返回来:“严大人,王大人,陛下召你们面圣。” 第642章 此造假术登峰造极 宫廊里,看见有人出现,王琼忙站起身来,拍拍尘土,一副清高的模样。 传到陛下耳中,难免会玷污他清名。 陛下不喜欢阿谀奉承的大臣。 王琼正色作揖:“此事,一来是朝中大事,二来下官刚升迁,还请严大人帮帮下官?” 严成锦开始算计起来。 伪币来龙去脉,尚不明朗。 他身居二品,变制得罪太多官员利益。 万一,王琼做了个局,让他往里钻,容易阴沟里翻船。 或许不至于砍头,但现在,却是蓄力进内阁的关键时刻。 “王大人为何先想到本官?这点就很可疑。” “刑部虽有常元僖,可他办事不如您,别以为下官不知道。”王琼不露痕迹,拍了一句马屁。 趁见到陛下前,王琼一边走一边恬然笑道:“贤侄啊,我与你爹同为丘濬大人的门生,你爹应该告诉你了吧?” 就算没告诉,那本官现在也告诉你了。 严成锦忽然想把王琼送去鞑靼,此人自来熟,就像十几年的老朋友攀谈,是外交人才。 到了奉天殿,小太监进去通报。 随即,严成锦先走进大殿,王琼慌忙整理一下衣冠,也跟着走进大殿。 还没开口,弘治皇帝已面色阴沉,像台风要来临,“朕听说,天津卫的税银,出现了一百万两伪币?” 严成锦低着头,不置一词。 与他无关,私铸铜币,在哪一朝都是重罪,按明律,轻则流放千里,重则诛杀五族…… 王琼沉声道:“回禀陛下,不止一百万两,若算上弘治银票,有、有一百三十万两!” 说着,从怀中掏出银票。 弘治银票,是严成锦请谏朝廷发行,又是都察院在宝源局督造。 严成锦有失察之罪。 否则,他又为什么先去找严成锦呢? 严成锦有些愕然地转头,这个老银币,竟藏着现在才说。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无比:“这也能伪造?” 弘治银票,用了明印和暗印两种技术。 且多种颜色叠加,颜料极难调配。 萧敬将银票呈上去。 王琼像个没事的人,笑呵呵递给严成锦一张:“严大人也看看? 下官告诉你看哪里, 颜色和图纹没有偏差,但左角的暗印,少了一个。” 严成锦没看出来,经王琼提点,扬起在空中果然发现,少了一个图案。 “王琼身为清官,却能在刘谨、杨廷和、嘉靖等等时期,一路升迁,却实有本事。”他暗道。 入手的材质是楮纸,这种纸,防潮强,且有一定的防火性。 “王大人怎么看出来的?”严成锦道。 对弘治银票越熟悉,就越有可能将它伪造出来。 这小子竟然怀疑他……王琼轻哼一声道:“本官成日点银票,常有肌肤之亲,岂会不知!” 弘治皇帝神色略显不安:“传内阁和九卿,还有画状元!” 事情大了! 弘治银票的面额巨大,一张中,有一百两,五百两,能买的商货极多。 不知道坊间流通了多少? 若奸人用来买商货,再卖出去,就成真币了。 片刻后,李东阳等人陆续到了。 接过王琼手中的伪币,详细看了几眼,不可思议! 画状元吴伟啧啧惊叹,摇头:“好高明的画技!” 竟然真是画的? 弘治皇帝和百官暗自咋舌,没想到坊间,竟有这等奇人。 严成锦深以为然,画师甚至能在纸上,画出三弟的视觉效果。 就有人凭画技,连钞版都画出来了。 但暗印是最难画的,难怪少了一个脑袋。 柴升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严大人,弘治钞票是你谏言且命人督造的吧?” 严成锦仔细算计一番,却没有应答,怕给柴升继续辩驳的机会。 柴升憋了一肚子话,微微有点恼怒了:“严大人?” 大殿中一片沉寂。 严成锦宛如沉思状。 反正他不说话,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东阳面色抽搐一下,出声道:“还是先议如何处置此事吧,有多少伪票流出?” “三十余万两!”王琼道。 数目如此庞大! 说明此贼,料定了会被朝廷发现,一次性将伪币全都放出来。 严成锦心下暗想。 大明信息不流通,天下人知道发行了弘治银票,却不知道弘治银票长什么样。 利用信息差,可以赚到一大笔银子。 当初发行弘治银票时,就应该考虑到的。 弘治皇帝面上却不动声色:“户部掌管海外税银,有失察之责!都察院也有失查之责! 朕先不罚你,尔等将功补过吧,刑部常元僖协助户部彻查!” 最熟悉银两的,是工部。 其次是户部。 但户部,在关口征收税银,却没能把伪币认出来,都是酒囊饭袋! “臣遵旨!” “臣遵旨!” 王琼心中感激,陛下没有降罪惩罚,给了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锅,本该是韩大人的… 从奉天殿出来,他告假向值房,直接去了韩府。 到了韩府,也不管韩文得了广疮,走进寝房。 “韩大人与严成锦的交情如何?” 见王琼来看他,韩文心中高兴,病已好了大半,神色不错:“没有交情。” “……”王琼。 此子对谁都防备着,除了陛下,也只有太子殿下与他亲近了。 “天津海关税局的关税,收回来了。 有一百多万两伪币,只怕还有更多,不知流向何处,要尽快追回才是。”王琼长吁一声。 韩文面色微变,思前想后:“私铸技术,在宋朝时,江南出现过,且江南画技高超者,不在少数。” “下官也知道。”王琼道:“可陛下着急,流通一日,就折损巨大。” 下值后,回到严府, 严成锦坐在正堂中。 李清娥端来一杯清茶,帮他揉捏肩头。 “夫君,清娥有事想与你说?” “改日吧?我心中有事,怕坏了你的雅兴。” “嗯。” 严成锦皱着眉头,商会的交易巨大,也有伪币。 若朝廷因此,取缔弘治银票,又会就像大明宝钞。 严成锦让王不岁找来,铜币递给他:“这铜币出于何处?” 王不岁面露难色道:“少爷,这难道不是宝源局的铜币?” “是伪币。” 王不岁重新打量,却没看出来差别,“那小的帮大人查查?” 第643章 学生的字广进 翌日,早朝。 王琼站在户部文官前首,刑部的前头是右侍郎常元僖。 甫一立定,弘治皇帝就开始廷议:“伪币可有结果?” 常元僖为难地看了王琼一眼,要弄清楚,一日怎么够?只得摇摇头,应了一句还没有。 伪币,会造成通货膨胀。 朝廷的宝源局在印发银票和铸币,坊间又私铸银票和铜币,货币量变多了,就贬值了。 且银票还是画的,骗走商货运输出海。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又看向了严成锦:“严卿家,朕听说你在命人调查。” “是。”严成锦躬身道:“臣要弹劾,柴升、王琼、常元僖、韩文、李文俊等五人。” 话锋一转,被念到名字的几人,倏地一下,开始紧张起来。 像被蛇咬到般,柴升面色铁青地看向严成锦:“我等在议廷议,你弹劾我们作甚!” 举朝皆知,严成锦有三个月没有弹劾了。 众人视线转来,严成锦却不说话。 正在这时,刘来站出来一步:“五位大人得知银票有伪币,将弘治商号的银票,全部兑成银两,险些令商号崩溃。 此事为小,更甚的是,如今,京城的士绅都知道银票有假,皆要挤兑!” 现在成贤街挤满了士绅,全是要去换回银两的。 伪铜币,尚未还值钱,毕竟是真铜。 但伪银票,就是一张废纸! 弘治皇帝面色宛如茄子般紫了,这群家伙不办案,反倒先去兑换了银票:“可有此事!” 王琼率先服软,噗通一声跪倒:“臣只换了五百两……” 这是真的,王琼的银子都用来买礼物了。 严成锦看向柴升,柴升是富户,换了八万多两银票。 此刻,柴升期期艾艾地道:“臣知罪!这些是臣所有的俸禄,是想买宅邸,才取出来,并非因伪币。” 取自己的钱出来用,无可厚非,陛下总不能不让他用吧? 百官心里骂骂咧咧。 严成锦在朝堂上提出来,分明就是借弹劾之由,堵住他们去换银票。 如今,陛下知道了,谁还敢去兑换银票?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眉目了吗?” 若不查清楚,银票制将会崩坏,像宝钞一样,一文不值。 严成锦道:“还没有,臣也没有把握查出来。” 他昨日派人去宝源局,查得一丝丝线索,又派人连夜去了天津卫。 但还不能告诉陛下,万一查不出来,岂不是好大喜功,崩塌形象,这是要考虑在内的。 身后,郑乾和刘来几人面色一抽,严大人是老稳重了。 李东阳才不信,严成锦这家伙定又是有了算计。 银票只有士绅能用得起,一旦士绅都不用了,就是废纸。 弘治皇帝沉声道:“传朕旨意,十日之内,每户不许兑换五千两以上,都察院也一同彻查。” 饶是能兑换五千两,也是庞大的数额,京城本地加上外来士绅,恐有上万人。 五千两,就是五千万! 拖得越久,士绅反倒越想将银票,全部兑换出来。 “臣遵旨。”刘来道。 刘健深吸一口气,这经济司就是烫手芋头,当锦衣卫百户也比这个强。 可怜我儿啊,若查不出,就要替严成锦刘顶罪。 严成锦在殿门外,专程在等王琼,“王大人随我去府上一趟?” “商讨伪币之事?” “不是,检查本官的库房有多少伪币。” 王琼不乐意了,他又不是专门给人检查伪币的:“严大人,眼下应该先将铜币的罪魁祸首,找出来啊,拖一日,银票更不值钱了。” “本官已派人去良乡追查,有一丝丝线索。”严成锦道。 …… 良乡,宛若庙会般热闹。 在街上转悠一圈,钱东来发现价钱比江南低几倍,随意倒腾一些去外地,能赚几倍差价。 但来良乡三日,他什么都没买。 随行两个小厮问道:“东家,工坊半月才出一次货,再不买就要卖没了。” 钱东来像读书人般,颇有耐心地道:“最赚钱的,不是做生意,是加入良乡商会。” 凭他对良乡商会的判断,迟早会超过山西的晋商。 走进商会中,见一个肚子微圆的商贾在嚷嚷,心知是商会副会长,便躬身道:“王东家,钱某想加入良乡商会。” 谁不知良乡商会赚钱,王不岁一看是个儒商,道:“不招,那位大人早就不收了。” 钱东来心中失落,不死心道:“可否让钱某,见见谢东家?” 他与谢玉,是一同在江南做买卖的小商贾,短短三年,谢玉如得天助,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贾。 谢玉闻声转头,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堂中:“钱兄进京了?” “谢兄,东来想加入良乡商会,这是筹集的一千两股银。”钱东来掏出钱袋。 一千两看似许多,可加入商会屁都不够的。 谢玉面露为难之色,没有接银子。 钱东来道:“银子太少?” “不是,那位大人不要银子,我能当商会会长,是凭一手算盘本事。”谢玉朝王不岁看去:“你看那王东家,也是能张罗,才能得任副会长。 那位大人不缺银子,只看重本事。” 钱东来知道,良乡商会与衙门有关,“没想到张大人,竟在意的是这个。” 谢玉摇头:“不是张大人,不能再说了,再说谢某要收到红牌了。” 见谢玉就要送客,钱东来忙道:“在下也有些本事,知道伪币的出处,还请谢兄引荐。” 走商多年,天南地北,没有他不知道的材料。 洪州的白露茶混有常州阳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摸一摸绸缎,就能分辨出,是江南的蚕所产还是江北的蚕所产。 若不是官府剥削,他岂会只赚这一点银子。 谢玉瞳孔一缩,“严大人正在找私铸伪币的人。” …… 京城,成贤街。 严成锦让王琼清点一圈,在两个月前,入库的银票有伪币。 王琼满头大汗:“严大人,可以把你知道的一丢丢线索,告诉本官了吧?” “其实本官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批伪币是从天津海关得来。” “你这不是欺骗本官吗?还是本官告诉你的!” 王琼蹭地一下站起来,有些生气了。 何能跑过来,小声禀报:“少爷,谢东家想引荐一个儒商加入商会,那人说,知道伪币的出处。” 嗯? 严成锦回过头,王琼如蒙大赦般追了出去。 来到正堂时,谢玉正站在堂中不知所措,他冒然引荐,也极为危险,万一严大人不喜,会长一职就没了。 见严成锦走过来,谢玉忙道:“这位戴着人笼嘴的,就是严大人。” 钱东来忙抓紧机会,道:“这伪币,出自南京旁的镇江府,乃是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等各朝的旧币,因百姓藏在家中,如今改朝换代,无法再用,故被士绅收买,重新锻为新币。” 王琼眼中出现一抹清明,恍然大悟。 严成锦道:“你叫什么?” 钱东来微微躬身:“学生钱东来,字广进。” 第644章 此子有些本事 记得某马爸爸说过,人才哪里找?只要你足够优秀,自然有人来追随和投奔。 纵观历史,刘邦、刘备和曹操等人都是如此。 想加入良乡商会的士绅,少说有三百多人,但一个都没收。 严成锦对此人有些兴趣了:“弘治银票的伪币,又出于何处?” 钱东来躬身道:“学生想先看看银票。” 王琼忙从胸襟中拿出一张,指着道:“你看暗纹,少了一个图案。” 钱东来却看向颜料,又摸了摸材质:“银票的颜料很难调配,这蓝淀的茶蓝、玄色、蛋青色、鹅黄色的染料,皆出于扬州府。 材质看似是楮纸,实则是桑穰纸,出于常州。” 王琼大惊失色,此人竟连材质的出处,都一清二楚。 谢玉忙道:“学生的同乡,对商货的材质和出处,极为熟悉。” 钱东来毕恭毕敬,作揖:“学生可以打理商会的采办,能以低价买到上好的材料,还请严大人准许。” “你是徽商?”严成锦反问道。 明朝的商人有地域竞争,极为激烈,这也是为什么在明朝,会出现商帮的原因。 商会间,派奸细是很正常的。 能将商帮京营起来的世家和宗族,智慧非一般人能比,虽然他想要人才,却也要提防。 这个问题回答得好,就能进商帮了,谢玉看向同乡。 钱东来点头道:“是。” 严成锦道:“若真如你所说,伪币出于镇江府,就准你入商会。” …… 紫禁城,华盖殿。 伪币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没有人禀报。 上早朝时,弘治皇帝又议论起此事,他看向严成锦:“都察院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臣依旧在彻查。”严成锦道。 “刑部呢?” 常元僖有些不忿道:“严成锦让王大人去他府上辨认伪币,这三日,无人协助臣。” 百官面色惊愕,多少银子要点三日? 弘治皇帝倒是知道严成锦有多少府银。 王琼心中不忍,明明有了一些线索,严成锦却不说,不过,未曾证实之前,确实还不能向弘治皇帝禀报。 “回禀陛下,实则是有些消息,臣已派人南下寻查,只怕还需八日。” 镇江府太远,派人去彻查,往返少说也要六日,他多报了两日。 柴升看向弘治皇帝:“兑换白银的士绅众多,若八日都不让兑换,士绅怕会对朝廷不满,还请陛下,再抬高兑换的额度。” “可任由兑换,商号岂不倒闭?”刘健反问。 京城兑换银票的士绅众多,这样下去,迟早倒闭。 弘治皇帝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想派锦衣卫彻查,却无从查起。 正在这时,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臣有一计,能延至八日。” 李东阳等人皆看过来,似乎在等严成锦继续说下去。 “昭告京城,用银票到良乡采办,可降低价钱三成,同时,可少缴赋税三成,陛下以为如何?”严成锦微微抬头。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这就等于,你拿银票来买东西,我不仅给你打七折,还降低三成商税。 纯属赔本买卖。 良乡商会可以支撑较长时间,毕竟,定倍率在四倍以上,无伤筋骨。 只是,朝廷愿不愿意降三成税? 刘来躬身道:“这便是以税赋来调控朝廷的经济,恳请陛下恩准。” 弘治皇帝满脸愕然,竟还能这么玩? 柴升神情凝固在脸上,看来严成锦能在这等年纪升任二品,确实有些东西! “就依严卿家所言,传朕旨意,凭银票采办,可降低三成商税。”弘治皇帝一声令下。 九卿中的通政使毛伦,忙躬身领旨,去写昭告。 退朝后,柴升走回刑部值房,面色严肃道:“这严成锦,有几分本事。” 刑部主簿杨同道:“此子异常谨慎,只怕今日上朝前,就想好了对策。” 京城,弘治商号。 士绅们彻夜排队,想将银票换回银两,一张大大的黄榜,张贴在墙上。 先看到的人,纷纷掉头,冲回家中。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等看清楚黄榜后,也纷纷掉头,往家里跑去。 良乡商货降低三成银子,商税又降低三成,不买才是傻子呢。 反正,采办就是把银票换成商货。 眨眼间,弘治商号门可罗雀,王琼由衷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聪慧啊,本官就想不到。” 马屁精! 严成锦与王琼保持距离,这厮总想和交往。 此举,又彰显了经济司对坊间的调控,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怕越来越重要了。 这几日,王琼下了值就来严成锦府上,等江南传回的消息。 过去七日了,比预算中还要多一日,王琼担忧道:“按理说,应当回来了吧?” 朝廷总不能一直减税。 严成锦看向钱东来:“有可能,你说的为假。” 钱东来心中忐忑,不敢言之凿凿保证。 又等了一个时辰,快到酉时了,门子小跑进来:“少爷,许天锡大人回来了。” 许天锡快步走进来,深深地看了钱东宝:“确在镇江府查出两所私铸坊,有一老书生,画弘治银票,此书生原位南京宝源局的监督。”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还没画完的五百两弘治银票。 王琼接过来仔细看了眼,这老东西画得真像!他眸中放光看向严成锦:“严大人,进宫吧!” “不可,明日早朝再报。” 王琼气得跺脚,可也只能听严成锦的。 严成锦有所考虑,需想出应对之法,明日向弘治皇帝请谏。 翌日,早朝。 百官立于东暖阁中,弘治皇帝无心听政,心中装着伪币的事。 王琼躬身道:“陛下,伪币出于镇江府,皆是洪武、永乐等朝的旧币,且弘治银票出于一名为韩师儒的画师之手。” 刘健皱着眉头:“洪武的旧币?” 铜板上,会刻上朝代,诸如洪武、永乐、宣德等字样。 新皇帝登基后,旧皇帝的货币会可以使用一段时间,以便收回来。 但存在一个问题,使用,就意味着要购买。 百姓平时舍不得花钱,哪里愿意把铜板花掉?于是,房梁上串起来的铜板,有各个朝代的。 却不能再流通了。 严成锦心中暗想:“大明的铜矿稀缺,百姓又藏铜币,导致铜更稀缺。” 王琼继续道:“本朝原铸洪武等通宝,民间久未行用,用贮于官库者颇多。” 洪武和宣德的旧币,不能流通,于是,就有人折价收购,重新锻造。 弘治皇帝还在震惊中,觉得不可思议。 常元僖看向王琼,低声道:“德华兄查出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什么也没干。”王琼微微抬头道:“还请陛下尽发内帑所积,使之流布,以便钱法通畅。” 用内帑的铜币,拿出来与百姓来兑换,对冲掉旧币,回炉重炼。 这样坊间的旧币就没了。 弘治皇帝看向王琼:“线索来源于何处,为何不早些上报?” “消息来源于一个徽商,臣也是才知道不久,臣请谏,禁私铸,若有犯禁,五族皆斩。”王琼道。 五族,就是族诛本人,两弟和两妻家。 这样,会令兄弟和妻室间相会监督,和秦时的连坐,效果等同。 李东阳也赞成王琼:“王大人所言有理,对伪造旧币之人,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这样还不足以杜绝伪币,“臣有三句话,不知……”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严卿家说吧。” “臣恳请,将南京宝源局的印钞之权,收回朝廷,只许京城宝源局印钞,此为其一。 在弘治银票上,加注数码编号,此为其二。 升经济司的御史,为四品堂官,形同六部的四司,此为其二。” 升经济司?你这家伙还真想把都察院整成六部啊? 王琼一脸恍然,难怪这小子要等一夜。 第166章 天子管制 柴升怔住了,严成锦想借这次伪币,升经济司的职权。 此子还真是无利不图! 百官满脸惊讶,还没有从伪币中回过神来。 这小子太会玩了! 刑部主簿彭岳看向严成锦,板着脸道:“自高皇帝设立御史台以来,虽改名为都察院,官制却从未变过,陛下准许你设四司,你还想等同于六部?” 李东阳暗怪严成锦莽撞,不知和他商量一下。 正准备替他解围,只见,严成锦这家伙又说话了。 “伪币令士绅兑换,足见户部,不能掌控经济,税赋有重要,不必臣多言。 将税赋,交由户部和经济司共同掌控,才可使商贸和货币,不至于威胁朝廷。”严成锦道。 旧制不敢动,就是怕伤及士绅的利益。 以前税赋只管农民,农税是大头,显示不出税赋的作用。 但如今,商业开始繁荣,一切都变了,税赋可以作为调控手段。 柴升阻止道:“陛下,如此一来,都察院的权柄,又增大了,除了内阁和吏部,谁能制衡?” 严成锦这狗东西,见他都不行礼。 刘健抚须不言,心中五味陈杂,升经济司,就是要升自己儿子的官。 且,是连升二品! 也不知道要不要谏言。 不过,在这次伪币中,也足见严成锦对经济理解颇深。 此子,简直无所不通,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 见状,谢迁躬身道:“此事不如明日早朝再议?” 匆忙下旨,想要追回就难了,等一夜再说。 弘治皇帝面色复杂,考虑片刻后点头:“退朝!” 散朝了,百官从奉天殿出来。 王琼提着衣摆,走快几步,在严成锦身后:“严大人瞒着本官,也不先知会一声,真是好算计。” “王大人若无事,本官走了。” 严成锦见李东阳看过来,准备去东宫避一避。 朱厚照的地盘,一般没人愿意去。 文华殿, 散朝后,弘治皇帝命内阁三人和马文升转到此处,继续廷议。 升经济司衙门,实则是吏治。 他先看向马文升:“马公,升经济司等同六部四司,如何?” “这次伪币,却足见经济司的掌控,此子倒不像有私心,,臣以为可。”马文升道。 严成锦让商货降价降赋,刺激士绅将银票,换成货物,而不是白银。 化解了白银之急。 此子,聪明得像个商人。 刘健三人微微错愕。 想不到,马文升竟同意设立四司。 “但此举,会加大都察院的职权啊!”谢迁道。 李东阳沉默不语,在官员的任用上,马文升独具慧眼。 他很快就想到了,马文升定还有其他考虑。 下一刻,马文升点头道:“臣还有一言补充,将经济司剥离出来,设于户部之下。” 既不增大都察院的职权,又能掌控士绅。 两全其美! 刘健抚须道:“嗯,马公所言,鱼和熊掌兼得!” …… 东宫,严成锦来看朱厚照,不知这厮的梅毒,治好没有? 朱厚照正端坐着读书,见了他吓了一跳,躲躲闪闪的样子。 “殿下的广疮治得如何?” “痊愈了,只是怕传染了旁人,暂未出宫,你又有何事求本宫?” 这厮会读书?严成锦低头一看。 握草…… 这厮在画伪币! 朱厚照你疯了吧,连伪币都敢画? “无事,臣想起来,都察院有急事,先走了。” 严成锦转过身,夺路就跑。 今日真不该来东宫,若被陛下发现,还以为是他指使的呢。 反正百官不分青红皂白,都说是他指使的。 朱厚照急眼了,忙站起来:“抓住他,这狗官想向父皇告状!” 新来的小太监关上门,将严成锦死死抱住。 片刻后,寝殿中, 严成锦不急不慢地品着香茗:“殿下想用这些伪币,招兵买马?” 用伪币筹集兵马,银子不限量供应,想招多少就招多少。 “本宫是怕你不兑凭条,才想出这个法子,反正是换你的银子。”朱厚照拿出一张伪币,仔细端详许久,极为认真。 若不严成锦失约,他就用伪币换成银子,再用,反正,严成锦不敢流通。 “臣要禀报陛下,否则,就是失察之罪。” “那本宫就杀了你灭口,你们两个,把本宫的大刀拿来。”朱厚照佯装吓唬道。 这时,东宫的大门打开。 牟斌走进来:“贤侄,陛下召你去文华殿。” 严成锦猜测,升经济司同六部的事,有结果了。 他从东宫出来,朱厚照也不敢拦,只好快将伪币藏起来。 片刻后,文化殿。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还不等他说话。 严成锦却先道:“臣有事要奏,太子殿下在东宫,画伪币。” 此事,绝不能隐瞒。 百官面色僵硬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不要生气,陛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弘治皇帝露出想杀人的眼光,看向萧敬,萧敬会意,快步朝殿外冲去。 “朕与内阁决意,可升经济司,但经济司归户部管辖。” 刘健看向严成锦,看此子怎么反驳。 柴升等人也在等严成锦反驳。 可等了片刻,却见严成锦如常,仿佛早已料到般。 严成锦躬身:“臣遵旨。” 竟没有反驳? 弘治皇帝怔住了。 此子平常时,总会准备三言五策,今日,却一字未提。 “严卿家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藏于心中。” “臣无话可说,陛下下旨,敕封刘来为五品主簿即可。”严成锦颇为平静。 事不宜迟,弘治皇帝也不想拖延,便命人传召刘来。 不多时,刘来走进殿中,听闻改户部之下。 他躬身看向弘治皇帝道:“臣以为不可,陛下和诸公有所不知,经济司实则由严大人掌控,臣、臣并无管制之能。 若移至户部,形同虚设。” 内阁和六部沉默了。 倒是没想到,这刘来竟然是个废物? 刘健老脸通红,有些挂不住了,只好干咳一声。 确如刘来所说,关键并不在于经济司,而是在于严成锦。 难怪此子不说话! 严成锦也是这么想的,等设在户部,不能发挥职能时,就会迁回都察院。 弘治皇帝不得不重新考虑,看向刘健几人:“诸公以为呢?” 内阁,最初只是六品官,如今权力在六部之上。 一样受天子管制! 于朝廷而言,一样能制衡。 马文升想了想,道:“可以设在都察院下,但都察院绝不可再增设衙门了。” 严成锦点头:“马公所言极是。” 弘治皇帝道:“拟旨吧。” 第646章 不详的兆头 宁夏,风沙席卷而来。 登上城墙,严恪松用单筒望远镜望去,没有发现鞑靼人的踪迹。 亲兵大步走上城墙,腰刀和铠甲发出金属碰撞声:“总宪大人,严大人传来的家书。” 严恪松打开一看: “爹,儿调查了杨将军的宗卷,除了脾气暴躁一些,无女子风韵,不懂吟诗作对,其余皆好,若爹对她有意,想迎入府中,儿自不会多言,东区还有一座府邸……” 这个逆子!竟暗自调查,气死老夫了! 霎时,猝不及防的震动,从地面传来。 城墙上,士卒们东倒西歪,几个站不稳地哨兵,从两丈高的城墙跌落下去。 轰地一声! 城墙宛如摧枯拉朽般,应声倒下,激起阵阵黄尘。 “总宪大人!” “老……老爷?” 墙一倒,人眨眼就没了,底下的士卒们不知所措。 左宗彝从营帐里跑出来,顿时愣在原地,城墙没了,人也没了? …… 此时,南昌府。 宽阔的庭院中,朱宸濠闲庭漫步,忽地脚下猛地一晃,栽倒在地上。, 明明是平地,怎么会栽倒? 地崩! 抬头看见,瓦砾成片成片地砸落下来,地动山摇,下人惊恐逃窜。 “王爷……地崩了!” 朱宸濠暗骂几声,偏偏崩在南昌,若是蹦在京城,没准弘治就被蹦死了。 有要花银子修缮了! “明日让匠人去良乡,买个地动仪回来。” “遵命。” …… 严府, 李清娥在府上晾晒衣裳,忽地,听到落水的声音,指着庭院中央,“这是地动仪?” “是呀少夫人。”何能点头道。 “你看,珠子是不是掉了?” 何能的眼睛差点瞪出来,平时掉珠子,没是大惊小怪的。 可这一次,却吓死他了。 竟然掉了六个! 他慌忙朝书房跑去,冲进门道:“少爷,珠子掉了!又地崩了!” 京城在环太平洋火山带上,一年震几次很正常。 但古人最害怕的天灾,就是地崩。 严成锦来到庭院,怔怔地站在原地,总共才八个珠子,掉了六个! “坏了?” “不知道呀,小的去看看。” 何能慌忙跑去,庭院四角的屋子,很快就跑回来:“少爷,壹号、貳号、叁号、肆号地动仪,都掉了六个。” 考虑到风力、雨水等户外因素,导致珠子误掉。 在庭院四角,也安装了地动仪。 严成锦吩咐道:“搭木篷,今夜要睡庭院。” 李清娥略感心惊:“相公,清娥身为女子,睡在庭院中?” “不怕,听为夫的。” “嗯。” 吃过早膳,严成锦坐上轿子去午门,在下马碑前,遇上了严嵩。 严嵩朝严成锦拱手作揖:“严嵩,见过严大人。” 他租住在惠民药局旁的牙行中,集体宿舍。 等发了俸禄,打算在东区租一座小院。 严成锦不打算接济他,金钱,容易使人。 “嗯,早。” 严成锦先踏入午门的月洞,朝左掖门走去。 王琼站在严成锦身后,笑吟吟地道:“严大人,府上的珠子掉了?” “王大人府上的也掉了?” “掉了。” 王琼府上也有,地动仪不值几个钱,在大户人家成了装饰。 金钟响起,百官依照尊卑次序,走进奉天殿。 内阁刘健先禀报道:“抡才大典已过,士子应当早些准备三年后的科举。 臣请乞,在国子监立三等簿,以监督监生的学事。” 在监生中,以上、中、下三等考核,不过关的人,就扣月例,并记入策中。 弘治皇帝颔首:“九年来,国子监无状元及第,朝廷颜面尽失,理当如此。” 到了兵部,马文升禀报:“陛下,如今钱币之事刚归于平静,西北的百万流民需安置,东南又开运河,靡费见肘。 宫中、军中老弱有疾者,当给予例钱,遣散出宫。” 宫女和太监,晚年生活极惨。 一旦被赶出宫,就连贫民也看不起他们,不能找生计,只能用积蓄安度余生。 严成锦知道,为了节省靡费,哪朝皆有遣散的举动。 他站在一旁,听马文升禀报完。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军中老弱者,给以钱银,遣散回原籍,补其家中壮丁,以充缺额。” 一日为军籍,世代为军籍。 一人当兵,全家受累,没有壮丁耕田,妇孺全要下地。 除非家中有人中第。 严成锦低着头,很快就轮到都察院,弘治皇帝问:“都察院有何事要奏?” “臣无公事要奏,却有一件私事要报,臣府上的地动仪,掉了六个珠子。” 百官严肃起来,一颗代表一个方位,六颗岂不是多地地崩了。 上次掉过一个未重视,弘治皇帝变得正色起来:“传钦天监监正。” 不多时,周正走进大殿中,躬身道:“确实掉了六颗,恐有地崩,只是未传到京城。” 六颗! 不祥之兆! 王琼迟疑道:“陛下,如此一来,就不能以靡费遣散宫中老幼了,需银子留作赈银。” 严成锦补充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其中一颗珠子,直指西北,臣恐是三边,需筹集靡费,以备兵兆。” 虽然知道,明朝地震带活跃,一两年就会震一次。 但这次六颗,恐怕朝廷要大出血。 若鞑靼乘虚而入,朝廷资金链断裂,粮草供应不上,容易丢失河套。 “若是落一珠,不足为奇,可落六珠,会不会是珠子误落? 毕竟,风吹也会招致珠落。”刘健问。 东南西北等八个方位,六个有地崩?太巧了。 严成锦摇头:“不会,下官府上的壹号、貳号、叁号、肆号地动仪,平日在房中,无人打扰,今日却一齐掉落了。” 百官怔住了,这家伙有五个地动仪…… 李东阳老脸扯了扯,低下头去。 柴升站出来道:“西北的府地众多,严大人怎知是三边? 三边,距离京城千里以上,地动仪不一定是能感应到。” 且中间,还隔着大同府。 严成锦看向柴升:“本官不知,只是猜测,若是东南多地地崩,又会引发海啸,朝廷留足赈银,不会有错。” 估计很快,商货的价格,就要升上去了。 若地崩引发海啸,打翻海上的商船,货物一沉,地上的商货,价格就会上涨。 或许现在已经沉了。 可京城离多地很远,这是无法派人及时通报的。 弘治皇帝道:“且等十日看看吧。” 第647章 战争国债 十日过去,严成锦在等京畿外传回的消息。 翌日大清早,来到都察院值房。 方坐下,便看见文吏拿着疏奏快步走进来。 “大人,南京御史传回的急奏!” “大人,扬州府御史传回的急奏!” “大人,松江府御史传回的急奏!” 三人话音刚落,又冲进来一个御史:“大人,蒲州淮安府御史急奏!” “大人,宁夏府御史急奏!” 接连十几封急奏,被送来值房中。 严成锦淡定地接过疏奏,仔细瞧了两眼。 “大人,十一府、四州、十一县、一京,共二十七地发生地崩!” 宁、杭、绍、嘉、苏、松、常、镇、淮、扬、宁等府、以及通、和、蒲、解四州,还有南京,一同发生地崩! 凶兆……大大的凶兆! 地崩不是最严重的,毕竟房屋不高,震不死几个人。 重要的是,地崩带来的反应。 多府都是江南之地,江南是朝廷的赋税大头,一旦发生地崩,国库今年的赋税,又要打折了。 霎时,严成锦目光微微一凝,看见急奏上的几行字:宁夏城墙崩塌,三边总制严大人被埋于城下…… “本官成孤儿了?” 严成锦心中犯嘀咕,继续往下看: 严大人如今身负有伤,如今鞑靼人聚兵于城外,严大人率军迎敌…… 身负有伤,也就是还活着。 他打算派胡大龙前往宁夏一趟,城墙没了,正逢开春,又要打仗了。 “陛下收到疏奏了吗?” 御史道:“还未有人通报。” 严成锦沉思片刻,盛世难如登天,有许多不可抗的天灾。 自明中开始,就极多地震,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也无法改变。 此时,内阁。 刘健呷了一口茶,文官接连将急奏送进来,看了一封,他还算淡定。 可看到第二封、第三封时,后背满是密汗,浑身宛如死人般,凉透了。 他屏住呼吸,看向李东阳:“宾……宾之,你方才回来时,陛下可还在文华殿?” 李东阳走过来看了眼,全是地崩的疏奏。 松江府更是吓人,惊涛骇浪十几丈高,原本该登陆的商船,失期了。 “刘公,我等先去见陛下吧!” “嗯,需给陛下来定夺。” 很快,刘健三人来到文华殿。 弘治皇帝见他们三人齐来,手中又拿着疏奏,心情微微忐忑:“三公有何事?” “陛下,真地崩了。” 弘治皇帝心中松了一口气,放下豪笔:“年年有地崩,命户部发赈银就是。” “这次不一样,二十七地地崩!江南首当其冲。”刘健颤抖地声音道。 “宁夏的城墙塌了。” 弘治皇帝脑中嗡地一下,脸色惨白:“二十七地?” 平日,一地发生地崩,就足以让国库财政吃紧。 如今,二十七地…… 他有种预感,国库今年要破产。 正在这时,小太监跑进来禀报:“陛下,兵部柴大人求见!” 柴升大步走进殿中,面色忐忑,朝弘治皇帝躬身:“陛下,安南传回疏奏,庞渭领军大败,被敌军斩首,大军困于安南……” 轰地一下,弘治皇帝的天塌了,双目发黑,险些倒在书案上。 柴升不敢抬头,谁知安南人竟如此骁勇。 此时,殿外,王琼提着衣摆小跑赶来,平定一下呼吸,走进奉天殿中:“臣王琼,见过陛下。” “国库还有多少库银?”弘治皇帝直接问道。 “四百余万两,不过,除去要发俸禄、西南军饷、大运河修缮,只有三十万两可动用。”王琼道。 弘治皇帝的心坠下万丈深渊。 谢迁叹息道:“臣等当初,便谏言不可修大运河。” 柴升也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召百官商讨,多地需赈银,无靡费对安南出兵了。” 言外之意,断掉西南的军粮。 谢迁颔首点头:“安南还不足为俱,心腹大患是西北的鞑靼。” 堂堂大明,被安南打败,将在四夷中颜面尽失。 但如今二十七地地崩,朝内自顾不暇,赈银都发不过来。 鞑靼人又趁机对宁夏出兵, 天要亡大明不成…… 弘治皇帝坐在龙椅上,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传旨道:“令百官上朝。” 不多时,奉天殿。 百官在底下窃窃私语,快午时了,陛下怎么还召他们上朝? 弘治皇帝沉声道:“今日多地传回疏奏,地崩有二十七地,鞑靼趁机出兵,西南战事大败。 朕决定,断西南军响,传令撤军。 大运河,也暂且先不修了。” 百官中一片骚动,竟有二十七地地崩。 一处地崩,就需赈银二三十万,且免税一年。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韩文领大军还在安南,此时断粮,易令全军覆没。 “臣以为不可。” 都察院的方向,一道平静的声音响彻大殿,令大殿全都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朕知道,出兵安南和修整大运河,都是严卿家谏言,并无怪罪你之意,你就不要劝谏了。” 严成锦躬身道:“臣知道国库告急,但有一法,可令西南继续进兵,大运河工期如期进行。” “哪里来的银子?” “发行战争国债。” 维多利亚女王,没有钱完成海外扩张,但她发行战争国债,让资本出钱,扩大了海外殖民。 弘治皇帝露出疑惑的神色:“何谓国债?” 百官同样一脸茫然。 “也就是,朝廷向士绅借钱,给士绅一张借条,并承诺按月给利息。”严成锦言简意赅。 向士绅借钱去打仗,倒是闻所未闻。 百官一脸茫然。 严成锦继续道:“并非一定是支付利息,也可以战利品,让士绅瓜分。” 弘治皇帝问:“若是输了呢?” “朝廷举债度日。” 输了,会引发朝廷金融危机。 将国内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战争中,意味着,朝内的物资和钱银陷入匮乏。 且,士绅对朝廷失去信心,转而拥护起义的军阀,比如宁王。 严成锦皆考虑到了。 柴升吁叹一声:“士绅岂会愿意掏出银子?” “柴大人说的不错!”王琼道。 换成是他们,也不愿意白掏银子给朝廷去打仗啊! 第648章 价值连城 弘治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西南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庞渭被斩。 不用多久,就会传到坊间。 听到消息后,士绅还会出银子给朝廷攻打安南? 这不是傻子吗? 严成锦继续道:“二十七地地崩,江南首当其冲,朝廷若想赈济,只能发行战争国债,且大运河修整的初衷,是让河水变深,以支撑商船和农溉两用。 恰逢地崩,江南的处境,怕会雪上加霜。” 年冬江南雨雪匮乏,若是放大运河水灌溉,就不足以行船。 如今,又逢大半个江南地崩。 大运河不修了,士绅和百姓的日子会更艰难,农户无水灌溉良田,士绅的船也无法走漕运。 弘治皇帝深感肩负重任,面上尽是无奈。 柴升看向严成锦,面色严肃:“丝绸和茶叶生意,稳赚不赔,三倍以上的利润,士绅为何愿意冒险买国债? 我观严大人也不是愚钝之人,这点应当能想通才对。” 骂本官傻? 关键是,刘健几人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柴升:“西南出兵,臣要举荐韩文,柴大人一意孤行推举庞渭,如今庞渭被斩,西南军大败,柴大人该当何罪?” 柴升面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举将不利,最少也要治一个失察之责。 且他又身为兵部尚书,掌管天下战事,更显能力不足以胜任此职。 “臣知罪!恳请陛下责罚!”知道躲不过,柴升微微躬身,不敢辩驳。 弘治皇帝面色越发严肃,脸上似乎挂着四个字:无能之辈。 “柴升用人不察,致朝廷西南出兵不利,颜面尽失,罚俸一年!” 柴升微微低下头:“臣谢过陛下。” 未将他贬回南京,就已经是格外开恩,区区一年俸禄,不过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可恨的是,严成锦这狗官,竟在陛下烦闷的时候,让陛下惩罚他。 刘健捋着胡须:“柴升所言有理,有丝绸和茶叶,士绅为何会买国债?” 弘治皇帝双眸神采凝聚,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鱼和熊掌,谁不想兼得?海啸致商船沉没,士绅损失惨重,国债比丝绸生意,风险更低。” 朝廷按月支付给利息,国债的好处,就是基本不会亏本。 除非亡国。 王守仁仔细思索了许久,躬身道:“严大人所言有理,西南不可断粮太久,韩文有出色的将才,必能大捷。” 就如同水上的浮冰,老高兄在堂上谏言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相信,老高兄必定还有其他计策。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严成锦至今的谏言,还没有失策过:“依严卿家所言,朝廷发行战争国债,户部统筹,通政司昭告天下,十日内将银子收上来。” 刘健三人目光微动,并未阻止。 “臣遵旨!” “臣遵旨!” 王琼面露难色,这国债就是打白条,若打输了,士绅敢找朝廷要银子? 想明白这点,但凡脑子灵光都不会买。 黄榜,贴于宫墙和顺天府衙门,邸报从皇宫传出,被各大书商加印。 短短半日,满京城都知道,朝廷要发行国债,筹备银两。 “国债?说得好听,朝廷就是想找士绅们借银子。” “听说西南总兵,脑袋都被安南人砍掉了,朝廷气不过,想出兵,又没银子。” 几个衣着华丽的老士绅侃侃而谈。 紫禁城,东暖阁。 正殿中,弘治皇帝在来回踱步,大殿中央,站着内阁三人和九卿。 发国债如此大事,不可有丝毫懈怠。 下早朝,九卿却一个都没能退去,全被留在殿中。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陛下,户部衙门门可罗雀,一个买国债的都没有。” 弘治皇帝微微怔住了,抬头看着萧敬:“你去看看。” 柴升面色冷然,转头看向严成锦,此子还在佯装淡定,心下必定慌乱无比了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敬走回来了,支支吾吾地道:“陛下,有一个人买了。” 刘健身躯微微一颤,想不到还真有人买啊。 弘治皇帝双眸放光,有点激动:“买了多少?” “五十万两。” 大殿中,众人瞳孔猛地一缩,赫然大惊。 严成锦觉得哪里不对劲:“谁买的?” “小朱秀才。”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抽搐一下,这个逆子,这与左边的银子,放入右边口袋何意,还不都是朕的? 刘健几人叹息一声。 严成锦却暗道朱厚照聪明,庞渭被斩后,大军就由韩文统领。 韩文受王守仁和王越指点一年,兵法娴熟,非常人可比。 “先退朝吧。” 严成锦却留了下来。 回到府中,柴升换上儒裳,正要翻开兵法演义看看。 却看见,兵部郎中陈淮慌张地冲进来:“大人,别看书了,快跟下官去买国债,晚了就没了!” 柴升怔住了,转眼间怒不可遏:“怎会有人买国债,我才从宫里出来,休骗本官!” 陈淮跺脚急道:“有啊!陛下刚刚下了圣旨,派遣二十万京营征讨西南,还有海南十万黎人,总共三十万大军,王守仁挂帅!” 三、三十万大军!推平安南也够了吧? 柴升更觉得不对劲:“陛下岂会调动京营?二十万,你这个混账!还骗本官呢!” 陈淮委屈得想死,好心来通报,却遭这样的误会:“黄榜就贴在午门前,柴大人自己去看!” 此时,户部衙门。 王琼傻眼了,户部衙门乌央乌央的士绅,手里举着银票,拼了命往前冲,衙役拦都拦不住,就是要交银子。 此时,郑乾带着王不岁走过来:“王大人,陛下有旨,第一日由王东家操办。” 王不岁找了个凳子,站了上去,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国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买的,需人品端正,无刑罚记录,且家财要在三万两以上,你们不要以为,谁都可以买!” 士绅们激动更疯狂了,纷纷往前举银票,生怕王不岁不收。 王琼目瞪口呆,宛如石化了一般。 柴升匆匆来到户部衙门。 只见,一个个衣着华丽的士绅,不要命的往前冲,挤得七荤八素,地上全是被踩掉的鞋子,他们却浑然不顾。 客栈的二楼,弘治皇帝和刘健三人站在窗前,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严卿家为何要故意提条件?” “回禀陛下,人人都能买,国债就不稀罕了。” 二十万京营出征,就算打赢了,也是亏本买卖。 但,这却是个假消息。 朝廷昭告天下,京营四月后征讨安南。 王守仁已快马赶往安南,加上海南十万黎人,早就打赢了。 赢了,可按股份,瓜分安南皇室财物。 一票难求! 第649章 南京守备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看向王琼,问道:“昨日,发出多少国债?” 百官也想知道。 昨日,京城的士绅都如饿疯的野狗,见到衙役就往上扑,户部衙门人山人海,都是想买国债的。 他们派人去抢,可严成锦却规定,官员只能买五千两。 王琼微微躬身:“共筹募白银,三百七十二万两!” 修整大运河和支撑西南战事,足矣。 刘健和李东阳面色各异。 历朝以来,都是朝廷从国库中筹备军饷。 没想到,一分银子不用花,也能打仗! 严成锦淡然站在一旁。 那个叫维多利亚的女人,靠发国债,向海外扩张,虽然失去了掠夺的财物,但帝国却得到了土地。 故殖民地无限地扩大。 资本都如此,他只不过是效仿罢了。 正在这时,兵部的郎中陈淮道:“陛下,不可再发国债了。” “三百万两白银,足以征讨安南。” 吏部有言官附和。 买国债的人越少,他们分的越多,再卖,财物就不够分了。 弘治皇帝看向柴升:“兵部需多少军饷?” 柴升皱眉:“派二十万京营出征,得不偿失啊。” 弘治皇帝沉声道:“圣旨已下,你不必多言。” 柴升面色愕然,看向刘健。 却发现,平日直言不讳的刘公,今日老神在在站在一旁。 京营不会出征,此事,只有陛下和三公知道。 见状,柴升又继续道:“三百万两足矣。” “朝廷在安南吃了败仗。 暹罗和吐蕃蠢蠢欲动,征讨西南最强的安南,可以杀鸡儆猴。”弘治皇帝道。 震慑四海诸夷,没有什么比覆灭一个皇朝更有效。 …… 京城,英国公府。 英国公张懋请朱辅来军营喝酒,哈哈大笑道:“难得你进京一次,再过不久,为兄就要征讨安南了。” 狗英国公一脉,世代执掌兵权。 朱辅冷冷道:“愚弟要回南京了,无暇与你扯皮,有事就说。” “廷瓒兄不要动气,老夫也是等了许久,才有这个机会,严成锦才可恶。”张懋道。 久在京营操练,无暇去边陲立功,军功都让安定侯捞了。 朱辅淡淡地道:“无事愚弟走了!” 朝廷的国公有近十人。 但真正有权势的,只有手握兵权的英国公和保国公。 如今,趁着机会入京,他有翻身的机会。 出了国公府,径直来到严府。 他原本任南京守备。 但保国公朱晖,在朝鲜打了胜仗,执掌南京三军兵权。 到了严府,敲了敲门,却听门子丢出暗语。 试了几次都不对。 朱辅心想他一个武夫哪里比得过文人,直接通报了来头。 此时,严府中。 严成锦坐在正堂喝枸杞茶。 王琼挽起袖子,泡起茶来:“这眉茶在老夫府上放了半年,贤侄尝尝?” 少爷从不吃外来之物,岂会喝你这破茶?何能想告诉他,不要浪费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有事找本官?” “没,就是想向严大人讨教一下国债之道。”王琼笑呵呵地道。 学会这一招,以后征讨鞑靼,户部就不缺军饷了。 可这小子就是不肯说。 严成锦摇头道:“本官在堂上全说了,无丝毫保留。” 王琼一把年纪了,还来求教他一个小辈,圆滑得像泥鳅。 还不等王琼说什么,门子走了禀报:“少爷,成国公求见。” 素未谋面,必定是有事相求。 本不该见,但严成锦决定见朱辅:“让他进来吧。” 朱辅昂首阔步地走进院中,看见严成锦便道:“严大人,可否向陛下举荐本国公,执掌南京三军?” 文官和武官的地位悬殊,严成锦可以向陛下举荐他。 而他想见陛下一面都难。 这是近臣和武官的区别。 李清娥眸中微动,朱夫人嫁入李家时,向父亲提过此事,被父亲婉拒了。 王琼心下暗想,如今掌控南京三军的是保国公。 “成国公,你是强贤侄所难啊。” 朱辅瞪了王琼一眼,心下却暗道,关你屁事,马屁精。 王琼忌惮地看向别处。 以严成锦的性子,也不会举荐你。 严成锦想了想,道:“明日入宫,本官向陛下提及此事,但不担保。” 朱辅,是众多国公中,有将才的勋爵,曾经操练京城三大营,协助平定宁王之乱。 这是第一层。 保国公朱晖年迈,时日无多,早晚需交接兵权。 这是第二层。 朱辅是李东阳的小舅子,看在李东阳的份上,举荐一次。 这是第三层。 虽说朱辅是武将,入阁时,也算为数不多的声援。 这是第四层… 正当严成锦在考虑第五层时,朱辅道:“那我先谢过严大人了。” 翌日,东暖阁。 廷议后,百官徐徐小声地退出大殿。 严成锦却留了下来,弘治皇帝疑惑:“严卿家有事?” “昨日,成国公朱辅到臣府上,让臣举荐其执掌南京京营。” 愣是平日对严成锦不上心的李东阳,此刻,也回过头来看着他。 弘治皇帝昨夜就知道了:“京营更换统帅,是兵部的事。” “臣遵旨。” 忽地,弘治皇帝觉得奇怪,又看向严成锦:“可是有朕未察觉之处?” 严成锦道:“臣以为,保国公已年迈,如今正是青黄交接之时。” 弘治皇帝露出思索之色,任用哪一任国公,是内阁和兵部决定。 “传兵部。” 很快,柴生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看向他:“柴卿家清楚南京京营兵备?” 柴生看向严成锦,他自然清楚,只是,能不能当着严成锦的面说? 弘治皇帝道:“但说无妨。” “南京拥兵十万,由保国公朱晖统帅。” “严卿家举荐,成国公掌管南京京营地了。” 柴升陷入沉思中,此子在为入阁蓄力。 “臣以为不可,京营一直为英国公和保国公一脉掌控,且朝中国公众多,为何偏选成国公?”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你自己举荐的人,你自己来解释。 严成锦会意道:“成国公正值壮年,且曾执掌京营,乃英国公外不二人选。 柴大人想举荐谁,不妨说出来?” 柴升面色僵硬,本官刚被罚了一年俸禄,你却专挑这时候。 李东阳微微抬头道:“成国公曾托朱氏与臣提过,但臣未替他举荐。” 第650章 执掌京营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中,保国公年已近六十,无法替朝廷征战。 让他执掌南京的京营,是出于信任。 “朱辅可有过人之处?” 严成锦躬身道:“臣也不知,但在诸位国公中,论及马政,朱辅犹如野鹤立于鸡群。” 在靖难之役时,封了不少国公。 三年前,天下官员涨三成俸禄,国公的俸禄也由月六百石,涨至月七百多石,生活无忧。 半数都养废了。 柴升躬身正色道:“陛下,南京京营当派朝廷肱骨之臣执掌。” 言外之意,如何能信成国公? 弘治皇帝亦觉得此非小事,便对李东阳道:“明日宣成国公上朝。”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从宫里走出来,却看见严嵩在落马碑前等候,朝他微微躬身:“严大人。” 严大人不许他叫恩师,只能以大人相称。 “有何事?” “明日,学生要去兵部观政了。” 严嵩不通兵法马政,怎会去兵部? 且兵部是柴升当部堂,知道他与严嵩交往过甚,就算不会故意刁难,也很难升迁。 严成锦颔首点头:“嗯。” 严嵩面色愕然,犹豫片刻后,才道:“可学生想去都察院,求严大人举荐……” 都察院的御史,是七品官员。 严嵩三元及第后,授翰林修撰,品轶为六品。 你脑子想什么呢?六部比都察院有前途。 “老高不会举荐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朱厚照不知何时,喜滋滋地站在严嵩身后。 严嵩声音微微颤抖:“为何?” “为了避嫌呀,老高最怕父皇以为他结党营私了。” 朱厚照刚溜出宫,骑上马就往良乡奔去。 严成锦假装没看见,坐上了轿子,回到府中,思索片刻后,命人去通报朱辅一声。 大清早,百官穿过午门月洞。 来到奉天殿,弘治皇帝端坐于高堂之上,看向萧敬道:“宣成国公。” 一声清澈的宣召,传到广庭。 百官回过头,只见朱辅登上御阶,走进大殿,朝弘治皇帝躬身:“臣朱辅,见过陛下!” “朕听说,你让严卿家举荐,统御南京京营?” 朱辅面色僵硬,若自己主动让某官举荐,就有行贿之嫌。 又称为,鬻官。 百官一片哗然。 朱辅道:“是!” “你有何过人之处,可让朕相信,你足以统帅三军?”弘治皇帝淡淡地道。 “臣自幼读兵书,但朝廷过于重用英国公和保国公一脉,对其他公候置之不理,臣这才请严大人举荐。 至于臣的将才,不敢与王世昌相比,但与保国公比,却不在话下” 朱辅心知,这样的机会不多。 有李东阳在此,最多也是丢去南京守备的官职。 百官心头微动,朱辅如此刚硬,竟敢说自己怀才不遇。 严成锦微微抬头,仔细观察弘治皇帝的微表情,陛下不会连他一起怪罪吧? 大殿中,落针可闻。 弘治皇帝故意让大殿沉寂片刻,才问道:“诸公以为,令成国公执掌南京京营如何?” “臣以为,可!” 严成锦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竟是柴升。 兵部的众人,同样面露惊愕之色。 弘治皇帝当机立断道:“传朕旨意,成国公朱辅执掌南京京营! 但!若让朕发现,京营将士吃空响,便削去你国公勋爵,贬为庶民!” 严成锦暗啐一口,果然…… 朱辅一脸“搏一搏,单车竟真的变成了摩托”的惊愕神情,感激涕零道:“臣…臣谢陛下恩典!” 三日过去,朱辅向严成锦道谢一声,匆忙赶回南京上任。 这三日,户部在清算各地的靡费,要给士绅发国债的利息。 没买到国债的士绅们,盼望着朝廷能再发一次国债。 买到国债的士绅,则期待着能瓜分安南多少财物。 王琼看着弘治皇帝:“陛下,江南要拨多少赈银和米粮?” “不分薄厚,各拨十五万两,给粮五千石。”弘治皇帝轻描淡写地道。 二十七地……十五万两,四百多万两! 眨眼间,王琼心算出来了,白银真是比铜板还不经花…… “陛下,就算赈济了银两,这都过了耕种的节气,只怕今年的夏税和秋粮不会太好。” 运河修缮,需堵住上游河道。 漕运无水,而秧苗的播种培育,在三月,如今都已快四月了,延误了一个月农时。 “恰逢地崩,这也是无奈之举。”刘健道。 弘治皇帝忧心匆匆,看向萧敬道:“韩文、魏绅、张升三人,病该好了吧?” “回禀陛下,明日就上朝。” 今日,下了值。 严成锦从宫里出来,坐上轿子时,轿子被人像敲门似的,敲了几声。 掀开轿帘,板着脸看向朱厚照:“殿下找臣有何事?” 这厮通常不会在宫门出现,就像翻墙的学生怕被老师看见,可今日,似乎专程在这里等他。 朱厚照喜笑颜开地凑上来,小声道:“本宫想再买一万两国债。” “殿下哪来的银子?” 朱厚照不吭声了,支支吾吾地有些闪避,许久后才道:“本宫带你去见一个人。” “臣不去。” “那本宫让他来见你。” “好吧。” 约一刻钟后,午门前。 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躬着身子走过来,脖子上戴着铜饰,像个非酋。 尤其是嘴唇,宛如中毒了般,紫黑色的。 那人见了严成锦,仿佛老朋友见面般,堆着满脸笑意:“严大人?” 严成锦打量他一圈:“你是?” “奴婢,是谷大用啊!”那人神色有些激动,嘴巴笑得都快要裂开了。 谷……谷大用? 严成锦有些错愕地看着来人。 朱厚照乐了:“谷伴伴替本宫寻回一物,能卖许多银子,本宫决定,先种在东宫。” 严成锦见朱厚照藏宝似的,便问道:“是什么,可否给本官看看?” 朱厚照凑近,从怀中掏出二指大的红色之物,此物,看似人参,有些根须,但却不长。 严成锦问道:“这是什么?” 谷大用讨好似地笑道:“这是雪莲,是奴婢历经千辛万险,在雪山的悬崖边上摘得。” 严成锦一脚便踹过去,你当本官不认识番薯? 谷大用一脸懵逼,只要胆子大,官职能变大,“严……严大人,这真的是雪莲,天山雪莲啊!” 握草~ 若不是穿越过来,严成锦还真的被他声泪俱下的演技骗了。 “殿下,此物一文不值,高价贩给百姓,便是行骗。” 第651章 卖了卖了 红薯踹在朱厚照的兜里,蹭得光滑干净,像宝贝似的。 严成锦问道:“殿下还有吗?” 朱厚照面色一喜,得意道:“有五根,物以稀为贵,有四根都让本宫吃了,如今天下,只有这一根,老高你说能卖多少银子?” 严成锦嘴角狠狠地抖了抖,想揍死朱厚照,可这里是午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朱厚照道:“殿下与其坑害百姓,不如坑害臣,臣要了,这是五两银子。” 朱厚照却不上当:“本宫要拿去良乡官卖。” 说着,骑上大马,兴冲冲地往良乡赶去。 “……”严成锦。 严成锦想了想,忙对着一旁的禁卫道:“通报陛下,殿下又溜出宫了!” 转而,又吩咐何能:“告诉张贤,把太子的竞拍之物,送来严府。” 谷大用愣住了,不知该去追朱厚照,还是回宫。 他如今被司礼监除名,是进不了宫的。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想了想,看向一旁的锦衣卫:“把他抓起来。” 半个时辰后,都查院衙门。 衙役握着杀威棒站在两侧,锦衣卫在堂外候着,郑乾将升堂木递给严成锦。 谷大用哭丧着脸,跪倒在堂上:“严大人,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出海了。” 啪地一声。 令签砸落在地上。 严成锦道:“上刑。” 谷大用以为是用水火棍杖打,谁知衙役搬来一口铁锅,底下烧着柴火。 随即,又搬来门板般宽大的木板,抬着他到木板上。 正在这时,两个行刑的衙役手中拿着一物,朝他走来。 铁刷! 这种刑罚,是将人的肉,像剥瓜皮般,一片片剥下来,丢到锅里煮。 就像涮羊肉卷。 谷大用瞳孔颤抖,尿水顺着木板流进锅里,“奴婢招了,什么都说,奴婢去了吕宋,没……没去大人说的地方。” 吕宋,是菲律宾一带的小国,大明海外商贸的必经之地。 对缺乏耕种铁具的吕宋人,种红薯更方便。 按时间推算,番薯早已传入吕宋,或许,已随着商贸带入广东。 严成锦又道:“还藏有吗?” “还…还有一根。” 谷大用哆哆嗦嗦地从下身掏出一根。 严成锦仔细端详一眼,两头烤得漆黑,显然不能种了,又看向谷大用:“涮了。” 两个衙役拿着铁刷上前,谷大用吓得浑身抽搐,慌忙道:“大……大人,还有一根。” 谷大用出了衙门,半个时辰后,真又带回来一根。 “真……真的一根也没了。” 严成锦让何能收进怀里,锦衣卫叶准走上来:“严大人,这是何物,劳你如此大动干戈?” “本官也不知,听这奴婢说是雪莲,不知真假。” 番薯,由番外传入,才加了个番字。 他未去过番外,却能认出番薯,若陛下和诸公知道了,定会觉得蹊跷。 回到府上,严成锦命人打开暖棚。 不知道番薯怎么种,他干脆把番薯整个埋在土里。 见状,李清娥问道:“相公,可是贵重之物?”能令相公记挂之物,需她留心,好生照料。 “是雪莲,你每日来此看看,发芽了就告诉为夫,切记,不可让耗子钻入暖棚中,出入需关门。” “嗯。” 坤宁宫。 弘治皇帝端起茶盏,轻轻呷一口,抬头时却看向太子妃的肚子。 “给太子妃赐座。” 太子妃曾氏微微躬身:“臣妾谢过陛下!”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太子妃快要生了吧?后宫有劳皇后打理了。” 不似先皇三妻四妾,太后薨逝后,后宫宛如深山古寺般,冷清寂静。 王太后信佛,清心寡欲,常年在寝宫中不出,也不见人。 张皇后笑吟吟道:“自从太子妃有身孕,臣妾每日让汪大夫送汤药来,比太平公主还上心。” “太子呢?”弘治皇帝看向萧敬。 “去良乡了。”萧敬想了想,又禀报道:“太子似乎得了一物,要去良乡官卖。” 这孽子不会又偷了朕的东西吧! 弘治皇帝喘着粗气,都已是当爹的人,还这般行事无状,朕还如何放心把江山传给他。 希望太子妃能给朕生个皇孙。 …… 朱厚照想拍卖雪莲,可发现不对劲,张贤开的起拍价,就一个包子钱。 “老高让你来的?” “殿下,可否将雪莲给不臣?”张贤问道。 朱厚照愈发觉得这雪莲是宝贝,不能卖,张贤派人去严府传话。 何能快步跑向严成锦,禀报道:“少爷,殿下说,谁也不卖了。” 话音刚落,朱厚照便走进来:“老高,你知道这是何物?不说清楚,本宫不会给你的,一百万两也不卖。” “两百万两。” “真的?” “来人,取纸笔来。” 严成锦写了一张欠条递给朱厚照,还盖了手印,做不得假,毕竟,银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朱厚照却忙主动将番薯交给严成锦,双眼放光地接了过来。 …… 岛国,岛根县。 一片青翠的山脉中,士卒们用青石搭筑起城墙,圈出一大块平地。 历经三个多月,终于占领了石见。 令他意外的是,岛国似乎在争幕府将军之位,他入侵时,非但没有联合,还借助他的力量来消灭其他的势力。 李兆番不介意将计就计,他的目的,是占领石见银矿,谁当将军与他无关。 终于攻下石见了,他走到隐秘的角落,打开王守仁给他的锦囊。 片刻后,满脸惊骇之色,王大人此计高明! “下令,通告方圆百里的岛国人,若迁移至此居住,可受大明军队庇护,不受战乱,这里有良田,有白面,只要干活,就能吃饱饭,明军不杀百姓!” 亲兵们得令后,率领士卒往个个方向跑去。 小小的矿洞,拉上来一筐筐白银,遍地都是白银,闪闪发光。 张家兄弟笑得合不拢嘴:“李千户啊,你在这里守着矿洞,我兄弟二人押回大明,保证一分银子都不丢。” “不行,本官亲自押送回去。”李兆番沉声道。 张鹤龄急了:“那这矿洞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打下来,又送给倭寇不成?” “你不信我们兄弟?我们保证不偷拿银子!”张延龄道。 李兆番当然不信。 但凭借如今的兵力,难以抵抗倭人,所幸,琉球攻占了萨摩国,就在岛国上。 可令琉球派士卒来,一同守矿。 这便是王大人当初向琉球要的承诺。 第652章 宫中诞喜 晨跑时,严成锦会经过暖棚,不经意瞥一眼。 不知这两根地瓜种下去,能不能长出来。 暖棚中,朱厚照正蹲在地上仔细端详:“老高,此物究竟是什么?” “臣也不知道。” “又骗本宫,你不知道,会花银子买下来?” 老高给他的是欠条,等他当了皇帝,不怕老高不支给。 老高思虑缜密,岂会没考虑到这一点? 只有一种可能,老高知道此物的价值,值两百万,可老高未曾出过海,又怎知道? 严成锦被朱厚照问得心虚了,这厮的问题,只会越答越多:“殿下不如问谷伴伴?” “你果然知道!本宫的借条还你,不卖了。” 朱厚照把欠条随手丢到一边,开始刨土。 卧 严成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都快发芽了,你给我刨出来? 朱厚照却认真地道:“你不告诉本宫,本宫总觉得卖亏了。” 看周围没有锦衣卫,严成锦对着朱厚照小声道:“臣怀疑,此物或许可做主食,就像大米和玉米一般。” 玉米,用石磨碾成粉后煮粥,大受士绅追捧。 尤其是牙口不好的士绅,喜欢就着咸菜,吃那玩意儿。 “那禀告父皇吧?” “不可,这只是臣的猜测,还不知能否种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种,更不知能否推广天下,若禀报陛下,岂不是被人说成误报祥瑞。”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严成锦知道,定会有言官跳出来问,你怎么知道? 朱厚照也觉得有道理,又把土埋了回去。 翌日,大清晨。 弘治皇帝心绪不宁地翻了翻疏奏。 据御医推算,太子妃分娩就在这两日,这一回,他想要皇孙,不想要皇孙女。 刘健抚须感慨:“黄御医的推算已过去一日,若算得准,太子妃今日就该生了吧?” “不知道是皇孙还是皇女?”谢迁道。 严成锦不置一词,生下皇孙,意味着朱厚照之后的皇帝诞生了,百官自然当成头等大事。 其实,陛下曾偷偷让汪机诊脉,但汪机也断不出是男是女。 韩抚须笑道:“若一卵双生,诞下两位皇子便好了。” 弘治皇帝笑意吟吟,像老来得子的男人般,笑得像个傻子。 此时,小太监神色慌乱地走进来:“陛下,太子妃今日起身,便说肚中疼得厉害,黄御医已经赶过去了。” 看来是要生了,弘治皇帝全无廷议的心思,只想知道太子妃生男还是生女。 严成锦也很想知道,毕竟,是皇孙还是皇孙女,不是他能掌控的。 若是生了皇孙女,皇位依旧会落到嘉靖头上。 弘治皇帝摆驾前往东宫,内阁和九卿紧随其后,走到宫墙外,听到一阵压抑着的痛呼声。 东宫中鸡飞狗跳,小太监端着铜盆往寝殿里送,产婆和医女等在门外。 砰地一声! 殿门又关上了。 曾鉴激动得声音颤抖:“陛陛下,要生了啊。”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韦泰:“谁在里头?” “是惠民药局的谈大夫和小黄御医。”韦泰道:“娘娘和太子殿下也在里头。” 不是汪机接生,弘治皇帝和刘健几人露出担忧的神色。 严成锦问道:“为何痛呼得如此厉害,可是难产了?” “奴婢也不知道” 此时,寝殿中。 太子妃脸色苍白,黄豆大的汗珠渐渐连在一起,宛如刚从水里上来,浑身湿透。 谈允贤看向张皇后道:“娘娘,难产了,需对太子妃用刀。” 宫中补物太多,尽管汪机告诫多次,可张皇后怕弱了身子,进补许多补品。 皇孙比预估,还要大一些。 张皇后生太平公主时也是如此,知道开刀要做什么,“传本宫旨意,将太子妃送去蚕室。” 寝殿外,弘治皇帝不时抬头张望,却见人将太子妃抬出来。 张皇后道:“陛下不必担忧,先回奉天殿等着吧。” “太子妃难产了,儿臣要去陪她。”朱厚照的话,顿时让大臣提心吊胆。 难产常会被产婆问你是想保大还是保小? 故而,弘治皇帝和百官谈虎色变。 严成锦宽慰道:“陛下,先回东暖阁吧,有汪大夫在,应当无事。” 此子说无事,能让他心中安定许多,弘治皇帝吩咐道:“严卿家替朕守着,有消息派人禀报朕。” 萧敬偷偷白了严成锦一眼。 来到蚕室,朱厚照在蚕室外等候,严成锦搬来凳子坐下摆上棋盘:“殿下和臣下一盘棋?” “好啊!”朱厚照喜滋滋的坐下。 叶准神情凝固,太子妃难产了,这两个家伙还有心思下棋。 严成锦不是真的想下棋,不过想平复朱厚照的心情罢了。 有汪机在一旁,自然不必担心,除非,太子妃生的是死胎。 蚕室中,太子妃喝过麻汤后,谈允贤拿起术刀,在肚皮上轻轻滑下去,破开第一层皮。 第二层 第三层 第四层 直至第七层! 周围的产婆吓得双腿发软,连连后退,张皇后面露不忍之色,掏出帕子,遮住太子妃的眼睛,“曾氏,你听本宫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太子妃意识模糊,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嗯” 谈允贤将手伸入腹中,托起小脑袋和身子,哭声传来了。 嘹亮和清脆的声音,有点刺耳,却令所有人心头大喜。 张皇后激动地接过来,左右看看,生怕遗漏某个部位,见孩子手脚齐全,才放下心来。 太子妃虚弱地问:“是皇孙还是皇女?” “皇孙!是皇孙啊!”张皇后笑容满面,比太平公主生出来时,还要重上许多。 产婆忙跑出去禀报。 此时,蚕室外,严成锦问道:“若是皇孙,殿下想取什么名?” “朱威武!” 你家族谱就没有这一辈严成锦知道朱厚照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太粗鄙,臣觉得不好听,皇孙长大会生气的。” 朱厚照冷哼一声道:“本宫觉得好听就成,父皇给本宫取名,也没问过本宫。” “真是真是有道理。” 产婆推开蚕室的门,走出来禀报道:“殿下,严大人,太子妃生了个皇孙。” 丢过去十两赏钱,随即,朱厚照喜滋滋地走进蚕室。 严成锦心中一动,竟真是皇孙! “叶大人在此守着,本官去给陛下报喜。” 第653章 皇孙,承一国之运 东暖阁,弘治皇帝翻阅着疏奏。 他面上看似平静,可纸张响起的急促沙沙声,就知道心中异常焦虑。 大殿中无人说话,大臣们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过去了,却没传回消息,弘治皇帝不由轻声道:“派人去蚕室看看。” 萧敬心喜,知道报喜的机会来了:“奴婢亲自去。” 门外传来一声通报:严大人觐见。 严成锦提着官袍下摆,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顿时,大殿中的目光宛如溪流如海般,汇聚到他身上。 弘治皇帝满脸严肃,想问却又不敢问,可眸中闪过的焦虑却闪过一抹急切的光芒。 内阁和六部紧紧盯着严成锦不放。 严成锦站定后,才微微躬身道:“太子妃生下了皇孙,八斤八两。” 声音在大殿中炸开,宛如巨石投湖。 “竟真是皇孙?”弘治皇帝露出喜色。 “大明国运昌隆!” 刘健等几个官员,齐齐躬身,面上满是喜意。 礼部张升道:“事不宜迟,陛下给太子取个名字吧?” 是啊,刚生出来,当然要取名字。 朱家按辈分来排,该排到载字辈了,弘治皇帝春风得意,正在酝酿情绪。 “太子殿下,已给皇孙取了名字。”严成锦道。 百官面色崩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的名字决定一国气运,决定朝廷兴衰存亡,要慎之又慎,乃需百官共同商议的大事。 高皇帝曾立下规矩,凡子孙后代,要按辈行来取名,并最后一个字需以五行所缺填补。 刘健急切道:“取了什么名字?” “朱载威武!”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右边的眼眸狂跳不止,声音几乎颤抖:“朱……朱载威武?” 若不是知道自己姓朱,他差点就听成了猪崽威武。 萧敬面色尴尬,这名字的确有点灵气。 是太子取的无疑了。 “胡……胡闹!” “陛下息怒,还未写入宗人府的皇谱中,也未昭告天下,还可以改,还可以改。”张升忙道。 可是史官写入史册了啊,朱载威武至少也要被写入野史中,严成锦暗想。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遵照高皇帝的祖制,起名需看命中所缺的五行,便命萧敬传钦天监。 周正心知陛下迟早召见,早就算好了:“陛下,皇孙命中缺土。” 大殿中一片寂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会缺土?”弘治皇帝怀疑周正的技术。 起居官把皇孙的生辰拿来,给礼部张升和李东阳。 严成锦看过去,只见张升猛掐手指,嘴中念念有词,随后,躬身道:“钦天监所言不差,皇孙命中缺土。” 牛比…… 等严府有后了,也让张升帮忙算算。 “陛下,将来皇孙是要继承皇位的,名字承一国之运,可五行却缺土……”周正解释道。 皇孙五行缺土确定了,接下来,就是取最后一个字。 可弘治皇帝和礼部却面露难色。 天下之地,但凡目之所及,皆为皇土,岂会缺土?这本就相互矛盾啊! 只有亡国之君,才会丢失疆域,即缺土。 需有一字化解矛盾,否则,真就成缺土的亡国之君了。 严成锦作为后人,认为有些过于重视了,但,名字决定气运,又有朱元璋的祖制,延续了近百年,自然成了传统。 弘治皇帝目光一转:“严卿家,朕看你似乎有主意?” 你哪只龙眼看到的? 严成锦低着头快速思索着,当着诸公的面给皇孙取名,取不好要被喷成筛子。 看样子,这个家伙八成取不出来。 李东阳心中轻哼一声,嘴上却轻轻蠕动,细不可闻地吐出了一个字。 心知是老泰山在提点他,可他就算知道,也要说明出处和寓意。 严成锦想了想,躬身:“李公在提醒下官,想必是已经想到了,不如让李公来说?” 李东阳躬身道:“名字,自然是要由陛下来取,臣只是给陛下提供一字,堃! 堃,与坤同。 乾为天,坤为地,皇孙将来必为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载堃,即载王土,有从先皇手中承接王土之寓意。 且,周易有云,地势坤,君子以自强不息,又名见皇孙的品性。” 百官满意得接连点头,此字,秒杀太子一万倍! 堃中带土,补全了皇孙的五行,周正倍感舒畅:“陛下,臣觉得此子甚好!” 张升躬身:“臣也觉得,此字适合皇孙生辰。” 严成锦有些愕然,老泰山果然有文化……我儿子取名,也全靠你了。 萧敬笑意吟吟地端来纸笔,李东阳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朱载堃 朱载堃! 弘治皇帝呢喃几句,哈哈大笑:“朕也觉得,此字甚好,传朕旨意,朕给皇孙取名,朱载堃!” 严成锦也觉得这字好,至少延续了老朱家的取名传统:我的名字,你肯定叫不上来。 反正,他是认不出来。 萧敬忙去通知宗人府,通政司负责写邸报,以传天下。 陛下异常高兴,连牢中的死刑犯,都被推迟一年行刑。 …… 李府, 下了值回来,李东阳背负着手走进府院,自清娥嫁出去后,府中越发冷清。 朱氏端坐在正堂,见了他便道:“老爷,听说太子妃生了皇孙?” “嗯,陛下取名为堃。” 朱氏坐近了一些,堆着满脸笑意:“何时老爷与我去一趟严府,清娥丫头嫁去已有三月,也该有点动静了吧?” 这个李东阳倒是没问过严成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月未见了。 不过,顿时觉得不对劲:“清娥又非你亲生,如此上心有何所图?” 虽嫁到李家,心中却未忘是成国公府的人,朱氏道:“你是内阁次辅,严成锦又是都御史,一人进一言,便可将弟弟调至京城京营。” 李东阳冷哼一声:“妇人之见!日后休要再提,若传到陛下耳中,” …… 严府, 严成锦走进院中,李清娥上前接过官帽:“相公,雪莲发芽了。” 番薯种下去有十几日,正值四月末,两株青翠欲滴的嫩芽冒出头来。 “竟真能种出来?” 胖丫鬟气嘟嘟的道:“小姐每日都要来看它,还拔荒草,当然能种出来。” 这丫鬟到府上越来越胖了,不知要吃掉多少大米,该减肥了。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想把她还给李东阳,“明日起,你与何能一起赶鸡。” 李清娥面色微动,劝道:“风娇向来口无遮拦。” “姑爷,奴错了。”胖丫鬟泪眼婆娑。 严成锦心下暗叹一声:“再也不能吃跑步鸡,和赶鸡,你自己选一个。” “赶鸡!” 唉…… 李清娥想起一事,对着严成锦道:“相公上朝时,叶千户曾来问过此物,恐怕,已禀报陛下了。” 严成锦面色紧绷,番薯还不知道如何种,陛下知道了,又要逼问他了。 不知道朱厚照的嘴巴严不严? 第654章 它叫番薯 坤宁宫,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地抱起皇孙,像初晨和煦的阳光般,“皇孙的眼睛像高皇帝,相顾犹如虎视。” 宛如一头小老虎般,奶凶的看着弘治皇帝。 萧敬连忙笑着夸赞道:“陛下所言极是,奴婢被小祖宗看一眼,都快要吓死了。”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一旁的朱厚照宛如看白痴般,望着这两个弱智。 皇孙明明长得像本宫,却要睁眼说瞎话。 谁见过高皇帝?不过是画师随意画的罢了。 “父皇无事,儿臣便回东宫了,东宫还有许多事务,要等儿臣操办。” 弘治皇帝面色坍塌下来,将皇孙递给张皇后:“朕听说,严卿家给了你二百两欠条?” 这是一月之前的事了。 但正逢地崩和皇孙出生,牟斌压下来了,直到今日才禀报。 朱厚照毫不犹豫地道:“锦衣卫诬陷儿臣,儿臣怎可收朝廷命官的银子。” 见朱厚照不认账,牟斌慌乱地抬头。 牟斌道:“严成锦不会说谎,陛下不如直接问严成锦?” 弘治皇帝一听牟斌这么说,知道八成就是真的了,看向朱厚照道:“严卿家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又为何给你这么多银子?还不快说!” 一声叱喝,却吓得旁边的皇孙懵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弘治皇帝。 张皇后把他抱到一旁,与太平公主玩耍。 朱厚照道:“老高给儿臣一张欠条,抵作五百万用,还没有支给,儿臣卖了一物给他。” 弘治皇帝神色反倒舒缓开来:“你回东宫吧。” 严卿家早就跟朕知会过,但凡支给太子的欠条,都不作数。 怕是太子逼严卿家,才写下那样的欠条。 朱厚照愣住了,旋即心中大喜:“那儿臣把威武抱回东宫了?” “载堃!是载堃!不许你替皇孙改名字!”弘治皇帝几乎咆哮道,皇孙的名字承袭一国之运,乱起会倒大霉。 张皇后狐疑道:“载堃还不满月,就养在坤宁宫吧,等太子妃痊愈也是如此,你若想他,就每日来坤宁宫请安。” 弘治皇帝颔首,太子行事无状,皇孙才二十八日,不能交给他。 朱厚照自知除了偷,绝对带不走儿子了,悻悻地走出了大殿。 叶准朝他躬身行礼,随后,走进大殿中:“陛下,查到了,太子卖给严大人的番物,叫雪莲。” “治病的?” “属下也不知,只是,严少夫人每日悉心照料,不像俗物。” 萧敬忙躬身道:“严成锦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能花两百万两买的番物,奴婢觉得有蹊跷。” “嗯。”弘治皇帝点头。 严成锦发现了玉米、土豆、花生和辣椒等番来之物。 这一次,也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想,只是此子,得到手常常要隐瞒三五个月,朕若是不问,他也真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大清早,午门的下马碑。 掀开轿帘,严成锦就看见一顶红色的四抬大轿,是李东阳的轿子。 “李公早啊。” 李东阳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背负着手往内阁走去。 两个儿子常年出海,女儿又嫁给了仇人,老夫当真命苦如黄莲矣! 严成锦穿过月洞,却看见朱厚照背对着身子,怕被百官发现。 “老高,父皇知道了,可不是本宫出卖你的。” “嗯,臣知道,殿下守信誉。” 严成锦知道,弘治皇帝必定会在早朝问起,朱厚照来通报他,是让他有所准备。 京城一哥朱厚照,还是很讲江湖义气的。 金钟响起,百官排队手持芴牌,走进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神色红润有光,自皇孙诞生后,愈发神采奕奕:“内阁今日有何事要奏?” “河套安置长城的流民,有三十三万七千余户,一百二十万四千余口。 臣请乞,三丁以下者,人免三亩赋税,或丁多再递减三亩,无余田,可免徭役。”刘健道。 修建长城的流民,安置在河套,就地入户籍。 但流民的根基薄弱,只有修缮长城赚到的工钱,需自己开荒耕种,还无余力交税。 弘治皇帝点头:“全免吧,朕也没想过,要收他们的赋税。” “陛下不可!”李东阳道:“厚此薄彼,必会引天下百姓愤朝廷不公。” “那就以休修缮朝廷有功,免赋五年。” 百官颔首,这样一来,其余的百姓也不会觉得不公。 弘治皇帝深深地了眼严成锦:“都察院有事要奏吗?” “无事。”严成锦道。 “朕听说,你用二百万两,从太子手中买了一物?” 轰地一声,百官炸开了,太子不会把玉玺给卖了吧? 严成锦道:“却有此事,锦衣卫早已知晓,臣取名为番薯,没什么稀奇的。” 李东阳却不信。 刘健也不信,反倒觉得奇怪起来。 “严卿家不必藏着掖着,朕今日不是问罪,只是想知道,此物是否如玉米般,可作主食?”弘治皇帝目光炯炯。 柴升深吸一口气凉气,严成锦又发现一样主食? 李东阳也猜到了,可为何,总是此子发现,难道有什么辨物神通不成? “臣只知道,此物能食用,其余还一概不知。” 弘治皇帝和百官双目有神,更好奇了。 西北安置有百万流民,却不能耕种水稻,若能种此物,西北便不会成为朝廷的累赘。 …… 安南,会安城。 从京城出发至今,两月过去,王守仁率领一百精骑执掌了庞渭的大军,首战大捷! 城中,百姓带着家畜逃窜,被大明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永乐年间,文皇帝将安南作为布政使司,故而,安南如今的官制,与大明极为相似。 王守仁道:“搜刮皇室所得财物,皆按军功,分配三军!” 庞渭被斩杀后,士气溃散如水,见了安南的象兵就腿软。 此刻,士兵们像打了鸡血般,冲进藩王的府邸中,把黄金、白银和珠宝首饰、字画等,一箱箱搬出来。 士绅们跪在地上求饶,心知这是他们搜刮百姓所得,王守仁丝毫不动容。 监军李福达皱眉道:“这是要上缴朝廷的财物,王大人怎能私自奖赏!” “班师回朝后,本官只会向陛下禀明。”王守仁神态自若。 韩文驾马赶来,躬身道:“祭酒大人。” “你率八万精锐从南北上,直捣东京城,我率十万黎人,阻北方大军,速战速决,班师回朝。” 王守仁知道,若不能在十五日内传回捷报,朝廷就需要派出京营。 国债,将会成为一笔亏本的买卖。 李福达急了:“东京是王城,兵力雄厚无比,岂能分散了力量,应当一鼓作气才是!” 此前,西南大军就打过一次败仗了。 王守仁拔出长剑:“本官自有安排,如再多言,便以蛊惑军心之罪,将你斩于马下!” 李福达吓得连忙闭嘴,王守仁你给咱记着,等回了宫咱告死你! 第655章 安抚民心 黎人大军还没到,王守仁便在会安城讲心学。 朝廷,想将安南作为第十五个布政使司,但战争,却让百姓以为朝廷大军,是十恶不赦的侵军,要守卫生存之地。 每当韩文攻下一城,都需要安民。 王守仁道:“传本官旨意,将搜刮来的军粮,分给百姓,只留十日军粮,家畜一概不留。” 安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赈济粮食。 百姓苦安南的皇室,只要让有立锥之地,不受饥寒所迫。 谁当国王,都不再是重要的事。 李福安见他去讲学,小心相劝道:“朝廷让你十日内攻下安南,你还有心思传道? 就算安抚了民心,十日内也攻不下安南,你可否不要怕连累了咱?” 王守仁这次没有拔剑:“李公公说得不错,本官有一差事交给你,去暹罗传旨,出兵安南,若不出兵,他日朝廷,必定征讨。” 李福安吓坏了,哆嗦地道:“陛下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你这是矫旨!” “陛下下旨,西南诸事皆由本官统帅,你违抗本官的命令,就是抗旨。”王守仁又拔出剑。 暹罗在安南国旁边,若乘八百里快马,三日可得援兵。 暹罗受安南威胁,害怕其壮大,早已想将安南除去。 加上朝廷的威压,不敢不出兵。 李福安吓坏了,都说读书人讲道理,王守仁这狗东西动不动就拔剑。 王守仁平静道:“若四面楚歌,东京城必军心溃散,彼时,我等无需到东京城,韩文就可以率八万大军,一举攻下安南。” 若一封封战败的军报,传入东京城,将士必无心再战,不堪一击。 东京城固若金汤,若是借城墙防守,他半月也未必能攻下来。 这是最快击溃安南的方法,命人传战报,四路大军压进。 李福安忙骑上黑马,被京营精骑裹挟,前往暹罗。 …… 东京城, 御座上,黎谊若有所思看着疏奏,“安南绝不会成为大明的布政使司。” “国王圣明!” “我等战败大明一次,就能败它第二次,大明精兵在此处,不如我安南!” 大殿中,群臣皱着眉头怒斥。 亦有冷静的老臣,认为若大明被惹怒,安南必遭灭顶之灾。 “国王,斩大明使节乃是简修公所为,不如派使臣前往大明,解释清楚?” “这次大明要派三十万大军来征讨,还未开战,讲和还来得及。” 他们是先皇的心腹,怕新王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理智。 朝中,有许多被简修公收买的人,煽风点火。 “如今,大明主将庞渭的脑袋,还挂在城墙上,五百象兵,足抵千军万马,王守仁率领十万大军来,又如何?”黎谊自信道。 “不错,王守仁前出使过安南,区区文官而已。” 其他大臣附和,王守仁曾出使暹罗和安南,游说交易铁具,好像是个呆子。 “传朕旨意,将王守仁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城头。” 黎谊称呼一改,自称为朕,决定彻底与大明决裂。 两日后,许进忠率领十万黎人大军而来。 见了王守仁,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严大人又举荐你出征了。” 许进忠见过王守仁的本事,心知这小子看着木讷,却有大智慧! 王守仁躬身作揖道:“有劳许兄,将兵马分为两股,一股由许兄统领,从清化北上,一股由本官统领,由越池南下,十日内拿下东京城。” “成,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听你的。”许进忠自认不如王守仁。 黎人大军分为两股,每股五万人,分由王守仁和许进忠统率。 安南的兵力集中于东京城,其余州县的兵备薄弱,城墙也不如大明的高城深池。 五万大军如割草芥,一路往东京城进发。 到了第五日,王守仁就收到了探子回报,暹罗派兵五万,增援大明。 …… 京城,严府。 正逢五月初,严成锦走进暖棚,地上的地瓜藤宛如藤蔓,覆盖了整座暖棚。 不知藤蔓能不能作种,倒是可以试试。 若是能种,这满棚藤蔓,或许能种下一亩。 朱厚照来暖棚看:“老高,可以挖出来看看了吧?” “再等等。” “狗官,你自己偷吃却叫本宫等等,这两个坑,是不是你挖的?”朱厚照看见了新埋的土,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严成锦确实尝过了,还给李东阳送了两个过去。 此时,李府。 朱氏往中堂走去,身后的两个下人端着锦盘,锦盘上蒙着白布。 “老爷,你尝尝?” “不吃,莫打扰老夫看书。”李东阳聚精会神,翻开一页,目光随之移动。 “清娥遣人送来的,说是番薯。” 朱氏掀开白布的一角,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番薯,前阵子严成锦藏的番物? 陛下还特意问过,此物可否作为主食,李东阳打起精神看向锦盘。 每一个巴掌大的碗中,贴上了白条:番薯饭、烤番薯、水煮番薯、番薯汤、番薯粥、炸薯条、番薯干、清炒薯叶…… “拿碗来。” 李东阳尝了一口饭,清甜爽口,极有味道。 他吓了一跳,比玉米丝毫不差,又尝了尝烤番薯,从未尝过的味道,就像吃饴糖般。 “备轿,进宫!” …… 奉天殿, 不时看了眼襁褓中呱呱大叫的皇孙,似乎是饿了,正闹腾呢。 弘治皇帝也觉得有些饿了:“让膳房准备些米糊和点心,朕陪皇孙一起用膳。” 申时,陛下有时会吃点心,不然会出冷汗,四体发虚。 萧敬领命后,连忙亲自去吩咐。 李东阳抬着衣摆走上御阶,问道“陛下在里头?” “李公是要献给陛下的?正好陛下饿了,咱端进去吧?”萧敬笑吟吟地伸手,金灿灿的,不知道是什么点心。 “本官自己进去。” 李东阳走进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躬身:“方才,严成锦给臣家中送来一物,臣以为,他是有意的。” 清娥会做的点心他一清二楚,岂会做这等番物? “李公此话从何讲起?”弘治皇帝放下疏奏。 “陛下尝尝便知。” 萧敬尝过后,确认无毒,才递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尝了一口,眸中放光,“像饴糖,可又比饴糖好吃,这是李卿家做的?” 尝了饭后,他竟有些激动起来。 方才饿得心慌发虚,可这两口下去,竟渐渐有了些饱腹感。 “听下人说,是小女做的。”李东阳不知道严成锦此举何意,定不是清娥做的,但这个家伙为何说是清娥做的? 难道,想替清娥请封诰命夫人? 他低着头,琢磨不定,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宣六部和严卿家进宫。” 第656章 瓜分天下土地 奉天殿, 刘健不明所以地走进来,抬头看向李东阳。 柴升也一脸茫然,小声:“李公,陛下为何急召六部?” “因为番薯。” 大臣们露出失望,番薯早就听说过了,就算能作为主粮又如何? 土地只有那么多,种番薯就不能种米,和种桑椹还是水稻一个道理。 见严成锦还没来,弘治皇帝看向柴升:“今年江南的税粮,可否从西南充入?朕记得,西南开荒两年了吧?” 江南地崩,今年怕是供不上税粮,米价涨了几倍,朝廷买粮贵,百姓也没粮吃。 柴升惆怅道:“西南多平地,却没有河道可以引水,种不了水稻。” 严成锦命人去西南开荒,就没想过,那里有没有大河。 就算开挖河渠,何时才能遍布南方? 刘健几人陷入沉思。 江南多湖泊和河流,可以引水灌溉,所以,成了富饶之地。 但云贵和广西,却不知从何处取水,山多湖少。 “开出来的土地,现为何用?” “三万七千多顷土地,还闲置着。”柴升道。 他不知道分配给谁。 弘治皇帝的眉头渐渐蹙着。 南橘北枳,不知这番薯,在南方旱地能不能种? 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来到了。” 片刻后,严成锦走进殿中,身后跟着三个太监,捧着锦盘。 这次入宫,是为了解决南方的荒地。 顺便,给清娥请封诰命夫人。 她出身微寒,能封诰命,就能在入宫见皇后时,不低人一等。 “严大人让人端着的是什么?”魏绅问道。 众人都闻到了一股香气,知道从严成锦那里传来,不知是什么,只觉得很香。 “是红薯所做的吃食,本官能想到的,全在这里。” 刘健几人围过来,只见圆碗中写着:清炒薯叶、烤红薯、红薯饭薯叶草料。 弘治皇帝已经尝过一次。 但,再次看到时,依旧很吃惊,命人赐筷子。 马升用小碗勺起一口红薯粥,很对他的胃口,连连点头。 见众人都尝过后,严成锦道:“如今,士绅知道江南逢灾,哄抬米价,玉米沦为贵族才能享用之物,而此物做主食,能压低米价。” “能压低又如何?良田就这么多,就算再好吃,也代替不了大米。”韩深思后道。 严成锦道:“韩大人此言差矣。” “你想说什么?” 刘健等人自然知道,这家伙有话要说。 魏绅有种不好的预感,看了柴升一眼,只见,柴升也面色凝重。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每当重要的时候,此子,总要酝酿许久。 “江南地崩后,臣思虑许久,恳请陛下,重分天下土地! 将旱地和荒岭,分给百姓。 只有几亩良田,交税尚且困难,没有存银,谈何富足? 即便十年之后,依旧穷苦。 若将荒地赐给百姓,百姓可利用荒地赚点银子,如这薯干,加蜂蜜后,就能供士绅消遣,臣称之为,经济作物。” 京城之外的百姓,穷得连油都吃不起。 百姓光靠种地,富不起来,手中的地太少。 大明农业发达。 但经济作物,只有棉花和蚕桑,几乎一片空白。 而大明闲置的旱地很多,但这些都归士绅和朝廷所有,百姓不能耕种。 番薯,更适合作为经济作物。 经济作物? 弘治皇帝闻所未闻:“什么是经济作物?” “这是臣取的名字,如棉花,就是经济作物。” 懂了! 刘健身躯猛地晃了一下,此子,竟想重新瓜分土地! 李东阳诧异地回过头来。 以为严成锦要给清娥请乞诰命,谁知,此子又想变制! 柴升道:“陛下不可,荒地乃士绅和藩王的所有,此举,岂不是要整饬藩王?” “臣也以为不可!”魏绅躬身道。 他们手中也有许多闲置的土地。 宁可留在手中,也绝不分给百姓。 严成锦心知,会有大臣反对。 明末,士绅占据的土地远远超过了百姓,令大明财政岌岌可危,张居正才推行一条鞭法。 光靠种田,没有经济作物,百姓家中难有存银。 京城之地,尚可做长工。 但诸如河间府等大城不多之地,百姓只能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 不敢离开,农闲时,也无其他事可做。 弘治皇帝看向韩:“天下闲置的旱田有多少顷?” “臣猜测,应当五百余万顷。” 良田,有八百余万顷,荒地有五百余万顷,很合理。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 平白无故将士绅的荒地分给百姓,难以一碗水端平。 “士绅的土地,也是来自祖辈的传承,不是朝廷想拿走,就拿走。” 先皇刚赐,新皇就收回,朝廷的信誉何存? 马升点头,表示赞同。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可只分朝廷的地,不动士绅的地。” “但于朕而言,士绅亦为百姓,若朕只将荒地分给百姓,士绅又如何? 若朕将荒地分给士绅,士绅的地又将会变得更庞大,这样又如何?” 弘治皇帝严肃道。 刘健颔首点头,朝廷掌控的地,理应是最多的。 全部分给百姓,将来拿什么封给功臣? 士绅的地,已经够多了,再分便难以掌控。 可又不能厚此薄彼。 六部大臣皆摇头,看向严成锦。 虽同为九卿,但没有他们老道。 正在这时,那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若臣有办法,一碗水端平。” 忽地, 魏绅神情僵硬一下,此子不会真的有办法吧? 弘治皇帝唯一一丝显示自己和蔼的笑容,也渐渐散去:“严卿家,朕知你想为百姓谋利。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app \\ 。 纵然你有办法一碗水端平。 但分去朝廷的土地,朕用什么,封赏百官和诸侯?” 作为赏赐,是朝廷要掌控大量土地的原因之一。 刘健颔首点头。 严成锦微微抬头:“若臣有办法,连封赏一并解决。” 弘治皇帝感觉心跳忽然慢了一下。 若说方才,李东阳还算淡定。 可现在,听闻严成锦连封赏都能解决,他的呼吸,忽然骤停了。 严成锦不敢口出狂言,说有那肯定有。 魏绅和柴升,宛如大白日见了鬼般,眼睛死死瞪着严成锦。 自古以来,掌管土地的制度,他们一清二楚。 压根没有法子解决。 “严卿家,说来听听。” 严成锦深吸一口气:“户户联产承包责任制!” 弘治皇帝怔住了。 刘健一脸茫然,不知严成锦在说什么。 李东阳和韩几人,大抵都是如此。 “何谓户户联产承包责任制?” 第657章 王师归京 “就如里甲制度般,一百户为一里,百姓租用朝廷的荒地。 朝廷可征收税银,或不征收税银,按人口壮丁出劳役。 如此一来,土地不必赐给百姓,他们亦有地可种,增添岁入。”严成锦说道。 在土地不能赐给百姓自己耕种的情况下。 大锅饭在大明,还算适用。 加上御史衙门督管,比闲置着强。 丈夫服役,农妇也可种地增加收入,不必入城抛头露面。 货物流通,能使得士绅越来越富有。 但百姓,却无法参与到买卖中。 富者愈富,穷者则愈穷。 若有经济作物,可借经济作物加入贸易,分得银子。 缩减差距。 韩眼前一亮,道:“荒地留在朝廷手中,也是闲置,若能赐给百姓,以增加朝廷的税赋,臣倒以为可。” “臣也附议!”马升道。 魏绅几人不说话,不动士绅的土地就行。 弘治皇帝在御前走了几步,以租赁的方式,是将一碗水端平。 “那就按严卿家所说,户部拟出税额,不宜太高,先昭告天下,以观后效。” 韩道:“臣遵旨!” 严成锦圆润又不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些吃法是臣的夫人,清娥所创。 如这番薯干,可像丝绸般出口海外,作为高品点心。 臣想请乞,为其封讨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夫人?! 你疯了,一开口就让封一品诰命夫人。 魏绅嘴角猛地抽搐一下。 诰命夫人有品轶之分。 九品称为孺人,八品称为安人,七品称为宜人。 封号各不相同,只有一品和二品,称为诰命夫人。 就连刘公的夫人,也没有封诰命。 只有李公的夫人,封了一品诰命。 但并非是李公的原因,而是因朱氏是国公府出身。 魏绅道:“臣有一句话,恐怕会得罪李公,却也要说。 李清娥出身微寒,若封一品诰命,这让臣和堂上诸公的夫人们,如何服气?” 李东阳微微挑眉,他并不喜欢以清娥出身为由,加以菲薄。 马升道:“此事,臣赞成魏大人,严成锦还年轻,官龄还未到。” 刘健几人不说话。 严成锦既是为了封号而来,自然有准备。 “若以官龄取人,臣的才华何用?若以出身论品秩,科举又何用? 臣妻清娥,虽出身微寒,但品性白如初雪,可谓贤淑端庄。 如今,替朝廷立下功绩,却不能封赏,臣” 韩等人不忿地看过来。 他们的妻母,连四品硕人都没混上。 严成锦就想封诰命了。 可严成锦的话,也让他们难以辩驳。 若以出身来论官职,诸如李公,就不配当官。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严成锦屡次建功,可却未得封赏,道:“李清娥就算有功,可也不能封一品诰命,严卿家身为二品,就封三品淑人吧。” 严成锦有点失望,躬身:“臣谢陛下恩典。” 魏绅几人还算平衡。 夜里,严府。 严成锦对着李清娥道:“明日你随为夫进宫,陛下要封你为三品淑人。” “以清娥的出身,能封三品夫人,相公今日为清娥争取,定不容易。” “熄灯吧。” 六月初旬,四月的出兵期限将近。 士绅期待京营发兵安南,瓜分皇室的财物。 朝廷售出的国债,有三百股。 一万两一股。 意味着,将有三百个士绅受益,能瓜分到安南皇室庞大的财物。 刑部, 魏绅邀柴升来值房喝茶,想打探兵部的消息,笑道:“柴大人买了几股?” “都察院谏言陛下,官员只准半股,本官自然是半股。”柴升道。 魏绅还以为,柴升会耍些手段,让旁系冒名购置。 不成想,他竟说一不二。 “京营何时出兵?” 柴升也疑惑:“若即将出兵,按理应该开始筹备军粮,整饬兵备,可陛下并没有传旨意。” 身为兵部尚书,兵部有职权调动京营,他应该知晓才对。 翌日,早朝。 英国公张懋站在柴升旁边,他来问陛下出兵时间,向户部支军饷。 “陛下,圣旨的期限还有五日,该准备出兵安南了。” 弘治皇帝面皮微抖动,看向刘健。 但刘健低下头去,不知如何作答。 京营,不会出兵安南。 此事,只有弘治皇帝、刘健、李东阳、谢迁、严成锦那个家伙知道。 弘治皇帝道:“此事还早,不急。” 张懋皱眉,陛下该不会反悔了吧? “调拨军粮需半月,还有准备辎车、戎甲、剑盾,需月余,臣已经晚了。” 柴升也躬身:“坊间士绅,都盼着瓜分安南财物。” “朕知道了,退朝吧。” 百官面面相觑,他们都买了国债,五千两啊。 陛下不会想白嫖吧? 严成锦退出大殿,准备回都察院值房。 却见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跑来:“严大人,陛下召您去东暖阁。” 不用想也知道,是议京营出兵一事。 严成锦也怕王守仁失期。 安南和京城,相隔万里,道路不便,又要穿过南方重峦叠嶂。 运送大批的财物,会拖累行军速度。 到东暖阁时,刘健和李东阳三人都在。 刘健道:“瞒着士绅无用,若还不调军饷,百官必会知道。” 弘治皇帝想了想,看向严成锦:“百官购置国债者,有多少?” “三百人整,共计一百五十万股。” 能在短期内,掏出五千两现银的官员,并不多。 皆为六品以上大臣。 士绅以为是三百人买国债,实则是四百五十人。 “还有五日,王守仁何时回来?” “臣也不知。” 拖了四个月,再不出兵,士绅就会怀疑。 百官若知道,朝廷这样侵吞银两,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能连弘治银票的信誉,也会受到影响。 谢迁道:“不如,告诉英国公、韩和柴升三人?” 严成锦却摇头:“下官以为不可。” “为何?” “据臣所知,四月前,英国公便在操练士卒备战,若知不能出征,只怕会想不开。”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犹豫片刻,道:“先等五日,若王守仁不能回来,便命二十万大军出征。” 严成锦道:“臣相信王守仁,不会失期。” 王守仁行事深思熟虑,岂会没料到需留足归期。 这时,京畿外。 一匹快马飞速赶来,正是随王守仁出征的京营骑兵。 第658章 跪谏宫门 兵部, 值房中,站满了官员,连一只脚也伸不进去了。 英国公张懋逼问:“你们这些文官到底是何意!打还是不打?给句痛快话,还有四日,还不给军令!” “柴大人,买国债的士绅,足足三百余人,我等倾尽家财,陛下究竟是何意?!” “我等身为言官,为国争本,你休怪我等弹劾!” 六部买了国债的官员,愤然口伐。 朝廷昭告,四月后必定出兵,可没几日了,连军饷都没有拨。 就算拨了军饷,采办粮草,整饬兵备,也要半月。 朝廷压根就没打算出兵。 武官地位不如文官,但张懋并不惧兵部尚书:“柴升!你快给本国公一句痛快话!” 柴升一脸“我也是受害者,我也不知道”的茫然神情。 “诸位,陛下不下旨,兵部岂敢调动京营,还是等朝廷的旨意吧!” 张懋冷哼一声,就怕这些狗一样的文官嘴上一套一套的。 六部大臣大抵能猜到了,朝廷没打算出兵。 想到陛下身为天子,却哄骗他们的银两,宛如泰山压在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日,诸公一起到奉天殿,请旨出兵!” 不知哪个文官喊了一句。 百官跪谏宫门,是到了万不得已时,才会用的计策。 可如今,陛下贪了他们和士绅的银子,却无处告状,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大清早,严府。 严成锦起身跑步,内里穿着丝绸布料的紧身衣,以减轻骨头磨损。 李清娥帮他数着,道:“五十圈,相公,该上朝了。” “放水沐身。” 时逢六月,京城有些闷热,稍跑几圈,亵衣能拧出水来。 李清娥欲言又止,道:“相公,朱夫人邀我去城外的寺庙还愿,随行有谢府杨夫人、刘府张夫人……” 心知相公不喜她出府,便问了一句。 严成锦陷入沉思,李清娥出身于微寒之中,本不被正视。 封了三品淑人,就入京城的名媛圈。 “在京城逛吧,你又未请愿,何来还愿?再者,为夫不放心你出城。” 刚刚改制,这两日,正是提防他人刺杀的高峰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留在京城。 李清娥嫣然点头:“嗯。” 严成锦穿上御赐的麒麟服,选了一顶青色的轿子,入宫当值。 今日,却有些奇怪。 左右掖门的官员,奚奚落落,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回头看向郑乾,严成锦狐疑道:“今日沐休?” “百官去奉天殿跪谏了,传闻,朝廷并不打算出动京营。” 严成锦看向六部,连柴升和魏绅几人都不见了。 朱厚照一脸不悦地走过来,瞅着严成锦:“本宫听说,父皇竟然矫旨,不打算出兵?” “殿下莫要掺和此事。” 真要被朱厚照这大喇叭传到宫外,陛下圣明的人设,会眨眼间崩塌。 此时,一个禁卫匆忙地跑过金水桥。 “站住!”朱厚照龙行虎步,速度极快,就像抓贼般,逮住了那禁卫。 禁卫正要怒骂,谁特娘敢截军报?不要命了! 可看到朱厚照时,他都快要吓死了:“殿下,这是军报,不能抢!” “本宫抢的就是军报!” 朱厚照一把夺了过去,拆开密封,认真地看了起来。 刘健肺都要气炸了,方才看见朱厚照出现在这里,假装没看见。 可朱厚照竟敢拦截军报,这……这实在无法无天。 “殿下!不可胡闹,以免延误战机。” 韩文也皱着脸,太子真是不像话,当着他们的面,都敢拦截军报。 “军机不可泄露,除兵部以外,其余人等不可看九边急报,殿下快还给禁卫!” 朱厚照双眼放光,乐道:“王守仁班师回朝了!黄金白银无数,珠宝首饰,装满上百辆辎车!” 韩文忙道:“殿下让老臣看看?” “军报只可兵部看。”朱厚照道。 韩文气得胸口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若是他儿子,一拳就揍死了。 李东阳将军报接过去,仔细一看:“ 臣王守仁奏, 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唯命不于常,善者则得之,不善者则先贤有言失之,安南皇室既非有德,又无功于百姓,暴力劫夺,礼轻大明,乘安黎之国运气数将近,臣奉陛下之命征讨,盖所谓顺应天命者,定胜矣,臣不负皇命,征讨安南大捷!…………” 严成锦心中大定,王守仁果然没让他失望。 李东阳却神情激动,眸中泛着泪光,显然被王守仁的笔墨所染。 大明使臣被斩,庞渭被斩,大明军队大败。 那又如何? 最后,大明还是覆灭了安南。 “李公,我等快去禀报陛下吧,不用派遣京营了!” 此时,奉天殿。 殿门外跪着一群大臣,英国公张懋跪在最前面,后头有柴升和魏绅几人。 品轶低的文官,就跪在石阶上。 “安南先后斩我大明使臣和总帅,岂能不出兵征讨?!” 嘴上喊着大明,心里却想的是他们购买国债的五千两银子。 不能明要,还不能暗要不成? 大殿中,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在来回踱步。 皇帝下旨欺瞒在先,百官占着理,可他依旧怒不可遏:“五千两银子虽多,可朕已给他们支给利息,他们还想如何!” 萧敬低着头,陛下您支给的利息,与存在商号的利息一样。 士绅想要的,是安南皇室的财物啊! “奴婢以为,不如就让他们闹吧,等没力气了,也就散了。” 弘治皇帝沉着眉头,暗自思索着,京营出兵,虽会折损靡费。 可皇室的威信,更重要! “让他们都进来吧。” 萧敬愣住片刻,忙跑出去传旨。 很快,英国公领着一群文官走进大殿。 柴升和魏绅躬着身子。 “陛下既然下旨,要分安南的财物,就算如数归还银两,也是失信于士绅,不如出兵!” “恳请朝廷出兵安南!” 百官呼应。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无奈大喝:“传朕的旨意,英国公率二十万大军,出兵安南!” “慢!陛下且慢……” 一声苍老又仓促的声音传入大殿。 百官回过头去,只见,刘健十万火急地提着衣摆,快步冲上御阶。 李东阳和谢迁几人,紧随其后。 连太子也来了。 “陛下,不必出兵了!” “王守仁已将安南皇室的财物,运回京城,金银珠宝,数百粮辎车,今日就能抵达京城,陛下下旨昭告,让士绅来分钱吧!” 百官眼前一亮,原计划出兵的日子,就这样打赢了? 张懋神情僵硬在脸上,王守仁这小子是妖怪不成…… 第659章 一鸣惊朝堂 从安南返回大明,耗时近两月。 怕消息泄露引来匪盗,拖慢行军速度。 王守仁故意在抵达京畿时,才派探子回宫通报消息。 李福安夸赞笑道:“王大人,咱们终于在出兵前,赶回来了。” 这一路上,他对王守仁佩服得五体投地。 西南匿藏的贼匪恶人众多。 倒不是怕了贼匪,而是怕剿匪,会拖慢行军速度,耽误归期。 王守仁极为聪明,将财物装入辎车中,沿途封锁消息。 一路畅通无阻。 皇宫,奉天殿。 弘治皇帝征住了,这几日,无时不盼望着王守仁回京。 而此刻,王守仁真回京了! 严成锦躬身道:“陛下,先去看看王卿家带回多少财物?” 此时,王守仁的军队进京了。 咯吱咯吱的木头声,从街头到街尾,一辆接着一辆马车拉着大箱货物。 士绅们双眼放光,半个时辰前,朝廷发出邸报,今日,要瓜分安南皇室的财物! 一国之财,全在这里了啊! “真打赢了,不知一股能分到多少银子?” “这么多宝箱,随便开一个,也能成京城的大户吧?” 百姓和士绅艳羡,但有资格买国债的人,并不多。 弘治皇帝望着远处的车马,只能看见前三十辆马车,后面却望不到头。 百官激动得踮起脚尖,可也看不清有多少辆。 严成锦估计,怎么也有两千多万两银子。 “臣王守仁,回京缴旨!”王守仁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严成锦道:“严卿家举荐有方!” 刘健和柴升老脸通红,他们举荐的人总是会出事,而严成锦举荐的人,总能传回捷报。 韩文道:“财物众多,要拿出多少来分?” 初步估算,这些车马装着的财物,全部折算成白银,不会低于两千万两。 毕竟,安南在西南是强国,受多个小国进贡。 百官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 两千万两,一股至少能分得六万两! 除去一万本金,能赚到五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心中一阵肉痛,思索许久,才道:“户部先清点吧!” 韩文命人将车马运到国库,这两日,户部的大小官员,吃住全部在国库中。 朝中的百官,则紧张兮兮地怕陛下不分银子。 三日过去,韩文入宫禀报:“陛下,若折算成白银,有两千七百二十九万三千四百二十一两八文三分。” 将近三千万两白银,整整两年朝廷的赋税。 严成锦暗吸一口凉气,至少,有一波士绅实现财富自由。 弘治皇帝心中迟疑,犹豫道:“卿等以为,这两千七百多万两,全部让士绅瓜分?” “臣以为不可,分一半,一半充入国库!”韩文躬身道。 弘治皇帝道:“分一千万两吧,其余充入国库。” 这几日,士绅们先后驾马车去户部运银子,凭证支给。 一股连本带利,能分得三万两银子,尽赚两万两。 …… 内阁,值房。 日上三竿,冰鉴不断漏出水来。 刘健翻阅案头的疏奏,总共三大摞,李东阳和谢迁的书案上,也有几摞疏奏。 “自弘治十三年以来,朝廷的事务越来越多了。” “刘公想说什么?”李东阳头也不抬,但却知道刘健有话想说。 “我等三人,每日戌时下值,也批阅不完疏奏,老夫想,内阁再添一位大学士,两位意下如何?”刘健问道。 九边在打仗,南方修大运河,还有新增的安南布政使司。 加上天下各地的疏奏,一日就有上千封送入京城,还要负责起草诏令和审议奏章。 累死累活,也忙不过来。 李东阳和谢迁闻言一惊,放下笔,抬头看向刘健。 谢迁先道:“我乐得清闲。” 李东阳沉吟片刻:“愚弟也无意见。” 翌日,早朝。 弘治皇帝看向内阁,问道:“内阁可有事要奏?” 刘健看了李东阳两人一眼,躬身道:“臣请乞,再添一位内阁大学士。” “臣附议!”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躬身。 严成锦微微抬头,六部的几人顿时来了精神,炯炯有神看向弘治皇帝。 刘健道:“如今疏奏日渐增多,为避免力有不逮,臣想再添一位大学士,来分摊事务。” “刘公想提名谁?” 内阁大学士的人选,由内阁首辅提名,次辅和末辅投票。 严成锦顿时紧张起来。 都察院御史,才堪堪触摸到权利中心的边缘,距离内阁首辅还差得远。 即便入阁,也才是青云之路的第一步。 魏绅和柴升都紧张地看向刘健,他们最不想入阁的人,就是严成锦。 这家伙若入了阁,日后想变制度,谁还能拦着? 同时,又有点激动,刘公会不会点自己? “臣举荐,吏部尚书马文升入阁!” 严成锦的心态爆炸,就好像中奖名单都念完了,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马文升身躯一晃,双目朦胧险些落泪,在即将退休之际,竟能获得入阁的资格。 魏绅和柴升有些失望,但比严成锦入阁强。 “我等也以为,马公的才德,可以入阁!” 严成锦深吸一口气,把左手伸入右手的袖口,掏出三本疏奏。 随即,又把右手伸入左手的袖口,又掏出四本疏奏。 “臣要弹劾吏部尚书,马文升!” 大殿忽然一片死寂! 百官看向严成锦,满脸惊恐之色。 严成锦弹劾马文升不可怕,关键是,还有六本!这是弹劾谁的? 严成锦一手举着三本疏奏,一手举着四本疏奏,就像举着炸弹般,吓得百官后退半步。 “你……你严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 百官被吓傻了,连忙出声劝阻。 若是旁人,他们不会放在眼里,但严成锦的疏奏,一月才写一封,每次皆有人被贬官或致仕。 弘治皇帝脸色阴沉下来,这段时日,都没有收到严成锦的弹章,想来全都屯起来了。 “还有六本,是弹劾谁的?” “弹劾刘公、韩大人、曾大人、魏大人、柴大人、张大人!” 嘶!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此子把六部的部堂,全弹劾了! 有这么多罪状? 韩文皱着眉头,看向严成锦,张升几人神色各异。 弘治皇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道:“把疏奏呈上来。” 第660章 帝心崩溃 竟弹劾六部大臣,百官心头一片颤抖。 大明有都察院以来,从未见过有人,屯了这么多疏奏。 还是弹劾六部部堂! 你可真能屯啊! 萧敬手心的出汗了,生怕刘健和马文升几人的怒火,牵连自己。 他感觉百官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低着头,将严成锦的疏奏接过去,又转身忙,跑回御座旁,递给弘治皇帝。 严成锦不慌不忙:“先说魏大人的弹章,魏大人既知国债只准买一股,却冒用他人之名,买了六股,总计分得十几万两白银。 此为欺君!” 魏绅瞳孔一缩,佯装淡定地沉声道:“你休要张口污蔑。” “张士绅就关在都察院大牢,魏大人可干与本官对簿公堂?” 柴升有点忐忑,八成是真的,魏绅下棋时就问过他,谁知,他买了这么多。 魏绅哑口无言,实在想不明白,张士绅为何胆敢出卖他。 弘治皇帝眉头微皱,不置一词,又翻看第二本弹章。 是弹劾马文升的! 严成锦继续道:“马公之子马玠,三年前,在西市打死了人,陛下勒令其悔改。 可其却不知悔悟,借马公权势纵横,行贿钞关官员。 漏税偷税,共计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一两!” 百官中,有人暗自叹息,马玠在京城强买强卖,他们都有所耳闻。 不是没人敢告,而是告了,消息也传不到宫里,就被人截住了。 马文升面色惨白道:“臣教子无方!” 他心知马玠常在外头惹祸,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一万多两税银,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严成锦暗道马文升聪明,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心情又沉重了几分,翻开第三本疏奏。 是弹劾柴升! “兵部柴大人,隐瞒思恩州之反叛,派潘番率领大军十万余人平叛,至今未有消息!” 柴升浑身一颤,起乱的奏疏,才传回京城一天。 御史的疏奏也到了? 弘治皇帝蹙眉看向柴升,隐隐怒道:“兵部为何不报!” “回禀陛下,出兵不是臣下的军令,乃藩番擅自行军,隐瞒朝廷。 兵部疏奏太多了,臣今日才看到西南调动的疏奏。”柴升有苦说不出,被潘番坑了! 藩番镇守西南,土司爆发叛乱,他罪责难逃。 想来是想偷偷平叛。 “严卿家又如何知道?” “商人的消息比朝廷灵通,良乡商会的买卖遍布天下,是商贾告诉臣的。”严成锦道。 一旦打仗,就有机会发战争财,卖药材等物。 藩藩率领两广及湖广官军、土军十万八千余人,与总官兵毛锐,征讨恩施州。 “广西思恩府,不是百姓作乱,而是知府芩浚带头造反。” 百官一片哗然。 柴升看向严成锦,思恩府是当地土人居住的地方,又称是思恩军民府。 胜负不得而知,若以时间算,兵部的急奏写的是两月前的事了。 百官噤若寒蝉。 “若此子皆所言非虚,隐瞒兵报,私自调动驻守将士,可是大罪啊。” 只见,弘治皇帝蹙眉长吁一口气,不悦地翻看下一封疏奏。 是刘公的。 严成锦道:“保定巡抚张晋民,受各路官员做假,以官田投献,共为一千八百二十亩! 此人,还有一条最大恶极的罪状! 故意将好的官粮掺水,让官粮腐烂变质,国库不收,于是,可以卖给百姓,赚取银两。 共计卖出官粮三十七万石!” 百官震惊得猛然失声。 弘治皇帝手中的弹章,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见状,严成锦连忙安慰:“此人已被臣收入大牢,陛下不必担忧,不会再有人掺水了。” 越天衣无缝的制度,会激发越高明的犯罪手段。 现实就是如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是这个道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如此反复,胸口阵阵剧烈起伏。 萧敬知道,陛下愤怒到了极致。 严成锦道:“而此人,正是由刘公票拟任命。 都察院查其宗卷,乃是洛阳人,臣不敢断言刘公用人有私,但用人失察,此罪难脱。” 他就是要弹劾刘健用人失察,如此一来,他提名的人,也不能入内阁了。 谢迁心中颤抖一下,刘公偏爱举荐家乡人,且常出事,陛下是知道的。 又出事了! 言官们深以为然,刘公偏爱举荐家乡人,举朝皆知。 弘治十二年,就曾有言官弹劾刘公,唯亲是用,堵塞言路。 刘健沉声道:“你敢查内阁票拟的疏奏?” “是刘来告诉下官,张晋民去过刘公府上,曾想拜入刘公门下。” 刘健瞳孔放大,犹如被人一刀捅在心口上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是老夫的儿子。 他感觉到,刚才裂开的心口,又撒了一把盐巴。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忙躬身道:“用人不善,再所难免,臣也有失察之时,还请陛下恕罪。” 严成锦也躬身道:“还请陛下恕刘公罪!” 百官暗啐一口,刚弹劾完就替人求情,你可要点脸吧。 刘健沉声道:“臣无需求情,既是臣用人有失,臣领罪!” 弘治皇帝怒意攀升到了极致,又气又害怕,甚至不敢去翻开第五本疏奏。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果断地翻开了。 严成锦知道是韩文的,道:“霸州草场,征税不以常规,屠宰皆纳官银,滥求珠宝,当禁不禁,韩大人掌管税赋,有懒政之责。” 百官心情平复了些许,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继续道:“府官邹岳,受士绅杨贵才等人的贿赂,私自免除他们的马草,反转嫁已交马草的百姓身上。” 韩文嘴角猛地跳了跳,忙躬身:“臣知罪。” 此子手上必有罪证,才会出言弹劾。 这条罪名,倒是比刘公等人轻许多。 百官们吓坏了,此子通神了,竟每一条罪状,都是重罪啊。 张升能感受到,自己的臀股在颤抖,还有他和曾鉴的。 他能约束自己,可管不住下面的人啊! 弘治皇帝重重合上第五本疏奏,还有第六本和第七本,但是他不敢再翻了。 “严卿家直言吧,还有多少朕未察觉之事?” 韩文和张升等人虽清直。 但治理不力,自己也要引咎下台,就如后世般。 这是严成锦敢弹劾的原因:“张大人与光禄寺承办的醮斋和祭祀,超出陛下所定用度。 曾大人的疏奏最轻,乃南方修建水利,账目收支不等。” 张升心中一喜,忙道:“臣知罪!” 曾鉴也躬身:“臣也知罪!” 第661章 入阁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是明律有威慑力的原因,若刘健等人因官职大,可以免罪,律法就是一纸空。 但内阁和六部,又是朝廷的重要机构。 严成锦这次玩得实在太大了,没有一条罪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官焦躁不安,罪名念完了,陛下要如何定罪? 弘治皇帝面露难色,诸如魏绅,竟占据银两十二万两。 还有马升的儿子,难道朕要再容忍第二次? 大殿中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站出来替刘公等人说话,没理说个屁! 马升摘下官帽,躬身道:“臣教子无方,犯了大刑,已不便留在吏部,且臣老迈,恳请引咎致仕。” 清名一世,却晚节不保,是官最大的悲哀。 马升的骂名是逃脱不了了。 也只能如此,弘治皇帝颔首,沉声道:“朕准了,马玠罚银两万两,逐出京城,不许再做买卖。” “臣谢陛下恩典。”马升老泪纵横。 能回河南颐养天年,是陛下念在他多年功劳的份上,格外开恩。 严成锦没有乘胜追击,马玠虽是人渣,但马升却真切地为九边立过功劳。 致仕了! 马公致仕了!百官瞪大眼睛,此子的弹章又让人致仕了。 等马升踉跄地走出大殿,魏绅等人额头一阵冷汗。 弘治皇帝的目光投向魏绅:“魏卿家,朕下旨只能够五千两,你却购了三万两!” “臣臣知罪!” 严成锦躬身道:“安南布政使司,归属朝廷不久,不如派魏大人任布政使,戴罪立功?” 敢弹劾魏绅,自然也安排好了他的去路。 魏绅面色惨白,安南那鬼地方穷山恶水,瘴气毒雾,能把人活活毒死。 千里迢迢,能不能活着去安南也是未知。 “臣请乞,调南京刑部!”魏绅道。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沉吟片刻道:“准奏!” 魏绅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点头谢恩。 百官紧张起来,看向刘健,陛下的目光正落在刘公身上。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地道:“日后,刘公举荐需三思而行,虽非刘公所犯,却与刘公有关,罚俸一年。” 刘公断事的才能,无人可以比拟。 虽谏人有失,日后不用刘公举荐的人就是。 刘健躬身道:“臣谢过陛下!” 韩、张升几人乃失察之罪,没有魏绅与马升严重,弘治皇帝各命其写一封省身疏奏。 东暖阁, 散朝后,弘治皇帝回到了书案上:“本该提名新任大学士,却成了如此境地。” 萧敬小声道:“定是严成锦见刘公不提名他,怀恨在心,奴婢不相信,他一日就能查出如此多罪行。 显然,是早就开始准备了。”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他岂会不明白:“传严成锦和内阁来,还有六部也一起来。”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刘健等人先后走进大殿。 弘治皇帝蹙眉道:“若刘公今日不举荐,你打算瞒朕到什么时候?刘公不提名你,你就如此报复?” 韩几人恨得牙痒痒,瞪着严成锦,刘公不举荐你关我等何事? 竟然连我等也一起弹劾! 刘健神情复杂,他希望天下河清海晏,可此子弹劾他,也可恶! 入阁的机会就在眼前了,严成锦道:“纠察百官,这是臣的职责。” “你想入阁?” 大殿安静下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想入阁,这次弹劾,却与入阁无关。 若弹劾内阁和六部,反而给臣招致祸患,臣不知今后,还该不该弹劾? 若陛下不准许臣入阁,还请加派五十锦衣卫,到府上监视臣。” 此子一向胆小慎微。 这一次,却把内阁和六部,全部得罪了。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下来,心头泛起阵阵暖意,严卿家可当朕的顾命之臣啊! “严卿家此次揭举有功,令朝廷广开言路,朕欲让严卿家入阁,为东阁大学士,诸公以为如何?” 嘶 严成锦才多少岁?他们这等年纪,还有人在考秋闱呢。 此子却像祖坟冒仙气般。 一路青云直上! 谢迁露出迟疑之色:“陛下?严成锦虽揭举有功,可历练不够,他才二十岁啊!” 严成锦心中腹诽,加上上辈子,比你小不了几岁。 柴升像心脏被人用手抓住了般,这个家伙才二十? 宛如大殿上空,有一道无形的雷电劈在他脑袋上。 李东阳和曾鉴心中唏嘘,却没有出言阻止。 弘治皇帝却道:“诸公皆知,朕偏爱用老臣,可老臣的心思,朕有时也猜不透。 严卿家虽年轻,但却直言不讳,入阁也是居于末辅,诸公不必再议。” 就算他不让严成锦入阁,那逆子登基后,也会让严成锦入阁。 早晚都会入阁。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谢陛下恩典!” “都察院的都御史一职,也不可空缺。”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道:“李公可有人选?” 李东阳道:“王守仁身为大理寺卿,又从安南立下大功,臣以为,他可堪任!” 严成锦想任内阁,兼都御史。 可这样权柄,就太大了。 只怕陛下也不会同意。 “臣亦举荐王守仁!” 翌日,圣旨传出,严成锦任入阁,任东阁大学士,朝廷一片震动。 百官不敢相信,可上早朝时,严成锦却站在了谢迁身后。 严成锦微微低着头,末辅在内阁的权利极小,东阁大学士,也是地位最低的。 明朝历代以来,听说首辅,却很少听说过末辅。 距离他想要变法,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要改变大明,也非易事,还是先眯着吧。 散了朝,回到值房。 内阁值房本就极小,入京变得更小了。 刘健坐在窗边,默不作声,显然对弹劾他还有心气。 李东阳和谢迁也不爱搭理这个家伙。 正在这时,吏抱着一摞疏奏进来,不知要送给谁。 严成锦招了招手道:“送来本官这里吧。” 吏看了眼刘健,见刘健默许,便将疏奏放在严成锦的书案上。 严成锦目光一凝:“李公?” 李东阳不悦地转过头,“想让本官帮你阅奏?” “不是,是兆番回京了。” 第662章 银山回京 李兆番是去岛国寻找银矿。 朝廷调动松江府和两广的水军,出动三十几艘大船,上百只小船,靡费巨大。 收支是否相互抵押? 严成锦一直吹嘘岛国有金山和银山,谁也不知道真假。 李东阳回过头来,忙问道:“何时到京城,疏奏给本官看看。” 刘健和谢迁虽不喜严成锦,此刻,却探过头来。 这乃是一封简报,只有寥寥几字:臣李兆番率军归京,三日内抵达京城。 “没报白银之事,莫非空手而归?”谢迁看向刘健。 刘健道:“先禀报陛下吧!” 片刻后,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开李兆番的疏奏,略略有些失望,竟未提岛国白银之事。 “户部,李兆番率军出海,花去多少靡费?” 都一年多了,韩文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兵备加上大船,还有军粮等,若折算成白银,应当是九百五十万两有余。” 九百五十万两,并非是一次性支给。 诸如大船和兵器,就是历年来囤积的,但也要换算成银子。 李东阳微微皱着眉头,兆番要回一千万两白银,才能收支相抵。 刘健捋着胡须,担忧地道:“只怕会折本啊!” 李兆先三次从满加剌运回银矿,皆不超五百万两。 岛国的白银数目,还能超满加剌国不成? 韩文几人颔首,表示赞同。 严成锦却道:“不知李兆番为何未提及,但据寿宁侯所言,岛国的银矿远超满加剌国。 臣以为,应当先要考虑白银贬值一事。” 若李兆番带回大量白银,会迅速让白银的价值大跌。 韩文眉头一挑,“严大人,有多少白银还未知,却要商议银价贬值,也太早了吧?” 朝廷流通白银,是通过给百官发俸禄和采办。 百官再拿白银去交易买商货,市场中的白银变多,商货就会贬值。 严成锦却道:“不早,若真运回大量白银,韩大人当如何?” 韩文不敢跟严成锦硬刚,这小子的嘴就像开过光,一说一个准。 万一,李兆番真把白银运回来了呢。 这一回,百官站严成锦一边。 国库充盈,没准可以给他们提一提俸禄,比之士绅的家财,他们的俸禄太低了。 弘治皇帝眸中露出思索的光芒:“严卿家以为,如何掌控白银的价值?” “此时,应当提高弘治商号的存银利息。” 利息一提高,存银子能赚钱,士绅和百姓就会把白银,存入商号。 朝廷就能控制坊间白银流通的数量。 弘治商号,等同大明版的中央银行。 “万一没有白银流入,岂不亏本?且等李兆番先运回也不迟。”韩文道。 弘治皇帝觉得有理,“依韩卿家所言,三日后,朕亲自去通州迎李兆番。” 李东阳心头咯噔一下,原本是好事,可如今却宛如泰山压在心头,压力巨大。 ……… 京城,通州。 来往京城的大船,都会从通州的潮白河经过。 张鹤龄站在船头,唏嘘一声:“弟啊,终于回京城了。” 弘治皇帝答应他们兄弟,每挖出一万两,就给一百两。 李兆番亦感慨颇多,此去岛国,竟花了一年之久。 三日前,已派人去通报过朝廷,这么多大船,只能停在通州。 良乡的河道窄小,且商船众多,容不下三十几艘大舰。 “陛下,来了!” 萧敬提醒一句。 潮白河岸旁,弘治皇帝负手望去,只见十二桅大船缓缓朝这边驶来。 小太监分发宋氏单筒望远镜,人手一个。 严成锦看见,张家兄弟站在船头,还有李兆番,“陛下,真有银矿。” 那一堆堆银矿被荒草覆盖,犹如小山包似的。 潮白河水不断翻滚,可见大船吃水极深。 弘治皇帝有点紧张,一千万两不是少数,此次可否收支相抵,还不得而知。 片刻后,大船就到了眼前。 见弘治皇帝和百官亲自来迎接,李兆番受宠若惊:“臣幸不辱命,在岛国发现了一处藏银。” “可有一千万两?” “臣也不得而知。” 李兆番心知,这是朝廷派他出海,花去的靡费。 张鹤龄哭丧着脸道:“陛下,海外凶险啊,有十几丈高的惊天巨浪,大海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渊,我兄弟能回来,实属不易。” 张延龄也哭嚎道:“共有三十三座银山,陛下也花不完,不如分给我们兄弟一座?”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倒是忘了这兄弟俩人。 “退开!” 严成锦微微抬头,这两兄弟还真说得出口。 韩文道:“不如先让工部铸造,臣再清点有多少银子?” 弘治皇帝颔首。 锻造至少需花费半月,京城的宝源局力役不多,工部需从京外调拨力役。 十几日看似很短,对百官却极为煎熬。 一日,午门外。 一匹快马踏着飞蹄迅速朝宫门奔去,十万火急,街道两旁的百姓惊恐避让。 探子翻身下马后,径直将急报递给禁卫:“宁夏急报!” 禁卫转身朝内阁跑去,到了内阁翰林的值房,将急报呈上。 章契打开急报看了眼,眼睛发直,忙朝三公所在的值房冲去。 这几日,严成锦很是幸苦。 内阁的疏奏比都察院多一倍不止,若按时下班,必遭刘公三人白眼。 若能将王守仁调至内阁,帮他阅奏便好了。 李东阳不露痕迹看了眼,他已揽下大部分疏奏,每日只批阅一点,竟还如此之慢。 “你看快些,不懂之处,便问本官。” “是。” 正在这时,一个翰林冲进来慌张地道:“诸公,宁夏的急奏!大事不好了!” 严成锦挑起眉头:“何事?” “安定侯大败,鞑靼攻入河套了!” 刘健骤然一惊,接过疏奏仔细看了几眼。 宁夏地崩,鞑靼趁机进宫,占得地利,沿途的防线太长,三边兵部也防御不过来。 话音刚落,柴升形色匆匆地跑进来:“三公看疏奏了吗?宁夏城丢了!” “本官早说,应当三边应当征兵,柴大人却还要裁减,此事,与柴大人有莫大干系。”严成锦道。 柴升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分明是安定侯失职!” 李东阳道:“先禀报陛下吧!” 第663章 孔明军 奉天殿, 弘治皇帝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看向一旁的萧敬:“严成锦去了内阁,有什么动静?” 陛下您还不知道严成锦吗? 人精! 萧敬自认为满京城中,除了朱厚照,最会装死的人就是严成锦了。 “陛下您不知道,严成锦的疏奏,都是李公帮忙票拟的,说什么怕误批,奴婢看,他就是想偷懒!” “和当初写弹章一样?”弘治皇帝蹙眉。 萧敬忙点头:“没错,就和当初去了都察院写弹章一样,两月也不写一封弹章。” 严成锦写的第一封弹章,还是陛下逼着写的。 要是靠此子自觉,只怕就没有今日的严成锦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隐隐有些怒了,“朕提他为东阁大学士,他这样对得起朕吗?” 萧敬点头应是:“奴婢也是这般想的。” 弘治皇帝话锋一转,担忧地问:“都察院呢?” 都察院在严成锦的手下,宛如镜子一般,映射天下诸事。 遍布在十五道的御史,就是皇帝安插在坊间的耳朵和眼睛。 比五寺更重要! “王守仁似乎不通都察院之事,在翻严成锦写的宗卷,还没写过弹章。”萧敬小声道。 弘治皇帝疑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担心都察院在王守仁手中,失去往日的作用。 小太监抱着浮展,躬着身子走进来道:“陛下,内阁四学士和兵部柴大人来了!” 很快,刘健率先走进大殿中,李东阳和谢迁紧随其后。 “陛下,宁夏城失守,安定侯吃了败仗,鞑靼攻进河套了!” 弘治皇帝怔住了。 安定侯在他心中,强如王越,再加上宁夏边军骁勇,屡次战胜鞑靼,是九边中最强的一支军队。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怎么会打败仗? 就宛如到了午夜亥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弘治皇帝一点也不相信。 萧敬跑下来拿疏奏,弘治皇帝打开一看: 今宁夏城地崩,百姓逃亡过半,鞑虏伺机进犯,必须以残缺兵部以抗击,使百姓得以保全,夫是时营伍空虚,鞑虏于边城入境,臣失职不敌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若城墙失守,就是守将失职。 老爹要被押回京城问罪。 “恰逢宁夏地崩,城墙崩塌,鞑靼人占得地利,宁夏的城墙防线极长,守备兵力不足,被鞑靼聚于一点突破,情有可原。” 九边中,防线最长的正是三边。 故,需在西北修筑长城。 大明依靠长城与鞑靼交战,轻而易举,如今城墙塌了,哪里都能冲进来。 防不胜防! 严成锦道:“再者,此次达延汗率十三万大军进攻,兵力远胜宁夏。” 朝廷聚集九边的兵力,恐怕有三十多万人。 但宁夏一个点,只有五万人。 柴升知道,此子分明是在为安定侯脱罪,安定侯若丢失河套,够他下狱了。 守将只问胜负,不问缘由! “丢了城墙,就是大罪,严大人不必说了,当务之急,是避免丢失河套,尽快将鞑靼驱逐出境。” 河套的疆域,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城,南至边墙,北至黄河。 疆域辽阔,鞑靼入侵后极难寻找。 有时,还会伪装成走回人,令官兵难以分辨。 刘健大声道:“柴大人有理,陛下派兵增援吧!” 六部和九卿悉数赶往奉天殿。 在路上,韩蹙眉:“陛下何事召集我等?” 小太监说道:“河套失守,安定侯打了败仗。失罕见呐!” 不知有多少人,要对严成锦落井下石了。 很快,六部和九卿走进大殿中。 弘治皇帝看向韩:“户部,岛国运回多少银两,将账目给朕看看。” 陛下这是何意? 在议论河套丢失之事,怎么问起国库的银两来了。 韩不明所以,道:“三十座银山,共得银九百七十多万两,账目还请萧公公派人去取。” 九百七十万两,可抵去支出。 还有三座银上,是净利润。 弘治皇帝沉声道:“朕要出兵,踏平鞑靼疆域,将达延汗斩于马下!” 大殿中,激荡的声音绕在梁柱上。 震得大臣们面色愕然,陛下登基以来,对九边下达坚壁清野的旨意。 这一次,居然要对鞑靼用兵了! 弘治皇帝道:“大明与鞑靼乃是宿敌,亦是北方最大的威胁,如今四海臣服,唯独鞑靼依旧侵犯西北疆域,朝廷岂能置之不顾!” 鞑靼兵力雄厚,又是在大明的上方。 就如同一只手扼住大明的咽喉。 柴升道:“臣以为可以打!如今正是河套用兵之际,对鞑靼出兵,可围魏救赵,解河套之急!” 如今的草原,大军抽离,正是空虚的时候。 李东阳陷入沉思中,朝廷暂时不缺军粮,可以一战。 “臣附议!” 刘健颔首:“臣附议!” 九卿纷纷附议,王守仁看了严成锦一眼,却未出声。 正在这时,严成锦的声音响起:“臣以为,还不能对鞑靼出兵,不如先等三月?臣想组建一支孔明军。” 最重要的事,是替老爹脱罪。 宁夏守城丢失,已成既定的事实,老爹在疏奏中认了。 若能戴罪立功,重新夺回河套,可从轻论处,不至于丢失总宪一职。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孔明军?” 这小子瞎说什么呢? 军营中,只分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和屯田营,哪里来的孔明军。 你搁这儿瞎说什么呢? 刘健几人狐疑地看向严成锦。 “此军能飞天,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出兵鞑靼的重中之重。” 柴升不悦道:“严大人可还记得,不插手我兵部之事,本官任职三年,从未听说,哪有能飞天的军队!” “严成锦,你是不是喝多了?”谢迁看了他一眼。 严成锦却不以为意,草原视野开阔,若配上宋氏望远镜,可侦查百里之地。 鞑靼人的优势,是骑兵飞快无比的移动速度。 可奇袭! 若有此物作为瞭望台,不怕鞑靼人趁夜靠近偷袭。 王守仁却躬身道:“陛下,草原一马平川,鞑靼人占尽地利,若无精锐骑兵,将难以抗衡。 不如,就如严大人所言,先等三月。”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宁夏可抵挡鞑靼三月之久?一月,休要还价,别以为朕不知你。” 严成锦躬身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京营可招募五十万兵马,挥师北上!” 第664章 这就是你说的孔明军 五十万人?你当将士是大白菜不成! 韩文沉声道:“一人一日要发七分纹银,若五十万将士,一日就要发三万五千两军饷!严大人,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战时还好,可替朝廷征战,以掠夺的财物抵去军饷。 闲时,光操练就要花去那么多银子,这是存心糟蹋白银呐。 柴升心下冷笑道:“还有五十万兵马的兵备,戎甲、武器、盾牌和马匹,严大人算过多少银子吗?” 刘健嗯了一声道:“抽去三十万壮丁,不知多少田园要荒芜,伤税!” 严成锦脸色紧绷,京营挥师北上。 正是宁王造反的好时机。 国库的银子虽多,但打仗是一笔投资,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人力和资源,会有盈亏。 鞑靼内部虽有商业活动,但仍停留在以物换物的方式。 能劫掠的财物不多。 而土地又不能耕种,显然是一笔亏本的买卖,需速战速决! 正在这时,弘治皇帝沉声道:“韩卿家所言极是,不可盲目扩充,消耗国库,五十万兵马,足以拖垮国库!” 李东阳几人点头赞成。 鞑靼只有十几万兵力,而京营二十万兵力,加上九边的兵力,有三十万之数,远胜鞑靼! 刘健等人还不知宁王有反心,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有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落在严成锦身上,“严卿家说吧。” “抽调京营,京城防守必定空虚,若鞑靼破宣府,兵临京城,谁来守卫? 此为其一! 与鞑靼一战,京营必有折损,彼时,同样需补充京营,若有叛乱,再募集兵马,为时已晚。 为其二! 京营全盛时,有八十余万人,区区五十万人,何足挂齿?若陛下以军饷过甚,可招募十万兵马。” 再扩十万兵马,朝廷养得起。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土木堡之后,鞑靼人围困京城,幸得于谦解局。 调离京营,若鞑靼不与大明交战,直取京城,朝廷岌岌可危。 “传令英国公,京营招募十万兵马,由王守仁操练!” 柴升神色一滞,躬身道:“臣遵旨!” 王守仁道:“臣遵旨。” 从奉天殿出来, 李东阳追上严成锦,有些怒意:“本官未听说过能飞天之人,何来孔明军?你怎么不与商量再谏言!” 安定侯失职之罪,恐怕是逃脱不了了。 如此情形之下,必定会有诸多文官等着弹劾问罪,此子却还弄了个孔明军! “下官还不能透露。”严成锦道。 李东阳冷哼一声,真是气死他了,“你就等着被百官落井下石吧,本官不会帮你的!” “……”严成锦。 严成锦要造孔明军的消息,传遍六部,来到工部时,工部主簿和各郎中都知道了。 这个家伙,定是来找宋景铸造兵备。 曾鉴苦口婆心道:“贤侄啊,工部何时造过可飞天之物?你这是在为难老夫!” “曾大人稍等。” 很快,郑乾大步走进工部值房,手中拿着一物,仔细看去,是街头随处可见的孔明灯。 打开火折子,点燃蜡烛,孔明灯膨胀飞起。 严成锦这才道:“若人站在上头,岂不是也能飞起来?” 你、你在逗本官吗?你咋不抓个鸟直接骑上去呢? 曾鉴翻了个白眼,道:“贤侄啊,此物工部真做不来。” 正在这时,宋景微微躬身道:“学生愿意刘试一试。” 科学的伟大,就是拓展了认知,从无到有,即发明。 严成锦最喜欢宋景愿意尝试的精神。 主簿和郎中们各自去阅疏,只留下严成锦和宋景两人,郑乾拿过一张白纸和一杆豪笔。 严成锦一边画一边道:“本官以为,难处在这里,你琢磨如何解决。” 热气球的难度看似不高,有两点极难解决。 一是材料可以在高空承受内外气压巨大的压力,不至于爆裂,且还需不漏气,能留住上升的气流。 二是足够热量的燃料,提供庞大的热量。 当然,爆了也不打紧,反正坐上热气球的人不是他。 宋景面露难色,点点头道:“下官试试。” 翌日,奉天殿。 弘治皇帝阅完兵部的疏奏,看向萧敬:“朕记得,严嵩是严成锦的门生吧?” “是,可严成锦死活不认,陛下怎么提起了他?”萧敬不解地问。 “此人三害六渐,写得不错,不愧为三元及第,是个人才,朕很是欣赏。” 萧敬瞥了眼疏奏,只见: 三害者,一为兵害,二为民害,三为庄场饥民之害。六渐者,一为匮乏之渐,二为盗之渐,三为坏名器之渐,四为驰法令之渐,五为方术蛊惑之渐,六为贵戚骄侈之渐……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陈言朝廷弊政。 这小子路走窄了。 弘治皇帝又转过头来:“严卿家说的孔明军,筹备得如何了?” 萧敬脸色僵硬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何事,敢瞒着朕?!” 萧敬支支吾吾:“陛下,严成锦说的孔明军,是孔明灯,而孔明军,就是站在灯上的人。” 弘治皇帝怔住了,孔明灯薄如纸片,一戳就破。 还不如宫内糊窗户的棂纱纸。 “严卿家真是这么说的?” “宋景已经在做了,应当是真。” …… 南昌,宁王府。 收到京城的急信,朝廷要对鞑靼用兵,朱宸濠兴奋得一夜未睡,大明江山唾手可得了。 天刚亮,便招来管家:“传本王命令,宁王府施恩布德,让百姓来领粮食,再每人发一两银子。” 管家都快哭了:“王爷,送出去的财物还未收回,府上都快要借钱度日了。” “本王这么多基业呢?你敢骗本王!” “地震了啊,皇庄收不上多少钱粮,还有咱们王府的两艘,至今没有音讯。”管家抹着眼泪。 谋士疑惑:“王爷为何忽然要施善?” 朱宸濠郑重地道:“本官琢磨王守仁三战大捷,又琢磨了心学,无他,得民心而已。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此浅显的道理,本王竟不如他。” 从宫中调出王守仁平定黎乱、出征萨摩国、出征安南,皆有共通之处,得民心。 朱宸濠继续道:“本王也要得南昌民心!” 南昌是起兵之处,得此地民心,可不用出兵,就能一举拿下南昌。 姓张的谋士躬身:“王爷高明!” “你们无事,也去看看心学,此书虽与朱程学问相悖,王守仁能屡立奇功,必有过人之处。” 朱宸濠已将心学,视为兵法,说不定,起兵时会有大用。 第665章 震惊朝野 十日过去, 宋景决定用薄薄的牛皮作皮囊,再搭配风箱,让木材燃烧旺盛些。 上百张牛皮缝在一起,宛如一件破补丁衣裳般。 “谷公公,快好了,严大人说,若是能飞起来,就安排您回东宫当差。” 谷大用头埋在栏杆下,哭嚎着道:“一会儿怎么下来啊?” “本官也不知道。” “你等等,咱后悔了,你让我下来!” 热气球缓缓地动了,谷大用像站在海浪上般,脚下摇摇晃晃,栽倒到在藤框中。 一丈, 两丈, 三丈, 越来越高,在宋景等人的视线中,变得宛如拳头般大下,谷大用的声音缥缈不可闻。 曾鉴身躯微微颤抖,鼻子微酸,竟有些老泪纵横。 孔明灯是诸葛亮被司马懿所困,用于脱身之物。 竟真能飞天啊! “可载物多少?” 曾鉴想到了一个用法,当年孔明吹嘘此物可以飞天,如今真的能飞天了。 若主将困于军中,说不定可以用此物脱险。 宋景躬身道:“学生也是头一回见,还不知能载几人,还需再试。” 奉天殿, 萧敬正要回司礼监值房,却看见天上飞来一个黑点。 “护驾!” 弘治皇帝和内阁几人闻声,从大殿中走出来。 只见,天空上的黑点朝这边飞来,地上的禁卫拉满弓箭。 一声令下,就能射下来。 严成锦道:“这就是臣说的孔明军,宋景应当是做出来了。” 热气球,并不是高明的技术。 不涉及电力,属于热和力的应用,在一百万年前,人类就已经会用火了。 只要有火,热气球是一门早晚会试验出来的古老发明。 弘治皇帝疑惑地道:“此物何用?” “臣初步估计,可侦查,但却从未试验过,不如萧公公上去试试?”严成锦看向萧敬。 萧敬吓得两腿发抖,他刚才看见这庞大的孔明灯,足有上百丈高。 跌落下来,那还能是个人? “陛下,严大人想害死奴婢!” 弘治皇帝犹豫片刻,打消了念头,道:“萧伴伴掌管内官,可辅助朕治国,还不能死。” 六部官员提着衣摆匆匆地赶来。 禁卫发出通报,宫里闯入了刺客。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琉璃上滑过,磕磕碰碰,砸碎不少瓦砾,落在广庭上。 柴升走上御阶,行礼后问道:“严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孔明军?只载一人,有何用!” 打仗,是千军万马交锋。 这么大的孔明灯,只能载一个人,能耐鞑靼十万敌军? 刘健和李东阳颔首,确实无用啊。 弘治皇帝摇头叹息一声,道:“宁夏告急,朕心中难安,不等了,召集百官上午朝,廷议出征。”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 严成锦也觉得有些奇怪,出征鞑靼是大事,陛下连早朝都不等了。 似是有事要宣布般。 很快,六部五寺就六科官员,齐聚于奉天殿中。 手持芴牌,宛如上早朝般。 柴升躬身道:“此次出征主帅,臣举荐,英国公!” “臣以为,宣府总兵侯殷,戍边十三年,未尝有过败绩,深谙鞑靼行军习性,可以挂帅。”吏部右侍郎王鏊道。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大殿中窃窃私语,纷纷举荐人选。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臣以为,可以安定侯为主帅,王守仁为副总兵,韩为游骑将军。 宁夏边军骁勇,再充以京军,可保出征大捷!” 柴升不忿的看过来,此子分明是想替安定侯脱罪。 弘治皇帝抬起手:“都别争了,朕要御驾亲征!” 轰地一声! 百官心中宛如山河崩塌,天空坠落。 先前嘈杂得像菜市场,可此时,大殿一片死寂。 萧敬从不干预朝政,可此时,也不禁失声:“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岂能去九边?” 刘健反应过来,忙躬身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去九边?” “谁说皇帝不能亲征?朕的大父,先皇英宗,就曾率军征讨瓦剌。 自英宗失利以来,大明便一直受鞑靼侵扰,如今国力强盛,正是解大明心腹大患之时。 秦王汉武,哪一个不能征善战,朕亦想称弘治大帝!” 弘治皇帝沉声道。 严成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大明的皇帝,一个个都闲得蛋疼。 马斯洛原理,人一旦当下的欲望得到满足,就会开始追求上一层的欲望。 有了钱想买房,有了房想买车,只要有钱,欲望就会无穷无尽。 当年朱棣发家,有了银子,就让郑和下西洋炫富。 陛下也如当初的朱棣一般,温饱解决后,开始追求精神生活。 飘了啊! “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严成锦躬身道。 “不要讲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退朝吧!” 百官却不肯走,齐齐跪谏。 “陛下,请三思啊!” “不可覆先皇之辙!” 刘健带头,百官齐齐叩首。 然而,弘治皇帝眸光微动,却一声不吭地走出大殿。 片刻后,百官仍不肯起来。 显然,是想跟陛下死磕。 严成锦抬起头,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跪一夜,会得风湿的。 李东阳朝他低声道:“一起向陛下跪谏,你别走!” “严大人,这可是大事啊,你可不能走!”韩紧张地劝道。 严成锦岂会是委屈自己的人,道:“下官身子骨弱,不能久跪,等陛下快回心转意了,本官再来。” 只见,此子竟真的站起身,朝大殿外走去。 韩和张升气得涨红了脸,这狗官分明是吃不了苦。 李东阳面红到耳根,老脸都丢尽了,忙是低下头去。 东宫, 朱厚照正在研究弘治商号的利息,却听小太监慌张来报:“殿下,不好了!” “何事?” 小太监见他浑不在意,便道:“朝廷要攻打鞑靼了。” “本宫早就知道了,滚一边去,本宫在算利息呢!” “陛陛下要御驾亲征!” 啪地一声。 笔掉到地上。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抬头,却看见严成锦走进来:“老高,本宫听说,父皇要御驾亲征?” “还未下旨,殿下不要乱传,万一传出宫,银票会贬值的。” 严成锦心想,这厮的消息真灵通。 若弘治皇帝亲征,会有被俘虏和杀死的风险,如此一来,就需要新皇登基。 而弘治银票,只能在弘治朝用,换新皇登基,就会成为废币。 故,消息不能传出宫外。 第666章 一句顶一万句 那群官,只要皇帝和储君离开京城,就咋咋呼呼的。 朱厚照兴高采烈问道:“上次本宫跑去边陲,诸公捶胸跌足,怎会让父皇亲征?” 严成锦摇摇头:“百官跪谏奉天殿,请罢陛下的旨意。” 朱厚照眼神一凝,盯着严成锦笑容略有促狭:“你想让本宫劝说父皇?” 此刻,老高这狗官应该在奉天殿跪谏。 来东宫找他,必定是有事。 严成锦道:“百官跪谏,难以令陛下回心转意,还请殿下助百官一臂之力。” “父皇出征,本宫也能跑出去九边领兵,这是好事,老高你别管了。”朱厚照越说越兴奋。 “皇帝出征,谁来监国,殿下心中有数,一日要批阅上百封疏奏,每日要加班到戌时,殿下想真的不愿劝阻?”严成锦抬头看着朱厚照。 若狗皇帝传位给本宫,就是本宫干活了呀。 朱厚照有些犹豫了。 此时,华殿。 弘治皇帝摊开一张白纸,手执京楂左右摇摆,很快写下一个“静”字。 他蹙着眉头望向萧敬:“百官还跪在奉天殿?” 萧敬道:“没,严大人走了,其余官员还在。” 不亏严卿家,能体谅朕的心意。 弘治皇帝却道:“朕登基十八年来,励精图治,治已有,还差武功。” 萧敬不敢妄加评定。 正在这时,小太监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朱厚照走进大殿,宛如变成了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儿臣听说,父皇要御驾亲征?” “你想让朕带你一起去?”弘治皇帝目光一凝。 朱厚照心神失守:“可以吗?” 弘治皇帝冷冷瞪了他一眼,朱厚照会意,很快又低下头去:“臣这次来,是劝谏父皇,不要亲征。 边军与鞑靼人在草原上,交战不多,京营更是如此,客场作战,失去地利。 父皇亲征,百官和武将定心有顾虑,一齐反对父皇,失去人和。 而天时未定,此三者父皇一样不占,恐会大败。”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偷偷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去。 陛下生气了!暴跳如雷那种。 弘治皇帝冷眼直勾勾地盯着朱厚照:“严成锦教你来请谏的?” 以太子的性子,巴不得他早点出征,怎会来规劝。 “是,老高让儿臣来的。” 朱厚照看弘治皇帝的脸色不对,很快就招了。 “传严成锦!” 华殿外,严成锦随朱厚照一起来到殿门前。 他方才去了东宫,朱厚照又来劝谏,陛下一定会召见他。 很快,小太监出来宣,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微微躬身:“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只见,朱厚照跪在角落里,萧敬噤若寒蝉。 从大殿的气氛便能感知出,弘治皇帝怒意宛如滔天巨浪,汹涌翻滚。 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也是来劝谏朕的?” “是,臣也以为,陛下不可亲征。” 弘治皇帝又提起狼毫:“朕知道,你想为安定侯脱罪,让他戴罪立功。” 严成锦心中微动,此次来,就是想为老爹,争取亲征鞑靼的机会。 武将丢失城池,是大罪,若开先河赦免,会混乱军法纪律。 陛下不会允许。 唯有将功补过,百官才不能给老爹施加罪行,难以免去他三边总制的官职。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此非出于私心,英国公虽也可征战,但鞑靼日行千里,只有合围之势,才可剿灭。 陛下亲征,也难以改变结局。” 卫青和霍去病攻打匈奴,正是以合围之势围剿。 鞑靼人逃遁极快,有北方草原做后盾。 就像泥塘里的鱼,从东边跑到西边,屡剿不绝。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若朕带你一起亲征呢?” 朱厚照本想打个盹,一听弘治皇帝要带严成锦东西亲征,双眼猛地睁开。 严成锦怔住了,陛下竟想让他当军师? 对了他还挂着京营的监军! 这尼玛 “臣体弱多病,草原上有一种病,名为高原红,臣怕患病,累及朝廷,委实不能离开京城。” 严成锦怀疑,有人会在乱军中把他捅死。 毕竟,改制伤及太多官员的利益,无间道的片子中,有内鬼的桥段,也是来源于史料。 弘治皇帝心知此子不敢离开京城,也不戳穿:“若朕传位太子,以太子的性子,必会亲征与达延汗交战。 如今,朝廷兵强马壮,已非昔日的朝廷可比,朕在边陲指挥,不出关就是。 若能平定鞑靼,九边再无战事,一年可省上百万两军饷,也是为盛世之治。” “可陛下也不必亲征,英国公能率军北上,若陛下出征,赢面在四成。 若陛下不出征,赢面则在八成。” “为何?” “陛下不懂兵法,不能判断行兵对错,打仗如下棋,胜负在于执子之人。 陛下去了前线,便是瞎指挥。” “严成锦!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厉喝响彻华殿。 吓得萧敬云展掉道地上,稍微胆小点的太监,已经忍不住流出眼泪。 朱厚照若有所思,本宫没看错,老高这狗官,有点骨气。 严成锦掏出三块免死金牌,双手奉上,言外之意,陛下你不能杀我,我能免死三次。 此时,奉天殿。 刘健面露痛苦地动了动膝盖。 李东阳见状,吩咐一旁的小太监拿蒲团来,一人发了一个,准备今夜在此过夜。 “严成锦真不是东西!临阵脱逃,只是跪谏罢了,又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这个家伙整日声称有病,依下官看,全是装的。” 言官们口无遮拦,严成锦这狗官,简直是官败类。 居然丢下他们一堆人,自个儿跑了。 李东阳面红耳赤,别人家的女婿说出来能脸上有光,他这女婿,真是羞于启齿。 “李公,你当初就不该把千金许配给他,此事,应当被载入史册了。” 史官们会怎么写? 弘治皇帝欲御驾亲征,百官劝谏,只有东阁大学士严成锦临阵脱逃。 跑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摇摇头欲辩无言。 酉时了,太阳落下宫墙。 跪了两个时辰,刘健和曾鉴等老臣有些支撑不住,动了动膝盖。 “刘公和国公先回吧,我等在此处跪谏便可,若有消息,会派人通报。” “回去焉能安心?”刘健摆摆手。 正在这时,萧敬抱着浮展走进来:“诸公回去吧。” 刘健掷地有声:“陛下要亲征,此乃关乎朝廷兴衰的大事,吾等怎可回去!” “陛下不亲征了,要挂帅的是安定侯和王守仁。” 这! 百官怔住了,宛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今日一早,陛下还信誓旦旦呢。 “萧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忽然改注意了?”李东阳疑惑。 “严成锦在华殿劝谏,陛下撤销了旨意。” 严成锦?一个人? 百官宛如遭受五雷轰地般,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 第667章 百官成精 文华殿, 严成锦躬身在大殿中,手中依旧持着三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微微蹙着眉头:“朕派萧伴伴去传旨,若王守仁和安定伯不能胜,你就随英国公,去九边监军!” 这…… 放到别人身上是宠幸,诸如先皇宠幸汪直,让他领兵打仗。 但他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监军一事,不如由萧公公担任?” 一旁的朱厚照目光闪烁,低着头认真地在琢磨什么。 正在这时,萧敬着忙走进来:“陛下,内阁三公出宫了,可其余官员不愿意离去。” 朕已经传口谕,不亲征了,为何还留在奉天殿? 弘治皇帝转过身子,目光落在萧敬脸上,有些怒意:“难道,还想让朕下罪己诏!” “不是,百官请乞,发战争国债。”萧敬说道。 这些官员,尝过一次甜头,就学会了啊。 鞑靼向西征讨小国,皇室掳掠财物,又交易战马,堆积起来的财物不在少数。 严成锦道:“此举,可节省国库靡费,臣以为可。” 宫中传出邸报,士绅们听说要征讨鞑靼,纷纷去弘治商号兑换银票。 免得抢国债时不方便。 大清早,早朝。 弘治皇帝端坐于大殿上,看见顺天府府尹刘庆入宫了。 疑惑地问:“刘卿家入宫,有何事要奏?” 刘庆面露苦色:“士绅到顺天府请乞,要出银子给朝廷打仗,求朝廷发国债。” 百官左右看看,齐齐躬身。 “请陛下发国债,节省库银。” “臣等附议!” 上一次发国债,只分到了一点点财物。 这次严成锦不干都御史了,没准能分多一点。 韩文点头道:“战争消耗国力巨大,光投入的人力,损失就不可估量,若士绅能出银子,可替朝廷分担损失。” 刘健颔首,表示赞同。 弘治皇帝道:“诸公以为,应该发多少股国债?” 鞑靼比安南强大一倍不止。 要投入的兵力和靡费,是安南的数倍。 意味着,要发的国债也比安南更多。 严成锦发过一次后,百官都知道国债是怎么回事,柴升率先道:“先筹集八百万两,一万两一股,发八百股。” 军队的开支,用于筹备军粮、放发工钱、整饬兵器、配备战马等。 若顿顿吃稀饭,还可以更节省一些,并无定数。 筹集八百万两,足够将三十万人的兵备和战马,配备齐全。 百官急忙应是,发多一些才好呢。 正在这时,韩文却又道:“臣以为,发四百万两足够,若不足,可发第二次国债。 若一次发八百万两,会亏损。” 严成锦赞成韩文。 多余的银子拿在手中,要算利息。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就好比明明自己口袋有钱,却非要借个小额贷款来玩,存心想给别人利息。 弘治皇帝眸中微动,万一掠夺回来的财物不够分,朝廷还需倒贴银子。 “就依韩卿家所言。” 邸报传出宫外,京城宛如煮开的白水,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皆是士绅,搬着宝物和地契,要去牙行排队典当。 筹备一万两现银,并不轻松。 但士绅们,却乐得如此。 “一旦买了国债,就算朝廷打输了,也要发利息。” “不会亏本的买卖,除非朝廷没了。” 京城的牙行,门槛都踏没了,全是换银子的。 棋盘街,一顶蓝色的轿子缓缓穿过,严成锦撩开轿帘看了眼,又放下来。 “少爷,咱们买不买?” “区区国债,不买。” 一月过去,京营筹备完毕,京城外,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士卒,宛如排列好的方块。 严成锦道:“家父戍守不力,只能拜托伯安兄了。” 王守仁深深地看着他。 仿佛预料到严成锦来干什么,颇有默契地伸手:“老高兄拿来吧。” 严成锦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两个锦囊,递了过去:“这是你的,这是我爹的。” 王守仁瞧了一眼,拱手道:“老高兄保重!” 他勒马转身,双腿一夹,马蹄渐渐变得飞快,京营消失在视野中。 …… 弘治十八年,七月初。 距王守仁离京已经十余日。 内阁,值房。 刘健翻了几本疏奏,叹息道:“马公致仕后,吏部的疏奏,都送来内阁了。” 李东阳和谢迁,不约而同地看向严成锦。 马公任劳任怨,常在吏部值房秉公到深夜,处理朝中事务。 要不是这家伙弹劾,又岂会致仕? 严成锦低着头,翻看户部的账目,耳朵却时刻留意着。 谢迁道:“刘公想选吏部天官?” “吏部是六部之首,岂能空缺,明日,我等便向陛下谏言吧。” 不仅是吏部空缺。 王守仁离开京城后,连都御史也空缺了。 还有刑部尚书,也无人任职。 严成锦想了想,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为明日举荐自己,做些准备。 很快,内阁要举荐吏部尚书,从文吏嘴中传遍六部。 酉时,下了值。 回到府上,严成锦走进府院中,李清娥便走上来,轻声道:“相公,韩大人来了。” 在府外,停着一顶红色的四抬轿子,是韩文的。 韩文见严成锦走进正堂,笑道:“严大人,内阁要举荐吏部部堂?” 文吏将消息带给韩文,是有巴结之意。 但严成锦知道,这次的吏部天官人选,不是韩文。 而是王鏊…… 弘治十六年时,王鏊的父亲王婉去世,他回家奔丧。 直到一月前,才回京任职。 历史便是如此,还不知有无变数。 严成锦也直言:“韩大人不要高兴得太早,内阁要举荐的人,恐怕不是你。” 韩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国库日渐充盈,这都是他的功劳啊。 “严大人知道是何人?” “知道。” 韩文满脸疑惑:“谁?”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王鏊。” 韩文冷哼:“本官才不信,王鏊刚丁忧回京,三年来毫无功绩,岂能白白升吏部尚书,你休要吓本官!” 本来,想找严成锦给举荐,这家伙竟成心吓他。 茶也不喝了,拂袖便走。 严成锦摇摇头,正德年间,王鏊遇刘谨压迫,愤然辞官不出。 而同是遭刘瑾压迫的韩文,却风骨玉屹,与刘谨愤然相抗。 相比王鏊,他更希望韩文能升吏部尚书。 但韩文,太刚了。 第668章 举荐天官 曙光初破,皇城。 在一顶红色的四抬大轿中,王鏊偷偷用热毛巾,搓了搓脸,才走下轿子。 百官陆续朝左右掖门走去,准备上早朝。 这时,青衣黑帽的门皂走过来:“王大人,王瑞大人想见您,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王瑞在吏部衙门坐衙。 吏部衙门和宗人府,都在皇城以东,坐东朝西。 离宫门有些距离,快要上朝了,王瑞这时候找他干什么? 王鏊想了想:“不去!” 门皂又小声道:“王大人说,您不去的话,就告诉您,昨日韩文去了安定侯府。” 至于严成锦,王鏊是听说过,他丁忧回乡三年,此子竟然入阁了…… 离谱,实在离谱! 也不知他如何谄媚陛下,升迁速度,令人咋舌。 广庭中,韩文看见严成锦走来了,便走上堆着笑意:“贤侄啊,昨日世叔脾气冲了些,你莫要生气,登门拜访,是有事商量。” 平日以大人相称,今日,却喊贤侄。 韩文老脸微微一红,尴尬得不知所措,脸色无比复杂。 严成锦问道:“韩大人是说,内阁举荐之事?” “正是,户部有王琼足以,本官想去吏部,替朝廷分忧。” 内阁三公要举荐王鏊,难以改变,他只是区区东阁大学士,内阁末辅。 并无实权。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内阁三公举荐王鏊,虽然板上钉钉,但本官有四成把握,让韩大人任吏部天官。 只是,韩大人要答应本官一个条件。” 韩文眼神迟疑不定。 四成把握,再加上两成,就有六成了啊! 但此子是东阁大学士,内阁的末辅,连他都办不成的事,想必不会简单。 “贤侄说说。” 严成锦道:“下次本官改制,韩大人需支持本官。” 韩文瞪大眼睛,果然这家伙没憋好尿,改制轻则伤及祖制,重则得罪士绅的利益。 近百年来,各项制度都已完善。 “若是利于天下百姓,本官自然不反对。” “那便说定了,还请韩大人,把这份契书签一下。”严成锦掏了掏袖口,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册子。 韩文神色僵硬在脸上,竟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此子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再仔细阅读每一个字,乃是一封保密契书和君子协议。 “麻烦韩大人快一些,本官思考计策,需要时间,就快要上朝了。”严成锦催促一声。 韩文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先说好,利于天下百姓,利于朝廷盛世,本官才支持!” “这个韩大人不必担心。” 等韩文签了字,严成锦又从袖口掏出红泥:“顺便盖个章吧?” 顺、顺便?韩文气得牙齿打颤,这是顺便的事吗? 想了想,他还是伸出手,在落款上按下手印。 用里衣擦了擦,可不能让锦衣卫知道,韩文道:“本官可是画押了,你莫让本官失望。” “韩大人莫高兴太早,本官说了,只有四成把握。” 严成锦说道。 走到左掖门,金钟响了。 百官持着芴牌,满脸恭敬地走进奉天殿。 韩文心有疑虑,严成锦说内阁会举荐王鏊,王鏊离开京城三年,不仅无功,还领朝廷俸禄。 刘公再举荐不准,也不会举荐王鏊吧? 弘治皇帝扫视下方一圈,才缓缓地道:“内阁有事要奏吗?” 大殿中,所有大臣心照不宣,齐齐看向刘健。 吏部天官,管辖文选司、验封司、考功司、稽勋司,负责任命和考核官员,权柄只在内阁之下。 昨日,从文吏口中得知消息。 内阁今日,要选出两位六部部堂! 刘健站出来道:“吏部尚书,是百官之首,吏部有不少疏奏,送到了内阁,臣能阅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 “内阁想举荐谁?”弘治皇帝问道。 “内阁想举荐,吏部右侍郎王鏊,为吏部尚书!” 刘健躬身后,李东阳和谢迁点头,表示赞同。 韩文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严成锦说对了,此子没有骗他,真是王鏊! 吏部天官总共有两个人选,一人是王鏊,一人是韩文。 百官意料之中。 严成锦站出来道:“臣却想举荐,户部尚书韩文!” 刘健没好气地回过头,此子要搞内斗不成。 百官满脸错愕,内阁有不同意见?不过,在他们眼中,严成锦靠弹劾上位,卑鄙至极,算不得大学士。 而且,三公一同决定,绝无可能更改了。 韩文抿着嘴唇,陷入沉思中,此子怎会平白无故举荐他? “严卿家,可是觉得王卿家有何不妥?”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盯着严成锦。 “王大人丁忧回京,对京城诸多变制生疏, 韩大人执掌户部,不论是督修大运河,还是出兵九边,皆需动用靡费,可谓了然于心。 臣以为,韩大人比王大人更能胜任!”严成锦道。 一个退休了三年的官员,忽然出来当一把手。 若天下吏治不变还好,可这三年来,大明有了诸多的变化。 站在大局上,韩文更能胜任一把手。 王鏊不服气道:“谁说本官对朝中政事不熟?!” “陛下,臣想出三道题,考考王大人,若王大人能答对两道,便是臣多心了,王大人如何?”严成锦说道。 王公千万不要答应啊! 百官着急地看向王鏊,此子的问题,就如同他府上的暗语,没一个是常人能答上来的。 “你说吧!” 王鏊冷哼一声,在家乡守丧时,常常看邸报,岂会不知朝事? 萧敬神色紧张,完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请听题,敢问京城,六品以上的官员,共有多少人?” 吏部执掌百官,六品以上的官员,并不算太多。 身为吏部的部堂,理应是清楚的。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鏊身上。 王鏊仔细想了想,言之凿凿地道:“若是加上武官,共计有一千七百八十四人!对吧?” 李东阳心中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户部右侍郎王琼暗自替王鏊惋惜,第一道题,就答错了。 大殿中,气氛有些沉闷。 王鏊感觉不对劲,有些慌了:“难道不对?” 严成锦不回答,却看向了韩文:“敢问韩大人,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共计几人?” “一千八百二十一人,增设了都察院的府、州、县衙门,都为六品,此外,还有户部海关的督官,以及配备的监察武官。”韩文如数家珍道。 王琼颔首点头:“韩大人说得不错,王大人,您说的,是三年前的官制了。” 户部需核算俸禄,故也知道京官的人数。 弘治皇帝看向吏部的主簿:“梁卿家,对吗?” “韩大人所言不错。” 王鏊宛如石像般,僵硬又羞耻地站在那儿,看向严成锦:“第二题是什么!” 第669章 你错了是七次 韩文心中微微一喜。 王鏊三年不进京,朝廷有诸多变制,他皆不熟悉。 六成还是低估了此子,严成锦这家伙分明有八成把握!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王鏊在吏部为官多年,想找一题难住他,还真不容易。 “王大人请听题,敢问王大人,弘治十三年至今,共有几次吏治?” 百官不由有点紧张,这一道题答错了,就没有第三题了啊。 王鏊手心有些细汗,擦在官衣上。 他心中细细数了一边,五次,可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四次!” 一片叹息声响起。 百官摇了摇,暗替王鏊可惜。 有三公举荐,若王鏊不答应,或许可为吏部尚书。 如今,他们也看出来,王鏊有诸多不通之处。 严成锦微微躬身,退回到队列中,没有第三题了。 王鏊面色惨白,难道:“严大人这是何意,本官说不对?” 韩文隐隐有些激动:“是七次,第一,天下官员涨俸三成,第二,蜀地裁撤官员一千二百余人,第三,辽东新增官制,管治荣王藩国,第四,户部新设海关衙门,第五,都察院新设四司,第六,都察院经济司主官,升四品,与六部平齐,第七,新增安南布政使司,派遣官吏三百余人,与海南同。” 王鏊怔怔地站在大殿中央,一声声平静的声音,却如同千钧大石,砸在心头。 今日一早,他还特意梳了头发,整修髯须。 可、可现在,他想找个大瓷瓶钻进去。 刘健露出些许失望,吏部天官是百官之首,岂能不熟悉业务。 王鏊躬身道:“臣自感无颜在朝中,恳请陛下,准许归乡。” 弘治皇帝有些不高兴了,严成锦这个家伙,动不动就气得重臣致仕。 “王卿家言重了,朕廓天地之量,开日月之明,俯纳群言,选贤能之臣,以充使任,岂能放王卿家这样的大才不用? 严成锦,你给王卿家赔个礼。” 看得出来,陛下注重朝堂和睦,怕出现前朝那样的争端。 严成锦朝王鏊微微作揖。 “吏部尚书一职,由韩卿家担任,王卿家任刑部尚书,至于户部本部尚书,就由王琼来充任吧!” 韩文有些激动:“臣定不负圣恩。” 王琼双眼放光,他飘了,方才升户部右侍郎半年,又升户部尚书了! 等话音刚落,弘治皇帝又继续:“王卿家去了九边,都察院暂且由严卿家兼任。” 严成锦微微愕然,他还打算举荐自己来着:“臣谢过陛下!” 出了大殿,百官面色各异。 上朝前,都以为王鏊是吏部天官,谁知道,竟变成了韩文。 王鏊满脸阴沉地从大殿走出来,回到值房中,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刑部值房。 却看见,一道身影戴着人笼嘴,往都察院的值房走去。 不是严成锦又是谁? “站住!” 严成锦正要去都察院值房,免得回内阁被三公喷,“王大人有事?” “本官才回京城,与你何怨何愁,你要这般为难本官?!” 王鏊不明白,韩文与严成锦并不熟,以严成锦的秉性,应该会袖手旁观才对。 “王大人多虑,韩大人确实比你胜任。”严成锦心下暗想,看来要翻一番王鏊的宗卷了。 王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冷哼一声。 直到下值时,仍旧无法释怀,回到了府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王延素见父亲怏怏不快,道:“刚丁忧回京城,父亲有何烦心之处?孩儿想替父亲分忧。” “你分个屁优!最没用就是你,连个举人也混不上。” 王鏊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大理石右副丞,二儿子在五军都督当差,三儿子在准备功名。 唯独四儿子,混了中书舍人。 给陛下画画和写字看的,说得难听些,和青楼那些卖艺给士绅看的名伶般。 丢人! 王延昭惭愧地低下头去,面红耳赤,不敢出声辩驳。 生于豪门中,可免于饥寒,却要为门楣争光。 翌日,大清早。 去中书舍当值,王延昭心中依旧牵挂父亲的事:“许兄可知宫中发生何事,令我爹耿耿于怀?” 中书舍有少数的舍人,可以写诰敕、制诏等, 但,都在文书房和内阁当差。 像他们这些备用的中书舍人,只能呆在此处,消息并不灵通。 许葵低声道:“吏部部堂,本是要选你爹王大人,可严成锦与韩文勾结,举荐了韩文。” 严成锦? 王延昭目光微微一转,有些愤然地写下一封弹章。 还没下值,就来到刘府。 刘来有些诧异,王延昭回乡丁忧后,就再也没见过。 “还请刘兄,帮愚弟交给陛下!” “你要弹劾谁?” “狗官严成锦!” 刘来面露愤然之色,猛地将疏奏推开:“严大人是天下第一清官!你这般污蔑,休要怪刘某与你割袍断义!” 王延昭懵住了。 他以前还在中书舍时,刘来与他关系甚好,无话不谈,可守孝三年,怎么变成这般无情? “你走吧,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王延昭捡起弹章,有些愤然地离开了。 走出刘府,愈发觉得生气,便直接打听严成锦的府邸,决定与严成锦理论一番。 打听了许久,最后打听安定侯的下落,才来找到严府。 王延昭等在小巷中,不多时,只见一顶蓝色的轿子,缓缓走来。 “敢问,是严大人的轿子?!” “你为何拿着弹章?难道想行刺本官?”严成锦目光一凝,先判断弹章里可能藏有刀。 王延昭愤然地道:“我是王鏊之子,想替我父亲讨个公平!” 若韩文不来找严成锦,这吏部天官,就是他爹的。 在他们读书人看来,胜之不武!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看似他举荐了韩文,实则是陛下的意图。 他小小的内阁末辅,没有实权,距离首辅甚远。 若没有陛下的决定,他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严成锦淡淡地道:“这是陛下的心意,你爹生疏政事,才落选,与本官无关,你去打听便知。” 轿子落在门前,严成锦进了府门。 独留王延昭一人在巷道中。 回到府中,王鏊见儿子拿着一本弹章,失魂落魄地回来,叱喝:“你一个中书舍人,写什么弹章!” “爹,孩儿方才去见了严大人,他说爹疏于政事,才落选吏部。” 王延昭微微抬头,看着老爹的脸色。 王鏊将疏奏夺去:“此事与你何干,回屋看书去。”………………………………………………………………………………………… 推荐一本新书《革秦》,这本书写得好,开头没有一般新人的问题,开篇结构很明朗,视角不混乱,我又看了看作者的上一本,发现进步真是惊人,并且,这本书的切入点也有趣,所以,想推荐一下,大家可以去看看。 第670章 此子天才也 翌日,入宫。 王延昭袖口中藏着一封弹章,这是他连夜写的。 父亲将他养大成人,不如三个哥哥有本事,唯独能报答的,就是替父亲讨个公道。 在殿门前,见一道抱着浮尘的红袍太监走过来。 “萧公公,下官是王鏊之子王延昭,想弹劾严成锦!” 萧敬吓了一跳:“你爹知不知道?” “昨夜,家父已经知晓,收了下官的弹章,但下官又写了一封,还请萧公公呈给陛下。”王延昭恨声道。 萧敬不敢去接,严成锦记仇得很,说不定哪天太子登基,就给他办了。 “咱不能帮你,陛下要去操练,咱得跟着,让开。” 王延昭听明白了萧敬的意思,忙跑去午门广庭,陛下每日都会在这里跑圈。 天色蒙蒙亮,百官还没入宫。 一刻钟后,看见一道穿着金黄色亵衣的人影,缓缓朝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娥。 王延昭跪伏在地上:“臣王延昭,要弹劾内阁严成锦,勾结重臣,堵塞言路!” 弘治皇帝脚步慢慢停下,微微眯着眼睛,本不想理会。 但严成锦勾结朝官?便拿起疏奏,翻阅了几页。 王延昭低着头,心中窃喜。 这封弹章中,从谄媚太子开始,列罪严成锦如何凭良乡商会赚银子,以及结党营私。 “一派胡言!” 弘治皇帝将疏奏丢在地上,怒目圆瞪:“朕可治你污蔑重臣之罪!” 王延昭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这是王大人的儿子。”萧敬忙道。 “念在王卿家的份上,朕暂且宽恕你一次。” 王延昭目光涣散,他不怕下狱,陛下竟也认为严成锦是清流。 牟斌走上前一步:“锦衣卫日夜盯着此子,都找不出来罪状,更遑论你区区中书舍人。” 王延昭无力倒在地上,难道真是父亲错了? 王府,下了值, 王鏊气势汹汹地回到府中,将王延昭唤来:“你还敢拦驾弹劾,所幸,陛下开恩,你可知险些酿成多大祸端!” 都察院,值房中, 严成锦拿出王鏊的宗卷,方才弹劾他那人的官服,是中书舍人。 王鏊的第四子,正是中书舍人。 “王延昭真是学渣,竟考到王鏊都不好意思让他再报名了。” 王鏊是帝师,在朝中极好面子。 可却只有大儿子成才,其余全是蒙受王鏊的恩荫,在朝中混一份差事。 “严大人,王延昭来了。” 郑乾走进值房中,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王延昭。 “你弹劾本官?” 王延昭心中一惊,唯恐是严成锦要报复自己:“是下官弹劾了你,与我父亲无关。”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严成锦微微抬头,认真的看着王延昭。 郑乾怔住了。 被问了这句话的人,如今都不在京城了。 王延昭憋红了脸,显然听不懂。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是东阁大学士,你区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敢拦御驾弹劾本官,是个人才!” 王延昭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弹劾严成锦,还以为会被斥责一顿,随后,遭到针对。 可严成锦却说,他是个人才。 自从秋闱落榜,连府上的下人,都敢对他冷眼,还没有人说他是人才呢。 王延昭自是不相信,躬身道:“严大人心中不快,直说便是,何必冷嘲热讽。” “本官从不说谎,你应当知道刘来,若想青云直上,本官可替你谏言一次,你想想吧,下去。” 严成锦低下头,翻看王延昭写的弹章。 写得真烂,丝毫无可圈可点之处,难怪会落榜。 王延昭愣愣地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是个人才?直到郑乾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微微躬身,走出去。 严成锦刚合上疏奏,便见刘来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方才换了三万两银票。” 朱厚照要银子,该不会又想溜去九边打仗吧? 这厮存银子就是为了打仗。 若达延汗被王守仁击溃了,朱厚照存的银子就没有意义了,他聪明过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严成锦连忙站起身来,扣上官帽。 “你去东宫,看看殿下还在不在,立即来奉天殿禀报,我去见陛下!” 十万火急! 严成锦拿出跑圈的三成速度,提着衣摆,冲到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看兵部呈上的疏奏,安南布政使司遣送十万人,前往修整大运河。 短短三月,大运河的扬州河段,修缮完成。 曾鉴躬身道:“谢丕督修的扬州大桥,已开始筑基。” 河面的宽度确定,接下来就是修桥了。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说有紧急的要事求见。”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刘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卿家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太子兑换了三万两银票,臣猜测,殿下想逃出宫,特来禀报。” 弘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看向旁边的萧敬。 刘健紧张的心跳,宛如擂鼓般,砰砰地响个不停。 李东阳等人神色各异,太子殿下喜爱弓马,行事从不顾及大局。 萧敬忙道:“方才还在东宫呢,奴婢这就派人去看看。” 奉天殿外的广庭,一道人影三步并作两步,朝殿门跑来。 刘来气喘吁吁:“陛下,殿下还在东宫。” 话音一落,弘治皇帝紧张的神色,才渐渐舒缓开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当派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接连看守,锁住东宫大门,直至王守仁凯旋!” 李东阳嘴角微微抖了抖,你是看守朝廷重犯吧? 不过,太子殿下确实值得如此! 大明与鞑靼兵戎相见,近百年来,难以分出胜负,此次,对朝廷异常重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卿家所言有理!”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将东宫围起来,十步一哨。 严密程度,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东宫的大门,挂上一把十几斤重的铜锁。 朱厚照却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本宫这次不跑,你们不用防着本宫。” “臣也是奉命行事!” 牟斌暗啐一口,上次他差点命陨九边。 他自然不相信朱厚照的话。 可是一连半个月过去,朱厚照竟真的不跑,还呆在东宫里,奇怪的是,竟也不闹。 夜里,丑时。 深更半夜,宫里静悄悄的,大半宫殿都已熄灯。 东宫的禁卫们捂嘴打了个盹,微微眯着眼睛,小憩一会儿。 正在这时,朱厚照小声地问:“谷伴伴,何时能飞?” 谷大用欣喜道:“快了殿下,殿下真聪明,竟然做出了夜行的孔明天灯。” 一顶巨大的孔明灯,在东宫中膨胀起来,它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宛若无形。 朱厚照用墨水,把它刷了遍。 比黑夜还要黑。 谷大用窃喜道:“殿下,可以飞了,快上来吧!” 第671章 大明第一奸细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爬进藤篮中,身后背着一个包裹。 里头装着兑换的十万两银票。 谷大用解开绳索,将石头丢出去几块,经过这一个多月在良乡试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孔明天灯。 毕竟,他是第一个上天的人。 孔明天灯缓缓升空,巨大的黑色灯体,宛如融入夜色般。 溢出的熊熊火焰,也被朱厚照考虑到了,用木板将火炉四周围起来。 从下方看,能看见些许光芒,却不知是何物。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道:“到了辰时,锦衣卫必会发现,本宫还有两个时辰可以逃跑,这孔明天灯可日行多少里?” 他要将天灯和马匹的差距,精准的算出来。 一匹马最快一日能跑四百里,牟指挥使定会换马。 唯一一个优势,就是锦衣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追,最多可多余出一日时间。 谷大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道:“奴婢也不知道,宋大人说,此物的速度,由风速而定,风越大,就飞得越快。” 此时,天空上的风大得欲把人掀翻下去。 巨大的黑色孔明天灯,宛如滑翔的苍鹰,紫禁城渐渐变得拳头大小,指间大小,直至看不见。 朱厚照也不知道,这孔明天灯会飞往何处。 “这样的速度,恐怕连马也追不上了。” 但谷大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翻腾包裹:“殿下,这是罗盘。” 朱厚照看着罗盘,指针正指向北方,意味着他们正朝鞑靼人草原飞去。 翌日,东宫。 在门外唤了几声,却不见回应,小太监推开门,看见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殿……殿下?快来人!殿下跑了!” 消息很快传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手中的疏奏,跌落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问:“那……那个逆子跑了?” 刘健死死盯着牟斌,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将东宫团团围住。 跑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始终想不明白,朱厚照是怎么跑的。 牟斌后背发凉:“锦衣卫未发现踪迹,锁也未打卡,属下猜测,殿下可能还在宫中。” 严成锦却道:“陛下,臣想先去东宫看看。” 片刻功夫,诸公来到了东宫。 与平日不同的是,东宫的红木座椅和凳子,不翼而飞。 可却没有朱厚照的身影。 “殿下已经出宫了。”严成锦笃定道。 牟斌却反驳道:“不可能,锦衣卫一直守在这里,里外三道防线,殿下若出宫,必定会被发现。”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 “殿下是从天上走的,消失的红木座椅,想必被当成了燃料,诸公可嗅到了火油味?”严成锦道。 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仔细嗅了嗅鼻子,果真闻到了淡淡的火油味。 竟、竟真从天上跑了! 严成锦眉头紧皱,孔明灯庞大如房屋,升起来时,需一刻钟的燃烧充气。 这厮竟没让禁卫发现? 弘治皇帝忽然脑中一片空白,差点昏厥过去。 上一次,听闻太子深陷杀阵,幸得祖宗保佑,才死里逃生。 岂会每次都这般好运? 片刻后,奉天殿。 百官慌张地站在殿上,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知此物会飞去何处?” “此事,或许需问钦天监,昨夜的风向如何。” 严成锦也不知道准不准。 高空的风向,地面的风向,或许会有所不同。 王鏊看向严成锦,义正言辞:“此物别无用途,若非你让宋景做出此物,殿下又怎么会逃出宫!” 百官神色复杂,王鏊所言不无道理。 “孔明天灯,若用来对付鞑靼人,必有大用。” 严成锦坚定地道。 烽燧,在九边便是用于观察敌情。 固而,会尽量建得比城墙还高一截。 但在草原上打仗,不断迁移,显然只能以木头简单搭建一座。 不如孔明天灯看得远。 …… 宁夏,边军大帐。 严恪松满脸疲惫坐于营帐中:“光靠我等四万余人,抵挡不住达延汗。” 宁夏千里绵长的防线,共布守三万余人,全部调动于此。 若想要再借兵,只能从甘肃和延绥调兵。 “本官以为不可,甘肃和延绥百姓有数百万人,若没有军队戍守,必遭屠戮!”左宗彝反对。 修建长城后,百万流民皆安置与此。 还有甘肃和延绥各州县的百姓,早已超越了百万人。 鞑靼人习惯屠杀大明的壮丁,就算在他们的草原,也是如此,但凡高于车轱辘的男子,全部屠戮! 以防日后,与他们为敌。 朝廷承诺庇佑大明的百姓,若此时撤军,信用将毁于一旦。 严恪松深吸一口气:“看来只能招募兵马了,三边的壮丁,不下三十万人。” “可惜,无良帅统御!”左宗彝叹息道。 三边倒是有不少备用兵力,修缮长城的壮丁,不止三十万人。 但就这样上战场,面对鞑靼精锐的骑兵,无疑是土鸡瓦狗。 “鞑靼大军一直在城外,正是为了牵制我等。” …… 关外,茫茫的草原上。 雪白色的帐篷,宛如散落在草原上的白色棋子,有序的排列,一望无际。 刘瑾提着水桶喂马。 已经喂了一年了,尽管与鞑靼人同吃同住,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奸细的事实。 嗯? 刘瑾瞧见,不远处的草原上,几匹快马朝这里奔袭而来,应该是达延汗派出去的探子。 他转身走进帐篷,端了一壶奶茶朝中央大营走去。 此刻,中央大营中。 达延汗坐在虎皮缝制的大椅上,高高在上的俯视二人:“汉人有什么消息?” “大明朝廷派了京营北上,应该已经到了宣府,很快,就会从关外西行。”鞑靼探子禀报。 刘瑾小心翼翼地给达延汗斟茶,一点点地倒,动作极慢。 达延汗冷哼一声:“修整两日,明夜与宁夏边军决战。” “是!” 刘瑾心中微动,夜里行军必是奇袭,得通知安定侯才是。 可若此时离开营帐,必会被巡守发现。 达延汗瞪了刘瑾一眼:“你在偷听什么?还不快滚!” 这个奴婢,是从草原上捡回来的,一个能顶八个用。 不仅能喂马、劈柴、升火、解闷、唱戏,还精通汉人的厨艺。 刘瑾眸中闪过一抹冷光,恭敬地笑道:“奴婢这就退出去,可汗慢用。” 达延汗不悦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第672章 本宫乃是天上人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紧锁着眉头,在御案前走了几步,下旨道:“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分三路,分往大同、蓟州、宣府追击,若见太子,就地擒拿,押送回京!” 京城的正上方,是宣府。 左右两旁分别为大同和蓟州,若他是朱厚照,会选择出关,以摆脱锦衣卫的追击。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强者相吸,看来朱厚照和达延汗注定有一战。 胜负,或许就在朱厚照身上。 他担忧的是,朱厚照会落地成盒。 毕竟,空明天灯还有许多尚待改进之处,降落地无法掌控。 刘健补充道:“每日辰时,遣人送消息回京,以便我等再做决断。”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值房,对着刘来道:“派人通知宣府、蓟州、大同的商号,若有人换银票,就派人跟踪。” 京城的弘治商号发行银票。 但各地的商号,也发展出了兑换和存储白银的业务。 朱厚照想招募兵马,必须得把银票拆开来用,也就是换成白银。 严成锦倒希望朱厚照能到九边,与达延汗对战一场。 就如同平定宁王之乱后,这厮听了捷报,不但不高兴,反而大怒,要亲自率军南下攻打宁王。 不过过领兵打仗的瘾,这厮是不会回京的。 但毕竟是他做出来的孔明天灯,令朱厚照跑了,这点毋庸置疑,会遭百官作为把柄相挟。 若朱厚照落地成盒,弑杀储君的罪名,跑不了。 刘来微微躬身:“下官这就去办。” …… 宣府,一处隐秘的山林。 朱厚照激动的望着山川河流,俯瞰天下,令人浑身血液沸腾,“谷伴伴,怎么越来越低了?” “没有木材了,奴婢要在木材烧尽前,落到地上。” 谷大用一边说一边卖力拉着风箱,火炉中的柴火,越添越少。 黑色的孔明天灯从天下慢慢掉下来。 此时,巡山的贼匪吓坏了,见天上有一个黑点慢慢飞来,忙冲回营帐禀报。 “头儿,天上有人!” 匪首冯十三踹了他一脚,冷声道:“人若会飞,岂不成神仙了!” “您出去看看,真有人……不,也可能是神仙。”巡山的小啰啰没念过书,神色慌张至极。 二当家林六却浑然不理,看向冯十三:“若鞑靼被朝廷踏平,接下来,就是平匪,大当家要快想清楚,此时向朝廷投降,还来得及。” 大明和鞑靼交锋,无暇顾及他们,在夹缝中得以生存。 甚至劫掠,也可栽赃到鞑靼头上。 一旦鞑靼变成大明领土,九边军队空出手来。 若他们还下山劫掠,必会招来围剿。 但不下山劫掠,营寨中上万人,早晚会饿死。 毕竟,匪寇以劫掠为生,藏在深山中,怕官府发现踪迹,不种田也不放牧。 林六是个秀才,读过不少史书,冯十三最信任他,满面严肃:“我等落草为寇,黄册早已被除名,且又有命案,朝廷岂会容下我等?” 他对朝廷充满了恨意。 本是蓟州的百姓,却因朝廷与鞑靼打仗,丢了田地,朝廷非但没有补偿,还要抓壮丁充兵。 且,这些年劫掠不在少数,官府的通缉令上,挂着他们的人头。 “头儿,六爷!天上真有人,求求你们快出去看看吧!”小啰啰都快哭出来了。 冯十三怒瞪那小啰啰贵儿一眼,叱责:“我与六爷再论营寨生死存亡,再聒噪,就杀你祭天。” 这一回,小啰啰彻底不敢说话了。 此刻,门外一片惊呼声。 林六觉得不对劲,走到门前的刹那,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有一只黑色的大球,从天而降,慢慢地朝地上飘来。 黑色的藤筐中,站着一个人玉面的书生,与他相距不过三百余步。 林六惊呼道:“头儿,真有人……神仙!” 冯十三龙行虎步走出房门,陷入了惊骇之中,这至少也得有十余丈吧,竟有人从天而落! 只见,黑色的大球往黑石岭的方向飞去。 “备马,去看看!” 谷大用把厚厚的棉袄丢给朱厚照,慌忙加大了火势,猛地拉动风箱:“殿下,您快躺在奴婢身上。” 嗯?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怀疑谷大用想占便宜。 谷大用忙道:“天灯落地,轻则震伤六腑,重则摔断骨头,殿下快上来,奴婢给您当垫背。” 天灯落地有些快了,据他的经验,这一下会砸得很疼。 朱厚照坐了上去,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暖意:“谷伴伴,皇室之外,除了老高,你便是最关心本宫的人。” “嘿嘿……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谷大用心中窃喜。 说不定,能取代严成锦呢。 咚的一声! 隔着厚厚的寝被,谷大用感觉五脏六腑碎裂,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朱厚照还好,他坐在谷大用身上,只是感觉身子晃动了一下,就落地了。 见谷大用半天没爬起来,便问:“谷伴伴?” 没有回应。 死了? 朱厚照伸手去探了探鼻息,欣喜地发现还有气。 “你们是什么人!” 朱厚照微微抬头,只见周围上百人把藤筐团团围住,看到马,顿时乐了:“本宫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林六冷着脸:“大当家问你话!” 朱厚照眼眸微动,懂挟天子令诸侯的道理:“本宫从天上来,自然是天上人,李白有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可曾听过? 你们是草寇吧?” 天上人! 冯十三慌了,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林六几人蓄势待发,准备将动手。 林中的贼匪不计其数,山包上和树上,爬满了贼匪。 “林六,可有此话?” 林六吓得瞪大眼睛:“有……” 朱厚照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道:“你们可知道,本宫为何从天而落?” 这正是冯十三和林六好奇的地方。 匪寇们呆滞的目光,多了一丝好奇和期盼。 “为……为何?” “本宫是上天委派,前来拯救你们的使者,上达天听,可曾听过?你们近日,可是有人许愿了?”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道。 有啊! 匪寇们面上忽然露出窃喜,谁不想升官发财讨老婆。 当了匪寇,害怕朝廷围剿,没有一日能心安。 冯十三有些见识,但也委实不知,此人为何能从天而降。 “先押回营寨。” 第673章 给京军加一成把握 京城,一行苍天白鹤向南飞去,天渐凉了。 这几日,从三禁卫传回的消息得知,百姓看到天空有巨型之物,是在宣府的柴沟堡。 此处邻近边界,过了西阳河就出关了。 诸公吓得面色惨白,上次出关有宁夏边军守护,才相安无事。 这次单枪匹马出关,若被鞑靼人抓了去,岂不是命陨关外。 弘治皇帝皱着眉,看向李东阳:“严成锦又告假了?” “嗯,据臣所知,严成锦派了都察院四司去九边巡查,一旦有消息,便会传回京城。”李东阳不敢直接给严成锦脱罪。 孔明天灯,是严成锦让宋景所做,这事不假。 百官心中倒不是很担心,有了皇孙,若陛下还能在位十余年,彼时,皇孙就能继承大统。 谁当皇帝还不是当? 王鏊沉声道:“这孔明天灯,倒是害人!” 弘治皇帝无心再议其他事,看了萧敬一眼,萧敬会意,高声一呼退朝。 王府, 回到府中,王鏊背负着手走过中堂,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这些饭菜给谁准备的?” 中堂的红木圆桌上,摆着烧鸡、鱼和豆腐汤。 戌时一刻,府上才会用膳,如今才过酉时不久,显然不是给他准备。 管家赔着笑脸:“给四少爷的,今日,四少爷没入宫当值,也没出来吃饭。” 王鏊有些心疼。 骂归骂,却也是想让儿子争气,以前怎么骂都没事的呀,难道是前两日骂过头了? “你把四少爷叫出来!” 王鏊命下人再端来一碗,见王延昭双目无神的走出来:“昭儿,陪爹吃点。” 王延昭双目通红,似是一夜未睡:“不吃,爹,我去见严大人了,又去户部看了宗卷,难怪陛下说我污蔑。” “你去见他干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王鏊丢下筷子,猛地转过身来。 听说,李东阳、谢迁、梁储等公的儿子,见了严成锦后,性情大变。 还有刘公的儿子,居然公然揭举刘公。 原本他还不信,可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延昭微微抬头:“严大人说孩儿是个人才,不该被埋没,还问孩儿的梦想是什么,许诺举荐。” “一派胡言!本官从未听过二字!”王鏊拍案而起。 王延昭道:“就是抱负,爹有抱负,孩儿也有抱负,想建立功业。” “你区区一介中书舍人,谈什么抱负,写好诰敕就行了。” “果然,孩儿就猜到爹会这么说,天下只有严大人,觉得孩儿是人才。”王延昭满脸失望,想起严成锦那认真的神色,及信誓旦旦的承诺。 忽然,他下定了决心。 疯了啊! 王鏊不敢相信地望着儿子,这是疯了啊! 这两日,他曾在朝堂上多次提及严成锦,没想到,他竟报复自己的儿子,卑鄙至极! 翌日,严府。 严成锦准备上轿子,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巷中。 王延昭微微躬身道:“学生向王大人借阅了户部的账目,自弘治十三年后,国库年年盈余,陛下所言有理,是下官诬告。” “你会什么?” 严成锦想举荐他,可也要知道王延昭的长处。 虽然看过王延昭的宗卷,写疏奏在文官里头,实在太普通了。 能考上进士者,都会写疏奏。 大家都会的事,你会也跟不会没有区别。 王延昭满脸通红,作揖:“学生会抄诰敕,书法也写得好,恳请严大人举荐。” 严成锦满脸沉思之色,坐进了轿子里。 如今,他只是内阁末辅,没有实权,虽兼任都御史,但只领一份俸禄。 想举荐王延昭进六部,显然不可能了。 “你怕死吗?” 王延昭身躯微微一颤,想了想道:“若为生民立命而死,自然不怕!只怕死得不值一提。” “不愧是王公的儿子,本官就知道,你是个人才。” 一旁的何能低着头偷笑,死定了啊,少爷若问出这样的话,你八成是要见阎王了。 叶准面色古怪,他见证了李兆番、见证了刘来,见证了谢丕。 一旦问出你的梦想是什么,就没有回头路了。 王鏊为官清正,竟也落得和谢公一样的下场,唉! 坐上轿子,严成锦很快来到午门前,百官陆续走进广庭,稀稀落落。 宛如去操场做体操般,严成锦感受到一道杀人的目光,微微转过头,王鏊死死盯着自己。 李东阳走上来,皱着眉头:“本官听王公说,你蛊惑他儿子?” “伯乐相马,岂能是蛊惑?” 很快,金钟响起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时,听闻身后议起朱厚照逃出宫,看来,今日又要重提了。 “陛下,严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有助其出宫之嫌,若非如此,何必几日不上朝?” 礼部给事中周玺道。 严成锦微微转过头,他知道周玺。 此人有个响亮的名称,与包拯、余阙号称庐阳三贤。 在六科官员中,弹章写得极好,连弹过英国公等几人。 “周大人所言有理,严大人若不是怕我等弹劾,躲在府中做什么?”王鏊沉声道。 “臣在府中查,太子殿下究竟如何上天,臣终于想明白了,东宫用墨甚多,太子不好读书。 而是用墨涂于天灯上,与夜行衣相仿,躲过禁卫耳目。” 严成锦躬身道。 “如今,殿下已离京,你再说这个有何用?” “有用,殿下倒是提醒了本官,此物若用于奇袭?禁卫看不见,意味着乌云遮蔽之日,鞑靼人也看不见。 若配以火油和火箭,直捣中军大营,谁能匹敌? 可给京军加一成把握!” 两军交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敌营的中军大帐。 但中军大帐不会裸露,由前后左右大军包围,想要突进,就需要一路厮杀挺进。 但这飞球,可以毫无阻拦地靠近中军大营。 从天上行军,谁能发现?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悸动,想了许多:“据朕所知,天灯需耗费牛皮数十百张,何来牛皮?” 只做两三盏,奇袭效果不大。 宋景微微站出来道:“可以蚕丝代替,蚕丝犹如蚕茧般,密不透风,再在里层涂上防火的红漆,良乡试过,可飞。” 江南有许多生丝,若织成一个大大天灯,不仅比牛皮薄。 还密不透风! 意味着,极小的风力就能吹很远,且载物也更多。 想到关键之处,吏部尚书韩文道:“严大人所言有理,臣以为不如组建一支孔明军,蚕丝织造极快,可迅速北上。” 弘治皇帝颔首:“卿等举荐一人吧,谁率军北上。” 刘健仔细想了想,却没说话。 这可不能胡乱举荐,孔明天灯飞上天,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准就死了。 害人啊! 百官面露忐忑之色,纷纷低下头。 严成锦作揖:“臣举荐,中书舍人王延昭!” 王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满脸通红指着严成锦,“你…我儿又不是武官,是中书舍人!” “为朝廷效力,岂分文武,王大人若觉得是本官逼迫,不如召王延昭,看其心意如何?”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 不多时,王延昭走进大殿,躬身:“臣愿率精兵北上,奇袭鞑靼!” 王鏊一口气没上来,头重脚轻,幸亏被旁边的王琼扶住,“王大人,撑住啊。” 第674章 征虏威武大将军 宣府,张家口堡。 营寨的大堂中,朱厚照神色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冯十三看朱厚照穿着名贵的丝绸,腰间挂着白龙鱼坠,就连腰带也是罕见的犀皮。 “我要杀你,若你不死,我便信你是天上人。” 若是老高在此,会说什么呢? 朱厚照眼底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何必如此麻烦?不如这样,你自刎而尽,我若能救活你,你就相信本宫是天上人如何?” 你特娘的当我是傻子?救不活我咋办! 冯十三微眯着眼睛:“我虽不知你为何从天而降,但你若不是凡人,早已凭本事脱身,何必被困于此!” 黑色的大球是牛皮,底下是藤筐,并无特殊之处。 林六始终有些顾忌:“若他真是天上人,杀他只怕会招来祸患,不如先听他怎么说,看可否帮我等?” 大堂中,朱厚照坐于下首,地上躺着的谷大用不知死活。 堂外,贼匪们围得水泄不通。 冯十三想了想,对着朱厚照道:“我落草为寇十一年,营寨中的兄弟从边镇逃难来,我是永宁人,逃荒成了流民。 如今,朝廷挥师北上,若鞑靼被平定,对营寨亦是大难,我等再也没安身之处。” 林六补充道:“你可能使我等得黄册,重归于民?” 朱厚照微微抬头,目光落向堂外瘦骨嶙峋的匪寇。 柴家堡,在宣府的边缘,此处与鞑靼交界,难怪会滋生匪寇。 周围有万全右卫、万全左卫和怀安卫,兵力雄厚,匪寇能劫掠的地方极少。 “本天人,不仅能让你们重归于民,还能让你们封侯拜相。” 冯十三板着脸看着朱厚照,你搁这儿做梦呢? 他们的人头,都在官府的通缉通告上。 杀了人,能重归于民就是万幸,岂还敢奢望封侯拜相,除非造反自立。 朱厚照道:“边陲正在打仗,若尔等随我征讨,斩获军功,必能获大明朝廷赦免,本宫在此做主了。” 出关杀鞑靼人? 冯十三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鞑靼骑兵精锐无比,连九边的官兵,都难以匹敌。 他们去岂不是送死? 一个拿着算命帆布的瘦弱走进来,慌张道:“大当家,宣府三卫全出动了,还有禁卫,要搜柴沟堡到虞台岭的山林。” 嗡地一声! 冯十三和林六面色崩塌,紧张地不由握紧了刀。 朱厚照绷着脸,锦衣卫竟然已经找到宣府了。 不出两日,就能搜寻到这里,若这些匪寇不走,他一定会被禁卫抓回京城。 林六看向冯十三道:“大当家的,只有逃出关外了,自古以来,朝廷处置匪寇,皆是斩首!”朱厚照喜滋滋的站起来,背负着手:“逃到关外又如何?若鞑靼被平定,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更遑论,尔等头上都挂着人命。” 鞑靼的草原很大,以畜牧为生,劫掠比大明更甚。 部落之间常有纷争,山寨中有万余人,若入草原,必会被盯上。 朱厚照认真道:“你们只有一个时辰考虑,宣府三卫有骑兵,若发现踪迹,不出一日,就能抓尔等。” 冯十三考虑许久。 营寨中,只有二十余匹马,老弱妇孺皆迁徙,也会被宣府的骑兵追上。 “你想如何?” “尔等随本宫出征,作为交换,本宫留下一物,可保尔等妻儿。”朱厚照解下腰间的白龙玉佩。 此乃宫中之物,常常带在腰间,禁卫一看就知道他来过此处。 冯十三没有自己逃跑的心思,官府中挂着他的头像。 若被人发现,会被擒去换赏金。 “我且信你一次,可我等既无兵备,又无粮草,如何出关?” “宣府与大同临近,我等从西阳河出关,到了关外,朝廷自然不会再追,兵马先行,粮草后至。 命人去天镇散布消息,高价收集粮草,士绅定会想方设法,将粮草运至关外。 若实在不成,还可劫掠鞑靼。” “好,我等先听你。” “今日起,本宫是征虏威武大将军,你是征虏将军,你是游骑将军,你是下首千户,都记住了吗?”朱厚照点兵点将道。 匪寇们一脸茫然。 …… 关外,茫茫的草原。 王守仁骑着枣红色大马,行至军队最前,大军的侧旁,一匹飞快无比的骏马奔袭而来。 探子翻身下马,递上一封急报。 王守仁微微打开,见竟是老高兄所传: 太子离京,若有踪迹,禀报朝廷。 王守仁觉得奇怪的是,老高兄下令为通报朝廷,而非擒拿抓回朝廷。 此二者,有极大的区别。 “派三人,守着宣府虞台岭、张家口堡、松树堡,若发现太子殿下的踪迹,通报内阁严大人。” “是!” 王守仁仔细看了眼信,并未提及征讨之事。 大军行进一日,就要耗费粮草数万,需早日讨伐回京,于是,他下令加快行进速度。 …… 京城,紫禁城。 英国公张懋拿着芴牌,快步来到了奉天殿:“陛下,京营招募大军十五万人,这是每月需发放的军饷。” 萧敬走下来,把册子传上去。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每日七分纹银,朕怎么记得神机营也才六分纹银,涨价了?” 七分纹银,发给十万大军,每日都需要一笔巨大的收入支撑。 张懋暗啐一口,文官都涨价了,武官就不能涨价? “回禀陛下,文官涨俸三成,军饷却一直没变,臣以为,也该涨了。” 王琼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国库的余银虽多,有上千万两白银,可用得也多,一笔就是几百万两的用,两下就没了。 严成锦颔首点头:“若不涨军饷,文武势必又会不平等,臣以为,神机营的士卒可再涨一分纹银,以示优待。” “严大人,银子从何来?如今,壮丁被抽来军中,伤农,税赋必定也不高,应当节省开支才对。”王琼小心翼翼地反驳道。 自己府上的账房,他都没这样操心过。 当了户部尚书才知道,管账催人老,就好像欠了这些狗官几百万似的,天天追着要银子。 严成锦微微侧头,望了王琼一眼。 弘治皇帝颔首:“壮丁抽来军中,耕种的百姓锐减,王卿家所言有理,应当想想今年赋税,当如何收了。” 鞑靼与大明打仗,定不会在短短几月结束。 此次与以往不同,是要将鞑靼收回大明,意味着,要追击至草原深处,不留祸患。 后方千万不可断粮。 严成锦陷入沉思。 第675章 解放生产力 入夜不久,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一裘红顶的四抬大轿停在严府,何能手拎着一盏灯笼,笑呵呵道:“少爷,到府上了。” 院里,李清娥与丫鬟等在门后:“相公下值了?” “嗯。” 呜啊~ 一声极为令人揪心的声音划破宁静,严成锦蹙着眉头:“有刺客?” 近日,举荐了王延昭北上草原,是王鏊要报复他? 李清娥摇摇头:“邻府的小姐缠足,叫唤一天了。” 缠足,开始于宋朝时,在明清时兴起,明朝尚以柔小为美。 上至宫中娘娘,下至阡陌民妇,到了四五岁时,皆要缠住脚掌,以防变成男人的大脚。 女子皆害怕缠足。 严成锦倒是好奇,道:“为夫一直好奇,为何你的足掌,却是不同?” 李清娥出身于李府,应当会让她缠脚才对,可却未缠。 “清娥自幼随母亲迁移漂泊,缠足不便行走,等想再缠时,已过了年岁。”李清娥微微低头,怕严成锦不喜。 胖丫鬟挽着她的手:“小姐入李府时,已经十岁,不能缠了,姑爷可不能嫌弃小姐。” “为夫也不喜缠足,为夫请乞,将此制废除吧。” 缠足不仅伤害女子,而且严重影响朝廷的农税收入。 上一世,男人外出打工赚钱,家中农务由女子承担,他见过独自一人就能种十余亩地。 听说过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却没听说谁参军了,家里的地就没法种了。 大明大抵有望如此,男子在军中服役,女子操持农务。 李清的目光,挪移到严成锦身上:“此事已有百年,若改便是与诸公对立。” “为夫有办法。” 严成锦仔细地想了想,缠足在大明已成风气,要对抗的不是诸公,而是一种社会风俗。 想要废止,还需朝廷下令禁止才成。 可女子在古代地位不高,上不了庙堂,更遑论让诸公在庙堂上谈论此事?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来到户部值房,王琼正在精神奕奕地敲算盘,“严大人你怎么有空来我户部?” “本官有一事,想请王大人帮忙。” 王琼眼底露出一抹警惕,面上却笑嘻嘻道:“是何事?你先说来听听,本官再看帮不帮。” “本官想增加国库税银。” “这是好事啊!” “一会儿早朝,还请王大人请乞,废除缠足陋习,解放大明生产力。”严成锦认真道。 王琼就想一块大石头,眨了眨眼睛,怔住了。 庙堂是高雅之地,女子的事岂能在庙堂上廷议? 再说了,与国库入银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提前百年废除……严成锦道:“如今九边抽调壮丁甚多,田园荒芜人不归,若女子可下地耕种,可出门走商,何愁无税赋?” 男丁减少,固然会让农商经济活动有所下降,但若女人可充任,则不会到元气大伤的地步。 明末渐渐衰败,有诸多因素,女子缠足盛行到至极,是其中之一。 女子无法下地干活,生产力锐减。 王琼才不傻,你怎么不自己说,跑来找本官? “严大人慎重,此事提了,真会被诸公口诛笔伐的。” “王大人若想增国库税赋,便在堂上谏言,其余不敢保证,但必会留名青史。” 王琼有点犹豫了。 严成锦虽然滑头,但满朝文武都知道,此子不说谎。 留的是骂名吧! 到了卯时,百官穿过金水桥,走进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烦闷,忧心九边战事,道:“九边有消息吗?可有太子踪迹?” “还没有,臣恳请祭祖庙、幸太学,为太子和边军纳福。”刘健微微躬身。 鞑靼人出征,必定会祭长生天,大明也不能落后。 “命驸马都尉蔡晋操办吧!” 张升应了一句,领旨退了回去。 王琼低头看着鞋头,心中迟疑要不要谏言,片刻后,“陛下,既是祭祀,不如大幸天下?” “如何大幸?”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百官转过头来,望着王琼。 不论任何场合,王琼皆能谈笑自若,此刻,舌头竟然有点打结了。 “下禁令,废……废止女子缠足。” 嘶! 百官满脸羞愤地看着王琼,竟在朝堂上议论这等事,有辱斯文! 弘治皇帝的笑容渐渐收敛,严肃地像块石头。 王琼低下头头去,严成锦啊,你可欠本官一个大人情。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附议!” 李东阳目光闪烁,八成又是此子的主意,女儿中只有清娥未缠,想来与清娥有关。 弘治皇帝低声道:“此事乃百姓意愿,何须在朝堂上提!” 严成锦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事乃关乎朝廷赋税,如今九边打仗,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田地荒芜,此乃壮丁参军所至。 朝廷为何如此依赖于男丁?正是由于,坊间的缠足风气,日渐盛行,女子无法操持农务。 天下妇孺无数,若她们能充当家中劳力,何怕田园荒芜?” 如今,铁具和牛都有了。 想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只能从人下手,女子缠足导致无法下地干活。 不缠者遭人耻笑,形成思想禁锢,与强制无异。 弘治皇帝面露狐疑之色。 大殿中一片嘈杂,想不到在朝堂上,会议这等事。 严成锦继续道:“陛下和诸公,可曾听过母系社会?” 不用问,严成锦也知道他们没听说过,母系社会乃是有考古推测,距今有四万余年。 大明的科技落后,不可能推断出这么久远的历史。 百官竖起耳朵,满脸好奇之色。 弘治皇帝微微张嘴,认真道:“何谓母系社会?” 严成锦认真地道:“据番人传闻,在万年前,曾存在男子与女子一同耕种的朝代,他们不分男女尊卑,女子创造的财富,甚至多于男子。” 母系社会,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说得越多,越容易引起百年怀疑,你这些学问从哪里来的? 故,他只挑重点说。 弘治皇帝露出惊骇的神色:“竟有如此朝代?” “万年是多长?夏朝距今也不过两千余年,你竟说有万年,该不会是胡说吧?”柴升有些怀疑。 百官颔首,光凭这一点,就能判断严成锦是胡说。 “严大人如何证明?” 百官中有人问道。 严成锦却朝弘治皇帝道:“臣无法证明母系王朝存在,却可证女子耕种的田地,亩产不比壮丁低,恳请陛下下旨禁此陋习!” 第676章 弘治革新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脸色有些复杂,迟迟未给出决断。 女子的事让百官廷议,亵渎庙堂。 而且朝廷贸然降旨到坊间,着实会令人感到奇怪。 张升怏怏不快地看向严成锦,质疑道:“敢问严大人说的母系王朝,距今是多少年?地处大明疆域,还是海外?” 百官微微颔首,赞成张升的说法。 “若真有以女子为尊的王朝,我等岂会没听说过?”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番人所言,本官也不知。” “若能将史料找来,朕兴许可以下旨,但仅凭严卿家的一面之词,让朕下一道旨意,太过儿戏。”弘治皇帝郑重地道。 严成锦心下微动:“臣有办法,可证所言真假。” 百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若母系王朝,据今真有万年之久,史书献,早已腐坏不存于世了吧? 史馆的典籍,也只记载到夏商周时,此子竟信誓旦旦地说,有法子可证。 即便史料有蛛丝马迹,也有前人改史乱撰的嫌疑。 刘健暗自思忖,严成锦敢在朝堂上出言,定是有法子可自证。 但他想不出来,此子要如何自证? 谢迁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从刚才,他就猜测此子信口开河,只是没有证据。 弘治皇帝神色略显担忧,若严成锦在朝堂上欺君,他想不处置,百官也不会罢休。 “万年之事,你如何自证?莫要再提了。” 礼科给事中张范道:“陛下,臣等皆对此母朝有兴趣,若真如严大人所言,女子可保国库充盈,岂不是国之大幸?” “不错,严大人还是说一说吧,我等听着。”户部主簿韦经道。 一言既出,百官纷纷追声附和,饶有兴致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请问柴大人,京营所征的十五万人,来自何处?” “来自宛平、大兴和房山等京畿之地,你问这个干什么?”柴升道。 让你自证母系王朝的存在,你跟我们说这个?百官狼视眈眈。 严成锦道:“即便母系王朝有史料留存,也不能辨真伪,若在房山下旨禁此旧例,十五年后查税赋,若税赋不降反升,可辨臣所言真假。” 上一世,女子甚至作为生产力主力,男子反而不用干活。 碍于儒家礼教,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虽也有农妇劳作,却是少数,多是在家中以织造为生。 想嫁入大户人家,甚至到富户府上当丫鬟,皆要缠足。 故而,缠足虽是在士绅家兴起,在坊间,却也同样盛行。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变:“十五年?朕还如何能看到?” “陛下,壮丁充于军营,田园无人可作农务,若能见其后效,十五年值得。”王琼道。 “八年!” 严成锦眸中微微一动,下一代还没长开,八年当然不够。 却没有再辩驳。 柴升等人不置一言,却早已将严成锦的话记在心里。 缠足已成风俗,世人皆以三寸为美。 即便朝廷下令,也难以禁止,更遑论没有下旨。 此子就算得了陛下首肯,也无法废除。 退朝后,张升道:“此举定会招来骂声,已非法令所能做到,依本官看,不过多此一举。” 柴升颔首点头:“启昭兄说的是。” 就宛如男人出门要传裤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严成锦非说可以不穿裤子,这不是找骂? 过去两日,弘治皇帝在华盖殿阅到户部的疏奏。 这两日,却心心念念着严成锦所说,女子可作为生产主力,增加朝廷的赋税。 “严成锦在干什么?他命房山出告示了,坊间崇尚缠足,朕记得房山知县是张贤,定被人骂惨了吧?”弘治皇帝忧心忡忡,喃喃自语。 萧敬微微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支吾吾,半天不作声。 弘治皇帝看萧敬脸色不对,蹙眉:“朕说得不对?” 萧敬吓得忙跪下来:“房山下了政令,可是可是百姓欣然接受了。” 嗯? 弘治皇帝龙躯一震,微微转过身来。 萧敬言简意赅道:“严成锦说了,不缠足者,给五银子!凭黄册两年领一次,十五岁止。 宛平和大兴的百姓,聚众于衙门,大呼朝廷不公,坊间都闹疯了。”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 此时,房山的衙门。 百姓皆围在衙门前,看官府贴出的邸报。 一日前,他们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敢相信,官府会下如此荒唐的政令,白白给银子! “房山妇人恐怕有两万余人,这出手一次就是十几两。” “都百姓,朝廷怎么能厚此薄皮!” 围观的人,有宛平和大兴的百姓,不远十里,特意来求证,没想到竟是真的。 若一家有三口女子,就白白赚了十五两银子。 男人在京城中做长工,以一日五分纹银算,要积攒十个月。 王不岁心疼良乡的银子,对着严成锦道:“少爷,这是亏本的买卖啊。” 朝廷不下旨意,由房山知县张贤下令,房山境内妇孺,不许缠足,违者按犯律令,处以笞刑。 此外,女子三岁起,不缠足者,每过两年,可以到良乡衙门领五两银子。 国库不出这笔银子,自然是从良乡商会出。 严成锦一副不想跟王不岁说话的模样,道:“你的格局太小。” 房山的生产力结构,将发生变化,变革才刚刚开始。 若税赋增加,陛下自会推行天下。 两日晃眼一过。 一匹快马疾驶回京,探子不停拍打乌黑大马,似是十万火急。 午门前,马蹄顿了几下,才停住了。 “急报!” 禁卫知道,太子殿下离京后,陛下和诸公心急如焚,一日询问多次,忙送去兵部。 “柴大人,探子送回来的急报!” 柴升伸手夺过去,九边战事还长,应该是太子的消息。 可打开时,他有些失望。 片刻后,才带上官帽,匆匆前往奉天殿。 思恩洲的征讨,大捷! 严成锦以此弹劾他,如今,思恩州大捷,总算洗清了把柄。 而此时,都察院。 严成锦打开王守仁的急报:太子殿下现天镇,似在募兵。 不由陷入沉思,朱厚照带着银票,募兵去商号兑换,都察院应该传回消息才对。 竟无半点消息传回。 朱厚照是如何做到的? 第677章 陛下莫慌,臣有消息(求订阅求月票) 奉天殿, 内阁和六部被召来面圣。 严成锦看见柴升手捧急奏,猜测九边有军报传回。 柴升长出一口气道:“两广总督藩番,与总官兵毛锐分兵六路围剿,双方甫一接兵,岑浚弃甲逃遁,已斩其首级,平定思恩。” 思恩州叛乱后,严成锦就掐着这点弹劾。 幸亏,潘番将功补过,令他也能将功补过。 刘健郑重地道:“陛下,不可再用其后人为官了,当废除思恩的特例,整顿吏治。” 思恩府和田州府,是南方少数民族为主居住的区域。 由于说的是土司话,汉人当官难以沟通,朝廷采取自治的手段。 即羁魔政策。 就如同后世的自治区,只是不如后世管辖的区域庞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刘大人所言不错,否则,就如同山东孔氏,日久腐朽。” 王鏊道:“汉人不通土司话,会说官话的土人极少,若以汉人为官,敢问严大人,要如何审理?” 道理谁都知道。 当初,正是受制于汉人听不懂土司话,导致案件无法审理。 李东阳双眸微动,在思考计策。 严成锦记得,在上一世广西也是自治,只是与思恩府的世袭制不同。 在土人过于集中的地方,要么将他们汉化,要么自治。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严卿家,朕看你似乎有想法?” 你这大龙眼看得真准。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内阁和六部官员虎躯一颤,当此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有主意了。 弘治皇帝眼睛深处露出一抹喜意,面色平静:“说吧。” “思恩府废除世袭制,另设府州考试,以票选制,推举才德兼备的土人担任。”严成锦道。 天下官员,大多是通过科技任命。 除了南方土人聚集的府州,采取的是世袭制,生下来就是官。 弘治皇帝疑惑地看向刘健,刘健也是一脸懵逼。 诸公皆满脸茫然。 “严卿家,何谓票选制?” “就是选出五个德才出众的土人,百姓投票选举,最受崇敬之人当官。”严成锦道。 由土司投票选举,就犹如后世的一国大选,可平土司的民愤。 朝廷不熟悉土人的文化,而土人汉化的程度很低,由朝廷出题任命,并不能彰显公平。 柴升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若卖官鬻爵呢?” 毕竟,土人不多,花一万两就能把官买下来了。 一万两对于世袭多年的土司,并不算太庞大,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土司手里。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柴大人所言有理,都察院和卫所可从旁监管,有买官者,流放三千里。”严成锦道。 卖官鬻爵,在严密的制度也无法禁止。 总有胆子大的。 朝廷让你自治,可不是放手不管。 吏部尚书韩文低着头,衡量片刻:“上东孔氏自废除世袭后,再无贪腐疏奏通报,不如在思恩州,试着推土人自己选举?” “臣附议!”王琼微微躬身。 弘治皇帝颔首,随即道:“思恩府暂且如此,内阁替朕下旨吧,兵部还有其他消息吗?” 其他消息,就是指太子的消息。 柴升期期艾艾地道:“没有。” 诸公接连叹了几口气,太子聪明玲珑,若能静下心来,说不定能超越陛下,实现盛世。 毕竟,他们教过弘治皇帝和太子,太子实在比陛下聪明太多了。 只是可惜,太子不务正业,整日想着出宫厮混。 “臣,或许有太子的消息。” 严成锦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回荡在大殿中。 弘治皇帝双眸恢复了些神采,郑重地道:“严卿家,怎么不早说?” “臣还未确定消息的真伪,不敢贸然上报。” 李东阳露出嫌弃的神色,红着老脸看向一旁。 谢迁几人面色古怪。 刘健急得胡子抖了抖:“你快说呀!” “王守仁传言,太子在天镇招募兵马,可令臣疑惑的是,却没有兑换银票。” 弘治皇帝气得面颊上的肉,微微抽搐:“招兵买马?这逆子,他想要夺朕的江山不成?” 诸公吓得没反应过来。 招兵买马,视同谋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要被定谋逆的罪名! 弘治皇帝恨声道:“光招募兵马一条,就能笃定是那逆子,天下谁那么大的胆子?” 严成锦忽然想起了宁王。 朱宸濠在南昌招兵买马,朱厚照在天镇招兵买马,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 宣府,关外。 距天镇大约有三十里,朱厚照命贼匪们在此扎营,等士绅运送粮食和兵器来交易。 在关外交易,朝廷抓不着,也不必兑换银票。 放眼望去,荒芜人烟。 九边卫所的营寨,是军事机密,百官都不知道位置,更遑论是普通百姓。 但朱厚照知道。 天镇周围有三处卫所,分别是阳和卫、高三卫、天成卫,三足鼎立,稍稍有动静,就会惊扰他们出兵。 不能留下踪迹,以免被卫所的塘骑发现,他猜测,狗皇帝的旨意应该传到九边了。 “商人的车队到哪儿了?” 林六赔着笑脸:“回禀天人,出城了,两个时辰就能到。” “称吾为威武大将军,不许称天人,谷伴伴,给他们发饼,半个时辰后迁移”朱厚照说道。 谷大用笑嘻嘻地道:“奴婢这就做烧饼去。” 话音刚落,荒林中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 随着塔塔塔的马蹄声接近,一队装备精良的军队在靠近。 王庸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笑得像朵老菊花,陛下四处搜索太子的下落,他要立功了啊! “快,太子就在前面,抓到太子赏五十两银子。” 他已经有预感,要升官了。 一百骑兵领着约莫千余人,将贼匪团团围住,匪寇们大惊失色,连忙拿起武器,神色恐慌。 冯十三面色唰地一下白了,慌张道:“糟了,是卫所的官兵。” 林六吓得差点尿出来。 他们手上都有命案,一旦落入官府手中,只有砍头。 朱厚照神色自若:“有本天人在此,他们不敢抓你们。” 真的吗? 冯十三和林六胆战心惊,满眼期待地望着朱厚照。 “谷伴伴,你去叫那领官滚过来,本天人要见他。”朱厚照脱下一物,丢给谷大用。 谷大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冯十三吓坏了,能领千人出行,至少得是个千户。 如无将军,千户就是卫所中最大的官,不愧是天人,竟叫千户滚过来。 你牛逼也吹得太大了吧? 林六害怕了:“大将军,敌众我寡,不如先服个软?” “若是服软,本宫就要去京城,尔等都要被处死,你们可想清楚了?”朱厚照认真地道。 第678章 光明正大的阳谋(求月票) 王庸跟着押运粮食的商人来。 打听到,有人敢在关外募兵,他一猜就是太子了。 谷大用小跑过来,恢复在宫中的嚣张,昂着脑袋:“殿下要见你一人,其余人等,在此等着。” 王庸面色恢复平静:“你是谁,又何以证明是殿下?” 谷大用丢过去一块金黄色的丝帛,这是太子身上脱下来,乃是由宫中尚衣监用华丽丝绸织造。 王庸认出来了,这是皇室的亵衣,坊间哪里有人敢用织金黄龙纹。 他狐疑又提防地问:“殿下被贼匪挟持了?” 见他还不信,谷大用抬手一指:“你自己看那边。” 王庸抬头望去,只见有一个秀目青年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他没见过太子,连忙掏出画像。 此人眼睛犹如狼顾,颧骨平整,儒风中带着几分霸道之气。 “真是十分相似。” 他下了马,提着大刀跟在谷大用身后,手握着腰刀。 一旦这些贼匪敢轻举妄动,下令屠杀! 穿过层层的贼匪,王庸走到朱厚照身前,但却未行礼,依旧拿着画像仔细端详。 认错太子,没准传到朝廷的官耳中,就是拥乱贼造反,要慎重。 “您是” 贼匪们惶恐地四处张望,如闻风声鹤唳,草木皆妖。 还不等王庸说完,朱厚照便将他带到一旁:“你找本宫有事?” 王庸神色僵硬,臣是来抓你的呀 你还问我? “属下是来请殿下回京的,朝廷一日三道密令,陛下和诸公皆盼望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王庸,是高山卫千户。” 朱厚照板着脸,认真的道:“本宫还以为你是来护卫的。如此说来,你是来抓本宫回宫的?” 王庸喜不自禁,陛下派出三大禁卫,接连下数道密令。 可见,宫里早就急得团团了,这时把太子抓回,犹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 不啻于立下军功,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笑得合不拢嘴,宛如洞房花烛夜般,喜上眉梢:“属下奉陛下旨意,送殿下回京。” “你佯装没看见本宫如何?” “嘿嘿,这个属下真装不了,您看这密令,若见太子就地擒拿,火速押送回京。”王庸笑着抽出一本谕册。 就地擒拿和押送,意味着朱厚照不听话,可以直接把他抓了。 看来陛下也是料到了,太子不会乖乖就范。 有这道密令在手,他有恃无恐。 朱厚照下马,伸出双手道:“你把本宫绑回去吧,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拿你开刀,你叫王庸?” 王庸神色凝固在脸上,渐渐转为惨白。 尤其是那一声你叫王庸,更是吓得心头一紧。 本以为能立大功,但此刻,他恨不能掉头就逃。 不出十年,殿下就要登基了啊。 “属下实在为难,不敢抗旨” “你先命人退去,本宫见了他们害怕,这些贼匪对本宫有恩情,不可抓人,他们退了,本宫就跟你回京。” 朱厚照与这些贼匪相处多日。 他们落草为寇,多为九边兵事所致,朝廷不抚恤安置,却还要围剿他们。 人命犹如草芥,凄惨至极。 王庸脸色露出笑意,只要太子肯回京,这些贼匪日后再抓就是。 他下令退军二十里。 冯十三和林六目瞪口呆,卫所官兵包围在四周,严阵以待,可马上掉头走了。 “怎么怎么全走了?” 等半个时辰后,谷大用骑着马回来:“殿下,他们退至二十里外。” 王庸道:“圣旨难违,还请殿下不要让属下为难。” 朱厚照猛地转过身,双手挥动剑鞘,砸晕王庸:“这样父皇就不会为难你了。” 所有人怔住了。 冯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大将军,这可是朝廷命官呀。” “尔等的出路,只有戴罪立功一条,本将军今日一走,明日尔等皆要下狱问斩,整饬兵马,即刻出发!”朱厚照认真地道。 自他落入匪窝起。 这些匪寇,就坐实了挟持储君的罪名。 谷大用指着地上的王庸道:“殿下,这个人杀了?” 王庸装在地上一动不动,打晕了好,殿下胡闹,可赖不着他。 可听到谷大用的话,吓得眉头微微一挑。 “绑上马,此人是千户,就让他当先锋将军。” 王庸傻眼了,想爬起来,却遭一记闷棍,彻底晕了过去。 谷大用把棍子一丢,朝旁边嚷嚷着道:“快来人,搭把手。” 京城,九月上旬。 天气微凉,亵衣里穿一件微薄的棉袄子,才能保暖。 严成锦在李清娥的伺候下,穿上伪装的鹿绒皂鞋,披上麒麟赐服。 坐上轿子,路过前门大街时,瞧见人和人挤成一团,人群中间是张家兄弟。 严成锦放下轿帘,不再理会。 “哥,咱们要发财了。”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满街都是耳朵,你嫌命长不成,若让陛下知道,还怎么赚银子!” 银子就是命啊。 嗯?好像是严成锦的轿子! 自从狗太子离开京城后,严成锦收敛了许多。 张延龄勃然大怒,跳到轿子前:“严成锦你等会儿,地契还给还给本爵爷,否则,本爵要去娘娘那儿告你!” 陛下将他的宅邸,赐给了严成锦,他想用十两银子买回来。 张鹤龄将弟弟推开,严成锦是朝中重臣,强行索要,必会传到陛下耳中。 彼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嘿嘿,贤侄啊,吾弟的宅邸你也不住,不如卖给他吧?两千两银子如何?” 严成锦眸中微动,张延龄的宅府,推开门就是长安街,五进五出的大宅。 园林景观精致,毗邻皆大儒。 隔着轿子,声音传出。 “建昌伯的宅邸,能卖两万五千两,若带家什,兴许可卖三万两。” 张鹤龄眸中闪烁:“先付两千两,剩余的银子,咱们打欠条。” “两位爵爷在此做什么?若能告诉本官,兴许可以给爵爷打个折。”严成锦狐疑道。 张延龄道:“买纸”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鹤龄扇了过去,怒道:“他是都御史,你这个蠢货!” 屯纸干什么? 严成锦眉头微微一挑,回宫要查查此事。 第679章 京城纸贵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命郑乾彻查,约莫一刻钟后,郑乾快步走进来:“大人,寿宁侯确实在屯纸。” 张家兄弟屯纸干什么? 近来心思放在九边,极少关心坊间的事,张家兄弟从岛国回来,赚了一笔。 正是有银子的时候。 严成锦思索着要不要坑张家兄弟一笔,以补贴家用。 毕竟,给李家下聘后,库房掉了一成血。 “寿宁侯将京城的纸张,清扫一空,据闻,寿宁侯买了两艘大船,不知藏于何处,下官还在寻找。” 郑乾躬身说道。 良乡到通州,有卢沟河、潞河、琉璃河等众多水系,来往商船密集,很难搜寻。 哪一艘是寿命侯的,还需仔细搜查,朝廷无指令,也不方便公然查国戚财物。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不知不觉,大半日就过去了。 到了申时一刻,下值的时辰。 他喝了一口茶,带上了茶杯,往宫外走去,此时,还不是宫里的下值时辰,广庭有些冷清。 坐上轿子回府,刚进入小巷,何能便禀报:“少爷,王东家来了。” 严府门前,王不岁满脸焦急地来回踱步,终究看见严成锦的轿子了。 “大人,京城的纸都快要比猪肉贵了。” 严成锦正想弄清楚,张家兄弟买纸干什么:“你可有消息,为何屯纸?” “如今京城百姓子弟,读书者愈发多起来,小人书坊每日要印许多书籍,纸张远远不够,早就在涨价了。 且如今,造纸用的楮树皮,供应减少了八成。 无材料可以造纸,让京城的纸张价钱,已升至三分纹银。” 京城的平均工钱,七分纹银一日,光买一张纸,就要花去半天工钱。 这书谁还读得起? “往日楮树皮供不应求,为何如今,供给少了八成?”严成锦皱着眉头,初步怀疑被出口了。 王不岁丧着一张脸:“小人也不知道啊。” “让钱东宝来见本官。” 奉天殿。 张升提着衣摆着急忙慌,走到殿门前,让门监即进去通报。 随即,他大步走进殿中:“陛下,臣要弹劾寿宁侯和建昌伯!”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太子还未有消息,正是烦闷的时候,大舅子又闯祸了。 “为何要弹劾?” “不知何故,自半月以来,京城的纸张价钱一路攀升,寿宁侯和建昌伯借机奇货可居。 国子监今日传来疏奏,欲考核监生,却无纸出题。”张升道。 京城两大印刷机构,一是司礼监,一是国子监。 弘治皇帝平淡的声音中,藏着怒意:“真是荒唐,京城乃是国都,竟会没有纸张!” 张升也觉得荒唐,可纸张真被寿宁侯买光了。 “寿宁侯屯纸干什么?” “臣也不知道。” 寿宁侯府。 张鹤龄喝着六安贡茶,兴高采烈地问:“把清单给本爵爷拿来,看还缺何物。” 大管家忙将名目递过去,采办的货物,全在里头了。 张鹤龄仔细瞪着每一个字,喃喃道:“纸张有了,丝绸有了,豪笔有了,瓷器有了” 去岛国一趟,光水手的工钱,就是一大笔靡费。 还有众人的吃食。 朝鲜与大明皆为尊儒学,书生们做学问要用纸,但造纸术却不发达。 若能把纸张卖到朝鲜,换高丽参,再运到岛国卖给大名,就能赚一笔银子。 朝鲜的纸张价钱高,而岛国则是丝绸的价钱高。 “哥,咱们明日就出发吧?” “不行,京城纸价涨到了三分纹银,陛下一定会派人查,咱们今夜就走。”张鹤龄认真地道。 为了赚银子,兄弟俩也不是拖沓的人。 终于舍得花银子,在府上摆了一桌,杀了鸡鸭,海外航船辛苦,要提前补补身子。 “大老爷,严大人来了。” 张鹤龄忽然紧张起来,斩钉截铁道:“不见!” 管家支支吾吾地道:“他说,老爷若不见,他即刻进宫向陛下告密。” 这个狗官,我们兄弟碍着你了? 张鹤龄心里骂骂咧咧,恨得牙痒痒,碰到上这个家伙,准没好事。 “哥怎么办?” “让他进来!” 不多时,府门打开。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裳的老者,与普通的百姓无疑,笑吟吟地走出来,将严成锦请进去。 严成锦走来正堂。 张鹤龄忙让人把鸡鸭鱼肉端下去,让严成锦看见了,还要分给他吃。 随即,笑吟吟地道:“贤侄用过膳了吧?那本爵就不招待你了,你来有何事?” 张家兄弟二人,齐刷刷地看严成锦。 “本官想问问,伍捌肆叁捌,可是寿宁侯的船号?” 为了避免逃税,朝廷规定,商船皆要有船号。 且,是何处船厂督造,督造于何时,吃水多深,皆要写得清清楚楚。 张鹤龄死死捂住弟弟的嘴巴,道:“不是。” 这时,锦衣卫叶准跑上来禀报:“严大人,陛下急召内阁。” 陛下这时候召他,必是为了纸张价钱上涨,一刻钟前,听闻张升入宫弹劾了。 坐上轿子,来到奉天殿。 刘健几人肃然而立,张升站在大殿中央,弘治皇帝面色严肃,似是极不高兴。 王鏊道:“陛下,寿宁侯自持身份,扰乱朝纲,应当惩处!” 京城身为国都,读书人有几万之数,再加上数十万士绅,纸张消耗极大。 大明的信息传播,依旧是靠纸张,故而,对纸张的依赖极大。 张升却蹙眉:“可关键是,楮树皮为何少了?” 就算张家兄弟把纸都换回来,也遏制不住上涨的势头。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或许,知道纸张价钱上涨的缘故。” “严卿家说!” “是由于大明与鞑靼的战争。”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一脸茫然。 刘健急问:“九边打仗,与纸张价钱上涨有何关系?” “京城造纸,所用原料为楮树皮和桑皮,而楮树皮产自甘肃和山西,此两地的百姓正在逃荒。 商贾怕被战争波及,也不敢运送楮树皮,故而,造成京城断纸。” 南方用造竹纸和小皮纸。 造竹纸是用竹子做成,南方有许多竹林,并不却原料。 而小皮纸所用的原料,为木芙蓉,也是南方的树。 弘治皇帝一脸恍然之色。 刘健几人眼中同样露出清明,难怪,大明出兵后,纸张的价钱就开始变动了。 寿宁侯屯纸,更是令纸张的价钱攀升。 “可九边战事,一时间也无法结束,这如何好?”张升焦急道。 第680章 臣说的,真的是常识 萧敬见弘治皇帝怒不可遏,小声提醒:“陛下,金夫人在坤宁宫。” 金夫人是寿宁侯的亲娘,有些护短。 陛下赐建昌伯的宅邸给严成锦后,就对严成锦颇有微词。 若陛下惩处,金夫人定会向娘娘哭诉。 刘健躬身:“寿宁侯不可不惩处啊!” 诸公颔首表示赞同,有娘娘相护又如何? 寿宁侯屯纸将纸张弄出天价,他们都买不起纸了,尤其是李东阳,每日下值后,习惯练书法。 今日,纸张用完,有银子也要等很长时日,才能买到。 “传寿宁侯和建昌伯,进宫!” 弘治皇帝阴着脸,绷紧牙关吐出几字,恨得胸腔中宛如有火盆般,欲要发泄出来。 很快,张鹤龄和张延龄被锦衣卫架着,惶恐的穿过广庭。 “严成锦刚入宫,陛下就召咱们,定是这狗官告状!”张延龄恨声道。 张鹤龄若有所思:“弟啊,一会儿陛下问起来,你就说是你买的。” “哥狡猾,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说是你买,咱们只损失一船货物,我若承认,两船货物都要被陛下收走。” 他们各自买了一条船,准备去岛国运银子。 还未跨入大殿,就感受到了大殿中,诸公凌厉的目光。 张鹤龄和张延龄恭敬地道:“臣见过陛下!” “朕听说,你们二人买断了京城的纸张,可有此事?”弘治皇帝开口。 “没没有。” 诸公的眼神宛如刀子,锋利又有些吓人。 这兄弟俩为了银子,真是连命也不要了,竟敢在朝堂上欺君? 严成锦道:“臣查到了二位爵爷的船,船上装满货物,似乎要出海,纸张更是装满了船舱。” “你敢污蔑国公!”张鹤龄涨红了脸。 “船号,伍捌肆叁捌和壹壹壹叁玖,臣已派人截船。”严成锦道。 张延龄发出低吼的声音,朝严成锦扑过来,却被锦衣卫按在地上。 见状,弘治皇帝就能猜到,严成锦所说属实。 王鏊蹙着眉头,不吐不快:“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在坊间作恶,百姓皆骂陛下包庇,玷污陛下圣名啊。” 这些官,我等从未害人,竟被说成作恶多端。 张鹤龄怒不可遏:“王大人说话,要拿出证据来!” 诸公看着张家兄弟的眼神,露出浓浓的鄙夷之色。 严成锦却道:“此事,不可怪两位爵爷,京城纸贵,乃是好事!” 张鹤龄和张延龄愣住了。 这狗官竟替他求情,跟王鏊这些斯败类比起来,严成锦果然要好一些。 至少,严成锦骗他们是明骗,不耍心机。 诸公怔怔地看着严成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替张家兄弟求情就罢了,竟说京城纸贵,是好事? “国子监缺纸,连考试也无法进行,想必坊间更甚,耽误读书人做学问,势必会影响朝廷科举选士,怎么是好事?” 张升敢肯定,大明与鞑靼的战争不结束。 京城将会一直缺纸。 连诸公在宫中当值,也无纸张可用。 严成锦却继续道:“鞑靼侵入河套并非一次,为何这次,却会致使纸贵?” 大殿中回荡着严成锦的声音。 李东阳几人皆露出沉思。 弘治皇帝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为何?” “据臣所知,是京中百姓用纸者多了,书籍在坊间传播开来,此乃坛复兴的想象,故纸张供不应求。”严成锦说道。 造纸术和印刷术,推动了艺复兴。 学和思想的载体,仍然是纸张。 张鹤龄冷声道:“我们兄弟不屯纸,纸张也会越来越贵,造纸所用的是楮树皮,两年一剥,且越剥越薄,而纸张的供求,却越来越多。” 弘治皇帝露出恍然之色。 他平日批阅疏奏,处理多为兵事和坊间的政事,极少会去想这些道理。 严成锦略微诧异,“寿宁侯所言不假。” 张家兄弟做买卖,却比百官灵光。 南方的竹皮纸,工艺复杂,在当地,十张要卖一分纹银,价格不低。 若卖到北方,加上运输的费用,价钱要翻好几倍。 卖得比北方的楮纸还贵! 所以,商贾们都不愿意运来北方卖,形成地域局限。 刘健想到了长远之后:“如此说来,只能朝廷下旨,严禁百姓购纸,将纸张留给秀才书生。” 严成锦稍微露出惊愕之色,下旨禁购和禁售纸张,会阻碍大明艺复兴,刘公竟会想出这等膄注意 “臣以为不可。” 张升却颔首点头:“臣赞成刘公,纸张供给不足,应当留给国子监和坊间的书生。” 给百姓也无用,不如留给读书人。 韩等人,皆赞成刘健的谏言。 弘治皇帝略微沉思片刻,对天下的昭告,一旦下旨想召回,就很收回了。 “臣等附议!” “那就由内阁替朕拟旨,昭告天下,将纸张留给读书人,暂解燃眉之急。”弘治皇帝道。 张鹤龄和张延龄心中暗喜,发财了啊。 旨意一下,必会让百姓求纸而不得,令纸张价钱再上涨,他们手中有万余斤纸张。 理学院也算百姓,不算读书人,如此一来,也不能买纸张。 严成锦微微抬头,“臣或许有办法,让纸张价钱,廉如茶水。” 诸公露出惊愕之色。 茶水在大客栈里,都是白送的,只有官道上的山野茶铺,才能卖几个铜板。 纸张从未太便宜过,此子竟说能让纸张,廉如茶水? 弘治皇帝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严卿家说说看。” 大殿中忽然陷入了沉寂。 严成锦在仔细斟酌:“十月正是甘蔗收取之时,臣猜测,蔗渣可做纸浆。” 甘蔗渣能做纸张,这是上一世的常识。 具体如何做,他也不知道。 蔗渣? 这不是吃完就吐的无用之物吗? 诸公面露狐疑之色。 南方的甘蔗种植许久了,蔗汁能做红糖,若蔗渣能做纸,岂不浑身是宝? 柴升在广东任布政使司时,就常食用甘蔗:“严大人从何听来?本官在广东任布政使司三年,食用甘蔗,却未曾听说过。” “不错,你该不会说,是番人告诉你的吧?” 张家兄弟眨了眨眼睛,该不会真能做纸张吧? “纸张摸起来,可是与蔗渣有几分相似?臣也不敢断定,只是猜测罢了。”严成锦道。 第681章 他又想变制(求月票) 柴升躬身道:“甘蔗种在水田中,占用粮食的耕地,臣以为不可!” 种甘蔗,与种桑叶一个道理,占用民田。 蔗渣不值钱,但田值钱。 “臣赞成柴大人,蔗渣不值钱,若纸张不值钱,也不好征税。”王琼考虑到赋税。 纸张一不值了,征不到几个银子。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物,柴升和王琼脸色紧张。 “陛下请看,这是臣绘制的大明山河盛世图。” 萧敬愣了一下,踩着碎步走下来,将图接了过去。 弘治皇帝嘴角挑了挑,看不懂这图是什么意思,黄一块青一块红一块的。 “严卿家,这图怎么看?” “黄色为我朝的谷物分布,青色为茶叶,红色为棉花。” 这么一说,马上就变得豁然开朗。 难怪,江南黄色为主体,青色和红色交夹,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谷物为主。 广东则是花花绿绿,颜色斑驳,代表着各种谷物皆有。 严成锦在图上画了一大块:“甘蔗虽少,却能在两广种植,臣请谏朝廷,在南方增设农产易市衙门,此乃是盛世的关键。” 封建社会,最有价值的资源是土地。 他继续道:“大明掌控东方一半疆域,地大物博,却未将土地的价值利用起来。” 就如后世的稀土资源,没掌握稀土的开发技术前,稀土以低廉的价格卖到国外。 掌控稀土的开发技术后,稀土价格涨了十倍。 土地的正确开发方式,是耕种,如今大明的海禁已开,缺的是商品的种类。 但大明的棉花、甘蔗、黄麻等经济作物,始终无多少人种植。 伤农。 一来,是会侵占百姓原本不多的良田。 若由朝廷的屯田营种植,则不会伤害百姓的土地。 二来,百姓不知道卖给谁。 弘治皇帝有点反应不过来,一脸茫然:“农产易市衙门?” 诸公满脸问号,以至于大殿陷入沉寂中,可又装傻充楞,不愿请教严成锦。 刘健隐隐猜测:“可是茶马易市?” “刘公睿智,但与茶马易市有些不同,百姓是卖家,朝廷是买家。 诸公可知,百姓为何不敢种棉花、甘蔗和黄麻等物?”严成锦问道。 “为何?” “因为不知卖给谁。” 种稻谷卖不出去,还能自己吃,种棉花卖不出去,只能烂在地里。 百姓不敢用仅有的田地,去种其他植物。 导致棉花等物虽有价值,却一直推广不开来。 严成锦道:“百姓将种植的农产,卖给朝廷,换取银子,棉花和甘蔗等物普及,可缓解百姓饥寒,盛世可待。” 大明是人口大国,就注定了它也是农业大国。 否则,光是饥寒就能把大明拖垮。 谈何盛世? “陛下,他这是变制!他又要改制了!” 柴升算是听明白了,饶了一大圈,此子的目的,是改制! 诸公如梦初醒,瞪着严成锦,差点就让这个家伙骗过去了。 张家兄弟一愣一愣,望着严成锦。 “柴大人所言不错,新立衙门,确是变制。”严成锦道。 朝廷以买家身份,收取百姓的农作物,是头一次。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这不是与民争利?朝廷向来不插手坊间的买卖,你竟要朕出银子,收购坊间的货物?” 高皇帝有制规定,不可与民争利。 李东阳颔首:“且收来的农产,用于何处?蔗渣能否做纸张,还不知道,仅是你的猜测。” “那臣让宋景试试?”严成锦问道。 出了奉天殿,曾鉴跟在他身后,一猜就知道他要来工部。 这天底下,除了宋景和谢丕,再难找出这么厉害的匠人。 严成锦找到宋景,直言:“以贤可知道,京城纸贵?” “知道,严大人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做?”宋景微微躬身道。 “本官以蔗渣做纸张,工艺应当与如今造纸术相似,你试试,在工部呆了半年,也该升迁了。” 严成锦估摸着,如今九月,又快要到年末了,一年一度请赏的时候。 曾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欲言又止。 甘蔗在京城并不好找,这是贵族的消遣之物。 寻找了几日,才在保定府找到买甘蔗的。 时逢十月,正是甘蔗收割的季节,商贾们从南方运些到北方,数量却不多,只有二十根,贵的吓人。 甘蔗虽能存储两月之久,但却不便运输。 宋景买下后,便送来严府给严成锦品尝,再将蔗渣送去良乡。 何能咽了口唾沫,陪着笑脸:“少爷,您吃不吃?” “不吃,你吃了把渣都吐出来。” 若是不提醒,这狗奴才连渣都能吃下去。 半日后,蔗渣送去良乡,宋景依照楮树皮制作纸张的办法。 将蔗渣倒入石灰水中,放入楻桶中蒸煮八日,等到八日后,打开楻桶取出煮烂的蔗渣,再倒入漂塘里清洗。 除去其中的硬物,等待浆液凝结,生成纸张。 “光看这浆面,还真像纸张!” 工程师们大喜,黄白的浆面,就像一张黄色的宣纸一样,只是,很臭 可半日过去,纸张却无丝毫动静,依旧是清水。 “小宋师傅,可是哪里做错了?” “纸浆不粘。” 宋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浆水干了之后,竟不黏在一起。 奉天殿, 弘治皇帝站在栏杆旁眺望,似乎在望朱厚照的方向。 虽平日总骂这逆子,可总归是他唯一的儿子,大半月不见,眼睛却渐渐地红了。 萧敬知道陛下嘴硬,心肠却软得很:“陛下,太子有皇天佐佑,一定能安然归来。” “严成锦的纸张,做得如何?” “没做成,听厂卫说,还剩两根甘蔗,做不出来就没了。” 弘治皇帝有些庆幸,幸亏没让此子立令状。 这样即便做不出来,也不算欺君。 “农产易市衙门,萧伴伴怎么看?” “奴婢以为,纯属严成锦想变制。” “放肆!朝中大臣是你能菲薄?” 萧敬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是您让我说的啊,咱可太难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转身吩咐道:“命王琼来见朕。” 不多时,王琼来到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行礼后,不知所措地站在大殿中。 “王卿家,玉米、番薯、花生等物推广后,纳了多少粮食?” 玉米、番薯和花生算作是农税,交税交实物,不是交银子。 王琼为难地道:“不多,玉米两千石,番薯三百石,花生二十石。” 夏税刚核算完不久,他都记着呢。 弘治皇帝暗暗咋舌,怒声道:“为何这般少!” “臣也不知为何,推广不下去。”王琼不敢抬头。 第682章 臣的新专利 大清早,似有一层朦胧的白雾,笼罩京城。 严府,大门前, 宋景面色焦急地等在此处,不多时,将严成锦从府中走出来。 “这是大人要的纸张。” 纸浆不能凝固,他便将纸浆分成两桶,分别加入了少许木薯粉和糯米粉。 两者,皆凝聚成黄纸。 严成锦收入袖口中,道:“还是太粗糙,需再改进工艺。” 他见过更光滑更薄的纸张,并未有多少欣喜。 半个时候后,在午门的下马碑落轿, 严成锦刚要伸手,轿帘却被人主动掀开。 王琼左手拿着芴牌,右手撑着轿帘,笑吟吟道:“严大人早啊。” 严成锦心生警惕,王琼是户部尚书,六部中排名第二,谁要银子,都得看他的脸色。 自己只是区区末辅,王琼并不需要巴结他。 这家伙有事来求他? “王大人为何谄媚?若是有事相求,就免得开口了,本官不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哎呀,本官只是想和你一起上朝而已,不必如此警惕,快出来吧。”王琼笑意更浓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小子平日虽然精明,但在他面前,你太嫩了。 严成锦拿上芴牌,从轿子里走出来,王琼热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 严成锦终于忍不住了:“王大人,你有何事相求?” 成了! 王琼面上一喜,这小子能招架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昨日,陛下看了玉米等物的税赋,责问为何无法推行天下,本官想请你让都察院查查。” 虽然,他也能让都察院查。 但他请乞调查,不如严成锦下令调查更透彻,这家伙曾是都御史。 知道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否则,农税一直收不上来。 严成锦问道:“户部怎会不知?” 各府、州、县都有户部的吏,应该会核算当地的税赋,禀明缘由才对。 “朝廷下令推广大半年了,各地百姓和衙门,不仅不推行,还抗拒朝廷的律令。” 要知道,朝廷下令推广番薯和花生,已经大半年了。 收上来这么几石,大部分还是出自于京城。 说明京畿之外,压根就无人理会,番薯能填饱肚子,花生更是能榨油的神物。 他不明白,为何百姓不愿意种? 严成锦沉思片刻,心中有了猜想:“本官也不知道。” 来到奉天殿,弘治皇帝手里捧着户部的账册,番薯、花生和玉米等物的税赋,皆在其中。 “弘治皇帝十七年八月,朝廷推行番薯,就算旨意到各布政使司需两月,可至今也有八个月,为何只手上来几十石!” 说到最后,弘治皇帝声音提高了几度。 平日国库存粮还够支撑朝廷的开支。 但九边开战后,每日需大量的军饷,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一旦断粮,士卒丢兵弃甲逃亡。 见大殿中,群臣默不作声。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徽州府休宁、祁门、绩溪五县,抗拒朝廷的旨意,拒不推行。” 江南是朝廷的赋税重地。 但这五县竟以田地不足为由,请罢耕种,分明是抵抗朝廷的旨意。 柴升转头看向王琼:“户部未将这些番物写进农桑撮要?” 农桑撮要是元朝的农学家,鲁明善所写。 但元朝以畜牧为主,轻视农业,故在明朝朱元璋手中,才得以大力推广天下。 在农学界中,大抵和母猪产后护理的地位相同。 “柴大人不要信口开河,本官岂敢轻视!”王琼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悦。 刘健惋惜道:“番薯、花生、土豆等番物是可解朝廷赋税贫瘠,百姓却不愿种植,实在可惜。”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初,这些番物皆是由严成锦发现的。 看了严成锦的大明盛世预想图,弘治皇帝知道,此子心中一定有想法。 就是不知道,何时才会告诉他。 “百姓种了番薯和花生,还不知道收成,却要交税,天有不测风云,若交不上来,反倒会加重负担,此为其一。 番薯、土地和花生皆为番物,大明没有它们的售价,不知能卖多少银子,缴纳了税赋,或许还会亏银子,此为其二。 百姓未见过番物生长,不知如何种植,即便写入农桑撮要,臣猜,百姓家中也不会备此书,保存在官府中,形同虚设,此为其三。” 在大明,信息传递的速度慢。 土地是百姓手中的筹码,有人找百姓投资,不知道赚赔的情况下,就会握紧手中的筹码。 李东阳也是这般想的:“有几分道理。” “臣以为当推行农产易市衙门,承诺采办百姓种出的农产,且免税无年,或许,才堪堪可以推广。” 严成锦说的农产易市衙门,形同上一世的供销社,百姓只关心能赚多少银子。 才不管朝廷的盛世,替他们解决销路,又不收税赋。 比下旨推广,更有效力。 他并非忽然提出来,就如水到渠成般,朝廷走到这一步,需要诞生这个机构。 弘治皇帝有些动摇了。 朝廷为了获得马匹,在边陲推行茶马易市。 为何不能在朝内推行易市? 柴升不急不缓:“据本官所知,严大人的纸张并未做出来,有何底气再提易市衙门?” 说着,百官的目光又落在严成锦身上。 “臣附议!” 接连有几个官员附议。 严成锦清楚他们的心思,如同九边纳粮,百姓将米粮卖给官府。 士绅就收不到粮,生意没法做了。 农产亦是如此,士绅从百姓手中低价收取,再高价卖去他处,可以赚银子。 但朝廷一收,势必会影响士绅买卖。 严成锦将手伸入袖口,百官忽然紧张起来,只见,抽出一张黄白的纸张,册子打开般大小。 “这便是蔗渣做出来的纸张。” 比楮树纸只差几分,很薄,墨水能轻易透过,稍加改良,或许才可用。 百官震惊了。 蔗渣竟真的能做出来纸来? 刘健瞪大眼睛,此子年纪轻轻,怎会知道这么多道理? 弘治皇帝忙道:“拿上来给朕看看。” 萧敬端着锦盘下去,把纸张端上来,这纸与楮树皮的纸不同,很薄,上头还有依稀可见的蔗渣丝。 但能做出来,意味着大明的造纸术,将不再依靠楮树皮和竹子。 弘治皇帝惊呼道:“严卿家是如何做出来的?” 百官竖起耳朵,翘首以盼。 “这是机密,臣已写入专利,只能告诉陛下一人。”严成锦道。 百官有些怒了,这个家伙竟如此提防,我们还能偷学不成? 第683章 立旨意 弘治皇帝对经济所知不多,往朝并无专门开设衙门向百姓采办的先例。 高皇帝留下祖训,不得与民争利。 朝廷跟百姓做买卖,又违背祖训了。 且他不能决断,此举对于天下的利弊。 刘健几人大抵脸色皆如此。 “严卿家,朝廷无此先例,此举会不会太突兀了些?” 柴升颔首点头:“陛下所言甚是,九边吃紧,裁减用度还来不及,你还要增设衙门。” 百官用力点头,不赞成严成锦设易市衙门。 严成锦道:“有先例,九边缴纳米面,换取银子就是先例。 百姓怕被剥削,不敢卖给士绅。 朝廷明码标出各番物价格,下旨各地御史衙门,是最快推行番物的办法。” 李东阳默不作声,眼下番物推行不下去,朝廷并无易市衙门的先例。 弘治皇帝不知后果会如何,怀着忐忑心情开口:“先在两京十五道的主府试行,以观后效。” 谢迁等人眸中错愕。 若增设易市衙门,科举取士就要比往年增多。 再加上新增海南布政使司,翰林苑的翰林都快不够任命了。 刘健问道:“陛下,易市衙门归附于何部?” 朝中有六部和五寺,掌管天下大小衙门机构。 柴升连忙道:“既是与边陲的茶马易市相同,当归于兵部。” 眼下,应当争夺易市衙门的管制,提升在六部中的地位。 朝中的机构极为微妙,犹如内阁,最初只能给陛下阅奏,并无实权。 如今,却凌驾于六部之上。 易市衙门是你谏言的又如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王琼忙躬身:“管制税赋,臣以为当设在户部。” 曾鉴和张升欲言又止,此事,与工部和礼部不沾边。 强行谏言,只会令陛下看穿争权的意图。 严成锦不置一言。 弘治皇帝面露迟疑,看向内阁:“内阁以为,该归属哪一部?” “户部掌管税赋,且易市需定价钱,户部!”刘健不假思索道。 兵部不懂算账,一天要征多少税不知,加进入也是枉然。 地方已有御史衙门,再加易市衙门,权力太大了。 严成锦没打算归到都查院下:“刘公所言有理,但仍需都查院从旁监管。” 弘治皇帝也知道势必会有大量白银流动:“那便归于户部之下,都查院监察。” 柴升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也未必不是好事。 若易市衙门失利,就是王琼的过失。 王琼喜上眉梢,白白捡了大便宜。 从奉天殿出来,王琼主动迎上柴升,和颜悦色笑道:“都是为朝廷效力,公照兄不要生气。” 柴升冷哼一声,朝兵部值房走去。 王琼笑容不减,亦步亦趋,就好似爹哄儿子:“生气了?柴大人何至于此,下了值到愚弟府上喝一杯。” 严成锦见到这一幕,默默地把王琼的段位提到最高级。 王琼或许没有出色的才能,但待人接物,绝对是第一人。 毕竟,谢迁虽然能说,但还是要脸的。 回到内阁,严成锦看见刘健摊开凌锦,准备写圣旨。 刘健见了他道:“不如这圣旨,就由你来执笔?” 李东阳和谢迁也看过来。 此子入内阁也有段时间了,总不能不会写圣旨吧? 严成锦面色微动:“下官对圣旨的体裁,还不熟悉,恐怕不能秉笔。” 刘健面上的肉抖了抖,被气到了:“你过来,老夫教你写!” 李东阳低头继续阅奏,谢迁则满脸戏谑地走过来:“本官才不信你不会写,说,偷偷背了多少道圣旨?” 刘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 “才两百八十二道,才堪称入门。”严成锦道。 说话间,侍奉翰林跑进来:“刘公,宣府传回急奏!” 刘健打开疏奏,看到太子劫持高山卫王庸,劫掠了高山卫所,吓得双目瞪圆。 “太太子真是闹翻天了!” 李东阳忙凑了过去,片刻后,同样面色大惊。 严成锦目瞪口呆,陛下会原地宾天吧? “见陛下!快去见陛下!” 太子已在关外,若被鞑靼人生擒,要挟宁夏边军,这仗就没法打了。 三人火急火燎地来到奉天殿,严成锦跟在后头。 弘治皇帝看过疏奏后,先是不敢相信,随后狠狠地将疏奏砸在地上。 “这孽子,想气死朕!” 严成锦心中却暗想,没有人能左右,这才是朱厚照的本性呢。 史上,刘瑾与朱厚照关系极好,该凌迟的就不会砍头。 入朝为官以来,虽说有哄骗,却从未左右朱厚照的意愿。 不过,他能猜到朱厚照的意图,逃出宫去打仗,不被陛下抽死,也会被官骂死。 若立了军功,可减轻罪责。 谢迁劝慰道:“陛下,虽然不算是好消息,可总算有太子的下落了。” 弘治皇帝气得紧紧握住拳头,双目通红,这孽子总是这般气朕。 大殿中,无人敢说话。 “传朕旨意,三月内,太子不回京,废太子之位!” 嘶! 刘健等人神色僵硬,处于惊骇之中。 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太子犯了再大的错误,也仅是揍一顿,从不提及废除。 这一次,陛下真的怒了! “陛下不可!” “太子聪慧,尚可教导!” 刘健和李东阳等忙跪在地上。 严成锦不知跪还是不跪。 朱厚照逃出宫外,本就激怒了弘治皇帝,这厮还劫掠了高山营,与贼匪无异。 这次真要命人通知朱厚照。 不知朱厚照,现在何处? 弘治皇帝阴着脸:“他就是太聪慧了,知道朕不能拿他如何,如今有了皇孙,朕意已定,若他不回来,朕就立皇孙为太子!” 皇孙还不到一岁啊。 刘健微微抬头,木然地看向弘治皇帝。 只见,弘治皇帝气咻咻地离去。 他叹息一声,转过头看向严成锦:“这道圣旨,也由你来写吧。” 这道圣旨万万不能写! 就如同当初,那些要废弘治皇帝太子之位的老臣,弘治皇帝登基后,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就像女子出轨,再仁慈的皇帝,也无法容忍。 严成锦虽与朱厚照胡闹,但原则问题,还是要分清楚。 “下官一道圣旨没写过,委实写不来。”严成锦躬身。 李东阳也不想严成锦写,若是太子日后登基,严成锦的仕途,将就此止步。 甚至,招来祸患。 “刘公,此举实在不妥,你知此疏奏的份量。” “唉,这让谁写呢?” 三人面露难色,谁都不想写这封疏奏。 “陛下未说让谁写,下官倒是有个办法,不如交给下官吧。”严成锦道。 第684章 昌隆国本(求月票) 刘健三人看向严成锦,能写这封疏奏的人不多。 他们很快想到了,司礼监和文书房。 陛下下旨后,如无特别叮嘱由内阁拟旨,就由文书房来写。 很快,严成锦命人去文书房下令。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气色好转许多,脸上有些红润,一旁的坤宁宫大太监手里抱着皇孙。 萧敬宣读旨意:“自古皇室继天立极,抚御寰宇,必建立元储,昌隆国本,以绵宗稷无疆之托……” 百官猛地大惊失色。 从建立元储这四个字,又看见韦泰抱着皇孙,他们就隐隐猜到了是何事。 再看向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气定神闲坐在御座,面色严肃。 张升骇然地看向刘健,如此大事应该与礼部商量。 内阁竟与陛下直接决定了? “陛下!臣以为不可啊!” “皇孙年幼,就算敕封为太孙,十五年内也不能登基理政。”张升抱着双手,持芴谏言。 二十而弱冠,十五岁还年幼,心性不稳,难以处置朝政。 六部中众人意见不一。 柴升希望皇孙能继承皇位,太子太过聪慧,又不听大臣劝谏,可想而知,登基后会多难伺候。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与太子不熟,难以升官。 王鏊和张升等曾经当过太子之师的人,自然极力劝阻。 连詹事府王华也来了。 “朕已下圣旨,若反复无常,岂不儿戏,诸公不必再多言了。”弘治皇帝接过皇孙,起身从偏门走出去。 大臣们站在原地,愣愣相觑。 今日,陛下只议这一件事,可见是真有废除太子之意。 严成锦大步走出殿堂,回到都察院,命人将高凤找来。 “殿下还不知宫中之事,你去关外寻太子,本官猜测,他应该在净州。” 高风哭丧着脸,关外正在打仗呢,“严大人,那位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朱厚照是会在乎皇位的人吗? 严成锦板着脸,递给他一个眼神:“高公公可知道百慕大海域?传闻那里可通仙境蓬莱,本官想派去看看。” “你……你迫害朝中官员,咱要向厂公告你的罪!”高凤知道严成锦想干什么,颤抖地道。 “本官,像是怕萧敬的人?” 高凤更胆寒了,萧爷恨不得躲着这家伙走。 “严大人您放过小人吧,小人只想在宫中养老啊。”高凤抱着严成锦的大腿,哭嚎了出来。 “不,你是个人才,不应该被埋没。” 严成锦让高凤即刻出发,萧敬就算知道宫里少了一个太监,也不敢来问责。 高凤一人不够,他还派遣了郑乾和韩文,一同去净州。 之所以能确定,朱厚照会在净州,是因宣府旁是大同府。 而大同府的关外,正是鞑靼人疆域,净州。 若是从关外走,一定会经过此处。 …… 净州, 朱厚照身披金色与黑色相扣的锁子甲,护项也是细密的锁子甲,他骑在马上。 五环相护,一环受簇,诸环拱护。 锁子甲的防御极高,能抵挡弓箭和刀枪,是大明高阶将领的贴身护甲。 王庸垂头丧气地跟在朱厚照旁边。 身后是从高山卫带出来的两千神机营,只求一路护送朱厚照回京。 “殿下,咱们说好了,见到王守仁的大军,咱们就回京城。” “本宫知道了,不会食言的。”朱厚照不耐烦地道。 这话一天要说一百二十六遍,现在是七十二遍,还有五十四遍。 他心里都数着呢。 不远处,七个步塘背着旗箱,飞奔着跑回来,神色慌张。 “大将军,前方有十五丈高的丛林,有铁蹄的痕迹。” 关外只有鞑靼人,听闻到这里,王庸抽出刀剑正色道:“殿下,骑兵俯冲,威力可提升几倍!” 人从高坡跑下来,不用费力,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更遑论是马! 骑兵的威力,在于长距离奔袭,积累起来的速度,可冲垮坚固的阵型。 朱厚照摸着下巴:“若是绕路,需渡小黄河,我等无州无船,如何过河?” “鞑靼兵强,这些孱弱的贼匪,无论如何也低挡不住,形同以卵击石。 鞑靼只怕已经发现我们,殿下快回大同吧!我等在此断后!”王庸抽出腰刀。 骑兵的奔袭速度极快,一旦被拖住,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鞑虏追上来。 朱厚照看向步塘:“有多少人?” “属下不知实数,大抵有一千余骑兵。” 勘测地形和估测人数,是塘骑最重要的任务。 此时,两里外的山林中。 鞑靼人也发现了汉人的踪迹,探子禀报道:“领主,大明军队朝这里来了,有五千人,但三千余人皆为新兵。” 从行军的士气和整齐,就能看得出来,那三千个穿着军甲的士卒,全是新兵。 马忽兰双目放光,他刚执掌浩齐特部不久,正是向达延汗效忠的时候。 “有多少骑兵?” 他估算双方兵力差距,手中有两千骑兵和五百步兵,骑兵不多的话,完全可以吃下。 “骑兵二百人左右,半个时辰后就到。”探子道。 马忽兰大喜过望,骑兵放于高处俯冲而下,有极强的冲击作用。 能将明军分割成好几个部分,无法首尾呼应,最终歼灭。 鞑靼常用的诱敌深入,就是将明君引到一处高坡,然后由骑兵俯冲。 眼前不用诱敌,大明主动送到刀口上来了。 “上马!准备绞杀明军。” 两千骑兵纷纷骑上马,手持砍刀或长矛。 马忽兰站在山上望去,有一队兵马朝山脚走来,前方的士兵乱如散沙,宛如呆宰的羔羊。 后方的两千余士卒,倒是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两者放在一起,差距极为明显。 马忽兰感觉到异常的兴奋:“简直是天助我也,只要冲下山,明军势必无法抵挡我等的攻击!” 王庸很紧张,浑身鸡皮疙瘩盯着山林。 鸟不会停留在有大军驻扎的地方,山林中安静得可怕,他笃定山上有人! “殿下?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走,就是用脖子往敌人刀口上撞。 朱厚照抬起手,却是继续前进的手势:“不慌,放慢步调。” 喝! 驾!驾! 山林中地动山摇,宛如地崩般,马匹嘶鸣。 鞑靼骑兵宛如猛虎下山,露出狰狞又有几分血腥的笑意,扬起手中的长枪,准备劈砍。 第685章 太孙少师 马忽兰得意洋洋地骑在马上,等着明军被鞑靼骑兵冲溃。 这个将领看上去,很年轻啊。 他能轻易地猜出这个年纪将领的用意,以新兵在阵前,抵挡骑兵的冲势,给后方的两千兵马,制造机会。 若没有地利,此计,或许是可行的。 贼匪们平日掳掠,百姓见了他们就怕,见鞑靼人像猛虎般冲来,吓得大腿根湿了。 王庸抽出腰刀,厉喝:“保护大将军!” 要不是高山卫需要兵力镇守,他就将一万兵马全都调出来了,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朱厚照经历过一次大战,颇为自信:“不必保护我,变阵!” 他的自信源于神机营。 忽失温之战,文皇帝朱棣正是凭借神机营,瓦解了骑兵俯冲之势。 只是,大明将领少读兵书,对许多可借鉴的兵法,一窍不通。 马忽兰观察明军阵形,心中不免得意,这支明军发现了他们,还敢朝山林来。 下一刻,就在鞑靼骑兵即将冲锋时,战局发生了变化。 明君迅速变换阵型,原本在队伍前列的新兵,迅速从中间向两翼后退,中军后阵立即涌出一支部队,填补空位。 这支明军手中拿着的不是兵器,而是火铳! 鞑靼军队越来越近了,士卒们紧张起来,等候军令。 朱厚照大喝道:“临阵后退者,不分将领士兵,一律皆斩!不退者,不论有无军工,皆赏银五十两! 若战死沙场,则抚恤家中!” 话音刚落,士卒们士气大振,握着火铳的手也不抖了。 “开火!” 明军排成一排,火铳对准冲来的骑兵,呛声接连响起。 鞑靼骑兵措手不及,前排的士卒人仰马翻,跌落下来。 山坡山,马忽兰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下令让骑兵退回,可冲势止不住。 “再换阵!”朱厚照道。 鞑靼人心中大喜,火铳需要装填火药,只需片刻功夫,他们就能冲进敌营中。 屠杀殆尽! 然而,他们却傻眼了。 第一排火铳手退后,第二排火铳手上前,填补了空缺,万枪齐发! 人跌落马,战马扬蹄不敢靠前,和后头冲过来的马,撞在一起。 鞑靼骑兵损失惨重,想要勒马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排火铳手枪口再次对准鞑靼人,鞑靼人冲到了眼前,却无力倒在脚下。 王庸举起长刀,一鼓作气:“杀!” 士兵将火铳丢到一旁,拔出刀剑,拿起盾牌,冲杀上去。 鞑靼两千骑兵陷入窘境,遭受明军猛烈攻击。 王庸原本还以为,朱厚照来边陲胡闹,可现在惊觉他懂一些兵法。 贼匪们拿起刀枪,与鞑靼人激战,凭借人数,迅速占据优势。 半个时辰后,鞑靼人勒马逃跑,王庸始终护在朱厚照身旁,吩咐亲兵清点战损。 “千户,火铳击杀四百二十七人,刀剑斩杀鞑靼一千三百四十人,我军死伤三百七十六人。”亲兵禀报。 王庸感觉到抑制不住地兴奋,尤其是死伤才三百余人,大捷啊! 朱厚照乐了:“这是本宫第一次大捷,你派人传令回京城。” 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怪罪他逃出京城。 王守仁虽然领兵北上,击溃鞑靼人容易,但想要剿灭却做不到,鞑靼往北遁走,就如同鱼儿如水,逃之夭夭。 只有把鞑靼人剿灭,九边才会真正太平。 王庸吩咐亲兵传书后,忙问:“殿下,不如从关内走吧?” 这里已经出现鞑靼的骑兵。 再往前走,或许会碰上鞑靼人的大股部队,下一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 京城,旨意下达。 天下皆知,弘治皇帝欲要立皇孙为太孙,废除太子之位。 不过,百姓们对谁当太子太孙,并不在意,而是希望弘治皇帝继续理政。 自免税减税的法令颁布,百姓们的税赋减轻,有余粮屯于米缸中,堪堪可以果腹。 士绅则盼望尽快拥立新王,以免整日改制。 柴升微微躬身:“陛下,皇孙已经快一岁,该是识字的时候了,臣请开日讲。” 按礼制,太孙还未出阁,不能直接对他讲学。 但可以在日讲旁听,熏陶熏陶,让太孙成为好学的人。 “太子聪明过人,皇孙也不会差,解晋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写文、九岁能对联,皆得益于其父解开。 传闻,解晋在腹中时,解开就开始向其讲学。”王鏊躬身道。 胎教从大明开始? 严成锦知道解晋,永乐年间的内阁首辅,明代大儒。 明朝文学上最富盛名的两人,一人是杨慎,一人是解晋。 可皇孙还是个孩子啊。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日讲在开吗?” 日讲,又称为小经筵。 规模不如经筵大,仪式也比较简单,自从太子跑了,经筵就没开过了。 萧敬陪着笑意:“殿下不在京城,又快开春了,故而停了有半月。” “今日起,开日讲,让乳母带皇孙去听听,无需太久,一个时辰足矣。”弘治皇帝觉得皇孙在腹中时没讲,如今要补回来。 柴升躬身道:“臣以为,该给皇孙选个老师。” 帝师,通常会伴随储君成长,直至登基。 如师如父! 诸公面色微动,心中难奈不住,想毛遂自荐,抬头看向弘治皇帝,见他迟疑不决。 弘治皇帝明白帝师的重要,他当初便是在刘健、李东阳两位老师的教导下,匡扶正统,稳坐江山。 帝师不仅要品行高洁和学富五车,还要谋略出众! 他第一个就排除了严成锦。 此子的性子,若是传给皇孙,不知江山会变成如何? “依柴卿家,诸公替皇孙选一位老师吧。” 刘健眸中微动,他无意帝师之位,短则五年,长则十年,他就致仕了。 太孙需要一位能辅佐他登基理政的老师。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他们也无意帝师之位。 韩文和曾鉴也是这般想的,只剩王琼和柴升等年轻一辈。 知道没人会举荐他,严成锦微微抬头:“臣不才,或许可以为帝师。” 弘治皇帝假装没看见他。 在他看来,严成锦太年轻了,可以为辅佐的老师,但不能为太孙少师。 刑部主簿李荣道:“臣举荐户部王大人。” “臣举荐兵部柴大人!”礼部郎中闫浚道。 现在是站队的时候,皮股是哪边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弘治皇帝捋着胡须,他对六部大臣已极为熟悉,无需考虑太久:“兵部柴卿家,先担任教导皇孙一职。” 柴升身躯颤抖,躬身:“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第686章 大捷达京城 大清晨,神宫监在奉天殿前扫雪。 今日,柴升没有上朝,因为需开日讲,给皇孙讲学。 萧敬喊了一声退朝后,弘治皇帝决定去华殿看看,百官按照品轶排队,伴随御驾。 华殿在奉天殿的东北,气势恢宏,书墨气息浑厚。 穿过金水桥,走到华殿时,内侍轻喝一声:“陛下驾到!” 殿内,讲官微微躬身,朝弘治皇帝行礼。 大殿的中央,有一座龙凤呈祥的屏风,名为龙屏,是弘治皇帝坐的地方。 袅袅升起的香炉,更是平添几分浓厚的读书气息,诸公看到这番场景,很是满意。 乳母抱着皇孙,躬身站在铜铸仙鹤旁,皇叔不哭不闹。 鸣赞高呼一声:“展书!” 柴升走上前几步,微笑道:“臣今日,要讲大学,大学是帝王教诲之地,如今日的国子监。” 严成锦对大学有些了解。 大学与治国的帝王之道要关,讲的是孔子将帝王的教诲全都记录下来的内容。 故而,内阁和六部大臣,都喜欢讲大学。 “往昔帝王治国,下旨意,上自王公子弟,下至庶人子弟,要入小学,传礼、乐、射、御、书、数之,到了十五岁,便修己治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者,天所赋予人好的品格,如同明镜一般” 严成锦暗道柴升好手段,皇孙岂会听懂这些道理,分明是讲给陛下听的。 微微抬头,只见,弘治皇帝面露笑意,不时点头赞同。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天子指人君,人君代天治理天下,便如同天的儿子一般,故曰天子。” 诸公接连点头。 刘健抚须笑了笑:“柴升出身兵部,想不到有如此学问,足以担任皇孙之师。” 李东阳几人点头,让他们来说,也不会比柴升说的好到哪里去。 弘治皇帝开口笑道:“柴卿家讲得好,一戎衣天下大定,不正形容如今九边。” “陛下谬赞!” 柴升心中大喜,陛下御前下旨,还有几分观察的嫌疑。 如今,彻底他的帝师坐稳了。 弘治皇帝命人赐宴,光禄寺负责在左顺门北赐宴。 一排小桌一字排开,百官按照品轶而坐。 严成锦坐在第四个席位,心中若有所思,很快,陛下离开不久,诸公就散去了。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再次翻开柴升的疏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从被他的弹章咬了一次,柴升事事小心,每日加班一小时才下值,丝毫没有破绽。 “疏奏还是要一弹致命,第二次就很难了。” 柴升是进士出身,能当到尚书,必定有谋略和手段。 不会让他抓住第二次机会。 “柴升有子嗣吗?” 许天有些不忍地道:“柴大人是个清官,严大人为何要如此?” 对权力有欲望的人,终将会被权力腐蚀。 杨廷和便是如此,但他晚年看开了。 柴升若对帝师没有执念,仅仅是巧合之下当上帝师,严成锦或许不会弹劾。 但闫浚与柴升交往甚密。 或许,举荐是柴升的主意。 严成锦自然不会告诉许天锡:“无事,本官只是随口问问,派人去南京吏部。” 华殿, 一连几日,柴升认真地给皇孙准备讲义,一口气讲几个时辰。 要不是皇孙中途要喂奶,他能一口气讲到下值。 不仅如此,皇孙中途要睡觉,换亵裤,屡屡打断讲学。 但柴升不敢嫌烦,当亲儿子般对待和照料。 趁着间隙,吏走近几步道:“柴大人,严大人去吏部调了你的宗卷,还查了户部给九边的账目。” 严成锦竞争帝师不成,就想弹劾他上位,柴升面色阴沉。 大同府,山阴。 再往前走一段就出关了,高凤躲在客栈里,好吃好喝躺了一夜。 接连大半月坐马,累得人都散成沙子了。 午膳时,高凤从客房出来,和护卫坐在大厅旁,吆喝:“掌柜的,上最好的酒菜!” 红烧鱼头,脆皮叫花鸡,熏制烤鸭等一盘盘端上来。 “高公公,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高凤皱着眉头,怒道:“出什么发,就在这里呆着,等殿下回京了,咱们就回去。” 大明和鞑靼正在交战,百姓都不敢出城。 城门紧闭,让他上哪儿弄出城令去? 严成锦也不知道他出没出城。 “那边的小子,一直盯着咱们看,会不会是奸细?”眼尖的护卫指着旁边的一桌。 有个穿着褐色布衣的壮年,点了一杯茶水,不时地往这边看。 高凤觉得有可能,吩咐人把人带过来。 壮年开口道:“你们敢押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啪! 高凤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在宫里,受严成锦的气就够了。 到了宫外,还有给他脸色看的人。 就算是这一带的士绅子弟,也得乖乖给他低头,喊一声高爷。 “咱是宫里的内官,你就是叫大同知府的爹,也得叫咱一声爷爷。” 采办太监到地方,父母官都要巴结讨好。 更遑论,他是比采办太监更高品轶的司礼监大垱。 壮年男子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是高凤,我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高凤笑了:“说出来听听,是哪路神仙。” “是宫中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大人。” 噗 高凤一口茶水喷了两丈远,猛烈地咳嗽几声,差点吓死过去。 “严大人可是有何指示?” “你在此拖延一日,我会如实禀告那位大人,再不出发,我便再给那位大人一封书信。” 大同府有御史衙门,不出五日,消息就能八百里送到京城。 高凤是真的怕了,连忙带上包袱:“咱这就去,对不住,咱早说我就不扇你了,这十两银子给你,急奏别乱写。” 京城,内阁值房。 刘健数着日子,喟叹:“陛下下旨,已经近一月了,禁卫还没有太子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 毕竟是在关外,没准让人给宰了呢。 李东阳摇摇头不去想了,“陛下虽未提起,这两日却频频去东宫,想必是心有不忍。” “一会儿面圣,就不必提此事了。” 正在此时,午门。 一匹快马直冲而来,探子翻身下马后,递给禁卫一封急奏:“高山卫急奏,净州大捷!” 禁卫不敢怠慢,连忙送去兵部。 柴升整理衣冠,正准备去华殿日讲,却见吏忙冲进来:“大人,九边的捷报。” 第687章 难以置信的军报 柴升嘴角勾露出笑意,最近时来运转,当上了帝师。 如今,九边又传来捷报。 他打开急疏认,真地看了一眼。 顿时,心脏骤然紧绷,面色苍白失去血色,逐字逐句扫过: “臣恭承圣命,惟知战守,效顺既忠,以赤城报朝廷,以信义复圣恩,今虏寇复犯阴山净州,威武大将军率威武军军与高山卫尽数击溃,不复留一人…… 斩杀鞑虏一千七百三十六人,折损三百七十六人……” 鞑靼骑兵在净州出现,威武大将军率领五千士卒,奋勇杀敌。 斩杀鞑靼一千七百三十六人? 柴升扶着额头坐下,他执掌兵部,何时听过这个将军? 除了太子,没人会用这个封号。 什么捷报! 分明是太子在关外,被鞑靼人截杀,侥幸不死。 “还是先禀报陛下,毕竟是大捷啊。”主簿杨德顺看完后道。 柴升颔首点头,拿起疏奏朝奉天殿跑去。 此时,奉天殿中。 内阁和六部在大殿中,商议易市衙门之事。 士绅为了对抗朝廷收购,出了更高的价钱,价格大战! 栗米棉花土豆之价,纷纷高涨。 韩文躬身:“臣思虑,宜将先帝之旨,悬挂于易市衙门和仓场各地,永示申禁。” 扰乱市场的价格,牟取暴利,按朱元璋定下的规矩,要偿白银一百两,流放一千里。 严成锦能猜测士绅的用意。 朝廷只在主府试行,若推行不下去,易市衙门也就废止了。 毕竟,价格战是以一方消亡为终止。 “韩大人所言有理,当示以罪责,杀鸡儆猴。”刑部尚书王鏊沉声道。 话音刚落,柴升提着衣摆大步走进来,双手作揖:“陛下,净州传来急奏!” 萧敬三步并作两步,将急奏夺过去。 刘健几人心头微微颤动。 若太子出现在天镇,按行军速度算,应该到净州了,该不会? 弘治皇帝展开疏奏,脸色渐渐转为凝重。 净州大捷传来,明军击杀鞑靼一千七百多人,折损三百多人,俘获战马五百多匹。 “诸公看看,是不是那孽子的字迹?” 他既忐忑又期待,净州大捷固然欣喜,就怕这是太子慌报的军情。 刘健接过急疏,看了几眼,字迹不是太子的,但行文思绪却像太子。 以至于,诸公开始怀疑这封疏奏的真实。 要是太子剿灭鞑靼两千骑兵,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太子仅会纸上谈兵,若真是太子所为,臣等,便安心几分了。” “不错,出关有性命之虞,若能自保,便是大幸。” 李东阳和谢迁接连露出喜色。 严成锦猜测,八成是朱厚照念,谷大用写的。 他已经能想象出朱厚照那副得意洋洋的场景。 宁夏和王守仁,都没有捷报传回,朱厚照反倒先传回了第一封捷报,快得令人震惊。 弘治皇帝不敢相信,孽子真的会打仗? 朝廷中,但凡会打仗的文官都在九边,宫中无教兵法的少保。 谁教他的? 柴升的官帽下,已是满头大汗,如今松了一口气:“太子抗击鞑虏,首战首捷,臣以为,当将消息散至九边,振奋士气。” 严成锦道:“不可,传到鞑靼耳中,岂不是知道太子在关外?” 刘健也赞成道:“既有太子的消息,应当传令,让他早日回京。”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命人下令通政司,即刻将疏奏,传去大同的卫所,拦截太子。 严成锦却希望朱厚照能抵达宁夏。 这厮玩得高兴了,也就回来了。 要是没玩高兴,登基后只怕会报复性的出征,过大将军的瘾。 柴升看了眼严成锦。 听说,这家伙在看他的宗卷,近日谨言慎行,他没有可以被弹劾的地方,稍微安心。 几日过去,日讲和经筵都是由柴升主持。 弘治皇帝不时去文华殿,却听柴升讲得入神,一听就是半个时辰。 午时,散了日讲后。 柴升回到兵部值房,刚坐下呷一口茶。 文吏走进来禀报:“柴大人,传闻严大人派人去南京了,调您在南京任官时的宗卷。” 柴升噎住了一下。 此子真是不弄死他不罢休啊,不就是当了帝师吗? “去便去,本官在南京官声清明,岂会怕他!” 都察院纠察百官,他向陛下告状也无用,只能先忍着。 这时,兵部郎中马愉紧张地跑进来:“柴大人,宁夏也来战报了!” 这战报,真是越来越多了。 刚看完净州的疏奏,宁夏又传来了。 不过,九边开战后,一日几封急奏实属正常。 以两地相隔的距离算,宁夏的疏奏,应该是大半月前传回的。 柴升看了眼急奏。 宁夏节节失利,边军退守到了镇番卫的苏武山。 败了! 安定侯低挡不住达延汗的攻势,失去城墙,就像一头失去铜头铁骨的狮子。 严恪松这个三边总制,只怕是要换人了。 他忙擦掉胡子上的水渍:“去文华殿通报,今日日讲,本官不开讲了。” 他要去禀报陛下! 片刻后,华盖殿外, 门监欲要伸手阻拦,却被柴升一把推开。 “陛下,宁夏传回的疏奏!” 大明与鞑靼开战,主战场在宁夏。 弘治皇帝和诸公关注宁夏的战局。 可至今没有疏奏传回,如今,终于收到了一封战报。 “不是捷报?”刘健见他神色慌张。 “嗯,宁夏边军退至苏武山了!” 苏武山是甘肃的地界,与宁夏府交界。 再后退,就是黑山关和野猪湾堡,但仅仅有镇番卫一个卫所,防线薄弱。 “安定侯败退千里,宁夏彻底失守,还请陛下下旨,更换总将,押送安定侯回京问罪。”柴升躬身道。 对败军的处置,通常是要更换总将,再押送败将回京问罪。 这是铁律! 不论任何缘由,都不能脱罪,避免九边将领,为败仗找借口,导致边陲防御松弛。 就算严成锦是朝廷重臣,也不能为安定侯开罪。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此次宁夏边军竟败退了千里,折损了一万余精锐。 “何时传回的疏奏?” “方才,臣猜测,应当是二十日前的事。”柴升道。 甘肃距离朝廷最远,就算八百里加急,没有大半个月,到不了京城。 诸公面色严肃,信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鞑靼一直侵扰大明边陲,肆无忌惮。 朝廷自持国库充盈,好不容易主动向鞑靼开战一次,竟连最强的宁夏边军也不敌。 此刻,弘治皇帝竟后悔出兵了。 “臣是安定侯之子,却也是朝廷重臣,按理应当秉公处置,不替安定侯脱罪。 但此时,不能轻易更换守将,否则,臣恐会再次丢失河套。”严成锦道。 柴升皱眉:“若换成别人,严大人只怕早就问罪了,你敢说不是徇私?” “敢问柴大人,边军有多少人?” “四万人。” “鞑靼大军又有多少人?” “十三万。” 严成锦正色道:“城墙在时,守方凭借地利,尚且可以守城。 但如今,城墙不再,敌军兵力胜出三倍,兵力占据绝对优势。” 第688章 不同凡响 严成锦暗自庆幸,达延汗攻陷宁夏的急奏传回,说明老爹还没死。 史上,宁夏地崩,使城墙崩塌,达延汗趁机攻城,大明边军节节败退。 历史可能会改变,但从不会缺席。 “在战争中,取胜的第一准则,是绝对优势的兵力,柴大人知道。” 柴升板着脸:“知道又如何?安定侯接连两次失守,还留他当总帅?” “如今形势,柴大人想派谁去止住败势?”严成锦知道,不能让老爹回来,王大腿就快要到九边了。 到时候圣人光环一开,药到病除。 柴升冷哼一声,三边总制,需三品以上的大臣充任。 朝中委实没有可派遣的人选,最重要的是,万一打输了,还要怪他举荐不力。 李东阳心知严恪松唯有戴罪立功。 守将最大的罪责,莫过于丢失守城,与逃兵无异。 此举,关乎律令,就算陛下再仁慈也要惩罚,否则,无以震慑文武百官。 “因兵力败退,或许是计策,等王守仁大军至边陲,再看也不迟。” 弘治皇帝也知道,临阵换将是大忌:“且先看吧,王守仁离京一月,应当快到宁夏了。” 片刻后,兵部值房。 坐在紫黑色的官帽椅上,柴升捧起一盏茶,大口呷了几下,啧啧啧…… 旁边的兵部主簿杜越笑道:“安定侯在宁夏打了败仗,陛下再仁慈,安定侯这三边总制也没了。” 换成是高皇帝或文皇帝,直接砍头。 但陛下仁慈,或许只会免去安定侯三边总制的职务。 “严成锦总是想变制,这次自顾不暇,尔等可想弹劾他?”户部郎中冯安露出笑意。 以往,弹劾严成锦,总害怕被反弹,有贼心没贼胆。 但是,这次机会来了。 “冯大人所言有理,六部早就想弹劾他了,我等把消息传出去,明日联名弹劾。” “柴大人,你意下如何?” 几个主簿和郎中视线一转,落在柴升身上。 柴升抚须:“严成锦在看本官的宗卷,想弹劾本官,本官自然要以牙还牙。” 他是帝师,又是兵部尚书。 严成锦自荐帝师失败,他就笃定,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比严成锦高。 大清早,谨身殿。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来看,蓟州马场报上调往京城的战马数量。 萧敬神色紧张,捧着疏奏走上来:“陛下,这里有一封弹章。” “放着吧。” 萧敬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是弹劾严成锦的。” 弘治皇帝眼睛的余光扫过,转头接了过来,看了几字,眉头紧蹙: “近时朝政日非,秋来兵报渐多,陛下忙于朝事,难仰面圣容,故有此疏,安定侯败退苏武山,皆言严成锦置造巧伪,银荡上心,错陈于前,违纲乱纪……” 这群文官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严成锦昨日维护安定侯,今日就被百官弹劾了,用词绵里藏针,真是骂得很有礼貌,不愧是文官啊! 萧敬暗自啧啧称赞。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严成锦成日想变制,引得百官不满,他略有耳闻。 但,弹章岂是让人报复的手段? “这封疏奏留中,上早朝再议。” 此时,内阁。 文吏抱着批红的疏奏走进来,看了眼严成锦:“似乎有人发起联名,弹劾严大人。” 严成锦微皱眉头,老爹失守,明正典刑。 但他却极力劝阻,陛下开了私例,百官会自然不满,料到了。 只是,没料到会是联名弹。 刘健问道:“谁弹劾?” “似乎是兵部柴大人,下官也不敢笃定,不过,看书皮,是兵部的疏奏。”文吏躬身道。 李东阳早就猜测,安定侯失守千里,百官定会发难。 “一会儿上早朝,只怕还会重提,你告假吧。” 严成锦摇摇头:“下官要去上朝。” 百官此举,无非两个用意。 借机弹劾他,让他致仕归乡,以及让老爹回京问罪。 他若告假,今日老爹必定会回京,看来柴升是想让他致仕,藏了许久,终究还是闹翻了。 在朝中,道不同,不相为谋。 与清直与否无关。 快要上朝了,左右掖门站在百官,今日诸公面色有些凝重。 听闻,宁夏边军打了败仗,败退千里。 当! 金钟响起,百官依次穿过金水桥。 韩文跟在严成锦身后,小声道:“听说你被联名弹劾了?” “韩大人何故问起?” 韩文没好气地道:“本官没署名,一会儿别误伤。” 严成锦哑然,原来是怕他乱开地图炮,弹劾全员。 片刻后,大殿中 弘治皇帝板着脸,将疏奏拿在手中:“兵部起笔,联合其余五部官员,弹劾严成锦,严卿家可要看看疏奏?” 大殿嘈杂声响起。 百官中有人还不知此事,许久没有人弹劾此子了。 柴升处之泰然。 此子总想改制,帝王的治国之道,皆是从先皇传下来,你改了祖制,用什么治国? 他势必要让严成锦致仕! 百官中也有许多人,赞成与他的想法相同,此子,不适合为官,早晚会同王安石,变制失败。 严成锦道:“臣不必看疏奏,陛下还是廷议吧。” 弘治皇帝心想给此子一个辩解的机会,此子竟然不要,眸光微动:“内阁有何事要奏?” “九边败仗,不宜传到坊间,臣恐发生挤兑。”刘健道。 如今,国债的玩法他们如数家珍。 国债,可以再次兑换成银票。 一旦败仗的消息传出,国债就不值钱了。 百官一定会偷偷去兑换,若发生挤兑,开战的靡费,又落回朝廷身上。 “刘公所言有理,应当下令,若有将消息传出者,鞭笞五十!”刑部尚书王鏊道。 柴升眸中微动,他买了两万两银子,一旦打输,全打水漂了。 弘治皇帝也知道国债的玩法。 国债值钱,是百姓相信朝廷一定能带回财富。 打输的消息传出,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废纸,纷纷抛售。 “内阁下旨,厂卫监察,有擅自散播谣言者,一律问罪!” 萧敬躬身:“奴婢遵旨。” 话音刚落,兵部柴升就迫不及待道:“臣以为,当议严成锦嬴荡上心之事。” “臣等附议!” 大臣们躬身,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安定侯丢城,严成锦再会写弹章也不占理,可算让他们逮住机会了。 大臣们低着头,沉声道:“陛下,不可破例!” 第689章 臣请乞致仕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竟会有如此多人弹劾严成锦。 在大殿上,公然弹劾内阁大臣,上一个是刘健。 “请陛下,明正典刑!” “三边总制是众将表率,丢失守城却不必遭受惩罚,何以严明军法?” 百官讨伐之词滔滔不绝,舌头上宛如刻着字,张嘴成文章。 李东阳和王琼没有帮严成锦辩解。 按律,确实应当将安定侯押送回京,下狱问罪。 但安定侯实属晦气,宁夏守城崩塌,换了哪个守将,凭四万兵力,也绝对无法与鞑靼匹敌。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地看向严成锦。 若今日不给百官一个交代,兵部和其余六部官员,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传到九边,又会动摇军心。 严成锦道:“臣的父亲,有失职之罪,但如今兵部无人,求陛下待到九边战事休止时,再惩处不迟。” 柴升神色一凝,鞑靼破城了,如今确实谁也不愿意去接盘。 弘治皇帝知道严成锦欲等安定侯打胜仗,以罪立功,他不想惩处安定侯。 但律法如此,他也不能破例,只能延迟处罚。 “诸官休要再提了,此时不可换将,等到战事休止,再问罪。” 大殿中,稍稍安静了片刻。 陛下都发话了,反对的声音戛然而止,万一这时将安定侯换下来,事后打了败仗,定会被连同处置。 故而,百官也不在此事上紧咬不放了。 这时,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严成锦把手伸进了左边的袖口中,拉出来一封册子。 诸公脸色大变,嘴角紧张地抖动。 “臣要弹劾,兵部尚书柴升。” 严成锦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大殿中,此时,实在太安静了。 谁挪动皂鞋,都听得一清二楚。 来了! 韩文微微抬头,此子的袖口中,果真备有弹章。 柴升面色青红,气哆哆地指着严成锦:“我等弹劾你,事出有因,有理有据,你弹劾我,是公报私仇!” 近日,他严于律己,每日,都在值房中多逗留一个时辰,勤如公鸡打鸣,勤勉不辍。 哪里有可以被弹劾的地方?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不悦地看向严成锦。 “柴大人,本官没有恶意,公事公办罢了,即便是李公如此,本官也会弹劾。”严成锦道。 百官纷纷好奇起来,是什么弹章? 柴升气得双颊通红,“你要弹劾什么!” 严成锦道:“据本官所知,柴大人下早朝后,自辰时开始,到酉时,在文华殿日讲,近半月一直如此?” 李东阳和刘健几人,知道此子要弹劾什么了。 柴升也猜到严成锦要弹劾什么,却不答话。 严成锦却继续道:“九边战事紧迫,柴大人却只顾日讲,宁夏败退,柴大人有失责之罪! 兵部事务繁多,教导皇孙亦是头等大事,可见,兵部尚书不可身兼两职。” 兵部掌管九边和天下卫所,有处理不完的疏奏。 日讲一讲就是整日,且等皇孙出阁后,日日要授学。 根本无暇顾及兵部事务。 刘健颔首点头,严成锦所言有道理,诸如东宫的属官,不在六部中充任职务。 弘治皇帝当初选柴升,是考虑张升太严厉,王琼又太和善,才选持稳的柴升为帝师。 “朕考虑不周,即日起,皇孙由张卿家教导,柴卿家专于兵部之事吧。” 百官满脸愕然。 严成锦一封弹章,就除去了柴升的帝师之职。 柴升感觉到浑身气得膨胀,脑袋一阵眩晕,早知道就不碰此子了。 “臣遵旨!” “臣遵旨!” 张升和柴升两人接连道。 严成锦看向张升,帝师还是没落到他身上,派去江南彻查柴升的人,也没回京城。 百官正松一口气。 一道声音再次响起:“宁夏被攻破,不可置之不理,柴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想要如何应对?” 就算没有把柄,严成锦也有办法让柴升致仕。 前两任兵部尚书,马文升和秦紘,都是大明有名的名将,任兵部尚书绰绰有余。 柴升或许是清臣,但却没有出色的军事才华。 还屡次阻挠他改制,这一次,他不打算给兵部出主意了。 就如同,当初王安石含泪贬谪苏轼,正因苏轼阻挠王安石变制, 弘治皇帝看向柴升,蹙着眉头:“自鞑靼挥师南下,兵部一直没有应对举措?” 柴升浑身发热,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没……没有。” 呼…… 安静的大殿中,可以听见弘治皇帝失望的声音,更令柴升感到心中羞愧。 严成锦退回到队伍中,不再多言。 退朝后,百官各自散去,先前弹劾严成锦的官员,恨不得把联名弹章拿回来。 李东阳对着严成锦道:“你虽保住了安定侯,却也激怒了柴大人,朝中为官,最忌讳两事,结党营私和各自为政。” 结党营私和各自为政,是两个极端。 皆不利于朝事。 李东阳开始教导起来,在他眼中,严成锦今日算是彻底把柴升得罪了。 “李公教训得是,本官对柴大人没有恶意。”严成锦道。 回到值房中,柴升默默地坐了两个时辰,陛下心生嫌隙,他又无力扭转战局。 “既生锦,何生升。” 柴升眼中通红,直到快要闭宫门时,他接连哀叹几声,写下一封疏奏,交给文吏:“明日早朝,帮本官呈给陛下。” 大清早,左掖门。 昨日,弹劾严成锦后,百官对此子有些忌惮,生怕被他暗自调查。 严成锦看向兵部却没见柴升,李东阳几人也发现了异样。 片刻后,弘治皇帝目光扫视大殿,却见兵部没有人:“柴卿家呢?” “回禀陛下,昨夜柴大人交了一封疏奏,让下官呈给陛下。”兵部郎中冯安沉声道。 一时间,诸公的目光汇聚于疏奏上。 弘治皇帝打开疏奏,眉头紧蹙,左右游移目光,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刘健看见弘治皇帝的面色大变,心中紧张。 百官也想知道,这封疏奏写着什么,眼巴巴地望着。 “陛下,可是要事?” 弘治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柴卿家辞官了。” 百官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心中微动,就如同,当初王安石含泪贬谪苏轼,正因苏轼阻挠他变制。 柴升没有出色的将才,又阻挠变制,致仕是最好的归宿。 第690章 六合之围 严成锦忧心劳神。 虽然老爹得以在宁夏领兵,但陛下下旨,等明鞑战争结束,押送回京问罪。 若是老爹没立军功,重则要被砍头,轻则要被流放千里。 九边将领真是个高危职业。 他仔细思索着脱罪策略,希望王守仁和朱厚照,能让老爹抱抱大腿。 …… 甘肃,苏武山。 这里,是当年汉武帝派苏武出使匈奴的地方,苏武被匈奴单于囚禁放逐北海放羊。 北海也就是甘肃的北部湖区。 今日,宁夏边被困于此处。 对于汉人而言,是个蒙受耻辱的地方,但严恪松不能退,苏武山是甘肃的重要防线。 一旦失守,甘肃也会落入鞑靼手中。 严恪松面上带着乌黑的血迹,神色憔悴,握着刀柄巡逻营地,士卒们见了他,微微行礼。 “给伤兵少派点粮。” “如此也不能解燃眉之急,若无援军,再过五日,城墙迟早被攻破。”左宗彝担忧。 鞑靼奔袭速度极快,舍弃辎重才能逃命。 潘家卫由一万余人,增加到近五万人,军粮吃紧,百姓逃避战乱,有银子也收不到粮。 严恪松喟叹一声:“疏奏到京城了,宁夏失守,朝廷必会派出京营。” “希望如此。”左宗彝感觉等不到京营来,达延汗就会攻城。 地上微微颤动,随即震动越来越大。 边陲的士卒都知道,这是鞑靼的骑兵。 天边的鞑靼骑兵像潮水扑上沙滩,黑压压地朝这边冲来。 梆! 铜锣的警鸣响起。 “打起精神!虽本官守城!”严恪松转头看向房管事:“你逃命去吧,到了京城告诉我儿,老夫的床底下还藏有三百两银子。” 房管事茫然不知所措,军中乱成一片。 左宗彝满脸震惊,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鞑靼人,估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差了。 “总宪大人,王大人要交给您的。”探子匆匆来报。 左宗彝大喜:“是京营大军?” “是,王大人口信,让总宪大人坚守三日,京营大军已在红盐池驻扎。”探子道。 左宗彝却怒了:“他不知鞑靼攻城?为何要等三日!” 红盐地在关外,是鞑靼的疆域,只需半日,就能赶到苏武山。 见探子不答话,严恪松打开锦囊,竟是成锦的修书: 请爹听凭王守仁调度,阅后即焚 严恪松就算不听也无计可施:“左大人,听王守仁的吧。” 京营大军的兵权,掌握在王守仁手中,他无法调动京营,只能祈祷王守仁靠谱。 不过,此人是成锦的同年,还在京城时,他就听何能说是个傻子,整日呆呆地看着某物,一动不动。 …… 此时,二百里外的红盐池。 士卒忙忙碌碌,搭建木制的烽燧,用横木围起长长的防线,以防夜里鞑靼冲袭。 神机营千户车准走进大帐道:“王大人,探子来报,达延汗率军攻城了!” 京营的将领,都集中在大帐中,群情激愤地看着王守仁。 游骑将军梁润怒道:“王大人,你究竟会不会打仗!” “鞑靼仅有十三万兵马,我军有二十万兵马,为何还要躲在此处?” 他们实在不明白,安定侯被困于苏武山,正是需支援的时候,王守仁却不出兵。 王守仁却镇定自若道:“再等三日。” 二十万兵马固然能打赢,但达延汗必定会逃遁回草原,卷土重来。 他要把达延汗斩杀于此,才能永绝九边后患。 在北上的路上,他想了大半月,想出了一个计策,六合之围。 两日过去,探子就来禀报消息,苏武山求援,但王守仁依旧没有出兵。 达延汗有十万大军,率军突围很容易。 要剿灭达延汗的大军,需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三天后,有风的乌黑之夜。 而他布军阵,需要三日,三支军队才能到达指定的区域。 第三日清晨时,亲兵走进大帐中。 “大人,外头有个探子,说是威武大将军派来的。” 将领们眉头微蹙,哪个王八蛋敢起这样的名号,真特娘的威风。 王守仁自然知道是谁:“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士卒大步走进来,递给王守仁一封书信,落款:威武大将军。 王守仁眉头微动,片刻后,道:“借给他两万兵力。” 游骑将军梁润沉声问道:“这威武大将军是谁,为何要借给他两万兵力?” “是太子殿下。” “王守仁,你竟敢借兵给太子殿下?” 王守仁却道:“太子说得有理,为何不能借兵,且也是出于太子安危考虑。” “诸位且过来,今夜出兵围剿鞑靼,本官与你们说说。” 梁润等人凑过来。 三日前,王守仁派了十五万人兵分三路,不知道去哪儿了。 诸将问不出半点口信,此刻有些好奇。 王守仁在沙盘上插旗子,表示明军:“本官此次计策,名为六合之围。” 六合之围,卫青率领霍去病和李广等名将,围剿匈奴时,所用的计策。 草原宽广无垠,这是鞑靼天然的地利。 六路大军从六个方向,围住鞑靼大军,绞杀殆尽,以防他们逃遁回草原。 鞑靼军队与宁夏边军激战三日,人困马乏,再以京营大军围剿。 此战,必大捷! 王守仁觉得,是时候打开严成锦给的锦囊了。 走到无人之处,将胸口的锦囊拿出,倒出一张纸条:击溃鞑靼军时,再打开 只见,纸条里还包着一张纸条。 不知老高兄寓意何为? 他又放回了锦囊中。 朱厚照在红盐池外等候,向王守仁借两万,过过大将军瘾,就是不知王守仁会不会答应。 只见,不远处一队人马冲来,举着大明的旌旗。 “本天人的将士来了。” 右路游骑将军韩鼎,被王守仁派来支援朱厚照。 韩鼎深深怀疑朱厚照会不会打仗:“属下三千营游骑将军,韩鼎,见过殿下。” “王守仁想如何打?” 韩鼎小声道:“六合之围。” “与本宫想的一样,奇袭就在今夜?本宫受哪路?”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问。 “王大人派属下来守东南。” 正北,西北和东北,这三个方向最危险,因为鞑靼需要往北逃遁回草原。 而往东南逃遁,必会进入大明疆域,必死无疑。 故而,东南方向最安全。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大将军要守正北!” 韩鼎皱眉规劝:“殿下,正北会遭遇达延汗,那是最危险的方向。” “本宫北上,就是要找这个糟老头子。” 第691章 长生天投敌了 宁夏边军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迷,鼓声绵软无力。 城墙上,挂着鞑靼人的云梯,鞑靼人犹如蚂蚁上树般,一路接着一路往上爬,斩杀不尽。 潘家卫的士卒见不能敌,慌张地朝后方城镇跑去,大战渐渐有了溃退的势头。 唯独,宁夏边军还在留守。 无他,严恪松还未逃跑,他们就暂时不会逃跑。 严恪松蹙着眉头,在城墙上与鞑靼人对战,无法分出中左右前后五路大军。 只能将兵力,沿着城墙分散驻守。 “我等同生共死,谁守在此,就是我严恪松的兄弟。”严恪松大喝。 鞑靼人的箭矢,宛如下雨般,落满城头,士卒们应声倒下。 半个时辰后,大军还是丢失了城关。 左宗彝气急败坏道:“本官要问罪王守仁,延误战机!” 原本不必增添如此多伤亡。 但王守仁死活不来支援,令守军伤亡惨重。 虽然还没清点,也能大抵猜出,折损了一万余人。 探子来报道:“王大人口令,让总宪大人命人砍去苏武山的树木,留下粮草,退守青松堡,让鞑靼入城。” 苏武山树木虽不多,但谁这会儿有功夫去砍树? 左宗彝又问道:“王守仁何时来支援?” “王大人只说让总宪退后十里,夜里不许点灯,以免误伤。” 严恪守微沉眉头,王守仁会打仗? 达延汗骑在马上,远远望着苏武山的城关,亲兵入城,城门缓缓打开。 “大汗,我等又拿下一城。”阿苏特部领主库登汗高兴道。 无需多久时日,就能拿下甘肃,再攻下延绥,河套将再次落入鞑靼手中。 达延汗道:“不能大意,传令下去,准备入城。” 正在这时,探子来报:“大汗,红盐池发现明军的踪迹,大抵有五万兵马。” “大明终于调动京营了,此时,京城守备必定空虚,传令敖汉部和奈曼部,进攻大同。” 达延汗怕大同卫所支援,拖住京营大军,等支部攻下大同。 半个时辰后,鞑靼人进入苏武山的城关。 城墙貌是新修筑,还没有建起多少屋舍,营帐搭在原地,营帐中有军粮和马草。 可见,明军撤得多仓促。 只是,周围光秃秃的一片,树木砍断,像是做防护所用。 “传令,休整一夜,汉人百姓,男者杀死,女人充军营,孩童收入奴笼。” 士卒们打了三日,疲惫不堪,需要养精蓄锐一日,补充粮草。 一时间,城中一片惨叫哀嚎声,犹如人间地狱。 ……… 红盐池,距离京营大帐十余里。 孔明天灯需勘测风向,且敌军不移动,才能奇袭成功。 鞑靼人向来以战养战。 王守仁笃定,鞑靼人攻占苏武山后,会休整一夜。 这里,是三日来找到最好的上风口。 王延昭命人将孔明天灯的炉火点燃。 约莫一刻钟,一盏一盏飞上高空。 凛冽大风吹着天灯,往西南吹去,正是苏武山的方向。 王守仁道:“有多少盏天灯?” “三千盏。”王延昭淡淡道。 王守仁知道以老高兄的性子,定不会准备太少。 可听到三千盏时,他依旧怔住了。 这需要很多蚕丝,京畿的蚕丝,恐怕全都在此处了。 “蚕丝比牛皮更轻,藤筐能装更多的箭矢和火油。” “每个藤筐三人,每拉一次弓,就是九千只箭矢。” 王延昭说道。 一片火云飘在天上,宛如鬼火,令京营士卒啧啧称奇。 半个时辰后, 黑暗的大地上,出现密集的火光,宛如蚂蚁般大小。 正是鞑靼的大军。 鞑靼的中军大营很好辨认,王守仁传令宁夏边军,不点火光。 有如此密集火光,必是鞑靼大营。 瞭望台上,鞑靼人也看见了天上的火光。 鞑靼人不会想到,明军会出现在天上,毕竟,只有苍鹰和草原死去的灵魂才能飞上天空。 他们昂头,痴迷的望着奇怪的一幕。 沙沙沙~ 雨滴打落在帐篷上的声音,此起披伏。 可是,这雨滴有点不太对劲,滴落到火盆里,竟令火势蹭一下蹿起来。 咻咻咻! 数不清的火光,星星点点,朝帐篷落下,再瞎也能看清楚,这是火箭雨。 落地后,蹭地一下将营地点燃。 鞑靼人不知所措,哀嚎一片,明明四周没有明军靠近,这些箭矢和火油从哪里来? “敌袭!” 达延汗从营帐里冲出来,见到营地四处火光,短短片刻,周遭仿佛火海般。 火势,太快太迅猛了。 “大汗,明军在天上!” 济农部和土默特部的领主拜音珠固尔达尔罕大喝。 达延汗抬头望天上看去,震惊地不可置信:“怎会如此,明军怎会出现在天上,是长生天相助?” 人怎可能上天? “长生天投敌了?”札剌亦尔部领主苏密尔喃喃道。 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烤熟的味道。 战马哀嚎嘶鸣,到处乱窜,士卒被天上淋下的火油浇身,刹那间,变成浑身起火的人,扑腾打滚。 阿苏特部、永谢布部的领主岱青额森被火油浇到身上,倒在火海中。 天上滴落些许火油,就足以将帐篷引燃,火势借助风势,在密集的军营中蔓延开来。 地上、帐篷上、马车上到处都是火焰。 天灾! 火海!四处浓烟滚滚。 奔袭出帐篷,却发现箭矢如雨,却无处躲藏。 “喀尔喀七部,将天上的明军射下来。” “其余部,撤退!” 达延汗当机立断大喝。 战马四处乱窜,嘈杂的嘶吼淹没他的声音,只能击鼓和鸣金。 刘瑾提着水桶,瞪大眼睛望着天上:“援军?” 鞑靼人的弓箭向天射,大抵能射出三百步的距离,低于这个高度,就会被弓箭射中。 蚕茧薄如帘帐,坚韧如磐石,不怕弓箭,就怕火箭。 鞑靼帐篷延绵一里,士卒和马匹遍布。 达延汗下令,却发现士卒逃亡乱窜,不听号角。 短短片刻,溃不成军。 达延汗心知无法再聚拢军队,率领大军往北逃去。 一支大军从后方突袭上来,看旌旗和人数,是宁夏的边军。 达延汗率领几万兵马,往正北跑,发现大明军队正等在此处。 王守仁下令:“击战鼓!” 战鼓是进攻的信号,鼓声不停,士卒便不能往后撤退一步。 两军遭遇,鞑靼大军冲来,宛如黄河入海,金属碰撞的清脆声,战马嘶鸣声,打破夜空的宁静。 大军一旦开战,任何计策都苍白无力,王守仁静静地等待结果。 严恪松率军从后方冲来,包围鞑靼大军。 鞑靼人还沉浸在天上的震撼中,看见天上的火光,就没来由的害怕。 天空渐渐由青冥,变成了鱼白,达延汗疲惫不堪,率三万大军往北突围。 奔袭到五里之外,却发现,这里还有一支明军。 王守仁蹙着眉头,也很诧异:“怎么会多出来一支明军?” “看军旗,是威武军。”游骑将军张胜拿着单筒望远镜。 第692章 国力昌盛 朱厚照骑在马上,手持单筒望远镜与达延汗遥遥相望。 一别两年,这糟老头没有多少变化。 “刀牌兵布阵,别让鞑虏骑兵冲过去。” 这时候,刀牌兵派上了用场,可筑造盾墙,围困敌军。 旌旗咧咧飘扬,几万雄兵拦住北上去路。 北风呼啸,狂风卷积着尘土。 达延汗勒住战马在原地打转,看敌军精良的装备,应该是主力部队。 他想往西北冲去,那里是瓦剌的疆域。 可却被宁夏边军和京营缠住大军,无法率众离去。 秃头的察哈尔部领主,额森诺颜沉声道:“这支军队装备精良,无法硬冲,大汗往西北走,我等随后就到。” 达延汗干脆果断,一言不发,勒马朝西北奔去。 奔袭到三里之外时,他怔住了! 放眼望去皆是士兵,仿佛早早持着兵器,等他到来。 他猛然醒悟,京营按兵不动,实则是围住了北方的退路,有十余万大军! 达延汗满脸骇然的神色。 “大明怎么会养得起如此多兵马?” 九边庞大的开支,足以拖垮大明的国库。 而他却看到,前方三百步,鳞甲和兵器在阳光下闪耀银芒,几万人皆装备精良。 显然是主力军队,可主力不是守在北方吗? 他犹如醍醐灌顶,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置信地道:“短短两年,大明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大明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转身看向自己的亲兵,他们穿着粗制兽皮。 能配备铠甲盾牌的人,不过二十余人,其余人,只有兵器,没有戎甲。 与大明的士卒一比,大明的士卒,富得像草原上的万户侯。 短短两年啊,大明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大明有这么多银子,早就可以向鞑靼开战,为何要隐忍至今? 达延汗勒马站在原地,不敢置信,若不是京营北上,他还不知道,朱佑樘竟能让大明兵强马壮到这种地步。 鞑靼人震惊得焦躁不安,眼前这支重甲军队,浑身上下的覆盖着新甲。 他们见过精良的军队。 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十余万人,都拥有精良装备的军队,宛如神兵天将! 达延汗还在沉浸在震惊中,却看见后方奔袭来一队士兵,赫然是威武军。 这一次彻底战败了。 残部被宁夏边军和京营大军咬住。 光凭百余人,无法突破这支重甲军。 见达延汗身边只剩百余人,朱厚照顿时兴致缺缺:“韩将军,本宫想放了他,等本宫登基后,再北上与他一战。” 此刻,韩鼎想挥起大刀,手刃了这狗太子。 多少边陲百姓,死于鞑靼的铁蹄之下。 这可是大明近五十年来,最可怕的敌人。 “殿下不可胡闹,这次全靠孔明天军,才能侥幸得胜,若放虎归山,他日,不知多少百姓,会死于鞑靼的铁蹄之下。” 京营有二十万人,王守仁命塘骑传令五方将领,一个时辰内,率军往中央收缩。 失期者,斩! 明军的兵力渐渐汇聚,与鞑靼几万残部厮杀,围剿殆尽。 而王守仁正朝达延汗逃走的方向追来,却见朱厚照先他一步。 明军成千上万支箭头,对准中央百余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箭借给对方。 王守仁已打开了严成锦的纸条:家父的军功,就拜托伯安兄了,阅后即焚 故而,他命人传令严恪松率军,一同来围剿达延汗。 抓住达延汗,安定侯就功过相抵了。 达延汗走下马来,既无抵抗的意思,也无求饶的欲望。 万众瞩目之下,他一步步走到王守仁身前,生涩的官话道:“你可否解答我的疑惑?” 王守仁对达延汗有些敬佩:“你请讲。” 达延汗满脸认真地问:“短短五年,为何大明强盛至如此地步?” “在京城,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贤臣。” “我将死于此地,可否告诉我,他的名讳?” 王守仁摇摇头,不紧不慢地道:“本官只能告诉你,他是安定侯之子。” 达延汗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安定侯就是三边总制严恪松,此人没有多少将才,却生出一个如此可怕的儿子。 更令他震惊的是,儿子二字。 若以安定侯的年纪来推算,此子才多少岁? 达延汗不相信,愤然反驳:“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奇人 王守仁面色平静道:“老高的确可称为奇人,连本官,也喟叹不如。” 他心气高傲,可对比老高兄,似乎只有学问在他之上。 其余,皆不敢与老高兄比肩。 达延汗又道:“我已兵败,你可否放我的儿子离去?” 黄金家族只剩两人,他不想从此在世上消失,只要能回到草原,就能卷土重来。 王守仁摇摇头。 朱厚照骑马凑过来,眉开眼笑:“呆子,西北还有瓦剌,你借本宫二十万兵马,本宫顺手将他们也打下来。” 瓦剌在鞑靼的西北,中间隔着鞑靼,并无直接与大明接壤的疆域。 亦是大明的威胁之一。 达延汗被除去,若大明不入驻草原,恐怕会被瓦剌统一。 王守仁却摇摇头:“臣未收到陛下旨意,不能冒然出兵。” 达延汗和亲兵被押回京营。 左宗彝激动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昨日,还拼死抵抗鞑靼,短短六个时辰,竟将鞑靼大军击溃了。 击溃鞑靼大军很难,更难的是,活抓了达延汗,这尊笼罩在大明上方的煞神。 “大捷!大捷啊!” 边陲的将士们红着眼睛,大明与鞑靼打了十余年。 每到秋天,兵强马壮之际,就是鞑靼南下劫掠的时候,他们领兵奋力抵抗。 如今,终于结束了这场绵长的战争。 此番,回京论功行赏,或许能封爵位。 严恪松干咳一声:“这次宁夏边军能解围,多亏了贤侄。” “世伯过奖。” 正在这时,一匹战马朝这里跑来,高凤感觉自己快要归西了。 日夜赶路,还有严成锦派的人,像蚊子一样盯着。 只要稍稍放松片刻,就会被写急报送回京城。 从净州出关,听到大军行进的消息,一路跟来,可总是晚朱厚照一步。 高凤没来得及喘口气,先抱着朱厚照大腿哭起来,生怕他再跑了。 “殿下,奴婢总算找到您了啊。” 朱厚照正烦闷:“你有何事?” “陛下下旨,若您三月内不回京城,就废了太子之位,还剩十日了啊。” 营账中,死一般的寂静。 朱厚照怔住了,面上满是喜意,惊呼道:“父皇真是这么说的?” 高凤愣住了,这、这感觉好像不太对? 严恪松毕竟曾是朱厚照的老师,郑重道:“殿下快回京城吧!” 王守仁摇头道:“甘肃离京城最远,恐怕不够,先传捷报回京,恳请陛下宽限半月。” 严恪松和左宗彝颔首,陛下听到大捷的消息,龙颜大悦,必会废除旨意。 “传令下去,班师回朝。” 一笑澄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693章 圣命难改 严成锦坐在值房中。 十余日前,高凤的消息断了,姑且认为,他被鞑靼人斩杀。 明日就废太子,立太孙的日子。 内阁值房,刘健三人坐拢一处,烤着炉子中的火焰,刘健先开口:“修书给殿下了吗?” 谢迁摇头:“没有太子的下落。” “今日是关键一日,我等须同心协力,向陛下讨要一封追回的旨意,不能再观望了。”李东阳道。 刘健和谢迁颔首点头,站起身来看向严成锦:“成锦啊,一起去奉天殿劝谏。” 严成锦道:“下官留下值守,诸公放心去吧。” 刘健和谢迁被这一番话激怒了,冷哼一声,拂袖走出值房。 此子,竟又不与他们共同进退,李东阳也有些生气。 到了奉天殿,三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弘治皇帝面前,老眼朦胧。 弘治皇帝颇为惊愕,三位师傅于他有教诲之恩,又年岁已高,他早吩咐过,不必行跪拜之礼。 “那孽子何能,劳三位师傅如此?” “请陛下收回旨意。”刘健三人颤声道。 弘治皇帝放下书,神色复杂的站起来,太子欠缺管教,若下了旨意也能废除,日后更无法无天了。 国君骄纵,贻害的是百姓。 “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谢迁开口:“此为幼主生长宫中,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 弘治皇帝板着脸:“君主是人的头脑,臣子就是人的四肢,若连君主都不明智,如何借助臣子治理天下?” 君臣意气相投,自古以来就十分难得。 商汤不舍伊尹,刘邦加恩于韩信,才能一统天下,这些都是他们常教导太子的道理。 李东阳三人能辩天下黑白。 可此刻,想了许久,竟想不出太子的优点来。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话锋却大转:“严成锦为何不随诸公来劝谏?” 李东阳只能想到一个理由:“此子恐怕激怒陛下,惹祸上身,陛下莫怪。” 毕竟是自己的女婿。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眼底的光芒颇为坚定,背负着手走出大殿。 内阁三公劝谏的消息,传遍宫中值房。 百官们对于废不废太子,亦颇为关心,朱厚照就算登基了,也是个昏君。 还不如从小培养太孙,让他成为陛下那样的贤君。 三人从奉天殿回来,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严成锦看他们耸着肩膀,气势弱到最低:“陛下不愿撤旨?” 谢迁白了他一眼:“有不同心协力之人,奈何?” 严成锦面色僵硬:“下官在值房中,思索出一条计策,或许,有三成把握,让陛下收回旨意。” 原以为,严成锦说的话要再加了两成。 可后来他们才发现,要再加三成才够。 六成! 谢迁知道严成锦是个无趣的人,从不说谎,便认真起来:“你说说看。” “三公以致仕相逼,若陛下不收回旨意,就一同请乞致仕。” 刘健三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等怀疑你想骗我们致仕,然后继承首辅之位。 严成锦如今是末辅,末辅没有存在感,官职小的可怜。 连吏部尚书也比不上。 想要升首辅,要么熬死李东阳和谢迁,要么等朱厚照继位。 这是他职业规划的瓶颈期。 以致仕相逼,不是新鲜的招数。 史上,刘健三人劝谏朱厚照斩杀刘瑾时,用过一次。 谁知,朱厚照不按常理出牌,摆摆手,真让他们致仕了。 只是想想当时的情景,严成锦便觉得极为尴尬。 “陛下宽仁慈善,三公于陛下而言,不啻于头脑加四肢。” 李东阳斟酌片刻,道:“愚弟以为,此子所言有理,如今想要陛下收回旨意,寻常劝谏已然无用。” 刘健和谢迁考虑片刻。 大清早,十二月的京城,飘起了雪花。 大臣们哆嗦着身子,里裳穿上良乡的羽绒背心,臃肿得像一头站立的猪,面色却红润略带喜意。 今日的钟声,比以往敲得更早一些。 百官循序走过金水桥。 萧敬命人在奉天殿的门前,铺设地毯,蹭掉百官脚上的雪。 百官面上喜气洋洋,今日就要废除太子了。 刘健三人先走进大殿。 弘治皇帝心知,三公今日还会再劝谏,并不想上朝。 可他下了圣旨,今日,就是废除太子,要立皇孙为太孙。 “三月前,朕下的旨意,诸公可还记得,今日,朕要下旨册封太孙,废太子之位。” “明君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臣恳请,陛下收回圣旨。” 刘健和韩文几人站出来,排成两排,跪伏在大殿中。 “这三月来,朕何尝不在反思,朕虽然称不上是明君,幸好有诸位大臣多次匡正谬误。 可这孽子,除了严卿家给银子,谁人劝谏也不听。 帝王不能听从谏诤,如何能圣明?若他登基,委实让朕担忧。 所以,诸公不必多言了。”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有了皇孙,就拥有了一次重新锻炼储君的机会。 他再也不会娇惯了。 刘健微微躬身:“太子如此,臣等有不可推卸之过失,无颜再辅佐陛下,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百官愣了片刻。 弘治皇帝眸子抖动几下,掩饰不住脸上的神情,惊骇之色显露无余。 他虽然想废除太子,但三公替他处理政事,是无可替代的贤臣。 若真致仕,便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依臣所见,太子并非昏庸,能文能武,若有良臣辅佐,或许,大明会再添一位文皇帝。” 文皇帝文治武功,开创永乐盛世,不就是他造反得来的吗? 若说胡闹,谁也比不过朱棣,直接杀到京城。 刘健微微抬头,小心打量弘治皇帝的脸色,见他有些动摇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面色为难道:“圣旨已昭告天下,尔等让朕如何追回?” 皇帝出口成宪,废除太子的旨意,传遍了京城。 百官颔首点头。 今日本来是册封太孙的日子,坊间的百姓都等着邸报呢。 忽然,来一封撤旨的旨意,这不是拿百姓寻乐吗? 日后,再颁布圣旨时,还有多少威慑。 李东阳垂眉紧锁,陛下难得松口,却又遇上了另一个难题。 严成锦却道:“陛下,若太子能立下军功,这道旨意,就不难废除,恳请陛下,等边军奏报传回京城。” 一笑澄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694章 新任尚书 一笑澄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几日过去,探子将急奏送回京城。 尽管弘治皇帝和百官,对京营二十万大军给予厚望,笃定能胜鞑靼。 毕竟,鞑靼只有十三万兵力,京营有二十万兵马。 可当看见王守仁的捷报时,弘治皇帝震惊得张着嘴巴,仿佛钉在心口十八年的利刺,被拔了出来。 这种舒服的感觉,难以用言语来言表。 “陛下,这是大喜啊!” “鞑靼疆域重归大明,九边必定长治久安。” 大臣们激动得声音颤抖,看到王守仁所写,斩杀鞑靼五万七千八百余人,斩杀达延汗和王储十七人。 天大的捷报! 萧敬把疏奏递下来,严成锦看见,王守仁详细讲解了老爹和朱厚照的功劳。 刘健适时躬身:“太孙可立,太子不可废,请陛下收回成命。” 达延汗率残部往北遁逃,遭遇威武大将军截杀,成功阻止达延汗逃脱。 弘治皇帝惊讶之余,竟也有一丝自豪:“是朕太轻率了,废太子的旨意废除,命光禄寺准备祀典,朕要册封皇孙为太孙。” 严成锦躬身:“陛下,安定侯的失责之罪?”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道:“自从宁夏地崩后,不仅是宁夏,还有花马池至灵州,地域宽延,寇毁墙入,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患,亟需整饬。 安定侯功过相抵,仍为三边总制,传朕旨意,不必回京了。” 严成锦希望老爹回来探亲一趟。 守九边比守孝还惨一些,是不能回来了。 鞑靼虽然被大明征服,但还有西北的瓦剌! “臣谢陛下恩典!” 一晃过去月余,朱厚照和王守仁出现在京畿的大道。 陛下给的期限,过去了一个月,朱厚照非但不着急,还磨磨蹭蹭,生怕提前回到京城。 王守仁每次催促,皆被朱厚照一句又不是废你你急什么,噎了回来。 京城的街道,繁华的楼宇雕梁画栋,车水马龙。 王守仁提醒道:“入了宫里,殿下不要领兵一事,惹百官口伐。” ”你想独吞本宫的功劳?“ “臣不敢。” 高凤先一步入宫禀报。 知道王守仁班师回朝,弘治皇帝命司礼监准备仪仗,率领百官在午门迎接。 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踏踏踏的马蹄声。 王守仁和朱厚照在百步之外下马,大步地走上前来,朝弘治皇帝行礼。 “威武大将军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笑容僵硬在脸上,火气直冲天灵盖。 百官叹息几声。 严成锦微微抬头,几日不在京城,这厮变更聪明了。 “殿下故意激怒,想让陛下废除太子之位,反当威武大将军,陛下莫要上当。” 王守仁心惊肉跳,躬身道。 “朕当然知道!”弘治皇帝咬着牙齿,吐出几字:“太子私逃出宫,不受皇命,此乃大逆,厂卫拖至奉天殿,杖刑伺候!” 萧敬递过一个眼神,厂卫忙将朱厚照拖下去。 朱厚照被拖过严成锦身边时,小声道:“老高,刑毕来东宫,本宫有要事与你商量。” 陛下正在气头上,严成锦才不想去东宫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弘治皇帝恢复和颜悦色,对着王守仁道:“王卿家立了大功,想要什么?” 刘健心头微动,陛下赏赐向来吝啬。 极少会让臣下主动张口索要。 王守仁躬身道:“臣为官时,便立志,为万事开太平,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无需特例独行。” “兵部侍郎尚缺,不如让王守仁任兵部侍郎?”谢迁道。 王守仁官职为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 六部左右侍郎是正三品,正好官进一品,兵部右侍郎缺员,正好填补空缺。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正有此意,敕封王卿家为兵部右侍郎,说来,张尚书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张尚书就是张敷华,乃是南京兵部尚书。 被弘治皇帝调来京城,任兵部尚书。 严成锦看过此人的宗卷,张敷华的父亲张洪,在土木堡之战中,救英宗于危难之中,一战成名! 张敷华不折不扣的儒将之后,传闻会兵法会治水。 曾治理扬州府水患,在南京的官声极好,比柴升要强些。 刘健笑吟吟地道:“张大人应该也到京畿了。” …… 东安县,官道。 一头老马拉着马车,马车上的漆色斑驳,后头跟着几辆牛车,车上除了几个大木箱,就是粗布包裹的行礼,简朴至极。 张敷华北上赴任,路过道边的酒肆和客栈,仅仅吃一盆热面和一杯热茶。 强盗们跟了他三里路,最后还是放弃了打劫的念头。 太穷了,不值得出手。 车帘被撩开,张敷华还算儒俊的脑袋探出来,就是有些苍老。 “咳咳,停车,老夫行个方便。” 管家勒住缰绳,马车停了。 一行人有护卫十五人,婢女五人,加上妻儿老小,不出四十人。 走到官道边上,张敷华眺望而去,一片沃野竟显荒芜,他站着岿然不动。 管家见他半天不出水,催促道:“老爷,一会儿还要去看汪神医呢,晚了惠民药局要下值。” 张敷华背负着手,头也不回道:“派人,去把东安知县找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衣的老头坐着轿子赶来,见此人行头简陋。 马车也仅有一匹,仆从不过十余人。 这些年,路过东安到京城赴任的京官,吴卓见得多了。 就算是来京城赴任,看这配额,也是七品芝麻官,东安在京畿内,算起来,他也是京官。 吴卓躬身笑道:“兄台路过东安,实乃吴某荣幸,不如到府衙,小酌两杯?” 张敷华板着脸,冷声叱责:“这田地如此肥沃,为何荒芜!” 听出问罪之意,吴卓有些不高兴了。 同是七品芝麻官,你搁着给本官指手画脚? “此事兄台恐怕管不了,还是尽早入京赴任吧,告辞!”吴卓懒得伺候。 张敷华转过身来:“大胆!本官在问你话,何时准你离去?” 护卫拦着吴卓,拔出刀剑来,仿佛吴卓敢走,真会砍死他。 衙役看架势不对,也抽出佩刀,白刃互向。 张敷华不想闹出人命,抬手制止衙役:“本官是新任兵部尚书,张敷华。” 听说柴升被贬,两月前,陛下新任南京的兵部尚书。 吴卓再看向这个老儒生时,依旧觉得不可能。 二品官员,一月有一百二十石俸禄,何至如此落魄? “本官问你话。” 吴卓微微躬身:“回禀张大人,这些是皇庄,下官管不着。” 张敷华怒意消散许多,管皇庄的宫中太监,地方官不敢管。 “严成锦在各府县州,设御史衙门,未禀报此事?” “不是,御史只管钞关税赋,来往东安的车马太多,有所疏漏,且百姓也不愿耕种皇庄。”吴卓小心翼翼道。 第695章 政令相冲 大明收复鞑靼疆域,却面临治理的问题。 达延汗虽被击溃,但草原上,诸侯统领部落,有许多小部落,并不臣服达延汗。 大明置之不理,瓦剌一定会趁机一统草原,成为更庞大的势力。 弘治皇帝轻视北方的土地,毕竟不能耕种,但却害怕落入瓦剌手中,成为大明的威胁。 “卿等以为,鞑靼的疆域,该如何处置?” 韩道:“分封诸侯,令他们向大明称臣,代为管理北方疆域。” “如此一来,又将疆域送回虏人手中。”刘健颇为担忧。 严成锦想将鞑靼变成土司自治,选出一个集权领主,与诸公想分裂鞑靼领主的想法相反,未必会被同意。 谢迁道:“国君被杀,扰乱伦常,鞑靼人必不会臣服。” 达延汗被汉人斩首,残部视汉人为仇敌。 鞑靼人也知道,汉人拿北方的土地无可奈何,迟早会退回去。 严成锦想了许久后,才开口:“臣以为,当像南方的土司自治,作为大明的第十六个布政使司,由鞑靼百姓,推选强大且忠顺大明的领主,为布政使。 在鞑靼和瓦剌的边境,设立乌兰乌德卫,和林卫等卫所。 并派使辰出使瓦剌,宣告大明领土完整。” 警告瓦剌,若还敢出兵侵扰,视同侵犯大明。 大殿中,慢慢沉寂下来。 有思恩府的先例,百官能领会严成锦的想法,却疑惑要这块土地何用? 刘健道:“要这块疆域做什么?” 严成锦想说可以养奶牛,但大明,对牛奶并不重视。 他想了想道:“黑白神牛在良乡,已繁衍至一百零五头,臣以为,可让鞑靼百姓牧牛马。 大明战马不如鞑靼,是马匹不能在草原奔跑的缘故。” 农业大国离不开农业、畜牧业、养殖业和纺织业。 大明的农业和纺织业尚可,畜牧业却几乎为零,蚕丝代替了棉袄,并无多少人需求羊毛。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道:“朕有陕西草场和蓟州草场,何须鞑靼。” 百官颔首点头,对畜牧业并不感冒。 严成锦道:“牛奶为补物,赐于三边士卒,可令士卒体魄健硕,军队更强大。” 诸公面色一动,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牛奶还有如此效用。 从大殿出来,严成锦准备去东宫一趟,却发现身旁跟着一个人,赫然是李东阳。 李东阳面色微怒,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 这几日上朝,严成锦发现他有些不对:“李公有事要求下官?” “清娥嫁去你府上一年有余,为何还没有动静!你该不会到现在,也没碰过清娥吧?” 李东阳觉得,以此子谨慎小心的性子,极难获得他信任。 “一会儿下值,本官就命汪机去府上诊断一番。” 李东阳却目光不善,扫了一眼他下身:“若不是如此,你该不会害了殿下的病吧?” “下官的身体,很健康。” 并不是孕气太差,而是严成锦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告诉李东阳。 下值了,严成锦特意让何能绕路到惠民药局,今日,惠民药局排有许多人。 何能走进惠民药局中,带着汪机走出来。 惠民药局的大夫喊道:“今日汪大夫号满,明日再来。” “汪大夫向来不媚官绅,不知谁家大人,如此大权势。” 见汪机背着药箱出来,士绅和百姓面上幽怨。 张敷华站在人群中,微微蹙着眉头,顺着众人目光,不难猜出,这个背着药箱的人是汪机。 “汪大夫留步,本官特意从江南来寻你治病。” 汪机微微躬身,道:“观大人面色,就知病入膏肓,不过也不急于今日,明日,汪某到府上替大人诊断。” 此人面色与常人不同,非一日能治愈,不急于一时。 见汪机背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走了,张敷华不悦地吩咐:“去看看,汪神医去谁家的府邸。” 管家听闻,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终于来到京城西区的一处宅邸,却在小巷中,被锦衣卫截住了。 叶准面色严肃:“为何跟踪至此?” “见过大人,小人是张敷华大人的护卫,奉命来寻汪神医的踪迹。”见突然窜出几十个锦衣卫,管家吓得不轻。 不愧是京城! 叶准眉头一挑:“下锦衣卫大牢,求证张大人后,再放你离去。” 他愈发得到严成锦的认可,可不能毁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此时,严府中。 汪机替严成锦把脉,又替李清娥把脉,才幽幽道:“严大人和李小姐的身体,已经调整至最佳,可以备身孕了。” 李清娥面色通红,用帕子遮住半张脸。 不愧是少爷,何能暗暗记了下来。 汪机又嘱咐道:“此期间,严大人不宜饮酒,不宜晚寐,以免伤身。” 严成锦颔首点头,李清娥身体有些柔弱,入府后便开始晨练。 不同年龄生育,不同的身体状况生育,是否会对新生儿的智力有影响,他并不知道。 只是,李清娥体弱,他不想分娩时有丝毫风险。 如今,听汪机一席话,安心了一点点,到了今夜,就可以备孕了。 张府,入夜了。 忙着整理行礼和清扫院落,坐下来时,张敷华才发现不见管家回来,猜测遭遇不测,很快有锦衣卫登门拜访。 这才知道,管家被抓入锦衣卫大牢。 半个时辰后,管家才一脸后怕的走回来。 “是何人的府邸,竟还有锦衣卫戍守?” “小人也不知道,那府邸没有门匾,破旧如同废庙,可却有十几个锦衣卫。” 张敷华呷了一口茶,应当就是严成锦的府邸。 因变制得罪太多官员,频频遭遇刺杀。 听闻严成锦向陛下求了锦衣卫,戍守府邸。 大清早,左右掖门。 兵部的前方,多了一个挺拔的官员。 四周官员见了他,热情上前问候。 张敷华含笑点头,片刻后,依巡钟声上朝。 内阁奏报后,接着便是六部。 张敷华开口道:“臣入京畿后,见诸多皇庄荒芜,千里沃土闲置,有伤朝廷税入。” 严成锦收到过疏奏。 种皇庄不得银子,只服徭役,朝廷下令种经济作物免税后,细户和力役种自家的土地去了,亦或是经商。 这就是政令相冲突的地方。 朱元璋抑商重农,有一定道理。 做买卖能赚银子,谁还做打工人,自然没有人愿耕种皇庄。 这实则是政令,带来的社会改变。 第696章 伤及皇室 户部尚书王琼道:“萧公公掌管太监,皇庄荒芜,应当问司礼监。”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萧敬。 令诸公诧异和不解的是,皇庄既然荒芜,每年皇庄收上来的粮钱,却是足数。 刘健沉声道:“皇庄每年手上来钱银,从何而来?” 萧敬双腿宛如面筋,吓得瘫软在地上:“陛下,奴婢还要查一查。” 正在诸公眉头紧锁之际,严成深入思索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皇庄是不会荒芜的。 但历经五年,在京城和良乡的改制,初步引起了京畿周围的变化。 他知道,这种变化已经叛离了历史。 如同,在一棵老树上嫁接新枝,新枝已经发芽,历史变成了,有按照原本步伐走下去的部分,亦有一小小部分,因改制而发生变化。 他既兴奋,但又有些紧张,改制已经令大明发生了改变。 大部分依旧按照历史而行,放置不管,也能知道,它即将发生什么。 而发生了变化的部分,需通过推演,来预测它究竟会如何变化? 这是一个极难的问题。 关乎大明今后的发展,关乎盛世。 治理一国,小小的政令,也会让历史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改变。 司礼监,值房。 萧敬开口狂风暴雨后,仍气得浑身发抖,大垱们脸上印着红通通手掌印:“皇庄荒芜,你们从哪里收上来的银子,还有什么是咱不知道的!” “萧爷,东安皇庄是张峻管辖”一个大垱小心翼翼道。 一个时辰后,张峻被拖到值房中,小太监关上门,吓得张峻身如筛糠,牙齿打颤。 萧敬阴着脸问:“东安皇庄缴上的税银,从哪里来?” 张峻知道萧敬狠厉,跪着爬过来:“收晋宁、小河来往客货的税银所得,萧爷,你饶了奴婢,奴婢也是无奈,朝廷屡次改制,人都跑了” “你这该死的东西,连商货都敢打主意!” “咱放了你,严成锦能放了咱?” 萧敬一脚将张峻踹开,他知道严成锦的性子,袖口里,没准藏着他的弹章呢。 宛平县,黄垡皇庄。 弘治皇帝微访出宫,带着诸公到了此处,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草野齐膝高,淹没田径。 黄垡皇庄,是大明皇室的第一座皇庄。 是高皇帝所设,至今已近百年,年年有丰厚的税银入库。 弘治皇帝不敢置信:“这、这是皇庄?” 宛平县县令何洽面色惨白,哆嗦道:“回禀陛下,是皇庄,三月前才荒芜的,朝廷推行户户联产承包后,可以免赋使用土地,又能种植花生、桑叶和番薯等物换银子。 不仅易市衙门收,良乡商会也收,见得了银子,佃户和力役都跑了,跟着承包土地去了” 听说陛下来宛平微访,何洽吓得案子审了一半,骑马赶来。 弘治皇帝放眼望去,周围的旱地和山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 这一幕,看上去很是诡异。 肥沃的良田,一片荒芜,而山林中的荒地,却种上了粮食。 刘健愤然道:“臣当初就说,不应改制!” 张升几人颔首点头。 严成锦非要改制,如今皇庄荒芜了吧? 弘治皇帝眸光微动,命令锦衣卫调查,荒芜的皇庄有多少处。 回到奉天殿半个时辰,牟斌大步走进殿中:“回禀陛下,京畿五座皇庄,有一万一千八百顷顷荒芜,力役和佃户逃走了。” 嘶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力役们想逃,官府是拦不住的,但力役和佃户往往不会逃,他们要依靠皇庄生活。 一时间,讨伐严成锦的声音四起。 萧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奴婢是宦官,不敢议政,但确实与严大人改制有关,人跑了,税监不敢拖欠税赋,只能他处想法子。” 皇庄竟会荒芜,自洪武以来,从未发生过。 匪夷所思! “罚你五年俸禄!” “奴婢谢过陛下,一干人等,奴婢都送去锦衣卫诏狱了。”萧敬如蒙大赦。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到极致。 京畿皇庄共有五处,一共一万三千八百余顷,皆为上好的良田。 一顷是一百亩地,一亩地能产两石粮。 一万一千顷,意味着损失二百二十万石粮左右,夏税的一半税收。 而皇庄的税收,要支给皇室和藩王的用度。 如今不够,就要从国库中出。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难看,看向严成锦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善。 张敷华看向严成锦,在南京极少听过严成锦,但此子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 除了谄媚圣上,他想不出何德何能,可以身居高位。 张敷华道:“朝廷不能强抓力役,政令亦不能轻易废止,若将藩王用度,加至国库,必令财政紧张,此乃冒然改制之故。” “严大人不说几句?”户部给事中周玺道。 严成锦道:“臣想告假三日。” 大殿中一片寂静,变制是你,你还有脸跑。 诸公愤然看着严成锦。 弘治皇帝不想惩治严成锦,但皇庄荒芜又确是变制所致:“诸公所言有理,皇庄已然荒芜,后续如何处置,需有弥补对策。” “臣告假,正是要思索此事,三日后,才能答复陛下。” 严成锦知道,这是变制第一次带来明显的冲突,日后还有更多变制带来的变化。 这是不可避免的改变。 如他所想的那般,需要仔细推演,以免酿成祸患。 弘治皇帝心知三日至少有一半是多余,蹙着眉头道:“两日。” “谢陛下!” 退朝后,从奉天殿出来,萧敬陪着笑脸走上来:“严大人,咱这是实话实说,您的袖口里没有咱的弹章吧?” 严成锦道:“萧公公放心,暂且还没有。” 萧敬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等他怔在原地之际,严成锦已经走向御阶。 李东阳似是在等他,忧心忡忡地道:“变制不可预测,此次竟还伤及皇庄,你要如何处置?” 变制,不仅伤及士绅的利益,如今,还伤及了皇室的利益! 若换成高皇帝和皇帝,甚至宪宗皇帝,此子已被拖出去斩首了。 皇庄,是皇室享乐靡费的财政来源,没了。 等新皇登基,也要斩了他。 严成锦躬身:“多谢李公关心,不知李公可有办法?” 李东阳冷哼一声,心情全无:“农时已过,还有什么办法?” 损失已定,就怕今后亦荒芜。 就算雇人耕种,也不是长久之计。 “下官自己想想办法。” 第697章 以变治变 张敷华入京任兵部尚书,许多官员先后上门拜谒。 大理寺卿杨随守和吏部主簿李隧,一行五人,以吟诗作对之名,携礼登门拜访。 飞黄腾达后,谄媚者蜂拥而至,如同士绅投献般。 张敷华习以为常了:“诸位将心意带回去吧,本官吃得惯米糠,食山珍反而无味。” 杨随守和李隧几人相视一眼,神色僵硬又尴尬。 他们没把南京的兵部尚书放在眼里。 可谁会想到,山鸡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说张敷华的脾气刚直,可那也得巴结啊。 兵部郎中黄锦颇有经验,陪着笑脸道:“严成锦的仕途恐怕到此为止了,变制伤及皇庄,陛下答应,藩王也不答应。” 张敷华来了兴致:“扬州大运河修整,也是严成锦谏言?” 南京六部与京城的联系极少,虽知道零星消息,但也不如在京城,一清二楚。 杨随守道:“不错,但凡是变制,都与严成锦有关。” 另一个郎中见张敷华有兴致,顿时明白过来,将心意丢到一边,兴致勃勃加入群聊:“张大人可要小心了,自此子当上都御史,至今兵部尚书已换四人。” 短短两年多,兵部尚书就换了四个。 张敷华对此极为不解:“为何?” “皆是因此子弹劾,京中人人自危,不过,张大人放心,严成锦这次动了皇庄,仕途必定止步于此。” 恐怕,连严成锦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等变故。 诸公看得清楚,良乡走商和易市衙门等变制,虽然令国库充盈。 但也伤及皇室的利益。 这,仅仅只是第一个兆头。 就如同商鞅、王莽和王安石,风风火火蹦跶几年,最后,还不是凉了? 是以,黄锦和李隧等官员笃定,此子的官途,要戛然而止。 皇庄的剧变,只是开始,还有变制带来的弊端,会接踵而来。 张敷华洞察出几人的意图:“严成锦若欲违民心,本官自不会罔顾,不必挑拨离间,诸位请回吧。” 诸公离开后,大理寺卿杨随守却微笑道:“听闻张大人清直,今日才亲证,不收是对的,免得留给都察院把柄。” 张敷华转头,杨随守升任大理石卿不久:“杨大人有事?” “严成锦为了变制,迫害朝中大臣,我乃大理寺卿,岂能不管。”杨随守眼睛直直看过来:“这次伤及皇庄,是难得的机会,请张大人与我等弹劾。” 毫无疑问,置之不理,严成锦还会继续变制。 如今,伤及了皇庄,陛下对他起疑,正是大好机会。 张敷华却端起茶壶,给杨随守满上:“喝了这杯,杨大人请回吧。” …… 华盖殿, 一旁香炉升起袅袅白烟,四周窗户打开,宫帘轻轻拂动。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坐在御座上,看向中央的诸公:“诸公也认为要处置严卿家?” 御案上,放着弹劾严成锦的疏奏。 大殿中,站着刘健三人和六部等,严成锦告假,所以缺席。 李东阳躬身:“严成锦变制虽伤及皇庄,却也令国库充盈,臣以为,是功过相抵。” 这正是令弘治皇帝最为难的地方。 若是严成锦变制,没有效果,可以立即废止。 关键在于,严成锦变制令国库收到了银子,百姓生活有所改善。 代价是,牺牲伤及士绅,甚至是朝廷的利益。 该如何治国?如何取舍? 王鏊苦口婆心道:“变制弊端,已初现苗头,陛下还要继续下去吗?” “臣等请乞,废除易市衙门和户户承包等荒唐变制!”大理寺卿杨随守躬身。 五寺官员纷纷附议。 刘健也躬身请罢。 王琼暗道不妙,刘公断事神准,加上诸公一致请罢,严成锦怕是要回家了。 弘治皇帝想要鱼和熊掌兼得,迟疑不决,许久才道:“等明日,且看严成锦怎么说。” 严府,书房中。 严成锦画出思维导图,开始推演变制带来的反应。 在封建社会变制,必定会冲击既定的制度和利益。 冲击越大,反弹也就越大,他所对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士绅群体,甚至,是思想和制度。 长期的奴役和等级思想作祟,在士绅眼里,人应该分为上等、中等和下等。 士绅自视出身高贵,作为上等人存在。 而贫苦百姓,一辈子就应该当奴婢。 让奴婢赚到银子,拥有田地,这个违法常理,故而,他们既不希望,也不敢让百姓富裕。 思索半天,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只有一个变制,才能掩盖另一个变制。 李清娥端着枸杞莲藕汤,相公一旦告假,就是朝中出了大事:“相公该喝汤了。” “试毒了吗?” 李清娥颔首点头,严成锦尝了一口,就知道是李清娥炖的,和庖厨的手艺,有很大区别。 王琼站在门边,尴尬地干咳一声。 等李清娥回避后,他才着急忙慌地走进来:“贤侄啊,杨随守和诸公请罢,世伯都没好意思替你求情。” 王琼这万金油官员都慌了,严成锦诧异:“宫中有事?” “诸公见你不在,请罢皇庄,你这次变制,波及太严重了。” 王琼知道变制会伤及士绅。 但这次牵扯到大明的根基,陛下都动摇了。 见书案上有册子,王琼忙走过来瞅了眼:““贤侄啊,你不是在写弹章吧,没有世伯吧?”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封弹章,递给王琼:“感谢王大人相告。” 册子上,赫然写着王琼二字。 王琼脸颊狠狠抽搐一下,想把严成锦揍死,老夫掏心掏肺对你啊! 打开一看,太监张峻冒朝廷之名,向宁晋和小河的商贾,征收商税。 王琼冷汗都吓出来了。 税赋归户部管制,有人冒名在京畿征税半年之久,户部竟然不知道。 霎时,他心中一阵惊慌,搓了搓老脸,堆着笑意:“贤侄啊,以后写弹章,你亲自来找老夫要材料,老夫怕你写得不对,反而落得污蔑的罪名。” “王大人考虑得周到。” 大清早,奉天殿。 诸多大臣憋了一夜,尽管没睡,清晨却依旧精神奕奕。 李东阳可以料到,诸公废止变制的下一步,就是令严成锦辞官。 不知此子的对策? 王琼面上,同样有几分忧虑,皇庄如何与他无关,国库充盈就成。 严成锦道:“臣思索了两日,皇田军治,皇庄可交给屯田营士卒耕种,所得钱粮,充入内帑,如此一来,不论百姓耕种自己的田地,亦或营商,皆与皇庄没有牵连。” 皇庄,虽然可以包给佃户和士绅耕种。 但皇庄是供养皇室财政来源,意味着,要收取天价租金,种多少就得交多少,一分银子不赚,士绅和佃户岂会乐意? 交由屯田营,皇庄则还留在皇室手中。 杨随守眸中微动,很快想明白了严成锦的用意,屯田营属于京营。 军户是固定要充军的户籍,今后,皇庄都不会再有变故。 “皇庄向来由内官管制,如今交到兵部,你这是变制!” 第698章 八位贤王(求月票) 严成锦看向杨随守,不解道:“屯田营就是为耕田而组建,为何不能,杨大人可曾听说过人力资源充分利用和调动生产积极性?” 大殿中噤若寒蝉。 诸公面色渐渐通红,他们自认是学富五车,贯通古今。 可当严成锦提出生僻的辞藻时,他们绞尽脑汁,最后,却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甚至,从未听说过。 羞耻感袭上心头,幸亏,大家都不知道,那就有了一种可能,此子胡说八道!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则不认为。 毕竟,在庙堂上胡说就是欺君,严成锦不敢。 弘治皇帝熟读宫中典籍,也不知道。 扫了大殿中的臣子一圈,神色皆是茫然,便问:“何谓人力资源充分利用和调动生产积极性?” 大明是农业大国,又出于发展中,严成锦认为是时候普及这两个治国概念了。 大殿中一片寂静,但没有人出声打扰。 众人知道,此子在酝酿呢。 人力资源充分利用,就是九九六,严成锦想了想道:“所谓人力资源充分利用,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诸公以为读书人才有才华可言,殊不知,士卒、班匠、耕夫、织女皆有才华可言,并非拘泥于作章。 屯田营士卒的才华,是耕种田地。 据臣所知,屯田营士卒有五万人,耕种军田还有一万富余,可令其耕种皇庄,省出雇佣佃户和力役的银子。” 京畿中,皇庄和官田占据最多,军田最少。 反而在九边军田多,故屯田营较闲。 京营屯田营的士卒,是原京营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一直没遣散。 百官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继续道:“百姓不用顾及朝廷的徭役,安心耕种自己的田地,会更卖力的干活,亩产也随之提高,各府各州县按期缴纳税赋,国库就会日益充盈。” 国库贫血,主要由两个原因,一是交不上来,二是挥霍无度。 弘治皇帝向来节俭用度,不存在挥霍无度,只剩第一个。 李东阳几人露出恍然之色。 儒家治国的道理中,亦然有提及,只是诸公知纸上谈兵,不能实战用于治国上。 张敷华适时抱着芴牌:“军粮出自国库和内帑,交给屯田营,不失为好事,臣闻,太监压迫佃户,使力役逃亡,若交给兵部,臣竭尽全力替朝廷管辖。” 心知皇庄是朝廷的弊政之一,如今能整饬再好不过。 他入京为官,就是施展自己的抱负,为朝廷建立功绩。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权衡利弊:“书房拟旨,皇庄移交兵部,召回监管太监。” 杨随守眸中微动,劝谏不成,反而把自己暴露给此子。 严成锦低头沉思, 变制出现了一次变故,日后陛下和诸公改制,将会变得更加慎重,只怕会越来越难。 下了值,李府。 李东阳命人备上酒菜。 全府上下忙碌,管家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奢华待客,贵客是谁? 姑爷? 李管家觉得不可能,姑爷向来不来府上用膳,老爷也不待见他。 不多时,一顶老旧的红盖轿子停在府门前。 张敷华与李东阳感情甚笃,常有书信往来,两人同是天顺八年的进士,相识有三十余年了。 “宾之兄何故如此隆重,敷华受之有愧,今日来,是有事想求宾之兄。” 李东阳知道张敷华为人清直,并未直接拒绝:“公实兄直言。” “宁王朱宸濠在南京乐善好施,修缮房屋收纳流民,在封地上,免去税赋,深受南京百姓拥戴。 宾之兄也清楚,鄱阳湖一带湖盗猖獗,王府的粮食押运,需过鄱阳湖。 这次入京,他托本官向陛下请乞,准许建立王府的卫队,只要五十人足以。”张敷华道。 宁王请乞卫队? 李东阳捋须沉思起来,只要五十人,不像是造反。 张敷华道:“宁王的疏奏,也应当入京了。” 不知朱宸濠通过谁呈递疏奏,内阁竟然不知。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眼睛看着疏奏上的几行字,宁王请乞卫队。 “此例一开,岂不是诸王皆向朝廷请乞?” 张敷华沉声道:“宁王在南京广施恩德,安置流民一万余人,免税给他们田地,而王府用度节俭。 要卫队是为了护送百姓的钱粮,靡费由王府出。 若诸王皆如此爱民,臣以为亦可给护卫?” 安置一万流民? 诸公听闻后,暗暗心惊,一万余人,每日要吃多少粮食?朝廷来养也很吃力。 严成锦却道:“藩王历来淫乱无度,如此有作为,陛下和诸公不觉可疑?” 他知道,朱宸濠最近在琢磨心学。 没想到,这厮竟像超级玛丽吃了经验般,段位升级了,竟会懂得笼络南京百姓的民心! 这和历史上的宁王不一样啊? 严成锦沉思了片刻。 就如同皇庄的变故,王守仁传播心学,令历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需要推演! “只要五十护卫队,应当不是有反心。”张敷华认真道。 诸公颔首点头,京营有三十二万大军,装备精锐,马草充足。 五万人也攻不入京城。 更遑论五十人? 王琼道:“诸王请乞中,宁王请乞的靡费最少,弘治十一年后,更未向户部请乞过银两,倒是求过免赋税。” 其他藩王,不论是婚嫁,还是祭祀,都向国库和内帑伸手要钱。 宁王的确贤明。 严成锦眸中微动,宁王只要五十人,连反驳也不好反驳。 此人聪明,竟将他的“只要一点点技术”学去了。 安置流民的举措,他也没想到,但他大概猜出宁王的意图:贿赂百官和亲民路线一手抓。 杨随守看向严成锦道:“朝中有储君,天下百姓拥护陛下,再者有南京守备,何恐宁王反叛?” 南京守备,就是替朝廷看住南京的大臣。 诸公点头表示赞成。 宁王解决南京的民弊,替朝廷节省靡费。 严成锦望着三尺前的地砖,卫队只是募兵的由头,有了卫队就能铸造兵器,购置马匹。 史上就是如此,宁王要卫队,是出于募兵造反。 “臣认为,还需经过考核,才能断定宁王是否有异心。” 弘治皇帝眉头微动:“如何考核?” “陛下和诸公可喜欢吃猪肉?”严成锦道。 诸公露出不解,他们当然喜欢吃猪肉,东坡肉就是猪肉吗? “自然喜欢,一日无肉下肚,便觉腹中空空。”刘健直言道。 谢迁几人颔首。 严成锦道:“百姓也是如此,猪肉五分纹银一斤,百姓逢年过节才吃得起。” 弘治皇帝蹙眉:“这与考核藩王有何关系?” 严成锦点头:“自然有,如今百姓能吃饱饭,下一步便是想吃肉,肉食将会同盐政般,成为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 而即便朝廷饲养,也难以供给天下,寻常百姓更养不起。 但藩王有封地,有奴仆,也有银两,朝廷怕藩王造反,不许藩王经营买卖。 但养猪不会造反,正可令藩王为朝廷立功。” 他推演下一步,大明即将发生的变化,供需即将上涨的,就是猪肉。 吃得好,下一步就是吃得好,人性也。 就如同,后世关注猪肉价格一样。 藩王封地宽广,养几百上千头,都不成问题。 “可藩王为何会赞成?”张敷华板着脸。 “掌握兵权的国公,比不掌握兵权的国公,地位更高一等,故而,国公都想领兵掌权。 藩王也是如此,臣以为,可选八位贤王,赐予贤王封号,准许其一位子嗣入宫,陪同皇孙或太子读书。”严成锦道。 藩王的子嗣,在封地也读书。 只是读书后,继续混吃等死,什么也不能干,不能离开封地。 久而久之,被皇室疏远和遗忘,王府就没落了。 藩王自然不希望王府没落,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储君亲近。 但政令,不许他们出境! 第699章 下官的意见不重要(求月票) 张敷华诧异地看向严成锦。 此子虽年轻,却不似南京传闻,以谄媚陛下和太子升官。 进宫廷议三次,此子就谏言两次,皆被陛下采纳。 百官向皇帝劝谏一事,极难,通常三劝五谏,也不得陛下首肯。 此子有能耐。 南昌,宁王府。 朱宸濠仿造良乡,给流民盖草棚,布置粥摊,将南昌闲置的土地分发下去,分给百姓和流民铁具。 南昌城百姓纷纷尊称宁王为天下一贤王。 出巡时,百姓皆跪伏在两旁,由衷的敬畏和感激。 马车里,朱宸濠心中狂喜,等造反那一日,只需像陈胜吴广振臂高呼,百姓必会揭竿而起。 “短短数日,本王在南昌的声望,远超朱佑樘,诸位可知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是何意?” 坐在左旁的谋士摇摇头。 右旁的谋士道:“本为儒学中的学问,却被王守仁用于心学中。” 其意思是,只有在对百姓真诚,才能在百姓中树立根基。 南昌的清官,极少会来王府拜谒,广施恩德后,清官们纷至沓来。 朱宸濠这才见识到了心学的妙用。 “王守仁是个人才,若不能招揽,今后必成大患,派人再入京,不顺从本王,就除掉吧。” 谋士们心中咯噔一下,刺杀一位兵部右侍郎,定会惊动朝廷。 王爷明知如此,可见对此人多忌惮。 扈从骑着快马来报:“王爷,朝廷邸报。” 谋士撩开车帘,将邸报拿进来,呈给朱宸濠:“王爷,请乞卫队有消息!” 朱宸濠喜上眉梢,张敷华入京赴任前,曾来府上拜谒一次,答应在陛下面前谏言。 南昌御史徐簿也给朝廷去了疏奏,表彰他在南京的善政。 “此事成了!” 朱宸濠兴高采烈地打开册子,笑容僵硬在脸上,转而变得扭曲起来。 谋士见他面色不对,疑惑地问:“王爷?” 片刻后,诸人都看过了急奏。 养猪? 藩王养猪?他们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朱宸濠声音宛如凛冬的冷风般阴冷:“严成锦!定又是此人在朝中谏言,削弱藩王的兵力。” 猪不便宜,若养一百头猪,不知要多少靡费。 多出这项靡费,王府的用度必定锐减,难以蓄养兵马。 若成定例,今后,王府就变成了屠户,只会养猪,还起兵造反? 王府子嗣入京读书,朱宸濠没有兴趣,他要造反! “王爷,咱们养不养?”谋士道。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养!等获得贤王称号,就送拱樤入宫读书,接近太子。” 朱拱樤是他的儿子,性格与太子一样放荡不羁,一定合得来。 但先要获得贤王敕封,疏奏中写明,只有八位藩王。 宁夏,府衙。 孙景看完邸报后,愤然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西北饥饿未除,百姓苦于红花徭役,朝廷还有心思养猪!” 府丞忙将邸报捡起来,劝道:“知府小声些,让安化王听去不好,宫中有位大人名为严成锦,此人可断此税。” “你怎么知道?” “下官有同年,在翰苑当官。” 孙景额头渐渐凝出皱纹,宛如怒目鬼神,沉声:“那本官正好修书给他。” 宁夏有一门税赋,名为红花,极耗费力役。 正因为户部有税目在,每年皆需向朝廷缴纳定额红花。 红花难以采摘,需要耗费成百上千力役,由采摘到凉制,耗时极长,最后晾干才得几斤,还不足补朝廷定下的税额。 年年欠税赋! 此物只能供贵族享用,于百姓无益。 他多次上书请罢,皆被朝廷驳回,若严成锦能帮他废除红花税,可令西北的税额,减去大半。 一晃两月过去,京城, 严成锦让人将京城的养猪户找来,口传经验,由官编撰,写成母猪产前养育和产后护理。 藩王大多没有养殖经验,亟需一本养殖手册。 写成之后,再交给王不岁刊印,送去各地的王府。 刘健扶着额头,有些疲倦地看向旁边的侍奉翰林:“严成锦又不来阅奏,去哪儿了?!” 翰林低着头,哆嗦:“在户部衙门,命人写猪圈养殖之法。” 唉! 值房中响起两声嗟叹,李东阳心里把严成锦臭骂一遍,今夜又要加班了:“刘公,将这些疏奏交给愚弟吧。” “宾之,你如此惯着此子,非长久之计。”谢迁板着脸。 李东阳点头嗯了一声,也是极为无奈。 刘健欲言又止,下了值回到府中,在正堂坐了许久,也没缓过神来。 刘来刚从宫中出来,见父亲坐在正堂中:“父亲身体不适?” “为父想致仕了,回洛阳老家,颐养天年,想到你一人在京为官,颇为不舍。” 刘来面色平静:“父亲放行向陛下请乞就是,不必担心孩儿。” 刘健犹豫几日,陛下未必会批准,故而,等有了万全之策,再向陛下谏言。 这一日,严成锦来到内阁,官抱着一摞疏奏进来,递给他一本:“严大人,宁夏送来的疏奏,指名让严大人阅奏。” 老爹的疏奏?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是宁夏知府孙景,与其说是疏奏,不如说是直接写给他的。 尤其是这句“恳请严大人为宁夏百姓请命”。 据他所知,陛下和诸公都喝红花茶。 红花被传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要陛下废除,只怕极难,且红花不是哪儿都能种,宁夏红花尤为名贵。 “李公,这里有一封疏奏需批阅,是宁夏孙景所上。”严成锦递过去。 李东阳头也不抬:“何事?” “请罢红花税目。” 刘健微微抬头,他的茶杯里还泡着呢。 谢迁也望过来:“红花属宫中贡品之一,不是桑麻,想要请罢,需陛下首肯。” 陛下不炼丹,但讲究养生,尤其看重红花。 这疏奏上来过一次,但被陛下留中了。 李东阳仔细看了眼,虽是写给严成锦的,却也陈明了利弊,颇为详实。 “你是何意?” “下官的意见不重要。” “”刘健。 “”谢迁。 见李东阳不苟言笑,严成锦躬身道:“下官以为,应该请罢。” 刘健没好气地道:“陛下向来节俭,你可知,却为何唯独不准罢此物?” 陛下很会过日子,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瓣用,也体恤百姓。 不愿意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严成锦不确定地道:“皇后娘娘?” 李东阳点点头:“不仅是娘娘,仁寿宫的王太后,还有太子妃,以及藩王和大臣的女眷,皆用红花。” 严成锦心中微动,他想起来了,红花还有美容的传闻。 第700章 不计前嫌 (求月票) 奉天殿, 弘治皇帝貌似在看疏奏,注意力却一直游离在严成锦身上。 一刻钟来,此子像一块木头站着,心思却飞到九边去了。 “严卿家,在想什么?”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宁夏知府送来一封密函,臣在思索,该如何回绝?” 刘健三人面色一紧,稍有迟疑地看过来。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不紧不慢地问:“何事?” “孙景请乞,断止宁夏红花的税目。” “此事,朕亲口告诫,红花不可断供,他未收到朕的旨意?” 弘治皇帝蹙起眉头,这个人的疏奏留中了,又特地去了宁夏一封旨意。 李东阳躬身道:“孙景也是为百姓着想。” “朕知道他是清官,才未下旨惩戒,皇后和王太后皆喜喝红花茶汤,朕才未准,休要再提了。” 弘治皇帝提高音量,表示坚决的态度。 免税种植? 并不可行,只要户部有这条税目在,宁夏每年就要上供一定数量的红花。 若把这条税目清除,意味着,宁夏恢复自由,可以种红花,也可以不种红花。 故,朝廷将红花税压在宁夏身上。 严成锦道:“陛下问起,臣才提一句,未想过废止。” 张敷华微微皱眉,想废止,却听出了陛下语气中的坚决,迟疑不定。 韩和杨随守等人面色各异。 孙景先后上疏到户部和内阁,两次请罢,都被陛下留中。 相比几代先皇,陛下已经十分节俭,诸公想请罢,却无由头将这一条税目废去。 张鹤龄眸中一亮,怼了怼下旁边的胳膊,小声说:“一会儿,咱们去娘娘那儿告状。” “哥,咱们告诉严成锦再去,让他把我的府邸还回来。” 退朝后,弘治皇帝先行离开,严成锦想回内阁,却被张家兄弟拦住去路。 张延龄气地咬着牙齿:“狗官,把我的府邸还回来,否则,休怪我们兄弟去娘娘那儿告你的状!” 张鹤龄一巴掌闪扇过去,你这样说他能还吗?笑吟吟地对严成锦道:“贤侄啊,还给我们,咱们兄弟一高兴,就什么也不说了。” “寿宁侯威胁本官?”严成锦抬头问道。 李东阳知道,此事传到娘娘那儿,又会传回陛下耳中:“议红花税目就是干政,若二位涉政,莫怪本官弹劾。” 张鹤龄和张延龄面色一变,绿着脸走了,李东阳惹不起。 从大殿出来,曾鉴提醒严成锦道:“他二人往坤宁宫去了,陛下夙兴夜寐,少陪在娘娘身边,红花入贡,是对娘娘的补偿,你再提,会触及逆鳞。” 这小子嘴上说不提,只怕心里还琢磨呢。 严成锦颔首点头:“多谢曾大人提点。” 翰苑, 胡煜不停张望着小院门口,孙景传疏奏入京,今日,陛下或许会廷议红花税目。 见翰苑学士毛纪大步走进小院,他快步迎上去,躬身:“大人,陛下罢免红花税目了吗?” “回绝了,此事无人能废,不要惹祸上身,回去修书吧。” 胡煜泄了气般轻叹一声。 严成锦在翻阅宁夏历年的红花税,红花入库,以石计数,就如同鸭绒按斤算。 折银还税赋,还欠七石红花,难怪孙景猴急。 此税,的确害人呢,不过,请废三次未成,陛下铁了心留着。 到了申时,严成锦准备下值了:“下官有要事,去东宫一趟。” 出了值房门,却被一个翰苑官拦在身前。 胡煜言简意赅,躬身道:“严大人应当知道红花税,下官去过宁夏,此物实在贻害百姓,种植至采摘入京,耗役甚于耕田,还请大人向陛下谏言。” 正是他与宁夏府丞江宁书信,告诉他朝中有严成锦此人。 “你在教本官做事?” “下官不敢!” “本官既在陛下面前许诺,便不会再开口,你休再提。” 严成锦绕过他,大步离开内阁值房。 回到府中,他把王不岁叫来:“红花多少银子一斤?” 王不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过去,终于有少爷不知道的事了。 “红花是按钱算,二两银子一钱,是贡品,坊间难以买到,少爷要买红花?” 如果严成锦只买几两,他有办法弄到,再多就弄不到了。 皇室供不应求,仅有流到坊间的一些,也被士绅买完。 严成锦不想买红花, 要想免除宁夏税赋,需找到红花的代替品。 张皇后并不清楚红花的功效。 只是大户人家追捧,才将其视为珍品,若让汪机吹捧另一物,红花就不值一钱。 如同,严嵩给嘉靖找来一个道士,吹嘘成仙人,整日教嘉靖向天祷告。 不过,此物也需有药效才行,以免欺君。 很快,汪机来到严府,“严大人,这几味药的效用与红花相同。” 严成锦只看中了一个,高丽参。 思索了许久,就算他让花旗参化身成莆田系高丽参,也未必能让陛下废除红花税。 谁在御前提,必会惹陛下不喜。 寿宁侯府, 张鹤龄命人在府上填鱼塘,开始埋银子,从岛国抽成的银子,送来府中了。 弘治商号是陛下的,收回去,就一句话的事儿,那能存? 埋在院子里,才最安全! 地上几个大坑,埋着十几副棺材,棺材里全是白银。 张鹤龄拿着铁锹,沉声道:“这边六副是我的,这两副是你的。” “哥,我怎么记得是三副?” 张鹤龄一巴掌呼过去:“我是你哥,能骗你吗!” 正在这时,有人走过来了。 “滚,谁让你们过来的!” “大老爷,二老爷,严大人来了。” “不见,晦气!”张鹤龄骂骂咧咧,见了严成锦就要倒霉。 张延龄也不想见严成锦,府邸在他手上,上次被都察院扣留两船货物,船也被陛下没收了。 管家为难道:“严大人已经进来了,锦衣卫拔刀,小人不敢拦。” 正堂中,严成锦坐在藤椅上。 张鹤龄背负着手,堆着笑意走来:“贤侄,怎么有空到世伯府上啊?” “本官有一门可发财的生意,想让两位爵爷做大做强。” 张延龄轻飘飘地看了严成锦一眼:“又想忽悠我们兄弟,除了挖矿,咱们兄弟什么也不干。” “爵爷听说过红花?汪大夫发现了一味药,也能卖二两银子一钱。” 话音刚落,汪机从袖口里掏出瓷瓶,倒出灰色的高丽参粉。 张鹤龄面色认真起来,不信严成锦,却相信汪机。 汪机当着他们的面,冲水服用一些。 严成锦抽出一张纸:“这是药方。” 第701章 内阁新制 坤宁宫, 张皇后接过一碗莲子羹,呈到弘治皇帝面前:“臣妾听闻,严成锦请罢红花税目?”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滞,心知张家那兄弟来告状了。 “朕未准许,皇后不必劳心。” “臣妾想请陛下,罢止红花税目。” 弘治皇帝怔在原地,微微转过投来,目光对准张皇后的眼睛:“百官有人对皇后说了什么?” “是臣的兄弟,臣妾与后宫女眷享用红花,不知红花采摘劳民伤财,臣妾已下旨,日后宫中用高丽参粉。” 弘治皇帝想了许久,不觉得是张家兄弟能干出来的事。 半个时辰后,萧敬回来禀报:“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在坊间,售卖高丽参粉,说是有补阴采阳,强健体魄,永驻容颜的效用。” “卖了多少?” “奴婢派人去看时,已售大半。” 弘治皇帝的脸色渐渐变为阴沉:“将他们抓进宫来!” 萧敬微微抬头:“可是,此药为汪神医亲口散布,奴婢派人去查,是严成锦指使。” 废红花税目? 弘治皇帝怔住了,怒意渐渐散去,此子在朕面前不提,却以这样的手段。 心情颇为复杂,不知该夸还是该罚此子。 萧敬心中得意,严成锦破防了,今后在陛下眼里,就是两面三刀的人,活不长久。 此时,门监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献上一枚免死金牌:“臣虽未违抗圣旨,却逆了陛下的心意,归还一枚金牌给陛下。” 虽说,娘娘开口请乞废除,八成能成。 但他在陛下心中洁白的人设,受到了极大伤害,需主动来坦白,否则,陛下会以为他有城府。 “朕说不许再提,你却还敢唆使国戚!” 严成锦道:“臣正是来请罪,将陛下赐给臣的免死之物,归还陛下。” 特意将免死二字咬的极重。 萧敬底下头,生怕被弘治皇帝注意到嘴角的笑意。 咱的好日子来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鼻子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鼻息沉重:“严卿家,不愧是朕的顾命之臣!” 啪嗒! 萧敬的云展掉到地上,震惊地看向弘治皇帝,是咱听错了,还是陛下糊涂了? 可他转头时,正逢遇上弘治皇帝通红的双目,视线凌厉无比。 “奴婢该死!” 忙跪在地上,将云展捡起来。 严成锦愣住了,思索陛下的举动,幸亏,今日来奉天殿劝谏。 弘治皇帝心知宁夏疾苦,还要背这样的税赋,心中亦动摇过。 可为了补偿张皇后,还是未开口,虽怪严成锦私下动作,可他亲自来坦明时,怒意却消散无踪。 “回去吧,朕不要这破牌子。” 严成锦也不客气,顺手揣回怀中。 早朝时,弘治皇帝下旨命户部除去宁夏和松江府的红花税。 百官宛如石化般站着,此税如蛆附骨,多位大臣请乞多次,竟这般轻易就废除了。 谁请乞的? 诸公茫然四顾。 杨随守看向严成锦,只见他持着芴牌站在原地,倒不像是他请乞的样子。 此事彰显陛下奢靡,就像看人出丑般,严成锦有自知之明,并不想揽功。 “此事如此作罢,诸公还有事要议吗?” 大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站起身来:“退朝吧。” 严成锦走出大殿,御阶下的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了般,慌张地小跑过来:“严大人,您快救救皇孙吧。” 朱厚照在胡闹,也不会拿皇孙取乐,不过,严成锦决定去东宫一趟。 上次去了东宫,朱厚照让他来,为了安置宣府逃亡的一万余流寇。 皆安置在房山,故而,房山又多了一座流民营。 “向前走两步,向后走了两步,转头。” 还未走进东宫,却听朱厚照乐不可支的声音。 皇孙挺直小身板,肉嘟嘟的小脸满是疲倦,大眼睛看向朱厚照,唯恐自己做错了般,模样惹得小太监们疼惜。 “做得不错,威武,坐下吧。” 皇孙得令后,乖乖地坐在地上,大眼睛不敢移开朱厚照。 严成锦面色古怪地问道:“殿下在做什么?” 见严成锦来了,朱厚照兴高采烈:“本宫在操练儿子。” 皇孙看见严成锦,朝他屁颠屁颠地走过来,昂着头,小手抓着严成锦的玉佩,眼神求助。 “威武,坐下。” 皇孙有些不乐意般,但又乖乖地坐在地上。 严成锦说道:“皇孙才一岁三月,殿下操练太早了些。” “官教威武读书,本宫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否则,岂不害了威武?”朱厚照认真道。 “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无事,臣只是来看看,这就离开。” 说罢,严成锦转身走了,一会儿派人通报陛下,就会有人来将朱载堃带走。 回到内阁值房,李东阳三人皆不在,正是阅奏的时候,若是陛下宣召,会连他一起召见。 有些奇怪! “三公去何处了?” 严成锦召进来当值的翰林,认真地问。 那翰林面色忐忑,有些不忍:“刘公的眼睛瞎了,李公和谢公一同去了汪神医那儿。” 刘健年高七十三,整日需看大量的疏奏,蜡烛的光线很朦胧。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惠民药局。 身穿儒裳的弘治皇帝站在床榻旁,刘公于他逾越君臣之情,此刻,面上有些焦急。 李东阳和谢迁分立左右,目光聚集在汪机身上。 汪机躬身:“学生能治愈一只,另一只血气淤塞,恐不能视。” 刘健双目蒙上纱布,张口道:“老臣想要致仕回乡,请陛下准许!”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面色平静宛如深潭。 严成锦想不到,刘健竟想致使了,内阁若不招人,疏奏只怕批不完。 李东阳和谢迁低着头,未出声劝阻。 “刘师傅养好身子再说,朕先回宫阅奏。” 严成锦和李东阳两人侍驾,随弘治皇帝左右。 马车上,李东阳忍不住道:“刘公老迈,内阁的诸事繁重,不如准许致仕?” “只有一只眼睛,恐怕也难阅奏,臣附议!”谢迁附和。 刘健和李谢二人,形成三公内阁的局面,这才初窥盛世,就有一人缺席。 弘治皇帝面色复杂,愁着一张脸。 严成锦陷入沉思,此事往大说是由于他变制,令内阁疏奏增多,往小了说是他阅奏太少,并未令三公任务增加。 皆与他有关。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良久才道:“朕不想令刘公致仕,内阁政事繁重,朕想由诸公再选两人,设武英殿大学士和渊阁大学士。” 第702章 一朝六学士 (求月票) 内阁大学士,有先后等次之分。 按殿宇的排名从高到低,分别为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刘健三人分别为前三者,严成锦为末者。 弘治皇帝要敕封武英殿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意味着,熬死名单上又要多两人。 严成锦陷入思索之中。 看来要选个短命的才行。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曾鉴,还有一年的阳寿。 “还差一人。” 翌日早朝,弘治皇帝命萧敬朗声宣读昭告,分别新添武英殿和文渊阁两位大学士。 大殿中一片颤动。 洪武十三年,高皇帝杀了胡惟庸后,罢中书省,后来由于疏奏过多,高皇帝一人无法统阅,才设立了殿阁大学士。 洪武年间最高时,设了五位大学士,差一位满员,至今看来算多了。 此后,内阁多为三人任大学士,变制令朝廷政务增多,竟带来了入阁的机会。 百官变得激动起来,升官如铁索连环,一层扣着一层。 十年不动如松。 但上面的人升迁,底下的人,就有机会。 严成锦是大殿中最抑郁的人,空降两位大学士,皆在他前面。 内阁变动,又将影响今后变制。 若当初张居正不推申时入阁,变制或许就成了。 弘治皇帝目光宛如火炬般,明亮地扫过大殿:“诸公推举,内阁提名,再由朕朱批。” 大臣头接着头,疯狂交换意见。 六部和五寺几人站在大殿中,若有所思,他们皆是可以被提名的人选。 杨随守躬身道:“陛下,不如诸公先商议,明日再举荐。” 李东阳也觉得有些冒失:“刘公是首辅,等刘公上朝,再定人选也不迟。” 刘健在惠民药局暂住,还有三日,就能入宫当值。 弘治皇帝不着急选人选,摆手让诸公退朝。 下了值,大臣们拉帮结派般,回值房商议起来。 午门, 严成锦看见了曾鉴:“下官想举荐大人,大人做好入阁准备。” 曾鉴也正找严成锦:“老夫求你一件事。” 严成锦想了想,入阁是当今最大的事,曾鉴不为所动,就不是为了入阁。 “大人请说。” 曾鉴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册子:“本官昨夜整理的,你回去仔细看看。” “这是?” “老夫的脏污之事,你弹劾老夫吧。”曾鉴见刘健请乞致仕不得,心中不安。 虽想为朝廷劳心尽力,可年老体衰,越发不能胜任。 自感一日不如一日,想留几年,回乡含饴弄孙,再也不管京城的事。 严成锦怔住了,本官这儿成“致仕退休办理处“了? 工部的事务也同样增多,但工部只有曾鉴一人,难以处理过来。 “还请大人入阁,为盛世添砖加瓦,燃烧自己,照亮变制之路。”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话锋一转,颔首点头:“今日便替曾大人写弹章。” 到了夜里,一封弹章送到奉天殿,弘治皇帝打开后看了眼,叹了口气丢到一旁:“严成锦怎么要弹劾工部?” “奴婢猜测,曾大人是想致仕了。”萧敬听到一点风声。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不解地道:“致仕?为何要写弹章?” 心中觉得奇怪,严成锦与曾鉴私交甚笃,当初,太子妃就是严成锦举荐。 萧敬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许刘公致仕,才有此下策。” 能将弹章活用到这种地步。 大明开朝至今,恐怕只有严成锦一人。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心中有些不悦:“曾鉴比刘公还年迈?” “曾鉴只是比较显老,比刘公小一岁,不过,也不年轻了。” 话音刚落,曾鉴的请辞疏奏送到,弘治皇帝翻开来看,心情颇为复杂:“准乞吧。” 举荐大学士,有三日时间,杨随守带着几个官员,到惠民药局探望刘健。 韩文、王琼和张敷华,刚升官不久。 这次最有可能入阁的人,是曾鉴和张升。 惠民药局,病房中, 从三品以上,皆有资格入阁。 想直接入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刘健提名,杨随守道:“陛下要再选两位大学士,入内阁处理政事,不知刘公意定何人?” “你想入阁?” “想!” 刘健双眼还蒙着纱布,却能感受到杨随守的浩然正气:“为何?” “改制,乃饮鸩止渴,虽得一时利益,至士绅忍无可忍时,必酿成大祸。”杨随守躬身道。 酿成大祸,意指士绅们造反,锦衣卫在一旁,不可明说。 但刘公善推断,一定能听出来,并且预测到,将来天下的走势。 内阁中,若刘公致仕,则由李公把持。 李公又是严成锦的老泰山,纵然为官清正,也难说不会袒护。 杨随守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能以改制治国。 “你先回去吧。” 严成锦本想曾鉴顶上一个坑,等他立功再近一步升任大学士。 可陛下传出疏奏,准许曾鉴致仕了。 四日晃眼过去,原本意定的人,还剩张升一个。 刘健眼疾痊愈后,入宫直接朝文华殿而去,萧敬走进大殿中:“陛下,刘公似有急事求见。” 弘治皇帝面露疑惑,放下疏奏:“请刘师傅进来。” 刘健走进大殿中,行礼后道:“陛下说臣善断,臣思索再三,以为当由杨随守入阁。” 在惠民药局时,看过此人的宗卷,颇有功绩。 “杨随守只是从三品,且论才德,六部中比他胜任者,有两人。” “臣所顾忌,并非才德,而是变制。”刘健心知,再如何老当益壮,也有致仕的一天。 大清晨,皇宫笼罩着喜庆的气氛。 大臣们激动的站在大殿中,今日,将是陛下登基以来,又一个重要的日子。 一朝六大学士! 刘健站在大殿左侧,眼睛蒙着白色的纱布,另一只眼却炯炯有神。 大殿渐渐肃静。 百官心中暗自猜测两位新晋大学士,是何人? 严成锦也有点紧张,他猜其中一人是张升,张升不支持变制,并非入阁最佳人选。 另外一人,他猜测是王华。 王华是帝师,又是詹事府詹士,朱厚照登基后,可辅佐理政。 李东阳递交了几个名单:“不知陛下选谁入阁?” 百官的心渐渐离开胸口,升到到嗓子眼处,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 严成锦亦在心中默念韩文和王华二人。 韩文的名单,由他递给李东阳,也在册选行列。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萧敬会意站出来扯着嗓子道:“陛下敕封,张升为武英殿大学士,杨随守为文渊阁大学士!” 嗡地一下! 大殿如同沸腾的水面般。 六部几人面面相觑,百官惊得交头接耳。 杨随守虽也有入阁资格,却是二级名单,却入阁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对杨随守知之甚少。 “臣以为,韩大人比杨大人更能胜任。” 第703章 起兵造反 弘治皇帝面色平静:“张爱卿是太子和皇孙之师,定要入阁辅佐,杨卿家是朕钦定,诸公不必再言。” 严成锦还太年轻,太子又与严成锦沆瀣一气,过犹不及,改制进行下去,未必是好事。 内阁需有杨守随这样的谏臣。 李东阳躬身:“臣附议。” 改制的弊端,三年看不出来,五年或许就暴露无遗,他也是为严成锦留一线。 杨守随入阁,资历比韩文稍差,能力却不低。 百官低着头,再无异议。 新增两位阁老,内阁值房显得窄小和拥挤。 严成锦请乞弘治皇帝,令工部凿开两间值房的墙,增大一倍办公区域。 六张书案,宛如扇形排开,疏奏典籍堆摞如山。 杨守随黑着脸阅奏,两日下来发现,严成锦阅奏极少,诸公秉烛阅奏,此子天没黑就下值。 让其余人工作量巨大。 “刘公,不如将疏奏均分为六份,要事同议?” 刘健颔首点头,其余四位阁老无意见。 霎时,疏奏不断搬到严成锦的书案上,比人还高,今日不阅完,明日还能更高。 严成锦眸中微动,杨守随结交朝中百官,反对变制。 但他为官却清明廉正,是除韩文外,第二个因得罪刘瑾被罚米的人,无可弹劾之处。 想到又要忍痛除去一名官员,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一日,大清晨。 严成锦看到宁夏的疏奏,是安化王朱寘鐇请乞三十万两,赈济西北灾民。 许多人以为朱厚照当皇帝时,只有宁王造反。 其实,朱寘鐇造反比朱宸濠更早,但没张罗起来,知名度远不如宁王。 看来,要给老爹去一封书信。 严成锦看向杨守随:“杨大人,这里有一封疏奏,本官难以定夺。” 杨守随有些不悦,却道:“送过来吧。” 文吏将疏奏送过去,杨守随平静的神色微变,渐渐蹙着眉头,三十万两,不算少。 斟酌一番,写下票拟夹在疏奏中。 很快,疏奏送去奉天殿。 弘治皇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看到杨随守票拟的决断,不由问:“宁夏大疫,是何时?” 杨守随道:“应当是我朝与鞑靼交战,许多尸骨无人处置,酿成灾祸。” 兵乱之后,必有大疫。 严成锦躬身:“臣以为,不当赐给赈银,若安化王有反心,必会酿成大乱。” 他还是想给杨随守一次机会。 若杨守随只为了排挤他,而反对变制,休怪他辣手摧官。 如同秦朝,以法家治国,还是以儒学治国。 朝廷并非慈善之地,理念和信仰不同,不可与之为谋。 杨守随见严成锦反驳:“宁夏军户众多,臣考虑再三,才作此票拟。” “拨赈银二十万两,糙米五千石。”宁夏是军户聚集的重地,多为边军的家眷,弘治皇帝心存抚恤之恩情。 “臣遵旨。”王琼道。 …… 宁夏,安化王府。 朱寘鐇收到朝廷命藩王养猪的诰敕后,与谋士商议许久,这猪不能养。 朝廷日渐强盛,若再不起兵,只怕没有机会了。 屡次改制,早令士绅有所不满,加之红花税未废,这是起兵的机会。 “宴席准备好了吗?” 今日设宴,宴请镇守太监、都御史佥事和宁夏知府等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 等斩杀了镇守太监李增,就劫掠库藏,烧毁黄河的渡船。 谋士出声提醒道:“严恪松未必会来。” 成败在于斩杀严恪松,令宁夏三边无人戍守,不得天子号令,边军不会轻举妄动。 “他不来,本王也要杀他。” 朱寘鐇在河套募兵五万,藏于山野中,加上军中千户杨忠、李睿和张钦等人的边军兵马。 可以在军营中,除去严恪松。 但他能来,能省不少麻烦。 “刺客埋伏好了吗?” “回禀王爷,弓箭手五百人,弩手一百人,带刀刺客三百人,皆藏于王府中,酒菜亦有剧毒,定让诸位有来无回。”谋士道。 王府的大小寝房中,藏满了刺客。 安化王微微蹙着眉头:“毒士是哪里雇的,毒不毒?” 谋士招了招手:“刘瑾,你过来。” 刘瑾正拎着刀要杀鸡,却被谋士叫住了,堆着笑意走过去:“小人见过王爷!” 朱寘鐇皱眉:“怎么是个太监?” 谋士笑吟吟地捋须道:“不是太监,是被鞑靼人阉了,会厨艺也会毒方,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小人先准备宴席去了。” 鞑靼大营被明军奇袭后,他慌乱逃命去了,听说太子在宁夏府,又匆匆赶来,可太子人已经回京。 正要买马回京城,却打听到安化王要买马,刘瑾是什么人,一猜就知道要造反。 “等咱平定了叛乱,就算那位大人,也拦不住咱留在京城!”刘瑾喜滋滋地想着。 此时,宁夏大帐。 严恪松收到安化王的宴请函书,在宁夏戍边五年,从未有丝毫交集,这次却邀请他去赴宴。 边军守将结交藩王,会被定谋反的大罪。 安化王是老藩王了,清楚藩王和边军间的界限。 “本侯不去。” 使臣心中慌乱,面上平静无比:“严大人在天下推行养猪新政,听闻,严大人是侯爷的公子,王爷才想邀侯爷,商讨养猪之事。” 养猪有什么好商讨的,不仅跌身份,还粗鄙,但他依旧说了出来。 与严成锦有关,严恪松才会去赴宴。 严恪松在宁夏也听闻,看向一旁的林松:“本侯去坐坐,有劳你守营。” “好!” 到了夜里,安化府歌舞升平,侍女端着美酒走来。 朱寘鐇对着刘瑾道:“一会儿看本王手势,将毒食端上来。” 王府的人已经用过膳,避免误杀,他们不吃。 “王爷放心。” 宴席开始,朱寘鐇摆摆手,刘瑾命侍女端着酒菜上来。 严恪松道:“王爷要商议养猪一事?” “本王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起兵,不答应,一个也别想离开这里!” 忽然,王府大门紧闭,刺客拔刀走出偏房,宾客大惊失色。 成百上千支箭头,对准大堂。 朱寘鐇冷脸看着众人:“不愿意追随本王者,喝了杯里的酒,就可以离开了!” 官员们没有一个敢喝,肯定是毒酒。 哐当一声,酒杯丢在地上。 “安定侯何意?” 严恪松愤然看向四周,这些贼子竟伙同造反。 “本侯不想起兵。” “杀了他!” 话音刚落,朱寘鐇觉得腹中绞痛,一股热流从鼻息里流出来,栽倒在地上。 府上的刺客,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宾客们怔住了。 只见,屏风后面有个厨子,高兴的拿着麻袋套在朱寘鐇头上,割了下来。 “这、这……”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 宾客们震惊地看着此人。 严恪松懵了。 第704章 惊为天人(为盟主开门送快递的加更) 内给,值房中。 严成锦思索了几日,为何杨守随这等清官,也反对他改制?为何内阁大臣有所顾虑? 他终于想出了一丝头绪。 对于清官而言,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实现盛世。 而是保住大明江山,保证大明皇室姓朱,保证皇室血统可以延续,没有任何变故。 秦始皇以法家的学术治国,严明律法,推行连坐制,让百姓间相互监视,汉武帝同样严酷,登基之初动辄砍头,尤其喜欢杀人震慑。 朱元璋定下的里甲制亦然,规定百姓的活动范围,若出活动区域,需有公家的路引凭证。 这一切,皆是对百姓限制自由。 以便管理和统治! 而如今他的变制,与秦王汉武,以及朱元璋的治国之策,截然相反。 给百姓以自由,给予土地,免除赋税,百姓和商人可以穿梭在各个府州县。 诸公固然贪图变制带来的繁盛。 但担忧未知变化会危及皇权! 毕竟,百姓有力量了就可以造反。 这也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卓有成效,却被万历惩治的原因之一。 “封建社会的最终目的,不是实现盛世,而是巩固皇权统治。” 如同,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天下人变成首富,但代价是,让当前的统治政权消失。 统治势力宁愿天下人穷着,也不想要这种盛世。 严成锦思索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些。 弘治皇帝想要盛世,又不想让政权消失,才让杨守随入阁,形成制衡。 不能怪弘治皇帝,换成哪一个皇帝,皆是如此。 严成锦心中淡然,自打变制开始,早就有了准备。 见此子半天不动笔,李东阳干瞪他一眼,提醒:“阅奏,老夫今日不管你。” 谢迁叹息摇头,宾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严成锦的八成疏奏,不都是你阅的? 每日申时,东宫的小太监都来请严成锦,就如同佣人叫他们起床般。 “严大人,殿下有学问要请教,请您去东宫一趟。” 太子好学是好事,还能说什么? 诸公干瞪一眼,各自把严成锦剩余的疏奏临走了。 奉天殿, 兵部尚书张敷华提着衣摆,气喘吁吁地赶到大殿中:“臣冒然觐见,陛下恕罪,有急奏!” 鞑靼已被大明收作布政使司,九边许久没有兵事了。 见张敷华神色慌张的模样,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何事?” “安化王起兵了!”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天下安定,还有人敢造反?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下去拿疏奏。 弘治皇帝翻开看了几眼,安化王在宁夏募兵三万,还收买了边军千户张峻等人。 严恪松在疏奏中陈明,安化王收买了大量官员,名单还未拿到,人就死了。 “杨守随可曾去过宁夏巡抚?” 张敷华面色猛然一边,言外之意,杨守随可曾造反? 杨守随批准安化王请乞的白银,刚过去二十日,安化王就叛变了。 “臣也不知。” 萧敬深知事情重大,连忙点头:“奴婢去查查。” 杨守随刚落轿子,抬脚准备踏入府门,身后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马中锡下了轿子,急匆匆地朝他走来:“杨公,出大事了!” “兵部出事,你该去找张敷华,找本官作什么?”杨守随道。 “安化王造反了,虽被人斩杀,未兴起大乱,但安化王收买的官员,却成了迷。” 杨守随如坠入冰凉的深井中,浑身鸡皮疙瘩,半月前,正是他给安化王批了三十万两。 想来是为了造反所用! 这疏奏,是严成锦给他的,可严成锦又怎么知道安化王会造反? 除非,他是安化王的人,事先已知晓。 可他是安化王的人,为何又在御前阻止放银? 杨守随原以为,凭他的智慧和权势,可以与严成锦抗衡。 可现在,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如果这一切都在严成锦的掌控中,此子,简直太可怕了! “杨公?” 见他茫然失神,马中锡不由担忧地提醒一句:“陛下命厂卫彻查,未查到杨公的府邸,说明陛下还是信任,只是怕严成锦会落井下石。” 此时,若严成锦写弹章,杨公必会致仕。 杨守随双眸颤抖:“他一定会写弹章!” 严成锦在书房里枸杞茶,天很快就要凉了,要提前补补身子。 这时,王琼提着衣摆冲进来,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家里死人了。 “王大人何故煞我府上的风景?” “贤侄啊,出大事了,世伯给安化王签了三十万两的单子,那孙子造反了!” 王琼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都快从嘴巴跳出来了。 他签的字,他盖的大印,刚升官还不足一年,晦气! 王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造反是最严重的大罪,严成锦似乎一点不惊讶的样子。 “谁平定了叛乱?” “听说是个叫刘瑾的太监。” 严成锦瞪大眼睛,失声道:“刘瑾?” 王琼心中一喜,这才是造反该有的反应嘛,“本官刚听到安化王造反时,也是你这般反应,听说,安化王还宴请了你父亲,可惜好好的鸿门宴,变成了丧席,听说全家都被人毒死了,百官才到他们家吃饭。” 疏奏上没细说,宫里的小太监嘴里的版本各不相同,反正被毒死就对了。 严成锦脑补出了画面,小强不愧是可以单挑三公的男人。 “陛下如何处置杨大人?” “还不知道,厂卫在彻查杨守随。” 庭院中,叶准着急忙慌地走进来,刀鞘与衣裳碰撞作响,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陛下让您立即进宫!”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守随。 杨守随不禁打了个寒噤,沉声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这封疏奏,的确由严成锦所阅,再转交给臣,诸公可作证!” 严成锦为何不交给李东阳,反而交给他。 他愈想愈觉得不对劲。 弘治皇帝阴着脸,不相信是严成锦所为,“你是说,严成锦知道安化王要起兵?” 李东阳反驳道:“若严成锦与安化王私通,又岂会在大殿上,阻止拨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等人亦觉得有道理,且严成锦不敢违犯律法,又有锦衣卫盯着。 “这正是不通之处,不过,臣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证明!”杨守随是大理寺卿,自证清白还是能做到的。 弘治皇帝问道:“如何证明?” “若严成锦的袖口中,藏着写好的弹章,便说明,他就知道此事,就等着臣受罪。” 诸公恍然大悟,严成锦向来会在恰当时机弹劾,若袖口里有弹章。 还真可以证明!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严成锦入宫了吗?” “来了!” 第705章 最短阁老 (求月票)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王琼跟在身后,随同一起觐见。 行礼后站到一旁,他发现,今日陛下和九卿有点奇怪,皆盯着他袖口。 弘治皇帝早就想看严成锦袖口里,究竟藏着什么了。 “严卿家,杨卿家说你将疏奏给他?” “正是。” 杨守随转过头来,面色严肃:“你把官衣除去,让萧公公查一查袖口,若有弹劾本官的弹章,证明是你与乱臣私通。” 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掩住袖口。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被弘治皇帝和九卿看在眼里,难不成真把弹章写好了? “严卿家,安化王虽死,但却留下一堆乱臣贼子,藏匿于朝中,你若不想自证,朕也不勉强。”弘治皇帝相信严成锦,但脸上却满是期待。 朱寘鐇死了不要紧,关键是没把同党招供出来,还潜伏在朝廷中。 严成锦袖口伸出来:“臣正想自证。” 萧敬有点不敢去搜,忙使唤旁边的两个小太监。 弘治皇帝屏息凝神,只见小太监真从里面,翻出来三本册子,呈了上去。 杨守随眼珠子都直了,诸公同样面色紧张。 “这本册子,都不是杨卿家的弹章。” 轻飘飘的话,如同给杨守随判了死刑般,呆立在原地。 诸公面色骇然,严成锦把疏奏递给杨守随,居然真的是巧合!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萧敬的云展啪嗒一声,又掉到地上,“奴婢该死!” 虽不知严成锦如何做到,但太监的直觉告诉他。 一定与严成锦有关。 以后,咱一定要躲着他走,陛下?陛下也没有此子可怕。 严成锦躬身道:“杨大人为官清正,臣虽调查过,却无可弹劾之处,不过,杨大人给朱寘鐇批银子,委实不能猜出用意。” 王守仁平定朱宸濠之乱,却被说成造反的乱臣。 如何定性,全凭官的嘴,与所做之事正确与否无关。 诸公看向杨守随,若造反的罪名不查清,就无法留在宫中当官。 而安化王一干人等都死了,是无法查清的。 大殿中变得沉积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沉寂是什么意思。 杨守随双目通红,颤抖着摘下官帽:“臣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严成锦心中微动,有些于心不忍。, 诸公喟叹几声,有些不忍心去看杨守随。 弘治皇帝眼角有泪光打转,深吸一口气变得坚定起来:“准乞。” 渊阁大学士,致仕! 这应当是开朝一来,最短的大学士,才干了二十余日。 此时,京城的西直门。 刘瑾有些激动地牵着马,嘴角笑得咧开来,京城呐,咱刘小强回来了。 不知殿下在东宫,还是在良乡? “不能先去见严大人,否则,咱一定见不到殿下。” 他决定,先给太子殿下一份大礼。 好不容易,才把朱寘鐇的脑袋带离宁夏,要在被严大人发现前,献上去。 心中琢磨着,有三种办法见到太子殿下。 但最快的,就是让人到东宫通报。 想到这里,他就站在西直门口,每日宫里的小太监,会去玉泉山取水,送入宫中。 西直门是必经之路! 才半个时辰,就看见拉着水车的小太监赶来。 “你!帮咱去东宫传个话给殿下,说刘瑾回来了。” 小太监见刘瑾偷偷塞过来的金子,眼睛都傻了,但还是脑袋重要,“话不能乱传,你是谁?” “咱是东宫大垱,刘瑾。” 朱厚照在东宫读书,却听小太极禀报说刘瑾回来了,双眸放光。 他丝毫没有怀疑,刘瑾此前,就用这种法子给他通报过一次。 来到宫门外,果真见一人骑着大马,热泪盈眶地跑过来,抱着他大腿:“咱日夜做梦,都想梦到殿下。” 朱厚照一脚将他甩开,喜滋滋地道:“刘伴伴,本宫听说你立了大功?” 刘瑾把眼泪擦干,忽然笑了出来:“奴婢运气好,碰上安化王造反。” “人呢?” 刘瑾乐了,转身指着马背上的大酒壶。 严府。 严成锦思索片刻,虽说未必会离开大明,“还是要做好提桶跑路的准备,开垦海外疆域。” 朝廷没有出兵海外的意图。 没有朝廷的大军,想扩张海外疆域,不知多少年可以完成。 “朝廷虽说未必会管,但此事瞒着朝廷为好。”就算陛下和诸公知道,他也有办法化解。 想了想,便命人去把严嵩叫来。 端坐在书房里,房门紧闭,屋子中只有两个人。 严嵩受宠若惊,以前他想来恩府拜谒,严大人皆不见他。 这次竟主动邀他来府上。 “听说朝中的大臣反对改制,学生官职卑微,不能帮恩师的忙,心中惭愧至极。” 想到恩师一人独自面对朝中诸公,心中便无比煎熬和惭愧。 “为师能相信你吗?” 严嵩沉声道:“严嵩愿为恩师效死。” 严成锦把酒灌进跑步鸡的嘴里,只见,鸡顷刻毙命。 “为师如何相信你的真心?” “在你眼前的三杯毒酒,中间这杯,毒性最烈,为师要你现在就死,你也可以离开。” 严嵩瞳孔猛地一缩。 他刚才看见,鸡喝了这酒,一息都没过,就死了。 “学生粗鄙之躯,可丢弃山野,但还望恩师,能替学生善待家父。” 端起中间那杯,一饮而尽。 喉中火辣席卷全身,顷刻间,便在地上滚动起来,可痛感却很快散去。 严成锦开始说正事:“你可知道,为师的学术是什么?” 严嵩茫然:“学生不知道恩师还有学术。” “谨慎稳重,即便面对蝼蚁,也要视同生死大敌,拼尽全力,再简单的事,亦多准备几个方法,亦有人称之为苟道。”严成锦道。 苟且偷生为人不齿,竟还有人尊称为道,严嵩懵了:“苟道?”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想让你出海,开拓海外的疆域。” 变制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虽说未必会到那样的地步,但稳一手,才最稳妥。 收严嵩为徒,正是为了今天。 严嵩在兵部观政许久,对兵法略知一二。 虽不如王守仁精通,但他更在意的是,严嵩是否忠心,。 严嵩很明白严成锦意图,恩师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不由双目微红:“幸得恩师信任,学生只是担心单凭学生一人,难以完成。” 正在这时,何能跑来敲门:“少爷,太子殿下来了。” 第706章 海外丝路(求月票) 严成锦没想到,刘谨拿朱寘鐇的脑袋泡酒了。 朱寘鐇实在倒霉,遇上了刘瑾。 朱厚照兴高采烈:“老高,刘大伴不愧是本宫的勇士。” 刘瑾双腿打颤,站在朱厚照的身旁,不知道为何,看见严成锦他的心里就发怵。 堆着恐惧的笑意道:“严大人好。” “当初本官便看出,你的才华不会限于京城,只是,你用毒如此高明,怎敢再留在殿下身边?”严成锦道。 刘瑾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是绝对不会对殿下下手的。” 朱厚照认真道:“本宫留刘大伴在身边,有用。” 严嵩朝朱厚照行礼后,退出了府邸。 翌日大清早,夏税收上来了,弘治皇帝看完账目后,眉头蹙着宛如铁索,紧得不能再紧。 “海外关税,少了八百万两银子?” 王琼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什么好:“番人不买丝绸了,丝价一落千丈,海外钞关收不到税银。” 弘治皇帝满脸诧异,丝绸是弗朗机和番人最喜欢的货物。 甚至,愿意出十倍二十倍的价钱,采办丝绸。 诸公宛如听到自己婆娘跟人跑了般。 “怎么可能?” 张升亦道:“你休要推卸罪责,番人怎会不买丝绸了?” 丝绸就算在大明,也颇为受士绅喜爱,更遑论弗朗机人。 他们相信王琼为官清明,但他们更相信,弗朗机人是喜欢丝绸的! 正在这时,严成锦道:“王大人所言为真,弗朗机人的确不买丝绸了。” 弘治皇帝急得有些失态:“为何?!” 诸公的目光也一齐看过来,落在严成锦身上。 “弗朗机国王立了律法,严禁商人采办丝绸,更严禁子民穿大明的丝绸,就如同大明,百姓不许穿黄袍般。” 王琼愣住了:“为何如何?” “丝绸向海外交易,令弗朗机国的白银大量涌入大明,国王为避免财富流失,下此禁令,不准百姓穿丝绸。” 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国君和大臣,也不是傻子。 史上,弗朗机诸国下了严禁丝绸的禁令,历史或许重演,但不会迟到。 弘治皇帝懵住了,还以为凭借丝绸等物,能赚取大量的海外白银。 如今,他国皇帝下禁令,并非是他所能干预的。 正当诸公还沉浸在惊骇中时,严成锦开口道:“臣想派严嵩,出海探访。” 弘治皇帝对海外之地没有兴趣,就算侵占了,也无法管辖,劳民伤财。 故而,他压根没有出兵海外的意愿。 诸公看向严成锦,严嵩是兵部的主簿,三元及第,出海做此事浪费人才。 张敷华先道:“出海做什么?三宝太监下西洋耗费六百万两白银,国库空朽,徒伤大明国力。” 料到有大臣不赞成,派大臣出海寻访,需彰显大明国威,派头不弱就要花银子。 严成锦道:“陛下虽无意对海外用兵,番人却未必不会对大明用兵,据臣所知,弗朗机人的舰船正他国侵入。” 大殿再一次安静下来,还未从丝绸中缓过神来, 弘治皇帝原本浑不在意的神色,变得颇为正经:“严卿家如何知道?” “商会的消息,陛下不信,可令商贾和番人入宫。” 今年正是哥伦布逝去的日子,而弗朗机人却加大了向海外的扩张,才有了后来弗朗机人舰队来大明开战。 大明与弗朗机人的通商,渐渐密切。 严成锦推演,虽然大明如今还很贫穷,但弗朗机人回到西班牙,定会像马可波罗那般把大明夸得遍地是黄金。 这么做,是骗取皇室和权贵的钱财出海,如同后世拉投资一个道理。 开海禁后,弗朗机人的舰队或许会提前到大明。 这也是他变制后,可能会带来的变化。 弘治皇帝和诸公愣住了,短短两年多,商户就把生意做到弗朗机了? “命番人入宫!” 我不犯人,人却犯我,弘治皇帝和诸公担忧,海外有第二鞑靼,会来侵犯大明。 很快,牟斌带着五个番人走进来,还有商人王不岁。 众人见了大明皇帝,忐忑地跪在地上,生怕被砍头,夺去财富。 “草民见过尊敬的大明皇帝!” 四个弗朗机商人匍匐在地上,操着生涩的汉话,但依稀能听明白。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沉重地问道:“尔等的国王,都禁丝绸了?” “回禀陛下,国王不许我们卖丝绸,也不许子民穿丝绸。” “在佛兰德斯伯国,还有茶叶也不许卖,被国王发现,要砍脑袋。” 一个戴着金色大耳环的番人和金发番人先后开口道。 诸公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他们家族中也有丝绸和茶业生意,难怪最近生意不景气,价钱跌了大半。 “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派兵去攻打,强买强卖吧? 更遑论,你攻打了别人,还指望别人来买你的东西? 弘治皇帝看向王不岁:“良乡商会也没有办法?” 王不岁跪伏在地上,在坊间见皇帝,和在宫里见皇帝,感觉截然不同。 大殿还会回音,他都快被吓死了:“没、没有办法,良乡商会的丝绸,也卖不了好价钱。” 弘治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严成锦。 往常这个时候,此子早就谏言了,可现在却默然的站在一旁,想必也没有办法。 “命严嵩出海,可解决此事?” “不能,但严嵩能与番人国君游说,请陛下准许,命李兆番协严嵩出海,探寻弗朗机人的动向,若能游说,再好不过。”严成锦道。 严嵩有严嵩的才华,李兆番有李兆番的才华。 李兆番更像是王守仁和宋景的重合,有过人之处。 张敷华不想放人:“不能令解丝绸禁令,出海做什么?” 弘治皇帝却摇摇头,严成锦说游说或许有机会,那就是有把握,张敷华入京不久,不了解也正常。 “那就由严嵩游说试试吧,李兆蕃镇守岛国银矿,不能离开。” 严成锦就知道会打个折:“谢陛下!” 回东宫,刘瑾愕然发现谷大用成了东宫的大垱,正在屋里调配毒药。 “刘公公,严大人找你。” 刘瑾心中忐忑,连忙小跑去大殿:“严大人找咱?” 寝殿门关着,严成锦和朱厚照端坐在紫檀大椅上。 严成锦问道:“你在值房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调配毒药。” 严成锦眸中微动:“要毒死谁?” “谷大用。”对于严成锦,刘瑾不敢撒谎。 朱厚照眸中微动,很快又无所谓的模样,刘伴伴当着他的面说,自然还是忠心的,后宫常有争权夺利,他心里很清楚。 “严嵩要替朝廷出使海外,你随他一起去。” 刘瑾真不想出海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严大人,东宫都有大垱了,小的不能再出海了。”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朱厚照却认真道:“你出了海,就代表着本宫,不要丢本宫的脸。” 一刻钟后,刘瑾背着包袱,哭喊道:“殿下,严大人,咱还会回来的。” 第707章 垂涎良乡 五月,微风清爽。 弘治皇帝心情烦闷,接连看了数十日疏奏,坊间丝绸和茶业丝毫无上涨的迹象。 没有两三年,严嵩到不了弗朗机国,朝廷却等不及了。 “去打听一下,良乡的丝价上涨了吗?” 萧敬神情僵硬,陛下您刚问过啊,“奴婢这就派人去问问!” 很快,小太监在偏门前朝萧敬张望一眼,等萧敬走出来耳语几句。 “继续盯着。” 萧敬就转身回了大殿,面色支支吾吾地样子,弘治皇帝见状,蹙眉问道:“还没涨?” 萧敬颤抖着说出来:“又跌、跌到一两银子一匹了。” 弘治皇帝面上怔怔地没有表情,若丝价如此一蹶不振,该如何是好? …… 浙江,长乐县。 县令蒋信看完绍兴知府下的官令,“丝价骤跌,商贾士绅为避塌房税,皆不织丝绸,竟还加长乐的丝税,这个狗官!” 丝绸价格大跌,士绅们不采办生丝,蚕户手里的生丝卖不出去。 加长乐的丝税,意味着,要百姓加大桑叶种植,养蚕造丝。 以贱价售卖,用庞大的生丝数量来充税额。 新昌的县令王宾点头:“不向朝廷请乞免赋,还要向我等加税,诸位,联名向内阁上疏?” 绍兴以酒肆闻名,当种粮食酿酒,种桑叶简直是浪费良田。 绍兴知府王云成为凑足税额,竟出此下策。 嵊县县令唐冲站起身来,躬身道:“二位胆识过人,恕唐某不敢奉陪,告辞了。” 王云成是朝中工部尚书曹元门生,他不敢招惹。 话音刚落,衙堂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白鹇绯袍的官员。 微瘦,深陷的眼眸如鹰视,脸如鞋拔,光看面相,就知是尖酸刻薄的人,赫然是绍兴知府王云成。 唐冲忙起身笑脸相迎:“王大人怎有空到长乐来?” 王云成脸色写满怒意,声音怒不可遏:“本官听说,你们在此合谋反抗本官的旨意,还要告到朝廷。” 蒋信和王宾愤然看向唐冲,刚坐下不久王云成就来了,显然是告密。 王云成赫然冷着脸:“长乐和新昌的丝税再加三成!嵊县就免了。” 丝税,由知府为单位向朝廷缴纳,至于府域内如何平分,由知府说了算。 嵊县的丝税,显然分在了长乐和新昌头上。 唐冲大喜过望。 蒋信冷脸道:“长乐以酒为贵,王大人让我等种桑叶,令百姓织造生丝,酒税又如何处置?” 王云成知道,二人一定缴纳不上来,“一样缴纳!” 蒋信和王宾怒发冲冠,恨不得砸了官帽,揍王云成一顿,甩手离去。 正在这时,衙役慌张地跑进来:“大人,太白山发现了银矿!” 太白山在长乐县的边缘,周围良田稀少,多为新开垦的旱田。 浙江府竟有银矿,报上朝廷,就是大功一件。 蒋信惊住了,想不到辖区内有银矿。 王云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满脸笑意:“此事,由本官禀明朝中工部尚书曹大人!”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多次召见内阁和九卿,商讨税费一事。 丝价跌落后,江南多地纷纷上疏,请降府邸内的丝税税额,减少织造。 “内阁可有办法吗?” 内阁五人默不作声,弘治皇帝又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有办法?” 抵制丝绸和茶叶,如同上一世某国严禁使用某为手机,是他国内政。 严成锦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准许诸府,降税额。” 工部尚书曹元正色道:“税额降低,加之先前免税的土地,国库的银子从何来?” 以前,凭借农税国库收支近乎相抵。 如今商税折损大半,各项支出必须砍掉,否则,必会出现财政赤字。 严成锦点头:“曹大人想如何处置?” 曾鉴致仕后,弘治皇帝提曹元为工部尚书,此人,乃是前礼部尚书周经的女婿。 得益于周经的扶持,为人有些傲然,不似其他尚书那样内敛。 曹元沉声道:“以丝绸为货币,向番人以货换货,再转售百姓,变成银子。” 丝绸,在一些地方作为货币使用。 如同在茶马易市中,用丝绸交易马匹,不过,是坊间的私人行为。 严成锦断定曹元不懂经济。 黄金能作为交易货币,是由于拥有稳定的价值,丝绸都跌成大白菜了,还想拿大白菜当银使? 弘治皇帝看向刘来:“刘卿家以为呢?” “臣以为不可,曹大人此举是照葫芦画瓢,即便有人愿意收,也只能贱卖。”刘来直言。 曹元闭上嘴巴,想在廷议上积极发言,却落得一身尴尬。 散朝后,回到工部值房。 曹元看向一张空着的书案,怒火窜入脑海:“那张书案的人呢?” 主簿孙寅答应道:“回禀大人,那是宋景的位置,人去良乡了。” 以前,曾大人当尚书的时候,放任不管。 宋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工部的官员习以为常,只是,曹元是新任尚书不知道。 当值却冒然离开,不是懒政失职?曹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纹渐渐加深。 看了几本疏奏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营缮清吏司的营房修多久了!竟还未完工?” 营缮清吏司郎中史群芳低着头,唯唯诺诺。 “还有都水清吏司,钱塘江防修缮多久了,通州的沟渠建造半年,还在督建!” 几个主事的郎中,宛如做错事的孩子般,齐刷刷站在书案前。 “大人,我等精通督造的图纸和工事,可手下的班匠却未必,才延误了工期。” “良乡工程师虽是胥吏流民子弟,却精通督造,做出的器械木具,设计修缮图纸,堪比工部主簿,若能以他们为班匠,必会令工部大振。” 几个郎中先后道。 他们觊觎良乡的工程师许久了,不得不说,严成锦还真教导出一批卓越的工匠。 这般出色的匠人,堪比他们这些老师傅。 早已想将这些人收为工部的班匠。 可前工部尚书曾鉴不许,就再也没有提过,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与严成锦有些瓜葛,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曹元微微抬头,不确定的问:“诸位的意思,想将良乡的工程师收为班匠?” 孙寅几人一同颔首。 曹元听说过这些人,是当初严成锦以工程师之名义,向坊间招纳,每月发放银两。 想要强行夺过来,恐怕不容易。 “去查查良乡有多少工程师,报给本官,不要打草惊蛇。” 一个时辰后,孙寅走回值房中,此事不难查,每期都有高中工程师的榜单,抄下来即可。 “大人,这是名册!” 曹元翻开了册子,良乡的工程师有九百七十人,有三百八十人精通修缮、水利和锻造。 若招揽至工部,相当于三百八十个主簿郎中。 曹元心中激动,陷入沉思中:“严成锦必不会松口,本官想想。” 第708章 扩建外城 严成锦收到扬州府的御史奏报。 扬州府的百丈大桥建成,随即,新修了三条沟渠,谢丕返回京城。 百丈大桥,得有三百多米长,约是赵州桥的六倍。 “陛下知道了吗?” 是大明最长的江桥,可让马车自由通行,繁荣商贸,再也无需渡船。 百姓过江也不再需要银两,实现了过江自由。 郑乾微微躬身:“曹大人去文华殿报喜,听说曹大人想收编良乡工程师,归于工部的班匠。” 大明有军户、民户、匠户、医户和阴阳户等。 匠户多供职于工部和军中,如宝源局和王恭厂的力役,多为匠户出身。 严成锦看着疏奏,良乡工程师比普通的匠人,更精通锻造。 又犹如工部的主簿郎中,系统地学过知识,曹元还真是聪明。 思索了两日,曹元心知想陛下未必会轻易允许。 “谢丕传回疏奏,扬州大桥建成,如今工部诸多府事延期,臣想将良乡的工程师,招揽为工部班匠。” 陛下高兴之下,没准会答应。 弘治皇帝听闻扬州大桥建成,心中欣喜,可曹元请乞作为班匠,却令他心中一愣。 诸公神色复杂,当初严成锦在良乡兴办理学时,无多少大臣在意,甚至鄙视为异端学术。 如今,却要向良乡要工程师作为匠人,他们都是有风骨的人。 “这些栋梁之才,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岂不是可惜?”曹元补充道。 弘治皇帝看向曹元,问道:“除宋景和谢丕,其余人也如此?” 知道宋景和谢丕精于督造,但其他人弘治皇帝就不知道了。 “臣亲自去良乡私访,工程师虽是胥吏流民子弟,却能绘制图纸,亦能督造,是难得的人才。” 这几日,曹元去了良乡,观摩了楼谢、水利和大桥,从制造图纸、建造到成品,皆与工部的制作水准相同,不由起了爱才之心。 张敷华道:“如此多人才,闲置在良乡,浪费,实在浪费。” 王琼沉声道:“丝价还未回涨,工程师一月五两银子,国库可养不起。” 班匠一月多少银子,工程师一月多少银子?傻子才跟你干。 工程师是普通的百姓子弟,并非匠户,强行充入匠户中,弘治皇帝有些于心不忍。 “降至普通匠人的工钱,他们必定不愿,若朕强行收为匠籍,与夏桀商辛何异?” 曹元见弘治皇帝为难,沉声道:“良乡由严成锦一手操办而成,他应当有办法,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比挥金如土更令人觉得浪费,陛下若为难,臣与严大人商量。” 王琼双眸微动,将工程师抢过来当成匠户就罢了,还让严成锦去说,简直比他的脸皮还厚。 弘治皇帝却道:“先议丝价和茶叶吧,江南多地请乞免去大半税额,根本原因在于茶叶和瓷器,诸价大不如前,朝廷如今不兴徭役,不需工程师。” 建造殿宇、开修水利都要花银子,如今,正是节省用度的时候。 诸公低下头来,疏奏都看了,却无办法恢复海外丝绸、瓷器和茶叶的价钱。 如此一来,国库收紧,又需从农税中获取银两,苦的还是百姓。 “严成锦呢?” 小太监忙去宣严成锦,很快,严成锦出现在大殿中,行礼后站到一旁。 “不仅是丝价,连茶叶,瓷器和精盐也降价了,经济司以为该如何应对?”弘治皇帝问道。 刘来低着头,看向严成锦。 这他哪儿会,太超纲了。 严成锦却道:“臣听闻,曹大人想将良乡工程师,收为户部的班匠?” 刚从工程师一事,议到丝价,此子又转回去了。 诸公眉头一皱,心中猜到此子有话要说。 弘治皇帝仿佛看穿了心思:“严卿家有话要说?” “臣以为,江南各地应当继续种桑叶和织造,不该受丝绸的价钱影响。” 大殿中沉寂下来。 百官骇然望向严成锦,丝绸价格都跌成狗了,再种下去卖给谁? 弘治皇帝不明所以,这时候用地来耕种粮食,才最是明智之举。 “为何?” “臣猜测,丝绸价钱还会上涨,若不种桑叶,明年哪里来的蚕丝?” 西方禁止丝绸的时间并不长。 国王下令禁止,但没过一段时间,连国王自己也穿丝绸,禁令自然废止了。 丝绸在明中末时,为士绅们赚取了大量的白银,便可知此时一时之策,并非长久之策。 张敷华有些怀疑地道:“多久才会上涨?”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半年,或许更长,臣亦不知。” 弘治皇帝和诸公正失望时。 却又听严成锦道:“朝廷不缺银子,先前几年的买卖中,士绅手里都有银子,若能将这些银子调出来用,国库自是会充盈。” 开海禁后,不仅朝廷赚到了银子,士绅也赚了不计其数的白银。 曹元皱眉道:“如何将这些银子调入国库?” 他们当然知道士绅和百姓手中有余钱。 “臣或许有办法,令国库收支上涨,令财政得以缓解,以给予严嵩充分时间游说,令丝价再次上涨。” “严卿家直说。” “扩建外城!” 京城士绅和百姓手里赚了许多银子,还有江南的豪绅,想搬来京城。 但京城地窄,大户的府邸有限,就算要建造也没有地皮。 他推演的下一步,京城百姓有钱吃饱喝足,接下来就是想要宅邸。 “劳命伤财。”谢迁道。 “谢公想岔了,并非是要彰显朝廷威仪,是为卖银子。” 刘健很快想到了:“京城的典房和牙行租房无数,为何要买宅邸?” “敢问大殿中,谁还租牙行的宅邸居住?诸公涨了俸禄,知道要买宅邸,百姓亦如此。 京城的胡同窄小,许多豪绅在京城的宅邸并不大,但官地不许扩建,仅剩的府邸又被诸公把控在手中。 还有良乡的百姓,他们赚了一些银子,想搬至京城,却无宅邸可买。” 严成锦知道,这些大臣手里都不止一套宅邸。 “臣想在良乡承办建造局,专门建造坊间的宅邸、街道和桥梁。” 如同曾国藩和李鸿章弄起来的江南制造总局,大明也需一座这样的建造局,来督建外城。 第709章 震惊朝野的期货 长安城,是四大古都之首,整座城池的面积为八十七平方公里。 大明京城的城池面积,仅有四十平方公里。 嘉靖年间,朱伯辰上书兴修外城,内外加起来约六十平方公里。 远远低于长安城! 修城墙,并非只是为给朝廷增加岁入,而是由于和嘉靖朝一样,面临人口增加的问题。 且大明的京城还不如大唐的长安,可见远未到盛世。 严成锦道:“让工程师组建成建造局,由良乡商会和朝廷共同管制,他们可百姓修建宅邸,日后扩建南京城、苏州城和南昌城等府州县,皆能派去督造。” 虽然让严嵩征战海外,但他并不会离开大明。 京城百姓丰衣足食后,下一步就会带来基建的繁荣。 严成锦并不确定,这一步推演是否正确。 但四十年后,嘉靖同样会建造外城,他只是提前了四十年罢了。 弘治皇帝嗅到了变制的味道,但他却未出声反驳。 “哪里来的银子建宅邸?”曹元耿直地问。 刘健等人颔首点头,表明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严成锦道:“本官梦到一种名为期货的商品,就是用现在的价格,购买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东西。 士绅可以用银子提前购买宅邸,银子交付给朝廷,这种宅邸,也叫期宅。”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这不是空手套白狼? 刘健最擅断事,质疑:“还没见到宅邸就要交银子,为何会有人买?光凭这一点,老夫就相信你真的是做梦。” 韩文几人点头。 换成他们,也绝不会买这种宅邸,皆相信严成锦是做梦。 相信就对了,这样就不用解释从何知道,严成锦开门见山:“陛下把京城外的十万顷土地,交给商会,臣交给陛下银两。” 丝价跌落,摊子越大越赔本,良乡商会也很难撑下去。 韩文下巴惊得差点掉到地上:“十万顷?你知道是多少地吗!” 诸公亦震惊得无以复加。 弘治皇帝隐隐相信严成锦,此子向来有谋划,顿时认真起来:“能收多少银子?” “视陛下给的地而定。” 一座府邸成本是多少,不能透底,以免泄露坊间,到时候就不好涨价了。 弘治皇帝大手一挥:“朕先给你一万顷,但国库不支银子。” 他想看看,严成锦说的方法是不是真有人买。 一万顷,实在太少了。 如今的京城,至少要扩建六万顷,才能比肩盛唐时的长安。 严成锦点头:“但陛下要一道扩建京城的旨意,昭告天下。” 出了大殿,王琼追了上来:“贤侄啊,你这宅邸怎么卖,老夫先定下两座。” “本官也要两座,一会儿就回府上送定金过来。”韩文有些急切。 一个个嘴上说不相信,手却很老实的抓住严成锦。 旁边的张敷华和曹元,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在朝堂上,不相信严成锦,出了殿门抢着交银子。 啐! 才半日功夫,朝廷要扩建京城的消息,传遍了坊间。 士绅和普通百姓不可置信的愣了片刻。 京城的宅邸早已贵到令人买不起。 在偏僻的乡野,买一座占地半分的小宅院,二两纹银。 诸如正房三间,厢房三间,门面三间的大宅子,纹银五十两就够了。 五十两能在京城买宅子?买厕房都还差二十两呢! 可是,扩建京城,就意味着宅邸增多。 “在哪儿买宅邸?”很快就有士绅喊了出来。 不过,士绅和百姓们很快就在榜尾,看见先交银子,一年后才有宅邸。 “宅邸还没建成,就想收银子,这不是白白占便宜?” 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士绅和百姓的热情消退大半,朝廷收了银子,你还想要回来? 士绅私底下骂声一片,这皇榜的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呵,如此拙劣的伎俩,士绅都是商人,岂会看不穿?”王鏊穿着儒裳,站在皇榜的不远处。 在他身旁,还有张敷华和曹元两个新入六部的大臣。 曹元道:“想来是怕工程师被归为匠人,严成锦才设立建造总局,韩文和王琼的银两怕收不回来了。” 南来北往的商人,听闻要扩建京城,心中一阵激动。 可看见先交银子,纷纷暗骂朝廷无耻。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牵挂着此事,站在铜镜前更衣时,开口:“昨日皇榜贴出去,严成锦收到了多少银子?” 心中有些期待,严成锦是个有把握才开口的人。 萧敬替弘治皇帝绑玉带,有点不敢抬头:“韩大人和王大人交了银子。” 韩卿家和王卿家想必也对严成锦有所期待吧,弘治皇帝再开口:“连韩文和王琼都交了银子,坊间也有很多人交了银子吧?” 萧敬头都快低道胸口了,小声:“坊间没有。” “没有?”弘治皇帝略有些失声。 难道严卿家这次失算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房事风云后提起裤子般,渐渐冷静下来。 怪朕太心急了些。 “今日,严大人派人告假了。”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 早朝时, 韩文和王琼阴着脸,仿佛谁欠了他们银子,听说昨日就他们两个交银子了。 大臣们虽然不说,却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 恨不得找个大花瓶钻进去。 王鏊拱手道:“严成锦向陛下请圣旨,如今京城的士绅都知道要扩建京城,却收不到银子,臣当初就说,此事不可为。” 国库不支银,京城就扩建不起来。 曹元道:“严成锦今日不来,怕是担忧被陛下问责,冒然请旨之罪,应当责罚。” 内阁的最后一个位置,空空如也。 弘治皇帝左右为难,不请圣旨还好,可以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 如今,圣旨下到坊间,士绅不掏银子,国库就要掏银子。 本想赚钱,反而成了赔钱。 “严成锦在干什么?” 牟斌躬身道:“一大清早,领着王不岁和一群士绅,往正阳门外去了。” 正在这时,广庭中,一个锦衣卫宛如阵前冲锋的马前卒,不要命地往殿门跑来。 大殿门前,朝里头喊了一句:“王大人,严大人请你派人过去数银子。” 正上早朝呢,大臣们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转过头。 锦衣卫意识到失仪,可是太震惊了,以致于他想报功,就喊了出来。 弘治皇帝没有怪罪,因为他听到了三个关键字,数银子! “数什么银子,还不快说!” “好多士绅争着交银子,要、要买期宅,收到一百多万两了。” 大殿中一片沉寂,如无人烟的荒野般。 王鏊瞪大眼睛,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鹅蛋。 张敷华震惊得如同初醒,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百官都沉浸在惊骇中。 第710章 重掌都察院 弘治皇帝依旧不相信。 诸公全然没有上早朝的心思,只想看看这锦衣卫说的,是否为真话。 严成锦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令士绅这般趋之若鹜。 韩文心中大定,就知道此子说话只说一半,还留着后手呢。 “一百万两,足够建造两百座宅邸了。”曹元唏嘘一声。 京城的宅邸很贵,动辄五千一万两,但贵到在地段和稀少,造价远没有这么贵。 加上土地是朝廷的,不用花一分银子。 位置还是在外城,短短一个早上,就收了一百万两,此子一定用了非同寻常的法子。 来到弘治商号前,瞧见许多士绅排着长队,往商号里挤。 见到这番景象,弘治皇帝不由问:“严成锦呢?” 尽管事先听说,可见到这副景象时,弘治皇帝和诸公更想知道严成锦如何套到银子的? 很快,严成锦出现在视野中:“臣并未直接收银子,而是让士绅把银子存入商号,等拿到地契,商号就能拿回存银的凭证。” 这样一来,商号就成了朝廷的担保。 士绅们就算拿不到宅邸,银子也仅是存在商号中罢了,并没有损失。 “可是,为何士绅们如此急迫?”刘健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算是有担保,也不会如此着急,好像买了会发财一般。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张纸:“臣开建的土地,是京城向南的土地,江南各地士绅入城,必定会经过此处。” 京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方是宣府,人很少。 西边面向西北,也没什么人,东边还凑合。 最多人流的,是面向南方,保定河间江南,甚至广州福建,都要从这里入城。 现在虽还未扩建,但每日入城的人流不计其数。 严成锦将宅邸划分为八档,二百两,五百两,一千两,最高的两万两。良乡工程师画出图纸让百姓挑选,位置好的宅邸有限,离主干道越近自然也就越贵。建成后再购置,价钱要贵两成,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赊垫,全额购置。“臣有一事要禀明陛下,有些楼宇,或许会高于皇城。”皇城周围的建筑,要低于皇城。一来是不准有人凌驾于天子之上,二来是高于宫墙可以了望皇宫,埋下刺杀隐患。这些于礼制不符,张升反驳道:“皇宫都无需如此高耸的殿宇。”弘治皇帝淡淡道:“你要建什么?”“建造五城兵马司衙门。”京城建筑变多,防控火势就变得极为重要。五城兵马司承担着交通和消防,这个决定看似简单,在建成后却会发挥出重要作用,只看陛下是否准许?五城兵马司不算私宅,弘治皇帝想了想便答应了。 王鳌几人也想购置宅邸,却有点拉不下脸来。 严成锦回到府中,却见张敷华背负着手,老神在在打量他的府邸。 张敷华也看见了严成锦,露出笑意:“本官入京时视严大人年轻,颇有轻视,近来查阅了许多严大人的宗卷,称赫赫之功也不为过。” 你确定不是来买府邸的? 严成锦提防起来:“张大人可是想巴结本官,以便营私?” 本想严成锦会笑脸相迎,谁知此子竟赤条条地挑明,张敷华一口老血冲到天灵盖:“老夫只是欣赏你的才华!” “张大人请回吧。” 张敷华从南京来,又替宁王请乞过卫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严成锦都需提防。 但若张敷华也支持变制,阻力会小一些。 京城开始大兴土木,木材从南往北运输,许多力役汇聚于京城。 短短三月过去,便能看见京城南门外被黄土移为平地。 力役凿实地基,建起一座座宅邸,见壮入京买宅邸的士绅,竟多起来。 弘治皇帝在正殿阅疏,想起京城外的规划,不由心中大喜:“很快,京城将堪比大唐长安。” 严成锦却低着头,大明除了京城,一贫如洗之地,多如牛毛。 今日,他就看到了一封疏奏,是绍兴府长乐县蒋信所上,请减免丝税,改种粮食。 曹元面色带喜悦之色:“陛下,臣收到绍兴府王云成的疏奏,长乐和嵊县违抗朝廷旨意,拒缴丝税。” 大殿中喜庆的气氛散去。 弘治皇帝神色沉寂下来,朕治理下的朝廷,还有这等忤逆之事。 刘健露出疑惑之色:“两县父母官联手抗免,可是有隐情?” “据王云成所言,是由于在太白山发现了银矿,二人自恃有功,不纳朝廷税赋。”曹元看的疏奏里,就是这么写的。 太白山发现有银矿,让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眸中一亮。 刘健却感觉到奇怪:“怎么不见有疏奏来内阁?” “是传给臣的疏奏。” 这是想让曹元立功啊,太白山在长乐县,一句自恃有功,就把蒋信二人的功劳磨没了。 严成锦不由抬头,王云成的道行太低了些,竟用这等话迷惑诸公。 果然,李东阳问道:“请免丝税,也是为了百姓,何来自恃?这封疏奏可疑。” 刘健几人颔首,一听就知是惑上贪功。 弘治皇帝却问:“都察院怎么没人来?” “回禀陛下,都察院无人了。” 王守仁任兵部右侍郎后,都御史和礼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着。 诸公想知绍兴府发生何事,也不从下手。 曹元后背发热,诸公说这封疏奏有可疑,言外之意,王云石惑上。 “臣要弹劾工部尚书曹元。”严成锦说道。 诸公心里咯噔一下,猝不及防。 如同嗅到了危机,紧紧盯着严成锦的袖口。 此子拿着两本册子! 严成锦说道:“臣这里也有一封疏奏,请陛下朱批。” 萧敬小跑着下来,将疏奏递给弘治皇帝。 这是一封截然相反的疏奏,蒋信揭举王云成,偏私党羽,诬告罪名。 看完这封疏奏后,弘治皇帝脸色阴郁:“为何会有两种说辞,绍兴府的御史呢?” “回禀陛下,邱钟辞官后,一直无人任职。” 御史任命,由都察院部堂提名,送去吏部任命。 但都察院一直没有堂官。 严成锦弹劾曹元的用意正在于此,兼任都御史。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朕不是让严卿家兼任?” “陛下说,王守仁北上时,由臣兼任,如今,王守仁已回京。”严成锦道。 诸公猜到严成锦的意图,可京城的宅邸很快就要开盘了,现在阻止,彼时购置府邸,此子必会为难。 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弘治皇帝一眼便看出来,此子跟他要官职呢,“都察院继续由严卿家掌管。” 第711章 斩腰弹章 再任都御史一职,表明陛下需此子纠察朝野。 刘健等人猜到弘治皇帝的心思,按捺住心中的悸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弘治皇帝继续看曹元的弹章,看完至最后一字一句地问:“曹卿家在京中庇护王云成,阻塞言路?” 绍兴府诸州县父母官弹劾和揭举,但疏奏却没送到内阁。 弹劾的官员,反倒被人揭举,入狱了。 严成锦神色淡然:“王云成是一小人,曹大人视之为心腹肱骨,不知其为悖逆之徒,蠡国之贼。” 他的弹章,分为轻轻弹、认真弹和致仕弹三个等级。 轻轻弹只是刮痧一下,致仕弹是乐于助人的。 认真弹是乃重拳出击,要么流放要么免官。 刘健几人目光审视着曹元,此罪为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重罪! 曹元有些愕然,怒然道:“胡、胡扯!本官合何时截过疏奏?!” 韩喟叹一声,以贞兄轻视此子的弹章了,不知多少上三品大臣,陨于此子的弹章下。 王琼等人也投来同情的目光,曹元显然还不知道严成锦弹章的厉害。 此子不出手则矣,一出手是要致仕的。 “敢问王云成可是曹大人的门生?有书信往来。” “是、是又如何?!” 曹元底气十足,严成锦想除掉他,陛下和诸公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严成锦再抽出一封册子,道:“陛下请再看这本册子。” 这本册子,是新昌知县王宾托好友传到都察院,郑乾转交给他。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面上阴冷得如寒冬腊月,看向曹元的目光浑然一变。 诸公心中大震,好奇这封疏奏写了什么。 只听,严成锦淡然自若道:“臣刚执掌都察院,还未来得及调查,但送去内阁的疏奏被截,而送都察院的疏奏未被截,臣猜测,拦截疏奏的人在内阁。 王云成监守盗粮三百七十石,草一千六百束,银一千三百八十两。 臣虽未派人调查,但新昌和长乐等六地父母官联名上疏,绍兴府必定发生了大事!” 弘治皇帝怔在龙椅上。 诸公瞳孔猛地一缩,咬牙切齿,太白山的银矿刚被发现,王云成就贪墨了一千三百两! 曹云呆在原地,如同有一只鬼在身后吹了一口气,阴风阵阵。 严成锦继续掏了掏袖口,又抽出一本册子:“陛下请再看。” 弘治皇帝和诸公已经看呆了。 “这是?” “这是王云成托人在京城新区购置的宅邸,全额付款,共付了两万五千两。 据吏部宗卷记录,王云成出身山西洪洞,家中并非富户。” 大殿中一片沉静,如同一个人也没有的空殿。 弘治皇帝双目通红,眸中闪过一丝杀人的目光。 王云成的俸禄只有三十八石,折算银二十两左右,当官当到致仕也未必有这么多银子。 诸公倒吸一口凉气。 曹元踉跄一步,惊慌失措有些失仪,不可置信地看向严成锦。 他是何时调查本官的? 又是如何得到如此多罪证! 刑部尚书王鏊沉声大喝:“如此贪官,当处以斩腰!” 诸公皆是干脆果断的人,对处以死刑司空见惯,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倒是严成锦,心中不由可怜一秒钟王云成,要是能枪毙多好,斩腰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真惨。 不过,这是为了震慑其他官员,故封建社会的刑法,极为严酷。 这是法家的以法治国。 大明虽以儒学治天下,但依旧有法家的影子。 “曹卿家有什么要说的吗?”弘治皇帝声音阴冷,往日的温暖和煦,无影无踪。 曹元与王云成有密切书信往来,不管是不知,还是被蒙蔽。 皆有包庇之罪。 曹元心中后悔万分,对王云成的腐朽之事知晓一些,谁当官不收点贿赂?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王云成瞒着他贪至如此地步。 “臣冤枉,臣委实不知情,王云成在书信中,与臣并不是这么说的。”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沉声道:“曹元下狱,交由刑部和都察院审问!” 王琼身下的两股抽搐起来,此子又下了一个二品大官。 张敷华面色僵硬,他才入京半年啊,就见了两个官员二品大员被严成锦弹劾走了。 杨守随还没到家呢吧?曹元就凉了! 谢迁等人虽然见惯了,可此刻同样目瞪口呆。 心中却无多少同情,正是由于曹元在京中庇护,坊间的贪腐,才屡禁不止。 萧敬头都快低埋到胸口了,不敢看严成锦的目光,生怕被他看一眼。 弘治皇帝道:“带下去吧。” 曹元双目无神地瞪着,宛如木头般,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锦衣卫拖下去了。 白银开采,不能交给地方官员。 如同王云成,严成锦怀疑,他购置京城宅邸的银子,并非全部从百姓上搜刮得来。 而是从银矿。 否则,这么大一笔钱粮,早就被监察御史发现了。 不过,见弘治皇帝面色一蹶不振,显然被打击到了,心情阴郁到了极致。 他没有再提,散了廷议后,严成锦并未回内阁。 今日弹劾一个二品大官,必会遭刘健几人审问,刚好告假几日,休憩一番。 回到府中,李清娥端来一盆温水:“饭菜已准备妥当,相公上坐吧。” 严成锦心中一阵温热,一人吃饭与两人吃饭,总归是不一样的。 “近日,不要出宅院,也不要采办京城之物,为夫怕有毒。” 曹元有门生故吏在京城,以防有不要命地,拼死上来捅他一刀。 为了以防万一,严成锦如是吩咐道。 李清娥却未多问,轻轻点头:“相公又买了一座府邸?” 严府是新府和旧府两座府邸组成。 如今,左边的府邸也被何能买下来了,今日,看见何能命下人凿通两院的府墙,她才知道。 严成锦颔首点头:“怕你在府上烦闷,新府就用来当成花园吧,你可种菜赏花。” 陛下也知道他有银子,倒无需藏着掖着。 何能小跑过来,堆着笑意:“少爷,新府打通了,您可要去看看良乡匠人的手艺?” 严成锦也没见过新府。 用完膳,与林清娥到新府转了转,精致典雅的亭榭,花木栽种色彩搭配绝伦,布局合理。 氤氲的烟雾,堪称人间仙境。 “哪里来的烟?” 何能堆着笑意:“入新府,小的吩咐他们请灶王爷呢。” 请你个头,起火了怎么办! 严成锦板着脸:“你这个月奖银没了。” 何能一副听闻爹娘噩耗的样子,哭丧着脸:“少爷,入新府都是这个规矩。” “相公,何能也是一番好意,就不要罚他银两了吧?”李清娥不知道何能一月工钱多少,但以李府的工钱来算,想必只有五钱银子。 “那就听你的。” 何能面上大喜:“谢过少夫人。” “为夫记得,你与谢香灵交好,不妨邀她到府上来游玩。” 严成锦一边说一边陷入沉思,府邸扩大了些。 又该找牟斌加派锦衣卫了。 第712章 天子巡狩 翌日,大清早。 来到都察院值房,严成锦重掌都察院后,最大的好处不是升官。 而是不用再批阅疏奏了。 内阁的疏奏量惊人,尤其是他改制后,各地都出现了不寻常的状况。 比如鞑靼成了大明的布政使司,茶马易市重开,鞑靼人可以出入大明的边城。 这就会引来许多矛盾。 在都察院,郑乾和刘来等人会阅疏奏,重要之事,才会呈递给他。 “方学的通州段修缮完成,就在这两日回京,当替他请乞升左副都御史。”严成锦暗自思索。 有第二工具人方学在都察院阅奏,自己除了喝喝枸杞茶,就是等着下值。 郑乾面色凝重走进来:“大人,曹大人请乞致仕了。” 入狱清名被毁,曹元性子刚硬,又是名门出身,岂会忍受这等屈辱? 没问几句,就请乞致仕了。 严成锦问道:“陛下知道吗?” 曹元很聪明,牵扯到王云成,弄不好还要被流放和处以极刑。 只要被官抓住蛛丝马迹,无罪也能给你说成死刑。 致仕,无伤退休实属上策。 “王鏊大人亲自去了乾清宫。”郑乾道。 此时,乾清宫。 弘治皇帝穿着修长常服,端坐在蒲团上,身前的小御桌摆放着糕点。 小御桌上,书管子放了一个时辰了,却一页也没翻。 萧敬知道,陛下心中有事,遣散了大殿中的奴婢,免得碍眼。 王鏊躬身道:“陛下,曹元请乞致仕了。” 弘治皇帝眉宇之间微微动了动,面色却平淡似水。 大殿中安静下来,王鏊以为他没听到,抬头却发现,陛下正看着自己。 “曹卿家说了什么?” 王鏊道:“还未查出太多线索,臣确信他与王云成有私,特来请示陛下,可否抄家?” 抄家更方便彻查,底细一览无余。 但曹元毕竟是朝廷的二品官员。 “准乞致仕吧。” 王鏊心中轻叹一声,陛下还是太宽仁了,应当像秦朝那样,整饬吏治,严明律法才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天下吏弊屡禁不止。 严成锦常说,除了京城之外,十三道布政使司依旧贫苦饥寒,不能果腹。 但他却不信,京城的百姓富余有银,十三道地方就算再查,又能差到哪儿去? 许久后,他才吐出几个字:“朕想南巡,看朕治理的天下!” 不能偏听偏信,他不相信严成锦的话,毕竟,此子就算有十成也会说成一成,就算是盛世,也会说成堪堪温饱。 萧敬瞪大眼睛,陛下平日微访就罢了,还要南下江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鏊心中震惊,直言道:“陛下若南下,朝中大事谁来把持?沿途损耗靡费,也惊扰沿途百姓。” 朝中事务众多,是皇帝不能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 一旦离开,就会被认定为懒政失职,昏庸! 还有随行的仪驾,皇帝出行,护卫必定成千上万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是一笔庞大的靡费。 不啻于调动军队打仗。 “朕想南下看看,诸府州地,究竟如何了?”弘治皇帝喃喃自语。 王鏊想再说什么,却被抬手阻拦,萧敬把他请了出去。 出了乾清宫,王鏊来到内阁。 刘健失声道:“陛下想南巡?” 陛下喜欢深夜微访,瞒着诸公偷偷出宫,诸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鏊点头:“愚弟亲耳所闻,王云成贪墨钱银,陛下,是想亲自巡访,震慑地方官员。” 朝廷会派巡抚大臣,在各方考察,将疏奏传回京城。 但毕竟不是长驻,难以看住。 “陛下心意坚定,只怕难以动摇。” 谢迁担忧道:“陛下若离京,难道又太子来把持朝政?” 东宫, 朱厚照看向小太监,瞪大眼睛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狗皇帝要南下游玩?”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回应。 朱厚照又郑重地问:“带不带本宫和皇孙?”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你当是全家一起旅游? 小太监不敢回答,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听内阁的大人说,似乎是要太子殿下主持朝政。” “狗皇帝!就知道他想让本宫监国!”朱厚照气得跳起来。 严成锦看向那小太监:“诸公何意?” “刘公和谢公等大臣,还有六部和九卿的大臣,都去乾清宫了。”小太监道。 朱厚照早就听说江南好玩,还有烟花画舫,绝色歌姬,身为储君,他还没见过呢。 “不许本宫出宫,自己却想着偷偷下江南。” 此时,乾清宫。 刘健等老臣站在殿门外,躬身劝阻。 “陛下是天生的上智圣人,不可沾染不良的习气,南巡不仅惊扰百姓,劳民伤财,朝政也无人处理。”李东阳躬身。 “李公所言甚是,应当克制私欲,奋发上进才是啊。” 诸公的劝阻宛如和尚念经。 弘治皇帝道:“鞑靼已被平定,北方无患,朕为何不能离京?” “鞑靼虽除,可还有瓦剌,陛下不可轻视啊!”刘健苦口婆心。 弘治皇帝有些烦了:“诸公位列朝臣,在家中坐食实封租税,朕若也坐守在宫中,不思虑百姓,帝业就会败坏。” 诸公顿时哑口无言,体察民情,应该如何体察,不就是微访? 严成锦听到弘治皇帝这番话,也觉得有理。 京城繁荣,但地方却贫苦,弘治皇帝不走出去看,会误以为其他地方,也如同京城这样繁荣。 朱厚照走进大殿中,躬身:“诸师傅有理,父皇出宫惊扰百姓,道德就会败坏,光辉圣名就会骤然隐没。 儿臣愿替父皇巡守江南,承担这恶名。” 诸公目瞪口呆的看向朱厚照,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咋皮就这么痒呢? 弘治皇帝眸中露出杀人的目光,瞪了朱厚照一眼,吓得朱厚照退了一步,自动跪在地上。 不过,今日无心情责罚朱厚照。 李东阳看见严成锦,小声道:“天子巡狩非同小可,你快劝劝陛下。” 诸公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面若清风,水波不兴,“陛下欲何时巡狩?臣听闻,出巡要挑良辰吉日,可令天下风调雨顺。” 诸公面色大惊,让你劝止,不是让你替陛下想出巡的日子啊! 这等劳民伤财的大事,严成锦竟不按常理出牌。 刘健等人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了。 弘治皇帝面色舒缓了些,严卿家懂朕,“朕问过钦天监,六日后是良辰吉日,礼部同司礼监准备。” 巡狩,的确劳民伤财。 且一玩就会上瘾,容易沉迷懈怠,松了这口气,就很难崩起来了。 弘治皇帝前脚跑了,朱厚照后脚肯定也会跑。 严成锦眸中微动,意味着有六日,令陛下放弃巡狩的念头。 第713章 新物面世(为盟主开门送快递的加更) 王琼拿着账本,跑来找严成锦:“贤侄啊,陛下巡狩,户部想跟商会借点银子。” 陛下自费三十万两,需补二十万两。 国库周转不开,王琼便想到,可以来良乡商会打欠条。 严成锦道:“何时归还,谁归还?” 还有两张欠条的银子,没有还给商会。 王琼一时语塞。 朝廷还欠着商会的银子。 “快了,等李兆番把银子运回来,世伯先安排商会的银子。” “不借,世伯请回吧。” 严成锦头也不抬。 王琼傻眼了,以前帮严成锦整理衣裳都好使,这次此子软硬不吃。 但想到礼部和司礼监找要银子,他上哪儿弄去? 王琼看到严成锦的图上。 写了许多字,还画着他看不懂的线。 地上,更有数不清的彩色水墨画,下人正拾起来。 “贤侄琢磨陛下巡狩的事?” 陛下想南下,无非想看探访民生,但又远在京城,不能亲视。 治理天下,是需要巡视的。 不然,即便出了叛乱,也还蒙在鼓里,后世有飞机,大佬视察各地方便。 但在大明,这是历代天子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本官想拆除中书舍。” 王琼察觉到什么:“你、你又想改制?” 三日过去,弘治皇帝似是和百官置气,也似是回避百官,不上朝了。 听说严成锦赞成陛下南巡。 百官中不免有了声音。 谢府,湖心亭榭。 谢迁面上不满:“陛下巡查江南,百官反对,唯独严成锦赞成。” 刘健一脸疑虑。 李东阳道:“小婿虽胆小谨慎了些,可识大局。 问明陛下巡狩日期,必会有所动作。” 只是,这家伙的嘴巴,就如同他的姓氏一样。 “不错。”刘健看向旁边的扈从:“严成锦这两日在干什么?” 眼瞎了一只,弘治皇帝派了锦衣卫,护卫左右。 “属下不知。” 这个锦衣卫是千户杨礼的人,与千户叶准分属两个编制。 谢香灵走过连廊,看见刘健和李东阳,上前问安,却听谈论严成锦。 “刘伯伯和李伯伯是问严府?香玲正从严府回来。” “严成锦在做什么?” “作画,有许多画作,爹要查严府吗?” 谢迁摆摆手让她离开,面色陷入了沉思。 作画干什么? 这时,下人跑来禀报:“老爷,严大人来了。” 很快,严成锦来到亭榭中:“本官想到打消陛下南巡的法子,需三公谏言。” 何能抱着一本大册子,堪比半张书案。 刘健狐疑接过来,翻看几眼,顿时,惊讶得眉头一挑。 “这是什么?” 李东阳和谢迁同样惊讶。 这本册子上,有精美的插图,在插图旁,还有写着一行大字: 特大喜讯,京城南部的新宅地基竣工! 下方,有一幅精美的插图,匠人和力役,辛苦劳作,马车拉着巨石。 赫然,是京城外新建的宅邸! 翻一页,又有大字: 悬壶济世,昨日惠民药局看诊人数破两千! 下方,是惠民药局的彩图,病人排队,门上挂着惠民药局几字。 一副病人瞧病的景象,浮现在三人的脑海中,宛如就在眼前。 比邸报清晰了十倍! 李东阳不禁抬头:“这是?” 严成锦平静道:“报纸,亦称新闻。” 如今的技术,还无法制造出相机,只能用画师的彩画来描绘。 皇帝和百官,可以通过报纸来知晓各地民生,消减信息差。 士绅也能凭报纸,窥探各地的商机,促进大明经济发展。 在上一世,在网络没发达前,百姓最爱看的,就是报纸。 “请三公将中书舍,拆于御史衙门,绘制各地新闻,传回京城,也流通坊间。” 中书舍的人,能写能画,正好当新闻记者。 留在在宫中,浪费皇粮。 “新闻业,可令大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陛下和诸公闲暇时,可以看看新闻。” 李东阳冷静下来:“中书舍人,为诸公恩荫子弟,他们岂愿离开京城?” 改制就算了,可动到诸公儿子的头上。 诸公能同意? 刘健点头,中书舍有许多重臣的子弟,谋一份生计。 “下官告辞。” 严成锦转身走了,这等得罪诸公的事,刘健三人决定干不干。 不干,陛下就会南巡,如何定夺,与他无关。 大清晨,上朝。 弘治皇帝虽然来上朝,但面上依旧有些不悦。 诸公如同弘治皇帝置气般,面色凝重,一愁不展。 “南巡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刘健和李东阳回过头,看了严成锦一眼,发现此子没打算开口。 “老臣有话要说!”刘健沉声。 李东阳和谢迁也一同站出来。 弘治皇帝看见刘健从袖口掏出一物,疑惑:“这是?” “此物,可在千里之外,知晓各地详实府事,与疏奏和邸报不同。” 弘治皇帝只是看了一眼,却震惊住了。 各地传回疏奏,只有字描述,很难知晓是什么样的景象。 眼前,一副彩绘配上字,活灵活现,在脑中浮现景象。 看一眼,就知道是京城,有高耸的城墙,还有驻守的禁卫,熟悉 “这是?” 将弘治皇帝一副沉迷的样子,百官好奇又疑惑地看过去。 萧敬将呈下来时,偷偷瞄了一眼,这比厂卫汇报还清楚。 诸公看完后,皆露出骇然之色。 顿时,喜爱上了此物。 云南距离京城万里,民生疾苦,到底有多疾苦,想象不到,可要是有新闻,就一清二楚了。 王鏊动心道:“刘公,此物究竟是?” “是报纸,陛下不南巡,也能通过报纸,知晓江南一切,” 弘治皇帝蹙眉:“此物从何而来?” 刘健知道此物比邸报好用,“严成锦所制,臣想请乞,将中书舍人下放至府州县,传各地新闻,流通于大明。” 他们处理的疏奏,正是各地传回旱灾、兵灾、百姓民生和惩治贪官的消息。 换言之,要处置,就需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图为作证,比单凭字描述更详实。 李东阳去孔庙祭祀一次,深有体会,不去山东,仅凭一封疏奏看不出来。 报纸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狐疑:“严卿家为何不亲自呈给朕?” 严成锦微微抬头:“因为此物,需改制。” 第714章 大明第一个官媒 “此物还是邸报,臣在字迹旁,加上配图罢了,称为新邸报。” 中书舍是朝廷的机构,等同于上一世的官媒,即西西踢威。 将它归于御史衙门下,御史衙门监察坊间,避免中书舍人做假。 新邸报,仅作为消息的来源之一。 还有地方官的疏奏,镇守太监的疏奏,巡抚的疏奏和御史衙门的疏奏,作为辅助信息。 弘治皇帝对画颇有见解,见这幅画画得极佳:“此物耗损多少靡费?” 花多少银子,是他最关心的。 “糜费不高,需精通画作的画师,且画师还需会写章。” 报纸刚出现时,更像是为达官权贵而生。 百姓即便看报纸,也是图打发时间。 制作邸报,要花费人力和靡费,但严成锦推断,媒体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的产物。 对大明的发展有里程碑作用,不能因靡费,就不推行。 一府派一个中书舍人,这些中书舍人在朝中,也要领俸禄。 严成锦道:“一地只需制作一份邸报,由陛下看完后,再给百官看。” 制作一份报纸,要两日,不能量产。 两日,一个中书舍人制作一份邸报,传回京城大约十日。 三边疏奏传回京城,也要大半月,消息的时间滞后,陛下和百官习惯了。 王鏊沉声道:“你方才说,要整饬中书舍?” 他的四女婿靳仁,就是中书舍人。 百官纷纷看了过来。 “做新邸报,需绘制和写,非中书舍人不可,寻常只会作画的画师,无法胜任。 中书舍人有四十八人,可分派两京十五道,传回邸报。” 中书舍,是大臣的托儿所。 在成化皇帝时,中书舍人高达一百五十多个,四十八个还算少。 如今,只需留五个在书房写诰敕、牒等,其余可下方地方,离京改造。 严成锦说完,退回内阁队伍中,得罪大臣的事,由三公冲在最前面。 “臣以为不可!” “臣附议!” “中书舍职制诏、诰敕,应留在宫中,岂能派到十三道!” 大臣炸锅了,今后儿子考不上科举,送哪儿托管去? 随即,百官中有一半人跪在地上,有官员是子嗣在中书舍,有官员是即将要送去中书舍。 王鏊也跪在地上,“陛下,中书舍是功臣蒙受恩荫之地,不能下放到地方!” 大臣们左右相望,同气连枝,就算严成锦的新邸报再好,如此多人反对。 也不会推行。 刘健深吸一口气道:“五殿有翰苑翰林佐助,中书舍人实乃累赘,臣请准乞,陛下取缔南巡的旨意。” “臣附议!” “臣附议!” 李东阳和谢迁先后躬身。 百官愕然抬头。 这次,严成锦安静地站在一旁,请乞整饬中书舍的竟是三公? 弘治皇帝眸中闪过坚定之色,中书舍于朝廷无益,“传朕旨意,留六人在宫中制诰,其余下放十五道,即日前往。”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各地的新邸报了。 大臣面色惨白,僵硬在原地。 李东阳道:“恳请陛下,将中书舍人归置于御史衙门下,以免懒政失职。” 地方御史先看过,在一定程度保证消息真实。 “准乞!” 京城中,多座府邸哭嚎一片,入中书舍,以为一辈子衣食无忧。 如今,却成了祸事,不去就是抗旨。 一日之间,四十多个中书舍人朝十五道而去。 弘治皇帝一直想着此事,不时问起萧敬,萧敬只能回应陛下快了。 十日过去,还是没有传回。 弘治皇帝不由蹙眉:“大臣违抗朕的旨意?” 心中怀疑,大臣把人放跑了。 “奴婢亲眼看着他们把人送走,这就再派人去看看。”萧敬说罢,小跑着走出寝殿。 刘健和李东阳安静站在一旁,等待议事。 这时,殿外,一个小太监抱着邸报从广庭跑来。 萧敬心急如焚,却又不敢硬抢,小心接过去,“陛下,陛下,新邸报来了。” 弘治皇帝心中大喜,手从铜盆中抽出来,擦了擦毛巾,接过邸报。 脸色渐渐变得僵硬,冷峻,最后转为愤怒,最后,双目变得通红。 萧敬看情况不对,连忙瞥了眼,差点吓尿。 只见,画上是低矮的房屋,百姓衣衫褴褛,争相讨食,与京城的盛景,大相径庭。 “陛陛下?” 弘治皇帝鼻子一酸,“朕还以为十三道与京城比,不过五十步比百步,竟还有这等凄惨景象。” 他还是差得太远了。 刘健三人看了眼邸报,先前看严成锦的京城盛世图,充满成就、喜悦和激动。 看到这份河间府的邸报,失望至极。 萧敬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后这邸报还传不传?” 弘治皇帝道:“每日卯时前,送来乾清宫给朕,朕看过邸报,再用早膳。” 大清早,严成锦入宫当值。 萧敬送来一份新邸报,好声催促:“严大人您快看,看完了咱还要送去六部呢。” 陛下旨意,新邸报内阁和九卿可以看一遍。 严成锦瞥了眼,这些中书舍人等同于后世的官媒记者,会被人揍死,是很危险的事。 但他们又是大臣子弟,比常人安全。 “本官不感兴趣,送走吧。” 南昌,十字街头。 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官员,手执画笔,站在街头,画笔上不断游走。 唐寅走上去,全神贯注看了会儿:“大人这是在画什么?” 每日可以出王府一趟,有人跟着,不方便做太多事。 那中书舍人不搭理他,正愁怎么把来来往往的人,画到纸上? 唐寅感兴趣地道:“学生可以替大人画出来。” 那中书舍人将信将疑,唐寅接过来,也不看,就画出了南昌的十字街。 此时,宁王猪圈。 “王爷,京城派了中书舍人来南昌,每日要画新的邸报,供陛下和大臣览读。”谋士道。 沉思片刻,宁王想了想:“让他来王府,画猪圈。” 八贤王的考核日期到了,他养了一千头猪,堪称诸王之最。 “拱樤在干什么?”朱宸濠随口问了一句。 那谋士支支吾吾:“强bao民女。” 朱拱樤以前只逛青楼,现在青楼玩腻了,每日就去寻访,哪家有好看的女子,就明抢。 简直是畜生! 若非是王爷的儿子,他都要手刃了这畜生。 南昌城第一败类! 宁王深吸一口气:“与朱厚照,一丘之貉,让他来,本王吩咐他几句,应该快入京了。” 第715章 世界包围大明 正房中,嘤嘤泣泣。 朱拱樤正要行雨露之事,却被门外的随从打扰了兴致:“世子,王爷请您去一趟。” 从白肉上爬下来,朱拱樤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来到正堂,喝道:“爹!” 朱宸濠都忍不住一巴掌拍死这人渣:“看看你,被榨干成这副模样,哪里像王公子弟!” 朱拱樤头发凌乱,衣裳敞露,只要没瞎,都能猜出,刚才在翻云覆雨,准备降水。 “我迟早要当太子,不需像王公子弟。” 朱宸濠一脚踹了过去,怒不可遏:“本王辛苦养猪,供你入京,你就这般回报本王,朱厚照都比你聪明!” 让朱拱樤接近朱厚照,为向弘治皇帝请乞更多卫队。 弘治对朱厚照宠溺,或许会松口允许。 “等我入宫后,爹就会知道,是爹看走了眼。” 大同,代王府。 老旧的王府中。 朱俊杖提着木桶,勺起一瓢猪食,倒入木槽中,猪兴奋地跑来。 与其他王爷衣着华丽不同,他身上沾着糟糠,更像是农户。 “朝廷的政令,快来了吧?” 旁边的老管家也提着木桶,边喂猪边笑道:“快来了,王爷卖了田地,又亲自养猪,一定能选上贤王。” 因上一代王朱聪沬在服丧期间,淫乱掳掠,被朝廷废为庶人。 朱俊杖等到弘治十二年才能继承爵位,朝廷赏赐不多,加上大同荒凉,难以耕种。 王府一贫如洗。 朱俊杖郑重地道:“世子呢?” 管家放下木桶,边跑边道:“在读书呢,老奴这就去请世子出来。” 被废一次代王爵位,朱俊仗格外小心翼翼,不敢欺压百姓,更不敢做买卖营生。 养五百头猪,花费大量靡费,仆人都遣散了,只剩几个老奴和一座空旷府邸。 很快,一个清秀的书生走出来,朱充燿朝朱俊杖躬身,衣裳同样简朴。 “为父散尽家财,养猪送你入宫读书,你要争得第一,得陛下赏识,王府才有翻身的机会。” 老管家叹息一声,提着木桶往猪圈走去。 王府已经没落了,再过几年,就消失在大同。 朱充燿点头:“孩儿不会辜负爹的苦心。” 心知父亲借士绅的银子,王府欠了很多笔银子。 京城,紫禁城。 弘治皇帝翻到了南昌的新邸报,想起来先前的颁布的诰敕。 “八位贤王的考核之期已到,萧伴伴,将疏奏传下去,诸公选出八位贤王,让世子入京吧。” 萧敬将疏奏端下来。 刘健打开第一本疏奏,看到各位地御史传回: 第一,宁王朱宸濠,养猪一千 第二,楚王朱均鈋,养猪八百 第三,僖王朱台孝,养猪七百 第九,温王朱邃,养猪六百八十 第十,代王朱俊杖,养猪五百 诸公看完后,意见不一,选出了八位贤王。 异议不是很大,弘治皇帝很快确定了人选,将八位贤王写在册上。 严成锦站出来:“藩王手中的猪,六月足矣,该卖了。” 百官转过头来。 你还惦记着别人手中的猪?真是与我等想到一块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京城的南区动土后,猪肉就涨价了? “京城肉价上涨,臣许久没吃过东坡肉了。” “严大人所言甚是,臣请让世子一同将猪,送到朝廷。”户科给事中陈望道。 弘治皇帝思虑起来,要不要给藩王银子? 刘健洞穿了弘治皇帝的忧虑:“朝廷开价,低于坊间的价钱采办,又高于养猪所需靡费即可。” “刘大人所言有理。” 短短半日,司礼监写下八道圣旨,分别送去各藩国,邀世子入京。 一月过去,世子们的车驾,陆续来到京城。 猪关在栅栏里,到京城就交给朝廷。 世子依旧如山野村夫入城般,双眼放光,啧啧惊叹。 京城的楼阁林立,街道宽有两丈,热闹如庙市,十里长街。 长安街,鸣春阁, 朱拱樤许久不能移步,尽管扈从再三阻拦,他还是忍不住走进去看看。 “京城女子,叫声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鸣春阁,声音就是好听。” 朱拱樤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令人浑身被温暖包裹。 谋士张百龄劝道:“世子,此地不宜久留。” “你放心吧,我就听一听,不会动手的。”朱拱樤忘乎所以。 严府。 严成锦收到严嵩传来的密报,正在募兵攻打身毒国。 要走世界包围大明的道路。 侵占四海诸夷后,千万大军,包围大明。 这是第十层。 故而,对海外的战事十分关注,对严嵩募兵的人数,更为关注。 侵占身毒国的,应该是西班牙人。 三年前,他们的舰队就攻占了身毒,身毒国就是后世某度。 只是,舰队东航到海南,被李兆番打败了。 纸上说:严嵩募兵两万,刘瑾先行潜入身毒国,据说,刘瑾在身毒国做过大户,贼熟悉身毒国。 何能走进来:“少爷,世子入京了。” 严成锦板着脸:“不通报就进来,罚银三百两。” 抬手将纸条烧了。 虽然,陛下和诸公猜不出世界包围大明这种高级策略,到底是什么? 但募兵被发现不好。 何能快哭出来了,天天被罚银子啊,委屈道:“郑大人来通报,世子入京了,去了青楼。” 东宫, 朱厚照喜滋滋道:“老高,本宫发现皇孙乃武全才,只比本宫差一点。” 刚到东宫,这厮就开口。 严成锦觉得,朱厚照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以见得?” “你跟本宫来。” 严成锦看向一旁哆嗦的谷大用,质问:“皇孙在东宫?” “在” 上次,被陛下罚一月,不得见皇孙,朱厚照又用皇孙玩什么? 严成锦跟着朱厚照,穿过皇宫,来到后苑。 只见,朱载堃骑在小马上,小马虽只到严成锦的腰间。 但对于皇孙,奔跑中摔下来,可能会骨折。 “殿下,八位世子入京了。” 朱厚照有些不乐意,掐着严成锦的脖子:“都怪你,为何要与本宫读书作为赏赐?” 呆在詹事府,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严成锦反手就是勾拳,直揍朱厚照的肚子。 本官给脸了? 皇孙骑在马上,眨了眨眼睛,看呆了。 小太监知道,殿下与严大人胡闹呢,与禁卫时也这样,上前拆架反要被揍。 半刻钟后,两人坐在寝殿中。 朱厚照浑若无事:“世子入京与本宫何干,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这次入宫,有一位世子,极为特别,自诩为南昌第一才子。” 朱厚照轻哼一声:“谁?” 严成锦不禁吐槽一次老朱家的名字:“朱拱樤。” 第716章 世子惊人 奉天殿。 听闻八世子入京的消息,弘治皇帝扫视诸臣一圈:“内阁,谁充任经筵讲官?” 朝廷对经筵,十分重视。 世子入京,更提升了经筵的规格,需内阁一人作为主持。 刘健、李东阳、谢迁和张升,不约而同,看向严成锦。 啥意思? 严成锦有点懵了。 经筵要从早讲到晚,还要彰显自身的水平,才华震慑世子。 本官真的不想去啊 刘健道:“严成锦阅奏最少,就由他来主持吧。” 诸公颔首表示赞同,反正此子留在内阁,也不出力。 弘治皇帝道:“明日,由严卿家主讲经筵,朕也许久没听严卿家讲学了。” 诸公眸中露出期待之色。 “臣试试。” 严成锦虽千万个不愿意,但能得经筵讲官,是陛下对主讲官才华的赏识。 回到都察院,思索要给弘治皇帝和诸公,讲什么内容。 李东阳给他送来一份讲义。 严成锦斟酌了许久,最终决定,选择最有意义的课题来讲。 先做个大坑! 再埋了朱拱樤。 夜里,奉天殿。 萧敬打着灯笼,走在前面,送弘治皇帝回乾清宫。 “陛下,今日奴婢听闻一事,李公送了一份讲义给严成锦。”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谈不上舞弊,却有种作弊的意思:“讲什么?” “讲法家之道,寓意应该是想告诫世子,在藩国守法严律,奴婢也不敢乱猜,陛下恕罪。”萧敬小声道。 锦衣卫传回的消息,李东阳给严成锦送讲义。 他不敢隐瞒。 李公向来护短,也是正常,弘治皇帝淡淡问:“这些世子的才学如何?” “宁王世子才学,如野鹤立于鸡群,被称南昌第一个才子,只是、只是入京后,却先去了青楼,不过,没做什么,很快就出来了。”萧敬如实道。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去青楼好啊。” 藩王不就是混吃等死吗?这才是藩王应该有的样子。 此时,一座不知名的府邸。 朱拱樤如同换了一副样子,认真又睿智:“张公不必听我爹的,达官显贵,一概不要拜谒。” 张百龄懵了,从未见过朱拱樤这副认真。 “好不容易有机会入京,京城的大官都换了,要重新贿赂。” 朱拱樤摇头:“自入京起,必定有锦衣卫盯着我等,张公以为,我今日去青楼做什么?就是为了把消息传给陛下。 我只是觉得,有人发现父亲的秘密了,世子入京,或许是阴谋。 你一旦去送礼,明日我等,必定下狱。” 张百龄彻底惊呆了,此时,朱拱樤比他更像一个谋士。 逗留京城的日子不短,本世子说过,他会为王爷求得卫队。 张百龄还在愣神之际,朱拱樤又问:“入京的世子中,谁的才学最高?” “应当是代王世子,朱充耀,传闻,他想凭借这次,重获陛下赏识,另立藩国。” 更换藩国很难。 但有一种情况,藩王的子嗣获得爵位,不承袭父亲的爵位,老藩王爵除。 代王的处境,各藩王都有所耳闻,大同乃前线,十分艰苦,代王又是废王再立,毫无根基。 朱拱樤并不在意。 这次入京的世子,都有目的,否则,谁会花这么多银子养猪? 张百龄却担忧:“朝中有一人值得提防,此人,正是明日的讲官,严成锦。” 据王爷猜测,严成锦可能知晓了要造反。 才屡次在朝中,坏王爷的好事。 明日,正是这个讲官说经筵,他担忧,会故意刁难朱拱樤。 朱拱樤没有轻视:“我一边看书,你将打听到的此人喜好,说给我听,有劳张公了。” 张百龄呆滞片刻,见朱拱樤的次数不多,听闻,朱拱樤一直在玩女人。 此刻,宛如变了个人般,彬彬有礼。 两面三刀,与宁王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翌日,大清晨。 今日开经筵,不啻于祭祀。 神宫监的太监将华殿打扫一遍。 随即,礼部的官员前来布置。 午门,鸿胪寺寺少卿将世子引入宫中,排成两排,左右四人,分别搜身。 寅时刚过,一道万丈霞光的照耀下,紫禁城恢弘得如同天宫。 皇帝,就住在这座宫殿里! 世子们既激动,又要忍住出声,怕失了礼节,跟在鸿胪寺少卿身后,路过六部值房。 来到华殿。 经筵,大臣要穿吉服,日讲,大臣则要穿常服。 两者区别极大! 武翰林手持绣春刀,站在大殿两排,气氛正式又隆重! 再往里,大殿中,知经筵、同知经筵、值经筵、侍班、展书等官员,站在两旁,如同上朝。 世子们站在华殿外,依次走进大殿中,被这股气势吓坏了。 中央有一个蒲团,不用问也知道,是太子朱厚照的位置,人还没来。 鸣赞唱道:“起案!” 序班将书案抬到世子身前,距离一尺,不远不近,位置正好。 给每个世子,发了纸和笔,还有一本儒学的书籍。 鸣赞再唱:“进讲!” 正在这时,东班中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官员,众官瞩目,看着他不紧不慢,走到讲案前。 只见,这个官员头戴六梁冠,官服上的花纹,径三寸,补子锦鸡,腰束玉带。 世子们心中响起一道声音。 二品大官! 朱拱樤暗自震惊,此人就是主讲官,严成锦! 听过此人名声,只不过,竟只与他们年岁一般,就当上了二品大臣? 世子们有些惊讶,不过却不敢出声,害怕失仪。 鸣赞唱道:“鞠躬!” 世子们齐刷刷朝严成锦鞠躬,行师生之仪。 严成锦看了眼最中间的蒲团:“太子呢?” “老高,你的才华与本宫相同,本无资格讲学,本宫给你面子才来的。” 朱厚照精神奕奕地走进大殿。 朱拱樤等人回过头,微微低头,终于见到了。 那个被称为混世大魔王的太子! 朱厚照坐下来,换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像一条蛆,慵懒地转动手中的豪笔。 世子看呆了。 这庄重的经筵在太子眼中如同儿戏。 周围的官员,无人敢出声。 他们自认为玩世不恭,可见了朱厚照才知道,这特么才叫玩世不恭! 鸣赞松了一口气,唱道:“展书!” 翰林走上前来,将严成锦的讲义翻开,退到一旁。 严成锦余光注意到,殿外的纱窗上,有一道影子,经筵这等重要的场合谁敢窥探? 不用问也知道,陛下来了! 令他意外的是,不止一道身影,有六道身影。 第717章 天下大同 “殿下,请坐正身子,这是对师傅的礼仪。” 严成锦不是说给朱厚照听的,是说给弘治皇帝听的。 校长来了,作为班主任,不得管管纪律? 殿外,弘治皇帝看见朱厚照的样子,恨不得进去揍一顿。 听到严成锦的话,心中舒服多了,眉头渐渐展开来。 世子一脸震惊,有人敢管朱厚照? 定是父皇来了,否则,老高这狗官岂会管他? 朱厚照伸出三个手指,讨价还价似的看向严成锦:老高,没有银子,本宫很难帮你办事啊? 严成锦低头,又像是看书,又像答应朱厚照的请求。 朱厚照乐不可支,坐得极为端正。 朱拱樤心中微惊,太子与严成锦的关系,超乎一般官员。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朕听说,李师傅给严成锦一份讲义?” 诸公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镇定自若:“算不上讲义,只是法家的一些零散学术,供此子参考,不过,此子未必会遵循。” 讲经筵,要讲字面意思,使皇帝和诸公能听懂。 随后,要讲与治国和治世的道理,不能讲一些与治国无关的话题,法家很合适。 话音刚落,大殿中响起严成锦的声音: “臣严成锦讲儒学。 大道之行也,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户外而不用,是谓大同。 诸位世子请听题,若天下大同如何?” 朱厚照眸中有了光彩,乐不可支,老高这是坑人呢! 大道大同,天下为公! 天下是皇帝的,怎么能为公呢? 凡听出这段话真意的世子,面色皆有变化。 此题不能乱答。 世人尊孔子为圣人,学儒学,很容易对这段话吹捧,赞成大同,这是谋逆大罪! 大同提倡土地共享,财产也共享,而掌控最多土地和财产的,正是皇室! 意味着,要实现大同社会,就要推翻如今大明朝廷。 这也是,为何秦时,不用儒家治国的原因之一。 大殿外,弘治皇帝和诸公面色大变,想不到会讲儒家这篇。 王琼惊忙道:“臣进去看看,严大人是不是拿错讲义了。” 于公,严成锦是国库的聚宝盆,于私,他与严成锦的私交不错。 弘治皇帝抬起手,制止:“此子不像拿错讲义的样子。” 李东阳也点头。 朝中,没有人比此子更熟悉大明律! 严成锦既然敢说,必定会有分寸。 “朱拱樤,你来回答。” 大殿中沉寂下来,齐刷刷看向朱厚照身后的书生。 王莽变法为何失败?正是因其想实现大同。朱拱樤面色僵硬,朝严成锦作揖: “虽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可若天下大同,则无朝廷,无军官,无秩序,人人平等。 若无朝廷,何来军队抵御鞑靼入侵?若人人平等,何以区分商贾和农户? 无规矩,不成方圆,学生以为,不当大同。”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动。 朱拱樤的回答在理,既无溜须拍马的意思,又答出了为何不能大同。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点头,严成锦用意在测世子的反心,朱拱樤答得堪堪过关。 “严卿家讲学,有点意思。” 只听,严成锦继续道:“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为纪……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诸位世子请听题,小糠与大同相比如何?” 朱厚照眸中一动,老高讲课有点意思,又是个坑啊! 世子们低下头去,先前那个大同让他们感受到危险,不敢贸然回答。 严成锦开口:“朱拱樤,本官看你有答案了,你站起来吧。” 大同和小糠不同。 大同是平等,人人都一样,平等意味着没有秩序,你别指挥我,我想干啥你管不着,有钱大家一起花,财产为公。 两者都是奔着美好生活去。 但小糠则是,谁赚了银子,就是谁私有的,不必拿出来大家共享。 上一世,提倡的奔小糠,而非奔大同。 如今,大明朝亦是小糠向,若像反对大同一样,反对小糠,就是反对朝廷的统治。 可大明,又有一个问题,占为己有,不是君子所为。 “???”朱拱樤。 自认同辈中无人能出左右,此刻,有些被问得怀疑人生了。 他站起来,躬身:“小糠,称为升平,大同,称为太平,升平次于太平,以私出发,以仁义为依归,世子不敢妄议。” 世子们点点头,被朱拱樤的学识折服。 朱厚照转过头来,不屑道:“老高说,你是南昌第一个才子?” 朱拱樤躬身,彬彬有礼:“严大人谬赞,世人不知太子和严大人才学,才如此,拱樤入京求学,便是因学问,还差得远。” 弘治皇帝面上隐约有笑意,诸公抚须点头,宁王世子有些才学。 宁王让朱拱樤入京,果然是有所准备,严成锦道:“坐下吧。” 江南有许多大儒,稍微用心,就能学到些本事。 严成锦还在继续提问,不过,只提问朱拱樤一人。 经筵散去,朱拱樤走上前来:“学生多谢严大人赐教。” 严成锦点头:“好说,这个月都是本官讲经筵。” 朱拱樤像饭菜里有苍蝇一样,面色惨白。 宴毕,严成锦去见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你倒是大胆,明知朕在,却还讲这样的学问,是说给世子听,还是说给朕听?” “是说给世子听,臣自感学问不精,不如由三公来讲学?”严成锦道。 这个家伙怕朕降罪呢,弘治皇帝轻叹:“还由你来教吧。” 这几日,严成锦未挑太难的问题。 朱拱樤却不敢放松警惕,可喜可贺的是,与太子关系近了一步,宴请他去东宫,摆置了酒席。 朱厚照举起杯子:“你有才学,但本宫最讨厌读书人。” 朱拱樤不紧不慢,仿佛研究透彻朱厚照的性子:“臣有才学,却也逛青楼,通弹琴射艺,还会唱戏。” 他还精通兵法,但不能显露。 一个世子通兵法,不是造反?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想教训一下,顿时,来了兴致:“你会唱戏?” 朱拱樤仰着脖子,一声嘹亮而凄切声音响起:“毡帐秋风迷宿草,穹庐夜月听悲笳,控弦百万为君长,款塞称藩属汉家,某乃呼韩耶单于是也……” 朱厚照双眼放光,听得痴迷,不自觉拍了拍手:“好,唱的好!” 第718章 他还有一口气 才两日,朱厚照和朱拱樤出入,成双成对。 两人关系的火速升温,严成锦猜测,朱拱樤摸清了朱厚照的脾性。 朱厚照缺朋友,只要对胃口,是极好相处的人,所以,常会和太监打成一片。 “殿下忘了与臣商议的话?” 朱厚照一脸尴尬的样子,收了狗官的银子,没办事总觉得心虚。 “本宫没忘,你放心吧。” 朱拱樤镇定地站在一旁,不见喜色,不见忧愁,仿佛没有听见严成锦要害他般。 夜里,回到府邸。 张百龄担忧道:“探寻到消息,严成锦短短半年,就弹劾走了两个官员,京城南部的新宅,还有邸报,也是出自严成锦之手。” “此人虽厉害,只要我足够谨慎,他就拿我没办法。”朱拱樤话锋一转:“禁脔准备好了吗?” 在京城,需要克制自己的举止,不能太过放纵。 但也不能太过理智,以免陛下和太子,视为大敌。 张百龄颔首点头:“刚卖入青楼的,身子干净,下官告退。” 翌日,大清晨。 严成锦站在铜镜前,李清娥伺候更衣,将发髻梳理整齐,穿上发簪,绑好官帽的耳绳在下巴下。 何能跑进来:“少爷,王东家来了。” 王不岁坐在正堂中,一口茶水端起又放下,仿佛出了大事。 见严成锦走过来,忙道:“少爷,商会发不出银子了,您调走的银子,何时才送回商会?” 丝价一直没涨,丝绸却大量在织造。 力役的工钱,没有银子支付,运费和材料也要银子采办。 严成锦眉头微动:“缺多少银子?” 严嵩出海的银子,是商会在京外赚的钱,没运送回京城,直接调拨给了严嵩,不可能回笼了。 王不岁凑不到银子,否则,也不会找来府上:“差、差五十万两…” 严成锦拿不出来。 一万两,足够在京城买一座府邸。 三十万两,就是三十座,让朝廷拿出这笔银子,也要肉痛一个月。 他想了想,入宫当值。 今日,朱厚照和朱拱樤依旧一同来文华殿。 虽然关系亲密,但朱拱樤依旧行君臣之礼,无逾越之举。 索性,严成锦交给朱厚照讲学,自己坐着听。 中午,经筵上半场毕。 回到值房,刘来走进来:“大人,士绅们围在商号,说商会买不起木料,要退宅邸钱。” 大量挤兑,不仅会使商号破产,南新城的宅邸,也建不下去。 严成锦道:“谁放出的消息?” “下官也不知道。” 申时,朱拱樤走出宫门,经过水泄不通的良乡商号,不置一言。 回到王府中,张百龄高兴:“世子料事如神,丝价不涨,良乡商会果然没有银子。” “严成锦的破绽不多,这个足够了。”朱拱樤不敢轻视严成锦,但他认为,已经足够让严成锦措手不及。 商会还欠采办的原料钱,还有工人的工钱,运送要缴纳的关税。 此刻,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到京城的新邸报,京城南部新疆的宅邸,围着许多士绅,力役用玉米杆做成栅栏,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萧敬道:“王不岁去严府要银子,良乡商会似乎没有银子了。” 商会没有银子,如同国库空虚,弘治皇帝明白,为何士绅去退钱。 宅邸建不成,士绅害怕朝廷把银子拽在手中。 王琼一脸为难:“陛下,那些银子发俸禄了……” 弘治皇帝拿着新邸报,站了起来,在大殿中踱步,“严卿家呢?” 内帑也没有银子,他想问问严成锦。 诸公心中微动,他们也要让管家去退钱,好家伙,朝廷竟把他们交上去的银子,当成俸禄了? 很快,严成锦来到大殿中,“陛下召臣何事?” 刘健道:“京城南区的宅邸,没有银子买木料,没有银子发工钱,也没有银子发口粮,邀你来一同商议。” 严成锦心知,大殿中的诸公都花了银子。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办法?” “需要有一物,无需采办费用和工钱,却能赚来大笔银子,才能解燃眉之急。” 诸公相互看了眼,就算挖矿,也要雇佣工役吧? “天下有这等物品,还能卖银子?” “若真有这等物,岂不是发财了?” 王琼和张鹤龄看了过来,眼睛不可置信。 严成锦点头:“陛下正坐拥此物,还请陛下,借玉泉山给臣一用,期限为三年。” “严卿家要玉泉山做什么?玉泉山除了水,什么也没有。”弘治皇帝疑惑。 “臣还不能告诉陛下。” 玉泉山为皇室之地,宛如狩场,除了宫中太监和皇室,谁也不许入内。 回到文华殿,严成锦对着殿中的世子道:“今日,去玉泉山讲学,传本官命令,去王恭厂,取些火药来。” 世子们茫然,讲学要火药干什么? 朱拱樤不明所以地看向严成锦,没有多问。 玉泉山六峰相连,悬崖石缝,到处都是泉水。 只是泉水极小,需要将外头的岩石扒开,露出泉道。 严成锦要取的,就是玉泉。 玉泉,是宫中之物,只有皇帝能享用,传闻延年益寿。 纯天然,喝起来明显与井水不同,士绅和大臣想买也买不到。 “今日考核,知行合一,你们看董千户如何用,一会儿自己布置火药。” 神机营千户董文锐,在旁边的枯石上,安置了火药。 轰地一声, 碎石四射,泉水变大了许多,流淌到地上。 世子们有些胆怯,不敢上前领取火药。 严成锦看向朱拱樤:“宁王世子成绩名列前茅,就由宁王世子先来吧。” 朱拱樤面色惊疑不定,拿了一捆火药,放到枯石上,像董文锐那样点燃。 这火药不对劲,引信烧得极快! 如同一道红色流光,眨眼就转入纸筒中。 轰! 顿时,一阵血肉模糊,痛呼声响彻山谷,令人不敢直视。 严成锦转过来,尊尊教诲:“看到了吗?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下场,你们可千万不能学他。” 世子们惊呆了。 震惊到无以复加,那可是宁王世子啊,就这么……就这么… 叶准也看傻了,忙招呼道:“快抬去给汪神医,还有出气。” 第719章 无罪一身轻 惠民药局,病塌上。 直到汪机处理完伤口,朱拱樤一直半清醒半迷糊。 张百龄老眼朦胧,谁成想,严成锦会打乱所有计划? “这、是大好时机,张公即刻替我父王问罪严成锦,再通报太子,严成锦陷害我。 严成锦变制,树敌众多,诸公不会放过他,太子殿下也会疏远他。 你再给我父亲去一封密信,禀明此事,让他趁机请乞卫队,陛下出于愧疚,必会答应。”朱拱樤一口气说完,仿佛抽干了力气。 张百龄不敢拖延,连忙去光禄寺,以宁王的名义,要面见圣上。 奉天殿。 弘治皇帝听完锦衣卫的禀报,额头上出现三条皱纹,声音平静得像愤怒:“严成锦带世子去玉泉山,将宁王世子炸伤了?” 火药的威力,足以开辟城门,炸在人身上,尸首休想保全。 诸公露出惊骇之色。 李东阳先问:“宁王世子如何?” 严成锦若摊上谋杀世子的罪名,反对变制的诸公,岂会罢休? 事关重大,叶准亲自来禀报,声音有些后怕:“世子伤势极重,有性命之虞……”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说不出话来。 严成锦带世子去玉泉山,又带上火药,想想便觉得可疑。 此子行事,一向谨慎小心,岂会出这等事? 光禄寺寺卿躬身道:“王府随臣代宁王,向严成锦问罪,此事,应当让严成锦下刑部大牢,审问清楚。”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大臣中,有大臣躬身请准,有大臣站着不动。 “严成锦呢?召他来见朕!”弘治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 此时,东宫。 朱厚照听张百龄禀报后,看向严成锦,狐疑地道:“本宫拿他当伴伴,他不会拿本宫当兄弟吧?” 在心里,能配得上兄弟的,只有老高而已。 张百龄面如猪肝色,原来世子被耍了,狗太子一直没拿世子当心腹,世子自作多情。 严成锦摇头道:“殿下就与世子是兄弟。” 按辈分,朱厚照应该叫朱拱樤…… 他也不知道,反正一百年前是一家就对了。 朱厚照却道:“可本宫只拿你当兄弟,朱拱樤只是伴伴罢了。” 只、只是个伴伴?张百龄僵硬在原地,仿佛石化。 这才是朱厚照呢。 正在这时,小太监急促走进来:“严大人,陛下召您过去。”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诸公用责问的眼神望着他,宁王世子,是宁王的独子。 若殒命京城,朝廷如何给宁王一个交代。 弘治皇帝沉声:“严卿家为何带世子去玉泉山?” “商会和商号没有银子,臣的解局之法,正是取玉泉山水,交易给士绅。 玉泉山乃皇室禁地,只能皇室子弟踏入。 不敢违反祖制,只好带世子前去。” 正在这时,吏科给事中许伯林道:“可火药为何会速燃?” “需问王恭厂和神机营,本官并不了解火药。” 很快,神机营千户董文锐来到大殿中,躬身:“硝石和硫磺中,掺杂沙子的份量不同,点燃速度也会不同。 神机营也常有人炸伤,此事常有意外,不可控制。” 火药是极为危险的东西。 故而,神机营的军俸最高,一日有九分纹银。 刘健皱着眉头:“谁配置的火药?” “是工部主簿,谢丕。” 谢迁忙站出来道:“犬子与世子无仇,不会故意加害,定是巧合。” 嗯。 大殿中,诸公颔首点头,神机营也常有误炸伤的事。 谢丕刚从扬州府回京,未见过宁王世子,怎会加害呢? 光禄寺寺卿为难道:“宁王那里,如何交代?” 宁王是藩王中,底蕴雄厚的藩王,且诸位藩王,都看着朝廷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和诸公为难起来。 这时,严成锦道:“臣去劝说世子,陛下和诸公不必担忧。” 把人炸成这样,他能轻易罢休? 弘治皇帝和诸公面色不信。 “玉泉山水能不能卖银子,还不知道,如今,世子入京,又发生此事,还如何叫藩王养猪?” 大臣们嘀嘀咕咕。 惠民药局,病房中。 朱拱樤眉头微怒,咬着牙齿,我在朱厚照心中,只是个太监? 张百龄宽慰道:“陛下和大臣已问罪严成锦,只要王府和世子不松口,朝廷必会问罪。” “谋害皇族,按明律,处以极刑和流放,我怎么会错过这等机会,严成锦一定没想到,我能活下来。” 朱拱樤能断定,严成锦想杀死他,只要让邢部查下去,就有线索。 这时,扈从轻扣门扉,打开一条缝隙:“世子,严大人来了。” 张百龄道:“一定是来求和,世子千万不能松口。” 严成锦走进来,示意所有人出去。 郑乾把门关上,惠民药局为令病患不被打扰,门厚如府门,墙中塞有棉絮,隔音极好。 朱拱樤看着严成锦:“你休想让我就此罢休,我已让父亲上疏,查出你的罪行,谋害世子,就算你是大学士,也与庶民同罪。” 严成锦站于他身前,道:“本官知道,你们父子想造反。” 朱拱樤怔住了。 “本官知道,你父亲收鄱阳湖的湖盗为逆贼,贼首凌十三、闵廿四是你王府养的犬牙,藏于鄱阳湖中,人数三万四千七百六十一人,战船二十艘,每月要吃口粮三千石。” 朱拱樤瞳孔一缩,微微张开嘴巴。 “本官还知道,王府府上有逆谋谋士七人,除了进京的张百龄,还有王纶、刘养正、李士实、王儒、杨清、陆完,在广西和福建,亦有狼兵。” 朱拱樤宛如见了鬼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成锦。 “你以为是命大,不,是本官让你活着罢了。” 严成锦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地。 朱拱樤浑身如尸体般冰凉,怀疑严成锦参与了整个密谋的过程。 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中! 就连他入京,亲近太子,也是严成锦一手所为。 安化王造反,祸及杨守随致仕,他就觉得蹊跷。 如今他笃定,一定是严成锦所为,天衣无缝! 王府的谋士,怎么可能战胜这种可怕的人? 朱拱樤露出震惊的泪光,严成锦已经走出病舍。 张百龄匆忙走进来,见朱拱樤一动不动,惊慌:“世子?” 第720章 善政啊 弘治皇帝和诸公忧心,如何处置此事。 却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来禀报:“宁王世子陈言一时疏忽,与严成锦无关。” 严成锦把世子炸得血肉模糊。 今日,还派随臣去光禄寺告状,霎时,弘治皇帝和大臣反而觉得有点可疑。 “严成锦跟世子说了什么?” “属下、属下不知道。” 谢迁和李东阳相视一眼,“难道问出了那句话?” 朝中大臣子弟,一旦被问出那句话,就会变了个人似的,听从严成锦的安排。 最近,王延昭不就是这样吗? 弘治皇帝疑惑地问:“什么话?”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一旦被此子问出这句话,不出一月,心性必会大变,如同换了个人。”谢迁道。 牟斌深以为然,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弘治皇帝却不信:“世子呢?” “严大人说怕他烦闷,送去良乡听王守仁讲学了。”牟斌道。 良乡藏书馆, 朱拱樤木然坐在竹椅上,依旧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派遣锦衣卫去鄱阳湖,可以找出罪证。 严成锦为何还不揭举父亲和他,他在等什么? “拱樤兄,伤好些了吗?” 朱充燿来听心学,却看见被炸伤的朱拱樤在此,包得像粽子。 “今日不讲经筵?”朱拱樤反问。 朱充燿道:“严大人有事,让我等世子来良乡藏书楼听学。” 朱拱樤目光呆滞,片刻后,嘴中却喃喃:“充燿兄的事,去求严成锦,或许能帮充耀兄迁移藩国。” 朱充燿愣住了,知道宁王世子在提点他。 …… 玉泉山的泉水被开凿出来。 士绅们听闻,可以去玉泉山取买水,纷纷打造了水车。 京城的人喜好饮茶,煮茶需用好水,京畿周边的士绅,也派水车入京城取水。 王不岁苦着脸:“少爷,一次收三五两,一日才千余银子。” 放在平日,银子是很多了。 可如今等着买原材和发工钱,杯水车薪。 良乡商会通告:接满一桶水,要二两银子。 一辆马车是四桶,八两银子。 严成锦在纸上推演一番,头也不抬:“本少爷知道了。” 靠卖水变成大明宗庆后,并非不可能。 这是一门,具有独角兽潜质的买卖。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听锦衣卫禀报,严成锦让人发出通报,玉泉山水贩售坊间。 刘来躬身忧虑:“士绅还挤在弘治商号,要退还银两。” 听闻,朝廷用银子发了俸禄,京城南区又不动工,士绅还在挤兑。 如今,士绅都等着南区的宅邸建成,再花银子买。 刘健道:“卖水是细水长流。” “一桶水能用三日,卖得越多,过几日,越没人买。”谢迁道。 打一次够用十日,下次再买,就是十日后。 王鏊道:“严成锦信誓旦旦要玉泉山,恐怕也有考虑不周之处。” 弘治皇帝抬手,难得捋美髯须,陷入沉思中,“严成锦呢?” 萧敬忙走出去,片刻后,又走回来,手里拎着竹筒和水囊。 “严成锦在京城卖水,一分纹银和一钱纹银。” 弘治皇帝和大臣的目光,落在竹筒和水囊上。 竹筒是贫苦人家所用,只有士绅和王公贵族,才用得上水囊。 弘治皇帝却皱眉:“一大桶水才卖二两银子,光凭小小的竹筒和水囊,要卖到何时?” 大臣颔首点头。 王琼道:“这次严成锦也没有办法,光靠良乡商会不成,只能官府下令,禁止兑换,陛下?” 弘治皇帝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圣旨。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严大人求见。” 不多时,严成锦走进大殿中,道:“陛下,臣想借玉泉山,无限期。” “靠卖水,要卖到何时?” “一分纹银,能赚什么银子?” 户部和吏部的言官听到要玉泉山无期限,眼中一红。 弘治皇帝蹙眉:“眼下,士绅挤兑才是燃眉之急,你要玉泉山作什么?朕若无期限,你能一日凑足五十万两银子?” “有八成把握。”严成锦道。 八成加两成,是十成! 大臣瞪大眼睛,“严大人说说看。” 弘治皇帝眼中露出期盼之色,声音急促:“说来听听。” “臣还不能说。” 除了零售,还有包月,包年,包一辈子等交易方式。 就算包一辈子卖出去了,还有提前排队,VIP大泉眼等服务。 韭菜,可以一割再割。 用未来的银子,解决眼前的危机。 但不能让大臣知道。 弘治皇帝还有些不信,“玉泉山能打水的泉眼,只有一百多处,一桶半个时辰,一日最多两千两,严卿家,慎言。” 玉泉山是皇家之地,开三年,与开一辈子不同,弘治皇帝不能贸然下旨。 大臣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严成锦有什么办法。 严成锦道:“臣入宫前,已经交代妥当,只等陛下准许,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账。” 弘治皇帝心动了,倒要看看:“准乞。” 廷议毕,大臣们各自散去,回到值房中。 京城,中书舍人正在画新邸报,玉泉山出现包年买卖,不管打多少桶,一年只收一百两银子。 足足比平日,便宜一百五十多两银子。 “善政啊!” “陛下圣明!出这等善政,恩惠我等百姓。” 京城沸沸扬扬,连一些不算大户的小户,也能喝得起玉泉山水。 王琼想看严成锦搞什么把戏,跟到顺天府衙门,惊呆了,“这小子,真的卖出去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士绅的管家们抢着交银子。 期货,已足以让他觉得新奇,可他想不到,水还能当期货卖? 粗略估算了一下。 京城有八十七万人,士绅有两万余户,若每户收八十两,就是一百六十万两。 远超五十万两。 即便包年的士绅,只有一半,也有八十万两。 午间,弘治皇帝用膳后,小憩了一会儿,呼声均匀响起。 王琼急匆匆地来到乾清宫,被萧敬拦在门外:“王大人,陛下正午憩,有事等陛下醒了再报。” “此事,有些着急。” 弘治皇帝睁开惺忪的眼睛,抬头看向寝殿外,“何人有事要奏?” 王琼大步走进来,笑吟吟:“陛下,五十两银子凑足了。” 弘治皇帝一脸茫然,仿佛还未睡醒般,想到自己才睡半个时辰,不可置信起来。 “一个时辰,就凑足了?” 王琼点头:“严成锦卖得便宜,一个多时辰,就卖了六千户。” 弘治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卖得便宜还凑足了?” “包年。” 第721章 世子投敌 晃眼一月过去, 朱拱樤身上的伤,在汪机的诊治下,渐渐恢复了生机。 但他的双目,没有一丝神采,如同死鱼眼般,一个月来未曾开口。 朱拱樤在沉思,严成锦的寓意何在? 张百龄快要急死了,回去如何向王爷交代,“世子,王爷来信了,说一定会杀了严成锦,帮你报仇。” 马车上,朱拱樤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呆滞地望着远处。 忽地,朱拱樤干裂的嘴巴动了动,无力道:“拿纸笔来,准备一身衣裳,我要入宫。” 张百龄呆住了。 这一个月来,不管张百龄问什么,世子一句话没说过。 此刻,世子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入宫? 张百龄和护卫遣下马车后。 朱拱樤双目含泪,手执着笔,在信笺上,写下一行又一行字。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在看宁王的疏奏,每个字颇为平和,但其意却是要朝廷惩治严成锦。 疏奏传递下来,刘健四人面露为难之色。 “不出朕所料,宁王上疏了。” 李东阳道:“火药是谢丕所配,且严谢二人,也是为解商号之急。” 谢迁颔首:“这是意外之事,世子病愈,臣以为,罚严成锦半年俸禄,给宁王一个交代足矣。” 刘健和张升颔首点头。 严成锦无由加害宁王世子,宁王世子也奏明了,是自己无心之失。 这时,萧敬抱着云展,踩着碎步走进来禀报:“陛下,宁王世子求见。” 弘治皇帝几人看向殿门。 只见,朱拱樤一身常服走进来,脸上看不到伤痕,显然恢复得极佳。 “臣朱拱樤,见过陛下,见过诸公!”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朕正与诸公商议,宁王上疏奏,让朕惩处严成锦。” 朱拱樤沉吟片刻:“陛下不必惩处严大人,臣自会向父亲禀明。 入宫,是想向陛下请乞,臣想回封地了。” 弘治皇帝和诸公略微诧异地看向他。 本以为,宁王的疏奏会给朱拱樤底气,问罪严成锦。 朱拱樤依旧不追究。 弘治皇帝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准乞。” 出了奉天殿,朱拱樤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都察院值房。 “劳烦通报一声严大人,朱拱樤求见。” 严成锦为何要留他一条性命,又告知他手中有诸多证据,却不揭举? 若揭举,父王一定会提前造反! 但以京军三十万精锐和南京京营二十万大军,可以轻易攻下南昌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严成锦想不刃而拿下南昌城,保南昌百姓! 郑乾走出来:“进去吧,严大人在等你。” 朱拱樤走进值房中,朝严成锦微微躬身:“恳请严大人,给我五年时间,拱樤一定让父亲放弃造反的念头。” “本官如何信你?” “这是拱樤的承诺。”朱拱樤从袖口抽出一册子。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是朱拱樤揭举宁王造反的证据,还有收买官员。 朱拱樤按了手印,决心昭然。 “三年。” 朱拱樤跪伏在地上,“谢大人!” 严成锦将手册收入袖口, 像朱拱樤这种聪明人,极难感化,只有让他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力反抗,才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 只有归降! 人性转变,无非经历生死。 朱拱樤对付宁王,能避免一场大战,保南昌几十万百姓性命。 朱拱樤深深鞠了一躬,退出去。 郑乾走到门边禀报:“大人,内阁刘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内阁, 刘健命人将严成锦召来,召开五人会议,依次在书案上坐开。 “文渊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至今缺席,陛下命我等推举。” 大学士由内阁提名,陛下朱批,毋庸置疑。 严成锦脸色微变,伤了朱拱樤有罪在身,否则卖玉泉水,可升文渊阁大学士了。 如今,除去都察院的部务,离权力中心还很远。 刘健开口:“先选文渊阁大学士吧,本官推举南京吏部尚书蒋冕,严成锦,你为何不投票?” “下官想弃权。” 李东阳和谢迁白了他一眼,四人一致通过,蒋冕入文渊阁。 严成锦知道蒋冕,此人是嘉靖时的首辅大学士,才德兼备,计谋双全。 是个极为强悍的能臣。 正德时期,有个原本不知名的边将,名为江彬,靠功劳和谄媚,一路高升,当了朱厚照的干儿子。 文官反对无用,还反遭杀害。 江彬的权势,比当年的刘瑾还要强盛。 但江彬被蒋冕设计宰了。 可见,此人若当了大学士,会是多棘手的对手。 “下官投反对票。” 刘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四票通过了,接下来选礼部尚书吧。” 很快,内阁的疏奏送去奉天殿。 弘治皇帝对二人有所耳闻,当即,命人八百里加急,去南京传旨。 …… 十日后,南京吏部。 蒋冕十指紧扣,面色凝重地看着疏奏,道:“宁王还送给谁了?” “还有户部和礼部两位尚书,说您三位是清臣,望主持公道。”文吏小声道。 宁王在南昌府广施恩德,视民如子。 宁王世子入京,却遭严成锦陷害,险些毁去性命。 蒋冕听说过严成锦,此人在京中屡次变制,不顾皇权续存。 “南昌也在南直隶管辖,告诉宁王,本官理清来龙去脉,会替他写一封弹章。” 文吏小跑出去。 很快,另一个文吏急冲冲走进来,领着一个太监,高凤清了清嗓子:“南京吏部尚书蒋冕接旨!” 蒋冕有些茫然,连忙走到书案前跪下:“臣蒋冕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 朱充燿纠结几日,要不要找求严成锦,替父亲乞换藩国。 见宁王世子被炸伤,他心中不免有些胆怯。 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文华殿经筵中间休憩,他趁机走上前,躬身:“严师傅,学生有一事相求。” 迟早要向陛下请乞,故而,也不怕被鸣赞听见。 私下去找严成锦,更令人怀疑勾结朝官,不如就在此处,光明正大与严成锦挑明。 “本官帮不了你,”严成锦知道代王朱俊杖,贷款当藩王。 分在大同,就好比生产队分到了一块盐碱地,种啥啥不收。 加上虫害和谷物基因有待改良,亩产低到谷底。 朱充耀不死心地道:“严师傅怎么知道学生要说什么?学生可考良乡工程师,替严师傅尽绵薄之力。”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走上来:“老高不会帮你的,代王是废王再立,若给他换封地,其他藩王岂会服气?” 藩王之间,最患封地分得你肥我瘦。 第722章 内阁六桌会议 弘治皇帝正在看疏奏,忽然抬头看向严成锦:“朕听闻,代王世子想请乞,更换封地?” 严成锦道:“臣未答应帮他请乞,封地不可随意更换,以免患不均。” 明初时,朱元璋分封藩王,分为两种。 一种在九边守国门,封地在宁夏、大同等重镇。 诸如安化王和代王。 一种在鱼米之乡享清福,封地在江南、湖广。 诸如宁王和寿王。 边境的藩王,起初是因能打仗,被朱元璋派去守国门。 但朝廷不让藩王掌兵权,几代下来,就废了。 驻守在边镇,毫无意义。 刘健道:“严成锦说得不错,上一任代王淫荡贪腐,不永废爵位,已是大恩。” 谢迁和张升点头表示赞同。 萧敬见缝插一句话:“启禀陛下,蒋大人入京了,您看今日觐见,还是明日?” “让他歇一日吧。”弘治皇帝道。 蒋冕掌管南京六部,井井有条,倒是想见见此人。 正在这时,严府。 蒋冕背负着手,昂头打量四周墙垣,破败的瓦砾,白漆掉落露出墙中的石体。 他转过头,看向管家:“这就是严成锦的府邸?” 管家一脸茫然:“就是这里,小的打听了许久,确认没错。” 蒋冕点点头:“还算清廉秉正。” 话锋一转,又问:“严成锦妻妾几何?” “听说,只有一个夫人,没有妾室。” 蒋冕点头:“嗯,也不好女色,还算身正体直。” 南京,有一些严成锦的传闻。 入京后,他顺道先看看严成锦的府邸,不像传闻说,是个身缠万贯的贪官。 蒋冕从西华门走出去,一条自西向东的繁华街道,延绵二里。 大道两旁,楼台屋舍林立,门铺正面相对,人头攒动,骏马轩昂。 他不禁感慨:“京城比本官当年离开时,繁盛许多。” 这时,一匹枣红色大马驮着人影来到身前。 厂卫翻身下马:“蒋大人,陛下让您休憩一日,明日再入京。” “那是谁的轿子?”蒋冕却望向远处。 锦衣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严大人的轿子。” 严成锦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 撩开轿帘,见一个穿着儒裳的中年男子站在中央,面相中年,鬓角却有了白发。 这老头的发型很时髦。 见有人敢拦轿子,何能心中大喜,许久没有在少爷面前立功了:“这边有路你不走,非要拦我家少爷的轿子,小的们,绕道。” 蒋冕愣住了。 轿子从他的身旁,饶了过去。 寻常官员被拦轿,小厮定会叱喝一声,将拦轿人打得半死。 这轿子怎么躲着人走? 蒋冕走上来,又站在轿前:“本官蒋冕,今日入京赴任,不想碰到严大人。” 竟是蒋冕?不过四十出头,头发就白了,看来…… 在南京上班,真的很辛苦。 “蒋大人好啊,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轿子并未多停留,很快,消失在蒋冕的视线中。 蒋冕本想见严成锦一面,“也罢,明日早朝,自然会见到。” 回到府邸,严成锦刚走进门,却听门子道:“少爷,方才一个老头来看宅子,像是个大官。” 蒋冕来看他的宅地干什么? 此人计谋不低于李东阳,一言一行,必有深意。 严成锦不禁沉思起来。 西区,另一座宅邸。 刚进入新府,蒋冕就朝书房走去,管家提醒:“老爷不休息吗?” “官俸太高了,徒增国库负担,我要与诸公商议,降一降俸禄,你准备册子和笔墨。” 翌日,早朝。 严成锦前面多了一个男人,赫然是昨日见到的蒋冕,穿上官衣后,多了几分官威。 以为蒋冕会有所表现,却见他一言不发站在旁边。 静观时变,不妄自进言。 廷议毕,弘治皇帝看向蒋冕:“听闻蒋卿家,在南京城有诸葛孔明之称?”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散早朝,回到内阁。 刘健落座后,命人上茶。 大家开始虚寒一番,蒋冕不认识严成锦,其余都是老熟人。 “本官严成锦,字老高。” 蒋冕面色古怪:“本官蒋冕,字敬之。” “刘公,下官想议一议官俸,观国库支出,如今,官俸反成大头,该降一降了。” 刘健几人沉默下来。 严成锦心中微动,抬头看去。 蒋冕拿出册子,递给刘健:“明初,正一品官员俸禄是每月米八十石,如今,是一百四十石,还不折色,足足近两倍。 明初七品县令月俸,七石大米,如今,变成十三石,成了国库重负。” 内阁值房沉寂片刻。 李东阳先开口:“由低入高易,由高入低难,敬之兄想按旧制,恐怕难了。” 以前,军饷和俸禄是财政大头。 涨俸禄后,俸禄支出比军饷多一半,每年折算银两百三十七万两左右。 诸公能明白蒋冕的苦心,但实行起来,殊为不易。 蒋冕点头,翻开案下一本册子:“李公有理,虽不容易,但愚弟或许有办法。 此乃高皇帝所立的《醒贪简要录》,可按祖制,裁减官俸。” 以祖制压迫,没有官员敢又异议。 刘健和李东阳互视一眼。 严成锦心中腹诽,难怪去看他的府邸,今后,果然很难跟蒋冕相处。 蒋冕想推行的吏治,是守井哲学。 官员老实守着自己的薪俸过日子,干那么多活,就拿这么多钱。 用精神让官员自身清廉,又节省国库支出。 而他想推行的吏治,是高薪养廉。 用物质,给官员高薪厚禄,让他们免去饥寒之忧,不去贪墨银子,以求天下吏治清明。 “本官以为不可,蒋大人本意固然是好,但如今,此举,会逼得官员贪墨。” 习惯了大鱼大肉,忽然没了。 不去贪墨,银子又从何来? 蒋冕是清官,住的府邸很破旧,可很难要求别的大臣,也受这种清寒之苦。 蒋冕看向刘健和李东阳四人:“四位阁老何意?” “如今国库收紧,能推行自然好。” 家中有良田万亩,又有宅邸,俸禄这点银子,对于刘健几人,都不算太多。 刘健蹙眉,一直想裁减朝廷用度,不知从何下手。 每月一官能省五两银子,天下官员数以千计。 一年到头,就是几十万两银子。 第723章 本官给你指一条生路 若强行推行,也不是不可。 内阁一致通过,又有弘治皇帝朱批,政令很快就会下达。 官员或许不会抵抗政令,但却会暗自向百姓出手。 言外之意,守井哲学能替朝廷省银子,但百姓却要遭殃。 据严成锦所知,弘治皇帝是很节俭的人,八成会赞成,这蒋冕不但通晓政务,还精于心计。 “蒋大人不愧为南京诸葛亮。” 蒋冕也不敢轻视严成锦:“宁王世子一事,本官应允宁王,给他弹劾,但看严大人的府邸,应该是清直之人,就此作罢。” 严成锦心中腹诽,宁王视南昌百姓如子民这招,收买了不少清官。 刘健面色凝重道:“此事,还是先奏明陛下,看如何定夺?” 很快,六人来到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犹豫了片刻,命人去户部将俸禄账簿拿来。 对比弘治十三年的俸禄支出,被吓了一跳。 王琼见他脸色大变,忙道:“自改制后,俸禄的确增加了一大半。” 裁减宫中内官和宫女,省不出多少银子。 十个太监领的俸禄,还不如一个七品芝麻官。 蒋冕道:“臣在南京时,就思索朝廷用度,减俸最有效,只减一成,陛下以为如何?” 只减一成,既大大减少国库支出,又不会令百官抵制。 弘治皇帝道:“内阁皆赞成此政?” 严成锦摇头:“臣不赞成,蒋大人此举,或许能增收府库,却会吏治不清明,徒增百姓负担。” 虽然,是小小减去一成,无伤大体。 但他一成也不想减。 别人给一块钱,自己或许不会在意,但自己丢了一块钱,就耿耿于怀了。 能体会蒋冕想替皇室节省靡费的苦心,但不赞成。 “不错,臣也不赞成。”王琼道。 让那群猴精减俸,想也别想。 出现不同意见,严成锦的看法,弘治皇帝还是重视的:“再议吧。” 山西,大同府。 朱俊杖喂猪时,却见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老爷,士绅来要债了。” 几个大腹便便的士绅,走进王府中。 杨东家掩着鼻子:“这是王府,与猪圈何异?” 这是他们见过最落魄的王府,王府空落落的,没几个仆人,到处是糟糠。 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猪粪味。 富贵酒楼的张掌柜用折扇不停地煽,企图用芳香掩盖臭味,“代王在那边。” 传闻,以前代王府的仆人不少。 为了筹集银子养猪,节省口粮,全都遣散了。 “那个王爷,小的手上也不宽裕,您借去的银两” “是啊王爷,您又不肯将地抵押给我等,我等也很为难。” 他们也不想借银子给朱俊杖。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爷都开口了,不敢不借。 且日后发达了,还有机会鸡犬升天。 朱俊杖端起茶盏,正色道:“我贵为王爷,不会欠你们的银子,等我儿学成归来,必有朝廷赏赐。” 他也想抵押土地,甚至贩卖给士绅,但不敢,自从废他父亲的代王之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生怕被安上鱼肉百姓的罪名,借士绅的银子,有欠条字据,不在此列。 如今,王府的希望,都在朱充燿手中。 他已经儿子去书信了。 内阁,宫廊。 蒋冕刚要走进值房的小院,却被角落里的小太监叫住了:“蒋大人,这里有一封疏奏。” 蒋冕翻了翻,见是司礼监的疏奏,狐疑:“镇守太监的疏奏,你给本官作什么?” “萧公公说,他不敢看,奴婢送来给您。” 蒋冕看了眼,是镇守太监在大同发现了大量煤矿。 但这些煤矿,在朝廷赐给严成锦的官地中。 “萧敬如此惧怕严成锦?” 蒋冕转念一想,来到内阁中,将疏奏交给刘健:“刘公,若有庞大的矿税纳入,何患国库没有银子。” 刘健看了眼地名,这不是当初陛下赐给严成锦的地? 看见镇守太监张珍的描述,矿脉之大,深不知几里,煤矿质如金石,乃是上等煤。 大同竟藏有如此丰厚的煤矿。 五位阁老来到奉天殿,一同觐见弘治皇帝,刘健声音有些激动:“陛下,山西大同有矿脉,丰厚不知几里,质如金石。”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山西大同有煤矿,但零星开采,不成规模。 “不知几里?” “陛下请看镇守太监张珍的疏奏。” 萧敬暗啐一口张珍,这是严成锦的地,不是给咱找麻烦吗? 万一严成锦把账算在他头上。 这时,都察院。 严成锦手里拿着一封疏奏。 是大同御史传回,镇守太监在他的地界上,发现了大量的煤矿。 请乞朝廷开采,以纳税银。 “镇守太监传回疏奏了吗?” 郑乾颔首点头:“传给司礼监,司礼监又送给内阁蒋大人。” 蒋冕? 看来萧敬心里有点数,不敢惹他,是能活到现在的太监。 这些地,是他知道有煤矿,才向朝廷请乞的。 不过,陛下还没召见他。 华殿, 七个世子等严成锦来,朱充燿面色凝重,今日收到家书,父亲催促他快些向陛下请乞。 经筵毕,他走到严成锦身前,又道:“恳请严大人,给家门一条生路。”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严成锦认真地问。 朱充燿愣住了,从未听说二字,不明所以地看向太子,朱厚照乐不可支:“你的抱负。” “为藩国百姓立命,日后继承爵位,在藩国当贤王,严大人答应帮学生请乞了?” 严成锦摇头:“不用更换封地,也能让代王府延续下去,本官有个法子,不知你可敢?” 朱充燿躬身请教:“严大人请说。” “若是会要你性命呢?” 朱充耀怔住了,又躬身道:“能让代王府延续下去即可。” “大同虽贫瘠,但赋税也足够王府开支,夏税一万六千余石,却未支给王府,在镇守太监张珍手中。” “严大人的意思是?” “你向朝廷请乞,废除各地镇守太监和税监。” 朱充燿愣了一下,镇守太监和税监,是皇帝在各地的眼线和手脚。 无异于砍掉皇帝的手脚。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致:“此事还真会砍头呢,老高,你方才不是说要给生路?” “殿下莫要多嘴。”严成锦嫌弃地道。 第724章 觐圣 等严成锦走后,楚王世子朱荣凝重道:“世子妄议朝事,代王会被除国,充耀兄想清楚。” 方才,严成锦的话并没有避讳。 周遭的鸣赞、侍讲经筵和世子们吓得不轻。 召回各地镇守太监、采办太监和税监,陛下会同意? 庆王世子朱台浤点头:“如此大事,充耀兄应当向代王通报一声。” 万一陛下和诸公怪罪,莫说大同贫瘠你不想要,连爵位都没了。 朱充耀面色无比复杂,语气沉重:“多谢诸位提点。” 宁王世子让他找严成锦,他在京城打听了许多消息。 在朝中,严大人以变制被百官知晓,这次是想借他的手来变制,若是失败,整个代王府都会赔进去。 可是,如果不请乞,他于严大人而言,无任何价值,严大人为何要帮他? 鸣赞太监、侍讲纷纷跑回自己主子的值房通报。 司礼监,值房。 萧敬将云展丢在八仙桌上,如一摊烂泥般,舒坦地躺在扶椅中,脚偶尔动一下。 “上了岁数,站不动了。” 一旁的大垱陪着笑脸:“萧爷雄风依旧,可不敢这么说。” 这时,值房大门被推开,小太监慌张的闯进来:“萧爷,严成锦要裁减内官!” 片刻后,听说严成锦要召回镇守太监、采办太监和税监? 萧敬惊呆了。 他就知道,张珍的疏奏一定会出事,动严成锦的矿产,他能就此揭过? 小太监哭丧着脸:“萧爷,咱们可不能让他撤了,日后金花银从何处来?” 当太监,谁还没有个梦想? 能当上镇守太监和采办太监,腰缠万贯,这辈子就算没白入宫。 萧敬轻哼一声:“废就废吧,他还能真废了不成?” 陛下那关,严成锦就过不了。 大明开朝至今,镇守太监和采办太监,是牵制地方官员和藩王的大手。 陛下会放心全权交给官? 内阁,值房。 蒋冕有些惊异道:“严成锦想要废镇守太监和税监?” 吏抱着新拿的疏奏,刚从六部回来,“礼部的侍讲季大人说的,季大人是今日经筵的陪讲官。” 刘健和李东阳面色虽变,却没有蒋冕这般震惊。 张升很快就想明白了,看向蒋冕:“此子不赞成敬之兄降俸,应当是为与敬之兄相抗。” 否则,这时提出来干什么? 蒋冕有点不太明白,“何意?” 张升拿出一本疏奏,让吏递给蒋冕:“镇守太监和税监在地方,贪敛民财,引地方父母官员投献,一年不知收取多少财物。 若这些财物可以充入国库,可抵降俸省下来的银两。” 他们在地方当过官。 对镇守太监和采办太监敛财,一清二楚。 地方钱粮被镇守太监敛去,少则几千白银,多则几万白银。 这些银子加起来,也是几十万两。 所以,有镇守太监和税监在的府州县,通常会向朝廷频繁请免税赋。 李东阳点头:“启昭兄说得不错,陛下未必会准许。” 虽知道镇守太监敛财,但他们只能惩处敛财的太监,不能废除这个制度。 大臣希望能废,毕竟是内官,与他们无关。 因为留着太监监管四方,是陛下的心意! 从东宫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看见朱充耀站在值房前,“代王世子在等本官?” 朱充耀开门见山道:“就算学生请乞,如此微薄之力,也不足撼动陛下。” 他是代王世子,本就无权势。 诸公都做不到的事,更遑论是他。 “你尽管向陛下请乞就是,成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本官记得,你想为生民立命?”严成锦抽出一本册子。 朱充耀看了眼,迟疑一会儿,重重地点点头。 东暖阁,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道:“陛下,世子朱充耀求见。” 萧敬面色微动,不由暗道要来了。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微微抬头,只见穿着常服的朱充耀走进大殿中。 “臣朱充耀见过陛下!” “见朕何事?” 朱充耀跪伏在地上:“大同镇守太监张珍,在大同镇守三年,敛去银两万八千四百余两,马草七百九十束,私易战马六百三十匹,该当下狱。 大同贫瘠,尚且如此,更遑论它处。 臣想请陛下废去镇守太监和税监,扫天下之氛秽!”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你怎会知晓如此清楚?” 连数目都精细到具体数目,可见,是查过了。 萧敬小心翼翼地道:“张珍正是请乞开采煤矿的太监,而那煤矿土地,是严成锦的。” 弘治皇帝瞬间明白,板着脸:“严成锦给你的册子,让你来请乞?” “是。”朱充耀知道瞒不过。 严大人在经筵上提及,众官和世子都听见了,隐瞒反而是欺君。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此子自己不敢来,却指使世子来:“严成锦答应给你什么?” 朱充耀身躯微微颤抖:“代王府不掌兵权,驻守大同毫无用处,臣向严大人帮忙请乞给王府换个封地,严大人便说,除去镇守太监,王府无需更换封地。” 如实坦白一切,微微抬头看见陛下眉间有怒意,又低下头去。 都察院,值房。 郑乾将各地镇守太监贪墨的宗卷,送到书案上。 严成锦拿起笔,写了几本册子,传令方学来见:“你送去六部和翰苑的部堂,还有五寺官员。” 方学看了眼册子,确定无纰漏,才送去六部的值房。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起床后,关上房门,李清娥见他小心翼翼从床榻的暗格中翻出箱子:“相公,为何要带四块免死金牌?” “为夫今日或许会用得上。” 严成锦感觉不够用了,老爹和清娥各一块,日后有了子女,也要各自有一块。 今日早朝,诸公的面色不太对劲。 大殿中央,站着代王世子,陛下将代王世子召来了,可知今日会议什么事! 李东阳不希望严成锦出来,区区一点点煤矿,不值几个银子,何必跟太监较真? 蒋冕眸中微动,昨日严成锦给六部和五寺送去一物,没准真能废去镇守制度。 不希望严成锦以此,来取缔官员降俸。 弘治皇帝阴着脸:“严卿家,朕听闻,你请乞废去各地镇守太监和税监?” “是臣请乞。” 第725章 谋高一尺 弘治皇帝微微抬起眼皮,此子这么快就承认了。 “你先把免死金牌交上来,再说话!” “……”严成锦。 萧敬捧着锦盘走下来,在大臣的注视下,严成锦从胸口、两袖和腰间,共掏出五块免死金牌。 李东阳震惊了。 蒋冕微微张着嘴巴,愣着半天没回过神来,得一块已是陛下恩幸。 严成锦竟有五块! 等免死金牌收上去后,弘治皇帝这才道:“说吧,为何要废去镇守太监和税监?” 严成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册子:“云南镇守太监李宽,四处勒索,敕取玉带、彩缯、宝石等财物,甚至逼淫百姓女孙。” 弘治皇帝面色渐渐难看,最看不得这等鱼肉地方之事。 可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户科给事中陈荣道:“广西庆远府镇守太监刘成,以给土官推举和美言为由,索取宝石和黄金,索要力役一千押送钱银。” “大同、浙江、广州等各二十七处镇守太监,皆有罪行。”大理寺卿道。 大殿中顿时沉寂下来。 刘健回过头来,周围的官员竟与严成锦同仇敌忾。 昨日,严成锦才提起要废太监制,这么快收集到罪行,只有一种可能。 此子早就手握证据。 蒋冕眸中微动,昨日严成锦送去六部的东西,应该是镇监的罪证。 弘治皇帝面色更难看了些:“为何现在才报?” “臣未去过大同,不知赐地有煤矿几何,但张珍出于贪墨,想挖臣的煤矿,才趁机请乞。”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沉声道:“你可知道,镇守太监和税监,是朕的耳目?” 百官心中悸动。 镇守太监骚扰地方,地方官要求撤去各地镇守太监,朝廷未准乞。 严成锦道:“知道,但先前地方无御史衙门,无人替陛下督管司务。 如今,府州县有了御史衙门,此机构与镇守太监重叠。 陛下要阅两封一样的疏奏,不仅耗费心神,还徒增俸禄。” 都察院也是皇帝的耳目,太监也是皇帝的耳目。 两者放在一起,工作就有了交集。 镇守太监是为了看管地方军队,以免造反,可诸如云南和广西等地,军队撤走了,镇守太监却没撤回来。 王琼躬身道:“降低官员俸禄,不如撤去各地镇守太监和税监,臣粗略一算,这二十七人贪墨的银子,三十七万两。” 二十七个人,每人约搜刮了一万多两财物。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大臣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大殿中,一道道声音响起。 刘健和谢迁看呆了,除了内阁和六部几个人站着,跪倒一片。 连反对严成锦变制的官员,也低头请乞。 大臣们低着头,新来的蒋冕实在可恶!竟私议,要降他们的官俸。 傻子才愿意! 要不是从都察院打听到一些消息,政令下来,他们还不知道呢。 代王世子朱充耀看呆了,砍去陛下的耳目非同小可。 严大人竟能让如此多官员一同请乞。 “退朝!” 回到文华殿,弘治皇帝坐在御椅上,神色有些生气:“为何如此多官员,赞成废去镇监?” 萧敬不敢回话,镇监是从司礼监派出去的。 “奴婢去叫内阁来?” “不要叫严成锦,朕不想看见他。” 这家伙来了,定又穷追不舍。 很快,刘健四人来到大殿,蒋冕叹息道:“大臣未必是赞成严成锦,只是不想降俸罢了。” 想不到,严成锦竟用这种方法来抵制降薪。 张升颔首点头,与他当初预料一样。 弘治皇帝扫过刘健四人:“三位师傅也以认为,该撤税监制?” 几人左右看看,从脸色就可以看出,意见不一。 张升和谢迁道:“臣以为,可以裁撤!” 见刘健、李东阳和蒋冕未动,弘治皇帝问:“三位师傅是何意?” 李东阳道:“御史衙门接管税监和镇守,臣担忧,都察院的权柄,又将再次放大。” 张升和谢迁瞳孔猛地一缩。 税监和镇监裁后,不正是由御史衙门督管吗?严成锦果然是给鸡拜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若御史衙门一言蔽之,朕也无从得知。” 为何多花一份靡费,也不裁镇守,正是怕御史衙门变得更大。 蒋冕心中暗叹,严成锦年纪不大,思虑却如其他阁老般缜密。 还是低估了此子。 萧敬走进来,小声道:“陛下,百官跪谏在奉天殿,只有严成锦回值房了。” 此时,奉天殿。 大臣嘴里骂骂咧咧,蒋冕真不是东西,刚入京就要吏治。 吏治就罢了,还要降薪? 气不过的言官,一边跪在地上一边写弹章,偶与大臣交流弹劾心得。 王琼深吸一口气:“不知陛下会选废镇守,还是降俸薪。” “都不废最好,两位阁臣吏治不同,遭殃的却是我等。”刑部侍郎常元僖道。 废镇监,镇守太监的权力就会落到都察院上。 都察院拥有四司,在京城纠察各府衙,有些庞大了。 若要选一方,他们宁愿废镇监,也不降薪俸,镇守太监在地方的权能,同样庞大,不过是换个衙门。 到了夜里,百官也未散去,不由骂起严成锦来。 这狗官起的头,自己不来跪。 萧敬来催促:“诸位,要闭宫门了,还请快点出宫。” “陛下何意?” 百官纷纷看向萧敬。 萧敬叹息一声,又转身去禀报弘治皇帝。 此时,文华殿。 弘治皇帝和诸公皆在大殿中。 严成锦心中微动,蒋冕向陛下请降薪俸,是出于好心,却会遭百官埋怨,难以在京中立足。 弘治皇帝道:“朕说过,不可再升都察院的权柄。” 刘健几人心中有顾虑。 都察院交给严成锦,虽不会贪墨,但形成定制,日后岂不是权柄滔天。 严成锦道:“陛下以为都察院权柄大,实则并不大,都察院职权为监察,也包括监察镇监和地方官员,监察一方,在都察院的职责呢。” 镇守太监和税监,也是监察。 税赋,是由地方衙门收取,税监仅仅是定税和监督。 与都察院职能相同。 “陛下若不想撤回,臣有一个办法。” 弘治皇帝微抬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废去太监仍留在地方,废除一切职能,只充当陛下的耳目,不降俸。” 李东阳眸中微动,镇守和税监没了权力,也不能再骚扰地方,“臣以为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传旨,不降俸了,让他们别假惺惺跪在大殿中了,内阁拟一道旨意,废去镇守和税监职能,只替朕监守地方。” 蒋冕心中猛地一惊,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 第726章 良贱不婚 严府,大门前。 朱充耀见识到严成锦的策谋后,被震惊得不轻,难怪宁王世子让他来找严大人。 世人笑严大人太谨慎,我笑世人看不穿。 见了一顶蓝色的轿子,忙走上前:“学生有一事疑惑,恳请严大人解惑?” 何能拦在轿子前,让朱充耀保持三步距离,以免行凶。 严成锦皱眉:“为你父亲乞换封地一事?” “大同没有了镇守税监,王府能收上来的钱粮,虽比以前更多,可也不会太多。 实不相瞒,王府借了士绅许多银子,大同又常有天灾,常要免税……” 朱充耀躬身说道。 大同不适合耕种,又常有旱灾,朝廷下旨免赋,动辄一年。 王府向朝廷请乞银两,被大臣以节约靡费拒绝。 “本官不会帮你请乞更换封地。” 朱充耀怔在原地,面色惨白。 此时,轿子里又传出声音:“你父亲坐拥天下最富饶的封地,还不知足,你走吧,本官不想与你这等贪得无厌之辈结交。” 朱充耀愣着脸抬头,大同种什么都难收成,百姓贫苦交不起税赋。 是最富饶的封地? 他震惊之余,有点想不明白。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了眼手中的册子,蒋冕站在大殿中央:“百官并非自愿请乞,严成锦怂恿百官,令其规谏奉天殿。” 失去百官的信任不打紧,只要陛下信任就好。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将册子合上:“这个家伙实在可恶,朕知道了,蒋卿家退下吧。” 五块免死金牌,就当作抵罪了。 蒋冕有些疑惑,抬头看了弘治皇帝,陛下生气却又不问罪,这是何意? 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世子的学问作得如何?” “严成锦已将考核成绩交上来,说世子们已经学成,可以返回封地了。”萧敬怀疑,严成锦这狗官就是想偷懒。 弘治皇帝拿过名册看了眼,略微诧异:“第一是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提前离开京城,严成锦还给他考核第一? 萧敬笑道:“应该是怕宁王问罪,才给第一,不过,宁王世子的才学,的确出众。” 看完册子,弘治皇帝道:“命礼部准备赏赐,钱银绸缎有差,送去八世子藩国。” …… 东宫。 梨园的戏子在大殿中唱起来,朱厚照面色严肃,手里拿着本子。 小太监轮番换了几个伶人,朱厚照都不满意,五宫四调,没唱出曲子的雄壮和缠绵。 “谷伴伴,你给本宫找的伶人底子不深呐。” 谷大用吓死了,连忙摆摆手示意换人。 一个涂着桃红胭脂的戏子上台,刚一开腔,就把朱厚照镇住了:“你成婚了吗?” 伶人被带到朱厚照身前,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太子殿下,还未曾。” 谷大用道:“殿下,大明律法,良贱不婚,与伶人通婚是要问罪的。” 伶人与人通婚,一旦被揭举,就要下狱。 大户以伶人取乐,却未必会迎娶她们。 此时,内阁, 严成锦偶会来这里露个脸,以免内阁诸公不满。 李东阳走到严成锦的书案前,让他到偏房一趟,“你可知道怂恿百官跪谏,是何罪过?” 蒋冕去面圣了。 “怂恿是勾结大罪,按律该当下狱,但下官只是送罪证,并未怂恿。”严成锦说道,弘治皇帝知道他想变制,也不是一两天了。 李东阳从怀里拿出一包药,递给他:“这是我让管家求的,本官当年就是喝了这副药,才生了兆先。” 严成锦愣了片刻,隔着油纸,都能闻到海狗鞭的腥味。 “泰山大人,下官没有药也可以。” 李东阳目光审视着他:“你说谎,为何清娥一年没有身孕,不是你的问题,难道是我女儿的问题?” “……”严成锦。 李东阳皱着眉头:“老夫辛辛苦苦养了十年,凭什么嫁给你,还不是因为她喜欢你。” 仿佛在说,不想辜负本官的苦心,你就喝了它。 严成锦只好先收下,出宫让何能喝了就是。 可他也觉得奇怪,距离上次把脉,两月过去,清娥竟还未有动静。 难道…… 李东阳面色郑重道:“你爹不在京城,无人管束你,无后是家门大事,若十日后你还没有动静,休怪本官带大夫上门。” 此子平日谨慎,却一点也不关心家门大事。 回到府中,严成锦把药递给何能,何能乐道:“嘻嘻,少爷,这是什么药?” “给你抓的补药,去煎来喝掉。” 李东阳或许会问喝起来什么味,严成锦又补充道:“喝完告诉本少爷什么味的。” 李清娥带着胖丫鬟走上来,胖丫鬟喜上眉梢:“小姐,姑爷对下人真好。” “凤娇啊,你去帮何能煎药吧,本姑爷有话要对小姐说。” “哦。” 严成锦看着凤娇离去的庞大身影,叹息一声,府里的伙食还是太好了。 李清娥说道:“相公有什么话要对清娥说?” “今日,你父亲又找为夫催生了,为何还没有动静?”严成锦看向李清娥的肚子,随即,看向一旁的门子:“去找汪大夫来。” 很快,汪机替李清娥诊脉后,眉头舒展开来:“恭喜严大人,有孕了。” 严成锦怔在原地。 在上一世,也还没来得及生育就穿越了,这是第一个孩子。 李清娥双眸泛出喜悦的莹光。 汪机手还搭在李清娥的手腕上,见他蹙着眉头,严成锦道:“可是有异常?” “上脉和中脉跳动如鼓皮,是一奶双生,双喜临门,恭喜严大人。”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翌日,大清早。 李东阳特意在午门前堵着严成锦,面色严肃道:“药喝了吗?” 严成锦点头:“喝了。” 李东阳见他精神奕奕,丝毫没有被掏空的样子,有些不信:“什么味的?” “涩苦,苦中带腥臭,犹如蛇油。”严成锦道。 李东阳视线一转,没见严成锦的长随:“你不会让长随喝了吧?” “是,不然下官如何知道?” 李东阳腮帮子的牙齿紧绷,气得眉毛拧在一起,这家伙真是不识好人心! 周围的官员看过来,露出些许笑意。 谢迁用袖子捂着嘴巴,生怕被李东阳看见。 这时,只听严成锦说道:“清娥已有身孕,汪大夫诊脉,说是一奶双胞。” 下马碑前一片死寂。 李东阳瞳孔猛地一缩,怔住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谢迁等人身躯僵硬,转过头来,满脸惊愕地看向严成锦。 此子体弱多病,出个京城都会被马车震死。 怎么可能? 第727章 臣有一个条件 从午门广庭穿过, 严成锦看见东宫的小太监跑来:“严大人,殿下请您去东宫一趟。” 来到东宫,朱厚照露出白牙,笑嘻嘻道:“本宫听说你有喜事?” “殿下有事直言,无事,臣还要回去阅奏。” 在东宫,严成锦没看见皇孙,想必是皇孙不愿意来东宫了。 朱厚照认真道:“本宫想让你准许伶人通婚。” 严成锦的第一反应,是朱厚照看上哪个艺伎了,“殿下高看臣了,臣是臣子,如何准许?” 在大明,戏子最为低贱,就连最轻贱的阴阳户,地位也比伶人戏子高等。 余光看向一旁的谷大用。 谷大用忙道:“殿下看上一个会唱戏的伶人,想要纳入宫中。” 男子三妻六妾再正常不过。 更遑论朱厚照又是太子,后宫佳丽五百,诸公还是可以忍受的。 可这厮眼中皆众生平等,竟看上伶人。 朱厚照轻哼一声,郑重地道:“本宫只是看她可怜罢了,良贱为何不能通婚,李师傅也与伶人有染。” “李公未曾将那人过门,不能算数。” 去青楼白嫖,和光明正大的娶回家,有极大区别。 嫖不触犯律法,娶进门就要问罪了。 见朱厚照还要说话,严成锦想退出去:“此乃律法所定,臣也没有办法。” 直到清末时,还依旧是如此。 入行当戏子,跟入宫当太监只差个把,但社会地位差别不大。 故而,学徒入行时,哭得跟死了爹妈似的。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你若答应本宫,本宫就让你当皇孙的老师。” “臣拒绝。” 太子以利益与他交换皇孙老师,被陛下和言官听去,会安上勾结的太子罪名。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替殿下想想办法,未必会成。” 不帮朱厚照,下次恐怕极难忽悠他。 “本宫知道你讲义气。” “臣有一个条件。”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户部的疏奏,吏胥土豪作弊的疏奏少了一些。 萧敬见他端起茶盏,休憩片刻,道:“殿下邀严成锦去东宫,商讨良贱通婚。” 弘治皇帝神色僵硬一下。 萧敬吞吞吐吐:“殿下似乎看上一个会唱戏的伶人。” 弘治皇帝将茶盏放下来,蹙眉道:“戏子岂能入宫为太子侧妃,朕绝不准许!” 见萧敬把半截话咽回去,弘治皇帝低声厉喝:“还不快说!” “严、严成锦答应帮殿下试试。” 弘治皇帝的怒意如同火焰般,又涨了几分,这两个家伙又狼狈为奸。 内阁,值房。 文吏抱着疏奏走进来,凑近蒋冕耳旁小声:“严大人刚才去了东宫,殿下看上了伶人,商议准许伶人通婚。” 蒋冕放下疏奏,面色变得凝重,《唐律疏议,杂律》中有规定,良贱不能通婚。 所谓良,就是普通百姓,良民。贱是没有自由的官私奴婢、童仆、妓女、戏子等,就算脱籍为良,也不能嫁人。 大明沿袭大唐的律法,良贱不能通婚。 “严成锦怎么说?” 文吏小声道:“严大人说,可以帮殿下试试。” 蒋冕轻哼一声,伶人岂能取入宫中?将来真当了皇后,难不成还要母仪天下? “东宫刚传来消息,严成锦与太子殿下商量,准许良贱通婚。”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阅奏入神,抬起头来。 谢迁有些震惊和诧异,太子的性子,还真会把伶人娶进宫里来。 “严成锦怎么没来值房?” 侍奉文吏道:“严大人去都察院了,今日恐怕不会过来。” 刘健道:“伶人入宫,就算严成锦再如何谏言,陛下和娘娘皆不会准许。” “此子既然答应,必是有些想法,我等还是去奉天殿一趟。” 不多时,五人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见五人一齐出现在大殿,“诸公为太子一事?” 蒋冕道:“陛下,良贱有别,岂能互通。” “朕也是这般想的。” 弘治皇帝面色坚定,他已派萧敬去宫外,将那伶人下狱审问。 听到这里,诸公还是不能安心,张升道:“陛下,还是召严成锦来问问。”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思考了许久,有一点头绪,命方学去工部去班匠的名簿来。 轮班匠户一百八十八种行业,刊字、印刷、铁匠和销金等。 每种八百七十人等,到处有空额。 “先前曹元上疏,奏明过此事,一直悬而未决。”方学道:“京营占用的壮丁太多,各地又在开垦,无人可充。” 先前,曹元要工程师,正是为填补空缺。 移民屯田、兴修水利和开垦荒地,皆要力役。 麻每亩科六两,木棉每亩十两,桑每亩科八两,赚的银子比当私婢多些,百姓都种田去了。 如同后世,壮丁都去跑了外卖,工厂招不到人。 “这也是变制带来的变化,你去顺天府抄一册乐籍。”严成锦说道。 这时,奉天殿的门监来宣他去面圣。 听闻,李东阳和刘健几人都在,朱厚照跪在角落里,严成锦就知道东宫走漏了消息。 “朕听说,为了一个伶人,你与太子商议,准许良贱通婚?” “是。” 刘健几人面色凝重,弘治皇帝板着脸,继续道:“朕不允许!” “臣只是答应提一提,陛下放心。” 一旁的朱厚照听了,心中暗骂老高这家伙真没骨气,父皇一生气就全应了。 弘治皇帝脸色舒展开来:“念在是太子怂恿你的份上,朕就不罚你了,退下吧。” “臣告退。” 严成锦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过身,宛如什么也没发生,就走出了大殿。 朱厚照望了弘治皇帝一眼,“父皇,儿臣也想告退了。” 弘治皇帝双眸隐有怒意露出,严肃的眼神,令大殿安静下来。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陛下,王大人求见。” 王鏊大步走进来,递上一封疏奏:“陕西刚上到疏奏,泾阳县和西安府的河流决口了。” 泾阳县有洪渠堰,途径泾阳、三原、醴泉、高陵和临潼,二百余力。 正时逢夏税前夕,收割之际,一旦决口,下游的谷物和棉花,将毁一旦。 刘健心中猛然一动:“洪武年间修缮,至今稳固如城墙,怎会决口?” 王鏊叹了一口气,“或许,正是年久失修。” 弘治皇帝不自觉抿着嘴唇,轻叹一口气,决口的疏奏传回,意味着水患已冲至下方良田。 此时补救,如何来得及? “陕西往年缴多少夏税?” 李东阳大致估算一下:“约有粮十八万石左右,今年耕作棉花等物,只怕更多。” 刘健重重长叹:“臣更担忧,洪水淤泥阻断道路,阻隔丝绸之路,令西域无法通商。” 第728章 天下弊政 从奉天殿走回东宫,朱厚照仍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谷大用说道:“严大人答应殿下,却又在大殿上推诿,实在太狡猾了,奴婢就很忠心。” “老高一定会替本宫想办法的。”朱厚照眉上喜意不减,毫不担心的样子。 老高在大殿上,只是缓兵之计。 但既然答应了他,就会遵守诺言,至于用什么法子,他也想不出来,瞧父皇和诸公愤慨的模样,此事与乞换封地一样,不好办。 回到值房,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郑乾大步走进来:“大人,陕西西安和泾阳两地御史,送来急奏。”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西安和泾阳的堤坝决口了。 黄河绕着陕西,衍生出众多水系,治理黄河,是朝廷最头疼的事,治一次,见效不过年,又要泛滥。 “如今决口,不仅伤及农作,方圆几十里皆是泥沙,马车陷于其中,难以走商。”郑乾担忧。 大清早,早朝。 站在左掖门前,严成锦听到张家兄弟骂骂咧咧,运去西北的茶叶被淹发霉了,损失惨重。 西北的交易,以茶叶为主。 游牧民族常年吃鱼肉,需喝茶来解腻,甚至有茶能长生的传闻。 故茶叶很畅销。 弘治皇帝开口:“陕西西安、泾阳、醴泉、高陵多处,决堤二万三千九百余丈,洪水灌二百余里,诸公以为要如何处置?” 大殿中一片沉寂。 决口之地,只能重新建造石闸,再修建堤坝,这笔靡费,必会增加地方农税和徭役。 蒋冕开口道:“臣以为,可令工部都水清吏司的班匠前往。” “决口两万余丈,至少役夫二十五万人,工部何来这么多人?”韩文摇头。 虽未治理过河水,但韩文给刘大夏治水拨款时,清算过力役。 大抵知晓人力和财力的损耗。 王琼颔首:“江南溧阳银墅东坝,河道四千三百余丈,役夫二十余万人。 如西安等地,河道绵长,动辄要十几万人。 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能修缮的。” 大殿中,一时间沉寂下来。 李东阳想了想,道:“若不能修缮,只能迁移西安、泾阳等多地百姓,安置于他处。” 严成锦心中喟叹一声。 流民,就是这么产生的。 百姓离开了原来的土地,就丧失了作用。 朝廷下旨安置,但地方官员没有多余的土地分出,只能阳奉阴违。 饿极了,百姓就会从安置地开始逃荒,伪装成乞丐,散入天下各地,变成流民。 刘健摇头:“西安人数足有五十余万,堪比京城,何处有田地安置?” “严卿家,朕看你似乎有主意了?”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不踢一脚这个家伙,是不会吭声的。 大殿慢慢安静下来。 大臣们皆习惯了这种安静。 蒋冕不明所以地四周看了一圈,张升小声提醒:“此子说话要酝酿一番,日后,敬之兄就习惯了。” 片刻后,严成锦开口:“决口有两处,又恰逢夏税之际,颇为棘手。 给臣五日,或许一丝把握,能想出办法。”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此子心中定是有办法了,“给你三日。” 蒋冕有些惊骇,陛下竟如此信任严成锦,百官竟也不反驳? 退朝后,大臣们各自散去。 朱厚照等在大殿拐角处,拦住严成锦的去路,小声道:“老高,你何时请乞?” 今日偷听早朝,却未见廷议良贱禁婚一事。 严成锦瞥了朱厚照一眼,再小声,只怕也会传到陛下耳中。 “臣不敢欺瞒陛下,必不会请乞此事,臣先行告辞。” 朱厚照当然知道,这是说给大殿中的父皇听的,乐道:“那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弘治皇帝从偏门走出来,听得云里雾里。 …… 蒋府,中堂。 一缕檀香散在空气中,令人安神醒脑,蒋冕邀请张升来府上下棋,两人盘坐在罗汉塌上。 蒋冕开口:“观严成锦的行举,不像要善罢甘休。” 张升诧异抬头:“敬之兄何出此言?” “此子在户部查良贱的黄册,又命人去顺天府要京城的乐籍。”蒋冕手执棋子,按在棋盘上。 胜了。 张升丢掉手中的棋子,颔首点头:“陛下下禁令,良贱不能通婚,更遑论嫁入皇室为妃。” 严成锦再提,就要以欺君罪论处。 且陛下眼下,正在担忧西北的水患,无暇顾及此事。 蒋冕摇摇头,“愚弟却觉得,严成锦会以西北之事做文章。” “确有可能,还有一日,且先看看。” 三日来,严成锦告假在府中未出。 郑乾偶尔送来一些宗卷和资料,最多的是户部的良贱籍册。 王琼对着严成锦道:“贤侄,陛下让你整饬西北水患,你算户籍干什么?” 西北之事,他颇为关心要花多少靡费。 “明日,还请王大人附议。” 早朝,严成锦约定的三日之期已至。 朝事并非一日就决定,许多重大的廷议,需各部商榷多次,诸公也没闲着。 弘治皇帝焦急等严成锦的答复:“严卿家想出来了吗?” 诸公精神一紧,看向严成锦。 “想出来了,但臣不敢说。” 弘治皇帝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挑动:“严卿家但说无妨。” “解局之法,在于准许良贱通婚。”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蒋冕心中猛然一动,此子真是为了请乞此事:“良贱通婚与西北之事何干!” 诸公愤然点头,两事八竿子打不着。 严成锦道:“工部无多余役夫派遣去陕西,才使陕西之事不得解决。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曹元还在工部时,就向朝廷提及,工部缺班匠,要将良乡工程师移至工部。 陛下可知,军户和匠户有多少绝户?” 郑乾送上名册。 弘治皇帝粗略看了眼,竟有三万八千七百多户人没有成婚。 刘健几人看了,皆觉得惊讶。 朝廷发给京营士卒,一日最低有七分纹银,成亲丝毫不成问题。 弘治皇帝诧异:“京城的军户和班匠都有银子,为何不成婚?” “因为良贱禁婚,军户和匠户是低等户籍,要世代承袭徭役,寻常百姓不愿嫁给他们。 军户和匠户想要成婚,只能从大户奴婢、僮仆、流民和伶人中挑选。 而军户和匠户虽低下,却是良户,不能与官私奴婢通婚。 才进退两难。” 诸公听后面色凝重。 京城大半女子,都在大户中,为奴为婢。 这些私婢,是供主人家或者宾客享用,不能,更遑论让她们成婚。 加之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占有许多女子。 诸如军户和匠户,想要成婚是极难的事。 才致使军户和匠户收入增多,却依旧讨不到媳妇,人数年年减少。 第729章 君臣交易 严成锦估计,大明军户和匠户娶个媳妇,比上一世更难。 重男轻女,加之良贱不能通婚。 “军户和匠户越来越少,如此下去,朝廷只能在百姓中抓捕壮丁,补充力役。” 此言一出,诸公才意识到严重。 大明国力,以人口数量为衡量标准,军户、民户、匠户等各司其职,士卒从军户中抽取。 军户没有后代,还抽个屁,以民户填充,会令农地荒芜。 刘健深吸一口凉气,翻看京城中军户和匠户的绝户,老脸皱成残菊。 大臣们面色各异,他们不想将府上的私婢嫁给军户和匠户。 那是私有财产,只能自己享用。 “陛下,臣以为严大人言过其实。” “流民有百余万之数,何愁没有力役,朝廷可从三边随意调用。” 兵部和工部的言官先后道。 严成锦虽说了出来,大殿中却无大臣赞成。 弘治皇帝蹙眉:“就算朕准乞,也不能解陕西之急。” 刘健和蒋冕几人点头。 当下陕西诸多地告急,就算准许匠人和私婢通婚,也不能解开陕西之急。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份工程图纸:“陛下请看。” 弘治皇帝看了眼,图纸上所绘之物,像大桥又像堤坝:“这是什么?” 诸公看了眼,对水利了解不多,看不出图纸。 严成锦道:“是石闸,可以蓄积上游水量,散流各地,令下游得以修缮。” 石闸,可以蓄水补充水量,从支流流向四周。 多个石闸连起来,就是一条大坝。 发电,是不可能的, 但可以削减洪峰,令水从支流流走,也能蓄水行船,促进西北贸易。 蒋冕心中轻哼一声,那需要多少人:“人力从何而来?” 严成锦道:“可以命京营十五万人,前往陕西修缮。” 大臣们神色僵硬在脸上。 京营是朝廷的禁军,只有外敌入侵时,才会出兵抵御。 修缮水利,是工部都清水司的职责。 此子竟让京营的士卒去修堤坝,简直闻所未闻! 兵部尚书张敷华沉声道:“从古至今,兵部何时派士卒修过水利?即便征招徭役,也不会动用军队做此事!” 蒋冕面色发黑:“严大人该不会又想那事吧?” 那事是什么,诸公心里都清楚,嘴角狠狠抽搐一下。 严成锦沉声道:“是,士卒在京城无事,可调拨至西北修缮堤坝。” 历朝,从未有过军队去赈灾。 坊间修堤坝、长城和运河,是从百姓中征抓壮丁,军队作为监督和看管。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弘治皇帝眉头微动,“京营调去西北,谁来守卫皇城?” “只调拨十五万人,留二十王驻守京城。” 天下哪里都能没有军队,唯独京城不行。 诸公面色凝重起来,调拨军队去修水利,那还要力役干什么? 不知此子,从哪里想出这种主意,士卒调动,必定是要花靡费的。 严成锦道:“士卒养在京城,需要大量靡费,却无任何用处。 且去陕西,不必打造兵器和戎甲,不必准备粮草,消耗靡费不多。” 王琼颔首点头:“如今天下暂且太平,士卒养在军中无用。” 张敷华几人相视一眼,想反驳却又说不出弊处来。 弘治皇帝衡量片刻,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那就征调十五万人,去陕西吧。” 在边军和陕西力役中,再征调十万人,足以修缮。 严成锦微微抬头:“陛下,良贱准许通婚?” 他推演, 低级的劳役收入渐多,诸如军户和匠户,就会渴望得到社会地位。 或许,今后京城再无匠户和军户之分了。 百官交头接耳,他们不希望私婢许配给别人。 更不希望良贱通婚。 日后去青楼,妓女都有丈夫,这谁能接受? 还有伶人,若是看上了好看的伶人,想收来做禁脔,却也是他人之妻,交互起来能得劲? 如今最好,谁有银子,就是谁的。 “严大人府上难道就没有私婢?!”吏部主簿尚浚质问。 兵部一个郎中点头:“严大人府上有私婢,为何还要如此!” 诸公纷纷望了过来,审视着严成锦。 这家伙也是官员,明明他自己也能捞着好处,可以自由享用私婢。 却要为贱民谏言,实在想不通。 “本官府上有多少私婢,不能奉告,良贱若不婚,才会伤及国本,陛下明见!” 严成锦说完之后,退回队伍中。 王守仁和方学等人眼中微动,严大人虽谨慎,却是真正为生民立命之人。 这些朝廷官员,果然不能体会。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此事非一日能定,且先退朝吧。” 严成锦微抬头,不确定地道:“臣还有五块免死金牌,在陛下手中。” 弘治皇帝转头示意萧敬,萧敬端着锦盘下来,笑吟吟地道“奴婢帮您擦了十遍。” 严成锦递给萧敬一个眼神,嗯,你做得不错。 一晃三日过去,文华殿。 弘治皇帝端着香茗,静静地嗅着茶香,双眸出神。 百官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自己! 真如严成锦所言,百姓不愿下嫁军户和匠户,军户和匠户就讨不到媳妇。 何来后代充军? “萧伴伴,朕若是准乞,会如何?” 严成锦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神,萧敬心情高兴了几天:“奴婢以为,不会如何。 大户人家只要有银子,一样可以享用三妻四妾。 但良贱通婚,军户和匠户就可以娶妻生子,应该是幸政吧。” 有银子,什么女子得不到。 但他不敢言之凿凿,凡事都有万一,让诸公听到他妄议朝政,恐怕会弹劾。 选士绅,还是要选贱民,只看陛下。 弘治皇帝双眸微动:“你去文书房,传朕旨意,军户和匠户,可替私婢和伶人赎身通婚。” 萧敬怔住了片刻。 很快,消息宛如狂风暴雨,席卷过六部值房。 内阁, 蒋冕听到消息时,愣住了一下,茶水从嘴角漏出来,望着文吏。 伶人和私婢,上不得大雅之堂,是最低等的人,陛下竟真为他们下一道圣旨! 传到坊间,会引起如何轩然大波? 刘健几人面色各异,陛下没经过内阁,就下旨了。 东宫, 朱厚照在写皇明祖训,看向谷大用:“老高替本宫请乞了五日,怎还没有消息?” 谷大用乐呵呵:“咱就说,严大人拒绝陛下,也是没办法。” “狗伴伴,老高变制何时输过百官?” 这时,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跑回来了:“殿下,陛下下旨了,准许良贱通婚。” 朱厚照双眸放光,丢下册本,老高这家伙,真没让本宫失望啊。 从御榻下,翻出来一个小锦盒。 “本宫答应老高的,你送过去,别让父皇的人瞧见了。” 第730章 新晋工部尚书 早朝前。 弘治皇帝偶尔会将内阁大臣召来文华殿,加个早班。 严成锦本想告病假,可宣旨的小太监说:陛下说有要事商议,诸公不许迟到。 刘健和李东阳等老臣,当然不会迟到,主要是严成锦。 在弘治皇帝眼里,严成锦还年轻,大冷天,天没亮就叫他起床入宫,为难他了。 手中的新邸报放下,弘治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九边传回邸报,兵备腐锈近八成。” 与鞑靼开战时,工部锻造了一大批兵器。 鞑靼灭国后,兵备藏于九边兵库中,生出一层殷红的铁屑,一碰就脱落。 张敷华长叹:“臣命人清点京营府库,腐锈的兵备,也有六成。” 平时士卒操练,不会全副武装上阵。 诸如甲胄和马铠是不穿的,存储于府库中,作为兵备。 严成锦眸中微动,看来时候该炼钢了。 钢铁锻造出来的武器和农具,不仅更锋利,耐损度还高。 钢的用途极多,如建造桥梁和火炮,还有火铳。 不过钢铁的锻造工艺,他并不知晓。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锻造九边数十万把兵器最快也需半年,内阁尽快选出工部尚书,督管此事。” 曹元走后,朝中也无于要紧之事。 工部尚书一职始终空缺。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蒋冕说道:“翰苑学士毛纪如何?毛纪喜好雕刻,对工事铸造,极为熟悉。” 严成锦心中微动,后世的毛公石,手艺正是出自此人。 成贤街,毛府。 庭院花木错落,小径两边摆放着各种石雕,精致高雅,俨然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园景。 褐色的茶棚下,毛纪左手拿着放大镜,右手拿着刻刀,雕刻青花石。 “良乡出的放大镜,真他娘的好用!” 管家慌张地跑来,窃喜道:“老爷!” “本官好不容易沐休一日,你咋呼什么?” “宫里来公公了,说老爷升工部尚书了,好事喜事啊。” “好个屁!” 陛下要督造九边的兵备,刚派十万京军修堤坝。 哪来的靡费? 毛纪被召入宫中时,早朝还未散去,他微微躬身谢过弘治皇帝的敕封。 大殿中有些安静,百官有些可怜的看向毛纪,临需上任。 弘治皇帝开口:“九边兵库和京营兵库的兵备,毛卿家加紧督造。” “陛下,如今无战事,过一二年再督造也不迟,屯于兵库中,也是生锈。”毛纪道。 诸公眸中微动,听出毛纪的深意:这活干不了。 经济一蹶不振,府库银子不多,哪来银子造这么多兵器? 张敷华道:“鞑靼虽然收复了,九边暂时得以安宁,但也要储存一定兵备,以便不时之需。” 至少要打造三成。 工部,值房。 毛纪命人把工部的主簿和郎中叫来:“陛下要督造兵备,可国库又不拨银子,诸位以为如何处理?” 众人交换眼神,没有银子怎么干活。 就算矿石不要银子,工匠总要吃饭吧? 宋景微微抬头:“毛大人不妨去找严大人问问?” 良乡衙门的府库,或许藏有银两,可以从良乡借银子。 毛纪明白宋景的用意,朝廷向良乡商会借过两次银子,都没有还呢。 带着两块精雕的砚台,来到都察院值房。 郑乾走进来禀报:“大人,毛大人来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来借钱的,严成锦头也不抬:“不借。” 毛纪等在值房外,听到严成锦说不借,又羞又气,这个家伙就不能给本官一个机会? 不就是欠了两次吗? 还在乎多一次! “郑乾啊,在翰苑时,本官待你如何?” 在翰苑,从侍讲干到学士,不少官员在翰苑时,都是他的学生。 郑乾躬身:“毛大人待下官不薄,但下官,不能违抗严大人的命令。” 毛纪从袖口掏出两个精致砚台,递给郑乾,拂袖道:“帮本官送进去,银子就不借了。” 片刻后,严成锦看了眼砚台,继续琢磨转炉炼钢。 图纸摆满了书案,记录大明现在炼制铜和铁的方法。 淬火和锻造的方法大抵相同,只是添加的原料和工序有区别。 还未下值,严成锦就吩咐人回府上拉马车,去了房山。 “宋景和谢丕呢?” 张贤道:“近日理学院不讲学,两位都没有来,不过,良乡有了个厉害的匠人,大人要做什么?” 严成锦说道:“炼制锻造。” 张贤看了眼,有些疑虑:“坊间的冶铁厂众多,恐怕赚不到银子,大人还要炼吗?” 他不清楚严成锦的心思。 但天下有许多的坊间冶铁厂,每年铸造铁器数百万斤,有些不值钱了。 严成锦摇摇头:“本官是要炼钢。” 张贤略微错愕,瞪大眼睛看着图纸,画着的分明是一座大炉。 炼钢的方法,自战国时就有了。 但锻造的方法,是通过千锤百炼的方式,耗时间极长才得一把钢,压根不可能用炉子炼制。 他才误以为是炼铁。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裳的年轻人走上来躬身道:“学生毛渠,见过严大人。” 张贤脸上露出笑意:“他是新晋工程师中的翘楚,论及锻造,除了以贤兄和以冲兄,无人能出其左右。” 毛渠躬身作揖,恭敬地道:“家父喜欢雕刻,学生得一些皮毛,张大人谬赞了。” 严成锦道:“那就由你来督造,这张图纸尚不完善,你照着图纸上逐一试试。” 若是最出色的锻造工程师,也锻造不出来。 说明图纸有很大问题。 毛府,下值后。 毛纪背负着手走回庭院,看见雕刻一半的石头,大声斥责:“少爷呢!工事讲究匠心,岂能半途而废!” 雕刻犹如做人,需心细沉着,克制。 这小子又跑哪里玩去了? 管家陪着笑容:“少爷说出去游学半月,叫您不要惦记。” 毛纪皱着眉头:“这么匆忙?上哪儿去!”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是遣人送回的口信,从河间传来的。”管家为难道。 河间府? 京城往下就是河间府,这是去往江南的必经之路,下江南了? 毛纪眉头微微蹙起:“渠儿向来识礼数,怎会不告而别,这几日他去了哪儿?” “去过几趟良乡。” 毛纪怔住了。 忽然感觉大事不妙,良乡是什么地方?工程师的聚集地,谈论皆是理科。 又突然传回游学的消息。 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笼罩在心头。 “快、快去备马!” 第731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命锻造的师傅来锻钢,看了半个时辰,严成锦发现,与在工部看到的方法相同。 毛渠并不铸造新的炼炉。 而是用旧炉锯开口子,按照图纸上的形状来改装。 可是,有一处他看不明白。 “敢问严大人,何谓氧气?”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本官很怀疑你的实力啊,严成锦道:“你屏住鼻子,等憋不住了,吸进去的气,便是氧气。” 氧气对于锻钢极为重要,故需讲给毛渠听。 此外,还需倒石灰除去生铁中的杂质,但料口究竟如何设置,工序是否正确,严成锦也不得而知。 毛纪走道茅草棚中,面色不善:“严大人,本官只是送了你两个砚台,为何如此坑害本官?” 跟着严成锦在良乡糊弄,等严成锦日后变制失败。 岂会有好下场? 严成锦还没得及看毛纪的宗卷,不知毛渠是毛纪的儿子。 “本官倒是不知,毛大人把人带回去吧,此人不再是我良乡的工程师。” 毛纪这才脸色好看了些,挥了挥手,几个彪形大汉冲了上去。 毛渠脸色惨白,茫然不知所措:“父亲,严大人在炼钢,此乃造福天下之事。” “你可知道入良乡,日后要惹多大祸,跟我回去。” …… 华盖殿。 弘治皇帝正在看到得入神,准备把疏奏翻页,这时,文吏走进来:“陛下,工部尚书毛纪要弹劾严大人。” 萧敬身子一震,顿时就不困了。 弘治皇帝却没有去接奏疏,看了也是白看:“何事弹劾啊?” 牟斌说道:“毛大人之子毛渠,交友不慎,陪好友一起去考工程师,还中了。” “将毛渠喊回来就是,何必弹劾,浪费朕的心神。” “陛下有所不知,严成锦要毛渠用炉子炼钢,毛大人以为是严成锦蛊惑,才有此事。” 炼钢,向来是由匠人锻造。 何时有过用炼炉炼制,如果能用炼炉炼制,钢还值什么银子? 早已遍地是钢铁。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起来,转过身来盯着牟斌:“你刚才说,严成锦要用炼炉炼钢?!” “是,陛下,可似乎未成,要不要召严大人来问问?”牟斌道。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早已有人试过,能用炉子炼制,何须等到今日。” …… 房山,新建起来的草棚。 严成锦盯着巨大的火炉,靠近炉子很热,尤其是在九月,白天尚且燥热。 靠近炉子,如同架在火上烤般。 炉子倾倒过来,装入泥塑的磨具中,渐渐成型,严成锦忙道:“快看看是铁还是钢。” 宋景将长剑拿起来,凉了一会,挥向一旁的钢剑。 咔嚓一声。 毫无疑问…… “大人,是铁。” 谢丕说道:“或许是这个炉子的工艺有差,进料口和进气口,铸造不合理。” 要再改造炼炉。 炼制钢铁,重点不在意炼制钢铁本身,而在于炼制的炉子。 只要工序正确,这个炉子做出来,就能源源不断产生钢。 眼下要解决,是空气如何进入与铁水接触的问题。 高温令炉中空气都跑了。 若在炉壁或炉底铸造一个口子,铁水会顺着口子流出来。 …… 几日过去,毛府, 毛渠被关在府中,不得外出,用膳时,吩咐长随:“去打听一下,良乡的炉子造出来了吗?” 一个多时辰后,长随才赶回来道:“没有,听王工程师说,失败五个炼炉了。” 王工程师名为王旭,是与毛渠交好的人。 “我爹呢?” “老爷说不见您,让您在屋里呆着,院试也不用考了。” 毛纪询问谢迁等人心得,只有把儿子锁在府上,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只要严成锦还没有问出那句话,就还有救。 等过半年,这小子不去良乡了,就把他放出来。 “那是我爹雕刻的?” 几日没回府,毛渠发现院子中有件新物,模样像炉鼎。 下圆上尖,有个茶壶的口子,两边又有竹棍支撑着,可以像手臂般支撑着两旁。 毛渠沉思片刻,闪过一道灵光:“去给我拿一块蜡来,还有我爹的刻刀。” 长随小心翼翼地去偷了老爷的刻刀,又去拿了十几根大蜡烛。 毛渠在铜盆中包上一层纸,再倒入融化的蜡烛。 一刻钟后,融化成一大团白蜡,开始雕刻。 紫禁城,皇宫。 弘治皇帝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萧敬:“严成锦的钢锻造出来了吗?” “回禀陛下,弄了五个炼炉,皆失败了。”萧敬小声道。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 钢不可批量锻造,此事谁人不知,此子还如此执着。 “毛卿家,兵备督造得如何了?”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臣、臣还在想法子。” 散殿议后,回到工部值房。 毛纪皱着眉头,思索如何弄到锻造兵备的靡费,“陛下那里,也不能一味推诿,本官已经委托五日了,诸位有何良策?” “不如,先用期货,来筹集银子?”工部郎中博望道。 毛纪和大臣们纷纷看过来。 博望继续道:“我等铸造兵备时,同时铸造一些铁具,售给士绅,但士绅需交银子。” 士绅交这笔银子,可以给工匠发工钱和口粮。 而原料,可以用如今被腐锈的兵器,重新熔炼。 “坊间冶铁厂众多,士绅岂会稀罕区区的铁具?” 毛纪一听就是馊主意。 要是严成锦能锻炼出钢就好了,钢供不应求,做成期货,一定能会引发士绅哄抢。 但锻钢岂会这般容易? 直到下值,也还没有办法,郁郁回到府中,毛纪无精打采问管家:“少爷这两日老实了吗?” “老实了些,但今日让长随偷了老爷的刻刀。” 毛纪心中微动,那可是他的第二命根子,“折断了?” 这小子竟用老夫的刻刀出气! “没有,在雕刻蜡块。” 管家话音刚落,却看见长随从正堂走出来,碰见了毛纪,一副心虚的样子。 “少爷想吃糖葫芦,叫小人去买……” 毛纪从袖口掏出二两银子,摆摆手:“去吧。” 长随去牙行借了一匹快马,飞速赶往房山,去了平日常去的草棚找王旭。 一刻钟后,王旭端着蜡炉匆忙跑来:“严大人,毛渠送来的。” 严成锦仔细端详一眼。 此物像一个炼炉,上下各有一个口子,上头还有一个吊桶和空管,中间撑着支架,令炉身可以左右摇晃。 谢丕眉头微动:“炼炉雕刻得精细,空气从上入,倒是未曾试过。” 严成锦倒是未试过这种图纸。 当即命人去锻造一个香炉大小的炉子,若是这个炉子能成,大炉也不成问题。 两个时辰后,一个小小的炉子就铸造好了。 谢丕按照工序,先将铁水灌入,再倒入石灰,不断吹气,底下热火煅烧。 铁水倒出来,在黄泥模具中成型,渐渐冷却。 谢丕拿起砍向钢剑,又用手指弹了弹剑身,满脸兴奋:“大人,是钢!” 宋景等人懵住了。 这意味着用此炼炉,钢可以批量锻造了。 第732章 公私合营 严成锦告假三日。 内阁的书案位置空着,吏见状,将疏奏分给其余五位大学士。, 刘健不悦地道:“他又去哪儿了?” “愚弟方才从华殿回来,听闻小太监的碎语,似是与太子殿下去了房山。”蒋冕说道。 房山要炼制精钢,起初诸公们颇为关注。 可接连几次,听闻锦衣卫禀报,严成锦炼废了五个炉子,遂不再抱有幻想。 房山,南康。 匠人们搭建巨大的草棚,草棚下有两座大炼炉。 一座炼炉将矿石炼制成铁水,另一座炼炉将铁水炼制成钢。 役夫用斗车拉来煤炭和矿石,站在炉子旁,热气扑面而来,还夹带些许臭鸡蛋的味道。 朱厚照不解地道:“老高,你为何不禀报父皇,怕朝廷抢了商会的生意?” 若朝廷的官炉重开,官必会勒令坊间禁止锻造,再炼制钢贩向坊间。 垄断天下精钢。 “还请殿下先保密三年,此锻造之法还有许多不足,炼炉的入气管道时而会堵塞,需继续改良,不可推行天下。”严成锦说道。 朱厚照指着地上一堆精钢:“那这些是什么?” 地上是这刚才炼制出来的钢具。 宛如府库般,整整齐齐摆列,锄头、镰刀、斧头等农具,一应俱全。 这狗太子该不会去给陛下告状吧? 严成锦道:“还不能将炼钢的方法推向朝廷,若是如此,必会引来官的觊觎。” 官的手上有不少冶铁厂。 以前,士绅以门铺生意作为主体,并且四处走商,售卖的货品几乎是原料,不经过怎么加工。 海外贸易打开后,渐渐学良乡兴办工坊和厂房。 如同后世的洋务运动般,像雨后春笋崛起。 大明的坊间冶铁厂约有五百多座,若人人炼钢,原料就会被哄抢变贵,而钢变多,售价反而会变低。 一高一低,利润就会变薄。 在钢炉的杂役,皆为可信任的役夫,两座炉子完全隔开,役夫们只操控炼炉,不知原料为何物。 紫禁城。 弘治皇帝偶感小腹隐痛,有些力不从心:“京城近日有什么奇闻吗?说来给朕解解闷。” 诸公左右看了一眼。 工部尚书毛纪站出来:“乌斯藏来使入贡,西边出了一尊活佛,可以预知人的祸福,暗示朝廷拨付靡费,迎活佛入世。” 刘健等人眸中微微放光,难怪最近京城流行念珠和佛饰。 弘治皇帝话锋一转:“朕不信这个,若活佛真是活佛,为何不自立为天子?上达天听者,只有朕一人。” 天子是天的儿子,也是天的使者。 这活佛抢朕的活,真是活腻了。 诸公听出弘治皇帝的玄外之意,连忙躬身赔礼。 张敷华说道:“臣这就下令甘肃边军,入乌斯藏围剿乱臣贼子,严惩冒充上天使者之人,令陛下恩泽,广施乌斯藏。” 说到出兵,诸公又想到了九边的兵备。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毛纪:“工部推诿了十几日,何时开炉锻造?” 毛纪哑口无言。 这时,锦衣卫走进大殿禀报:“陛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诸公有些不悦,锦衣卫通常是先禀报牟斌,再由牟斌禀报。 如今,竟冲进来打断廷议。 弘治皇帝认出来,这是跟着严成锦的锦衣卫千户:“严卿家将精钢炼出来了?” 能令锦衣卫如此慌张冲进来,只有这种可能。 叶准躬身道:“陛下圣明,五日前就试炼出了精钢,今日炼炉制成,一个时辰就炼制出精钢上千斤。” 监视严成锦的时间长了,他也渐渐变得稳重和谨慎起来。 五日前,虽用小炉炼制成功,但这能报吗? 万一大炉炼制不成,岂不是谎报祥瑞?所以,他将此事压了下来。 今日,看见一大炉的精钢炼制成功,才匆忙进宫。 弘治皇帝愣住了。 用炉子炼出来了上千斤? 毛纪呆若木鸡,锻造一把钢剑从取料到成型,需不断的锤炼,至少需两日。 一个时辰严成锦就炼制出上千斤? 弘治皇帝心中激动,正色道:“这是朝堂,不可乱报祥瑞,你方才说上千斤?” “卑职亲眼所见。” “如此大事,严成锦为何不亲自来报?”弘治皇帝问道。 迟疑片刻,叶准战战兢兢道:“严大人说,此事若被官知道,定会觊觎炼钢的方法,且炼钢之法还有纰漏,三年后,改良了法子,再通报朝廷。” 三年?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抖动了一下,边笑边轻哼一声:“他这是故意提醒朕。” 诸公们面色燥红,此子真是可恶,竟不拿出来一起分享。 如此一说,他们都不好意思请乞推广天下了。 这狗官真是小气! 翌日,早朝。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坐在御座上,扫视殿中的大臣。 大殿中央,放置一堆精钢,锄头、镰刀和柴刀等农具。 精钢稀贵,通常只用来做名贵的武器,严成锦竟如此浪费,用来做农具。 毛纪心痛大呼:“浪费了,实在太浪费了,精钢多久才能锻出一斤,当送去九边做将军的兵器,岂能做农具!” “严卿家,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房山刚试炼出来,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才不禀报朝廷。” 我信你个鬼,有纰漏能炼出来这么多精钢! 毛纪面色凝重:“工部诸事拖延多日,还请陛下准许,将此法交由朝廷,炼制精钢。” “此炉,并非良乡锻造,毛大人找本官要也无用。”严成锦摇头。 弘治皇帝自然想收取此法,以锻造兵器,“除宋景和谢丕外,还有谁能锻造出来的炼炉?” “是毛渠。” 弘治皇帝茫然看向刘健,刘健也没听说过此人。 毛纪瞳孔微微颤动。 严成锦继续道:“臣想在房山建造一座炼钢局,此厂公私合营,由工部督管,良乡锻造,除替朝廷督造兵器,还能赚取银两。” 诸公愣神,公私合营不难理解,惠民药局不正是朝廷管制,坊间大夫经营? 弘治皇帝皱眉:“为何要如此?” “朝廷并非时刻需要锻造兵备,不断开停,需征召和遣散许多力役。 若为公私联合管制,不督造兵器时,可以铸造农具,不用遣散役夫。”严成锦说道。 开炼铁厂需要很多人。 就如同后世年初招工,年底辞退,力役的工作极不稳定。 朝廷和良乡共同经营后,就变成了铁饭碗,力役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 大明社会阶层结构,将发生变化。 第733章 升官发财 严成锦抬头与弘治皇帝皇帝四目相对。 传达出两个信息。 一为冶铁厂像惠民药局改为公私合办,二为本官立了大功,该升官了! 弘治皇帝不能轻易决断:“诸公以为?” 李东阳家中无炼铁的工艺,不在意朝廷是否与良乡合办,只要兵备足以补偿九边,就是善政。 “不可,铸造兵备多少,是朝廷机密,岂能让良乡知道?” “且若精钢价钱高昂,让良乡商会掺入,不是以公谋私?” 六科给事中先后躬身道。 良乡与朝廷合办,定会下令坊间,禁止锻钢。 就像禁止私贩盐,只有有盐引,才能参与这门买卖。 好家伙,严成锦这狗官竟直接垄断了。 “臣附议,精钢锻造的法子,不可流传到坊间,以免走私兵器,起兵作乱。”蒋冕说道。 严成锦走回队伍中。 如今,天下百姓渐渐开垦出荒地,温饱暂时得以解决,正是资本萌芽的黄金时期。 百姓有了银子就想消费,百废待兴,可以兴办各种工坊。 但朝廷掌控精钢锻造,只锻造兵器,不管坊间农具。 这就好比明明有个覆盖全场的治疗,却只给自己用。 诸公面色各异。 反对的官员皆站出来,赞成的官员却未说话,以免被当成是严成锦一派。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淡然:“严卿家想说什么?” 百官所说,未必就有道理。 “此术良乡所创,如今坊间冶铁厂众多,不出三年,精钢锻造之法必定会流向坊间。” 匠役流动频繁,今年帮朝廷干,没准明年就帮士绅干。 蒋冕道:“可下禁令!” “若士绅在海外冶炼?朝鲜、岛国和暹罗等地,皆可兴办铸造厂,朝廷能缉捕海外不成?” 出海,最重要的是准备船只。 其次是力役和士卒,不吝于打仗,想到天价靡费,就足以让朝廷放弃。 大臣们闭口不言。 严成锦说道:“朝廷与良乡商会共同经营冶铁厂,大批量锻造,士绅们赚不到银子,就不会打精钢的主意。” 从原料开采和运输,到烧炉和锻造,需要成百上千人,比炼铁工序更多。 还要缴纳矿税和商税。 这么大的摊子,投资搞不好要破产。 且大明用钢的地方不多,多为朝廷造桥、炼兵和修路所用。 市场被朝廷独占,士绅自然不会再想去炼钢。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沉着地看着众臣:“如严卿家所言,朝廷与良乡锻造试行。” 百官噤若寒蝉,只得躬身遵旨。 严成锦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老脸微动,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严卿家立了大功,朕敕官进一阶。” 二品升至从一品,在六部大臣之上。 诸公面色微动,许多人熬到耄耋之年,也不得升大学士。 此子又升官了 竟还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严成锦说道:“谢陛下。” 毛纪心中微动,儿子是个秀才,若入朝为官,说不得也升官了。 心情抑郁回到府中,见管家一脸难色地走上来,毛纪就觉得不对劲:“何事?” 管家抽出血书和一缕头发,支支吾吾:“少爷、少爷要与老爷断绝父子关系!” 一口心血从胸膛冲出,顺着喉管往上,毛纪眼前一黑,有种犯恶心的感觉,差点噗地一声吐出血来,倒在地上。 断、断绝父子关系? 从未想过,这孽子还用这等操作。 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做人刚正不屈,他竟这般对老夫? 管家连忙将毛纪扶起来:“老爷?” “少爷、少爷呢?” “跑出去了。” 此时,严府。 毛渠在此等候了许久,左顾右盼,小巷里空无一人。 忽地,传来小厮哼哼的声音,抬头看去,见一顶轿子慢悠悠地走来。 “学生见过严大人。” 严成锦听声音有些熟悉,想了想知道是毛渠,“本官已开除你工籍,还来作什么?” “学生想再入商会,为工程师。” 轿子中一片沉默。 毛渠忙道:“严大人不必担忧,学生已与父亲断绝关系。” 严成锦忍不住撩开轿帘,这些士绅子弟,一个比一个会玩。 这两日,看毛纪的宗卷,毛渠是毛纪的独子,有几分朱厚照的胆气和智谋。 寻常子弟这么干,早就被打得半死不活了。 独子就是不一样。 “你的梦想是什么?” 毛渠茫然抬头,有些焦急起来,不知梦想为何物。 严大人的考核,若答不上来,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再回良乡。 何能低头偷偷笑起来,一旦少爷问出这句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笑嘻嘻地道:“少爷是问你,抱负。” 毛渠眸中渐渐变得清明:“像宋师傅那般,成为首屈一指的匠人。” 朝廷与良乡合办炼钢局,正缺监管官员。 工部毛纪负责督管,若由毛渠作为监管,朝廷和工程师之间,衙役和力役之间,必会少许多摩擦和争斗。 严成锦想了想,拿起纸笔写下契书,递出去:“把这个签了,今后,你就是炼钢局的小总工,明日督管炼钢。” 毛渠愣在原地,宛如听到天籁之音。 良乡的总工才四位,他入工程师一月,就升至小总工。 手不由颤抖起来,再看这份契书:我自愿赴任良乡工程师,遵从工程师的保密契约,督管匠人冶炼精钢 大清早,华殿。 弘治皇帝正要去上早朝。 萧敬走快几步上前:“陛下,毛大人要告假三日,听过生了重病,住进惠民药局的病房了。”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何事如此?” “听说,其子毛渠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加入良乡商会当工程师。” 弘治皇帝面色凝固。 真是大逆不道啊。 世上竟有这等孽子?太子虽说顽劣,却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早朝时,四面八方的目光看向严成锦,毛大人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果然,至今没有人能逃离那句话,此子误人子弟! 张敷华面色凝重,持芴禀报:“陛下,今日兵部有事要奏。” 大臣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他身上。 “据臣的探子禀报,延绥、大同、宣府和陕西等地,有纳银卖军职一事。 百户卖三百两,副千户卖五百两,正千户卖八百两,指挥同知一千五百两,都指挥佥事两千两 只要凑足银子,就可升迁。”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大臣们面色凝重无比。 延绥、大同等地,不正是安定侯严恪松所管辖的区域。 竟出这等腐朽之事?! 严成锦心中咯噔一下,竟在军中明码标价卖官职?老爹不知道? 第734章 回京问罪 大臣们笃定严恪松必定会丢官。 按如今的大明律,凡卖官鬻爵者,按收纳银两的数目定罪,一千两纹银以上,流放三千里,一万两以上,处以斩首,连坐三族。 严恪松怎么算也够一万两了。 父子两一石二鸟,一并除去! 大理寺卿韩福说道:“严大人比谁都清楚大明律法,知道该处以何罪吧?” 严恪松身为三边总制,不管是否知道此事,可以定有罪。 严成锦道:“此事尚未调查清楚,陛下交给都察院来查办,若与父亲有关,成锦不会坐视不管。” 坐视不管?你是要救他吧? 查办案件,最需避讳亲眷,严恪松要不是有这儿子,上次失守宁夏,就已经下狱了。 百官自然不同意。 “严大人与安定侯为父子,岂能查办,臣等以为不可!” “万一他二人串通一气,徇私枉法,转嫁他人,岂不罔顾大明律法。” 大理寺卿韩福和刑部给事中刘宇说道。 刑部尚书王鏊和兵部尚书张敷华点头附议。 此事按常律,就算严成锦也要下狱观察,看他与他爹有没有牵连,更别提审理了。 但诸公都知道,严成锦不敢干卖官的事。 此子胆子太小,让他卖他也不敢卖。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韩卿家所言有理,就让大理寺审理此案吧。” 韩福微微躬身,接受旨意。 廷议散去后,大臣们蜂拥而出大殿,韩福走上前几步,对蒋冕小声道:“蒋大人可想除去严成锦?” 严成锦的弹章太厉害,而且频繁弹劾九卿和内阁。 韩福刚从大理寺右少卿升部堂不久。 蒋冕轻哼一声:“本官除掉他作什么?” “他与蒋大人所执的大义不同,与我等诸公所治天下的理法不同,蒋大人暗自派人调查他,此子知道了,也不会罢休。”韩福说道。 他又何尝存有害人之心? 只是践行治国之道相佐罢了。 前大理寺卿杨守随大人说过,此子不计后果行事,今后朝廷必取灭亡。 见蒋冕沉吟片刻,韩福说道:“下官知道九边为何卖官鬻爵。” “为何?” “因为九边向太仓库和太仆寺借的银两,到期了,此事说起来,不论如何处置,严恪松皆脱不了干系。” 以前,九边有鞑靼为威胁,不能轻易裁撤将领。 今时不同往日。 延绥,边军大营。 正值秋日,秋风飒爽,边军士卒极喜欢策马奔腾在草原上,赶着跑步鸡和牛羊。 可今日,严恪松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看完手上的急奏,怒容渐深。 大营中央,跪着两个人。 延绥副总兵刘仁说道:“本想皆募兵之由,填补上这笔银两,没想到连累的总宪大人。” 正统时募兵,是可以直接卖官的。 三边距离京城上万里,朝廷撤去镇守太监,只要做得隐秘些,就能募到银子和招募兵马。 一石二鸟! 但新来的兵部尚书有些手段,安插探子在军营中。 严恪松满脸愁容和怒意,无奈地道:“带军官毁坏城墙,又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大同甘肃游骑将军邵锐愧疚道:“向朝廷请乞靡费,朝廷不拨银两修缮墩堡和烽燧,城墙若坍塌,必会拨给银两。 大同和宣府也是如此,属下效仿一二。” 大同和宣府在三边之外,不归严恪松管辖。 严恪松心中泛起寒意,私自贩卖官职,按明律,需要罢官流放。 他尚且无事,只怕连累成锦。 “尔等害了老夫!还害了老夫的儿子!” 紫禁城,内阁。 蒋冕在内阁阅奏,吏拿进来一本疏奏径直走到他书案前,“蒋大人,急奏!” 丢下手上其他疏奏,蒋冕慢慢地将疏奏翻开,眉头蹙紧。 片刻后,蒋冕出现在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阴沉着脸:“边军奖励竟敢毁边墙银?荒谬!” 修筑边墙花了无数靡费和力役。 九边虽然暂时无战事,西北还有强大的瓦剌,随时会进军大明。 蒋冕道:“不止是三边如此,还有宣府和大同也是如此,辽东尚好,恳请陛下将刘仁和邵锐等罪臣,抓回京城论罪!” 萧敬心中一凛,边军收割百姓人头冒充军功,这听说过。 毁坏边墙请乞修缮银,倒是头一回。 与地痞无赖何异? 短短一个时辰,此事传遍内阁和六部。 请乞论罪的疏奏,如同宴席上菜般,不断被端往奉天殿。 弘治皇帝心烦意乱,看向旁边的萧敬道:“严成锦知道此事?” “知道,他似乎在查看兵部的宗卷和户部的宗卷。”萧敬道。 “召内阁和九卿来!” 都察院。 严成锦在翻看韩福的宗卷,听说兵部传上疏奏,士卒捣毁边墙,向朝廷碰瓷。 卖官鬻爵和捣毁边墙,放在朱元璋的时候,罪状足够做人皮稻草人。 “派人去宁夏调查,也要月余,大人为何还有闲暇看韩福的宗卷?”方学说道。 诸公已经向朝廷上疏责罚。 若陛下首肯,安定侯和九边诸臣,皆要抓回京中问罪。 严成锦沉默不语。 这时,奉天殿的小太监抱着云展来:“严大人,陛下召您去奉天殿觐见。” 片刻后,奉天殿中, 韩福目光灼灼地看向严成锦。 杨守随离开京城时告诫过,此子太过谨慎,时机未到时,千万不可暴露自身。 如今正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卖官鬻爵就罢了,将士还捣毁边墙,简直是恶霸土匪,一群! 刘健等人脸色亦不好看。 弘治皇帝板着脸,坐在御座上:“都察院收到消息了吗?都察院不是有御史衙门在九边,为何不知此事?” 百官面色凝重,陛下所言有理。 这是懒政失职。 严成锦说道:“九边军营和藏匿在荒外,除了兵部,无人知晓动向,御史衙门未得消息,也情有可原。” 几万大军安置在城中,会烦扰百姓。 除了战时守城,才撤回城中。 张敷华嘴角抽动一下,此子推卸得一干二净,“此次三边贩卖官爵,毁坏边墙,臣等以为,当将严恪松一干人等,押回京城问罪。” 身为兵部尚书,他应该秉公处置。 按照明律,就应该如此。 诸公面色凝重,颔首表示赞成。 卖官已令弘治皇帝怒不可遏,还捣毁边墙,更令他肯不得亲手砍了这些边将:“准乞!”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变故来的太快了些。 第735章 引咎致仕 兵部值房。 严成锦坐在值房中,左右扈从和官,皆为被遣出门外。 房门关上。 “张大人,兵部何时裁减了年例银,为何本官不知?” 年例银,是朝廷每年补给九边各镇的一笔军饷。 正统年间,由于九边的屯田被破坏,不足以让九边自给自足,朝廷每年会给九边拨一笔银子,作为补助。 随着战事频繁,年例银也逐渐增多。 成化年间,王越和汪直在辽东领军打仗,年例银由几十万两攀升至上百万两,成定例。 如今,九边的年例银只有十余万两,平均下来,一镇仅万两左右。 张敷华端起茶盏,面色如常:“你请废镇监时,蒋大人携本官面圣,裁减了年例银。” 严成锦有严成锦的办法,蒋冕也有蒋冕的办法,怎么会告知此子。 入京后,蒋冕便发现,但凡朝议之事,极容易被严成锦废去。 想让陛下拍案下令,只能私自面圣请乞,瞒着此子。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严成锦心中微动,道:“蒋大人不愧是南直隶诸葛亮,下官委实佩服。” 并非所有政事都要早朝廷议。 内阁大臣可以随时面圣。 毫无疑问,蒋冕一定是私自见了陛下。 不知用什么方法,让陛下未在朝堂上廷议,令兵部裁减了年例银。 若不是去户部查了账目,他还不知,年例银从一百余万两降至十万两。 张敷华看向严成锦,眉头微蹙:“年例银拨放与战事有关,战事频繁时,九边用度增加,则朝廷拨给的年例银越多。 此时,九边无战事,裁减年例银,合情合理,本官并非针对你才与蒋大人请乞。 即便裁减了年例银,边将也不该卖官募银。” 百姓向朝廷捐纳银两,实际上是卖官。 诸如国子监生明码标价,一个名额售卖百两,以募集银子填充国库。 如同后世捐赠图书馆获得某大学的名额,名为捐赠,实际是买学位。 明朝一些皇帝当政时,对卖官睁一眼闭一眼。 九边的军衔也可以售卖,明朝的士卒,来源于卫所制和募兵制。 中期以前,士卒来源于朱元璋成立的卫所制,也就是从军籍百姓中补充缺员。 但缺银两时,会用募兵制来召募将士,有时会售卖营中官职。 军和兵不同,军要世袭,故称军户,兵不世袭,人死官消,士绅子弟或想过一把官瘾,就可以入营为兵。 如今九边卖的官职,正是属营的兵职,服役的时间不长,不终身服役。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给老爹写了一封书信。 大半月过去,弘治皇帝有些纳闷:“严成锦怎不来向朕求情?” “或许还在偷偷调查。”萧敬刚听属下禀报,严成锦在东宫。 内阁大臣和六臣纳闷,有几日没见严成锦了。 此子倒是反常,既不弹劾,也不来向陛下求情,好像严恪松不是他亲爹似的。 “传严成锦来。” 东宫,寝殿。 朱厚照和严成锦正在打牌,喜滋滋地摸牌,“老高不向父皇求情,是想让严师傅致仕?” 卖官可大可小,若他朱厚照当皇帝,这就不能算是事儿。 凿了城墙?也不算什么,鞑靼已是大明的疆域,隔着城墙多见外。 可父皇锱铢必较,官也不愿睁一只闭一只眼。 严成锦正色道:“殿下快出牌,莫要胡说。” 九边已无军功可立,日久将士必定懈怠,老爹戍守三边已无意义,只能在九边养老到死,反正陛下是不批退休的。 老爹年有五十余,极容易被鞑靼人捅死,毕竟老爹年轻的时候就是菜鸡。 平常,无由让老爹回京,现在正是机会。 此事虽与老爹无关,却是督管不力,只有致仕,才能令老爹脱罪。 陛下宽仁,加上家里有五块免死金牌。 正好让老爹致仕,再次重启。 朱厚照一边出牌一边认真道:“等本宫登基,就重新启用严师傅为兵部尚书,严师傅的兵法可是本宫教的,本宫相信自己的学生。” 严成锦不应他,老爹有爵位在,是不能当官的。 即便朱厚照登基,也一样,百官不允许。 谷大用禀报:“殿下,陛下派人召严大人去。”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老爹回京的日子近了。 他这段时间查了不少九边之事,却未向陛下禀报。 召他来,想必是为了此事。 “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淡淡地道:“你在查九边卖官之事,为何不向朕禀报?” “臣未有结论,还需边将押回京城审问,以确认一事。” 大臣们相视一眼。 宣府距离京城最近,将领以押送到刑部大牢。 严恪松是在延绥,也近一些,骑快马这几日就能到京城。 弘治皇帝又开口:“查到什么了?” “此事,起于蒋大人请乞裁减年例银,兵部右侍郎贵乞修边墩和发放军饷,便向太仓库和太仆寺借了一百余万两。 如今期限到了,不敢赊账,不敢赖账,而年例银又裁剪,才想出此下策。” 贵是兵部右侍郎,先后在宣府、大同和延绥巡抚。 见边陲墩堡毁坏,便请乞修筑,为了尽快动工,向太仓库和太仆寺借了银两。 本可以用年例银归还。 但朝廷将年例银砍到十万两银子。 就好比借别人的钱过信用卡,只借一天,信用卡忽然降额了,拿不出来。 贵傻眼了,九边将士也傻眼了。 交还的期限一到,只能从九边各镇想方设法归还。 “臣记得此事。” 蒋冕面色微动,他与张敷华面升,为节省九边靡费。 大臣暗自琢磨,严成锦查此事,就必定会为严恪松求情。 一晃十日过去,天气渐渐转凉。 弘治皇帝在奉天殿阅奏。 萧敬走进来禀报:“陛下,苗逵派人传信,严恪松到京城了,可要派人收押下狱?” 刘健几人互视左右一眼。 百官心中微动,收押下狱是秉公处置,安定侯也不能例外。 弘治皇帝道:“让他入宫吧。” 一个时辰后,严恪松和贵等官员被引入大殿中。 百官目光看向殿门。 严恪松跪倒道:“臣掌三边军事,督管不力,不能竭忠尽节,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百官面色凝固,这也太快了些? 还以为严恪松会辩解一番,没想到见面的第一件事,竟是请乞致仕 弘治皇帝目光一凝,竟有些不忍起来,“此事还未查清楚,严卿家不必急躁,若严卿家不知情,朕会从轻处置。” 屡次征讨鞑靼立下功勋,证明严恪松可镇守九边。 因连坐而致仕,委实有些可惜。 李东阳等人衡量得失后,面色犹豫。 这时,严成锦看向几个武将:“卖官一事,安定侯可知情?” “不知。” 严成锦掏出一块免死金牌:“恳请陛下,准许家父引咎致仕。” 大殿中安静下来。 韩福面色微动,本想将严恪松下狱,拷问一番后再审查与严成锦有无关系。 可严成锦根本不给严恪松入狱的机会。 第736章 本宫不想当皇帝 父子俩出宫,一人坐轿一人骑马,打道回府。 严恪松面色黯然:“爹为人臣,进思进忠,退思补过,劳神苦形最后还是未能替朝廷尽忠节,落得晚节不保,唉,你不要学爹。” 严成锦知道老爹耿耿于怀,朝廷若要征战瓦剌,还会重启老爹,“爹先在府上休养一段时日,以后还有机会起用。”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着贵呈上的疏奏:“西北有何墙堑和堡垒要修缮?” “陛下有所不知,鞑靼如今亡国,无势力驻守,瓦剌向东蚕食鞑靼的疆域,迟早会南下。” 贵乞银修边墙,是为了朝廷。 瓦剌人乔装成鞑靼人很容易。 延绥安边镇、石涝池至横城三百里,增设墩台九百座,安置卫营,可以提防瓦剌随时南下。 弘治皇帝忧心:“严恪松辞官,摘去爵位,三边便无人守制,当派谁前往?” 诸公沉默不语。 李东阳说道:“可以派杨一清为新三边总制。” 以公谊而论,杨一清是百年难得的将才,在西北和四川领兵剿匪,捷报无数。 几日后,西北卖官的将领,全部下刑部大狱或遣回原籍。 严成锦并未求情,朝廷不会真斩杀将领,就如同不会杀王越。 一晃三月过去,朝中无大事。 坤宁宫。 弘治皇帝抱起皇孙,退后一步险些有些抱不住。 萧敬忙轻轻扶了一下。 “朕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了,平常一抱皇孙就起,今日双臂软绵绵的,颇感吃力。” 张皇后放下太平公主,“是皇孙长大了,陛下许久没抱他,才会这般。” 萧敬点头赔笑:“陛下才四十出头,春秋鼎盛,娘娘说得对,是皇孙长身子了。” “不,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是有些不如以前了。”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 朝廷疏奏渐多,每日阅奏要到深夜亥时,浑身酸痛,汪机施针才缓解些。 坐下来端起莲子羹,一边喝一边说道:“太子这几日来过坤宁宫吗?” 萧敬笑道:“来借过皇孙。” 弘治皇帝把汤匙放下,若有深意地看向张皇后:“厚照今年几岁?” “十七了,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张皇后拨开板栗,递给他。 “朕十六岁登基,比厚照还小一岁。” 霎时,大殿中,只剩太平公主和皇孙嬉闹的声音。 张皇后的手停在半空中。 萧敬神情僵硬,不敢吱声,小太监和宫娥低下头去。 回到乾清宫,弘治皇帝想了想,唤汪机进宫问诊。 把完脉,汪机道:“脉搏沉稳如琴弦,陛下身体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心中藏有事,伤了心神。” 弘治皇帝却按着小腹:“可朕偶感腹中隐痛。” “是因恼怒动了肝火,非药所能治,陛下当以平常心处之。” “汪大夫的药方中,可有延寿之药?”弘治皇帝问道。 “心中豁达,寝食得当,可多得几年阳寿,陛下想求长生?”汪机有些担心,弘治皇帝让他炼丹,这世上压根没有长生药。 弘治皇帝摆摆手:“送汪大夫出宫吧。” 萧敬走后,命人召唤来内阁大臣。 此时,内阁。 各地疏奏接连不断送进值房。 刘健五人顾不上说话,低头不断翻阅疏奏,飞快票拟。 严成锦看着南直隶御史的疏奏,请罢后宫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这些正五品女官。 这些谏官,恨不得皇帝自力更生。 严成锦自然是留中了。 小太监走进来道:“诸位大人,陛下召去乾清宫。” 刘健露出诧异之色。 陛下议事,常召他们去奉天殿,去乾清宫常是身子有恙,不方便上朝。 李东阳问道:“陛下为何召我等?” 小太监低下头去,不敢回答。 刘健板着脸,呵斥:“快说!” “今日去坤宁宫,陛下说身体乏力,偶有不适,还说登基时比太子小一岁,回寝宫就召见了汪大夫。”小太监说道。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动。 如今鞑靼已除去,四海安定,弘治皇帝心中的大石放下,是想传位给朱厚照。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 自然希望陛下能干到宾天,太子顽劣无状,哪里能当皇帝? 诸大臣心情沉重地来到乾清宫,行礼后,分两排站定。 弘治皇帝开口:“朕今日,又堆积不少疏奏。” “若陛下身体不适,先休憩几日,我等替陛下观政。”刘健说道。 只休息几日,无伤大碍。 寝殿中沉寂下来, 弘治皇帝摇头:“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定,朕想传位太子。” 尽管来的时候,听小太监说今日陛下提到登基,隐隐有了猜测。 可亲耳听到时,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仍没反应过来。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 “有我等尽心尽力辅佐陛下,陛下还可再勤政三十年。” 刘健和李东阳五人一同跪下。 唯独严成锦还站着,弘治皇帝在位的时间,比史上多近三年,虽还没令大明达到盛世,也算有功绩。 此时退休,有些早了。 弘治皇帝却有自己的考虑:“天下匪盗、水利、吏治、商业、北方外患皆已整饬,朝事虽多,却多为琐事,正是太子登基的时机。” 李东阳和蒋冕朝严成锦使了眼神,示意他跪下。 但严成锦置若罔闻。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翘起:“严卿家也认为,朕该退位了?” “不是,臣只是觉得,跪也无济于事。” 刘健几人有些置气,此子又不与他们同心。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去召太子来。” 一刻钟后,朱厚照走进大殿中,茫然:“父皇召儿臣?” “厚照啊,你今年十七了吧?”弘治皇帝微微抬头。 朱厚照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宛如百米冲刺般快。 “来人,抓住他!” 弘治皇帝大喝之下,金吾卫和锦衣卫将朱厚照架住,拖回大殿中。 刘健等大臣嗟叹一声。 严成锦望着朱厚照,这厮料到陛下要传位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朕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朱厚照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儿臣不想当皇帝。” 刘健等人噤若寒蝉,失望地看了眼朱厚照。 弘治皇帝厉喝道:“朕知道你不想当皇帝,朕就想当?若朕宾天前再传给你,你是不是眨眼就传给皇孙!” 朱厚照眼睛一亮,父皇说的有道理。 刘健几人躬身,依旧坚持:“陛下三思!” 第737章 登基大典 从乾清宫回来。 刘健和蒋冕几人面色各异,太子喜欢与严成锦勾结,严成锦擅变祖制,不知登基后,会变成何种局面。 “下官这身官衣,只怕穿不长久了。”蒋冕苦笑道。 李东阳摇头:“敬之兄太小看太子殿下。” 太子认真起来,比陛下当年更聪慧和贤明,时常语出惊人。 尤其这些年微访民间,更知百姓疾苦。 刘健点头:“殿下不想当皇帝,正是由于知晓皇位所承职责之重,若是贪图享乐,早已欣然接受。” 谢迁嗯了一声:“陛下此时传位,太早了些。” 此时,东宫。 严成锦被拉到寝殿,朱厚照有些紧张地道:“老高,本宫要当皇帝了,怎么办?” 父皇明明能多干十几年,却想当太上皇。 听说,奉天殿的疏奏,从早晨卯时到深夜亥时,也阅不完。 他就算再快,也要两个时辰。 “殿下何必慌张?内阁和六部大臣比殿下还着急。” “对啊,他们也不想本宫当皇帝,”朱厚照乐了。 消息传到六部值房和翰苑。 兵部,值房。 张敷华面色凝重,拥立太子继位是作为臣子忠义。 可如今弘治皇帝年富力强,却要传位给太子,不是明智之举! “陛下明知严成锦常变制,又与太子交往过甚,为何要传位太子?” 若太子与严成锦一起变制,谁还能阻止? 王守仁道:“正是深知太子与严大人交往过甚,才要传位。” 张敷华和主簿们视线一转。 王守仁继续道:“太子登基后,若支持严大人变制,陛下不会置之不顾,还会理政。” 陛下定会教导太子如何当皇帝,如何理政。 弘治皇帝的性子,事必亲躬,恨不得事事过目。 一个不习惯安逸的人,岂会真正放任朝政? 反之,陛下驾崩后再传位,反而没人能管得了太子。 张敷华脸上露出明悟。 翌日,早朝。 弘治皇帝扫视殿中一圈,沉声道:“昨日之事,想必诸公都知晓了?” 大殿中沉寂片刻,随即,跪倒一片。 “陛下三思!”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各异,却也劝道:“陛下还可再勤政十年,十年后,再传位太子不迟。” 弘治皇帝摇头:“朕还会继续理政,诸公放心便是。” 基于当年他登基的经验,皇帝就算登基,真正掌握权力,也要三五年时间。 这期间真正掌权的,是内阁大臣。 但如今他在位,可以帮助太子渡过这段时间。 “朕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此决策。” 严成锦眸中微动。 明中期以后,内阁大臣的权力越来越大,原因正是由于。 新皇登基时太过年幼,无法把控朝廷,权力旁落到内阁大学士手中。 嘉靖和万历,登基时皆由大学士把持朝政,弱冠后才渐渐夺回权力。 年幼的皇帝登基,需有贤臣辅佐过度,才能稳定国本。 最年幼的皇帝是弘治皇帝的爷爷朱祁镇,登基时才八岁。 但有贤臣三杨内阁中的杨士奇和杨簿辅佐过渡,才未出大乱。 弘治皇帝或许是想当太子的过渡之人,实则还监察朝野。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朕让太子今日上朝,太子呢?” 萧敬也不知太子跑哪儿去了。 …… 护国寺, 天王殿中,一个人跪在蒲团上,眨了眨眼睛道:“劳烦师傅将我头发剃去,我今日要遁入空门,十年后再还俗。” 方丈和一众和尚跪在地上。 今日主持讲佛经,忽然有个少年闯进来,问他何事想不开要遁入空门。 竟说是快要当皇帝了。 可见他身穿黄色衣袍,又带着个太监,知是当今太子,主持和长老们吓得连忙跪下。 “殿下,您放贫僧一条生路吧。” “贫僧俗家还有七口人,求求殿下放过贫僧,贫僧真不敢下刀。” 朱厚照转过头:“本宫放过你们,谁放过本宫?快剃,一会儿狗皇帝就派人来了。” 主持和长老们不敢抬头。 一个灵觉的和尚想了想,看向方丈小声:“师傅,快开斋饭了,不如先请殿下吃一顿斋饭?” 对,寺里的斋饭比不上宫里,殿下吃过苦头,没准就回去了。 主持笑着说道:“殿下先用斋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剃度。” 片刻后,斋堂中。 朱厚照剔着牙齿,喜滋滋地将空碗递给谷大用:“寺里的斋饭比经筵宴好吃,谷伴伴,你帮本宫再打一碗来。” 主持和长老们懵住了。 吃三碗了,这特么真的是宫里的太子? “放肆!” 一声厉喝响彻斋堂,朱厚照吓得筷子掉到地上。 锦衣卫和金吾卫冲进来,弘治皇帝和诸公紧随而至。 和尚们噗通一声,全都跪下。 看见朱厚照的头发还在,弘治皇帝怒意消了一些:“谁让你出家?” “是父皇,儿臣明明还有十年太子可当,不想如此早就当皇帝。” 父皇不喜欢僧人,更不会让佛子当皇帝,头发长出来前,父皇不会让他坐皇位。 朱厚照才跑来护国寺,剃去头发。 严成锦不觉得奇怪,朱厚照一向随性,即便是圣旨,也难以束缚。 弘治皇帝板着脸:“朕已经下旨,由不得你,将太子带回宫中学礼仪,择日举行登基大典。” 锦衣卫将朱厚照架起来,带回宫中,由张升教导臣仪。 三日后,登基大典在奉天殿举行。 礼部和司礼监的金书、典簿、掌司等忙碌奔走,准备仪仗和帷幕,告祭天地和先皇。 吉时一到,礼乐和戏曲鸣奏,朱厚照穿着黄色的衮服,衮服上绣着日月星河山火,头戴玉珠冕冠。 此时,鸿胪寺的寺卿引领百官,穿过金水桥,前往奉天殿。 在午门外的广场上,文官和武官分列东西,齐齐跪下。 锦衣卫鸣炮,鸿胪寺寺卿大喝:“行礼!” 百官五百三叩。 鸿胪寺寺卿宣读弘治皇帝的诏书: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二十有三年,日勤不怠,专志有意于民,筋力微薄,太子厚照,宜登大位,朝中诸先生善辅之,使成贤君…… 声音回荡在广庭中,字字清晰,犹如新闻联播般。 严成锦微微抬头,弘治皇帝和朱厚照一左一右,站在御阶上。 “朱厚照这厮,终于登基了……” ( 第738章 第一天上朝 天未破晓,雪白的月影挂在天际。 严成锦站在铜镜前,李清娥起来伺候他穿衣,今日是朱厚照第一次上朝,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 大清早,内阁和六部大臣也很忐忑。 轿子走得很稳,轿子里的大臣却像缺了魂的不倒翁,一直摇晃。 左右掖门,气氛宛如梅雨季节的阴霾天气,诸公黑着一张脸,抱着芴牌无精打采。 张延龄却乐了:“哥,咱们也该鸡犬升天了。” “今日见机,先请乞千亩良田,过段时间再把银矿要过来。”张鹤龄怀疑,朱厚照分不清楚一亩和一分是多少地。 他自己舍不得花银子,却狠狠地给朱厚照花,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金钟鸣响! 大臣们依次走进大殿中。 朱厚照穿着龙衮服,头戴玉珠冕冠,在御座上睡得很香。 刘健看看李东阳,李东阳又看看萧敬,大臣们茫然无措。 萧敬都快哭出来了,小声提醒:“陛下,再睡就该下朝了。” 朱厚照朦胧地睁开眼睛,发现下方几十双眼睛正在瞪着他,丝毫不尴尬。 “你们谁没有沐身,朕闻到一股奇味。” 大臣们有些慌乱了。 沐身束发觐见,这是臣仪,不可轻视和马虎,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各自嗅着自己的袖口和衣领。 严成锦没嗅,他今日出门喷了香水的,浑身香喷喷。 朱厚照就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议朝事,异味倒是有,不过是张家兄弟那边传来的,这兄弟俩省皂角。 “张师傅,你的扣子系错了。” 张敷华今日有心事,忽略了臣仪,连忙躬身赔罪。 刘健说道:“还请陛下开始议讨朝事,今日内织染局奏,苏行等府织造两宫上用等,共计二万四千七百八十匹,如今苏杭入冬难产丝绸,公私匮乏,请裁减三分之一,以疏民力。” 宫中多了太平公主和皇孙,多了一班伺候的奴婢。 用度比弘治皇帝一家三口,多八千多匹。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老高,丝绸何时涨价?” 百官面色狠狠抽搐一下。 严成锦道:“此事还不知道,此外,在大殿上,还请陛下遵守臣仪,莫呼臣的字。”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点头。 朱厚照思索片刻:“准乞。” 李东阳躬身道:“苏州海贼施常天聚众敛兵,猖狂抢掠,臣请乞朝廷派遣大臣出兵讨伐。” “准乞。”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问都不问,也不商讨如何出兵,派谁为主帅,给多少舰船,拨多少靡费,就直接准乞了。 内阁和六部先后奏报,接连被准乞了。 一刻钟过去。 朱厚照高兴地站起身来,滋滋地地望着前方:“还有谁要请乞吗?那朕下值了。” 诸公懵住了。 今日早朝比弘治皇帝最快的时候,快了一个多时辰。 张鹤龄高兴地站出来,今日朱厚照全都准乞了啊,“陛下,臣家中贫困,想请乞京城东面的一千顷土地。” 蒋冕和张敷华等人紧张起来,二人是新皇的亲舅舅,说不得会准乞。 刘健三人和严成锦面色淡定。 “不准。” 张延龄抬起头来,不服气道:“可你刚才都准了,也不差这一封。” 朱厚照轻哼一声,说道:“退朝吧!” 廷议散去,内阁和六部直接去华盖殿,同行的还有朱厚照。 太上皇弘治在批改疏奏,如今新皇朱批后,再送来他这里过审,才可准乞。 牟斌说道:“太上皇,陛下和诸公下朝了。” 太上皇弘治表情凝固,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这才刚上朝,怎么就下朝了?” 牟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门外的小太监通报:“回禀太上皇,陛下和诸公来了。” 很快,朱厚照和严成锦等大臣走进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微微抬头:“皇帝今日议了何事啊?” 廷议何事,疏奏他都看过,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想看新皇如何决断,有无纰漏。 朱厚照认真道:“儿臣今日准乞了九封疏奏,回绝了寿宁侯请乞封地。” 太上皇弘治颔首点头。 朱厚照看向太上皇弘治道:“儿臣以为,身为天子应当相信百官,由他们处置朝务,不当事事过问。” 太上皇弘治冷着脸道:“朕看你是不想议朝事。” 严成锦心中微动,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换了臣子没换,实则掌权的还是弘治皇帝。 除了年号改为正德。 其余实际并无多大变化,廷议后,要向太上皇弘治禀报、 皇帝口含天宪,政令不能随意下达,弘治皇帝在教太子如何做皇帝,朱厚照真正掌权,或许还需三五年。 朱厚照躬身道:“若父皇无事,儿臣想告退了。” 太上皇弘治没吭声就是默认了,朱厚照转身给严成锦使了个眼神。 严成锦道:“臣也告退了。” 等这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走后,太上皇弘治压下疏奏:“今日上朝,新皇的表现如何?” 刘健性子直接:“臣不知当不当讲。” “刘师傅直言便是。” 刘健一副“这届皇帝是老夫教过最不听话”的表情:“新皇竟在大殿上睡着了,实在糟糕至极!” 李东阳几人颔首点头。 太上皇弘治喟叹一声:“新皇任重道远,还要仰仗诸位师傅辅佐,刚才议了何事,我等再议一议吧。” “……”谢迁。 李东阳说道:“苏州海盗施常天,此人极为厉害,短短一年,募集了一万七千余人,装备精良,臣听闻此人意取新安县,占地为王。” “朝中能出兵之人,寥寥无几,太上皇想让谁挂帅?”张敷华问道。 太上皇弘治瞥到刚才翻越的九边疏奏:“朕看辽东千户梁次摅不错,就让他挂帅吧。” 大殿外。 朱厚照和严成锦几乎并肩而行,“老高,朕不想在奉天殿议事。”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严成锦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厚照乐了:“朕想在西区建一座象房,在象房中上朝,但父皇和诸公必不会准许,你给朕出出主意。” 朱厚照虽是皇帝,却是被架空的皇帝,诸公不乐意听他的。 换而言之,朱厚照要是敢说,定会被太上皇揍死。 严成锦想了想:“陛下太看得起臣,臣只是内阁六辅,又不是首辅。” “那朕升你为首辅。” 升首辅不在于朱厚照,而是在于太上皇弘治。 朱厚照的人缘太差,陛下又太过于贤明,以致于太上皇掌权,诸公一致赞成。 如今朝中,真正支持朱厚照的大臣,只有他一个而已。 “陛下快回奉天殿阅奏吧,臣要下值了。” “老高你这狗官又懒政失职,陪朕一起去!” 第739章 王侯将相 新皇登基一个月过去。 年号改为正德,旧银要重新兑换为正德通宝。 朝廷给百姓一年时间,各地更换钱币和宝钞,宝源局新铸一批钞票和铜币,在弘治商号兑换钱币。 通政司将政令送到两京十五道。 四川,青城山。 白日在山中捡到一枚古币和一把青铜剑,蓝廷瑞回到村中,大喜过望。 夜里,召集十里八乡的壮汉,聚集于家中。 “我从京城回来,大家猜我看到了什么?” 壮汉们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蓝廷瑞,山地险峻无法耕种,村子又偏远不在城区,村里的人没见过世面。 蓝廷瑞道:“我看到了京城丰衣足食,百姓人人安居乐业,冬天能吃猪肉,夏天能吃西瓜,力役一日有十分纹银。” 壮汉们听到猪肉时,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听到十分纹银,不禁正坐起来,死死盯着蓝廷瑞。 “若我等也生在京城,就能享受那等待遇,可超朝廷实行里甲制,只许外出买卖,不许入黄册。 我等都是大明百姓,为何他人富足,我等却贫穷? 如今新皇登基,传闻朱厚照顽劣成性,比旧皇更昏庸残暴。” 一个老朽看着蓝廷瑞,喟叹道:“可我等又能做什么呢?” 蓝廷瑞掏出古印和铜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朱重八出身布衣,却可创立大明基业。 我等也能在此创业,乘时应运,抱济世安民之志,仗剑讨伐,顺应天意!” 话说完,便将铜币和古剑举了起来。 壮汉们看见古印和古剑,心中悸动。 当年他们老祖宗若跟朱重八一起创业,也不至于凄惨到今日的地步。 如今,蓝廷瑞得了上天的旨意,就是下一个朱重八!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我等也要做王侯!” 接连几日,蓝廷瑞游说了周围几十个村庄,皆喊我等要也做王侯! 七日过去,起义军占领汉中衙门,引得鄢本恕和廖惠两人来投奔,势力迅速扩大至八万人。 京城, 朱厚照懒政失职,总是极快准乞,又极快下朝,太上皇险些要废去朱厚照的皇位。 “寡人看他就是成心如此。” 刘健苦口婆心道:“太上皇,陛下阅奏的速度实在太快,臣恐有什么纰漏。” “陛下春秋鼎盛,何苦居于后宫?”蒋冕躬身。 诸公下值比以前晚一个时辰,颇有怨言。 “明日起,寡人也上朝。” 太上皇弘治不放心朱厚照这样阅奏。 大清早,早朝。 太上皇端坐于御座之上,下方是朱厚照的位置。 百官微微躬身行礼。 刘健先禀报:“宣府传回疏奏,军屯民不运,年例银又裁降,边储仓库告急。 自鞑靼归于大明后,诸多鞑靼流民到大明边陲,请发赈粮和布匹。”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 王琼疑惑:“边陲屯田众多,岂会如此紧迫? 臣以为,该派巡抚官员北上,每月查核军马和仓库货物,以杜绝虚报冒支之弊。” 大臣们纷纷看向太上皇。 这时,朱厚照却开口了:“以前用开中盐引,让商人将粮食运送至九边,商粮加上军屯,才堪堪够支付军饷。 如今,商粮没了,仅靠军屯,岂会足数? 再加上士卒的军俸,比以往高了四分纹银,九边军饷多了近一倍。 不必查了,定没有人偷银子,是九边开支太大。” 太上皇弘治咬着牙齿,朝政大事,岂能如此轻易就决断? 蒋冕目瞪口呆,新皇竟知晓九边的用度。 诸公们面色各异。 不过,他们还是听从太上皇弘治的,新皇是观政,真正掌权还有几年。 太上皇弘治思索片刻,看向严成锦:“九边御史衙门先行彻查,边储空虚属实,再派粮北上。” “臣遵旨。” 严成锦暗自思索着,应该开拓北方的牧场了。 良乡有奶牛,可将鞑靼人全部雇佣为力役,发展北方畜牧。 下了廷议,朱厚照对着严成锦乐道:“父皇上朝,朕又变回本宫了。” 朝中大臣也不听他的,依旧将他当成太子。 “陛下无事,臣就回都察院了。” 严成锦知道,这厮最近一直想办法让太上皇废了他,要么就准他建象房。 “本宫并非不想当皇帝,师傅们不听本宫的,老高,你说本宫启用你的人与师傅们对抗如何?” 严成锦连忙堵住这厮的嘴:“是朝廷的人,陛下莫要乱说。” “你这家伙,明明就是这般想的不,本宫只是帮你说出来罢了。” 朱厚照知道,若宋景和王守仁为重臣,他天天去良乡也无人管。 可如今,他两个月没有爬宫墙了。 兵部值房。 张敷华摘下官帽放在一旁。 忽然,门外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吏拿着急奏冲进来。 “张大人,四川府传回急奏。” 如今天下平定,再急能急到哪儿去? 张敷华呷了一口茶,才翻开疏奏,差点没把他噎死。 朱厚照刚登基两月,西南就有人起兵造反了! 他认真阅读每个字,面色凝重: 西南逆贼起兵,蓝廷瑞称顺天王,鄢本恕称刮地王,廖惠称扫地王,屯兵十万余人,于汉中、东北和鄂西占据官府和民田 “布政使司和都察院都有疏奏吗?” “有!” 起义军竟屯兵十万人,已经占据了蜀地,准备进入湖广。 比安化王起兵更严重。 “你去内阁请诸公去奉天殿,本官去觐见太上皇。” 张敷华抄起官帽,大步流星走向奉天殿。 大理寺值房。 吏匆匆走进来对着韩福道:“韩大人,方才兵部传回疏奏,四川十万民众反叛,太上皇召九卿去奉天殿议事。” 韩福微微沉眉,看向少卿顾佐若有所思:“十万人反叛不是儿戏。” “寺卿是怕朝廷复用严恪松出征?” 韩福点点头。 严恪松是新皇的师傅,当初也是由新皇推举去三边。 且严恪松身经百战,最适合出征。 “我等好不容易才罢免此人,如再让他上任,只怕朝中不可宁啊。” 严恪松为官出身,如果再启用,必定像王越一样,重新为官。 或许,还可入阁。 韩福总觉得,是严成锦故意如此。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看完西北起事的疏奏后,只觉得机会来得太早了些。 原是想等宁王反叛,再请乞老爹出征。 可如今,四川反倒先叛乱了。 现在启用老爹,只怕满朝官员都不准许。 这时,小太监跑来禀报:“严大人,太上皇请您去奉天殿。” 第740章 正德六君子 .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着疏奏,新皇刚登基不久就有百姓造反。 不由喟叹一声,新皇不得民心,是寡人太过纵容,以至于太子的贤明没有传及天下。 李东阳道:“据臣看汉中的疏奏,此地民风淳朴,蓝廷瑞得了原蜀国的古印和青铜剑妄称是上天所赐,蛊惑百姓。” 起兵造反,讲究顺义天意。 即有祥瑞的天象发生,上天赐给蓝廷瑞蜀国的古印,即为天象。 “蓝廷瑞有些本事,没有银子能募到十万兵马,像当年的高皇帝。”朱厚照由衷佩服道。 刘健道:“逆贼已经攻破蜀地,前往湖广,当务之急是派人去平叛。” 原本驻守在湖广的大军在安南布政使司。 蜀地距离京城上万里,沿途无数钱粮会被掳掠,庄稼被毁坏。 朱厚照想也不想,“那就重新启用安定侯吧。” 韩福躬身说道:“安定侯刚致仕,怎能重新启用?臣以为不可!” “臣也以为不妥。”张升道。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太上皇弘治心中顾虑,邵锐等将领还关在牢中,此时启用严恪松,岂不是要释放将领? 严成锦站在大殿保持沉默。 张敷华道:“王守仁闲赋在兵部,偶尔去良乡讲学,臣可以派王守仁出征。” 王守仁大胜达延汗,诸公自然无意见。 太上皇弘治想到王守仁那副沉着冷静的神色,心中安定许多,决定下旨让王守仁出征。 萧敬连忙去文书房传旨。 廷议毕,朱厚照仍然留在大殿中,看向弘治皇帝说道:“父皇,儿臣最近不知为何,一上朝就睡着。” 太上皇弘治眉头挑了挑,沉声道:“你夜里去干什么了?” “与夜里无关,朝中氛围太过沉闷,儿臣想搬到西苑的豹房勤政。”朱厚照微微抬头,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 大臣们屏住呼吸,怒其不争地看向朱厚照。 酒池肉林,这就是酒池肉林啊! 忽然有些体谅蜀地其事的百姓,摊上这么个皇帝,能不造反吗? 严成锦心中微动。 豹房自成化年间就有,并非朱厚照建造,西苑中豢着西域进贡有飞禽走兽,供皇帝和后宫观赏。 但弘治执政时,几乎没时间去观赏。 “西北起事你还不知反思!”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西北起事与儿臣有何干系?” “你当皇帝百姓就造反,朕当皇帝怎么不造反?” 大臣们颔首点头。 以前弘治皇帝日夜勤政,当皇帝未享清福一日,一日三廷议。 百姓知道如此,哪里还有脸造反。 万一新君不如弘治,家中日子要更加贫苦。 太上皇弘治瞪着朱厚照,看看这个家伙有什么话要说。 朱厚照梗着脖子辩解:“父皇有父皇的治国之道,儿臣也有儿臣的治国之道,父皇有内阁三公,儿臣有正德六君子,如何比不上父皇?” 刘健几人面面相觑,露出疑惑之色。 何来的正德六君子? 严成锦暗道不好,朱厚照这厮要摊牌了。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看着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淡淡地问:“哦,谁是正德六君子啊?” “刘瑾、王守仁、宋景、汪机、周彧还有张贤,父皇派去平定西南之乱的王守仁,正是儿臣的肱骨之臣。 父皇还记得六年前,儿臣偷了文-->> 书房一封玉轴圣旨? 这封玉轴,正是儿臣敕封王守仁座下第一勇士的圣旨!” 太上皇弘治表情凝固。 诸公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六年前的圣旨失踪一案水落石出了。 王守仁几人还尚可,周彧就算了。 蒋冕不由问:“是谁向陛下举荐此六人?” 朱厚照看了严成锦一眼,严成锦知道此时应当站出来:“是本官。” 果然是这两个家伙狼狈为奸。 太上皇弘治冷眼看向朱厚照:“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厚照看着周围的诸公,说道:“诸位师傅,本宫与父皇及诸位师傅有话要说。” 严成锦站在一旁未动,朱厚照认真起来,是真的认真。 朱厚照认真说道:“父皇想要盛世,儿臣也想要盛世,父皇把江山交给儿臣,应当由儿臣来治理。 可如今,诸公不听儿臣的,父皇无奈只能上朝摄政。 若儿臣有方法令诸公听命于儿臣,请父皇将江山交给儿臣。” 严成锦眸中微动。 朱厚照虽然比当年的弘治皇帝聪明,但治理江山,并非仅仅靠聪明。 还需耐心,能忍受诱惑,心志坚定,品德服人,宽仁礼士。 在这一点上,朱厚照就不如弘治皇帝。 加之弘治皇帝已处理朝政二十三年,姜还是老的辣。 诸公相信太子聪明,但却不相信如今的太子能比得上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略微心惊:“你如何让诸公臣服?” 李东阳几人微微抬头,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声音平静,认真道:“比父皇更贤明,治理更大的盛世。” “何谓更大的盛世?” “如今天下耕田一千万顷,黄册人口一亿人,国库岁入一千三百余万两,京城百姓工钱为七分纹银。 儿臣的盛世皆要翻一倍。” 太皇皇弘治怔住了,这孽子又说大话! 翻一翻,那是怎样的盛世,岂是人力所能为? 严成锦心中微动,就算是后世,耕田也仅将近两千万顷。 要国库岁入两千六百余万两,这个目标巨大,若真能实现,是真正的盛世! 朱厚照这厮为了豹房,吹过头了,本官不是这么教的啊。 太上皇弘治轻哼一声:“寡人也没有底气这般大放厥词!若真有那一日,朕就不必理政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那便从明日起,父皇将朝事,交给儿臣来治理。” 大殿中安静下来。 严成锦连忙道:“那样的盛世,只怕太遥远了些。” 李东阳几人点头,根本不相信。 朱厚照若真能实现那样盛世,就是千古一帝。 从奉天殿出来。 走到宫围中无人的角落,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道:“老高你方才拆本宫的台是何意?!” 严成锦也不惯着他,如今力气大了,搏一搏,没准真能打赢呢。 “臣让你报零点五倍,狗皇帝你会不会算数?!” 半刻钟后,朱厚照和严成锦整理着衣裳。 “老高,你说那样的盛世真的会实现吗?” “臣也不知道,或许可以实现吧。”严成锦若有所思道。 朱厚照有些后悔了,“要不本宫回去跟父皇更正一下?” 诸公都记在心里了,此时去反悔,必定会将之当成儿戏。 严成锦摇了摇头。 第741章 细作暴露 严府, 严成锦走进院子便看向何能:“我爹呢?” 辞官后,老爹在府中修撰良乡藏书阁的典籍,闲不下来,期盼着朝廷重新启用。 “老爷在修撰兵书呢。” 严成锦来到书房中,见房管事磨墨,老爹正在写严恪松传,描绘他的边陲生涯。 李清娥小声道:“公公心有郁结,这几日也茶饭不思。” “唉。” 说话间,严恪松又重叹了一口气,宛如无人般继续写字。 文官好名声,若是清白致仕,心情自然舒畅。 但他却是因降罪致仕,心中郁郁不乐,犹如当年程敏政致仕。 “为父并非想当官,只是这样致仕,实在有辱气节。” 近日朝中无战事,不好请乞重用。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从袖口中抽出一沓手稿:“爹先出本书吧。” 晃眼半月过去, 朱厚照在奉天殿说的盛世大饼,被文吏传至各衙门。 言官们没有多少反应。 当太子时,朱厚照说的话就不能信,就算当了天子,也只能信两成。 单凭黄册人口和国库岁入增添一倍,就不可能达到。 如今天下该整饬的地方,皆已整饬了。 实在想不出来,如何治国才会有那样的盛世。 大清早,兵部。 张敷华刚迈进值房的大门,身后的文吏冲了进来,撞到他官袍上。 哎呦一声痛呼,张敷华转过头来,叱责:“何事?” 文吏哆哆嗦嗦:“张大人,东南闽地大帽山也有人起兵了,张时旺、刘隆和李四仔等人聚众称王,他说…您还是看疏奏吧。” 张敷华面色凝重。 朱厚照当个皇帝,怎么这么多人造反? 看到疏奏上那一行字,张敷华深吸一口凉气,如果是真的,朝中必定大乱。 “消息也送去内阁了?” “是!严大人在内阁,应该看到御史疏奏了。” 内阁值房,还没上朝,严成锦整理官衣,准备去左右掖门排队,却看见郑乾送急奏进来。 “何事?” “大人,东南闽地有人起兵。”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面如土色。 又有人起兵! 严成锦心中颇为淡定,正德年间很多人造反,但都被朱厚照平定了。 这厮庙号武宗与此有一定的关系。 “诸公看看这起兵的缘由!” 刘健三人闻言,目光纷纷往下移动,看见起兵的缘由时,心头骤然一惊。 太子朱厚照乃是弘治皇帝与宫女所生…… 严成锦一脸恍惚,此事若在朝堂上提,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后宫也不会安宁。 谢迁看向刘健,问:“刘公,这封疏奏可要留中?” 若是口头禀报,陛下看不见疏奏里的内容。 “先去奉天殿吧。” 片刻后,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看完急奏后,愣是心如古井,此刻也隐隐生气。 张时旺、刘隆和李四仔等四人在大帽山起兵六万。 已经攻占了闽西、赣南和粤东等地,令太上皇弘治无法原谅的是,此人起兵的缘由。 朱厚照认真阅读完疏奏:“父皇,儿臣真是你与宫女所生吗?” 大殿中一片死寂。 萧敬死死捏着云展,不能紧张,不能失仪。 可感受到太上皇的怒意,就忍不住双腿打颤。 李东阳几人也注视着弘治皇帝,神情凝重,没有起居官记录,此事只有陛下知道真相。 严成锦也想知道弘治皇帝有没有劈腿。 毕竟,这也是后世史学家探讨的问题。 太上皇弘治咬着牙齿:“寡人没有临幸过宫女,这些贼子为了谋逆,竟造谣污蔑寡人的清名!” 朱厚照见太上皇气急败坏的样子,信了几分。 严成锦道:“此时,应该速速派人平叛,以免叛军将消息扩大。” 大臣们颔首点头。 朱厚照面色认真起来,抬头看向太上皇:“儿臣以为,当重新启用严师傅,前往东南平定此事。” 大理寺卿韩福道:“宣宗皇帝规定,罢黜致仕的官员不能留京,此乃祖制,臣恳请陛下守制。” 宣宗朱瞻基规定,但凡是罢黜和致仕的官员,不能留在京城。 若执行此例,严恪松就要回江南老家。 “朕意已定,不必多言了,启用严师傅为兵部左侍郎,出兵闽地。”朱厚照喜滋滋地道。 韩福看向太上皇,只见太上皇弘治微微点头。 再看向内阁和六部诸公,竟也不多言。 “臣替家父,谢过陛下。” 刘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家伙。 …… 南昌,宁王府邸。 马车上,朱宸濠与娄妃准备去白马寺上香,却听谋士张百龄跑来禀报:“王爷,向京城传信的细作找到了!” 朱宸濠猛地转过身来,双眸眼底闪过一抹要杀人般的冷芒。 娄妃抱着必败低下头去,略微有些紧张。 “是谁!” 张百龄抬头看了朱宸濠一眼,不忍心道:“张某不敢说。” 朱宸濠走下马车,深深地看了张百龄一眼。 “说!” “是…是世子。” 朱宸濠怔住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那逆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也不关心朝事,怎么会是细作? 张百龄知道宁王不相信,从袖口抽出一封书信,“世子曾给京中严成锦传信。” 打开书信,竟是他在鄱阳湖中与番人交易火器的消息。 再看这字迹,确信是儿子无疑。 “他现在在何处?” “被属下关押在正房中。” 半时辰后,娄妃端着莲子羹走进世子的寝殿。 朱拱樤正一边饮酒一边作画,旁边的唐寅磨墨,见到娄妃进来主动回避。 娄妃看向朱拱樤不解地问:“世子为何要帮我脱罪?” 那封密信,是她传给严成锦,不知为何会被人截获。 更奇怪的是,朱拱樤帮她顶罪。 “娄妃下次小心些,近日王府暗中戒严,最好不要传信。” 娄妃更是不解,朱拱樤虽不务正业,但心中也想造反。 为何要帮她? “王爷正生气,世子如何应对?” 朱拱樤头也不抬:“我自有办法,王妃请回吧。” …… 京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端坐在御座上,裁撤一个位置后,如今大殿中,只剩一个御座。 今日,几封疏奏都由朱厚照下政令。 刘健有些担忧:“朝事真交由新皇决断?” “朕倒要看,这两个家伙能折腾出什么盛世来,严成锦不是喜欢签契书吗?把这两份契书送去,让他们签了。” 东宫, 太上皇为节省靡费,未给朱厚照建造新的寝殿,命工部督造新的牌匾。 朱厚照看着契书,认真道:“老高,本宫要如何着手?” 在父皇面前许下的诺言。 如今仓促之下,朱厚照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陛下,天下还有许多弊政需整饬,如经济、科举、律法、农务和兵备,治世才刚刚开始,陛下不妨与臣出宫一趟?” 第742章 象房(为萌兔20姬书友加更) 严成锦走出午门外。 这里停留着三辆马车,韩文和王家兄弟成了严府新晋护卫。 朱厚照依旧翻墙出宫,很快就坐在马车上,喜上眉梢,许久没出宫了。 马车驶过房山,却未停留。 再往前走,就要离开京城了,朱厚照不由问:“老高,要去哪儿?” 老高这家伙,不是死活不离开京城吗? “一会儿就知道了。” 马车离开京城,进入保定府界内,石碑上刻着两字:新城。 朱厚照从马车上走下来,放眼望去,一片枯黄干裂的耕田,耕夫在拉着黄牛。 不远处,成片低矮的茅草屋升起白色的烟雾。 严成锦望着远处的良田,自顾自地道:“天下离盛世还差很远,此地距离房山,不过二十里,就如此凄凉。 新皇可知为何你登基后,多地造反?” 朱厚照也正奇怪呢:“为何?” 严成锦不答,走进不远处的村落中,村中的小道满是牛粪,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站在一家残破的草房前,张贤走进屋子中,将米缸搬出来。 伸手一掏,只抓到半把糙米。 朱厚照皱着眉头,看向严成锦:“新城耕地不少,怎么缸中无米?” 严成锦指向不远处的屋舍,屋舍中,先生正教孩童读书。 残破的屋舍中,六个孩童认真跟读。 “新城的村民,从京城请了一位私塾先生,百姓耕种的米粮就用在此处。” 士绅们合力兴办的私塾,只允许士绅子弟入读。 江南有清官兴办义塾,不收银子,给寒门子弟授学。 但距此地千里,且就算是江南,义塾也寥寥无几。 严成锦道:“蜀地和大帽山造反,正是由于京城富庶所至。” 朱厚照心中微微一动,有些不解。 张贤扶着一个老翁过来,严成锦问道:“老丈为何要兴办私塾?” 老翁似有些耳背,张贤复述一次他才听清楚,答道:“为了送村中子弟去京城。” 严成锦又问道:“为何要入京城?” “朝廷偏袒京城百姓,只有入京城,才能过上好日子!” 严成锦对着朱厚照:“不患贫而患不均,以前京城流民众多,如今京城不仅能吃饱饭,还可考取工程师领银子,过上富足的日子。 故而,百姓多寄希望于子弟,能进京当官或谋一份差事。 新城比京城贫苦,满城又比新城贫苦,汉中和大帽山又比满城贫苦。 百姓才想去京城安家立业。” 大帽山,就是后世的港岛,属于新安县管辖,现在还是渔村。 越穷越造反,否则日子无法过下去。 在京外百姓眼中,京城或许是天堂。 政令如何令天下脱贫,严成锦也很难告诉朱厚照。 朱厚照深吸一口凉气:“老高,你有何主意便说吧!” “拨发国库银两,在各府州兴办朝廷的私塾,不收百姓钱银。” “本宫也正有此意,可哪里来这么多银子?”朱厚照知道识字的重要。 连宫中的小太监,也是读过书的比没读书的更有用。 严成锦未回答他,免得锦衣卫传入诸公耳中。 义务教育是第一步,大明的识字率比各朝代高。 连女子也可以教孩童识简单的字。 教育,便是治理盛世的开端。 …… 紫禁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见御案上的疏奏越来越多,不由问萧敬道:“厚照呢?” “和严成锦出宫了,似乎去了房山。” 萧敬还没有收到最新的消息,不敢妄自禀报。 李东阳道:“陛下近日阅奏了,可速度依旧是极快。” 朱厚照看过的疏奏,诸公要复阅一遍,有些私事不在朝堂上议。 萧敬正要出门打探消息,却遇上了朱厚照和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又翻宫墙去哪儿了?” “去了新城,京畿外百姓与京城相差千里,儿臣见识了一件奇怪的事。” 弘治面色微动,问道:“何事?” 朱厚照微微躬身:“儿臣看到,京畿外有贫民请私塾先生,竟只是为了入京城谋生,如今京城富庶,多地贫苦。 见过京城富庶的百姓,回到原籍传谣,说朝廷偏袒京城百姓,激起了民愤。 故贫苦之地的逆贼造反,百姓一呼百应。” 蒋冕看向朱厚照,还是有些心惊。 严成锦仅是带朱厚照出去京城一趟,竟能知晓如此多道理。 刘健几人沉思之际。 朱厚照继续:“儿臣想在两京十五道,兴办朝廷的私塾,免去银子,供寒门子弟入学,以消除蛮夷之弊。” 王琼眉头微动,两京十三道府州县众多,“这得花去多少靡费?” “以乡试第一题,赠与捐纳钱银的士绅子弟,筹措银子。”朱厚照道。 无真才实学,就算过得了乡试,也未必能过会试。 不一定能当官。 蒋冕说道:“此举实在太莽撞了些,且不说能否筹集银两,如此公然鬻题,必会引起百姓抵制。” 如此一来,士绅们就比寒门子弟少做一道题。 时间与分数上,皆有优势。 张升颔首点头:“蒋大人说得不错。” 严成锦站出来道:“若将筹措银子的用途,写在皇榜和邸报上,百姓必会体谅。”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道:“准乞。” 圣旨仅半天便传出京城,士绅们看到政令时,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能用银子买下乡试第一轮的第一题? “善政!” 王琼站在户部衙门,等着收士绅的银子。 才短短半日的功夫,就筹措到三万两,包一千个私塾先生也够了。 “嘿嘿,还是先入宫禀报吧。” …… 西苑,象房。 小太监们搬动着牢笼,差点没被笼中的猛兽吓死。 谷大用从良乡的大观园中,调来两只孔雀,让象房美观许多。 朱厚照正坐在大椅上,眨了眨眼睛看向谷大用,乐道:“谷伴伴,老高来了吗?” “奴婢派人去请了,应该快来了。” 这时,严成锦走进象房中,看见中间铺了红毯,两旁是小书桌,再后就是各种关在笼中的猛兽。 正前方是一张御椅和御案,朱厚照正在极为认真的阅奏。 “陛下将阅奏处搬至西苑,太上皇可知晓?” 朱厚照喜笑颜开:“还没问,一会儿本宫就派人去。” 一刻钟后,奉天殿。 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太上皇,陛下在西苑建了象房,要在西苑上朝。” 弘治紧紧捏着手中的豪笔:“这…这个孽子!” 第743章 此令千古未有 “新皇要在西苑象房上朝?” 刘健老眼瞪得宛如鸡蛋般,血气上涌,鼻子中的气息急促。 蒋冕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会有这样荒唐的皇帝? 李东阳和谢迁颇为淡定,以前还是太子时,就领略过朱厚照的厉害了。 是太子无疑。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新皇说,若有疏奏,就送去象房批阅。” 刘健和蒋冕几人深谙不妙,连忙奔去西苑的象房,在西苑门前,看见太上皇弘治的仪仗,心中有了主心骨。 象房中, 严成锦站在一旁,沉声道:“臣来的时候,新皇已将象房布置妥当,与臣无关。” 朱厚照心中暗骂老高这没骨气的家伙,“奉天殿太过沉闷,儿臣坐久了总想出宫,才设置西苑的象房阅奏。” 太上皇弘治咬着腮帮子,怒声道:“你是嫌止造反的人还不够多吗!” “跪下!” 朱厚照跪在红毯上,萧敬送上许久没有用的打龙鞭。 “你甫一登基,天下就有三处造反!朕告诫你嗜欲将成祸,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碍政事,也扰乱生民。 可你呢!明明知晓这些道理,还明知故犯,比不知者更罪大恶极!” 太上皇弘治用力的挥动鞭子,朱厚照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嘴上却不认错。 刘健几人看见这一幕,气消了不少。 “还请太上皇不要打了。” 太上皇弘治转过身,冷声道:“诸公不必替孽子求情。” 李东阳知道太上皇误会了,“我等不是替太上皇求情,是怕新皇以身体有碍为由,拒不上朝。” 太上皇弘治放下鞭子,还是李师傅了解此子。 严成锦对着旁边的起居官道:“不要把本官写上去。” 起居官在旁边飞快记录,被写入史册,名节尽毁。 这时,王琼走进象房中,假装未看见跪在地上的朱厚照。 “太上皇,坊间募集到白银三万两白银。” 太上皇弘治面色平静,三万两白银并不多,但招募私塾先生,富富有余了。 私塾先生一月发三五两银子。 京城府州县等地不过六十余处,用一千两银子作为用度足以,还剩两万多两。 以及南直隶、保定府、河间府等地,聚拢起来就是上百万两银子。 王琼来面圣,正是想问这笔庞大的银子如何安排? 蒋冕道:“如今两处起兵,可以用作军饷。” “募集银两,本意是用于私塾,若挪用作为军饷,百姓知道必心生怨愤。 且这笔银子,还未必够建造大明的私塾和印发书籍。 臣以为,不如先留在府库中。” 严成锦并不赞成,大明的教育系统并不完善,有许多尚待修缮之处。 刘健几人略微吃惊地看向严成锦。 此子还打算建造私塾和印发书籍? 蒋冕道:“建造如此多私塾何用?若有心读书,在家中也可读。” “不仅要建造私塾,本官还要向陛下请乞,由礼部制作讲义,分发天下,按年纪入学堂。”严成锦道。 太上皇弘治蹙眉:“为何要多此一举?” 蒙学只教授三百千,大明的大户人家多请人上门一对一教学。 私塾也并不分年级制度。 过了蒙学的幼童和弱冠书生混在一起听先生讲学。 幼童即便听不懂,来来回回先生讲的也是四书五经,长大几岁也就听懂了。 在国子监中,初入国子监的监生可以在正义、崇志、广业三堂读书,学分攒够后,升级进入修道和诚心二堂,这就是最基础的分班了。 李东阳几人目光也落在严成锦身上。 他们自幼同老师读书,达者为先,并不太讲究年纪。 严成锦自然不可能说每个年纪的智力不同:“读书讲究悟性与见识,写出的文章高下立判,幼童见闻不如弱冠书生,弱冠书生又不如老儒生,故需因材施教。” 既然是从教育开始入手,要整该就要彻底。 朱厚照被抽得浑身火辣辣地痛,“准、准乞。” …… 礼部值房。 礼部尚书靳贵看着新皇的旨意,要礼部给天下私塾订制教案,编入算学。 主簿和郎中们坐在值房中,商议新皇的政令。 “蒙学只教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如今却要编入算学。” 靳贵捋着胡须,他与蒋冕私自商讨过,这是新皇下的旨意。 “此举与新皇实现盛世大治有何好处?徒增靡费和礼部任务罢了!” 他听说,新皇在太上皇前面立下誓言,国税和人口均要翻一倍。 “定是严成锦蛊惑新皇,但如今政令下来,只能先推行政令。” 翰林将此事传开,百官自然不相信这道政令会让天下有什么变化。 徒增一些读书人罢了。 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座上,朱厚照站在刘健的前面,被揍一顿后无任何后遗症。 到内阁议事了。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臣恳请新皇,将天下私塾,纳入礼部管辖。” 礼部只管辖国子监。 天下的私塾和学院,并不归属礼部管辖。 故而,大明的教育系统基本为零,要比弘治朝的政绩翻一翻,这就是政绩之一。 老高不会大放厥词就是了,朱厚照浑不在意地道:“准乞。” “且慢!” 礼部尚书靳贵站出来:“学院和私塾乃是地方士绅和官员办置,为何要朝廷管制?” 百官纷纷回过头来。 礼部只管国子监,是由于国子监的监生可以入朝为官。 但私塾和学院的学生,或许连乡试也考不上。 “这便要说到本官第二个方法,设立教籍归于礼部之下,授学优异的先生,可领朝廷俸禄,如此一来,才有人愿意当先生。” 秀才考不上科举,多去当账房和商贾。 在百姓办的私塾讲学,那是要饿死的,故没几个秀才愿意当先生。 设立教籍,变成公职人员,像衙门的县令一样领取俸禄,秀才们才会趋之若鹜。 保证私塾制和教育可以真正推行天下。 刘健喟叹道:“新设教籍,天下有多少先生,朝廷又要平添一笔巨大的靡费。” 私塾是百姓自己花钱雇先生。 入了教籍,由朝廷每月发银子,这得花去多少银两? 大臣颔首点头。 除了国子监,没有听说过哪个朝廷会管理私塾和书院,由朝廷来发银子。 严成锦越来越过分了。 朱厚照轻哼一声:“老高说得有理,你们怎么都不同意?” 太上皇弘治扫视一圈,看向大殿中道:“此事再议,退朝。” 第744章 老爷出大事了 象房被查封了,太上皇勒令朱厚照到东暖阁阅奏。 但来东暖阁的大臣,仅严成锦。 “要是无法推行这道政令,新皇和臣的盛世大治就泡汤了,新皇不想想办法?” 朱厚照趴在御案上做俯卧撑,嘴里不忿道:“你要设立教籍,又要将几座私塾和学院归到礼部,算违反祖制,本宫刚被父皇揍一顿,你自己想法子。” 他与太上皇约定,令诸公臣服于他才能真正掌权。 如今,诸公还是不听他的。 “守业比创业更艰难,难在创立制度,如今将私塾和学院归于礼部,是创立一种新的制度,本宫虽认同你,可诸位师傅不认同。” 严成锦暗啐这厮一口,还挺聪明:“新皇可否帮臣一个忙?” “如果是让本宫去说服靳师傅,就免了,靳师傅只认圣旨,老高你自己去,本宫的盛世就靠你了。” 严成锦恨不得将这狗皇帝的冕冠摘下来,自己戴上。 “新皇继续懒政吧,臣告退了。”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查看靳贵的宗卷,靳贵为人刚直,是从五寺升上来的尚书。 曾在光禄寺任寺卿,熟悉礼制,有个八岁大的儿子。 “才八岁啊。” 还太小了些,就算问他那句话,估计答案也是要个玩具什么之类的。 八岁的幼童能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头一回,这句话排不上用场了。 礼部值房。 靳贵将官帽丢在一旁,愤然道:“户部管理天下私塾和书院,亏严成锦想出这膄注意!” 几个一同上朝的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此事关乎礼部今后之事,大人不可松口。” 靳贵当然是不会轻易松口。 下值了,靳贵坐上轿子回府,路过长安门时发现兵卫变多了。 “怎么多了如此多的兵卫?” 管家说道:“近日盗贼增多,增设了七十二红铺,每铺十余名士卒,夜间摇着铜锋巡逻。” 铜锋,是皇室用的铜铃。 为了保证京城的安全,初更时,巡查的士卒就摇着铜锋巡视,一来是让盗贼听到不敢作恶,二来是让百姓听到铜声安心。 靳贵深以为然,一脸后怕的样子:“京城如此危险了啊!吩咐少爷,这一年都不许离开府上半步,以免遭遇不测。” 将近四十岁了也没有子嗣,好不容易找汪大夫看了病,生得一个儿子。 如同掌上明珠般养着,唯恐遭遇不测。 管家连忙道:“好的老爷。” 回到府门前,等下人们走进府门中,靳贵反手就将大门关起来,这才放心的走进正堂。 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靳贵便轻唤了一声:“松儿?” “松儿见过父亲,父亲上朝辛苦了。” 穿着儒裳的少年郎微微躬身。 这时,管家走进来禀报:“老爷,严大人来了。” “不见!千万不可开门!” 管家有点慌了,吞吞吐吐:“可有个少年郎,说他是当今圣上……” 靳贵彻底慌了神,连忙道:“松儿,你快到后面藏起来,爹若不叫你你不许来正堂!” 听说谢丕和王延昭见了严成锦,一旦被问出那句话,跟中了邪似的。 此子莫不是想对松儿下手? 松儿才八岁啊,严成锦这禽兽不如的狗官! 靳松不明所以:“父亲,为何要回避?” 靳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拉着管家的手:“来不及了,你快带松儿去柴房躲起来,若有人去后堂,就带松儿逃出府。” 管家一脸懵然,难道老爷做了亏心事,遭人彻查了? 府门外, 严成锦和朱厚照站在门前,府门已被锦衣卫强行推开了。 “靳师傅还不来接驾,老高,咱们自己进去吧?” 严成锦看向谷大用:“派人看着后门,不许有人离开府邸。” 谷大用哪里敢违抗严成锦的命令,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跑到后门去了。 前门自然是由锦衣卫守着。 踏入大门几步,却看见靳贵大步流星走来,微微躬身:“臣靳贵,见过新皇,新皇怎么出宫了?” 朱厚照看见靳贵满头大汗的样子,乐了:“想靳师傅了,来看看靳师傅。” 靳贵脸色蜡黄,我信你个鬼,不是严成锦叫你来的? 将朱厚照和严成锦迎到正堂中。 “老高,你东张西望在找什么?” 靳贵心中咯噔一下,面色惨白地看着严成锦,严成锦道:“无事,臣只是随便看看。” “新皇和严大人来找本官,是为了将天下私塾和学院纳入礼部?” 朱厚照抓起一把蚕豆,若无旁人地吃起来。 严成锦点头:“不错,此乃善政,还请靳大人不要抵抗。” 若有礼部尚书带头请乞,太上皇弘治便会动摇几分。 此事,难就难在不能立竿见影,但又需耗大量靡费。 故,陛下和内阁也无法断定,是善政还是弊政。 靳贵板着脸义正言辞:“本官不会松口,无此定例,严大人不计后果总想开先河,请回吧!” 话音刚落,谷大用拎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进来,“严大人,他方才想跑,被咱拦住了。” 靳贵面色大变,忽然间就慌乱起来。 指着严成锦颤声道:“严成锦!你若是敢对我儿下手,老夫明日就携礼部官员弹劾你!” ……明明是帮人实现梦想,为何像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严成锦懵住了,看向那八岁少年郎:“你叫什么?” 靳贵的心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学生靳松,见过新皇,见过严大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好聪明的孩子,本宫想送他去宫里给皇孙当伴读。” “老爷?!” 管家连忙上前几步扶住靳贵,严成锦只是来游说罢了,并非真是想要对靳松如何,朱厚照却故意吓靳贵,这厮比自己还坏。 不多说什么,严成锦和朱厚照起身告辞了。 靳贵昏睡了一宿,第二天几乎快到了卯时,才爬了起来。 路过书房时,却只见儿子一人在读书,“本官请的私塾先生呢?” 管家疑惑道:“先生说不想教了。” 嗯? 府上支付的靡费不薄,靳贵捋须道:“那就再请一位。” 一刻钟的功夫,管家就气喘嘘嘘地跑回来,模样慌慌张张:“老爷,出大事了!” 靳贵捧起茶盏,只要太上皇没驾崩,严成锦没说出那句话,能有什么大事? “什么事?” “小的去找了三个先生,都不愿来,如今全京城的先生都放话了,不教咱们少爷。” 噗~ 靳贵一口茶水通过鼻子喷出来出来,差点没呛死他。 “咳…你…咳你说什么?!” 第745章 面皮尚书 翌日,天微微亮。 朝阳的金辉落在庭院中,下人们正清扫小径。 靳贵穿着云雁补子穿过前院,小厮门抬轿子去了,他推开府门。 哗啦一声,一盆狗血泼到衣摆和皂鞋上。 “你、你干什么!” 老儒生气急败坏地道:“天下私塾归朝廷管制,乃是善政,你竟然不许?” “呸!面皮尚书!” 靳贵吓坏了,府门前汇聚了几百个儒生,这景象就像贡院放榜,只是人人手里都拿着青菜和鸡蛋。 “真、真是粗鄙,亏你们还是读书人!” 话音刚落,儒生们手持之物就丢了出去,砸了靳贵一声。 靳贵气得阴沉着脸,朝中大事怎么会传到坊间,还是知道他这个时辰上值,定是有人指使。 用头发想也知道是严成锦,这家伙游说不成,就动用坊间的力量。 “哥,严成锦那个家伙太会玩了,我刚才看见他的轿子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手插进袖口里,抱在身前,喜滋滋地看热闹。 张鹤龄也朝靳贵的门口吐了一口唾沫,“呸,狗官!” 严成锦这事办得好,今后他们的子孙就可以送去朝廷的私塾念书,省下一大笔银子。 可靳贵这狗官竟不许。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在认真地修剪狼毫上的乱毛,修好了还能再用三年啊。 萧敬走进来,犹豫片刻后,才小声道:“太上皇,新皇唆使儒生去靳贵大人府前闹事,还泼了狗血” 太上皇弘治眉头紧了又紧,手用力一握,修剪好狼毫被折断了。 听到咔嚓一声,萧敬吓得跪了下来:“新皇和严大人去了靳大人的府邸,随后新皇就去了良乡藏书阁。 不过,这等事奴婢猜测是严成锦教唆的。” 比起严成锦,萧敬更怕朱厚照,再者新皇是太上皇的儿子,再混账也只能太上皇骂。 太上皇弘治死死盯着萧敬,“就为了私塾和学院归礼部管辖一事?你怎知是严成锦教唆?” 萧敬道:“儒生们还骂靳贵是面皮尚书,此事只有都察院知道。” 弘治三年,靳贵任河间府乡试的主考官,通过乡人介绍了秀才涛,此人中了举人,后被举报送了一千两银子给靳贵。 靳贵并不知情,实则是贿赂了家仆,与程敏政的舞弊案一模一样。 只是,靳贵并未受到任何处罚。 但也被读书人骂脸皮厚,故称面皮尚书。 距今二十年的宗卷了,也只有三司能查出来,萧敬敢赌子孙袋,一定是严成锦告诉新皇的。 太上皇弘治面上阴云密布,沉声道:“那孽子呢。” 萧敬把头埋得更低了,“在在教坊司。” 此时,教坊司。 三尺高的红台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谷大用喜庆洋洋地唱道:“礼乐,起!” 几个小太监摇头晃脑地奏响笙、笛、琴和鼓,教坊司的乐妓纷纷登台。 朱厚照拿着册子摇头:“叁号声音再悲戚些,大漠的乐曲,怎能像江南般?” 严成锦满脑黑线,教坊司硬生生被朱厚照整成大明工团。 “新皇,该上朝了。” “本宫今日不去,狗太上皇一定会揍本宫。” 你不去我不就背锅了吗?严成锦是特意来请他的:“定会有人污蔑是臣唆使,新皇不去,臣如何能证明清白?” 主意是朱厚照出的,他只是提供了材料。 这厮太聪明了,他还没开口,朱厚照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不算是他唆使。 朱厚照犹豫起来,这时,萧敬亲自来教坊司禀报:“新皇,陛下让您快去上朝。” 奉天殿,早朝。 御座上空宛如覆盖着雷云,太上皇弘治面色红白交替。 百官噤若寒蝉。 跪在大殿中央,靳贵愤然伸出脚:“严成锦唆使上百儒生,到臣府邸上泼狗血,陛下您看看,臣的皂鞋都湿透了。” 旁边的刘健和李东阳抬起袖子,捂在口鼻。 儒生怎么会知道朝廷的事? 不必想也知道是有人唆使,还能是谁,不就是严成锦和新皇吗? 霎时,朱厚照和严成锦走进大殿中,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朱厚照躬身作揖:“儿臣只是去良乡藏书楼会有时,说漏了嘴,被有心人听了去。 古者圣主必有争臣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而死。 儿臣以为,这些儒生并无歹意,只是希望善政可以布施天下,极言规劝罢了。”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大臣们怔住了,想不到朱厚照这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李东阳颔首抚须,表示赞同,严成锦心中平静,这不过是朱厚照的日常操作罢了。 张升道:“儒生们患不公,才做出如此行为,还请陛下恕罪。” 太上皇弘治看向王琼:“若归置礼部管辖,需增多少靡费?” 王琼道:“禁僧籍,许多新修的寺庙荒废,正好可以用来做私塾,此举可省不少银子,臣还要看过黄册才知道。” 僧人需在户部下的僧道司入了僧籍,才能当僧人。 但弘治朝限制了僧人的数量,故使许多寺庙,渐渐荒废。 “户部先将靡费清算出来报给寡人。” 刘健几人面色微动。 太上皇此举一定是动摇了,但他们并未出言阻止,若花费的靡费不高,也无妨。 严成锦到不觉奇怪,新例一旦制定,就会变成定例。 后世的皇帝皆要遵循,所以慎之又慎。 两人过去,王琼来到奉天殿禀报:“靡费算出来,若多卖一道小题,银子不成问题,若不卖,国库大抵需补二十万两银子。” 太上皇弘治噎住了,怒道:“还要多卖一道题?” 乡试分为五类题,诗经的题目占分并不高。 王琼道:“乡试关键在策题,若策题能答上来,诗经定也能答上来,白送他又如何?” 能答上最难的策题,能不会吟诗? 你不白给人家也能答上来。 反之,若是士绅子弟答不上策题,白送诗经一题也是落榜。 太上皇弘治沉默了起来。 王琼继续:“建一间私塾只需三百两银子,今年建好,明年就无需卖题了。” 眼下很快就要科举了,一定会有很多书生买题。 “萧伴伴,去书房拟旨吧。” 礼部,值房。 靳贵听完朝廷的旨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萧公公,本官要去觐见太上皇。” “靳大人,此事闹得京城不得安宁,儒生们都快反了,你去也无用,还是从了吧。” 靳贵震惊得无以复加,严成锦真是防不胜防。 第746章 双胞胎 时至正德三年夏,朝廷颁布天下私塾和书院归礼部管辖后。 严成锦又上疏设立皇家书院和皇家蒙学,作为天下教范。 良乡报名考教籍的秀才,如潮水一般。 良乡衙门前,严成锦问道:“今日,有多少秀才来考籍?” 王不岁道:“三万四千余人。” 抡才大典刚结束,读书人还滞留在京城,必须考取户部考试,才能入教籍,领取朝廷俸禄。 当然,未能考取者也能执教,工钱比教籍的秀才低一半。 礼部真正变成教育衙门,大明的教育体系总算建立起来。 何能小跑过来:“少爷,不好了,少夫人说肚中不舒服,请谈大夫去了。” 严成锦心中微动,不知是两个男儿还是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就罢了,若是两个男人,如今的家财只怕还不够分。 见严成锦一脸镇定的模样,何能忙道:“少爷,一奶双生是极危险的事情,若不顺产,便会闹出人命的。” 本不紧张,何能这狗东西一说严成锦就紧张了起来:“罚一百两。” 坐上马车回到府邸,门子却说送去惠民药局了。 紫禁城,西暖阁。 萧敬走进来禀报道:“陛下,严府刚才传来消息,严成锦的夫人生了。” 太上皇弘治放下豪笔,其他官员子弟他或许并不上心,可严成锦是他的顾命之臣。 “在严府?” 萧敬道:“似乎是难产,听说是一母双生,两人挤着要出来,汪神医回乡丁忧,不在京城,张太后和曾娘娘都出宫了。” 张太后知道李清娥快要生了,一直派人盯着消息。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李公呢?” 萧敬连忙道:“派人去通报了。” 内阁,值房。 李东阳正在飞速阅奏,眨眼许久才眨一下,连小太监走到身旁也不知:“李公,出大事了。” 刘健等人都没抬头,哪天没有大事? 李东阳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何事?” “严大人的夫人难产了” 啪嗒,豪笔掉到了地上,李东阳怔住片刻,才抬头深深地看着小太监:“叫汪大夫了吗?” “汪大夫不在京城,且严大人只让女大夫接生。” 这个家伙定是怕人看了清娥的身子。 李东阳也能体谅严成锦的心情,可如今性命攸关,岂能这般儿戏? “刘公,诸位?” “去吧,宾之兄和严成锦的份儿,我帮你们阅了。”谢迁道。 京城,惠民药坊。 在药坊背后一栋三层楼宇,这是新建用于皇室和达官显贵的病塌。 严成锦站在屋外,张太后和曾皇后站在门前,神色比严成锦还紧张。 朱厚照道:“生皇孙时,就是由汪机接生,如今汪机却不在京城,老高,你为何不紧张?” “臣相信谈大夫。” 谈允贤在惠民药坊接生三年,严成锦正担心的是男还是生女。 若是生女,定要招赘婿的。 这时,太上皇弘治和李东阳来了,见严成锦站着外头,不由蹙眉:“寡人听说难产了?” “太上皇和李公放心,谈大夫在。”张太后道。 李东阳听着声音,心顿时揪紧起来,接连叹了几口气。 病房中,李清娥躺在木塌上,身下盖着白布。 谈允贤站在木塌下,伸手托着一个小脑袋,“已经出来一人,再用些力气。” 咕咚一声,浑身浴血并且带把的娃娃滑落在白棉袄上。 哇地哭声,传到病房外。 李东阳浑身一颤,松了一口气,却也想知道是男还是女。 他自然想要男,亲家不在京城,要是在京城,也是一定是这般想。 朱厚照乐了:“一听就是女娃娃,长大正好嫁给威武。” 李东阳一口血气差点喷出来,怒瞪着朱厚照,“按祖制,皇孙只能取民女。” 张太后看向身边的老嬷嬷,“让产婆出来禀报。” 不多时,产婆满面喜色走出来:“回禀太后,回禀娘娘,是男童。” 竟是男童,朱厚照不禁有些失望。 李东阳却大喜过望,太上皇弘治亦笑道:“严卿家,恭喜呀。” “谢太上皇。”严成锦看向老医女:“快去看看第二个。” 很快,第二声嘹亮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回禀大人,是女童。” 严成锦倒是无碍,倒是招一赘婿就是。 谈允贤从病房中走出,行礼后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清娥夫人刚睡去,今日不便探望。” 如今朝中想要对付他的颇多,不得不加人派守。 严成锦和李东阳相视一眼,似乎洞穿了对方的意图。 李东阳先道:“此事应该由苍劲兄来,但此刻他不在京城,取名一事就由老夫代劳。” 听严成锦的字就知道,此子取名的本事实在一般。 严成锦摇头,从袖口中抽出一张白纸:“下官早已准备好,不劳李大人。” 李东阳一看白纸,下一刻嘴角抽搐起来。 “严方来?” 这名字实在不如何!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动,严成锦取名的功力与新皇差不多,都是不如何。 朱厚照却道:“方,是方法计谋之意,来,为方来之来,本宫觉得,此名倒是像极了老高兄的儿子。” 这两个家伙果然是惺惺相惜! 李东阳和太上皇弘治恨不得扒开他们的脑袋瞧瞧,里头装的是不是豆腐。 再看女娃娃的名字。 “严千珑。” 李东阳差点一口老血出来,女娃名字当从诗词中挑选二字,严成锦竟取这等名字。 张太后看这对娃娃欣喜,看向严成锦道:“不如就由哀家先抱回宫中吧?” “娘娘不可,宫中离药局甚远,不便探病,等二子长大些再入宫不迟。” 张太后和太上皇弘治知道严成锦谨慎,吩咐加派护卫,便回了宫中。 严成锦将人接回府邸,由春晓姐妹照看。 夜里,却听何能回来禀报:“少爷,少夫人害了热病,还未醒过来。” 严成锦心中微动,汪机回乡丁忧倒是麻烦。 “谈大夫开药了吗?” “开了两副,可少夫人体虚,不见效用,特让我回来禀报少爷。” 李东阳连夜赶到惠民药局,心事重重地站在阁楼外。 难产死去,再常见不过,如今汪机又不在京城,李东阳不禁担忧起来。 却不见严成锦来,看向一旁的何能道:“你家少爷呢?” “回禀李大人,去派人扒柳树皮了。” 第747章 臣是猜的 天黑了,还有半个时辰闭宫门。 太上皇弘治正在详阅山东和河南送来的急奏。 山东和河南的盗贼形成气候,多处攻城略地,刚攻占了山东金乡县,山东布政使司杜宴传回疏奏。 “寡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厚照登基,如此多兵事?” 刘健叹了一口气,他也想不明白。 兵灾与疫灾一起来。 蒋冕道:“滨州、临胸、昌乐、日照、曲阜等地,官兵节节败退,盗贼还侵犯了孔府。 传闻,是山东起了大疾,病症为浑身滚烫,四肢如热炉般久久不退,昏睡后便会死去,听着像风寒。” 大疫后百姓落草为寇,盗贼就多了。 山东和河南并不富足,听闻还有人食人的存在,可惜汪机不在京城。 大殿中陷入了安静中。 这时,萧敬走进来:“陛下,禁卫传回疏奏,李清娥患了热病,要不要禀报张太后?” 张太后吩咐,若清娥身体有恙,就向她禀报。 但现在是戌时一刻,快要就寝了,让太后知道,只怕她会一夜睡不着。 “害了热病?”太上皇弘治看向刘健:“曲阜的病疫不会传至京城了吧?” “李清娥在府中未出,臣以为不是。” 太上皇弘治道:“严成锦呢,汪机不在京城,要不要派刘文泰去看看?” 坊间的大夫,他只相信汪机。 宫中的御医世代行医,知晓的病症比坊间的大夫多,没准能治好此病。 萧敬道:“严大人找人拔柳树皮去了。” 太上皇弘治疑惑:“拔柳树皮做什么?” 刘健眼中眸光闪了几下,此子该不会是用柳树皮治病吧,“若此病可解,山东的大疾或许也有法子。” “派人去打探一下!” …… 大清早,严成锦在惠民药局中静坐。 虽听闻过柳树皮能制出阿司匹林,但需用多少量的柳树皮熬制?是用生柳树皮,还是用枯柳树皮。 毕竟,熬制过量的药物喝下去,或许会喝死人。 胡大龙拿着册子,面前煮着二十只药罐,从二分、三分……一钱、二钱……到一两柳树皮。 分生柳皮和枯柳树皮,将这些药汤送给害了热病的人。 “严大人,这真的能治病吗?若害死了百姓……” 胡大龙担忧地道,毕竟严成锦不是大夫,汪神医又不在京城。 要是此物有毒,可不是害死一人那般简单。 是害死几十人! 要下大牢凌迟不说,害死这么多人,心中也不忍。 严成锦道:“本官也不知道。”他也仅有五成把握,柳树叶可以炒茶叶,柳树皮可以入药。 但过量会不会死人,确实不知。 试药理,通常由大夫来试,如同神农尝百草,但这次直接用在病患身上。 叶准知道这不是儿戏,纵然是严成锦也不能草菅人命。 匆匆跑回宫里去禀报。 天刚破晓,太上皇弘治穿上亵衣,刚走出宫门。 萧敬就走进来,看了眼张太后,又看了眼太上皇弘治,才小声道:“严成锦让人在试药,听大夫说,或许会死人。” 太上皇弘治瞪大眼睛,若用死囚试药,尚可原谅。 严成锦竟直接让百姓服用? “此子还在惠民药局?” “在,奴婢这就传他进宫。” 一刻钟后,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盯着严成锦,面上不动声色:“汪神医不在京城,你怎敢用百姓试药,万一中毒,谁来解毒?” 刘健几人方才也听说了。 此子用柳树皮熬制汤水,让患病的百姓服下,这些百姓还蒙在鼓里。 蒋免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大人这样做,应当是有了几分把握吧?” 严成锦直接去找柳树皮,目的十分明确,像是知道柳树皮能治病般。 这就很可疑了。 严成锦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柳树皮能治病? “知道一些,臣猜柳树能治热病,便想试一试。” 严成锦淡淡地说道。 他直奔柳树皮去,如此明显的意图,太上皇和诸公不傻,编谎话一听就是欺君。 索性就直接认了,也不会降罪。 大理寺卿韩福道:“严大人不通药理,岂能用百姓来试药?” 他执掌三法司之一,此举不吝于碰了律法,若出了人命,就能抓人了。 张升颔首点头:“本官知严大人救夫人心切,可也不能如此莽撞,竟用百姓来试药……” 这时,萧敬抱着云展大步地走进来,噗通的一声跪在地上。 原以为严成锦会遭诸公口诛笔伐。 刚去如厕出来,就听厂卫跑回来禀报,百姓热病退了,柳树皮真有用。 他就知道,严成锦不会平白无故去找柳树皮,定是知晓什么。 “太上皇,昨夜亥时一刻喝药的人,如今热病退了。” 大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蒋冕等大臣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严成锦。 这也能猜中? 太上皇弘治神情僵硬,更加笃定此子就是大明的祥瑞,随便猜一物就能治病。 “严卿家可知山东和河南的大疫?亦是由热病所致,可否用柳树来治?” “臣也不知。” 发热有许多缘由引起,李清娥是由于伤口起了炎症。 但山东之事,他并不知晓,不能信誓旦旦。 可以笃定的是,天然版阿司匹林的出现,比后世早了两百多年,且在大明出现,也可以写入他的专利中。 至于多地起事,并不奇怪,史上正德年间许多地方爆发了叛乱。 只是正德的历史,多在描绘文官斗刘瑾,也就被掩盖了。 刘健躬身:“臣以为,当派邓犀去山东镇压贼匪,以柳树皮为药,给百姓试试。” 邓犀是河南的巡抚,出身于兵部,曾在弘治朝戍守大同。 蒋冕点头:“或许贼匪起事有其他缘由,当派巡抚前往彻查清楚,并令各地官府死守城墙,敢弃城者斩!” 官府害怕盗贼,还未战就先跑了。 盗贼在弃城中抓壮丁,反倒令力量越来越大。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以为如何?” “还需再派五万京营,兵分河南和山东两地讨伐,农时已至,当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刘健和谢迁几人面上的肉抖了抖。 区区盗贼,也要派五万军营征讨,对付鞑靼人也不曾这样大动干戈。 太上皇弘治道:“派三万人去吧。” 第748章 拦驾 雷云说来就来,一刻钟后就停了。 严成锦走到午门外,见一个眉清目秀到极致的官员,站在下马碑前,他身高六尺有余,身穿云雁补子的绯袍。 那官员见了严成锦,拎着锦盒走上来:“下官张彩,听说严大人府上有喜,准备了一些小心意,给大人贺喜。” 原来是张彩! 难怪长得白皙修伟,须眉蔚然。 这是严成锦见过颜值最高的官员,就算是直男见到也会被折服那种。 历史上,张彩是刘瑾的谋臣,帮刘瑾对付李东阳三人,此人计谋极为高明,斗败了刘健和谢迁两人。 与刘瑾堪称无敌组合,后被李东阳离间说张彩投靠他们,刘瑾不再重用张彩,才落得三千凌迟的下场。 最重要的是,此人还长着一张颜值极高的脸。 严成锦看向一旁送他出宫的叶准:“叶千户去问问太上皇,本官能不能收这礼?” 张彩怔住了。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滴水不漏,油盐不进,连收个礼都要请示朝廷。 送礼像是行贿,寻常时候是不行的,但他专门挑了严府有喜时,算是贺礼,朝廷也挑不出罪状来。 叶准很快就跑回来,太上皇说严府有喜,既是贺礼,可以收下。 严成锦把锦盒接了过来。 张彩露出颜值即是正义的笑容,能升官到今日,容貌有极大的功劳。 见了他这张脸,就算是阎王爷也要给几分薄面。 “帮我送去给太上皇,就说就算是太上皇准许,本官也不会收礼。” 张彩怔住了。 这锦盒里有一只羊脂玉镯子,太上皇看见,不难猜出他的意图。 “请严大人还给下官。” 叶准看向严成锦,见严成锦微微点头,才将锦盒递给张彩。 仅仅是短短的片刻功夫,张彩已吓出一身冷汗,没有官员可阻挡本官的魅力,此子与其他大臣不同! 若不知道张彩的底细,严成锦还真会收了锦盒。 坐上轿子,来到惠民药局。 李清娥已经醒了,只是出了许多汗,还不能沐身,身上有了些异味。 何能带下人捧着花草进来,有红湘、有白细、有山茶、有芍药、有牡丹,有蜀葵。 “夫君怎么把府上的花草都摘了?” “再种就是,一色花有望江南,二色花有玉管,三色花有鸡冠,不知夫人喜欢哪一种?”严成锦问道。 李清娥在府上栽种了长春、有紫蔽,有夹竹桃,李东阳精通花经,这些是李东阳教于她的。 “劳夫君挂念,清娥心中惭愧。” …… 张府, 回到府中后,张彩烦闷地将锦盒丢到旁边。 严成锦虽然是六辅,没有多大的权势,但他还年轻,迟早会成为首辅。 加之又与新皇交好,他不是帝师,若不接近新皇,很难在正德朝得到重用。 管家见他受气,心中疼惜:“爷已是吏部左侍郎,可在朝中呼云唤雨,为何还要奉承那严成锦?” “我非帝师,就算如今能为太子的老师,也要等太子登基后,才能得到重用,若能得新皇赏识,必会前途无量。” 张彩并未因管家是下人就轻视,反而很认真的回答。 他仅是吏部左侍郎,不能随意面圣,且就算侥幸面圣一次也无用,要进入新皇的视线,得从严成锦入手。 “新皇喜欢戏曲,你去找京城最好的戏子来。” 翌日,大清晨。 朱厚照从教坊司走出来,准备去奉天殿上朝,将一个官员躬身拦在身前。 “你有何事呀?” 张彩躬身低着头:“臣张彩,想议一议山东和河南之事。” “有事找太上皇去,朕忙着呢。” 见朱厚照向前走去,张彩张了张嘴巴,一道婉转凄切的声音唱起,刚开腔就令朱厚照的脚步停住了。 朱厚照转身走了回来,“你抬起头来。” 张彩微微抬头,看见那蔚然须眉的刹那,朱厚照的心神被震慑住了。 “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当官可惜了。” 张彩当然知道,不能靠容貌迷惑新皇,若太上皇知道,或许会降罪,也容易给言官留下把柄。 “山东和河南贼匪作乱,臣以为派邓犀不足以平乱,今朝中武将匮乏,应当重振武举,分为预选和开科。 预选者,由两京十五道推举究极韬略、精通武艺者。 预选和文举的乡试一样,也在乡试之年举行,由督、抚、巡按会同三司考校,再送兵部武选司举行类似文举的会试。 会试的内容,臣已一一列在名册中。” 话刚说完,就从袖口中拉出一本册子。 不能无故面圣,早就知道新皇喜欢兵法和马政,张彩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条。 武举虽有,却一直振兴不起来,他要再次整饬武举。 朱厚照心中清楚,此人来见他,无非想施展宏图抱负,乐道:“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他凑到张彩耳边低语几句,张彩面色大变。 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太上皇弘治老神在在的听着大臣禀报。 今日先开口的,竟是新皇。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想和文选一样重振武选,考校射、试策、弓马三项,授百户、总旗、知事和巡检等官职,月支米俸十石,可送京营总官兵处调用。” 李东阳略微吃惊,寻常新皇在朝堂上,极少开口。 百官也疑惑起来。 严成锦狐疑地盯着朱厚照,这厮今日不睡觉了。 张彩面上露出一丝喜意,新皇在朝堂上谏言,说明认同此策:“是臣向新皇谏言,如今多地起兵,武将正是用武之地。” 一中武举,就是朝廷的人,要为朝廷卖命。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此事再议。” 散了廷议,张彩跟着朱厚照来到教坊司,抹上胭脂水粉,“新皇,臣只演一曲!” 只演一曲算不得谄媚,反而能得一个为谏言不惜身沦为戏子的好名声。 太上皇知道,也会以为是新皇胁迫。 张采扮演的小生令人看得痴醉,连其他戏子也不禁惊骇。 严成锦也看呆了,“新皇,台上的小生为何人?” “是张彩,此人真是才华横溢,不当戏子可惜了。” 严成锦眸中微微一动,倒是可以为振兴大明艺术做些贡献。 锦衣卫看见这一幕,连忙去禀报太上皇。 “属下看见张大人穿着戏袍,与教坊司的女子一同唱戏。” 太上皇弘治握着自己胡子,许久没有吱声,萧敬连忙低下头去。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习以为常了。 “严成锦也在吧?” 第749章 番人当官 早朝, 礼部靳贵禀报道:“满加剌使臣端克智和岛国使臣宋素卿入京了,向朝廷请乞准许番人参加科举,入朝当官。” 殿中安静下来。 大明虽没有对两地用兵,但在这两国皆有军队驻扎,且满加剌和岛国朝廷也向大明称臣,邦交友好。 永乐朝万国觐见,有交址人和朝鲜人在翰林院当官,并不是新例。 严成锦微微思索。 此例不能再开,当政者需以本国土著为官。 若番人有了官位,就能查看宫里的宗卷,火器和化学等学术知识还不可泄露。 “臣觉得蹊跷,为何两邦使臣,一同向朝廷请乞?” 这是串通好有预谋?按弗朗机人在史上的足迹,葡萄牙的军队早已到帝汶岛了。 那是马六甲的疆域,这两朝的背后或许弗朗机人。 天上皇弘治看向靳贵:“这两人的底细查过吗?” “查过,宋素卿原本为中土人,原名朱镐,自幼家中欠下巨债,四处逃难,因样貌伶俐,被倭人带到岛国,培养成为使臣。” “端克瑞也是中土人,原名萧明举,父亲曾是江西万安的官员萧鉴,后因罪下狱,萧明举丧双亲后随挖矿的船队去了满加剌,如今也成为使臣。” 两个使臣都是中土人。 王鏊面色平静:“若有番人在朝中为官,可助朝廷统治藩国,保持朝贡关系。” 百官中不少老臣点头。 天顺年间,就有交址人何广和阮英在朝廷中当官,洪武年间,高丽国的丞相金涛荣也曾在朝廷中进士。 连高皇帝如此重视祖制的人,都以此显示朝廷对番邦的友好态度。 靳贵开口道:“满加剌和岛国皆是大明的朝贡国,只要能通过科举,臣以为可。” 内阁几个大臣不置一言,各自有所顾虑。 严成锦则是完全不想番人入京当官。 论贡献?番人也做不出什么贡献,论维护邦交?朝廷压根不需要,若有不服之人,派水军荡平就是。 可见番人如朝当官,利大于弊。 太上皇弘治见状,便道:“再议吧。” 鸿胪寺使馆。 萧明举和朱镐虽然都有番名,在中土还是喜欢用自己的名字。 萧明举道:“刚打听到消息,四夷馆的大通事王永说,若要成此事,得去求内阁六辅严成锦,此人精于谏言。” 大明朝廷采集他们国中的银矿,可恶的是,还把茶业和丝绸卖给他们的子民。 国内大量的白银外流,百姓生活极其贫苦。 “我与你去见他,此人的喜好如何?” “未尝听闻有喜好,倒是有一夫人住在惠民药局。” 严成锦下了值,来到惠民药局时,见两个穿着类似朝廷常服的官员在等候他。 看眼前这官有锦衣卫跟着,宋素卿就知道是严成锦:“见过严大人!” 萧明举和宋素卿什么也没带。 万一严成锦是清官,反而会心生反感,稳重起见,不带一物来见。 严成锦和他们保持十尺距离:“二位是为番人入朝为官一事?” 宋素卿点头:“恳请严大人进谏!” “朝廷与我等藩国交好,若有番人在朝中为官,朝贡将会更紧密。”萧明举也说道。 严成锦却不说话。 仔细思索片刻,才对宋素卿和萧明举道:“既然是请乞如朝为官,应当去求吏部官员,本官给你们指条明路,去找吏部左侍郎张彩。” 长安街,张府。 这两日,张彩名声正盛,被百官交口称赞。 传闻,他为了向新皇谏言,不惜舍去一身清名,上戏台一展歌喉。 六部的大臣却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谁将此事传到六部?如今连坊间的知道了。”张彩皱眉。 为了避风头,两日没有上早朝。 太有清名不是好事,必会招来言官妒忌,他只希望此事尽快平息下去。 “新邸报上到处都是,还有爷穿戏服的画像,但小人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管家说道。 张彩眸中微动,新邸报老王书坊才有。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老王书坊背后的人是严成锦,是严成锦想对付他? 听闻,当年接近太子的太监都被派出海了。 张彩虽自视谋略过人,但还是忌惮严成锦。 “爷,外头有两个使臣想见您,说是严大人让他们来的,还有锦衣卫跟着。” 张彩沉吟片刻,微微抬头说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萧明举和宋素卿就走到正堂中,朝张彩微微躬身。 “恳请张大人上奏本,替藩国请乞,准许番任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此事为何不禀报朝廷,太上皇和诸公不赞成?”张彩疑惑。 “诸公赞成,但太上皇和陛下还未下旨,我等恐迟了生变,特来见张大人。” 萧明举听说张彩有些谋略,但手脚不干净,也喜欢攀附。 否则,以他这等年纪,很难当上六部的佐官。 张彩眉头微动,严成锦让这两个使臣来找他干什么,毫无疑问,严成锦是想陷害他的,可是,若连诸公都同意了。 哪里有可以陷害的地方? “你二人先回去吧,本官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他两日未上朝,对朝中的事并不熟悉,不能偏听偏信。 等两人走后,很快,吏部主簿赵锐来到张府,“不错,今日在朝堂上,王鏊和靳贵两位大人都赞成,还有六部的言官。” 张彩捏着一枚玉石,若有所思地道:“严成锦为何让他们来找我?” “此子向来喜欢推诿。”赵锐道。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看完满加剌和岛国近日传回的疏奏,没提到弗朗机人的船队。 如此一来,就只能从使臣身上查查了。 郑乾走进值房:“大人,二位使臣见过张大人了,没送礼。” “查此二人,将此事通报大理寺韩福,让大理寺协助查查。” 大理寺,值房。 韩福纳闷,上次已暴露他对严成锦不喜,此子非但没有弹劾,还要他协助调查张彩。 此子岂会那么好心? 定是想让他和张彩不合,“回去告诉严成锦,无凭无据,让他别整日猜疑。” 郑乾听领了旨意后,就回了都察院。 严成锦并未多说什么,今日,他一直在翻阅萧明举和萧鉴的宗卷,看完后对郑乾道:“将萧明举带来都察院,本官要见他。” 今日,使臣入宫面圣,接受朝廷的回赠财物。 萧明举来到都察院后,有些疑惑:“下官见过严大人。” “这是你爹当年受诬告的宗卷。” 萧明举身躯猛地一颤。 第750章 他是个人才 严成锦道:“诬陷你爹的人,名为谢湖,曾任江西巡抚,你爹可曾是江西万安父母官,萧鉴?” 萧明举入神地看着宗卷,很快又放下,心神平静下来。 “大人为何要我看这个?” “你为何与岛国使者一同请乞?告诉本官缘由,都察院可替你父亲昭雪。” 如今,谢湖是两广总督,掌管南方的水军。 萧明面色镇定:“下官与岛国使臣请乞,是想番民替大明效力。” 严成锦却拿起了官帽,要去上朝了,“既然不是诬告,本官向陛下请乞,将萧鉴以奸臣之名,载入史册。” 萧明四肢虚浮,险些栽倒在地上。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目光死死盯着朱厚照,淡淡道:“诸公何事要奏?” 朱厚照道:“儿臣的武举一事,请父皇准许降旨。” 蒋冕站出来一步:“武举且放一边,江西的举一事要议一议,多地上书,请乞裁减江西的解额。” 江西每年乡试录取的人数很多。 如今朝廷将私塾和学院归入礼部管理,愈发多读书人重视科举,但各地的解额并不公平。 山东人多,但解额却比江西少五十多个。 严成锦眸中微动,教育资源不平等,在明朝也有。 各地乡试录取的名额不同,江南一带尤其多。 刘健颔首:“臣请乞,裁减江西解额八十。” 他是河南人,裁减江南一带当然不会心痛。 百官却不乐意了,致仕后要带家族返回原籍,他们的子孙后代还要参加科举。 就算不能中进士,中个举人也好。 “刘公,八十太多了。” “三十,三十就足够了。” 兵科给事中张谨躬身道,随即,一众南方的官员纷纷附议。 严成锦也赞成,无他,老爹的原籍就是江南,说不定日后方来这狗东西不争气,还要回原籍发展。 太上皇弘治道:“裁减太多,会引起江南世家不满,裁减四十吧。” 虽然很肉痛,但江南的官员勉强能接受。 内阁无其他要事要议,轮到六部。 礼部尚书靳贵站出来道:“昨日早朝议起的番人入朝为官一事?太上皇和诸公以为如何?” 王鏊依旧坚持:“这是旧例,臣以为不必再议。” 张升点头:“洪武年纪尚且可以,如今也无不妥,番国兴不起风浪。” 张彩见诸公赞成,也点头请乞道:“唐朝时,唐德宗的左相姜公辅就是交趾人,满加剌和交趾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李东阳只担忧工部的火器和铸船图纸。 不过,此物在良乡的藏书楼也有,除非见识过图,又见证整个铸造过程。 否则,很难铸造出来。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以为呢?” “臣已派人调查萧明举的宗卷,还不能给陛下准信,恳请” “一日。” 严成锦话还没说完,太上皇弘治便给了期限。 下了值,严府门前。 萧明举想了许久,决定来见严成锦,“下官与岛国使臣请乞番人为官,确实有图谋。 大明派军队,开采满加剌和岛国两处银矿。 银子被朝廷夺走,遍地饿殍,岛上百姓无以为生,相食人肉。 我等想让番人入朝为官,是想学习火器铸造,交予弗朗机人,借弗朗机人之力重新夺回疆域。” 只开采不施恩,必定会引来百姓的反抗。 满加剌和岛国的朝廷也有野心,岂会甘心白银无偿流到国外。 萧明举躬身道:“恳请严大人为父亲惩办谢湖。” 翌日大清早,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身后跟着萧明举。 太上皇弘治心情颇好,可是看见严成锦带着萧明举进来,有种不妙的预感。 刘健几人都望着萧明举,心知有事要发生。 否则,岂会让使臣跟他一起进宫。 “寡人正要派人去宣你,带使臣来有何事要奏?”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块免死金牌:“稍后禀明之事,乃是大罪,臣想向陛下请乞,宽恕萧明举。 如若不成,臣可献上一枚免死金牌。 若是还不成,就杀了吧。”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深深地看着萧明举,露出疑惑之色。 严成锦这家伙,查什么都能有查出猫腻来。 萧明举道:“请乞番人入朝为官,实乃是为了盗取火器的制备之法,交给弗朗机人,重新夺回疆土。 满加剌和岛国的耕地稀少,大明几十万军士驻扎,加重了百姓的赋税,口粮皆充入军中。 朝廷无奈之下,只能与弗朗机人苟合。” 大明的火器和战船繁荣之迅速,令弗朗机人也感到害怕。 尤其弗朗机人发现海外富饶,亨利八世国王害怕大明如同当年元朝般,会举兵西征。 太上皇弘治面色复杂,倒是未想过满加剌和岛国的百姓。 刘健道:“有此歹念,当下锦衣卫诏狱!” “朝中可有官员,受尔等重金收买?”蒋冕想到关键之处。 请乞准许番人入朝当官的大臣不少,其中有腐败之人,也是正常。 使臣习惯于收买大臣,向朝廷请乞,各藩国都是如此。 萧明举跪伏在地上:“有,四夷馆大通事王永,序班张玉,吏部左侍郎张彩,兵部给事中刘先序” 随着这一串名字念出,太上皇弘治的脸色骤然大变。 若仅有一两个官员如此,他尚且可以原谅。 朝中腐败官员竟如此之多! “吏部左侍郎张彩收了什么?” “一个岛国的绝美艺伎,会唱大明戏曲,是宋素卿送的。”萧明举说道。 严成锦一脸痛惜:“张彩是个人才,可惜,可惜了。” 谢迁和刘健看了严成锦一眼,总觉得张彩是遭了这个家伙陷害。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派锦衣卫,将这些大臣下诏狱!” 严成锦道:“臣恳请将张彩交给都察院处置。” 此时,张府。 张彩看着眼前的绝美艺伎,心中一阵欢喜,若是献给新皇,新皇一定喜欢。 不过,得先养在宫中,要过几年等新皇真正掌权时,才能献出此人。 若献得太早,反会遭太上皇和诸公降罪。 “爷,外头来了好多官兵,说要抄家” 张彩回过身,看见都察院的官兵如同潮水般涌进来。 郑乾躬身道:“劳烦张大人跟下官走一趟。” “去哪儿?” “都察院大牢。” 第751章 三千凌迟 大清早,紫禁城。 朱厚照来教坊司排练,见杀边曲乐演的好,心中一阵欢喜。 可没看见张彩,不乐意了:“朕的小生呢!” 谷大用三步并作两步,从戏台上跳下来,讨好似的笑道:“张大人被都察院抓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张彩得罪老高了?” “不是得罪严大人,是收受了使臣的歌姬。”谷大用纠正道。 “进都察院大牢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得罪老高了。” 朱厚照摸着下巴,不知老高这家伙想将张彩送去哪儿,张彩戏曲唱得好,又能演小生,他不想张彩离京。 一刻钟后,朱厚照出现在都察院值房。 “老高,你把张彩还给朕,朕要留他当小生,他的容貌长得俊俏。” 张彩的眉须,堪称一绝。 但凡眉须长得好看的官员,容貌都不会太差。 严成锦道:“臣没想要杀他,只是觉得张彩是个人才,不为朝廷所用可惜了,惜才罢了。” 朱厚照在朝中不受老臣待见,张彩足智多谋,形同美颜版李东阳。 若能像王守仁一样为生民立命,盛世会容易几分。 都察院,大牢。 五日过去了,张彩以为严成锦会亲自来审他。 可五日中,只有胥吏送饭,且每日都是早晨烤鸭与白菜,夜里是红烧肉和芥菜。 还端来铜盆给他洗漱,送更换衣裳。 张彩知道,此子若是好心就不会让他下狱。 “严成锦呢,为何本官下狱无人来审问!” 不审问,意味着要继续关押,若朝廷把他忘了,关一年半载也有可能。 胥吏只是递过皂荚给他:“大人,该沐身了,一会儿入夜天凉。” 大牢里阴风阵阵,一旦入夜会更冷,张彩忙叱责一声:“你回避一下,把灯都吹了!” 京城西区,严府。 郑乾对着严成锦道:“大人,一连六日皆沐身,饭虽未吃,但亵衣每日都更换,大人要何时审他?” 严成锦关着张彩不审,只是没找到对付张彩的策略。 张彩计谋高超,思虑过人。 若是他不是诚心革面,便不能为朝廷所用了。 故而这几日,他一直将张彩的毫末之事,细细地分析,若张彩这般回答如何应对,那般回答又如何应对。 “明日审他。” 翌日大清早, 郑乾来通报张彩,严成锦今日要亲自审问。 可张彩等了大半日,来回反复踱步,也不见严成锦的人影。 严成锦来面见太上皇弘治:“使臣宋素卿已画押,臣可否向陛下讨要一封旨意?将张彩三千凌迟?” 勾结使臣图谋外邦疆域,按大明律,找不到相应的律法。 毕竟别人是图谋夺回自己的疆域,高皇帝朱元璋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这一条。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道:“你要这道圣旨做什么?” 刘健几人看向严成锦,若有罪一刀砍了脑袋就是。 三千凌迟太残忍了些。 “为震慑张彩,张彩此人有谋略,太上皇可以重用王越和刘吉,为何不能重用张彩?”严成锦问道。 王越和刘吉在前朝时。 结党营私,贪墨国库银两,侵占良田等罪行,是张彩如今的十倍。 刘健和蒋冕等人一听,就是知道严成锦要干什么了。 太上皇弘治道:“可若圣旨一下,就要执刑了。” “可以不盖陛下的御章,如此就不算真的下旨。”严成锦道。 直到末时三刻,才见严成锦出现在大牢中。 张彩背负着手,深深地看着严成锦:“你让本官下狱,又让人好生伺候,究竟想让本官做什么?” 从诏狱把他要来都察院,张彩就猜到了此子有事。 “张大人是人才,一猜就中。” “我身为朝廷官员,自当是替朝廷效力,何来不能为朝廷所用?” 严成锦知道,张彩有才,但在朝中却极少谏言。 张彩看着严成锦,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该不会想让本官与你一同变制吧?休想!” 但凡变制的人,不出二十年,必有灾祸! 等那些士绅的子弟当了官,就是严成锦要遭罪的时候。 严成锦触碰过他们的利益,且留在朝中,也是威胁。 严成锦道:“这几日,本官一直在想,如何能找到张大人的弱处,可想了几日,也想不到。 今日终于想到了。” 张彩背负着手,露出镇定地笑容,轻哼道:“你想出了什么?” 严成锦遣散周围的衙役,才对着郑乾道:“牢房中可有好男风的囚犯?给他们换间牢房。” “严……严成锦!你要干什么!你要对本官干什么!” 张彩慌了,退到牢房的墙边,身体的后背死死贴着墙面。 郑乾请示道:“有七人,大人要换一人过来,还是换七人?” “七人吧。” 张彩原是不信,以为严成锦叫七个囚犯吓唬他。 可当他看见七个囚犯时,如坠冰窟,囚犯眼中放出光芒,犹如盯着猎物般死死地盯着他身躯。 “本官让你每日洗漱,就是为了今日。” 严成锦直接扭头走了。 “且慢!且慢!”张彩从牢中冲到木栏边,怒斥:“太上皇和诸公知道,必会降罪于你!” 严成锦知道,张彩还对弘治和诸公抱有幻想。 是时候把旨意拿出来了。 “若完事后,本官立即将你凌迟,谁会向朝廷禀报?张大人不会盼望诸公替你求情吧?” 张彩打开这封旨意,如遭雷击,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没想到,朝廷竟会降三千凌迟的重罪。 真是圣旨,只要盖一个大印,就能立即行刑。 “你收歌姬是为谄媚新皇,以求获得宠幸,但本官念你是个人才,会替你向太上皇求情。” 严成锦走出大牢,男子长得太俊美,果真不是幸事。 他不着急,张彩在史上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是贪官,亦有人说他有功于朝廷。 但张彩纵然是被文官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未曾背叛过刘瑾,堪称最敬业谋士。 这是严成锦看中他之处。 三日过去,郑乾亲自来报:“张彩想见大人。” 严成锦来到牢狱中,张彩披头发散,衣裳凌乱地坐在草席上,茫然抬头:“若我愿同你一起革新,何时可放我出去?”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两份契书:“把这两份契书签了,今日就能出去。” 张彩仔细看了一遍,啜泣着眼泪,签下了屈辱的两个字。 第752章 大吏治 从都察院衙门出来, 严成锦入宫来到奉天殿,朗声道:“臣请乞赦免张彩。” 刘健未见过此子为官员免罪,不由思索起来。 蒋冕和谢迁面色各异,也不信严成锦会这般好心。 “准乞。”太上皇弘治站起身来:“满加剌和岛国屯兵太多,加重地方赋税,可要裁减?” 固定的良田亩数,只能养活固定的人口。 一亩良田只能养活一家三口人。 满加剌和岛国的土地亩数固定,养活大明的几十万军队,百姓不堪重负,置之不理藩国会起兵反抗。 谢迁道:“满加剌国的银矿已开采大半,可裁撤五万军队回京。” “马六甲是东西海上交易的关口,弗朗机人从西方来,必经过马六甲海峡,大明的商船也如此,裁撤军队,不如以商养民。”朱厚照道。 在满加剌和岛国设立赋税港口,可售卖大明的经济作物。 是一笔数额庞大的财富。 百姓在贸易中充当力役,可如良乡般赚取工钱。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沉默下来。 蒋冕道:“如今藩国和百姓都有反心,即便让他们富足,也不会随从大明。” 李东阳点头表示赞成。 “在岛国和满加剌设立孔子学院,可教化海外愚民,真正归降大明。”严成锦道。 孔子学院的作用,像布道的教会。 是时候放山东孔庙的儒生出海了。 他们在海外建立思想禁锢,让番人碍于道德束缚,不忍心反抗。 太上皇弘治露出疑惑之色:“儒学还有这等作用?” “儒学中所讲,知恩不报非君子,若人人以君子的德行约束自己,会比如今的番民更易管教。”严成锦道。 建立孔子学院,不仅是为弘扬大明的文化。 更是令番民人人都做君子,别动不动就以武力解决。 …… 贵州,龙场。 川民蓝廷瑞领兵起事,向湖广进发,被王守仁领兵打得节节败退,藏身于龙场中。 今日,王守仁领兵入龙场,剿灭贼寇,川民起兵一事告捷。 “南方竟有如此贫病交加之地。” 百姓没有穿好衣服就在光天化日下走动,个个精瘦如猴。 茅屋乃是用横木搭建起来,百姓不懂建筑,连一块土石都没用,或居住在山崖的崖洞中。 总官兵孙纯道:“与我等无关,还是先回京缴旨吧。” “本官立志为生民立命,不能就此回去,我修书一封,劳烦孙将军带给严大人。” 王守仁决意留在龙场。 这里的百姓众多,但无教书先生敢来龙场讲学,地方驻守对龙场避之不及。 王守仁在山上半崖的石洞居住下来,这里原摆放着一口新棺材,被他铺上干草,当成床榻。 龙场的土人听不懂官话,第一日授学无人来听。 傍晚时,山脚有樵夫的歌声传来。 王守仁灵机微动,翌日大清早就站在崖口上唱歌。 土人被歌声吸引,纷纷来崖洞一看究竟。 王守仁展书,开始讲儒学和心学。 …… 京城,严府。 严成锦从院外回来准备更衣,李清娥从惠民药局回到府中,休养两月身体渐渐恢复。 有一双儿女要照顾,每日有些自顾不暇。 “夫君自己穿衣吧,方来将裤子尿湿了,需沐身。” 严成锦叹了口气,看来得做尿不湿了。 大明女子用的是月事带,此物稍加改良,便可变成尿不湿。 来到午门时,严成锦看到张彩的轿子。 张彩对严成锦仍心有芥蒂,见了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匆匆向教坊司走去。 严成锦愣了愣,朝左右掖门走去。 早朝议事。 张彩躬身道:“臣收受岛国使臣的贿礼,有愧于皇恩。 在牢狱中面过七日,臣想请乞,今后吏部考察朝廷百官,不必以时,随时皆可考察,以免敛贿侵库。” 朝廷考察官员,三年一次或六年一次。 不必以时,意思就是不必等三年再考察,可以随时突击检查。 李东阳看向张彩,此人进了大牢,竟还在思索这样的计策,不由看高几分。 严成锦心中微动,张彩这厮虽是文官,却同王琼一样不要脸。 刚受贿入狱,竟还主动喊朝廷整饬贪污。 百官也同样被张彩的脸皮惊讶到了。 韩文思索片刻,点头:“如此可减轻吏部重任,令考察之制更清明,臣以为可行。” 官员大核,成千上万名官员涌入京城。 吏部根本查核不过来,这就给了官员行贿和走通关系的机会,考核极不准确。 若能错峰考核,吏部将精力花于一人身上。 考核也比平常更清明。 太上皇弘治心中赞叹,这张彩果然如严成锦所说,有几分才气。 “臣以为不可!” “臣等也以为不可,地方官员入京,所耗靡费甚多,若不时考核,徒增地方百姓的税赋。” 户部给事中齐谚名和兵部给事中马储说道。 严成锦道:“若以时考核,官员就有了防备之心,不时察核,才可得知官声如何。” 韩福微微侧头,传闻张彩下狱要被三千凌迟。 严成锦求情从狱中将他救了出来,两人这就在朝堂上一唱一和了。 太上皇弘治神色平静:“清者自清,与以时考核和不时考核又有何干系?京城官员就以此例考核吧。” 百官噤若寒蝉,冷着脸色看向张彩。 听说张彩入狱了,没想到出狱后,这狗官竟与严成锦沆瀣一气。 王琼也有些不解,对张彩颇有了解,怎会变得如此? 散了早朝,他故意走慢几步,“张大人在狱中发生了何事,为何忽然要整饬吏治?” 张彩回过头,面色严肃:“还望王大人今后,莫在本官面前提起狱中之事。” 这是怎么了? 难道严成锦在狱中对张彩问出了那句话? 王琼有些想不明白。 “老高,你对张彩做了什么?为何朕看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朱厚照想让张彩去教坊司当小生,可却被张彩无情拒绝了。 在都察院大狱中,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严成锦道:“臣的确对张彩做了一些事,但已禀明太上皇,却不能告诉陛下。” 他并未对张彩做什么,只是饿了他几日。 那两份契书中,有罪名自陈一项。 这也是从宁王世子身上学来的。 不过不能让朱厚照看见,以免这厮用在自己身上。 第753章 广施贤名 内阁,值房。 严成锦手执吏部的文书,仔细过览每一行。 吏治后的第一批考核的官员名单,传来内阁了。 李东阳和刘健等五人过目后,并无异议,用二指大的纸条写上票拟,准备送去奉天殿朱批。 “张彩竟与严成锦沆瀣一气,本官真是没有想到。” 韩福看着吏治的名单,若有所思。 昨日刚在朝堂上提及,今日礼吏部的考核就来了,看来张彩是真的下定决心,与严成锦苟合。 京城,顺义县。 宋振从衙堂走回自家府邸,一座两进两出的小院。 刚走进院门,大老远就听到骂声,连家什都丢出来了。 不过,宋振捋须问道:“今日又吵什么?” 他有两房妻妾,住在院中显得十分热闹,每日都要吵得死去活来。 小人愁着脸:“老爷,您昨夜是不是临幸了二夫人,还给她买了木钗子?” 宋振疑惑道:“二房是我夫人,我临幸她有何不可?” 不是不行,而是要雨露均沾啊,这事让大房知道了,能罢休吗? 宋振叹了口气,一日父亲百日恩,大房随他吃了很多苦,如今涨俸过上好日子,岂能当薄情郎。 m 正准备绕开正堂去书房,却看见县丞拿着文书,匆忙跑进:“大人,您被选中了!” 宋振知道是什么事。 昨日,吏部下文书,以后所有京官不定期考核,他居然被选中了。 县丞愁着脸:“一定是咱们交的赋税太少,被吏部盯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房山是顺天府最穷的县,如今百姓渐渐脱贫了。 顺义就成了京城最穷的县。 九边暂时无战事,军户和商人不往北边的宣府走,买卖都不好做了。 “本官没有贪污。”宋振想了想道:“他来也好,我的疏奏进不了内阁,正好让吏部看看。” 县丞叹了口气:“县太爷,您还是想想怎么让百姓填饱肚子吧。” 提到这个,宋振叹了口气。 此时,京畿的道上。 严成锦来顺义巡视一番,顺义距离京城东北大约五十多里,是养马的穷县。 低矮的草房,街道犹如当初的良乡般。 百姓叫卖有许多草制品,如草帽、草鞋、草席和蓑衣等等,不值几个铜板。 郑乾道:“听闻这里的百姓饿极了,就啃食草根,工钱一日三文,比京城低一大半。” 张彩选择此地考核,应该是想看银子去了哪里。 严成锦明白他的意图,朱厚照撩开车帘子看了眼:“老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想要建立贤名,就需来此一趟。” 朱厚照不信:“父皇和诸公知道朕离京这般远,一定会骂朕昏庸糊涂。” “新皇在宫中也是被骂昏庸,何不搏一搏?” “嘻嘻,你这家伙总是有道理。” 马车一路往北走,吸引许多百姓的目光,顺义县城许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多马车了,足足有五辆双马马车。 街道坑坑洼洼,即便车轮上用了橡胶垫,严成锦也被震得一阵酸痛。 朱厚照下了马车,“可如何让父皇知道朕贤明?” “新皇还记得与太上皇的赌注?若能让顺义县富足,功绩就是新皇的。” 朱厚照想要让老臣们臣服,稳坐皇位,就需拿出政绩来。 虽然如今天下仍有太上皇执掌,但朱厚照亲临此处做出的政绩,诸公会认为归他所有。 严成锦直奔顺义县衙门。 此刻,皂吏无精打采站在鸣冤鼓前,见了严成锦一行人走过来,才稍微动了动:“要报案?” 郑乾道:“我家大人想见坐堂官。” 皂吏一听我家大人四字,连忙站直了身子,跑进衙堂中禀报。 不多时,宋振大步走出来,朝严成锦微微躬身:“本官顺义知县,不知二位是?” 严成锦作揖道:“本官是房山县令张彩。” 朱厚照也有模有样地作揖:“本官都察院严成锦。” 卧槽,你冒充我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冒充。 严成锦转过头:“小朱秀才你过了。” “天下只有你能承受本宫的才华,本宫也是被逼无奈。” 严成锦不想理他,“本官今日来,是想和宋大人谈一笔买卖。” 宋振神色一凝,朝中有规定,官员不能经营买卖。 “当官哪里能做买卖,张大人请回吧。” 严成锦道:“这门买卖可做千年,且稳赚不赔,可让顺义府百姓人人富足。” 顺义县每年交上的夏税,才一千两银子。 许多年份,是用草束来抵税赋,像顺天府下辖的州县中,最没出息的儿子。 宋振沉声道:“什么?” “顺义县比邻蓟州,到处都是草场,可以让百姓养奶牛,我张贤再次保证,不管有多少,良乡商会都收。”严成锦道。 宋振知道,房山和良乡就是靠着良乡商会起来的。 张贤就是房山和良乡两地的县令。 如今,除了京城主城,京畿各地的税赋都比不上良乡。 宋振犹豫起来:“可是本官不得朝廷的旨意,怎么敢私自动用草场养黑白神牛?” 草场是朝廷的,专门用来养九边的战马。 莫用草场养奶牛,就算草场退化,他也要被问罪。 要是战马能贩卖,顺义府也不至于这么穷,但战马是军用物资,严禁百姓私自交易。 朱厚照乐道:“有本官在这里,你大胆养就是,谁敢问罪,你便让他来都察院找我。” 这厮不愧是戏子,严成锦都怀疑自己是假的。 宋振深吸一口气,“顺义草场需养辽东战马,下官委实不敢。” 朱厚照看了眼身旁的几个小太监,谷大用立即会意。 …… 奉天殿, 韩文向萧敬递过吏部的考核名册。 太上皇弘治翻开看了眼,片刻之后,才合上疏奏,“只有宋振一人得下等评定?” “顺义县在京畿东北,疆域辽阔,百姓人口比昌平州多,连年收不上赋税,陛下且看户部的账目。”韩文道。 力役越多,能收上的赋税越多才是。 宋振虽未贪墨营私,但才能却不足以为官。 太上皇弘治打开户部的账目,顺义县从弘治十八年开始,逐渐拖欠赋税。 萧敬小心翼翼道:“方才新皇和严大人去了顺义,冒充张贤和严成锦,要用朝廷的草场豢养一千头黑白神牛,那宋振想来也是被逼的。”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渐渐冷下来,新皇跑出宫,还威胁地方官员? 韩文对此牛略有耳闻,担忧道:“黑白神牛比战马更能吃草。” 京畿,只有蓟州一个草场,供给宣府和辽东的战马。 “养黑白神牛做什么?” “回禀太上皇,是为让顺义县增添赋税。” 一千头黑白神牛,必会使顺义的草场退化,马匹的数量锐减。 刘健道:“汉人不喜喝牛奶,喜喝茶,如今天下各地走商,需马匹运输货物,不如将草场收回?”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将新皇和严成锦召来。” 第754章 天下根基 都察院,值房。 宋振朝门皂躬身:“劳烦通报一声,那位大人真的嘱咐过下官,有事可来都察院。” 今日,吏部召集考核的官员入京。 宋振去了吏部值房,才知道得了下等评定,要被罢官。 门皂道:“都御史大人从不帮人办事,你回去想其他办法吧。” 宋振面如死灰,那人究竟是不是严大人? 这时,一个口中戴着人笼嘴的官员从身边走过,看官衣上的补子就知道是都御史。 “严大人?下官有事相求。” 严成锦未看他一眼。 叶准走过来道:“你先出宫等着,都察院乃朝廷监察重地,不得在此处求人办事。”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 方才,都察院的文吏传来消息,太上皇知道他与朱厚照去顺义承包草场。 此时,正巧朱厚照从东阁走来。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的袖口,乐道:“老高,父皇要收回顺义草场,你可有准备?” “有一些准备。” 严成锦率先走进大殿中。 太上皇将内阁和九卿召来了,诸公回过头看向严成锦和朱厚照。 还不等两人开口,太上皇弘治先板着脸道:“寡人听说,你二人去了顺义,还逼迫宋振养黑白神牛?”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宋振无能,儿臣才帮他想法子……” “你住口,严卿家你来说。”太上皇弘治看了过来,淡淡地说道。 刘健知道此子来奉天殿,必有准备。 一时间,所有大臣皆看向严成锦的袖口。 只见,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卷册子:“太上皇,这是顺义的新邸报。” 太上皇弘治有心里准备,可看到新邸报时,面色仍忍不住难看起来。 邸报上的场景,就犹如他当初看到保定和河间府的场景。 刘健面色微动。 “顺义县也是京畿之地,怎么会贫穷至此?” 顺义有新邸报传入京城。 但各地传回的新邸报太多,太上皇弘治命司礼监挑三份出来,呈给他,萧敬报喜不报忧。 严成锦道:“顺义草场侵占百姓的良田,里甲制又使百姓不能迁移,才会有这番景象。” 蒋冕心中咯噔一下,严成锦向来不会做无用之功。 这家伙该不会要改里甲制吧? 洪武十四年,高皇帝下令推行里甲制,为更好管制百姓,以及缴纳赋税和征服徭役。 里甲制,可谓是大明治理天下的根基。 刘健也猛地回头看过来。 六部和五寺官员的表情大抵相同,此子刚才提到了里甲制! 韩福面色凝重看向太上皇弘治,百姓虽可以走出原籍地,但不能在他处入户,里甲制一直未动。 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时,朱厚照小声道:“老高,你不会要取缔里甲制吧?” 他感觉严成锦带他去顺义,还有更高的意图,一不小心竟没猜出来。 视线汇聚于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朱元璋制定里甲制,将百姓圈在一定范围内生活,为了缴纳赋税和服役。 但里甲制没有维持下去,在明末分崩离析。 一来是由于人口数量不停地增长,原籍地难以养活。 二来是资本萌芽越来越明显,村里由百姓变成绅的人,越来越多,不再服从里长的管制。 如今,人口膨胀和商业繁荣比历史上更快,里甲制需要整饬。 但从诸公的表情就能看出,肯定会揍死他。 得让张彩来说… “臣未说过。” “太上皇,顺义县草场一事如何处置?”韩文抬头问道。 “父皇,朝廷可以将鞑靼作为大明的草场,但顺义的百姓不能迁移,只能依靠神牛征收赋税,若您将草场收回,便是夺百姓口食。” 朱厚照振振有词地道。 太上皇弘治知道有理:“且先放一放吧。” 韩文又问道:“宋振的官职?”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问道:“可替顺义百姓增添多少赋税?” “两千两。” 严成锦保守估计,一年只能纳两千两,等奶牛的数量壮大到一万头,到时候税赋就慢慢多了。 畜牧业才刚起步,至于如何让它为百姓带来经济收益,实现盛世,严成锦还没想出方法。 兴办养殖场,是上一世经济发展到瓶颈的过渡。 喝酒应酬,使得大量肉食被需要。 如今,除亲王养猪外,奶牛养殖是第二大畜牧业。 太上皇弘治道:“宋振的官职也且先留着吧,若一月后,夏税缴纳不足两千,再罢去官职。” 诸公并未反驳,此刻的心情皆在里甲制上。 刘健几人深谙严成锦的行事作风。 出了大殿,李东阳堵住严成锦:“里甲制,以一百一十户为里,担任里长者,皆为士绅,天下有多少里长,这是伤筋动骨之事,你不可胡来。” 里甲制维持了一百年,里长全部变成了士绅,他们督促里中的生产和缴税。 可以将自己的赋税,摊到其他百姓头上,逃避徭役,享受许多优待。 若对里甲制整饬,必会引起士绅的不满。 “下官绝对不会乱来的,多谢李公提醒。” 下值后,蒋府。 蒋冕刚回到府中,韩福后脚就上门拜访,如今朝中除了三阁老,也只有蒋冕最善谋略了。 喝过茶后,韩福道:“今日严成锦在朝堂上提及里甲制,蒋大人怎么看?” “里甲制已推行一百年,天下安定,是朝廷治理天下的根基。” 蒋冕并未评价严成锦,若是阁臣相互内斗,不利于朝政。 但话语中的意思,已是很明显。 韩福点头:“下官也是这般认为,只是严成锦总是有许多谋略,不知这次会做出什么来。” “要改里甲制岂会这般简单,韩大人若将消息放出去,百官和京城士绅必会反制严成锦。 但本官猜,严成锦也会想到此处,不会轻易请乞,韩大人放心吧。” 蒋冕不担心,里甲制牵扯许多利益,里长不会让严成锦胡来,单是士绅上书请命,严成锦就受不了。 更遑论,宫中百官也不赞成。 韩福点头:“如今多地起兵造反,贫苦百姓对朝廷不满。 若士绅也对朝廷不满,大明真就岌岌可危了。” 蒋冕提醒了他,严成锦无法从三方中找出折中的办法,里甲制便动不了。 第755章 太上皇时代变了 严府,新院。 严成锦告假两日,朝中必定传开他想请乞整饬里甲制。 就算不是真的想,经过文吏的嘴巴,也会变成真的。 何能小跑进来:“少爷,外头有个人说他叫张彩,长得像画像的财神爷,说是少爷之友。” 张彩来见他,更说明里甲制在朝中传开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儒裳的男子出现在旧院中。 头一回来严成锦的府邸,张彩形色匆忙,却依旧打量着四周小院,栽了许多蔬菜瓜果,仿佛进了菜农的家中。 严成锦道:“上西瓜。” 何能端着两个大西瓜上来,西瓜上开有小口,插上竹管就是果汁。 张彩沉声道:“严大人不会想让下官请乞整饬里甲制吧?” 严成锦行事一向稳重,如此危险的事,他不会去做。 不难猜到,结果就是让他代劳。 里甲制不是吏治,也不是整饬京营,这是会令朝廷覆灭的事。 里甲制管理着天下的百姓,士绅也罢、民户也罢、力役也罢、匠户也罢,所有人都在里甲制的管制下。 从百年前至今,这个制度管理着天下百姓,一直相安无事。 谁也不知道整饬里甲制后,会发生什么? 严成锦道:“本官并未说要整饬,张大人先喝口西瓜汁,比寿宁侯卖的正宗。” “不喝,你若真要请乞,休怪本官无情!” 张彩气呼呼地站起来,恨不得将西瓜砸在严成锦的脑门上,让他清醒清醒。 严成锦道:“张大人签的契约,太上皇看过了,你想欺君?” 张彩闻言身躯猛地一颤,险些栽倒在地上。 “你、你真要本官请乞?” “本官未说什么,但若是张大人真想请乞,本官也不拦着。” 还没请乞,满朝文武都已认定是他了。 严成锦心中微动,就算真的请乞,他也有办法,只是不能告诉张彩。 见了这个家伙就生气,张彩不置一言,拂袖走了。 …… 奉天殿,酷暑难耐。 太上皇弘治看不下去疏奏,喝了碗白莲椰汁羹。 听到萧敬的口风,朝中人人在传严成锦想请乞改里甲制。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教坊司今日演什么曲子?” 萧敬心头微颤,太上皇问话皆有弦外之意,这是要问严成锦了,毕竟那家伙常与新皇呆在一起。 “演喜春来,但严成锦不在,张大人也不在,他们二人皆告假了。” 严成锦就是宫里的风向标,一旦告假,就是宫中有事要发生了 太上皇弘治看过来:“严成锦真想请乞改里甲制?” 萧敬噗通一声,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奴婢也不知道,不听谣,不传谣,不信谣,奴婢的职责是服侍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背负着手,在大殿中走了几圈,仔细思索良久。 他才转过身来:“传严成锦进宫。” …… 严府, 严成锦在府上呆几日。 有人别有用心传出消息,提及要整饬里甲制,不知多少士绅想打死他。 不管是清官,亦或是贪官,皆不希望动及里甲制。 这与先前整饬吏部和京营不同,里甲制关系着天下所有人。 包括严成锦自己。 “少爷,叶千户说又调派了二十人守卫此处,请少爷放心。” 严成锦想了许久,书房的地上,早已画满了思维导图。 动里甲制未必会有好下场,需做多手准备。 前几日,海外传回消息,刘瑾和严嵩已经攻下德里苏丹王国,占据皇宫,即上一世硬度的南部疆域。 接下来,严成锦不打算西征。 西征耗费的靡费巨大,要远航攻下葡萄牙,即便是如今的大明,也拿不下正强盛的葡萄牙。 既然是走世界包围大明的道路,那就该往回东征。 只是,德里苏丹王国的锻造和工艺极其落后,有锻铁技术,但产量并不高。 无枪炮、甚至连像样的戎甲和兵器也没有。 刘瑾和严嵩组建出来的军队,装备跟大明精锐比起来,如同非酋和欧皇的差距。 且当地百姓多为饥民,给粮食就投奔军队,没有信仰和道义。 意味着别人给金钱粮食,他们亦会反叛。 反而更难成军队。 严成锦思索起来:“朱宸濠怎么还不造反?” 这时,何能小跑进来:“少爷,锦衣卫传话让您入宫,太上皇急召。” 韩文和王家的两兄弟来后,严成锦便从第三新院的大门前,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一刻钟后,奉天殿。 今日,太上皇弘治并未召见其他大臣,只有萧敬站在御座旁。 “严卿家为何要提及里甲制?如今闹得宫中尽是风雨。”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正色道:“臣不敢直言。” “寡人赦你无罪。” 严成锦道:“臣去顺义县,对里甲制有一些思考,里甲制还适合今日的大明?” 萧敬心中震颤,不敢抬头。 此子果然想动里甲制,果然,诸如商鞅和王安石那种人,除非失败,否则只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太上皇弘治问道:“有何不同?” “高皇帝制定里甲制时,未料到可耕种的主粮增添为四种,需要诸多土地耕种。 且北方无战事,许多原要死在九边的将士未死,军户也逐渐增多起来。 更重要的是,商业也将慢慢繁盛,百姓变为士绅,比里长更有权势,会满足如今的里甲制?” 新士绅对里甲制不满,旧士绅又要守着里甲制。 以及不断增长的人口,就犹如大树不断增长,迟早会撑断束缚它的绳索。 太上皇弘治面色不停变幻,“照实说,你可是想改?” “并非臣想改,而是不得不改,可这是违逆天下的事,臣也不敢乱来。” 严成锦知道,在太上皇心里种草了,不把这棵草拔出来,寝食难安。 但此事牵扯大明的根基,要时间考虑也正常,即便朱元璋对面此事,也不会顷刻间,就能做出选择。 以太上皇的性子,不出三日还会再召见他。 到时候,或许就是该里甲制之时。 …… 内阁,值房。 刘健拿着紧要的红本,准备去奉天殿面圣。 文吏道:“太上皇召见了严大人,命任何不得打搅,刘大人恐怕要稍晚一些去才能觐见。” 值房中忽然安静下来。 蒋冕面色凝结,太上皇该不会真的要动里甲制吧? 李东阳和谢迁同样凝重严肃,如果要整饬,又会如何整饬? 刘健道:“本官更要去奉天殿。” 李东阳早已没有了阅奏的心思,吩咐过严成锦不提,可太上皇却主动召见。 “愚弟随刘公一起去。” 第756章 初改天下 来到奉天殿,诸公见严成锦还在大殿中,太上皇的脸色阴沉。 刘健想知道,此子究竟说了什么?可见太上皇的脸色,只能低下头去。 “太上皇,京外传回的养廉田清算,总官兵佥事卫勇田八十顷,左副总兵白综田四十顷,右副总兵姜汉” 蒋冕微微抬头,刘公是试探太上皇的心情。 以太上皇的性子,若刚才与严成锦议论里甲制,必会提出来。 话还没说完,太上皇弘治就将话打断了,“寡人无心议养廉田事,方才问严卿家里甲制之弊,如今,确与高皇帝时有诸多不同之处。” 蒋冕心神微动,与张升相视一眼。 太上皇弘治扫过几人,淡淡地道:“若寡人动了里甲制会如何?” 刘健看向太上皇弘治微微张着嘴巴。 谢迁心头揪紧,太上皇问出这样的话,就里改里甲制不远了。 “里甲制已成定例,冒然更改,会激起士绅起兵,臣不明白为何要改?” 里甲制有弊,它令百姓被禁锢在原籍,若去他处,会被黄册除名。 这就是里甲制的弊端。 但里甲制能给朝廷带来的利益远大于弊。 此子却要整饬。 难道严成锦还能知道大明今后百年之事不成? “士绅占据的田地最多,朝廷不能割士绅的田地贴补百姓。 而如今百姓人口激增,一户子女有十人,如何养活?臣只是在思考,是否改改动了。”严成锦道。 人口激增后,一家就生八九口人,甚至十几口。 原本田地就少,若不能让百姓迁移,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京城和江南等地,还没有拥挤到需要限制户籍的地步。 且大明的经济聚集于南北直隶,要想出现大唐那样的盛世,需改里甲制。 见诸公沉默不语。 太上皇看向严成锦:“若要改,该如何改?寡人想先听听。” 刘健面色微动。 严成锦道:“臣需再想两日。” 这事是越快越好,等太上皇弘治心情过了,反倒不办。 诸公也知道,此非易事。 但蒋冕认为,若严成锦真能平衡士绅和百姓,真的是个人才。 李东阳不希望严成锦掺和此事,就算提出来,百官也未必会通过。 从奉天殿出来,直接去了教坊司。 要动里甲制,还需朱厚照出马。 “老高今日怎么有空来教坊司?”朱厚照今日穿着龙衮服,站在戏台上。 明律规定,凡戏曲一律不许扮演皇帝,朱厚照便本色出演,不算违反律法。 皇孙拿着台本,大眼睛看向严成锦。 豹房被关了,这厮却来教坊司继续营业,太上皇没将教坊司查封,令严成锦有些疑惑。 “太上皇召见了臣,问及里甲制之弊,此制,是盛世无法实现的弊政。” 只要说一两句,这货就会明白他来此的用意。 朱厚照浑不在意地道:“等朕掌了权势,不过是下一封旨意,你何必跟父皇和诸公较劲?” 他也知道里甲的弊处,宣府的万人匪寇,归根结底也是受害于里甲制。 这两日,京城沸沸扬扬,比科举之年还要热闹许多。 士绅常徘徊于宫门前,看有无皇榜贴出。 传闻,朝廷要改里甲制了。 可究竟对他们是否有利,还不得而知,里长就像个没有头衔的小官,可以享受比士绅更多的利益,士绅门不想失去。 三日一晃过去。 大清早,百官们心情忐忑紧张。 今日是严成锦要向陛下谏言,该如何改里甲制。 若是取缔,他们绝不准许。 金钟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漫长。 百官走进大殿,太上皇弘治迫不及待地道:“严卿家以为,里甲制要如何整饬?” 诸公和百官面色无比严肃,转头看向严成锦。 “两京十五道,准许百姓在原籍的科道中自由迁移,并可以入黄册,但不再赐给土地。” 百姓能离开原籍,在主府落户,便多了一条生计,赚了银子买产业,就能在主府落户。 这将会大大刺激大明的经济。 大明无太大盛世的原因之一,便是里甲制。 诸如京城,京城之所以繁盛,是由于许多外来人口汇聚京城。 但凭京城本地百姓,根本无法实现这样的盛况。 这是为何大明仅有南北直隶繁盛,而其他府却无法变成大城的原因。 “如此一来,不仅是京城,各地主府也会变得愈发繁荣。” 刘健目光凝聚。 只要不剥除士绅的里长,士绅虽心中有不满,却也没到要反抗的地步。 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科道的赋税和徭役。 张彩微微抬头,没想到严成锦竟会想出这等计,只在科道中自由迁移。 韩福沉声道:“可若百姓都往主府汇聚,贫瘠之地的赋税,该如何处置?” 视线一转,大臣们的目光转到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道:“韩大人家中是富户,不偿体会过百姓之苦。 若无兵灾和苛政,百姓不会抛弃自己的土地,赋税一样缴纳。” 李东阳能想明白,一户有十口人,三口人种地就够了。 其余可迁移至他处谋生。 六部的言官刚要说话,可他们身形却停住了,只见严成锦手里的弹章,正躬身地呈递。 “臣想弹劾大理寺卿韩福,草菅人命。” 韩福心中大惊,面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本官何时草菅人命!” “河南人贾斌因与其弟贾凯争夺田地,误伤其手掌,本该判处罚银十两。 韩大人却判了死刑。” 刑量之重,令百官瞠目结舌。。 严成锦道:“河间府一书生名为刘景,骂知府下狱,本该关押十五日罚银十五两,却也被韩大人执以死刑。” 诸公露出不忍之色。 韩福以为严成锦忘了他,没想到,他竟在偷看邢部的宗卷。 严成锦道:“诸如此事,还有十五例,刑量之重,令人发指。 臣起初以为,韩大人过于正直才会如此,可吏部主簿吴世忠的家族因避税下大理寺狱,当判流放,给了银子却能放出来。 此乃以权谋私。” 韩福瞳孔猛地一缩,这是他当少卿时的事了。 太上皇弘治面色冷然。 蒋冕看向韩福,行刑严酷他亦有听闻,刑量很难夺量。 尤其是鳏寡孤独,判了死刑也不会有人在乎。 “韩卿家,可有此事?” 韩福深吸一口气:“臣量刑的确重了些,也是为震慑百姓。” “韩大人此举,与以严法治国的秦朝何异?秦只存续了十四年。” 张彩看向韩福。 大殿中安静下来,韩福自不想就此致仕。 大殿安静片刻,太上皇弘治道:“邢部旧案,暂交锦衣卫查,韩卿家休息几日。” 朱厚照道:“父皇,既然诸公对整饬里甲制无异议,儿臣想推行天下。” 第757章 接旨吧 一日后,奉天殿。 萧敬抱着云展来禀报:“奴婢派厂卫查出眉目了,韩大人量刑不当共有五十二起。 最近一起是西区百姓黄顺,谎造改制谣言,被打断双腿,至今还关押在狱中,三日后死刑。” 谎造谣言,按如今的明律,流放三千里,罪不至死。 却被韩福下令斩首。 太上皇眉头微皱,展开长长的宗卷,看了几宗案卷后,深吸一口凉气。 萧敬如实道:“与韩大人交好之人,却论罪极轻。 诸如辽东指挥佥事周东,伪增屯田数百顷,将其出租给百姓,民不聊生,当处以死刑。 却只叛了流放三千里。 周东在京城时,与韩大人有些交情。” 太上皇弘治眉头凝成一线,面色阴沉。 真如严成锦所言,韩福量刑时有失偏颇。 蒋冕眸中闪烁,并没替韩福求情,就算求下来,说不定严成锦会把他一起弹劾。 刘健知道,严成锦这家伙一直猫在都察院,是在查韩福的罪状。 韩府。 韩福辞去大理寺的部务,不安地等厂卫调查。 “想不到严成锦一直在调查老夫,大意了。” 刑部的宗卷不必传给皇帝过目,由司法衙门自行裁决。 但凡是司法衙门,必定会有量刑不当,或者冤案。 就算都察院也一样。 但现在不能去调查都察院,且坐衙官是郑乾,查出量刑不当,也怪不到严成锦头上。 高凤抱着圣旨走进来,深深地看了韩福一眼,清了清嗓子:“韩大人,接旨吧!” 韩福愣住了,回过神来后,连忙跪下。 “自古帝王法天立正,布德明刑,不可偏废,朕嗣位以来,仰荷上天之意,励精图治,越二十四年,念惟世久承平,人多玩法,振起纲雄,登于至理,而有司不能体悉朕心,奉行过当今撤去韩福大理寺卿一职,贬为庶民,播告中外,使天下闻。” 韩福打了个寒噤。 高凤干咳一声,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那个家伙。 “韩大人,快点接旨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韩福目光呆滞,宛如僵尸般伸出手,接过圣旨。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下令内阁,张贴皇榜布告天下,在京畿之地试行新的里甲制。 张升担忧道:“太上皇,即便试行,也应当在河间府试行,京城士绅众多” 士绅众多才好,正是要看看士绅的反应。 刘健只是叹息一声,太上皇打定主意后,就很难改变了。 朱厚照道:“就算父皇不推行,等儿臣掌权,也会推行天下的。” 诸公差点老血喷到朱厚照脸上。 但朱厚照知道,老高说的有道理。 只有让百姓迁移,汇聚于一座城中,才会出现大唐长安那样的盛世。 里甲制将百姓禁锢于原处,不得动弹。 太上皇弘治看向李东阳道:“就定于京城吧,让严成锦拟旨,寡人先观后效。” 这封旨意恐怕内阁谁也不愿意写。 严成锦得知陛下让他写诰书时,心中惊讶了一下,仔细思索片刻后,笔走龙蛇。 皇榜张贴于宫墙上,会悬挂三日。 但仅是第一日,就有成百上千的士绅百姓围观。 里甲制形成定例,此刻看见皇榜上写着,京畿之地以及周围三府的百姓,皆可自由迁移户籍,搬至京城。 但原黄册会除名。 才第一日,户部衙门就被京畿外的士绅挤爆了。 深夜,乾清宫。 太上皇弘治辗转反侧睡不着,改了里甲制,士绅一定会起兵造反吧? 就算不起兵造反,也会联名上血书。 毕竟顺天府就呈递过一次。 “宫外有消息传来吗?可有人造反?” 太上皇弘治隔着帘子,朝窗口的方向喊了一声。 萧敬手执灯笼,却未推开门走进去:“没有消息,太上皇安心的睡吧,奴婢会提醒您的。” 寝殿里没有了声音,可才过了一个时辰。 太上皇弘治又抬起头:“宫外可有人造反?” 萧敬都快要进入梦乡了,却又被惊醒:“回禀太上皇,没有人造反。” 如此往复了四次,一夜过去。 太上皇弘治虽然没睡,心中却是大定,昨日传出的旨意,京城无人起事。 “服侍朕更衣,寡人要上朝。” 昨夜,百官同样过得忐忑。 以为会有士绅闹事,可借机弹劾严成锦一次。 可一夜下来,居然无人闹事。 严成锦思索的时候,就考虑过是否可行,不剥夺旧士绅的里长,不侵占他们的土地,是不会有人闹事的。 太上皇弘治看了大殿中的刘庆:“刘卿家,昨夜顺天府可有人闹事?” “有,不过与新政无关。” 王琼禀报道:“回禀陛下,昨日京城激增十五万士绅百姓。” 京城流动人口有上百万,但京籍仅仅有七十万人。 如今,一日就增加到了十五万,虽然还远远比不上大唐长安。 但一副盛世京城的景象,已经在太上皇和诸公脑海中浮现,原来限制京城繁盛的原因是里甲制。 太上皇弘治的目光坚定:“传朕旨意,推行两京十三道。” 严成锦猜测,京城的户籍迟早会变成金馍馍。 政令一下,各地的士绅会令子弟迁户籍到主府。 和后世一样,儿子进城买房落户,士绅留着乡下的宅邸,里甲制松动了一些。 湖广,安陆州。 兴王府,朱祐杬抱起长相伶俐的朱厚熜,面色严肃。 “里甲制一改,藩国里的士绅必会迁移,安陆州这块破会更荒芜。” 兴王妃愁着一张脸道。 不多时,管家匆忙跑进来道:“王爷,城里许多士绅子弟要搬迁,去德安府。” 德安府是方圆最繁盛的地域,士绅子弟迁移过去,将来会变得更繁盛。 “王府养了八千头猪,送去京城。”兴王妃说道:“该向太上皇请乞,给厚熜分封了。” 朱厚熜是兴王妃所生,聪明伶俐,仅三岁就会背诵百首诗歌。 紫禁城,奉天殿。 严成锦看到朱祐杬的疏奏,给朱厚熜讨要更多封地。 朱厚熜为兴王世子,可以继承兴王的藩国。 “太上皇请看这封疏奏。” 李东阳接过疏奏,里甲稍微改变后,这几日,收到许多藩王请乞,换封地到主府去,或请求更多封地。 “若是参考前朝旧制和定例,郡王进封亲王的,以及世子袭爵,只许奏请俸禄和祭祀规格,一概不给新的封地。” 刘健抚须点头。 严成锦道:“兴王之子朱祐枢聪明伶俐,又与皇孙年岁相仿,皇家书院正缺生员,不如入宫陪皇孙伴读?” 蒋冕看了过来,人家是请乞封地,可不是要送儿子入宫。 这才三岁,与做质子有什么区别? 第758章 升阁 太上皇弘治心思不在皇家书院上,若有所思地道:“回兴王一封旨意,若他愿意,就送世子入京陪载堃读书。” 里甲制推行到地方。 他一直在等,听到地方士绅并未起事,心中稍微安心了些。 严成锦知道太上皇在想什么。 “如今多地主府人口渐渐汇聚,已初具京城当初的规模,不枉费臣的一片苦心。” 诸公面色古怪,听出言外之意。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环视一圈看见无人为严成锦发声,便道:“父皇,老高想讨要封赏。” 太上皇弘治沉着脸,装傻充愣就忽悠过去了,这逆子偏偏说出来。 “如今六阁已满,寡人也不好升阁。” 严成锦率先道:“臣可与蒋大人共任文渊阁大学士。” 诸公扯了扯嘴角,向来是一殿一学士。 不过,大学士的官职是虚名,更不牵扯部务和政事。 只要皇帝想改,随时给文渊阁增添一位大学士。 就如同六部尚书有两位,刘健和李东阳等三人,都兼任着六部的尚书。 太上皇弘治看向蒋冕:“蒋公以为如何?” “臣自是不愿意。”蒋冕如实道。 他不希望严成锦同为文渊阁学士,严成锦入阁比他早,这样一来,他就成六辅了。 严成锦道:“若蒋大人觉得屈身,可降为东阁大学士。” 降阁还没有出现过。 立功后必定要封赏,朝廷赏罚分明,才能令臣子拥戴。 太上皇弘治明白这个道理:“蒋公就屈尊一下吧,皆是替朝廷效力,不过是虚名。” 蒋冕面色难看,微微躬身。 严成锦道:“谢过太上皇。”升至文渊阁大学士,离首辅还有五步路。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收到老爹的捷报,正押送一干叛贼回京城。 在三月前,王守仁就平定了叛乱。 老爹果然菜鸡,如今才班师回朝,但能平安归来,就能向太上皇请赏。 “兵部已经没有可升迁的位置。” 老爹现在是兵部侍郎,张敷华还坐着尚书的位置,他暂时还不打算弹劾。 随手翻开另一本疏奏,是福建的御史传回。 叛乱虽平定了,由于多地起兵,起义军掠夺多地财产和米粮。 百姓衣食艰难,地方官员估计又要向朝廷要银子了。 兵部,值房。 张敷华收到福建传来的捷报,严恪松押解着大帽山叛贼班师回朝。 连忙拿着疏奏来奉天殿。 “如今山东、河南、四川、江西、湖广、陕西、福建、两广遭遇兵灾,起义军一路劫掠,百姓流离失业。 地方官员向朝廷请乞赈银。” 造反比九边打仗更伤农。 起义军都是壮丁,一下子就斩杀了十几万壮丁,不知多少田地要荒芜。 太上皇看向户部尚书王琼:“地方仓库可有银两?” “税赋都运来京城了,可要将太仓的钱银分发地方仓库?”王琼问了一句。 地方的仓库,多为囤积卫所的军粮。 但福建和两广等地卫所虽有,却要作为军饷。 “开太仓,将内帑的银子分发下去。” 如今正是收夏税的时候,太仓积压的银子有一千四百多万两。 严成锦这家伙说丝价会上涨,如今都一年多了,也没见涨回来。 十月,初冬时节。 午门西南角的鞠圆亭,朱厚照喜滋滋的拉开弓箭,嗡地一声,正中靶心。 皇孙朱载堃也拉着小弓箭,却只射出了五六步。 谷大用领着一个双目有神的娃娃,这个娃娃穿着华丽的锦缎,戴着黑色小帽,一看就知道是勋贵之后。 那娃娃见了朱厚照,颇为礼貌地行礼,奶声奶气地道:“兴王世子厚熜,见过新皇。” 小手礼仪标准,可见是下了功夫学习臣仪。 朱厚照疑惑地看向谷大用:“这是朕的弟弟?” 谷大用陪着脸笑道:“严大人向太上皇请乞,让兴王世子入宫陪皇孙读书,爷忘了?” 这时,严成锦从远处走来,看了精致娃娃一眼。 这就是后世的嘉靖了。 “不错,正是臣请乞,兴王世子是像新皇一样聪明的孩子。” 正德和嘉靖比起来,谁更聪明。 他也不知道,但朱厚照肯定比嘉靖皮。 两个孩童见面相互凝视,朱厚熜大眼睛看了眼朱载堃,奶声问道:“新皇是你的爹爹吗?” “嗯。” “我爹会给我玩拨浪鼓、陶响球和面人,你爹给你玩什么?” “他只教我射箭、兵法和骑马,对了,你要骑马吗?我有一匹小母马。”朱载堃认真地说道,似乎极想交上这个朋友。 朱厚照喜滋滋地道:“威武,过来。” 朱厚熜看向朱载堃,眨了眨大眼睛:“你叫威武吗?” “不是,父皇给我起的小名,如果你在宫里待久了,父皇也会给你起一个。” 话说完,朱载堃走到朱厚照身前,仰着头看向他:“父皇?” “无事,去玩吧。” “……”严成锦。 …… 海南,琼州府。 许进忠看了从满加剌传回的急奏。 “弗朗机人占据满加剌的北面半岛,烧了朝廷船只。” 他犹豫要不要出兵。 海南周围有海盗盘踞,如今海南富饶,贸然去满加喇,必会遭海盗劫掠。 且,一来需得到朝廷调令,二来需调用军饷,三来不知道朝廷是否还需要这块土地。 毕竟,朝廷对藩国一向不重视。 思索再三,决定先传令回京城。 …… 十月中旬,京城。 京城愈发显得拥挤,士绅朝京城汇聚,虽然还远如大唐长安繁荣。 人口却在节节攀升。 王琼拿着户籍来奉天殿,苦着脸道:“陛下要限制京城户籍了,如今皇册已有一百万人,再多就容不下了。” 登记的原籍中,有从河间府和保定府迁移来的士绅。 若是势头不止,人口还会继续增多,京城的宅邸售罄了,安置不下百外人口。 “是时候需建造东区和西区,不知户部能拨出多少银子?” 严成锦道:“或许还不能建造,太上皇且看!” 递上海南传回的疏奏。 太上皇弘治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诸公视线一转,面上有些凝重之色。 “何事?” “弗朗机人攻占了满加喇北面半岛,与满加剌百姓抵抗朝廷大军。” 诸公以为是朝中要事。 可一听却是满加喇的事,面色舒缓几分。 “满加喇即便亡国,又与大明何干?” 只要满加喇的银矿挖完,就能派军队回来了。 王琼小声道:“贤侄啊,如今安置迁移京城的百姓才是大事。” 满加喇就是马六甲的位置。 诸公不知道,但严成锦知道它地理位置特殊。 如今还没有飞机,如今东西方的海运皆要经过满加剌,是重要之地。 太上皇弘治微微转头,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为何要出兵?” 严成锦道:“此地一座钞关,可抵大运河百座钞关十倍。” 刘健闻言,胡子猛地抖了抖。 李东阳几人面色凝重地看过来。 ( 第759章 海外第一关 诸公不信严成锦的话。 此子一直呆在京城,怎会知道满加剌的钞关。 且,钞关纳税与通行商人的数量有关,商人走货多,缴纳的税就多。 大运河联通南北直隶,商业繁荣至极,会比不上野蛮之地? 王琼低着头,小声提醒:“贤侄,大运河一年缴税有三百万两银子,一百倍是多少?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的眼珠子都直了。 诸公也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三百万两银子的一百倍是多少?三万万两!况且,这是一座钞关收上来的税赋。 他们质疑严成锦的原因就在这里。 “臣听李兆先说,此地位置类似关隘。 但凡东西走向的商船,都需要停靠此处补给,若能将其设立为朝廷的海外钞关,必定能赚取许多税银。”严成锦道。 这是第一刀韭菜,到了大明的钞关,还能再割几刀。 刘健微微张着嘴巴,心中依旧有些不信。 能收三万万两税银!? 蒋冕和张敷华也看着严成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礼部尚书毛纪淡淡地道:“出兵海外一次,动辄上百万靡费,严大人可敢保证?” “不敢。” 兵部尚书张敷华问:“我想知道,严大人如何得知满加剌有多少商船往来?” 太上皇弘治视线一转,他也想知道。 此事,需知道商船的往来数量,才能大抵推算出关税。 诸公面色复杂,以以往的经验,严成锦必定是有把握才开口。 可三万万两的关税,抵大明七年的赋税。 或许把大明五成士绅的口袋刮空,才有这么多银子。 “本官不知道。” 诸公渐渐露出失望之色。 王鏊道:“严大人既然不知道,满加剌有多少商船往来,何敢断言有三万万两税银?” 若说自己是猜的,诸公必不会放在心上。 严成锦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流通于大运河的商货多米粮和粗盐,不如茶业、丝绸和瓷器值钱,纳税也不如丝绸等物多。 其二,如今大明出口的货物比走运河多,而出口的货物,多需经过满加剌。 但凭这两点,臣猜测比大运河多。” 大运河狭窄,容不了多少商船,远比海外的商船少。 太上皇弘治露出些许失望之色。 还以为严成锦从李兆先口中得到确切的数目,此子是这样推测。 太上皇弘治看向张敷华:“兵部粗算需多少银子?” “二百万两。”张敷华躬身。 一艘大船就要十几万两银子,十艘就一百万了。 刘健道:“出兵海外靡费庞大,且又是藩国,不属我大明疆域,望太上皇三思而行。” “寡人想想,先退朝。” 严成锦若没有记错,如今,都铎王朝在位的是亨利八世。 此人是有才略和野心的国王,一手创建了皇家海军,从西方打到东方。 且国内兴起全方位的改革,国力空前强盛。 若大明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但他如今只是五辅,大权把握在太上皇和诸公手中,能进言之处微乎其微。 回到兵部,张敷华苦思片刻后,命人主簿和郎中来部堂商议。 “如今调动的水军有多少?” “不足六万人。”兵部主簿郭宏道。 朝廷节俭用度,卫所招募的水军不多,且需驻守沿海各府、州、县。 主簿和郎中们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严成锦居然敢说满加剌的钞关,能征收白银三万万两? 太上皇弘治在琢磨着,此事与赌博无异,若相信严成锦赌一次,或许会亏空一年国库。 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人丁。 平定各地叛乱杀了壮丁十几万人,如若再派几十万壮丁征战,朝廷真就元气大伤了。“陛下,兵部张大人求见。” 张敷华走进大殿中,朝太上皇弘治道:“可抽调水军仅有六万,出海需募兵。” …… 寿宁侯府, 正堂中,陆完堆着满脸笑意:“两年不见国公,还是这般龙生虎猛。” “哪里哪里,这肉有五斤吧?哎呀,破费了破费了!” 张鹤龄嘴上说着破费,却抢了过去笑着掂量几下,露出浓浓的笑意。 这时,张延龄大步从外头走进来,高兴大喊:“哥,要发财了!” 张鹤龄白了弟弟一眼,苛责问道:“弟啊,有什么财路?” “严成锦在朝廷上说,满加剌能收大运河百倍的赋税,朝廷不要,要是咱们兄弟两能在满加剌设一座钞关……”张延龄喜不自禁道。 张鹤龄狐疑地看向弟弟,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样子,“谁告诉你的?” “是严成锦,方才我出宫碰见那狗官了。” 啪! 张鹤龄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可很快又冷静下来,又问道:“你说朝廷不想要是何意?” “严成锦在朝上谏言,诸公和太上皇不想出兵……” 张鹤龄双眼放光。 “嘿嘿,陆大人和张大人请回吧,家中有事,就不留你用膳了。” 严成锦敢在陛下面前上说,八成是真的,那些大臣居然不信。 就如同当初严成锦说岛国有银矿,结果真有银矿。 此子的嘴巴比祥瑞还管用。 从寿宁侯府中出来, 陆完摇头轻叹了一声:“严成锦好计策。” “公然蛊惑国公,传到张太后哪儿就是大罪,何来的好计策?”礼部主簿张茂轻叹一声。 “尚义兄不知道了吧,张家兄弟是官绅,严成锦告诉他们,等于告诉了士绅。” 张茂仍然一脸迷糊。 陆完沉吟片刻,道:“丝绸和茶叶要运去西方,要经过满加剌,若弗朗机人设钞关,士绅岂甘心给弗朗机人交关税?” 如今,满加剌被弗朗机人占据,可东西方商业繁盛。 士绅卖丝绸和茶叶,夺得弗朗机人大量银两。 弗朗机人或许在那里设置一座钞关。 第二日大清早,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来值房看疏奏,郑乾快步走进来道:“大人,新任右佥都御史陆完到了。” 陆完从南直隶上任,巡抚宣府后,调回京城任都御史一职。 不多时,一个样貌清秀的人走进值房中,娄妃特意说过此人,他有些印象。 “陆完,见过大人。” “本官听说你是个谋士?” “不敢当,今后在都察院,还需大人多多指点。” 严成锦起身指了指宗卷,“本官上朝了,你且先整理宗卷吧。” 陆完微微抬头,书案上有许多未来得及合上的宗卷,“遵命。” ( 第760章 大开眼界 大清早,乾清宫。 萧敬看太上皇放下新邸报,见缝插一句话:“太上皇,奴婢有一事不知要不要禀报?” 太上皇弘治端起参茶点点头。 “严大人跟建昌伯说,若在满加喇建一座钞关能赚很多银子,两位爵爷又要出海了。” 这两个要银子不要命的大舅哥,他们会打仗吗?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让他们去吧,此事不要告诉太后。” 早朝,内阁禀报完毕,大殿中大臣们窃窃私语。 从建昌伯那儿听说一些风声。 百官不希望弗朗机人设钞关,异域士卒守着关口,若是明抢生意也无法做。 且东西方贸易,必经过满加剌之地,如今弗朗机人攻占了满加剌。 若设立钞关,不知多少银子要流向弗朗机国。 “还有政事要议吗?若无政事要议,就这样退朝吧。”太上皇弘治扫视了四周一眼。 张敷华抬头问道:“臣不知道,满加剌的士卒可否要撤回?” 李东阳颔首点头。 朝廷的士卒在满加剌不得民心,一旦被断粮,根本无法打赢弗朗机人。 我儿兆先还在番国上,若等船只全部被毁坏,就无退路了。 太上皇弘治道:“撤回来吧,命李兆先率人撤回海南。” 严成锦眸中微动。 弗朗机人占据满加剌,就算不设立钞关,也等于掌控了东方经济的命脉。 若它击沉过路的商船,不给通过。 就如同掐住大明海外经济的脖子。 如果朝廷不出兵,撤回来海南驻守是最好的选择。 军队的粮食是由满加剌的百姓供给,不得满加剌百姓的民心,明军很难打赢弗朗机人。 李兆先也不是王守仁,没有光环,若是死在外头,方来以后就没舅舅了。 他不想让方来成为没有舅舅的孩子。 再者,亨利八世执掌都铎王朝后,大肆发展火器和经济。 积攒了足够持久战的资本。 李兆先率领的水军多以采矿为主,兵力不强,也不是正规的水军。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朱厚照道:“儿臣也以为该从长记忆。” 从舆图上看,满加剌是重要的海上关隘。 听刘大伴说,商船出海都要经过那儿,可惜百姓不懂耕种,也无商货售卖。 一直兴盛不起来。 刘健几人看向严成锦,太上皇弘治也看了过来,不明白为何严成锦要执着于此。 可他们此刻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散了廷议,王琼跟着严成锦走出来:“贤侄啊,攘外必先安内可是你说的,何故总想打仗?国库真的没银子了。” 怕这家伙忽然掏出他的弹章,不由解释一番。 “最近王大人无可弹劾之处,王大人放心就是。” 王琼神情僵硬,此子竟真在查他,究竟要如何才能获得此子的信任? 他摸着美髯须,在殿门前思索了许久。 廷议散去后,文华殿。 太上皇弘治将内阁五人召来大殿。 唯独没有召严成锦,精明如同李东阳和蒋冕几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此子明知国库艰难,还在朝堂上公然如此,真是令寡人生气。” 里甲制刚整饬不久,天下尚未安定。 此时又出兵海外,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蒋冕颔首点头:“休养生息才是明智之举。” 东宫, 朱厚熜眨了眨大眼睛,问朱载堃道:“那个人是谁?为何他可以坐着跟新皇说话?” 朱载堃认真地道:“那是父皇的老师,是敢揍父皇的大臣。” “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下次他们打起来时,我带你去看看。” 庭院里,朱厚照命人拿出了舆图,这是张满加剌舆图是刘瑾所画。 上头清晰地标记着海航线,以及满加剌与大明的位置。 “老高,若修书给王守仁,让他去海南调兵如何?” 王守仁如今在龙场,南下海南调兵正好顺路。 严成锦摇头道:“王守仁亦会考虑靡费,且新皇的旨意他不会接。” 朱厚照胡闹惯了,以王守仁的聪明,一看就是矫诏。 …… 此时,海南。 海面上航行着八艘十二桅的大船,船身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这八艘十二桅大船的后方,还跟着上百只商船,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李兆先用单筒望远镜眺望。 不远处的海岸上,银光闪闪,瞭望台上的火器也对着这边,琼州卫的士卒严阵以待。 听闻,西边有大批军队朝海南驶来,许进忠带着士卒前来查看。 “李兄,这些商船是怎么回事?” 李兆先却反问道:“我向朝廷发回的急奏,为何无人来援?” “一言难尽。”许进忠知道此人是那位大人的大舅哥,客气地道:“还是先到我府上喝杯热茶再说。” “不,先传疏奏回京城,十万火急!” …… 十一月,京城渐渐蒙上一层寒霜。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睛看着报纸,注意力却放在陆完身上。 “打扫完地上,再将书案和书柜擦一遍。” 陆完微微躬身,朝严成锦道:“是,大人。” 他手里拿着擦布,蹲下身子仔细擦拭每一处地方。 也不知道严成锦何意,他身为右佥都御史,每日只叫他擦拭桌子,不必看御史疏奏。 若是为了避讳他,那就安心了。 可严成锦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还让他整理书案上的宗卷,甚至能他能看到一些重要的宗卷。 比如,严成锦这几日在画的船图。 又一次,他甚至在书案上看到自己的宗卷。 此时,午门。 牟斌拿着疏奏快步朝华盖殿冲去,走到殿门时,看见刘健和谢迁几人从侧旁走上御阶。 他忙道:“诸公,海南又传回疏奏了。” 李东阳和刘健走快了几步,涌入大殿。 太上皇弘治诧异抬头,看向牟斌:“何事?” “海南传回疏奏,圣旨还未到满加剌,李兆先已败退海南,弗朗机人击沉了几十艘朝廷商船,拒不让商船前往西方。 如今,弗朗机人正朝海南而去。”牟斌道。 太上皇弘治执着豪笔的手僵住了。 看过疏奏后,不由深吸一口凉气。 刘健凝重道:“一月前传的疏奏,此时怕是已经交战。” 蒋冕心中微动,不怪严成锦执意要攻下此处。 弗朗机人掌控满加剌,东西方的海上商路就断绝了。 牟斌道:“臣请太上皇移步到午门,海南还送回一物。” 一刻钟后,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出现在午门。 见到眼前的一幕,神情凝固在脸上。 午门中,是一门长约十二尺,口径约为二尺的巨大火炮,比红夷大将军还要威武! “这…这是!?” 太上皇弘治指着火器,不解地问道。 旁边走过来一个士卒,跪下禀报:“回禀太上皇,这是弗朗机人仿制红夷大将军所造的火器,威力更甚。 正是用这门火器,轻易攻下了满加剌。” 刘健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竟能将红夷大将军仿制出来! 第761章 海上神器 严成锦被传召到午门。 一架通体漆黑的火器出现在视线中时,比红夷大将军粗大一些,他稍微有些震惊。 太上皇弘治转过身,深深地看向严成锦:“都察院彻查,谁将火器制造技术贩卖去弗朗机!” 刘健几人面如冰霜,又有几分凝重。 东南沿海之地和岛国的驻守卫所,均配置有红夷大将军。 若在海上交易,朝廷鞭长莫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并非一定是交易,亦有可能在海上交战时,被弗朗机人夺去。” 明中时,弗朗机人仿制大明火器,锻造出红夷大炮。 如今,大明锻造红夷大将军,弗朗机人亦仿制出威力更大的火炮。 西方也有很精湛的火器锻造师。 朱厚照喜滋滋地道:“朕和老高就说,满加剌是海上的关隘,不可让弗朗机人掌控。” 太上皇弘治心神微怒,刘健几人沉思不语。 弗朗机人断了海外贸易,可以预料,沿海钞关的税赋,必定一落千丈。 且丝绸、茶叶和火器的价钱会再次暴跌。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有办法?” 诸公想到了孔明军。 若能在海上放孔明军奇袭,烧毁弗朗机人的船只,大明水军趁机交战,必定会大捷。 但众人都知道海上风浪大,此刻,目光皆落到严成锦身上。 “臣也没有办法,陛下当问张大人。”严成锦道。 是了,这是行兵打仗,此子一介文弱书生,能有什么办法。 张敷华道:“只怕弗朗机人已经攻向海南,臣以为,可派两广总督顾清率人前后夹击。” 蒋冕等人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若让弗朗机人登上海南,劫掠了粮食补给,就更难打了。 太上皇弘治无奈道:“募兵吧。” 严成锦并未出声。 回到都察院, 此时,陆完正在看书案上的图纸,巡抚江南时,去过清江船厂,对大船铸造稍有了解。 但严成锦画的图纸,比寻常的大船多了一物。 铁甲! “铁易沉于水中,岂能做成舟行于海上?” 陆完疑惑地摸着下巴,严成锦曾经观政过工部,可尽管如此,也未必知晓大船的建造。 倏地,听见严成锦的脚步声传来。 他转过身,严成锦正走进都察院的值房中。 陆完忙恭敬地道:“下官见过严大人,可要下官沏茶?” 严成锦的水杯随身带在身边,他不喝宫里的茶水,尽管如此,陆完还是多问一句。 严成锦在原地:“你在看造船的图纸?” 陆完心头咯噔一下:“望严大人恕罪!” 可下一刻,却听到严成锦问:“可有看不懂的地方?” 陆完惊呆了,微微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严成锦。 “本官看你是个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可惜了,若有不通之处,可以随时让本官解惑。” 陆完心中一阵感激,沉声道:“谢过严大人!” 严成锦正愁怎么查红夷大将军泄露一事。 命人将郑乾召来,吩咐道:“命人去工部,将红夷大将军的编号寻来,发往各御史衙门,彻查一遍。” 红夷大将军是管制火器。 炮身上有锻造的编号,为年月日加上锻造的出处。 朝廷有两处锻造红夷大将军的衙门。 一处是京城的王恭厂,一处是三年前建造的宁夏兵器厂。 郑乾疑惑地抬头:“大人,就算查出红夷大将军的编号,也难以找到从哪里丢失,岛国也有红夷大将军。” 若是从岛国丢失,查不出来,毕竟岛国没有御史衙门,且就算御史误报和瞒报,朝廷也无法知道。 以严大人的谋略,应该能想到才对。 严成锦却道:“去做就是。” 郑乾领命出去后,严成锦命人带上图纸,前往良乡的船厂。 当听闻严成锦要做一艘铁船时,宋景和谢丕两人瞪大眼睛,铁岂能浮在水上? 这完全违反了理科中的严氏三定律。 “大人,钢铁太重,若以钢铁覆盖全身,恐怕船会沉。”谢丕道。 陆完也是这么想的,他在一旁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却批评道:“小宋师傅从不质疑本官,同为总工,这便是你和宋景最大的差距。” 谢丕面红耳赤,微微躬身。 严成锦继续道:“理科的重要学说,便是探索与创造,这便是良乡设工程院的初衷,岂有既定之物让尔等仿制?” 谢丕羞愧道:“学生短视,大人见谅。” 如同亲爹教训儿子一般,看得陆完目瞪口呆。 严成锦说道:“开始动工吧,每船能载一百五十人浮于水上,再来通报本官。” 铁甲船,看似只包裹一层铁甲,工艺简单。 但做起来极难。 铁甲的厚度太薄,挡不住弗朗机大炮,太厚,木头的浮力无法支撑船身。 若站一百人上船,很可能就沉了。 更遑论还有红夷大将军等巨沉之物。 宋景和谢丕要将这个厚度试出来,再计算浮力和重量后,一次次锻造铁甲,覆盖于船上。 还需考虑铁甲船的动力,六桅以上的大船,靠海风和洋流驱动。 铁甲船势必会吃水很深,如何驱动这么重的大船,也是难题。 回到府中, 陆完将书房的门关上,抽出一份信纸,写道: 本官已得严成锦信任,严成锦命宋景和谢丕督造一船,名为铁甲舰,通体铁甲覆盖,传闻得此船,不惧红夷大将军等威力火器。 停笔后,他又拿出微黄的大宣纸,将船体的图纸画了出来。 宁王在鄱阳湖中的士卒,多为湖盗,若得这铁甲船。 不知兵备将攀升到何等地步。 折成方块后,用蜡密封,吩咐管家道:“送去西城的酒肆,再买两壶酒回来,莫让人起疑。” “爷放心,小的明白。” …… 紫禁城,西暖阁。 太上皇弘治正看兵部的募兵疏奏。 张敷华躬身道:“只募集到了一万兵力,但多为没有操练过的渔民,恐怕无多少战力,还需王恭厂督造火器。” 水军比士卒的要求高,需熟悉水性。 这便让大部分人不敢参军。 太上皇弘治没看见严成锦的声音,转头问萧敬:“严卿家呢?” “去良乡船厂后,就下值回府了。” 这个家伙又懒政失职! 蒋冕几人神色微动,如今朝中有大事,还如此偷奸耍滑,不免有些怨言。 李东阳也知道严成锦什么脾性,道:“如今也是下值的时辰了。” 太上皇弘治眼角微动,知道严成锦从不加班。 第762章 归京 十二月,京城飘起鹅毛般大的雪花,微寒。 穿过长安门外的官道时,坐在轿子上,严成锦听见一阵鼓声。 “何处传来击鼓?” 何能陪着笑脸,讨好似的道:“少爷,是登闻鼓响了!” 登闻鼓是朝廷设置在城中的大鼓。 专门预警重大军情和政事,安置在长安右门外,由六科给事中轮流守值,百姓和士绅都能击鼓。 一旦击鼓,就是朝中有要事或者喜事发生了。 严成锦又听到塔塔塔的马蹄声,街道眨眼之间,就沸腾起来,似乎有一支戎军入城。 听到书生问候,心中不由一动。 该不会是…… 这时,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军队缓缓穿过长安右门,何能惊呼道:“少爷,老爷回来了。” 读书人向来看不起粗鄙的武官。 果然是老爹回来了。 半时辰后,严恪松回到府邸中,在新院的正堂瞧见一双孩童,嘴里咿呀唱着坊间歌谣: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抖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儿发芽儿…… 声音含糊不清,可严恪松听过这童谣,能猜出字来。 严恪松看着眼前这对娃娃,不仅眼角泛出光,知道严家添了一双子嗣。 “叫大父。” 两个孩童并未应答,昂着头,有神的大眼怔望着。 严恪松知道孩童认生,便问看向男童道:“你叫什么?” “方来。” 这是狗屁名字?严恪松顿感眼前一片漆黑,该不是成锦起的吧? 又看向女童,问道:“你呢?” “千……千珑。”女童口齿似乎不如男童伶俐。 严恪松胸口剧烈欺负,转念便又作罢,府上实是成锦做主,那小子定不会改了。 心想到严府有后,不禁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递过在街上买的冰糖葫芦。 “爹……爹说,不吃。” 男童护着女童,口齿依稀能听清楚。 严恪松心头重重颤了颤,果然染上成锦的习性,老夫还是回来晚了。 顿时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 严成锦来到正堂:“爹觐见了太上皇?” “太上皇让你入宫一趟。” 走出府门,何能地上一封:“少爷,宋大人命人送来的。” …… 东暖阁。 朱厚照看着疏奏,又抬头望向来送疏奏的翰林:“可有市舶提举司的关税账目?” 大明与反罗国等海外藩国贸易。 主要交易的商货为香料,苏木,降香,胡椒等,还有象牙、熊掌和银器皮具。 如今满加剌被占据,海外的商船尽数返回了。 浙江、福建和广东的市舶司传回疏奏,太上皇阅过后,传来东暖阁给朱厚照。 翰林答道:“三处市舶司并未传回,太上皇召了内阁,让新皇尽快去奉天殿。”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中,太上皇弘治开口:“听闻严卿家在良乡铸造铁甲船?” 锦衣卫的消息向来灵通。 一月前,太上皇已经知晓。 如今问起,是知晓铁甲船做出来了。 诸公略有耳闻,但也打听过良乡的铁甲舰,可以抵御红夷大将军,但没有详实的消息。 严成锦道:“今日运送良乡的商货出海。” 商贾们怕遇上弗朗机人,商船都回航了,现在海外市场一片空缺,正是赚银子的时候。 刘健几人闻言微怔。 满载货物的商船,都陆续从海外回市舶司了,弗朗机人不平,谁也不敢出海。 太上皇弘治道:“寡人想去看看铁甲船。” 大臣们也想看看这铁甲船。 良乡,码头。 力役们架起船板,将两艘铁甲船推向河中,甫一如水,就振荡起阵阵河浪。 铁甲船吃水比一般的船身,故而船底也比普通的大船厚。 士绅们看见良乡了新船,蜂拥到良乡的牙行,询问铁甲船的价钱。 “这就是铁甲船?” 太上皇弘治看过去,此船身披钢铁外皮,铆钉露在钢铁上,用击锤的方法刺入船身。 诸公并无多少震惊。 听到铁甲船时,就已猜到这船的大致样子,“此船能承受红夷大将军?” 王鏊让人将弗朗机那门火炮拉来。 弗朗机大炮接连射出三炮,轰隆地一声,船身剧烈摇晃,只在船体上留下轻微的痕迹,并未碎裂。 站得远,甚至连痕迹也看不出来。 宋景道:“覆盖船身的铁甲有三寸厚,所用为精钢,距离超出二十步,很难在铁甲上留下痕迹。”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何不将此船送下海南?” 诸公眸中放光,微微的点头。 严成锦道:“良乡河道只能行三桅船,若行六桅以上的船,需要所有商船让道,恐怕还需送去清江船厂。” 虽然改良了炼钢的工艺,但制造一艘铁甲舰的用钢量同样惊人。 朝廷想白嫖,定然不可能。 太上皇弘治深以为然,看向工部王鏊道:“将图纸送去清江船厂,三月内出海,夺回满加剌。” “臣遵旨。” 陆完看着眼前的严成锦,不由犹豫了起来。 在南直隶收了朱宸濠的财物,朱宸濠的要求不多,禀报严成锦的动向即可,他才答应了下来。 心中并不想与严成锦为敌。 可那封书信已经传出,此刻,他只想找个机会向严成锦坦白,心中为难起来。 铁甲船的图纸,由谢丕送去江苏淮安的清江船厂督造。 太上皇弘治再命浙江、江苏和苏松的总兵率领南下。 等诸公退出大殿后,严成锦仍留在大殿中:“臣有事要禀报,还请太上皇准许,令其他人回避。” 萧敬面色有些难看,这里除了他和太上皇也没有别人了。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摆摆手让他出去。 严成锦递上一封疏奏:“沿海多地和九边,共计丢失十七门火器,还未算海外之地,或许是战争折损。 也有可能,是工匠被奸商收买,泄露了图纸,已无法查明。” 无法查明还要查,就是为给太上皇一个交代。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后,却未出声责怪,此事已经无法追查了。 但他留下不是为了说此事。 严成锦又抽出一封信:“但此次却查出,陆完泄露铁甲船的图纸。” 太上皇弘治仔细看了几眼,渐渐露出怒容。 “臣今日,是来向陆完求情。” 太上皇弘治眸中露出冷光,想杀人:“严卿家为何总向这些贪官求情?” “臣看过陆完的宗卷,极有才能,可做到许多常人无法做到之事,只是受收了财物,误入歧途。” 宁王在南直隶,用人精挑细选,面试和实习全部通过,才会收入账下。 要是无才,宁王也不会看上他。 第763章 传信龙场 都察院,值房。 今日,陆完见严成锦迟迟未归,问翰林才知道严成锦独自面圣,不由忐忑起来。 又等了一刻钟,才见严成锦走回来。 他关上房门,朝严成锦道:“大人,下官有话要说,上月十一日,下官传了一封书信离京,上有铁甲船的图纸。” “不怕本官告你下狱?” 陆完微微抬头,沉声道:“下官想揭举一事,将功抵过!宁王朱宸濠或许有反心,正是他让下官通报消息。” 微微抬头,却见严成锦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 这是太震惊以至于没有反应吗? 陆完继续道:“下官无心与大人作对,只是收受了宁王的财物,帮他一些小忙。” 严成锦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书案上:“可是这一封?” 陆完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成锦。 “大人为何会有这封书信?” 严成锦将书信打开,平铺在书案上,“本官身为都察院御史,对京城的动向了解一些。” 值房里安静下来,陆完不敢抬头看严成锦,只是拱着手。 “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下官?” 严成锦折着信纸,再次收回怀中:“不会处置。” “下官愚钝,不能猜到大人的用意,还请大人明示。”陆完能感受到严成锦对他有极大的兴趣。 泄露工部的重要图纸,按律,可判处削职流放一千里。 他揣测不到严成锦的意图。 “明日来都察院当值,你既为巡抚御史,日后的巡抚事宜,便就交给你督管。” 都察院有巡抚一职,寻访和考察各地盐政、马政、茶政和河道等政事,常年出差,是累死人的活。 第一次见陆完,严成锦就知道他有当特务的潜质。 几日过去,陆完异常忐忑不安,没有听到任何处置的风声。 这才渐渐的安心了下来。 十二月月中,张府。 张彩在正堂中摆了简单的宴席,自顾自地小酌一杯,眼神看着对面的陆完,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多谢张大人宴请。”陆完问道:“不知张大人有何事?” 他与张彩的交情不深,张彩却宴请他到府上做客。 这是有事求他? “若本官猜的不错,你我都是与严大人为伍?” 陆完怔了片刻,严成锦在朝中官职虽然当得大。 但是他改了许多旧制,不说等士绅的子弟当了大官。 圣意难测,即便有一天失宠,他都要落得像商鞅的下场,商鞅可是被车裂了啊。 故而,朝中没有官员想跟严成锦沾上关系。 陆完道:“不知张大人言外之意?” “新皇立誓,要将功绩比太上皇翻一倍, 如今十二月岁末,各科衙门皆在处置岁末的部务,本官听到风声,六部要请乞清丈屯田和屯粮。” “是因新皇而起?” “确切地说,是因严大人而起,太上皇和诸公会不知是严大人与新皇商量出来的? 严大人整饬的举措颇多,这些都算是新皇的布政。 尤其是先前推行天下的里甲制。 如今岁末了,诸公定会以屯田来查实,是善政还是弊政。” “下官明白了。”陆完醒悟过来。 早朝,到了岁末请乞的时候。 太上皇弘治看了看朱厚照,又看了看严成锦,才开口说道:“六部请乞清丈屯田和屯粮,新皇和严卿家以为如何啊?” 新皇和严成锦不是说政绩要比朕当年翻一翻吗? 如今过去一年了,若没有丝毫变化,就应证新政的举措无丝毫效用。 看寡人如何收拾你二人。 百官的目光落在朱厚照和严成锦身上。 朱厚照回过头,心里也没底,不知天下的屯田和屯粮是涨了还是跌了。 “老高,咱们查不查?” 都察院的御史衙门能收到地方各处的疏奏。 对于地方的了解,老高在他之上,若老高说不查,那就说明时机未到,不能让父皇查。 “臣也想趁岁末,清丈屯田和屯粮。”严成锦说道。 百官露出疑惑之色。 这时,都察院身后一官员站出来躬身道:“臣想请准,巡抚江南。” 清查时,朝廷会派遣官员到各地监察。 官职不宜太高,会引起各地的官员前来投献,也不宜太低,无法震慑住地方官员。 四品的右佥都御史正合适,太上皇弘治听严成锦说,此人是个人才,倒还未看出来。 严成锦心中微动,张彩昨日见了陆完,安排好了一切。 “准乞。” 廷议散去后,陆完回到都察院准备,向严成锦辞行。 这次朝廷派出的巡抚有五人,分别为通政司的左通政从兰,大理寺少卿周东,尙宝寺寺卿吴世忠。 …… 贵州,龙场。 王守仁在崖洞里讲学闭,土人渐渐散去。 有一个身穿儒裳的老儒生留下来,身旁有七八扈从,面色稍有不满。 老儒生背负着手走上来,板着脸道:“本官乃是龙场的管辖官员黄络,听闻你在此散布异端学术,你是何人,归于何道?” 听了半个时辰,他对这个书生的学术接连摇头。 “志在心学,归于圣道。” 王守仁毫不掩饰自己想成为圣人的意图。 黄络不由被王守仁的耿直逗笑了,这贵州龙场是草寇贼莽混杂之地。 你要来这里当圣人? “听你方才授的‘仁’与‘恕’,似乎颇有学问,还请赐教。” 王守仁仔细观察着眼前人。 此人穿着儒裳,定是儒门书生,想必是以为他的心学冲撞了儒学,替孔夫子和朱圣人鸣不平。 “若用王某的心学,来阐述‘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能忍受,就勿要加持在他人身上,这就是孔夫子说的仁。 然而,我所欲者,亦不能强加于人,将道理说明白,使彼自然接受,这就是孔夫人所说的恕。” 简而言之,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仁。 我所欲者亦不强施于人,这便是恕。 孔夫子说记载的话语中,并未注释为何要这般做,全凭后人理解。 黄络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向王守仁:“你方才说的这是?” “是王某对儒学的领悟,在下归之于心学。” 这时,仆从王一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少爷,方才御史来书信,说是京城那位大人传来的。” 王守仁还未展信就叹息一声,心知是老高兄召他回京城了。 在此闭世近半年,不知京城又有何事,老高兄要下急令将他召回。 第764章 威武上朝 正值正旦,京城中到处张灯结彩,处处热闹非凡。 百官们却有些期待。 巡抚已经下到两京十五道一个月,严成锦的政绩即将陆续传回,户部王琼在清算屯田和屯粮。 “老高,今日可是朕登基的第一年,若政绩不良,朕的名声就要败坏了。” 朱厚照深以为然,诸公都等着看他和严成锦出丑。 若他当政后,屯田和屯粮比父皇时锐减了,说明他就是狗皇帝。 “新皇平时不理政,如今才想起要政绩,政绩就算是天上掉下的飞饼,也会避开新皇的。” “你这家伙尸位素餐,迫害朝中大臣,还敢说朕?” 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手就动起来了。 朱载堃大眼睛朝朱厚熜眨了眨,认真地说道:“我说得没错吧?父皇与严大人说政事时,总会吵起来。” “威武,你过来。”朱厚照喜滋滋地道。 严成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载堃的步子已经走得很稳健了,疑惑的走到朱厚照面前:“父皇?” “明日你跟着朕去奉天殿上朝,早日观政,早日登基。” “……”严成锦。 朱载堃昂着头,稚嫩声稚气道:“父皇,我才三岁半,不知朝事,父皇就让我上朝吗?” “难道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我也不想跟父皇学弓马和兵法,我喜欢去上朝。”朱载堃认真地道。 朱厚照瞪大眼睛,差点跳了起来。 逆子!这就是逆子啊! 严成锦见他要痛揍朱载堃,出声提醒:“皇孙是新皇借来的,若还回去的时候有伤痕泪痕,新皇如何向张太后和太上皇交代?” 朱厚照闻言一怔。 挨父皇罚一顿倒是没什么,就怕以后父皇和母后不借了。 如此想来,他还真不能拿皇孙如何,只好悻悻作罢。 朝廷清丈天下屯田,每逢这个时候,就会有许多官员打点关系,保护家中的隐田。 户部清算了三日,却一直没有向朝廷禀报数目。 蒋府, 蒋冕和张升坐下饮茶,内阁虽说团结,但也有自己的圈子。 刘李谢三人同为阁老二十余年,外人加不入他们的圈子。 所以,蒋冕更乐意与张升往来。 “户部清算三日,一直未向内阁呈递江南屯田的数目,想来应该有许多暗账。”蒋冕说道。 一日就能有消息了,但王琼迟迟不向太上皇禀报,账目并不好看。 其实禀报也无妨,如今多地造反刚平定,田地锐减在所难免。 即便田地锐减,责任也不在户部。 但王琼与严成锦交好,不上交朝廷,定是想给严成锦周旋的时间。 张升也点头说道:“若政绩斐然,户部早就交上去了。” 这时,仆人快步走向蒋冕道:“老爷,吏部给事中高芳求见。” 高芳快步来到正堂中,对着蒋冕道:“蒋大人,陆完查出事情来了。” 蒋冕眸中微动。 陆完不就是那个刚去都察院没多久的右佥都御史。 …… 严府, 王琼拿着账目来找严成锦道:“贤侄啊,账清算完了,明日早朝要议,世伯先知会你一声,不太理想。” 新皇登基的前几年,就是要查屯田和黄册。 以便观察治理天下的政策如何。 可王琼却看见,张彩在严成锦的府上,这两个家伙何时走到了一起? 大清早,东宫。 谷大用走到御榻旁轻轻唤了几声:“皇孙,该起来上朝了。” 朱厚熜早就被谷大用叫起来了,在旁边不停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朱载堃。 穿好衣服,来到殿门外时,朱厚照已站在门前。 “父皇,儿臣上朝要说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束,这江山都是朱家的,有什么说不得。”朱厚照说道。 朱载堃拉着朱厚骢的手,两人走在朱厚照身后。 宫里刚下过雪,需用抬轿抬着朱载堃。 今日上早朝,百官在左右掖门时,就心有期待,严成锦蛊惑新皇下达的新政,究竟是锐减还增额。 看见朱厚照领着皇孙和兴王世子进来,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嘴角抽了抽。 “如今是上学的时辰,你带皇孙来这里干什么?” 朱载堃道:“大父,我不想跟父皇学兵法,他总是揍我。” 大臣看向皇孙的眼神多了一丝可怜。 太上皇弘治心知有要事:“你先站在一旁吧,户部的屯田清算出来了吗?” 今年所做之事,多为新皇和严成锦所提。 按理来说,这就是新皇和严成锦的第一年政绩。 大臣不由看向王琼手中的册子,上头记载着户部清算的账目。 “这是账册,不含海南和云南等偏远之地。 上一次清算屯田时,为六百八十七万顷余,这次清算,有六百三十万顷余,少了五十万顷。”王琼禀报道。 朱厚照愣住了。 还以为老高会有个好政绩,没想到还少了五十万。 一时间想了许多可能,兵灾是无法避免了,可是兵灾再严重,也吃不下五十万顷。 大臣目光凝重起来。 这时,吏部左侍郎张彩站出来躬身:“臣收到江南巡抚陆完的疏奏。” 等目光都汇聚到身上时。 他才继续道:“这些田地中有溢额,也有缺额,江南不知出了何事,臣已经禀报了都察院。”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 蒋冕昨日听到一些风声,并不稀奇。 反倒是韩文和王鏊几人有点诧异,越发觉得张彩和严成锦走得越来越近了。 “张彩所言不假,陆完的确向臣传递了消息。 江南多地,屯田以五十亩为一顷,导致溢额。 也有以两百亩为一顷,隐匿田地,逃避赋税,但隐匿田地的数目,比溢额多,所以缺了五十万。”严成锦道。 一百亩为一顷。 但各地官员为了补足缺额,或者想隐匿。 把换算的数字改了,将五十亩作为一顷,或者,将两百亩作为一顷。 这番话令朝中百官愣了愣。 严成锦有继续道:“这次隐匿数目,多在江南的各府,多在南昌藩国名下,有三万顷余。” 南昌是谁封地,不必多提。 宁王敢隐匿这么多田地,他想干什么? 太上皇眸子底下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若有所思的样子。 百官的心乱成一片。 宁王要那么多田地,又请乞护卫,该不会是想跟着起哄谋逆吧? 第765章 劫富 大臣心里猜测宁王想起兵造反,却无人说出来。 宁王是皇室成员,无确凿证据之前,胡乱揣测事后易被定为诬告。 刘健捋着胡须,若是宁王真想反会如何? 严成锦站着没动,与宁王世子的契约还有一年多。 若朱拱樤能父慈子孝,劝说宁王自己向朝廷投降,免去南昌城百姓生灵涂炭,再好不过。 如果宁王提前谋反,只能起锅烧油料理了他。 他只担忧太上皇问他南昌御史衙门的消息,若是问了,他不答宁王造反便是欺君,回答朝廷必定会出兵。 这时,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宁王府的隐匿三万顷田地,朱宸濠究竟想做什么,都察院可有消息?” 诸公纷纷转过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江南之地的御史衙门,监察的能力比镇守太监强,南直隶一直未传来兵事的消息。 也不知情况是如何? 恐怕只有御史衙门知道吧。 严成锦心中咯噔一下,思索着如何回答。 这时,殿外急匆匆地闯进来一道人影,小太监走进来说道:“太上皇,内阁翰林齐修求见!” “太上皇,方才收到宁王府送来的急奏,宁王府长使杨虎和典簿厅典簿王子渊,以宁王名义隐匿田地,宁王已将李一干人等押送往京城。” 宁王府有自己的官吏制度。 长使司、典簿厅、奉祀所等衙门,都属于王府的府官,有一定权力。 太上皇弘治道:“将疏奏呈上来。” 严成锦微转过头,朱宸濠这是断尾求生,不知是朱宸濠的主意,还是朱拱樤的主意。 蒋冕拱手,疑惑道:“宁王在南昌乐善好施,待民如子,倒不像是有反心的征兆。” 以前宁王不顾百姓,可入京考核后心性却变了。 刘健几人昂头看着太上皇弘治的面色。 严成锦见太上皇弘治始终平静如水,便大致猜出宁王将罪状撇给别人了。 “诸公看看。”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后,并未立即就相信。 朱厚照看了眼疏奏,“父皇,下令南京守备领兵先将南昌围困,再勒令清查就是。” 此事岂会简单,万一是误会。 显露朝廷对藩王严苛的手段,必会令其他藩王不安,太上皇弘治看向刘健:“诸公以为如何?” “宁王既已将李士实等人押送京城,不如先审问,再做决断。”刘健道。 南昌的官吏传疏奏回京,且新邸报中也有刊载。 宁王在南昌府,广施恩德,以府中的钱银接济百姓,若贸然对他出兵,不反也要被朝廷逼反了。 李东阳颔首:“若罪名落实,出兵便师出有名,臣亦以为可先审理。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将疏奏拿在手中。 “待宁王的辅臣押入京城,交由都察院审理。” 严成锦不想审理此案:“都察院的部务繁杂,不如交给大理寺和锦衣卫审理?” 一旦接手,必定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诸公面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般。 刑部尚书常元僖心中高兴,能查清此案是大功一件:“不如移交刑部。” 大理寺寺卿也道:“大理寺亦可协同彻查。” 二座司法衙门争先恐后,能解开此事,就是大功一件,严成锦居然不要。 百官轻嗤一声。 南昌城,宁王府。 宁王朱宸濠死死盯着朱拱樤,寒冷的声音苛责:“谁让你传本王的名义入京?!” 下一刻,他又转过身来,怒不可遏指着唐寅:“还有你,敢仿本王的字迹,杀了!” 他不想押解王府的谋士和辅臣入京。 但疏奏已经传入京城,被迫言出必行。 朱拱樤认真道:“南京守备成国公执掌二十万兵马,装备精良,远比宁王府的贩夫走卒强壮。 且京中,有那位大人在,父王请再多谋士,此事也是死局。” 自古起兵能成,皆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百姓不堪王朝压迫,起兵是顺水推舟。 如今,天下各事欣欣向荣,除了南昌城,其余各地的百姓少有反心。 百年之内都无起兵的机会。 朱宸濠瞪大眼睛看着朱拱樤,眸中隐有泪光浮现:“你何时、你何时投靠严成锦?” “入京时,此人能在京中平步青云,并非是攀附太子,父王若起兵,只是自寻死路。” “将他们二人押下大牢!” 等朱拱樤和唐寅被押下去后,张百龄上前问:“王爷,那些田地就白送给朝廷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还未起事前,十几万兵马要养着,没了田地,鄱阳湖中的贼匪难养。 “先归还,只要朝廷不查出来,日后还能买回来。” 霸州,定县。 一座豪绅的宅院,丈把高的院墙中,两层高的建筑鳞次栉比,院墙的四角有不显眼的哨房。 “六哥,官兵来了。” 东南哨房的小仆从匆匆忙忙地跑来。 刘宠拿着刀站起来,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这座豪府,是霸州极有名望的豪绅张茂的大宅。 他把张茂屠了,占据宅邸,上了他的夫人和妾室,如今官兵带人来围剿。 “有一二百人,都带着刀,还有弓箭手。” 刘宠心中慌乱,拿起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看向刘衰:“老七,我受不了官府拷打,先去了,是死是降,你自己拿出主意。” 宅府中,能对抗的官兵的只有二十七人,怎算今天也要死在这里。 刘衰拿起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时,门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厮喊道:“六哥七哥,门外有一队兵马,在屠戮官兵。” 刘宠闻言跑到府门前,约有五百余人正与官兵厮杀。 齐谚名走上前来,对着刘宠道:“六哥,我把山里的兄弟都带来了。” 刘宠看见兄弟把官兵都杀了,道:“如今不反也不行了,告诉霸州百姓,打士绅,分田地! 愿意加入咱们的,日后共享富贵。” 齐谚名是谋士,知道人太少必定招不到人。 便放出消息,已有十万兵马,只等尔等加入,下一战便是屠戮霸州士绅,分田地和财物。 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贫苦百姓纷纷加入。 士绅们则连夜卷着财物逃亡。 京城, 王府一干人等押入刑部大牢半月。 常元僖无论怎么逼问,李士实回答一致,皆供认是自己所为。 无奈之下,只能来都察院问,南昌御史衙门有什么消息。 “郑大人,本官要南昌半年的御史疏奏。” 郑乾微微躬身:“常大人若想查宗卷,还需请示严大人。” 常元僖闷闷不乐,严成锦来刑部要宗卷,他二话不说全给了。 这小子竟不懂礼尚往来。 严成锦路过郑乾的值房,看见常元僖在屋中:“常大人不必问了,本官刚收到疏奏,霸州有人起事,太上皇无心管宁王府,你还是先去大殿吧。” 常元僖面色微动,又有人起兵了,真是灾年啊。 第766章 虚张 刘六和刘七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他们起事的口号却很洗脑,建国扶贤,言外之意,是重新建立一个人才被重用的朝廷。 朝廷只需去平叛,可如今,齐谚名却曾在良乡听过心学,算是王守仁的门生。 令事态更严峻的是,此人还一边造反一边传播心学。 王守仁弘扬的人人皆可为圣人,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了,人人皆可为王侯将相。 连王守仁都不记得有这号弟子。 王守仁从京外赶回来,直接被召来奉天殿,詹事府詹士王华也闻讯赶来。 “太上皇明鉴,吾儿守仁在瘴疠之地教化土人,连生死都不顾,岂会教唆人起兵造反?” 王华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 诸公们望着王华,当初心学崛起时,他们就知道是异端学说。 如今终于出事了吧? 且不论是不是王守仁教唆,用心学来招募兵马却是事实,如何也是要治罪的。 朱厚照道:“父皇,王伯安忠于儿臣,绝对不会做这等忤逆之事。” “寡人自然相信王师傅和王卿家,但逆贼以心学蛊惑,短短一月,就有了三十万人马,这心学也太厉害了些。” 太上皇弘治愁着着一张脸,心学提倡,反对存天理灭人欲,含有叛逆和反抗礼教制度的意思。 用来造反,简直太应景了。 刘健等人颔首点头。 王守仁低头沉思着,面色颇为沉着冷静。 暗叹齐谚名真是个人才,应该是听闻过他的功绩,故意以心学宣扬,朝廷为避嫌定会将他下狱问罪。 如此一来,他就不能挂帅出兵了。 起义就多了几分胜算,真是对朝廷的将才了如指掌。 但此话不能由他向太上皇和诸公说,会显得苍白无力。 下一刻,王守仁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沉思推演了片刻,知道王守仁的心意:“齐谚名是否为王守仁弟子,臣不得而知,不过,此策,是为了不让王守仁出征。 太上皇若让王守仁下狱,正遂了齐谚名的心意。” 朝堂上渐渐安静下来。 王华抹干眼泪,方才,听到消息匆忙赶来,只顾着求情,忘记了分析。 朝廷能派去的将才不多,王守仁刚去蜀地平定蓝廷瑞的叛乱。 是最适合出征的人。 若他被朝廷下狱,必定会增大叛贼的胜算。 百官幡然醒悟过来,皆露出恍然的神色。 严成锦道:“且王伯安在天下的门生众多,太上皇若将王伯安下狱,会激起这些读书人的反心,这应当是齐谚名的第二层谋略。” 诸公眸中微动,想不到还有这一层。 朱载堃的大眼睛望着严成锦,这个和父皇打架的人,似乎要比张升师傅厉害。 父皇说过,天下只有他的谋略胜过严大人。 可他却认为,严大人的谋略在父皇之上。 李东阳点头赞同道:“这个齐谚名有谋略,可惜心术不端,不能为朝廷所用。” 大殿中气氛如同两军对峙的平静。 殿外,闯进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禁卫,更令太上皇紧张起来,定又是不好的消息。 “沧州传来的急奏,齐谚名率军截住沧州的粮船,烧毁漕运船只一千二百多艘,又转而南下。” 兵部尚书张敷华神色猛然一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明粮草最多的地方正是漕运的大运河,哪里都不攻,先下手攻占漕河截获粮草。 “有些脑子,臣猜测他还会继续南下,攻占南京自立为王。” 河北沧州距离京城很近,不需要两日就能围攻京城。 齐谚名反率军南下,应当是想休养生息,继续壮大。 太上皇阴沉着脸,漕运的船皆为官船,朝廷又将要拨出一笔巨大的靡费。 “王卿家,一月内将叛贼的押回京城。” 如此,就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廷议散去后,王守仁对着严成锦感激道:“方才在朝堂上,多谢严大人为在下辩言,不知这次出征,有无纸条?” 刘六起事在他的意料之外,严成锦召王守仁回京,是为了另外一事。 “这张纸条,望伯安兄收好。” …… 齐谚名烧毁漕运的粮船后,率领大军迅速撤到豪州,避免被京营追击。 安营扎寨大半月,营账外来了一队朝廷的兵马。 “莱州王,营账外有一人,说是叫王守仁,想要见您。” 齐谚名手中的青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表情有些诧异。 朝廷还是让此人挂帅了。 来到营帐外,齐谚名看着骑在马上的人:“王先生为我而来,可敢入我营帐?” “有何不敢,齐兄请开营门。” 王守仁轻夹马肚,勒紧缰绳,犹如闲庭漫步般走进了营帐。 刘宠和刘衰听说过王守仁,屡战屡胜,似乎没败绩。 “谚名,杀了他!” 王守仁不紧不慢地道:“在下这次来,是向三位献计,三位杀了我,亦还有英国公来平叛。 这次来,是向三位献计,南昌城富庶,城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背靠海外,若不能成事,还可乘船逃出海外。” 齐谚名这几日,确实在寻找大军可以驻扎的地方。 诚如王守仁所说,南昌城是江南的富庶之地,养活几十万兵马不成问题。 城墙有几丈高,堪比九边的城池。 且就算不能成事,还能遁入鄱阳湖,再出逃海外,是绝佳的栖身之地。 “王先生为何帮我等?” “在下的心愿,并非高官厚禄,而是为生民立命,与尔等劫富济贫不谋而合,若不信在下,在下与你一同行军便是。” 王守仁很诚恳的道。 …… 严成锦收到严嵩传的密奏。 刚占据德里苏丹国不久,突厥人便趁机进攻德里苏丹国,夺取未收复的疆域。 突厥人巴布尔,正是莫卧儿王朝的缔造者。 他率领的军队宛如当年的小王子般勇猛。 大明三边的士卒尚可与之一战,但严嵩率领的贩夫走卒,在突厥人的骑兵面前,太弱了。 即便严嵩来信向他求援,他也不能派遣大明的军队去打突厥。 “大人,太上皇召见。”郑乾走进来道。 常元僖查不出罪行,特来向太上皇弘治复命,看要如何处置那些王府辅臣。 宁王已上疏愿意归还万顷良田,又无罪证。 按理应从轻处置,太上皇弘治开口道:“将这些辅臣充为军籍,发放宁夏。” “臣遵旨。” 常元僖站回队列中。 第767章 迎王入城 南昌城,距离城外的八十里。 一路兵马浩浩汤汤地赶来,百姓们或拿着刀枪,或拿着锄头,精神抖擞,兵器戎甲虽低劣,但浩浩汤汤二十余万人。 走在前面的叛军,装备新打造的铠甲和兵器,与朝廷的精锐部队相同。 城外的百姓听到风声,纷纷撤回南昌城。 若南昌城池被攻破,周围各县的百姓也会一片恐慌。 齐谚名看向王守仁问道:“攻哪座城门?” “先等等。”王守仁道。 宁王府,庭院中。 朱宸濠搂着娄妃在赏梅,此时二月,正值腊梅绽放的盛景。 “几个月来,那个逆子气死本王了。” 唯独抱着娄妃,才能让他感受到些许安慰和温暖。 娄妃眸中微动,安慰道:“世子替王爷兆想,王爷可否饶恕他?” “这王府中,本王除了你谁也不信任,那个逆子也一样。”朱宸濠道,严成锦能买通世子,势必也能买通其他人。 这时,张百龄急冲冲地跑进庭院,躬身道:“王爷,城外有二十万造反的叛军来攻城,精锐的骑兵有一万人,刀牌兵约有三万,已到南昌城外的潘家沟。” 朱宸濠愣了片刻,瞪大眼睛,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我也要造反,他们打我干什么?” 张百龄也觉得奇怪。 宁王府是藩国,有一定的兵力驻守,攻占扬州、徽州等兵力薄弱的地方,比攻南昌容易。 “来不及想了,大军已到城外,王爷要如何应对?”张百龄问。 朱宸濠思索片刻,才道:“叫刘养正来。” 此时,典簿厅的大牢中, 潮湿的稻草上有两个乞丐,皆蓬头垢面,多日未曾洗漱。 唐寅坐卧不安地看向另一人,面露难色道:“拱樤兄,在下还有许多事未做,不想死。” “严大人知我失败,定会派人来攻城,你死不了。” 朱拱樤站在墙窗下,望着窗外的小巷,幽幽地道。 以严成锦的性子,不会只安插娄妃一人。 在王府这段日子,还隐隐感受到还有其他奸细。 不知那个人是谁? 他入狱的消息,定早就传到严成锦手中了。 忽然听到外头的动静,朱拱樤心中一喜,忙走牢门前:“城中出了何事?” “城外二十万叛军,要攻占南昌城。”醉酒的狱卒打起精神,一边拿起佩刀一边说道。 “带我去见父王,赏你百两银子,如何?” 约半刻钟后,朱拱樤来到王府的正殿。 王府的谋士齐聚于一堂,皆眉头紧缩。 朱宸濠正坐于殿上,看向曾经得意的长子,“你是来认错的?” “不,是来劝父王归降,我与严成锦的三年之约,只剩一年。 若我不能劝说父王,严成锦就会料理后事,这是儿当初与严成锦的约定。 儿入狱的消息,定已传到严成锦手中。” 随着话音落下,王府的谋士皆看向朱拱樤。 只听朱拱樤继续道:“叛军忽攻南昌,必是严成锦所为。 儿臣敢断定,若王府打败叛军,京城大军必会接踵而至。 若叛军侥幸获胜,京军亦会接踵而至。” 刘养正微微转头,疑惑:“为何世子如此笃定,朝廷会出兵?” 朱拱樤沉声道:“我离开京城时,给严成锦留下一份揭举的状书,还画了押。 且陆完已经投诚。” 宛如有一道无形的雷电劈在朱宸濠的脑袋上,眼前一黑,朱宸濠瘫坐在紫檀红木椅上。 谋士们脸上满是寒霜。 写了罪状还画了押,只要呈给太上皇弘治,谋逆罪名坐实,朝廷就算不派英国公南下,也会派成国公出兵。 朱拱樤看向朱宸濠:“父王向朝廷归降为民,还可以保住富贵,父王以为如何?” “住口!” 朱宸濠知道此时需先对付刘宠的军队,“刘师傅,可有计策?” 刘养成想了想,沉声说道:“开城门,迎刘宠!”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身躯皆是一震,目光聚集在刘养正身上。 刘养正道:“刘宠要反,王爷也要反,如今有二十万大军送来,何不收入账下?” 这样一来,王府的大军就攀升到四十万人了。 朱宸濠眼中一亮,“妙啊,传本王旨意,开城门,迎刘宠!” 朱拱樤心中无奈,父王已筹划了十几年,让他放弃就如同割肉。 被狱卒押送回牢房,他一路思索,如今,只能传信给严成锦,以求宽恕了。 看见唐寅在狱中写着什么,便问道:“唐兄,我放你出去,可否送一信给王守仁?” 此时,南昌城外。 刘六和刘七正商议,要攻打南昌东西南北哪两座城门。 忽然看城墙上士卒全部放下武器,城门打开。 一队人马从城中急驶而出,朝这边喊道:“真巧,王爷也要造反,诸位壮士,为何不共创大业?” 刘六眸中微动,看向王守仁:“王先生,会不会是诈降?” 王守仁思索片刻,宁王若不与贼匪苟合,还能在封地再准备一年。 如此一来,直接将宁王逼反了。 齐谚名摇头:“不会,宁王一旦开城接纳我等,谋逆大罪就坐实了。” 但他依旧不放心,先分一支人马入城。 在城中驻守三日,宁王不仅给他们精锐的戎甲和兵器,还给他们划分住所。 这还不足以看出宁王的反心。 可当看见宁王将南昌城的官员下狱时,齐谚名和刘六等人才确定,宁王真是要谋逆。 …… 京城,西区。 严成锦又收到刘瑾的来信。 “巴布尔与波斯结盟变得更加强大。” 突厥人巴布尔是帖木儿成吉思汗的孙子,率领军队东西征讨,夺取了撒马尔罕多地。 严嵩和刘瑾率领的诸侯联军退回阿拉格。 “严嵩招募的当地土著,本就没有忠诚可言,是为了果腹才参军,逃兵过半,再正常不过。” 这时,何能匆匆走进庭院禀报:“少爷,叶千户传旨让您入宫。” 走出府门坐上轿子,严成锦来到东暖阁,朱厚照这厮竟也到了。 只是太上皇弘治和内阁诸公还没来。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小声乐道:“老高,宁王和刘六合伙谋逆,如今,南昌城有四十余万兵力了。” 严成锦心中微动,朱宸豪终于反了。 四十余万兵力不少。 即便是南京的京营大军,也仅有二十万人,无一处卫所可与南昌城相比。 太上皇弘治面色凝重地走进大殿,身后跟着刘健和李东阳几人。 “诸公看过急奏了吧,王守仁为何要将兵力引至南昌城?” 刑部尚书常元僖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臣失察,竟未审出宁王有反心。” 诸公和百官面色各异。 他们也未料到宁王真的想要谋逆。 如今朝廷也难以攻下南昌城。 “京营有三十万,南京京营有二十万,若合兵于一处,兵力远胜于南昌。” 张敷华摇头道:“如今多地起事,不可调京营离京。” 第768章 严成锦会武艺 傍晚,一封南昌的疏奏传入京城。 太上皇弘治缓缓打开疏奏,脸色渐渐变得冷峻。 朱宸濠竟造出了三艘铁甲船,在袁州府、广信府、饶州府等地招募水军。 “诸公看看这疏奏,兵部,可否估算南昌详实兵力?” 张敷华看了许久,南昌百姓有三十余万人,且听闻宁王乐善好施,诸府的流民投奔南昌。 流民没有黄册,委实估算不出来。 “臣也不知。” 朱厚照乐了:“若能平叛,这就是儿臣登基后的功绩,父皇让儿臣御驾亲征吧?” 太上皇弘治心火蹭一下冒出来。 这孽子,也不知是属什么命相,登基后,各地起兵不断。 寡人幸苦积攒下的国本,都要败光了。 “败家子,真是败家子!” 朱厚照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大权握在父皇手中,宁王反的是父皇,又不是儿臣。 且当年文皇帝起兵时,与宁王朱权商定要平分天下。 可文皇帝登基后,却食言忘了此事,与儿臣何干?” 大殿中一片死寂。 太上皇弘治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手指哆嗦地指着朱厚照:“败家便罢了,还将罪过推到先祖头上!” 萧敬连忙上前拍了拍龙背,神色慌张至极,可别宾天了。 文官们目瞪口呆看着朱厚照,如此替反贼辩申。 刘健胡子抖了抖:“新皇,您是太上皇的子嗣!” 言外之意,太上皇才是你亲爹,怎么帮外人说话? 谢迁几人点头,文皇帝当年与宁王起兵造反,事成后没与朱权瓜分天下,确有理亏之处。 自古大业成,谁不是兔死狗烹? 留宁王朱权一条性命,又封肥沃的南昌,已是仁至义尽。 朱厚照察觉到诸位师傅的脸色,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严成锦道:“此事,一日商量不出对策,太上皇不如暂缓几日?” 诸公看向太上皇弘治。 宁王在募兵,短时间还不会出南昌城,还有些时间。 太上皇弘治深吸几口粗气,被朱厚照气得不轻。 今日是想不出对策了。 “先散朝吧。” 诸公走出大殿,各自散去。 回到内阁值房,刘健和蒋冕几人仍在商议此事,朝廷不是无力平叛。 而是四十万大军,会让朝廷付出惨重代价。 一旦兴兵役,必会折损数十万壮丁。 壮丁折损,又会伤农,农事是朝廷的基业,损伤一次,不知多少年休养生息才能恢复。 “严成锦呢?”蒋冕看向一旁的翰林。 “回都察院的值房了,似乎南昌又有疏奏传来,不知是何事。”翰林躬身应道。 刘健和李东阳未在意,反正此子在内阁也是沉默不语。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收到娄妃的来信,王守仁被关押下狱。 娄妃出面求情,宁王也想将王守仁为麾下所用,迟迟未动手。 娄妃来信是向他求情,若兵败,想给朱宸濠求一条生路。 “方学呢?” 侍奉的御史连忙去通报,不多时,方学便走进值房中:“镇守南昌卫所的官员是何人?” “戚景通,陆完也还留在南昌,不知大人何事要办?”方学问道。 戚景通是山东登州人,是名门之后。 一身武艺高强,在军中极为出众,如今任南昌备倭寇将领。 陆完清理屯田后,也一直未回京城,巡查到南昌,但手中无兵权。 …… 大清早,乾清宫。 南昌的疏奏传回京城,已有两日,太上皇弘治还想不出安稳的平定之法。 万不得已,只能调动京营南下。 萧敬走进来道:“太上皇,新皇求见。” 太上皇弘治转过身来,却看见朱厚照已走进来了,面上露出一抹隐怒。 朱厚照先开口:“儿臣是来给父皇解忧的,何不派老高南下平定? 老高总是谎称体弱有病,身体却比牟指挥使还强壮。” 老高是严成锦的字,太上皇弘治眉头稍展开:“你如何知道?” “老高与儿臣过招,儿臣猜测,老高还会武艺。” 朱厚照很认真地道。 萧敬喉咙噎住了,表情凝固在脸上。 严成锦每日出宫皆要人保护,恨不得仪仗规格像陛下一般。 太上皇弘治有些失声:“严成锦会武艺?” 朱厚照点点头:“儿臣也是与老高过招的次数多了,才猜测出来的。 老高这家伙定打死也不会承认。” 父皇知道老高会武艺,说不定就会撤回锦衣卫了。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微冷:“你素来与严成锦沆瀣一气,为何要揭举他?” 朱厚照眼神躲躲闪闪,低下头去。 “儿臣想让老高挂帅去南昌,平定此乱,落得圣君的名声。” 不多时,严成锦被召到乾清宫。 心中颇感奇怪,还有不到一刻钟就上朝了,太上皇却要单独召见他。 朱厚照跪在此处,这厮不会闯了弥天大祸,转嫁到了他头上。 “臣严成锦,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着严成锦,注视着他面上的每一丝变化,片刻后,吐出几字:“严卿家会武艺?” 严成锦面色僵硬片刻,思索良久:“会一点点。” 萧敬面色古怪,此子说会一点,定是武艺高强了。 太上皇弘治看着严成锦,久久说不出话。 朱厚照抬头,乐道:“老高,朕替你请乞南下,平定宁王之乱,真成了,就是大功一件。” 严成锦面色铁青,恨不得揍死这个家伙。 “臣身体不适长途赶路……” 还没说完,便注意到太上皇面色不对。 太上皇弘治道:“寡人知道你有主意,此番若平定南昌之乱,寡人给你记一功!” 严成锦心中暗自算计起来。 若能将四十万大军送出海外,是一股不弱的势力。 “臣愿前往南京,请太上皇给臣天下兵马的调令,臣可以攻城。” 太上皇弘治脸上的肉不露痕迹地动了动,如此多兵力,母猪挂帅也能打下来。 “寡人在朝堂上与诸公朝议过,不能调动如此多京营。” “臣会将人尽数归还。” 太上皇弘治眸中放光。 不多时,消息传到兵部值房,张敷华抬头疑惑望着文吏,严成锦愿意出京城了? 户部值房,王琼听到这个消息时,亦同样感觉不真切。 李东阳诧异,严成锦素来不会出京城,定是有何事他非去不可。 “太上皇下旨了?” 刘健和蒋冕等人,皆看着来禀报的翰林。 翰林也心惊道:“严大人已去京营,调动兵马了。” 第769章 大军南下 京城外,石景山。 京营的三十万大军,并非集中于一处。 而是分别位于清河店、高丽庄、石景山、弘仁桥等几处,环卫京城。 大营主帐中,一张紫檀红木矮桌立于正中央,眉目英武的张懋捧着疏奏,喜不自禁地掩嘴偷笑。 宁王造反了啊,若是能平叛,这是多大的功绩! “贤侄啊,你稍候,老夫换身戎甲,这就出征。” 严成锦拿着圣旨道:“国公误会,是本官率三十万京军出征,国公留京守营。” 张懋笑容凝固在脸上,才起了一半的身子僵硬在半空。 “这是何意,你要离开京城?” “是。” “太上皇知道要调三十万兵马?” 京城才三十万兵马,全部调走了,老子一个人在这里守营地? 张懋满面通红怒视着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 西暖阁, 韩文听到严成锦要出京城,接连询问萧敬三次,才敢确定下来。 李东阳老怀欣慰,此子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忽然觉得脸上有光彩,腰杆也挺直许多。 太上皇弘治道:“寡人下了圣旨,令严成锦挂帅平叛,诸公有异议?” 四品以上,皆有资格挂帅,严成锦是从一品阁臣,官职上并无问题。 蒋冕疑惑道:“不知此子懂不懂兵策?” 萧敬笑道:“这个,诸公就不用担心了,严成锦苦读兵法六年,武艺高强,与武将无异。” “武、武艺高强?” 刘健大惊失色,微微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萧敬。 李东阳神情僵硬在脸上,此子整日说体弱多病,怎会武艺高强? 谢迁和张升等人皆是震惊的表情。 太上皇弘治心中好受了一些:“诸公不必猜疑,寡人已得王越佐证,此子刀枪棍棒弓马,九年来勤耕不辍,王越就是其剑师。” 李东阳的嘴巴又张大了一些。 诸公已经说不出话来。 还以为严成锦是个文弱书生,谁知竟是文武全才。 太上皇弘治道:“寡人如今想来,他举荐王守仁,乃是由于通晓马政的缘故。 传王守仁纸条,才令王守仁屡屡大捷,就让严成锦挂帅吧。” 这时,门监快步走进来道:“太上皇,英国公有急事要奏报。” 走进大殿中,英国公张懋神色凝重:“太上皇,严成锦要调动京营三十万人。” 太上皇弘治嘴角抽了抽,严成锦一个子儿也不给寡人留啊。 刘健几人不满轻叹。 京城是重要之地,万一宁王大军绕路北上,谁来拱卫京城。 “此子出京城,可却要将京城的兵马全部带走,委实不妥。”蒋冕道。 小太监又来通报。 不多时,严成锦走进大殿中,道:“如今鞑靼已并入大明,太上皇可调大同和宣府的兵马,回京城操练,同时守卫京城。” 宣府屯兵有近十万人,调走五万,不会令宣府告急。 且辽东挨着宣府,可随时增援。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寡人给你二十五万,留五万留守京营,再调十万边军充入京城。” 看见太上皇坚定的脸色,张敷华欲言又止。 平日甲胄兵器皆锁在府库中,出征时才全副武装,得到朝廷的调令后,京营士卒开始准备粮草和戎甲。 良乡的钢炉彻夜开工。 从火红的熔炉中锻出钢锭,将钢锭融化,打造成细精铁,穿成圆锁扣后,再用通红的洛铁,将缝隙融合。 宋景吩咐道:“通报严大人,第六身锁子甲,也缝制出来了。” 准备六身,是以防交战时损坏,无处更换。 若战时无此物,交战起来是极为麻烦的。 严成锦也没闲着,仔细揣摩此次行军路线,以及考虑遭遇刺杀和毒杀等诸多情况。 故而,汪机、牟斌和韩文三人要带在身边。 这次除了他挂帅,还有京营的副将,分别为统领五军营的夏忠,三千营的于琥,神机营的李言恭。 “还差一营。” 严成锦算计一番,入宫见太上皇弘治。 晃眼间,到了该出征的时候。 严府, 午膳,房管事和何能哭哭啼啼,抱成一团,少爷终于出京城了。 严成锦告诫道:“儿去南昌这些时日,家中诸事由父亲操持,朝中水深,父亲莫要大意。” 说着,便递过一本紧急情况应对手册。 京城到南昌传书,路途遥远,紧急应急手册是必不时之需。 有李东阳在京城,严成锦能安心一些了。 严恪松心中微动,语重心长道:“成锦啊,爹不知你要去南昌办何事,办完就赶紧回来。” 此次平定南昌,成锦可以让他挂帅前去。 但成锦竟亲自前往,以他对这儿子的了解,必定是南昌有何事,需他亲自前去。 严成锦点头道:“父亲不必挂念。” 严嵩和刘瑾攻占德里苏丹国,只有他一人知道。 要将宁王大军转至德里苏丹,需他亲自前往。 李清娥收拾好衣裳,交给何能:“夫君且安心平乱,家中有清娥照顾。” 严成锦点点头,坐上马车前往京外。 严恪松和李清娥几人站在府门前,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 城外,有二十辆铁甲战车,皆由精钢覆盖,比普通马车大几倍,这些铁甲战车的头顶,安置有一门新制红夷大将军。 八匹战马拉动,亦可由人力推动轮子而行。 严成锦坐在其中一辆战车中,这便是大明简化版坦克。 同样坐在这辆铁甲战车中的人,还有汪机、何能和牟斌。 牟斌为监军,率领二百锦衣卫,跟随铁甲战车左右。 再往后,是胡大龙率领的良乡大夫及工程师。 京营其余二十万兵马,将在永清汇合。 紫禁城,西暖阁。 锦衣卫走来殿中禀报:“太上皇,严成锦出京城了。” 太上皇弘治闻言,凝滞片刻,随即点点头。 诸公至今仍不可置信。 李东阳道:“新皇定会出宫,还望太上皇派人守护。” 太子已经成了新皇,再用看守一词,显然有所冒犯。 但诸公都知道,新皇定会追着严成锦出宫。 “李公所言有理,还请太上皇严加看管,将东宫封锁起来。” “不错,为免新皇乘孔明天灯出宫,宫墙上也要派人盯着。” 太上皇下旨,命金吾卫去东宫。 此时,东宫。 朱厚照乐不可支地翻着古籍,小太监进来禀报:“爷,方才打听到消息,严大人出宫了,太上皇要派人来看守东宫。” “早就料到会如此,威武呢?” 第770章 伐师北上 大清早,西暖阁, 朱厚照来到殿中,对着太上皇弘治道:“父皇,儿臣要告假几日。” 诸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严成锦刚出京城一日,新皇就不想上朝。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问:“为何?” “老高不在,朝廷烦闷无趣,儿臣想在东宫读读兵书。”朱厚照躬身颇为认真,诚实地说道。 太上皇弘治深以为然。 这两个家伙就常凑到一块去。 如今,严成锦不在京城,如同萧敬不在他身边,厚照自会失落一些。 “准乞,但,若你敢打歪念头,寡人绝不饶你。” “儿臣知道了。” 等朱厚照退出去后,诸公喟叹一声。 新皇也不知勤政,方才脸上满是认真,分明就是在说谎。 但新皇已不是当初的太子,总归要留几分薄面,不能直言呵斥。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东宫有多少禁卫严守?” “太上皇放心,有八百人看守,东宫的宫廊、庭院和墙头上,皆是禁卫。”萧敬道。 李东阳还是觉得不妥当,“太上皇,不如去看看?” 不多时,东宫。 太上皇弘治领着诸公出现在廊道中。 一排带刀金吾卫站在宫墙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宫墙上站着锦衣卫,目视东宫寝殿。 如此严密的看守,若新皇跑出宫,会被禁卫看见。 太上皇弘治点点头,“厚照可有说什么?” “未尝有怨言,新皇在寝殿中看书作画。”萧敬道。 诸公觉得奇怪。 一连五日过去,朱厚照皆在寝殿中,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才渐渐放心下来。 过去一天,朱厚照问谷大用道:“图纸不对?” 谷大用陪着笑道:“奴婢方才确认了一下,到文华殿了,新皇给的图纸没错。” 一天,刚入夜不久。 朱厚照躺在床榻上,听到地下的金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乐道:“谷大伴你在下面?” “是啊,新皇你再等等,等奴婢把这金砖凿开。” 轻微地一道裂声,床底下,金砖缓缓移开,出现一个黑漆漆的隧道。 谷大用丢掉铁锹,探出脑袋笑嘻嘻道:“爷,奴婢来接您了。” 朱载堃眨了眨眼睛:“父皇,我们要去哪儿?” “去江南领兵打仗,朕现在封你为威武小将军,快点接旨。” 朱厚熜看着朱载堃,弱弱地道:“太黑了,我害怕。” “你拉着我的手。” 朱厚熜拉着朱载堃的手,两人被朱厚照一把搂起,放进洞口中。 半刻钟后,满福酒楼。 朱厚照换好寻常儒裳,趁着关闭城门前,一人带着朱载堃,一人带着朱厚熜,策马南下。 大清早,太上皇弘治来到文华殿议事,禁卫神色慌张地走进来:“新皇、新皇跑了。” 噗~ “跑了?” 太上皇弘治怔怔的愣在座上。 禁卫支支吾吾道:“皇孙也跟着跑了。” 太上皇弘治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虚浮,心神都遭受重创。 萧敬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真不知要如何才能关住朱厚照,这也能跑。 李东阳一脸急色:“从哪儿跑的?” 禁卫小声道:“杨千户还在寻找线索,昨夜新皇早早就睡下了,不见有灯火亮起……” “纠结于此无济于事,还是速速派人去追,定是往南昌去了。”刘健道。 京城外,郭县。 大运河的通州段,其中一站便是此处,三月开春,河水刚刚化去。 朱厚照租了一艘小黄船,雇佣六个水手,日夜不停南下赶路。 “老高此时,定到东昌府了。” 三十万大军南下,行军速度不会太快,东昌府也处于大运河的航道上。 锦衣卫会沿着马蹄追查,他选择步行至郭县乘舟,不是为了追赶严成锦,而是要避免留下踪迹。 朱载堃和朱厚熜熟睡在仓中,醒来已是正午,见舟行于水上,颇为惊奇。 “父皇,儿臣想玩水。” “去玩吧。” 见朱载堃可以去玩水,朱厚熜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朱厚照,似乎也想去玩水。 朱厚照见这孩子机灵,便道:“朕收你做干儿子吧?” 噗~ 谷大用正在吃早饭,忽地一下,粥水喷得满船都是。 忙小声走过来道:“新皇,他是您的兄弟。” 只见,朱厚熜却脆生生拜倒在地上,认真又稚嫩喊道:“儿臣,见过干爹。” “去玩水吧。” …… 东昌府,聊城。 严成锦手里拿着娄妃传来的书信,宁王在南昌城以外的府州募兵。 愿投身贼营者,每岁给粮两石,棉布一匹,短短大半月,又添兵十万人。 如今已有五十万人之众,严成锦看完后,将书信递给夏忠等几人。 “严大人想如何打?” “本官还未想好,诸位将军先退下吧。” 南京京营的二十万兵马,也亟需调用,有四十五万装备精良的军营,对付宁王的兵马,堪堪有一丝胜算。 牟斌骑着快马跟到铁甲车旁,“贤侄啊,太上皇传旨,若新皇和皇孙来了,就将他们父子押送回京城。” 严成锦早就知道朱厚照会出宫。 这厮让他挂帅,就是想跟他一起南下,还在奉天殿时,他就知道了。 只是,不知这次朱厚照又是如何出宫的。 大军行进,需踏过山林和田野。 正是三月,田里播下谷种不久,是长芽的时候。 常言,兵事伤农,就是如此,大军踏过,这片田地就荒芜了。 但严成锦并未下令避行,绕道会拖延行军速度。 …… 宁王府。 刘养正对着宁王道:“王爷,不能再拖了,若大军来到南昌之前,不能攻下九江和南康,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府还在募兵,至今未攻下一座城池,粮草是所需糜费的大头。 要尽快出兵。 刘养正是府中最有威望的谋士,此言一出,朱宸濠亦担忧起来。 “京营大军到何处了?” “以大军的行进速度,今日就能到九江境内。” 九江是江中咽喉,北上出兵的重要之地。 朱宸濠的目的是,在京营到南京之前,先击溃南京大军,占领南京。 “成国公是一介武夫,身边没有谋臣,我等可以轻易拿下南京,臣请兵讨伐。”刘养正道。 城外,大军不紧不慢地朝南昌城赶来,成国公朱晖率领二十万兵马。 “光凭二十万兵马,攻不下南昌,严成锦命我来此是何意?” 一旁的谋士钱杰道:“应该是为了牵制宁王,不让其北伐南京。” “可他如何知道,叛军要讨伐南京?” 朱晖率兵在南昌城外驻扎,严成锦下令不准交战。 也不知道此子会不会打仗。 胜出三倍兵力,才能轻易攻下城池。 就算南北两军汇合,也抵不过宁王的五十万兵马。 加之,宁王采办四十多门弗朗机大将军,守城极为容易。 钱杰也点头:“让宁王的军队出城,才好打胜,不知严成锦是何意。 不过,如今严成锦挂帅,我等还是先等他来再说。” 第771章 劝降 京营大军马不停蹄赶往南昌。 大半月以来,严成锦吃的食材皆是从铁甲车上取。 虽说无人发表声明要害他,可变制,让他不得不提防。 看来要赶快到京城。 严成锦转念问夏忠:“夏将军,到哪儿了?” “已至南昌府周边的县城,今日戌时,就能与成国公汇合。”夏忠说道。 严成锦躺回座椅里,尽管是定制的真皮舒适座椅,坐久了难免会背部酸胀。 深夜时,到南昌。 成国公朱晖来到严成锦所在的战车前,要商议攻城的事宜。 “严大人已经睡了,下令修整一日,明日一早再说。”牟斌无奈道。 这几日,严成锦准时就睡觉,不让任何人打扰,不知想出军策没。 朱晖咬着牙齿,拖延了数日,此子竟然还能睡得着,无奈返回营帐中。 大清早,京军主营。 “宁王给百姓发五钱银两,如今城中百姓,皆呼宁王为万岁,壮丁弃农从军,老弱妇孺搬运巨石和金汤,为宁王守城。”朱晖道。 他得到消息,短短十日,城墙上的巨石堆积如山。 得百姓民心,南昌难以攻下了。 “严大人,何时对南昌城出兵?” 来南昌时,严成锦猜到了一些:“本官暂不考虑出兵。” 朱晖看傻子般看着严成锦,宁王若能降服,岂还会起兵叛乱? 杨言恭等几个京营将领心生怀疑,文官果然只会空想讲道理。 宁王募兵五十余万人,降是死罪,傻子才会投降。 这时,亲卫跑进大帐中禀报:“严大人,国公,宁王派使者曹宇来见。” 朱晖淡淡道:“把他杀了,悬挂于军前。” 在南昌城门前,斩杀使者,再悬挂于军前,必能挫败守军的士气,轻易攻陷城池。 副将夏军知道朱晖的用意:“斩了使者再攻城,或许能一鼓作气攻下城池。” 严成锦心中暗啐这些武将一口。 难怪明中没有出色的武将呢,真是一群满脑肌肉的粗鄙武夫。 就算王守仁在此,也肯定不会斩杀。 “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看看有无武器,再放他进来。” 营帐外, 宁王的使臣曹宇抱手,冷傲的等着。 猝不及防间,七八个魁梧士卒一拥而上,扒光了他的衣裳,只留下一条亵裤。 “没有这般侮辱人的!我不谈了,你们放开我。”曹宇气得胡子颤抖,骂骂咧咧。 可他却无法动弹,被士卒架着身子,押入营帐中。 严成锦开口:“防你行刺本官,曹先生见谅。” 曹宇满脸通红,见眼前这人穿着锁子甲,只露出一双眼睛,想来就是京城那苟官严成锦了。 鄙夷归鄙夷。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传达宁王的旨意。 “我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来请严大人和成国公归顺。” 严成锦心中暗想,真巧,他也想劝宁王归顺。 成国公却怒了:“宁王反当今皇上,我敬他是藩王,才留你一条狗命,还敢自称皇帝,让我等归顺。” “当今天子无德无才,顽劣成性,宁王殿下贤明有德,爱民如子,登临大位,乃是顺应天意和民意。 严大人和成国公皆是为祖宗社稷着想,何不辅佐宁王,成就一番大业?” 营帐中,成国公和将士们拽紧拳头。 再说下去,他们真就动心了啊。 严成锦反道:“宁王得人心?为何还如此多人投诚本官?” 说着,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了曹宇。 朱晖和夏忠面上微动,看着那封泛黄的信纸。 曹宇打开信看了几眼,平静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瞳孔放大地看着严成锦。 “回去告诉宁王,我既然领了旨意,自当为朝廷守疆土,若他一意孤行,本官定会攻破南昌城。”严成锦道。 曹宇被士卒们押了出去。 宁王府,正殿。 宁王坐立不安地在殿中踱步,刘养正和张百龄等谋士,不时抬头看向府门口,面色凝重。 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曹宇大步走进来,面色急切:“曹某未能劝降严成锦。” 朱宸濠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陷入沉思中。 刘养正上前一步:“他怎么说的?” 曹宇提防的目光瞪着刘养正,冷声道:“刘狗,你早已投诚严成锦,还来问本官,呸。” 刘养正当场就懵住了。 露出不解之色,看了看曹宇,又茫然地看了看朱宸濠。 曹宇将严成锦给的那封信递上,“刘养正已投诚严成锦,陛下看信。” 朱宸濠打开信, 信内容: 宁王欲向北行军,夺取江中要塞安庆,以防御北军,再继续向北行军,夺取南京…… 片刻后,他肩膀微微颤抖,胸口欺负不定:“刘养正!为何严成锦知道要先攻就九江,再攻安庆,这不是你的计划?” “臣不知道啊。”刘养正没反应过来。 “字迹作何解释?” 刘养正解释不出来,派使臣谈判,是他的计谋。 可没想到被严成锦利用了。 南昌城外,京军大营。 严成锦打算借宁王的手杀了刘养正,刘养正是宁王坐下的大谋士。 此人一死,就无人反对宁王归降了。 “传令,制作云楼和天梯。” 云楼,是一种攻城器具,可以立在城外,士卒躲在云楼上,向城内放箭。 天梯也是攻城的。 但严成锦却是要用来守营。 良乡的工程师们开始刨木头,搭建云楼和天梯。 他们的制作的云楼,比普通匠人的多一层防护,且高出一大截。 …… 鄱阳湖,舟船上。 朱厚照站在船头祈祷,嘴巴里念念有词老高打败仗老高打败仗。 这样他从京城赶来,就是救万军于水火之中。 “爷,用早膳了。”谷大用走上来。 船上的水手还有四个,其中两人见朱厚照财物丰厚,想要抢劫,让谷大用捅死了。 “还有多久到南昌城?” 水手长跑大运河,对水路颇为熟悉,回答还有一个时辰。 朱厚照拿起船桨,让谷大用划另一边,加快行进的速度。 南昌城外,京营主帐。 严成锦在看南昌城的地形。 南昌城有九道城门,其中西门防守最为严密。 而京营所在的位置正是西边。 “若分散兵力攻城,后方的士卒派不上用场,只能佯装同时攻九城,实攻四城。” 合上舆图,不由想起了朱厚照。 按时日算这厮早就到了,该不会让人宰了吧? 这时,亲卫走进来禀报:“大人,营门外有一人说是大人的兄弟。” 第772章 偷人 严成锦让亲卫瘦身,再将人带进来。 片刻后,一行四人走进营帐中,朱厚照见了他满脸喜色:“老高,朕就知道你要想十日八日,才会攻城。” 严成锦看见灰头土脸,一看就知道吃了烤番薯的朱载堃和朱厚熜,他满脸挂着黑线。 两个小娃娃满面好奇,想来在路上玩得尽兴了。 “新皇跑出宫,为何还带着皇孙和宁王世子?” “在宫中,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上战场,索性就一起带出宫了,你打算如何攻城?” 短短片刻,牟斌和朱晖皆出现在营帐中。 牟斌眸中尽是急切之色,派人护卫朱厚照和皇孙回京,越快越好。 严成锦却劝道:“如今南直隶兵乱,宁王知道新皇在江南,必会不惜代价追杀,留在京营中,反倒安全。” 牟斌也不敢断定朱宸濠是否有消息,只好作罢。 南昌城外,京营大军驻扎了十日,也不出兵,每日吃着朝廷的军粮,连朱厚照都着急了。 “老高,你何时出兵?” 朱晖和夏忠等人看向严成锦,如此之久没有动作,此子该不会是无能吧? “传闻,宁王手下,也有孔明军,本官还在派人探寻。”严成锦道。 朱晖几人面色大变。 贺兰山战中,孔明军以无数火箭奇袭鞑靼军营,声名在朝中传播开来。 想必宁王也是那样才知道了。 若他也有孔明军,岂不麻烦?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准备了满天星计划,还需要再等几日。” 朱晖不解:“等什么?” 王延昭率领一万孔明军南下,就驻扎在京营中,一声令下,可以大火屠城。 “等宁王出来见本官。” 严成锦在京城时,回信给娄妃,如果再等几日还没有消息,就可以下令攻城了。 夜里,宁王府。 躺下后不久,朱宸濠的鼾声渐渐响起。 一道丰腴的身影从侧旁爬起,翻手拿出藏好的棉布,捂在朱宸濠的口鼻上。 朱宸濠呼吸凝滞一下,昏沉地睡了过去。 不多时,侍婢带着一个士卒走进寝殿中,此士卒乃是娄妃平日豢养,给严成锦传信的人。 如今,两军交战,已无潜藏的必要。 “你将王爷带出城,自会有人接应。” 一盏孔明天灯在夜空中升起。 大清早,一座帐篷中。 朱宸濠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动了动。 睁开朦胧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柳木兵器架,还有挂在墙上的舆图。 他反手摸了摸,没有娄妃的身影。 旋即,捂着昏昏沉沉的脑子坐起来。 “这是哪里?” 无人回答他。 视线一转,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盆,旁边是紫檀矮木桌。 地上还有羊皮制成的黄褐色毛毯和一双鹿皮长靴。 “这是一座大帐?” 朱宸濠想起昨日与谋士商议出兵,然后回到寝殿,搂着娄妃睡去。 “本王应该在塌上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四体软绵无力,坐了片刻后,他才从兽皮在坐起来。 “王爷,您醒了?” 婢女端着锦盘走进来,早膳备有清粥和油饼,外加一根香蕉。 “这是哪里?”朱宸濠无心思用膳,四顾后转头急切问道。 “是京军的大营,奴婢是随军的丫鬟。”婢女怯生生说道。 朱宸濠面色惨然,他怎么会在城外? 愣神之际,一道身影走进来,侍女退了出去,朱厚照、牟斌和朱晖跟在身后。 “王爷起事难成,何不带这些兵力征战海外,占山为王?” 看见来人,朱宸濠终于相信了。 这就是严成锦的大帐! “本王乃是大明皇室,岂能屈身去蛮夷之地?” “老高,朕就说,他不会归降,你快把军印交出来,朕要攻城了。”朱厚照生怕宁王投降了。 他想攻城,但严成锦想要宁王出海。 不过,此事不好在牟斌和朱厚照面前言明。 严成锦道:“开战必会屠戮南昌百姓,王爷胜算只有五成,何不出海,当一方诸侯?” 朱宸濠眸中目光流转,沉吟片刻:“你让本王回去想想。” 朱晖沉声道:“擒贼先擒王,如今好不容易才擒到宁王,岂能放任他离去?将他斩杀挂于城墙,贼军必定溃散。” 宁王若被斩杀,军心溃散,贼军此早会被朝廷剿灭。 “不可” 严成锦是想送宁王出海。 若贼军被朝廷剿灭,白白损失这股势力。 “本官从京城来时,就答应了太上皇不折损一人而胜,若宁王能降,再好不过,放他回去吧。”严成锦道。 史上,朱宸濠颇为硬气,攻破南昌城不难,难的是让朱宸濠出海。 朱厚照也乐道:“放人放人,如此斩杀了,朕岂不是白来了?” 成国公朱晖和牟斌面色古怪,无奈看着这两个家伙。 严成锦道:“三日,若王爷想通了,可派王守仁来通知本官,本官只信王守仁。 若三日后无音讯,本官必定会攻破城门。” 这次无法说服朱宸濠。 若不见识朝廷的实力,他不会投诚。 片刻后,朱宸濠向南昌城的西门走去。 究竟是谁将本王弄出城,难道是娄妃? 娄妃在王府十多年,平时素来乐善好施,有忠诚之人不足为奇。 可娄妃为何要助严成锦? 严成锦等了两日,宁王闭锁城门,丝毫没有消息传来。 第三日大早,监督鄱阳湖的探子来报。 “宁王水师沿九江而下,首尾相连,长达六十余里。 有六艘庞大的铁甲船,作为皇船。” 六十余里! 船至少有一千多艘。 朱晖面色凝重,差人在南康凿了一座巨池,打造船只,朝廷发现时已晚了。 严成锦却心中暗喜。 这样也不用他提供船只了,直接就能出海,奔去德里苏丹。 第三日夜里,九门外鼓声擂动,官兵冲上城门。 宁王要出兵了! 亲卫跑进来禀报:“新皇,大人,国公,天上有孔明天军,是宁王的大军!” 朱晖几人闻声大变,知道箭雨射下的威力。 严成锦似早有预料:“登云楼,射下来。” 营帐外,一座座高耸入云霄的云楼。 士卒靠在栏上,射出火箭。 夜风不大,孔明天军还未来得及飞多高,便迎上一阵箭雨。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城头将领看见这一幕,连忙跑回去禀报。 “王爷,孔明天军起火了!” “火箭岂能射这般高?”宁王压根不信。 “云楼,好高的云楼!” 朱宸濠策马来到墙边,还没有登上城墙,便看见墙头上的云楼。 刘养正劝道:“良乡工程师熟悉天灯,臣早说过,还不是时候。” 孔明天灯由良乡工程师所制,他们定了如指掌。 朱宸濠冷哼一声,撤也撤不回来了。 第773章 开城门打朱厚照 宁王派兵奇袭,定是不想降了。 严成锦下令攻城。 战鼓擂动,京营士卒和南昌地方兵马被分成五哨。 每哨十万人,分别由严成锦、朱晖、夏忠、于琥和杨言恭统领,进攻南昌城四座城门。 严成锦进攻最难坚固,也最重要的广润门。 “命孔明军清理城墙士卒,天梯准备登城!” 严成锦骑在马上,大喝吩咐旁边的塘骑道。 塘骑快速朝停驻在东南的孔明天军,奔袭而去,约莫一刻钟后,东南飘来一群孔明天军。 城墙的叛军见状,似乎早有准备,架起七撑重弩。 重弩上有一道直槽,盛放尖锐巨大的箭矢,而弩翼是一根弹性极强的扁担,可以在上方叠加竹片。 越叠加威力越强,至少三撑,至多七撑。 叛军士卒扣动活动扳机,巨大的弩箭嗖地一声,迅猛无比射出。 只见,一盏孔明天灯从天上坠落下来。 游骑将军李镇大惊失色,转头对旁边的严成锦道:“大人,是七撑弩,这种重弩威力可穿透钢甲,射程远超百步。” 只见,严成锦身披戎甲,骑乘黑马,佩戴宝剑,策马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战车旁边。 李镇一脸“我擦,你也太怂了吧”的神色。 周遭亲卫和千户皆神色古怪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对大明的所有冷兵器有研究,知道七撑重弩的威力,若朝这边射来,或许没有多大的威力。 若宁王命工匠改为九撑,十二撑呢?不得不谨慎一些。 李镇道:“大人,怎么办?孔明天军压根无法接近城墙!” 话音刚落,又有几支重弩射出,城墙上显然不止装备一架重弩。 孔明天灯靠风速行驶,丝毫无法避让,飘在天上,成了活靶子。 天空上,王延昭望着城墙上大惊失色。 广润门的墙头上,排列一百架重弩,五十架重弩为一队,弥补填充弩箭的间隙,几乎百发百中。 “千户,我等退不了了!”旁边的亲军道。 脚下的天灯,渐渐不受控制的朝城墙飞去。 王延昭用单筒望远镜看了地下,见领军为严成锦,安心了几分:“严大人定有办法,不必担忧。” 地上,兵马未动。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运来军中的马草,全部铺设在城墙下,点烟。” 亲卫快速奔袭而去,上万刀牌兵举着钢盾,拖马草至城墙下。 马草新鲜时,被草场收割来,行军大半月,此刻不生不熟。 浇上火油,成千上万束马草被点燃,巨大的白烟瞬间升起,淹没整座城墙。 严成锦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天上,王延昭看见一阵白眼升腾起来,未到触及天灯,就被大风吹散。 但却笼罩了整座城墙。 “准备放箭!” 孔明天灯上的士卒,靠在藤框旁,拉满弓箭,朝城墙射去。 满天箭雨落下。 城墙上,哀嚎声遍地,耳边周遭皆是咻咻咻的声音,紧接着,便噗通一声倒下。 士兵多为贼匪,没有经过长年累月的操练。 守将还没下令,便丢掉兵器,躲进城墙上的马面中。 齐谚名转身大喝,“快禀报王爷,京营攻城了!” 斥候冲下城墙,骑上大马朝宁王府冲去。 此刻,宁王府中。 一大早,得知京营兵分四路,朱宸濠就知道严成锦要下令攻城了。 朱宸濠站在沙盘旁,周遭围着谋士。 “如今严成锦兵分四路,兵力分散,若能出城生擒他,斩杀于马下,定能轻易击溃京营!”谋士李士英道。 朱宸濠也将大军分为五哨兵,每哨分为二十八队,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 分别由凌十一、闵廿四、刘六、刘七和他自己统领。 十二万大军守着王府,随时随他出征。 刘养正认为强攻严成锦不是妙计,主帐的兵力定是最雄厚的,不如先击溃其他四哨。 但,严成锦传了那封信件后,宁王不如以前那般信任他了。 这时,亲卫神色匆忙闯进殿中:“王爷,广润门攻城了,天上皆为是孔明军!” “本王就料到会用孔明天军攻城,朝廷定死伤无数吧?” 朱宸濠神色不变。 听闻孔明天军在灭鞑靼人一战中,起到决定胜负的作用,便命人制造重弩,防止孔明天军攻城。 亲兵吞吞吐吐道:“射下六盏天灯后,朝廷便点燃了白烟,满城伸手不见五指,箭矢如雨下……” 朱宸濠表情僵硬在脸上。 李士英忙问:“攻广润门的将领是何人?” “不……不知道。” 众人皆知孔明天军的威力,一旦飘入城中倒火油,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南昌城北门。 朱厚照穿着严成锦的锁子甲戎甲,不过,脸上的锁子甲没戴,勒马在军前不断晃悠,面色沉着冷静。 率领这一哨的将领是夏忠,本想将朱厚照捆起来。 可如今,朱厚照是当今天子,连牟斌也不敢这么做,只能劝。 “新皇回大营吧,请不要再为难属下了。” 夏忠上下有老耄幼子,要是朱厚照被打残了,他定难逃朝廷问罪。 他更怕的是,朱厚照瞎指挥,令京营士卒大败,也要被朝廷问罪。 恨只恨朱厚照为何要来他这一路。 朱厚照岂是会听劝的人,乐道:“成败都算朕的,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可保你无罪。” 听到这番话,夏忠脸色一阵青绿,看向旁边的牟斌,牟指挥使,你快管管他。 牟斌轻叹一声,只能拼死保护朱厚照。 “可是,北门坚固无比,又有重弩镇守,新皇要如何攻城?”夏忠愁着一张脸。 方才,严成锦派塘骑来传令,墙上有重弩和弓兵。 要强行登上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朱厚照喜上眉梢:“放心,朕自有办法让他们出来。” 夏忠和牟斌面面相觑,猜不到朱厚照要如何攻城。 可下一刻,两人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去城下通知守将,开城门,打朱厚照。” 塘骑面露难色,看向牟斌,不知道要不要通报。 朱厚照一声叱喝。 十二名塘骑连忙策马,朝城下赶去,嘴里喊着新皇吩咐的话。 城墙上, 开城门,打朱厚照?张百龄用单筒望远镜看去,见到军前那守将的面容时,猛地一惊。 “是新皇!” 绝对不会有错,他随世子入京时,曾去东宫向朱厚照求情。 这股玩世不恭,且脸上总是挂着笑意的脸庞。 就是朱厚照! 刘六心中大喜,抢过单筒望远镜:“给我看看,就是那军前身披银鳞锁甲之人?” “不错,就是他,快去禀报王爷,新皇来南昌了。” 张百龄一边吩咐身后的亲兵,一边又将单筒望远镜抢回来。 刘六心中大喜:“开城门!” 第774章 出海 孔明天军向城上飘去。 城墙下,十万大军组成方块阵型,严阵以待,准备出击。 严成锦看向城头,知道登城的时机来临。 “登城。” 塘骑围绕着方块阵型传令。 一鼓响起,是向前依附城墙的信号,三万大军踏着沉重的步伐,冲向城墙。 三十架云梯搭在墙头上。 咚咚咚! 紧接着,二鼓响起,这是登城的信号,士卒争先恐后爬上云梯。 严成锦看到这一幕,对着身旁的亲卫道:“鸣三鼓!” 三鼓响起,五军营士卒推着攻城锤,撞击城门。 几轮冲击之下,城门的支柱开始颤抖起来。 齐谚名感知到脚底下的颤动,知道京军在破城门。 “快堵住城门,违令者杀!” 贼匪碍于天上的孔明天军,躲在马面中不敢出来。 他们都是草寇,我行我素惯了,平日管吃管住,还能听齐谚名啰嗦几句。 如今生死面前,谁还管齐谚名的命令? 严成锦望着登城的京营大军,战马嘶吼,哀嚎遍野。 真正见到生死搏杀的一幕,不由心中微微一动。 这时,塘骑飞奔跑来禀告:“大人,新皇破开北门,正与叛军交战。” 严成锦诧异地转头,也太快了吧,简直比秒男还快啊。 “他如何破开城门?” 李镇等将领皆惊为天人。 想不到朱厚照竟比严成锦还要快。 此刻,宁王府。 朱宸濠焦急地在沙盘前踱步,耳边不时响起红夷大将军的轰隆。 李士英道:“陛下不必担心,南昌城中有百姓,严成锦不敢放火烧城。” 亲兵冲进正殿中:“陛下,新皇出现在北门!” 朱宸濠神情凝滞一下,下一刻露出狂喜之色,宛如听到天籁之音。 “李先生再率两万人去支援,活抓朱厚照!” 若是能抓到朱厚照,严成锦必败无疑,还能挟朱厚照,令南直隶官员。 到时候,南直隶也不攻自破。 南昌城,北门。 朱厚照拉着马缰立于阵前,身后是十万精兵。 北门涌出的贼匪,足足有二十万人,京营五军营副将夏忠看向朱厚照:“新皇,可要下令投枪?” “不急!” 京营的刀牌兵,手里握着一杆长枪,由钢铁所制成,长一丈余,头上带有回钩。 刺中目标,能勾着血肉或肠子,极难拔出来。 “投!” 鼓声雷动,得到命令后,训练有素的京营刀牌兵,奋力投掷。 三万杆标枪,宛如下雨般覆盖叛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歼灭,杀伤力比弓箭,还强许多。 夏忠看到南昌叛军的兵备时,料到了这一幕。 宁王不敢大张旗鼓的打造兵备,能装备铠甲的叛军极少,肉体之躯,岂能抵挡钢枪。 “放箭!” 骑兵们拉开二意角弓,满天箭雨再次射出。 牟斌叹息,能打造出这么多兵备的势力,也只有朝廷了。 可惜,却用在百姓身上。 京营士卒与叛军厮杀在一起,朱厚照被牟斌和夏忠死死抱住,才没有冲入军中。 正在这时,严成锦已让人准备第二轮攻击。 红夷大将军搬到铁甲战车上,缓缓推进城中,见乱军就开炮轰击。 铁甲能抵挡飞来的箭矢,炮火连天,所向披靡。 此时,九江上成百上千只船,顺江而下。 “吴王,江上有许多铁蒺藜,下不去了。” 吴十四走到船头,低头望去。 江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铁蒺藜,铁蒺藜上串有钢丝,似乎连在两岸。 也不知道有多少万根钢丝,生生将船截住了。 江面的两岸,涌出许多明军。 韩一声令下,成百上千的火箭从岸边射出,落在船头上。 宁王府,正殿。 朱宸濠在等着奏报,大炮的声音,似乎离王府越来越近了。 “难不成攻进来了?很快派人去看看!” 亲兵冲出府中,半个时辰后。 “陛下,广润门被冲破了,铁甲战车拉着火炮,进城了!” 朱宸濠面色垮塌,惊愕的脸色浮现在脸上:“齐谚名呢?” “不知,广润门许久没有下军令了。” 刘养正叹息一声,没有下军令,齐谚名要么走了,要么逃了。 连最坚硬的广润门都能攻破,其余八门,仅是时间的问题。 “陛下,朱厚照命人投掷上万钢枪,死伤惨重,李先生让陛下乘船,即刻北上。”亲兵道。 朱宸濠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乘船转攻南京,或许还有活路,“为何吴十四还未到?快派人去看看!” 临近傍晚,探子才传回消息。 吴十四率领的水军被困于江上,朱宸濠面如死灰,唯一的退路,竟被严成锦堵死了。 刘养正道:“可此子为何知道我等要乘船遁逃?” 布置成千上万的铁蒺藜,足以证明严成锦知道此事。 朱宸濠也想不明白。 朱厚照正打得起劲,却听塘骑来传令:“严大人传令,撤兵!” 一鼓作气,就能攻下南昌城,这时候撤兵,老高脑子被驴撞了不成? 朱厚照不乐意了,“不撤,朕要活抓宁王。” 塘骑似乎早有预料般,小声:“严大人说,若新皇不撤军,此战,便不算威武大将军的军功。” “老高这狗官,真是可恶至极!” “撤兵!” 夏忠微蹙眉头,此时一举攻下北门,才是最好的计策。 严成锦为何要下撤军令? 宁王府, 朱宸濠正思索着要如何逃亡,却听闻亲兵禀报,京营士卒撤兵了。 京营的使者紧随其后,来到正殿中:“严大人请宁王出城一叙。” 刘养正摇头:“王爷不能去!” 即便不去,严成锦也能派兵冲进宁王府,没有战船,压根无法逃脱。 朱宸濠知道严成锦想干什么,只是心中有一个疑惑。 严成锦为何要让他出海? “刘先生清点战损。”朱宸濠说完看向使者:“带路。” 半刻钟后,朱宸濠出现在严成锦的战车中。 只是,出现在战车中的还有娄妃。 见到这一幕时,朱宸濠双眸瞪大,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娄妃求情道:“严大人,请留王爷一命。” “将宁王和娄妃的头颅斩下,悬于城墙!”严成锦看向旁边的杨镇。 杨镇当真了,抽出腰刀朝朱宸濠走来。 “慢着,我愿意率军离开大明!”朱宸濠能死,却不想娄妃一起死。 出海,还有杀回大明的希望。 “本官如何信你?” “我可传令让世子率军离开大明,我和娄妃,留在此处做人质,三日后再离去!”朱宸濠沉声道。 严成锦心下微动。 若到时朱宸濠反悔,以朱拱樤的聪明,也知道怎么做。 一声军令传回宁王府。 半日内,叛军纷纷向九江撤军,离开南昌城。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认真道:“老高,宁王是乱臣贼子,你放他离去,如何向父皇和诸公交代?” 第775章 唐宋国 严成锦心知太上皇和诸公必会起疑。 这几日,他在帐篷中画思维导图,何能走进来通报,成国公朱晖来了。 “严大人,按明律,需将朱宸濠押送回京城审问,得太上皇旨意,才可流放出海。” 朱晖暗自揣测严成锦的用意,却不知他为何要放宁王。 第一次擒获,杀了宁王叛军无首,不杀情有可原。 如今,叛军已离开南昌城,不管是杀了亦或是放了,皆比放他出海好。 京营各大将领和千户等着立军功,在营帐外,久久不离去。 王守仁低头沉思,老高兄撤军且将宁王放去海外。 不知有何图谋。 “本官会向太上皇禀明,清点战损,补充缺额,八日后其启程回京。” 出兵南昌前,曾向太上皇许诺,京营不折损一人。 两军交战,调兵遣将花费了几日,兵刃交接的时间并不长,又是以钢枪、弓箭等远程兵器为主要兵备。 严成锦估计战损不足五千人。 将这些缺额补进京营,也算原数返还,太上皇和诸公生气是必然。 但从京城来,他便打算将宁王的大军送去海外。 只是,成国公朱晖和夏忠等人不知道他的意图,自然会觉得疑惑。 松江府,港口。 朱拱樤站在船头回望疆域,此番出海,不能再回来了。 谋士们老泪纵横,身为豪门士绅。 成了海贼,余生要在海外渡过,子孙后代也不再是大明人,背离祖宗,是大不孝。 唐寅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动身:“世子,那位大人让在下转交给您。” “原来唐兄,就是那个暗中向他效力的人。” “谈不上,只是为娄妃效力,揭举宁王谋逆。”唐寅知道,娄妃与严成锦互通书信。 但他,从未修书严成锦。 朱拱樤走上甲板,拆开书信上的密蜡。 唐寅注视着,只见朱拱樤面色变化不定,渐渐变得疑惑起来:“莫非,那位大人想反悔?” 谋士们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已经背井离乡。 朝廷还想怎么样? 朱拱樤却将纸揉成一团,眼睁睁的看它沉入海底:“去德里苏丹国。” 南昌城。 严成锦命人招募兵马。 南昌城周遭县镇,田地被军队践踏严重,听闻京营士卒招募,八分纹银一日,排起长龙。 朱厚照住进宁王府,猛然在一间厢房中发现许多字画,宛如发现宝藏。 “老高,此人的书画,比画状元还要好!” 手中拿着两幅画,一幅名为骑驴思归图,一幅名为山路松声图。 严成锦粗略看了眼,就知道是谁的:“新皇看错了,并非大家,是宁王养的闲士所作,臣让人收起来,带回京城。” 这间厢房中,还有一幅未作完的王蜀宫妓图。 朱厚照却不信严成锦,“这是朕发现的,给你一幅,其余是朕的。” “臣奉命抄宁王的府邸,这些财物当充入国库。” 一月晃眼过去,招募一万兵马,京营大军拔营回京。 行军速度若快,半月就能到京城。 但朱厚照一路总想溜出去玩,拖延了近半月的行军速度。 紫禁城,奉天殿。 早朝,太上皇弘治派出厂卫和通政司,追查朱厚照的踪迹。 听闻,朱厚照带皇孙到南昌,寝食难安。 “兵部,有南昌传回的疏奏?” “回禀太上皇,十五日前收到夏忠的疏奏后,一直未有疏奏传回。” 只说新皇到了南昌,还不知战况如何。 李东阳面露忧虑之色。 严成锦和朱厚照沆瀣一气,不要让他乱来才好。 下了朝,张敷华面色凝重地走回值房,走出右掖门,见兵部吏神色匆匆朝他走来。 “可是南昌的疏奏?” 吏点头将急奏递上。 张敷华慌忙展信看了看,瞳孔渐渐放大,最后,眼睛宛如死鱼般,死死盯着信上的字。 “严成锦把叛军放出海了?” 此子实在太大胆了,宁王要押回京城审问,叛军也要发配边疆充当力役。 未得太上皇旨意,严成锦就将人放走了。 他抬脚,忙向奉天殿的方向走去,可没走几步,又转身折返去了内阁。 此时,刘健正捧着成国公朱晖的疏奏。 “此子竟将宁王的大军放归海外。” 诸公面露震惊和疑惑之色。 严成锦向来思虑过人,能料到太上皇和诸位大臣会问罪。 这时,张敷华从门外走进来,急问:“诸公看到疏奏了吧?严成锦将叛军放出海了。” 刘健深吸一口气:“先去奉天殿。” 片刻后,奉天殿。 太上皇正要移驾去西暖阁,内阁和兵部一齐来到正殿,递呈了一封疏奏。 李东阳心中忐忑。 诸公默不作声等太上皇看完疏奏。 只见,太上皇弘治合上疏奏后,板着脸问:“严成锦到哪儿了?” “京畿,不出一日便能到京城。” 京畿,武清县。 官道上,严成锦骑着黑色大马,身前是兴王世子朱厚熜。 朱厚照策马赶上来:“父皇和诸公定会找你问罪,若你将字画之事保密,朕就不问你的罪了。” “新皇私逃出宫,还想想如何面对太上皇和诸公吧。” 向太上皇领命来南昌平叛前,严成锦给严嵩去过一封书信。 穿过云南境,再过一个小国,便是德里苏丹王国。 将近五个月,商队走商再慢,严嵩也应当收到信了。 阿拉格,残败的番城。 严嵩和刘谨率军藏身于这里,城外是密林和险山,突厥人的骑兵不易攻占。 但,德里苏丹先后与弗朗机人交战,后诸侯交战,常年笼罩于战乱中。 粮食比白银还要稀缺。 所幸,严嵩知道番薯能养活人。 在野地里,种了满山番薯和其他谷物,靠番薯和薯叶,才养活几万士卒。 刘瑾拿着信件兴冲冲走来:“严大人来书信了,快看看,何时派援军?” 突厥人太厉害,正面交锋会被冲得人仰马翻。 若朝廷能派骑兵来,还有几分胜算。 严嵩看了几眼,摇头:“严大人还无法确定,让我等候,三月后,若有援军来,便是有。 不过,国号已可确认。” 刘瑾眨了眨眼睛:“叫什么?” “唐宋。” 刘瑾脸上笑开了花,露出几颗白牙,他便是开国功臣了呀。 不过,如今这鸟地方贫瘠至极,远不如大明的州县,还仅有巴掌大小,外域皆被突厥人占领了。 第776章 殿前问罪 百官面色凝重,南昌传来捷报。 严成锦调动京营大军,虽然平定了叛乱,却没把宁王押送回京城。 藩王叛乱不同于百姓,要由刑部审问。 怎么个死法,要由朝廷决定。 “严成锦私自将藩王送到海外,今后若藩王叛乱,判处岂不以此为借鉴。” 刑部右侍郎张子磷躬身。 有问罪严成锦之意。 王鏊点点头,严成锦是都御史,明知要审问,却还要把人放了。 但凡是朝廷的官员,就没有敢这么干的。 要不是此子一直在京城,他都要怀疑,严成锦有意助朱宸濠脱罪。 太上皇弘治看过疏奏,此刻再提起此事,依旧心中郁愤难平。 潘王叛乱,稍不注意,江山社稷就没了。 “先等严卿家入宫吧,他平日行事不是莽撞之人,或许有深意也说不定,诸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心里也腹诽,嘴上却先将此事压下来。 话音刚落,朝堂安静了许多。 萧敬端着云展走进来:“太上皇,新皇和严成锦入南门了。” 此刻,京城南门。 严成锦和朱厚照骑马穿过街道。 京营各部士卒已回驻扎地,牟斌的二百锦衣卫徐徐跟在后头,负责护卫。 朱厚照乐道:“老高,朕和你打了胜仗回来,父皇也不来午门迎接,定是在朝堂上商讨问罪,可要朕帮你出出主意呀?” 王守仁低下头看着马鬃。 牟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朱厚照,果然是蛇鼠一窝,自己大祸临头了,还想着给严成锦出主意呢。 严成锦忽然有了主意,朱厚照倒是一口不错的锅。 大军行进至午门,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月洞前。 萧敬忙走上来,赔着笑意:“新皇,严大人,太上皇和诸公等候多时了。” 说话间,抱着皇孙下马,还不露痕迹地掂量一下皇孙重量,果真瘦了几斤。 新皇死定了。 朱厚照却浑然未觉,不满地轻哼一声:“呆子平定几个贼寇,父皇和诸公亲自迎接。 朕和老高在南昌,与宁王打得天昏地暗,却无视我等功绩。 老高,朕回东宫了,你自己去奉天殿吧。” 身影钻入月洞中,正要朝东宫跑去,却被一群小太监死死抱住。 萧敬笑道:“太上皇让新皇一起去奉天殿。” 片刻后,严成锦走上奉天殿上御阶,朱厚照也随即被拖了上来。 听到殿外的动静,诸公持着手里的芴牌,微微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穿着银鳞铠甲只露出眼睛的人走进正殿,太上皇疑惑的道:“严成锦呢?” “臣就是严成锦。” 太上皇两颊的肉狠狠抽搐一下,看着眼前的铠甲。 诸公投来诧异的眼光,可下一刻,却回到严成锦私放宁王的事上。 “严大人明知道,需押朱宸濠回京,为何还要放了他?”王鏊不满。 李东阳微微低头,希望此子在回来的路上想好了计策。 在朝堂上,他不便替严成锦说话。 且此事,确实有罪。 “宁王在南昌准备多年,百姓皆为宁王守城,臣若与宁王死战,或许,要屠戮南昌城的几十万百姓。 这些百姓只是受了宁王的蒙蔽,宁王给他们栗米,他们就为宁王效死。 可见是忠义之人。 如今大明多地起兵,黄册人口急转直下。 臣让宁王率军离开大明,是为保下南昌城的几十万百姓。” 朱厚照很有义气地道:“老高所言属实,百姓将巨石搬上城墙,替宁王守城,儿臣亲眼所见。” 宁王区区一个叛贼,竟如此得民心,诸公有些不信。 毕竟起事要劫掠钱粮,作为军饷。 太上皇弘治看向牟斌。 牟斌知道,只能由他来佐证了,“臣等到南昌时,叛军还在招募兵马,都是南昌百姓。” 太上皇面色凝重,朝廷管制之地,百姓竟对宁王的忠心,胜过朝廷。 诸公又看向王守仁,严声斥责道:“心学,真是蛊惑人心的邪说!” “心学动摇了国本,再如此下去,不知多少人要反抗朝廷。” 刑部右侍郎张子磷躬身道。 王守仁早就料到,诸公会以心学问罪。 宁王在南昌大肆宣扬心学,私底下,还令谋士专研心学。 齐谚名又以心学为事由起兵。 心学传扬之初,朝中的大臣便不同意。 如今,更有了理由。 严成锦微微转过头,看向王守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宁王起兵造反,若心学和此事沾染上关系,王守仁被问罪事小,恐怕心学也传播不下去了。 朝廷就算为了提防心学再弄出一个朱宸濠来,也会让心学胎死腹中。 心学反对存天理灭人欲。 这种新潮的思想,的确容易让百姓有勇气,来反抗封建制度。 “臣知罪。”王守仁道,朝中只有老高兄赞成他的心学。 太上皇弘治面露难色,王守仁替朝廷平定多次叛乱,是难得的武全才,又是王师傅的儿子。 但两番起事又与王守仁有关。 不罚,也怕心学蛊惑更多的百姓。 “先退朝吧,容寡人想想,新皇留下。” 诸公都知道,接下来是父子局,纷纷推出了奉天殿。 “伯安兄来我府上一趟。” 王守仁猜测,是要与他说放宁王出海之事。 回府中,严成锦来不及和李清娥叙旧,走进新院的书房,让何能在外头候着。 王守仁疑惑:“老高兄可是要跟在下说宁王出海之事?” 严成锦点点头:“在下有一事,想托付伯安兄。” 王守仁心中诧异。 与严成锦同年考中进士,平日叫他来当护卫,也是召之即来。 这是互为知己,情同手足的情谊。 可如今,老高兄却面色认真,有要事托付与他。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朱拱樤的揭举契书。 “不满伯安兄,世子入京,是在下有意安排,朱拱樤与在下约定,三年内劝降宁王。” 王守仁看完契书后,眸子露出思索之色。 严成锦又道:“在下让严嵩在德里苏丹国建立朝廷,名为唐宋。 受突厥人的骑兵南下侵扰,向在下求援,我才将宁王叛军送出海外。 我虽然已传信朱拱樤,会遣一人西行掌管叛军。 可我心中不信朱拱樤,也不信他手下的谋士,更不信朱宸濠。 天下之人,我只相信伯安兄。 在下想请伯安兄西行,助严嵩接管叛军,朱拱樤等人若有异心,斩杀干净便是。” 王守仁眼中异样连连,许久没反应过来。 难怪老高兄不让朱宸濠回京受审,一审便会有端倪。 他脸上的表情凝滞许久,似乎又在格严成锦。 许久后,才吐出几字:“老高兄可有叛心?” “没有。” 严成锦的确没有。 王守仁躬身道:“伯安愿意西行。” 与王守仁说话就是省事。 紫禁城,东暖阁。 刚抽完朱厚照,太上皇弘治掂量皇孙的重量,心痛到无法呼吸,正给皇孙投喂吃食。 萧敬见状,不忍心打扰。 可这是要事,他还是走过来道:“王守仁引咎致仕,在殿外求见。” 第777章 臣真的不想当官 太上皇弘治面色凝重:“能当上兵部右侍郎,颇为不易,为何要致仕?” 王守仁如此年轻当上六部佐官,若能善用,会为朝廷立下更多功绩。 更遑论,他即将要把江山交给朱厚照,需贤才辅佐。 王守仁道:“臣意在为万世开太平,对高官厚禄,心岿然不动。” 自幼出身于豪绅世家,不缺银子,也不贪恋权力。 只是有一个成为圣人的愿望。 如朝至今,一直在寻找自己成为圣人的道,岂能因区区一身官袍止步。 萧敬小声提醒:“王守仁刚从严府出来” 太上皇弘治眸光闪动,眼睛直视王守仁,“严成锦让你来的?” “不是,是臣想传扬心学。”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板着脸道:“传严成锦入宫。” 内阁,值房。 奉天殿的侍奉翰林放下朱批的疏奏,道:“各位大人,方才王守仁向太上皇请乞致仕了。” 刘健几人面面相觑。 谢迁尤为感到可惜,他曾为王守仁的老师,此人思虑颇深,有拨乱反正之才,救世安民之略。 假以时日,今后成就不下于内阁众人。 “太上皇如何决断?” 翰林道:“召严大人入宫了。” 此事还与严成锦有关? 刘健老神定定地坐着,若不是遇上了严成锦那个家伙,或许,心学也不会被宣扬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总觉得王守仁如同他儿子刘来般,被严成锦坑害惨了。 李东阳想了想,抬头看向刘健道:“我等去一趟奉天殿,看此事如何处置?” 该不会是严成锦让王守仁致仕吧? 此子最喜欢使唤王守仁,不知是不是对王守仁说出了那句话。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央,木然看着太上皇弘治:“太上皇召臣入宫?” 内阁几人也在殿中。 刘健深深地看着严成锦。 “王守仁要致仕,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本官想让王守仁留下,严大人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不妥,宁王之乱虽被平定,但心学仍在各地流传,王守仁宜暂且致仕。”严成锦道。 朝廷对王守仁的态度,就是对心学的态度。 若王守仁继续在朝中当官,心学就不能被禁止。 太上皇和诸公心生疑惑。 还以为此子会让王守仁继续当官,竟应证了心中猜想,是严成锦让王守仁致仕。 不过,此子所言有理。 天下的官员和读书人都知道宁王等人起事,嘴里宣扬着心学,若继续留王守仁在朝中当官,心学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严成锦道:“不如先让王守仁致仕,等三五年风波平定,再启用?” 向太上皇弘治辞职,是很难的事。 尤其王守仁还年轻,可以再压榨几十年。 太上皇弘治面上时而纠结,时而紧皱,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许多官员致仕后,总以病推辞重启,想再启用就难了。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王詹士求见。” “王守仁才疏学浅,难堪大用,恳请朝廷准乞。” 王华赞成王守仁致仕,他相信心学不是谋逆的学说,就怕叛贼故意打着心学的旗号起事。 等日后朝廷清算,会牵连王家。 想让儿子致仕,等风波平息后再出来为官。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道:“王卿家先以病由,休养一段时日吧,准乞。” 一个时辰后,王府。 王守仁在书柜上取下几本书,折叠两套干净的衣裳。 王华一脸茫然:“你要去哪儿?” “儿所学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不能为百姓谋福,想离开京城游学一段时日,家中劳烦父亲照料。” 这逆子与新皇一个德行,可如今成了婚,想揍也揍不了了。 王华置气坐在一旁。 走出府门,王守仁骑上大马,朝西直门而去。 听闻王守仁要离开京城游学,一众良乡的读书人追随而去,车队有十一二人,宛若当年孔子周游列国。 锦衣卫禀报太上皇弘治,周游名山大川,是读书人常干的事。 太上皇弘治并不觉得稀奇。 如今,还有严成锦私放宁王一事未问责。 严成锦在都察院值房写弹章,丝毫不担忧。 最怕宁王入京受审的,是那些受过贿赂的官员,一旦动格彻查,刑部左侍郎刘景,大理寺卿孙交和吏科给事中等至少十余官员要落马。 不吝于一场朝堂地震。 成贤街,刘府。 刘景犹豫要不要给严成锦求情,他曾受过宁王一副字画,虽付过银两,却远低于原价。 大臣们上朝前,在左掖门暗自商议,严成锦平定叛乱有功绩,但私放宁王也要问罪。 今日,朱厚照领着朱载堃和朱厚熜来上朝。 不过,太上皇弘治不理他。 等百官入殿后,太上皇弘治道:“内阁以为,如何处置?” 蒋冕躬身道:“当功过相抵。” 曾在朝中夸赞过宁王的功绩,谁知宁王竟是反贼,蒋冕也很尴尬。 很快,吏科给事中常悦道:“严大人救南昌百姓于水火之中,虽私放宁王,却也未危害朝廷,臣附议。” 话音刚落,光禄寺和六部中一些官员也纷纷附议。 他们也不希望宁王被押回京城受审。 等退朝后,太上皇弘治将严成锦留下,这家伙不会私下收买了大臣吧,“严卿家与六科官员无往来,为何纷纷替你求情?” “他们或许受过宁王的恩惠,自然不希望宁王入京,不知太上皇要如何处罚臣?”严成锦抬头眼巴巴地问道。 悬着几日,今日在朝堂上提及,定是有决断了。 李东阳几人看向太上皇。 “锦衣卫查查这些官员。”太上皇弘治又看向严成锦,面色严肃:“你私放宁王,罚俸一年,明日去祭拜长陵,向祖宗言明宁王的罪行。” 祭祖,通常是驸马都尉蔡晋的活儿。 可朱家出了一个不肖子孙,如今将他除去,是要向祖宗言明,并除籍。 严成锦平定此事,正好合适。 这便是从轻处置了,严成锦躬身领旨,翌日大清早,礼部官员准备好祭祀之物,前往天寿山。 长凌并非一座坟墓,而是一座宫殿,规模不大。 葬着朱棣,严成锦给他上一炷香,半日就从陵园返回。 第778章 皇孙选师 “严成锦从长陵回来了吗?”太上皇弘治放下书,看向旁边的萧敬。 早就回府歇着了,萧敬琢磨着,怎么说才不会得罪严成锦,“长陵在天寿山上,严大人拜祭回来,便回府了,太上皇放心,仪式都走完了。” 若是英国公和驸马都尉去祭拜,那是要和祖宗汇报到日落西山的。 严成锦太不懂事,走完仪式直接就回来了。 哪怕在长岭打个盹儿,晚些回来,也能彰显臣子对朝廷的忠心。 “此子不入宫复旨?” 太上皇弘治沉眉琢磨,罚此子一年俸禄,刑量稍重了些。 当初只是想给此子一些警告,堵住百官的嘴。 据他所知,严成锦也不缺这一年的俸禄,让他去祭祀,却将剩余半日当做沐休了。 “召他入宫复旨,寡人有要事要议。” 京城西区,严府。 穿着青色儒裳在庭院中,严成锦在看李清娥做的刺绣,所绣图案正是小院的景色。 李清娥有事询问:“夫君,方来到了识字的年岁,是请先生上门,还是送去良乡私塾?” 启蒙教育,乃是大事。 若私塾先生只有半桶水,就无法给方来一桶水,难以教出一个六首来。 诸如张升和李东阳这些大儒,平日只教导皇室子嗣,不在坊间讲学。 “为夫想想,让千珑也一同入学。” 李清娥眉间略有担忧:“若千珑入学,会令夫君和爹受人诟病,清娥在府中教她便可。” 女子不科举,不需要太高深的诗文造诣。 且从小就抛头露面,与男童厮混在一起,也有辱名节,只怕以后嫁不出去。 “夫人如此安排,亦可。” 何能小跑过来禀报,太上皇召他入宫议事。 严成锦回房中换了一身衣裳,不知朝中又有何要事,诸多朝事中,只有海南打弗朗机人,以及西安修缮水渠最紧急。 他猜测,召入宫中,应当是为这两件事。 东暖阁这是朱厚照议政的地方。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案旁,检查朱厚照这两天阅的疏奏。 “为何字迹东扭西歪?” 朱厚照低着头,不敢去看弘治的眼睛,萧敬小声地道:“这是皇孙的字迹……” 六部大臣噤若寒蝉。 刘健怒目相视,皇孙才四岁就让他勤政,长叹道:“呈递的疏奏,为朝中大事,岂能让皇孙来朱批?” “呈递的疏奏,朕都看过,皇孙不过代朕落笔。” 朱载堃眨了眨大眼睛,其实,他也是让朱厚熜写的。 不过,父皇出去玩了,不知道此事。 太上皇弘治粗略看了几眼,内阁票拟后,才呈上来的疏奏,在决断上,并无过错。 严成锦走进殿阁中。 太上皇弘治看向兵部尚书张敷华:“海南许进忠可有奏疏传回?” 弗朗机人占据满加剌后,向东侵袭海南,良乡送铁甲船的图纸去请江船厂督造。 又调令两广总督刘守绪率水军和岛国的李兆番,支援许进忠。 三月前南下,期间传回三封疏奏,阿尔布克尔克率领六十支舰船,三万马来人和爪哇人登陆海南岛。 至今已有月余时日,没看见许进忠的疏奏了。 “海南四面大海比邻,难有退路,弗朗机人登岛后,劫掠财富,屠戮百姓,若不得百姓支援,战败是迟早的事。”张敷华道。 严成锦也赞成,阿尔布是葡萄牙人,葡萄牙的援军赶来海南要大半年。 战力只能从海南岛上补充,黎人不为弗朗机人效力,弗朗机人迟早会兵败。 只是,胜了海南后,还要继续往西夺回满加剌。 此事暂时无消息传回,太上皇弘治将疏奏放置一边。 张升面色凝重道:“皇孙四岁已学完三百千和千家诗注,该替皇孙寻几位讲师了。” 三百千是识字所用的蒙学讲义。 明解增和千家诗注,是宫廷太子和皇子专用的蒙学读本。 两本都讲完,该教皇孙皇明祖训和大学等一些读物了,以朝廷以往的先例,会寻几名讲师各讲一门。 蒋冕看着太上皇弘治,目光坚定,微微张开嘴唇道:“臣愿尽智谋,竭勇力,全力教导皇孙。” 这是自荐。 六部大臣中,礼部尚书毛纪也躬身道:“臣也愿意教导皇孙。” 朱厚照早就为了朱厚堃定了皇孙的人选,严成锦。 可此时看向老高,只见他站在队列中,让他很不满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严成锦不搭理他,教导朱载堃还要主持部务。 唐宋国有许多疏奏传来,需他阅后回信,无暇去詹事府教导皇孙。 朱厚照忍不住躬身道:“儿臣想举荐老高为讲师。” 太上皇弘治也知道朱厚照打什么主意,皇孙太小,还不能明辨是非,交给朱厚照和严成锦委实不放心。 “就由蒋卿家和毛卿家,担任皇孙的讲师。” 严成锦很同情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安排皇孙的学事,原本是朱厚照的权力,可如今执掌大权的人,仍然是太上皇。 诸公也不听他这个实***的。 等太上皇和诸公退去后,朱厚照忍不住道:“老高,你何时才能让朕的政绩翻一翻?” 朱厚照不上不下,夹在中间极为难受。 太上皇让他来听朝事,却不让他掌权,就像嘉靖死活不传皇位给隆庆。 也怪朱厚照平日胡闹,不得太上皇和诸公的信任。 “此事,明日早朝再与太上皇商议。” 小太监微微皱眉,看了严成锦一眼,又低下头去。 等到新皇和严成锦散了,才去禀告萧敬,萧敬又去禀报太上皇弘治:“新皇似乎对太上皇安排的两位师傅颇有不满,明日要与严成锦商议掌权一事。” 这两个家伙不会要谋逆篡位吧? 不过,那逆子已经是皇帝了,也无皇位给他篡。 “寡人并非不相信严卿家的才学,只是有些忧虑。” 严成锦的想法极为新奇,就如同这次将宁王放出海外,且又常变制,若将这些交给皇孙,极有可能会传给皇孙。 只提点一句,刘健就明白了太上皇的心意,事实上,教导六部和内阁都有教导皇孙的资格。 没有必要让皇孙冒险。 “不知明日早朝,新皇和严成锦要廷议什么。” 李东阳看向萧敬,萧敬有点懵了,他也说不来:“奴婢这就派人去打听。” 东宫, 严成锦让小太监们刨开木头,要制作一面巨大的板子,底下还要装木轮子。 朱厚照大剌剌地坐在椅上,兴冲冲地问:“老高,这是要做什么?” “比功绩,太上皇和新皇的建立的功绩写在上头,若新皇积累的功绩比太上皇多,太上皇和诸公自然无颜再掌权。” 朱厚照眼睛一亮,对啊,统计黄册和人口,速度太慢,也耗费人力。 将每日功绩写在上面,就知两人的功绩谁更多。 朱厚照咧嘴笑道:“明日早朝,朕就推着这块板子去奉天殿。” 第779章 帝王父子局 大清早, 朱厚照就拖着黄花梨大板子出门,大板子有两条长腿,腿下是橡胶做的轮子。 碾压过金砖时,无不咯吱咯吱作响。 禁卫和百官诧异地侧目,正要呵斥谁人在宫中喧哗,却看见那双粉底皂鞋。 旋即,又听到朱厚照训斥小太监没有力气的声音,禁卫和百官纷纷低头,没敢深究下去。 左掖门,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听到闹心的声音。 想回头训斥,看见朱厚照便一言不发了,目光落在黄花梨木板上。 “这就是严成锦折腾出来的玩意?” 一会儿上了朝堂,就知道要怎么用了。 不过,诸公依旧疑惑,严成锦要怎么让新皇和太上皇比功绩。 大家都装模作样没看见朱厚照经过,严成锦看了眼黄花梨,稍后回都察院要把黑板这项发明补上。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住了。 昨日,派人去东宫探查,知道严成锦要用这木板的用途,这便相当于善政和弊政,都披露在朝野中。 可这逆子居然敢跟寡人比功绩,他有功绩吗? 太上皇弘治恶狠狠地盯着严成锦,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严卿家,说说看吧!” 严成锦微微点头,却看向了朱厚照。 该跟朱厚照说的都说了。 朱厚照心情极佳:“这板子分为两半,每日天下传回的政事,若是善政则钉在板上。 父皇的功绩钉在右侧,儿臣的功绩钉在左侧。 一月一清算,由史官记录入史册。” 诸公不禁眼前一亮,比功绩事小,记入史册就玩大了。 就算是暴君,也极爱惜自己的羽毛,让史官将不好的史料抹除。 开朝时,高皇帝仅仅为画一幅画像,杀了两个画师,可见贤君之名,对皇帝有多重要。 刘健小心翼翼地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太上皇面色虽难看,却未制止。 诸公见状,也都乖乖闭上嘴巴。 新皇好斗,喜欢争强好胜,这是缺点,但有比功绩却是好的,就如同两个赴考的儒生,比谁能夺得状元。 这是好事,不过,他们不看好新皇就是了。 “寡人准你,开始廷议吧。” 朱厚照趾高气扬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贴了上去,还不忘弹了弹纸角,“平定南昌之乱,是儿臣的第一件功绩,儿臣领先一筹。” 朱载堃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 太上皇弘治气得胡子抖了抖,可事实上,新皇举荐严成锦挂帅南下,又偷偷跑去南昌领兵,破了南昌城北门。 总归算起来,应当算是新皇的功绩。 严成锦目光炯炯,即便太上皇强行说是自己的功绩,也会被诸公鄙视。 所以,无可厚非,这算朱厚照的功绩。 “你的便是你的,寡人还要与你争不成?” 百官抬头看着御阶上的黄花梨木板。 如此议朝事,倒功绩分明,也不担忧有不公平之处,两位皇帝勤政,是万民的福气。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诸公有何事要报?” 刘健和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色。 “南昌百姓的安抚政令,家中无壮丁者,一户给栗米两石,布二匹,良田一亩,家中有孩童无壮丁者,一户给栗米五石,布六匹,良田三亩……” 南昌知府刘介上疏, 宁王将六十万人撤出海外后,南昌成了一座没有壮丁的空城。 而且,宁王原先的数万顷良田,也变成了无主之物。 如果没有人耕种,就会荒芜。 朝廷下令将田地分出去,一来是安抚南昌的百姓,二来是接管朱宸濠的家业。 刘健继续道:“如今,南昌城的百姓又拥护起朝廷,只是,不如以前繁盛了。” 这是必然的,抽调走六十万人马。 纵然是京城,也会变得萧条。 太上皇微微侧头,凝视着萧敬,“将寡人的政绩贴上去,新皇要比,寡人就和他比比。” 萧敬苦着脸,为何偏偏要他来贴。 “容奴婢稍用笔墨。” 小太监将锦盘端来,上有笔墨纸砚,萧敬快速地将方才商讨的政事,写在奏本上,随即撕下,贴在黄花梨木板上。 诸公抬头看去,精神抖擞,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这一件件政绩能看得见,整个人仿佛充满了力气。 严成锦人品不怎么样,想的办法却好用。 刘健继续道:“长江及黄河流经之地,武事日弛,九江和鄱阳湖之盗藏匿其中,才酿成南昌大祸。 如今,新设的江都御史贾勉,和总官兵赵雏,已重操舟师,加强备御。” 严成锦和朱厚照南下南昌时,朝廷并非什么都没干。 宁王的叛军,藏匿在鄱阳湖中,所以,太上皇和刘健便商议,加强江上和湖中的防备。 这是严成锦离开京城时,太上皇和诸公的功绩。 太上皇弘治微微一笑,看向萧敬:“贴上去。” 忽然觉得,将这板子放在朝堂上,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能细数他的功绩,感觉浑身充满了阅奏的力气。 蒋冕道:“西安府沣水河,朝廷士卒拓宽河道一丈,从长安西南,途径高冠、太平、橘河,直至咸阳,灌溉百姓良田一百五十多里。” 太上皇弘治淡淡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道:“贴上去。” 萧敬连忙笔走龙蛇,在疏奏上详实记下后,贴在黄花梨木上。 朱厚照懵了。 狗太上皇一上朝就有三个功绩,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面色变得铁青起来,看向了严成锦。 严成锦也无话可说,谁让你平时不理政,临时抱我脚。 朱厚照一脸淡定,冷冷地道:“不出一月,儿臣定会超越父皇。” 太上皇弘治也不客气:“那寡人就看看,命金吾卫让人看着这板子,莫让这逆子偷了。” 萧敬扯了扯嗓子,正要喊退朝。 严成锦却站出来一步:“臣想请乞,让方来入皇家学院读书。” 皇家学院只有两人,一个是朱载堃,一个是朱厚熜。 皇家之意,皆为皇室子弟。 严方来是严成锦的儿子,按理说无资格入宫,李东阳抬眸,这是他的亲外甥,宫中的师傅皆名震天下的大儒。 有银子也请不来。 百官翘首以盼,平日严成锦要改制,他们不赞成。 唯独这一条,希望朝廷能破例。 这样一来,他们也能请乞,将儿孙送进皇家书院。 书院中的先生,不仅是宫中的大儒,还是科举的出题人。 普天之下,没有一座私塾,能聚集如此多科举主考官。 若进皇家书院,便成了所有科举主考官的门生,学习他们的学问,今后押题做题,事半功倍。 李东阳定了定神:“臣那孙儿聪慧,应当能作皇孙陪读。” 百官们纷纷朝太上皇弘治躬身。 “既然是李公的外甥,臣等以为可。” 第780章 入宫受学 天蒙蒙亮,春晓端着铜盆走进正房。 李清娥给严方来穿上衣裳,这时候,却听到走进来的胖丫鬟喜道:“小姐,咱们家的老爷来了。” 太上皇弘治准许严方来入宫陪读。 天刚亮,李东阳就起床更衣,匆匆赶来严府。 他有许多事情要叮嘱严方来,生怕严成锦提前将外孙送入宫。 正堂中,两人正喝着茶水。 一团疑云从严恪松心底冒了出来,清娥嫁给成锦委屈了似的,亲家与他平日素来少有往来。 严恪松干咳一声,嘀咕着笑道:“亲家今日,怎有空到我府上喝茶?” 李东阳一向沉稳,抿了口茶,淡淡道:“我来接外甥入宫,严成锦呢?” 严恪松脸上讪讪笑着,成锦这家伙,老泰山登门也不来见见,虽说在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人到了府上,总不能怠慢了礼数。 “在新院操练身体。” 李东阳也知道怎么回事, 没有继续追问,却板着一张脸,放下手中的茶盏。 片刻后,严方来被带到正堂,李东阳的脸上才浮现一丝笑意,心情舒畅道:“时候不早,本官带方来入宫。” 牵着严方来的小手,坐上轿子,李东阳面上掩饰不住喜色,薄唇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方来啊,可知道今日要去干什么?” 乌黑的眼睛看向外祖父,稚嫩的声音道:“入宫读书。” 李东阳笑容浓郁了几分,从身旁的锦盒中拿出点心:“真是个好孩子啊,你可知道要与谁一起读书?” “朱载堃。” 李东阳笑容僵硬在脸上,这是以下犯上。 可他是不忍心呵斥外孙,压低声音耐心道:“不可直呼皇孙名讳,要称殿下,你爹可是教了你什么?” 昨日,太上皇准乞严方来入皇家学院读书。 以严成锦的性子,下了值,定会嘱咐外孙一些要事,可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爹爹说,可以揍朱载堃。” 李东阳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到了午门,牵着严方来的手到偏僻的角落,问他礼仪,却见什么也不会,心里的火气又升腾了一些。 “你爹和你娘什么也没教你?” “爹爹说,我还小,不用学礼仪。” 李东阳听了,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严成锦和新皇在私底下,素来不讲礼仪,可太上皇弘治是讲究礼仪的人,幸亏,他早一步将严方来接入宫中。 詹事府,左春坊。 蒋冕手里捧着经书,要给皇孙讲学,宫门刚开他便来了詹事府,温习经文。 朱载堃和朱厚熜先后来到堂中。 旋即,李东阳牵着严方来的小手,朝蒋冕作揖:“外孙就托付给敬之兄了。” 蒋冕呆住了,还以为是严成锦送来,一脸严肃和郑重道:“愚弟会悉心教导。” 见到严方来,朱载堃一脸欣喜地走上前,大眼睛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小人,道:“你是严大人的儿子吗?” “嗯。” “我叫朱载堃,我可以帮你抄经文。” 蒋冕眉宇间轻轻一挑,有些僵住了,忙开口说道:“我要开讲了,诸生落座。” 李东阳折返回左掖门时,却不见严成锦的身影。 视线一转,却见他与新皇站在远处,心里也明白这两个家伙在商议什么。 朱厚照很认真地绷着脸,郑重地问严成锦道:“老高,朕今日有什么功绩可以贴在板上?” 严成锦阅内阁疏奏,知道太上皇今日又有两件功绩,可以贴在板上。 他目光如泉水般清澈,真诚地道:“无功绩,但新皇可以兴修京城,到江南的官道,可令南北直隶,以及沿途各府,商贸兴盛。” 京城前往南昌时,严成锦看到各府官道,窄小得容不下了三辆马车。 更重要是,需绕道很远,无能直达的官道。 其他地方可先不修,但京城到江南,需修出一条笔直平坦的官道。 交通便利,才能能好的发展经济,让南北商贸更密切。 但花费靡费巨大,百官不想将银子花费在修路上,需由朱厚照来提。 上朝了,太上皇弘治不禁深深地凝视朱厚照,来了兴致,道:“诸公今日,有何事要奏?” 王琼不疾不徐,躬身道:“两京十五道修建私塾五十二座,已结算靡费,共计白银三万六千两。” 私塾在各地兴建,除去买材料,支付力役工钱,还要聘请先生。 靡费清算完成,意味着一切就绪,孩童可以入学读书。 萧敬拿过狼毫,在奏本上写下,贴上黄花梨板子。 太上皇弘治面色露出今日第一缕笑意。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凝视着黄花梨木板。 这算一件善政,可以预见的是,三五年后,天下识字的人越来越多。 政令推行越快,百姓识字多了,便能懂更多的道理。 为何南蛮之地起事多,还不是由于刁民不识字? 朱厚照生气的是,这明明是老高谏言的功绩,却被父皇写在板上,“父皇,儿臣要新修京城至南直隶的官道。” 大殿中安静极了。 新修官道需要花费的靡费和力役庞大。 北直隶到南直隶已经有一条官道,再修一条就是多此一举的节奏。 王琼张张嘴巴,可仔细想来,又是严成锦向新皇谏言的,他嗫嚅着声音,提醒道:“修缮需要靡费……” 太上皇弘治也对修南北的官道没有兴趣。 “南北多以漕运为主,商贾若有重物需要运载,可以走大运河,大运河刚拓宽过十几丈,可以走大船。” 修路就是肉包子打狗,靡费有去无回,看不见回报。 张升觉得有道理,捻着胡子认真道:“新皇不能为了政绩,胡乱下圣旨。” 严成锦眸中闪过一抹神采。 随着小冰河期的来临,大运河冻结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太上皇和诸公不知道。 朝廷若只依赖大运河一条运输通道,刚兴盛的商业会被渐渐冷却,增长不起来。 旋即,他组织语言,连忙道:“南北虽有大运河,可冬春冻结南北段,不能走商。 若有南北官道,不论春秋,南北商贸畅通无阻。” 太上皇弘治和刘健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大运河结冰,船是一点也走不了。 官道上有雪,却不妨碍马车通行。 严成锦也懒得啰嗦,在诸公开口前,认真的道:“在官道上设置钞关,冬天也能收取钞关税。” 太上皇弘治思考了一会儿,看向王琼道:“户部先拟算靡费,寡人看过后再议。” “送去东暖阁,这是儿臣的政绩,儿臣自行定夺。”朱厚照道。 太上皇弘治面色惨白,肩膀气得微微颤抖起来。 第781章 不世之功 户部,值房。 王琼一边敲打着算盘,一边喃喃自语,睁大眼睛,逐字逐数对照账目,唯恐错漏。 太上皇吩咐的事,就算交给主簿,他最后也要算一遍。 还不如自己直接算。 王琼怅然摇摇头,有些失望。 不管怎么算,国库都不能承担起这笔靡费。 从徽州府到京城,全长二千六百余里不止,虽然修路的靡费高低不等。 若用修长城的方石和灰浆算,一里就要八千两银子,修这条大道就需两千一百万两白银。 且各地雇佣力役的价格不同。 保定府便宜,一天给六分纹银,但徽州府等繁华之地就贵了,要九分纹银。 就算只铺普通的石料,算下来,也要一千万两银子。 王琼心疼银子,严成锦这家伙,成日想着败国库的银子。 真是败国精! 想着想着,他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值房中的主簿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账本,刘惠问道:“王大人算出来了,要花多少银子?” “最少也要八百万两,这还是工期顺利,若不顺,要花更多银子。”王琼呷了一口茶,顿了顿道。 主簿们没有吭声,遇上下雨、洪涝等灾害,就要延长工期。 工期一旦延长,花费的银子就多了。 感慨几句,王琼心中有了主意,新皇和太上皇各送去一本账目。 等太上皇看到这账目,不用他多说什么,自会收拾新皇和严成锦。 片刻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一手搭在御案上,怔怔地看着疏奏,拳头却渐渐握了起来。 “这、这是天路啊!” 王琼抬眸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心中顿时有数了,连忙道:“耗靡费甚巨,就算设置钞关,也不知多久,才能收回银子。” 刘健和韩几人迫不及待地打开账目。 两千万两银子! 刘健顿时身躯一震,满脸惊讶,钞关一年,收二三百万两银子,整整要收五至十年。 要是商贾绕道,不知要少收多少关税。 韩心凉了半截,与他粗略的估算的一样。 谢迁和李东阳对视一眼。 原本严成锦说能收关税,诸公还有些动心,可如今,造价高昂到让人无法呼吸。 “各府之间也有官道,还是先走旧路吧。” “没错。” 得了太上皇的旨意,王琼眸子中的紧张渐渐散去,去东宫找朱厚照算账 朱厚照喜滋滋地接过账本,顿了一下,才瞪大眼睛:“老高,这真的是善政吗?” 严成锦则看了眼数字,满脸严肃,正色道:“是善政,臣特意留给新皇。” “可是,府道条条通京城,即便设置钞关,若商人绕旧道而行,也收不到银子。”朱厚照一脸“你搁这儿忽悠谁呢”的表情。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朱厚照倒是极了,不断催促严成锦。 严成锦道:“臣在奉天殿说,要收关税,只是第一层。 还有第二层和第三层,未向太上皇言明。 就是怕太上皇抢了新皇功绩,可否召王不岁入宫?” 一刻钟过去,王不岁委屈的跪着,苦着一张脸,一进宫,他的腿就软。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笑嘻嘻地道:“老高你说。” “如今天下,只有旧官道,一只商队从徽州府到京城,路上约要二十日,运费成本为三百两。 但修通南北直行官道,运输时间降低至十日,运费成本就变成了一百两。 这样一来,便大大节省了天下商贾走商的成本。” 朱厚照听得直接懵了。 王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心,跳得很快。 天大的功劳! 制约南北商贸的,正是运费的成本,而运费贵,就贵在雇佣的力役上。 多停留一天,就需要多付一天银子和口粮。 若能缩短南北走商的时间,这条官道,会引来天下的商人。 严成锦看了朱厚照一眼:“至于商贾会不会绕钞关,让王东家告诉新皇吧。” 王不岁跪的笔直,摇头宛如拨浪鼓:“不会,诚如严大人所言,成本就在这时间上。 绕了道,多花费一日,就要多掏几十两银子,赚钱买卖也要被做成赔本买卖。 且走商的,最怕走小道,遇上好汉,人财都要两空,报官还要落个逃税的罪名。” 朝廷收取的关税不高,三十而税一。 只不过是直接交银两。 王不岁也不知道,严成锦让他入宫做什么,让他来就来了。 若有一条节省时间的南北官道,商贾定会趋之若鹜。 严成锦陷入沉思,不同的历史环境,造就了不同的运输成本类型。 上一世,运输成本取决于交通工具,船慢,但最便宜,飞机快,最贵。 大明则不同,一支商队要雇佣许多力役和保镖,浩浩汤汤的一队人马。 不仅要给银子,还要管口粮。 利润变薄,便没有走商的必要了。 朱厚照咧着嘴巴,只想笑。 “老高,朕与你才学,足抵过父皇与诸位师傅。” 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命人将王琼的账本,给百官传阅,手指敲了敲御座的扶手。 他面色已恢复平静,若有所思地看着严成锦:“户部的账目,新皇和严卿家看了吧?” 朱厚照昂首看着龙座,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看了,也无多少银子,国库拨款吧,朕就要修这条官道。” 太上皇弘治沉下脸来,沉声道:“你真的看过账目了?” 他不禁怀疑,是皇孙代为阅奏。 诸公不喜欢新皇,就在争强好斗上。 一国之君,当沉稳如五岳,戒骄戒纵。 严成锦看了一眼朱厚照,然后迟疑片刻,道:“新皇与臣的确看过账目,最低的修缮靡费,也要一千万两银子,可依旧认为这是善政。” 国库的收支和用度,关乎朝廷安危和百姓富足,丝毫马虎不得。 但殿里的人,都极为聪明,严成锦看过了账目,一转念之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严卿家说说看。” “臣恐怕说不清楚,还需召几个商贾入宫。” 一下子,殿里的人就别有深意地看着严成锦。 沉默片刻,殿外有宦官带着几名商贾走进来:“草民,见过太上皇,见过新皇,见过诸位大人。” 大殿里沉静如古井,都等着严成锦开口。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一挑,望着严成锦和朱厚照两人,紧绷着脸,心知这家伙在酝酿,便给足他时间。 严成锦略一沉吟:“商人通商,成本来自于时间,一支百人商队从南昌府出发,到京城要十八日,运费成本为二百八十两银子。 修建官道后,到京城的时间降低至十一日,运费成本会降至一百五十两银子。 至于这些成本来自何处,太上皇可问眼前的商贾。” 诸公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没想直行的官道,能省银子。 只是,没想到会省这么多银子。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眼里透露着精光,一支商队能省一百两,天下有多少支商队,如此天数字的银子,心跳,忽然加速起来。 第782章 施恩天下 “为何能省这么多银子?” 跪在一旁的几个商贾,吓得战战兢兢,听到御座上那人的声音,又见几十个官员盯着自己,腿止不住打颤。 黄岷,扬州府宁乡镇的商人,王不岁托他办一件事,说好事成后,能优先拿良乡的货物。 谁知,竟是入宫面圣。 此时,他身子瑟瑟发抖,道:“运输的成本,来自雇佣的力役,和租借的马车,以及从牙行请的护卫,有些人,还跟牙行借了银子,每日都算利息……” 太上皇弘治的心脏猛地一跳,在宫中多问农事,少管商事,不知商人如何将货物,从江南运到北直隶。 但听这商贾一说,心中明朗了许多。 他瞥了眼朱厚照,淡淡地道:“这是严卿家告诉你的吧?明知国库没有银子,却敢在殿中直言,把计策说出来吧。” 诸公兴奋百倍不知,精神奕奕地望着严成锦。 若朝廷能修出一条这样的官道,对他们也极有好处,家中做买卖能节省一大笔银子。 且官道一旦修通,南北必定兴盛起来。 朱厚照眉飞色舞,见父皇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忙对萧敬道:“先将儿臣的功绩写上去。” 诸公一下子就沉默了,阴沉地看着朱厚照,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太上皇弘治眸中一道宛如刀子般锋芒射来,朱厚照却不为所动。 萧敬手忙脚乱地在奏本上写下功绩,贴到朱厚照的名下。 严成锦知道,这一贴,朱厚照的名字,将会被钉在历史的荣誉柱上。 “严卿家说说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沉吟片刻,才道:“向普通百姓发放债券。” 诸公很疑惑地交换了眼神,面上尽是不解之色,百姓哪里有银子买债券。 太上皇弘治满面狐疑,郑重地道:“何来银子?” “无需缴纳银子,百姓助朝廷修路,一日以七分纹银算,这些工钱算作债券,可分钞关八年的银两。 八年之后,钞关的税收,再充入国税。 这一样一来,朝廷不必花一分银子,就能修出南北直行的官道。”严成锦道。 这里有两个条件,一是朝廷在百姓心中有足够的信用。 先前向士绅发行国债,士绅赚得盆满钵满,已经证明了这点。 平民百姓早就想买了,奈何没有机会。 二是官道能收到税银,官道一旦修成,能给商贾节省一大笔成本。 他不敢胡乱断言,但能确定,走商人数定不在少数。 至少,在铁路出现以前,此乃,利在千秋万代的功绩。 刘健此时不禁摇头感慨,不得不佩服,严成锦这小子在经济在上理解,这官道能修出来,还不花朝廷多少银子,确实是善政,连他也不禁拍手叫好。 太上皇弘治努力的呼吸,心头急促了起来,看向王琼:“国库能拿出多少银子?” “且慢。” 在殿中的人怔住时,百官中有人高呼一声,走出来跪伏在地上,“臣等赞成新修官道,但这国债,不如发给士绅,士绅有银子修缮。” “不错,南北士绅不计其数,还拿不出来区区一千万两?” “每人凑一万,只需一千人,就能凑足这笔银子,拿两万也成啊!” 吏部和户部的言官躬身说道。 随即,又有几个六部大臣出来附议,翰苑的文官也忍不住了。 眨眼间,站在殿中央的,就有十几个大臣。 以钞关收银子的数额,保守计算,四年就回本了,剩余四年,稳赚朝廷的银子。 且买朝廷的国债,比自己做生意,风险小多了。 太上皇弘治抖擞了一些精神,视线一转,目光扫了严成锦一眼。 严成锦面上若有所思,他向百姓发放债券,就是想让百姓有渠道赚到银子,降低贫富差距。 在大明,百姓能不能赚银子,大抵上由朝廷的政策决定。 如,减免赋税和徭役,种田才会有些余粮。 如今向平民百姓放国债,会诞生至少几十万个千两户。 “先前已向士绅发售过国债,臣以为,这一次当惠及百姓,士绅即便想买,也只发一百两。” 大臣们眯着眼睛,严成锦这家伙实在可恶。 一面沉思着,一面飞速的组织语言。 殿中都是聪明人,很快想明白了,这些大臣想从国债中获取银两。 朱厚照大手一挥,喜滋滋地道:“就如老高所言,以朕的名义,下圣旨吧。” 大臣们心如死灰,再多说就有了与民争利的嫌疑。 太上皇弘治踟蹰了许久,叹了口气道:“内阁传新皇的旨意,用大白话,免得百姓看不懂,再发政令到南北直隶诸府,令诸府早日募人动工。” 李东阳应了一声,显然,这皇榜就由他来写了。 今日申时,内阁翰林在禁卫的护卫下,将皇榜张贴在午门旁的宫墙上。 皇榜一出,百姓们心中一惊,或许是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踉跄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随后,来看看榜的百姓眼睛湿润,泪水夺眶而出。 只要卖力气,就能买到朝廷的国债。 一时间,邸报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士绅们脸色惨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廷将国债卖给了普通百姓。 当场就气得将邸报撕了,赶紧雇佣力役,去顺天府报名。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站在午门等轿子,旁边的官员怒目而视看着严成锦。 听到不远处,皇榜下传来呼声。 他便是知道,百姓这下子舒坦了。 “方来呢?” 送他出宫的小太监忙陪着笑意,讨好似的道:“坐了李公的轿子。” 以前,李东阳忙于政事,不便去严府探访。 如今有了机会,可以在上下朝的路上,享享天伦之乐。 严成锦顿时露出思索之色,今日在朝堂上,与百官争锋,李东阳的轿子没有护卫,还是他亲自接走放心。 说着,便催小太监将严方来带来。 片刻后,严方来走到宫门前,身后还有两个孩童相送。 孩童间的友谊,是纯真无瑕的,朱载堃睁着大眼睛,认真地道:“明日,要带你妹妹一起来哦,我让谷大伴准备点心,可好吃了。” “这要问我爹爹。” 话音刚落,朱载堃和朱厚熜两个孩童,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严成锦。 严成锦沉下脸来,气得身躯发抖,没去搭理朱载堃,拎着严方来走进轿子。 ( 第783章 竟有汉人王朝 大清早,严府门外,停着李东阳的轿子。 不让方来坐李东阳的轿子,李东阳一天都会板着脸,严成锦无奈之下,只好让李东阳接送入宫,就当照顾孤寡老丈人了。 走进值房,刘健几人面上的表情没有波动。 沉眉看着疏奏,也不抬头与严成锦打招呼。 几个翰林送了一摞疏奏进来,按顺序分别发给值房里的人。 刹那之间,张升面上带着愕然之色,语气诧异道:“在西南生出一个唐宋国,要与我朝划分西南的界碑。” 值房里的人一愣,刘健投来热络的眼神,接过安南布政使司传回的疏奏。 疏奏洋洋洒洒一万多字,西南原本与德里苏丹国接壤,后被唐宋国覆灭,是一个刚建朝的国度。 “国君是何人?”蒋冕忍不住地问道。 读史时,知道西南那儿有个德里苏丹国,能将它覆灭,不是等闲之辈。 但疏奏上却着重写了,不知国君是何人。 所以,一大清早,内阁几人就来到华殿,将疏奏递给太上皇弘治。 太上皇弘治显得谨慎起来,嘴唇微微一抿,便疑惑地抬头:“这唐宋国的国君为何人?” 身为一国之君,知道起事成功有多难。 且,令他疑惑的有许多地方。 蒋冕沉吟片刻后,道:“尚未听闻,臣觉得奇怪,番人起国名,为何要以唐宋相称?” 唐,宋,皆是汉人历史上存在过的朝代。 番人不喜汉人的习俗和化,诸如安南,不服从朝廷的管制,抗拒汉人的习俗,岂会以唐宋来取国名。 谢迁幽幽道:“臣阅古籍,在南海有一国,名为吕宋,不知与有无关系?” 严成锦心里不禁嘀咕。 他取名为唐宋,是因大唐盛世时,天下使臣、客商、学者、工匠、胡姬等汇聚于长安,无比繁荣昌盛,故取唐。 而宋朝,对新兴学术和科技等极为包容,尤其是宋仁宗的时期,是在封建史上对人较宽容的朝代。 秦固然也好,但存在的时间太短暂,不吉利。 太上皇弘治还在思考中,抬眸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安南府御史可有疏奏传回?” 殿中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眸中露出期待之色。 御史监察地方,应当知道邻国覆灭,向朝廷报备朝贡。 严成锦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国王,就站在你们前面 太上皇弘治嗯了一声,眸中有些失望,却未追问什么,又道:“下旨安南,划定两国界碑,命卫所戍守。 若唐宋有逾越之处,通报朝廷。” 安南一年能种三次大米,朝廷百官都知道,这是一块宝地。 卫所戍守边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诸公显然也认同。 十月,诸藩国时辰纷纷入京朝贡, 自从覆灭鞑靼后,西北诸小国只尊两国,一是瓦剌,一是大明。 这一日,礼部尚书毛纪接待暹罗的使臣后,得知一重要的消息,匆忙入宫禀报。 “昨夜,臣从暹罗使臣口中,得知唐宋国,是汉人所建。” 此时,武百官们一个个睁大眼睛,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能建立一国,人数势必不会少。 据他们所知,天下大规模生活汉人的地方,只有大明。 心中无数疑团浮现出来,在周围建立一个汉人的王朝,会不会对大明造成威胁? 太上皇弘治面色凝重,开始慎重对待,命人传暹罗的使臣。 不多时,一个身高六尺穿着华丽服饰的暹罗人,走进大殿中,跪拜太上皇后,便道:“我朝子民见过唐宋国的军队,他们有人穿着儒裳,嘴里说着汉话。” 殿中的人露出狐疑之色,暹罗也与德里苏丹王国接壤。 得到暹罗使臣的佐证,毛纪说的话有了根据。 刘健不自禁的道:“此事事关重大,相信太上皇和诸公一样疑惑,需派人前往唐宋国,看这国君是何人。” 大臣们皱起眉头,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可又觉得对不上。 严成锦安静的站在队列中,汉人出现在西南,瞒不了太久,一旦德里苏丹国灭,就会引起周遭王朝的注意。 到了第三日正午,京城来了一队马车,到鸿胪寺通报是唐宋国的使臣。 鸿胪寺卿孟彬连忙入宫禀报:“唐宋国使臣来访,要向大明朝贡。”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一下子来了兴致,对唐宋国的种种疑惑,都能找使臣问个明白。 等到了翌日早朝,诸事未议,就等着唐宋国的使臣入宫。 严成锦看向宫门的方向,他并未嘱咐严嵩和王守仁入京朝贡。 一个穿着丝绸罗裙的男人走进殿中,皮肤黄中偏黑,黑色双瞳,一看就是西域的番人。 见到太上皇弘治,跪伏在地上道:“巴赫鲁勒,锡林得,见过尊敬的大明太上皇。” “寡人听闻,唐宋乃是我汉人所建?” 锡林得道:“唐宋国有汉人,却也有西域的番人,并非是汉人所建,吾等国君名为塞义,是前朝皇族。” 听到这里,太上皇弘治紧绷的脸色缓解许多,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能重建王朝,足以说明这个国君才干出众。 但也是需要提防的人。 刘健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顿了顿,才问道:“要与大明通贡?” “此为其一,其二,是受国君之命,向大明借铁具和马匹。”锡林得一脸诚恳地道。 诸公露出疑惑之色,忽然在大明周边出现一个新国,旋即,又向朝廷借兵器和马匹。 内阁诸公的目光交错在一起,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突厥人与鞑靼人习性相同,对于靼人,武百官并无好感。 可要借兵备给唐宋,就要慎重考虑了,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安南,表面臣服,私下却有反心。 “我朝正与突厥人交战,突厥人也是大明的敌人,若能借助我朝的兵力除去,大明西南可安。”锡林得道。 太上皇弘治沉吟几声,最终还是没下旨意,命唐宋使臣退去。 散了早朝,内阁和六部尚还留在殿中。 “诸公以为,此人所言为真?” 张敷华沉吟片刻,看向太上皇弘治:“派使臣去唐宋国,见到唐宋国国君塞义,才能断定。” 刘健重重的颔首点头。 严成锦却露出思索之色,看来突厥人太强大了,王守仁需要兵备。 第784章 捷报 此事,他不想替王守仁请乞。 从奉天殿走出来,朱厚照立即说道:“老高,朕若下旨给铁具唐宋,可算善政?” 交易铁具给邻国,与兵备不同。 可以对暹罗等国交易铁具,也该对唐宋一视同仁。 换来大量的粮食,解决西北和西南的粮食紧缺,至于唐宋是否会将铁具打造成兵器戎甲,他便不管了。 即便打造成兵器,朱厚照不怕这种小国,巴不得它向大明出兵。 严成锦仿佛不想理这个家伙,毫不在意地道:“新皇自行决定就是,问臣做什么?” 朱厚照忍不住咬牙:“你这狗官,刚下早朝,就想下值了,嘿嘿,朕也要去教坊司了。” 刚回到都察院值房,小太监拿着旨意来,声音里透露着讨好:“严大人,太上皇命都察院派人去查明这唐宋国的国君。” 纠察天下,天下也包括海外,理所应当让御史随使团前去。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二两赏银,和颜悦色地道:“回去复旨吧。” 出了宫,严成锦乘轿子,来到京城的南门。 京城段的官道开始动工,力役用斗车拉着石料,铺设在官道的两旁,周围的石碑上,刻着正德官道四字。 方学戴着斗笠在路旁监工,见了严成锦后,走过来微微躬身:“见过大人。” “传闻,西南新建一国,名为唐宋,朝廷要派人去探查,本官觉得你阅历太浅,去游历一番。” 这明摆着,严大人想让他去唐宋国。 方学的聪明才智,在此时显露无疑:“此行,大人可有什么嘱咐?” 严成锦摇摇头,方学是干什么的,王守仁一清二楚。 …… 唐宋国,北城。 王守仁接纳了宁王的叛军,却引发了争端,土人和汉人常争土地和粮食。 安置五十余万人,并非易事,叛军一来,就吃掉唐宋国大半的粮食。 叛军大多是土匪,连耕种也不懂,就知道抢夺和劫掠,令土人更为不满。 要将这些人管理起来,变成良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刘养正只瞥了王守仁一眼,加重了语气:“王守仁,突厥人装备精良,土人又和汉人争斗不断,这仗如何打?” 王守仁心中自然明白,才向朝廷借铁器。 这时,刘瑾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来,堆着和善的笑意道:“刘大人开饭了,天大的事,也要填饱肚子再说。” 宁王吃过刘瑾的饭后,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刘养正不敢吃,对这个太监心里怵得很,但他小心地接过锦盘,毫不犹豫递给张百龄:“都是兄弟,张兄不必跟我客气。” 从南直隶出来,许久没吃过大白米饭了,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张百龄的喉结就忍不住滚动了几下。 可刘养正也饿着肚子,岂会甘愿送给他吃? 张百龄忍着心疼,递给旁边另一个谋士:“李兄待我不薄,先来吧。” 等众谋士散去了后,只剩王守仁和刘瑾三人。 严嵩郑重其事道:“唐宋无粮食可以与朝廷交易,恐怕,换不来兵戎和铁器,只能寄托于那位大人。” “除了兵备,王某还有一事不解。” 王守仁心里摇摇头,建立一个国度并非易事。 这里的官制,律法,惩赏,税赋制度,皆与大明不同,是遵循德里苏丹旧制建朝,还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大明的制度? 王守仁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老高兄想要什么样的朝廷。 仔细琢磨了一二,真的想不出完整的制度来,“我传信给老高兄,或许能得到答复。” 为保万一,派去的使节也不知道老高兄的存在。 信件还是要由商会传回,转几十手,再传到老高兄手中,毕竟,就算不向朝廷出兵,也会被言官定下谋逆的罪名。 这时,王守仁带来的门生走进来禀报:“恩师,刘养正和张百龄求见。” 寒风吹来,刘养正用手裹紧衣领,左右交替跺脚,这冷得身体僵直的天气,有银子买裘衣,也不知上何处买去。 张百龄来看见刘养正,心中有些鄙夷,方才还理直气壮,全然是装的。 走进营房中,刘养正脸色通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王守仁,在下愿做唐宋国的开朝功臣。” “在下也愿意。”张百龄连忙道。 出了大明,原本的土地没了,他们什么也不是,银子早晚有花完的一天,帮谁造反不是造反? 能施展才华,能当上开国勋臣,跟着王守仁,比跟着朱宸濠强。 …… 京城, 出访唐宋国的使臣团,离开京城。 三月后,京城的雪越下越大,高至膝盖之处,严成锦给严方来放两日假,在府中背诵为人处世小心经。 紫禁城,一大早,张敷华就给太上皇弘治带来一个好消息。 海南告捷了! 许进忠率领水军与弗朗机人交兵一年三月余,斩获敌将阿尔布克尔克首级,俘虏弗朗机人五千余,正押往京城。 萧敬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道:“瑞雪兆丰年,大雪下了三日,这是祥瑞啊,恭喜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伫立着,面上带着一丝微笑,心口的大石放了下来。 张敷华微微抬眸,深深地看着太上皇弘治,脸色明显带着异样,“太上皇,有一个坏消息。”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凝固了,心底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努力地表现得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海南下雪了,尤其是万州府,很大的雪,能提前告捷,多是拜这场雪所赐。” 萧敬顿时心中一凛,方才听到张敷华的话,还有以为是祥瑞,没想到是雪灾。 太上皇弘治脸色有些发白,海南一年四季如春,到了冬天也能种粮食,疏奏传回至少要两月,说明两月前,海南被大雪封盖,最后一季没有种上粮食。 张敷华也任过南京户部主簿,怎么会不明白。 太上皇弘治忍不住看了眼张敷华,抿着嘴道:“户部也有疏奏?” 传到户部的疏奏,就是要请乞赈济。 张敷华点了点头,道:“有,想来上朝时,王琼会禀报。”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赈济容易,天灾却无法抗衡。 “去西暖阁。” 第785章 天下最大的难题 大雪中,轿夫滑到了三五次。 索性从轿子里走下来,蒋冕背负着手,顶着凛冽的小风,朝午门大街走去。 却看见张升也背负着手,走在前头。 蒋冕深深地盯着张升,眼中写满了无奈,注视着张升的眸子似乎别有深意。 “大雪封城,今日清早,翰林来府上禀报,海南布政使司也下雪了。” 张升撇撇嘴,不禁苦笑道:“敬之兄也在期待着使团回京?” 见心思暴露,蒋冕只好咳嗽一声,低声道:“这个自然。” 严成锦送宁王叛军出海,旋即不久,西南传回唐宋建国的疏奏,又在唐宋国内见到汉人。 不免让人浮想,是不是宁王的叛军? 若还身为御史或翰林,或许早就愣着头皮上疏,弹劾严成锦。 但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已不是凭一腔热血行事。 而是靠脑子,靠计谋。 毫无证据之事,即便在朝廷上弹劾严成锦,只会令新皇疏远,还会让太上皇不喜, 无济于事! 严成锦立下如此多功绩。 尤其是,他谏言修建正德官道,仅仅一策,就替天下商人省下运输成本。 更遑论,严成锦身后还站着李东阳,站着新皇。 朝廷向来看不起朝贡国。 除了郑和下西洋,大明极少派遣大规模的使团,访问朝贡国,但太上皇不惜花这笔靡费,就说明他心中也有数。 但大家都不说。 如今,只能等使者团回京,才能捅破这层纸。 看见宫门前的萧敬,蒋冕才又开口道:“太上皇等不及了,我等先去奉天殿吧。” 此时,奉天殿中站满了大臣,百官多少有点了解太上皇弘治的性子。 下雨下雪,不用等金钟,直接就可以进殿里候着。 张家兄弟越来越欣赏严成锦这小子了,制做成羽绒官袍,身子暖呼呼的,笑容可掬地道:“贤侄啊,天又冷了,听说海南都下雪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了张家兄弟一眼。 满朝文武渐渐安静了下来,萧敬在奏本上写下海南的奏报,贴在太上皇的功绩下。 “海南传来捷报,但同时,也来了一封请乞赈济的疏奏。” 百官哀叹一口气。 冬天下雪再正常不过,该收的农物都收了,冬天也不耕种,雪爱下不下,下了更好,能浇灌土地。 所以,才有瑞雪是吉兆的说法。 但海南不同! 海南冬天,也是要耕种的,雪一来,反而成为灾害,还有安南和两广的部分地区,皆一年三种。 谷物的收成低,又少了一季,对朝廷和百姓的损失极大。 刘健面上带着千愁万绪的道:“此事,只能开国库和内帑赈济了。” 蒋冕等人颔首点头,看似田地很多,但分到百姓头上的却不多,只是温饱有余。 少了一季,对士绅无伤大雅,对许多百姓而言,半年口粮就没了。 不能寒了民心。 太上皇弘治抬眸,目光扫过内阁诸公,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好不容易积攒的国本,总要被天灾败掉。 如此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像大唐那样的盛世? 张升深吸一口气,道:“这也无奈之事,还请朝廷开仓。” 严成锦沉吟片刻,明朝的自然灾害,比唐朝和宋朝多,这是明朝难有盛世的原因之一。 且小冰河期要到万历时,才达到顶峰。 也就是,只会越来越严重,天灾如此,非人力能改变。 朱厚照看见黄花梨板上,太上皇增贴了一张功绩,看了一眼严成锦,不服气地道:“此事,当由儿臣来决策。” 百官顿住了。 仅仅是开仓赈济百姓,就会获得名声,这功绩拿得,也简单了。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皱起眉头,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方才,分明看见严成锦朝那逆子使了个眼色。 “严卿家,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严成锦沉吟片刻,又看了周围一圈,见百官都在看着自己,“臣也无力对抗天灾,还要再想一想。” 太上皇弘治说的有道理,赈济粮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明朝天灾频繁,如果,想不出一种办法来对抗天灾,与历史上并无多大区别。 回到东暖阁, 朱厚照命人烧了地龙,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翘着坐在椅上。 谷大用送来西瓜,是暖棚里种的,只是不比夏天的甜。 “老高,朕方才在殿上也好奇,你真有办法对付天灾不成?”朱厚照大口咬了一口西瓜,整个人却像绷紧了一般。 严成锦将西瓜拿起来,想过在天下推行暖棚,但不现实。 水稻本身的饱满度低,若光线在弱些,只怕会种出个寂寞来。 以如今的工艺,还无法生产透明的塑料,推广玻璃大棚,成本太高。 “臣要下值了,一用脑子就疼得慌,要回府补脑子。” 朱厚照很耿直地点点头,咧嘴笑道:“你去吧,朕也要去教坊司了,相信你睡一觉,便会有计策了。” 谷大用白了两人一眼,已习惯成自然。 回到府上,在书房中,严成锦画出无数黑点,这些黑点表示百姓的米粮,再又画出一个拳头大的黑点,陷入沉思中。 到了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目光意味深长,开口道:“昨日你说,此事由你决策?” 诸公安静下来,看着朱厚照,除了告祭天地,祈求风调雨顺,实在想不出什么太好的计策。 朱厚照涨红了脸,看了眼旁边的严成锦,昨日老高这家伙给他使了眼色,他才信誓旦旦。 若想不出法子,就只能告祭祖陵墓了。 见严成锦不吭声,朱厚照只好道:“命驸马都尉蔡晋,告祭长陵和献陵。” 一旦出现天灾人祸,朝廷都是这么干的,这个不用教他也会。 诸公喟叹一声。 太上皇弘治面上不禁出现失望之色。 虽然历朝历代在出现天灾时,都以告祭天地作为解决之策,却并未在根本上,解决天灾的问题。 但这不能算一功,他摇摇头,看向下方的刘健:“内阁拟旨,开国库和内帑赈济。” 明朝,天灾如影随形,若不能想出策略,恐怕只会这样徒徒损耗国力。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殿中众人一愣。 旋即,诸公眉宇间显得极为凝重,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他们疑惑地看向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深深吸了一口气,面露期待之色,道:“严卿家但说无妨。” 第786章 在灾难中升官 诸公眼睛直直地看着严成锦,可偏偏这家伙总要酝酿许多。 一时间,大殿变得安静下来。 足足过了半刻钟,严成锦才开口:“此事,臣想与太上皇、新皇、内阁六部先商议,再决定可否推行天下。” 言外之意,其余百官可以下朝了。 百官一瞬间被惹毛了,你搁这儿看不起谁呢?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殿中的人都以为严成锦要说了,没成想,他竟来了这么一句,以至于太上皇和诸公一愣。 可往日,此子沉吟片刻就会说,今日如此慎重,想来是会天下动摇之事。 诸公也是聪明人,并未出言制止。 太上皇弘治便道:“先退朝吧,内官也退出去。” 萧敬万般不情愿地走出大殿,关门时还往里瞥了一眼。 知道太上皇和诸公都等着,严成锦迟疑一下,才道:“臣称之为阳光计策,请太上皇下旨,其中奥秘,诸公不得透露。” 一下子,大殿里骤然冷下来。 朱厚照却喜滋滋地道:“朕准了,泄露半句便是抗旨。” 严成锦正色道:“臣的计策,分为两条,一是让士绅出粮救济百姓,二是令百姓平日,额外缴纳一笔粮食。” 天下每年种出粮食数量,极为庞大,若将去向分为朝廷,士绅和百姓。 掌控在士绅手中的粮食最多。 诸如他,拥有的良田就有万顷,还没算种玉米和番薯等旱地。 太上皇弘治没有想明白,精神抖擞却又疑惑地看向严成锦:“这是何意?” “一个大士绅种出的粮食,足以抵得上一村百姓手里的田地。 如今,天下赈济全靠朝廷一力承担,国力,自然会被不断的消耗。 若士绅能加入到赈济的行列中,能帮助百姓,扛过灾年。” 诸公面露迟疑之色,诚然,除了朝廷,士绅手里掌控的粮食最多。 刘健将众人的疑惑问了出来,道:“士绅怎会乖乖拿出钱粮?”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的目光凝聚了许多,一脸期盼地看着严成锦。 “这就要说到百姓额外缴纳的粮食。” 太上皇弘治显得更加专注。 “一户百姓额外缴纳的钱粮不多。 但聚集起来,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这笔财富,有巨大的用途。 交由牙行打理。 粮食卖出后得到的银两,可以借给商贾做买卖,赚取庞大的利息,再用这笔利息作为赈银,发放给百姓。 朝廷可减少巨大的靡费支出。” 太上皇弘治浑身微微一颤,屏住了呼吸。 诸公听到了这番话时,心中的震撼之情无以言表,表情僵硬在脸上。 如此一来,就由士绅分担了朝廷的重担。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并非每年都会有天灾,这笔银子会越来越庞大,最后,到达无需朝廷拨款,就能赈济的地步。 甚至,还能替朝廷赚取银两。” 王琼的心脏噗噗地直跳,短短片刻功夫,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中嗡嗡作响。 刘健和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心里震惊到极致。 朝廷官斗,他们自认为是一把好手,可这样的计策,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是何等的善政。 今后,朝廷就不必为赈济发慌了。 朱厚照突然心底生出一股豪迈之情,快步走到御案前,喜滋滋地道:“父皇,借你的笔用一用。” 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依稀可以看见,正是严成锦刚才所提的计策,被贴在黄花梨木上。 太上皇弘治面色难看。 诸公捋着胡须,还没从严成锦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 通过温和的手段,从士绅手里拿了银子,分担了朝廷的重负,还赈济了百姓。 这个计策,是上一世所说的,集中力量办大事,严成锦又开口:“还请太上皇准许,此事归于经济司衙下。” 诸公都知道,这是一笔庞大的银子,理应归户部。 且当初,太上皇和他们商定了,不能再让经济司变得庞大。 王鏊厚着脸皮道:“太上皇,诚然严成锦所言可行,也是利国利民之举。 这样,更不能交给经济司了,可想而知,若有十年,百年,是多庞大的一笔银子? 经济司掌控的银两,或许会超越户部。” 王琼蔫着一张脸,只恨严成锦不是他部下的佐官。 国库常常是空的,哪里屯过什么银子? 朱厚照总要出一下力气,否则老高这家伙就帮父皇了,干咳了一声:“儿臣决定归到经济司下。” 诸公面上带着些许潮红,似乎隐隐动怒了。 这两个家伙同气连枝,他们是知道的,可在天下大事面前,不能过多论私情。 且当帝王,该严厉一些才对。 刘健咳嗽一声:“新皇,此事不可凭关系决定,应当放眼朝廷的格局。 都察院权利膨胀,对朝廷并非好事。” 诸公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 新皇太过相信严成锦了,可当皇帝,是忌讳偏听偏信的。 即便严成锦没有反心,下一任都御史,就未必了。 太上皇弘治目光闪烁不定,确实如刘公所言,都察院设立四司以来,权力就比先代皇帝当政时庞大了许多。 李东阳回过神来,这小子不是官迷吗,道:“太上皇,臣以为严成锦谏言有功。” 太上皇弘治当即会意,心下一喜:“此乃利国利民之事,严卿家谏言有功,升大学士之位,与张师傅同列武英殿大学士。 至于此事,可交由都察院经济司督管,但赚取的钱粮,交给户部。” 诸公眸中一亮,相当于让经济司干活,户部收利。 太上皇不愧是励精图治的老皇帝,如此分权,一碗水就端平了。 严成锦噎住了一下,心中一阵绞痛,升官固然高兴,可职权被分了一半,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若非王琼与他私交甚密,此刻,已经开始掏弹章了。 太上皇也觉得封赏有些薄了,毕竟,只有一个称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月俸也随官升五十石。” 一口气升五十石,诸公面上露出羡慕之色,他们的俸禄,一月才百余石,足抵他们月俸一半。 严成锦道:“臣谢恩!” 权利分出去有个好处,不用受百官盯着。 太上皇弘治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喜意:“让百官进来吧。” 百官在外头等了半天,心中好奇,可又不敢趴在窗上偷听,个个面上高兴不起来。 宛如被当成酒囊饭袋,被抛弃了一般。 这时,蒋冕打开殿门笑吟吟地道:“诸位同僚都进来吧。” 第787章 登门求教 等百官进殿后,又开始议海南赈济的事。 太上皇弘治面上愁云散去,声音中有几分喜意:“开国库和内帑,赈济海南百姓,今年开始,向百姓多收一分税。” 大殿中哗然声四起。 百官听得脑子一片懵然。 吏科给事中刘景忍不住道:“如今大雪封盖天下,不是多少庄户受灾,朝廷怎能这时候起税?” 大明向百姓收取的税,一亩九分纹银。 加一分,正好是一钱银子。 户部主簿张忠明也郑重地道:“是啊,百姓收入微薄,朝廷若再加一分,会更不堪重负。” 许多官员嗯了一声,四目相对,眼睛的深处都带着疑惑。 朝六部尚书看去,只见,六人面皮上风轻云淡,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 又看了看内阁,刘公和蒋公几人也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 百官表情僵住,朝廷提高税额,刘公等人应该会反对才是,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蒋冕回头看看,面上带着无奈,在殿前立下誓约,不能透露半字。 也能理解严成锦为何这么做。 朱厚照对谏言充耳不闻,兴冲冲笑道:“这是朕下的政令,由都察院经济司收取,再移交户部管制,内阁拟旨吧。” 百官听得一愣一愣的,敢情是新皇下的旨意。 这才注意到,黄花梨木板上,新皇又多了一笔功绩。 刘健微微躬身:“臣等遵旨!” 内阁和六部都无意见,百官还能说什么,心里哀叹着,欲言又止退出了大殿。 刘景追上了蒋冕,朝他微微躬身,郑重其事道:“新皇登基后,各地就不断起事,再加一分税银,百姓如何能忍?” 蒋冕有些不胜其烦,但看到刘景身后的几个官,耐着性子,道:“此事,经内阁和六部商定,并非新皇一人决断,诸位不必再言了。” “敢问是哪位大人的谏言?” 蒋冕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刘景,沉吟片刻,道:“你还想弹劾不成?” 邸报传出京城,政令也向两京十五道的府州县发出。 看到顺天府的邸报时,京城百姓顿时激动起来。 税额,是关乎百姓的民生大事。 自弘治十三年增税一次,朝廷许久没有征过税了,百姓也渐渐称颂太上皇贤明。 此刻,看到邸报心中凉了半截。 顺天府府尹刘庆连忙压一压手,大喊道:“灾年时,朝廷会开仓赈济,不必恐慌。” 他也看不懂朝廷的旨意。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在心神不定,加了一分税赋,却未告诉百姓加税赋的道理。 如同给人判了五十大板子,却没说明为何降罪。 必会心生怨恨。 萧敬匆忙地走进来,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百姓对新政反应如何?” 萧敬低着头,吞吞吐吐道:“不好。” 太上皇弘治心中一阵失落,这明明是利于天下的善政啊。 可他不能告诉百姓其中的道理。 此刻,深深地体会到了身为帝王的不易,竟有一种忍辱负重之感。 “召内阁和六部来。”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若有所思,也在思索着坊间百姓的反应,可朝廷拿百姓的税银去做买卖,流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但这,却是减轻朝廷赋税的善策。 有了多余的银子,朝廷就能兴修水利,增强兵备,建更多惠民药局,抚恤和安置更多流民。 盛世才可期。 李东阳躬身道:“等海南的赈银发放下去,百姓必会体谅。” 王琼道:“臣已算出账目,送去太仓调拨钱粮,只是,臣总觉得,严成锦看了书籍,才会有此深虑的计策。” 诸公面上微变,身躯抖了抖,严成锦才二十三,却屡屡想出这样非同寻常的办法。 背后若没有看过书,他们是不相信的。 蒋冕也点头,一脸郑重:“臣也如此想过。” 毕竟,此子实在太年轻了。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若此书能让诸公也看看,不知会生出多少治国之策。 “寡人踢十脚,他才动一下,这家伙是不会交出来的。” 李东阳顿时尴尬了,忙低下头去。 王琼毫不犹豫地道:“臣臣可以去问问。” 严府。 王琼拎着几味补药上门,最近京城流行送这个,里头有高丽参,枸杞,党参,海狗鞭 放在茶案上,茶也不顾上喝, 笑吟吟地看着严成锦:“许久没来看贤侄了,精神了。” 严成锦满脸警惕,却没说话。 王琼从袖口拿出一串纸包好的冰糖葫芦,慈祥地递给严方来,微笑道:“吃。” 严方来昂着头,大眼睛看着王琼,嫩声嫩气道:“爹爹说有毒。” 王琼心中一阵绞痛,笑容僵硬在脸上,又打起精神:“好孩子,你爹说得对。” “王大人与本官交往甚少,今日来拜访是何事相求?”严成锦开门见山道。 王琼一脸正色,颔首点头:“今日来,是想问贤侄,从哪些书上看到的道理?” 第一次时,以为严成锦是误打误撞想出来。 第二次时,便觉得有些蹊跷了。 严成锦才二十三岁,没做过买卖,自出生起就呆在京城读书,打死他也不信严成锦能悟出这样的道理。 王琼相信定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可此子却不轻易显露。 户部掌管天下钱银,他想得到严成锦的方法,为天下百姓做一些功德。 严成锦眸中露出思索之色,这的确是有方法的,并非他凭空想象。 上一世,经济和金融学理论,都达到了极为骇人的高度。 大明的工坊如春笋般冒头,是资本兴盛的时期。 若有相对完整形态的经济和金融学理论指引,就像新手得到巴菲特的炒股秘籍,商业活动会变得更加成熟。 严成锦抬头看着庭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满王大人,的确有方法和书籍。” 王琼脸色猛地一变,心脏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看着严成锦:“是何书?” “是理科。” 严成锦没说谎,的确与数学有莫大的关系。 王琼眉头深锁,更是震惊了,却不怀疑严成锦的话。 他阅遍古籍,诸公也是如此,若古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就算他不知道,李东阳和刘健等人阅遍群书,应该知道才是。 唯独理科,他们都没有涉。 王琼的脸色,瞬间的缓和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贤侄可否点明,是哪一本?” “理科,算学。” 王琼面色一凛,嘴中喃喃,难怪,难怪了啊 第788章 使团回京 听闻严成锦的道理,来自理学。 太上皇弘治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喃喃地道:“严卿家所言为真,理科,当真能用于治国。” 刘健心里不禁勾起一抹苦笑。 隐隐猜到了,宫中藏书数以万计,皆被他翻阅过一遍,只有理科没有研究。 “严成锦的理科又学自于何人?” 这时,殿中的大臣回过神来。 谢迁颔首点头,总不能是凭空想出来的吧,未学先知,那不就是圣人? 王琼摇摇头,还真是此子从算学里推演出来的,便道:“臣想求一书,可严成锦让臣去看算学。” 太上皇弘治思索着什么,许久后才缓缓张口,道:“若将理科,纳入院试中如何?” 诸公眸中闪烁不定,院试是小三元之一。 占据科举的权重并不高。 只是,国子监和各地书院的先生,并不熟悉理科,推广下去极难。 在云南和贵州等地,先生就极少,更遑论找到会理科的先生。 对南方贫苦之地的读书人不公平。 蒋冕直言道:“此非一朝一夕能推行之事,请太上皇再议。” 京城的雪持续下了几日,五城兵马司用铁锹将雪铲去,太上皇弘治让百官沐休几日。 严府, 朱厚照带着朱载堃和朱厚熜来到府上,朱载堃原本还守礼仪,给严成锦行礼,文质彬彬的模样。 可见了严方来,便天性暴露无遗,想让严方来带他们去后院玩。 腾腾的热气升起,铜炉中的汤水沸腾。 一旁的红肉被朱厚照夹起,丢进铜炉里:“老高,我听说使节要回京了。” 今日登门,严成锦便料到他有话要说。 “新皇想说什么?” 朱厚照看着眼前的严成锦,笑了笑道:“老高,唐宋国该不会是你建的吧?” 谷大用噎住了,碗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本来严成锦让他试毒,才有一口肉吃,这肉还没吹凉呢,就飞了。 “无证据之事,新皇莫要乱说,这是谋逆的大罪。”严成锦只看了朱厚照一眼,便知道这厮已经认定是自己了。 任何事情,想瞒过朱厚照是极难的。 尤其自己还常常与朱厚照相处,他了解朱厚照,朱厚照何尝不了解他? 不过,死不认账就是。 “我又不会砍你的头。”朱厚照凑过来,忍不住好奇地乐道:“你派谁建的?何时建的?有多少兵马?” 严成锦明白朱厚照的龌龊心思:本宫拿你当兄弟,有福同享,建了王朝,你当然要分本宫一半。 “新皇莫要乱说,等使臣团回京,一切自会知晓。” …… 李府,湖心亭。 李东阳面带忧虑之色,下棋下得魂不守舍,拿了谢迁的白子,也浑然不觉。 谢迁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一面道:“宾之在担忧使臣回京?” “这是自然。” 李东阳直言不讳,谢迁于他而言并非外人,且从他的体态,也能看出来担忧。 唯独此事,他不能直接问严成锦。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才道:“诸公也在思虑此事。” 毕竟,严成锦送宁王离开京城,唐宋不久后就建国,太过于巧合。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眸中一亮,微微抬头:“皇孙今日,没有给寡人请安?” “被新皇带出宫了,如今,诸公隐隐期待着使臣团回京,算来也快了。”萧敬不敢直呼严成锦的名字。 太上皇弘治愣了一下,放下豪笔,“到何处了,可有消息传回?” “还不知,使臣团未派探子回来禀报。”萧敬道。 “新皇去严府,可听到什么?”太上皇弘治回头看了萧敬一眼,眼神中有种虎视眈眈的异样,令萧敬心中一凛。 “没说什么。”不敢给朱厚照安排奸细,萧敬打探消息越来越难了。 三月开春,京城的天渐渐晴朗,雪还未化去。 一封紧急疏奏传回宫中,使臣团回京了。 这次出使唐宋国,用了五月余,听到使臣团回京的消息,太上皇和诸公心思活络起来,又等了几日。 一日清晨,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坐于御座上,手搭在膝盖头,面上带着威严之色。 百官站在两旁,满脸肃穆,齐齐朝殿门看去。 通政司一声唱喝后,一行官员陆续走进大殿中,这些人脸上都有些消瘦,显然是连日赶路所致。 大理寺卿张泰,鸿胪寺少卿徐钦,都察院副都御史方学,刑部右侍郎张子磷,兵部主簿姚峰等一行人,朝太上皇弘治微微躬身。 百官一个个昂着脖子,翘首以盼,似乎等不及使臣团说出唐宋国的见闻。 等着解开心中的谜团。 蒋冕和张升面上带这焦虑之色。 这次派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去,得到消息也能令人信服。 太上皇弘治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显然对唐宋国极有兴趣,将目光瞥向使臣团团长,大理寺卿张泰。 “张卿家,唐宋国真为塞义德后裔所建?” 殿阁里安静下来,炙热的目光投向张泰。 只见,张泰微微颔首点头:“确实为塞义所建,臣在阿拉格见到了王国和百官,这是文牒,请求太上皇敕封。” 藩国请求大明朝廷敕封,就说明向大明称臣。 就如同朝鲜,一旦国王变更,新皇登基,需要大明朝廷的旨意才能成立。 太上皇弘治看向刑部右侍郎张子磷:“张卿家也一样?” “不错,臣所见确实如张大人所言。” 蒋冕和张升等人的疑虑打消了一些。 张泰和张子磷反对变制,也在朝中为官多年,名声清直,是绝对不会被严成锦收买的。 李东阳心中长出一口气。 有了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的一番话,严成锦总算是没关系了。 严成锦心中嘀咕,此事只有王守仁、严嵩和朱拱樤知道。 或许,那个唐宋国王塞义,也以为自己是真国王。 散了早朝,太上皇将使臣团留了下来,除了严成锦,内阁和六部都在。 张泰递上新邸报。 “所见的汉人,是南方逃去的饥民,还有走商到那里的儒商,皇室正在卖财物筹集军饷,吸引了很多汉人商贾。” 这是随行的中书舍人所画,唐宋国比大明贫苦,千万倍不止。 加上受突厥人侵袭,只能躲在山里种番薯和玉米。 却也有布棚搭起来的市集,能看见汉人的身影。 太上皇看完后唏嘘一声,板着脸道:“既已查清,此事,诸公休要再提了。” 蒋冕几人颔首点头,张泰等人亲眼所见,还能说什么。 第789章 殿前顶撞 东暖阁, 合上北方的疏奏后,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问道:“老高,王呆子去哪儿了?” 严成锦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张泰的使臣团虽然回京城了,但朱厚照不好糊弄,这厮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唐宋国的背后之人。 严成锦想了想,问道:“你找伯安兄做什么?” 朱厚照从来都是对严成锦直言不讳的,面上露出喜色,丢了一本疏奏过来。 “靼人劫掠边城的马匹和钱粮,呆子再打他们一次就老实了,朕也想偷偷在瓦剌,建一座王朝。”朱厚照也想过一把开朝皇帝的瘾。 严成锦打开了疏奏。 三月初五,瓦剌和鞑靼人结伴南下,一日跑了二三百里,抢了几个县城,攻下县城后,掠女无数。 海南都下雪了,北方的鞑靼和瓦剌更严重,冻死牛羊无数。 以往达延汗还在时,一开春,就会率领大军南下进攻大城,夺取钱粮,俘获奴隶。 对于鞑靼人而言,春秋南下劫掠,已成习惯。 尤其是在大灾之年。 对于鞑靼这片疆域,严成锦一直想不出安顿的计策。 但这封疏奏中的守将,斩杀了鞑靼和瓦剌,共计一百余人,看看落款的名字,是宣府的游骑将军江彬。 严成锦看向一旁的侍奉小太监:“疏奏为何先传来东暖阁?” “是、是新皇让奴婢在西暖阁拿的,说是政绩会被太上皇抢去……”小太监两腿发软,快要被吓死了,不敢直视朱厚照的眼睛。 一连几月来,朱厚照的政绩始终差太上皇十个左右。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道:“老高,朕已经也很努力地阅奏了,这些地方父母官,屁大点事也要上疏,压根就挤不出政绩来。” 多是见了苗头,就喊祥瑞的疏奏,父母官报喜,纳粮的新政推行后,百姓弹冠相庆。 可京城的百姓,分明在骂朝廷。 严成锦不相信,地方百姓的反应会有所不同。 一旦出巡,就会看见坊间哀鸿遍野,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农户。 大清早,绕着午门跑了几圈,沐身后来到西暖阁。 察觉到小太监们的眼神躲闪,太上皇弘治最擅长察言观色,很快就看出了与往日不同。 他眯着眼,锐利的目光朝侍奉的小太监看去:“发生了何事?” “新皇……新皇刚才来挑走了一些疏奏。”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 太上皇弘治转而看向御案,疏奏被叠的整整齐齐,但六部的顺序却不对。 显然是小太监重新堆叠的。 内阁呈递时,会分门别类,让翰林送去给朱厚照的疏奏,都无关紧要。 太上皇弘治阴沉着脸,动了动筋骨,腮帮子咬得太紧而鼓了起来。 却在这时,殿外的小太监喊道:“太上皇,疏奏……疏奏送回来了。” 谷大用抱着疏奏,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大殿,察觉到太上皇的脸色,手就更抖了。 “新皇和严大人阅过了。” 太上皇弘治铁青着脸,道:“是新皇让你偷的?” “不……不是,是新皇自己。”谷大用察觉到太上皇脸上的异样,连忙噎了回去。 萧敬冷冷地看了谷大用一眼,示意旁边的小太监拖出去,廷杖伺候。 太上皇弘治拿起一本翻阅开来,看到一半时,眸中若有所思。 等到早朝时,才拉着脸淡淡地瞥了一眼朱厚照,又看向王琼:“三月前,鞑靼可是向朝廷请乞赈银?” 王琼微微抬眸看向刘健和李东阳。 他是得到内阁的准许后,才驳回的。 刘健微微躬身,面色平淡:“是臣票拟这封疏奏。” 大明从来没有真正将鞑靼看成自己的子民,毕竟,他们不是汉人,与安南一样是异域归顺的子民。 在他心中,鞑靼的疆域,只是作为隔绝瓦剌南下侵略的缓冲地带。 “赈济,只会耗费朝廷的靡费,朝廷需银子之处众多,也无力开仓。”蒋冕道。 种族平等,是极难达到的。 就以科举为例,难不成真让鞑人入朝当官?万一鞑靼人入阁掌权,内外勾结,朝廷地位岌岌可危。 这个道理,就和藩王不能当官一样。 李东阳点头道:“鞑靼人以部落聚集生活,动辄有万余人马,振臂一呼就可起兵,不能让其强盛。” 先代皇帝一直想与鞑靼人和睦相处,但鞑靼人却一直想夺大明的疆域。 朱厚照却打起精神,道:“父皇,靼人为官虽然还未有先例,可一直晾置在北方,朝廷以奴隶对待他们,迟早也会有反心。 若他们起兵,朝廷就要给九边拨军饷。 与其将银子用在打仗上,不如拨给他们,让他们安定不作乱。” 这一席话,有点镇住了朝廷上的诸公。 严成锦眼神一变,朱厚照谈到了一个治国之道,极为重要的问题。 社会的维稳成本。 诸如上一世,某些庞大的财团破产后,欠下巨额的债务,银行通过买下或其他交易方式得到这些债权。 欠钱的人可以用极低的价钱,偿还这些债务。 诸如欠一亿,只用换三百万,就能抵消这部分债。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市场和社会稳定。 因为每天破产和欠债的企业极多,一直积压起来,迟早就变成一个解决不掉的大麻烦。 不引发惶恐和动乱,才有了这种做法。 在封建王朝,建立新王朝事大赦天下,不仅是免死罪,还包括清理前朝留下的旧账。 张敷华微微躬身道:“若与鞑靼开战,花费的军饷,的确为赈济的几倍不止。” 一旦开战,九边士卒就需放弃屯田,带兵上战场。 屯田荒废后,一切支出皆由朝廷支给。 这是除了俸禄外,最大的一笔靡费。 大殿中的人,面色变得认真起来,眸子看向朱厚照,露出期待之色。 朱厚照见众人看着自己,喜滋滋地道:“朝廷应一碗水端平,鞑靼请乞赈济时,也要给他们拨发赈银。 他们吃饱喝足,就不会跟朝廷作对了。”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凝视着朱厚照,开口道:“这番话,严卿家教你说的吧?” “儿臣是父皇所生,父皇为何总是看不起自己?”朱厚照不满地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此刻,太上皇肯定很顶,严成锦连忙替朱厚照解释:“与臣无关。” 文武百官面带难色,不难猜到接下来,就是父子局了。 与众人猜测的一样。 太上皇弘治看了萧敬一眼,萧敬会意喊了声退朝。 第790章 恩宠 刘健几人退回内阁后,不由得思索起来。 李东阳坐回到案旁,长吁一口气,思索片刻后道:“新皇有几分道理,但给鞑靼人拨钱银,兵强马壮,又会反攻大明。” 诸公考虑的事,是如何作到恩威并施,令鞑靼人心真正归顺。 鞑靼人不受儒学教育,只以强者为尊。 他们只服从强者,就算大明再打一次鞑靼,结果也还是这样,跟他们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正因为鞑靼好战,内阁才惧怕鞑靼强大起来。 严成锦看着书案上的白纸,左右上下无限推测,沉吟了半响。 蒋冕一本正经地看过来,问道:“严大人怎么看?” 严成锦很认真地想了想,许久之后,才道:“治理天下太难,本官也想不出好的计策来。” 刘健皱起眉头,露出狐疑之色,这家伙有想法,可每次都推诿。 这个腹蜜剑的家伙,谢迁也忍不住在心里暗啐一口。 感受到值房里的天气变化,严成锦起身告辞,正好趁机偷懒去。 左顺门, 江彬等候着小太监来报信,递给了五十两银子,买到朱厚照的喜好。 准备了一番,才面圣去。 进了大殿,见有个官员也坐在大殿中,身穿仙鹤补子,样貌与他相仿。 不知是保养得好,还是真的就是这般年岁。 “臣江彬,见过新皇,见过严大人。” 根据消息,新皇常常与内阁的严成锦厮混在一起,眼前这官员穿着一品官袍。 显然就是边陲流传的官员,严成锦。 朱厚照不禁看着江彬,眸中放出光彩,打量一圈后,才激动道:“江将军在宣府,斩杀了百余匪寇?” 严成锦面对着江彬,面色平静得如同天上的白云,半天也不动一动。 江彬是继刘瑾之后,权势滔天的大奸臣。 不仅一张脸生的英俊,脸上还有一条疤痕,落在他面上尽显英勇神武的气息。 江彬低着头,叹息一声,才道:“臣宣府以弓箭射杀三十余人,其中最英勇的一箭,射中贼寇面颊,从耳孔射出,拔之再射。 箭囊虽只能装十五支箭,一番下来,也斩杀了五十余人。” 拔了再射?朱厚照露出佩服之色,鞑靼人的箭囊与明朝制作的不同。 有夹层,夹住箭矢谨防奔袭时掉落。 大明朝廷的士卒,多用箭筒式,以能多装一些为主,多少视箭身的粗细而定。 “江将军英勇!” 江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推测了许久,朱厚照果然此这套,可他仍然深吸一口气。 接着说道:“百姓受鞑靼侵扰,臣赶到时,已有十几人伤亡,臣终究是无用。”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乐道:“江将军有这份功绩和心意,足证才略和忠心。” 谷大用鼻子轻哼,心下的不满全然写在脸上。 除了严成锦他不嫉妒,其余接触新皇的奴婢,都该死。 他嘴唇气得哆嗦,求助似的看向严成锦,小声道:“严大人,您看” 严成锦却面上平静,江彬与刘瑾齐名,故对此人的史料颇为记得。 江彬杀了宣府一家二十几口人,给他们穿上鞑靼的服饰,谎称是要起事的人。 “江将军是个人才。” 江彬把目光投向严成锦,心里愉快极了,感激道:“严大人谬赞,彬一介武夫,不敢以功劳自居。” 朱厚照听了这番话,却对江彬极为欣赏:“江将军入宫,做金吾卫千户吧。” 江彬什么都没有说,喜色溢于脸上,呆在皇帝身边,比在边陲强百十倍不止。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不由微微皱眉,道:“厚照召江彬入宫了?” “是,就在东暖阁,听闻,要召入宫当金吾卫。” 刘健几人露出愁容。 江彬是边陲的武官出身,射艺了得,入宫当武宦可惜了。 蒋冕突然道:“听闻江彬自幼在边陲长大,不如召江彬来问问,太上皇就知道该主和,还是战了。” 一封疏奏能言明的事情有限,且边陲官员,也会有隐瞒不报的嫌疑。 只有召江彬来,询问鞑靼边陲的民生,才知要如何决断。 李东阳想了想道:“事关重大,还是先问问为好。” 达延汗统治鞑靼时,为解决子民冬季和春季,粮草短缺的问题,率军南下劫掠。 如今,达延汗的子民,变成了太上皇弘治的子民。 达延汗曾经遇到的难题,也变成了太上皇的难题。 鞑靼百姓生活不下去了,劫掠是必然的。 不多时,江彬出现在大殿中,余光环视刘健几人一眼,见几人都带着期盼的神色。 春秋抢劫,是鞑靼人的习惯。 朝廷又不拨粮食,他们只好靠自己劫掠,若能替朝廷解决这个问题 “边境百姓不喜靼人入关,靼人也不守边镇的规矩,因此,常有争端,臣在边镇戍守几年,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一查便知,不敢扯谎。 五个大学士一愣,都是深信不疑的样子。 他们也有看疏奏,只是,呈递疏奏常要动用马匹,而且边官也怕朝廷质疑他们的能力。 常常隐而不报。 所以,边镇的鞑靼与大明摩擦时刻在发生。 但诸公看到的,却不频繁。 江彬继续道:“京军骁勇,而边军松弛,臣以为,当互调京军和边军操练,以防止驰备。” 太上皇弘治认真的看了江彬一眼,知道朱厚照要召他入京当千户,道:“江将军先去京营报备吧。” 江彬傻了。 去京营报备当副将,要操练士卒,会失去呆在新皇身边的机会。 顿时微微皱起眉头,朝太上皇弘治躬身,领命出了奉天殿。 下御阶时,走得极慢。 “要是这般去了京营,就没有再见新皇的机会了。” 京营的位置机密,就算要传疏奏,也是传给兵部,不可能传给新皇。 江彬眼中闪烁着光芒,转而又向东暖阁走去,向朱厚照告辞。 “太上皇让臣去京营,恐怕要辜负新皇。” 朱厚照面上愤然,狗太上皇又抢权柄,看向旁边的谷大用:“老高呢?” 谷大用正低头偷笑,江彬会骑射,是他的心腹大患,如今被派去京营,再好不过。 “严大人在都察院。” 第791章 视如子民 严成锦翻阅宣府的疏奏。 独石堡受鞑人劫掠,江彬率人斩杀百余人。 从字面禀报看,百姓来官府禀报,卫所士卒出城迎敌,发生在城外,御史也分辨不出真假。 “派人去宣府,寻江彬的亲兵。” 郑乾接过疏奏,大步走出去了。 这时,朱厚照走进来,看见严成锦时眼眸中泛出神采,“老高,父皇方才下令,让江将军去京营。” 大剌剌地坐在客座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严成锦,嘴唇上挂着笑意。 仿佛笃定,严成锦会给他出主意。 “新皇又不是第一次抗旨。”严成锦白了这厮一眼,充满暗示。 朱厚照一双眸子像是闪着光芒,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江彬不敢抗旨,且父皇定会暗中将他调出京城。”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臣也不敢违抗太上皇的旨意。” 下一刻,却见朱厚照贱兮兮地笑出声来,炽热的目光盯着严成锦。 “老高,呆子真的是去游学了?你若不帮朕,休怪朕向太上皇揭举你,是你逼朕说的。” “新皇带皇孙出宫时,还去青楼看了艺伎,是你逼臣说的!” “老高这狗东西,竟然派人跟踪朕。”朱厚照气得掐着严成锦的脖子。 两人便扭打了在一起。 方学送疏奏进来,看见眼前的一幕,旋即,退了出去,顺带关上门。 许久后,值房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朱厚照的视线落在严成锦的脸上,抖擞了一下精神:“老高,你帮不帮朕?” 嘴上说才学冠绝天下,可不得不承认,老高在谋略上,胜出他一点点。 严成锦犹豫片刻,踟蹰许久后,才开口:“新皇先让江彬去京营,臣再想办法,调他回宫。” 要把江彬留在宫中,又要违抗太上皇弘治不被降罪。 需要时间想计策。 朱厚照先是一愣,旋即便乐了,老高这么说,便是答应了。 西暖阁, 宦官们低着头不敢出声,宛如伫立在殿中的花瓶。 太上皇弘治看了眼从东暖阁送回来的疏奏,眉头间掠过一丝严厉:“寡人让他阅奏,为何又送回来?!” 谷大用吓得身如筛糠,吞吞吐吐的想要说什么,“新皇说太上皇不让他掌权,这疏奏,干脆让太上皇自己阅好了” 太上皇弘治竟是无言。 将江彬放在身边,这逆子定又沉迷于骑射无心理政。 寡人想让他当个好皇帝,他却不明白寡人的苦心。 声音宛如穿越凛冬而来,冰冷得有些吓人,“人呢?” 萧敬心惊胆战忙道:“去都察院了,似乎想让严大人出点子,把江将军留在宫中。” 太上皇弘治的目光宛如箭一般射在谷大用身上,谷大用便知道要完了,又要挨廷杖了。 须臾,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大步走进来,手中拿着几封疏奏。 刘健道:“永平府传回疏奏,鞑人接连劫掠了燕河城和刘家口,还在南下。” 深吸一口气,太上皇弘治没有再理会朱厚照。 打起精神,接过萧敬手里的疏奏,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想着朱厚照说发放赈银,还是拨放军饷? 鞑靼的马匹被冻死,无物与边镇百姓交换,为了生存,就要劫掠。 就像人为活着要吃饭一般。 此刻,太上皇弘治竟有点理解,为何春秋时,达延汗总要冒险率兵马南下劫掠。 北方,茫茫的草原上。 一支兵马沿着河堤驰骋,他们身穿轻甲,奔袭速度极快。 翁郭楚骑着在马背上,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原。 眯着眼睛,转头看向旁边的红面青年:“台吉,草原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青年的轻甲雍容华贵,腰间有黄金宝剑,面颊被冷风冻得通红,不假思索道:“是马匹和牛羊。” 在草原上,不管是女人还是权力,都能用马匹和牛羊交易。 小领主带着马匹和牛羊归顺大领主,就能获得官位。 但想要买马匹,别人未必会卖。 所以,马比白银还值钱。 翁郭楚一脚将青年踹下马,气急败坏地道:“蠢货,不是马匹!” 身后一行领主愣了一下,明白可汗的用意,心中很快释然了,可汗正教台吉成为瓦剌的下一任可汗。 其中一个领主缓声道:“台吉,是人。 草原上的法律,不如大明严明,有了人,什么都能抢。” 草原常常会发生大领主吞并小领主,或是大领主之间吞并掠夺。 今日树立的法律,没准明天立法的人就没了。 故而,草原上的律法不像大明那样严格且成制度。 翁郭楚的面色好看了一些,笑吟吟点头:“正是人,汉人侵剿了达延汗的兵马,却无法真正收复草原。” 大明对北方的鞑人不重视。 他这次来,要将鞑靼大小领主的子民,收归到瓦剌。 至于这片草原,不要也罢。 大清早,严成锦就匆匆的起来,在院中跑了几圈,坐着轿子朝紫禁城去。 太上皇弘治眉头皱了皱,轻描淡写地道:“鞑靼之事,商议有些时日了。” 百官躬着身子,不敢怠慢。 久置之后,或许又会发展成敌人。 到时国库吃紧,还是将俸禄折色成军饷。 各部请乞银子也会愈发困难。 牵一发动全身。 刘健看了向李东阳,随后微微抬眸:“内阁商定,向鞑靼拨银。 由济农部,永谢布部,阿苏特部,土默特部等部落的领主统领。” 将统一的鞑靼,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类似削藩。 部落间谁也不服谁,草原内部消耗多余的精力。 一旦哪个部向大明出兵,就会顾忌会不会被其他部吞并,形成制衡。 太上皇弘治眸中微亮,似乎长吁一口气。 严成锦想了想,这还不是最好的计策。 草原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迟早又会出现统一各部的领主。 就算让大明公主与其可汗通婚,也无济于事。 鞑人以游牧为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许才能将其汉化。 像后世,在草原上建城市,与汉人通婚,鞑靼人像汉人一样做买卖,或从事类似的经济活动。 不过,大明疆域内,尚且有许多贫苦的地方力,不能力及。 此刻,暂时无余力管鞑靼。 王琼也不再愣着了,脸上却笑道:“要拨多少银子,臣回去算算?或许,还要开大内帑和小内帑。” 太上皇弘治和朱厚照面色一紧,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大内帑是太上皇的,小内帑是新皇的。 百官心中激动,太上皇父子都有一个优点,会存钱! 太上皇弘治干咳一声:“从新皇的内帑出。” 第792章 割多了 朱厚照也不是吃亏的主儿。 回到东暖阁,便当卖祖宗留下的宝物。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道:“良乡的典当行不收,新皇要卖,就送得远一些。” 朱厚照则是喜滋滋地样子道:“朕知道你不敢收,你跟朕一道去京营,朕就不卖给你了。” 京营,校场。 江彬搭着二石的弓箭,手一放开,便是正中靶心。 旁边总有个小太监看他射箭,不时在册本上记录,猜测是新皇派来的。 心中一阵欢喜。 “今日运气不好,只有九箭射中靶心。” 旁边的陆疏等千户个个黑着脸,二石大弓极难拉开,臂力不稳难以瞄定。 射了十箭,九箭中靶心。 五军营中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 看着这个从宣府回来的游骑将军,千户们愈发心虚起来。 这时,朱厚照和严成锦出现在校场中。 接过小太监的射箭成绩单,朱厚照的笑容更浓了,“京营中谁可战胜此人,奖一个千户。” 严成锦嘴角挑了挑,想溜了。 传到太上皇和诸公耳中,又是一顿板子。 张懋阴沉着脸,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怎么来京营了? 他眉头皱得很深,干咳一声道:“新皇,军中规定,立了军功才能升百户千户,若比试就能升职位,还打仗做什么?” 上次去南昌平叛,留他一人在京中,他才不卖朱厚照和严成锦面子。 且此事,闹到太上皇那里也是他有理。 朱厚照眼中神采不减,眸中一闪,便乐了起来:“国公所言有理,朕说的是羽林卫千户。” 羽林卫的千户是恩荫的赏赐。 与军功体系八竿子打不着。 王公大臣的子弟都能封,朱厚照身为皇帝有敕封的权力。 张懋噎住了,黑着脸站在旁边。 周遭的小旗和百户面上浮现喜色,有人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可半个时辰后,出列十二人,要么与江彬是平局,要么远远不如江彬。 张懋这才意识到,新皇嘴里说敕封轻松,想要获得敕封,是很难的事。 毕竟,江彬只要三箭都射中靶心,对手就意味着平局。 朱厚照和严成锦目光很一致地落在江彬手上。 朱厚照看得大呼过瘾,不时喜滋滋地拍手叫好。 严成锦则惊讶于江彬的箭术,与自己竟只相差一点点。 江彬心里也高兴,今日算是光宗耀祖了,“臣侥幸能胜,都是运气的缘故。” 他在南城买了一座宅邸,打算定居京城。 只要新皇来京营探望,迟早会获得新皇的信任,至于严成锦,日后有机会再除去就是。 严成锦想了想,看向朱厚照:“臣有办法,让江将军留在宫里。” 朱厚照眸中放光,不由侧目朝着严成锦喜滋滋地看去。 江彬激动得不能自已,浑身微微颤抖,嘴上却道:“听凭新皇安排。” 严成锦目光看向江彬,语重心长地道:“江将军,本官问你,你愿意为了新皇,舍去子孙后代吗?” 江彬如遭雷击,每一个字宛如大石重重砸在心头,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我不愿意,臣不想入宫了,臣想回边镇领兵”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露出思索之色。 很快就判断出来,老高说的有道理,太监不能领兵,一旦摘了子孙袋,就只能留在宫里了。 朱厚照露出笑容,道:“朕许久没有操刀了。” 江彬下意识的身子往后退一步,宛如晴天霹雳。 谷大用率先扑了上去,死死抱着江彬。 旁边的千户早就不爽了,看见严成锦点头,一拥而上,把江彬五花大绑了起来。 等有人去禀报张懋时,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惠民药局,蚕室。 江彬哭成了泪人,吓得面色惨白,瘫软在木台上。 看见朱厚照拿着银白的剌刀,险些就昏死过去,嚎啕大哭起来:“臣真的不想入宫了,严成锦,你怂恿新皇谋害” 严成锦面色淡定,小太监灌下一碗麻汤到江彬嘴中。 谷大用已经将江彬的衣物褪去,然后死死地按住双腿。 朱厚照拿起刀,手起刀落。 谷大用连忙撇撇嘴道:“爷,多割了一个玩意儿。” 朱厚照懵然,转头看向旁边的汪机,嘴里嘀咕道:“还能装回去吗?” 江彬闻言,昏死了过去。 紫禁城,奉天殿。 萧敬显得心事重重,尤其是听到朱厚照在蚕室把江彬变成了太监。 低头看了一眼太上皇,还不知道此事。 见许久不递茶水,太上皇弘治便知道萧敬是有心事:“有疏奏来了?” “不、不是,奴婢方才得到消息,司礼监登记簿上多了一个太监,名叫江彬” 猛地,太上皇弘治微微抬眸,江彬不会自宫,如此想来就只有 新皇对朝中功臣用刑,此事,传到诸公耳中,又要损坏名声。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眼眸中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光芒。 “召新皇来!” 萧敬心里沉甸甸的,躬身道:“此事,是严成锦出的主意。 好几日前,严成锦派人去宣府查江彬的亲兵,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罪据。” 一个念头冒出,太上皇弘治眸中微微一动。 严成锦并非是冒冒失失的人,派人去宣府,难不成是怀疑江彬的军功谎报? 霎时,有种拨开云雾之感,心神安定下来,开口:“都察院有疏奏吗?” 萧敬猜测是有,不然严成锦岂会如此无顾忌。 “奴婢去都察院看看。” 京营也传了疏奏回京,不过,是传给兵部尚书张敷华。 张敷华眼角抖了抖,虽然结果都一样。 但自愿的叫阉割,被迫的就叫宫刑,一个是求职,一个惩罚,有本质的区别。 他不淡定了,拿着奏本来到内阁值房。 阅完疏奏,诸公正躺在官帽椅上小憩一会儿,见矫健的身躯疾冲进来,脑子有些懵了。 张敷华道:“宾之兄,你看看这封疏奏。” 李东阳一边看疏奏,一边思绪飘飞,片刻后,道:“严成锦出的主意?” 张敷华和刘健几人露出疑惑之色,却也知道,严成锦不会胡来。 新皇行事是无所谓的。 但严成锦也跟着胡来,就有点奇怪了。 张敷华眉头一挑,道:“近日,九边倒是传回不少请功的疏奏。” 千户和白户的邀功,并非大事,兵部都批了。 第793章 这一波不值 都察院,值房。 方学和郑乾正在埋头整理疏奏。 需要把每日最重要的五本疏奏,找出来,呈递到严成锦的书案上。 此时,值房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方学感觉不妙,回头看见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一行人,走入值房中。 “太上皇和诸公怎么来了?”一个御史小声嘀咕。 “寡人来视察。” 太上皇弘治神色充满了威严,扫过都察院的疏奏,这里林林总总有几百本疏奏。 诸公也看了一眼,就像冲到民宅里查房的官差,眼睛似乎在搜寻什么。 如果按朝廷中的阵营,分成两派。 他们跟太上皇一伙,严成锦多数时候和新皇一伙,这家伙总是藏着掖着不报。 “宣府的疏奏呢?”张敷华问道。 最着急的便是他,兵部掌管武官升降,五日,他批阅了十几封奖赏的疏奏。 方学递上一封疏奏:“严大人本想整理一番再递呈。” 太上皇弘治接过来看了几眼,须臾功夫,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沉声问道:“兵部准了几封请赏疏奏?” 张敷华看到这本疏奏,连冷汗都冒出来了,颤声道:“有十四封,多是宣府和辽东传回。” 刘健正气凛然:“这些边将真可恶,整饬过一次,不敢杀边关百姓,反倒杀鞑靼百姓。” 鞑靼的百姓没有黄册。 就算被杀了,边关的父母官也不知道,真是朝廷有政令,边官有对策。 …… 奉天殿。 把江彬阉了丢在惠民药局,朱厚照上朝时,以为诸公会弹劾他。 谁知诸公板着脸,凝视着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与严成锦对视一眼,缓缓开口:“宣府的疏奏,严卿家为何不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百官拉下脸来,此子捂上一月,不稀奇。 刘健忍不住道:“还有其他事?” “鞑靼人的确南下掳掠,递呈到兵部的疏奏有真有假,不过,臣听闻一个不好的消息,不知?”严成锦踟蹰道。 大殿中,人人竖着耳朵,都想听听严成锦接下来要说的话。 太上皇弘治催促道:“说。” “朝廷施恩的政令下得太晚,鞑靼的百姓,多朝瓦剌迁徙而去。” 太上皇弘治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大殿中一阵哗然,诸公面色忧心忡忡。 他们不关心鞑靼百姓的死活,只求不造反便好,可迁徙到瓦剌,就壮大了瓦剌的兵力。 一下子,百官懵然了。 严成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开春有虏寇扰边,也有投诚的饥民,但皆被边将斩杀邀功。” 大明和鞑靼没有仗打,失去晋升的机会。 难得有鞑靼人劫掠,边将自然混水摸鱼,捞一把军功。 这也不怪朝廷,边将常年与鞑靼人交战,恨之入骨,不将他们视为百姓。 张敷华动容,躬身道:“臣失察。” 这些边将狗官竟一封疏奏也不传回。 朱厚照很满意地看了严成锦一眼:“儿臣早就说过,拨赈银安抚,父皇和诸公不听儿臣的,此事,当抵去一件功绩。” 太上皇弘治瞪了他一眼,不成想瓦剌会接纳鞑靼的百姓。 转念一想,鞑靼与瓦剌本就是一家,吸纳鞑靼百姓也合情合理。 蒋冕道:“眼下,还是先应对为好,可否在蓟州和霸州抽调马匹安抚?” 鞑靼人向来好战,必定也有不愿归顺瓦剌的人。 虽然会损失一些马匹,可却比激化九边矛盾,再引发战争强。 严成锦仔细听着,这也算安边政策。 太上皇弘治凝眸,注视着严成锦,声音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严卿家以为呢?” “当在鞑靼设立黄册,以牧户为单位,给些钱粮抚须。”严成锦想到上一世,不仅入户口,连土地都给划分了。 诸公思虑一番。 在鞑靼建立黄册是极难的,鞑人四处游牧,行踪飘忽不定。 而黄册只对禁锢在一处的百姓有效。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一挑,黄册本就是管理百姓的办法,很严肃地道:“户部派人到边镇,愿入黄册者,钱粮一石,布一匹。” 站在殿前的朱厚照看向萧敬。 萧敬明白这是何意,又转头看向太上皇弘治,得到准许后,才将此事当成朱厚照的功绩,贴了上去。 刑部尚书王鏊躬身:“江彬等人该如何处置?” “江彬已被阉割,就当受过了,还请诸位师傅不要追究。”朱厚照有自己的主意,正好让江彬充当皇孙的射艺师傅。 刘健和蒋冕几人对了眼神。 “当交由刑部处置。” …… 惠民药局,蚕室。 江彬身体渐渐痊愈,又吃了汪机调配的药方,精神渐渐恢复,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 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改变原本的计划。 “有人吗?我想喝粥。” 胡大龙走进来,皱眉道:“江将军刚动过刀,不能喝水。” 见他口干舌燥,便拿起一碗清水,用棉布沾了沾,湿润江彬的嘴唇。 江彬敢觉好受了许多,问道:“新皇何时接我入宫?” 诧异地转头,却见胡大龙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眸子不禁睁大起来,声音中有几分警惕。 “严大人来找下官何事?” 严成锦看着江彬,格外认真:“江将军可能白阉了。” “白…白阉了是何意?”江彬疑惑地打量着严成锦,咽了咽口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是,阉了也进不了宫。” 江彬怔住了,瞳孔猛地一颤,不明所以地看向严成锦:“啥,啥意思?”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成锦眼里带着几分同情地看着江彬:“太上皇下旨,让你下刑部大牢问冒功之罪。” 江彬脸色崩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出来。 “子孙都没了…不值,不值啊…” 严成锦想了想,本没打算揭举江彬,而是将他送出海。 可没想到刑部要问责。 若是叛死罪,他也不能替江彬求情。 这时,锦衣卫千户叶准走了进来:“严大人,太上皇和新皇让您入宫。” 严成锦转过身,眸中有几分疑惑,两人同在必定是要廷议。 已经下朝了,再廷议便是有要事商谈。 “是何事?” 叶准摇头:“似是传回一封疏奏,便要召集内阁。” 第794章 乾清宫大火 午门,广庭前, 兵部的值房中,兵部主簿苏进努力的呼吸,看向张敷华,疑惑道:“部堂,你可闻到一股焦味?” 张敷华鼻子动了动,深吸一起口气:“是有些焦味。” 三月底的京城,还冷得刺骨。 值房里,宛如储藏蔬菜的冰窖,上了年纪的老臣喜欢烤火,定是烧了衣裳。 “大人,您快出去看看,好大的烟!”吏大喊。 张敷华暗感不妙,忙丢下疏奏跑出去,映入眼帘是一道笔直的黑烟,是乾清宫的方向。 许许多多的官员陆续从值房中走出来,目瞪口呆,看着不远处。 午门外,何能笑嘻嘻地靠近轿子道:“少爷快看,好大的烟。” 定是哪里起火了,何能还幸灾乐祸。 严成锦正想训斥这狗东西一声,撩开轿帘时,不禁握草一声。 一道黑烟从宫墙上升起,就宛如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心中浮现一个念头,朱厚照不会把乾清宫点了吧? 此时,乾清宫。 柱壁冒出熊熊火焰,火势覆盖了整个殿宇。 太上皇弘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昨日,刚将皇帝的寝殿赐给朱厚照,自己这个宝贝儿还真是啥都敢干! “你干了什么?” “吃火锅。” 太上皇弘治迅速做出了回复,一记暴栗赏给朱厚照。 朱厚照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 这还不解气,太上皇弘治十分激动地拿起手边的打龙鞭,劈头盖脸向朱厚照打去,一边打一边说道。 “让你吃火锅!让你吃火锅!” 萧敬不禁身躯一震,眸中有些不忍直视,小心翼翼道:“太上皇,诸公都知道了。” 完了,寡人的贤名全毁了。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新皇刚搬进来就把他烧了。 诸公不仅要骂新皇纨绔,还要骂他教子无方,生出这等逆子。 朱厚照知道,能救他的也只有严成锦了,“老高呢?” 严成锦来到时,乾清宫已经烧塌了,只有柱子还燃着余火,冒出滚滚浓烟。 所幸,无人伤亡。 太上皇弘治脸上僵硬,目光直视着严成锦,顿了顿,才道:“新皇吃火锅,是跟你学的?” 严成锦眸中微动。 吃火锅也不安全,点了房子怎么办?房屋连接在一起,人很难将水泼到屋顶。 万一点燃了一间屋子,那是很危险的。 看来今后府上要多一条规定,不能吃锅火锅了。 “臣的确是在府上食过火锅,可火锅能燃起的火势,不足以烧掉寝殿,新皇真是吃火锅?” 朱厚照一副忠厚淳朴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老高,朕真的是在吃火锅。” 可就算太上皇弘治被朱厚照骗了,严成锦也绝对不会被他骗。 这厮果然不是吃火锅! 可现在是考验兄弟感情的时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太上皇弘治气咻咻地叹了几口气。 这时,耳旁的一道声音道:“太上皇,诸公都要来乾清宫,拦都拦不住了。” 诸公要是知道此事,不会轻易罢休。 虽然说在朝堂上争夺权力,太上皇也是为了儿子能当上贤君,转过头来:“让诸公去奉天殿,寡人随后就过去。” 没走出几步,太上皇弘治又转过头来:“你和严卿家也来!” 朱厚照没想到父皇会叫他一起去奉天殿,但他走得很慢,磨磨蹭蹭很快就到了队伍后头。 “老高,你可欠了朕天大的人情,为了你朕才挨揍的。” 严成锦忙将这厮的嘴巴堵住,见太上皇似乎没有听见,才拐进宫巷里。 却是满头雾水,关我啥事? “你烧了什么?!” 朱厚照轻哼一声,有些生气地道:“是悬灯,朕在良乡买了悬灯,正要庆祝乔迁,这就起火了。” 严成锦没有多说什么。 朱厚照喜欢在在良乡奇,此物若真是在良乡买的,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座上,折腾了半个时辰,精疲力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还要面对百官的质问。 刘健率先开口:“太上皇,方才那道黑烟?” 他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能凭借旁枝末节预料到更远的事,心中猜测到答案。 可却仍然觉得不可能。 “新皇将乾清宫烧了,他和严卿家呢?” 百官满脸愕然,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互视一眼,却没有作声。 萧敬连忙道:“就在后头,奴婢亲自去催一催。” 这话音刚落,谁知严成锦和朱厚照就从正门走进来,大殿中响起阵阵私语,都是骂朱厚照的。 太上皇弘治皱眉,看向朱厚照:“你自己与诸公说吧。” 严成锦躬身道:“此事有蹊跷,火锅的火盆极小,用的又是火炭,非明火烧不起来。” 大臣们扫了一眼,静静的洗耳恭听。 “新皇所言,是从良乡采办的悬彩灯,臣还要回府问问,才能给太上皇答复。” 百官面色各异。 太上皇一听,面色缓和了一些,不是吃火锅点燃的,便是说明太子还没昏聩到那种地步。 自然想让严成锦查下去。 这会儿,小太监进来禀报:“顺天府府尹刘庆求见。” 刘庆走进大殿中,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好小子,大明皇帝中也就你敢这么干了。 微微躬身,道:“今日,有一人弗朗机人到衙门擂鼓,说是都铎王国的使臣,要面见太上皇。” 严成锦见状,起身告退。 回到府邸上,将王不岁和谢玉喊来,皆说良乡没有做悬灯的买卖。 良乡汇聚天下商人,形形色色的商品都有。 可看见那悬灯时,心里却有点意外,悬灯上白布纹着鸳鸯和青鸟等各种图案。 关键是它的火种,像黑色的石头,能闻到一股硫磺味道。 点燃时,发出滋滋的响声,火焰异常猛烈。 “红磷?” 磷的发现,意味着火柴也会随着出现。 可大明如今,还在用火折子,磷被人发现还早一百年,这不是良乡所出之物。 严成锦看向王不岁,“此物是谁卖的?” 王不岁听说皇帝睡的宫殿都烧了,吓得两腿颤抖:“小人也不知道。” 这悬灯卖出来前,早就被转过几手了。 “去找五城兵马司。” 第795章 神器朕早就见过了 京城,都察院的衙堂。 严成锦双眸微微闪动,陷入沉思中。 在良乡传播理科,产生了蝴蝶效应,能提前一百年发现磷,是个有天赋的人。 “希望不是想杀朱厚照的反贼。” 郑乾在前面坐衙,派出衙役和五城兵马司徐勇的官犬查找。 半个时辰后,押着一个人进来,头上戴着黑色大帽,穿着青色绸缎,显然是良乡的商贾。 “大人,那火粉是从弗朗机人手中所得,不是小人做的。” 他见火焰漂亮,灵机一动,就做成了悬灯。 严成锦面色木讷,万没想到,发现磷的竟是弗朗机人! 磷如何制备,他也不知道 商贾吓得面如土色,不知犯了什么罪过,都察院衙门不同刑部和顺天府,查的案件都与皇帝有关。 念及此处,心里又打了个寒颤。 “那伙弗朗机人住进鸿胪寺了。” 郑乾走回后堂,对着严成锦道:“是太上皇要见的弗朗机人,抓不抓?” 严成锦摸着下巴,难道良乡的理科传到西方了? 能仿制红夷大将军,偷印理科的书也不奇怪,弗朗机人在良乡经商,能高价买走理科的书籍,甚至直接带着理科的人出海。 倒不是要降罪于谁,只是弗朗机的科学进步,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华殿。 太上皇弘治心中一阵肉痛,乾清宫和周围的偏殿刚修缮不久,琉璃和木材都是新的。 一眨眼就烧没了。 “严成锦寻到卖灯人了吗?” 萧敬一听,也不好多言:“严成锦去了都察院衙门,还没有消息。”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走进来禀报,弗朗机人进宫了。 一声声传唱越来越近,原本没有这般复杂的程序。 但为了向外邦,彰显大明朝廷的威严,太上皇弘治命沿途小太监皆要传唱,给弗朗机人震慑。 朱厚照跪得腿麻了,连忙趁太上皇不注意,放下衣摆,改为蹲着。 片刻之后,几个弗朗机人走进来,穿着大明的丝绸,样式颇为奇怪。 太上皇弘治微微抬眸,环视几人一圈,眯着眼睛道:“何事要见寡人?” 弗朗机人抢夺满加剌,又进兵海南,心中对这些牛高马大的番人,无半点好感。 为首的弗朗机人露出尊敬的样子,学着明人微微躬身:“尊敬的大明皇帝,我是弗朗机使臣欧维士,此次前来是想跟大明做一笔交易。” 太上皇弘治一愣,打不过朝廷又转为想做交易,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有几样物件,想送进宫中让太上皇见一见,恳请恩准。” 入宫时,午门的禁卫搜过身,还扣下几件随行之物。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挑,不让弗朗机人带物件进宫,像是畏惧了似的。 不想在西方给朝廷留下污名,颔首点头:“带进来吧。” 小太监们抬进来一个物件。 此物方方正正,像一个大匣子,里头的黄铜扁球不停晃动,上头还有两根针,在不停旋转。 太上皇弘治见多识广,此时却被吸引住了。 欧维士带着得意,上前介绍道:“此物名为钟摆,比大明的日晷更准确,到了时辰,还会提醒,无需更夫打更。” 只见,指针滑向正方时,发出一阵悠扬的噹噹噹声。 萧敬脸色大变,连忙挡在太上皇弘治身前,伸出手臂保护。 太上皇弘治双眸放光,啧啧称奇:“此物叫什么?” “钟摆,钟是大明的时辰之意。”欧维士一双犀利的眸子露出笑意,朝太上皇弘治解释道。 一旁的弗朗机人不由洋洋得意起来。 理科虽源自东方,可他们认真的专研,对像红夷大将军般,做了改进。 这时,一道刺耳又欠揍的声音响起:“我大明也有,朕早就见过了。” 欧维士面色微微抖动,早就在良乡打听过了,没有此物流通。 不信邪的指着钟摆上的数字,道:“若是见过,敢问这位皇帝,这是几点?” “三点,大明的寅时。” “这是几点?” “十五点,大明的酉时。” “这是几点?” “二十三点,大明的子时。” 欧维士表情崩塌,颤抖地指着道:“这这又是几点!” “七点,大明的辰时。” 他真的见过此物,欧维士和弗朗机人眼里透着光,很认真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得意洋洋,何能教他认一遍,他就记住了,“这是正德大时钟,不叫钟摆,朕在老高府上早就见过了。” “什么?”太上皇弘治微微一愣,想起严成锦的性子,却恍然大悟。 这个家伙竟藏有这等好东西。 太上皇弘治日理万机,看时辰对他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早就有了? 欧维士脸瞬间红了,良乡有此物并不奇怪,转眼又拿出来一物。 此物上有玻璃片,形状奇怪,但看上去无特别之处,欧维士却一脸热衷:“这是显微镜,能看见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萧敬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忙走上前几步,往镜片了瞅了瞅,“咦,蚂蚁竟有触角!” 朱厚照忍不住过来看看,在蚂蚁头上看见触角,比寻常时候清晰多了。 欧维士脸上才恢复自信之色,又接连上了几件物件。 其中有一件火器,名为燧发火枪,填装极快,威力远胜大明的火铳。 太上皇弘治面上平静,心下却是一阵震惊,有些意思。 “这次受国王之命,想要大明的蚝镜之地,作为交换,国王会将这些物件送给大明皇帝,并调高丝绸价格。” 太上皇弘治心中的震惊还没有散去。 尤其对那把火枪心动,神机营占据三军中极大的比重,若得这把火枪,不论是北伐瓦剌,还是对抗海外的倭寇,绰绰有余。 渐渐心动了起来,可却不知道蚝镜是何地。 第一反应是弗朗机人要那里做什么? 朱厚照却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老高没准也有,朕去他府上搜搜。” 太上皇弘治眉头紧锁,严成锦总不会做火枪吧,尤其是丝绸价格,压了几年了。 慢条斯理道:“东西留下,萧伴伴送人出宫。” 欧维士也知道皇帝要和大臣商议。 没有图纸,朝廷的王恭厂也做不出来,留在宫中也无妨,便起身告辞了。 “召百官上朝,严成锦呢?” 萧敬懵了,连忙道:“下值了。” 太上皇弘治一听就怒了,“他不是在都察院查案子吗?还没到时辰就跑了,把他逮进宫来。” 第796章 东方狂潮 弗朗机人要重新收购丝绸。 自从西方禁止丝绸、茶叶和瓷器的交易,钞税收入萎靡不振。 重新收购,丝绸等物是否涨价? 严成锦一直坚持丝绸会涨价,派严嵩作为使臣出海,至今石沉大海,百官心头都动摇了。 蒋冕目不转睛,盯着木匣子问:“这是弗朗机人送来的?”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虽对番物不感兴趣。 此刻,却围了过来。 “此物名为钟摆,可观时辰,严卿家府上也有一个吧?”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微微躬身,“有一个正德大时钟。” 太上皇和诸公面上微微抖动,不由有些生气,此事竟未在诸公面前提及过。 “造价如何?” 百官心思活络起来。 不用看日晷,一天能提高许多效率?还不至于浑浑噩噩。 “需问谢丕,臣不知道靡费。” 都三年了,脑子只记仇,但是不记账,对于数字,严成锦没有概念。 太上皇弘治略略有些失望。 诸公又看向那把红木镂铜的火器。 李东阳微微皱起眉头,火器上无发条钢轮,钳口上有一块石头。 新任工部尚书刘景担忧地道:“火器的威力如何?” “弗朗机人说,装填火药的速度和准头,一百步内可伤人,远胜于火铳。”萧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 朝廷火铳三十步能穿轻甲,五十步内能杀人。 超出五十步,连瞄准都很难了,且冒火的机会极高,弗朗机人居然能改进,工艺制造水准超出他们的意料。 刘健几人沉眉,凝重起来。 严成锦道:“若准许良乡研制,或许能做出这样的火器来,但明律规定,坊间不能制火器。” 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工程师研究。 西方出于文艺复兴的兴盛期,理科传入现在的西方,定会发生蝴蝶效应。 西方改进火枪本就是一二十年后的事,看来受蝴蝶效应影响提前了。 工部尚书刘景眉头微动,“严大人,工程师又不能为官,这等工艺岂能掌控在百姓手中?” 坊间禁火器,此例不能开。 铸造火器的工艺一旦流出,受益的先是周边朝贡国,朝廷再想掌控,会变得更加艰难。 严成锦道:“不错,要防止流到坊间,可工部能造出来?” 刘景不敢应承,良乡工程师如科举常年选拔,人才辈出,说不定真有几个匠能做。 万一,工部做不出来,就要仰仗良乡的工程师。 诸公露出思索的光芒。 …… 良乡, 商人来往于官道和市集之间,眺望立于阡陌中的楼宇。 欧维士也带着弗朗机人驻足观望。 传闻,这座楼宇中藏着宫中所有的典籍,打算亲自去看看。 到了良乡的市集上,道路是碎石铺成,宽度堪比葡国王城的街道。 “恐怕不能进去。” 能入理学院的人身穿青白衣裳,全是汉人,欧维士看向旁边的达尔卡罗兄弟道。 答应达尔卡罗兄弟,带他们来东方见识一番,他们才答应制作火器和钟摆。 同行的弗朗机人中,亦有不少抱着游学态度的工匠。 兴起的文艺复兴,令他们对东方文明极感兴趣。 尤其是看到商人带回的理科书籍。 一场东方热风靡西方,学者和商人无不想来东方看看。 “海外凶险,我们吃尽苦头来到此处,却不能进去,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达尔卡罗兄弟目光炙热,崇尚大明的理科,但没把欧维士放在眼里。 只有高明的学术,能令他们真正臣服。 同行几个名匠面色铁青,也想进理学院和藏书楼观摩。 欧维士沉默许久。 大明造不出那样的火器,就会反过来求他,若他先向大明朝廷开口,谈判就落了下风。 若等朝廷反过来求火器图纸时,什么条件都好谈。 “各位稍安勿躁,不出十日,朝廷就会派人来商议。” 十日,是他们向鸿胪寺提出的返航时间。 除了此事。 他要把采办的商货送回葡国,进行二次仿制,再销往周边的邻国,牟取巨额利益。 这一趟出海,就能让皇室和勋贵大赚一笔。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迟疑了。 良乡工程师在他心中,手艺精湛,从船只到桥梁,从冶铁到孔明天灯,有胜过工部的趋势。 他疑虑重重地深吸一口气。 “若将此物送去良乡,多久能制出火器来?” 诸公怔住了。 火器只有王恭厂能督造,若良乡也督造,便不能保证坊间的安危了。 可此刻,诸公未出声。 严成锦略微计算一下,有现成的火枪,连图纸都免了。 直接在仿制的基础上,造更高端即可。 “造型易做,难的是材质和火药配比,臣还要问过张贤。” 造型,工匠能刨刻出来。 可火药配比不对,点了容易炸膛起火,威力也不如弗朗机的火枪。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只好不再多问,出了奉天殿,朱厚照喜滋滋地跟过来,瞪着眼睛:“老高,何人做的悬灯?” 路过的大臣,看了朱厚照一眼,却未出声。 严成锦不露痕迹地瞥了瞥,不想理他,“是今日入宫的弗朗机人,新皇自己去算账吧。” 这厮是睚眦必报的主。 朱厚照愣在原地,眸中闪烁,转过头看向谷大用,“去药局,帮朕预约一间蚕室。” 惠民药局,某蚕室。 欧维士迷糊迷糊醒来,映入眼帘的房梁。 他只记得被人敲了一棍,便昏厥过去,有机会一定要跟大明皇帝吐槽一下治安。 只见,旁边几人穿着白衣,浑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 “你…你们是谁?” 番人的怎么和江彬的构造不同?朱厚照一脸茫然。 原本被朱厚照逮来止血的胡大龙,也是一脸震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连忙站在医术角度,认真的观察起来。 欧维士瞧见有一人拿着刀,兴奋地走过来,这才发现下身衣物被褪去。 他满脸怒容,挣扎了片刻,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谷大用笑嘻嘻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王法。” 朱厚照手起刀落。 欧维士一声痛呼后,感觉身上少了点什么,双目通红,昏死过去。 “下一个。” 第797章 一较高下 “命工匠仿制此火枪。” 宋景一眼看出来,这把火器的特殊之处。 神机营用的火铳,是用火绳引燃,遇到雨天时,火绳被雨水打湿,会令火铳哑火。 且火绳引燃后,不能控制发射时机。 还没瞄准,可能就已经射了。 “火器必定有引燃火药的装置,可这火器居然没……是遂石?” 宋景惊奇的发现,枪筒上有一粒燧石,用于点火。 转瞬就明白了。 “嗯,燧石比火绳更能抵抗风雨。” 所谓燧发枪,就是用燧石来点燃火药。 扣动扳机时,燧石才会引燃,可以瞄准后再射,给了士卒充足的瞄准时间。 这是燧发枪能比火绳枪提高准头的原因。 “这是本官要做的改良,三日后提货。” 弗朗机人的火器,吓了宋景一跳,紧接着,又看见严成锦做的改良图纸,心中顿时自惭形秽。 “学生一定尽快做出来。” 当即命木匠人雕刻枪柄,令铁匠打造枪筒。 燧发枪有一点不足,在这年头不能用模具器械批量制作,需要匠人一刀一刻雕琢出来。 严成锦大步走出工坊。 …… 三日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正在看着咸阳侯仇钺陈奏的兵事,请乞补给马匹器械。 一个小太监急忙走进来禀报道:“太上皇,弗朗机的使臣求见,好像…好像有人把他们阉了。” “什么!” 太上皇弘治眉头猛地猛然一皱,顿时站了起来,咸阳侯的疏奏,他也看不下去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 “奴婢不知道。”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欧维士一行人走进殿里,眼睛都苦肿了,御医也束手无策,接不回去了。 “我等在葡国,也是身居高位的重臣,千里迢迢来大明朝见,不想大明竟如此待客。”欧维士哭喊。 葡国的宦人也难以为官,且会受教会诟病。 萧敬眸中微动。 这个弗朗机人才来大明几日,就学会了大明的语气强调,是聪慧有才之人。 可惜,遇上了朱厚照。 太上皇弘治脸色阴沉下来,更关心谁迫害弗朗机使臣,与朱厚照有没有关系,他走到欧维士面前:“寡人会派人查清楚。” 萧敬心领神会,连忙走出奉天殿。 不多时,朱厚照走进来了,面色古怪的看着欧维士,“你们能下床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记得这双眼睛。” 欧维士瞳孔猛地放大,哆哆嗦嗦的指着朱厚照。 其他弗朗机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王法是如何下刀,又是如何熟练无比的连鸡皮,也顺手割了。 太上皇弘治看向朱厚照,怒不可遏道:“真是你做的?” “太上皇,内阁和六部求见。” 听闻新皇对使臣动了刀子,刘健几人连忙来奉天殿,感受到太上皇弘治杀人一般的目光,便知道是新皇干的。 火枪的图纸还掌控在弗朗机人手中。 丝价也由弗朗机人操控。 丝价抬高丝价,是利国利民的幸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新皇竟阉了弗朗机使臣。 “再如何,也不能让人断子绝孙。”刘健道。 心中暗怪买卖还没做成,朱厚照这根搅屎棍就搅黄了。 朱厚照转念一想:“老高说,乾清宫悬灯的火粉,是弗朗机人所制,才烧了宫殿。 若贩售给百姓,或许京城皆会被引燃。 儿臣阻止,父皇怎么反手还要怪儿臣?” “你说严成锦?叫他也来奉天殿。”太上皇弘治声音提高了几度,令朱厚照不寒而栗。 这次真闯祸了,不知老高顶不顶得住。 诸公心中微动。 若严成锦知道此事却不劝阻,也不禀报,显然是赞成新皇这么干。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心中却不震惊。 “是你让新皇这般干的?” “臣只说火粉是弗朗机人配置,新皇聪慧过人,臣知道此事时,已经晚了。” 感受到太上皇的怒意,朱厚照对严成锦眨了眨眼睛。 严成锦陷入了沉思,下一刻便道:“阉割了也无事,良乡已仿制了火枪,还做了改良。” 太上皇弘治并不心疼弗朗机人,只是想要火器制造图纸。 “当真,良乡仿制出来了?”不知哪个大臣激动喊了一句。 那火枪比火绳枪好用许多,若装于沿海的卫所,可减少士卒员额,却增强戍守的能力。 严成锦点点头道:“就在宫外,太上皇和诸公可去午门。” 在场的官员,有不少人质疑严成锦。 不仅做出来了,还做了改良,严成锦还精通火器不成? 欧维士心头咯噔一下。 葡国用了三年多时间,这才将火枪研制出来,大明能仿制出来他相信,可改良却不信。 那火枪,已经没有改良的余地了。 太上皇和诸公来到午门广庭。 方学命人抬来箭靶,伫立于八十步之外,其上覆盖轻甲。 萧敬端着锦盘走来,上有两把火枪,一把红色刷漆枪托,一把柳木无漆枪托。 欧维士能认出来,一把红漆的火枪正是他带来的。 “这把是我们的。” 太上皇淡淡地道:“试试吧。” 一左一右两个箭靶,两声火枪响。 众人以为完了,可大明的火枪却很快又连发两枪,中间间隔很短。 所有人皆是一脸震惊之色,祥瑞? 禁卫们将箭靶抬来。 只见,一个箭靶有铁珠留下的凹痕,一个箭靶直接被铁珠贯穿了。 太上皇弘治眼眸中露出光来。 欧维士后退几步,尽管不想承认,可却真的改良了,“这、这把火枪加了什么?” 诸公也想知道。 严成锦心中微动,枪管和钢柱抹油了,大大降低枪管的摩擦。 钢珠提高了些威力。 枪管上,还有个倒扣的弹夹。 可此刻,岂能当着弗朗机人的面说出来。 张敷华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此事,不如我等稍后再议。” “不错,先议论弗朗机之事,使臣带来之物,我等皆无兴致,只想议丝价。” 火器挫了弗朗机人的锐气,诸公顿时有些强硬起来。 眼前的一幕,让欧维士有点吃惊。 不过,也正好用丝价让大明将最新的图纸交出来。 “大明仿制技术一流,我等佩服,若能将此火枪的图纸交出来,此番回去,定让国王抬高丝价。” 第798章 天恩 朱厚照扯了扯嗓子,正色:“请父皇交给儿臣决断。” 诸公和大臣投来迫切的目光,丝价、茶价和瓷器价格,不仅关乎税赋,也关乎家中的买卖。 三年来,蒙受巨大的损失。 只要朝廷一句话,转机就来了。 太上皇弘治正要开口拒绝,严成锦却躬身道:“臣附议。” 望着严成锦的眸子,太上皇弘治沉吟了片刻,才微微颔首点头。 朱厚照眼前一亮:“朕不准,你们带一封旨意回葡国。” 令大臣大跌眼镜的是,新皇直接拒绝了。 心头冒出一股凉气,弗朗机人人傻银子多,买的不仅是丝绸,还有瓷器,茶业和精盐。 不知每年要损失多少千万银子。 欧维士连忙道:“尊敬的大明皇帝不再考虑一下?葡国的银子堆积如山,每年能运许多来大明交易。 但国王一下海禁,东西方的交易,可就断绝了。” 诸公脸色狠狠一抽,这是威胁! 大臣们的脸色一片铁青,虽然不至于太惨重,但庞大的利益来源突然就没有了。 心里就疼得慌。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本意是,既不想交易图纸,又想让弗朗机人提高丝价,解除禁买丝绸的律令,一举两得。 可弗朗机人也不是傻子。 “新皇,不如臣等先商议一番?” “严大人,你这火枪定还有几成没展示吧,给他图纸又如何?” 六部的两个官员先后躬身道。 这事关自身的利益,刘健和谢迁几人面色凝重起来。 朱厚照摇头,果然拒绝:“大明决不受弗朗机要挟,如同诸位师傅劝朕不要翻宫墙,可朕就是管不住手。 故而,朕明白了一个道理,狗改不了吃屎。” 太上皇和诸公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但严成锦却觉得,朱厚照这个比喻用得极有灵性。 朱厚照继续一本正经道:“弗朗机人要挟得逞,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他们要的是江山,难道,诸公大臣要易主不成?” 控制了丝价和茶价,就控制了士绅。 通过利益驱使,到时候弗朗机一句话,就可以引起士绅对朝廷不满。 太上皇弘治眼睛深深地看着朱厚照,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刘健几人尽管知道新皇聪明,此时也被惊呆了。 看来,新皇阉了弗朗机人也是有考虑,出于震慑! 欧维士黑着一张脸,觐见就此结束,鸿胪寺卿将他们带回使馆,择日离开京城。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还差一封给葡国国王的旨意,不能失了威风,老高你写吧?” 太上皇弘治依旧耿耿于怀,道:“写好先传给寡人看看。” 李东阳和刘健知道这封旨意重要,颔首赞同。 回到东宫,朱厚照和严成锦在御案上,折腾了半天。 是一封册封旨意,封弗朗机国王为王,藩国和朝廷之间可自由贸易。 “老高,这样弗朗机人就会把丝价太高?” “大概不足一成把握” “读这封旨意的人不会被宰了吧?” “江彬本就死罪在身。” 才过了半天,严成锦就将这封旨意写好了。 谷大用送去奉天殿,太上皇弘治展开疏奏,见诸公眼巴巴的望着,便交给萧敬:“念。” 萧敬忙躬身接过,大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咨尔葡国,崛起海邦,西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遵守朕命,勿得有违,天鉴孔严,王章有赫,钦哉故谕!” 足足念了将近半个时辰。 百官差点就睡着了,连忙抖擞精神。 刘健几人却听得一字不差,大抵是册封葡国国王,给一套官衣,一个官印,让他向大明称臣,经贸往来,太高丝价。 若有违背,则十倍香料等物关税,向葡国出兵。 蒋冕想了想,问:“怕也没有多少威慑,太上皇发不发?” 太上皇怔在原地,谷大用提醒道:“新皇说,这封旨意可让江彬去传。” 刑部大牢中。 江彬哭丧着脸,不日就要被处刑,愣神悔恨之际,衙役带着小太监来,拖着去了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皱了皱眉头:“为何要此人前去?” 严成锦沉思片刻:“寻常官不会武艺,武官不谙礼节,难以办成此事。” 将这封旨意读给葡国皇帝听完,还能活着回来,刘瑾最合适。 可刘瑾不在宫中,只能选比刘瑾次一些的江彬。 诸公想不清楚这封旨意是何意。 葡国远在万里之外,就算不称臣,大明也不能奈何。 但朱厚照知道,若老高这家伙真是唐宋国背后的人。 下一步,唐宋国就会向葡国出兵。 到时向大明借兵马和铁器,就水到渠成了。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沉吟片刻后道:“就让江彬宣旨吧。” 江彬一脸茫然,丝毫没有犹豫:“臣谢太上皇恩典。” 四月初,正值南下出海的时期。 两艘大船渐渐驶离港口,江彬身上披着飞鱼服,腰间挂着佩剑,站在船头上。 顿时唏嘘不已,受冒功罪下狱,历经生死。 竟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知严大人给他的纸条写着什么,四下无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密信。 却见一行小字:到弗朗机国再亲启 可江彬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信封后,却又抽出一个信封,见一行小字: 本官就知道你会打开 江彬惊得后背一身密汗,连忙转头环顾,将信收回到信封里。 京城, 兵部左侍郎左宗彝从宣府回来,禀报整理军务一事。 诸公等着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 江彬等人虽惩办,但九边的军务也需整饬,不知怎么处置。 左宗彝微微抬头,看向太上皇弘治:“鞑人既已成子民,可要向其征税?”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心中微动。 左宗彝又道:“边镇百姓都要缴纳草束,若只收边镇百姓,不收鞑靼,只怕刚安定下来之事,又会有冲突。” 对于此事,朱厚照和严成锦都没什么兴致。 主动躬身请辞,退出大殿。 第799章 金玉良言 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先是看了户部的疏奏,乾清宫修缮要结银二十五万,掏空小内帑也不够。 “工部的力役,还等着结银。”王琼躬着身子道。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皇室就要去二十五万巨额。 这笔银子,原本是不必花费的,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看向朱厚照道:“你真的没有银子了?” “儿臣老实,全部都交了。”朱厚照悻悻地道。 这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诸公就信了,可朱厚照说出来,总觉得还要再搜一搜。 还差十万两白银,太上皇弘治无可奈何,从内帑中补足。 兵部左侍郎左宗彝问道:“太上皇,鞑靼税赋管制一事?” 严成锦思索片刻。 昨日,太上皇和诸公竟还未决断,鞑靼人不如汉人温顺,强逼缴纳税赋,怕是连税监他们都杀。 草束不值钱,从鞑靼身上收不上几个银子。 但不收鞑靼人的税赋,那就需一碗水端平,不收边镇百姓的税赋。 看来此事极难,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也难以决断。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卿家?” “臣也想不到太好的办法。” “那再想想。”太上皇弘治定定的看着他,宛如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般,眼睛笑眯眯的样子。 昨日,诸公都商议过了,唯独严成锦没有参加。 偏偏这家伙最有主意。 李东阳等人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这时,张敷华毫不犹豫地道:“草原宽广,马草比蓟州肥沃,每月收两束,赋役实则不重。 朝廷刚开仓赈银,出于感激,鞑靼人想来能接受。” 对朝廷而言,收税赋只是一个形式,不指望收多少银子。 意义却大有不同。 对于朝廷,鞑靼人是养子,汉人是亲儿子。 对养子比亲儿子还好,边陲的汉人会心生不满,失去民心,又有人要创业了。 严成锦也补充道:“张大人所言有理,朝廷可视地方民情不同,分而管制,可待遇,要一视同仁。” 此事极为重要,这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太上皇弘治眸中露出坚定之色:“鞑靼疆域内,并无税监官制,就交给都察院吧。” 严成锦正有一人可派去,微微颔首点头。 朝堂中的官员都是聪明人,这不是什么好事,闭上嘴巴生怕落到自己身上。 回到值房,严成锦吩咐郑乾一声。 不多时,陆完走进值房中,表情有些好奇,躬身道:“严大人找下官?” 严成锦想了想,道:“鞑靼税收之事,本官想派你去。” 陆完愁着一张脸,强收会被鞑靼人反杀,收不上来成为烂账,朝廷要怪罪。 “我当自己是大人的心腹,可以像方学和郑乾为大人效力,大人却要这般害我。” 严成锦心中暗忖,“这是最后一次,有功而返,本官就信你。” 乾清宫新建完毕,刚刷上的朱漆闪闪发亮,弥漫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 太上皇弘治喜上眉梢,走进殿宇中环视,“诸公以为如何?”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走进大殿中。 这是工部屯田清吏司修缮,受良乡理科学术的影响,工艺有明显改进。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疑惑:“老高,你为何不进去?” 严成锦摇摇头,戴上好几个口罩,可这也是无济于事的,索性退后了几步。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露出思索之色,快速思考此子究竟在干什么。 “严卿家?” “臣有一句话……” “寡人恕你无罪。” “此殿刚刷过漆,要等一年后方可入住,此时住入,恐会有毒气侵体。” 不熟悉化学,严成锦也不敢断定,甲醛闻不到,但他想让朱厚照多活几年,倒是真的。 大臣们面色微微一变,这家伙总是危言耸听。 朱厚照气急了,道:“那小内帑的银子不是白掏了?国库赔银子!” 王琼面色挂不住了,连忙看向严成锦,小声道:“贤侄啊,话可不能乱说的。” 太上皇弘治微微皱眉,周围除了漆味难闻,哪里有什么异常,便道:“寡人怎么看不出?你不住寡人住,这新宫就先做寡人的寝宫吧。” 新府,讲究人气兴王。 晾置一年,岂不就成冷宫了,况且还花了这么多银子,传到宫外,兴许会被百姓诟病。 诸公微微颔首,满意的点了点头。 严成锦眸光闪动,以当今的条件,甲醛无法被辨别的测量,他也不敢笃定。 该说的说了,也算对得起太上皇弘治的知遇之恩。 死了不能怪他。 朱厚照想迈腿走进大殿,却被谷大用死死抱住大腿:“爷,咱们还是听严大人的吧?” 不是谷大用怕死,是严成锦这嘴太毒了,说什么都灵验。 “银子都花完了,还不能看看不成?” 东宫的几个小太监不知道要不要拦,杵着不知所措,大殿前乱吵吵的。 “老高,朕的内帑空了,有什么可以赚银子?” 严成锦的府库也空了,唐宋国大半靡费从他的府库出,也亟需银子。 这时, 一个翰林提着衣摆快步朝这里走来,面上有几分慌张,“严大人,太上皇可在?南直隶建昌传回的疏奏。” 严成锦打开略略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大殿中,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在后殿观赏,看到疏奏时,不禁身躯一颤。 诸公笑意渐渐退去,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朱厚照,眼睛颇有深意。 太上皇弘治满面认真,问道:“新昌民生如何?” “在江南而论,是贫苦之地,太上皇也知道江南士绅占地极多,百姓不如北直隶安生。”张敷华在南直隶呆了十几年,深有感触。 江南虽然富庶,但田地都是豪绅的,百姓日子还不如北直隶。 太上皇眼睛微微一动,气得牙痒痒。 李东阳冷静的问道:“太上皇不如先查查,因何起事?” 朱厚照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眨了眨眼睛看向严成锦:“老高,有何事?” “北直隶徐九龄起事。” 严成锦算着人数,这是第九个要造反的了吧? 朱厚照愣住了,难怪父皇和诸公一副要生吃了他的表情。 这次起事的人不多,凭地方卫所就能平定。 “将新昌的邸报拿来,寡人要仔细看看。”太上皇弘治开口道。 萧敬很快拿来邸报。 诸公目光流转, 想来是知道朝廷给鞑靼拨发赈济银了,不患贫而患不均,就是这个道理。 第800章 卖掉一成 礼部值房。 毛纪从乾清宫回来,礼部右侍郎李瀚递上一封疏奏。 在宫外,有自宫的壮汉,共计三千五百余人充当海户,等礼部衙门发米,每人每月三斗。 毛纪眉头一挑:“太上皇和诸公在困扰徐九龄事,先不要禀报。” “可毛大人,这是同一件事。 这些海户多是从新昌来。”李瀚摇头,太上皇早晚知道。 海户,和渔户不同。 不是打渔的,是皇室养在南海子里的奴婢,与太监一样需要净身。 他们在南海子中喂喂珍禽,修剪花草,类似于神宫监的太监。 太上皇和新皇万年不去一次南海子游,哪里需要这么多海户。 可人家都已经净身了,这个节骨眼上辞退还是人吗? 毛纪面色微动,朗声:“查查可是南直隶的礼部招募。” 甲字库, 朱厚照掸了掸红木上的尘,一只仓鼠从边角走过,库徒四壁,以至于无处藏身。 这是朱厚照的小内帑,只是被搬空了。 他与严成锦一向交好,便带着过来了。 “老高,朕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该兑现了吧?” 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本册子,里头夹着三张白纸。 每一张都价值万两以上,最大面额的一张,值五十万两。 严成锦沉默了,“新皇可曾听说过一句话,贪银子伤感情,新皇真的要和臣谈银子?” “朕与你情同兄弟,自然不想伤感情。” “那就好” “但如果是银子,那就伤感情好了。” 严成锦心中微痛,不禁暗啐朱厚照一口,谈到银子,这厮就很难忽悠了。 “朕也知道你要支给唐宋国靡费,没有银子。” “新皇的意思是?” “你卖一成家产吧。”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老高这狗官,要是京城有豪绅榜,这狗官肯定榜上有名。 严成锦怀疑,这厮穷的时候,脑子会自动换挡。 毕竟,贫穷使人向上,安逸使人堕落,本性也。 “臣又不是败家子,岂能变卖爷田,将来会被方来戳脊梁骨的。” “你说得对,可朕看方来那小子是个败家子,你不卖,他今后也要卖的。” “”严成锦。 卖家产不可能,这一世也不可能卖家产。 沉默了许久,严成锦满脸严肃看了眼借条。 “新皇所言甚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先将借条给臣。” “不给。” “新皇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欠钱的都是大爷。” 奉天殿。 用过午膳,小太监们有些困顿,却努力的睁着眼睛。 太上皇弘治面色略微憔悴,徐九簿起事虽被平定,却反映了朝廷不得民心的事实。 令他颇为伤心。 越看南直隶的新邸报,越感到鞭长莫及。 “朝廷下令,命百姓多缴纳一份税赋,政令没有执行到南直隶?” 内阁诸公愣了片刻。 刘健面色微动,躬身道:“臣查了黄册的田亩,百姓分得的田亩极少,这些渔户没有田地。” 没有田地,就得不到上一条政策的恩惠了呀。 萧敬小声道:“方才礼部衙门有三千五百四十七人充海户,但是,毛大人未向太上皇禀报。” 刘健和李东阳交换一个眼神。 太上皇向来节俭,那里需要这么多的海户。 “不如将他们都遣散吧,刚修缮过乾清宫,皇宫的用度不再增加了。”蒋冕道。 海户入皇家园林当奴婢,靡费该算宫里的。 萧敬吞吞吐吐道:“可他们已经净身了。” 诸公面色渐渐紧绷,变得凝重。 不多时,王琼被叫到殿中,听闻太上皇弘治想动那笔额外税银的利息。 他忙道:“只怕今年也有大雪,万一拨不出银两,岂不是失信?明年还如何向百姓收取?” 第一年最关键,百姓都在观望,看朝廷会不会真的拨给。 有去无回,第二年傻子才交。 太上皇弘治脸色渐渐变得不对,在理,蛋还没生出来,不能把母鸡杀了。 严府, 严成锦回到府中,李清娥端着清凉的花胶汤过来,担忧道:“夫君,谢东家在府库中清算银两,家中可是出了变故?” 虽然不知道家里的库房有多少银子。 可谢玉是牙行的人,牙行的人上门清理银子,就是要抵债了。 胖丫鬟风娇道:“姑爷,可以借老爷的银子对了姑爷,你欠了多少银子?” “五十万两。” 胖丫鬟惊愕:“还是卖家什吧。” 方才,十万两现金流在府中,是严成锦的底线。 谢玉很快就清算好了,能先给朱厚照两万两。 打包一番,谷大用让小太监装进夜香桶,搬到甲字库。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喜滋滋地道:“老高就是讲诚信,他说剩下的什么时候送来?” “严大人说,等他俸禄涨了再还。” 朱厚照点点头:“老高说得对,他也没有银子了吧,朕就不难为他了。” 谷大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翌日, 严成锦穿着一身斗牛赐服,拿着芴牌走进奉天殿,行礼后站在一旁。 黄花梨的木板上,两边贴的功绩相差无几。 太上皇弘治垂头苦思,思索北直隶的百姓民生,如何令这些渔户得到安置。 毛纪也黑着一张脸,既紧张,有几忐忑。 严成锦能猜出大抵原因,昨日三千多人自行净身后,去礼部衙门求职,朝廷不想要。 “海户没有田地倒是难办,若迁移至南方,又会令江南衰落。” “正是此意。” 蒋冕几人昨日商议此事,竟想不出来。 严成锦双眸一凝,怪只怪明朝将户籍分得太细,一个善政难以覆盖所有人。 以之前的以利息作为赈银而言。 不种田的丝户、渔户和阴阳户就会不满,久而久之,又有人起事。 “太上皇和诸公可曾听说过花胶?” 刘健等大臣面色微微一动。 花胶,就是鱼白,乃是取自鱼身上的一处部位,又叫鱼膏。 煮之有腥臭味,可严成锦提这个干什么? 严成锦却自顾道:“臣在府上时,不时便煮花胶食用,味甘鲜美。” 此子说话,总是不那么简单。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狐疑:“花胶与所议之事有关系?” 诸公目光转动,心中略有好奇。 可是,回应他们的却是长长的沉默,便知道此子又来了。1616047844 第801章 授人以渔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花胶与燕窝几乎等价,皆为名贵之物,还有鲍鱼和鲸油,也能贩钱。” 所谓靠海吃海,南直隶沿海的地区,可以出海捕鱼。 但大明的渔业几乎空白。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动:“可船只如何提供?” 寻常百姓是买不起船的。 若朝廷租赁船只给百姓,百姓没有能力提供抵押之物。 一旦沉船,或者被海盗抢去,甚至渔夫直接把船偷偷开往岛国为寇。 这些都会让朝廷蒙受巨大的损失。 “太上皇所言甚是。” “但凡能出海的都是大船,一艘大船动辄几百两银子,百姓哪来这么多银子?” 刘健面色忧虑道。 就算有这些银子,租赁船只的费用,也不是百姓能承担的。 漕运的漕船,租赁一天要六钱银子,租赁大船就更贵了。 可渔户出海却不一定能打捞到鱼,如此一来,反成了亏本的买卖。 “东南也有渔户,只是难以为生,百姓都不愿干这个。”蒋冕感慨。 出海九死一生,若是沉船或遇上海盗,是没有人救援的。 诸公们眉头紧锁。 片刻之后,见严成锦不再说话,太上皇弘治便开口道:“诸位卿家,谁还要进言?” 大臣们吞吞吐吐,不敢多言。 毛纪打心底希望严成锦能解决此事,充海户的人还在户部衙门堵着,不知怎么安置。 “严大人可是想将鱼做成期货?” 刚才听严成锦的意思,是要让东南的渔民出海捕鱼。 诸公眼中放光,期货就是现在收银子,以后再卖货物。 先收银子造船,打渔回来再卖给士绅,好买卖! 蒋冕不紧不慢道:“满足两个条件,才能做成期货,一是商货能用较稳定的价钱定价,二是商货能为天下百姓所用,鱼并非如此。” 毛纪愣住了。 大殿中,气氛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渐渐安静下来。 蒋冕解释道:“打上来的鱼价值不一,运送到京城路途遥远,费用成本极高。 且,鱼做起来费油盐,无油盐腥臭得很,百姓哪里舍得吃。” 他专门研究良乡的理科,私下还找刘来虚心讨教,有些心得。 严成锦看向蒋冕,心中微动。 不错,鱼没法做成期货,不能从士绅手上募集到银子。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道:“老高,这月功绩差一件就和父皇一样了,你再想想?” 狗皇帝,你不会自己想? 若不是在朝廷上,严成锦定要和朱厚照比划比划。 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传到太上皇和诸公的耳里,萧敬轻喝一声退朝。 东暖阁, 严成锦和朱厚照坐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是有道理的。 百姓只能利用天然资源,发家致富,上一世也是如此。 “就眼下的局势而言,要解决鱼的运输不难,腌制成咸鱼,越臭越香,运多远都不怕。” 记得上一世咸鱼极好卖,贫苦百姓更爱买咸鱼,一小根就吃好几碗饭。 盐不值钱,鱼也不值钱,咸鱼的成本极低。 “咸鱼?”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又道:“可是老高,哪里来的船借给百姓?” 就差一件功绩,就能追平太上皇,朱厚照心思活络起来。 “新皇可是忘了,长宁伯和寿宁侯?” 朱厚照一拍大腿,怎么把那三个人傻钱多的爵爷给忘了,“谷伴伴,快去传他们入宫。” “还不急。” 这两日,士绅们去惠民药局看病,汪机建议食用花胶。 紧接着,又有神秘商贾以高价大肆收购花胶,顿时,花胶变得火热起来。 两日后, 宫廊中,张家兄弟两手交叉在袖子里,抱在胸前,“哥,狗皇帝不会想坑咱们的银子吧?” “弟啊,一会儿他要银子,你就给他。” 张鹤龄小声吩咐,坑一个人的银子,总比两个人强。 毕竟现在是皇帝,比抄家强。 “哥真狡猾,你怎么不给?”张延龄反驳,一巴掌便从张鹤龄手中扇来:“哥当初是如何对你的?” 周彧不想理这两个傻子。 三人来到大殿,朱厚照喜滋滋地问:“朕有一件能发财的好事。” 三人摇了摇头,看傻子般看向朱厚照,“新皇,我等不想发财,告辞。” 狗朱厚照,真是想找他们要银子! 三人站起身来,忙朝殿外走去,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这时候走出来,严成锦道:“是本官想请诸位爵爷做买卖,良乡出船,诸位爵爷雇佣力役,得到的银子,商会和爵爷七三分账。” “七三?你搁这儿看不起谁呢?六四!”张延龄说完后,又继续问道:“什么买卖?” “恕本官不能说。” 周彧皱着脸道:“那我也不能帮新皇和严大人。” 严成锦沉吟片刻,才道:“在东南经营鱼产易市,卖花胶和咸鱼,花胶为珍贵之物,能供给京城士绅。 而咸鱼比肉便宜,能卖给普通百姓,运送起来也方便。” 张鹤龄和周彧面色变得精彩起来,他们不信朱厚照,却相信严成锦。 要是想坑他们,良乡商会便不会参与进来。 这小子说能赚银子,铁定能赚银子。 “弟,我们走。” “臣也告辞!”周彧道。 走到外头,张延龄才苦着一张脸:“哥,严成锦还没说完呢,咱们和他有仇,可和银子没仇呀。” 张鹤龄一巴掌便呼了过去,“咱们有银子,要严成锦的船作甚?”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望着黄花梨木板,与朱厚照的功绩只差一件了。 “新皇和严成锦在东宫吗?” 萧敬脸色渐渐变了:“在东暖阁,召两位国公进宫,似乎要借他们的银子。” 他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要坑周彧和张鹤龄二人,不敢断言。 太上皇弘治转过身来,疑惑看着萧敬:“召他们入宫做什么?” 对于外戚,太上皇弘治敬而远之,朱厚照总是与他们往来,心中有些不悦。 “说是要雇力役出海打渔,还要设渔产易市,让河泊所管制,新皇在写圣旨了。” 诸公渐渐沉默下来。 萧敬又继续道:“可是两位爵爷不满分账,要自己干,偷偷到良乡买船雇人去了” 诸公面色微动,怎么看这三人都像是让严成锦忽悠了。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萧敬忙去将严成锦请来了。 “严卿家诓骗让寿宁侯和长宁伯派船出海?” 第802章 大功告成 大臣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太上皇弘治目光炯炯看着严成锦,“张家的兄弟脑子不灵光,你诓骗他们卖咸鱼,回头又要找寡人告状了。” 虽对张家的兄弟没有好印象。 可做人要厚道,坑害国戚是要论罪的。 严成锦面上有些尴尬,只好道:“是新皇的决定,不过,花胶和咸鱼真能卖银子,太上皇可曾听说过,没节造节?” 你要是听说过,我可就要怀疑你是不是马清扬穿越了。 大殿中一片沉寂。 因为这四个字,又触及了太上皇和李东阳等人的知识盲区,眼界的天花板。 刘健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何谓无节造节?” 严成锦想了想,这个很难与诸公解释清楚。 命人去宫外带了几个物件回来,小太监们端着几个锦盘,有四碟小菜和一碗汤羹。 等诸公围过来后,严成锦道:“这些,大抵就是臣要交易之物,诸公尝过就知道了。” 太上皇弘治让萧敬拿来象牙筷。 萧敬瞥了严成锦一眼,小声道:“爷,奴婢先试试。” 纵然知道不会有毒,可要是万一呢? 这黄不溜秋的东西,臭得能熏死人,吃了会生病的吧? 可眼下,太上皇和诸公正牵挂此事,他只能硬生生的上了。 一口黄鱼塞进嘴里,仔细嚼了嚼。 “呕” “呕,呕,呕” 萧敬眼泪夺眶而出,吐得连白眼都翻出来了,嘴角还挂着水丝,“这是毒药,爷,这是毒药啊”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的表情极为精彩,有这么严重? “萧公公演得过了。”刘健不禁怀疑。 他们锦衣玉食,寻常鸡肉猪肉都吃不过来,就算要吃鱼,也不会吃咸鱼。 故而,大臣中,除了出身贫寒的李东阳。 其余人都不知道咸鱼什么味儿。 朱厚照眉飞色舞:“父皇和诸公不食肉糜,哪里有这么难吃?” 说着,便将一条小黄鱼塞进嘴里。 有滋有味嚼了嚼,咽了下去,又吃了一口白米饭,浑若无事。 严成锦暗自佩服,这厮就像清道夫,什么都能吃。 太上皇见状,淡淡地看向小太监:“拿筷子来。” 萧敬连忙苦着脸,劝道:“太上皇,不能吃啊!” “滚开,新皇吃的,寡人为何吃不的!” 呕! 呕呕呕呕! 太上皇弘治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般,肠子都要吐出来了,眼泪鼻涕直流。 萧敬面色古怪,都叫你别吃了 “爷还好吧?” “还好,就是有点咸。” 诸公看着太上皇弘治,心中不免几分轻视之意。 太上皇从小养尊处优,虽然吃过苦头,但在吃穿用度上,还没吃过太大的苦头,自然也没吃过咸鱼。 瞧见太上皇这副样子,诸公反而心中跃跃欲试。 “臣来试试。” 严成锦微蹙眉:“刘公年纪大了,就算了吧,就算是下官,也不敢尝试。” “哼,老夫虽老,但胆量呕呕呕呕” 刘健躬着身子,口吐芬芳,地上一摊早上吃的早饭。 蒋冕见状,连忙收回筷子,对这几碟咸鱼敬而远之,李东阳和谢迁几人也站在一旁。 片刻后,太上皇弘治已经擦干净嘴角,坐在御座上。 “严卿家,这些东西真是人能吃的?” 这些鱼的腌制方法,比不上后世,只是粗略用盐腌制过。 入口后,那股味道就如鲱鱼罐头般,令人不禁想反抗。 “能吃,新皇不就吃了吗?”严成锦问道。 朱厚照浑若无事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太上皇和诸公说不出话来。 严成锦让谷大用带着几个贫民入宫,看着他们吃完咸鱼和大白米饭,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才相信这玩意真的能吃。 同时,心中不禁一阵同情。 “严卿家方才说,无节造节,是什么意思?” 严成锦道:“庙会,是初一和十五,每逢这时,百姓就会去赶集。 太上皇和诸公不妨想想,若朝廷将初八定为庙会,将每月十一定为庙会,会如何?” 太上皇弘治面色茫然。 庙会的日子不是大明朝廷定的,是从唐代时流传下来,因是在庙边的市集,故称庙会。 诸公却没听明白。 蒋冕问道:“会如何?” “会多几个庙会。”严成锦道。 “”太上皇。 “”诸公。 庙会,就是刺激消费的经济活动。 一年多几次,想当于一年多扎几次经济,别看简单的造节,拉动大明内需的力量却极为庞大。 是刺激士绅和普通百姓消费的计策。 商税没准能翻几番。 严成锦言简意赅道:“多几次庙会,意味着买卖会变多,买卖变多,意味着商税会变多。” 刘健几人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 多几次赶集的日子,商货的消耗会比平时快一些。 “可朝廷总不能强制百姓赶集吧?”蒋冕想到关键之处。 “朝廷规定的庙会,可以少收一成银子,诸如初八和十一,只需九成价钱,就能买到平日的商品。 而朝廷在这一日,对商贾少收税,商贾也不会有怨言。” 诸公沉默许久,似乎在回味严成锦的话。 朱厚照道:“朕想在东南沿海设渔产易市,交易水产,商贾见有利可图,不就雇佣力役了?” 可是,太上皇弘治和刘健仍对咸鱼心有余悸。 “交易这些鱼干,只怕不值几个银子吧?” 严成锦看向谷大用,谷大用连忙蹲着锦盘进来。 七道不同的鱼肴,令太上皇弘治和诸公赞不绝口,这才是人吃的。 “这是贩卖个士绅的珍贵渔产,光是柔鱼一项,就能常年带来利润。” 大明东方沿海,实则比邻一座巨大的宝库。 若是替渔户解决船只和贩卖渠道,将打渔产业发扬光大,就不难了。 大殿安静下来, 诸公一时间也无法决定。 张升开口道:“若真是善政,严大人为何要交给长宁伯和寿宁候?” “第一个出海的人,要比第二个花费更多银子,等长宁伯和寿宁侯出海回来,朝廷再出手不迟。” 这就是马前卒啊! 诸公双目露出恍然之色。 太上皇心中微动,这些国舅手中有许多银子,“此事先莫要声张。” 诸公相视一笑。 严成锦心中的石头落下,有太上皇这句话,此事就成了。 第803章 臣意难平 下了命令,让良乡工坊制作渔网和鱼钩等各种渔具。 小院中,严成锦坐在石凳上,温暖的阳光笼罩全身,努力吸着新鲜的空气。 “三位爵爷出海了吗?” 张家兄弟做下游生意,严成锦就做上游生意,就好似丝绸火了,他就做生丝生意。 最近很缺银子。 王守仁传回疏奏,突厥余孽因寒冬退兵,唐宋国暂时得以喘息,开疆拓土,要买入大量的耕牛和铁具。 光靠他储存的银子,早晚会有花光的一天。 王不岁回答道:“还在招募力役,过几日就走。” 张家兄弟和周彧组织的出海活动十分仓促。 京城力役多被良乡和各大酒楼雇佣了,想要招募到人手,就需要更高的价格。 况且,出海是一份高危工作,开出的银子高几倍,才有人愿意。 每人一日十二分纹银,足比京城待遇最好的酒楼,高出五分纹银。 但雇佣人力的费用年年增高,却足见大明经济正在渐渐繁荣。 “通知良乡商会各地牙行,放出消息,今后力役要找活计,可直接去牙行。” 他站在从一品大臣的格局推演。 经济繁荣时,更需求人力资源供需平衡,是时候推出大明的五八牙行了。 解决信息不对等,可缓解贫苦百姓的就业困扰。 如今,官职还是太小了些,许多政令无法独自决断,不知这次会不会升官? “严大人,新皇让您进宫。” 叶准领着小太监走进来,小太监开口道。 东暖阁, 朱厚照手里捏着从黄花梨木上取下来的功绩。 诸公在大殿中,面色有些不悦,值房里有数不完的疏奏要批阅,哪里有闲暇陪朱厚照胡闹。 “朕功绩胜于太上皇,诸位师傅就要听朕的。” 刘健和李东阳交换一个眼神。 心中颇不乐意,就阅疏的认真程度,他们更愿意跟着太上皇。 新皇阅奏的速度太快,他们还要再阅一遍。 李东阳想了想,正色道:“新皇此月功绩,确实堪比太上皇。 可却未能胜,恕臣等不能遵旨。” 朱厚照和太上皇都为六件,算是平等。 “且派三位爵爷出海一事,还不知道是弊政,还是善政,需观后效。”蒋冕道。 等真正安置了东南一带的百姓,才能定论。 朱厚照眉飞色舞,轻哼一声:“诸位师傅想赖账不成? 朕还是太子时,诸位师傅就教导朕,治国的基础,在于讲诚信。 君臣上下相互信任,法令才能执行,王朝才能屹立不倒。 可今日看,诸位师傅要朕讲诚信,自己却不讲,与老高行为何异?” 诸公懵逼了,一副“伪君子竟是我自己”的表情。 有些难堪。 思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站着,此事说白了,就算新皇的政绩超过太上皇,他们也很难不从心。 “若没了严成锦,新皇还要少几件。” “不错,并非臣等赖账。” 朱厚照看了旁边一眼,老高这家伙还没入宫。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正襟危坐,御案上摊开的,正是安陆州兴王的疏奏。 眉头微微蹙紧,兴王上疏,以接世子回封国要挟,想要换封地。 “诸位师傅呢?” “去东暖阁了,新皇要执掌大权。”萧敬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上皇弘治看了眼那黄花梨木板,这月他与朱厚照都是六件。 嘴角以舒缓的角度上扬,颇为在意问:“诸位师傅顺从了?” “还没,诸公以平局为由,不想与新皇……” 察觉到太上皇弘治的脸色,萧敬胆子抖了抖。 太上皇弘治眸光闪动刘,长吁一口气。 当初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借助刘健三人,在朝堂上慢慢树立地位,聚拢人心。 打心里,他是想将权力交给朱厚照的。 可他不能左右大臣的人心。 这些大臣都是有骨气的人,强人所难,说不定就以病告老还乡,不做官了。 “兴王一事,去通报诸公。” …… 安陆州,兴王府。 朱佑杬估摸着疏奏到京城了,只有朱厚熜一个子嗣。 若不是为了换封地,不会送进宫中当质子。 “京城有疏奏传来吗?” 管家尴尬的笑了笑:“王爷,哪有这么快,八百里加急也要五天啊。” 如今,兴王成了天下第一养猪大户,共养了六千多头猪,每年光税就要交几千两。 更压低了大明猪肉的价钱。 兴王牌猪肉,天下谁人不知。 “若这次太上皇不准,我便是亲自去京城,也要将厚熜接回王府。”兴王妃委屈道。 朱佑杬叱责:“休要胡说,朝廷自有安排,皇兄为人宽厚,本王有预感,这次一定能换。” 想了想,又有些忐忑道:“且等朝廷消息。” …… 京城,皇宫。 当初兴王送世子入宫时,诸公就有感,兴亡早晚会请换封地。 严成锦道:“南昌本经济繁盛,如今百业萧条,臣以为,当给兴王换封地到南昌。” 宁王经营的生意很庞大,丝绸、茶业、瓷器、粮食和布坊等。 他出海后,宛如一家地方国企倒闭,如同依靠矿石生存的地方原料枯竭。 不仅很快就衰败下去,百姓也没了生计。 从江南各府的税收可看出,周边府地也受了极大影响。 张升沉思片刻,道:“换封地倒是无妨,就怕开了先例。” 造反造怕了,诸公不想听到任何藩王起兵的消息。 萧敬小声提醒:“太上皇,兴王世子还在宫殿外候着。” 此时,宫殿外。 朱厚熜穿着常服,个子只比小太监的膝盖高一些,被小太监牵着小手,等太上皇召见。 “如果太上皇不许,我就要回安陆州了。”朱厚熜道别道。 “那我帮你去与父皇说。” 朱载堃眨了眨大眼睛。 转过头,看见朱厚照不紧不慢的走上御阶,“父皇,我与厚熜约定,将来我登基,他就给我当伴伴。 若是娶方来的妹妹做皇后,他就帮我写诰书,我还没登基呢,不想他离开京城。” 朱厚照暗骂这小混账,兴王世子能阉吗? 不过,却未对朱载堃出手。 他被太上皇揍多了,晓得会越揍越皮,日后岂不是要气死他。 “你可想离开皇宫?” 朱厚熜摇摇头,爹娘虽然对他好,可在宫里能玩蛐蛐。 还有朱载堃和严方来两个玩伴,比在王府好玩。 朱厚照想了想,背负着手走进大殿。 第804章 准了准了 “儿臣以为,当如老高所言,将兴王的封国移到南昌,兴旺一方。” 殿外走进来,朱厚照身后跟着两个小不点。 诸公忍不住回头,怕朱厚照不商量就下旨意。 王琼道:“臣粗略算了算,南昌钱粮每月减少七万二千五百石,以一年计算,共减少八十余万石,杂用供役也缺人” 不敢说税银,怕太上皇更加肉痛。 诸公顿时心如刀割,每月减少的钱粮,可养活多少士卒,发多少俸禄。 朱宸濠那混蛋,好好在南昌呆着不行,非要创业。 如今两败俱伤。 “孙臣孙臣也想厚熜留在宫中。”朱载堃昂着头,大眼睛看向太上皇弘治。 太上皇弘治微微动容,宫中孤寡寂寞,自小他便是这样过来。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诸公可曾听说兴王猪肉?兴王养猪天下闻名,是当今唯一可以代替宁王的藩王。” 在藩王中,兴王还算贤明,会审时度势。 来京城考核时,虽然没有出彩的地方,但也没出格。 养猪都能养到天下第一。 移封国去南昌,不吝于后世的某为安家落户,带动沿海商业活动。 太上皇弘治左思右想,看向内阁的方向:“诸公以为如何?” “给兴王移封国,只怕引来其他请乞。” 蒋冕话音刚落,几人颔首点头。 这是可以预料到的,毕竟分封藩王是不公平的事,你肥我瘦,一旦朝廷开例,疏奏就来了。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若有人请乞,留中就是,若有人起兵,平叛就是。 如今朝廷兵力充足,还畏手畏脚。 兴王迁南昌是善政,却不敢准乞,诸位师傅的胆量,难道只敢与朕辩驳?” 他保守估计,如今的朝堂,至少够他败家二十年。 这样强大的国力,何惧起事。 诸公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偷偷瞥了一眼太上皇弘治,自然知道新皇在内涵反悔一事。 这小子真记仇,一点也不像太上皇宽仁大度。 张敷华道:“臣以为有道理,九边暂时无外患,诸王碍于京营,也不敢起事。” 大殿中安静片刻。 太上皇弘治开口:“内阁拟旨,朝廷不赐车马,让王府自行解决。” 诸公微微躬身。 出了宫殿,朱厚照便对着严成锦道:“朕听说你在做渔网生意,还有三张欠条,你何时兑现?” 老高坑一次国公,就赚几十万两银子,定是有钱了。 “臣是坑了国公一笔银子,可又交给商会,拿去江南了。” “朕就知道,你不会白白替兴王请乞,江南是徽商的地盘,你想和兴王做买卖?” 良乡商会若想做江南的生意,徽商定不会答应。 一直以来,良乡商会占据北直隶,徽商占据南直隶。 晋商南北都有交集,粤商则盘踞在两广一带。 各自有地盘,良乡想做赢江南的士绅极难。 严成锦直言不讳:“臣想在江南,做绫罗绸缎生意,新皇可要入股?” 江南丝织天下闻名。 有了兴王在南昌撑腰,良乡商会就能在良乡落脚,有了保护伞。 徽商也没辙。 “朕用这张借条入股。” “”严成锦。 七月初,阳光毒辣。 兴王府上,朱祐杬享受着冰鉴释放的清凉,眉头一筹不展。 “有朝廷的疏奏吗?” 已经过去了七日,再不来,就是被太上皇留中了。 到时,真要把厚熜接回来。 管家面露难色,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都派人住到界碑去了。 “王爷,一有消息,护院定会来禀报的。” 兴王妃不满轻哼,白净的面上满是怨气。 朱佑杬站起来踱步两圈,这时院中跑来一个穿着青衣的护卫:“王爷,京城有旨意来。” 谷大用笑吟吟走进王府,打开圣旨便念: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绪应鸿续,夙夜兢兢,然祖宗之法度坏于逆贼,南昌知有宁王而不知有朕,不畏朕而不敢忤逆于逆贼,朕弗知也,兴王朱佑杬才德昭显,不负朕之恩德,今准乞封国移至南昌” 朱佑杬身躯微微一颤,险些惊愕的抬起头来,准了? 兴王妃则是双手紧紧拽着帕子,脑子一片茫然。 谷大用念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这是那位大人给王爷的信,王爷看完,立即还给奴婢。” 兴王妃想凑上来。 谷大用干咳嗽一声:“王爷一人看。” 朱佑杬把信打开,是严成锦来的,告知他要在南昌做丝绢和猪肉生意,还有水产。 藩王原本不许经营买卖。 现在只要交足税额,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南昌,他也打算做丝绸和茶业生意,严成锦的信就来了。 “他倒是想得美。” 谷大用笑盈盈地伸手,将信收回怀中,“那位大人说了,让王爷给句痛快话。” 朱佑杬眉头皱成川字,抬眸:“新皇知道?” “新皇自然知道,王爷?奴婢还要赶路。” “可以,不过,本王会上疏,向太上皇陈明。” 兴王妃命下人拿来一百两银子,打点传旨太监离开。 “王爷,刚才看的是谁的信?” “不必理会,让下人准备吧。” 朱佑杬背负着手,转身准备给太上皇去一封疏奏。 京城, 一大早,司礼监的大太监就来左掖门传旨,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回到值房,百官纷纷打听消息,却一无所获。 半个时辰后,大臣们聚集于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道:“今日寅时,王太皇太后薨逝了,寡人和新皇都去了王太后寝殿。” 诸公面色一变。 严成锦心下微动,王太皇太后,是朱厚照的祖母辈。 也即是太上皇弘治的后妈。 没有子嗣,在皇室中是一件悲凉凄惨的事。 所以,王太皇太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毕竟是太皇太后,顾及朝廷的颜面,丧葬还是要以太后的规格下。 百官又要发难了。 兵科给事中安金奏道:“近年俗尚太奢,宫中宴会丰盛,居室宏丽,臣以为,后事应当从简。” “臣等附议!” 严成锦站着不置一言,丧事加陵墓,动辄几十万两,不向他借银子就好。 第805章 真狠啊 朱厚照有些抵触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的目光。 诸公又想让他掏银子。 众目睽睽之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银子了。” 严成锦心下暗叹一声,掏银子时,总会优先想到朱厚照,议事时,却又向着太上皇。 诸公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是不信的。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 “严卿家,新皇的府库还有多少银子?” 都察院消息一向灵通,此子又与新皇交往甚密。 “应当有两万八千七百余两,臣去甲字库,确实只剩这些银子。”严成锦道。 两万多? 够在宫中举行丧礼了,至于陵墓,和先皇一起合葬在茂陵,也不用花银子。 眨眼间,诸公就分配好了两万八千两的去处。 王琼若有所思道:“请新皇以百姓为重,今岁皇室开支靡费过甚,不宜再开国库。” 诸公的目光投向朱厚照,谁让你烧了乾清宫? 皇室一年的用度,大抵是二十万两。 修建乾清宫就二十五万,远远超出定例,不能再花银子了。 “寡人也是这般想,将你的银子作靡费,不足之数,寡人的内帑补齐,不征税伤农。” 太上皇弘治面色严肃。 国库一旦空虚,若有需用银子的地方,就要调高税额。 朱厚照目光微微一动,“为何让儿臣先出,父皇却后出?” 百官没有吭声,父慈子孝的画面,还是等待太上皇回复。 “寡人的银子,今年后还不是你的?!” 朱厚照悻悻地的样子,拗不过太上皇。 翌日,王太皇太后的厚葬如期举行。 京城百姓斋戒三日,礼部送丧队去茂陵。 等第二日大清早时,小太监来乾清宫禀报,“新皇一大早就出宫了。” 定是用了甲字库银子心生不满,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去哪儿了?” “似乎带着皇孙二人,去了南海子。”萧敬也是从东宫小太监口中得知。 今日上朝,诸公见朱厚照没来,打算等等。 太上皇弘治开口:“诸公不必等了,新皇去了南海子,开始廷议吧。” 诸公面面相觑。 朝廷至大至重之事,莫过于祭祀。 如今王太后刚厚葬,新皇就算不是亲孙子,也应该在宫中守孝才是。 严成锦竟无语,朱厚照这时出去打,就好比家里死人了,还出去玩。 在后世,那叫散心。 可古人要守孝三年,皇室虽然不用三年,可这时候出去玩,会被百官和百姓强烈谴责。 刘健想不到新皇这么能玩,“还请太上皇派人,将新皇接回来。” 恐怕,只有太上皇能压一压朱厚照。 “诸公不必担心,寡人已经派人去南海子。” 可是,等回到值房时,刘健猛然发现自己的书案上,摆着一头獐子,怒目看向翰林:“这是?”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的书案上,摆放着鹿和锦鸡。 蒋冕几人发现,自己的书案上也有。 韩丽小声道:“是新皇派人送来的,说比市集上的好吃,五百两银子一只。” 刘健双目瞪圆,怒喝道:“本官何时说要了?!” 李东阳和蒋冕等人颔首,五百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弘治商号?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新新皇还说,朕也没想开内帑,诸公却让朕开内帑,是诸公强买强卖在先,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翰林都快要被刘健几人的压迫吓哭了。 生气了, 这就是生气了啊,蒋冕捋着胡须,面色疑惑:“六部和五寺都有?” “都有,东宫的小太监正在收银子。”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回到值房中,看见一只大鹿躺在自己的书案上,表情凝固:“这是谁干的?!” “新皇送来的,说要收一万两银子。”方学躬身。 一万两? 严成锦暗呸朱厚照一脸,你怎么不把皇位卖给我? “内阁和六部的值房都送了,不过,他们只收五百两。” 朱厚照是皇帝,旨意不敢违抗,只好等严大人回来再处置。 严成锦满脑黑线,这狗皇帝定是对揭举他的小金库,怀恨在心。 “送去东宫,就说抵本官的一万两欠条。” 南海子,场。 朱厚照骑着枣红色大马,身后是朱载堃和朱厚熜。 这时谷大用急匆匆的跑来道:“爷,送去宫里了,只有王琼交了银子。” 王琼倒是识相,身为户部尚书却坑朕的银子,新皇最讨厌的就是他。 可此时,朱厚照喜滋滋地接过银子,“王师傅贤臣也,其他师傅都没有交银子?” 谷大用面露难色道:“没,严大人还送回了东宫,说是要抵一万两欠条。” “卧草,这狗官” “太上皇派人来请,爷,咱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把大门关上,让父皇和诸公知道,这次朕生气了。” 朱厚照一脸得意的样子。 若今后成了定例,就每次都要从他手中拿银子。 故而,这一次绝不能屈服。 朱载堃昂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华盖殿, 才一会儿功夫,从内阁和六部抬来的物,就堆满了大殿。 有獐子,野兔,锦鸡和鹿等豢养禽兽 太上皇弘治面色阴郁,“这些都是朱厚照干的?” 内阁大臣颔首点头。 “还收臣等五百两。” 太上皇弘治面色冷峻了几分。 严成锦想了想,连忙补充道:“臣这只一万两。” 诸公面色古怪,却很快平静下来,李东阳开口道:“当下还是先请新皇回来。” 现在正是王太后的丧气,新皇却去南海子狩,会被读书人骂不肖子孙。 萧敬派去的人都回来了,禀报道:“新皇将南海子的门关上了。” 太上皇弘治脸色变了又变。 退出大殿后,蒋冕沉思片刻,看向刘健道:“应当给新皇选侧妃了。” 严成锦抬头看向前面的蒋冕。 后宫薨逝,皇帝不用给皇后和妃子守丧,照常上下朝。 后事也是交给司礼监和礼部去办。 甚至皇后或妃子薨逝,又立一个,不似百姓那么多规矩。 刘健点头:“后宫寡淡,只有张太后和曾皇后两人,是该选侧妃,不过眼下,还是等等。” 王太后刚过世,兹事体大,就算是为了贤名,也要等几个月。 李东阳几人点头,又折返回奉天殿。 第806章 出乎意料 诸公折返回殿中,太上皇弘治有点摸不着头脑。 刘健张着嘴巴,嘴唇微动:“后宫只有曾皇后,多子多孙才是社稷之福。” 皇室子嗣繁衍,也是朝中大事。 弘治当初只立张皇后一人,与先皇只宠幸万贵妃一人无异。 不重视宗族香火繁衍,皆是昏聩! 太上皇弘治心里面上一阵难看。 “如今王太后刚薨逝,太急了些,过一阵再议。” “不急,不急,就算甄选也要一两月,况且,钦天监还需看日子,即便有合适民女,还要查宗族清白” 大殿中的大臣们,心下皆是赞成。 不舍得给王太后花钱,但给新皇纳妃舍得花,这是稳固江山社稷的大事。 唐宋国,阿格拉。 王守仁收到来自京城的一批良种,阿拉格的地理与大明相差甚远,水利没有疏浚,泥土贫瘠。 荒草长势比庄稼好,齐人高。 粮食收成却极少。 “王大人,适逢东南飞来的蝗虫,收不收粮?” 玉米和水稻被啃得千疮百孔,上哪儿找鸭子大军去。 粮食没成熟,收回来也不能食用,王守仁想了想,问道:“朱拱樤何在?” “朱东家带人去吐鲁番做买卖了,吐鲁番攻入了敦煌,正是做买卖的好时候。”旁边的刘养正道。 朱拱樤是很精明的生意人,从商人手里赚过几万两银子。 王守仁想了想,却开口道:“今日起,设立十家牌法,与大明保甲制相同,若有形迹可疑之事,十家连坐。” 粮食匮乏,会引发抢掠和暴乱。 有一个人带头起事,就会有千千万万人效仿。 眼下不是要解决百姓的饥寒,而是要严明律法,维持唐宋国安稳。 至于能否让唐宋国维持下去,他也忧虑。 张百龄略略沉思道:“朝廷昭告天下,新皇要纳侧妃。” 王守仁眸中微亮,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若能与大明联姻,每年入京朝贡,就能换回大量铁具和钱粮。” 使节入京朝贡,实际上是经济活动,不然谁没事年年往京城跑。 皇帝时,也曾联姻北方的女真於虚出。 只要联姻女子在世,就能维持稳定关系,甚至向大明借兵。 张百龄担忧地道:“只怕百官劝阻异域的女子为妃。” “你怕什么?南昌随我等逃难出来这么多老秀才民女,给他送一个汉人女子去就是,说起来,老夫也有个女儿,待嫁闺中。”刘养正觉得王守仁说的是个好主意。 京城,三月过去。 朱厚照的选婚提上日程,内阁出皇榜昭告天下,喜讯在坊间传开,沸沸扬扬。 上一次,选民女入宫,还是三十年前,太上皇弘治纳张太后为太子妃。 最热闹的机构是国子监,有可能从民女中选出侧妃。 国子监祭酒张徽下令,监生中有符合条件的民女,要禀报,送生辰八字给礼部衙门。 坤宁宫,张太后和曾皇后,在看各地官员呈递的选妃册子。 “哀家看国子监生李炳添,魏述,虞蕴几人之女都不错,一会儿送去礼部。” “保定府廪生陈广德之女,母后看看。” 坊间, 京城各地的百姓,皆送女儿到衙门,由县令挑选后推举进宫。 一晃眼又是两月,各地推举的民女纷纷送到京城。 每日上朝,皆可看见选淑女的民女排队进宫。 一连大半月,才挑选出六十人,将从中选出三位嫔妃。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一眼扫过,容貌长得颇为清秀素朴,面上渐渐露出笑意。 诸公看了这些妃子一眼,心中也猛然一动。 “都是清白家世出身,生辰八字与新皇甚合,任由新皇挑选。”礼部尚书毛纪微笑道。 朱厚照扫了一眼,个个长得都一样漂亮,“朕不想选,朕全都要。” 诸公笑容逐渐消失。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冷峻起来。 后宫虽无定额,但通常三五个,不多不少最好,既可以旺盛香火,又不至于沉迷荒废政事。 这时,小太监进来通报一声。 随即,鸿胪寺卿薛举进来禀报:“唐宋国派遣使臣来,说想与朝廷联姻。” 大殿中,所有人脸色微微一动。 严成锦心中诧异,王守仁该不会给朱厚照送来个大洋马吧。 这家伙太不慎重了,竟未与他通气就将人送来。 稍稍安定了心神,他还是选择相信王圣人,毕竟王守仁深知太上皇和诸公的脾性。 万一情况不妙,提桶跑路。 李东阳皱眉:“我等与唐宋国并无兵事,何须与它联姻,它妄图攀附大明,意图昭然若揭。” “不错,况且能娶异域女子为妾,会被百姓诟病。”蒋冕补充道。 二公的意思很明显。 自古联姻都是为了平息两国战事,但唐宋国与大明不接壤,联姻对大明不利,只对唐宋国有利。 鸿胪寺寺卿薛举抬头:“可此女样貌与汉人并无不同。” 上次出使唐宋国,他明明看见那王国一身黝黑。 “怎会有汉人的王女?”谢迁疑惑。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有何奇怪,诗仙李白也是异域的汉人。”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从未听说,李白是异域人,只当朱厚照是胡说。 可下一句却让他们不爽了。 “将她招入宫,朕要看看。”朱厚照喜滋滋的吩咐。 不多时,一个头上蒙着轻纱的女子走进来,发上绑着银饰,穿着大明的绫罗绸缎,与大家闺秀无异。 “唐宋国王女刘昭,见过尊敬的大明皇帝,见过新皇。” 严成锦愣住了,这真是汉人,一点异域口音都没有。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脸色也很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像江南一带的官话?与见过的使节截然不同,言谈举止,似乎对朝廷的礼制,颇为熟悉。 “你是唐宋国人,为何又是汉人?” “刘昭非纯正的唐宋皇室,父亲立下军功封为东南王,虽祖上曾是汉人,父亲却是唐宋国一等权臣。”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面露疑惑。 上次使团出使唐宋国,已验证唐宋国君不是汉人,如今又送来一个汉人民女,不会是冒充的吧? “可有牒官印?” 鸿胪寺卿薛举从袖口中,抽出册子,递上:“臣已查过身份,那使臣来过大明,臣认得。” 朱厚照狐疑,这该不会是呆子送来的吧? 严成锦心中微动,王守仁这厮像朱厚照一样大胆,也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刘健道:“与唐宋国联姻,对朝廷并无好处,即便身份为真,臣也以为,不必联姻。” 诸公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第807章 朕要联姻 蒋府,正堂。 蒋冕疑惑地道:“张大人可在唐宋国听说过东南王?” “在唐宋国下榻不过三日,从未听说过此王爷,不过汉人在异国当重臣,倒是愈发多见了。”张泰回应道。 这几年,来大明朝廷出使的使臣,多为汉人。 自从开了海禁后,各地异域的汉人便多了起来,有汉人犯事后随商船出海,逃亡到异域中为官。 蒋冕摸着胡须,喃喃道:“若这个东南王真有本事,八成也是从大明逃亡出去的汉人。” 汉人的乡土情结重,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离开故土。 能升官至东南王,应证此人绝非庸才。 短短短刻,蒋冕就想了许多。 严府,下值后回到书房。 严成锦接到严嵩传来的信函,王守仁在唐宋国建立十家牌法,要推行连坐制。 十家牌法,类似于里甲制, 编十家为一牌,开列各户籍贯、姓名、年龄、行业,日轮一家,检查生产经营。 封建社会便是如此,如果不将工作明确到一户身上,重役就没有人干。 从零建设王朝,严成锦还在摸索阶段,没有丝毫经验。 这推行的十家牌法,类似秦王朝建立时严明律法,弦蹦得太紧容易玩脱,毕竟秦朝只存在十四年。 这次刘昭入宫,他不能替唐宋国请乞,否则,又会引起诸公怀疑。 严嵩似乎知道他的脾性,未在朝中提及此事。 “少爷,叶千户来传话,让您进宫。”何能愁着脸站在门口。 到了午门,严成锦疑惑的问牟斌。 “新皇要娶唐宋国的汗女,否则就自宫。” 握草 朱厚照是个情种。 严成锦来到东暖阁时,太上皇弘治阴沉着一张脸,大臣们都沉默不语。 “臣严成锦,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看着严成锦,似乎因为被朱厚照气得心烦,不想说话,摆摆手让严成锦站到一旁。 严成锦感觉朱厚照这个法子听起来,就是摩擦诸公的智商。 你还真敢自阉不成? “严卿家有什么办法?” “臣不信。” 大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朱厚照梗着脖子:“老高,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动刀。” “那就开始吧。” “”朱厚照。 大殿中落针可闻,太上皇弘治死死盯地朱厚照,真想把这家伙的头打开,看看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连自宫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 严成锦犯嘀咕了,这厮不会听说了刘瑾的事迹,想要效仿吧。 诸公虽有七成不信,可有三成是相信的。 毕竟,朱厚照连寝宫都烧了,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就怕万一真给自己一刀,庆幸的是,新皇似乎胆怯了。 蒋冕想到了关键之处,“东南王是汉人,臣怀疑,会不会是从朝廷逃出的逆贼?” 诸公深吸一口气。 犯了重罪,逃去海外比以前更容易,商船出海需要力役,连银子都不用准备就能上船。 张升深吸了一口气,问:“可否要再派使团,去唐宋国查查?” 严成锦没有吭声,使臣去唐宋国,也查不出什么来。 唐宋国与朝廷相隔万里,行程需两个月,等使臣到唐宋国,工具人早就布置好了。 “臣看没有必要,徒增国库靡费,亦查不出端倪来,不如问她为何想联姻?”刘健抚须道。 须臾功夫,唐宋国的刘昭被带到正殿中。 今日,还是入宫时的打扮,似乎被禁足在鸿胪寺。 太上皇弘治变得正色起来,“你来与大明联姻,有何意图?” “父亲说,大明朝廷平定北方,但西南和西域并不安定,唐宋国若与大明联姻,可保大明和西南安定百年。”刘昭道。 若她与新皇有子嗣,这个时间还会更长一些。 唐宋国未想过向大明出兵,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来了兴致。 “你父亲如何知道,寡人的西南不安定?” “吐鲁番已经开始向东出兵,很快疏奏就会传到京城,唐宋国也不堪突厥人侵扰,恳请大明皇帝赐婚。”刘昭微微低着头。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不知王守仁从哪儿弄来此女。 见了太上皇和诸公不慌乱,竟还对得井井有条。 “是啊父皇,联姻是安定西南之策,儿臣想娶唐宋国王女。”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 大婚后,他就问问唐宋国究竟是谁所立,到时候老高这狗官想抵赖,也没门了。 诸公相互交换眼神。 新皇对纳侧之事从不上心,这次竟不惜以自身相逼,显然有意图。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太上皇,兵部主簿王珪求见。” 王珪微躬着身子,大步走进殿中,“甘肃传回疏奏,不知为何,吐鲁番忽然向甘肃进兵,已到敦煌。” 太上皇渐渐正色起来。 吐鲁番与大明并不交好,哈密压制着吐鲁番,才使得西域的局势平定。 如今,哈密势弱,以至于吐鲁番向大明出兵。 这些虏人打了跑,也不与大明的兵马交锋,很是棘手。 正当无人说话之际,刘健目光炯炯地看向刘昭:“你入京时,可有虏人向大明出兵的消息?” “父亲正是听闻此事,才派小女入京联姻。” “若联姻之后如何?” “唐宋国替大明平定吐鲁番,邦交永固。” 太上皇弘治看向旁边的萧敬,送刘昭回鸿胪寺。 心中有些心动了,吐鲁番的疆域在西边,大明派骑兵围剿它就向更西的方向逃遁。 舆图上,唐宋国在吐鲁番的西边,若前后夹击,必定能荡平疆域。 “诸公以为如何?” 王琼喉结一动,面色变得正经起来,“能不耗国库靡费,又能平定西域,自然是好事。” 西北是重要的丝路,关税占据三成。 朝廷剿了吐鲁番多次,封王也无济于事,还是灭了好。 刘健几人听闻此言,纷纷颔首点头。 “严卿家以为呢?” 严成锦有些做贼心虚,不想参与此事偏偏被太上皇问起,“臣还没有想好。” 太上皇弘治看了严成锦一眼,问:“要几日?” “一个月。”严成锦深以为然的道:“西域的局势,臣并不熟悉,入宫为官以来,吐鲁番就不曾对大明出兵。” 诸公怔住了。 不过也有道理,大明打赢鞑靼后,西域一直比较平静。 第808章 暴利 三日过去,坤宁宫。 太上皇弘治在看书。 一旁的张太后和曾皇后,正从六十位民女中,挑选三位淑人,准备下旨让礼部下聘。 朱载堃跑到曾皇后身边,小声道:“母后,你就准许父皇纳唐宋的王女吧?” 曾皇后微微抬头,看向某个方向,看见太上皇已经板着脸瞪过来。 一道威严的声音,令小太监浑身精神。 “你父皇许你什么好处?!” “带我去严师傅府上游玩……” 朱载堃肤细如面粉,看见太上皇的怒意,又继续道:“父皇爬出宫了,我没去。” “……”太上皇弘治。 张太后看向太上皇弘治,自己的儿子性子不必多提,聪明又有主意,不会听从的。 “臣妾也在赞成,不知太上皇如何?” “王女身份特殊,需上朝与诸公商议。” 太上皇弘治放下书,这三日并非闲着。 锦衣卫已在查刘昭的宗卷,看其祖辈父辈是否清白。 这是皇帝纳侧妃的必要工序。 翌日,奉天殿。 今日,要议新皇纳妃一事,刘健先提了吐鲁番侵入甘肃。 严成锦想了许久,站出来一步道:“朝廷以往封哈密忠顺王,但哈密势力弱,不足以镇住西域。 唐宋国可取代哈密,由此来看,可以与唐宋国联姻。” 他本不想参与此事,会引诸公怀疑。 可太上皇将此事推到他身上,不参与,更引诸公怀疑。 “锦衣卫查出刘氏宗卷了吗?” “查到了,袁州府有一户人家与刘氏所述相同,不过二十余年前已无踪迹,但出身清白。” 牟斌心中忐忑的禀报。 二十年前就搬走了,谁知道是成了流民还是逃出海了,太难查了。 严成锦心中松了一口气。 袁州府就在南昌府隔壁,王守仁还真找了一个能对上号的。 诸公深深凝着眉头,面露疑惑之色。 一想到联姻,众人心里就谨慎了起来,初看之下,是利于两朝的喜事。 而且,新皇向来固执不听劝告,还能说什么呢。 旨意很快被下到礼部和钦天监,择日下文书,命使臣带聘礼去唐宋国。 …… 杭州府,赭山镇。 力役们排着长队,准备上甲板,杭州府的工钱很高,一日八分纹银。 但张家兄弟给的更高,一日十六分纹银,足足双倍价钱。 “严成锦那狗官,怎么还没送船来?” 张鹤龄望着眼前成桶成桶的鱼虾,海洋简直是一座巨大的财库啊,可是,他没有丝毫兴奋,反倒快要把肺气炸了! 船买少了! 当初太谨慎,只买了八艘大船,回来一趟,江南许多酒楼客栈的掌柜和士绅,都来订货。 卖得最好的柔鱼和大虾,随意定价。 每天不知损失了多少银子! “哥,咱们写一封疏奏,让那狗官赔银子!”张延龄咬着牙齿恨恨道。 这时,不远处一支船队驶入了杭州湾。 王不岁带着十余人从船上走下来。 “两位爵爷的船到了,还请派人掌舵,严大人还让小人带了三个御厨。” “怎么只有十艘?” “对!我们要御厨干什么!” “当初两位爵爷订的就是十艘,严大人说,让御厨在江南推行鱼的吃法。”王不岁又掏出一张图纸:“这些是贡品,要送进宫的,爵爷可别抓错了。” 就如同当初推书一般,别地吃不起鱼,可江南是寻欢作乐之地。 不论诗会、画舫和青楼,宴席是少不了的。 有御厨在此带起风头,将贡品送去宫中,就会令士绅跟风效仿,又是一笔稳赚的买卖。 这次来杭州,王不岁不是做丝绸生意,是做水产生意。 在杭州府上买了地皮,设立鱼市,如今,良乡的商船已经出海了。 …… 内阁,值房。 刘健看见张鹤龄上疏奏请,买杭州余盐二十万引。 “腌制咸鱼需二十万引盐,得有多少鱼?” 李东阳仔细看了疏奏,对抓了多少鱼只字未提,只是要买盐引。 所谓余盐,就是囤积在盐司的盐砖。 严成锦看完疏奏后,道:“下官以为,当准许开仓卖盐。” 盐砖的价格,一块是一分纹银。 咸鱼的价格,一尾是两分纹银。 当然这是普通的咸鱼,柔鱼更贵,需八钱银子一斤,显然是卖咸鱼更赚钱。 张家兄弟不会拿盐砖去干别的。 “如今寿宁侯打了鱼回来,朝廷要如何收银子?” 太上皇弘治看了一眼疏奏。 当初,严成锦说让寿宁侯出海,可他想到收钱的法子只有几个。 收钱要有税目,不能平白无故就对寿宁侯和士绅收银子。 “户部增设税目,在港口的码头,设停泊费,杭州湾有一处可设港口,停泊一日按货物算钱。 还可在塌房,供商贾存储货物。 臣听闻,在杭州海边已经有极大的渔业市场,需塌房存积货物。” 洪武年间,河伯所有二百五十多处。 但制度很简单,只掌管收取鱼税,不管其他事,以至于朝廷并不重视其存在。 在农耕世界,渔业乃是和农业同等重要的存在。 即便是后世,也占据重要的产业地位,可以支撑一国用度的地步。 而朱元璋的仕农工商中,并未提及渔业。 一来是对海洋资源所知甚少,二来受制于造船技术无法出海。 如今,若能将渔业像农业那般,建立起完整的制度,可进一步迈向盛世,增加朝廷赋税来源。 不至于将筹码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农业旱涝,朝廷就揭不开锅。 至少,这是严成锦当下能想到善政之一。 “严大人的意思,是要在港口建造市集?”蒋冕抬眸。 “即便朝廷不建,久而久之,也会自发形成市集。 只是那时候,朝廷再向士绅收银子,就不简单了。”严成锦道。 就如同修好路收过路费,理所应当。 可路本来就在那儿,你再去收过路费,就变成了强盗。 士绅岂能愿意? 前后小小的差别,却有治国之道蕴含其中。 太上皇弘治若有所思,也明白这个道理,遂看向王琼:“朝廷鱼税如何收取?” “三十而税一,折算成银子,鲤鱼两分纹银一斤,鲫鱼一钱银子一斤,白鱼八分纹银一斤……”王琼掐着手指喃喃道。 若从海里抓来不认识的,他就不知道了。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听得入神。 第809章 推举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良乡。 朝廷决定在杭州府、松江府、天津卫和大帽山一带,砸大量的银子,建立渔货的港口。 意味着,这里将会聚集大量的人口,包括商人、力役、士绅和普通百姓。 人口密集之地,房屋和地皮就值钱了。 这便是所谓的政策红利。 先得到消息,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在杭州府、松江府和大帽山的沿海一带,却无像京城这般繁华且功能齐全的建筑,更无客栈、酒楼和牙行。 严成锦暗想,若能在此处买下大量地皮,唐宋国今后便有了银子来源。 毕竟,唐宋国自己准备的提桶跑路之所,国力太弱,无安全可言。 “还有多久到良乡?” 何能撩开轿帘子,讨好似的笑眯眯:“回禀少爷,再有一刻钟就到了……嗯?何人敢拦轿子?!” 严成锦透过前视镜看了一眼,一个穿着稍好华服戴着大黑帽的老者,手里拿着烧饼,站在轿前。 老者朝轿子笑道:“老朽是卖烧饼的,蒙受大人恩德,大人可还记得梁某?” 何能拦在他身前,一脸提防的看着这老头子,“告状去衙门。” “小的是来送烧饼给大人尝尝?” 严成锦想起这卖烧饼的老头,当初投奔良乡的流民,孙儿还跟着程敏政在朝鲜。 仔细打量了一番,头一批来良乡的流民,已变成小富户。 到了良乡,张贤大步走进院中,手里拿着账本。 “大人要调用多少银子?” “八百万两。” 尽管严成锦来之前打过招呼,可张贤听完愣住了:“府库只有三百万两。” 严成锦微微蹙眉,这点银子是远远不够。 张贤又开口道:“这些银子中,有要充国库的税银,大人要调用,还需跟户部知会一声。” 衙门库房的银子分为两种。 一种是商会赚取的银两,要分红给士绅。 一种是良乡钞关和塌房缴纳的税银,要上交国库。 张贤不徇私,但从不过问严成锦,要将银子用于何处,问了严成锦也不会说。 可最近,严大人要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不知投往何处。 “大人,可要下官向良乡士绅征募银两?” 良乡的士绅个个肥如硕鼠,弹丸之地,拥有十万两家财的不在少数。 严成锦摇摇头,“国库还欠本官多少银子?” “一百五十万两。” …… 谨身殿。 太上皇弘治看到从杭州府传回的疏奏,眉头愈发紧蹙,看向旁边的萧敬。 “这封疏奏没有票拟,就传上来了?” 萧敬吓得连忙看了眼署名,“是刘公阅的疏奏。” 杭州知府请乞增加杂役四万人,每月给钱粮四两银子。 可是刘健还未票拟,就将疏奏传上来了。 太上皇弘治忧心忡忡,“近来刘公所阅的疏奏,越来越少了。” 虽然未在朝堂上提过,可他却心中有数。 萧敬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提:“刘公只有一只眼睛,想来力有不逮,疏奏又比以往太多了……” 刘公吓了一只眼睛已经过去几年,只怕另一只也快瞎了。 太上皇弘治心事重重的站在御案前,凝神看着疏奏。 东暖阁,朱厚照看着疏奏,瞪大眼睛问:“刘师傅的疏奏呢?” 谷大用愁着一张脸:“都送去给太上皇了,刘公最近阅奏,就比以往少许多。” 朱厚照眼中光芒闪动,刘公阅的疏奏才会有功绩。 “传朕的旨意,让内阁推举新大学士。” 细细想来,分担部务,还需再进一个大学士。 老高这家伙形同虚设,不阅疏奏。 六部诸公虽博闻,但内阁和六部不同之处,就在于票拟。 六部并无票拟的权力。 故而,就算韩文等人能力足以决断,但也需传到内阁,由诸公定夺。 规矩不能打破。 内阁,值房。 旨意传达到房中一下子气氛就安静下来。 严成锦低头陷入沉思,朱厚照要再提一位内阁大学士。 谢迁几人则板着一张脸。 内阁大学士已经增添到了六人,再加一个,就七人了。 “新皇为何要增大学士?” “新皇说,刘公阅奏太少,不能分担部务,要再添一人。”谷大用小声禀报。 刘健面色开始红了起来。 李东阳面色严肃,自上一次功绩与太上皇相抵,诸公不听新皇的,他便感觉新皇会打其他主意。 莫非,想在内阁中安插新臣,替换老臣? 想到此处,竟开始不安起来。 蒋冕沉吟片刻,问道:“太上皇知道吗?” “方才还不知道,现在应当知道了。”谷大用一脸尴尬又委屈的笑道。 诸公面色诧异,不知新皇是否有了入阁人选,便齐齐看向严成锦。 “此事与下官无关,下官委实不知。” 严成锦也不知道,朱厚照为何要来这出。 一个时辰的时间,旨意传遍了六部,似乎怕被太上皇追回,朱厚照还张贴了皇榜,昭告天下。 太上皇怒不可遏,被朱厚照的举止震惊到了。 “谁让你下旨,新命内阁大学士!” “儿臣的工作不是下旨吗?” 朱厚照哼唧唧地道。 太上皇弘治的胸口渐渐起伏,但已经昭告天下,没有追回的道理。 “诸公不听你所言,故而心生不服?” 朱厚照变得认真起来:“自父皇登基起,诸公便辅佐左右,儿臣也想立自己的近臣,有何不可? 父皇要儿臣成为贤君,诸公不听儿臣的话,儿臣如何能成为贤君?” 太上皇弘治略微惊讶的看着他。 此时,诸公还不明白老朱家是何意,如今有老皇帝和新皇帝两个主子。 可太上皇很快便传旨意来,大意与新皇相同,入新大学士! 严府,书房。 王琼笑吟吟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心中微动,这老小子连腊肉都带来了,还想拜入本官门下不成。 “贤侄,你帮世伯举荐一下?” 严成锦看着王琼,想了想道:“本官有一事,若王大人能答应,本官兴许可以提名大人。” “你说!” “支给良乡衙门税银二百万两,还本官的借条一百五十万两。” 王琼眼睛微微眯起来,“贤侄要这么多银子做甚?” 严成锦自然不会告诉他。 “恕本官不能奉告。” 王琼沉思起来,刘公想立王鏊,入阁的机会可不多。 这时,何能跑来禀报:“少爷,韩大人来了。” 严成锦看了看王琼:“王大人看,本官的举荐是很抢手的。” 第810章 别人家的爹 韩文走到正堂看见王琼,知道怎么回事。 “德华兄也对大学士有意?” 王琼笑眯眯的站起身来,道:“见笑,愚弟谈完了,轮到贯道兄了。”话音刚落,便向着府门外走去。 韩文眼尖,看见地上一堆锦盒和腊肉,“贤侄啊,收了这些贿礼要下大狱的。” 他好心提点一句,虽不值多少银子。 可言官却能以此为由,写出一万字的长篇大论来。 “韩大人也是想要本官提名?” 何能瞧见韩文两手空空,不露痕迹的嫌弃:“少爷,外头还有张大人和毛大人,都带了锦盒。” 听到锦盒二字,韩文面色有些僵硬,“世伯出门,稍匆忙了些。” “这奴才嘴里吐不出象牙,韩大人不必理他,我等到书房谈。”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端起碗喝黄鱼汤,啧啧称赞道:“这黄鱼真是鲜美,在坊间的价钱如何?” 萧敬抱着浮尘小声道:“一钱银子一斤,颇受士绅喜爱。” 西市多了一批渔商,专门贩卖黄鱼。 太上皇弘治颔首点头,眸中隐隐露出光芒,“严成锦让商贾打渔,倒是善政。” 萧敬尴尬的点了点头,吞吞吐吐:“方才牟指挥使来报,奴婢不知……” 太上皇弘治转过头,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萧敬心神一凛,当即道:“韩大人、王大人和张大人都到严府做客了。” 这次选大学士与上次不同,是新皇挑选。 刘健等人选举的人朱厚照是不会用的,明眼人都来找严成锦,这家伙与新皇关系最好。 王鏊有骨气,与严成锦交恶后没来。 其余几个六部大臣,与严成锦关系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坏,就全去了。 毕竟,入阁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太上皇弘治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户部尚书王琼求见。” 行礼后,王琼持着芴牌躬身:“严成锦与臣商议,要借良乡衙库银子,二百余万两。” “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寻常家用,就是吃也吃不完这么多银子啊。 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王琼微微抬眸,目不转睛的看向太上皇弘治,“严成锦未说,新皇应当知道。” 太上皇弘治对银子的去处极感兴趣。 “厚照呢?” “出宫了。” …… 房山,流民草棚。 空气中充斥着牛尿的味道,明明不下雨,湿哒哒的泥土却能没过皂鞋。 良乡繁盛后,流民反倒多了起来。 “父皇,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朱载堃仰着小脑袋,大眼睛看向朱厚照,小鞋满是泥土。 身后是一脸茫然的朱厚熜,见了周围长相古怪的人,紧紧抿着嘴巴似乎有些害怕。 “父皇要教你做贤君。”朱厚照背着手走在前头,满脸认真地道。 “何谓贤君?” 朱厚照想了想,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傅们可教过你背君道?”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 “可知道是何意?” 朱载堃和朱厚熜有点茫然,摇了摇头。 朱厚照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当初他听到这些道理时,也不知道是何意,后来在良乡,老高说他何不食肉糜,他才通晓君道中的道理。 百姓吃不饱肚子,就会想方设法造反。 在宫中听师傅讲学,终究泛泛而谈,来良乡住几日,便什么都知道了。 这就是知行合一。 不远处,一个老妇看见一个壮年带着两个孩童来,孩童衣裳破烂,脸上却洗得干净。 昨日有人与她说,要她收留两个孩童几日。 谷大用都快给朱厚照跪下了,苦着脸道:“爷,要不就到了这里吧?太上皇和太后知道了……” 虽调查过妇人的底细,可谷大用还是不放心。 朱厚照浑不在意,反倒喜滋滋的道:“朕教的方法,比贞观政要有用多了。” 他也是从严成锦身上得到的感悟。 宫中皇室子弟,与藩王没有什么不同。 “威武,今日起,你就与厚熜住在此处。” 朱载堃看了眼屋舍,都是不曾见过之物,没有床榻,也没有茶壶。 “父皇,可以把严方来也接过来吗?” 朱厚照想了想,摇摇头:“老高定不舍得。” 朱载堃忽然羡慕严方来有个好爹爹。 朱厚熜朦胧的望着朱厚照和谷大用离开,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朱载堃却坚强许多,手捂着他的脸,似乎想把朱厚熜的脑袋转过来。 …… 京城,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各自提名一人,交给太上皇和新皇。 太上皇弘治看见严成锦的册子时,面色僵硬,萧敬见状瞥了一眼,只见写着王琼二字。 “严卿家说说看,为何提王卿家?” 严成锦思索片刻,并不着急回应。 韩文和王鏊两人的能力在王琼之上,除了敲算盘外,王琼并不如两人全面。 可王琼是见风使舵的人,能办大事。 诸公的册子上,恐怕是韩文和王鏊二人的名字。 “臣与王大人有些交情。” 此事不说,太上皇也知道,诸公也知道,不如敞开来说。 “寡人听闻你与王卿家要一笔银子,用作什么?” 刘健几人纷纷转头,此事他们也略有耳闻。 “臣可否只告诉太上皇一人?” 张升和蒋冕都想知道,“严大人不如就在这里说吧,我等也想听听。” “买杭州府、大帽山多地的田地,新修屋舍,在易市边上修建民房和门铺,日后渔市大成,屋舍和地皮必定涨价。” 诸公听得一愣一愣的,仔细想想,此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如今买地还便宜,可等日后繁盛,就要花几倍银子,如良乡般。 众人眸中闪烁,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严成锦这主意倒是好。 看新邸报,如今已聚集了十几万人。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将御案上的疏奏递给他,“朝廷正修南北官道,抽调力役三万五千人,如今要修港口易市,你自己看看?” 王琼瞥了严成锦一眼,太上皇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没银子,也不想还钱。 严成锦不感到意外,“臣不要了。” 嗯? 太上皇弘治将疏奏放到御案上,面露疑惑之色。 “严卿家与寡人置气?” “不是,臣想到了募集银子的办法,以国债般,用股份放给百姓,只过坊间募集银子,不叫国债,叫股票。 那一百五十万银子不是臣的,乃良乡商会士绅所有,只怕他们今后,不会再借朝廷。” 诸公心中一凛。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小气的家伙。 “寡人只让你看看疏奏,非是不还,户部先支五十万两,余下到了秋粮再还。” 严成锦心里暗吐芬芳,舒坦了许多。 第811章 有出息了 严成锦和王琼到户部取银子。 清点白银三百余万两,投入到杭州府,大帽山和松江府等地。 百官命管事去抢地,价钱只会更贵。 奉天殿中。 张升站立在大殿中央,不露声色,良久道:“新皇会与严成锦商议,钦点王琼为大学士,臣以为,不可由新皇任命。” 太上皇弘治看向诸公。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诸公留在这里,是背着严成锦和王琼,和他商议此事。 蒋冕深以为然:“王大人生性随风而动,左右摇摆,无谏臣的样子,会更纵容新皇。” 能预料到,王琼入了内阁会讨好新皇,就像前朝的万安。 此人并非无才,而是没有脊梁骨。 不敢反抗皇帝的弊政,这样的大臣会揣测皇帝的心思行事,易助纣为虐。 刘健几人颔首点头,一同为官多年,对王琼甚是了解。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微抖动,“寡人知道。” 兢兢业业治理了二十多年的江山,是想交给朱厚照的。 “此事再议,寡人累了。” 几人交换一个眼神,退出大殿。 …… 东暖阁, “老高,朕想让宋景入阁,这家伙是木愣子,会乖乖听朕的话,你意下如何?”朱厚照抓了两张牌,丢了个顺子。 严成锦也抓了两张牌,“新皇不是说,臣赢了,就选臣举荐的人?” “那你想举荐谁?”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爹。” 朱厚照把两张牌一丢,“炸死你这狗官,严师傅连升两品,父皇还不揍死我?” “为何今日去詹事府,不见皇孙?” 朱厚照乐了,“朕看他读书辛苦,给他休息几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向谷大用。 谷大用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但却暴露出许多信息。 …… 房山,流民草棚。 朱载堃饿得两眼发昏,坐在门口。 老妇人给二人留下一个烧饼,大清早出门,劳作到月亮出来才回来,要整整一天。 可才过了一个时辰,朱载堃一半,朱厚熜一半,烧饼就吃完了。 “载堃,我有点饿了……” 朱厚熜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声音稚嫩又没有力气。 寻常在宫中和王府,只要说一句我饿了,就会有奴才送山珍海味来,还有甜甜的糕点。 可如今,再说我饿了,周围却没有人搭理他。 “嗯,我也饿了。” 朱载堃大眼睛眨了眨,站起身,搬起凳子,来到一个比他高的黑色大缸前。 昨日,看见老妇人从这里头,掏出白米来。 他抓着碗,伸手像荡秋千般晃了半日,也没打出一粒米来。 “没有米……” 听到这里,朱厚熜泪水在眼里打转,哇的一声泪水往下掉。 这时,一个衣裳比他们还破烂的孩童,手里拿着白面馒头,站在门口好奇看着。 朱厚熜咽了咽口水,想抢他的白面馒头来吃。 朱载堃咬了咬小嘴,也想抢他的白面馒头来吃。 此时,竟有些明白父皇传授的道理。 百姓吃不饱饭,就会想着劫掠偷盗,就会想着造反。 就像现在的他一般。 “你能让我们吃一口吗?”朱载堃小声问。 那孩童果断的摇摇头,朱厚熜有些委屈的哭出来,看向旁边的朱载堃。 见状,朱载堃一手就将馒头抢过来,分成两半,一半归还,一半递给朱厚熜,孩童哭了,朱厚熜却含泪笑了出来。 这时,朱载堃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父皇所说苛政逼良为娼。 他本是良民,可却为朱厚熜抢了馒头。 百姓也是如此。 所以,只要天下还有贫穷,罪恶就会一直存在。 “父皇什么时候才来接我们?” …… 奉天殿。 大殿中渐渐沉寂,太上皇和新皇都已看过名册。 诸公还不知要钦点谁入阁,静静的伺机行事。 太上皇弘治看向朱厚照,“你说说看,钦点了哪位卿家?” 气氛又下降了几度。 六部尚书皆是面上紧张,尤其是王琼,只有严成锦一人提名他。 相比之下,韩文和王鏊颇为淡定。 掌权的人是太上皇,而内阁递上去的名册是他们二人。 “户部尚书王琼。” 蒋冕和刘健等人微微一怔,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在内阁为官,当为天下官员做表率,王大人虽精于算账,却缺乏谏臣风骨。” “听闻王大人给严府送去礼盒?” 五部和六科有官员回应,老言官了。 王鏊又站出来直言不讳道:“王琼在朝中左右逢源,入阁为官难令众臣信服。” 王琼气急败坏。 这些没良心的狗官,哪一个来户部要银子本官不给?竟然说本官没骨气。 不给你们发俸银,便有骨气了?下月甭想要银子!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来说。 “敢问太上皇和诸公,知道创业和守业的区别之处?”严成锦躬身问道。 诸公似笑非笑的样子,明白这不用回答,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话。 “创业重在推翻旧制,故而有马上得天下,守业重在百姓,故有民为水,君为舟,民贵君轻。 如今是守业,在于令百姓富足,天下安定。 若只有风骨却徒而无功绩,对朝廷有何用处?” 诸公被严成锦内涵到了,胡须抖动。 “严大人是何意?” “王大人诚然是没有风骨的人,可也不是贪官,更未曾害人。 臣以为,可以以户部的税银为衡量,王大人执掌户部,税银增添,就是功劳。” 诸公的眼角瞥了朱厚照和严成锦一眼。 “新皇曾言要将功绩翻一翻,如今,也到该应验的时候,那便如严大人所言,该连黄册一同清算。” 大臣们颔首点头。 …… 长安街,王府。 王俨在祠堂上了一炷香,诸公不想王琼入阁,他却想。 一旦王琼入阁,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身为左侍郎,他会升任本部尚书。 “老爷,不如去严府登门拜访。”管家说道。 王俨回头叱喝制止。 严成锦与他不熟,若被锦衣卫禀报到宫中,无疑是攀附上官,或许还要丢官。 “坐等就好,太上皇自有定论。” 他不想与严成锦搅合在一起,王琼便是如此,入阁才难了许多。 第812章 带孝子 内阁,值房。 诸公心里清楚,税银是上升的。 如此一来,王琼入内阁成了板上钉钉的事,王琼入阁不如王鏊入阁,这家伙与严成锦一样爱耍小聪明。 蒋冕想了想,才道:“今日愚弟去詹事府,发现了皇孙,三日不曾入学了。” 李东阳几人交换一个眼神,不由正色起来。 “敬之兄的意思是?” “我本三日一次给皇孙讲《大学》,可今日去明伦堂,佐官说皇孙三日没来,被新皇接回坤宁宫。” 谢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太上皇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去詹事府听经筵,太后又以为皇孙在詹事府读书。 “我猜,也不在坤宁宫,此事还没来得及禀报太上皇。”蒋冕继续道。 后宫是禁地,不方便派人探查。 刘健几人眼神微微一凝,陷入沉思中。 此事禀报太上皇,即便王琼算出的税银上升,也不会让新皇钦点。 户部,值房。 王琼要将正德元年至今的夏税秋粮核算一番,数目没有出错,才能给太上皇弘治过目。 心中生出喜意,一年比一年增长得多。 “我帮德华兄一起算吧?” 户部左侍郎王俨伸手要拿,被王琼挡住了,这些阁臣都不想他入阁,他只相信严成锦和新皇。 “我想德华兄入阁!” 王琼与王俨交情不深,但若自己入阁后,王俨也能升本部尚书,“那你在这里算,不可离开本官的眼睛。” 算完税银,还要算黄册人口和田亩,纵然两人再快,算完也到午时了。 太上皇弘治喝了一口茶,歇歇眼目,看到户部三年来的账目,精神抖擞起来。 “今年的夏税呢?” “秋粮还未收,所以,臣没清算进去,不过,以今年的形势,臣估摸着是涨。” 王琼微微抬眸,观察太上皇弘治的脸色。 太上皇弘治快速的翻看几页,面容渐渐舒缓开来,露出些许的笑意。 萧敬快步的走进来,凑近太上皇耳边小声几句。 王琼和王俨见太上皇弘治的面色僵硬在脸上, “去哪了?” “新皇说送去坤宁宫了。”萧敬已派人去查,不多时,小太监跑来禀报。坤宁宫无人。 一刻钟后,严成锦和朱厚照出现在奉天殿。 “皇孙呢?” “皇孙啊,朕送去宫外微访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火把般,彻底点燃了太上皇和诸公的怒意。 “父皇不是说要与百姓同吃同住,才会体验坊间疾苦,儿臣就想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皇孙送到流民草棚了。” 太上皇弘治脑袋嗡地一声,伸手抓了抓周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诸公比太上皇弘治还紧张,若染上了疫病…… 严成锦眸中微动,挪到与朱厚照远了一些。 朱厚照却道:“威武在宫中,不知道米价几何,更不知米从何来,将来如何体恤百姓? 流民也是百姓,儿臣觉得奇怪,与流民同住父皇为何要发这般大的气?” 太上皇弘治仿佛受到了打击,生气却不知如何回答朱厚照的话。 王琼憋红了脸,新皇就是一根搅屎棍啊。 蒋冕微微躬身:“新阁臣钦点,还是由太上皇定夺吧?” “朕只是用更快的方法,教威武如何做皇帝,为何要由父皇钦点?”有些不乐意道。 内阁诸公心事重重,向朱厚照投去复杂的眼神。 严成锦道:“不如等皇孙回来再说?” 一刻钟后,谷大用带着消失三日的朱载堃和朱厚熜,出现在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微微动容,深吸一口气,才没有在殿前失仪。 诸公面色急切的看过来,虽说已经回宫,可也不知有无染疾,样貌也消瘦了。 朱载堃大眼睛环视一圈,观察众人的反应。 “威武,在房山看到了什么,如实说来?” 朱载堃十分为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朱厚照板着脸,故作生气的样子,“嗯?” “看见没有穿衣服的人。” 殿中一片哗然。 诸公面色俱变,想不到是看到如此污秽的东西,可孩童的话天真无邪,这还有假吗? 朱厚照差点噎死,“你不要陷害父皇。” “真的是没有穿衣服。”朱厚熜眨了眨大眼睛,替好兄弟朱载堃作证。 太上皇嘴里发出磨牙的声音,扶着御案的手,死死抓住砚台。 诸公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皇孙应当是说,没有衣服穿的流民。” 大殿中气氛渐渐回暖。 太上皇弘治又问:“载堃啊,这几日过的如何?” “肚子饿,饿到想抢东西吃,孙儿抢了方小幺的馒头,偷了张十七家的葱饼,还拿了黄大娘藏在床底的铜板……” 太上皇闻言面色大变,目光渐渐转向朱厚照。 诸公捂着胸口,仿佛颜面扫地了般。 朱厚照抄起朱载堃,“父皇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太上皇,皇孙还小,饿了便会依照本能去填饱肚子,此乃人之常情,臣以为……”严成锦拱手说道。 太上皇弘治默不作声,面色阴沉到极点。 “严卿家不必多言!” 朱载堃见皇爷爷和诸公都生气了,要揍死父皇,想来父皇以后不敢欺负他。 这才奶声奶气的道:“孙儿在草棚中,明白了许多道理,百姓要出门劳作,才能换来食物,饿极了就会去偷抢。 若是政策再严苛一些,就会成为贼寇,反抗朝廷,人饿极了,便没有同理之心,只顾填饱肚子,不管他人死活,……” 稚嫩的声音很小,却重重的烙在大臣心头,皆睁大眼睛看着皇孙。 蒋冕和张升相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惊讶。 太上皇弘治欣慰和气愤交杂,命人带下去更衣用膳。 随着皇孙离开,大殿中的气氛又降了下来。 诸公目光坚定,看向太上皇。 “新皇将皇孙送出宫,欠缺考虑,臣以为,新阁臣当由太上皇钦定。” “臣等附议。” 朱厚照不乐意了,“诸位师傅岂能反悔?”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话要说?” 严成锦已经走到大殿的中央,看来只能第二层了,“不如各退一步,让南京吏部尚书崔岩入阁?” …………………………………… 推书:推荐一起写书的朋友的一本新书《我在日本当警部》,日常加破案的一本书,挺有感觉的,作者之前写过一本警探类的精品,但被神兽了,总之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813章 加征商税 举荐南直隶的崔岩,是因严成锦有他的宗卷。 诸公条件反射般的看了过来,以此子的性子,定早准备好了这一手。 崔岩是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和陕西,后来进工部右侍郎,总管河道。 正是因拓宽大运河有功绩,后来蒋冕入了内阁,升南京吏部尚书。 算起来,是都察院出身的人。 这哪里是后退一步? 不等太上皇弘治说话,蒋冕先躬身:“有韩文和王鏊在侧,何必动南直隶的官员?” 朱厚照不乐意了,“诸师傅一再反悔,如何交威武给诸位师傅教导?” 太上皇弘治闭上眼睛,假装在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考虑。 崔岩不仅巡抚过多地,还在河南担任过左布政使。 比起内阁诸位师傅,是一个兼具地方经验的大臣。 “那就如严卿家所言,各退一步,诸位师傅不必再争了,严卿家拟旨吧?” 跨出大殿的大门,朱厚照便猴急的凑上来,笑嘻嘻的问:“老高,崔岩是你的人?” 旁边的刘健和蒋冕几人身形一滞,不露痕迹的看着两人。 严成锦不敢直接回答,“诸公竖耳听着,回东暖阁再说。” 这小气的家伙,刘健几人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 松江府,官道上。 一个辆双马的马车在奔驰,左右各有四个官兵。 岔入小道后,马车左右颠簸,道路渐渐荒芜,显然所去之处十分偏远。 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这里有力役扛着木板,搭建港口。 房屋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周围是密林。 正前方有一片汪洋大海,大船小船停泊在此处。 “别打了,崔大人来了!” 两拨火拼的水手渐渐散开,商贾衣裳不整,偷偷抬头看了马车一眼。 马车上的人,撩开车帘子,走下一个身穿锦鸡绯袍的官员。 崔岩皱着眉头,怒不可遏道:“谁让尔等械斗?全部抓入刑部大牢!” 这时,松江府知府张忠忙走上来,“大人,商贾可以抓,但水手不能抓,他们是长宁伯和寿宁侯的人。” 崔岩思索一阵,仔细斟酌,自松江府开设港口后,就乱成一锅粥。 为了泊船,水手们久而久之起了冲突。 不知何人所传,松江府港口周围的地涨价了,士绅们争相购买农户手中的地皮。 一亩荒地十两银子,如今变成三十两,炒到了天价。 堪比松江府的良田价钱。 王不岁站出来一步,笑吟吟道:“大人,商贾也不能抓,小人是良乡商会的商人。” 两个傻缺国公抢港口,他则抢地皮。 严成锦的人? 崔岩捋着山羊须,老神在在的站着,当过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呈递过疏奏给严成锦,此子却从不递给皇帝。 心中有些不悦。 这时,几匹快马飞奔而至,高凤下马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崔岩接完旨意后,面色诧异。 他入阁了?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朝中有韩文和王鏊,怎么会轮到他? “蒙圣上恩幸,可老夫如今的品轶,还不如韩文和王鏊两位大人,怎么会入阁?请公公指点一二。” 南直隶的吏部尚书,不如京中的六部侍郎。 排队有先后,怎么也轮不到他。 “瞧您一副警惕的样子,是严大人推举了你。”高凤气定神闲,如今严成锦不害他了,便心中欣喜。 崔岩沉默片刻,也不多说什么,坐上马车回府准备,即刻入京赴任。 说不上是高兴,就是有点不安的感觉。 …… 紫禁城,詹事府。 严成锦送严方来到左春坊读书,朱厚照带着朱载堃和朱厚熜,早早便来了。 不多时,又有仪仗来,走在前头的是太平公主,瓷娃娃般的小脸,乌黑的头发,是美人胚子。 朱载堃对着严方来小耳朵道:“她是我姑姑。” 严方来大眼睛看得入神,仿佛魔怔了般。 太平公主比朱载堃大不了两岁,更似兄妹,脆生生的声音,“威武,母后说,你出宫受了委屈,让我带参汤来给你喝,你快喝吧。” 朱载堃不想喝,眨了眨大眼睛似在想主意。 朱祐妘月牙般若隐若现的眉毛微动,“母后说让我看着你喝完才能回去。” “那我喝吧……” 严成锦看见朱载堃吧唧着小嘴,汤一点都没少,又递给朱厚熜,“厚熜受了委屈,也要喝。” 朱厚熜把汤都喝完了,还打了个饱嗝。 “……”朱厚照。 “姑姑,这是严方来。” 太平公主看了眼旁边的小娃娃,严方来小脸微红。 朱厚照心中一动,陷入沉思中。 等朱载堃三人走进左春坊,朱厚照才看向严成锦,“老高,崔岩快到京城了,朕召见他,还是让父皇召见他?” 谁觐见,日后便效忠谁。 严成锦猜测,崔岩会保持中庸的态度,在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眸中一亮,“那就让这老家伙自己选择。” 午时过后, 刚到京城,崔岩来不及去新府洗漱,愁着今日要先觐见谁,此乃立场问题。 太上皇和新皇各自有政绩和大臣。 以太上皇的性子,不论他先觐见谁,都不会怪罪。 但诸公则不然。 若他先去觐见新皇,立场就很明显了。 心生芥蒂后,日后想要融入诸公的圈子,很艰难。 若先去见太上皇,严成锦和新皇会将他视为于刘公等一类。 “劳烦高公公,帮本官通报一声,不胜舟车劳顿,明日早朝再入宫觐见。” 早朝见两位皇帝,谁都不得罪。 高凤骑着马去午门,入宫缴旨。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听闻后,并未多说什么。 严成锦听说后,出宫坐上轿子,来到张彩的府邸中。 “张大人又眉清目秀了许多,身体可好?” 张彩一脸苦瓜色的走进正堂,此子找他没好事,“严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崔大人入宫了。” “下官知道,严大人特意来通告此事?” “本官想加征商税,调整至三十而税五。” 商税第一次改革,是从收物变成收银子。 如今天下商贸繁荣,士绅们越来越肥,是时候提高商税了,比计划中推迟了一年。 张彩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难以置信指着严成锦,冷生道:“你该不想让我来请乞吧?” “张大人果然是才貌双全。” 这是作死的事,百官中大半是士绅。 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来杀张彩,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请张大人保密,不要透露本官来过此处。” 严成锦说着拿出当初张彩的契书,震慑张彩后又收了回去。 “太上皇和诸公会不知?” 第814章 你太年轻了 “张大人,有其他难处?” 张彩脸上愁云更浓密了,死死盯着严成锦。 商税,原本是三十而税一,一下子提高五倍。 你说本官有没有难处?! 张彩闷声不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开口:“恕本官无能,朝中半数大臣家中皆有买卖,尤其南直隶出的官员,大人另请高明吧。” 眼下,越看越觉得张彩合适。 此人行事,心思缜密,脑袋活络,只要稍加几层保险的计策,或许真可以调高商税。 严成锦淡淡道:“此乃利朝利国之事,张大人的名字将流传史册,真要拱手让人?” 张彩眼中闪烁,以严成锦的性子定是要将此事做成,否则,便不会开这个口。 “本官想知道,你为何要请乞增加商税?”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一番后,道:“士绅日渐富足,而国库税银却稳定,如此下去,会如何?” 张彩眼眸底下闪过一丝凝重,朝廷会越来越依赖士绅。 历史上,朝廷走到这一步,就不能一碗水端平了。 唐朝之所以灭亡,是因爆发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爆发,又是因土地兼并严重。 所谓土地兼并,便是指土地,集中在少数士绅手中。 与银子集中在少数士绅手中,一样的道理。 “可仅凭下官一人,如何能抵过朝中大臣?” “还有崔大人,张大人不必着急。” 回到府上, 严成锦来到湖心的书房中,在地上展开一张白纸。 即便张彩一字不提,诸公和太上皇也会知道,与他有关。 商税提高五倍,大部分士绅都能交得起,弃农从商的小商贾交不起,就会奋起起事。 宫中难以说服,坊间也是如此。 “提高商税,一来可以提高国库的税银收入,二来可以抑制士财富增长,三来可以削减贫富差距。 智商八十,能看出一个,智商九十,能看出两个,不知太上皇的智商是多少?” 唯独不足的是,要割肉的是百官。 就算他准备得再有理,百官知晓道理也不会同意,所以,得出了一个结论。 “此事,只能强征……” 朱厚照赞成也无用,需太上皇同意,然后是诸公赞成,接着是六部大臣…… 即便朝廷真的下旨,或许推行也会又麻烦之处…… 严成锦嘴中念念有词,不停的推演。 李清娥沏了一杯枸杞茶,夫君遇到难题,便会画这副奇怪的图纸。 “夫君,清娥想炖一只跑步鸡给你补补身子?” 严成锦摇摇头,“为夫心中有困惑,非补了身子就能解决,方来呢?” “去了李府。” …… 李府,大门前。 想了一个时辰,张彩决定来拜谒李东阳,严成锦未嘱咐他要保密。 且李东阳又是他老泰山,说了也无妨。 正堂中,李东阳正举着书,给严方来开小灶,希望小子能像他爹三元及第。 管家走来禀报:“老爷,张彩大人求见。” 张彩走进正堂中,恳请李东阳先遣散了下人。 李东阳顿时一怔,怎有股严成锦的味道? “张大人有要事?” “李公说对了,本官想请乞增加五倍商税,不知如何是好?” 李东阳噎住了,喉咙宛如有一颗鸡蛋塞在里头,面色大变,似乎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五…五倍!” 张彩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很爽。 你女婿不提,本官至于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严成锦让你请乞?” 此子怕死,不自己提,与过往的手段如出一辙。 至于为何请乞,李东阳不问也知道,想再次提升岁入银两,只能加征商税。 “李公瞧出来,下官就不必解释了。”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竟有些生气起来,这家伙不与他商量。 “他说何时?” “下官还不知,此次拜访,是想问李大人,赞成还是劝阻?”张彩眼眸死死盯着李东阳。 若是李东阳反对,那他打死也不干。 一时间,正堂中沉默了下来。 翌日,卯时。 诸公整整齐齐站立在左掖门。 严成锦身后,多了一个矮半个头的官员,穿着崭新的绯袍,手持芴牌。 “崔大人好啊!” 崔岩自是知道眼前的官员是谁,年纪轻轻便入阁,唯有严成锦。 便笑吟吟的应道:“严大人,日后还请多指教。” 两人说着官场客套话,引得百官看过来。 崔岩心下暗暗提防,在南直隶喝喝茶就好了。 可在京城,言谈举止都要小心,这些官员比南直隶难应付。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不多时,金钟响起。 大臣们在大殿中立定,萧敬扯着嗓子喊:“开始廷议。” 崔岩站出来,朝太上皇弘治和朱厚照行礼后,退回队伍中。 不知京城为官的规矩。 心中有些忐忑,并未把松江府力役和士绅斗殴的事捅出来,打算等内阁商议后,再禀报。 刘健道:“福州卫所千户罗仑,假借修城的名义,向福建布政使司索取一万两银子,却散给军中士卒,布政使林廷玉断粮卫所,已经有三月。 如今有卫所士兵出逃。” 百官面色微动,又是文争武斗。 严成锦也看到了御史疏奏。 简而言之,就是罗仑骗了文官的钱,去奖赏士兵,文官怀恨在心,直接断粮。 李东阳双眸低垂,似乎在思索其他。 张彩抿了抿嘴,看向前方的崔岩,新官入京应当表现功绩,此人却十分内敛,不像严成锦所说那样好拉拢。 又转头看了看严成锦,犹豫要不要现在请乞。 太上皇弘治看得很清楚,李东阳和张彩的脸色不像寻常。 “张卿家,此事当如何处置啊?” 百官疑惑侧头,张彩入狱一次后,太上皇极少会询问他。 李东阳心中微动。 “罗仑虽是好意,却触犯了律法,当将二人押回京城,按律法论处,该贬谪贬谪,该下狱下狱。”张彩躬身道。 太上皇弘治点点,又笑眯眯的问:“张卿家方才愣神,左顾右盼,在想什么?” 张彩微微抬眸,见百官皆看了过来,严成锦不动声色。 他沉吟片刻,便正色:“江南商贸繁盛,臣在想,可否要将商税提高五倍?”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如无人之境的寂静。 满朝文武嘴中吞吞吐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李东阳心中咯噔一下,有些猝不及防,张彩还是太年轻了,太着急了。 第815章 皇帝挂煤山 大臣们跪下大半,嘴里喊着太上皇不可。 “秦朝舍地而税人,地数未盈,其数必备,赋税数额加在一起,足抵百姓收成三分之二。 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秦就是这样灭亡的呀。”工部尚书王鏊低声怒道。 刘健微微颔首,商税就像火药,不小心碰了会反噬身。 蒋冕几人也觉得有道理,要想王朝死得快,才会碰商税。 税赋,向来是采取放宽的办法。 汉朝开国皇帝刘邦颁布的税法,十五而税一。 到了文景时,降低为三十而税一,天下太平而王朝延续二百一十年。 到了唐宋时,三十而税一的制度流传下来。 期间并非没有加税,观史书得知知,这些王朝晚年加税,都不能保全其身 “臣等常常为朝廷的危亡而担忧,不敢松懈,此事恕臣等能赞成。”户部左侍郎李瀚举着芴牌。 蒋冕道:“不知此事,可是严大人所提?” 大臣觉得古怪,张彩少会在朝堂上议论朝事,与诸公和百官争锋。 这次竟提出要增加商税。 诸公面露沉思,很快就想明白了,定是严成锦所言。 严成锦料到百官不会赞成,也不作回应,提醒:“如今商税有一千五百万两,五倍,就是七千五百余万两。” 朱厚照眼中放光,经过严成锦提点,恍然大悟。 太上皇心中微动,沉吟片刻,才道:“先退朝。” 此子不会无缘无故请乞加收商税。 即便不透露姓名,但诸公都能猜到是他。 对于严成锦而言,并无半分好处,念及此处,心中便一阵感动和疑惑。 等退了朝,严成锦被留下来,大殿中有太上皇弘治和萧敬二人。 太上皇弘治等严成锦开口。 严成锦抬眸茫然:“不知太上皇为何要留臣?” 竟还在假装不知,太上皇弘治眸中闪烁,“不与寡人商量就罢了,还敢欺君,你不知寡人为何将你留下来?” “臣不知。”严成锦面色坚定,仿佛真的不知。 “张彩不是受你指使,何故要提高商税啊?” 太上皇弘治情声音提高了几度,以此子的性子,定是早就筹划了。 “臣不知当讲不……” 太上皇弘治从案下拿出一块免死金牌,拍在案上:“快说。” 严成锦想了想,鉴于要将经济原理讲清楚,太过于复杂刘,便问:“臣想给太上皇讲一个故事,太上皇可曾听过,帝挂煤山的典故?” 太上皇弘治微微抬眸,露出好奇的认真神色。 萧敬微微低着头,竖耳听着,心中却知道必定是真事。 根据他多年以来总结的经验,严成锦张口必有依据。 “从前,有一个王朝,名为大昌,大昌也有海禁,可大昌皇帝大明下法令开海禁。 至此以后,大昌士绅日益富足,过上幸福的生活,朝廷国库却一直未变。 七十七年后,大昌国的皇孙小明继位。 由于天下银子,皆掌控在士绅手中,国库凋敝,大昌国处处抓襟见肘,文官们便提议小明,提高赋税,致此,天下百姓造反。 小明便向文武百官借钱,可百官不借,最后叛军攻入皇城,小明被逼无奈,在煤山上吊,自尽而亡,还有他身边那忠诚的太监。 故称帝挂煤山。” 太上皇弘治听完之后,心中一阵唏嘘,眼眶中泛出晶莹的光亮。 同为皇帝,生出一丝共情。 萧敬白了严成锦一眼,关太监什么事儿! “是由于增加赋税,逼得民反?”太上皇弘治震撼地问。 严成锦摇头:“此中有诸多缘由,受士绅掣肘是极大原因,若有银子,何需增加赋税?” 天下银子,大抵上是定数,士绅是一头敛金兽,士绅拿得多,国库拿得就少。 士绅凭借贸易,越拿越多,朝廷的用度,大多也是从士绅手里采办。 后世有国企以及四大吞金兽,来获得钱银,抵消差距。 大明却只能靠关税,弘治商号只开在京城,影响不到京畿以外地方,吞金能力十分有限。 太上皇弘治捋着胡须,陷入沉思中,片刻后,让严成锦退出去。 严成锦却眼巴巴望着御案上的免死金牌。 “给他。” 萧敬心中虽不乐意,却笑吟吟的递了过去。 等严成锦走后,才道:“奴婢以为,不是编的,大昌国也有海禁,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分明就是在说大明,严成锦在内涵呢。 太上皇弘治眼中露出不悦之色。 萧敬见脸色不对,忙道:“奴婢多嘴,太上皇恕罪。” 太上皇轻哼一声,岂会不知,此子不敢明说,却以典故的名义,来与他说了这个道理。 走出大殿,严成锦看见诸公驻足在此,朱厚照则趴在窗棂上。 蒋冕等人还沉浸在商税五倍的震惊中。 “老高,帝挂煤山是从何处听来?” 诸公面上不动,却都竖起了耳朵,一脸茫然之色。 “臣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刘健疑惑:“陛下啊,何谓帝挂煤山?”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喜滋滋的道:“朕只听到这四个字,其余也不知道。” 诸公眉毛拧成线,能听到这四个字,其他会听不到?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想了想,命方学将崔岩请来,很快,崔岩就出现在值房中。 “不知严大人找本官?” 崔岩清楚,是想让他同乞增加商税。 内阁有七位阁臣,李东阳是此子的老泰山,若此子相求,说不定会赞成。 而谢迁与李东阳交好,不赞成,也未必会反对。 再加上他和严成锦,内阁中就有了三人赞成,与刘公三人持平。 此子真是好算计。 严成锦猜测崔岩猜到了,与他绕弯便没意思。 “本官想让崔大人一同请乞,崔大人在南直隶,应当看见士绅日进金斗的盛况。” 崔岩微微沉眉。 就以江南的轻罗丝而言,一日就交易十几万匹,各地商人汇聚与江南,外来士绅和微商争得不可开交。 以前一个铜钱两个馒头,如今,涨到二个铜钱一个。 但缴纳的赋税轻,士绅自然越发富足。 “本官虽知道,可此并非易事,且本官刚到京城,根基未稳,恕不能同乞。” 第816章 弹劾 “崔大人也知,诸公不从新皇,难道崔大人也不愿辅佐新皇?”严成锦抬眸。 崔岩心下却笑了,这家伙竟要用新皇压他。 回到府邸。 严成锦收到王不岁传回的信,松江府沿海的良田和荒地,被士绅争相购置。 竟挤倒了松江府的荣康商号。 荣康商号,是徽商在松江府存储和兑换银票的地方。 钱东宝手里拿着地契,为难道:“严大人,王东家此番在松江府买地,价钱比京城的荒地还高,只怕会招来朝廷查办。”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如同儿子给爹写的信一般,哭哭啼啼的。 期货囤积,哄抬商货的价钱。 按如今的明律,要鞭笞五十,流放一千里,以儆效尤。 “他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手执大号的狼毫练字,却想着帝挂煤山,怎么琢磨都像是说明朝的皇帝。 韩文手执疏奏来大殿中面圣,“太上皇,松江府知府张忠上的疏奏!” 萧敬连忙呈递,太上皇弘治双眸微眯,扫过疏奏后,骤然虎着脸。 崔岩颤颤抬头,他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还没来得及禀报,就传疏奏入京了。 刘健和谢迁几人满脸茫然,“太上皇可是读到了要紧之处?” 太上皇弘治眼中放出一丝冷芒,仿佛是气得不轻,将疏奏递给萧敬,沉吟片刻:“召严成锦这家伙进宫。” 李东阳急忙看完疏奏。 王不岁在松江府与徽商争夺,地价飙高,士绅银子不够,去荣康商号挤兑,一天就兑破产了。 严成锦却先去东暖阁见朱厚照,“太上皇召见臣,还请新皇也去一趟。” “朕有什么好处?”朱厚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极为欠揍。 “新皇不去,臣就将功绩送给太上皇了。”严成锦丝毫未慌乱地道。 朱厚照眼睛一亮,露出警惕,“你这狗官不会闯了祸端,让朕去背锅吧?” “臣告辞。” 话音刚落,严成锦毫不犹豫往大殿外走去,余光瞧见朱厚照也跟着走出来。 “你要朕如何做?” 到了奉天殿,大殿中沉寂起来。 太上皇弘治看了看严成锦,“扬州府张忠上疏,王不岁购置松江府田地,可是严卿家授意?”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是臣授意,可却不是臣让荣康商号破产。” 朱厚照恍惚,感觉被严成锦利用了一般,敢情是来问罪的。 下一刻,便感受到太上皇锋利的目光投来。 老高这家伙连他也坑…… “儿臣只是给了老高银子,不知此事。” 刘健几人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新皇是皇帝,怎能与江南的士绅争利,还将徽商挤得破产了,若传到百官耳中,又会传到江南。 “老高方才说,是让儿臣来领功绩的。”朱厚照也是愿吃亏的人,是兄弟便一起吃廷杖。 太上皇弘治心气动摇。 几月前,就听严成锦说港口的良田要涨价,竟是被这般哄抬起来了。 诸公皱着眉头,如此扰乱坊间的秩序,令百姓不得安身。 崔岩躬身,如实禀报:“南直隶原本一直安定,可良乡商会到了松江,便开始大肆购置,令士绅争相斗殴。 良乡出海的大渔船,皆停在杭州府的港口,水手们日日械斗,三天两头便要出一条人命。 臣想等内阁商议后再提,如今,正巧碰上张忠上疏。” 太上皇弘治面色一凝,张忠在疏奏中只字未提,恐怕也是怕得罪了严成锦。 诸公面色铁青。 朝廷中,谁人不知?王不岁是良乡的商人,良乡商会又是严成锦兴办。 太上皇弘治问:“崔卿家所言属实?” “臣所言,句句属实,乃亲眼所见,司礼监太监高凤可作证。”崔岩躬身道。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宛如石化般凝固。 因为,此子正将右手伸进袖口中,看见这番熟悉无比的动作,诸公便知道是要什么了。 韩文额头冒出一层密汗,死死看着严成锦将疏奏举高高。 “臣严成锦,要弹劾大学士崔岩。”严成锦道。 萧敬愣住了,今日是崔岩第一次上朝。 崔岩有些恍惚,瞳孔涣散的看着那疏奏,听说严成锦弹章的厉害。 太上皇弘治开口:“何事弹劾?” “荣德商号破产乃是好事。”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面色苍白,你搁这儿瞎说什么胡话呢? 朱厚照眼前一亮。 “都察院在南直隶各地,有御史衙门,太上皇和诸公可知,徽商在扬州府、凤阳府、徽州府等地,皆有商号。 为何不用这些商号的银两,来救济荣德商号?” 太上皇弘治一脸懵然。 诸公大抵也是这样的表情,似乎是肯定想不出来了,便看向严成锦。 李东阳问:“这些商号也没有银子?” “不错,坊间的商号大量吸纳百姓的银两,投资于海外的贸易,短则半年,长则几年,才就能收回银两。 海外贸易利润巨大,可风险也巨大,或许会沉船,被海盗劫掠。 若百姓知道此事,会如何?” 太上皇弘治怔住了。 刘健面色微动,商贾一定会投于买卖中,否则,如何支给百姓利息。 这、这全部都投完了?! 蒋冕不敢置信,所有商号都没有银子,干这种勾当,出了风险,会暴出多少流民。 崔岩神色慌张,罪名扣到自己头上,不死也要致仕。 此子实在太狠毒了! “关、关本官什么事,你……你弹劾本官作甚?!” “太上皇明鉴,方才,严成锦让臣去都察院,要提高商税,臣未同意,此子便怀恨在心……” 谢迁看了崔岩一眼,觉得他有些可怜。 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今日才第一日上朝。 大殿中的所有人,目光皆落在严成锦身上,严成锦身体微微前倾,“崔岩为南京吏部尚书,掌管凤阳府,应天府,扬州府等诸多府州县,却不知此事。 若能早些勒令管制,便不会出现如此多商号。 如今徽州商号遍地,臣以为有失察之责。” 崔岩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底,浑身冰凉,睁着大眼睛瞪着严成锦:“你、你真是太毒了……” “大家都是文臣,还请崔大人不要这般粗鄙。”严成锦道。 太上皇弘治满脸严肃,丝毫没有心情问罪。 百姓要是知道这笔银子被投了…… 诸公也深吸一口气,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严卿家,眼下如何解局?” 第817章 昭告天下 诸公眸中微动,此事放任下去,松江府的民怨积压太深,就会起事。 严成锦答道:“加征五倍商税,可解松江府之事。” 大殿中的大臣,面上有些错愕。 太上皇弘治老脸微微一抽,还以为这家伙有良策,却又绕到加征商税上。 在前日,此子提出要加征商税,竟是因此事。 李东阳眉头渐渐舒缓,疑惑的问:“为了抑制商贾的贸易?不挪用商号的银两?” 重农轻商,不是儒家所倡,是法家。 秦朝时,大商人吕不韦以财力操作,辅佐始皇父亲子楚上位。 法家便认为,商人的财力会危及皇权。 秦限商以后,后续的朝代,统治者会特意压低商人的社会地位。 大明不同,表面上将商人放在末位,却还是重视的。 严成锦淡淡道:“此乃掌控的手段,但要解此事,需朝廷弥补这些坏账,所以,国库需庞大的银两储备。” 瓦剌暂时不会南下,九边无战事,但大明却要更多的银两。 如今处于资本的萌芽时期,萌芽需要养分,这些养分就是银两。 不让士绅将银子用于贸易,会抑制商业的发展,大明无法更进一步。 而士绅将银两用于他处,又有挤兑破产的风险,导致百姓动乱,动摇对商号的信心。 朝廷出手拯救商号,是唯一的解局之法。 韩文蹙眉道:“朝廷怎么能替士绅还银子?!这不是白给吗!” 严成锦道:“作为交换,朝廷可接管商号,收回士绅的家财,还请太上皇仔细斟酌,臣恳请告退。” 再说下去,诸公怕是要揍他了。 见太上皇入神不动,表示默许,便退出了大殿。 “老高说得有道理,士绅还不起银子,百姓怨恨的却是朝廷。” 反之,朝廷这时出手解局。 百姓会更加拥护朝廷,有利于稳固江山,又打压了士绅。 朱厚照抬眸,老高这家伙居然真是让他来领功绩。 太上皇弘治皱眉,让朱厚照滚出去。 诸公或面色迟疑,或面色凝重。 李东阳沉吟片刻,郑重开口:“严成锦所言不假,要只有朝廷开国库,才能还上这笔银子。” “可要提高五倍商税,商贾如何愿意?” 刘健捋着胡须,严成锦这家伙向来会多说一倍,恐怕三倍就够了。 崔岩颤巍巍跪在地上,南直隶的商号全都没银子,不知会引发多大动荡。 朝廷还清,就会赔进去一大笔银子。 “臣督管不力,恳请引咎致仕。” “先退下吧。” …… 崔府, 崔岩小瞧了严成锦,士绅绝不会让人查商号的存银。 这家伙远在京城,却知晓南直隶的事,是诸葛卧龙不成。 管家走进来,为难地道:“严大人担忧您府中藏有危险,想见他,就去他府上。” 崔岩嘴唇嗫嚅:“这家伙胆子也…虽说他弹劾了本官,可我还能在京城杀了他不成?” 气哼哼自言自语几句,让人准备轿子去严府。 京城的西区,破旧的院墙,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让人不敢站在危墙下。 崔岩不禁嘀咕起来,这是严成锦府邸? 门子对着画像仔细看了眼,容貌与身高,与画像描述相同,将崔岩迎入府邸中。 严成锦正在品尝清娥泡的红茶。 “崔大人来找本官何事?” 崔岩表情微微一滞,道:“本官有疑惑,你如何知道商号没有银子?” “本官侥幸猜对。” 其实,是从良乡收到的银两得知,涨了两倍。 朝廷用国债募集银两,士绅则成立商号吸纳银两。 “本官若替你请乞,严大人可否撤回那封弹章?” 太上皇宽仁,暂时不会处置他,若能戴罪立功,便保住官职。 且,此事不能全怪他,谁让朝廷开了海禁,纵然是朝廷,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彻查商号银两。 就怕严成锦非要将他弹劾下狱,此事说小也不小。 …… 紫禁城,文华殿。 太上皇弘治苦思商税的事,登基时,天下一片萧索,百姓不会将银子存入商号中。 他所需考虑之事,只是维持九边稳定。 可很快,想起帝挂煤山的典故,眼眸变得坚定起来。 “寡人要加征商税,诸公以为如何?” 如今下去,会逼反百姓,银子又掌控在士绅手中。 百姓和士绅都不讨好。 朝廷加征商税,还了这笔银子,至少可以安抚百姓。 士绅不赞成,有宁王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起事,若真起事,就派京营去抄家。 “臣以为可!”李东阳道。 萧敬尴尬的道:“新皇……新皇已经在拟旨了。” 今日早朝, 见太上皇弘治面色严肃,百官恭敬的站在大殿中。 张彩心中忐忑不安,此事不论成还是不成,百官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上下值多带了一些役夫。 朱厚照喜滋滋道:“朕想了许久,决定将天下商税提高六倍,内阁拟旨吧。” 大殿中嘈杂的声音,如同煮沸的开水般。 可很快就安静下来,朱厚照你脑子抽了吧?皇榜一出,天下还有谁想经商? 严成锦面色古怪,这家伙竟还提高了一倍。 户部给事中黄越道:“大运河从北至南,有崇文门、河西务、临清等七大钞关,若一个钞关就加五倍税,这、这是多少银子?” “新皇三思!” 百官嘴上说着,心中却愤恨难平,不想干就滚蛋,让皇孙继位。 可下一刻,太上皇微微抬手:“传寡人旨意,商税根据货物有差,凡总值在一百五十两以上,最后一座钞关,加收一倍商税。” 严成锦心中微动,商货总值一百五十两以上,意味着普通小贩不用加税,是针对大士绅。 商人走货需要路引凭证。 而路引则会写清楚,商货运输的目的地,在最后一站加收两倍商税,避免重复征收。 崔岩微微躬身:“臣附议!” 刘健躬身:“臣附议!” 李东阳也道:“臣附议!” 蒋冕和张升旋即躬身:“臣等附议!” 百官目瞪口呆,还以为是新皇想的主意,谁知,这简直是全疯了啊! 太上皇弘治高声:“内阁将新皇的旨意改一改,昭告天下。” “臣遵旨。”崔岩心中长处一口气。 第818章 请乞致仕 百官茫然望着太上皇和诸公,为何要动商税? 萧敬扯着嗓子喊退朝。 李东阳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太上皇料到百官会劝阻,才避而不见。 退朝后,百官三两成团,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聚集在值房中。 张敷华疑惑万分道:“太上皇避而不提商税,严成锦见了太上皇,却下了圣旨。” 不必问,又是与严成锦说了什么。 “蹊跷的是,竟连诸公也附议,或许有我等不知道之事。” 诸公向来不喜严成锦,怎会一致赞成? 如今,朝廷下旨免去凤阳、淮安、扬州等南直隶百姓的赋税。 还要调拨二百余万两,去松江府的仓库,只送来一封旨意,连用银的名目都没有。 宫中的值房,大抵是在议论此事。 崔岩摊开宣纸,开始写皇榜,皇榜谁写谁倒霉,会被士绅戳脊梁骨骂死。 可他要想戴罪立功,就需得写这皇榜。 片刻后,皇宫外,一张金灿灿的皇榜张贴于红色的宫墙上,丝帛在阳光夺人眼球。 百姓以为,朝廷又有善政,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崔岩站在月洞里远远的看着。 起初没几个人看见,一刻钟后,聚集越来越多的士绅,便破口大骂,朝廷贪敛民财。 “崔大人,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杨千户问道。 见到此景,崔岩心中五味杂陈,摇摇头:“不必。” 有多少士绅要骂,真全部抓起来,三法司的大牢也装不完。 只涨了两倍,就成这番景象了,若是涨五倍,不知会是何等的一番景象? 想了想,转身回奉天殿,太上皇和诸公应当等着急了。 此刻,太上皇弘治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常服,忧心忡忡的坐在御案旁。 诸公心中五味杂陈,原不想碰商税,可如今松江府要朝廷赔钱。 还有凤阳府,扬州府的商号,也是空的。 要是被捅出来,彼时朝廷无力偿还,不难预料,南直隶会是什么景象。 出于好奇,王琼来问拨款的去处,这才知道南直隶发生何事,捂着嘴巴站在一旁不停唏嘘。 “崔大人回来了。” 太上皇微微抬眸,有些急切:“如何?” 崔岩咬咬牙,硬着头皮道:“辱骂朝廷侵夺财物,新皇骄奢淫逸,搜刮民脂民膏,昏聩至极……” 他稍微润色了一下,不用猪狗不如这么粗鲁的词语。 太上皇弘治陷入沉思中。 李东阳躬身:“明日,百官恐怕会跪谏大殿中。” 刘健几人颔首。 太上皇弘治心中一凛,想了想:“下旨,不论谁跪谏于大殿中,杖二十,胆敢劝谏朝廷取缔加征者,杖三十,下刑部大狱,官职勿论。” 严成锦还担心太上皇会心软。 百官鸡贼得很,若决心不够,便会趁机软磨硬泡,商税一辈子也别想加上来。 廷议散去,崔岩抱着芴牌走出来,看见严成锦拦他前面。 “本官圣旨也拟了,皇榜也贴了,你还想如何?”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本疏奏,递給他。 崔岩打开,吓得冷汗直冒,竟然是一本新的弹章,署名崔… 严成锦是讲诚信的人,暂时不会再弹劾,“以本官被刺杀的经验,崔大人下值时,还是请禁卫护送一番好。” 百官估计将消息传出去了。 他没记错,刚才崔岩是第一个附议的。 崔岩轻哼一声,“多谢严大人的好意,除了你,老夫在京城无冤无仇,谁会来杀老夫。” 话音刚落,背负着手,气哼哼的走了。 回到值房,阅奏一个时辰,李东阳几人相继下值。 他也到午门坐上轿子,却又碰见了严成锦,似乎在等他。 严成锦压了压手,示意何能先等会儿,“本官有二十个护卫,可要分崔大人两个?” 叶准看了眼旁边轿子。 每日下值,从午门到西长安街,会有一群百姓上街,实则全是演员,明明有五十个…… 崔岩心下燃起无名怒火,一人就要二十个护卫,要浪费多少靡费? 差点没骂出来。 “本官未做亏心事,不像你这般畏首畏尾,起轿。” 严成锦却道:“崔大人遇事不要慌,慌了,就喊一声握草,心情能平静许多,希望明日,还能看见崔大人。” 方才,从捕盗司听闻,有人在良乡私贩了钢炉引火的火油。 崔岩的轿子渐渐远去,虽知道会令士绅百官不满,但这里是京城,还能派人刺杀不成? 一路上,听到士绅咒骂朝政,差地没给朱厚照编进戏文里。 但回到府上,却相安无事。 崔岩看向旁边的管家:“叫少爷来,老夫有话要叮嘱他。” “少爷去良乡了。”管家道。 听说过良乡,京城的文人仕子聚集之地,去见见世面也无妨。 夜里,月光明亮。 回到寝房中,日常纳粮后,崔岩打了个哈欠,扯过枕头沉沉睡去。 半夜时,浑身犹如在火中煅烧一般,崔岩直接睁开眼睛:“握草握草握草……” 周边一片红色火光,熏的人眼迷糊。 他抱着一旁昏睡的夫人,趿鞋跑出来。 “老爷,老爷…账房也烧了啊…”管事喊道。 大半夜的,先是账房被烧了,大半的下人还在厢房中睡着,未曾醒来。 崔岩后背被冷汗打湿,“幸亏是租来的府邸,少爷呢?” “去救火了。” 府门外,不少百姓出来为官,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也来了。 大清早,乾清宫。 萧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太上皇还没用早膳,便迟迟没有说。 来到文华殿,太上皇弘治蹙着眉头,书案上摆着十几本疏奏,刘健几人也在,“都是弹章?” 蒋冕小声道:“是百官请乞致仕的疏奏……” 太上皇翻开看了几眼,十一本,全部是要请乞致仕的疏奏。 想要以罢工威胁寡人吗? 李东阳道:“新皇的书案上也有。”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凝重了几分。 见状,萧敬小声提醒道:“昨夜,崔大人的府邸让人点了,幸亏是租来的府邸……” 刘健几人微眯着眼睛,心中满是震惊。 萧敬继续道:“叶千户说,昨日严大人提醒过崔大人,但崔大人未听……”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严成锦早知道此事? “传严成锦来。” …… 东暖阁, 一大早,朱厚照看到御案上的疏奏,便有些不乐意了。 谷大用小声道:“爷,全是要请乞致仕的,有十九位大人。” “全部准奏。” 第819章 臣等后悔了 谷大用担忧真给准了,忙是走上前看,瞧见朱厚照左右手执狼毫,眨眼间就批完了。 “爷,准奏就没人干活了呀?!” 朱厚照浑不在意的放下狼毫,“怕什么,翰苑多的是文官。” 大臣占着马子不拉尿,翰林积压越来越多,都要裁员了。 吩咐谷大用送去六部和六科,谷大用不敢,片刻后,来到都察院。 “严大人,百官请辞的疏奏,新皇全准了。” 严成锦目光扫了一眼,注视着谷大用:“送去六部。” 这可是十九位官员,不是十九棵白菜啊! 谷大用以为听错了,可抬眸看严成锦平静的面色,忙不迭跑了出去。 严成锦说送,那就他就安心了。 谷大用刚走,奉天殿的小太监后脚来宣。 严成锦来到大殿时,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望着他。 太上皇弘治故作严厉:“昨夜,崔卿家的宅邸被点了,严卿家早就知道?” 大殿中陷入沉寂。 严成锦心下微动,沉吟片刻后,道:“有人在良乡私贩一百余斤火油,其余臣还未有线索。” 蒋冕眉头微皱,若早些禀报也不至于此。 诸公面色古怪的看着过来,目光颇有责怪之意。 “臣已提醒崔大人两次,叶千户可佐证。”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商税加征竟会引士绅谋害朝中大臣,转头看了一眼萧敬,萧敬立即会意走了出去。 李东阳抬眸:“太上皇,大臣请乞致仕一事……?” 太上皇当然不想准乞。 坊间乱了,朝野也乱了,寡人不见他们,他们就请乞致仕与寡人对抗。 心中虽然生气,可致仕不犯律法,总不能将人抓入大牢。 若真准了,六部部务便有空缺,诸事耽搁。 进不能进,退又两难。 诸公心中微动,不废去这道旨意,百官不会善罢甘休。 刘健躬身道:“不如先将这些疏奏留中?”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目光似有催促之意。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来时,新皇已准十九本疏奏,小太监们应当在收官帽了。” 太上皇弘治嘴角狠狠一抽,这逆子也不想想,全打发了谁来干活? “快,派人去将疏奏收回来!” 萧敬急忙抱着云展走下御阶。 这时,门监跑进来禀报:“太上皇,吏科给事中陈金、兵部主簿俞俊等人求见,说是要拿回疏奏。” 嗯? 诸公诧异地看向殿门。 陈金快步的走进大殿中,心里骂骂咧咧,只是想吓唬一下朝廷,谁知道朱厚照那个狗东西全准了。 幸亏,他们的疏奏送来奉天殿,天幸我也。 “臣等一时气急,再三斟酌后,决意不致仕了。” 话音刚落,老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可在太上皇和诸公面前,坦诚才最明智。 严成锦能体谅他们。 如今官绅一体,官员也是士绅,官绅做买卖,会比一般士绅方便许多。 太上皇不悦的扫了他们一眼,将疏奏递给萧敬。 等大臣们退出去后,蒋冕问道:“新皇批准的疏奏?” 严成锦知道,诸公想将朱厚照批准的疏奏,收回来。 历代以来,科举由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现在的科举制。 察举制是由官员推举,九品中正制由出身决定。 科举制考核才能,但也并不是绝对公正,与监考官的主观判断有很大关系。 这些官员,都是成化年间进入官场的歪瓜裂枣。 成化年间科举松弛,可以买官,故而招入宫中,都是些坐在值房喝枸杞不干活的人。 “若不震慑百官,很快又会有其他举措,臣以为,不能收回。” 此时,六部值房。 谷大用领着一队小太监,走到一个官员面前,敲了敲书案:“黄主簿,把官帽摘下来吧。” 黄宝心中暗骂,老子不是真想致仕啊。 可他也是要脸的人,疏奏交上去了却不走,日后在宫中,怎么抬头见官。 但想到自己的官位,犹豫片刻后,咬咬牙道:“公公,我不是真想致仕。” 谷大用骂道:“不致仕你交什么疏奏?玩咱呢!快把官帽交出来,咱赶着向新皇复旨!” 几个小太监将黄宝的官帽抢下来。 黄宝脸上一阵铁青,宛如心口被捅了一刀般难受。 几个官员见状不妙,忙抱着官帽跑出去,跑到奉天殿就赢了。 谷大用急道:“快追!” 百官面色古怪,这叫什么事儿,絮絮叨叨骂了许久,偷偷将写了一半地辞章撕了。 仿佛知道百官要跑去奉天殿,有一群小太监在金水桥拦着。 黄宝等人心中笃定,太上皇不会准许他们致仕。 可等了半日,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默许了此事一般。 到了申时,十九个官员被扒去官衣,摘掉官帽丢到午门外。 “黄大人,朝廷真将我们驱逐了,这可如何是好!” 在场的官员愁眉苦脸,这特么叫什么事儿?一口气裁去十九个官员,朱厚照真做得出来。 黄宝愤愤不平,疏奏怎么就去了新皇手上? “诸位可知道,朝廷为何要加商税?” 官员们心中微动,一双双眼睛急切的看过来。 黄宝顿了顿,道:“松江府的百姓到商号挤兑,商号没有银子,朝廷需开国库兑换这些账目。” “商号乃储存银两之地,为何没有银子?” 众人琢磨不透,家中虽然有买卖,并无商号。 黄宝不急不缓道:“问得好,士绅将银子用于采办船只、丝绸和茶业,远贩卖海外,挪用了百姓的银两,如今,南直隶的商号全都没有银子。” 众人面上一片震惊,难怪诸公一致请乞,加征商税! 若是让南直隶的百姓知道了…… “黄大人何处得知消息?” “不会有假就是,不过,事关天下安定,诸位不要多言。” 黄宝嘴上这么说,却敢断定,不出五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南直隶。 彼时,南直隶百姓暴动,朝廷一阵手忙脚乱,定会重新启用他们。 司礼监,偏房。 一个小太监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滴溜溜的眼睛宛如老鼠,左顾右盼。 见四下无人,才将一双臭鞋从被衾中拿出来,掀开鞋垫,塞进去一张银票。 “宁哥,该换值了!” 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催促几声道。 名叫钱宁的小太监笑呵一声,将鞋套在脚上,忙去东暖阁。 谷大用陪着笑脸:“爷,都赶走了。” 朱厚照喜滋滋的在任命新官员了,“让这些翰林顶缺。” 第820章 天下皆知 谷大用将名册送去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扫了几眼,几乎全是正德元年后及第的官员。 韩微微蹙眉,略有深意:“这些官员特殊,诸如庶吉士孙需和陈霁,是良乡工程师。” 吏部任命官员时,会调查原籍出身,录入宗卷中。 新皇裁撤十九人,目的是为安插良乡的工程师。 他也不知该不该录用。 诸公目光微微收紧,这些翰林多半听过心学,要是与新皇一同胡来,可就好玩了。 太上皇弘治犹豫片刻,“准了,书房拟旨去翰苑传旨。” 诸公一时语塞。 李东阳琢磨太上皇的用意,新皇若想掌控朝廷,需培养自己的幕僚。 南直隶,凤阳府。 不知何人传出商号没有银两,百姓们手执存根挤兑,接连几家徽商的商号,全都给不出银子。 酒楼和客栈的掌柜们,关上大门,带着小二来商号讨银子。 田间阡陌空无一人,农户拿着存根进城,仿佛全城的百姓,皆挤在商号中。 凤阳府,衙门。 大清早,张津就派衙役去抓捕散播谣言之人,将近两个时辰,却还不见回来禀报。 “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府丞大步跑了进来:“大人,衙役也拿着存根去商号挤兑了” 你大爷的 张津一脸铁青的站了起来,“把他们都喊回来,不抓到散布流言的贼子,如何能兑到银子?” “可是可是大人,这是真的,商号真没有银子。”府丞怀里揣着几张存根,心急如焚。 凤阳府一片大乱,街上只有摊货,却不见摊主,地上散落今日的邸报,传言商号的银子全空了。 很快,几个附庸风雅的士绅被带到衙堂,颤抖的身躯跪倒在地上。 张津面色凝重,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商号真的没有银子?” 几人吓得有些懵然,个个面色惨白,嘴唇上下磕碰,不敢吱声。 见这些士绅大气不敢出,张津心中大抵猜到了,愤怒的情绪全部被激发出来。 “银子、银子都哪里去了?” 他每月向商号存入三十两银子,可领取利息五钱。 南直隶无地可买,官员不便投钱做买卖,许多官员大抵是如他这般,存入商号。 府丞抬脚踹倒一个士绅,杀气腾腾地道:“大人问你话!” “做做买卖去了,半年才会回本,小人也拿不出银子了。” 张津身躯微微一颤,差点栽倒在地上。 府丞吓得不轻,这其中有多少百姓的银子,牢底要坐穿吧? 其中一个稍稍大胆的士绅抬头,鼓着勇气道:“南直隶的商号都是如此,松江府发生挤兑,朝廷拨了二百多万两银子。 张大人也可向朝廷请乞” 张津深吸一口气,听说朝廷拨了一笔银子给松江府,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如今,急于招民复业,恢复生产。 紫禁城,皇宫。 一晃十日过去,大臣们例行公事般站在大殿里,都没有斗志,廷议颇为老实。 新皇一口气罢免十九个官员,是很震慑人心的。 诸公还没从失去同僚的悲痛中,缓过神来。 严成锦站在内阁大臣的队伍中,有此震慑的旨意,宫里应当能安静一段时间了。 李东阳躬身:“天津内府各盐局员缺,请朝廷加派内官,以苏民困。” 天津港口交易的精盐庞大。 但朝廷采用旧制,也就是盐局的力役和督管太监是定员,生产的精盐有限。 今日将疏奏呈递到华殿,太上皇弘治粗略看过。 “内府盐课数额增加,从宫中调派内官就是,寡人不需要这么多太监伺候。”太上皇弘治开口道。 萧敬嘴角抖了抖,就知道太上皇抠门。 宁可调派宫中的小太监,也不愿意招人,诸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太上皇比新皇贤明! 霎时,一道人影从殿外闯进来,翰林躬身道:“太上皇,急奏!” 严成锦回过头,许多大臣也回过头。 “不知谁将消息传到南直隶,商号没有银子了,凤阳府、应天府、扬州府等诸府百姓,皆在商号挤兑” 太上皇猛地一怔,一股寒意从背心泛出,向四肢蔓延而去。 诸公瞪大眼睛,面露惊恐之色,芴牌险些就掉到地上。 严成锦回过头,深深的看着翰林手中的疏奏,御史的疏奏没到,定是八百里加急。 一时间,大臣们精神起来。 王琼吓得冷汗直冒,抬手不停的擦额头,国库可没有银子补这么大的窟窿。 “拿上来给寡人看看。” 萧敬心中大惊,能听出太上皇心中底气不足。 “何人将此事传到南直隶!” 诸公们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是绝对不会说的,于是目光纷纷投在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虽是站着,可双目却未打开,显然是睡着了。 “新、新皇?” 刘健干咳一声,朱厚照睁开眼睛,面色浑然不变,连声音也很平静,“何人唤我?” 太上皇弘治杀人一般的目光投来。 毕竟,自己这儿子连科举考题也敢卖啊。 严成锦也怀疑是朱厚照,不让这厮透露的事,这厮就偏要说,也不知什么是害怕。 “南直隶商号没有银两,是你泄露的?” “儿臣虽口无遮拦,却从不泄露朝廷要事,若是说了岂不是招来骂名?”朱厚照三言两句,就撇的干干净净。 百官们一脸震惊,南直隶的商号竟没有银两。 李东阳开口道:“要事当前,当先稳住南直隶局势,再彻查问罪。” 刘健几人相视一眼,整个南直隶都传遍了。 南直隶是江南人口最稠密之地,不光有数以千万计的百姓,还有数不清的士绅。 民怨一旦积压,爆发出来恨意恐怕足以揭竿而起。 “户部算一算,要多少银子。” 王琼一听脚都软了,差点没扑倒在地上,慌慌张张的看着太上皇, “光松江府一处,就要二百多万两,整个南直隶有十四座府州,这这算出来也没用啊” 话音刚落,芴牌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诸公见他这样的反应,并不觉得奇怪,户部至少需要两千五百万两银子。 大殿中,大臣们面色拧巴,他们也有银子存在江南的商号中。 朝廷许久没有发生这样的大事了,动辄二千五百多万两银子,近比两年的税银还多。 第821章 受诏 散朝后,东暖阁。 朱厚照喜滋滋的看向严成锦,“老高,发国债真能解此事?” 严成锦开口道:“臣也没有太高把握,新皇若不下旨,只怕诸公也会想到。” 在京城筹集士绅的银子。 如同用京城的银子,去填补南直隶的空缺,弘治商号的银子充足,士绅们富得流油。 且,朝廷的国债在京城极有威信。 可以弥补南直隶的,也只有京城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看向旁边的谷大用:“去传旨意,朝廷发两千五百股国债,每股一万两银子。” 光是良乡的士绅,就要分去四千股,一万股是远远不够的。 但朝廷也要偿还士绅利息,不能筹备太多银两。 松江府的债银,无法由债转为股,百姓已经起疑,只有看见真金白银,才会相信。 故而,这笔银子一定要送到南直隶。 但朝廷也得到一个好处,收拢南直隶的民心。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急得头昏脑胀,却不见严成锦和朱厚照来廷议。 诸公凝神思索,商税还来不及收,就传到南直隶了。 “太上皇,新皇凑足银子了!” 萧敬走进来,方才回司礼监值房喝口茶的功夫,便见小太监回来禀报,茶也顾不上喝,便跑来禀报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闻言微微一滞。 萧敬忙小声道:“是国债,发了两千五百股。” 一向淡定的李东阳亦有些唏嘘,许久后才道:“国债,真是个好东西。” 关键时候,能救朝廷财政。 诸公深以为然的点头,眉上的紧张之色,舒缓许多。 不怕还不上,等加征商税后,朝廷就有银子了。 太上皇弘治心头如大石投入古井,久久不能平静,眸子凌厉道:“厂卫彻查,谁将消息放出宫外。” 风波虽被平定,可竟有人将如此密事传出,反心昭然若揭。 必须下狱! 三日内,厂卫接连将黄宝等十一个官员,抓下大狱。 可有一个太监,却怎么也抓不到。 东暖阁,萧敬站在大殿中,吞吞吐吐:“新皇,这小杂碎真是奸细!” “嗯,朕知道了。”朱厚照浑不在意的挥挥手。 钱宁跪在大殿中,心惊胆寒地看着朱厚照,“奴婢家中母亲病重,正缺银子,那黄大人说只问一些消息,奴婢也不知……” “朕且不跟你计较,以后,你就做朕身边的大伴吧。” 朱厚照初看一眼,便知道此人有刘瑾的才华,心中欣喜。 萧敬以为自己听错了,“新、新皇,他可是犯了死罪呀!” “朕给他保释,之后,自会找他算账,你滚吧。”朱厚照头也不抬,喜滋滋地挥挥手。 行,咱管不了,咱让你爹来管! 萧敬气急了转身去奉天殿。 今日批阅完疏奏,太上皇弘治决定去良乡走一趟,许久未曾出宫了。 萧敬边走边低头道:“太上皇,泄露消息的是吏部主簿黄宝,他贿赂宫中门监索取消息,可新皇不让奴婢抓那门监。” 太上皇弘治眸中有一撮怒火涌出,回头:“为何不许?” “说那钱宁是个人才。”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微抖动,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厚照性子顽劣,但却极其聪慧。 太监是皇帝的家臣,必要的时候,会成为制衡百官的工具。 诸如先代的汪机和怀恩,再如如今的萧敬。 莫不成,厚照要用这太监对付诸公? “厚照不会这般聪明吧?”心中喃喃自语。 见太上皇弘治许久不说话,萧敬小声提醒:“太上皇?” “此事,先勿要让诸公知道。” 若刘师傅等人知道,又会来奉天殿寻他做主。 太上皇弘治让人准备车马,去良乡游览一番,到了申时,回到宫中。 奉天殿门外,鸿胪寺卿洪远躬身求见:“弗朗机勋贵率领十一艘大船,五百余名水手,受新皇诏书而来,正等在沧州。” 近一年前,弗朗机人来大明谈议丝价,新皇下了一封旨意,让江彬带去宣旨。 太上皇瞳孔微动,“来人可是皇室?” …… 此时,东宫, 小太监们忙忙碌碌,从院子里搬来一口大缸,缸中有一条浑身漆黑的毒蛇,吞吐蛇信。 钱宁被小太监押过来,见状差点没吓死过去。 “新皇,求求您让奴婢下狱吧,奴婢想下狱……” 双腿不停打颤,别说是他,周围的小太监都快吓得口吐白沫了。 “朕要看看,你与刘大伴谁才能更大。” 竟敢受贿朝中的官员,一看便知是个人才。 “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敢……” 朱厚照目光闪烁,仿佛没听见般,乐道:“你若能将这条蛇抓上来,朕重用你,十二监掌印太监,必有你一职。” 钱宁腿也不抖了,手也不酸了,挣脱开身旁的小太监,瞪大眼睛看着朱厚照:“新皇说的是真的?!” “我乃天子,口含天宪,何需骗你?” 谷大用急了:“新皇,让咱来,咱也行!” 话还没说完,钱宁已经扑入缸中,死死逮住黑蛇的蛇头。 朱厚照喜滋滋地笑了,果然有刘大伴之姿,“给他准备行囊车马,和唐宋国的舆图。” 钱宁有些懵了,眨了眨眼睛:“新皇要奴婢去哪儿?” “去帮朕打探一件事,唐宋国为何人所立,王守仁在不在唐宋国,严嵩在唐宋国做什么。” 刘淑人太聪慧,总是对答如流,可朱厚照却是不信。 “还有再画一幅唐宋国的舆图,诸事找刘大伴,就说是朕的旨意。” …… 都察院,值房。 郑乾来找严成锦禀报道:“大人,方才鸿胪寺卿禀报,弗朗机皇室受诏而来,明日入宫觐见。” 严成锦面色木然,私下给过江彬一张纸条。 没想到起作用了。 郑乾又抬头看着严成锦:“泄露南直隶府银一事的太监,名为钱宁,被新皇遣送出宫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又推敲了几番,“送去何处?” “不知,往西直门去了,车马还未离开京城,可要将人抓入大牢?” 真相只有一个,朱厚照派去唐宋国了。 这厮真聪明啊。 严成锦拿起笔和纸,道:“让他去吧。” 反正去了回不来。 第822章 平等条约 良乡,运河里。 十几艘大船驶入湾口,弗朗机人有条不紊的从船上走下,引得良乡士绅和百姓驻足。 最令人瞩目的一口大箱子。 封得严严实实,蒙着一层褐色粗布,四个力士抬着四角,不知为何物。 但奇怪的是,箱子的周围空无一人。 弗朗机人似乎不敢靠近它。 码头上,鸿胪寺卿洪远和礼部官员受命前来接引。 洪远疑惑地指着箱子,问道:“我朝陛下不喜猛禽,若想进贡猛兽就免了。”就怕朱厚照看见。 一个弗朗机人用生涩的口吻道:“这是我们的随行之物。” “那走吧,太上皇和百官等你们多时了。” …… 奉天殿, 百官们抱着芴牌,太上皇弘治在殿前踱步,似是在等弗朗机人到来。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左右看去,诸公有点像丑媳妇见公婆,眉头锁着,有几分警惕和防备。 加征商税后,朝廷需从海外交易丝绸、茶业和瓷器中获得大股银子。 故而,愈发重视与弗朗机人的往来。 但朝廷不屈服弗朗机。 小太监传唱道:“弗朗机皇室潘辰觐见。” 诸公微微蹙眉。 百官中嘈杂纷议。 弗朗机人怎么叫汉人的名字? 太上皇弘治面色古怪的看向殿外,弗朗机使臣是汉人不成? 走进大殿中,洪远躬身道:“弗朗机人的名字太长,臣怕他失了礼数,取汉名潘辰。” 在进宫的路上,他还教了宫廷礼仪。 按鸿胪寺的规矩,本该是过几日觐见,可太上皇急召,只得一切从简。 “尊敬的大明皇帝,弗朗机愿意采办丝绸和茶叶。 但希望天朝,也大量采购弗朗机国香料和胡椒,与丝绸和瓷器等价。” 严成锦眼睛深处露出惊讶,弗朗机人有些脑子。 大明卖给弗朗机的丝绸和茶叶总价值,远大于香料等物。 处于贸易顺差的地位。 也就是,大明卖商货给弗朗机赚的银子, 比弗朗机卖香料给大明赚的银子多。 弗朗机是亏本的! 太上皇弘治眸中微动:“你们想如何?” “与大明签订商贸条款,丝绸和茶叶要与香料等价。”弗朗机人开口道。 国王和律法也阻止不了商人和勋贵买丝绸,才不得不再次跑来大明。 签订条款后,香料和胡椒的价格提升,赚到大明的银子,能抵消白银流出。 刘健几人手持着芴牌,似乎都有话要说。 弗朗机人潘辰继续道:“弗朗机还有一物,名为金苹果,可激发人的情欲,乃是伊甸园的圣物,可大量繁衍人口,大明皇帝可要?” 百官好奇至极,望着弗朗机人端上来的一物。 小太监将红盖头掀开,严成锦转眼看去,一颗不大的金色圆物放在锦盘上。 番茄! 看这颜色和大小,显然未经过改良。 番茄刚被弗朗机发现时,由于颜色金黄,被称为金苹果。 西方有学者认为亚当给夏娃吃了这玩意儿,才诞生了人类,颇为神圣。 严成锦看向潘辰,见他一副恭敬和崇尚的模样,就知道也是被学者骗了。 不过,番茄是由西向东蔓延式传入大明。 如今,被弗朗机人直接带来,早了五十多年,算是功绩。 弗朗机退去。 由于土地和番薯的缘故,大明对番人传入之物,颇为重视。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凑了上去,仔细打量着这番物。 “真能增加大明人丁,何愁盛世不来,可这该怎么吃?” 李东阳摇摇头:“臣也是头一次见。” 严成锦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告诉太上皇炒鸡蛋吃? 可又担忧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东阁大学士崔岩疑惑:“若此物能增加人丁,弗朗机何不出兵大明,为何要送给我朝?” 太上皇弘治面上阴晴不定,目光看向那番茄,有几分道理。 “老高,这是什么?”朱厚照眉飞色舞的拿了起来。 霎时,太上皇和诸公纷纷看向严成锦,土豆和番薯等一切番物,全是严成锦发现的。 此子对番物颇有研究。 大殿陷入短暂的沉寂。 “臣不敢欺瞒太上皇和诸公,此物名为番茄,是采自南洋之物,弗朗机人应当被骗了。”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百官的热情退去,眼眸中的光彩暗淡下去。 仿佛赌石失败的商人。 “此物可否作为主食?” 严成锦摇摇头:“与瓜果无异,可以在两广栽种。”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彻底没了兴致。 至今,严成锦只是有些疑惑,为何没有看见江彬? 晃眼四日过去, 成贤街,惠民药局。 大清早,有许多人排着长队,从门口到街尾,甚至有等不及的人,去请了其他郎中。 汪机戴着人笼嘴,仔细看了眼前这个士绅的舌苔。 是同样的症状,额头滚烫,身躯寒颤,头痛却无力…… 胡大龙也看出来什么,急忙跑过来,压低着声音:“汪大夫,可要禀报朝廷?!” 短短几日,有上千人是同一种病,或许是疫病。 汪机面色停顿一下:“将人收入药局,我去见严大人。” 今日上朝, 左右掖门少了一些官员,严成锦有些愕然,方才听周围的官员议论,似乎都告假了。 “是何缘由告假?”萧敬拿着小本记录。 “身体不适。” “下一个。” “家中有丧……” “下一个。” “腰受不了,休息一日” 金钟响了,大臣们排队有序的进入奉天殿。 官员少了许多,太上皇弘治有些不悦,萧敬忙递上小本子,粗略看了几眼,并未多说什么。 下朝后,严成锦正要回值房,方学却小跑过来:“大人,汪机求见。” “为何不入宫?” “下官不知,请您去午门一趟。” 严成锦疑惑的来到午门,见汪机站在离宫门极远,似乎不敢靠近。 走到离他十步时,却被汪机叫住了, “大人,可否遣散周围士卒和护卫,学生有话要说。” 见汪机一脸凝重,严成锦就更不能遣散了,后退一步,站在方学身后,“你说吧。” “……”方学。 汪机有些纠结,许久之后,才道:“京城,有豆疮。” 一石掀起千层浪。 方学面色猛地一沉。 正站着军姿的护卫也不顾罚银子,猛地看了过来,面上带着惶恐的神色。 唯独严成锦站着不动,陷入沉思。 豆疮就是天花,豆疮是从外传入中土。 算时间,如今正是天花在西方爆发的时候,难怪江彬没有回来。 方学清醒过来,转过头却见严成锦一脸淡然,疑惑:“大人?” “你去鸿胪寺,查查弗朗机人。” 第823章 宫中沐身 成贤街的人有一千余,相比于平时的病号,多了三倍。 可对于见过几百万病号的严成锦来说,稀松平常。 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命禁卫回值房拿来笔砚,写了牛痘的种法,交给汪机:“本官也不知会如何,你拿去药局试试,暂且先闭馆,本官请乞靡费。” “多谢严大人。” 汪机心头大喜,起身作揖告辞。 正是无头绪的时候,豆疮至今有两千余年,自西南传入中土后,动辄夺去数十万性命。 他看遍医术,也寻不到治愈之法。 “不知严大人的法子,麻不麻烦,若是药材珍贵,恐怕也难以推行。” 打开册本时,汪机愣住了,严成锦的只写了两句话: 人传给牛,牛传给人。 “???”汪机一脸懵然。 转过头去时,却看见严成锦已提着官衣,朝宫里走去。 他来到了尚衣监,要了一身常服,借宫中的木桶沐身。 …… 东暖阁, 谷大用看向朱厚照,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赔笑。 “爷,严大人去尙衣监要了常服,又沐浴了身子。” 朱厚照错愕,老高这狗官真是越来越谨慎了。 不吃宫里的赐食就罢,还要沐身,朕有毒不成? 想到这里,朱厚照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为何沐身?” “似是见了汪大夫,如今还在沐身呢,爷要不要去看看?” 朱厚照思忖片刻,便起身跟谷大用出了宫门。 来到汤阁外时,严成锦已穿好常服出来,“老高,怎在宫中沐身了?” 见他挡在前面,严成锦不高兴道:“京城有豆疮,臣要去禀报太上皇。” 谷大用面色抽搐一下,那可是会死人的疫病啊。 坊间,若有百姓得了豆疮,是要活活烧掉的。 朱厚照眸光微动,这家伙沐身就说得通了,也跟着去。 大殿中沉寂片刻,太上皇弘治微表情,显得错愕和惊异,道:“严卿家何时发现?染了多少百姓?” “今日一早,汪机来午门禀报,或许,有千余人。” 他不是亲眼所见,也不敢接惠民药局的疏奏,更不敢召见惠民药局的人。 寻常遇到这种情况,皇帝是不上朝的,也不许百官出入。 以免豆疮传入宫中。 身为有地方经验的官员,崔岩知道地方应对的办法。 “太上皇当下旨,不接惠民药局的疏奏,也不许药局属官入宫。” 严成锦抬眸,崔岩此举便是将豆疮隔离。 “为何京城会有豆疮,是从何处传来?”李东阳眼中露出疑惑的光芒。 严成锦说道:“都察院还在彻查,未有线索,这几日,太监莫要出宫采办才好。” 目光落在朱厚照身上,生怕这厮带朱厚堃出宫。 …… 鸿胪寺,小院。 方学带人搜寻线索,却搜出一箱番茄来,其余并未发现异样。 “大人找什么?”鸿胪寺卿洪远不明所以。 方学仔细推敲,斟酌一番后才道:“鸿胪寺中,可有官吏身体不适,告假在家中休养?” “没有。” 如此便说明,这里没有严大人要找的东西。 可一时间,方学也没有了头绪,略微沉眉,看到一旁的弗朗机人潘辰身上,“使臣有几人来大明朝觐?” 洪远也说不上来,毕竟来的还有弗朗机的水手。 清点下来人就多了,水手又不住在鸿胪寺,鬼知道有几个人。 可这方学性子,就如同严成锦一般,半天问不出屁来。 “方大人,究竟有何事?” “下官不能说,这几日先将弗朗机使臣禁足于寺中,那位大人只会请旨。” 方学回了都察院,将鸿胪寺搜到的番茄,全部抬回来。 严成锦没去看,上次朱厚照将弗朗机人阉了。 这次,会派更聪明的使臣来。 西方推行的不是科举制,没有文官,是由世袭的勋爵掌权,或者打仗立下功勋后,受封的将军掌权。 类似中土曾经的九品中正制,出身决定地位。 故而,这个使臣智商不太好使的样子。 “本官考考你,方兄请听题。” 方学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微微躬身,朝严成锦作揖:“大人请讲。” “这其中,有何不通之处?” 方学想了想,觉得无任何纰漏了,才开口道:“这箱子,原本应当不是装番茄。” 弗朗机到大明需半年,番茄闷在箱里,早就放坏了。 所以,放着其他东西。 一旁的郑乾满脸茫然,刘来左右看看,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 严成锦点点头,智商高下立判,不愧是曾经仅次于他的都察院银牌谏官。 谏官写弹章,需收集罪证,如同写论文需做实验,乃是必要的能力。 严成锦又问:“接下来该如何?” “查箱中原物的去处。” 恐怕,弗朗机人也知道厉害,才用箱子装起来,因为天花在西方肆虐尤其厉害。 …… 内阁,值房。 蒋冕看着天津卫传来的疏奏,面色渐渐凝重。 李兆番派九艘大船运银矿回京,水手在海上染上了豆疮,不敢登岸。 “李公,你来看看,海上竟也有。” 李东阳忧心匆匆。 这便说明了豆疮是从海外传回,我儿兆番,也在大船上。 刘健沉眉看了眼,如今还停靠在天津卫口岸,当去禀报太上皇。 片刻后,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望了李东阳一眼:“这几日,李公在府中休沐吧。” “没有兆番的消息,臣如何敢眠。”李东阳道。 谢迁喟叹一声,不知李兆番的命硬不硬? 此时,惠民药坊。 两头大奶牛被栓在门口的顶梁柱旁, 汪机用银针挑了挑牛身上的疙瘩,旋即,刺破自己的皮肤。 胡大龙一脸惊恐:“大人,这样可以治病?” “汪神医,这不比试药,可真会死人的。”旁边的门生道。 汪机刺透了皮肤,又拔了出来,才道:“且等几日,若我不幸……就禀报严大人。” 天津卫的疏奏传回,严成锦命人将潘辰下狱。 翌日,问斩于西市。 洪远吓坏了,这可是使臣啊,上次阉了,这次直接斩。 “今后还谁干来大明朝见?” “洪大人不必担忧,本官会禀明新皇。”严成锦并不担心,使臣斩了也无事。 弗朗机人潘辰吓得面如土色,审也不审,直接斩啊? 第824章 圣人说先斩后奏 午时一刻,司礼监值房。 回到茶案旁呷了一口茶水,萧敬将腿伸展开,这时,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吓得他浑身激灵。 “狗一样的东西,不会先敲门?!” 萧敬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要是无事,你看咱弄不弄死你?!” “萧爷,弗朗机人要被问斩了,就在西市口!”小太监急忙通报厂卫的消息。 萧敬猛地一下坐起来,“谁敢斩弗朗机使臣?” “那……严大人!” 整个皇宫中,敢斩弗朗机使臣的不少,但只有一人不太可能,那就是严成锦。 此子怕惹祸上身,每日战战兢兢。 可一旦出手,就是有了弗朗机人该死的证据,禀报太上皇去! 文华殿, 太上皇弘治铺开纸张练字,如今京城出现豆疮,心情颇为烦躁,试图写字让心安静下来。 “太上皇,严大人将弗朗机使臣拉于西菜市口,午时三刻问斩。” “为何要斩弗朗机使臣?”太上皇弘治诧异抬眸。 知道严成锦行事谨慎,一旦动手,必定是事出有因,可却未禀报弗朗机人犯了死罪。 “奴婢也不知,可要阻止严大人?”萧敬问。 大明太平的通商环境,弗朗机人才愿意来做买卖,若无故斩杀弗朗机使臣,必会让商人退却。 “去问问何故,总不能无缘无故砍了人。” 就算要杀,也要公布罪名,让百姓和弗朗机人心服口服。 “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 京城,西菜市口。 许久没看见砍头了,百姓买了瓜子花生,站在旁边围观起来。 监督行刑的官员是刘庆,左右分别是都察院郑乾,和刑部主簿韩通。 三法司只差大理寺,就全凑齐了。 刘庆本不想来,可旨意是朱厚照下的,不敢抗旨。 “严大人,你确定有罪?要是斩错了,可不赖本官!” “刘大人尽管斩,太上皇问罪,本官用免死金牌担着就是。” 大热天,严成锦轻轻摇着折扇,坐在轻纱幔帐下吃西瓜。 朱厚照如同刽子手般,跃跃欲试,得意的坐在茶桌旁,吃着谷大用递来的西瓜,见还不行刑,有些不乐意了。 “还不行刑,今日如何砍得完?” “爷,还没到三刻呢,怕还要等日头往上一些。”午时三刻时,阳气比较旺,这时被问斩的人会无法投胎,可谓是最狠毒的惩罚了。 谷大用有些得意。 朱厚照又咧嘴笑了出来,这才想起来什么,看向旁边的严成锦,“老高,这弗朗机人犯了何罪?” 你现在才问……严成锦认真道:“臣也不知道。” “无事,无事,圣人说先斩后奏,斩了再慢慢查就是。”朱厚照喜滋滋的道。 要是以为新皇为弗朗机人着想,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法场外,一匹快马飞奔而来,为首那太监慌忙挥舞着手。 严成锦抬头一看刘,是萧敬来了。 不禁想到上一世电视剧中的名场面,“快斩快斩!” 刘庆也看到了这一幕,没有丢令签,刽子手不敢行刑。 萧敬朝朱厚照和严成锦行礼,道:“今日还不能斩,太上皇需看过弗朗机使臣的罪状,昭告天下。” 文华殿, 方学在小太监的接引下,走进来禀报,“臣从弗朗机人口中得知,使臣在东南藩国时,遇上了天花,便将一人顺路带来。” 太上皇弘治以为自己听错了,竟还能这么出手? 是了,两军交战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儒家在打仗时,是最无用的。 古人打仗,不也有在水源中投毒吗…… 弗朗机人是要斩定了! “汪大夫可有解决之策?” “汪大夫,也染上了病疾,如今正在惠民药局中休养。” 太上皇弘治瞪大眼睛,整个脸变得阴沉和凝重起来,自从认识汪机以来,就没有汪神医看不了的病。 可如今,连汪神医也病倒了。 这天花祸疾,真可谓是恐怖如斯。 方学抬眸:“太上皇可要去南直隶避一避?” 太上皇弘治眼中的光芒变得犹豫,命人给汪机送去一些补药,再问汪机的病状,若危及性命,说不得正要去南京。 高凤忐忑的带着补品出宫。 此刻,惠民药局无人敢去,可太上皇钦点,当时快要吓死他了。 硬着头皮敲了敲汪机的房门,只见,汪机面色苍白,坐在书案前,笔走龙蛇。 “严大人所言不假,牛痘真能令人痊愈。” 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般,趁着灵感还未退去,他坐在书案前,开始著病理经书。 高凤瞥了一眼,看见“痘治理辩”这几个字。 “汪大人,咱如何禀报?” “禀报太上皇,严大人找到法子了。” 高凤闻言怔住,可转念一想,这是汪神医,便释然起来。 转而回宫传话,这几日,官员不敢去成贤街。 “汪大夫真找到药方了?”太上皇弘治不敢置信。 高凤也觉得不可思议,“说是严大人给的,睡一觉便好了。” 方学低头沉思,严大人确实给了汪机一张纸。 “传寡人旨意,贴皇榜。” …… 兵部值房。 一个文吏拿着疏奏走到那张书案前,面色上有些紧张,“张大人,屯门发回的急奏。” 屯门,是青山之地。 大船出海的动力,源于船帆,而受海风影响,弗朗机人和大明的帆船会先聚集于屯门,再乘海风之便,驶入广州等地。 是海上行船的重要之地! 汉朝时,屯门就有制盐的商贸交易,更遑论现在。 故而,这地方对于张敷华并不陌生,打开急奏粗略看了几眼,双目射出精光,死死盯着这封疏奏。 “去请内阁和六部,到奉天殿议事。” 说罢,带上官帽急匆匆的去了奉天殿,片刻后,内阁中唯独严成锦没来。 听说严成锦去西菜市口问斩弗朗机人了,张敷华也不等侯,忙是递上疏奏。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动,喃喃念着疏奏,浑身气势微沉。 “弗朗机使臣该斩!光是念这封疏奏,寡人便气得想亲手斩了他。”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否让臣等看看?” 萧敬将疏奏递给刘健,蒋冕和张升几人凑过来,眉头越奏越深,广东屯门来了三批不同旌旗的舰船。 三个弗朗机国联合攻打屯门,要是真想与大明议和,怎么会出手。 弗朗机分明是想与大明签订条款,又霸占广东屯门。 崔岩一次又一次惊叹,胸中愤怒难以平静,“竟是三国联同出兵,但朝廷大船并不在屯门。” 朝廷在屯门设立墩台和泛房,有兵力驻守。 但没有能出海的水师。 李东阳颔首点头。 第825章 万无一失 诸公疑惑地抬眸,弗朗机人为何热衷于海上战事? “千里迢迢对大明出兵,费力不讨好。”蒋冕道。 李东阳想了想,开口:“朝廷能发现海外的银矿,想来弗朗机人也可以。 我儿兆先说,弗朗机有许多商船,向东航行,目的地并非大明。” 太上皇弘治面色凝重,不确定地问:“难不成还有其他天朝?” 他自以为东方的疆域,尽数在朝廷的掌控下。 除了朝鲜和岛国稍大,其余藩国不提也罢。 可如今…… 刘健几人纷纷看了过去,李公两个儿子出海,在海外的见闻丰富。 顿时,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李东阳继续:“弗朗机皇室学我大明募集银两,令航海大臣出行寻找银山,向东,或许还有我等不知的疆域。” 若是严成锦在此,定会嘀咕,反了,是大明学西方募集银两。 这时,小太监站在门外禀报:“太上皇,兵部左侍郎严恪松求见。” 严恪松正愁着,屯门受弗朗机人侵扰,身为兵部左侍郎,恐怕要去广东巡视。 可他并无在海上领兵的经验,脚下一阵发虚。 片刻后,快步走进大殿中央。 “屯门传回疏奏,弗朗机颁发海盗凭证,令海盗与弗朗机一同行船,劫掠了东南数地。” 太上皇弘治皱眉,想了想,命人去宣王华来。 片刻后,王华微微抬眸,旁边几个阁臣,朝这边看过来。 “王守仁呢?” 臣也想问啊,我儿子呢? 王华纵然心中委屈,也不敢在太上皇面前发泄出来。 “失……失踪了,绕无音讯,臣大半年未收到书信了。” 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王家唯一的香火,就这样灭了啊… 以李东阳和谢迁对王守仁的了解,此子异常孝顺,无需提醒和督促,清晨时,自会出现在长辈房前,恭敬请安。 如今凭空消失半年,或许遭遇不测了。 太上皇弘治本想责怪几句,见王华伤心得厉害,便关切:“从何处离京,寡人派人去寻寻?” 这句话说出来,不过是安慰王华,应当是寻不到人的。 王华心知这是客套话,连连摇头,“臣已经派人去寻,不劳烦厂卫。” 诸公暗赞王华识大体。 东南的水军加上南洋海盗和倭寇,不知有多少船只和兵马,朝廷哪里还有心思管王守仁去何处。 张敷华沉吟片刻,“严大人曾是三边总制,不知可否出征?” 听闻严恪松在九边立功功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海战。 严恪松抬眸,就遭遇了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期盼的眼神,有些忐忑。 …… 京城外,皇榜贴出。 邸报传到酒楼客栈,新皇斩杀弗朗机勋贵,惠民药局推出治豆疮的药方。 京城呼声一片,百姓头一回称赞朱厚照。 “老高,别看疏奏了,懒政失职吧,朕请你去客栈听书。”从刑场回来,朱厚照眼眸中满是兴奋和期待。 终于有人称赞他为贤君了。 刘庆和郑乾跟在朱厚照后头,百般不情愿,刽子手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受宠若惊的跟来了。 刑场所有人都在,今天朱厚照请客。 “臣是清官,新皇休要污蔑臣。”严成锦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天花虽有牛痘可治愈,但若发生突变呢? 病毒的变异性极高,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严成锦懒得跟朱厚照解释,说了他也听不懂。 至于斩杀弗朗机人,严成锦心中毫无负担。 据弗朗机人交代,弗朗机勋贵潘辰率领十一艘大船,五百余名官兵,登陆东南的藩国,一路烧杀劫掠,毁了许多土著部落。 也曾去唐宋国,但逗留的时间不长。 死了也算替天行道。 回到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刚喝了口茶水,方学走进来作揖,道:“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兄但说无妨。” “弗朗机人侵扰东南沿海,大船有三面不同的旌旗,还颁布海盗凭证,壮大水师势力,太上皇命安定侯出征。” 严成锦眸中微动,方学和诸公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这时的西方,正是奥斯曼帝国侵占周边国家的时期。 神圣罗马帝国、都铎王朝和瓦卢瓦王朝也随之参战。 需要大量白银支持战争! 才会寻找航海士出海寻找白银,并给海盗颁发凭证,使其合法化。 将掠夺的收益,需要分王室一半。 不过,这是西方的事,大明受到波及的,也只有眼下广东屯门的弗朗机海军。 “我爹接旨了?” 老爹那菜鸡,去了东南还不成了旱鸭子下水,摸不着深浅。 “安定侯回府了,今日便南下。” 是了,老爹受儒学熏陶多年,受礼教束缚极深,视名声如性命。 这就是愚忠啊。 严成锦摸着下巴,王守仁不在京城,仅有英国公张懋可南下,想了想,便起身去了奉天殿。 诸公正在大殿中,与太上皇弘治在商议醮斋,为出征祈福。 “太上皇,严大人求见。” 不多时,严成锦走进大殿中,“太上皇派安定侯去东南,恐怕不能胜。” 太上皇弘治面色渐渐沉下来。 这家伙说话总是很准,还未出征就被如此预言,心中不由忐忑几分。 “家父怕晚节不保,才答应此事,实则并无把握。 臣请乞,由韩文挂帅,梁次摅任副将,再由许进忠和李兆番从海南出兵,三十万水师,前后夹击。” 韩文比不上王守仁。 但在王越和王守仁手下学了许多兵法计策。 比老爹这种吃队友福利的将领强许多。 许进忠不知在海南打了多少海战,可指挥水师,李兆番能率领萨摩国的水军增援。 这是万无一失的计策。 诸公面上狠狠的抖了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嘴上朝事,实则为安定侯来。 一阵凉风吹进大殿中,清凉清凉的。 太上皇弘治知道,此子也算是为了朝廷,咳嗽一声:“严卿家不必如此谨慎,依朕看,二十万水师足以,李兆番便算了。” 岛国的银矿不可丢! 严府,大门, 李清娥帮打点行李,房管事抹着眼泪,何能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少爷回来了。” 严恪松回头,看见严成锦时鼻子忽然一酸,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爹奉命南下一趟。” “这张纸条…” “爹就等你的纸条呢。” “……”严成锦。 第826章 新的学派 严府,书房中。 严成锦握着狼毫,在写振国兴邦的经济论,书上尽是国债、股票和储备银等生涩词汇。 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写出这样较完整形态的经济书。 这本书不打算留在大明,而是要送去唐宋。 注入心学,他便也是心学祖师了,不知会不会流芳千古? “老高,天热了朕偷你两个大西瓜。” 朱厚照径直走进来,看见书案上的字,顿时一愣一愣的,眼睛放光。 上一回,父皇命王琼前来询问,老高这狗东西居然说没有著书的念头,竟躲在书房里偷偷写。 得到百姓夸赞,他这两日心情奇好,到处翻疏奏找功绩。 老高放国债是一把好手,若将此书流传于京中。 不知是多大的善政? “这书借朕看几日。” 皇帝就不用敲门吗?严成锦白了这厮一眼。 “臣乃是陶冶情操所用,新皇借去也无用,此书比儒学的经书,更无趣。” 这倒不是忽悠朱厚照,他写梦楼大纲时精神抖擞,写这经济论时,快要睡着了。 见严成锦越不想给,朱厚照就越想要:“朕就看一眼。” 严成锦心中提防起来,这厮看完估计能背下来。 “臣府上有个东西,比这个有意思,脚下生双轮,可驮着人而行,在京城的街道上,速度如马车,新皇不妨去试试?” 木头轮滑也引不走朱厚照,一刻钟的功夫,朱厚照已经看完了,才问道: “老高你刚才说的东西在哪儿?” 严成锦却叮嘱:“此非小事,新皇莫要乱传。” “你放心,朕不会说的,就算说了,也不会说是你写的。” “……”严成锦。 翌日,早朝。 严成锦看见朱载堃这小子踩着木头轮滑,在宫里风驰电掣。 百官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提着衣摆追去。 “太上皇,新皇从严府带回来一物,皇孙玩得不亦乐乎,此物…此物有些害人。”萧敬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嘀咕。 “何物?”太上皇弘治疑惑。 “木头轮子……新皇今日告假,说不上朝。” 走进奉天殿,太上皇弘治未看见朱厚照,心中有些不悦。 才得百姓称赞一次,就罢朝不上,“去东宫叫他来,还有皇孙。” 诸公听说,皇孙踩着木头轮子,撞在宫墙上几次,不顾礼制。 又是忧虑又是害怕。 皇孙越来越像新皇了。 “臣等以为,还是让皇孙呆在坤宁宫好。” 很快,萧敬派去的小太监跑了回来,“太上皇,新皇说有天大的事,无暇来观政。” 太上皇弘治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 “皇帝最重要的是朝事,他在东宫干什么?” “写……写书。”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 当太子时便与严恪松著书,这又是那等闲书? 著书就罢了,竟还有脸说比朝事更重要! 严成锦听到著书,心里开始算计起来,那日与太上皇和诸公说未藏私,被发现是他所写,总归给人城府的感觉。 太上皇弘治面色愈发阴沉,从御座上走下来,“去东宫。” 他走出大殿后,诸公跟了上去。 在东宫的廊道中,见踩着木轮的皇孙,还有跟在后头的朱厚熜,太上皇弘治皱眉:“皇孙怎么不在詹事府读书?” “奴……奴婢也不知道。” 似是听到太上皇弘治的声音,朱载堃踩着滑轮跑了,怎么叫也不回头。 太上皇弘治背在身后的拳头微微捏紧,走进东宫庭院中。 谷大用见太上皇怒气冲冲走来,如此阵仗,走回庭院中禀报,“爷,太上皇和诸公来了。” 朱厚照连忙站起来,四下看了眼,忙将书藏于青花瓷画筒中。 “儿臣厚照,见过父皇。” 太上皇弘治端着严肃的脸,扫过书案,只见上头空无一物,也不像著书,以这逆子的性子,定是骗了门监,在这里蛐蛐。 “寡人听闻,你在著书,书呢?” “已写好,儿臣一时兴起送去良乡藏书馆了。”心中却暗怕父皇来抢他政绩。 “寡人本不想追究,然居于正位,不深思虑帝位,不自珍惜宗庙,以为富贵来于自然,贤君的光辉就会骤然隐没,道德败坏,你可知道?” 太上皇弘治传授他成为贤君的经验。 那就是戒骄戒躁,夜以继日的批阅疏奏,从不因大臣和百姓的夸赞松懈。 “儿臣知道了。” 萧敬瞧见谷大用挡着画筒,低着头小声道:“太上皇,画桶中似乎有东西。” 一句话让气氛变得古怪。 下一刻太上皇弘治满脸恍然,说送去良乡是调虎离山。 几个小太监将笔筒里的画倒出来,看见一本浑然一新的书。 太上皇弘治翻看了几页,眉目上的怒意渐渐转为惊讶,眼眸中露出诧异,“这、这是你写的?” 李东阳几人好奇的昂头。 朱厚照瞥了严成锦,见老高低下头去,便明白了心意。 “是儿臣写的。” 刘健和蒋冕几人看过后,却不信,看向了严成锦,“严大人,此书是你所写?” 气氛沉默片刻,太上皇弘治板着脸,冷冷的问道:“严卿家,股票是什么?” 这家伙竟还藏着手段。 马下如何治太下,一直是困扰历朝皇帝的问题。 秦朝以法家治太下,汉朝吸取清朝的教训,知道单一的学术无法治理天下。 所以,用儒道法三家共同治天下。 后续的王朝大抵也如此,却逃不了灭亡的命运。 见识过国债的厉害,诸公对经济学越发重视。 尤其是王琼,死死盯着那新书。 太上皇弘治甚至想成立一个经济学派,与儒家一样,治理天下。 严成锦觉得,应当是瞒不过太上皇,“与国债相同,百姓以股投银子给士绅,士绅给百姓发票据,故称股票。” “严卿家有如此良策,为何不献出来?”太上皇弘治亲自将书拿在手里,丝毫没有要还给朱厚照的意思。 严成锦眸中微动。 徽商银两枯竭,良乡商会有挤入三大商帮的势头。 这时股票方法传出,徽商会获得迅速筹集银两的办法,原地重生。 之前,他只论国债,却不谈及股票,便是因为,良乡商会能用,其他士绅也能用。 属于共同加血的办法。 唐宋国不同,没有商帮。 “此事,不如臣与太上皇私下商议?” 朱厚照一脸正经:“朕也要一起商议。” 此时,奉天殿。 一个穿着白鹇绯袍的官员来到殿门,却才发现太上皇和诸公都不在。 “太上皇呢?!” “去东宫了。” 第827章 首辅空缺 东宫,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坐在罗汉塌上,一脸期待的看着严成锦。 “严卿家想与寡人,私议什么?” 严成锦若有所思,望着萧敬。 萧敬会意暗啐一口,不乐意道:“奴婢先出去了。” 朱厚照十分精神,好似有了这本书,变能让他成为千古贤君。 “老高,印花税是什么?” 太上皇弘治目光微凝,找到书上印花税三个字,虽有注释,却读不懂是什么意思。 储备银倒是认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书中所有注释,是臣为百年以后推断,并不适合当下大明推行,唯有国债可用。” 国情不同,唐宋国可以去奥斯曼帝国玩经济筹银子,本就不是写给大明。 朱厚照这狗皇帝偷来宫中。 可眼下,也只能先应付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蹙着眉头,“寡人看说得合情合理,为何?” 严成锦沉吟片刻,言简意赅地道:“诸如股票,若士绅在坊间筹集了银子,百姓就没有银子了。 朝廷再发国债,也收不到银子。” 太上皇弘治面色僵硬片刻,一脸恍然大悟状。 就像一个碗里的水,百姓喝得多,剩下自然少。 …… 东宫殿外, 刘健几人面色各异,太上皇和严成锦进去一刻钟。 此子私自面圣,总会让人有不安的感觉。 “刘公,太上皇可在殿中?” 这时,一个穿着白鹇绯袍的官员挤进来,见诸公等在殿门外,有些不解。 刘健未回答他,反问:“何事?” “刘公且看。” 兵部主簿张纶呈上疏奏,李东阳和崔岩几人看了过来。 宣府传回疏奏,官军员额多年未补,军中老弱居多。 如今瓦剌的兵马频发出入鞑靼,虽未对大明用兵,却不得整饬兵备。 “募兵二十余万人?如此庞大的缺额从何而来?” 崔岩在宣府当过巡抚,对九边之事了解颇深。 张纶又拿出一封疏奏。 “大人这里还有一本,下官还未核实数目,可否要禀报太上皇?” 刘健看完疏奏后,大抵明白怎么回事,却忽然犯难。 大明的兵制采用军户世袭,爹死了才轮到儿子上。 可如今,大明许久未动兵事了,士卒一直未更换,加之福利待遇好,撵都撵不走。 此时,瓦剌出没鞑靼,宣府总兵林希未雨绸缪是好的。 可一口气撤掉二十万,就要填补二十万人。 上哪儿抓这么多壮丁去? 萧敬敲了敲殿门,轻唤一声,得到允许后,诸公鱼贯而入大殿。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后,递给严成锦和朱厚照。 严成锦略微瞥了一眼。 疏奏大意是,宣府士卒步入暮年数目庞大,如今,瓦剌渐渐有活动的趋势,需要大批量换血。 实则,历朝皇帝都受兵制困扰。 打仗时还好,士卒死了补上缺额,军队保持新陈代谢。 若休战的时间长,新陈代谢就停了,军队变得渐渐腐朽下去。 大明的兵制维持下去,又会变成最开始的样子。 实则与打不打仗无关,制度上有缺漏之处。 上一世,一年两次征兵两次退役。 在无战事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军队的实力,防止士卒老龄化和制度腐朽。 兵部主簿张纶躬身:“臣以为,不当全换,换五万人足矣。” 抽人太多,伤农。 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是有些琢磨不定。 崔岩开口:“臣以为,当命九边总兵传回数额,如若真是如此,也不得不换。” 太上皇弘治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很快就散了殿议。 回到府上,严成锦让何能传王不岁来。 见又要传物件,王不岁为难道:“大人,如今都不往唐宋国走商了。” “说说看。” “具体小的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朝廷下了旨意,去唐宋国的商货要严查。”王不岁小心翼翼的道。 严成锦面色微动,朱厚照这厮什么时候下的圣旨…… 看来以后不能走这条道了。 严成锦倒是想告诉朱厚照,但这货的嘴上没带把,诸公随后就会知道,彼时,离提桶跑路不远了。 …… 晃眼两月过去,九边还未传回书信。 大清晨,刘来若有所思的等在午门月洞前。 见严成锦来忙走上前去,“大人,学生有事要禀报。” 午门旁,官员侧头瞥了眼,恋恋不舍的走入月洞。 刘来将严成锦拉到一旁,比他还谨慎,小声道:“家父这回,真致仕了。” 严成锦也不记得刘健请辞了几次,马文升已经在京城呆了几年,每日,王越良乡学院饮茶,含饴弄孙几年。 刘健再不退休,怕也没命享福。 刘来道:“内阁又变成了六人,不知李公,谢公和大人,谁会是首辅?” 文华殿,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座上,露出些许惋惜之色,再不让刘公致仕,良心实在过意不去。 “刘师傅要返乡?” 刘健道:“臣还未有返乡打算,京城有养济院,听闻颇为热闹,臣择日便搬去。” 太上皇弘治疑惑,看向旁边的萧敬。 萧敬忙解释:“良乡商会弄的,王越也在其中,就在武子监旁的大院,有一些官员…” 养济院,原本是高皇帝为安置残病不能生者。 严成锦却说方便查致仕后的污吏,大肆改造了一番。 太上皇弘治颔首点头,日后也能见到刘公,心中释然。 早朝,诸公未看见刘健上朝,心中有些猜测。 严成锦心中一动,若排辈,如今他是内阁三辅,首辅空着,努力一下,有一步到位的可能。 兵部递上疏奏。 太上皇弘治注视着疏奏,脸上微微一动,抬头看向诸公。 “诸位以为如何?” “大同和宣府年逾五十者,共有六万人,逾四十者,共有十二万人,臣以为当换。”蒋冕开口道。 王琼看向太上皇道:“按旧例,需给一笔银子,如此庞大的人数……臣是怕伤农。” 抚恤银,一个人就要几两银子。 谈银子伤智商,诸公闭口不语。 李东阳摸着胡须,“若全部裁撤,以耕田偿给,这笔银子便不用垫付。” “臣以为不可。” 太上皇弘治看向内阁,循着那道声音的方向。 诸公见是严成锦开口,便立即凝重起来。 第828章 整饬兵制 见严成锦许久不说话,太上皇弘治开口:“严卿家为何不说?” “李公是臣的老泰山,臣思索,会不会损李公的颜面?” 李东阳气呼呼:“你这不是已经损了吗?” “既然李公已经动气,那就一损到底吧。”严成锦道。 李东阳表情僵住。 “等一下!”朱厚照眉飞色舞的站出来一步。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严卿家快要说了,你又要干什么?!” 诸公投来不悦的眼神。 严成锦开口就令他们忐忑,如今朱厚照也站出来,就像箭在弦上却卡住了,比夫人来月事还难受。 “老高的功绩,要算儿臣的。” “凭什么算你的?!” “论到功绩时,父皇怎么不说我与老高同气连枝,蛇鼠一窝了?” 太上皇弘治眉头挑了挑,耳根微红。 严成锦开口道:“朝廷可以三年一征兵一裁撤,采用募兵制,士卒从寻常百姓中出。 即便没有兵事,九边军队依旧维持强盛。 裁撤的士卒,可以返回原籍耕种田地,也可以在坊间当力役,填补抽走的百姓缺额。” 如今没有技术很强的行业,退伍的士卒,三百六十行都能入。 太上皇弘治思索片刻,这违背大明历来兵制的做法。 只要士卒不逃不死,那是一直会用到死的。 三年就换一次,你当是换亵裤呢? 见诸公面露疑惑,朱厚照率先会意,和严成锦打起双簧,喜滋滋帮诸公问:“百姓如何愿意入营为兵?”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颔首点头。 “这就要说到抚须银了。 百姓一年赚得的银子大抵为二两五钱,若抚须银给六两银子……”严成锦说破,却不点破。 百姓不愿意当兵有两个原因。 一是终身不能回家,活人却活成了亡人。 二是兵役太艰苦,若没有军功又赚不到银子。 但抚须银给六两银子,每月还有八分工钱拿。 如同喘气就能赚银子,旱涝保收,谁不干?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见状,朱厚照又会意,用诸公的口吻高声问:“银子从何来啊?” “商税,农税,贩银,以及原本要投入战事的银两。” 严成锦粗略估算。 如果九边的将士不贪腐,原本要投入战事的银两,就足以抵去大头。 而且,三年才给一次抚恤银。 三年时间,怎么也攒够这笔银子了吧? 太上皇弘治瞳孔慢慢收缩。 “先容寡人想想。” 从大殿里出来,朱厚照迎上来,眉飞色舞的对着严成锦:“朕方才与你双剑合璧如何?” “很强。” “下次朕再与你双剑合璧,你来上朝,朕也来上朝。” 严成锦摇摇头,“恐怕没有下次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为何?” “新皇暗自下旨意,严查往唐宋国的良乡商人,新皇背信弃义,如此不相信臣,臣心中难安。” 朱厚照眼神有些躲闪,“你这狗官,怎么一副要与朕诀别的样子?” “这新皇都看出来了,臣决意,明日就投靠太上皇。” “……”朱厚照旋即瞪大眼睛,掐着严成锦的脖子。 奉天殿, 朱厚照和严成锦早退,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本就不喜这两个家伙一起呆在这里,也未多说什么。 “严卿家所言的三年兵制,诸位师傅以为如何?” “算下来,三年才结一次抚恤银,臣以为可。 只是,瓦剌若趁换兵制时侵扰,怕会带来灭顶之灾。”这是崔岩唯一担忧的问题。 没有操练过的士卒,连人都不敢杀。 瓦剌人比鞑靼人还要凶猛,尤其是土木堡一战后,八十万大军折损! 瓦剌人在九边士卒的心中,变得凶猛如虎豹。 张敷华想了想,“无妨,可三年换四成士卒! 一来可以节省抚须银,二来仍有精锐留在军中,一举两得。” 诸公颔首点头,表示赞成。 “甚妙,内阁拟旨吧!” …… 成贤街,武子监。 院子中,王越和刘健在石桌上下棋,马文升虽不住这里,偶尔也会来观望棋局,顺道泡茶。 “刘公这招追逼战术下的妙。” “哎,世昌兄三连星下得更妙。” “依在下看,二位都是棋中圣手。” 这时,一道黑影映在棋盘上,众人见状纷纷抬头。 不知严成锦何时站在旁边。 严成锦朝马文升微微躬身:“马公怎在此处?” “老夫就是你弹劾致仕的,你问老夫?!”马文升吹着胡子,要是眼睛能喷火,严成锦估计已经七分熟了。 “……”严成锦。 刘健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现在正是辰时,离下值还有几个时辰呢,这家伙就跑来懒政失职。 “下官有一事不明,或许只有刘公能解答。” 刘健放下棋子,认真的摸着胡须,“你说吧,老夫知无不言。” “敢问刘公,如何才能当上内阁首辅?”严成锦虚心请教。 刘健直言不讳,“以你的功绩,迟早会忝添内阁首辅,不过,如今宾之和于乔挡在你面前,等他们致仕,就轮到你了。” “还有什么事?老夫要落子了。” 见严成锦站在棋盘旁,刘健不悦问道。 “本官想请刘公用断能力,断一件事,李公和谢公何时才会致仕?” “……”刘健。 …… 大清晨,曙光初露。 小太监抱着云展站着,心情舒爽,太上皇弘治坐在殿上,萧敬则立后侧站着。 一片祥和。 锦衣卫千户叶准,躬身对太上皇弘治道:“昨日严成锦去了养济院,还询问刘公一事,属下以为,当禀报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一听,轻轻压下疏奏,放在御案上。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大人问刘公,如何才能当上内阁首辅。” 大殿中鸦雀无声。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动,这家伙不敢来跟寡人说,用如此方法告诉寡人。 其实,他没想过让严成锦当首辅。 此子太年轻,镇不住诸公,可又怕此子心中有气。 “去传严成锦来。” 不多时,小太监走回来禀报,却不见严成锦,“人呢?” “严大人说,明白太上皇的心意,让太上皇不必烦扰。”小太监为难道。 “严卿家真是寡人的肱骨之臣啊,整饬兵制,让他进文华殿大学士吧。” 第829章 进言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合上一本疏奏,放在书案上,是绍兴府御史杨弘传回的疏奏。 “此事,有人禀报内阁吗?” 方学摇摇头,“下官查了六部和五十寺所进的疏奏,还询问京畿驿站的驿丞,没有从绍兴府来的疏奏。” “那就好。” 这时,小太监满面春风的跑将来,大喜:“大人,太上皇要进您为华殿大学士,恭喜恭喜呀!您是奴婢见过最有官运的官。” 说话时,手已经伸了出来。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二两银子,华殿大学士,在内阁中位列第三。 除了首辅,第二和第六权力没什么区别。 谢丕茫然的看着严成锦,“大人找下官何事?” 严成锦把一本册子递给谢丕,“本官要弹劾你爹,你无意见吧?” 谢丕表情僵硬,“请大人轻点弹。” “看在你的份上,轻点就轻点。”就怕你爹连本官的轻轻弹,也接不住,严成锦走去内阁值房。 此时,内阁小院中。 李东阳坐在书案旁,左顾右盼,似有话要说,没了首辅,就等同没有了拍板的人。 但太上皇的册封旨意未下,他又不好厚着脸皮擅作主张,当这临时首辅。 心知,于乔也有意当内阁首辅,人之常情。 故而,又低下头去继续阅奏。 “李公,谢公?”严成锦问道。 李东阳有些心烦,“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阅奏,本官今日只帮你阅五本。” “下官想要弹劾李公。” 李东阳:“” 谢迁抬起头,打趣:“愚弟就说,让你莫帮他阅奏。” “还有谢公。” 谢迁:“” 内阁其余三人:“” “你要弹劾何事?可否将疏奏给我等看看?”上前一步,蒋冕的反应就是出事了,此子的弹章不会无的放矢。 可六部却无人来禀报,严成锦有一条消息来源,都察院。 崔岩抬眸:“可有本官的弹章?” “没有。” 严成锦本不想给李东阳和谢迁打招呼,可李东阳是他老泰山,不打招呼就出刀,会被官骂大逆不道,官声就毁了。 谢迁则是看在谢丕的面子上。 东暖阁, 朱厚照略加思索的翻阅疏奏,扫了一眼旁边蹲在地上的朱载堃,与严方来和朱厚熜玩蛐蛐。 朕不过下令严查唐宋国的商货,这家伙就三日不来东暖阁。 老高这狗官当真生气了。 “方来。” 严方来从地上来爬起来,小跑走到朱厚照面前,昂着头,大眼睛看着他。 “新皇?” 谷大用正想呵斥一声无礼,却见爷不以为意。 朱厚照饶有兴致:“这三日,你爹在府上干什么?” “吃饭,睡觉,抱娘亲。”严方来大眼睛眨了眨,眼神仿佛在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看见了?” “嗯。” 朱厚照想了想,摆摆手,“去玩吧。” 这时,小太监跑进来,“新皇,严大人要弹劾李公和谢公,往奉天殿去了。”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正为难提谁为内阁首辅,谢迁是他亲提的大学士,可李公也有大才。 听官打听来的消息,谢公也有意内阁首辅。 两人齐心协力,互为朝廷效力,若因此事伤了和气,乃朝廷损失。 “刘公可有什么动静?” 萧敬道:“刘公说,他也不知要让与谁。” 看来刘公也很为难,此事会心生嫌隙。 门监走进来通报一声,旋即,严成锦和内阁几人走进大殿中,看李公和谢公脸上颇为生气,太上皇弘治面露疑惑。 “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议?” 明日你就要宣布内阁首辅,错过本官再熬十年严成锦道:“臣要弹劾内阁李公和谢公。” 太上皇弘治面无表情:“寡人已经敕封你为华殿大学士了。” “臣知道,臣并非是为首辅之位,主要是李公和谢公为百官典范,有不当之处,臣要纠察指正。” 谢迁和李东阳瞪着双眼,还不知自己为什么被弹劾。 太上皇弘治打开第一本疏奏。 李东阳的继室朱氏,借李公名头打点朝中诰命,替成国公府收买南直隶官员,与保国公朱晖争权。 这应当是成国公任南京守备时,与保国公发生了嫌隙。 李公想来不知道,太上皇弘治合上一本疏奏,又打开另一本。 “严卿家,这本弹章上的言辞,当真?” “真如明月!字字经得起推敲。” 谢迁和李东阳咽了口唾沫。 萧敬将疏奏呈下来。 诸公一拥上前,终于看清楚了是谢迁的弹章。 漕运,是沿着河道将南粮运到北方,是最能抽油水的差事。 平江伯几世督理漕运,自然富可敌国。 朝廷曾整饬过漕运的钞关,平江伯陈熊却不理会,暗与漕运总理将漕粮折银收取,还附征耗米。 一石漕粮,收取耗米数升到数斗不等。 耗米并不在赋税之内。 百姓的漕运粮食,并不在折银之内,这是效仿朝廷变制。 漕运总理,监管有凤阳、庐州、扬州、淮安等地,绍兴府权势最盛的是谢府,平江伯陈熊与谢迁素有往来。 谢迁怒骂:“陈平江真是糊涂!如此大事,竟自作主张,臣以为,治他的罪过不足惜!” 严成锦见他着急,劝道:“谢公,我等先谈论你的弹章。” 谢迁面如酱紫:“” 崔岩看过来,南直隶的士绅做买卖以家族为基石,开枝散叶,谢迁位极人臣,在南直隶乃名门望族,行事极为方便。 “臣虽与平江伯交好,却为听他禀报此事。” “臣自然相信谢公,万一是平江伯自作主张了呢?” “你当本官糊涂,相信本官还弹劾本官?”谢迁想一巴掌呼死这个家伙。 “”严成锦。 朱厚照背负着手,喜滋滋的走进来:“呀,何事大动干戈,老高,你弹劾谢师傅了?” 谢迁如今对首辅无意,朝廷真查江南谢家,他也不知会查出什么来。 严成锦提醒:“太上皇?” 弹劾了两人,若太上皇还不让他入阁,大抵会给李东阳。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转头坐回御座上。 “都退下,严成锦留下。” 第830章 臣又不是首辅 “谢公也有意首辅之位,寡人正愁,不知该给李公还是谢公。” “太上皇要奖励臣?” 太上皇弘治抬眸凝视,拳头却微微握紧。 严成锦连忙低下头去。 “此事你从何时开始查,又是何时知晓?可有证据?”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抬眸:“太上皇已经派厂卫去都察院查了吧?” “寡人要听你亲自说。” “……”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皱眉,沉吟片刻,“你掏免死金牌是什么意思?” “臣与清娥大婚时,就开始查李公了,这封弹章在臣袖口里,放了四年。” 太上皇弘治嘴巴微微张大,眸子不可置信看着眼前。 下一刻,竟有些气此子隐瞒不报。 萧敬惊呼:“这、这怎会?奴婢明明翻过他的袖口。” “臣有四套官袍,其中两套,袖口中缝了口袋。”严成锦说着把袖口翻出来,露出和官袍一样颜色的大口袋。 太上皇弘治后退一步,震惊得无以复加。 萧敬捂着嘴巴,云展险些掉到地上。 严成锦继续道:“还请太上皇保密,诸公知晓恐怕会搜臣的袖口,尤其是李公。” 太上皇弘治立即指着严成锦,看向萧敬:“快,搜一下。” “……”严成锦。 萧敬忐忑的伸手去抓,又拿出来两本弹章,和一本松江府运粮的明细疏奏。 太上皇弘治接了过去,手有些不敢打开,如今,已经有李公和谢公两人的事悬而未决。 再来一事,平白无故给自己和诸公添堵。 此子知道轻重缓急,未呈递,就说明并非急事。 “还给你,先说平江伯的事,你如何查的?”太上皇弘治观察着严成锦的面庞,眸子中满是严肃。 “太上皇看松江府的运粮明细, 臣此前,在南直隶并无买卖,不知漕运纳粮明细。 可如今,水手出海捕鱼,口粮就是从北直隶南下,要经过漕运。 臣命谢玉清算,发现实际纳粮比清算出来的数目多,才知晓此事。” 平江伯的事,他早就知晓。 朱棣时期,平江伯陈瑄就督管漕运,开凿清江浦疏通运河有功劳。 清江浦运河,是淮安府的一段。 以前,江南的漕粮运到淮南,淮河和清河不相通,要经过一断陆运,消耗靡费巨大。 陈瑄开凿了清江浦,不仅打通了两河,还让漕运的运力从两百石,上升到五百石。 朱棣给他赐下铁卷,子孙后代可免一死。 平江伯几世掌管漕运至今,逾百年,不用查,也知道是大贪。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睛,声音很轻,音调却抬得很高:“出海捕鱼好几月了,为何不报?” “事关江南众多官绅,若臣是首辅,早就查了。” 太上皇弘治:“……” 这家伙明示暗示,想当首辅。 平江伯几世在江南,与江南士绅互为勾结,也不奇怪。 “你捅出此事,应当有解决之策了吧?” “臣又不是首辅。” “……”太上皇弘治。 “……”萧敬。 …… 大殿外,李东阳心情复杂不安,看向旁边的谢迁。 “于乔,此子并非针对你,乃是揭举平江伯误伤。” “疏奏都递给太上皇了,还写着愚弟的名字,你真当愚弟是真愚不成?”谢迁拂袖冷声。 朱厚照扒在窗上,面上眉飞色舞的模样。 父皇担忧会牵连士绅,可他并不怕呀! 若助老高成为首辅,诸公听老高的话,老高听他的话,自己管了老高,就等于管了诸公! 诸公的目光,落在朱厚照身上。 希望这个家伙能爆点偷听到的消息,可关键时刻,这家伙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若要查漕运变制一事,定不会只牵连平江伯一人。”崔岩若有所思。 蒋冕直接点头:“凤阳府巡抚岂会不知?还有浙江都司,以及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本该和漕运没有关系。 但凤阳卫、庐州卫、淮安卫等沿河卫所,肩负押送运粮的责任。 若真不知道,也要治懒政失职之罪。 朱厚照回头瞥了一眼:“诸公多虑了,父皇在和老高商议首辅人选。” 崔岩:“……” 蒋冕:“……” 众人:“……” 一刻钟眨眼过去,殿门被推开。 诸公瞳孔微微抖动,若是商议首辅一事,应当有结果了吧,可千万别是此子当首辅。 看到太上皇弘治面色凝重,蒋冕心中一凛,微微躬身:“平江伯一事,方才臣与诸公商议,应当由严成锦彻查清楚。” “本官又不是首辅。” “……”太上皇弘治。 “……”萧敬。 “……”蒋冕。 谢迁微微皱眉。 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此事会交给都察院和厂卫,共同彻查。 原本只是正常内阁换首辅,从李公和他中间选出一个,自己也有望当上首辅。 可如今,他只希望都察院别查出什么来。 至于首辅,谁爱当谁当。 “平江伯之事,不可搁置,若他在江南擅变祖制,理应抄家,押送京城问罪。”李东阳抱着手作揖。 抛开选辅一事不说,眼下彻查平江伯是正事。 若明日早朝宣布,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震荡。 “李师傅有理!朕来决断此事,先将平江伯押回京城。”朱厚照思前想后,人不在怎么审? “新皇说得不错。” 谢迁和蒋冕出身南直隶,顿时面色凝重。 家中生意总要经过漕运。 他们能约束自身品德,却不能约束族人。 且,买卖多交由管家和仆人打理,管家和仆人狗仗人势,捣出乱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先行去奉天殿。 商议方才与严成锦商议的结果,先将平江伯押回京城,再派钦差,去南直隶逮捕涉及的士绅。 利益往来一万两以上者,皆抓下狱。 崔岩面色阴晴不定,开海禁后,南直隶出现一批新士绅。 恐怕,南直隶的士绅要重新更迭了。 东宫, 朱厚照背负着手,“老高,先斩平江伯,杀鸡儆猴,会不会好查一些?” “臣以为不可。” “为何?” “平江伯有铁卷,不论犯多大的罪,都应当免他一死,否则,要这铁卷有何用?”严成锦坚持道。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你岂不是有五条命?” 严成锦却不理他,“不过,可以斩他儿子,他儿子没有铁卷。” 第831章 发戍海南 “太上皇,平江伯陈熊到京畿了。” 牟斌站在大殿中央。 诸公等了半个月,平江伯陈熊和凤阳巡抚张俊等人,被锦衣卫送入京城。 大殿的所有目光落在太上皇弘治身上。 “太上皇交由哪个衙门?” 太上皇弘治拿起疏奏,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大殿,见多个南直隶官员低头,大抵猜到是怎么回事。 平江伯府在南直隶百余年。 若他供出其他士绅,朝廷要不要查? 若连那些士绅也要下狱,南直隶的商税由谁来保证? “严成锦上的疏奏,平江伯就送到都察院吧?”崔岩拱手作揖。 长安街,谢府。 谢迁才方走进门内,管事快步走上前:“老爷,陈大人来了。” “是京城的,还是京外的?” “京外的。” 正堂中,一个身穿云雁绯袍的男人站起来,身高六尺,穿着黑白皂鞋,见了谢迁低下头去。 “下官凤阳巡抚陈俊,见过谢大人!” 谢迁抿着嘴,看了眼身后的大门,陈俊见状忙开口:“大人放心,没人跟踪。” “本官就是怕没人,你跟我到外头说。” “”陈俊。 来到府门外,见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谢迁才开口:“你说吧。” 此时,街对面客栈的二楼,方学凝眸看了几眼,“去禀报严大人,陈俊见了谢公。” 穿着便衣的衙役快步朝楼下跑去。 陈俊看谢迁如此谨慎,有些不想说了,“谢公这是何意?” 谢迁指着对面二楼的客栈,随回头问:“此案交给严成锦办理,你以为对面客栈没有人?!” “”陈俊。 “”方学。 此刻光天化日,也不怕传到太上皇耳中。 “你要说便在这里说,在府里说,就是陷本官于不利之地。”谢迁眼神凶狠的看着陈俊,咬牙切齿。 陈俊面相难看,“这是南直隶士绅的万民书,恳请朝廷放了平江伯!” 手深入胸口,拿出一份万民血书。 上头的字迹鲜血淋淋,拉开有十二尺长,密密麻麻皆为士绅请愿的名字。 谢迁无奈摇摇头,目光落在万民书中间,有两个字深深刺痛眼睛。 谢迪! 陈俊面色严肃,差点给谢迁跪下,“平江伯让下官来找谢公,此番入都察院,能不能出来就看谢公了。” 平江伯陈熊与谢公交好,这次只看谢公了。 紫禁城,都察院。 “大人,南直隶的士绅为平江伯请免罪行。”方学回来禀报信息。 严成锦端起枸杞茶水,像老学究般呷一口。 “不知方学可曾退步,请听题。” “严大人请讲!” “士绅为何要上血书?” 方学仔细想了想,推敲许久,才开口,“平江伯在南直隶有的丝绸、布坊、瓷器等买卖,盘根错节,若他下狱,士绅必蒙受巨大损失。” 就如同宁王,离开南昌城后,行行颓废,兴盛变成衰落。 平江伯掌管漕运百余年,或许,引起的风波比宁王更大。 毕竟,宁王只在南昌城。 而平江伯涉及大运河沿途的所有府州县。 严成锦面色转为严肃,微微抬眸,“本官再考考你,若本官让平江伯下狱抄家,会如何?” “大人必定会被千夫所指。”方学想了想,道:“所以,这件事要由下官来做。” 聪明。 不愧是本官的分身。 “方兄的领悟能力,有很大的提高呀,本官告假几日,等方兄的好消息。”严成锦拿起官帽,往宫外走去。 奉天殿, 大殿中寂静无声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 两个小太监拉开十二尺长的血书,这是南直隶的大士绅们亲笔,密密麻麻,兴许有三千余人,替平江伯请乞免罪。 “入京匆忙,过些时日,还有血书送入京城。”平江伯陈熊面色凝重。 满朝武盯着血书,检查上面的字,是否是由一人所写。 “我等如何确定,这是血书?”方学质问。 血书就是民意,朝廷不会平白忽视民意。 “朝廷可派锦衣卫去江南查实,本爵在都察院大牢等着!”陈熊撇撇嘴,不满看了眼都察院这个官员。 “严卿家呢?” “严大人要告假几日,此事交由臣来查。”方学不急不缓,拿出准备好的陈状:“臣请乞,让平江伯陈熊免却一死,收回历代诰敕铁券,抄家发戍海南。 至于其子嗣和陈俊等无免死金牌者,全部斩首。” 诸公瞪大眼睛,难怪严成锦不上朝,连罪名都定好了。 陈熊跪伏在地上,手里捧着免死金牌。 “臣变祖制,是为百姓纳粮方便,米价上下波动,不如直接纳银,且耗米是用作押送官兵的口粮!” 陈俊也瑟瑟发抖。 一些南直隶的官员,见平江伯陈熊的陈辩有些依据,站出来替陈熊求情。 谢迁感觉脑袋疼,自从良乡商会下江南后,严成锦这家伙就不断拿江南开刀。 先是动了宁王,又动平江伯。 不知多少百年布行、百年茶行要被朝廷查抄。 “刑部意下如何?”太上皇弘治看向王鏊。 “臣以为,该如方学所言般,发戍海南!”王鏊看过都察院送来的罪证,他乃苏州府吴县人,对平江伯的事也知道一些。 但罪行也分轻重,擅变祖制是不能饶恕的。 “如方学所言,陈熊发海南,锦衣卫南下抄家,平江伯府中子弟问斩!”朱厚照喜滋滋的道。 严府, 看南直隶的徽商财富评估排行榜,平江伯已经凉了。 还有许多像是谢迁和王华等这些名门大族,买卖遍布江南,良乡商会很难挤入其中。 严成锦咬了一口气西瓜,半天不嚼。 “夫君可是有心事?”李清娥问道。 朱厚照躺在一旁的月牙竹椅上,眉开眼笑:“当然是有心事,老高接下来要迫害谁?” “”严成锦。 “你让王不岁先与平江伯做买卖,自己却在朝中弹劾,如今平江伯被抓下狱,全府抄家,你欠的银子便不用还了,给朕一片西瓜,不然禀报父皇。” “”严成锦。 何能快步走过来,“少爷,方才李公派人来传话,明日内阁要开早会,不许你沐休了,否则,便亲自来寻你,还有谢公也派人来传话了” 李东阳成了内阁首辅,要开会是必然的。 看来明天还是要告假。 第832章 骑虎难下 大清晨,严府。 严成锦快步跑过草桥,桥下潺潺流水,空气清香宜人。 旁边的李清娥带千珑和春晓二人在棚中减椿芽,种黄瓜。 何能小跑进来,“少爷,李公来了。” 李东阳已经阴沉着脸走进院子,远远望着严成锦。“更衣上朝!” “下官已让方学通报太上皇,得到恩准,沐休一日。” 李东阳看了眼李清娥,又转过头看向严成锦,声音压低几度:“有事,需你入宫一趟!” 严成锦只得回房换了一身常服,心下不禁思索起来。 一刻钟后,内阁。 谢迁看见严成锦的身影,胸口的怒火如同要炸开般。 “谢家损失了布庄、良田和酒坊,谢公的弟弟还被关进大牢,谢公想骂就骂吧,下官可以理解。” “你…你!” 这家伙先发制人,先彰显大度,若自己再骂,就显得心胸狭隘,更遑论,他是德高望重的老臣。 此子真是心思歹毒! 一时间,谢迁就更气了。 蒋冕三人与江南的事牵扯不多,此时,也阴沉着脸。 严成锦看向李东阳,疑惑:“下官怎么觉得,今天内阁和昨天不一样?” “昨天严大人也没有来。”蒋冕提醒。 “……”严成锦。 崔岩拿出一本疏奏,开始对着严成锦念。 “金华知府万福,苏州知府鲍章,苏州同知韩龄,江西布政使马龙,江西按查佥事元宾,江西锦衣卫指挥同知赵良,凤阳知府郭鉴,安庆知府刘忠……俱贿赂平江伯白银三万两以上。” “这是平江伯的招供。” 平江伯陈熊被判抄家后,在狱中足足招供了三十七个官员。 还有一些不常往来的官员,需查府中的账簿,才知道人名。 这个数目远远超出李东阳几人预料。 江南一带颇为稳定,这些都是掌权的官员,手中有些兵马。 一旦抓捕,就会引起风波。 “如今,平江伯被下狱的消息,已昭告天下,很快就会传到江南,朝廷就算想私下惩办这些官员,也做不到了。”蒋冕开口。 崔岩放下疏奏,“万福等人定不会坐以待毙。” 陈熊犯了死罪,子孙后代全被斩首。 怒急之下,一口气,将几世以来贿赂王府的官员全部捅出,恨不能令江南官员惶惶不安。 严成锦抬眸:“纠察朝野,是本官的职责,不抓平江伯,才是懒政失职。 若诸公暗怪本官,逼迫于我,那本官以后,不写弹章了。” 谢迁抬眸:“当真?” “嗯,说不写就不写。” 崔岩迟疑:“那太上皇问起来?” “本官只能相告,答应了谢公不再写弹章。” “……”谢迁。 片刻后,李东阳坐在案首,其余阁臣也纷纷坐下。 商议一番,决定将江南这些官员全部下狱。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正色:“这三十七个官员,都是平江伯亲自招供?” 看完名册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依旧震惊于这个人数,竟比都察院彻查出来的多二十余人。 “漕运是厚额差事,平江伯几世督管漕运,并不奇怪,只是,都察院督查有漏,如今骑虎难下。”王鏊担忧。 下狱就是死罪,官员岂会甘愿被朝廷抓起来杀头? 可若不抓捕下狱,法不责众的先例就传开了。 “敢问王大人,事前,可知道平江伯与谁贪腐?”严成锦想了想,问道。 王鏊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当然不知道,要是知道不报,岂不是大罪,你休想套本官。” “王大人不知道,都察院自然也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也无事,全部抓入大牢就是。” 王鏊瞪着眼睛:“太上皇三思,不可听此子胡言。” “臣揭举,王大人包庇平江伯和江南从犯。” “……”王鏊。 “……”李东阳。 “……”太上皇弘治。 王鏊不敢再多说话,只得深深瞪了严成锦一眼,仿佛在说你狠,你等着。 大殿中沉寂片刻, 太上皇弘治长叹一声,“内阁诸公可有票拟?此事该如何收场。” 他倒没有怪都察院的意思,只是迫于此事如何收尾。 朱厚照想将此事拦下来,抓人对他实在太简单,抓完还能算功绩。 严成锦看见这厮准备要迈脚,先一步道:“王大人说没有包庇,不如就刑部下令,将这些官员全部抓起来?”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见势头不对,又将腿收了回去。 王鏊愕然:“为何是刑部?!” “本官记得不错,王鏊大人的原籍乃江苏吴县,家族兴旺,谢公家中也受此事牵连,为何王大人却能置身事外?” “你……你什么意思?” 太上皇弘治微微挑眉,王师傅的父亲王琬曾任地方知县。 祖上两辈也出身显赫。 诸公面色各异。 谢迁正色起来,据他所知,王府在江南的家世很显赫,王鏊的曾祖父王彦祥曾是淮西的大商贾。 祖父王逵和王琬都承任富庶之地的父母官。 王鏊自然也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 “此事由刑部审出,本官自不会推辞!”王鏊沉声。 太上皇弘治看向内阁:“真要抓捕如此多官员?” 严成锦开口,只说了一句:“恕臣直言,若是高皇帝,定不会手软。” 要是朱元璋在,这些官员怕是要被做成草人。 由于是乞丐出身,朱元璋最痛恨的罪行是贪腐,蓝玉的死因之一,正是贪腐。 江南官员虽多,抓起来也只是阵痛。 翰苑多的是新入的韩林,等着坑位入职。 出了大殿,严成锦充满歉意:“王大人见谅,本官也是想报忠朝廷,言辞有不善之处,也并非针对王大人。” 方才在殿上,你怎不给本官道歉? 王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吧!你是不是看过本官的宗卷?” “看了不下一百遍。” “???”王鏊。 “本官随口一说,王大人不必紧张。” 收起轻松的表情,严成锦一本正经:“受捕必死,江南官员不会乖乖受捕。 王大人还是先假意安抚,等稳定人心,再暗中抓捕入狱……” 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与王鏊说了一通。 “你以为本官是王琼,不需你指点!” “……”王琼。 严成锦摇摇头,都姓王,为何你要如此硬气? 第833章 异常的天象 距刑部官员南下,已经过去五日, 吏部值房,忙得焦头烂额。 抓了就要及时补上缺员。 翰苑中,张彩手持名册负责考核,都察院给他一份人选名单。 不必问,都是严成锦考核过的人,只要不违反章程,帮严成锦那狗官选几个人也无妨。 “大人,学生有异议,为何都是良乡的工程师?”一个翰林愤然道。 “不错!” “学生也有疑惑!” 几个自以为能选上的庶吉士站起来,朝张彩作揖。 江南是富庶之地。 而且,像凤阳知府,苏州知府都是地方的大官,比调配到西北和南蛮强百倍。 可这些肥差,居然全部选良乡工程师。 张彩心里嘟囔着脏话,将严成锦咒了一遍,嘴上却道:“人家考理两科都能中第,你们只中一科有什么脸面与他人争?” “可为官又不需学理科!” “本官就是故意的!” “”众人。 “大人迟早会遭报应!”一个气不过的翰林愤然出口,这个翰林平时就敢上弹章,不过,都被翰苑学士吴一清驳回了。 张彩不屑:“本官如今就身在报应中,也不差你一个!” “”书生。 这时,不知谁惊呼一声,天狗吃月亮了,顷刻间,值房里的韩林全部跑到院中。 只见,一片黑影覆盖头顶,如同黑夜,天上的太阳消失不见。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翻开广东屯门的疏奏,屯门交战三月了。 史上,弗朗机人率军侵占屯门,被广东按察副使的汪鋐击溃。 “如果不出所料,弗朗机人应该无力改变历史。” 朝中官位升无可升,要是老爹凯旋,还得想办法帮他挪个位置,毕竟,上年岁不适合再当将领。 严成锦不自觉又拿出王鏊的宗卷。 值房里全部暗下来,像被人关了灯,窗外也是漆黑一片。 严成锦一愣,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日食在大明史料中有过几次记载。 仅片刻功夫,又恢复了明亮。 奉天殿。 王鏊躬身,“被追问罪行的官员,巡抚以下有二百人,两道奏本列有数十页的名单。” “竟又增加了官员?”太上皇弘治诧异。 “请太上皇过目。” 大殿应声暗了下来,萧敬忙挡在太上皇身前。 小太监拿出火折子,将殿里的蜡烛点燃。 李东阳望着外头,“天狗食月。” 走到外头,太上皇弘治看着天上的太阳,疑惑:“近日,六部可有要事?” 皇帝,乃是天的儿子。 一切异相都是天在传达旨意,故遇到天象异常时,要反省自身,揣测天的意图。 “诸部无事。”李东阳仔细想了想,才开口。 太上皇弘治惴惴不安,早朝与百官商议,又召钦天监周正推算。 周正掐了掐手指:“近日朝中,并无祸事。” 太上皇迟疑再三,还是决意要下罪己诏,安定人心。 严成锦心中微动,“天狗食月是正常天象,太上皇不放心,可派人去祭祀祖陵。” 诸公颔首点头。 冒然下罪己诏,更会引得百姓不安。 时间悄悄过去,晃眼就是三日。 百官却有人私下议论,朝廷抓捕江南的官员,才引来天象。 大清早,太上皇弘治和内阁几人,商议漕运的运粮名目。 “严卿家,寡人看你有话要说?” “臣听闻,百官中有人传言,朝廷抓了江南的官员才引来天象。”严成锦看向王鏊。 王鏊抬眸,有些气急败坏:“严大人是说本官引来天象?” “本官没这说,是百官中有人说的。”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萧敬小心翼翼的点头:“确有这等言论,不过,奴婢相信与王大人无关。” 这时,殿外的门监匆匆走进来:“刑部左侍郎刘宇求见。” 刘宇大步走进殿中,呈上一封疏奏,“凤阳府知府万福,率众反叛,杀刑部派去凤阳的主簿,还焚烧了府邸,人已逃出江南。” 王鏊微微错愕。 诸公眉头皆是一皱,知府万福竟敢杀巡抚,“其余诸地呢?” “还未传回疏奏。” 见王鏊愣在原地,严成锦道:“臣提醒过王大人,官员或许会趁机作乱。” “本、本官以为,你是挑衅本官。”王鏊气结。 “严卿家如何挑衅你?” “他让臣先这般,再这般,可等布置好一切,逆臣早已逃散了,臣就未放在心上。”王鏊面色忐忑。 料到官员会反抗,他只是比严成锦所说少了一步,安抚官员。 谢迁躬身:“此事不论谁去,百官都会反叛。” “谢公所言不错!” 王鏊心中微动,向李东阳和谢迁投去感激的眼神。 这的确是烫手的山芋。 平江伯进京时,地方官员早已做好了准备,又不是他去抓人才反抗的,地方官员早就准备跑了。 太上皇弘治抬起手,压了压:“王卿家不必动怒,刑部下旨通缉此人。” “臣遵旨。” 这时,门监又来禀报:“刑部主簿杨簿来奏。” 杨簿走进大殿中:“江西锦衣卫指挥同知赵良,扬言率众抗击江盗,劫掠了富绅钱财,乘船跑了。” 太上皇弘治眉头猛地一皱,看向王鏊:“王卿家究竟如何抓捕?” “臣派刑部官员南下,调动地方卫所的官兵围剿。”王鏊躬身。 严成锦道:“王大人此举不当。” “有何不当?” “江南卫所的官兵,正是押送漕运的人,朝廷抓官员,他们亦害怕牵连,岂能用他们来抓人?” 王鏊心中微动,“本官也想到了,故派了非沿运的官兵。” “正是因为如此,才耽搁了抓捕的时机。”严成锦开口道。 “我我”王鏊瞪着眼睛。 “”刑部主簿。 太上皇弘治面色迟疑,脑海中思索补救的措施,“严卿家,可有办法将这些官员抓回来。” 王鏊道:“严大人是有办法。” “臣本意先安抚,官员到衙门纳银赎罪,可如今王大人打草惊蛇,不能用了。” 太上皇弘治面露难色。 “况且,如今再派人南下,也为时已晚。”严成锦补充。 京城去江南要五日,人早就跑光了。 但此事,不管是谁来查办,也会有漏网之鱼。 第834章 白话圣旨 京城,街头巷尾沸沸扬扬。 士绅们暗骂王鏊,江南的买家被下狱,原本预定的商货只能卖往他处。 朝廷传出言论,灾祸异相就是王鏊引来的。 “老爷,现在全京城都在骂您呢。”管家小心翼翼的道。 “都怪严成锦那狗官,非要查平江伯,查也就罢了,还让老夫来善后,此事岂能怪老夫?” 王鏊咬着牙齿,死死的抓着轿椅的扶手。 抓走官绅,江南的买卖势必会跌落,从家书中得知,良乡商会去江南做丝绸生意,这小子倒会捡便宜。 “老爷,江南本家来书信了。” 王鏊展开看了几眼,面色忽然凝重。 翌日,奉天殿。 李东阳奏完革除江南各地的冗杂官员。 江南地方富庶,各司、府、州、县的官员也比北直隶多,如同缠在身上的赘肉。 内阁和九卿商议,让他们回原籍,等到有坑了再出来为官。 “前几日,天象异常,山西御史传回疏奏,有弥勒逆贼煽动百姓,太原卫指挥张寅是弥勒细作。”方学道。 大殿的所有人,目光落在方学身上。 朝廷中的官员,竟有逆贼的奸细! 自从弘治十三年扫过白莲,朝中安定了许久,如今竟又有逆贼的消息传来。 王鏊持芴拱手:“逆贼的教义,从西域传入,僧道跟随商贾来到大明。” 朝廷整饬过僧道司,让各地固定名额。 但西域流入的僧道,不在僧道司的管辖范围内,所以,冲击了朝廷的制度。 要压制这些僧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入大明。 严成锦思索片刻,突然开口:“本官不是挑衅王大人,王大人此举不妥。” 上来就反驳本官,这还不是挑衅,王鏊捋须,面带微笑:“那严大人以为应该如何?” “推行白话文。” 王鏊冷脸看了他一眼,“你诰书写得一般,本官看你就是不想写诰书。” “分到本官头上的诰书和敕书,是新皇写的。” “???”朱厚照。 王鏊愕然当场,诸公的嘴角不由微微抖动。 太上皇弘治心里清楚,从东暖阁出去的诰书和敕书,是严成锦和朱厚照合写的。 并不觉得奇怪。 看向严成锦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 “严卿家为何要推行白话文?” 诸公也满脸正色的看过去。 尤其是王鏊,他心里对白话文,是鄙夷,那粗俗易懂的文字,与士大夫的身份不符,毫无涵养和身份地位可言。 跟着一群不通经文的百姓说白话文,写白话,有辱名节。 “弥勒传播教义,用的是白话,朝廷发出的诰书,用的却是晦涩难懂的官话,所以教义比政令更容易传达。”严成锦道。 王鏊道:“你怎能拿弥勒和朝廷比较?” “臣什么也不想说了。” “……”王鏊。 “……”太上皇弘治。 李东阳觉得有几分道理,文渊阁有一道圣旨,是在岛国倭寇入侵时,高皇帝朱元璋所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告诉百姓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这是何等粗鄙通俗的语言。 可一战下来,倭寇损失惨重,两千人被大明百姓杀得崩溃逃窜。 白话文虽好,对读书人却不适用。 若是给天下读书人也用这种粗鄙的文体,会被读书人戳脊梁骨骂死,王鏊所言也有道理。 “依臣看,敕封官员的敕书和诰书,应当用官文,昭告百姓农事的诏书,用白话文。” 分开而论,诸公颔首点头。 毕竟,今后写诏书时不必抓耳挠腮,彰显水平,大大减轻了工作量。 太上皇弘治沉吟着,细细的琢磨着李东阳的话,手指轻轻放在龙椅的扶手上,有节奏的敲打。 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严卿家和王卿家不必争了,按李卿家所言,分而治之。” 此非大事,而且高皇帝也用过白话文写圣旨。 所以,决断起来不难。 等廷议散去后,王鏊独自留了下来,双目噙泪:“太上皇,臣请乞致仕!” “王卿家还如此年轻,为何?” 老夫六十了,若是其他人说他年轻,王鏊一定以为是讽刺,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可站在他眼前的是太上皇,他不敢。 “臣可以服侍太上皇和新皇,乃是天大的恩幸,但臣查办江南之事,如今民怨四起。 臣若再不致仕,士绅怨恨的便是朝廷。” 王鏊老泪纵横,心里把严成锦当成痰盂,浑身上下吐了个遍。 身为忠心耿耿的老臣,替朝廷背锅,说不定还能得恩幸百年。 今日一早,本家来信,许多官绅与本家断了往来。 若不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家道就要中落了。 刑部尚书官职虽大,却也不敢和江南的士绅作对,谁抓官绅谁倒霉。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有此事?” “有,厂卫也听到了风声。” 萧敬巴不得王鏊致仕,这也是为了他好,听闻严成锦在翻王鏊的宗卷,早晚要弹劾的。 “不准乞,南直隶工部尚书空缺,王卿家代寡人镇守南直隶吧。” 太上皇弘治对王鏊颇有了解,性子耿直说话难听。 但却像刘公,刚硬清直,正好替他镇守南直隶。 王鏊听出太上皇弘治有安置之意,叩首:“臣谢过太上皇。” …… 东暖阁, 朝廷要颁布政令,在百姓中推行白话文。 先是科举的三百千的讲义,蒙学私塾先生教书,要用白话文。 老高说这封旨意一下,会名传千古,成为贤君,所以朱厚照打算亲自写。 “爷,给。”谷大用递上狼毫。 朱厚照喜滋滋的趴在御案上,开始写第一封白话文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以后对百姓的圣旨,都用白话文,朕这封就是标准,钦此。 “爷,您这圣旨写得真好。” 朱厚照自己也很满意。 严成锦瞥了一眼,无力吐槽,这简直是白到了天际。 “新皇,大人,王鏊致仕了!”小太监进来讨好似的道。 王鏊不致仕,他的弹章也很快要上了。 如今海战还未取胜,朝中能胜任这个官职的人,只有刑部左侍郎刘宇。 严成锦仔细沉思许久,看向朱厚照道:“不如召刘宇来谈谈?” “去把刘宇找来。” 大明从慎重开始 第835章 与他为伍 刑部,值房。 朝野上下已是群情汹汹,无数官绅和百姓都在骂刑部,把王鏊骂致仕了。 事实上,官绅心里都明白不能怪王鏊。 可谁让王鏊是朝廷的刑部尚书,逮捕令是朝廷下的,人也是朝廷的抓的。 他们不敢骂朝廷,那是造反。 但王鏊代表朝廷。 有一句话叫指桑骂槐,骂王鏊就等于骂了朝廷。 “可怜的王大人啊……”刘宇双目湿润的感慨。 这时候,小太监探头探脑笑嘻嘻道:“刘大人,新皇让您即刻去奉天殿。” 朱厚照想让他顶王鏊的缺? 虽然是升官,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江南还在抓人,王鏊被官绅们骂致仕了,他要真敢当这尚书,也要步王鏊的后尘。 刘宇想了想拿上官帽,很快,出现在东暖阁中。 “新皇宣臣何事?” “有一件好事,新皇思来想去,还是想便宜刘大人。”严成锦眼睛也不眨一下。 “臣不想当刑部尚书。”刘宇无视严成锦,直接看向朱厚照。 严成锦:“升官,人生三大喜事之首,刘大人为何要推辞,新皇还能害刘大人不成?” “那怎么不让你爹来?” “……”严成锦。 “……”朱厚照。 刘宇仔细琢磨过,要等江南的商贸渐渐稳定下来,官绅才不会骂朝廷。 这个过程至少要一年。 谁当刑部尚书,那些家里有人当官的士绅,就会骂谁。 而他已经是左侍郎,只要再有人致仕,迟早会当上六部尚书。 不急于一时。 朱厚照也懵了,“老高,怎么办?这狗官不想当。” 严成锦认真的看向刘宇,“若能入阁呢?” “入阁本官也不想当。”刘宇站直身躯,颇有骨气。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不瞒刘卿家,朕方才与老高商议,要组建刘公那样的三公内阁,还缺两个人。” “新皇与臣画大饼也没用,刑部尚书,臣就是不想当。” 严成锦:“……” 这确实是个大饼,因为朱厚照根本没和他商议过。 清官有节气,行的端做得正,无愧于天地,再逼迫就会自己致仕,朱厚照也拿刘宇没办法,除非陷害…… 不过,这厮现在爱惜自己的名声。 “臣告辞。”刘宇轻哼一声,微微拱手作揖。 内阁大学士崔岩入阁时,也曾被叫去都察院谈话。 新皇让他入刑部尚书,无非与诸公对立。 此事他不仅不能答应朱厚照,还要去告诉太上皇和诸公。 “老高,可有备选的方案?”朱厚照来了兴致。 “臣想想。”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握着勺子,不紧不慢的吃着莲子羹,萧敬帮他翻了一页疏奏,又退回到边上,不敢打扰。 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可太上皇却对白话文极为上心。 高皇帝时,逆贼就与朝廷对着干,至今也未能清剿干净,如鲠在喉。 如今又再次出现,还渗入朝廷中。 “太上皇,刘大人求见。” 诸公侧头看向殿门。 刘宇快步走进来,“方才新皇召臣。” “说了什么?”太上皇弘治抬眸,眼眸中不动声色。 “让臣当刑部尚书,还要重新组建以严成锦为首的三公内阁。” 看来,新皇是彻底放弃他们这些老臣了。 平心而论,新皇听严成锦的主意多一些,即便他们真的听从新皇,也只是任凭他胡闹罢了。 蒋冕咳嗽几声:“光禄寺每日供鹰犬肉三百五十余斤,虫鸟食绿豆二百余石,这些禽兽耗费民财。” 太上皇弘治嘴角猛地抽搐,“光禄寺何时养鹰犬,寡人怎么不知道?” “新皇说,醮斋的酒肉浪费,不如赏给畜生吃,将西苑的牲畜迁移到光禄寺,臣也是刚听闻。”李东阳道。 寺卿洪远上过疏奏,被新皇派人挑去东暖阁了。 …… 刘府, 刘宇踟蹰着,刑部尚书的职位不会拖下去,他和吏部的张彩都是朝廷挑中的人选。 想起自己的儿子刘仁。 刘仁的文字比他略弱,但对形势的分析,却远胜过他百倍。 “让少爷来正堂。” 不多时,一个穿戴儒裳的书生走进正堂,他手中拿着折扇,朝刘宇微微作揖。 “父亲。” “朝廷或许要为父当任刑部尚书。”刘宇满脸愁容。 刘仁收起折扇,在茶杯里蘸了蘸,写下两个字: 老高 刘宇皱着眉头,知道这是严成锦的字,环视旁边的下人,疑惑:“你是何意?” “这个人在朝中,是父亲最大的妨碍。” “你、你是要为父除掉他?” “与他为伍。” 刘宇瞪大眼睛,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的儿子。 此刻的念头是,这逆子一定是被严成锦收买了,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刘仁却打开了折扇,“张彩虽然也是人选,却不会真的任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才是严成锦留给张彩的位置。” 朝中当官凶险,大臣步步为营。 吏部尚书,是唯一可与内阁大学士抗衡的位置。 “从翰苑选拔去江南的人选,能推断出,张彩是严成锦的人,严成锦会把张彩,放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所以,真正的人选只有爹自己?”刘宇茫然指着自己。 “不错,爹与其让太上皇任命,不如送给严成锦人情。”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冷冷的看着严成锦和朱厚照,“寡人听说,你二人逼迫刘卿家当刑部尚书?” 严成锦和朱厚照相视一眼,眼神疯狂交流,你来?你来!还是你来? 狗皇帝,严成锦站出来一步,“是,江南之事,朝中无人甘愿任刑部尚书,臣才举荐刘大人。” 太上皇弘治叹息一声,王师傅都被逼得致仕了。 “张彩如何?” “张彩不通律法,刘大人更能胜任。” “可今日,刘爱卿已向寡人明志。” “臣想想。” 下了值,严成锦坐着轿子回到西区。 小巷里有一个书生等候。 见了严成锦的轿子,书生收起折扇,快步走上来,对着轿子拱手。 “大人,成了。”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良乡的副总工。” 书生身躯猛地一颤,肩膀微微颤抖,“谢大人!” 大明从慎重开始 第836章 给臣一万两 翌日,奉天殿。 刘宇接受新皇朱厚照的敕封,出任本部尚书。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面色疑惑,只经过一夜,刘宇就欣然受封,余光不由瞥了眼严成锦。 不知此子做了什么。 严成锦却开口:“请刑部与二法司,会审张寅。” 刘宇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太原与鞑靼接壤,是边陲重地。 卫所指挥又是五品大官,谁能给张寅这么大的官职,还抹去了逆贼的身份? 这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得罪得起,严成锦这家伙就推给他。 太上皇弘治毫不犹豫的点头。 “臣遵旨!”刘宇硬着头皮道。 刑部衙堂, 七月的风有些炎热,三张书案上摆着西瓜,玉镇纸压着供词。 刘宇背负着手,转头瞥了眼来人,“严成锦呢?” “下官可以代严大人。” 刘宇暗骂严成锦鸡贼,如果像江南查出个大鱼来,他的下场不比王鏊好到哪儿去。 可眼下严成锦不来,他就是最大的官。 不情愿的坐在正中央主持会审,一个时辰后,毫无所获。 刘宇心中大喜,“方大人,本官不是针对严成锦,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是没有可能,下官回去问问。” 张寅心中微动,眼眸中泛出光芒,不招供,家人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只死他一人,值得。 …… 东暖阁, 朱厚照认真的摸着下巴,久久不出牌,“老高,朕有一事不解。” “无妨,新皇开个价钱,臣来解决。” 严成锦浑不在意的摸了一张牌。 不用问也知道,太上皇要遣散光禄寺的禽兽,朱厚照想要安置,又怕被厂卫追查。 朱厚照眼前一亮,转身去床下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严成锦。 “一万两!你说。” “解决的办法便是,新皇再给臣一万两银票。” 朱厚照的笑容逐渐消失,“你不会是想坑朕的银子吧?” “臣把光禄寺的禽兽买下,太上皇便无权遣散,买禽兽是不是要银票?”严成锦问。 “好像是。” 朱厚照觉得哪里不对,“你买朕的禽兽,不应该是你给朕银子吗?” “臣是假买,所以,这笔银子应该由新皇出。” 朱厚照一脸恍然,喜滋滋又抽出一张银票:“有道理!” 谷大用低下头去,嘴巴里嘟囔没了,银票和禽兽都没了…… 这时,方学走进来对严成锦躬身:“大人,张寅不招。” 严成锦微微蹙眉,能把张寅运作到卫所指挥,背后的人官职不小。 而张寅所在的卫所,是在山西,大同又是九边之一。 需尽快查出来。 严成锦混不在意,“相信刘大人,他会查出来。” …… 长安街,刘府, 刘宇背负着手,气咻咻的走进正堂。 刘仁见他面色有异常,站起身询问:“父亲心中有事?” “严成锦会不会陷害为父?”刘宇疑惑。 这人如果查不出来,太上皇和诸公无法安心。 山西是边陲重地,如果弥勒逆贼在边陲身居要职,会危害边陲稳定。 但要是查出来,不知又会牵连多少官员。 横竖都是坑他…… 打开折扇,刘仁想了想,“儿倒以为这是个机会。” 瞎说什么呢?满朝文武都盯着,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刘宇要打死他。 “何意?” “爹能看出来,太上皇和诸公也能看出,若爹能解开,内阁会有爹的一席之地。” 谢迁的才华在内阁不出众。 却被太上皇弘治提入内阁中,是因为谢迁在詹事府当太上皇的老师时,太上皇见其光明磊落,堪当大用。 刘宇皱着眉,看向儿子:“可、可为父如何查下去?” “将张寅带到良乡鬼屋,他信鬼神。” 刘仁一脸郑重,把严成锦吩咐的话说出来。 …… 早朝,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完大同巡抚蔡通的疏奏,面色徒然一紧,扫视下方。 “瓦剌大酋额斯图穆率领大军,抵达大同的边境,请求朝贡贸易。” 诸公面色各异。 刘宇原本满脸喜色站在殿中。 已经审出安排张寅晋升的人,想等到刑部禀报时,再将幕后的人抖出来。 听到太上皇弘治的话,表情僵硬在脸上。 “诸公以为如何?”太上皇弘治开口。 蒋冕躬身:“两朝通贡,互助互利,臣以为,可以给瓦剌发放堪合,让他们入关贸易。” 现在没有战事,天下太平,大明正好可以休养生息,发展经济。 要是不许瓦剌入关贸易,迟早会爆发战争,北方又将要拨给一笔军饷。 得不偿失! 朱厚照来了兴致,“儿臣以为不可,瓦剌有可汗翁郭楚,迟早还会带兵来犯,不能让瓦剌强盛。” 这厮说得没错。 鞑靼已经瓦解,没人会组织兵马南下。 而瓦剌是一支完整的军队,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让它们强大,迟早又会攻打大明。 以前,大明屡次向鞑靼开放茶马易市,却被鞑靼攻打,也是因为政权没有瓦解。 严成锦道:“瓦剌售卖之物,比大明高五倍,长此以往,会消耗大明的财力,臣与新皇所见略同。” 王公贵族和士绅,喜欢骑瓦剌的骏马,是这年头的奢侈品之一。 瓦剌的马匹固然好,但售价比大明高五倍。 这是贸易逆差。 朱厚照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儿臣与老高,英雄所见略同。” 太上皇黑下来脸来,不想看这两个打配合的家伙,又转头看向六部。 “诸公以为呢?” 刘宇低着头,踟蹰了片刻,才走到大殿中央,“太上皇,敕封张寅的人查到了!” 昨日,他将张寅带到良乡鬼屋,派人以弥勒装扮。 果然得到消息! 闻言,太上皇弘治已经坐直了身体,双目深深凝视着刘宇:“是谁?!” 诸公回过头,也是满脸凝重。 “武定侯,郭勋!” 严成锦抬眸。 果然…… 是个大官!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傻眼了。 郭旭的祖先郭英,曾经是高皇帝朱元璋的亲卫,但和别的亲卫不同。 有勇有谋,擅长骑射! 和徐达、常遇春等人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后来封武定侯。 “竟会是武定侯?!” 刘宇心中骂骂咧咧,严成锦坑本官,“武定侯如今正在镇守大同!” 诸公眸中微动。 瓦剌大酋率领大军兵临大同,而守将正是武定侯。 这样一来,更要与瓦剌通商了。 第837章 让他来 刘宇感觉后背黏糊糊的,被汗水浸透了。 没任尚书之前,站在一旁看热闹就好,如今当了尚书,太上皇还要问他意见。 “严大人所言有理,与瓦剌易市,徒然增加驿站人员负担。” 姑且听儿子的,总不至于会害自己。 蒋冕道:“如今天下安定,不宜与瓦剌交兵,等到通商后,再抓武定侯入京,一举两得。” 朱厚照跃跃欲试,恨不得瓦剌攻来京城,这样不用跑去大同,也能御驾亲征。 “朕可以率兵抓武定侯,顺便剿灭瓦剌。” 李东阳凝神看着三尺前的御阶,预料过种种可能,没想到是武定侯。 此人世代武将,对朝廷忠心耿耿,竟腐朽到如此地步! “刘大人所言为真?” 见被怀疑,刘宇激动得双眼锐利,沉声道:“是,下官也吓了一跳。” 人还关在邢部,不信就亲自去审问。 太上皇弘治抚摸着胡须,眼眸露出凝重的光芒。 他不主张兴兵役,能议和就议和,可如严成锦所言,若易市赚不到瓦剌的银子,就没有必要了。 “严卿家如何知道,赚不到银子?” “臣推测的。” 百官:“……”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又看向张敷华。 “瓦剌领兵多少?” “大抵十五万,多为从鞑靼收纳的游民和走回人。” 张敷华拱手,瓦剌在草原上收纳鞑靼残部的骑兵。 严成锦说,瓦剌会成为大明的西北大敌人,如今来看,的确如此。 见内阁中有争议,太上皇弘治抬手遣散廷议,让内阁先断。 内阁,值房。 李东阳坐在案首,“诸位同意朝贡贸易,请举手!” 谢迁沉吟片刻,随即举起手。 蒋冕和张升交换一个眼神,随后也举起手。 崔岩看了眼严成锦,他是跟着严成锦的。 只见,严成锦也举起手来,“下官也赞成。” 李东阳板着脸:“你方才在朝堂上,不是不赞成吗?” “现在赞成了。” “……”谢迁。 “……”蒋冕。 你要是刚才早这样,何必在内阁重议。 崔岩心中一喜,也跟着严成锦举手,内阁一致通过。 片刻之后,李东阳来到谨身殿向太上皇弘治禀报。 “内阁一致赞成,开大同茶马易市,与瓦剌朝贡贸易。” 嗯? 太上皇弘治转过头,凝重地道:“严成锦也赞成了?” “赞成了。” 萧敬在太上皇弘治耳边低语几句,太上皇弘治双目中,放出了凌厉的光芒,这个审时度势的家伙。 “让他来!” 李东略感羞愧,这就是墙头草啊,哪边人多往哪边倒,一点骨头也没有。 偏偏是他女婿。 正在这时,东暖阁。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看着严成锦:“老高,你方才举手赞成了?” “是。” “没骨气的家伙,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臣也不是没有主意,只是……”严成锦看着朱厚照,沉吟片刻:“武定侯的铁卷收回后,要归臣。” 朱厚照瞬间秒懂,让谷大用去拿来纸笔,与严成锦立了一张契书。 小太监推门进来:“严大人,太上皇召您去谨身殿。” 果然召见他了…… 严成锦收好契书,“那臣去了?” “去吧。” 一道人影正不急不缓穿过奉天殿的正庭,走上通往后殿的御阶。 严成锦提着衣摆,神色却不着急。 小太监先进去通报:“太上皇,严大人来了。” 太上皇弘治双眼放光,“你在大殿上劝阻,怎么回到内阁就赞成了?” “臣劝阻无用,索性就赞成了” “……”太上皇弘治。 李东阳也能理解太上皇的心情。 此子谏言向来会应验,在太上皇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土木堡之战后,瓦剌攻至京城的德胜门,国力不可小觑。 先反对后赞成,反而令太上皇弘治狐疑起来。 太上皇弘治眼中掠过一丝不悦,但下一刻,却慈眉善目,深吸一口气:“先前严卿家为何劝阻?” 严成锦心中一动。 太上皇动摇,只要说服他不开易市,内阁一致通过也没用。 “瓦剌可汗是翁郭楚,此人在弘治年间就在位,太上皇还记得,瓦剌借给鞑靼三万兵马?” 太上皇弘治一道灵光闪过。 达延汗攻打河套时,向瓦剌借过三万兵马,被严恪松击溃。 严成锦继续:“翁郭楚也想灭亡大明,恢复元朝,此人怎会甘于与大明通贡?” 太上皇应该也明白。 只是太上皇和诸公乐享于九边无战事,如同温水煮青蛙,不想动弹了。 瓦剌吸纳鞑靼的兵马,李东阳自知严成锦所言有理,喟叹一声。 “何时是头?” 如今又上演与鞑靼同样的一幕。 虏人不会乖乖就范,就要打几年休几年。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册子:“太上皇请过目。” “这是什么?” “西北百姓和瓦剌交易的货物,臣命谢玉估算了一番,开易市,朝廷会赔银子。” “且良乡商会几乎占据了西北的丝绸、茶叶和精盐市场,瓦剌这时插进来,会令士绅手中的银两流向瓦剌。” 午朝,奉天殿。 午膳后,百官站在大殿中,凝神看着太上皇弘治。 蒋冕几人也察觉气氛不对,方才太上皇召见李公,面色就变了。 太上皇弘治严肃:“寡人思虑良久,新皇所言有理,今后江山是新皇的,此事当由新皇来决断。”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双眼放光,想不到,老高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 蒋冕和张升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操作? 内阁不是一致通过了吗? 朱厚照兴高采烈转过身,对着诸公和百官道:“去大同传朕的旨意,就说朕不想与他们通贡,让他们有种,就打到京城来。” 啥? 蒋冕几人满脸乌云,渐渐黑了下来。 太上皇弘治老脸狠狠一抖,刚想训斥这逆子,可想了想,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 张升犹豫了一番:“内阁商议,结果并非如此!” 太上皇弘治道:“朝廷如今也缺银子,若开易市赚不到银子,还开易市做什么?” 萧敬将一本册子递下去。 蒋冕几人看后面色微动,又看了眼严成锦。 此子倒是有法子,只是下流了一些,先反对,后赞成,又反对…… “传寡人的旨意,对调大同和京营大军,将郭勋押回京城,若瓦剌想开战,便命英国公迎敌。” 第838章 回京 九月,微风清凉。 张懋率京军火速前往大同,大同卫所距离京城八百余里,是除宣府外最近的九边。 刑部和厂卫,正将武定侯郭勋押送回京城。 朝廷还未下旨如何处置,刘宇入宫面圣:“不知武定侯要斩首,还是流放?” 高皇帝朱元璋下定例,藩王勋贵除了犯谋逆不赦之罪,可以由司法衙门裁决。 其余的罪,官员只得奏闻,不得私自裁决。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看向刘宇:“武定侯会不会武艺?” “会,不知新皇要如何处置?”刘宇茫然。 “武定侯会骑射吗?” 刘宇点头:“精通骑射,新皇要如何处置?” “射得准不准?” 刘宇有些不耐烦了,“准。” “和萧大伴比如何?” 刘宇骂骂咧咧,你特马的到底斩不斩? 大殿中的所有人皱眉,也是颇为气愤的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认真想了想,武定侯身手不错,可以阉入宫中当老伴伴。 说起来,他手都生疏了。 “传朕的旨意,贬为庶民吧。” 太上皇弘治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武定侯助弥勒逆贼为官,形同造反。 按律可以诛杀九族。 贬为庶民,那是官员徇私贪墨时,才会降下的刑罚。 刘宇抬眸,看向太上皇弘治:“可要诛杀武定侯九族,威示藩王?” 严成锦陷入沉思,郭勋非杀不可,这一次他站诸公。 下了值,坐上轿子回府,路过长安街的福满楼客栈时,听到不少弗朗机人吵吵嚷嚷。 “前方可是有事?” 何能靠近轿子,讨好似的道:“良乡回来一艘弗朗机大船,带来香料和象牙。” 这时,长安街。 一个老先生站在桂府门前,他头戴黑色纶巾,身穿白色领口的青儒裳,背着破旧不堪的包裹,像是赶考的老儒生。 “通报一声,杨廷和要见桂萼。” 片刻后,杨廷和来到正堂,桂萼不禁惊叹。 还不等桂萼说话,杨廷和先开口:“严成锦如今官职如何?” “严大人已升文华殿大学士,不知,杨公怎么从西洋回来了?” 这狗官已经是文华殿大学士了啊! 杨廷和当初出海航行两月,海上风浪巨大,随行的护卫和官员都下了船,逃跑了。 唯独他一人徒步西行,大明与西域开通商贸后,丝路上可以见到许多汉人商队,随行也算安全。 可也没有走多远,见到弗朗机人便折返。 “劳烦桂大人帮本官通报太上皇一声。” 翌日,大清晨。 太上皇弘治来到奉天殿,内阁和六部通报完。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太上皇,前詹事府詹士,杨廷和求见!” 桂萼站出来躬身。 太上皇弘治不禁想起这个人来,眸中微微一动。 “杨卿家回来了?快,召他入宫!” 百官议论声飞起,杨廷和被派去西洋寻昆仑奴,严成锦这家伙说昆仑奴力气大,又不要钱,只要管饭就好。 不知杨廷和寻到没有。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派出海的人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运气好。 诸如八虎中的罗祥和马永成等人就没回来。 西洋有弗朗机和汉人的商队,相比之下,比去美洲和大洋洲更安全些。 “老高,怎么办,杨师傅回来了。”朱厚照小声嘀咕。 他当初便知道,严成锦想流放杨师傅,才放去阿非利加州。 其实,他也不想杨廷和在詹事府当讲官,此人太顽固耿直,他去良乡微访,就被杨廷和逮了两次。 如今,杨师傅竟然回来了。 一个穿着清白儒裳的老头,顿时出现在百官的视野中。 “臣杨廷和,见过太上皇!” “杨师傅寻到了严卿家说的异域百姓?” “没有,使船出海才两月,就遭遇了风浪和海盗,随行的亲卫和官员纷纷登岸逃跑,臣独自一人西行,跟随沿路的商队,最终也仅到了弗朗机国。” 杨廷和将自己的遭遇全部说了出来。 太上皇弘治目光一凛,这些亲卫和官员,竟然抗旨逃窜,此时,一股对杨廷和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严成锦看了杨廷和一眼,出海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他就不敢出海。 杨廷和让桂萼在早朝上禀报,显然是有极重要的事。 “臣返回京城时,在暹罗的西南遭遇一国,名为唐宋,有许多汉人为官,臣正是要禀报此事。” 杨廷和微微躬身。 不知谁那边建了一个朝廷,还叫唐宋,一听就是汉人所立。 诸公不为所动,百官也没有多少反应。 太上皇弘治只是坐在御座上,面色平静的看着杨廷和。 “寡人和诸公都知道了,杨卿家还有事要奏吗?” “这、这?”为何你们如此平静,杨廷和不解的抬头。 百官们持着芴牌,似乎站得有些累了,想要快点退朝。 严成锦心中微动。 朝廷已经派使团去唐宋国两次,又与唐宋国的公主通婚,自然不会再感兴趣。 “杨师傅想说,唐宋国是汉人所立,朝廷已派使臣应验两次,朕还娶了唐宋国的公主,杨师傅还有什么要问的?” 杨廷和却陷入沉思。 起初,他还不明白,为何太上皇和诸公对他说出唐宋国,丝毫不感到震惊,而如今朱厚照一说,他终于明白,朝廷早已派人调查过唐宋。 看来是他多虑了。 杨廷和微微躬身,又继续:“臣恳请朝廷派大船,出海寻找金山!” 太上皇弘治疑惑:“哪里有金山?” 骤然间,大殿中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诸公相信海外有金山和银山,到岛国就是最好的佐证。 但朝廷只发现了岛国和满加剌。 “杨公,你所谓海外的金山,在何处?” 杨廷和沉吟片刻,他这次赶着回大明,就是要通报此事,“臣在弗朗机国呆了一年余,弗朗机的勋贵出海,带回许多银矿和金矿。 海洋之外,或许还有我等不知道的疆域。” 诸公瞳孔猛地抖动了一下,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 严成锦粗略估摸一下时间,弗朗机人应该是登陆美洲了,那里有数不清的金矿银矿,还有朝廷未曾见过的钻石。 看来已经被开采。 第839章 刮目相看(求月票) 廷议散了,严成锦从偏门走出,准备回都察院查杨廷和。 却看见杨廷和拦在身前,抢了去路。 “杨大人想在宫中行刺本官?” 严成锦谨慎的退后一步,他让杨廷和去非洲找昆仑奴,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想给他来一刀,不敢不提防。 杨廷和面色古怪,一阵子不见,此子还是这般稳重。 “你是个好官!” 嗯? 严成锦当即后退了两步,他脑子抽风了吧?本官害你去非洲,断了几年的官路,此獠跑回来说他是好官? 韩和王琼几人面面相觑,莫非,严成锦对杨廷和说了那句话? 王琼沉吟片刻,看向韩:“贯道兄,你的梦想是什么?” “滚!” 王琼:“” 朱厚照也站在不远处,一脸狐疑的看着杨廷和,老高害得杨师傅家道中落,捅老高几刀也不解恨。 怎会称赞于他? 百官大抵是这般神色。 杨廷和见严成锦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本官发自肺腑之言,今后,或许会与严大人一同劝谏。” 在弗朗机国,在那里看见弗朗机人以昂贵的价格换取了大批丝绸,如丝绸、瓷器和精盐等物品堆满船仓。 回到马鲁古群岛时,又看见汉人商贾用廉价的物品,换取了大批香料,像丁香、豆蔻、肉桂等。 还有神圣罗马帝国查理五世派遣使臣远洋出海。 等等诸多见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才知道严成锦不出京城,如同知晓天下事般,所做的改制,是如此深谋远略。 严成锦却又后退了一步,“杨大人言重了,告辞。” “”杨廷和。 杨府, 府里遣散了一些下人,夫人和管家还在。 只是,儿子杨慎得知他被流放到海外,自己放弃官职,游历山水几年。 回京后沉浸在青楼。 坐在正堂中,杨廷和拿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水,哪怕入夜天气已经转凉,也还觉得后背一阵滚烫,可见有多么生气。 尤其是看见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拿着酒壶进来,脸色就更差了。 管家禀报府中近况后,低头站在一旁。 “这老头长得像我爹,大白日的,府中怎么闹鬼了?杨管事明日去灵济宫请个老道,替他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 “我是你爹!!” “我也是你爹!” “别别别别,老爷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凳子,砸坏了还得花银子” 说话间管事连忙抱住杨廷和的后腰,伸手将凳子扯下来。 “有种你再辱老夫!” “我是你爹” 杨慎不由露出一丝喜色,这老鬼还挺有意思,下意识伸手去拍脸颊。 只是在刚刚触摸到脸颊的那一刻,一股如人肉般的温暖袭来,闪电般伸回手,紧接着后退一步,险些倒在地上。 “你真是我爹” “跪下!” 谨身殿, 杨廷和谏言造船出海。 换成是以前,杨师傅一定会劝阻,还要骂严成锦是朝中的败类,蛊惑厚照。 如今却换了个人似的,太上皇弘治微眯着眼睛,萧敬走进来小声道:“杨大人向严大人示好,说以后会一起谏言。” “臣觉得奇怪,当初严成锦贬谪杨公下西洋,杨公应当怀恨严成锦才对。”蒋冕眉头紧锁。 太上皇弘治点点头,派杨廷和去西洋,实际是贬谪,怀疑他与宁王有所勾结,杨廷和为了自证清白才欣然动身。 应该怀恨严成锦才对,眼下,竟还向严成锦示好,真是古怪! 萧敬微微抬眸,好似还有话要说,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说吧!” 得令后,萧敬才小心翼翼道:“杨廷和遣杨慎去良乡理学院了。” “嗯?” 太上皇弘治转过头来看着他。 诸公也很吃惊,没想到杨公会遣自己儿子去理学院,难道是屈服于严成锦的淫威,阿谀奉承? “太上皇,派船出海一事?”李东阳抬眸。 督造舰船需要很多银两,尤其是铁甲舰,侧舷和要害之处,要装上三寸厚的钢板,一艘下来大抵五十万两,远比三宝太监下西洋时的大船昂贵。 一支远航的船舰编制,是一百二十艘。 船太少,装不了多少矿石。 算下来,约莫要一千多万两银子。 “要不要先抓弗朗机人问问,从何处获得的银矿?” 在场的人包括太上皇弘治在内,没有人不心疼这笔银子,杨廷和离开京城久了,仅凭一句话就让朝廷派出大批舰船,不知可不可信。 而且天下疆域,难道还要朝廷不知道的地方吗? 平时太上皇和诸公议事,萧敬连大气都不敢喘,但是今日却邀功似的道:“回禀太上皇,奴婢手下有个太监,去过东洋,说那里有广袤的土地。” 太上皇弘治坐直了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高凤被带到大殿中,从诸公凝重的面色和紧张的气氛中得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奴奴婢见过太上皇。” “出海往东,还有疆域?” “有,奴婢借琉球国王的舰船去过一次,朝着太阳,行走不知多少个日夜,那里有一片疆域,比南方还要荒芜,百姓比流民还贫苦。 一望无际的荒山大泽,奴婢奴婢不敢走远” 诸公早已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极有可能就是弗朗机人挖金矿的地方。 本来诸公还不着急,犹豫着要不要造船,担心会造成损失。 现在弗朗机人就在那片疆域上挖矿石,就像知道别人正在偷自己的银子,而且还不知道每天要挖走多少,现在造船还来不来得及。 这些都让太上皇和诸公紧张起来。 虽然占据了岛国一座银矿,可如果还有其他银矿,谁会拱手让人。 “寡人若再派你去一次,你还认得路吗?” 高风一个激灵之后顿时反应过来,行船日夜颠簸,遇到大点的风浪就会翻船,海里还有比房子还大的鱼会喷水。 想到这里,高凤双腿一软,说什么也不想再出海了。 “太上皇,那地方贫瘠,什么也没有” 萧敬扯着公鸭般的嗓子,“放肆,太上皇问你,你只需答认得,不认得。” 下一刻,太上皇弘治抬起手,示意萧敬闭上嘴巴到一边凉快去。 “认不认得?” 第840章 黄金州 大清早。 严府的门口杨廷和早就站不住了,亲自来等此子一起上朝,他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儒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府门打开严成锦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抬眸望向小巷。 不远处有一个孔雀绯袍的人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芴牌,快速走动的碎步像宫里的小太监,关键是来人的面貌是杨廷和。 来找他干什么? 此刻杨廷和走到严成锦的近处,对严成锦微微见礼。 “严大人,今日我等一同请乞朝廷造船出海吧?” 严成锦自认为他是改制第一人,可见到杨廷和这副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第一人要换人了。 “杨大人去找汪大夫瞧瞧?” 这一回真让杨廷和生气了!他只是在弗朗机游历几年,眼界开阔了,脾气可一点都没变。 而且,他也只是仰慕严成锦的格局和治国之道,对于严成锦稳重的性子,还是有些不耻的。 杨廷和端着脸冷冷的问了一句。 “你也想朝廷派船出海吧?” “本官不想啊” 严成锦很诚恳的摇摇头,他说的是真心话,留着美洲给唐宋国当后花园,等有了铁甲船后去美洲吃一波经验,一波肥。 现在朝廷派大船去,不是坏了他的好事吗? 打了个招呼,杨廷和坐回了轿子。 何能凑上来小声道:“少爷,昨日王东家说杨大人遣杨慎去理学院读书了。” 严成锦也没有多说什么,等武定侯押送回京城,还有一事要请乞,如果杨廷和敢冒大不韪请乞,姑且相信他不是想害自己吧。 朝中的官斗太复杂了些,谁能想到对严嵩毕恭毕敬的徐阶,真正的心思是想让他死。 他觉得,换成任何一个看过嘉靖万历朝历史的穿越者,都不会轻易相信杨廷和的。 出门坐上轿子,严成锦直接拿起旁坐的木板,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菊花枸杞茶。 一刻钟后,左右掖门,数十个官员早已在这里等候,人聚在一起就会嘴碎,况且左右掖门在宫廊中,也是聊天八卦的好地方。 大老远,严成锦就听到了不少官员在议论杨廷和请乞派船出海,也有人在说杨廷和和他沆瀣一气,怀疑杨廷和屈服于他这狗官的淫威。 “杨廷和让朝廷派海船的确性情大变,应该是被弗朗机的发展震慑到了,否则怎会变得如此开明,看来以后要多增加一个项目,让那些顽固的官员多出海走走。”严成锦一边站一边想着。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感受到异样目光,杨廷和面上火辣辣的,以前的自己可没干过让百官诟病的事。 可他坚持这是好事。 “老高,你让杨师傅听话的药还有没有?” “什么药?” “百官都说你给杨师傅灌了迷魂汤,朕也想要一副。”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他早就想灌狗太上皇了。 “没有。” “那我问问杨师傅去。” 金钟响起! 百官走进奉天殿中,太上皇弘治折起手腕位置稍长的袖口,随后两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百官也随即安静下来。 这过程中严成锦也在仔细观察着太上皇弘治的脸色,听方学的禀报,昨日太上皇和诸公已经商讨出结果了。 希望朝廷不要派船出海,至少,也等唐宋国造出大船,一起组个队。 “咳咳寡人昨日与诸公商议,要派五支舰队,分五路出东洋,搜寻杨卿家说的富庶之地。” 五支舰队有共计大船六百艘。 先找到东洋那片疆域的舰队,再通知其余舰队,合成一支六百编制的大舰队。 即便是要花费三千多万两银子,太上皇弘治此刻也在所不惜,百官目光灼灼,这银子花得实在太多了! 不过是朝廷花银子,只要不是自己花银子就行了,而且嘛,商船也能跟着朝廷的舰队出海,万一真的发现黄金州,也能分一些肉吃。 比如现在就有士绅去满剌加买了土地,种植香料再卖给大明。 “臣以为不可。” 一道清脆又不刺耳的声音在殿宇中响起,百官其实不用回头也是谁说的,此刻寻声看去果然是他,一个清秀的年轻人站在大殿中央。 这回杨廷和不由正视起严成锦了,按照此子的性子来说,应该会与他一同谏言才对。 “严卿家为何要劝阻啊?” 太上皇弘治看到劝阻的人是严成锦有些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还不知道黄金州在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贸然出海徒增靡费,这是其一。 要造六百艘大船不知要砍伐和运输多少木材,会堵塞大运河,影响南北通商和漕运,这是其二。 弗朗机人挖黄金州银矿一年余,或许早已挖空,这是其三。 海上风浪巨大,海中又有旋涡,会有打翻海船的风险”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然后看向下方的百官,发现诸公和百官也都皱着脸,看来都不赞成此子说的话。 “无事,寡人不怕花银子,严卿家还有话要说吗?” “”严成锦。 本想留着黄金州给自己的唐宋国升级装备和基建,眼下看来太上皇铁了。 “传寡人旨意,命清江船厂在内的三大船厂,督造六百艘大船,另外,在广州府再增设广州船厂。” 若真有黄金州,光靠清江船厂是不够的。 而且开海后,商贾需要的船只也越来越多,只能再增设一座船厂。 散朝后,和朱厚照一起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走去,周围的官员也开始少了。 “老高,你不想让朝廷找到黄金州?” “臣没有。” “高伴伴明明说东洋有疆域,你刚才在朝堂上说没有。” “臣这就去宰了高凤那逆贼,居然敢构陷本官。” “”朱厚照。 他有点不知道要不要揭穿老高,直接说的话旁边还有其他官员,会不会误会。 严成锦见太上皇已经下了圣旨,就不再谏言了,虽然他想让唐宋国捷足先登,但船还没造出来啊。 东南亚倒是有不少能造船的木材,看来得去一封书信让王守仁加紧了。 严成锦边走边想着,很快就走回了都察院值房,方学拿着疏奏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大人,刚才接到快报,武定侯的车马到京城了。” 第841章 臣摊牌了 文华殿, 太上皇弘治背负着手,武定侯和平江伯归根结底还是藩王制的弊政。 祖宗封爵后,久而久之,子孙后代就败坏了。 可朝廷又不敢轻易动藩王制。 “武定侯和平江伯接连如此,诸公以为该如何?” 大殿中能说上话的都是聪明人,严成锦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动藩王制需考虑周全。 不过,靖难之役后,文皇帝朱棣为了防止有人效仿他起兵。 除了武定侯这类镇守边关的藩王。 其他潘王,多没有兵权,与朱允炆时相比,藩王想要造反其实已经很难了。 朝廷不许跟文武大臣往来,虽然能防造反,但防不住藩王贪腐,而且越来越肥。 蒋冕躬身:“臣以为,当谨慎考虑!” 大臣们颔首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廷议散后,杨廷和好奇的想了很久,严成锦说出海有不妥之处? 终于忍不住来到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正想着武定侯的事,怎么与杨廷和一起谏言,杨廷和就心有感应似的来了。 杨廷和迈步走进值房,注意到侧旁不远的大书案边,严成锦正拿着翻开页面的新明律坐在椅子上。 “严大人是在等本官吧?说说看!” “杨大人别急,茶来。” 见严成锦面色缓和,又派人给他斟茶,杨廷和心中暗松一口气。 此子总算不防着他了。 “本官来是要与你说正事!千万不可劝阻朝廷派船,晚了银山都被弗朗机人占去了,你不知道弗朗机有多少海船。” “杨大人知道?” “不知道,总而言之,你不要劝阻就是了!” 杨廷和看见此子这般问来问去,心中还是习惯性有些不喜。 “本官不是劝阻朝廷,是不相信杨大人,眼下武定侯被押送回京城,本官正有一事请乞,如果杨大人敢一同谏言,本官就相信严大人。” 杨廷和的脸色不太好看,仔细琢磨片刻,突然盯着严成锦问道。 “你说。” “初代平江伯和武定侯立下功勋,但子孙后代蒙受恩荫,不学无术,还鱼肉百姓,为祸一方。 本官想废除藩王世袭,三代以后,不再蒙受恩荫。” 藩王的弊政,是封建王朝的痼疾。 随着时间推移,大多藩王只会越来越富裕,意味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加速衰亡。 但立下军功,该封王还是要封王的。 止于三代,令后世子孙仍需立功,才能另立为藩王,就能制止藩王成为朝廷的负担。 像上一世,也没有世袭将军的说法。 杨廷和握着茶杯的手僵硬一下,心神受到不小的冲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准。 严成锦先是得罪士绅,现在又要得罪藩王。 可以预料,没有一个藩王会同意。 “杨大人不敢?” 杨廷和眸中光芒闪烁,瞳孔抖动几下,“你可知道,无人敢动藩王制?” 尽管去弗朗机国游历开阔了眼界。 但他骨子里还是士绅,能接受的程度,也就是开开海禁,派大船出海,不敢动士绅和官员的利益。 现在让他搞藩王制,他还真要深思。 严成锦从柜底抽出一本册子,“若都察院真查,不知能揪出多少平江伯这样的藩王,不趁武定侯入京问罪时请乞,大明谈何盛世可言?” 杨廷和看了几眼,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知道商鞅下场?” “车裂,本官记得还鞭尸了?” “你知道就好,我不会泄露此事,你也不要在朝堂上谏言,咱们开开丝路,整饬整饬盐商就好。”杨廷和忙将册子递给严成锦,起身告辞。 严成锦:“……” 看来杨廷和胆子不够,得去找朱厚照了。 一旁的叶准想了想,决定禀报太上皇弘治。 …… 奉天殿, 阅完河东盐商卖余盐的疏奏,太上皇弘治正要遣退诸公,小憩一会儿。 视线中,小太监正漫步朝大殿中央走来通报。 不多时,叶准走进大殿对着太上皇弘治轻语几声。 蒋冕眉头一挑:“不许藩王世袭,的确可以防止子嗣糜烂。 只是,定会引起天下藩王不满,且英国公还在替朝廷征战。” “不错,此时要废藩王世袭,英国公知道了,会如何想?”张升深以为然。 李东阳心中吓得不轻,可仔细一想。 此子稳重,这时敢与杨廷和说出来,难不成是真有法子? 太上皇弘治眼角微微泛光,杨卿家尚且不敢做,相比之下,严卿家知寡人忧虑藩王制,替寡人解忧,真乃寡人的顾命之臣。 传言渐渐从宫里流出,百官们私下议论。 但几日过去,严成锦始终没有上疏奏,杨廷和才放下心来。 …… 东宫, 朱厚照看着今日的疏奏喃喃自语,狐疑地看向谷大用。 “钱伴伴不是该回来了?” “使臣去唐宋国也只花了半年,是该回来了。”谷大用估计钱宁没有遭遇不测的话,还能快一些。 朱厚照合上疏奏,钱大伴弓马射艺娴熟,定是被留在唐宋了! 他虽然知道唐宋国是严成锦弄的,可就是抓不住这狗官的把柄,不然,这唐宋国至少也要分他一半的。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新皇……” “叫我干什么!” “严大人…让您去府上一趟。”小太监快要被朱厚照咋咋呼呼的吓死了。 朱厚照炸了眨眼眼睛,坐直了身子,吩咐谷大用准备马匹,准备翻墙出宫。 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就兴高采烈的出现在严府。 走进湖心书房,只有何能一个人在守着。 何能拦着谷大用赔笑:“谷公公,少爷说书房小,只够站下新皇一个人。” 这么大一座书房,你骗鬼呢? “不进就不进,你真当咱稀罕?”谷大用把左手托着的云展不满的换到右手,撇撇嘴,但心里还是很稀罕的。 却不敢在严府放肆。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走进书房,关上门,“老高,钱伴伴是你派人抓了?” “臣也不知道,不过,今日请新皇来,要商议废除藩王世袭一事。 臣已想出法子,明日,在朝堂上新皇与臣打双簧,新皇就能拿下功绩。” 严成锦也没有起身见礼,在书案上涂涂画画。 朱厚照也不在意,扯了一张凳子饶有兴致的坐在书案旁,喜滋滋地道:“朕不同意。” “……”严成锦。 “你是不是宰了朕的伴伴?” “……”严成锦。 “我早就知道唐宋国是你弄的,可是朕没有证据,朕打算亲自去唐宋国瞧瞧。”朱厚照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好吧,臣摊牌了,王守仁就在唐宋国。” 这厮要说想往外跑,就句句都是真话,真会跑。 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气呼呼地道:“果然是你这狗官,朕拿你当兄弟,你却不告诉朕!” 严成锦也不怕他,一记左勾拳便打在朱厚照的肚子上,搁这儿给你脸了? 半响过后,两人衣裳不整的坐在地上。 朱厚照喜滋滋地道:“若变制失败,朕也去唐宋国当皇帝。” 凭借老高奸诈狡猾,若只想当首辅赚银子,轻而易举。 可如今反其道而行。 得罪士绅和诸多官员,眼下又要得罪藩王。 故他相信,就算满朝文武有私心,老高这家伙也是没有私心的。 宁王、平江伯和武定侯反事可知,藩王弊政,是朝廷痼疾,但想来,父皇没有魄力整饬藩王。 严成锦作揖:“还请新皇守口如瓶。” “你放心吧,朕不会说的。”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看着如今的唐宋舆图,“老高,明日诸公若不赞成,你要如何请乞?” “整饬藩王,未必要伤害藩王的利益,如果不伤害藩王的利益,岂不就成了?” 第842章 朝堂双簧 朝堂上,诸公已经禀报各自部务。 太上皇弘治则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正悄悄走到大殿中央。 “臣想请乞,整饬藩王制!” 李东阳几人静止不动,表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心里错愕没反应过来的缘故。 杨廷和微微抬眸。 太上皇弘治静静的坐着,朱厚照视线看着中央的那道身影,老高这狡猾的家伙,竟让方学来请乞。 方学躬身:“朝廷不能无故整饬藩王,但如今,有平江伯和武定侯可作为良机,革除藩王弊政。” 严成锦知道,诸公能猜出来真正请乞的人是他。 但消息传到藩王的耳中,就会变成是方学请乞的,毕竟他什么也没说。 蒋冕皱着眉头:“严大人怎么不先在内阁商议?” 内阁几人也颇为不满,冒然在朝堂上提起,不免会令各地藩王人心惶惶,若是在开仓赈粮这等小事就罢了。 这等大事,此子也不在内阁通报一声。 “方大人请乞,蒋大人问本官做什么?”严成锦却反问。 在内阁说了也白说,而且诸公前几日就知道了,蒋冕和崔岩心思活络,没准后脚就会向太上皇劝阻。 说了反而增加请乞的助力。 为什么要整饬藩王制,太上皇和诸公比他这个穿越者清楚。 封建王朝的奖惩,是通过封王拜相来笼络人心,稳固统治地位。 如果不封王封爵只给赏银,朝廷拿什么给百官和百姓画大饼? 所以,还是要封爵的。 太上皇弘治却看向严成锦:“寡人明白你的心意,但藩王制不可轻易动摇,可其中牵扯诸多,和一般吏治不同。” 开朝至今,已经封了很多藩王,连他也不知道有多少。 而且,有过整饬藩王失败的先例,要不是朱允炆削藩失败,他今天也不会坐上皇位。 “不错,英国公还在戍守大同,与瓦剌对峙,你这时候要削藩,岂不是刘备杀诸葛亮,自己人坑自己人?”蒋冕道。 大臣们都赞成蒋冕。 执掌两京京营的人,都是国公,南为成国公,北为英国公,若他们率军造反,江山必定易主。 正在这时,一道明亮却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若有不令英国公和成国公造反的法子呢?” 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如此讨厌? 当反应过来时,诸公纷纷看向朱厚照,你搁这儿说梦话呢! 朱厚照却喜滋滋地道:“老高,快点说,父皇都想揍朕了。” “如今已经敕封的藩王不动,英国公和成国公不会反,而今后新敕封的藩王,只能承袭三代或敕封海外疆域,两者择一。”严成锦开口。 这就像上一世,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不会再动。 就如同严成锦记得的房子限购,已经买了的不会再让退回,而是限制新买的人。 新政往往是如此,要动的,是未得利益者的利益,因为要动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会引起动荡增加维稳成本,不划算。 新政颁布大抵都是如此,藩王制整饬也是如此。 已经敕封的藩王不动,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而还没有敕封的藩王,连藩王都不是,更没资格说什么。 太上皇弘治微微侧头,似乎也不是不能执行:“只能承袭三代和敕封海外疆域,二者选一,是何意?” 海外没有我大明的疆域啊,这不是流放吗? 还说得那么好听! 诸公悻悻的望着严成锦,有一些生气,流放说成敕封,你也说得出口。 “承袭三代,意味着爵位只承袭三代,如今朝廷的大船已经出海寻找黄金州,可以将藩王敕封到黄金州、鞑靼、唐宋国。” 藩王大抵会选承袭三代,敕封海外只是做对比用。 京城的迎客松酒楼,柜台上放着玉泉山的水,标价一两银子一碗,酒水也才卖三钱一碗,对比突出酒水便宜。 敕封海外也是这样,古人对海外并不熟悉,估计无人会选择敕封海外这个套餐。 “唐宋国也能敕封?” “臣听商贾说,唐宋国周围还有许多无主的疆域。”严成锦认真的开口。 唐宋国的人口不多,能霸占的疆域有限。 周围还有许多无用之地,闲置也会被他人占据,渐渐生出政权,不如封给藩王。 若藩王封在丝绸之路上,还可令丝绸之路更繁荣。 朱厚照想了想老高给他准备的问题,“如今已经封的藩王,该如何处置?” 诸公颔首点头。 如今的藩王数量,也是比京城的官员多了。 “若有犯律者,按律废除爵位。” 百官抱着芴牌,并未多说什么,这两个家伙一问一答,搁这儿唱双簧呢?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又问:“若藩王起兵造反,又当如何?” 嗯? 严成锦抬头看向朱厚照,我没有给你准备这一条啊,朱厚照你搁哪儿整出来的? 诸公却颔首点头,也是有此考虑。 朱厚照看严成锦似乎接不上,便自问自答道:“藩王多无兵马,若真敢起兵,能招募的人数也不足二十万,朕御驾亲征就是。” 严成锦暗啐朱厚照一口。 好端端的,这厮却提及起兵一茬,诸公和太上皇最怕的,不就是藩王起兵吗。 此时,太上皇弘治的面色凝重起来。 “父皇,儿臣来决断吧。” “太上皇不可!” “尽管如此,臣等以为,还需定夺几日!” 蒋冕和刘宇几人纷纷躬身,听着像是毫无漏处,可毕竟是整饬藩王啊。 退了朝,朱厚照被留在大殿中,太上皇弘治黑着脸,“你和严卿家配合,真是越来越默契了!” “父皇可是要怪儿臣?” 朱厚照有些发怵,刚才似乎又说了御驾亲征。 “这些是严卿家教你说的?” “不是,儿臣也是这般想的,父皇不敢下令,圣旨就由儿臣来写吧?” 蒋冕躬身:“太上皇不可!” “臣也以为不可,再商议几日吧?” “可是儿臣写好圣旨了。”朱厚照说完伸手在怀中摸了摸。 太上皇弘治瞳孔一凝,冷声道:“你连圣旨都写好了?” “儿臣已经让谷伴伴派人送出京城。” 诸公险些跳起来。 太上皇弘治的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变了变,“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寡人这个太上皇!” 严成锦:“……” 朱厚照办事,果然不拖泥带水的…… “臣什么也不知道!” 片刻之后,小太监将朱厚照拖出去,太上皇和诸公一脸愁容商议起来。 “如今圣旨已下,诸公以为该如何?” 大明从慎重开始 第843章 藩王偷笑 太上皇弘治等了几日,藩王平静得很,仿佛什么也没生过。 以往放出要治藩的风声,疏奏早就堆得比坟头高了,这回连圣旨都下了,一点水花也没有。 于是,太上皇弘治得出一个结论…… 逆子忽悠寡人! 于是,小太监去东宫叫朱厚照来。 “你真的下圣旨了?” 朱厚照跪在地上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服气,“父皇以为儿臣不敢?那儿臣当父皇的面再下一道。” 太上皇弘治有些不安:“藩王为何没有反应?” 上疏奏的,反而是一些文武官员。 严成锦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见太上皇弘治的鼻子喘着粗气,面色不悦,才开口:“藩王或许正在偷笑,他们是最后一批能世袭的藩王,今后的藩王都不能世袭了。” 就像已经上岸的人,回头嘲笑还在水里的人,偷着乐。 这种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快乐,人人都会暗爽。 当然,像太上皇和朱厚照这种天生什么都有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快乐的。 崔岩颔首点头:“藩王今后都不能世袭,更显得如今已获爵位的珍贵,藩王们当然高兴。” 物以稀为贵,朝廷这道治藩的旨意,反而让如今藩王的身份更加最贵。 说不定以后,后封的藩王还要给先封的老藩王见礼。 李东阳和蒋冕几人原先以为,严成锦的计策至少也会折腾出一点浪花来。 可如今,没费多大劲,就将藩王制的痼疾平息了。 其实严成锦也是从后世的“即日开始”这几个字学来。 不知太上皇会奖赏他什么,如今往上,还有首辅、太师和左右国柱可以敕封。 如今的官职,还是太小了一些…… 他稍微睁大眼睛,看着太上皇弘治,努力发射信息让他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悸动,可此时,太上皇弘治好像瞎了一样。 太上皇弘治也感受到严成锦眼中的异样:此子想讨要封赏。 “严卿家殚精竭虑,就沐休两日吧。” 也不知该封严成锦什么了。 再封,就快要到首辅,至于衣服和饰品,总要留一些给厚照来封。 不然,今后厚照还拿什么封赏此子。 严成锦面色古怪,方来今后总要成婚的,你好歹给我一块铁卷吧? “臣心气不畅,恳请沐休一月。” “……”太上皇弘治。 出了奉天殿,严成锦和朱厚照回到东暖阁中。 朱厚照喜滋滋掏出一块铁券:“这是朕答应你的武定侯的铁券,平江伯的还在父皇那里,等朕偷到了就给你。” “新皇果然守信用!对了,臣记得,铁卷是放在甲子库的红色锦盒里。”严成锦一边收进怀里一边道。 朱厚照是皇帝,口含天宪,就像下圣旨一样,赐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追回的道理。 否则,朱厚照的权力就是儿戏。 所以,即便太上皇知道,也大概率不会追回,除非,他想让朱厚照的话不算话。 故,这块铁券,严成锦收得很安心。 一旁的谷大用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 翌日大早,天刚蒙蒙亮,空气十分清新。 严成锦虽然有两天沐休,但也没有留在府中。 别人让你休,但你不休,史官才会颂赞你清直,某年某月,太上皇弘治赐严成锦沐休两日,但严成锦却依旧坚持上朝…… 后世,史书写某个官员清正,就是用这样不足为道的小故事来举例子。 等过几日,正常上班了,他再告假几天,反正不会被写到史书里。 就好比,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 而且,今天老爹来信了…… 要上朝。 紫禁城,奉天殿。 刚进大殿,太上皇弘治就收到了天津卫传来的疏奏,随即,召诸公和百官提前进入大殿。 百官凝视着太上皇弘治,静静等待。 太上皇弘治则手捧着疏奏,片刻后,又递给萧敬。 朝堂上,开始唱读严恪松命人加急传回的疏奏: ‘两广水师与弗朗机交战,折损苍山船十八艘,大福船二十二艘,福船三十五艘,火龙船和网梭船不计其数,火药损耗一万余斤…………所幸剿灭屯门弗朗机贼寇,获香料八大船……’ 大福船,是海战中的主力船只。 像殿宇一样高大,上面配有十六门红夷大将军,左右还有一百二十人编制的神机营。 非人力可以驱动,全靠风力和洋流提供动力。 两边的侧舷和船头被改造成铁甲后,冲击力极为凶猛! 故而,福船的损失最多。 太上皇弘治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打了将近一年,终于是大捷了。 登基以来,水师与海外国家交战,还是头一回。 “八船香料,卿家以为处置?” 香料,在宋朝时就是名贵之物。 如果全部收纳入宫中,自己享用,太上皇弘治想想就觉得太奢侈,一定会被戳脊梁骨的。 “香料名贵,一斤胡椒十两到二十两不等,还不算茴香和沉香等物,不如请牙行售卖,换成银子充入国库。”王琼抬了抬头。 八大船,不知能卖多少百万两银子呢。 诸公纷纷颔首点头。 “臣以为不可,不如先充入国库?”严成锦道。 “严大人,香料不能收藏太久,会发霉的。” 王琼怀疑严成锦没去看过国库,上漏下空,不是有雨水就是遭仓鼠,放不了。 严成锦想了想,“如今将香料卖出,赚不到多少银子,不如等香料涨价,再把香料卖出。” 万物皆可炒,香料也一样。 如今香料的用途,多为用香炉点熏香和入药,十分单一,价格不高。 士绅生活渐渐宽裕,开始用香料,来彰显社会地位。 就像西方勋贵喜欢穿丝绸,来满足附庸风雅的虚荣心般。 普通百姓是不会用香料的,故而,他将香料价钱炒起来,也是赚士绅的银子。 而且,会刺激大明的经济更繁荣。 李东阳皱着眉头,似乎明白严成锦的心思,“若将香料的价格炒起来,岂不是便宜了弗朗机人?” 诸公面色凝重,也赞成李东阳的说法。 严成锦却陷入沉思之中。 …… 严府,湖心书房。 朱厚照喜滋滋的关上门,老高每次叫他来此,就是要商议唐宋国的事。 故而,激动异常。 “老高,李师傅说得不错,你若将香料的价格炒起来,岂不是便宜了弗朗机人?” “新皇可知道,臣为何要在唐宋建朝?” 朱厚照茫然摇头。 “唐宋国,就是当今最大的香料国,弗朗机人在唐宋国和周边的岛国掠夺或采办香料,运送至大明贩售。 唐宋国最多的是胡椒和茴香,臣命王守仁占据德里苏丹国,也有此缘故。 也就是,天下大半香料,实则已经是朝廷。” 朱厚照捂着嘴巴,一副“原来我是富二代”的模样。 “老高,你是神人不成?” 朱厚照一直以为他足够聪明,可是和老高比起来,总感觉缺少一个未卜先知的功能。 高中毕业的穿越者,应该都知道香料值钱吧…… 严成锦沉吟片刻。 “新皇可以让唐宋国朝贡的名义,进贡香料,我等再把香料的价钱炒起来。 如此一来,就赚了士绅的银子。 或许,有机会让国库的银子翻一翻。” “不过,此事还不可告知太上皇和诸公。” “可但父皇和诸公不许炒香料的价钱,朕要怎么说?”朱厚照为难了。 第844章 急奏 从严府回来, 朱厚照扶着脑袋,不可让父皇和诸公知道唐宋国是朕和老高的。 可父皇和诸师傅不许抬高的香料的价钱。 这样一来,我就只能先斩后奏了。 “谷大伴,从天津卫运回来的八船香料呢?” 谷大用尿都快吓出来了,新皇该不会真听了严成锦那狗官,打那些香料的主意吧? “爷…,奴婢以为,就算是严大人的话,也不能全听。” 这狗奴才不明白老高的意图,还在这里诋毁老高。 不过老高藏得太深了,难怪老高与诸位师傅讲道理的时候,诸位师傅总是想揍死他。 朱厚照现在有点体会诸公的心情了,“朕问你香料哪里去了?” “太上皇下旨要给牙行卖了换银子,自然送去京城各地牙行了呀。”谷大用把严成锦骂了一遍。 行吧,反正出了事也不赖咱。 “你带着人,蒙面去牙行把香料抢回来,存入良乡衙门的府库,不许走露消息。” 父皇的旨意已经下到水军中。 严师傅又知道朕有矫诏的爱好,就算朕现在以父皇的名义再下一封旨意,严师傅也不会信了。 朱厚照想了许久,只能明抢。 “爷,奴婢不敢……” 疯了,原来刚才在湖心书房,是和严成锦商量这种勾当。 “有何不敢,这些香料本来就是朕的。” 朱厚照踹了这狗东西一脚,看来这次只能朕自己出马了。 从天津卫到沧州至少要一日,沧州后的河道防备严密,要在严师傅带船进入通州前把东西抢了。 那朕今夜就要出发了呀,谁让朕是为国为民的贤君呢。 朱厚照喜滋滋的笑了出来。 “爷,要不要禀报严大人一声?” 谷大用听到朱厚照要带人去抢香料,脑子都吓抽搐了。 这事严成锦绝对不知道,就不像是有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人事。 “不用说,老高那狗官为了免罪,定会假装不知道,然后偷偷禀报父皇。” 朱厚照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衣,第一次打劫,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骑上马,趁着夜色往正阳门而去。 一行有一百余人,赶着马车,虽然已经宵禁关城门,但他早就准备好了圣旨。 翌日,张家湾。 这里是大运河的其中一段水路,距离通州还有十几里水路。 朱厚照拿着单筒望远镜,几艘大船正朝这边行来,能听到浪花的声音,那是大船吃水太深令江面涌动。 大船上的编制分为前营、后营、中营、左营、右营。 每艘船上的士卒不下百人,还配备有火铳和弓箭,朕这三十余人不等靠近,就会被射死。 朱厚照十分认真的思索着。 片刻后,谷大用拿着一封圣旨,站在岸边上。 船头的阴阳官见有人拦船,那人身穿飞鱼服饰,以为是宫中来了旨意,忙请严恪松出来定夺。 不多时,谷大用被请到甲板上,小声翼翼地道:“严大人,一会儿新皇会来打劫。” “???”严恪松。 “哎呀,严大人莫怪莫怪,这不就是新皇吗?” 是啊,新皇做这等猪狗不如的事,也不奇怪,可他要劫香料干什么? 老夫如果被区区几个毛贼截了,水师的脸面丢尽不说。 还要被朝廷问罪。 严恪松思索片刻后,就有了决断,“胡闹,让本官如何向太上皇交代?恕本官不能停船!” “新皇说了,打劫自己不算打劫,严大人回宫后随便告,说是新皇抢得也成……” “这……他疯了?” 谷大用撇撇嘴,可不就是疯了吗,阴阳怪气的道:“见了严大人后,就成这样了。” 还不是你儿子害的。 严恪松一听,更不能停船了,成锦和新皇沆瀣一气,谁知又会闯出什么祸端。 不过,我儿定不敢让新皇来截船的。 朱厚照看见大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快,下水把它拦住。” 水手们不敢,可一听每人给三十两银子,纷纷跳入水中。 严恪松也分不清楚哪个是朱厚照,连忙让人放下火铳和弓箭,立即停船。 “打劫!” 朱厚照喜滋滋的蒙着脸,拿着大砍刀,大摇大摆的登船。 握草~ 严恪松一听这道声音心里直骂娘,可也知道这时不能拆穿朱厚照,连忙下令士卒抱头蹲下。 水师们与江盗交战过数十次,头一回见这么嚣张的江盗。 八大船香料,足足搬了一个时辰才搬空。 …… 京城,晨曦的光辉普照宫殿。 严成锦发现,朱厚照没来上朝,原本要商议香料进贡一事,只能一会儿去东宫找他了。 太上皇弘治余光看了眼百官首位。 这逆子没有睡懒觉的习惯,除非是读书的时候,定又是跑出宫了。 叫寡人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严师傅今日入京了吧?” “按大船的行速,如今应当到通州码头了,臣已经派人去接引,将香料运进通州仓库。”王琼躬身。 派了十几个牙商过去,清点完后就把香料拉走。 太上皇点点头,严恪松击溃弗朗机有功,若寡人不封赏,以此子的性子,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日后谏言,就要少了许多热情。 六部尚书都不缺额,想升严恪松的官职,没有位格。 太上皇弘治知道赏罚分明的重要,“严卿家在屯门立下功勋,传朕旨意,先让尚衣监做一身飞鱼赐服。” 严成锦心下微动,不用多问也知道是赐给老爹的。 诸公皆看向严成锦,此子没有掏弹章他们就放心了。 晃眼几个时辰过去,太上皇弘治在文华殿阅奏,小太监快步走进来禀报:“太上皇,王大人说有要事禀报。” 很快,王琼面色惨白的走进殿中。 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香料劫了,大明的水师真是饭桶,竟然连百十个江盗也挡不住。 “太上皇,香料在张家湾被江盗劫了。” “何人如此大胆!” 太上皇弘治丢掉疏奏,双目瞪圆似能喷出火来,八船香料至少也能卖几百万两银子。 若是胡椒和沉香占比多,或许能卖上千万两银子也说不定。 寡人从未听说,京城有这般敢劫水师的江盗。 诸公面露凝重之色,香料回京城的消息,只有上朝的官员知道。 新皇不见了半日。 难道…… “太上皇,严大人觐见,说是有急事!” 第845章 一举三得 “太上皇,香料被江盗劫了。” 看见太上皇整张脸如同面具般,僵硬又难看,严恪松心中有些犹豫。 朱厚照自己也说了,随便告。 诸公看向严恪松,水师被百十个江盗劫掠,就像听到两军十万兵马交战,最后却只战死了十六个人般。 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 “可否请诸公回避?本官有要事,需私下禀报。”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帝丑更不可外扬。 严恪松仔细想了想,回避了诸公,事后如何,由太上皇自己定夺吧。 东宫, 严成锦听说朱厚照劫了朝廷的香料,顿时惊为天人。 这么蠢的主意,朱厚照是怎么想出来的? “臣今日身体有恙,需告假一日,还请新皇不要说见过臣。” 朱厚照对老高贪生畏死已经习惯了,摆了摆手乐道:“你去吧。” 接下来,就该命人收购京城的香料了。 不出两日,香料的价钱一定会飞涨。 小太监抱着云展跑进寝殿:“新皇,太上皇让您去奉天殿。” 片刻后,朱厚照很快来奉天殿,太上皇弘治瞧他拿着账本,合着这逆子正在清点脏物。 “你为何要劫船!” 父子相互凝视片刻。 “父皇请看这账目,儿臣与父皇许诺,国库的银子要比父皇增添一倍,去岁秋粮是一千七百万两。 与三千万两相差甚远” 弘治年间,秋粮为一千五百万两左右。 翻一翻,大抵就是三千万两。 税银并不会稳定上涨,也有回落的可能。 太上皇弘治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休要狡辩,与你劫香料何干?” “儿臣与老高说,要哄抬香料的价钱,父皇和诸师傅不许,儿臣才劫的。” 若他不认,父皇也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让天下人耻笑。 至于诸位师傅,恐怕也已经猜到是他了,何须再去解释。 父皇和诸公见识太短浅,与他们说了反会遭到反驳。 一刻钟后,严成锦来到大殿中,见老爹和朱厚照颓然站在一旁,太上皇疑惑的目光扫来扫去,就猜测应该还没问出什么。 “你说吧!” 严成锦沉吟片刻,“不知道太上皇说哪件事?” “有几件事?” “三件,新皇劫船,臣并不知晓,香料就藏在良乡衙门的府库,此为其一。 新皇哄抬香料价钱,是为提高税银,此为其二。 太上皇想给臣父赏赐,至今还未给此为其三” 严成锦全都说了出来。 他也明白朱厚照的意图是,能动手的就不和诸公讲道理,毕竟诸位师傅讲道理是讲不赢的。 “严卿家为何一定要哄抬香料的价钱?”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心中却不想让弗朗机人赚去银子。 可从这三两句话中,也听明白与严成锦有莫大的干系。 “诸公说香料是西洋货不能抬价,但殊不知,炒香料的价钱是值得的。 百姓肚子饿时,会买栗米果腹,不会买丝绸,可吃饱饭时,又会想穿得体面些,要买丝绸,可穿得体面后,又会想装饰自身的府邸,采办楠木家什和沉香 故而,天下发展到不同的阶段,百姓会追求不同之物。” 太上皇弘治露出沉思之色。 严成锦继续道:“臣推断,眼下应士绅需求之物,正是香料。” 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先吃得饱,再吃得好。 短短八个字,却蕴含着百姓需求变化的马斯洛原理,但太上皇应该是听不懂。 太上皇弘治眸子微凝,“严卿家怎敢笃定,香料会兴盛下去?” 丝绸的价格都会跌落,更遑论是香料。 “臣猜的,眼下士绅追捧之物,应当只有香料。”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产物。 香料至少还能流行几十年,能打败香料的,只有 鸦片。 太上皇弘治抬眸看了严成锦一眼,“寡人且相信你二人一回,卖了银子充入国库,寡人就不追究了。” 从奉天殿出来,又出了宫。 长安大街上,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不远处还有售卖香料商贾,想必是从弗朗机人手中买来。 “老高,朝廷总不能公然售卖香料吧?” 朝纲有言,不可与民争利。 故而,朝廷抄了官员的家底,多充入宫中或者委托牙行售卖,没有朝廷直营售卖的形式。 香料终究还是要归牙行来卖,这样国库就抽不到银子。 “只提高香料的商税,不就能抽到税银了?” 许多香料,在后世不值钱。 可在明朝,香料却极为值钱。 京城和江南一带尚好,诸如西北那样偏远的地域,连士绅也不一定能吃到油闷茄子这种菜。 不是没有钱,而是有银子也买不到材料。 这是物质极度匮乏带来的需求,香料正是如此。 士绅们光有银子,可大明的土地上却没有香料,调味品单一。 所以,胡椒、茴香和八角等香料,在明朝十分值钱,就如同最初的盐一般。 放在后世,估计没几个人稀罕。 来到京城的迎客松酒楼,严成锦和朱厚照点遍了店里的菜,发现只有一盘用香料。 严成锦看了眼有些不乐意,“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不一会儿,王不岁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朱厚照险些忘了,这是老高的酒楼。 “怎么都没有香料?” “爷,放香料价钱不就贵了吗,小的要亏本的” “放,若不放,士绅如何知道香料是用来吃的,对了老高,沉香可以吃吗?” “”严成锦。 一晃过去几日,百官猛然发现喜欢的香料的涨价了。 胡椒,由十二两变为二十两,茴香由一钱银子变成三钱银子。 可朝廷丝毫没有将抓江盗的动静。 百官递给疏奏给太上皇弘治,皆被留中,香料价钱上涨后,开始有百姓琢磨种茴香和沉香等作物。 甚至,有士绅雇佣大船,出海寻找香料。 这等小事原本不会上报朝廷。 可见朝廷许久没有动静,王琼满脸心痛:“太上皇,胡椒、丁香、沉香等货,价钱已高至近两倍,可朝廷如今还未找到八船香料” “有人期货囤积,臣请乞,应当按律清查!”兵科给事中张佐开口。 朱厚照心虚的转头看了诸公一眼。 发现诸公也在看着他,朕与老高合谋抬高香料的价钱,想来诸公知道了,才会安静的站在一旁。 见时机成熟,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臣请乞,提高香料的税额四成,以压低香料的价钱。” “臣附议!” “臣等附议!” 百官们怔住一下,纷纷点头附议。 可恶的弗朗机人哄抬香料的价钱,正好抽一抽他们的血汗钱。 蒋冕知道真正哄抬香料的人是谁,“此举,反会令香料的价钱更高,弗朗机人用香料交易丝绸,会换走更多丝绸,严大人不知?” “朕可令唐宋国进贡香料。”朱厚照喜滋滋道。 太上皇弘治微微一怔,下一刻,眸子放出光来。 第846章 宣召回京 蒋冕始终有些疑惑,新皇和严成锦一唱一和之间,心中总觉得有古怪之处。 太上皇知道却不提,那就是纵容了,本官也暂且先看看。 诸公凝神看过去,心中大抵也是这样的想法。 “儿臣可以下旨,大明与唐宋国通贡,用铁器交易香料。” 朱厚照看过唐宋国的舆图,老高说唐宋国缺甲胄兵器,以往,是老高用银子从采办,再送去唐宋国。 王守仁用这些兵戎甲胄,再扩大唐宋国的疆域。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皱起,静静倾听片刻,却感受到心中激动难以平静。 严成锦注意到太上皇微表情的变化:寡人想白嫖。 “唐宋国有香料?” 诸公不言语,却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闻的绵长呼吸也变得略微粗重了一些。 心中的期望放在唐宋国上。 朝贡许久,未听说过那里有香料。 想了下,朱厚照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命谷大用将刘淑妃请来。 后宫不能议政,更不能登朝堂。 只不过,诸公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淑妃当初以使臣的身份入宫觐见,今日,姑且就当她是使臣吧。 “唐宋国和周围诸夷,的确有许多香料,与大明不同,唐宋并无多少粮食和作物。”刘淑妃道。 大明有粮食而无香料,唐宋则是空有香料而无粮食。 太上皇和诸公对唐宋并不了解,此刻,终于相信了朱厚照的话,可众人依然如同梦中。 尽管已经临近十月,身上穿着颇为暖和棉衣,可在凉风下的诸公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想起先前唐宋与大明交易铁具,却被他们无情拒绝了 “香料比铁器昂贵,他们如何肯换?” 国王若有脑子,应该是不会换的吧? 众人听罢,皆是若有所思,先前轻视了唐宋的百官,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儿臣的威武大将军之名远播西域,只需一封檄和一封圣旨,不怕唐宋不换。”朱厚照喜滋滋地看着周围百官,开始臭屁起来。 “”严成锦。 诸公心中怀揣着一种兴奋和期待的情绪,刘淑妃是那里的公主啊! 阿拉格,晨光渐起。 茅草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来到这里没几日,钱宁莫名其妙中了剧毒,险些命丧黄泉。 想起来,是吃了刘瑾递过来的馒头。 幸亏,王大人救了他一命。 这时,屋外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铁器碰撞的声音,是去大明交易的那只特殊商队回来了。 钱宁连忙爬起来,趿鞋去开门。 “王大人在府中吗?” “在” 这原本是一个亲王的府邸,被作为王守仁的住所,寻常的时候,刘养正和严嵩几人在此议事。 至于德里苏丹的皇室,则被幽静在一座皇宫中,日日酒池肉林,好不惬意。 宁王率领的三十几兵马,皆已被王守仁归为麾下,作为唐宋国的京营,守在城外。 朱拱樤拿着信函走进正堂,王守仁也放下书。 “严大人的书信。” 两人一起落座,不用王守仁吩咐,刘瑾已经遣人去请严嵩和刘养正几人,随即,端上来几盘刚做好的小菜。 朱拱樤道:“严大人让我等督造大船,随朝廷下东洋。” “可如今,北方突厥人还未平,何来力役造船,且我等也无良乡那般精湛的工程师。”严嵩微微皱着眉头。 王守仁坐在凳子上,接过朱拱樤的信函,从头到尾看一遍细细打量着每个字。 如此仓促,只能抢弗朗机的商船了。 在唐宋国的港口,停泊着许多弗朗机采办香料的大船。 “新皇要刘伴伴回京。” 王守仁察觉到严嵩等众人的眼神,颔首点头道:“不错,新皇已经知道此事。” 刘瑾倒茶的手猛然一抖,还以为这辈子也不能回朝廷了,可这回 谷大用死定了,竟然敢夺咱的掌印太监之位! 一旁的钱宁不敢靠近刘瑾。 他被关在此处,就是怕泄露了唐宋的秘密,此刻听到,意味着他也能回京。 “小强哥,咱一起回去吧?” 晃眼三月过去, 鸿胪寺卿洪远率领使团出行,带着一封檄和一封旨意。 若唐宋不与大明通贡香料,就读檄。 内阁,值房。 “淮安府袁修传来疏奏,清江船厂已督造福船一百艘,马船八十艘,坐船六十艘” 蒋冕举起手中的疏奏,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 “这么说来,大船已经督造好,接近出海的时日,应当推举这次出东阳的人选了。” 诸公面目严肃,出东洋之人通常为皇帝信任之人。 也就是宦官,如三宝太监。 可如今太监被严成锦削得弱如猪狗,能管一管宫中的醮斋,就已经算不错了。 若要派大臣去,也必须是三品以上的官职,意味着要在六部中挑选。 短短一封疏奏,诸公就已经预测了许多。 严成锦什么都没说,老爹刚从两广胜利而归,最适合前往东洋,恐怕会被诸公推举。 横渡太平洋有许多风险。 与在近海交战不同,太平洋周围是茫茫大海,连个参照物也没有,只能根据阴阳官判断天象和罗盘辨别方位。 能提供淡水和食物的小岛,也只有十几个,大船未必能找到。 且在船上人口聚集,又容易爆发疫病。 “家父身体有恙,恐怕不能出海。” 诸公闻言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们想到推举的人,正是严恪松。 可此子,却先一步说出来断了他们的念想。 “此事耗费靡费众多,严恪松大人是个人才,严成锦大人莫要心口开河。” 蒋冕知道严成锦打什么主意,这么补充了一句。 一刻钟后,去华殿商议时,诸公在太上皇弘治面前提起此事,了。 太上皇弘治也觉得严恪松合适,视线往左侧扫去,看见严成锦已经皱起来的面容。 “严卿家,能否寻到海外的黄金州,就看此行,不可轻易信口开河。” 太上皇弘治语气缓慢,有几分劝说之意。 严成锦眸子微微抬起,直视太上皇弘治的眼眸,努力的让太上皇弘治有几分愧疚之感。 “家父在屯门海战中负伤,此行出海遥远,恐怕会命陨当场。 死不足惜,只怕彼时,朝廷的舰船无人调度,方寸大乱。 臣怕坏了太上皇的好事,才不举荐家父。” 看着严成锦信誓旦旦的样子,诸公脸上微微抖动。 太上皇弘治也沉默了,侧头看向旁边的萧敬:“派御医去严府看看。” “”严成锦。 第847章 刘瑾回京 萧敬领着刘泰走进府邸,看见严恪松在院中练剑。 咱本来还想提醒一下,可你这光明正大在院中练剑,让咱还怎么帮你? 他嘟囔着牢骚一句。 “官果然都是骗人的” 与大多数大夫不同,刘泰本身就是庸医,号脉从来就没有准过,今天专程挑他同行,也算是对严成锦仁至义尽了。 “严大人的身体确有不适。” 刘泰一边号脉一边抚摸胡须,摇了摇头道。 萧敬瞪大眼睛,真号出病来了?他就知道带着刘泰来会有惊喜。 若是汪神医号脉,他必然深信不疑,可是刘泰号脉,恐怕和牵一只狗来号脉没有区别。 “行,那咱回宫复命了,刘御医给严大人抓几副药吧,算了,算了,还是别抓了。” 萧敬咧嘴笑笑,眉飞色舞的吩咐着,从来没有这般高兴。 来时,他还害怕得罪了严成锦,但刘泰号完脉后,心头一切压力都烟消云散了。 回到奉天殿,大步走进殿宇中。 太上皇和诸公本身就对严成锦有些怀疑,此子定是不想自己的父亲离京,才说患病,推辞出海的旨意。 “太上皇,严左侍郎真病了。” “???”严成锦。 声音如浩荡洪钟,传入大殿中的角角落落,严成锦几乎一下子就打起精神来。 “谁号的脉?” 太上皇弘治微微蹙着眉头,脸上已经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 可那日,严卿家入宫缴旨,也未见他身上负伤。 “是是刘御医。” 萧敬也没有犹豫,直接将刘泰说了出来。 周太后信任刘泰御医,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太上皇也会信任刘泰御医。 此乃,爱屋及乌也。 刘泰? 严成锦心下微动。 “如此一来,臣举荐兵部尚书张敷华。” 他连忙拱手,朝廷定会派一位命官指挥舰队。 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最有可能被指派去寻找黄金州。 诸公面面相觑,萧敬和刘泰总不会骗他们。 或许,是在九边时留下的旧疾。 张府, 张敷华苦笑一声:“这次,本官真的要离开京城了。” 朝廷督造六百艘大船,随行小船无数,朝廷需派遣信任的大臣督军。 严恪松有疾,不能出海。 兵部只剩他能堪当大任。 “嗯,这次严成锦不举荐,太上皇和新皇大抵也会派公实兄出海,只是,此子怕会举荐其父,为兵部尚书。” 蒋冕正目看着张敷华,再看向一边正在走来的下人,淡淡开口道。 言外之意,等你回京城,兵部尚书也就换人来坐了。 下人快步走过来,“老爷,严大人来了。” 张敷华皱着眉头许久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好一会儿,然后抬眸看向蒋冕,又转头看着那道走进来的两道人影。 虽然是被迫无奈出海。 可严成锦举荐他后,总有一丝被害的感觉。 很是不爽。 张敷华和蒋冕对朱厚照见礼之后,恭敬的站在一旁。 “严大人,来我府上做什么?” 张敷华的声音平淡,言语中很客气,却能从音调中听出缺少一丝热情,不是热情好客的态度。 严成锦沉吟片刻,看着有些生闷气的张敷华。 朱厚照嘴唇蠕动,乐道:“张师傅不着急离京,还有一人,这两日应当快到京城了。” 张敷华和蒋冕立即会意相视一眼,转过头愣愣的看着朱厚照。 “敢问新皇,是谁?” “朕的神勇太监,刘大伴。” 朱厚照一字一句,话说起来极为有面子,虽然在一般人听起来很平静,但听在严成锦的耳朵里,是极为装逼了。 张敷华还以为新皇换个一大臣去, 原来是个太监。 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他这次出海是非去不可了。 看见张敷华眼中似乎有失落之色,严成锦补充道:“寿宁侯和建昌伯也会同行。” 你他娘的尽给我找些废物。 张敷华对严成锦很是不满,碍于新皇在这里,他也不好说什么。 “张大人莫要看不起此人。” 张敷华眉头一紧,却也并非愚蠢之人,“他有什么本事不成?” “命硬,可保张大人一路平安到黄金岛。” “”张敷华。 “”朱厚照。 京城,长安街。 “新皇时常提起刘公公,说您是座下第一神勇太监,说不准,今后还要执掌司礼监呢。” 刘瑾瞪了钱宁一眼。 “奴婢说错了?” 钱宁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一路伺候刘瑾回京城,可算没被他毒死。 刘瑾站在长安西街上,犹豫着先入宫还是去严府。 咱上次回京城,第一面没去严府问候,才被严大人又撵出京城了啊。 这次,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眨眼间,刘瑾很快就到了西区,那座破旧的院落前,转头吩咐。 “你在这儿等咱!” 钱宁愣神地打量这座破旧的府邸,墙漆脱落,裸露出青石,瓦片上有个碗口大窟窿,也无人修补。 便随意开口道。 “刘公公,这府邸也太破了!” “是又破了点” 刘瑾嘀咕一句,心中沉重的敲了敲房门。 此时,书房中。 严成锦伏案正在涂涂画画什么,他依稀记得美洲的金矿和银矿分布,在舆图上大致画了方位,黄色为金矿,银色为银矿。 “少爷,刘公公回来了。” 何能与刘瑾是老熟人了,声音中带着些许兴奋。 “带他来新府的正堂,本少爷一会儿就出来,算了,还是在旧府的正堂吧,不用给他上茶,本少爷怕他下毒。” 何能脸上的笑意僵硬,撇撇嘴后,很快就去照办了。 严成锦落下几笔,如果画的不对,反而会误导张敷华等人。 收起大宣纸,在火盆上烤了烤,墨迹逐渐收干。 这才将宣纸卷起来,大步走去旧院的正堂。 “奴婢刘瑾,见过严大人。” 刘瑾话音停顿一下,然后微微抬眸。 看见严成锦站在他五步之外,还戴上了人笼嘴。 “你这狗奴才,也不知道给本官来一封信,本官都快把你忘了。” 求求你,快忘了我吧 刘瑾面色铁青,此刻竟有些后悔来严府了。 说不定,严大人真的就把他忘了。 “嘻嘻,严大人还记得咱,那是咱天大的荣幸,不知道严大人拿着这张大纸,可是要给奴婢的?” 第848章 奴婢也有梦想 刘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回京,他打算留在司礼监当大垱。 严成锦将三尺长的宣纸交给何能,何能又交给刘瑾。 “带在身上,你可知道此行,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刘瑾神情既错愕又有些恍惚。 看着这张硕大的宣纸,脸色有些复杂,能猜到严大人要派他离开京城。 可他也想和严成锦谈谈的梦想。 他的梦想,就是在宫里当司礼监掌印大太监。 可严成锦问书生的梦想,却从来不问他的梦想是什么。 “严大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握草 严成锦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刘瑾身上,光想马儿推磨,不给马儿吃草,是不行的。 “你说吧。” 刘瑾眼前一亮,连忙道:“奴婢也是有梦想之人,奴婢的梦想就是” “当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 “是呀!” 刘瑾心中大喜,严大人与新皇同气连枝,若有他首肯,半只脚就踏上那个位置了。 微微抬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严成锦。 “本官会帮你美言几句,先让新皇给你司礼监大垱吧。” 刘瑾眼眸中放出光彩,那是梦想跨出第一步的兴奋之感。 随后反应过来,立即躬着身子朝严成锦叩拜。 “奴婢谢过严大人。” 紫禁城, 朱厚照看见刘瑾回来欣喜异常,刘瑾自己给自己美言,说严成锦夸赞了他,还让他当司礼监大垱。 “呀,老高真是这般说的?” “是呀爷,奴婢一直记在心里呢。” 等严大人给自己美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司礼监大垱拿到手,他才能安心,一旁的谷大用面色难看,看着刘瑾,可是不知吃坏了什么,竟然觉得小腹疼痛,喉咙发紧。 “爷,奴婢要去如个厕” 朱厚照一侧头,发现谷大用嘴唇乌黑,鼻血都流了出来,一看就是吃坏了东西的模样,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多谢爷,奴婢去去就来” 刘瑾浑若无状,发生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汪神医不在宫里,那就只能入土为安了啊。 去司礼监通报萧敬一声,记入司礼监的名册。 “咱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萧敬对这个小太监颇有印象,几次离开紫禁城不见人影。 若不是新皇宠幸的太监,早就禁绝他入宫了。 “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严嵩呢?” 太上皇弘治面露诧异,随后仔细看着这个严成锦当初极力推荐出海的小太监。 本与严嵩一同前往弗朗机,出使各国。 晃眼过去几年,他以为严嵩和这个小太监已经葬身鱼腹。 可如今,又回来了 严成锦抬起眸子,还没教过刘瑾如何应对。 但刘瑾,是他见过鬼点子最多的太监,以前,常常给朱厚照出主意。 “严大人还在弗朗机游说,怕太上皇等得焦急,特命奴婢,先行回京。 怕耗费靡费,奴婢一人从弗朗机国,走回京城。” 那可有一万多里啊 太上皇弘治吃惊的望着刘瑾,眼底深处闪过些许感动。 或许,是从小受过宦官恩惠的缘故。 宦官虽身体残缺,受人歧视,在他眼中,却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诸公眼中也异彩连连。 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从利弊分析上来看,想证实还需派人去弗朗机国查探,也就不纠结了。 “明日,臣准备行装出发。” “还要如何准备,不如今日出发吧,朕都拟好兵书尚书的人选了。” “”张敷华。 “咳咳,新皇顽劣,张卿家莫放在心上,寡人在朝中,盼着你回来。”太上皇弘治郑重的道。 还是太上皇说话好听,不过,既然新皇发话,张敷华也只能今日动身了。 东暖阁, 如今京城和京畿之地,渐渐有了一些起色。 十一月底,很快要到年末结余了。 朱厚照一时兴起,叫来王琼清算岁入的收成,可等算完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米麦六百三十万石,钱钞票一千八百万石,绢二十九万匹 “可是你贪墨了朕的功绩。” “哎呀,是真的,不信新皇自己算算!” 王琼拉了拉袖子,将算盘上的算珠归位,递给朱厚照。 即便平日谦和有礼,气量也大,可被朱厚照说贪墨了钱粮,也端不住脸,这可不止是名节,要降罪的。 严成锦侧耳倾听。 虽然推广了番薯和玉米,但受虫害、土地贫瘠、天灾、作物本身基因未被改良等众多因素的影响。 作物的产量并不高。 一个番薯上全是虫窟窿,吃起来发苦,难以下咽。 亏他以前还以为,哪里都和京城这般,可以种出三指大的番薯。 “老高,我夸下的海口,怎么办?” 严成锦有些伤脑筋。 农药对于增产有一定作用,但却也会带来其他影响,上一世也是宣扬无毒无公害的绿色食品。 万一在大明普及了。 总归有一天,自己也会吃到。 所以,农药他是不想推行的。 而化肥,凭借如今刚刚启蒙的化学,大明和化肥的距离,有一座喜马拉雅山那么高。 眼下,只能用天然肥料。 如此一来,只剩杂交改良基因一条路了,将不同作物品种种在一起,不知会不会有惊喜? “臣也不知道。” 朱厚照是喜欢放嘴炮的人。 转眼又会在诸公面前吹牛逼,还是先自行试试。 华殿,晨光普照。 太上皇弘治端起瓷碗呈了一碗八宝粥,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寡人听说,厚照偷偷让户部算了今年的岁入?” 萧敬清楚,太上皇也想知道今年的岁入有多少银子。 但新皇却不来禀报,想必是账目不好看。 若是平时,早就来耀武扬威了。 “奴婢这就去请王大人。” 片刻后,王琼静静的望着太上皇弘治的脸廓,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想看穿他的想法般。 诸公也跟着一起来了,静静的侯在一旁。 只见,太上皇弘治无声翻着账目。 “严卿家也看过了吧,他说了什么?” 太上皇弘治将账目合起,放在御案上,当初那两个家伙说要把功绩翻一翻。 可如今,岁入虽有增长,却离夸下的承诺,还差近乎一半。 “臣不敢说。”王琼缩着身子,低着头。 “说。” “做人不能太贪” 第849章 亲临固安 近午时分,冬日阳光明媚。 朱厚照看了固安县令的疏奏后,丢弃到一旁,看向新来的伴伴:“召老高来。” 谷大用还躺在惠民药局。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醒过来。 那小太极微微抬眸,见朱厚照在气头上,躬着身子道:“严大人今日没进宫。” 这狗官懒政失职,也不叫朕一声。 朱厚照乐了,命人牵马,转眼就换上了一身纨绔子弟的华服。 一顶蓝色的小轿行走在田间,前往良乡衙门,似乎是抄了近路,没走官道。 “老高,我许久没在良乡买到新物件了。” “”严成锦。 离开京城没告诉任何人,这厮竟后脚就跟来了。 “臣这次来,就是要批评宋景,总想着臣给他画图纸。” 严成锦声音有些起伏。 到了理学院时,学院内的朗朗读书声传来,良乡的工程师在教舍内授课。 看墨板上写的数字,似乎在教算学。 “臣张贤” 张贤正要回衙门,看见朱厚照骑在黑色的大马上,躬身拱了拱手见礼。 随即,又朝严成锦的轿子微微躬身。 “张贤,朕想封你为固安县县令,那里的百姓都骂朕是狗皇帝,你去替朕管教管教他们。” 朱厚照起初觉得张贤木讷,老高说张贤是朕的勇士。 还真是。 良乡和房山人人称赞张贤,这就是在称赞朕啊。 “这、这恐怕不好。” 张贤此刻听到朱厚照的话,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朱厚照笑容变得不高兴,还以为张贤听到会十分兴奋,忍不住要跪下谢恩,宣扬他的美名。 此刻,张贤脸上却是一阵苦涩。 这是几个意思? “张贤说得不错,新皇换个人去吧。” 严成锦伸手把轿帘落下,原本大宛在顺天府最清贫。 周彧归还占据的田地后,固安成了顺天府最穷的,百姓贬斥皇帝。 固安讼风严重,百姓拥到衙堂告状,县令苦不堪言。 固安的位置,在顺天府和保定府的交界,即唐时的幽州。 因唐时至今,土地兼并严重,百姓能耕种的田地寥寥无几。 但固安县有一个得天独厚的资源 温泉。 传言出水口的温度,能将一张鱼皮生生烫熟。 但碍于封建礼教,士绅和百姓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躺胸露乳。 温泉资源一直没开发出来。 隋唐皇帝喜欢泡汤,修建的华清宫在西安,京城享受不到。 如今,香料在大明盛行,配合温泉,或许能源源不断赚银两。 就是不知,那里是不是真的有温泉。 “新皇何故要调张贤去固安?” “固安的父母官,弹劾朕!” 朱厚照咬着牙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严成锦。 走进理学院,宋景正在院落中教导城墙建筑,一旁站着几个求知如渴的工程师。 “严大人。” “为何夜香可浇灌瓜果?为何南北土地肥瘦不同?可曾仔细想过?” 宋景心中微动,严成锦的话让他想起理科中的一些学术。 眼神呆滞良久,直到严成锦和朱厚照离去。 严成锦也不知道,能不能启发个大明版尿素出来。 奉天殿, 下早朝后,太上皇弘治回到华殿阅奏。 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是申时一刻。 “厚照还在东暖阁阅奏吗?” 太上皇啊,您可太不了解您儿子了。 萧敬眼中的光彩暗淡下去,甚至有些躲闪,“一大早就出宫了,去了良乡理学院,随后,又去了固安县。” 太上皇弘治平整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寡人可是阅奏到现在了啊。 还留了三本疏奏,想考考他如何决断。 “严成锦也去了吧?” “是。” 萧敬感受到太上皇鼻息的沉重,忙补充:“新皇也看了疏奏,才出宫散心。” 太上皇弘治面上不信,片刻后转身,“拿来给寡人看看。” 片刻后,翻开固安疏奏,面上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肺中的愤懑正慢慢燃烧起来。 萧敬冷汗直冒,看过这封疏奏,只怕没几个不生气的。 “难怪厚照会出宫,换成是寡人,也要被气出宫。” “是” 萧敬反应极快,在太上皇弘治说完后,补上了一句。 这时,李东阳和蒋冕几人似乎有事要奏。 “诸位卿家,先看看这封。” 这一刻,李东阳和蒋冕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到那本疏奏上。 固安县诉讼成风,百姓终日不干农活,却向朝廷请乞赈济钱粮。 前几日,更有不要命的廪生,将棺材抬到衙门中,大骂朱厚照。 这廪生的老母,是活活饿死的。 “臣以为,穷,固安百姓如此。”蒋冕声音有些沉重。 廪生,是考上秀才后,朝廷拨专款供养的生员。 每日膳米一升,鱼肉盐根据时价而定。 靠着朝廷这笔供养费用,足够养活两人,再多,就养不活了。 毕竟,固定县在京城和保定府交界,古往今来,大多数位于交界的地方,是最贫穷的。 太上皇弘治长吁一口气。 “厚照和严卿家去固安县,定是解决此事去了。” 固安县,一处山岭中。 “快,还有些烫,再放一些山泉进来。” 朱厚照白花花的身子泡在池中,咋咋呼呼的,烫得龇牙咧嘴。 十几个锦衣卫和小太监,卯足了劲儿搬开几块大石,把山泉放进来。 何能看向严成锦讨好似的笑道:“快要冬天了啊,少爷您泡吗?” “先让新皇试试毒再说。” 严成锦并不着急,地泉水和山泉水,都是流动的动态水,也不算脏。 几个锦衣卫忍不住,泡在下游的位置,明明龇牙咧嘴,却又不愿意出来。 “你们是何人!怎敢在野外做这等龌龊之事!” 县令李朝接到民妇报官,带着衙役匆匆前来,看见有人在此衣裳退尽。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这不就是今日弹劾他那狗官吗? 县令李朝也在死死看着朱厚照,眼下就数这个人最伤风败俗,脱得最多。 “你家住何处!” 朱厚照:“乃在京师。” “有跑这么远沐身的吗?好你个信口开河的小子,来人,将此刁民擒上来。” 第850章 昏君啊 “臣不知是新皇,恳请恕罪。” 昏君啊! 百姓一点也没骂错。 不在宫中阅奏,竟偷跑来固安县泡野汤,今日证实,百姓骂得不冤。 李朝抬头看见朱厚照还泡在汤中,惬意得咧嘴喜滋滋的样子,眉头又皱了几分。 “新皇阅过臣上的疏奏?是给银两,还是让臣强行安民?” “没看,老高,皇帝沐汤被打搅,该定什么罪?” 李朝面上抖了抖,气不打一处来,凭直觉,朱厚照压根没想管此事。 或许,是看到疏奏,知道固安县这么个地方,特意跑来玩玩。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指着鼻子就骂。 而是一直侯在旁边,耐心的等朱厚照起来,注意力放在旁边的严成锦身上,破轿、年轻、老高……与传闻相符,难道他是…… “严大人看过御史上的疏奏吗?” 严成锦刚想下汤,看见李朝看向他,皱眉思索片刻。 “什么疏奏?等本官回京看过后,再告诉李大人。” “……”李朝。 京城里传出的事,听起来十分荒谬,但如今一听,便对严成锦谄媚新皇这件事,信了几分。 “若新皇不理,那…那臣再上疏,奏明太上皇了。” 李朝朝着朱厚照作揖,想引起朱厚照的注意。 能带朱厚照去衙堂看看最好不过。 可朱厚照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望了眼汤中的人影,气咻咻的带着衙役走了。 …… 在乾清宫洗漱完毕,去坤宁宫用膳,却不见朱厚照和朱载堃。 太上皇弘治转过头,萧敬:“出宫了。” “……”太上皇弘治。 半个时辰后,坐在奉天殿的御座上,也不见严成锦上朝。 李东阳了解太上皇弘治,先开口:“严成锦请乞告假一日,固安县令上疏,新皇昨日在野外汤池,想必又是去固安了。” 百官好奇心愈发重了。 固安有汤池,在牛驼镇内,滚烫如热汤,周围又无楼宇遮蔽。 太上皇弘治咬着牙齿想了想,自己也许久没有微访了。 固安县贫苦至何种地步,他正好去看看。 “退朝吧。” 诸公对了对眼神,太上皇又要微访? 几人等在大殿中,等百官退去后换上衣裳,随同出宫。 在马车上,太上皇弘治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目光转向旁边的景色。 固安,是顺天府所管辖。 可以看见千里沃野,水渠遍布,却极少有百姓劳作于阡陌中,不该荒废的良田也荒废了。 太上皇弘治回想起那封疏奏,不免对固安县令有些生气。 “如此丰腴之地,固安县令竟还向朝廷请乞赈银,该严惩!” “据臣所查,似乎都是晋商的地。” 蒋冕刚查看黄册的时候,也感觉有疑惑之处,田亩数量多的县,应当富庶。 可看鱼鳞图册上的名字,才知与百姓无关。 “原、原来如此。” 太上皇弘治两只耳朵通红,似乎暴露了何不食肉糜的愚蠢,有些丢脸面。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 “新皇和严卿家在固安做什么?” 马车的帘子上有一道影子,随后,牟斌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新皇和严大人,似乎正在解决此事。” 固安能给百姓的营生不多。 良田多在晋商的手中,没有白白买来送给百姓的道理。 蒋冕听到牟斌的禀报,脑子不禁想到。 严成锦和新皇该不会要弄汤池吧? 李东阳沉着眉头,心中暗自道,恐怕晋商要倒霉了。 此子向来不会无故而动。 王不岁去江南做买卖,随后,严成锦就在京城动了徽商,如今来固安,想必是要动晋商。 此子想让良商,成为天下第一商帮? 这时候,天边隐约照进来一点阳光,李东阳抬眸看向蒋冕和张升,除了太上皇弘治,恐怕他们几个都想到一块去了。 固安县,衙门。 “大老爷,又有人来告状的了。” 这时候,府外的鸣冤鼓隐隐响起。 李朝微微抬头看去,刚开衙门,密集的百姓排队等着告状,像是约好一起来的。 “何苦为难本官?” 百姓其实没有事,就是想来衙门找他的麻烦。 “活不下去了,不找你找谁?” 一个老头怒瞪着李朝,宛如教训自己的儿子,这狗官的也是向着士绅的。 固定县大部分田地,归晋商所有。 以前,他们还能租来耕种,钱粮也交得起。 可商税提高到两倍后,这些晋商就涨田租弥补商税。 收成差时,种田还要赔银子,谁还敢种? 说起来,都是朝廷害的。 “太祖说,贫苦无产业,无劣迹,乡里称善的人,赐良田土地,月供米五斗,肉五斤,酒三斗,你这狗官为何不给?” 一个穿着青裳秀才模样的老头暴喝。 这是高皇帝昭告天下的《昭天下养老之政》。 “定是你贪了银子!” 百姓群情激愤。 李朝真是欲哭无泪,恨不得直接说,你们去野外的汤池找皇帝要吧。 可是他又不敢。 谁知这些百姓气急了,会不会绑了朱厚照。 “本官真的上疏了,还亲自跟皇帝说了,请大家相信我。” “一个七品芝麻官能见皇帝,你搁这儿骗谁呢!” “……”李朝。 …… 固安县,某荒野山林。 朱载堃和严方来在热泉中嬉闹,没一会儿,传来朱厚熜的哭声。 严成锦独自躺在小池中,周围围是都察院的衙役,和叶准的锦衣卫。 从站位上,考虑到了任何一个角度。 上一世没体验过,听说温泉能延寿,不知真假,严成锦也试试。 “老高,卖热汤,能解固安百姓之困?” 朱厚照望着旁边不远处。 王不岁正在卖力吆五喝六,指挥力役修建客栈、酒楼和道路。 五千多个力役,在良乡工程师的指挥下,半日,就把客栈搭出框架。 “新皇要相信臣,臣泡这热汤,也是实地考察。” 趁着固安之事,他要动晋商了。 良乡商会,还是很弱的。 大明没有福布斯财富排行榜,很难比较,良乡商会到底有没有进入三大商帮。 先宰了再说。 朱厚照认真起来,这些汤场的地是士绅的。 将热汤卖出去,也是士绅赚银子啊,关百姓何事? “就算卖热汤,这是士绅的地,又并非寻常百姓的地,他们如何能收到银子?” 第851章 真香啊 “汤池吸引北直隶的士绅,百姓就能做些小买卖,勉强糊口。” 大明对旅游业的威力,还没有概念。 上一世,奥会吸引全世界各地的人,不知给当地贡献多少收入。 汤池,也是这样。 “只怕,晋商不肯把这块地卖出来,而士绅很难在山野林间,袒胸露乳。” 朱厚照想起良乡那个老流民,“老高,你想让百姓在这里卖些烧饼茶水?” 姓梁的老流民,靠卖烧饼在京城买了两座小宅院,丰衣足食。 还在良乡开了一家烧饼铺。 像老高所说,谋生,也不一定要种田。 旁边,山林的老树被砍去,铺出一条十尺宽的松散土路,王不岁拿着先前写好的契书跑过来。 “少爷,那些士绅不愿意卖。” 这一带,基本是晋商的地盘,他们不差银子。 看见良乡商会在这里大兴土木,似乎要做买卖,更不想将田地卖出去了。 “把他们通通砍了脑袋,抢田地过来,嘿嘿,老高,是这样没错吧?” 老高这家伙,心里定是恨不得他这般做呢。 换成是以前,他定要敲诈严成锦一笔银子才会帮忙。 可如今,唐宋扩张需要银两。 而唐宋国的香料和银子,又是运回大明国库,这就是他的事呀。 “新皇说什么?臣什么也没听到。” “……”朱厚照。 不远处的山林,停着七八顶轿子。 几个晋商在单筒望远镜中,眺望山下,力役的背襟上写着大大的“良”字,是良商的力役。 看样子,要在这里修建客栈、酒肆和茶楼。 这样更不能卖了。 这时,王不岁指着几人,对着小太监喊道:“就是他们。” “你们几人,是山下的晋商?” “公公,官爷……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啊?” 几个晋商连忙扶住旁边的下人,一脸诧异和恐惧。 绕是历经大风大浪,可看见太监和锦衣卫手中的镣铐,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新皇下旨,要买下这方圆十里的山林,你们不卖就是抗旨,全部砍死!” 晋商们倒吸一口凉气,深谙官场的黑话,明明没有圣旨,却说他们是抗旨,这就是强征土地啊。 传闻在西苑养着虎豹,新皇动不动就要把人丢进去,实施犬刑。 所谓犬刑,就是把犯人和十几条恶犬,关在一起。 活活把人撕碎,生吃了。 想到这里,胆小的士绅已经吓出一摊尿来。 “卖!我们卖,不,银子也不要了,几位官爷劳累,这些银子不成敬意。” “不成敬意!” “不成敬意!” “不成敬意……” 很快,小太监就眉飞色舞带着几张契书和一沓银子回来。 “爷,他们说白送,还要给您银子。”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大傻子?” “……”严成锦。 此时,不远处的官道上。 太上皇弘治放眼望去,这是一片坑坑洼洼的土地,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笼罩整片山林。 宛如仙境,在略微寒冷的冬日尤为明显。 水池中有小黑点,不时移动一下,好像是人的脑袋。 “寡人还以为你二人是来解决固安之事,严卿家!你竟和新皇在此酒池肉林。” 片刻后,到了山脚的汤池,太上皇弘治本来还想教训一下朱厚照。 但周围还有百姓和力役。 对朱厚照的名声不好,才稍微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严成锦见礼:“太上皇可要进来泡一泡?” “寡人不泡!” 身后的诸公,也是一脸剑拔弩张的样子。 “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那寡人还是泡一泡吧。”太上皇弘治面色缓和。 “……”严成锦。 片刻后,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在汤池中。 但严成锦已经换好衣裳,站在一旁,让人丢八角、茴香和豆蔻等香料。 朱厚照嘴角抽了抽,凑近严成锦,“老高,这不是炖回锅肉用的吗?” “新皇粗鄙,此物也可入浴。” 浑身舒服后,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蹙起,开始兴师问罪。 “你二人来固安泡药汤,却谎称解决固安之事!” “父皇,儿臣已经想到让百姓富庶的计策。 在固安卖热汤,可令百姓如良乡般富庶起来。” 诸公慢慢蹙起眉头。 发现有许多漏洞,固安远在顺天府的边界,距离京城有一个多时辰,距离保定府也有两个多时辰。 “来此落脚的士绅,少之又少,如何敢保证就能赚到银子?” “且这里荒芜人迹,没有良乡的工坊和码头,如何能兴盛起来?” 李东阳看着大小不同的汤池。 虽然泡起来很舒服,但恐怕不会再来第二次。 一来是离京城太远,无暇离京,二来是一旦人多了,更不好抛头露面。 望了眼山外的风光,烟雾氤氲,刚好笼罩着半座山峰,好似云山。 倒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 “臣有九成把握,能让此地兴盛起来。”严成锦道。 太上皇和诸公听得很是平静,这次出宫微访固安,正是想看看严成锦如何处置。 大抵猜出此子想买热汤。 但有许多不通之处。 “敢问太上皇,这热汤如何,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嗯” “敢问李公,这热汤如何,可感觉身轻如燕?” “嗯” “敢问蒋公,这热汤如何,可感觉精气充沛?” “嗯” “敢问张公,这热汤如何,可感觉力大无穷?” “嗯” “敢问崔公,这热汤如何,可感觉还能再活五百年?” “……”众人。 严成锦暗自腹诽,刚才还说不泡呢。 古代,皇室就是最好的代言人。 士大夫们附庸风雅,喜欢拿宫中贡品来提升自己的逼格。 像李东阳等人,是闻名天下的大儒。 有他们的贺词,读书人会慕名而来,固安是在顺天府和保定府的边界,是江南商贾北上的必经之地之一。 严成锦开始正色道:“臣请旨,固安县衙门和御史衙门搬来此处。” 县衙门和御史衙门迁移后,繁盛地带也会跟着迁移。 “你要重修衙门,这要多少银子?” 诸公虽在泡汤,却也在思索。 令他们疑惑的是,严成锦让良商买下此地,有趁机侵占田地的嫌疑。 “良乡商会,捐赠两座衙门。” “……”诸公。 人家都捐衙门了,糜费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上皇弘治心下微动,看此子和朱厚照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若一月内固安的之事不解,他便要出手。 泡汤消耗体力巨大,半个时辰,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离开。 严成锦让王不岁搬来几块大石头,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道:“老高这是要做什么?” “太上皇口含天宪,自然要将他和诸公的话刻下来,当做招牌,不过,此事是冒名大罪,臣不敢。” 朱厚照立即会意,喜滋滋的道:“朕敢,朕也要题字。” 第852章 甲天下 百姓听说招募力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从衙门奔赴牛驼镇看看。 虽然知道这里有热汤,却无人会去沐身,毕竟,沐身后肚子就会饿得发慌。 “大人,外头讼状的百姓都走了?”衙役禀报。 李朝从昏睡中睁开眼睛,衙堂上,刚才吵得死去活来夫妇,没了踪影。 衙堂外排队等着告状的百姓,也凭空消失了。 “人呢?” 李朝自言自语一句。 旁边的衙役忙靠拢过来,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刚才有人来招力役,八分纹银一日,全都走了。” 李朝用藤枝漱口刷牙,噗地一声吐出水来,呛了几下。 “汤池来招的?” “是啊大老爷,如今百姓也不来闹事了,天下太平真好啊!”县丞身穿宽袖褐袍,笑吟吟的站在旁边。 “好个屁!” 李朝吓得连瓷碗都掉了,新皇该不会是想在固安,建一座华清宫吧? 皇帝沉溺酒色,那他上疏将朱厚照引来,就是千古罪人了啊。 想到这里,李朝就觉得引狼入室了。 县丞诧异的看着李朝,似乎是想确认李大人是不是有病,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和两个锦衣卫。 “李大人接旨!” 李朝是个官员,说话也有股读书人的儒雅和随和,满脸郑重的跪了下来,“臣李朝,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汤池泡得高兴,泡得舒服,县的衙门也搬来汤池吧,钦此。” 这是圣旨? 李朝抬头,眨了眨眼睛:“没了?” 小太监:“没了。” 县丞和衙役们暗自腹诽,如此没有化的圣旨,还是头一回接到。 小太监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们:“这是白话圣旨。” 冷风徐徐,李朝接过圣旨后心情沉重起来,忍不住去汤池看看。 与前几日不同,汤池立着两块巨大石头,上头还有大红字: 固安汤池甲天下! 落款,朱厚照。 皇帝赐墨宝,是十分慎重的事。 可在后面的几块大石上,连续看见了朱佑樘、李东阳、蒋冕、张升等人字,好似庆贺开张的花篮般。 李朝面上的肉抖了抖,“敢问新皇,太上皇何时来题字,臣怎么不知道?” “他们是这么想的。” “”李朝。 反正冒用太上皇和诸公的名义,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轻叹一声,往前走几步李朝意识到什么,忽地,看见力役把衙门的官案和鸣冤鼓,抬来汤池了。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捧着瓷碗,夹了一把腌白菜在上头,“固安之事如何?” “新皇替您和诸公题字,如今乡道还未建成,就有许多士绅前去泡汤,听说招募力役,一日给八分纹银。” 太上皇弘治微微一凝滞。 严成锦问泡汤如何,他猜到会题字,可此法,始终不能疏解民困,固安的田地总不能不要了吧。 勺了两口粥后,来到奉天殿上朝。 “严卿家为何要卖热汤解困,难道千里沃野,要闲置着不成?” 严成锦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让太上皇弘治有些尴尬。 “此事,臣还在查,或许,也无法解决。” 牵扯天下佃户,他还需要一些时日,也不一定能想出对策。 太上皇弘治思索一下,也听出了此事还有深意,就如同往常一样,陷入沉思。 蒋冕诧异的转头看向严成锦,并未多说什么。 “宾之兄,你这小婿又要折腾了。”蒋冕小声嘀咕。 太上皇弘治几乎第一时间看向蒋冕,“蒋卿家何意?” “这严大人来说,还是本官来说?”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佃户的田,是从地主手里租的,碰到灾年赈济,赈银会发到地主头上,越是灾年,地主越是富有。” 地主,就是士绅。 灾年的时候,他们能收到两份钱,一份是佃户上缴的租金,一份是朝廷发放的赈银。 太上皇弘治一动不动,这是听得很认真的表现。 “开汤池,闲置千里沃野,就是这个缘故,佃户,在灾年时收不到银子。” 李东阳道:“英宗皇帝时,朝廷曾下令律法,租金只能是田亩价钱的三成,但士绅们见状,都不租了。” 朝廷有政策,士绅也有对策。 你限制了租金,我就不出租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佃户。 所以,这条律法没多久就废除了。 严成锦说无法解决,就在这里,虽然能用律法规定租金,但士绅不租了,你又能如何。 就如同上一世,对于某蛋的租房策 而先前交一笔保费的新政,是针对农户。 但农户和佃户不同。 农户是有田地的,佃户是没有田地的,靠租借士绅的田地。 天下百姓有许多是佃户。 回到都察院,看了历年律法,如李东阳所说,英宗时,就曾管制过佃户的租田。 可这些地主,一面提高租金,一面又给佃户放高利贷。 一棵韭菜,同时割两刀。 是割韭菜的鼻祖。 熬到下值,从午门出来,尽管才是十一月,傍晚的风,还是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大人大人!” 一道哭嚎的声音打破平静。 严成锦微微撩起帘子,就看见十几个士绅跪在轿子前,手里举着银票。 何能笑嘻嘻的跑过来禀报:“少爷,他们说他们都是晋商,要送银子。” “大人求求你不要为难我等。” 胡长岳率先开口,严成锦把江南的徽商搞得家徒四壁,前几日听说,现在轮到他们了,吓得从山西赶来。 “晋商就你们几个?” “大人,我们几个是先收到消息的。” “列位是对税赋的有贡献,固安之事不是要整饬各位,列位多心了。” 严成锦在思索着,究竟是先搞这几个晋商,还是晋商集合一起搞? 晋商,是一定要削弱瓦解的。 朝廷不能让商人聚拢太多的银子,一旦垄断起来,就彻底掌控经济了。 上一世,据说 慈禧也向晋商借过钱,可见,三大商帮中最应该提防的,应该是晋商。 回到书房中,思索了一夜。 三大商帮各有特色,晋商就是圈地,占地极多。 第二日,严成锦就去了东暖阁。 “臣想到法子了。” “你说。” “新立律法,士绅租赁田地租金,不得超过两成。 田亩超越五百亩者,每多五百亩,加收一成赋税。 若租赁给佃户,则不必征税,犯律者,没收全部家财。” 明律中,有许多漏洞。 但新立一条律法,对于都察院来说,很简单。 “那你来写圣旨,朕来盖章。”朱厚照喜滋滋的说道。 老高要搞晋商,晋商是拥有土地最多的士绅,不是多少人要喊冤,想想便觉得有趣。 “送佛送到西,圣旨也应该新皇来写才对。” “可朕给你发俸禄了。” 严成锦掏出一百五十两银子,“退给你。” “”朱厚照。 第853章 为何称颂 华盖殿, 香气四处飘逸,这是萧敬从内帑中取来的香料,闻着提神醒脑。 太上皇弘治抬眸。 牟斌正夸着大步走进来,“新皇方才下了一封圣旨,要整饬晋商的田地,新拟了一条税目。” 萧敬连忙走下来相迎,呈递疏奏。 “下去何处?”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上的每个字,是朱厚照昭告天下的一封旨意。 每超出五百亩,就增加一成赋税,租给佃户的不算。 士绅的田地,大多超过五百亩。 这是逼着士绅将田地租给佃户啊。 而且,只是在英宗朝的律令上,新增了一条名目。 牟斌见太上皇弘治看完了,忙道:“贴在宫墙上,北直隶各州县和山西,也特意去了圣旨。” 身为锦衣卫的头目,牟斌比一般的官员了解更多。 北直隶、陕西和保定府一带,都是晋商的地盘。 晋商又以圈地为主。 这封旨意是针对晋商的,牟斌忍不住又道:“严成锦好像派人去山西打听,谁要卖田地。” “”太上皇。 圣旨刚下,这个家伙就派人去收购田地。 若说没有关系,他也不信。 太上皇弘治往复看了三遍,目光陷入沉思中,这些年良商对朝廷的利处,比晋商高。 反正都不掌控在朝廷手中。 两者选一,他选良商。 “告诉严成锦,未通报寡人就下这封旨意,寡人要严惩他。” “太上皇,这?” “可是,念在他也是替朝廷着想的份上,就让他将功抵过,欠良乡商会的银子,一笔勾销。” “”牟斌。 还以为太上皇要怪罪严成锦,没想到是打白嫖的主意。 不错,朝廷还欠着良乡商会一百多万两银子。 “锦衣卫再派人去山西看看。” 这时,李东阳几人颇为凝重的走进来,“太上皇,新皇” “不必多说,寡人知道了,且观后效吧。” 李东阳几人微愣一下,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出奉天殿后,牟斌一路上想着该怎么告诉严成锦,太上皇贪了他一百万两银子。 但想到严成锦精明的性子,任何隐瞒,都是不尊重此子的智商。 “贤侄啊,太上皇说,与良乡商会的银子两清了。” “嗯,这个自然。” 严成锦心情反倒大好,太上皇岂会看不出他要削晋商。 晋商,通过高额田租和高利贷,收割百姓银子。 这封圣旨出,会令晋商失去一笔稳定的收入,没了银子,做需远程买卖的晋商,都要仔细考虑一下。 而良乡商会,从良乡发家起步,良乡巴掌大的地方,早就没有地了。 正是需要买地的时候。 山西, 晋商看到旨意时,暗骂朱厚照是昏君,却又不敢去京城告状。 微商都被朝廷治得服服贴贴,更遑论,他们就在皇城边上啊。 被安上谋逆的罪名,不是闹着玩的,那朱厚照也不是讲道理的人。 “去,快去找佃户。” 拥有万顷良田的士绅,若是按新律缴税,种田得赔银子! 光是交赋税,就能把人交死。 他们是绝对不会卖地的。 故而,一些晋商纷纷找佃户租赁,只要有佃户肯租他们的田地,不用缴多余的税赋,田地就算保住了。 一时间,佃户被当成宝一般,士绅们纷纷降租,唯恐佃户不租。 有些急需银子做买卖的,算下来不如卖地划算,干脆把不好的田地卖了。 紫禁城, 皇宫中虽有楼台亭榭,但太上皇弘治喜欢背负手,站在奉天殿的御阶上。 准许了朱厚照的圣旨,可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若没有良商顶替,是不敢这般做的。 “太上皇,属下接到山西的疏奏,士绅们四处寻找佃户租赁,降低田亩的银两不等,有的已经降至一亩八分纹银。” 牟斌语速缓慢,明显看见太上皇的身躯一颤。 一亩地种出来的粮食全部卖掉,大抵是一两银子。 只收八分纹银,很低了。 太上皇弘治大喜过望,声音却很平静和低沉,“去,去召各部大臣来。” 英宗皇帝想压制田租,却未能将事情做成。 而他却做成了啊! 日后下去地府,见到高皇帝,也敢拍着胸脯称,他尽职尽责了。 片刻,诸公来到奉天殿。 在山西布政使司的疏奏中,得到晋商们降租的消息,猜出太上皇弘治唤他们来此,是出于炫耀。 还不等太上皇弘治开口。 “太上皇圣明!” “太上皇圣明!” 严成锦脸微微转过,看见朱厚照面色如打了霜的茄子,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 他也跟着喊了一声:“太上皇圣明!” 朱厚照满脸通红,死死瞪着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面露喜悦之色,皇帝嘛,总喜欢听臣子称颂的。 而且事情做成了,也不算是拍马屁。 “旨意是儿臣写,是儿臣派人送去山西,可为何诸位师傅要称颂父皇?”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的问。 大殿中气氛有些尴尬, 诸公不想称赞朱厚照,一夸就得意得闯出祸来。 可这确实不是太上皇的功劳 “寡人生了你,给了你江山,功绩还不够吗?” 不等朱厚照说什么,小太监走进来禀报:“太上皇,鸿胪寺卿到京城了。” 太上皇和诸公面上的喜意慢慢退去,眨眼间,变得凝重起来。 当初派洪远去唐宋,商讨铁具交易香料。 不知,通贡香料能不能谈成。 半个时辰后,百官列于朝堂上。 鸿胪寺卿洪远带着一行十多个官员,站在在大殿中央,诸公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 “臣洪远,幸不辱命,唐宋愿与我朝交易铁具。” 霎时,太上皇弘治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 诸公也发出带着喜悦的笑声。 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只是,臣此番去唐宋,查出有一个细作,藏在朝廷中。” 气氛仿佛凝固了般,大殿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太上皇弘治的笑容渐渐收缩,换成满脸严肃的模样。 诸公心头咯噔一下,同样有些猝不及防。 严成锦微微蹙眉。 他并未给唐宋写信,刘淑妃也不知道唐宋是他派人建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由将目光投向朱厚照。 把密信寄到哪里,送给谁,接头暗语是什么,这厮统统不知道。 居敢偷偷给王守仁写信。 真尼玛是作死帝 第854章 细作是新皇 “朝廷,有唐宋的细作?” 太上皇弘治眸子凝紧,若有所思的表情上带着疑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诸公还沉浸在惊疑中,脸上带着些许凝重。 “此人知晓众多朝事,想来在朝中地位不低。” 洪远瞥了太上皇弘治一眼,又微微底下头去。 严成锦看了眼朱厚照,只见这厮身体僵硬住了。 就知道是这厮传信无疑了。 下一刻,朱厚照却有些生气了。 头一回给呆子传信,就被人发现了,老高平日是如何给呆子传信的? 被朝廷逮住是小,耽误了他的事才是大。 他教王守仁怎么打突厥人,还没走到唐宋就被人抓住了,这三人真是饭桶,一点也不如朕的刘大伴。 延误了军机! “父皇和朕最讨厌细作,你是如何发现的?可有证据?” 圣人说得好,知错就改。 “雁翎刀,是朝中官员和禁卫所佩,臣截获一把。” 他在唐宋与安南布政使司的官道上,看到三个粗衣武夫,但却佩戴宫中禁卫的雁翎刀,不像寻常的百姓。 西南多贼寇,随行的车驾中也有禁卫高手,想拦下询问一番。 可那三人却是大惊,先动起了刀,随后就抓了起来。 “太上皇可要呈上来?” 洪玉向太上皇弘治投去询问的眼神,太上皇弘治会意点头,随后,小太监抱着一把刀走进来。 真是宫中的雁翎刀。 下一刻,朱厚照浑若无事的转过头,来看向蒋冕,“蒋师傅,可是你遣人去的?” “新皇,可不能乱说!” 蒋冕气得脖子通红,这可是叛国大罪,还会有辱名节。 “崔师傅?” “臣派人去唐宋做什么?” 崔岩想拍死朱厚照,此事是万万不能开玩笑的,这厮却点了他的名字,百官都看过来。 严成锦侧头看着那把雁翎刀。 刀截获了,人应该也被抓了,洪远显然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敢断定是朝中高官,定是有其他证据。 却不在朝堂上说出来,只亮出一把雁翎刀。 不知道洪远掌握了多少证据,也不知道朱厚照给王守仁写了什么。 他也不能冒然开口。 若让太上皇和诸公知道王守仁在唐宋,就有些麻烦了。 刑部尚书刘宇站了出来,“光凭一把雁翎刀,如何能断定此人在宫中身居高位?” 诸公点头,雁翎刀虽然是朝廷官员佩戴。 但坊间的士绅,喜欢跟风仿制,偷偷铸造一些来显摆,尤其是安南那样的地方,朝廷管制不到。 洪远沉吟片刻,忍不住道:“太上皇,不如先退朝吧?” 严成锦心中微动,果然还有其他证据,要私面太上皇。 东宫, “老高,朕传信给呆子,竟被洪远抓住了,不如你弹劾那混蛋,让他致仕!气死朕了。” 传书去唐宋,至少也要三个多月。 好不容易走了一半路,竟这样白费了。 更重要的是,那封信,是他苦思冥想和翻了许多兵书,耗费数个日夜,才写出来,寄托着他打赢突厥人的希望。 呆子没了他的计策,如何打赢突厥人。 很难再写出一模一样的来。 “???”严成锦。 当细作还想把别人抓起来,果然当皇帝就是爽。 “臣这时候写弹章,岂不是暴露了身份?新皇何时写信,写了什么,怎么不告诉臣?” 朱厚照露出随意的笑容,沾沾自喜的声音响起。 “是对付突厥人的计策,朕把六韬看了一遍,寻出了对付突厥人的计策,呆子的兵法,总归是不如朕的。” 说完,又露出洋洋自得的笑容。 “”严成锦。 你要是说和王守仁五五开,我也就勉强信了。 “只怕洪大人连密信也截获了。” “怕什么,反正又不会怀疑到朕的头上,总不可能是朕叛国吧?就算被父皇发现了,也是被揍一顿,朕不会连累你的。” 朱厚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倒拿起豪笔立即再写一封。 严成锦瞥了一眼,这厮要顶风作案啊? 奉天殿, 萧敬明显感觉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许久了,还没人开口说话。 “臣若说出来,请太上皇勿怪。” “寡人不怪你,说吧。” “臣怀疑,给唐宋写信的人,是新皇。” 咚! 芴牌砸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咚!咚咚! 李东阳和蒋冕几人手中的芴牌,骇得接连从手中掉落下来,压下心头的震撼。 怎么可能是新皇? 他可是堂堂的大明皇帝啊! 太上皇弘治几次想要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洪远微微抬眸,与诸公惊骇的目光对视,他推测出这个结果时,也是丝毫不相信。 “洪卿家抓住来人了?” 太上皇弘治心中莫名相信几分,这逆子有什么干不出来。 “原本抓住了一人,可过了三日,两人返身来救,三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都逃走了。” “那洪卿家如何敢断言?” “太上皇且看,若无证据,臣不敢胡乱指认。” 洪远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书信,太上皇神色凝重,有些不敢相信,字迹看不出是谁的。 但通篇有股圣旨的味道。 皇帝身为九五之尊,睥睨天下,久而久之,用词自然不懂用卑躬谦和的笔法。 而且,谈论了三边和西北卫所的兵备和位置。 边关卫所,寻常官员根本不知道在哪儿,更遑论是兵备。 就差在信上落款,朕是朱厚照了。 “诸位师傅怎么看?” “呃咳咳咳” 李东阳率先咳嗽几声,虽然没有回答,可他这样的举动显然也认为是新皇。 “臣以为,当请新皇来问问。” 蒋冕说完这句话后,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东宫, 朱厚照还在写第二封书信,严成锦没去拦着,他总有出宫的时候,这厮还会写第三封。 大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厚照不慌不忙的收起豪笔。 “爷,太上皇和诸公召您去奉天殿一趟,让您立即过去。”奉天殿的门监道。 “要我过去做什么?跟父皇说,朕无空。” 小太监笑了笑,道:“说、说您是细作,要您去问一问” 他都快吓死了,却见朱厚照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片刻后,朱厚照出现在奉天殿中,如若无事看着众人。 “这封书信,可是你写的!” “是儿臣写的。” 诸公这会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一片空白。 第855章 投桃报李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声音很平静。 “为何要传密信去唐宋?!” 萧敬心头不由促紧,太上皇生气到极致时,才会平静的拽着拳头。 “刘淑妃远嫁京城,儿臣看见她常常久站窗前,顾盼西南,是想家了,才代她写一封书信去唐宋。” 朱厚照眼睛往上一番,马上就了主意。 此事牵扯到老高头上,就会变得不简单了,不能让父皇和诸公想到老高。 要是被天下知道,老高藏匿宁王的叛军在唐宋,会引起轩然大波,父皇也会将王守仁等人召回京城。 唐宋自然亡国。 太上皇弘治踢了踢御案,骗谁呢? “通篇是论兵法马政,如何出兵,刘淑妃会写这样的书信给她父亲?” 诸公也怀疑过是刘淑妃,可这是用圣旨的口吻,而且,刘淑妃识大体,不会写这般招惹是非的书信。 不多时,小太监快步地走进大殿:“太上皇,刘淑妃说,她没有站在窗前顾盼西南。” “”朱厚照。 太上皇弘治瞪着朱厚照,眼里明显多了一丝血丝。 “重新说。” 大殿再一次陷入僵局。 “儿臣听闻唐宋与突厥交兵,身为唐宋驸马,自然想替唐宋出一份力。”朱厚照毫不犹豫。 太上皇弘治眼中露出明悟之色,这个理由比刚才的合理多了。 诸公闻言,没什么表情,新皇喜欢打仗,这回竟管到唐宋去。 李东阳看了朱厚照一眼,才朝太上皇弘治拱手。 “唐宋虽是大明的朝贡国,但也不好干预他国朝事,且若是兵败使唐宋亡国,这骂名” 打胜了还好,若是打败了还惹一身骚。 蒋冕深以为然,面色凝重:“李公所言有理,这是圣旨,唐宋也不敢忤逆,幸亏没有送去王城。” 皇帝写的密信,那就是圣旨。 诸如朝鲜,册封朝鲜王和大妃,要向大明皇帝请旨,得到旨意才能任命。 朝贡国都是如此。 太上皇弘治站起身来,甩袖转身站在御阶上,眸子掩饰不住喷出怒意,落在朱厚照身上。 “这是第几次?” “第一次。” 朱厚照腆着脸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若不认,父皇还要追查下去,老高就暴露了。 走西南的官道最快,那三人禁卫才抄官道。 看来下次要从长安走丝路,老高定应该也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太上皇弘治中气十足的声音郑重又充满警告。 “国君不可轻易降旨,以后不许再送,此事也不能为难洪卿家,你记住了吗?” “儿臣记住了。” 洪远暗自捏了一把汗,虽然有太上皇的口头嘱咐,可朱厚照是会守规矩的人? 此时,竟有些后悔把此事说出来了。 只能厚着脸皮道:“臣、臣也是公事公办,新皇勿怪。” “退下吧。”太上皇弘治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朝太上皇弘治作揖,却大剌剌转身走向御案,伸手把那封密信揣入怀中。 “”萧敬。 诸公见状,知道刚才全白说了。 朱厚照也不是脸皮薄的人,在诸公怒目圆瞪的注视下,像没事的人一般走出大殿。 太上皇弘治只得叹息一声。 “新皇顽劣已成定性,还望诸位师傅不要放弃教诲。” “臣等定当鼎力辅佐,不敢有丝毫松懈。” 李东阳微微躬身,随后,蒋冕几人也连忙作揖表露决心。 朱厚照揣着信,一个拐弯就来到了宫墙下。 一刻钟后,来到惠民药局找谷大用,禁卫虽武艺强,却都是木头脑子,不如伴伴好用。 随后,又与谷大用搀着拐杖来严府。 见到严成锦,谷大用堆着笑意:“严大人好呀!” “谷公公还活着。” 严成锦微微凝视,刘瑾下的是剧毒,八虎的生命力果真异于常人一些。 看来谷大用也是人才。 “嘿嘿,还多亏汪大夫。” 幸亏,及时让人送去惠民药局,不然真凉了。 本还要在药局住半月,可新皇要召他回宫,他就偷跑出来了,新皇离不开他,这自然是高兴的。 “老高,你重新帮朕送去给呆子。” 关上书房的门后,朱厚照掏出那封给唐宋的书信。 不借助大明的西边卫所,呆子很难打赢突厥人。 “”严成锦。 这厮把信拿回来了。 “每三月才能写一封密信,频繁送信,会被诸公发现。” “那你告诉朕,你是如何送的?” “”严成锦。 紫禁城,十二月却还未飘雪。 几日过去,十几辆马车停在午门广庭,唐宋的香料如数送至午门广庭外。 萧敬把云展搭在右手的臂弯,朝御案上的太上皇说了一句。 “太上皇,唐宋国的香料来了。” 太上皇弘治手执着豪笔,笔尖在疏奏上轻轻滑过,随后停了下来。 “邀诸公和各部大臣,随寡人去午门看看。” 香料,有好坏贵贱之分。 好的香料,炒到了三十六两银子,差的只能卖十两一斤,从香料的品种和品质,就能看出唐宋有无心意。 大臣听闻后,也是放下手中的活。 香料是真金白银,是要认真慎重检验的。 李东阳几人站起身来,没多说什么,一起走向午门广庭。 没走多远,空气中就能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像是药草,又像是橡木,似乎许多香料混杂在一起。 唐宋国使臣,知道朝廷要验,早已打开了木箱。 王简看向月洞中,一群身穿官袍官帽,黑须黑鬓的人朝这边走来,为首两人一老一少,皆穿着龙衮袍。 “唐宋使臣王简,见过尊敬的太上皇,见过新皇,见过诸位大臣。” 朱厚照莫名生出亲切之感,呆子派来的人就是激灵,喜滋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免礼。” 王简眉头微动,新皇倒是好说话的人。 “这里是十万斤香料,还请大明皇帝派人看名目清点。” “不用点了,拉去甲字库吧,朕还不相信你吗?” 甲字库,是新皇的内帑。 诸公有些不悦,但看到送来的香料却兴奋起来。 胡椒和沉香最贵,能卖二三十两一斤,而这两物却最多。 茴香不值钱,反而最少。 唐宋简直拿朝廷当亲爹对待了啊! 王琼拿着账目,一车一车翻开来看,眼睛猛地放出光来,呼吸也略微粗重。 他娘的,这、这得多少银子了啊? 霎时,诸公觉得良心有些过意不去了,圣人说投桃报李。 这是投芝麻报西瓜呀。 送给唐宋的铁具,不值这么多银子。 太上皇弘治细细捧起一把胡椒,不由感慨:“好东西啊这香料,是上品!” “臣奉国君之命而来,有一事请求尊敬的大明皇帝。” 王简微微躬身。 第856章 回一份厚礼 官们抚须而望着王简。 先进献贡品,后才有所求,这是先礼后兵,必然不是简单的事。 “香料,在大明盛行后,许多弗朗机势力进唐宋的疆域摘砍,我朝无力阻止,只能任由其采撷。” 王简微微躬着身子,朝太上皇弘治作揖。 太上皇弘治忽然有些心疼,“不要银子?” “是,每年砍掉的楠木,不计其数,更遑论是香料等物,突厥人也垂涎。”王简如实禀报。 东南有许多野生的香料和木材,尤其是楠木。 但生长在深山老林中,犹如大明南方的十万大山,唐宋人口本就不多,很难派人守护。 王琼鼻头微微一动,看了太上皇一眼。 “弗朗机人抢了就拿来大明卖,臣以为,强盗之举,实在可恶。” 心里感觉吃了亏一般,这些香料,本来是进贡给朝廷的。 诸公心里稍微有些明朗,话说到这里,无非是一个目的。 借兵嘛。 “不知使臣想如何?” 这使臣是精于心计的人。 先是送十万斤香料,后又告诉他们弗朗机人随意抢掠,让人心痛,就算是他们,也不免动摇。 “下次入朝,请大明皇帝派遣大军,护送使臣团。” 王简微微作揖,仍旧没有抬头。 “要多少人?” “安南布政使司的十万兵马。” 太上皇弘治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动摇了,十万大军都够起兵了。 护送是假,想借大明兵力对付其他势力,才是真。 “太上皇和诸公,可知道奥斯曼帝国?”王简见他迟疑,抬头问。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心念翻腾,面颊微微僵硬,显然是不知道海外的事。 王简敏锐的察觉出,自顾自地道:“奥斯曼,是突厥人的分部所建,国力比大明只稍弱一些。 若朝廷不借安南的兵马,唐宋难以维持太久。” 突厥人仅有一小股,约莫七万人,但奥斯曼帝国给其增援。 故而,就算是老师王守仁,也极难将突厥人彻底剿灭。 诸公良久没有说话。 西洋竟有与大明相近无几的朝廷? “先领使臣回鸿胪寺,洪卿家代寡人设宴。” 奉天殿, 安南的十万大军,是镇守安南布政使司,防止安南人暴乱。 安南人向来不服从汉人,冒然调安南大军去唐宋,安南又会僵乱中。 蒋冕皱着眉头率先道:“臣以为不可。” “唐宋想运送香料,可以走西北的丝绸之路,何须从安南来大明?”张升也赞成道。 仅过去几个呼吸间,严成锦开始疯狂推测。 这个时期,奥斯曼帝国在征讨西亚诸多王朝。 或许,是大明开海禁引起蝴蝶效应,让其将目光转向东方的唐宋诸国。 奥斯曼和帖木儿两大帝国曾有交战,但帖木儿亡了。 足以证明奥斯曼有点东西。 如今,王守仁打的是帖木儿的后裔。 “臣以为,当派兵。”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露出奇怪的表情,然后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朱厚照。 “安南又如何处置?” “臣说派兵,是派安南的兵马,让安南与弗朗机交兵,朝廷坐收渔翁之利。” 安南兵败后,还留有八万多残兵,被遣散为农。 随时可以再次召集,留着反而会生动乱。 诸公心中一动。 这个招真是够狠的,安南屡次想起事,是因受父辈的挑拨教诲。 等安南的壮年都被死光,新生的安南人受儒学汉化,会淡化安南对朝廷的仇恨。 鞑靼人杀壮年,却抚养其孩童,就是这样的道理。 “臣以为可。” 蒋冕对此也很赞成,只要调离了安南,管他们去哪儿。 翌日,太上皇弘治宣王简上朝,说了朝廷的决定。 “谢大明皇帝!” 与恩师所说的相同,朝廷会借安南的兵马。 有了这群兵力,弗朗机人想再登唐宋的港口,就难了。 王简出了奉天殿,一个拄着拐杖的小太监邀请他去另一座宫殿。 入门就看见,小太监们在努力装车,已经有五辆马车停在东宫的大门口。 “公公,这是?” “新皇的回礼。” 有一车是书籍,堆放在起来足有四个大箱。 王简疑惑拿出来一本翻开,是军队的编制和职级,与大明的稍有不同,从营兵、百户、千户 第二本,练兵,每月训练二十日,每日训练七个时辰,每个时辰休息一刻钟 其中,有一本墨迹还发亮,显然是刚写出来不久。 “这、这是?” 谷大用却笑道:“京城外,还有五门红夷大将军,也是回礼。” 王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未听说过朝廷回礼送火器。 这新皇真是好啊。 不过,他却不敢收,此事也不知太上皇知不知道,若坏了两朝的邦交,得不偿失。 红夷大将军虽然金贵,却能通过走私购买,只是多花一些银子。 “多谢新皇的美意,臣实在不敢收。” 谷大用瞪着眼睛,阴恻恻地道:“王使臣,别不识抬举。” 刚回宫办第一件事,砸了,咱如何跟新皇交代? 再者,还有刘瑾这个强敌,咱自然不能输给刘瑾那狗太监。 “这封信,你也一起带着,给你们的主子。” 华盖殿, 散朝后,朱厚照跟着太上皇弘治来到这里,连同御案,也一起搬了过来。 太上皇弘治虽觉得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这逆子或许是有事向他请教。 萧敬却有种火烧眉毛的感觉,想对太上皇弘治说什么,但朱厚照朝他投来威胁的眼神。 一次又一次,他只能把话咽回去。 这时,小太监凑到朱厚照耳边,小声:“爷,人走了。” 朱厚照喜滋滋的站起来,朝太上皇弘治微微作揖。 “父皇,儿臣要回东暖阁了。” “奇了这逆子怎么来与寡人一起阅奏。” 等他走出大殿后,太上皇弘治仔细一想,喃喃自语道。 “新皇给唐宋国回了五车厚礼,还还送了五门红夷大将军!”萧敬小声道。 太上皇弘治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此时,应该已经走出京城了,可可要派人去追?”萧敬见太上皇弘治的胸口猛烈起伏,吓得有些腿软。 太上皇弘治抬头看了眼殿外,揉了揉额头,许久之后。 “大明是天朝,皇帝口含天宪,送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礼? 莫让诸位师傅知道。” “是。”萧敬。 第857章 无所不通 大清早,神宫监的小太监在广庭扫雪。 严成锦在路上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是谢迁父子,谢丕从南方治水回来,似乎又立功了。 诸公面色凝重,都有事要禀报。 金钟响起,百官鱼贯入奉天殿中,手里哈着热气。 李东阳道:“撒马尔罕贡使请旨,让朝廷支给贡使团入境一切饮食和道路费用,共计六万两白银。” 太上皇弘治眉头一挑,忍不住想说:让他们今后别来朝贡了 诸公虽未出声,但面色也有些不满。 年关了,各国使臣纷纷入京朝贡,但唯独这撒马尔罕,要报销路费。 严成锦知道撒马尔罕,这是上一世的乌兹某克某坦的疆域。 百姓贫苦,尚且需要朝廷庇护。 朝鲜、暹罗、吐蕃和哈密都是带贡品来。 唯独撒马尔罕,是抱着拼团做买卖的心思来。 他们采办明朝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等物,再回到本土贩卖,赚取差价。 还要大明报销路费。 一点不亏。 但也不能怪他们,那地方鸟不拉屎,实在太穷了。 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贡品。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既然是朝贡,朝廷应当支给这笔银子,只是这数额?”王琼有些不乐意。 这是来大明碰瓷的吧! 百官颔首点头,想比之下,唐宋国君简直是圣人。 太上皇弘治沉声道:“让他们五年来一次,不必每年都来,贡使入京人数,限定在一百人,户部拨给糜费吧。” “遵旨!” 王琼看了周围一圈,到他禀报了,心中有点兴奋感。 “唐宋的香料折算成白银,为八百三十七万两,加上岁入的商税和农税,有四千五百余万两。 再减去俸禄、军饷、赈银和造船糜费。 国库,有储银一千九百余万两。” 太上皇弘治略微动眉,国库竟有一千九百余万两剩银? 这算是盛世吗? 诸公也眼中一亮,朱厚照眸中迸发出精神头,认真听着。 父皇在位时,流水虽然多,但国库储存的银两,最多五百万两。 这可比父皇在位时,还要多出一千二百万两银子。 严成锦微愣一下,弘治皇帝时,朝廷大力发展基建,投入巨大的靡费。 现在朱厚照捡了便宜,该花的银子在弘治朝花了。 若是后世评价,应该成为弘正盛世吧? 太上皇弘治尽管有心憋着,可此时,眉宇间也抑制不住笑容。 “王爱卿不错!” 王琼心中微动,注意到太上皇已经换了称呼,忙躬身谢恩。 严成锦道:“臣以为,是时候扩建东城了。” 京城,只扩建了南城。 东城,是京城的东面,那里有许多从天津卫乘船来的商贾入京,堪称人流第二大关口。 “这小子又要糟蹋银子了。”王琼咬着牙齿。 李东阳视线回转,落在严成锦身上。 崔岩还沉浸在国库增收中,被严成锦一句话拉了回来。 年轻的官员,就是不知存银子。 若他们得了银子,那是要藏起来的,此子却总想着把银子花掉。 “严卿家,如今已经是算是盛世了吧?”太上皇弘治道。 魏书说,天下开泰,四方无虞,就是盛世。 但盛世应该如何判断,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也没有标准,不知用什么来衡量。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盛世。 朱厚照也好奇和紧张的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臣以为,盛世当分为,一级盛世,二级盛世,三级盛世。 一级盛世,是百姓食无虞,衣无虑,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朝廷和百姓的仓库具丰实。 此乃最低的一级盛世。 二级盛世,是人口增添一倍,坛兴盛,百业峥嵘,丝路和海路交易繁荣,天下不分户籍。 三级盛世,天下家家户户穿丝绸,出行有车马,田地百亩,存银不下五百两。 朝廷至今,连一级盛世,也未能达成。” 将世界的财富和粮食,全部掠夺来大明,或许会出现一个五级盛世。 但他没有说。 朱厚照很认真的听着,老高说的一级盛世,就是盛唐。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如今,百姓的米缸中并没有多余的粮食,像老高说的一样,只是朝廷有银子,但百姓没有银子。 远不到一级盛世。 李东阳虽也听出了,一级盛世就是大唐。 只是此子“润色”了一下。 尚且还在情理之中,二级盛世,稍微努力一下,或许能达到。 但是三级盛世,这这压根不像是能治理出来的天下。 诸公也皱着眉头,你搁这儿忽悠谁呢? “严大人,不是本官针对你,人人家中纯银不下五百两,这如何能做到?”蒋冕板着脸。 太上皇弘治此刻全神贯注,完全沉浸在严成锦说的盛世中。 “蒋卿家所言有理,这如何能做到?” 严成锦思索不片刻,怎么跟诸公说,总不能说掠夺天下的钱粮,全部搬来大明。 古人对盛世的天花板,就是大唐。 但他,见过比大唐更繁荣的盛世,那就是上一世。 户户都能掏出五百块钱,只是到了这种时候,五百块钱就不值钱了。 “臣也不知道。” 这个家伙又不敢说了 太上皇弘治逐渐回过神来,细想如今大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赈济,百姓仓库中没有存粮。 的确,还算不上盛世。 不由得失落几分。 “可是这与建东城有何干系?” “百姓在京城无处落脚,会如何?”严成锦反问。 朱厚照眸子微动,抬头:“会向外迁移?” “不错。” 人口越来越聚集的城市,就会越来越繁荣。 而人口流失的城市,会迅速衰落下去,最终荒废成为空城或者小城,诸如现在的长安。 上一世同样适用。 判断要不要投资买房,就看这座城市的人口是不断汇聚,还是向外流失。 若是不断汇聚,经济就会越来越繁荣,房价就会越来越高。 若是不断流失,经济就会萎靡,房价自然就会跌落。 而吸引人口聚集的,是工坊、国子监和朝廷。 只要朝廷不迁都,就会一直聚集。 天下的商贾来京城赚了银子,却不能安家在此,又会返回原籍,或另寻他处购置宅邸。 这便是流失的过程。 太上皇弘治微微眯着眼睛,有些不解,只能故作听懂了,命萧敬散朝。 诸公还留在大殿中。 “方才严卿家所言,扩建东城与盛世有何干系?” “太上皇随臣出宫一趟?” 太上皇弘治看看窗外的光线,还没到巳时,就点头同意了。 诸公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对严成锦说的三个盛世颇感兴趣。 也命人回值房去取衣裳。 第858章 扩建东城 京城,长安街。 太上皇弘治穿着一身青色的儒裳。 严成锦和李东阳跟在身后,李东阳小声嘀咕:“成锦,你莫不是忽悠太上皇吧?” “李公莫要乱说,本官这是谏言。” “可你说的一级盛世,就是大唐,其后却还有二级,三级,难道还有比它更鼎盛的吗?” 李东阳有些想不明白。 盛唐,已经是历朝中出现过最高的盛世。 严成锦却说,还有两级比它更高的,尤其是三级盛世,听起来压根就不像可以实现。 严成锦没有多说什么。 万一掠夺天下一半财富真的成功了,那不就是三级盛世了吗? 反正太上皇弘治也觉得,是他编撰的,姑且先让他这般觉得吧。 等真正实现的时候,惊骇于言表,没准要给他升官。 “到了。” 太上皇弘治抬头看去,这是良乡商会在京城的一处牙行,不少行脚商在牙行外吃午膳,准备离开京城赶路。 另外,还有许多士绅、书生、力役和官差进出,似乎用过午膳要去营生或读书。 “哎这不就是牙行吗?”萧敬咋呼道。 “严卿家为何带寡人来此?” 严成锦却不说话,走进牙行背后的后院,穿过堂廊。 只见,两层高的楼宇打开着窗户,窗户里形形色色的人在忙碌,有些已空,只挂着衣服。 “这些都是有银子,却买不到宅邸的人,过几年就会离开京城。” 沉吟片刻,太上皇弘治走进屋,只见壮汉在弄烧饼,准备出门做买卖。 “敢问兄台,一年可赚取多少纹银?” 壮汉看着七八个男人涌入家中,有些慌了心神,连忙护住自己的妻儿,却不敢答话。 王不岁上前给他说了几句,又给二两纹银。 “一年可得四十两银子。” 壮汉虽然开口,却极为小声,似乎怕周围邻居听见。 四十两银子? 太上皇弘治微微一怔,一月就是三两多,比许多衙役和太监都要高了。 诸公也听得稀奇,堪比府上的账房。 严成锦直接问出关键,“为何不在京城买宅院?” “买不起也无人愿意卖,京城门面两间,到底四层的宅地,五间房,要花三百两银子,不如回乡去买。” 这是地段稍差的宅邸。 地段好,又热闹且挨着国子监、惠民药局等地的宅地,要贵一百两,且士绅都不愿意卖,只租给百姓。 “京城中,有许多这样的百姓,靠典房和租房为生,等过几年,就要离开京城,京城即便不会变成长安,也兴盛不起来。”严成锦道。 没有人做买卖,京城就会萧条。 多点开花发展不好,汇聚于京城,大明才会越来越繁盛。 算起来,京城如今只有一点二环,连二环也算不上。 太上皇弘治陷入沉思中,他以为百姓有宅邸可住,没想到,竟有如此多典房与租房的人。 “为何士绅不愿卖宅邸?” “若有几处宅邸,全部典出去的租金,足够再买一套, 且,要是人人都有宅邸,京城的宅邸还租给谁?” 诸公自然是明白,就如同士绅喜欢将田地,租给外来的流民和佃户。 不愿租给本地的农户。 “这些人有马夫、衙役、伙计和商贩,若全都离开京城,工坊和客栈酒楼 招募不到客人,工人的价钱就会上涨。 故而,京城需不断扩建才是。”严成锦道。 康乾盛世,人口将近增加至四亿。 京城等地萌生出许多工坊,但清时的皇帝,没有扩建京城,将人口聚集起来。 这是康乾盛世衰败的原因之一。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没有这么高的远见和觉悟。 严成锦虽然知道。 但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京城的地皮是皇家的,尤其是要动这么大一块地皮,他才不惜耗费口舌。 况且,也要户部拨给银子。 随后,严成锦又带着太上皇弘治看了几座府邸,都是典房在京城的商贾,无处买房。 太上皇弘治的眼眸已经发生了变化。 诸公跟在身后喟叹几声。 严成锦道:“京城每年有人来,也有人离开,出入相等,京城一直这般维持下去,臣一句话” “严卿家说。” “京城不会更加兴盛的,新皇若是昏聩无道,京城反会迅速衰败下去。” 毕竟,许多都是无宅邸的人,跑了也就跑了。 “老高,你为何要拿朕来作注释,威武才像是昏聩的储君。”朱厚照有些不服气。 太上皇弘治颔首:“你二人都不得不防。” “”朱厚照。 “”严成锦。 诸公也是颔首赞成,百姓若是在京城买宅邸扎根,大抵就不会跑了。 除非 王朝迁都。 太上皇弘治沉吟许久后道:“寡人且就相信你,让良商开出东城吧。” 诸公心中微动,看来又要准备银两购置府邸了。 等太上皇弘治走后,王不岁面露喜色的走上前,“少爷,咱们这次开多少地皮?” “与南城规模相同。” 严成锦开口说道。 朱厚照走过来,“老高,朕要分一半银子。” “卖宅邸不赚银子,臣也是做亏本买卖。”严成锦白了这个家伙一眼。 听说这厮搬空了半个甲字库,打起仗来倒是大方。 “那朕怎么听说,开南城时,你赚了银子?” “臣没有,谁说的?” 谷大用心虚的低下头去。 朱厚照却兴致不减,“朕不批银子,你也建不成。” “那臣给新皇一百两。” 朱厚照一副“你搁这儿侮辱谁”的表情。 “十万两!” “行吧。” 你不压一压吗? 见这个家伙如此爽快答应,朱厚照忽然有种要少了的感觉,可谁让他是皇帝呢。 只能下次再坑这狗官了。 不过半日,京城就传出要建东城的消息,百姓争相庆贺。 京城一座普通的三进三出宅邸,要花一千三百两左右。 而一个百姓普通的收入,一年二七两纹银。 不吃不喝也买不起,新建东城后,没准就有了奢望。 至于地段、朝向、布局,他们压根不敢奢望,能有一处落脚的地方,就是不错了。 士绅们唏嘘不已,京城不能随便动土。 良乡商会居然又要动土了。 蒋府, “朝廷是何意?要整饬本王?” 定国公徐光祚吃着花生米,嘴里却吐出这样一句话。 朝廷传出要动土消息,东面尽是他的官田,也不与他打招呼。 “国公去找严大人。” 蒋冕身子也不动弹,轻飘飘回了一句。 “找便找。” 第859章 国公大财 长安大街,一辆马车挤开周围的行人,踏踏而行。 “老爷,听说严成锦手段狠辣,要不就算了吧?”管家劝了一句。 “老夫身为国公,岂会怕他,定要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 “老爷威武!不愧是定国公,老爷,到了。” 徐光祚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满脸细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朝廷有旨,藩王勋贵有事,要先向司礼监上疏,不能自行进宫。 蒋冕不帮他奏报,只能来找严成锦。 严成锦是都御史,他自然不敢得罪。 可他定国公,也是武将之后,算得上是朝廷为数不多的国公了。 他也是要脸的人。 尤其东区的士绅,推举他向朝廷请乞,不管能不能拿下来,总要走个形式,不能弱了定国公的名头。 咚咚咚! “要死啊,你敲那么大声干什么!” 徐光祚都要吓死了,一脚就踹向身旁的管家。 “老爷,咱们不是来寻仇的吗?”管家一脸委屈。 “是啊。” 咚咚咚咚! “你、你真要死啊!”徐光祚吓得心脏都跳出来了。 管家有点生气了,“老爷,咱们到底是不是来寻仇的?!” “是啊!” 咚咚咚咚咚! “你、你真的要死啊!” 管家:“” 片刻后,徐光祚整理了一下衣裳,让管家和下人回马车上等候,越远越好。 随即,轻轻地拉起门环,叩了三声,一声也不多。 这是礼数。 门子透过门缝,瞧了几眼。 有人正站在门前,比了比手中的一百两银子,“劳烦帮老夫通报一声,定国公徐光祚求见。” 此时,正堂中, 王不岁道:“少爷,东面的地大多都有主了,朝廷占得不多,小的收不回来” 南城建成后,士绅们看见卖宅邸赚到很多银子,不愿意出让东区的良田和土地。 朝廷准许建宅邸,他们自己有银子也能建。 何须卖给良乡商会? “可否请少爷,禀报太上皇,下一道圣旨?” “本官不能向太上皇请旨,你出两倍的银子,砸到他们卖为止。” 朝廷不能与民争利,不能强买强卖。 太上皇弘治没应允他多少亩地,考虑,或许就在于这里。 “不不是钱的事儿。” 王不岁面露难色,他愿意给三倍的银子,可士绅们偏要跟良商作对,就是不卖。 说实话,这地卖多少银子都亏。 换做是他,也会捂在手里。 “少爷,定国公徐光祚求见。”门子往里探了探脑袋。 “定国公?小的去顺天府看黄册,定国公的地最多,东面的士绅推举他向朝廷上疏,是来找少爷要说法的。”王不岁见状道。 “不见。” 严成锦倒不是怕得罪定国公,只是还没看过他的宗卷。 不多时,门子再次折返回来,“少爷,他说他不是来寻仇的。” 严成锦诧异的抬头。 很快,看见穿着青色绸缎的男人走进,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士绅,并无一眼让人记住的颜值。 被严成锦看到的瞬间,徐光祚身子畏缩,心里把蒋冕的列祖列宗问候了一遍。 谁不怕这小子的弹章。 可不来,又弱了定国公府的气势。 他想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决定来了。 “国公请落座。” “不敢不敢” 严成锦心中计算一番,难不成徐光祚有什么把柄,怕他查出来,才不敢落座。 一会儿回了都察院,他就让方学查查宗卷。 “贤侄啊,我听说你要开东面的地皮?” “国公何意?” “士绅们委托我,向朝廷讨个说法,我去找蒋冕,他又让我来找你,东面可是你督建的?” “定国公来找本官讨公道?” “我想入股。” “”严成锦。 徐光祚见严成锦被自己的想法惊愕了,也有些得意。 “本国公自己建宅邸,不劳烦良乡商会,你看如何?” 说道这里,徐光祚笑了下,已经坐下端起茶水,平江伯都栽在都察院手里了。 为了这块地皮,被都察院盯上,有些不值得。 “听说京城的士绅不肯配合?本国公有一计。” “英国公去了大同,京营统领空缺。 若贤侄能让老夫当上京营统帅,士绅必定投献老夫,老夫再把地,给你。” 徐光祚语气不紧不慢,甚至有些诙谐,却时刻打量着严成锦的脸色。 “定国公不怕被戳脊梁骨?” “哼,自古以来,哪个国公会受士绅投献,我也为了报效朝廷,在兵法上,叫以退为进。” 严成锦突然凝起眉头,三两语就判断出。 此人大才! “国公可会射艺兵马?” “不是我胡侃,若不是张懋有祖先恩荫,未必能比得过我!兵法谁不懂?” 徐光祚说完就站起身来,走向院子中,接过何能的大弓,放箭就中了靶心。 严成锦沉吟片刻,问道:“定国公入股多少银子?” “先一百万两银。” 奉天殿, 萧敬给太上皇弘治平整了疏奏,压上玉镇纸。 “东门的士绅不给良田,定国公还扬言,要严大人付出代价,太上皇可要下一封旨意?” 太上皇弘治睁开眼睛,“定国公要寻严卿家的麻烦?” 京畿之地,多封给了国舅和定国公。 “是啊,带人上严府去了。” 萧敬刚想多说几句,小太监就领着严成锦进来了。 “臣请旨,将北面和西面的城墙,也一起修建了。” “你何来这么多银子?” 太上皇弘治也想一次到位,但国库只有一千五多万两。 “本来没有,但定国公入股了。” “”萧敬。 太上皇弘治回过头来看向萧敬,萧敬忙道:“奴婢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严成锦目光微闪,却又道:“说到定国公,京营如今空缺,不如先让定国公统领?”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抬眸:“你为何替他请乞?” 严成锦将方才的事逐一说了一遍,太上皇弘治虽是皱眉,但没有阻止。 京城始终要扩建,早晚也要收回士绅的地。 “你与厚照商议吧。” “臣谢过太上皇。” 王守仁没有银子养安南的兵马。 扩建京城,不止是为朝廷,也是为了筹集一大笔军饷。 等他建完东城、西城和北城,筹到银子,唐宋就能向奥斯曼出兵了。 西北边陲的官道,都设有钞关和巡守的士兵。 此事,的确得跟朱厚照商议。 如何将这一大笔军饷运到唐宋去。 第860章 我赚了啊 东宫。 严成锦来和朱厚照商议,运一批军饷去唐宋。 进了大门,就看见惊愕的一幕。 朱厚照背对着他,脚下生风,一脚将蹴鞠踢进门框,蒋冕气喘吁吁,似乎输给了朱厚照,露出不甘的神色。 朱载堃三人被绑在柱子上,看见严成锦走进来,大眼睛看着他。 这是哪一出? “方来,怎么不在詹事府读书!” “我们是人质,蒋师傅踢赢了,我们才能回去读书。”严方来眨了眨大眼睛,无辜地道。 “”严成锦。 蒋冕看见严成锦来了,忙走过来:“严大人可否帮本官一个忙?本官刚才说话冲撞了新皇,非要赢了才放人。” 他派去奉天殿的人,多半被新皇拦截了。 朱厚照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乐道:“老高,你要帮蒋师傅吗?” “新皇何故如此?” 朱厚照凑过来小声道:“这三个小子想来东宫玩,又怕被蒋师傅罚抄经,便让朕帮帮他们。” “”严成锦看向绳子,果然不是真绑。 将绳子解开,蒋冕带着朱载堃三人气咻咻回詹士府,严成锦走进寝殿中,谷大用守着殿门。 “你要运三百万两?” 朱厚照小心翼翼的询问。 “臣想,先将银子换成丝绸,由丝路进入唐宋,再换成银子,称之为洗银子。” 严成锦在地图上画出路线。 “老高,奥斯曼国真如王简所说那般强大?”朱厚照来了兴致。 “这是自然,不过臣在朝中发现个将才,新皇可知道定国公?”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定国公是除了寿宁侯和建昌伯三人外,京城的一大恶霸。 以前就常跟朕的舅舅混。 如今,朕的舅舅出海了,就自己混,他岂会不知。 “你想让他执掌京营,再调至甘肃卫?” 朱厚照很快明白严成锦的意思。 若英国公从大同回来,就要换下其中一个国公,可以派去甘肃卫剿匪了。 张懋脾气暴躁,心直口快。 徐光祚合适。 定国公府。 徐光祚翻了翻一沓地契,全是东面、北面和西面的地契。 管家心痛,问道:“老爷,这些地契全部白送?” “换京军统帅,我赚了啊!” “老爷高明!” 如今士绅的地契都收上来了,朝廷也该来旨意了吧? 徐光祚是相信严成锦的,原本成国公朱辅不能执掌京营。 如今,若执掌京营后,地位不弱于英国公。 藩王制不能世袭后,国公的爵位变得重要,尤其是掌握京营的国公。 皇帝以后,定国公一脉被奚落,眼下有执掌军权的机会。 这时,只见一个小太监手执圣旨走进来。 “定国公接旨。” 京城,连同北城和西城一起建设,百姓们眼巴巴的盼着。 再快,也要明年六月才能入住。 但户部衙门开始排号入黄册,眨眼间,收到上百万两白银。 海外, 刘瑾站在甲板上,海风吹过,顿时精神抖擞。 上了船后,张敷华就莫名其妙的病倒了。 舰队的指挥,也变成刘瑾。 他拿出严成锦给的海图,按计划到了琉球群岛。 按理说,应该看见王守仁派来的舰船,可周围依旧空无一物。 “刘公公,西方三里有好多艘海船。”亲卫走来禀报。 刘瑾将望远镜转向西方,顿时看见了十余艘海船。 帆上有“唐”字,是唐宋的大船。 “咱离开唐宋的同时,王守仁也命人出发了。 回京城的路上又耽搁了两月余,没想到,唐宋花了五个月,才行到此处。”刘瑾暗道。 高凤从袖口中拿出单筒望远镜,惊呼:“开炮,开炮!” 兴许是海盗! 若是对方在他们船上开个洞,沉下去就不好玩了。 “不许开炮!” “高凤,你敢不听咱的命令?” 刘瑾冷眸盯着高凤,要不是这太监能找到黄金州,早就被他丢下海去喂鲨鱼了。 副将们颇为为难。 这两个太监,一人是太上皇钦派寻找黄金州,一人是新皇和严成锦派督军。 “刘公公,或许这是倭寇,我等也不能听你号令,需得迎击。” “这是唐宋大船。” 副将再凝神看去,只见船头是儒裳纶巾的书生。 “唐宋向大明进贡,大明理应庇护其舰船。” 张敷华撑着身体来到船头,闻着海风就想吐,不知为何会如此。 用单筒望远镜看去,十几艘舰船在缓慢靠近。 “让他们过来吧。” 紫禁城,西暖阁。 太上皇弘治在殿宇中走动,翻着唐皇留下的贞观政要,心中有感而发。 “真是好书啊!” “若太上皇也能留下一部治国之书,必定福泽子孙后代。” 萧敬拍马屁道。 太上皇弘治听到这里,沉吟许久后。 “你所言甚是,皇孙可以看如何治理的天下,这就是帝王之道啊!” 片刻后,小太监跑来内阁传旨。 诸公不感觉诧异,颔首点头。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这弘治政要就由你来编修吧?” 严成锦思索片刻,以贞观政要的标准来编修,难度很高。 且要将弘治皇帝当朝时,与大臣们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 还得揣测每句话的用意。 “下官恐怕不能胜任。” 蒋冕却看向严成锦:“弘治朝中,你提的政要最多,理应由你来编修,我等辅佐。” 张升和崔岩点头。 一旦整理下来,就会发现有许多是此子和太上皇弘治的话。 见状,李东阳开口:“你编修此书,内阁的疏奏,就不用票拟了。” 严成锦思索片刻,以他如今的学识,难以引经据典,编修成贞观政要的水平。 能理解太上皇弘治的心情,但凡像唐太宗这样的贤王。 都会有书流传于世,像后世人出名,会写一本自传。 这是成功的标志。 看来,只能用白话了。 “下官遵从,只是届时,还请诸公编修。” 严成锦去史馆找史官,弘治年间的时,他大抵记得一些。 但没有到记录对话的程度。 而他穿越的时间,是弘治十一年,前面缺失的部分,得去找史官要史料。 弘治元年到弘治末年的史料有缺,中间有曾经废过史官。 “看来只能问太上皇了。” 严成锦让吏抱着史料,来到太上皇弘治的大殿。 “太上皇还记得弘治元年,到弘治三年的廷议?” “不记得。” 你自己都不记得,叫我编个 “那从弘治十一年开始编吧?臣记得。” “”太上皇弘治。 萧敬眼睛一直看着这些史料,不由插嘴说道:“奴婢记得一些。” 他是侍奉太上皇登基至今的伴伴,经常听廷议,对宫中大事记忆犹新。 严成锦给了萧敬一个本子,让他先写下来。 回到都察院后,开始编修简体字的字典。 明朝虽有些字体简化,但也有些用着繁体,与上一世不同。 第861章 英国公回京 半月过去, 萧敬命人送来一堆书稿,博古通今,也算得上大明的小司马迁。 严成锦递给方学几人一本简体字典,“太上皇命修弘治政要,你们用白话将它写出来。” “大人,皇家典籍用白话,可否有些不妥?”郑乾担忧。 “无妨,按本官说的修。” 唐朝时,写贞观政云里雾里,后人还要猜测句子的真意。 政要,就是帝传。 要领会的是皇帝治国用意、精神和道理,卖弄辞藻也成,但会给后人增加翻译工作。 方学、郑乾、刘来等几人,各自分了五年的份。 写白话十分轻松,只是将萧敬写的话再译出来。 几日过后,严成锦细细看了五遍,更正十几处,才让方学送去内阁。 李东阳询问了几次,只说在修撰中,不知道此子是真修还是假修,不让内阁诸公参与。 “李大人,弘治政要已成。” “这这皇家典籍,怎么都是大白话?” 蒋冕翻了几页,眼睛看到的字都是用白话修撰,一个引经据典的地方都没有,像是坊间说书先生写的毫无才气。 “这太粗鄙了?” 李东阳想过严成锦会偷工减料,这简直是偷工没有料。 方学眸中凝聚神采,作揖:“诸位大人,可否看懂其中的道理?” “我等自然能看懂!” “皇孙年幼,看这等白话正合适,诸公应当知道买椟还珠的道理。” 见到方学说得有理有据,知道这是严成锦教的。 “严成锦呢?” “在奉天殿。” 李东阳几人对视一眼,这家伙大抵也知道无法过内阁审查。 所以,才先去通报太上皇。 “重新编修吧?” 重新编修,只是将白话转译成书面试的格式,并不难。 蒋冕也觉得应该重修,这样的帝王之道,实在拿不出手。 甚至,会弱了他们这一届阁臣的实力。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李大人,新皇让您将书稿,送去奉天殿。” “此稿还未修成,告诉太上皇,再容内阁几日。” 李东阳觉得难为情,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也不好将罪责推到严成锦身上。 可成了严成锦的老泰山后,脸皮却越来越厚了。 小太监抬头看着书案上的书本,脸色焦虑起来。 “新皇说,看过再论。” 奉天殿, 李东阳几人捧着修撰的书籍见礼,严成锦站在平时上朝的位置。 太上皇弘治翻开书稿看了几眼,手边还有一本简体字典。 “不错,就按严卿家说的办吧。” “新皇,这是?” 李东阳和蒋冕心中微骇。 这其中的字体,还有些他们不认识的,严成锦造字了? 太上皇弘治和颜悦色,心中也是啧啧称奇,对这本书极为喜欢。 “这字典?” “臣拆字拼出来的。” “不错,看起来顺眼。” “出精修本和白话本,存于渊阁中,这本给皇孙送去。” 李东阳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有精修本和白话本的话,倒也无事了。 京畿, 英国公张懋黑着脸,回京却听说京营统领给了定国公。 骂了朱厚照几遍,还不解气。 所幸,他已经班师回朝。 “回京禀报陛下,说臣已到京畿,这就脱去帅袍,让给徐光祚!” 谁还没有点脾气呢。 亲兵连忙骑上最快的骏马,飞蹄赶往京城,半日就到了午门。 一刻钟后,西暖阁。 谢迁和蒋冕几人诧异的看着亲卫。 “英国公要解去帅印?” 问完这句,李东阳看向严成锦,后者被看得有些诧异,随后开口道:“新皇在京营。” “新皇令定国公统领京营,未与我等商议,如今定是要选出一位,不知太上皇?” 哪怕是百官,也知道该选英国公。 祖辈开始,定国公徐增寿立下的功勋,就不如英国公张辅。 就如今而言,英国公张懋功劳也比徐光祚高。 太上皇弘治瞥了一眼萧敬,开口道:“传新皇回京。” 严成锦抬眸,朱厚照知道今日英国公张懋回京,去京营派徐光祚去边陲了。 只是太上皇和诸公还不知晓。 京营, 徐光祚换了一身红色戎甲,骑在大马上,督训三千营的士卒。 三千营有七万,神机营有十万士卒,五军营有八万士卒,总计二十五万兵力。 除了三边总制,就属他掌握兵力最多。 定国公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定国公,英国公回京城了。”亲卫走来小声禀报。 他们原本是戍守大同的士卒,属于武定侯。 但武定侯被斩杀后,京边两军互调,故而京营中并无张懋亲信。 徐光祚卖力操练,正是想从英国公手中夺京营。 “定国公,新皇邀您去大帐中。”谷大用道。 徐光祚走进大帐中,不由心中暗自欣喜,朱厚照行事不按常理。 只要是宠幸的人,就会白白给官职。 严成锦不就是这样入了内阁吗。 “新皇宣臣?” “你将这身帅袍脱下来,今日收拾包裹,去甘肃卫。” “”徐光祚。 朱厚照取过豪笔,稍稍沾点墨水,在册书上写下几行字,似乎是任命的疏奏,仔细一想还给徐光祚封了个大将军。 “来,你收好。” “新皇这?可否将地契还给臣,臣想留在京城。” 徐光祚接过册书瞥了一眼,这真的是册封边陲将领的疏奏。 还有一块新雕刻的将印。 朱厚照望着徐光祚畏缩的身影,喜滋滋道:“也行,你将爵位也一起还给朕。” 徐光祚有些发懵,回想起严成锦的话,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好吧,只是臣不明白,为何要派去甘肃卫?” 九边能派的地方,有六个之多,偏偏点明了要他去甘肃卫。 “见了突厥人就杀,出了疆域也无事,朕算你军功。” 突厥人在北,唐宋在南。 而北边与大明接壤的疆域是吐蕃和哈密,突厥人常会出现在那里,劫掠丝路上过往的商人。 徐光祚心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算军功,那就没事了。 “臣想带我儿,一同前往。” 朱厚照能猜出徐光祚的心思。 国公只能承袭给长子,其余子弟要另谋生计,次子和幼子去边陲,没准能封爵位。 “那朕再给你儿子写敕书。” 朱厚照当然不在意,越多人去边陲越好。 这时,大帐外响起马蹄的声音,好似有一匹快马正朝这里急速奔来。 不多时,谷大用进来禀报:“新皇,太上皇召您回宫。” 第862章 真金白银 朱厚照没去奉天殿,只派了谷大用太监禀告。 听说派定国公去甘肃卫,太上皇弘治细细体味,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不由得看向了严成锦一眼。 “新皇派定国公去甘肃做什么?” “应当是对付突厥人。” 一时间,诸公皱着眉头。 看来新皇与突厥人交上劲了,甘肃卫传回的疏奏中,突厥人曾侵入哈密掠夺财物。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也懒得计较,轻叹一声命百官退朝。 正德七年三月,距定国公离开京城已一个月。 京城的积雪还未化开,但不影响东城、北城和西城的建造。 从规模看,单单东城就能容纳下五千户,而北城和西城能分别容纳下六千户,七千户。 宅邸未盖瓦砾,但百姓已经等不及去瞧瞧,期盼着能住上。 永清县, “大人,李朝上了一封疏奏,如今百姓脱困,您也上一封疏奏吧!”县丞苦劝。 固安县,原本过得比他们还要差些。 可是,那李朝不怕死,向朝廷上一封疏奏,光靠南来北往的商贾在汤池落脚,就赚不少银子。 如今,固安都有百姓进京购置宅邸了。 韩松为人比较急切,摇头:“固安有汤池,永清无地利可倚,报了有何用?” 说完不由喟叹一声,永清全是山林,连耕地也不多。 朝廷即便看到旨意,也是发一些赈银。 “大人不上疏如何知道?下官听闻严大人谋略过人。”县丞恨铁不成钢。 韩松看着书案上的房四宝,点点头。 县丞连忙磨墨,将豪笔递给韩松,只要这封疏奏一上,说不定严大人也会来永清看看。 “写什么?” 身为县令,总不能厚着脸皮向朝廷讨要治理之策。 如今永清县无灾,也不能请乞赈银。 “就写如今百姓状况,严大人定能看明白。” 县丞心思缜密。 思索顺天府不一定会将疏奏呈递上去。 就算呈递散去,也大抵会落入其他阁老手中,或被留中,干脆直接呈递给永清御史。 京城,东区。 严成锦坐着轿子来此走了一圈,留下几处布局和地段满意的宅邸,才吩咐户部衙门官卖。 王不岁来户部主持官卖。 最抢手的,当属三种宅邸,六进六出,八进八出,九进九出 取吉祥之意。 价钱从五万两,直接官卖到了九万两。 这些官绅从海外贸易中,赚了大笔银子,王不岁一点不心疼,手续费又收了一万两。 但还是炙手可热。 最便宜的宅邸,售卖二百两银子,有四间房屋,藏在小巷中,没有门面。 短短几日,京城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大半,挤在户部衙门。 朝廷不得不在顺天府和都察院衙门,也出具购置宅邸的契书,供百姓落户。 “回禀太上皇,昨日落户百姓有六千余户,共计收纳白银一千三百余万两。” 王琼手臂在微微颤抖。 这是数银子数到手抽筋了。 六千座宅邸中,有一千户卖一万两左右,是京城普通三进三出宅邸的价钱。 仿佛有一阵凉风,吹过大殿般,太上皇弘治顿时来了精神,“京城如今有多少人?” “一百二十余万人。” 太上皇弘治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控制不住了,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洪武年间,京都只有十四万人。 他登基后,京城人口为六十八万人,如今足足翻了一倍。 诸公几乎是条件反射以一样看向王琼。 原来增加京城人口的方法,就是扩建。 “儿臣说,会让天下人口翻一翻,如今,兑现了承诺。” 朱厚照认真的道。 诸公有些不相信王琼的话,可如今,账目就摆在眼前,越是对比越是心惊,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 “天下聚集如此人来京城,臣倒是怕会伤农。” 蒋冕自然不认为,这些人是京城本土的百姓。 多是外地汇聚而来,要入黄册,京城的人多了,地方的人就少了。 和打仗是一个道理。 “或许会,或许不会。” 严成锦认为,蒋冕说的有道理,天下士绅不断汇聚于京城,是城镇化的过程。 意味着,州县等地会出现空巢,而逐渐衰败下去。 但,这或许是走向盛世无法避免的。 如今,京城才一百二十余万人,远远比后世两千多万人少,还能继续汇聚。 但此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严卿家如此一说,寡人反倒有些担忧了。” 太上皇弘治翻阅着刚入的黄册,专心致志的凝视每一个数字,越对比越心惊,因为人口直接增长了一倍。 这几乎是几代皇帝,才能做到的事。 严成锦见太上皇弘治的心气动摇,“京城的宅邸最低二百两,并非农户能买得起,多为久在京城的无田百姓,暂时还不会伤农。 至于今后,臣也不知。” 太上皇弘治听到这里,还是有些担忧。 做买耕田舒适。 朝廷才对百姓的地位,排了士农工商,就是怕人都去经商,无人种田了。 王琼注意力从严成锦身上收回,“太上皇,剩余未卖的宅邸和钱银?” 当初,朝廷只出了一千二百余万两。 如今全部收回来了。 多余的银子,是要给良乡商会,还是继续归朝廷? 他与严成锦交情颇深,谈银子伤感情,只好由太上皇定夺。 大殿顿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严成锦道:“良商购置土地,也花费了四百余万两,再加上成国公入股的一百余万两” “还有多少座空置宅邸?”太上皇弘治道。 “一万余。” 诸公眼睛稍微睁大了些。 六千余就卖了一千三百余万两,岂不是说,还有两个一千三百余万两。 严成锦眸子微动,这些宅邸会慢慢涨。 或许,远远不止能卖这个数。 但还要卖很久。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眼中露出几分神采,“儿臣以为,当给一半良商,良乡的士绅操办此事,自然是希望获得银子。” 反正也是给呆子打突厥人。 诸公沉默良久,暗怪朱厚照胳膊往外拐。 虽知道宅邸赚银子,可这赚的数目远超出预料。 不能白给! 见严成锦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太上皇弘治微微眯着眼睛,才开口:“朝廷取七千户,其余五千户归属良商。” 虽然想全部归属朝廷,但与良商争利,吃相太难看了些。 严成锦心头微喜。 还以为太上皇会给一千户,没想到竟这般大方。 “臣谢过太上皇。” 五千户宅邸,大抵能卖一千万左右。 诸公和王琼则是被剜了一块肉般,心疼得紧。 第863章 百姓迁移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看见书案上放着一本疏奏。 方学作揖道:“永清县令托御史传上的疏奏。” 严成锦不用看也猜到大概。 良乡、房山和固安,原本是京城偏远的县城,得了朝廷和良商大力疼爱,如今不少百姓脱离贫苦。 有些普通百姓都敢买京城的宅邸了。 原本严成锦不想看这封疏奏。 但江南商贾,原本是从永清的官道入京。 现在都改道固安,先享受固安汤池,再进入京城。 给永清造成不小的损失,永清也是京城的亲儿子,翻开疏奏,就当是补偿了吧。 “将永清的黄册、县志拿来。” 方学早就看过这本疏奏,有所准备,吩咐一个文吏将县志和典籍抱进来。 严成锦翻开看了几眼。 永清的资源丰富,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个资源是石油,他记得是华北一带石油的主产区域。 不说开采困难,就算开采出来,也没有地方用。 良田耕地也不多,周遭是山林,全靠江南上来的行脚商人,采办货资。 这种条件,让本官如何出手? “大人,要将疏奏退回去吗?” 方学也知道此事难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永清县令若有轻而易举的办法,也不会上疏朝廷。 严成锦却放下疏奏不语。 此事若帮了永清,京城的其余县城,也会效仿上疏。 京畿之地的大小州县,大抵有十九个,县令都来上疏,就有些难办了。 思索片刻后,带着疏奏来到内阁。 “永清的百姓,想要迁移到固安?” 李东阳眉头动了动,近十万百姓请旨迁移,还是头一回见。 其余诸公,也一同看了过来。 “迁移为由,实则是想朝廷给永清百姓寻些生计,诸公可曾看过永清的县志?”严成锦道。 蒋冕道:“老夫倒是对永清有些了解,此地山林众多,良田耕地少。 旧时有匪盗盘踞,不好治理。” 朝廷在南北官道上增设兵巡道后,盗匪迁移了。 这才好了些。 那里是河间府到京城这的官道中,唯一能够下脚的县城。 “总不能强令士绅从永清入京,留中吧?” 崔岩几人多去过永清,荒野山林延绵,靠着商人走商住店留下点银两。 虽然猜出这封疏奏的意图,却无人敢谏言。 “韩松所言也不尽为真,眼见为实,应当去永清看看,本官今日的疏奏,就麻烦诸公了。”严成锦道。 良商在固定安的塌房,供落脚的商户存放货物和马车。 赚许多银子。 他倒是想去永清看看,唐宋与突厥人不知还要打多久,如今就花了七成银子。 多赚一些总是好的。 这种事,还能名利双收。 来内阁说一声,是让诸公向太上皇禀报,不然做了好事,也没人知道。 要不要告诉朱厚照? 据他所知,朱厚照这厮也把甲字库搬空了。 等严成锦走后,蒋冕微捋着胡须:“永清之事,可是有什么好处?” 声音不大,却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谢迁几人反应过来。 没有好处此子怎么会“甘愿犯险”,离京去永清? “宾之,此事可否要禀报太上皇?” 谢迁看向李东阳,大批百姓请旨要迁移。 这是民怨。 积压民怨,会压出逆心来。 以刘公的脾性,定会向太上皇禀报了。 “去奉天殿吧。” 片刻后,太上皇弘治看着疏奏微微愣了一下,严成锦这家伙在固安设汤池后,惹出永清的乱子。 “百姓若迁移至固安,永清岂不是要荒废了?” 永清有一座钞关,商人改道去固安,钞关形同虚设。 若有良田供养百姓就罢了。 但两边皆是山林,恐怕又要生出流民,他自然想严成锦能解决此事。 “且先等严卿家的消息吧。” …… 永清,官道上。 严成锦坐在马车里。 朱厚照听说永清上了疏奏,固安的事令他的名声得到改善,也喜滋滋的出宫溜达。 王不岁骑马看着账本,乐道:“少爷,固安上月收了五万两银子,要运往您的府邸还是?” 严成锦的声音传来:“新皇在此,怎能把数目说出来?” 朱厚照深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朕要分一半。” “……”严成锦。 府上的八成银子,送给王守仁调度。 万一唐宋的事情败露,总要留些盘缠跑路。 而且,王守仁要是被奥斯曼的突厥人灭了,还要留一笔银子东山再起。 多少银子也不嫌多,他不想分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眼周围的山林,顿时兴起,“这地方适合打猎,也适合军队伏击。” “爷,要不要奴婢找一副弓箭来?”谷大用道。 果然是狗皇帝,不思百姓疾苦。 这太监也不是好东西。 王不岁不由暗啐一口,面上却始终保持若有若无的笑意,向着朱厚照。 严成锦撩开轿帘,看了眼周围翠绿的山林,走了近一个时辰,都是同样的景象,村落不见几处。 偶尔,才有赶路的商贾经过。 难怪以前有贼寇盘踞。 谷大用真从护卫手中拿来几副弓箭。 以前,朱厚照一直是在南苑豢养的园林中打猎,他还没玩过野生的呢。 反正永清的事有老高解决,他去了也是多余。 “老高,朕不与你去永清了。” 兴高采烈的赶着大马,从一处平缓的土坡,奔上山林,护卫紧随其后。 马车突然停了,严成锦被晃得身体倾斜向前方,一个踉跄险些滚出马车。 “何能这个狗东西,本少爷要扣他的年终奖。”严成锦暗骂。 撩开帘子,却看见百姓拖家带口,背着行礼,像搬家的蚂蚁把路断了。 这是要全村移民? “何能,去问问。” 永清衙门。 韩松来衙门的书案坐下,拿起惊堂木压着的书。 怕严成锦或朝廷派人来,故而,这几日都是早早就来到衙门。 县丞慌张的走了进来,“大人,韩村镇真的百姓迁去固安了。” 百姓迁移变成流民,是正常不过的事。 韩松抓紧了惊堂木,蹙眉道:“朝廷还未来旨意,他们急什么,抓回来。” “大人,几日了,也不见严大人来,这……” 县丞皱着眉头,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朝廷定然看见了疏奏,不回应会不会是被留中了? 第864章 真是宝地啊 严成锦亲自来永清一趟,果然是鸟拉完屎就走的地方。 但,一趟下来,心中也有了主意。 这是个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韩松却不懂利用。 京城,一万余户百姓入新宅,需要数以万计的家什,京城能供应的家什有限。 永清到处都是山林,且辖地广阔,除了木头还是木头,砍去卖炭,不如做成家什。 此处和宛平相比有个好处。 距离京城远,造纸散发出的纸浆臭味,也传不到京城。 “王东家,去和永清的县令说,良商要做一笔大买卖。” “少爷,这…这里没人不好做买卖吧?” 王不岁嘀咕一句,一路走下来也没见几个商贾,百姓要迁走。 没人就没生意呀。 而且百姓也不富足,哪里舍得花银子。 说完这句话,发现严成锦正凝神看着他,连忙闭上嘴巴,“小人这就去办,少爷要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永清县的衙门。 “韩大人,外头有个商贾说,要跟您做一笔大买卖。” 衙役小跑进来,很快通报了韩松一声。 韩松听到这句话,和县丞相视一眼,有些被惊到了。 严大人来了? 他立即抄起书案上的官帽,随后,大步走出衙堂外,却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笑吟吟的站在衙堂前。 “小人想看看永清的黄册。” 韩松皱着眉头,左右看看没有破轿子在,确定没有,严成锦没有来。 失望之余,他才看向眼前的商贾。 “你要看黄册做什么?” “看看永清的辖地和百姓,良乡商会想在此处办一座大工坊,价钱好商量。” 王不岁捻着山羊胡。 看过永清百姓的人口,才知道要办多大的工坊,虽然少爷说越大越好。 可他总觉得,做买卖是有风险的。 韩松望了眼前这人一眼,朝这商贾拱了拱手,面色微动,“王东家里面请。” 果然被严大人盯上了啊。 此时,永清县中,严成锦瞥了一眼就确定了工坊的位置,让何能赶着马车回京城。 行到半路,发现朱厚照正等着他来,手上拎着鹿和锦鸡。 “老高,朕方才看百姓带着锅碗瓢盆,哪里要开饭了吗?” “不是,是迁移。” “百姓为何要迁移?” “皇帝昏聩,日子难以为继,百姓就去邻县另谋生计了。”严成锦耿直道。 朱厚照却像没事的人,乐道:“等回宫了,朕就说说父皇。” “……”严成锦。 从永清回府,朱厚照也跟着回府,在捣鼓猎来的野鷄和鹿。 “老高,明日诸位师傅问起来,朕要说去永清县做了什么?” 他不好的名声,都是诸师傅和百官宣扬出去。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名声。 不想被玷污。 严成锦想了想,“就说去看了永清,永清是一块宝地。” 不多时,王不岁也回来了,“少爷,韩松说要禀报朝廷,不敢胡乱建造如此大的工坊。” 严成锦没多说什么。 百姓向固安迁移。 韩松也会上疏奏,明日太上皇就会问起,再请乞就是。 大清早,太上皇弘治掀开被衾,还未洗漱就问,“严卿家昨日去了永清?” 昨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始终想着永清的百姓,还想到严成锦说的盛世。 心中有几分期待,又有些许无力。 故而,翻身到很晚才入睡。 “没说什么,新皇去永清打猎,没多久便回京了,未走到永清衙门。” 萧敬将厂卫禀报的话,全都说出来。 厂卫跟的比较远,护卫在严成锦身边的是逮捕司的衙役。 听得不太真切。 “没说什么?” 太上皇弘治喃喃一句。 永清没有汤池,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走不了大船。 昨夜想了许久,也寻不出一个计策来。 上朝后,太上皇弘治看着朱厚照,“寡人听闻,你与严卿家去永清的山野,打了两只野鷄,一只花鹿?” “还有一只兔子。” 严成锦:“……” 百官:“……” 太上皇弘治面色渐渐变为阴沉,“永清迁移千人至固安,你还有心思去打猎?” “父皇教儿臣,如果生长在深宫中,不思虑帝业,就不知道富贵来得艰难,永清百姓多是猎户,儿臣也是出于微访永清,才去打猎。”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一股脑将太上皇教他的道理搬出来。 “那你想出计策了?” 朱厚照瞧了严成锦一眼。 诸公转头看着侧旁,今早看到韩松的疏奏。 传闻,良乡商会要在永清,兴办一座庞大工坊,购置上万顷山林。 严成锦知道太上皇迟早要问,仔细一想,“臣想在永清设立一座工坊。” “严卿家是说木坊?”太上皇弘治不露痕迹的问了一句。 这是第一层,严成锦却还有其他打算。 一级盛世可以达成,二级盛世也不难,三星盛世或许要些时日。 但身为穿越者,他想缔造的是五星盛世。 粮仓富余,精神富足,人人可以追求梦想。 纸皮工坊,堪称五星盛世的过渡标配,上一世,在过渡期,纸皮制造厂扮演着重要角色。 若永清兴办,天下各地必会效仿,能吸纳许多流民和贫户。 如今运输货物,用的是大木箱,沉重且不易搬运。 浪费运力。 且不说耗费的木材。 单单是这些木箱,就足以暂据商货重量的三成,甚至更多。 木头是可再生资源,可以再种,朱元璋就下过圣旨,植树造林。 且永清位于京城的周围,这些山林迟早也是要推掉开发的,短则五十年,长则百年。 李东阳几人面面相觑。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严成锦要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些,足足要万余人,朝廷最担忧百姓聚众起乱,防患于未然。 “一千足够了,严大人要建万人的工坊?” 百官听到了这里,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除了朝廷管控的船厂,有几千人,还有江南制造局,有几千人,还未听说过这么大的工坊。 而且,江南制造局和冶铁局,有官差监督管制。 这坊间的工坊无朝廷管制,如何保证安定? 严成锦想了想,道:“或许还需更多。” 太上皇弘治迟疑片刻,有些犹豫不定。 此子敢建万人工坊,定也会想到了相应的可能,或许,或许有法子管制吧。 “容寡人再商讨一番。” 第865章 这是好事 蒋冕想了想,略有担忧,“只怕家什有盈余,浪费力役,不如迁移至南方安置。” 成化年间,朝廷兴起官炉炼铁,后来铁器富余,朝廷废止,上万力役不知安置到何处。 最后,全都变成了流民。 这也是成化年间,荆襄之地流民百万的缘故。 严成锦道:“臣有办法。” 京城增加了上万户百姓,酒楼和客栈有几百家,家什供应不过来。 良乡商会的商号,在百姓心中,就象征着良心,不怕百姓不买。 太上皇弘治眸子深处闪过一抹思虑,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那就依严卿家吧。” 严成锦能折腾出个一级盛世来,也是好事啊。 就算折腾不成,也只是多出永清十万流民,朝廷还有余力安置。 出了奉天殿,朱厚照如影随形的跟在旁边,小声道:“老高,这单能赚多少银子?” “臣做的是亏本生意,新皇哪只眼睛看见臣赚银子了?” “那五万?” “臣借给王不岁,王不岁自然要还臣的银子,就如同朝廷借了良商一千二百万,良商却还了两千八百余万,新皇要不要入股?” …… 永清,衙门。 “这怕不是矫诏吧?” 韩松诧异看着手中的玉轴圣旨。 如今大明,但凡超过千人的工坊,都属于朝廷,朝廷竟准许建造一座万人的工坊。 “要不要再上疏问问?” 县丞也吓得不轻。 向朝廷请旨安置,没想到朝廷竟一口气全安置了,恐怕是天下第一座坊间的万人工坊。 这么大的工坊,不知能吸纳多少百姓。 听说良乡商会给的工钱很高,永清在河间府边上,虽然是京畿之地,但工钱却按河间府的标准给。 普通力役,一日五分纹银。 良乡商会能给到八分纹银,有些还能更高。 很快,韩松听到衙门外良乡商会来招募力役。 古人说,所有的病都是穷病,这话一点也不假,眨眼就把他和百姓的心病治好了。 县丞也是会来事的人,“韩大人还得进京一趟,感谢严大人。” 对啊,这是礼数。 韩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一天大清早,严成锦到永清的县城,县中全无前几日的冷清。 “少爷,不止三万人了。” 良乡虽有几万力役,却是很多工坊组成。 王不岁头一回开这么大的工坊,也不敢断定,要不要这么多人。 也怕亏了银子。 “按照之前良乡的做法,每户先收一人。” 用太平车拉进城,木材加上人工,一张八仙桌,成本一钱银子左右。 严成锦估计超两万人就要亏本了。 “王东家,做这么多家什,要卖到何处?”谢玉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卖到哪里,也就不会愁了。 严成锦思索片刻,从上一世学到某团的经验。 先搞死,再涨价。 最低价钱先卖一波,等京城的家什牙行全部倒闭…… 京城卖家什的牙行,多为晋商,也不用客气。 但这样做,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兴许会诟病。 这个脏活,怕是要朱厚照来,反正这厮也想有些参与感。 “木材需要阴干,或许要等几个月才能卖木材。” 下值时,严成锦在午门前等轿子,一道身影不急不缓的走上来,微微侧头,谁知是个六品官员。 韩松拱手作揖:“敢问您可是严大人?” 样貌年轻,又身穿麒麟赐服,六成是严大人。 严成锦心中略微一惊,然后揣测眼前这人的意图,“找他何事?” 晋商在朝中也有些官员,不得不防。 不过,此人看官袍像是地方官员官员。 近日,他与地方官有交涉的,除了固安县令李朝,也只有永清县令韩松了。 “下官是永清父母官韩松,特意进京谢严大人。” 韩松是深受孔子影响的读书人,承了大恩本想略表心意。 但这里是宫门前,不便给严成锦送礼,故而空着手来。 严成锦轻道一声不必,便坐进轿子走了。 永清建造工坊过去半月。 诸公都很有职业操守,当初赞成建造工坊,人数超了一大截,也没有再提。 反倒是想看看,严成锦如何督管这么大的工坊。 国子监, 月初一日沐休,消息从外头传入。 祭酒王章听说严成锦在永清,折腾出一座大工坊。 “此子行事,总是这般不顾后果,如此多家什,如何能卖出去?” “大人,咱们还是先忧虑眼前吧,荫生如何处置?” 旁边的司业瞅着脸,手里拿着一堆名册。 国子监生,大抵上分为荫生和贡生。 严成锦在京城新增一万多户人,许多南直隶官员子弟从江南而来,蒙受恩荫进入国子监。 原本,这些士绅子弟是读于南京国子监,只是赶考时会进京。 如今迁移到京城后,一窝蜂全部涌入京城。 偏偏这几年,国子监招纳越来越多,光是入学的贡生,都安排不下了。 “大人不妨向朝廷请乞,废除贡例?”另一个司业小声道。 贡例,也就是各府州县,向朝廷推举贡生。 而州县推举的贡生,多为士绅和寒门子弟,故而,这大抵是要废制的活。 王章想了想,面色微变:“你让本官请旨废贡例?” “不是,大人与严成锦通报一声,他不是最喜欢废除旧制吗?” 是啊! 那小子最喜欢干这种事了? 朝廷除了严成锦,没人喜欢干废制这种事。 王章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一个时辰后,就来到都察院值房的门前,手里拿着一本生员册目,御史很快进去通报。 “严大人说,不想干。” “……”王章。 纠结半天,都察院监察朝野,此子定知道了,本就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心里也不强求。 “哼,那下官从户部上疏。” 翌日大清早,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手中翻阅着一本疏奏,诸公站在大殿中,不明召他们来此何事。 这是礼部尚书毛纪呈递的疏奏,显然不是寻常的疏奏。 “国子监祭酒王章上疏,请旨裁撤贡例。” 严成锦看了眼大殿中央的毛纪。 贡例,显然不是寻常的疏奏是寒门子弟进入国子监的渠道,取缔贡生后,只剩下恩荫的监生。 意味着,今后入国子监读书的都是官员子弟。 在众人有些疑惑的时候,毛纪又微微抬眸:“国子监近年扩增生员,许多南直隶的荫生迁移来京城,实难安置。” 许多落榜的举人,占据国子监的名额。 加上南直隶中蒙受恩荫的子弟,涌来京城,就安置不下了。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看向严成锦,眼神有些变化。 严成锦想了想:“臣以为,是好事。” 第866章 朝廷疯了 众人面色怪异,齐齐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也不在意,道:“国子监生是从各地挑选的栋梁,如今栋梁变多,足以道明人才济济。” 贡生被推举前,经过了重重考试,入国子监前,又经过一次礼部的考试。 还有少部分不在贡生之列,却被官员写推荐信,荐给国子监祭酒,诸如湛若水。 所以,贡生大多是有学识的人才。 毛纪气急败坏,这家伙竟在说风凉话,“敢问严大人要如何安置啊?” 原本官员致仕后,在京城并无黄册,要返回原籍。 现在致仕的官员多迁来京城,如前户部尚书周经,子弟蒙受恩荫,进入京城国子监。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有法子安置,在京城再建一座国子监,此为其一,取缔荫例,保留贡例,今后皆需考核,此为其二。” 毛纪老脸微微一颤,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 此子要误人子弟啊,取消恩荫,那些纨绔子弟的性子,还能进入国子监? 毛纪想揍死严成锦,“严大人,我等上疏是请乞取缔贡例,不是荫例。” 削减或裁撤贡例,他尚且敢。 但裁撤荫例,别说是他,就连太上皇恐怕也要掂量一下。 严成锦道:“贡例大多是人才,荫例几乎是纨绔,考不上科举,毛大人是想浪费朝廷的大米?” 毛纪:“……” 朱厚照走进来,得意洋洋道:“老高说得对,百官子弟都是像李兆番那样的傻子。” 李东阳:“……” 蒋冕:“新皇怎么骂人!” 他二儿子也曾是贡生啊。 “被老高忽悠得团团转,不是傻子是什么?”朱厚照混不在意。 “……”严成锦。 蒋冕几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朱厚照:你又有什么不同? 知道诸位师傅不服,朱厚照继续道:“恩荫有人几人能中第?念完国子监,最后却成了宫中锦衣卫百户,老高,不如把国子监中的恩荫剔除?” 严成锦开口道:“臣倒是没想到这个办法,新皇圣明。” “彼此,你也很清廉。” 太上皇弘治:“……” 诸公:“……” 取缔恩荫就闹得够大了,新皇还要劝退国子监中的荫生,这是逼百官集体规谏奉天殿啊。 国子监中的荫生不下百人,多为朝中命官子弟。 毛纪神色明显振了一下:“太上皇,这?” 他身为礼部尚书,颁布这条旨意,以后都不敢走出京城了。 太上皇弘治虽然生气,却也在想。 这逆子虽然暗讽诸公,却说得有道理,百官子弟纨绔。 除了杨廷和、谢迁家的小子,其余人学识比厚照还不如,最后不是敕封锦衣卫百户,就是给中书舍人。 浪费国子监的名额。 但,这是安抚百官的手段,朝廷也不指望这些子弟中第。 而且,皇帝这般侮辱百官子弟,传到百官耳中总是不好。 权衡之下,太上皇弘治眼神中闪过一抹愤怒之色,“还不行礼悔过?” “儿臣知错了,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朱厚照几乎没有犹豫。 李东阳几人感受不到丝毫诚意,可又不能揍朱厚照。 …… 回到东暖阁, 朱厚照拿出一封玉轴圣旨,眉飞色舞在上面写下三条律令。 严成锦抬头:“不用问太上皇吗?” “父皇只让朕向诸公赔礼,又没说不可施行。”朱厚照很认真的说道,随后,把圣旨交给谷大用。 半个时辰后,国子监, 王章看到这封圣旨时,彻底傻眼了。 新皇要国子监的监生退学,还要赔在国子监吃掉的大米钱,这……有道理啊,考不上科举,不就是蛀虫了吗? 是该赔银子。 “大人,朝廷……朝廷疯了?”司业情不自禁的嘀咕一声。 退回荫生就罢了,还要赔银子,不然关进刑部大牢。 “是新皇下的圣旨无疑了,绝对不是矫诏,去办吧。” 王章小心翼翼的收起圣旨,玉轴的啊,王家的传家宝有了。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与李东阳等人还在商讨国子监的事,却听小太监来禀报,朱厚照已经下了圣旨。 还不等太上皇弘治生气,小太监又进来禀报:“太上皇,百官在殿外请求面圣。” 圣旨虽是朱厚照下的,百官可不管这些。 “让他们且先回去,寡人先与诸公商议再论。” 百官来,是想让他收回圣旨。 京城人口暴增至一百二十万人,不解国子监燃眉之急。 “监生有岁贡、选贡、恩贡和纳贡四种,如今四月,正是各府州县选贡生的时候。”蒋冕提醒。 各地贡生不安置,朝廷又会被读书人指责不公。 崔岩看了眼太上皇弘治:“不如就如新皇所说,取缔荫例,再设一座国子监?” …… 第二日,国子监举办一场荫贡考试。 考试不及格者,通通被衙役拖入邢部大牢,等家里拿银子来赎人。 百官虽是心中不忿,却也只能去奉天殿规谏。 太上皇弘治想了许久,这么做会令百官寒心,难以尽心尽力为朝廷尽忠。 “传寡人旨意,今后官员不论功绩,只能送恩荫一人,让都察院把人放了。” 谢迁面露思索之色。 这样就给百官留下一些余地,不至于太过为难荫生,又限制了国子监生的人数。 萧敬抱着云展,走出大殿外宣旨,“太上皇请诸位大人回去,今后能蒙受恩荫者,限一人。” 百官多少是有些发懵。 这个要求很过分,但至少给他们保留了一个名额。 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老朱家的福利越来越偏向百姓了。 …… 小太监带着口谕来到奉天殿,朱厚照摸着下巴了,“父皇行事,总是这般圆滑,百官才会得寸进尺。” 严成锦道:“臣与太上皇想法相同。” “你又拍父皇马屁。” 严成锦:“……” 给百官留一个名额,得了好处,他们也不会再反对此事。 小太监开口道:“太上皇说,要给北雍改名为东雍,在西区新建一座国子监,名为西雍。” 南京国子监为南雍,京城国子监为北雍。 都是国子监,改名为东、西雍,倒是显得毫无等级之分,严成锦明白太上皇的用意。 朱厚照皱着眉头,“朕名号正德,想叫正雍。” “你咋不叫雍正呢?” 第867章 兴师问罪 西雍那么多名额,监生要如何录取? 严成锦和朱厚照决定去良乡藏书阁看读书人的反应。 半途中,遇到一个读书人在不停咒骂,似乎在对一棵歪脖子树发泄不满。 下一刻,朱厚照凑近轿子的窗口,那认真的表情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高,那书生好像是在骂我。” 严成锦想了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朱厚照眨了眨大眼睛,老高这狗官真想揍死他。 严成锦虽是这么说,却撩开轿帘看了一眼,一个书生站在树下坡口大骂,好似那棵歪脖子柳树就是朱厚照。 “你为何要辱骂当今皇帝?”勒马走近,朱厚照有些不乐意了。 增添一座国子监,却遭人辱骂,朕不服! 若不说出缘由来,他定要亲手“他宫”了这个书生,再送去神宫监扫地。 书生心虚的转身看看。 平时这条近道没有人来,此刻却停着一辆双驾马车,三几个随从紧随其后,像大户人家的子弟。 “在……在下没有骂。” “朱厚照这个狗皇帝,不思天下苍生,费数十万金给唐宋使臣,得香料存于宫中骄奢淫逸,宠幸刘淑妃误国…误国啊…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念了一遍。 “……骂得真好。”严成锦由衷感叹。 朱厚照:“……” 谷大用:“……” 书生脸颊红红的,被告到衙门兴许会砍脑袋,可听到马车上的人说骂得好,顿时放下心来。 “兄…兄台也不满当今朝政?” 严成锦点点头,道:“嗯,你骂得不错。” 书生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作揖行礼。 “想不到,还有与我见识相同之人。” 看对方坐着马车又带仆从,是士绅子弟,士绅不太喜欢朱厚照成日改制折腾,这是真的。 而且对方说骂得好,若告到衙门,要按同罪论处。 心中并未起疑心。 朱厚照翻腿下马,似乎明白了严成锦的用意,疑惑:“朱厚照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骂朱厚照?” “新皇在京城西区设立西雍,浮华而无实用,科举名额有限,怎可能网络天下所有的真才? 许多士子不能通过科举为官,又怎么造福百姓? 兄台,你说朱厚照该不该骂?”书生反问。 朱厚照摸着下巴,“可你为何不骂太上皇啊?” “等我骂完朱厚照,就骂朱佑樘。” 严成锦:“……” 朱厚照顿时乐了,心中的不悦也烟消云散,头一回遇到一碗水端平的书生,搂着书生的肩膀,“你叫什么?” “在下张骢。” 书生作揖后,看向朱厚照:“兄台叫什么?”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叫朱厚照啊。” “……你爹可是叫朱佑樘?”书生后退一步。 “嗯。” 严成锦陷入思索之色,听口音不能辨字,这个张冲,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张骢? 朱厚照想揍一顿这个书生,可周围却寻不到麻袋,严成锦的示意下,两人打马去了良乡衙门。 …… 良乡小院。 泡上一壶春茶龙井,严成锦在院中的石凳上饮茶。 不多时,叶准把那书生的宗卷拿来,严成锦看了眼,府试和院试落榜好几回。 “确有个叫张骢的书生,在牙行的厢房住了半年。” “老高,你方才为何不让朕揍他?”朱厚照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或许是个人才。” 这狗官,骂朕的人就说是人才。 朱厚照轻哼一声,可仔细想想,喜滋滋道:“那朕更要阉了他做伴伴。” “……”严成锦。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微微抬头,看见小太监走向萧敬,“新皇和严成锦出宫了?” 如今,那逆子出宫已成家常便饭。 只要和严成锦在一起,他便不担心折腾出什么乱子,严成锦那个家伙是不敢纵容新皇犯律的。 萧敬听完,脸上一阵青白。 “方才在良乡的小道上,有人骂新皇……和太上皇。” 啪嗒! 太上皇弘治手中的疏奏重重的按在书案上。 萧敬感觉一阵凉风吹来,后背的衣裳有些粘稠。 只骂新皇,说不定太上皇问一句就过去了。 这个书生真是活腻了,居然敢骂两代皇帝。 “奴……奴婢将他抓下狱。” 朝廷固然有许多弊政,可这样骂皇帝就等于煽动民意,与白莲教没有什么区别。 太上皇弘治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眼神一直凝视着殿外的白云。 …… 良乡的客栈。 张骢回牙行收拾行囊,却见房屋中空无一物。 几个彪形大汉给他套上黑袋,押了出去。 严成锦看见牟斌,对着朱厚照道:“新皇不妨将他救下来?” 牟斌亲自来良乡,定是太上皇的意思。 只有朱厚照才敢拦着。 “一万两!”朱厚照开出一个很贵的价格。 他有种预感,这个书生落到老高手里,会更惨,才愿意帮忙。 “十万。” 朱厚照瞪大眼睛,顿时跑去拦住牟斌的去路,“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人。” 牟斌面部僵硬,却没有给朱厚照面子。 …… 紫禁城,一处偏殿中。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案上,拿着一本书籍不急不缓的翻着,丝毫不浪费时间。 诸公站在大殿中,听说有书生辱骂两代皇帝,也顾不上禀报什么。 “太上皇,人带来了。” 片刻后,一个书生踉跄的走进大殿中,打量着周遭的景物,看见穿着官袍的中年人,就知道这里是宫里。 “学……学生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抬头看着他,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慈眉善目地问:“天下安泰,你为何还要骂皇帝?” 书生额头一阵冷汗,发出呼呼呼的声音,显然很紧张,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这时,朱厚照和严成锦也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站在一旁。 等了许久,不见这个书生说话。 萧敬看向太上皇,小声问:“太上皇,可要用刑?” 书生身子一缩,浑浑噩噩的抬头,“学生出口无状,已经悔过,请太上皇饶命。” 太上皇弘治眸子微动,沉吟片刻,“你若能说出道理来,寡人就饶了你,谁也不许求情。” 第868章 对答如流 严成锦想替张骢美言几句。 张骢从小聪明,但科举之路坎坷,考到快五十岁了也没中进士,但却能升官做到内阁首辅。 他斗败了杨廷和。 杨慎拿着板砖,带着一帮大臣,在左顺门堵他,从东门追到西,连张熜的衣角都没摸到,最后把杨慎和那群官员气得肺都要炸了。 骂了朱厚照和太上皇,没被砍头,他相信张骢和刘瑾一样,有大气运罩着。 如果大明有时代周刊,封面不是张骢他都不看。 “太上皇不让臣求情,但臣委实以为,这书生是人才。” 太上皇面色微动,不由多看了张骢几眼。 诸公鼻息加重了些,这小子又在这儿忽悠人呢。 张骢余光看着旁边的官员,这个穿着仙鹤绯袍,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人,居然已经是朝廷的一品大官了! 他,他不就是马车上看见那个人。 他……就是严成锦。 朝中很少露出消息的大学士,传闻也不收弟子。 喉结不由上下滑动一下,考了两次乡试都落榜,今日有机会见到太上皇和诸公,展露才华,没准能步入仕途。 得到在场大儒的指点,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学生在良乡,辱骂新皇属实,一张纸怎么能试出真正有才之人?卧龙凤雏遇到八股文,也难以施展拳脚。 学生两次乡试落榜,才出言不逊。”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面色缓和一些。 敢承认自己所犯罪行,是个心性耿直和诚恳的人。 太上皇弘治道:“仅因此事就骂新皇?” 他想知道的是,天下有无他不知道的弊政,以便及时修正。 书生落榜两次,这是一人的时运和能力不及,不足以道明朝纲不正。 诸公却这么想,仅因为一事就辱骂朝廷。 足见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入朝为官,还是赶紧遣送回乡里为好。 书生张骢却跪在大殿中,不卑不坑。 “学生十三岁闻名乡里,不敢说才学冠京城,却不比同乡差,可他如愿中榜,学生却名落榜下,何故?” 大殿中弥漫着一股同情。 同乡考上了,他却没考上,这比他考上了还惨啊。 这难道是书生的问题? 不,是科举制的问题。 诸公面露迟疑之色,太上皇弘治抿着嘴唇,眸中光芒闪了几闪。 严成锦低下头去,落榜两次? 也就是说还有五次。 历史上张骢晚年做官,就像老来得子,很珍惜做官的机会。 所以当了官勇于改制,张居正受到他很多影响,一条鞭法也是从这里来。 朱厚照道:“你那同乡叫什么? 以为朱厚照不信,张骢微抬眸子:“他叫萧祯。” “朕让他重考就是,你何必来骂朕?” 张骢:“……” 诸公:“……” 见众人的注意似乎转移了。 张骢又再次低下头,似乎沉浸在伤心事中。 “学生还有一事不忿,天下如此多饥民,朝廷却把银子给唐宋,也不愿意丰满各地粮仓。 从成化朝起,各地粮仓就一直空置至今。” 太上皇弘治站起身,走进了一些。 “从太仓发放赈粮,也能赈济天下百姓。” “太仓在京城,若广州府发生天灾,一百万石粮运到广州府,还能剩下多少? 官府层层剥削,犹如抽丝剥茧。 每到一处府县,就要打点当地官员,若路过藩王的封地,还要脱一层皮。 太上皇,怕是不知道吧?” 张骢忽然抬起头,与太上皇弘治对视。 太上皇弘治瞳孔猛地一缩,赈济钱粮运输到南方,竟还会有这等事? 他看过的疏奏中,无人来禀报。 此刻,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你所言有凭证?” “学生辱骂了新皇,项上人头不保,将死之人,何须说谎?” 太上皇弘治愕然抬头看向旁边的诸公,却见崔岩微低头,心中顿时恍然,竟无人来向他禀报。 “严……严卿家,你知道此事?” 严成锦想了想,哪个朝代也会有这种好事吧? 虽知道,但却无法避免,能吃钱粮的理由太多,被马贼抢了,过运河沉了一些,役夫食量太大… “臣未听闻禀告。” 若是爆出来这样的事,他自然会彻查。 可都察院的确没有疏奏,他分析出的原因有三个。 一是没贪多少,在正常的折损范围内,所以御史评估正常,没有禀报,二是做得隐秘和快速,在御史彻查前,钱粮就赈济给百姓了。三是御史和官员同流。 太上皇弘治有些气喘,脸上浮现动怒之色。 “从北运到南,大抵会损失多少?” “学生也不知,或许三五成,也或许七八成。” …… 半个时辰后,午门外。 张骢跟着小太监出宫,心里暗自庆幸,不断擦着额头的细汗。 真是倒霉! 看来以后,只能在梦里骂朱厚照了。 “谢公公,这二两银子,还望公公不要推辞。” 严成锦站在远处,看见这个动作……满意的点头。 脱困后,全无劫后余生的庆幸,还保持稳重和警惕,不愧是逆风翻盘的高手。 何能小跑过去,对着张骢道:“你过来啊,我家少爷想见你。” 张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准备去锦福记吃一碗大牛肉面,压压惊。 但他看见不远处,停着一顶蓝色的轿子,极为朴素简单。 虽然换了轿子,但轿夫和小厮都眼熟。 “严大人找学生?” “你的梦想是什么?” 何能见状得意起来,少爷许久没有说出这句话了呀,但凡说出了这几句,眼前的书生就死定了啊。 张骢迟疑片刻,诧异地问道:“何谓梦想?” 何能凑上前去,贱兮兮的笑道:“就是你的抱负啊!” 原来是抱负呀。 张骢想了想,连忙躬身作揖。 “学生想中第当官,革清天下污吏,整饬弊政,为百姓开万世太平,在有生之年有一番作为!” 严成锦听完后,没啥感触,读书人大抵都被洗脑成这副模样。 王守仁是个异类,我要做圣人,顺手给天下开太平,或者说,为天下开太平,是我成为圣人的方法。 为己,很真诚,不似儒学说的君子之道,灭人欲而优先天下。 这才是人啊。 张骢终究只能跟刘瑾比一比,觉悟和王守仁还有距离。 “大人?” 张骢赶紧提醒一句。 严成锦是内阁大学士,指点他一番,兴许能让他考中进士。 可是,等了许久轿子里只传来两个字: “起轿。” 第869章 取之于民 天色萌萌亮,严府门前。 张骢辗转半夜,严成锦问他抱负,或许是想提携他,不然平白无故问他的抱负干什么。 三更天明白后,才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五更天时,又匆匆起床来这里等候,倒不是指望严成锦给他鬻题。 凭他是考不上科举的,能得到严成锦的提点,说不定有希望入仕。 “严大人早啊。” 府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麒麟赐服的官员,牵着孩童的小手,脸上戴着人笼嘴。 “本官要上朝了,你回吧。” 严成锦坐进轿子中,张骢才学兼备,却七次落榜。 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来到都察院的值房,严成锦让人去礼部调来张骢的考卷,仔细阅读一番。 前三道题,答得不错,但策题为了彰显才能,大谈朝中弊政。 还上升高度指点江山,史上张骢就是喜欢改制的人,连他都能在策题中看到蛛丝马迹,更遑论是主考官。 “这两任乡试考官是何人?” “杨廷和大人和王华大人。” 难怪落榜,通篇文字一副懂王的姿态,而且又遇上了不喜变制的杨廷和。 …… 早朝,奉天殿。 严成锦见李东阳愁眉不展,张骢谈到了钱粮剥削的弊政,恐怕太上皇弘治心中郁闷。 诸公心里也受到了波及。 “张骢所述之事,寡人思虑许久,诸公以为在天下主府各地预籴备赈,发放钱粮和米栗如何?” 预籴备赈,就是收一部分钱粮,放在地方的粮仓。 等需要赈济时,直接从地方的粮仓出粮,不用再从太仓运输到各地,避免层层剥削。 蒋冕倒不这么认为,“天下各地贫富不一,贫者如何能屯钱粮?” 江南富庶,收预备赈济粮很容易。 但甘肃和宁夏等地,没有多余的粮食填充粮仓,依旧要从京城运粮,避免不了层层割肉。 王琼就怕太上皇赞成,“边仓富足,京仓就贫瘠,太上皇三思。” 京仓的粮食都是从地方运来的,屯在地方,京城就没粮了啊。 严成锦抬头听着,这是在割王琼的肉啊,这家伙自然要反谏。 洪武初年,朝廷在天下州县设立预备仓,也叫济农仓。 它的作用是,补足漕运中损失的赈粮,并且在灾年时给百姓赈济,或者用于地方兴修水利等基建。 但英宗的时候打瓦剌,就开始没钱粮了,一直到现在。 崔岩点头:“贪墨赈粮的官员,还未革清,不宜在地方建仓储。” 建了也是便宜贪官污吏。 太上皇弘治面色略带几分凝重,看向严成锦开口:“此事交由都察院办理,寡人严惩不怠!” “朕也要严惩不怠。”朱厚照乐了跟腔道。 严成锦拱手遵旨,诸公心中猜测,这是又要吏治了啊。 …… 散廷议。 回到东暖阁,朱厚照很关心天下仓储,毕竟地方百姓吃饱了,才不会想偷鸡摸狗的事。 他这个狗皇帝的江山,才能坐稳。 “老高,在府州县建立粮仓,要多少银子?” “府州县建立粮仓,可以在灾年以防备不时之需,但臣不想白给新皇银子。” 朱厚照认真了,“那朕拿江山来抵押?” “……”严成锦。 他不想给朱厚照,除了需要银子的数目太多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增加一条税目,会给百官贪腐的由头,且朝廷已经收过一笔保费了。” 让天下百姓全都富足,是个天大的难题。 即便明初三大盛世,也没达到一级盛世的标准。 收过一次保费,再收一次预备粮,怎么都像是骗银子的。 严成锦把想到的法子告诉朱厚照,好让他明日在奉天殿装逼,“地方粮仓要建,但不是向百姓收钱粮,而是反其道而行。”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一脸恍然:“你是说……” “不错,就是那个,新皇不愧是与臣沆瀣一气的人,臣一提点,新皇就懂了。” “你也不错啊。”朱厚照喜滋滋的道。 小太监朝严成锦翻了个白眼,要是去禀报了萧爷,多半是能立功。 可严成锦不说全。 “爷,奴婢想去出个恭。” “滚吧。” 朱厚照头也不抬的摆摆手,东暖阁不像奉天殿,有那么多规矩。 小太监走出东暖阁后,就向司礼监跑去。 “张骢观察入微,又有魏征那样直谏的勇气,臣以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朱厚照点点头:“那朕认他做儿子吧?” “……”严成锦。 张骢比你还大十六岁啊,你见过谁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不过,太监倒是三人行必有我爹。 “臣不是说这个,臣是说,张骢可以当成刘大伴那样的勇士。” 他想让张骢像王守仁那样,得到朱厚照的重用,这样升官容易许多,能做更大的事。 朱厚照依旧不相信,“既然他是人才,为何连科举也考不上?” 老高这家伙,忽悠他就罢了,总是拿他当傻子。 严成锦看见东暖阁的纱窗上,有几道人影站着,宫中无人敢这般偷听,不用问也知是太上皇来了。 太上皇弘治刘当做无事一般走进来,“你二人在这里谋划什么?” 刚才萧敬禀报,新皇和严成锦想出了法子,要等明日才禀报。 此事一日不解,就寝食难安,哪里还有心思等到明日? 便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父皇总想不劳而获,儿臣想明日,当着百官的面说。”朱厚照有些不乐意道。 严成锦:“……” 诸公:“……” 太上皇弘治隐忍着怒意,却有些心急的想知道,于是看向旁边的严成锦,“严卿家?” 朱厚照却先开口了,“朝廷从百姓手里,买一部分栗米,百姓得了银子,朝廷也得了栗米,等到赈济时,再开仓发给百姓。” 老高说的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这个道理。 百姓的栗米不愁卖,朝廷也能得到赈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 崔岩抚须点头,也觉察出高明之处,“诸如西北之地,若给银子,百姓还是愿意卖的,定能筹到栗米。” 赈济银,也是朝廷白给,还不如从百姓手里买粮食,再赈济给他们。 海外银矿有银子运回,只是缺粮。 …… 严府, 张骢还在这里等候,只是今日与严成锦一同来的,有他骂过的新皇朱厚照。 还未走进,他就已经跪在地上行礼。 “学生张骢,见过新皇。” 第870章 钦定 朱厚照穿着一身华服,凑近后围着张骢转了一圈,笑嘻嘻道: “你可愿意给朕当儿子?” “???”张骢。 如果能继承江山,我当然愿意啊爹。 可这一听就是考验,答应下来,说不定反会被赶出京城。 “学生不敢,这样会给新皇招来骂名。” 张骢心中忐忑,听说朱厚照喜欢阉人,虽然他已成家了,但也不想被阉割掉。 朱厚照睚眦必报,他未必能安然离开京城。 这时,朱厚照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若考不上状元,朕就让人宰了你。” “……这状元太难了,小人连举人都考不上啊?”张骢心中叫苦不迭。 严成锦并未劝阻,朱厚照的想法,不是他的能左右的。 “若你真被朕宰了,说明你不是有大气运的人。”朱厚照浑不在意的道。 从谷大用手中接过包袱,丢给张骢。 如今是四月中旬,距离秋闱还有四月,足够张骢临时抱大腿。 …… 牙行,塌房。 张骢拿着严成锦的书稿进屋。 读书人喜欢清净看书,所以,这间塌房只住两个人,另一个书生见张骢回来,连忙起身作揖。 “秉用兄至今才归,饭否?” “哎呀,来不及吃了,公瑾兄,你快过来看啊,这是一个大儒给的书稿,说不定,今年就考这个。” 张骢把屋子的窗户全部关上,才急切在书案上摊开书稿。 夏言凑上去看几眼,竟是历年乡试和会试的状元答卷,还有考题。 他也是落榜的考生。 看到这些答卷时心绪有些复杂。 “秉用兄,这些是哪里得来?” 朱厚照给的啊,除了他谁能弄到这样的答卷,张骢看了眼窗口,小声:“新皇给的。” “新…新皇!” 夏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骢。 这人落魄潦倒,在良乡相识他后,一直粘着自己蹭吃蹭喝,怎么会结识新皇? “真…真是?” “我也不与你说了,快看吧,乡试之后,会试也不远了。”张骢连忙抓紧时间背了起来。 ……… 朱厚照下旨,在天下府州县,增设粮仓一百二十余座。 朝廷用银两,从百姓手中购置栗米和粮食。 各地父母官员上疏户部要银子,王琼犹豫:“朝廷也不能一次拨足,还需等香料运来京城。” 这次唐宋运来的香料,会比上一次多。 天下各府州县上百处,不少仓库需要修缮,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回到东宫,关上殿门。 “王守仁传密信回来了。”严成锦从胸口抽出一个信封。 朱厚照可是等了许多日,一脸猴急之色。 送了四门弗朗机大炮。 这样还打不赢奥斯曼,那他可就要亲自去唐宋亲征了。 “老高,有舆图吗?” “新皇在想屁吃?”严成锦忍不住骂道。 “……”朱厚照。 严成锦带这封密信进宫,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寻常他看完后,会马上把信烧掉,然后口头转告朱厚照,可想到这厮可能不信,就把密信带进宫里来了。 片刻后,亲眼看见朱厚照烧掉,他才放心。 “没有舆图,朕怎么知道打到哪儿了?” 严成锦走到御案旁边,画出一个弯腰人的形状,再在边缘的地方画一个点,“这就是王守仁说的巴士拉港口。” 距离奥斯曼的王城伊斯坦布尔,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朱厚照一看呆子总算没白费他银子,喜不自禁:“还要多少银子?” “臣也不知,若刘瑾能找到黄金州,就不缺银子了。” 朱厚照盯着舆图看了很久。 严成锦把它撕了,丢进一旁的火盆里,再从灯架上拿出火折子,看着图烧光。 五月初时,京城渐渐炎热。 朝廷开始选拔乡试的主考官。 尽管读书人的数量变多,但录取的人数却几乎不变。 这考验主考官的出题技巧,所以,大抵由大学士搭配六部官员。 仔细思索几日,太上皇弘治看向朱厚照道:“你来钦定吧。” 朱厚照想要钦定严成锦,便道:“那就由朕和老高来吧。” 这样张骢总能考过了吧? “圣上不能主持乡试,还请新皇再选一人。”李东阳面色严肃。 严成锦心中微动,他不想关在贡院里好几日,可朱厚照明显要坑他。 “臣要揭举。” 太上皇弘治和李东阳几人全都看了过来。 “臣与张骢有私,虽然算不上师生关系,却也给他指点了一二,不能担任主考官。” 礼部尚书毛纪点头,这样的确不太方便。 太上皇弘治又抬头问:“你要揭举什么?” “新皇给张彩历年乡试和会试的考题,还有解元和会元的答卷。”严成锦道 这也是为了张熜,万一张熜被人说成鬻题,反倒会被朱厚照坑了。 一时间,太上皇弘治竟有种手痒的感觉。 李东阳微抬眸看向朱厚照,新皇将答卷交给考生,不算鬻题,但谁知道是不是还给了其他东西? 一直以来,诸公都怕朱厚照捣乱科举。 这是朝廷取士的大事,不可儿戏。 朱厚照听到严成锦这么说,也不以为意。 太上皇弘治道:“那就由礼部毛卿家和吏部张卿家担任吧。” …… 太上皇弘治走出偏殿,没几步却突然转过头来,望向身后朝这里冲来的兵部左侍郎王宪。 “臣王宪,参见太上皇。” “何事?” “定国公杀出甘肃了,一路挺进吐蕃,率军进入突厥人的疆域。”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挑动,谁让他出兵的? 王宪继续道:“所幸大捷,但新皇曾说要给他算军功,太上皇您看?” 如果算军功,徐光祚的两个儿子都能获得敕封,至少锦衣卫百户。 但他儿子不是官员,朝廷并没有让他带两个平民出征啊。 再说,出关杀突厥人也不是朝廷吩咐的。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后,表情微微一怔。 王宪继续道:“武将,非军功不能封爵,而军功,又分为生擒、斩首、当先、奇功等项不同,还可以分为地方难易,时势缓急,事体轻重,不可一概而论。” 如果敌军包围京城,能斩下首级,这就是特殊情况下的奇功。 要封爵的。 但定国公是无缘无故跑到他人境内砍人,这在轻重缓急上,就不成立,还要论罪。 太上皇弘治淡淡道:“将这封捷报烧了。” “可…新皇给定国公下过圣旨,算军功。”王宪抬头。 第871章 不是庶民了 太上皇弘治眸中目光闪动,站在原地出神许久,把疏奏递给萧敬,朝东暖阁的方向走去。 王宪连忙跟在身后,太上皇不善后,兵部很难向定国公交代。 如果给定国公的两个儿子封爵。 其他国公怎么办? 英国公有三个儿子,若他也带着儿子们一起出征。 一人打仗,全家封爵啊。 东暖阁殿门紧闭,小太监和宫娥都在外头。 太上皇弘治脸色又黑了几分,“新皇在里面?” 谷大用连忙躬身:“在,严大人也在,说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敬一脚将谷大用踹开。 “寡人听说,你给了定国公一封圣旨,让他斩杀突厥人,算军功?” 太上皇弘治迈进大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朱厚照,对一旁行礼的严成锦视若无睹。 “是呀,突厥人侵扰甘肃边陲,劫掠唐宋香料,儿臣早就想教训他们了。”朱厚照见父皇眸中有凶光,直接就承认了。 “爵位是朝廷给百官的奖赏,不可随兴而封,可知道?” 他怀疑这逆子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恩威并施? 爵位,是朝廷的封赏手段。 轻易给出去,朝廷的官位不值钱,且一个爵位俸禄至少几百石钱粮,比一品官员还高,会徒增朝廷每年的靡费。 “父皇说得有理,儿臣不该下这封旨意,儿臣知道错了,父皇就让儿臣错这一次吧。”朱厚照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 “……”严成锦。 “……”王宪。 大殿的气压骤然降低,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王宪站出来一步,苦口婆心道:“朝廷才整饬藩王制,不能随意册封,新皇一封旨意,就要诞生两位藩王啊。” 将领由兵部调度,定国公两个儿子只是王公子弟,不是将领。 冒然去前线领兵,还封爵位,谁会服气? 坏了军法纪律,还要会令九边将领起怨,对朝廷心生不满。 “王师傅所言有理,庶民不得领兵,此事是朕做得不对,没把敕封他们二人为小旗的消息,告诉兵部。” 王宪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 “不…不是庶民了?” “不是呀。” 王宪胸口剧烈欺负起来,再说下去,他真要被朱厚照气死了啊。 还未出征,就封了小旗…… 严成锦看了朱厚照一眼,这厮料到百官会以此事计较,给徐光祚的两个儿子入军,立功封赏,名正言顺。 这么做,徐光祚才敢冒险领兵出境,打突厥人。 王守仁在南,徐光祚在北,两人往中间一夹…… 突厥人想逃遁,也无路可去。 …… 片刻后,内阁被召来。 李东阳扭头看着朱厚照,神色颇为复杂。 这等大事不与内阁商议,被严成锦带坏了啊。 “圣旨既然已经下了,不如就行封赏吧?召定国公回甘肃,莫要徒增朝廷的靡费了。” 蒋冕颔首赞成,定国公打下西域也没用。 西域诸地贫瘠,只能游牧,不适合汉人居住。 就像如今的鞑靼,打下来,反而便宜了瓦剌人。 朱厚照在一旁薅头发,父皇和诸公不知唐宋在替朝廷征战,才会劝阻。 可若将此事说出来,老高又会被百官请旨砍脑袋。 看过唐宋與图,呆子要留守兵力,堵住唐宋的南方港口,不让弗朗机人登岸,又要集中兵马打突厥人。 这样一来,就不能远征奥斯曼,需定定国公牵制北方的突厥人,不能把他召回来。 看来,还是要朕说服诸师傅呀。 朱厚照眼前一亮,喜滋滋道:“李师傅有理,那就召定国公回京吧,朕现在就写一封旨意。” 谢迁和蒋冕有些不相信朱厚照的话。 可当着他们的面,朱厚照真写了一封旨意:封定国公两子为锦衣卫百户,召徐光祚回京。 …… 司礼监的角落里。 朱厚照堵在宫廊的出口,手里拿着大棍,司礼监大垱李怀两腿发软,“……奴婢一路西行,就是找不到定国公。”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你去到弗朗机再回来,朕给你报靡费。” “……新皇,咱…咱就不用去弗朗机了吧?”李怀面色惨白,你脑子坏掉了吧?谁稀罕你的靡费。 “嗯?” 朱厚照一棍子打在宫墙上,震落一阵墙灰,李怀尿都快要憋不住了,“奴……奴婢知道了,去到弗朗机再回来。” 谷大用眉飞色舞的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 “……就这点银子,你当弗朗机在京城里呢?”李怀忍不住对谷大用破口大骂。 朱厚照乐了,看向谷大用:“要不然把他宰了?” “够了!够了……不,多了,二十两多了啊!奴婢要不了这多银子。” 李怀直接哭了出来,把二十两银子还给谷大用。 对朱厚照没有丝毫办法,禀报太上皇也只是揍一顿。 但他,大抵会被朱厚照玩死。 朱厚照却没把银子拿回来,乐道:“去吧,若三年后你能回来,就是大功臣,朕给你一块免死金牌。” “……”李怀。 谁要那破玩意儿。 他却不敢跟朱厚照多言,哆哆嗦嗦地跑向西门,率领一众小太监和护卫出宫。 …… 内阁,值房。 李东阳着重看兵部的疏奏,试图寻找甘肃的奏疏。 甘肃距京城遥远,传回的疏奏只有三本,一本奏明草场,一本奏请钱粮,一本是修缮长城。 无半点定国公的消息。 “成锦啊,新皇究竟在西北谋划何事?” 看来就算下了圣旨,李东阳也不放心,严成锦想了想,道:“下官也不知道。” 说不定,朱厚照还防着他干了别的事呢。 蒋冕捋着胡须,道:“李公不必忧虑,定国公知道轻重,不敢违抗太上皇的旨意。” 等徐光祚回京,再亲自问不迟。 严成锦并不担忧,从书案旁拿过一本册子,起身:“太上皇命臣彻查,贪墨赈银的官员,名单在此,下官回都察院了。” …… 宫廊尽头,一座偏殿。 太上皇弘治在此处坐了许久,看见牟斌走过来,身躯才微微动了动。 牟斌抬头道:“新皇让李怀三年后,才回京城。” 太上皇弘治微微皱眉,这逆子果然阳奉阴违,“你派人去把李怀换了,半年内,让定国公回京。” “臣遵旨。” 连萧敬都没在这里,太上皇定是不想让诸公和司礼监知道。 看来这件事只能他亲自去办了。 牟斌想了想,大步走出偏殿。 第872章 要什么赏赐 李东阳低头,仔细看着严成锦的册子。 “于乔,你看严成锦的奏本,你此前曾举荐大同巡抚陈元锡,当顺天府尹?” 陈元锡是浙江仁和县人,与谢迁是老乡。 曾任大理寺寺正,后来升福建布政使司,又调回大同任巡抚,镀完金,就该当顺天府府尹了。 谢迁凑过来接过疏奏,大同巡抚陈元锡克扣赈粮。 “愚弟举荐过他。” 难怪严成锦这家伙跑了。 …… 山西,大同。 六月下旬,太阳毒辣,护城河上役卒们用铁锹挖沟濠。 总兵李瑾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鞭子,打出几个响亮的鞭花,“瓦剌人屯兵塞外,迟早要攻大同的,快点挖。” 土默特部小王子率领五万兵马,囤在塞外。 就等着秋收时,攻城劫掠。 英国公传新皇旨意,要在城墙下挖一条沟渠,不论是敌军进攻,还是撤退,都能减缓敌军攻势。 “总兵大人,大半月没有休息了。” “请将军让我们喝一口水吧?沟濠一月就能挖完,不耽误工期。” 役卒中的小旗王福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啪的一声,一记凶狠的鞭花打在背上,王福胜疼得龇牙咧嘴。 李瑾大声道:“喝什么水!新皇岂会是好糊弄的人?” 等李瑾走远后,几个士卒围上来。 “狗娘养的!痛死老子了!”王福胜咒骂。 “西北风沙大,暴晒下去也是死,我听说陈元锡被抓了,你们还要待下去吗?”旁边的王保问道。 大同的赈粮,是由他们卫所护送,迫于生计,几人都拿了一些钱粮。 “王哥,你不会想干那事吧?多少人都失败了。” “如今不同了,士卒对李谨不满,一旦我们起事,他们必会响应,瓦剌人也会趁机攻城。”王保小声道。 他是队伍中的小旗,掌管着十个人。 略懂一些兵法。 “就算失败,换个名字去江南当流民,迟早会被朝廷安置,从军户变成农户。” 众人眼前一亮。 如今,百姓的日子比当兵好数倍,谁还愿意当兵。 “大王哥,你说要怎么干?” ………… 京城,惠风和畅。 严成锦拿着册子来觐见太上皇。 大同御史传回疏奏,土默特部小王子屯兵在城外,而如今朝中没有兵部尚书,正好替老爹请乞。 “太上皇,这些是都察院查出来的名单。” 太上皇弘治想起来,曾经叫严成锦查收纳赈银的官员,“大同巡抚陈元锡,此人不是谢公举荐为顺天府府尹的人?” 萧敬凑上前一步,“是啊。” 顺天府刘庆升了礼部右侍郎,补额选的就是此人。 “严卿家能查出来,比东厂厂卫还厉害。” “……”萧敬。 严成锦抬头看去,只见太上皇弘治露出一个微表情,看起来有些危险。 “臣查这件事,其实也耗费了很大的心力。” “说吧,要什么赏赐?”太上皇弘治秒懂。 严成锦沉吟片刻,刚才已经找朱厚照要了一块免死金牌,两个皇帝就是好,能领两个礼包。 “御史传回疏奏,土默特部小王子屯兵大同,臣想举荐家父,为兵部尚书。” 太上皇弘治想起来,这段时日,兵部由严恪松和王宪打理。 两人都是侍郎。 他是重情重义的人,承诺等张敷华回京,留着兵部尚书之位,可眼下若瓦剌出兵,兵部就需一人调兵遣将。 但杨一清和严恪松,他也不知选谁。 “你先回去吧。” 严成锦就是挑谢迁几人不在谏言,怎么愿意回去? 等太上皇和他们商议后,没准要换成另外一个人。 三边总制杨一清,也有资格担任兵部尚书。 他准备了三套方案。 第一套是老爹请乞致仕,就像后世离职,逼老板加工资。 第二套是由他和李东阳请乞,太上皇看在李东阳的面子上,多少会偏向老爹。 第三套是让老爹出征瓦剌,打死几个台吉或者太师,回来直接敕封尚书。 第四套是让朱厚照写圣旨,圣旨一下,太上皇弘治也不会再干涉。 眼下来看,第一套最保险。 “臣还有一句话想说。” “说吧。” “太上皇也知道,家父身上有伤,不能再去边陲。” 这样杨一清就不能回来了。 说完后,严成锦就退出了大殿。 …… 文吏抱着朱批后的疏奏走进内阁。 听说严成锦举荐后,李东阳抚摸胡须,这家伙早就想举荐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眼下大同屯兵,需一个兵部尚书。 “宾之兄何意?” 谢迁看向李东阳,想选杨一清,严恪松在三边立功勋,更适合守边陲。 杨一清学识很高,眼界不凡。 比严恪松更适合在朝中任兵部尚书。 只是,严恪松是李东阳的亲家,哪里有不帮亲家的道理。 蒋冕一脸关切,却没发表意见,内阁还是要团结一致。 “若李公选严恪松,那我等就不提杨一清了。” 张升和崔岩也大抵是这样的想法。 “选杨一清,杨一清定会被严成锦弹劾,为保住这等朝廷栋梁,还是选严恪松吧。” “……”谢迁。 “……”崔岩。 蒋冕倒是觉得,还是李东阳考虑周到。 谁知道严成锦手中有没有弹章?杨一清这等堪比内阁大学士的能臣。 一旦致仕,的确可惜了。 …… 次日一早,太上皇穿上常服准备去文华殿阅奏。 想起昨日的事,心中仍然颇为纠结。 该不该给严成锦准奏? 还是升杨一清任兵部尚书? 严恪松调回京城后,就没有什么功绩了。 萧敬欲言又止,知道太上皇弘治为难兵部的事,嘀咕道:“太上皇,内阁全选严恪松,您不用为难了。” “怎会如此统一?” “……奴婢也不知。” 萧敬说完之后,还不忘朝左右看了几眼。 却看见严成锦站在大殿中,面色僵硬了一下。 踏入大殿中,太上皇弘治扶着龙椅坐下。 “严恪松在三边立功,又在屯门击溃弗朗机人,精通水陆,臣以为,可以任兵部尚书。”李东阳道。 谢迁凝神看着太上皇弘治,几人不置一言。 心中虽然更偏向杨一清。 不过,严恪松资历浅,任六部也未必有机会入阁。 第873章 不及格 严恪松没成想,他真当了兵部尚书,心中一阵慌乱。 他的人生经历,从在翰苑抄书开始,然后去宁夏边军砍鞑子,有良将辅佐,没有当大官的经验。 兵书尚书不比三边总制。 要掌管武官的选拔,考核操练,以及各地兵备和军饷。 光是武官的考核,他就不擅长,在兵部的日子,也只是喝喝茶,各地很少有疏奏传回京城。 能当上六部尚书自然高兴,但尸位素餐更让他惭愧。 “成锦啊,爹爹当不来。” 严成锦认真揣测老爹的意图。 兵部的事务很多,单掌管兵备和军饷一项,就把马升和张敷华等历代兵部尚书,累得像骡子。 一旦打败仗,还得向朝廷请罪。 “无妨,我会在内阁,帮爹把疏奏再看一遍,不会出岔子。” 光凭老爹一人,肯定搞不定兵部,但兵部右侍郎空缺出来,再添一人,就能填补空缺。 正好有个人选。 早朝时,严成锦给朱厚照举荐陆完,任兵部左侍郎。 陆完是都察院副都御史,与兵部左侍郎官位相差不远。 太上皇弘治听闻后,念及陆完揭举平江伯有功,没有迟疑。 “严卿家,定国公可有疏奏传回?” 站在大殿中,满朝武总觉得怪怪的。 父子官站在大殿中,也不知道太上皇在问谁。 太上皇弘治也有点尴尬,以前严恪松极少上朝,兵部只来张敷华。 “兵部,定国公可有疏奏传回?” “还没有疏奏传回。”严恪松更尴尬了。 他任兵部尚书,朝廷中颇有蜚语。 官员私议,他蒙受了儿子的恩荫,兵部也有这样的议论。 可下一刻,他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向老爹。 叶准禀报说,朝廷中有私议他谄媚朱厚照,替老爹求得这样的官职。 那些人真可恶,竟歪曲事实,明明是朱厚照谄媚他,封了老爹当尚书。 可这些事情,是无法澄清的。 他只希望老爹能稳住性子,做出点成绩来,足以在后世的百度百科中留名了。 一轮过后,到兵部奏部务,严恪松有点紧张。 “浙江、福建和两广传回疏奏,兵巡道不驻守在关要,海贼藏匿在大船中,与商贾走私贸易,贻害百姓。” 大清早看到这封疏奏。 还来不及呈递内阁,干脆就在朝堂上禀报。 严成锦心中给老爹打了个分,不及格。 在朝堂上廷议,是有套路的,先说问题,再说解决方案,这是让皇帝帮你解决? 看来老爹还是太紧张了,要多多练习。 蒋冕道:“臣以为,当派官差烧毁违禁大船,码头巡官检查路引,防止倭寇登岸。” 在场的武百官知道,倭寇的问题根治不了。 赶出海后,他们会在海上劫掠,只能严防他们登岸。 太上皇弘治没有多说什么,命人散了早朝。 从大殿里走出来,严恪松走上前几步,略有几分紧张的小声: “成锦啊,爹刚才如何?” 与韩一比,总觉得差点什么。 可就是不知道差在哪里? 严成锦想了想,还是不打击老爹的积极性了。 “爹头一回廷议,说得不错。” 朱厚照却满面春风,走过来点评,“严师傅方才说得不好,身为兵部尚书,却只像太监那般念了一遍疏奏。” “就算家父说得不好,新皇怎能骂人?”严成锦。 “”严恪松。 刚浮现的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想到刚才差在何处。 其余几个尚书,皆提出解决之策。 但唯独是他,仅把疏奏念了一遍。 “爹还不熟悉兵部事务,情有可原,日后在兵部,多请教陆完。” 严成锦安慰一声,看来老爹和他一样,尽在兵部喝茶了。 如果他没有穿越,老爹这谋略和智商,估计在朝堂上也混不出什么花样来。 严恪松嗯了一声,兴致缺缺的回到兵部值房,只见有个官员在这里等候。 “下官陆完,见过部堂大人。” 严恪松抬眸,成锦刚才说的就是这个人? 不由仔细打量几眼。 “不必客气,日后的疏奏,本官与你一起商讨吧?” 左侍郎王宪要巡边督查,时常不在京城。 主簿又大多不敢拍板,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陆完。 陆完颔首点头:“承蒙大人赏识。” 在鞑靼呆了多日,经历严成锦几番考核,终于修成正果。 陆完心中高兴,将大半疏奏都应承过来,连书案也搬到严恪松旁边。 这时,吏匆忙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本急奏。 严恪松一看就是知道是九边的疏奏,不打紧,这个他熟。 可念着念着,发现有些不对劲。 “大同总兵李瑾被斩,参将黄镇、指挥马升这兵变,兵变了啊!” 斩杀总兵,关押参将。 足以说明是大规模的兵变。 “快,快去禀报太上皇。” 新皇登基以来,有藩王、农户和将领兵变,但却没有大规模的士卒兵变。 会令大同彻底失守。 朝廷不仅会失去一股精锐力量,对付起来也很麻烦。 陆完却是不太慌张,“严大人先让下官看看疏奏。” 兵部有战事再正常不过。 能斩杀总兵,证明不是一般的兵变,而且瓦剌人等在大同墙外,恐怕,是诱外寇为助。 “大人先等等,若这般去,或许要承担大罪。” 严恪松愣在原地。 陆完沉吟片刻,在他耳边轻言几句,“请大人去华盖殿,下官去禀报严大人。” 很快,严恪松到了华盖殿,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后,不由站起身来。 严恪松更加促狭不安,“李瑾为人苛刻,将士卒当做力役。 可士卒受京营操练,都是有血性的人。 臣此前身为兵部左侍郎,失察了” 太上皇弘治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此事与严恪松没有多大关系。 朝廷空兵部尚书太久,对大同之事竟没有察觉。 “严卿家先起来吧。” 刚才看疏奏的时候,萧敬已经去请内阁和六部。 等众人到大殿中,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没有了。 “瓦剌人入关了。” 第874章 截获密信 大殿中的议论声消失。 瓦剌是朝廷的大敌,曾经发兵京城,比鞑靼人还可怕。 “派谁出征?” 太上皇弘治皱眉起身。 他想起了王守仁,此人曾平定过海南黎乱,只是现在不知身处何处? 总兵李瑾已经被斩,大同距离京师很近,也无暇问罪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兵部尚书严恪松。 严成锦有些担忧,这是老爹的首秀,千万别玩砸了。 如果他帮老爹谏言,太上皇和诸公能看出来,老爹不足以胜任,或许会调到南直隶。 若是不帮,又担心老爹的安排不能拿满分。 “三边与大同相近,杨一清定会率兵从西而来,英国公在京畿究拦截即可。 眼下要准备粮草和兵马,还需户部尽快调拨钱银” 严恪松有条不紊,把陆完告诉他的全部说出来。 诸公颔首点头。 如今,能调动的兵力只有三边,不用旨意,杨一清知道定会驰援大同,由他挂帅安然无恙。 而瓦剌只有五万兵马,应该不敢来犯京城。 “兵部所言不假!” 严成锦也还算满意。 大同挨着三边,从三边调用兵马最快,而且三边有城墙,可以用很少的兵力抵挡敌军。 这道题。 老爹从将领,到军饷和兵备,都安排到了。 有几分兵部尚书的味道。 陆完有些东西。 “军饷,恐怕还要等等。” 王琼朝太上皇弘治作揖。 天下建地方仓,各地全来要银子,瞬间被掏空,只能等唐宋的香料运来京城。 “唐宋的香料,已经抵达保定府,两日后到京城。” 大同的粮仓还够供养大军,不会延误战机。 散廷议后,严恪松连忙回值房写旨意,让探子八百里加急,分别送去宁夏边陲和京营。 晃眼一日过去,唐宋的使臣王简入京,仿佛收到了消息般,加急将香料送入京城。 硬生生的将时间缩短了一天。 王琼来手里捧着账目,向太上皇弘治禀报。 “香料折银一千三百余万两,若不入国库,臣就直接交给良商换银子?” 太上皇弘治眉宇间,露出几分沉思之色。 提前入京,还多送了一倍的香料? “王卿家通报了唐宋的使臣?” 王琼愕然抬头,“臣没有通报啊。” 打瓦剌,太上皇弘治始终不安心,想知道王守仁去哪里。 游学几年不见踪影,他这种能在乱军中存活下来的儒将,岂会轻易殒命? “直接交给良商吧。” 等王琼退出去后,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微微眯着眼睛,“王守仁会在哪里?” “奴婢也不知道。”萧敬有些懵了。 应该死了吧 “这几日,派人盯着新皇和唐宋的使臣,莫要让那逆子传信。” 太上皇弘治猜测,那逆子大抵又会给唐宋国传信的。 天朝不干涉朝贡国内政。 这是不成的规矩。 东宫, 王简站在朱厚照身前,递上了一封书信。 “尊敬的大明皇帝,这是恩师让臣交给圣上之物,还望在无人时亲启。” 朱厚照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这是呆子头一回给他回信,打开看了一眼:臣愧对朝廷,望新皇勿要再传信,看后即焚。 “嗯?就这个?” 朱厚照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王守仁这狗东西,竟不禀报唐宋的民生? 这让他如何治理唐宋? 好歹也给一份如今唐宋的舆图呀。 王简也不知道,恩师给朱厚照写了什么,“臣要回唐宋,先行告退。” 交付了香料,没有再逗留朝廷的必要。 而且恩师叮嘱,这次要速速回唐宋,不能在京师停留超过一日。 谷大用走进来,却看见朱厚照一阵青红,“爷,唐宋人送来香料,良乡可热闹了,要不要去转转?” 朱厚照视若无睹,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不去!” 呆子这家伙只传信给老高。 可朕才是皇帝啊! 拿出一封素白的信纸,迅速在纸上写下一封圣旨,要是王守仁不给他传信 朕许久没气王师傅了。 谷大用经常给朱厚照传信,也知道一些隐秘,小声劝道:“爷,方才奴婢听说,太上皇要派人紧盯着您” “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朕,去吧。” 朱厚照浑不在意,上次父皇已经猜疑,只是装作不知道。 几日前,在偏殿,父皇偷偷见了牟指挥使,随后,杨千户就不见了,应该是悄悄派去唐宋了。 这事,他总得告诉呆子一声。 京城,成贤大街。 趁着王简入宫一趟,商队已经将香料卸到户部衙门,写明交易铁器的数量。 有了铁器,就能换游牧民族的马匹,增加骑兵的数量。 “不采购丝绸,出发吧。” 夜里,京城通往保定府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渐渐靠近商队。 谷大用不放心手下的伴伴,本想找机会不动声色交出,可王简要离开京城了。 “王大人,老规矩。” 王简撩开车帘,接过信后,却二话不说点燃火折子。 谷大用想踹死他,连忙扑上来,“王大人,你干什么?” “恩师说,若新皇传信,立即烧毁。” 王简面色淡定,任凭手中的书信燃烧,此时,山林冲出一群黑衣骑兵,眨眼间就围了商队。 其中一人朝马车射来一箭。 翌日,大清早。 百官来到左右掖门,却被萧敬宣布不用上朝。 李东阳疑惑看向旁边的谢迁,谢迁同样不解的摇摇头,严成锦也有些茫然。 这时,乾清宫中。 太上皇弘治站在御塌边上,手里拿着信封一角,身前跪着朱厚照。 “写给谁的?” 朱厚照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从王简手上抢来,还能是写给谁的? “暹罗国王。” 萧敬小心翼翼:“新皇喜欢称王守仁为呆子,应该是写给王守仁的。” 太上皇弘治面色徒然严厉,“还不快说!” “唐宋” “寡人嘱咐过你一次,为何又要写给唐宋?!” “父皇知道还问。” “”萧敬。 半个时辰后,太上皇弘治问不出话,命人去传严成锦来。 很快,严成锦就来到大殿中。 朱厚照疯狂给他传递信号,又看见太上皇弘治手中拿着信,大抵猜到了结局。 心里疯狂运算,寻找太上皇的逻辑漏洞。 太上皇弘治看着严成锦,淡淡道:“寡人问你,王守仁在不在唐宋?” “在。” 第875章 胆大包天 太上皇弘治喘气声逐渐增大,“你二人谋划了多久?” 王守仁是孝子,两年多来未传过书信回家,是怕走漏消息。 听唐宋这名,就觉得有蹊跷,竟是这两个家伙在大明旁边建了一国。 难怪这逆子,打死也要给唐宋传信呢。 萧敬轻掩嘴巴,偷偷看了太上皇一眼,又低下头去,新皇和严成锦胆子也太肥了。 可怜王守仁啊,若要判谋逆之罪 “三年余八月。”见大殿中无其他太监,严成锦轻声道:“德里苏丹衰败,王守仁趁机占领王庭。” “你图谋什么?”太上皇弘治问道。 “替朝廷西征,肃清海外诸多藩国,占据名贵的香料,太上皇可知道,获得钱银最快的方式,是掠夺?”严成锦说道。 还是他的栖身地。 但不能告诉太上皇,知道他要跑路,没准会留下什么后手,把他留在大明。 不过,若是变制失败,就算太上皇弘治跪下来求他,他也是要跑路的。 看来还要另外找个窝了啊。 “如今唐宋有多少兵马?”太上皇弘治好奇的问道。 蓄养兵马是谋逆大罪,更遑论还建立唐宋,寡人一直以为你胆子小,你可真是让寡人刮目相看啊。 严成锦道:“加上安南人,有四十八万,分为神机营、五军营和孔明营,戍守在唐宋的二十个卫所。” 朱厚照偷偷记下这个数字,低着头在想,怎么分配这些人马。 大殿中,凉风微微吹拂着帐慢。 太上皇弘治看着身前的严成锦,长舒一口气,心中有了一些安全感。 厚照也一起谋划唐宋,说明严成锦并非是私下谋划。 毫无保留的将兵马说了出来,足以证明严卿家没有其他心思。 还是寡人的肱股之臣。 “唐宋的兵马从何而来?”太上皇弘治微收缩目光,“宁王谋逆的三十多万兵马,都在唐宋?” 严成锦微抬眸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 明亮的眸子中满是好奇,仿佛还有十万个为什么在等着他,可以确定,太上皇弘治想知道唐宋的一切。 如今天下已经半步盛世,加上唐宋掠夺来的香料和钱粮,迟早会更加繁荣。 但能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预料。 或许太上皇弘治也纠结,他把宁王大军当成私军养起来,传到诸公和藩王耳中,会引起轩然大波。 害怕变制的官吏跳出来,请旨宰了他,太上皇弘治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说还是不说? “是宁王的兵马,但宁王已死,臣和太上皇说三级盛世,心中却是想建立四级盛世。” “四级四级盛世你说的真的可以做到吗?”太上皇弘治声音有些抖动,这个家伙说话,果然只说七成啊。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也不知道,想法还是要有的,万一” 不能给太上皇太多希望。 这玩意儿,就像军中立军令状。 期望越大,责任越大,日后立小功都不好封赏,沐休还要被说成懒政失职。 “父皇,儿臣跪得有些麻了。”朱厚照昂头有些不服。 老高不用跪,可明明这厮才是始作俑者的人。 太上皇弘治不想理他,依旧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好似与一位智者攀谈,重新看待天下,眼界和格局被迫提升许多,此时朱厚照打断,心中很是不满。 “你跪到角落里去,寡人还有很多话要问严卿家。” “”朱厚照。 严成锦依旧只是站着,见太上皇弘治还有事要问,“恕臣直言,太上皇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唐宋可以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扩张,是他和王守仁可以自行决断。 如果今后,太上皇弘治干预唐宋政事,唐宋就会像一头套上缰绳的野马,成为第二个大明。 “而且,臣已经无话可说。” “”太上皇弘治。 太上皇弘治忽然收起刚才舒缓的神色,“你和厚照瞒着寡人,私自在唐宋建朝,该当何罪?” 虽然没有要责罚这家伙的意思,可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 “没有私自建朝的先例,臣也不知道该罚何罪,但一块免死金牌应该够了,如果不够,那就五块。”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五块牌子。 “”太上皇。 “”朱厚照。 太上皇弘治深深的看了严成锦一眼,然后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朱厚照,思索片刻。 “其实寡人只想要一块,既然你开口,那就五块吧。” 严成锦怔住了,但也能猜到了太上皇弘治的心意。 太上皇弘治道:“召王守仁回京,遣散唐宋士卒,若此事传到诸公和藩王耳中,寡人也不知如何处置。” 趁着诸公还不知道,尽快遣散才是明智的选择。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臣悟通了一个道理,单凭一个王朝难以缔造盛世,需要借助外力,唐宋就是朝廷的外力,还请太上皇三思。” “若诸公知道,你可知道会如何?” “有王守仁在唐宋,除了太上皇,大抵无人能知晓此事。” 严成锦说完却看向萧敬,眼眸中的意思十分明显。 萧敬吓得神情僵硬,你这是什么意思,“严大人多虑了,奴婢一向守口如瓶。” 太上皇弘治面色严肃。 知道此事不处置,就是纵容严成锦蓄养私兵,而且有近五十万之数,无法向百官和藩王交代。 但他想看看,四级盛世,是如何的一番繁盛景象? “寡人有些累了,退下吧。” 严成锦和朱厚照退了出去。 等走远后,太上皇弘治却转过头来,看向旁边的萧敬轻声道:“那两个门监也听到了吧?” “奴婢明白。”萧敬忙应道,心中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李东阳来到奉天殿,却不见太上皇弘治阅奏。 心中异常纳闷,不由得问旁边的门监:“太上皇可是身体有恙?” “今日还在午门操练,李公不妨去乾清宫看看。”小太监小声道。 这就奇怪了啊。 太上皇不上朝时,也会来奉天殿坐着看疏奏。 宫中无大事发生,身体又无恙,怎么忽然不上朝了? 李东阳来到乾清宫,却听萧敬道:“太上皇今日不阅奏,李公请回吧?” “可是出了何事?” “李公多虑了。” 第876章 帝心难测 瓦剌侵入大同,太上皇弘治却在寝殿沐休,毫无预兆。 李东阳觉得有些异常,“户部钱粮的账目,请太上皇过目。” 眼下除了大同兵事,他更担忧太上皇弘治松懈。 莫名有些不安,像是失去主心骨般。 片刻后,寝殿中,一道声音不急不缓飘出,“拿去给厚照看吧。” 东暖阁, “朕赔你五块金牌。” 朱厚照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子,打开满满的免死金牌,足有十几块。 卧槽 严成锦睁大了一些眼睛,虽然是朱厚照私铸,但这厮已经是皇帝了啊。 效用与宫中藏的免死金牌,也没有什么不同。 “黄金?”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朕用的都是真材实料。” 严成锦拿过一块敲了几声,入手压得险些握不住,金的就是不一样。 不过,他很快就放了回去。 即便朱厚照已经是皇帝,这些免死金牌没有得到朝廷承认,就等于是普通的金子。 也就是说,朝廷要先有使用先例。 让手里拿着丹青铁卷的人,全部换成这种新的免死金牌,就像更换货币,旧的全都换成新的。 而且,要先对犯了死罪的人免死,开创成功案例。 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新的免死金牌才能被承认。 “新皇还臣旧的吧。” 严成锦估计,要等太上皇弘治死后,朱厚照全部更换一遍才能起效。 现在就是普通的黄金。 “私铸的金牌不起作用,所以朕把旧的和黄金融了,这就是旧的啊。” “”严成锦。 记得宫里有十一块,这里也是十一块,该不会 你特马不是说真材实料吗! 这时,谷大用跑来敲了敲殿门,通报李东阳前来求见, 走进大殿后,李东阳收回心神,略微躬身:“户部已经筹备军粮,只剩新皇下旨兵部,调动京营。” 京营离开,需要皇帝的调令。 筹集军粮花费两日,王福胜和王保率领的叛军,已经占据了大同,大同指挥刘清源率衙役,拖延了几日。 朱厚照诧异抬头,李公今日怎么来找他禀报,认真的问:“杨一清何时到大同?” “边军已和瓦剌人交战,新皇不如先廷议?” 要调动各方资源,需以廷议解决。 据李东阳对朱厚照的了解,这家伙是不喜欢开会的,一开会就会昏睡过去。 但眼下需召内阁和六部廷议。 “命英国公出征吧,瓦剌人想抢大同粮仓,不会深入大明。”朱厚照没有想要廷议的意思。 尽快派人去打瓦剌人才是正事。 等廷议结束,说不定已经晚了。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兵部尚书严恪松求见。 严恪松去奉天殿见太上皇,却被告知太上皇罢工了,让他来找朱厚照。 “新皇,大同叛军要如何处置?” 按旧例,要全部斩杀,但十万人士卒有些可惜。 朱厚照有条不紊的下了一封圣旨。 全部流放去唐宋! “这。”严恪松看傻了。 李东阳和严恪松相视一眼,太上皇为何不理政了? 京城,成贤大街。 太上皇弘治背负着手,身穿一身青白儒裳,后边只跟着萧敬。 他对自己的帝王之道产生了怀疑。 海外疆域占领又有何用?高皇帝说征无用之国,只会徒增靡费。 但真能凭借唐宋,折腾出更繁盛的大明? 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严成锦这家伙说话总是藏着一半,有时觉得此子胆小,有时觉得胆子大得惊人。 此子有没有其他念头? 这才是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若是毁了唐宋,万一盛世也毁于一旦怎么办? 可若不叫停,万一严成锦这就家伙有其他念头,又该怎么办?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太上皇弘治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些。 让他稍感安心的是,大明和唐宋隔着安南,如今唐宋还不会给朝廷带来损失。 “先生可懂棋艺,要不要下一盘?” 老翁手里拿着白棋,抬眸笑着看向路过的太上皇弘治,他对面的一张石凳空着,周围站着一圈中年儒士,却无人敢落座。 显然是此人棋艺了得,无人敢对弈。 太上皇弘治扭头左右看了一眼,这是河边,身后就是养济院,刘公和王越等人就住在这里。 只是,不见人影。 “那就下一盘吧。” 萧敬想上前擦干净石凳,太上皇弘治却先一步坐下,手拿黑子。 金角银边草肚皮。 太上皇弘治开始布局。 在宫中少与人下棋,一个时辰后,第一局眼看就要输了,萧敬猛地给老者使眼色,干咳几声,别不识抬举。 赢了是要掉脑袋的。 可老者置若罔闻,太上皇弘治还是输了。 “看你下棋,颇有谋略,怎么不去考取功名当官?”太上皇弘治对自己的智商很自信,所以,觉得能赢他的人都很厉害。 “在下生于正统年间,成化时参加科举,可惜世道昏暗,不是以才取士,还以为弘治年间会好一些,可也相差无几,后来就不考了。”那执棋的儒生道。 “你是说弘治年间昏暗?” 儒生似乎是个直肠子,不吐不快,“是,也不是,弘治初年,天下多地以人为食,民生凋敝。 可到了弘治十三年,朝政有了改善,如今更是一片清明,京城有两座国子监。 在下只恨生不逢时。” 萧敬快要吓死了,瞪着眼前的老儒生。 太上皇弘治静静的绷着脸,听到后头,又松缓了些。 弘治十三年正是严成锦为官的一年,他还记得偷偷上门要严恪松的书稿。 周围的儒生和士绅唏嘘几声,若是晚生几年,说不定也能入国子监,考个举人当当。 可惜,天下到了晚年,才有些河清海晏的影子。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等了两天,不见太上皇弘治下旨召王守仁回京,这是默许他和朱厚照建唐宋了? 朱厚照派人到东厂,把王简捞出来,萧敬并未阻拦。 王简颇为担忧,身死不足惜,只怕坏了恩师大事,连累恩师家人被斩首。 这两日,在牢狱中思过。 回想起恩师的话,入狱也无需慌张,自会有人来营救。 可朝中除了新皇,还有谁? “你回唐宋吧。” “可以走了?” 谷大用左右看看,小声对着王简道:“新皇说,下次朝贡,让呆子换个机灵的人来。” “”王简。 第877章 废除午朝 李东阳拿着芴牌,落寞背影有几分落榜的味道。 一旁的谢迁看见李东阳走进来,眉宇间有几分沉思之色,不由问道:“宾之兄,太上皇还是不见?” 定是被新皇气到了,除了这般,也没有其他理由。 但他们也不能去找朱厚照报仇。 “起事就要斩首,新皇岂能因人数众多,就流放他们去西域,朝廷律令何在!”蒋冕捋着胡须。 打算向太上皇禀明此事,却几日不见踪影。 东暖阁, 严成锦在纸上推演,“若能将十万叛军送给王守仁,就能向北攻占瓦剌。” 瓦剌的王庭,距离大明很远,等于要穿越两个鞑靼。 英宗亲征,就是吃了地形的亏,大军挺进草原,结果遭遇了骑兵,被迫撤军,让瓦剌人打成落水狗。 朱厚照认真思索片刻,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英国公对朕有怨念,会听朕的?” 内阁拟旨,张懋或许会听。 但李师傅寻父皇,就是为了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又岂会赞成他? “臣的爹,是兵部尚书。” “老高,你真有良心,只坑自己的爹。” 严成锦来到兵部值房,准备与老爹商议无偿“送军”一事。 值房中,严恪松正来回踱步,揣测朱厚照要送叛军去西域的深意,难道是让叛军去唐宋作恶? 不动一兵一卒,让唐宋亡国,只有朱厚照能想出来吧? “爹,不妨奉行新皇的旨意,把叛军流放西域。” 严成锦调查过。 大同起事,是由于李瑾赶工期,大半月以来,逼得士卒日夜赶工期,苦不堪言。 如同以前,士卒不堪卫所的压迫,逃亡成流民。 但起事,比逃跑严重。 一旦起事,按律斩首或流放,而逃跑,抓回来鞭笞后,还可以继续当兵。 “杀掉带头起事的人,再安抚一番,这批兵马还是能用的。”严成锦一边走一边暗想。 封建王朝,人口就是国力。 唐宋要攻打奥斯曼和瓦剌人,不想浪费这股精锐的战斗力。 “成锦啊,这些是叛军,怎能放了?” 严恪松了解军法。 叛乱的处罚,比当逃兵更严重,大抵要处以极刑。 “命陆完去边陲招安,不从者,全部斩杀,从者流放西域,爹这样处置,也不会受内阁和百官诟病。” 知道老爹猜不出来,严成锦干脆全盘说出来。 “儿子还能害你不成?” “这可没准。” “”严成锦。 严恪松嘀咕一句,让叛军流放到西域,到时候又贼寇扎堆,需派人去剿匪。 难道不是骂老夫? 早朝, 坐在龙椅上,朱厚照俯视下方的百官,身体不时扭动一下,有些无趣。 李东阳左右张望,凝视着屏风的后方,却不见太上皇弘治走出来。 积压了两日,有很多疏奏,要给太上皇弘治禀报。 “今日早朝,由新皇听政。”萧敬抱着云展走出来。 谢迁蹙眉道:“萧公公,太上皇呢?” 已经三日没有上朝了,太上皇也不来前殿,终日在后宫中,像是得了不便见人的深闺病。 “我等积压许多疏奏,等着盖御章。”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先走了。” 萧敬的行程有些匆忙,太上皇和那老头较上劲了,誓要下赢他,可昨日一盘也没赢。 今日再不赢,他就要派厂卫“提醒”那老头了。 “朕想攻打瓦剌。” 等萧敬走后,朱厚照开口道。 瓦剌的宗卷,他看了一遍,翁郭楚堪称十年来,瓦剌最强的首领,不仅统一瓦剌各部。 还令鞑靼的察哈尔和济农残部臣服。 真想和这样强大的对手打一架,比比谁才是上天的亲儿子。 “大同叛乱未定,刚耗费一笔军饷,快要入冬了,还要留赈济粮,不宜出兵。” 蒋冕躬着身子,不给朱厚照面子。 朱厚照有些不乐意了,才七月你就告诉朕要入冬了,当朕是夏虫不成? 谢迁也觉得不宜出征,“瓦剌在大明的西北边上,就算要出征,也是春征,不宜冬征,新皇忘了土木堡之战吗?” 不禁撸起袖子,一副“你不知道本官就给你开一课”的架势。 现在七月,筹备完军饷和兵备,那也九月了,天要凉了。 百官看着朱厚照,横看竖看斜看都不顺眼。 太上皇就是被新皇气得不上朝了,他们也对朱厚照有些怨言。 “哼,朕自然记得,英宗不顾吏部尚书王直反对,与王振率八十万大军亲征,在鹞儿岭全军覆灭,英宗也被俘获,这都是英宗不听劝告的缘故。” 谢迁脸上露出欣慰,“新皇知道就好。” “朕要为英宗报仇。” “”谢迁。 朱厚照鼻息轻哼一声,但稍显年轻的脸庞,显然把持不住大殿的气场。 崔岩仰头看着朱厚照,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明知历史如此,还偏偏要重演。 这官好像是没法当了。 百官的面色大抵相同。 此时去攻打瓦剌,与当年英宗的下场,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时辰后,散朝。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用膳,吃了没几口,谷大用小声禀报:“新皇快些,该上午朝了!” 朱厚照抬头,顺天府的耕牛也不是这样用的啊,“朕刚下朝,怎么又上午朝了?” “一会儿,还有晚朝。” “老高呢?” “严大人说身体不适,告假回府上休息去了。” “这狗官” 成贤大街,河边。 几个老儒生围着棋盘,注视着对弈的两人,昨日那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人,又来了,棋艺精进许多,对局甚是精彩。 太上皇弘治左手拿着右手的袖子,右手执一棋子,落定。 提子! “该赵兄下了。” 老者抬眸看向太上皇弘治,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好似得了名师指点,棋艺一飞冲天。 萧敬站在太上皇身旁,面色有些焦急。 “何事要叨扰?”太上皇弘治不悦的侧头。 萧敬凑了过来,两手包着紧紧太上皇弘治的耳朵,“新皇废了午朝和晚朝。” 太上皇弘治如同中了邪般,怔在原地,寡人还没有驾崩呢。 若寡人驾崩,这早朝 “刘兄抱歉,家中有事,在下明日再来。” 说完丢下棋子,连忙上了一旁的马车,萧敬提醒:“新皇要攻打瓦剌。” 太上皇弘治微凝眸子,思索要不要打。 第878章 被绑入宫 坐马车回宫,太上皇弘治还以为宫中大乱,但没想到。 出奇的安静。 六部的值房中,官员们或靠着官帽椅,或趴在书案上,或睡在并拢起来的长椅上。 鼾声四起,表情极为的舒适。 太上皇弘治看得出神,又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六部的值房都是相同的景象。 “新皇改午朝为午憩。” 萧敬注意到太上皇的脸色,又小心翼翼: “征讨瓦剌的圣旨,已经出城。” 他去禀报太上皇弘治时,陆完已经拿着圣旨,离开京城了。 新皇聪明,怕太上皇劝阻,抢先下旨。 充分证明,有个聪明的儿子未必就是好事,兴许也能把爹气死。 幸亏,他是个阉人呀。 “还有其他政令吗?” 太上皇弘治捏着浓密的胡子,应声拔断几根,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了,新皇在乾清宫,爷可要过去?” 萧敬刚才收到消息,朱厚照正在乾清宫和严成锦研究舆图呢,还搬了一座大沙盘。 不必多问,定是琢磨让王守仁打瓦剌。 攻打瓦剌,从排兵布阵上安排了一遍,严成锦依旧有些不放心,英宗当年吃了地形的亏,被瓦剌骑兵俯冲。 像狼入羊群。 打仗虽与人数有关系,但失去军心,人数再多也只能任人宰割。 解缙当年就是凭借一声“可汗已死”,让鞑虏军心大乱,以少胜多。 “老高,徒增几万人,何来军饷?” 朱厚照趴在沙盘上,盯着鹞儿岭的位置。 军饷与军心有极大的关系,肚子饿了,士卒就容易心慌,容易受风吹草动的影响,不敢与瓦剌人厮杀。 王守仁再会行军,也不能平白变出大米来。 “真是个好问题。” 在西域,有银子也买不到米面。 需从京城或江南调拨,但商队赶不上骑兵的速度,有心也无力助王守仁。 西域,吐蕃疆域。 王守仁骑马立在军前,满天黄沙吹打得脸疼,天地一片昏黄。 难以行进,于是命人原地安营扎寨。 “整顿一日,明日继续北上。” 追击突厥人进入吐蕃,经过两月,几乎斩杀殆尽,西边有一支大明军队。 是定国公徐光祚率领。 避免与他们碰上,王守仁一直朝东行军,游荡在定国公围剿过的区域。 突厥人以为定国公走了,大抵会藏身在此。 副将凌十三看着王守仁,眸中露出佩服的神色,请教道: “大人,突厥人只剩残部,不足为患,为何不返回王庭?” “先在这里驻扎一月,或许要打瓦剌了。”王守仁道。 听过往的商人说,大同兵变,老高兄虽然未给他传信。 但他猜测,老高兄或许会送叛军过来。 唐宋依附大明,若大明决意进攻瓦剌,唐宋也会进攻瓦剌。 故而,他要在此观望,杨一清是否会出兵瓦剌。 “军饷不足一月,或许不能再北上了。” 另一个掌管粮仓的副将禀报。 王守仁想了想,若是老高兄在这里,或许会以唐宋的名义,向过往的百姓和番人发国债吧? 唐宋有数不尽的香料。 只要给商贾和此地王侯,写下香料凭证,会有人送来军饷。 “传本官令,以唐宋的名义放国债,一股一千两银子,凭借据去唐宋取香料。” 唐宋的公信,比不上大明。 一股定价太高,商贾和士绅未必会买账。 短短半日,有一支商贾带着车队来询问,买下十股国债,随着名声传出,越来越多商贾从四面八方汇聚来。 惊动了吐蕃的王庭。 吐蕃和哈密常年征战,骑兵只有六万余人,远远不及唐宋的二十五万兵马,不敢对王守仁如何。 这片疆域,除了大明和瓦剌。 势力最强盛的国家,就是唐宋。 故而,吐蕃王室虽觊觎唐宋的香料,却不敢来犯,反倒派人送钱粮来,购置唐宋的国债。 “恩师,军饷折算成银子,筹备了一百二十万两,还要发吗?” 翌日大清早,张景岳向王守仁禀报。 过往的商贾多有钱粮,但筹备的银两太多,不利于奔袭。 需像鞑靼人一样,以战养战,不能带太多的辎重。 “继续发放。” 王守仁也不敢确定,老高兄会送多少兵马来,要多预备一些钱粮。 若不送,多余的钱粮就送回唐宋。 又半日后,塘骑传回消息,宁夏三边闭关锁城,不许鞑人入关,杨一清则率领十五万兵马北上鞑靼,后方跟着兵部郎中詹容押送的粮车。 “这是要攻打瓦剌的征兆。” “在城外交战,除了宁夏边军,其余兵马皆不如瓦剌,恩师,我等要北上支援吗?” 一个清秀的儒生露出激动之色,他们愿意跟着王守仁,不仅是因为他的才学。 更是因所做之事,是为大明百姓立命。 一听就很来劲啊。 “再等几日,等大同的兵变平息。”王守仁道。 不知,此番派去大同平息叛乱的官员是谁。 若叛乱平息,没有兵马送来,便是老高兄在朝中,失算了。 大同,玉林卫。 这里曾经是戍守鞑靼的卫所,但大同兵变后,被士卒占领。 大同的长城,长达一千二百五十二里,唯独六处卫所占据关隘,随时可以出关。 “你要将十万兵马押送出西域?谁下的圣旨!” 英国公张懋如怒目金刚,和杨一清共同镇压兵变,包围玉林卫,断水断粮,只等过几日发起进攻,全部斩杀。 这个时候,朝廷却要把五万兵马放出西域。 这些人没有生计,定会落草为寇! 五万贼寇藏,身在西域大漠中,日后又会变成朝廷的心腹大患,这种不管不顾的圣旨,一听就是朱厚照那小儿下的。 太年轻,太年轻了啊! “下官只管宣旨,还请英国公不要为难,若抗旨,下官将奉命押送您回京城。” 陆完递上朱厚照的圣旨,一脸严肃之色。 他猜不到,新皇流放这些人去西域的意图。 但严成锦的命他,押送这些士卒,从甘肃出关,交给唐宋的将军,兴许是要采摘香料也说不定。 毕竟,俘虏通常是用来做奴隶的。 “你放吧,本国公回去,禀报太上皇!” 京城,临近八月。 乡试还有十五日,张骢和夏言在牙行厢房中看了几月书,不闻窗外事。 这一日,却有十几个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套麻袋。 抗着不知多久。 等撤去麻袋时,张骢和夏言心底猛然一惊,朱红色的柱子和穹顶映入眼帘,门外站在两个门监,灯架是黄铜所铸,地上金砖发亮。 “皇宫!” 僵硬的转过身,御案上的朱厚照,正喜滋滋的看着他们。 “谷伴伴,给他们上策题,朕当主考官。” 第879章 让出官职 张璁下意识的看了眼大殿。 看见严成锦也站在大殿中,心中安定许多。 就算新皇报复,严大人也会替他求情。 至于眼前的策题,只能放开手脚来答了,也不知是谁出的题? 这么难! “秉用兄,新皇为何要虏我二人进宫?” 夏言面色惨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严成锦目光扫过张熜旁边的书生,眉头紧皱,有些不满。 “怎么多掳了一个?” 谷大用身躯哆嗦一下,这些狗奴才,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连忙道: “奴婢这就把他丢回去。” “大人且慢,此人名叫夏言,有才学,还请准许他作题。” 张熜眼神坚定,得到新皇和严大人赏识,傻子也知道是机缘。 夏言供他吃住,是时候报答一波了。 “你叫夏言?” 严成锦瞥了眼前年轻的书生,掐指一算,夏言也该入京赶考了。 和张熜一样,夏言也是考试困难户,逢考必挂。 难怪两人走到一起,两人都是有大气运的人,这就是同幸相吸啊。 夏言略微昂首,道: “学生是夏言,大人抓错人了,可否放学生出宫?” 若是恩幸,怎么会用麻袋捆绑?而且看策题,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策题: 五事七计 这是兵法中,圣人说取胜的要素,他略懂一些,但却不精通,策题也绝不会考这个。 “答对,就放你出去,你们二人有才学,若答不对,就在宫里当朕的伴伴吧。” “……”张熜。 “……”夏言。 小太监们搬来矮书案,分发策卷,一个时辰后,交上来策题,朱厚照看了几眼画个大叉。 张熜和夏言低下头去,心中有些不忿。 他们自认为答得不错,一定是朱厚照的学识不高,欣赏不来。 “学生错在何处?” “你们没错,错在朕,拿错策题了,这是朕自考的策题。” “……”张骢。 “……”夏言。 严成锦嘴角微动,朱厚照故意报复,这厮还记着张熜骂他,真是个小气的家伙。 片刻后,张熜和夏言被换上衣裳,去文渊阁听大儒讲经筵。 两人浑身激动的颤抖,这就等于开了小灶啊。 文华殿中, 严成锦想和朱厚照商量正事,见四处无人,才对朱厚照道: “新皇知道,翰苑积压了有多少翰林?” “三百五十余人?” 翰林官,分为修书和起草诏书。 侍奉翰林和编修官,通过翰林学士的考试后,才能到地方为官。 “臣想立一道律法,年逾五十五者,需致仕归乡。” 大明没有退休制度。 是通过吏部的年间大计,来刷选官员,让许多年轻的翰林,等不到做官的机会。 “原来你想吏治。”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若按五十五岁为标准,不知多少大臣要致仕。 “父皇恨不得用到入土为安,朕很难办呀。” “若不这样,许多年轻的官员,就没有被重用的机会。” 诸如马文升被重用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 成贤街,河边。 铁打的棋盘,流水的下棋人。 太上皇弘治的棋艺小有名声,许多天南地北的儒生,慕名来下一盘。 能胜他者,少之又少。 他觉得下棋有趣,能从儒生口中听到对朝廷的评判。 多日下来,收获颇丰。 真正的帝王之道,他认为有两种。 一种是自上而下,天子颁布法令,让天下百姓不得不顺从,称为暴政。 一种是自下而上,天子从百姓的需求中,总结出“道”,再以颁布法令,回应和满足百姓的需求,称为仁政。 “这样的道理,只有到了寡人的境界,才能领悟出来吧?” 太上皇弘治一边执棋,一边陷入沉思中。 忍不住想把领悟的帝王之道,告诉厚照,等这盘棋下完,他就回宫。 “爷,宫里又出事了。” 萧敬手合在太上皇弘治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这几日,太上皇似乎在躲着诸公,将权力交给新皇。 可新皇似乎又闯祸了…… “你是说,年满五十五岁的官员,都要致仕?” 太上皇弘治转过头,目光逐渐有些锐利。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些人,都是寡人留给他的能臣。 “朝廷有这等善政?朱兄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坐在对面下棋的老者,面颊上充斥着急切之色。 “善政?” “是啊,朝廷官员任到耄耋之年,堵塞年轻俊才的幸进之路。 有才能的人得不到重用,如今要裁撤,难道不是善政吗?” 这些官员占着茅坑,许多年轻的俊才,想升迁却没有门路。 若能五十五岁致仕,会空出多少官位。 科举取士,也会增加名额,这不是善政,又是什么?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儒生看向太上皇弘治。 “一看阁下,就知道是官绅人家,不妨与我等说说,朝廷真要五十五岁致仕了吗?” 今年是乡试之年,可是一件大事啊! “应…应当是吧,今日就下到这里,在下明日再来。” 太上皇弘治站起身来,匆忙赶回宫中,不用问也知道是厚照和严成锦商量的,上了马车,转头看向萧敬: “朝廷年逾五十五的官员,有多少人?” “内阁中就有张升,六部有韩文,放眼天下,大抵有五百余官员。” 萧敬也是猜的,将这批官员全部换下,谁来干活。 翰苑只有三百多翰林,不足以填补空缺。 新皇不把江山搞跨,就不会罢休,这就是亡国之君啊。 …… 东暖阁, “新皇,许多耄臣是太上皇选的肱股之臣,诸如张大人和韩大人,还能替朝廷效力十几年,怎能致仕?” 蒋冕前来质问。 这家伙不会顾及情面,也不担忧后果,成日与严成锦厮混在一起。 不想让朱厚照当皇帝,就是这个原因。 百官颔首点头。 刘健和马文升,不都干到七十多岁吗? 未听说过,要以年岁强制官员致仕。 朱厚照看着大殿中的人,眨了眨眼睛。 “他们是父皇的肱骨,不是朕的肱骨,朕又不是傻子,要父皇的肱骨有何用?” “……”蒋冕。 张升脖子梗都气红了。 严成锦退后了一步,朱厚照故意气诸公,让他们自己罢官。 “臣且先告退。” 第880章 功臣 严成锦刚走出大殿,却被吏请去内阁。 知道李东阳这关免不了,索性跟着吏去值房。 此时,李东阳正露出思索坐在书案前,新皇和成锦想腾出朝廷中的官位,疏通晋升道路,本意是好。 翰苑堆积的翰林,越来越多。 如同一棵大树,老叶掉落,新叶才有长出来的机会。 但定五十五岁,太过年轻,许多官员正值壮年,尚能处置部务。 “为何要定五十五?” 李东阳看向眼前的严成锦,就算要定致仕的年龄,也要定六十岁啊。 按这个标准,内阁和六部至少有三人要致仕。 其他人,也没几年官可以当。 严成锦走进值房,六部尚书坐在椅子上,像开椭圆桌会议。 “黄册人口,日渐增多,大量生员参加科举,因名额不足落榜, 日后,还会越来越多,朝廷要如何安置这些读书人?” 刘健是内阁首辅时,有言官弹劾他阻塞言路,占着坑位。 天下读书人,已经对朝廷的官员不满,先上岸的官员把持权柄,没有退休制度,朝廷就会慢慢腐朽。 以前的大明,黄册人口几乎不变,取仕人数也不必增加。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时不同往日。 盛世,是重用贤才,旧的官员不退,新的官员怎么上来? 老臣固然有谋略,但张骢、夏言之流,未必比他们差。 朝廷每年因取士名额不够,不知埋没了多少人才。 或许,有些人才被埋没在山野中,所以被历史遗忘。 “盛世要循序渐进,到了这一步,就要做相应的事,这是下官的为官之道。” 严成锦看了众人一圈,本官摊牌了。 李东阳瞧了眼严成锦,露出几分无奈之色,胆小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无非是治国之道不同罢了。 内阁大会散去。 严成锦回都察院值房,还没捂热椅子,小太监就来宣去奉天殿。 此时,朱厚照正站在大殿中央,气势却比太上皇弱一截,梗着脖子道: “老高有一句话说得有理,父皇可曾听说过?” “说。” “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朱厚照看向太上皇弘治,脸上一副“爹教训儿子”的得意表情。 老高说这是圣人说的,可他知道,这话就是老高这狗官说的,只是觉得有道理,他就记了下来。 “父皇知道是何意?” 太上皇弘治收起严肃的表情,露出几分好奇的看向朱厚照。 本想教导朱厚照,刚才下棋悟出的道理,反被教训了: “你说说看。” “能让江山毁于一旦的人,不仅是君王,还有大臣,君王是贤君,若大臣都是逆臣,江山也要毁于一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谁说这个舟一定是皇帝,就不能是大臣? 太上皇弘治听出了些道理,却也不全都赞同,不由挑眉: “你说张师傅和韩卿家是逆臣?” “儿臣自然不是说两位师傅,而是说地方的官员。 他们升迁无望,也就开始懒政失职了,地方之弊才屡治不止,不如将他们裁撤。” 严成锦还想等父子两对线结束,再进去补刀。 但萧敬已经发现了他 恐怕,他要和朱厚照二打一了。 太上皇弘治没有召内阁和六部来,此事已经在朝中传开,才三五日没上朝,就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但他已经决定,将权力交给朱厚照。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面,否则又会功亏一篑。 严成锦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抬眸看向太上皇弘治,明明是小鲜肉,却展示出老戏骨的演技: “太上皇召臣?” “你与新皇,要裁撤朝中年逾五十五的官员?”太上皇弘治略带惋惜。 这是他建立起来的江山。 此举,无疑是在摧毁和瓦解他建立起来的功绩,有些可惜。 “不是裁撤,是确立致仕的制度,大明除了年间大计,并没有令官员致仕的律法,对朝廷和百官,都不利。” 严成锦暗怪朱厚照玩过火,令太上皇弘治误解。 这并不是要裁撤官员,而是确立制度,确保年轻的官员有机会当官。 “寡人听说,你要增加今年乡试的取士名额?” 听萧敬禀报,今年乡试顺天府增纳五百余监生,其余各地也增加取士的名额。 “是。” 严成锦想了想,和太上皇弘治有一说一。 “臣以为,危难爆发,能化解为难的人是贤君。 但有一种贤君,比化解为难的贤君更厉害,能预料到危机爆发,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中。 就像华佗,把医术分为三等。” “你是说,此事不解,会招致灾祸?” “是。” 天下等待进入仕途的秀才,越来越多,朝廷要解决就业问题。 许多朝代没意识到就业的严重,才导致灭亡,李自成不就是就业没得到解决,才起义吗? 解决就业。 要么鼓励创业,要么推行退休制度,让老龄官员尽快退休。 商人的地位低下,儒生不会做买卖,也不会耕田。 所以,确立退休制度,最合适不过。 “而且,张大人和韩大人不必致仕,新皇可以下旨,重新起用,与律令不冲突。” 听叶准说,太上皇躲在成贤街的河边下棋。 避着百官,有意把权力交给朱厚照,否则,他也不敢痛快的提出来。 “内阁和六部不动?不动就好!” 太上皇弘治脸色舒缓几分。 严成锦和朱厚照相视一眼,目送着太上皇弘治离开,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老高,你写圣旨吧。” “臣到时间下值了。” “朕给你加俸禄。”朱厚照乐道。 严成锦淡定地拿起芴牌,三步并作两步,潇洒的走出大殿,赶着下班。 圣旨他不能写,需留给朱厚照写。 这是名传千古的机会。 至少在朱厚照的百度百科上,会一条政绩:明朝第一个确定退休制度的皇帝。 半日过去, 李东阳几人去乾清宫,找不到太上皇。 就好似跟他们玩躲猫猫。 小太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无奈之下,诸公只好硬闯后宫,来到坤宁宫,却听张太后说太上皇不在。 “看来,太上皇这是默许?” 蒋冕转头,这么大的事,萧敬不会隐瞒,太上皇不现身,意味着默许新皇的决定。 可新皇会治理天下吗? 而且这招数,一点也不尊老,有违圣人教诲啊。 “等明日早朝,我等再上疏。” 第881章 达者为先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来到左掖门,诸公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像一只站在狼群中的白羊。 不多时,金钟响起。 百官走进奉天殿,就呆住了。 大殿中,小太监摆上矮桌,如同经筵的宴席。 早朝改成带饭的了? 人性啊! 严成锦眸中露出一抹赞叹,不得不说,朱厚照的早朝是他上过最人性的。 动辄站一两个时辰,还不得失臣仪,跟罚站军姿一样。 上了年纪的官员,兴许会患静脉曲张。 百官之首李东阳皱着眉头,“新皇,怎能如此轻视早朝!” “朕看诸位师傅站着累,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不爱站着,诸位师傅也坐着吧。”朱厚照浑不在意道。 算了,也罢 新皇一片好心。 况且还有正事,需和新皇仔细商议商议,听说文书房在写圣旨了,今日就让布政使司昭告天下。 “内阁要议!新皇颁布的致仕制,臣等以为,需再商议一番。” 李东阳躬着身子,中第人数虽然在逐年增多。 让官员致仕,无可厚非。 但五十五,还能在干几年,新提的官员哪里有老臣好用,而且,朝廷增加乡试的名额,会让翰林苑人数变得更多。 朱厚照知道诸公在担心什么,“朕和父皇商议过了。” 李东阳闻言,微微抬眸。 百官也向朱厚照看去,见朱厚照眉飞色舞的样子,猜到了结果。 “父皇说,此事由朕决定,李师傅不必担心,五品以上官员,由六部决断,三品以上官员,由内阁和朕决断,致仕与否,视功绩而定。” 朱厚照想到了主意。 五品以下的官员,五十五岁以上,全部致仕,他有所考虑,五十五岁还达不到五品,说明此人大抵没有当官的才能。 又或者,皇帝是个昏君,不识人才。 三品以上的官员,诸如刘公和王越等人,无心思继续当官,也可以致仕。 蒋冕看着上方,“新皇可知道,要裁撤五百多个官员?” 大殿一片安静。 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蒋大人所言有理,可蒋大人知道阶级固化?” 严成锦适时开口,毕竟朱厚照是队友,要与他一起双簧诸公。 李东阳愣了片刻,转而看向严成锦。 旁边的蒋冕也回过头来,注视着严成锦。 “接下来的话,或许会引罪,恳请新皇,先赐臣无罪。” 朱厚照喜滋滋地道:“朕给你两块免死金牌。” “谢新皇。”严成锦面带喜色的接过。 “”李东阳。 “”蒋冕。 “”百官。 尽管没有赐两块丹书铁劵的先例,但诸公眼下,也不纠结这个,想听严成锦怎么辩解。 “阶级固化,便是当官占着官位,不让低位的官员晋升,官位禁锢,朝堂一潭死水。 敢问诸公,达者为先,还是长者为先?” 达者为先,是让有才能的人身居高位。 长者为先,是让年长的人身居高位。 两种,是不同的帝王之道。 像晋升内阁大学士,就讲究排资论辈,谁资格老有名望谁先上。 是长者为先。 若不是他才能出众,凭借穿越者的身份屡次立功,兴许现在,还没混到五品呢。 “自然是达者为先!”李东阳面色严肃。 “既然是达者为先,李公又何必纠结致仕的年岁?”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虽然说五十岁的进士很少。 但天下是动态变化,百姓的日子渐渐富足,能买得起书,能上私塾的人,越来越多。 就如同上一世,社会艰苦时,大学生如凤毛麟角。 但随着天下渐渐兴盛,百姓物质富足,大学生也越来越多。 盛世,难就难在这里,发展到不同的阶段,需做不同的决策。 而这个决策,没有先例,完全是推演出来的。 如果严成锦没有经历过上一世,或许,也会像诸公一样,看不到此政的利处。 “李公,既然太上皇都同意了,那就下圣旨吧!” “是啊,下圣旨吧!” 百官茅塞顿开,对于李公等人身居高位,早就有些不爽了。 正是三品官员霸占着位置,他们才晋升不上去,原来是阶级固化啊。 那这岂不是善政! 他们晋升无望,今后的子嗣,说不定有机会晋升上去呢。 增加乡试的名额,对他们也百利无一害。 紫禁城外, 太上皇弘治躲在此处,不时望一眼宫里,虽说将权力交给厚照。 心中依旧有些放不下心。 此时的他,一身微访的装扮。 “爷,圣旨来了!” 萧敬看见礼部的文官,端着圣旨走来,身后是礼部尚书毛纪。 应该是关于科举的圣旨。 太上皇弘治微微转过身去,藏在人群中,毛纪扫了一眼宫墙,命文吏将圣旨贴上去。 临近乡试,读书人颇为关心朝廷的旨意。 眨眼间,全部围拢过来,一声惊呼让场面更加嘈杂。 “兄台,发生了何事?”太上皇弘治问。 “你这落榜的老儒生,今年有望考取举人了,新皇下旨,顺天府乡试取士,扩增五百人!” 书生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他落榜了许多次。 现在仔细想想,不是他无才,是朝廷录取的人数太少了! 太上皇弘治微抬眸子,望着周遭一片欢呼声,纷纷称颂新皇贤明。 这就是自下而上的帝王之道! 了解百姓所需,颁布相应法令。 是仁治! 他还没有告诉厚照这个道理,那小子怎么就先悟了? “但,多出如此多的举人,要如何安置?” 太上皇弘治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又托着下巴。 陷入了沉思中。 东暖阁, “老高,朕录用的举人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今后奥斯曼帝国,瓦剌,还有神圣罗马帝国,要归入大明的疆域。 这就要封多少官员?提前培养,总归不会有错。” “你这家伙,总是说得这般有道理。” 朱厚照忽然走到御案旁,“那朕再录用一万人?” “新皇有这份心意是好的,只怕,诸公会集体罢工。” 严成锦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打下神圣罗马帝国。 它应该是地狱难度的战争。 神圣罗马帝国正值鼎盛时期,也在向外扩张,迟早会与大明有一战。 而如今,连二星难度的瓦剌都没啃下来。 而且,唐宋打完瓦剌,会元气大伤,不知要休养生息多久。 朱厚照想了想,“那你给朕画个舆图,我看看要封多少官员。” 首发最新。 第882章 看榜 严成锦刚想要离开,朱厚照却招呼三五个禁卫死死抱住他。 朱厚照眨眨眼,手里拿着一张大宣纸在地上铺开,眉开眼笑地递上一支巨大的豪笔。 给你,画吧! 严成锦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祝枝山向唐伯虎求画的画面,看来不透露出一点天下舆图,这好奇心极重的新皇,是不打算放他离开了。 “臣只能给新皇看一眼。” 朱厚照盯着严成锦的胸口,露出一抹急切之色,忘记搜老高的身了。 “退下,都退出去,不许偷看。” 谷大用不满的嘀咕几句,带着三五个禁卫悻悻离开,不忘带上殿门。 严成锦伸手往胸口一掏,抽出一张薄薄的牛皮,舆图兼防箭布甲的《天下万国星级难度图》,就被铺开在金砖上。 “老高,这是?”朱厚照睁大眼睛,一副张了见识的模样。 只见,方方正正的舆图上,明细的线条画了许多版块。 标注着工整的字样,还有星星: 神圣罗马帝国,攻打难度: 奥斯曼帝国,攻打难度: 瓦剌,攻打难度: 朱厚照眼前一亮,把舆图拿起来,试图记住上面每一个符号,“老高,这是什么舆图啊?” “臣自制的副本难度地图。” 严成锦表情凝重,孙子兵法中的最高技巧,全胜。 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吞并西边的版块,需要清楚的了解双方兵力差距,王守仁手中也有一副相同的舆图。 给朱厚照看了几眼,严成锦卷起地上的舆图,重新收回胸口的口袋中。 走出东暖阁,迎面碰上两个书生。 “严大人好。” “严大人好,多谢严大人的好意。” 张熜眼眶有些湿润,为了能让他们二人中榜,顺天府扩增举人的名额,顿感肩上的负担重了几分。 今后要好好报答严大人。 严成锦看了两人一眼,顿觉得两人做朱厚照出的策题,很有可能考不上科举,顿时觉得有些可怜。 “新皇出的策题,不要当真。” “严大人放心,我二人能做对的题,越来越多了。” 这……不知为何,严成锦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但这两人是朱厚照的门生,从入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管不了了。 陆完去了大同,兵部左侍郎王宪前往辽东巡查,兵部独留老爹支撑,如今朝廷和瓦剌交战,不知老爹如何调动究? 为何这些日子看不到兵部的疏奏? 严成锦走进兵部值房,几个主簿在今日传回的疏奏,东南沿海、九边和西南,都有疏奏传回。 严恪松伏案在埋头苦写什么,大同抽调走几万的兵马,需填补缺额,而招募需要银子,需向户部清算申请。 还有,杨一清率领十五万兵马北上瓦剌,需给他道明虏人行军的缺点…… 今日的工作量,真是大啊。 “爹在写三边的安置?” 严成锦偷偷瞧了眼册本上的字,内容是告诉杨一清如何行军,前方将领一旦开战,朝廷是无法调度的。 疏奏传去前线,最快也要一个月,传到将领手中时,局势已经发生变化,才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口头规定。 而且,骑兵行军飘忽不定,未必能找到大军。 “只是写一些心得。” 不知儿子何时站在身旁,严恪松有些心虚,“九边无疏奏传回,爹打鞑靼人比杨一清多,能给提供些有用的战报,供他排兵布阵。” “别写,会输。” “……”严恪松。 严成锦看过杨一清的宗卷,善于运筹帷幄,掌管三边比老爹更出色,若老爹传这封疏奏去,杨一清会以为是朝廷的旨意,更乱了阵脚。 晃眼几日过去。 今日是乡试的日子,一大清早,街道上的读书人向顺天府汇聚而去。 严成锦来到午门外的下马碑前,看见张熜和夏言从宫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东暖阁的笔砚和灯具,朝他微微作揖行礼,就朝贡院走去。 “新皇,天下扩增举人,贡院怕是不足以举行会试。” 礼部尚书毛纪仔细的算过,贡院是用元朝礼部衙门所建,聚奎堂、会经堂、十八房等地大抵能容纳书生五千余人。 如今天下扩增举人两千余,加塞,也能坐得下,就是容易…… 舞弊。 “臣以为,该新辟礼部衙门作为试场。”毛纪补充了一句。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就同意了,诸公除了九边之事,也无其他事要廷议,只想知道太上皇上哪儿去了,几日不见人影。 几日过去,乡试结束,考生们等着贡院张榜。 招纳人数增多,令一些对科举心灰意冷的考生,也重新复出参加科举,于是,贡院的答卷比往年多了上千份。 东阁中,张彩和毛纪各自带着礼部和吏部考官,批阅策题,顺位录取一千人。 “这些秀才成了廪生,徒增靡费啊。”毛纪感叹几句。 “毛大人,这两份卷子需定出解元。” 今日是最后一日,旁边的官员呈递上两份卷子,作答丝思路和观点颇为相似,只是文笔稍有不同。 “会不会是舞弊?” “下官也曾经想过,但两人号房相隔极远。” 毛纪将两份答卷压下在一边,等全部答卷批阅完成,抄榜单时,打开两道密封的答卷。 只见一人名上写着夏言,一人名上写着张熜。 …… 乡试结束,张熜和夏言回到牙行的厢房,忐忑的等了几日,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 夜里,黑暗中。 两道身影翻来覆去,激动又忐忑,难以入眠。 “张兄,你睡了吗?” “嗯。” “若这次落榜,我便回乡继承家业,房费还够住三个月。” 夏言看向黑暗中的那道身影,言外之意,今后吃喝拉撒你要自己解决了。 见张熜沉默不语,又继续问道:“若不能中榜,张兄有什么打算?” 再考一次,十年就过去了。 扩增了也不能中榜,说明自己真的不是官料,家中产业缺个账房,这几月见张熜省吃俭用,颇会算账,是个人才。 黑暗中沉默片刻,张熜道:“在下应当还会再考,性命不休,乡试不止,若他日为官,不敢忘记公瑾兄的恩情。” 朝阳东升,牙行的公鸡发出两声惨叫,打鸣了,该起身去贡院看榜了。 ……………………………… 推书: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绝世医圣:开局从用嘴写药方开始》,是免费的书,可以在qq阅读的免费中搜索到,喜欢的可以去看看。 第883章 高中解元 西域,吐蕃。 王守仁并没有闲着,派遣去瓦剌的塘骑回归,画出金山的地势。 瓦剌人有可能在金山的隘口伏击,俯冲而下。 土番紧挨着甘肃和瓦剌,属于三块领土交接的边缘地带。 “王大人,有大明的兵马来了。”亲兵禀报。 陆完骑在一匹枣红的骏马上,用望远镜看见唐宋的营帐,看帐篷数目,下于十万兵马。 古铜色皮肤的番人,在搬运辎重,还有喂养马匹和收置兵备。 汉人在统治番人! 唐宋是番人的王庭,为何这么多的汉人?而且还在驱使番人。 难道和朝廷有关系吗? 视线移动,不远的营帐中有儒裳纶巾的书生,怕不是中土的汉人所建,唐宋不会杀他灭口吧? 一时间,陆完不敢靠近营帐,只好派人去唐宋大营中通报。 不多时,唐宋的将军领着亲卫走出来,是一个汉人和一个番人。 “多谢陆大人,代末将向尊敬的大明皇帝表达谢意。” 眼前这个汉人将军的见礼,完全是汉人武夫在军中的做派。 陆完微微眯着眼睛,“敢问将军,要这些叛军做什么?” “搬运香料,陆大人可要进营帐中歇息?” 陆完哪里敢停留,寒暄几声,带着士卒返回大明,不多时,王守仁从营帐中走出来,眼前是手脚受镣铐束缚的士卒,宛如一条长龙。 “将镣铐打开,给他们分发食物。” “大人,万一他们要是跑了呢?” …… 京城, 李东阳知道太上皇不愿见他,只能带着阁臣和六部,来到东暖阁。 “陛下,再给臣等一个时辰吧,还有许朝事没有商议。” 蒋冕苦口婆心的哀求。 “时辰就是性命,朕已经给过你们一个时辰了,现在要去东宫教皇孙射艺。”朱厚照喜滋滋的站起身来。 “……”严成锦。 朱厚照这厮要是做私塾先生,一定会被学生评为年度最受欢迎老师,绝不拖堂。 李东阳看了眼朱厚照,眼眸中尽是无奈,只能自行商酌定夺了。 反正…… 新皇也不会管。 “这两个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懒。”蒋冕看着远去的两道背影,忍不住暗自嘀咕。 阁臣和六部官员在东暖阁中商议起来。 严成锦走出大殿,旁边的朱厚照眉飞色舞的开口:“老高,去贡院看榜吧!” “新皇不是说要教皇孙射艺吗?” “载堃也出宫了。” “……”严成锦。 总觉得这皇位还是交给嘉靖好,传给朱厚照这一脉,大明往后的时间,不知还有没有一百年。 朱厚照不乐意道,你用这等眼神是何意? “若是急事,诸位师傅不会让朕离开,说明都不是急事。” 内阁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批阅疏奏了? 培养朱厚照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期待。 严成锦在午门前坐上轿子,又在轿子里换上清白儒裳,朱厚照随后而至,一副纨绔 今日贡院颇为热闹,考生达到前所未有的盛况。 落榜十年,落榜二十年,落榜三十的考生们,在今天不分彼此,站在榜单下,怀着同一个梦想: 榜单啊,出现在下的名字吧。 “哪个狗东西再撒银子!” “粪土!粪土落到在下头上了!” 读书人骂骂咧咧,压根弯不下腰。 何能走进来,哭丧着一张脸:“少爷,银子不管用了。” 何谓盛世,见钱不捡,这就是盛世了啊! 严成锦坐回轿子中,人多手杂,容易发生踩踏,不能跟着去瞎凑热闹,从坐凳旁的储物柜翻了翻。 “老高,你去不去?” 朱厚照转过头,已经用身体为严成锦挤出一个人的空间,严成锦虽然对张熜和夏言感兴趣,却还没到愿意赌上性命的程度。 “朱兄自己去吧。” 严成锦走上对面客栈的二楼,吩咐叶准去禀报张彩,把榜单贴得高一些,随后,掏出单筒望远镜,瞄准对面的院墙。 吉时已到,贡院的大门被打开。 张彩领着文吏走出来,叶准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严大人真是心系读书人啊,连红榜张贴的高度,也要管!” 他不满的吩咐文吏几句。 文吏搬来长条凳,红榜与墙头对齐,见后张彩颔首点头,这个高度足够了。 先张贴第一张榜单。 所有考生屏住呼吸。 张熜眸中露出几分期待和害怕,喃喃自语:“张熜落榜,张熜落榜,张熜落榜……” 旁边的书生:“阁下跟张熜有仇?” 张熜:“我就是张熜。” 旁边的书生:“……你有病吧?” 张熜:“兄台有所不知,愿望都是反的,在下落榜两次了。” “有病!” 文吏贴出第一张榜单,只见榜头上写着的解元: 张熜! 霎时,读书人中爆发出一阵不同方言的口吐芬芳,看表情似乎是表达同一个意思: 卧槽~ 下一刻,一阵和尚念经般的声音响起: “刘鸿落榜,刘鸿落榜……” “李俊落榜,李俊落榜……” “张成落榜,张成落榜……” 张熜抬头看着墙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问夏言:“公瑾兄,我好像中解元了……” 夏言似乎没有听见,又好像有心事,没有答话。 因为他在张宠下面,看到自己的名字,顺天府乡试第二: 夏言。 新皇真是神了啊,居然真的让他们考上了,居然还是第二名的成绩,入翰苑后会比后面的考生多几分优势。 “竟然考上了,棍棒出孝子,这话一点也不假呀。”朱厚照喜滋滋的站在榜单下。 “……”张熜。 “……”夏言。 对面客栈的二楼,严成锦听到下面整齐划一的口号,像是上一世的传销誓师大会。 “这些读书人,怎么以落榜为荣?” “严大人不知道,张熜说自己会落榜,谁想高中了。”叶准禀报道。 严成锦顺着单筒望远镜的视野看去。 在榜单的最开始位置,找到了张熜的名字,还有夏言,若提前进入仕途,两人的官途生涯至少提升了十年。 只是,随后还有会试和殿试,要与南直隶的才子竞争,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今日过后,张熜和夏言的事,定会传到诸公耳中。 不知…… 忽然,他在视野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太上皇弘治。 “当值了,回宫。” 第884章 国公请旨 京城的官道,沿途依旧热闹。 城外,是成片的田野和绿树成荫,道上则穿梭着密集的商人,入城后,两旁繁华的街道楼宇,在江南扬州也不多见。 “祖父,这里就是京城吗?” 四驾马车的车帘,露出一个孩童的脑袋,灵动有神的眼睛扫过四周。 看见新奇的物件,愈发有神。 “鹏举,坐好。” 魏国公徐俌撩开帘子,镇守两广水军五年,头一回进京,京城的确与以前大有不同。 只见,成片成片的书生围在贡院门前。 “老夫一会儿去见张太后,应宿,你去惠民药局瞧病吧。” “……咳咳,爹,读书之事就拜托您了。” 徐应宿干咳了几声,好像患有什么重病,听朝廷将各府科举取士的名额,增加五百人。 正是因为此事,他们才请旨入京。 朝廷喜欢改制,既然大势所趋,那就顺势而为,跟着朝廷改。 藩王子嗣不许世袭了,总得允许进入国子监读书吧? 如果换成是弘治皇帝在位,徐俌不敢请乞,但是朱厚照…… 一切皆有可能。 “爹见过张太后再,你先去看病。” “二叔真可怜,不能世袭爵位,朝廷整饬藩王制后,二叔也不能蒙受恩荫,还患有一身重病,今后要如何养活自己?”徐鹏举问。 “…咳!咳咳!爹把这小混蛋带走,我不想带他。” “……”徐俌。 ……… 坤宁宫。 朱厚照每日听政的时间,只有四个时辰, 按严成锦,人一日只能工作四个时辰,超过这个时间,容易折寿。 逼得诸公的效率提升许多,只呈递重要的疏奏,给他批阅。 “母后,父皇去哪儿了?儿臣有事与他商议。” 朱厚照想立朱载堃为太子,要把东宫封给他,自己住哪儿? 于是,就想让太上皇弘治,把乾清宫腾出来。 可许久不见人影。 张太后手里拿着一支凤钗,给太平公主戴上,左右端详一眼,觉得有些不合适,将凤钗放回锦盒里。 “你父皇看着老实,玩心却比你还重,你自己出宫去找找。” “……”朱厚照。 旁边的小太监自是知道太上皇弘治去了哪儿,每夜宵禁时才会回宫,有时会召中书舍人研究棋艺,应该是出宫下棋去了。 门监走进来禀报,魏国公求见。 朱厚照眉头微动,魏国公被调派镇守两广,是四大国公中手握重兵的国公。 他有召魏国公入京? 谁知道,兴许是母后和父皇召的吧。 殿门被推开,徐俌带着孙儿走进来,对朱厚照躬身施礼,朱厚照的注意力却落在一旁的孩童身上。 老高的儿子还缺个书童,这娃娃倒是不错。 “你叫什么?” “徐鹏举见过新皇,见过太后,见过太平公主。” 与朱厚熜入宫时一样有教养,应该是个不错的书童,朱厚照道:“你随朕来。” 徐俌的笑容有些僵硬,薄唇微微动了动,将孙儿往前推了推。 “大父随后就去找你。” 朱厚照走后,张太后才对着徐甫道:“魏国公给哀家传信,不仅是入京瞧病吧?” 早年,魏国公对她选太子妃有些恩情。 收到魏国公命人传的话,她请太上皇准许魏国公入京。 “嗯,想让藩王子嗣进入国子监读书。” 此事,会被文官有反心,所以,他只敢先禀报张太后,再由张太后跟新皇。 新皇虽顽劣,听闻却对张太后极孝顺。 …… 东暖阁, 严成锦有事要向朱厚照禀报,不见他的人影,约莫一刻功夫,看见他带一孩童回来。 “老高,你看他当方来的书童如何?” “严大人好,我叫徐鹏举。” “魏国公入京了?” 魏国公镇守两广之地,没有朝廷的召见,不能擅自回京。 而国公藩王的疏奏,也一律要经过内阁。 却并未看见魏国公徐俌的疏奏,他偷偷回京做什么? “朕也不知道啊,去见母后了。” 严成锦知道张家和魏国公有些交情。 没过多久,小太监跑来禀报道:“新皇,魏国公徐甫求见。” 见过朱厚照后,魏国公徐俌站在一旁。 他微微躬身道:“这次入京,臣想求新皇变制。” “……”严成锦。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你先去见母后,再来见朕,想必不是简单的事吧?难道也是为了定国公一事来?” 徐光祚的子嗣封锦衣卫百户。 而藩王制规定,只能一人蒙受父辈的恩荫,意味着其他子嗣要沦为庶民,听过徐光祚的藩王,无不眼热。 “不是,臣是想让藩王子嗣进入国子监读书,准许出封地,做买卖营生。” 以前,子嗣能混个锦衣卫百户当当。 不允许其他子嗣蒙受恩荫后,就断绝了这条路,要像普通百姓一样自力更生,总要出封地吧? 如今的士绅越来越富有,国公就算做买卖也要偷偷摸摸,只敢靠封给的几千顷田地养活。 只许百姓放火,不许藩王点灯。 就算高皇帝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他也有理。 严成锦陷入沉思,魏国公的话有几分道理,那些子嗣不能读书,也不能出封地,成人后,压根没有能力养活自身。 一代还能接济,若多繁衍几代…… 以前,这些人都是入宫当锦衣卫百户的,现在不成了。 “没想到,魏国公思虑过人,敢入京向新皇谏言,不怕遭受百官弹劾?” “怕,却也要来试试,新皇能准许,也算不虚此行。” 徐甫话间,已经朝着朱厚照躬身,作了大揖。 朱厚照一边啃着狼毫的笔杆子,一边看着徐甫,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思索之色。 “朕不允许,除非……” “除非什么?” “魏国公先服诸位师傅,再来向朕请旨。” 朱厚照也不傻,若准许魏国公,百官都来骂他,藩王的子嗣与他何干?而且此事的利弊,还未能看清,下了圣旨就不好收回了。 让魏国公和内阁打去吧…… 徐甫抬头看着朱厚照,太子当年颇为拙劣,几年不见,怎么智商提高了? “那臣向内阁上疏奏。” 严成锦想了想,下了值后,回到府上思索许久,魏国公掌管两广水师,在南方有极大全力,两广是大明海外贸易的重地,且帮会严重。 而良商还没有进入两广,那里是粤商的地盘。 第885章 武勋的新制 严成锦跟在徐俌身后,见这个国公东西张望。 “魏国公,内阁在这边。” “谢……严大人也要回内阁?” 魏国公徐俌转过头,看见严成锦那张毫无变化的脸,心中不由一动。 脑海中,浮现打听到严成锦的信息,严成锦,男,生年不详,家中妻妾数,不详,门生,不详,官职,内阁大学士兼都御史,爱好,变制。 光是最后一条,就足够了啊。 “严大人啊,老夫可否与你商量一事?” “可以,请国公细细详谈。” 徐俌手抓着胡须,笑着应道:“老夫方才与新皇说的话,你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 “再听一遍也无妨。” “……”徐俌。 刚才此子未出言帮他,难道现在会出言帮他? 徐俌拂袖离去,也不与严成锦多计较,直接来到内阁。 国公按唐制是从一品,见了李东阳要微微见礼,但魏国公徐俌地位超然,手握重兵,见了李东阳也只是含笑。 与内阁几人说明来意后,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摇头婉拒,徐俌想多说几句,哪料李东阳几人扬言部务繁杂,直接驱赶他出门。 出到宫外,徐应宿已经等在马车中,怎么只有父亲一人出宫,徐鹏举那小混蛋呢? 算了,又不是他儿子。 “父亲,请旨一事如何?” “应宿啊,为父对不起你,今后只怕你要另谋出路了。” 徐俌叹息一声,只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儿子一脉。 徐应宿听完事情的经过,抬眸问道:“只要我等若说服内阁,新皇就会降旨?” …… 东暖阁, “臣以为,魏国公所言有道理。”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与这厮商谈不用打腹稿,这厮的脑回路分分钟让人脱稿,需心算比他快才行。 “老高,魏国公给你多少好处?”朱厚照反问了句,微微眯着眼睛。 “还没给,下了值,臣就与他要。” “你这狗官竟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朝廷,勾结国公是大罪,幸亏朕是皇帝。” 朱厚照放下豪笔,朝书案上的舆图吹了几口气,墨迹干了少许。 正是前几日,严成锦给他看的天下万国星级难度图。 这厮亲自复刻了。 “良商已成唐宋的国库,三大商帮中,唯独粤商臣没有办法,粤商是财力最强的商帮,新皇知道会如何?” 严成锦听王守仁说,粤商在海外建立诸多商号。 不像晋商和徽商受制约,粤商成为最强盛的商帮。 “南方的百姓要银子,需向商帮借,会让商帮的地位和信用大于官府,帮会的人,可以明目张胆在官府面前杀人。” 良商,终有一天会成为朝廷的国有商号。 必须成为第一的商帮! 这样权力和财富,才会牢牢把持在朝廷手中。 “朕若准许,诸公岂不是会骂朕?”朱厚照不乐意道。 “不会,这也是治理武勋,新皇听臣慢慢道来。” 严成锦递给谷大用一个眼神,谷大用会意立即出去,随后关上殿门。 两人一番会晤,双方交换意见后,很快,严成锦走出了大殿。 并未去找魏国公,官员与国公勾结,传出去有辱名声。 魏国公在京城的“签证”,只有五天,很快就会来找他 果然,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魏国公徐俌畏缩的出现在都察院的值房门口,面上带着些许春风。 “贤侄在批阅疏奏?本国公镇守两广批阅的疏奏不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呀。” 四大国公中,就数徐光祚最圆滑。 从他管家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徐光祚也是上了严成锦的船,才得新皇这般重用,归根结底,还是要巴结严成锦。 面皮算什么,除了掌控京营的两大国公,其他国公见了一品文官,大抵是没有面皮可言的。 严成锦手中拿的,正是魏国公徐俌的宗卷。 “听说魏国公,在两广经营珠玑、犀角、果品、布匹的生意,堪比扬州徽商?” 魏国公徐俌吓了一跳,朝廷不许国公经商,只能种田,此子竟查得这么清楚。 “都是小本买卖,不足为道。” 严成锦劝告道:“海外贸易的水太深,国公把握不住,本官能把握。” “严……严大人是什么意思?” 徐俌有些慌乱了,都察院纠察朝野,当然也包括国公和藩王。 平江伯就是被都察院整了。 事后再看,是良商想侵占江南的地盘,如今严成锦提起两广的商事,让他有种慌张的感觉。 难道此子要搞他? “就是字面意思,本官能把握得住,两广贸易繁盛,良乡有酒厂,但在两广卖酒,难与粤商抗衡,不知国公有没有想法?” 良乡有南康酒坊,向来只做北直隶的生意。 但现在有大船运输到南方,而且酒水贵,利润高,存储多长也没问题。 可以运到南方。 魏国公听明白了,良乡商会有严成锦的影子。 但这狗官不好出面,而他又镇守两广,想借他庇护良乡商会,粤商的商帮就算不高兴,也不敢有怨言。 “可是严大人,百姓认货不认人,酒水在南方并不稀奇。” 毕竟,酒水是用粮食酿的。 江南和两广都盛产粮食,比北直隶还多,要从北直隶运到南方,这能赚银子? “本官会酿一种酒,这个无需魏国公担忧。”严成锦想到啤酒。 啤酒,最早有埃及人弄出来。 味道并不正宗,大明百姓如今的口味,还是喜欢白酒,但啤酒兴许,也能受欢迎。 毕竟在后世,这可是一条有庞大市场的买卖,能做几百年不衰。 能给朝廷赚银子,也能让大明商业更繁盛。 “成,本国公也有条件,子嗣要凭科举做官!” “国公出门左拐,右手边有一座茅房,可以坐屎。” “……”徐俌。 徐俌知道严成锦误会了,只要不封七品以上的官员,不就成了? 以前,武勋子弟也是封锦衣卫百户和千户。 这不也是官吗? 为何换成凭本事考上就不行,且武勋子弟和藩王不同,诸如国公可以手握重兵,藩王就不行。 故而,国公虽然是有爵位,但也是朝廷的武将啊。 “本官试试,只有一成把握,魏国公不要报太大希望。”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看来只能去找老泰山李东阳了。 武勋子弟考科举,听起来就不太正经啊。 …… 李府, 李清娥得以回娘家探亲,面上带着淡淡的喜色:“夫君今日,怎么主动带我回娘家。” 看望孤寡老丈人啊……严成锦想了想道:“父慈子不孝,为夫只好替兆先和兆番两位兄长,尽尽孝道。” 李清娥眸中泛起一层薄雾,丝毫没有怀疑。 管家走进去禀报。 李东阳放下书,看见一对孩童穿过院落,顿时露出慈眉善目的笑意:“来,外祖父瞧瞧。” 第886章 这是啤酒 李东阳坐在老树雕成的墩凳上,一阵含饴弄孙。 和歹徒谈判的第一个要素,就是让他打开心扉,虽然与李东阳商议没有这般严重,可老丈人总是提防着他。 “你来找本官何事?”李东阳自知女婿有求。 本官? 竟不是称为父,看来还差一点,严成锦看向严方来,“给外祖父背一首诗。” “一人我饮酒醉,错把佳人成双对……” “……”李东阳瞪圆双眼,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拍了一下严方来的小脑袋,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把府门的暗语背出来了。” 李清娥知道夫君和父亲,有事要商议,牵着严方来和严千珑去了后院。 “来找本官何事,就算你让方来哄本官,本官也不会心软。” 从踏入府门的一刻,李东阳就识破了严成锦的伎俩。 只不过,他是将计就计罢了。 “魏国公找下官,谏言准许武勋子弟参加科举。” 李东阳微微皱着眉头,“你为何要答应魏国公,朝廷好不容易整饬藩王制,你又准许子弟做官,岂不是徒增武勋权柄?” 朝廷文武制衡。 他有些摸不清这女婿的心思。 本想一口否决,但女婿来开口就知道,背后还有几套方案等着他。 “朝廷可以出路引凭证,作为交换,武勋归还一千顷良田给朝廷,实则还是削弱武勋。”严成锦考虑过。 天下有用的良田,多集中在武勋手中,加起来足足有三五十个。 人口越来越多,需要武勋把这部分土地让出来。 而作为赔偿,武勋非世袭子嗣可以参加科举,做七品小官,分封到海外各地。 也可以离开封地做买卖,经营生意。 武勋得到自由和出路,朝廷拿回地皮。 对于朝廷和武勋都有好处。 李东阳以为严成锦要帮魏国公,给其儿子徐应宿安排差事,眼下来看,是要坑死魏国公啊。 “你这不是借魏国公的名义,收回土地吗?” “李公以为此计如何?” “甚妙。” 路引凭证,是朝廷发给周边小国的蝇头小利,有了凭证就能入关做买卖。 武勋和藩王都受制不能离开封地,给子嗣发路引,与周边小国的道理相同。 “恐怕是诸地的武勋藩王,都会骂魏国公吧。” …… 房山,南康。 谷大用牵着毛发黢黑的黄牛,肚子健壮的肌肉几乎与地面贴合,尾鞭扬起,碗里渐渐满了起来。 “这、这就是啤酒?”朱厚照舔了舔嘴唇。 张贤自顾自地看着,起初怀疑严成锦疯了,可严大人每一次匪夷所思的想法,都做出来了啊。 周遭的工程师也是一脸急切之色。 “臣不喝啤酒,也不知道。” 严成锦知道,在上一世,某国把牛尿作为饮料,还有愿景:成为世上最大的饮料巨头。 他提前将这个想法窃取过来,做大做强,卖回给海外的番人。 不知能不能赚银子? “酿酒浪费大量栗米,以马尿充酒闻所未闻,这是善政啊。”户部尚书王琼沐休一日,就跟着严成锦来良乡。 卖爹求荣的刘仁站在一旁,对天体和农事颇有研究,酿酒也在他的技能之列。 身为副总工,于是站出来一步:“让学生试试?” 严成锦退后一步,朱厚照见状,也跟着退后一步。 刘仁浅尝了一口,随即摇摇头:“不会醉,应该不是酒,学……学生失陪一下。” 可是不等他离开,一股莫名奇妙的声音就从身下出来,对着旁边的工程师道: “……送我去惠民药局。” 严成锦不知后世,究竟作何处理,看来只能技术成熟些再卖了,但他想起啤酒罐上的图纹。 “用麦子、高梁等物试试,本官记得此酒难醉,颜色微黄,有气泡。” …… 大清早。 魏国公徐俌皱眉思量一下,再看看紫禁城的方向。 该上朝了,留在京城的最后一日,不知向新皇的请乞成不成,若成了,就能将二子、三子留在国子监中读书,考取功名。 七品官员虽小,与锦衣卫百户相差却不大,也算一门生计。 “爹,儿想做文官。” 徐俌哀叹一声,话到喉咙却没多说什么,准备去午门上朝,想来今日上朝会很激烈。 百官陆续穿过午门广庭,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奉天殿。 “臣已经说服严大人。” 大殿中,魏国公徐俌抬眸看向御座上的朱厚照,入殿后开口道。 朱厚照嗯了一声,发现百官也正朝着这边看来,于是,看向下方的李东阳,见他不作声。 “准乞。” 徐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百官只是看着他,却无人辩驳? 蒋冕几人虽想说话。 但一早到内阁开了小会,一番权衡之下,决定让利收回分封的田地。 “传朕旨意,武勋侯爵交出一千顷田地,朝廷颁发路引凭证。” “等等,一千顷田地?” 徐俌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仿佛如梦初醒般,“臣没说要交一千顷田地啊! 诸公请见谅,本国公与严大人商议的是,帮他在两广卖酒水,他帮本国公向朝廷请旨,准许不世袭的子弟入国子监读书,可当七品官员……”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发现被严成锦骗了…… 朝廷的真意,是趁机削武勋,大意了,没有猜到这一层啊。 “魏国公也知道,朝廷虽开垦不少荒地。 但天下好的良田,多集中在武勋王爵手中,这是朝廷悬而未解的弊政,换取子嗣自由,其实不亏。” 严成锦面色镇定,知道李东阳已经赞成,所以丝毫不慌乱。 田地就像银子,多少都不嫌多。 大明不能打土豪分田地,重新分配土地。 只能先收回一些,削减土地集中,向盛世迈进一小步。 等时机成熟,再以等面积的土地把藩王和勋爵平移到海外,腾出大明的领土。 “臣未曾向严大人许诺此事。” 一千顷? 每个武勋都有一千顷吗? 入朝当七品官员,还不如把地分给子嗣耕种,朝廷终究还是惦记着他们手里的地啊。 “魏国公以为,朝廷为何会平白准许武勋子弟参加科举?” “可……可是这不值当,当官就是为买良田,如今将良田出让,岂不是本末倒置?” “初看之下是如此,但子嗣世代,可不受封地制约,当官和买卖概自由,岂不是好事?” 严成锦反问道。 魏国公心中微动,能做买卖,就能把地买回来,好像…好像是不亏啊。 第887章 黄金州 成贤街,河边。 老棋民们想和朱姓的老儒生切磋棋艺,不料几日不见人影。 不远处,太上皇弘治站在河堤上,想听的话都听完了,没有继续下棋的必要,该换一处地方微访。 “奴婢听说,新皇立了新制,准许武勋和藩王子嗣科举,到朝中做官。” 萧敬小心翼翼的禀报,太上皇虽然在宫外,却比以前更关心朝事。 毕竟,在宫里时可以看到疏奏。 听到这句话,太上皇弘治最先反应的是,诸公会怎么辩驳,严成锦又拿了魏国公什么好处? 一月前,魏国公就请旨要来京城。 “诸公没有阻谏?” “李公似乎听了严成锦的话……” 萧敬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小心翼翼看了左右,感觉严成锦能听到似的。 算了,还是给太上皇换个话题吧。 免得传入此子耳中,吃不了兜着走,此子是君子,十年报仇也不嫌晚。 “新皇想见您。” “厚照还是孝顺的,寡人才出宫七八日,就开始挂念寡人了。” “新皇让您从乾清宫搬出来。” “……”太上皇弘治。 可是,听到萧敬说厚照要册封太子,太上皇弘治转头,是啊,载堃已经可以册封太子了,要告祭天地和祖陵。 是该回宫一趟。 …… 房山,南康酒坊。 严成锦勺起一小勺,淡黄色,其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气泡,放在鼻头下轻轻嗅了一口,能闻到清淡的酒香。 大抵用谷物做的酒糟,多会闻到这种带着谷物气味吧? 这是啤酒吗? 他不敢喝,万一让这群读书人做成毒物,又或者酿制酒糠的谷物用料不好…… “严大人,你要卖这个酒?” 魏国公徐俌勺了一口,稍抿一小口,倒是没有严成锦这般谨慎,说不出来的味道,比起以前的酒有很多不同。 “国公如何?” “……想吐,果然是好酒。” 众人:“……” “这就对了啊。”严成锦道。 张贤:“???” 严成锦看见徐俌身体没出现异样,就知道这酒大抵是能喝的。 穷苦百姓对酒的口味要求不高,沾点酒味就能喝下去,可以运到两广,当然,留在良乡的工艺还需继续改善。 用橡木桶闷到广东,没准味道会更好一些。 王琼喜欢严成锦折腾的新玩意儿,一进一出,钞关不知能赚多少银子。 运输费银子,而且酿酒与阳光、湿度有关,严成锦命王不岁带人去广州建一座工坊。 徐俌背负着手朝码头走去,力役搬运酒桶跟在后头,眼前十艘大船皆要去广州府,而上了船,徐俌才发现少了什么,孙子呢? “且慢,莫要开船。” “魏国公,过几日册封太子,新皇命徐鹏举留在宫中。”禁卫上前禀报。 严成锦看了一眼远去的大船。 过两日,是太子册封大典,太上皇应该会露面吧? 太上皇弘治虽不在宫中,但听逮捕司衙役禀报。 这几日,他微访京城,在养济院门前的棋摊上对弈,打听各地民生。 准许武勋和藩王子嗣入京读书,到地方任官,这么大的事也没有跳出来。 首先,应该是认可了自己的辅助能力。 其次,或许他也觉得此事并非是弊政。 不知道让朱厚照给他个首辅当当,太上皇会不会跳出来。 魏国公离开京城,武勋和藩王非世袭子嗣,可以入京读书的消息也随之散播。 皇榜贴在宫门外的红墙上。 在京城的武勋子弟,先一步到武子监报名,先前设立的西雍,人数渐渐增涨。 内阁,值房。 李东阳把茶包中几片碎屑倒入杯中。 “太上皇避开我等数日,太子册封,定会现身在大典上,诸公有什么要事,便向太上皇禀报。” 还能有什么事? 自然是朱厚照每日只阅奏四个时辰,没见过皇帝如此懒惰。 他们规劝新皇无用,向张太后告状也无用,只好请太上皇管制。 但太上皇就像人沉大海,死活找不到人。 两日晃眼过去,新皇也不下旨意,礼部只好自行操办醮斋的器皿,在奉天殿前准备祭台,端上鱼肉等祭品。 这一天,严成锦穿着一品仙鹤绯袍,昂头望着高台上。 几日不见的太上皇站在祭台右边,左边是皇孙朱载堃,只比祭台高一点,隐约看到脑袋。 礼部几次唱喝,指引皇孙跪拜。 快到十月了,不仅是要告慰天地,也祈求今年降一场瑞雪,来年风调雨顺。 礼毕,百官抬头。 李东阳微转过头看向谢迁,几人想起在值房中商议的事。 于是,诸公冲去高台,向太上皇弘治走去。 可是太上皇弘治早预料到般,绕着奉天殿一圈,眨眼不见了人影。 “威武,稍后去坤宁宫收拾衣裳,朕在东宫腾出一间寝殿给你。” “是,父皇。”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狐疑:“新皇不去乾清宫?” “父皇说朕去乾清宫就起火,不吉利。” 严成锦眼中闪烁,总觉得是中老年夫妻生活不和谐,想要分房睡。 …… 海外,茫茫的海雾笼罩一切。 大船不敢靠得太紧,怕控制不住船帆撞上,但海风极大,即便落下船帆,船速依旧惊人。 “朝什么方向走?” 刘瑾看向旁边的阴阳官,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阴阳官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么大的雾,完全看不到天象,“小的也不知道了。” 雾气连周遭三尺都看不清,更遑论是远处。 咚! 旁边一艘大船撞击到了什么,整个船身猛烈震动一下。 高凤仿佛想起来什么,嘴中喃喃道:“到了!就是这里,到了啊!” 船身猛烈颤抖一下,像急骋的马车忽然被撞停下。 众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晕乎乎的,一群听到不懂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从浓雾中传来…… “到了?” 刘瑾双眸迸发出光彩,严大人说的没错,这片疆域很大,只要往东航行,闭着眼睛都能到。 “让后方停船,别撞上来。” 氤氲的白雾渐渐散开,青翠的山川映入眼中,密林和灌木一望无际,褐色的石岸上站着嘶吼的人…… “这里就是黄金州?” 第888章 捷报 大船渐渐靠近海湾。 土人发出愤怒的吼声,长矛刺出作出进攻状,不想大让船靠近。 霎时,船上的红夷大将军开炮,震响吓得土人四处逃窜,眨眼间,岸边只留下一串脚印。 “哥,到黄金州了。” 张延龄精神抖擞站在船窗旁,脚下躺着的人影,也迅速爬了起来。 “黄金州,这就是黄金州!” 高凤有些吃惊,大半年来,这两人上船后不见踪影,竟还活着。 张敷华命士卒们吃些碎粮,半个时辰后登岸,在天文望远镜的视野中,找不到弗朗机人的大船。 “该往哪里走?” 船上几千人需要口粮。 若半月内,找不到金山银山,就需要在此地开荒屯田,不知何时才能回大明。 “黄金州广袤无边,但咱来过一次,往山上走准没错。” 高凤站了出来,手指着远处青翠的山川。 站在山川上,能用天文望远镜寻找弗朗机人的船,再趁机夺取他们的银矿。 一旁的刘瑾则偷拿出舆图,不知这这里是舆图的什么方位。 张家兄弟眼尖,连忙凑了上去,刘瑾是狗皇帝的人,狗皇帝和严成锦一伙,这舆图,八成是严成锦的。 “哥,咱们跟刘瑾走。” “弟啊,聪明!” 刘瑾嗖的一下把舆图收回怀中,发现金山银山的首功,自然不会让给张家兄弟二人。 张鹤龄很识时务,热情洋溢的笑道:“刘哥,我兄弟二人会看矿脉。” “对呀,在岛国时,就是我们发现的,带上我们吧?”张延龄大喜过望的看着刘瑾,这狗太监有舆图啊。 有舆图就能找到金矿银矿,原来严成锦派这个太监来,原来是做了准备。 刘瑾怀中抓着药粉的手,又松开来:“你二人会看矿,那就跟着咱吧。” 虽然语言不通,但岛上的人或许会认识舆图? 若让他们带路,去舆图上的位置,会快上许多。 明军在岸边安营扎寨。 土人似乎有些恐惧,令张敷华诧异的是,黄金州上竟有玉米,是人栽种,还以为这些土人是吃土呢…… 有粮食了啊! 土人拿着长矛,挡在屋舍前,面色凶狠看着眼前的士卒。 “刘哥,土人不好惹,不能去啊。” 刘瑾一脚踹开钱宁,走到土人面前打开舆图,比划几下。 凭借他在海外的游历,再简单的部落,也会有舆图,只是制式不同。 土人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刘瑾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但凭借宫中多年的察言观色,能猜出土人不欢迎他们来这里,想要驱逐。 “去,拿些米面和粮食来。” “刘哥,莫不是你的同乡?”三号小弟张延龄一脸狐疑。 钱宁跑回营地的伙房,抗走一锅煮熟的大米饭。 接连几日得到米饭,土人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些。 张敷华有些不悦,“刘公公,营中的口粮剩余不多!还要寻银山。” “张大人肚子不疼了,自己去寻矿吧,咱要在这里住几日。” 岛上有弗朗机人,但刘瑾不会打仗。 还需张敷华来指挥,若能抢到弗朗机人的矿石,也算大功一件。 所以,刘瑾给张敷华治好了。 “好似真的不疼了。” “弟,跟进去看看。” 旁边的张鹤龄明白刘瑾的用意,在这里找东西,当然是土人最快,这狗太监和朱厚照一样滑头啊。 “张大人,咱刚才看见刘瑾有舆图。”高凤小声道。 刘瑾走进土人的屋舍中,很简陋,几块石头搭成的火堆,烧着瓦炉,墙上挂着一张弓箭,还有兽皮。 土人老者请他们喝水,递上几个竹杯。 刘瑾又把舆图拿出来,可土人相视几眼,似乎面色有些犹豫。 “刘哥,他们认识舆图?”张鹤龄问。 “……有可能。” 若他们真有舆图,此时定已经爽快拿出来。 这时,土人拿下墙上的兽皮,翻开到另一面,露出一张舆图。 只是,轮廓与刘瑾的手中的完全不同。 丝毫无用。 “……只能派塘骑去画新的。” 刘瑾打算用计里画方的方法,让土人带着塘骑,将这片疆域画下来,兴许要半年。 这样才能最快找到舆图上的矿山啊。 半年就需在此屯田,严大人坑咱…… …… 京城,十一月。 一道红色绯袍的人影,来到兵部值房,陆完神色有几分凝重。 “严大人,下官去土蕃交兵,发现汉人在役使番人。” 严恪松仔细想了想,听说番人建立唐宋王庭,诸如哈密、鞑靼和女真等对汉人并不友好,当成奴隶对待。 ……是有些奇怪啊。 “此事,本官会禀报新皇。” 陆完也并不是想较真,“新皇未必会在意,下官只是觉得,有些想不通罢了……” 唐宋为何向大明进贡香料?太上皇为何要避开诸公?新皇为何频频给唐宋写信?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道德的沦丧…… 看来严恪松也不知道。 那位大人还是不相信他啊…… 回到书案坐下,批阅九边的疏奏,过了几日,文吏送来大同的急奏: 杨一清攻至瓦剌内的阿泰勒,两战连捷,正寻找瓦剌人的王庭。 但令陆完有些诧异的是,唐宋的兵马也在。 片刻后,奉天殿。 “这有什么稀奇的?唐宋的疆域在瓦剌的下方,所谓唇亡齿寒,没有大明的庇护,唐宋又怎能安然?” 朱厚照看到疏奏后神采飞扬,杨一清率军攻打至阿泰勒,接下来攻破瓦剌的王庭,疆域就是朝廷的了。 李东阳捋着胡须,陷入深思中。 调动兵马需耗靡费。 周遭小国不敢轻易动兵,又怕被其他小国侵犯,才向大明进贡,寻求庇护。 “唐宋做法,太匪夷所思了些。” 严成锦眸中微动,虽知道会令李东阳起疑。 但战争,会令发展的速度停滞,十几年也缓不过来。 才让唐宋替大明出征,将战争的成本转移到唐宋身上。 大明则坐收成果,希望有生之年看到盛世。 与上一世的某国收小弟,牵制其他国相同。 “李公所言有理,下官也觉得唐宋奇怪,可要都察院再派人去探查?” 蒋冕愣愣的看着严成锦,只见此子面色如常,打消了心底最后一缕疑虑。 “这是好事,使团离京需耗靡费,就不必深究了吧?” 谢迁颔首点头,随后张升几人也纷纷点头。 人家做好事,又何必深究,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如今十一月,瓦剌很快会大雪,请新皇下令撤军。” 第889章 奔赴王庭 朱厚照拿出天下万国星级难度图。 画着星星的疆域还有五个,呆子和杨一清攻打二星的瓦剌,就花费大半年,何时才能攻下五星弗朗机国? 都铎王朝和奥斯曼也都是四星,按这时间推算,朕退位前能打完? 呆子真是无用,若是他亲征,早就把瓦剌打下来了。 “不能退兵。” 李东阳略微抬头,眉宇间有些不解和疑惑。 十一月初雪,到了一二月时雪埋到膝盖,无法行军,且军中断粮,等着冻死不成? “新皇熟知马政,岂会不知违背天时和地利?” 蒋冕露出愠怒之色。 按照常理来说,出兵需讲究五事七计,道、天、地、将、法,缺了其中一样,还有胜算。 但缺了两样,必败啊。 “若太上皇在此,已经收兵了。” “朕说过不当皇帝,是你们要朕当皇帝的。” 诸公:“” 见朱厚照手中拿着舆图,严成锦猜不会下旨。 李东阳说的有道理,拿破仑东征正是败给了天气,如今王守仁和杨一清打的,也大抵是那片区域。 若能打赢,王守仁和杨一清比拿破仑还厉害。 瓦剌的王庭在七河流域,游走不定。 冬天打瓦剌,他们不会迁徙,这兴许是唯一的优点。 片刻后,诸公不欢而散。 长安街,街头最普通不过的茶楼中,四处用铜盆烤着炭火,有一人执书站在高台上,凭借三寸之舌,妙语连珠。 其一人身穿青白色的宽袖长袍,头顶黑色毡帽,听得入神。 太上皇弘治就是想看看,如今算不算坛兴盛? “爷,蒋公托人到司礼监传话,想要一封旨意。” 萧敬凑近太上皇弘治的耳边,禀报今日早朝的事。 太上皇弘治气得拍案而起,这逆子难不成忘了英宗的教训?这可是十五万大军啊! 可内阁和六部已经听命于新皇。 这时,寡人再下一封圣旨,岂不是扰乱朝廷中的秩序? “不用理会,听书。” 这封旨意下到杨一清手中时,只怕两月都过去了。 杨一清有谋略,自当明白该怎么做。 清晨,一座灰白的营帐中。 杨芝伺候杨一清穿衣洗漱,片刻后,副将们集中于大营中。 “总宪大人料事如神,到了十一月,瓦剌人就躲在草原中,我们何时返回宁夏?” 初冬季节,塞外寒风凛冽,将士们都盼望着回到京师,苦苦盼望着朝廷的圣旨,归心似箭。 如果这时候,响起大明的曲乐,营帐中定会哭声一片。 这种心态下,士卒已经不适合继续打仗了。 “传本官的旨意,今日就拔营回三边。” 三边虽然是边陲,但对于汉人而言,也算是故乡。 “可大人朝廷还未来旨意。” 杨一清知道,朱厚照好战,不会撤军,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先拔营回三边,师兄李东阳自会替他免罪。 “总宪大人,唐宋的使臣要见您。”亲兵走进来禀报。 “见本官做什么?” 杨一清嘀咕一句,在大椅上思索起来,唐宋也在攻打瓦剌,行为十分迷惑。 可打下瓦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多时,唐宋的使臣张侃走进营帐中,想到自己也是大明的汉人,心下不由动容。 “杨大人,下官此番是传国君旨意,不能撤军。” “唐宋敢号令我大明?” 杨一清拍着身前的书案,副将和亲兵拔出半截腰刀,森寒的白刃散发光芒,随时准备砍杀眼前的使臣。 “不敢,瓦剌定会从鞑靼补充兵力,无异于前功尽弃,十二月前不能破瓦剌,再退兵不迟。” 杨一清略微思索,唐宋判断与他相同,瓦剌会从鞑靼招兵买马。 如今虽然是十一月初,但还不算太冷。 张侃微微抬头,道:“唐宋已找到瓦剌的王庭。” 杨一清抬眸,眸子深处闪过一抹精光,看来唐宋的营帐中,也有运筹帷幄的将才,“你们为何要助大明?” 唐宋能与大明结盟,也能与瓦剌结盟。 兴许是陷阱也说不定,此人身份未验明,谁知那王庭是不是瓦剌人的埋伏。 真是头痛呀,如恩师所说杨一清果真不好糊弄张侃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是想获得瓦剌的疆域,唐宋想分三分之一。” 杨一清顿时恍然,按理来说有好处才会出兵。 唐宋想要瓦剌的疆域,趁机出一下力,动机就不奇怪了。 “你们唐宋先打头阵,我等紧随其后。”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恩师的心学当真厉害,兴许是了解杨一清,竟全部猜到了。 半个时辰后,王守仁命人拔起营帐,向比克斯进军。 比克斯的后方,就是瓦剌的王庭,行军大抵需两日。 “让士卒自行带着口粮,散去辎重。” 两日过去,唐宋大军先一步抵达鄂毕河,与瓦剌的营帐遥遥相望,瓦剌人也发现了异常。 济农部首领格尔台,拿起单筒望远镜。 见那为首的将领胯下一匹大马,身穿锁子甲,腰佩青铜剑,面戴牛皮罩甲,能看清容貌,这身装扮和明廷的将军相似。 王守仁! 转身打马回到营盘中,对着瓦剌的台吉沉声道:“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可汗愿不愿意听?” “讲来听听。”翁郭楚端着青铜酒杯,凝视着眼前的大汉。 “来人,是灭了达延汗的王守仁!此战恐怕难胜,不如先退草原深处?” 大帐中的瓦剌将领鼻哼一声。 自是有些看不起败军之将巴图孟克,岂能与翁可汗相提并论。 “我等此前已商议好,为何要退?” 翁郭楚不想失去机会,如今已经十一月,很快就会降下大雪,汉人不习惯在冰天雪地里生存,而且无军粮供应,必定会大败。 当年英宗亲征时,也吃了些天时地利的亏,八十万大军都能杀,更遑论眼前区区三十万人。 王庭的老弱妇孺和牛羊,若在迁徙中遇上暴风雪,容易冻死。 若非是生死存亡,他绝不会撤军。 “父王所言不错,瓦剌勇士怎么能因为一个汉人退却!儿想请旨领兵出战。”布拉台吉抬起下巴道。 格尔台欲言又止,但他本就是投靠瓦剌的鞑靼人,地位比账中将领低一等。 不好继续多言。 “那就由你,斩下王守仁的头颅,让鞑靼诸部,向瓦剌称臣!” 第890章 君圣臣贤 战事猛然爆发,唐宋显然想速战速决。 瓦剌人尽管提前做了准备,但瓦剌可汗翁郭楚以为,王守仁的兵马至少要休息一日,眼下简直出乎意料。 许多瓦剌人在仓促间跨上战马,出营迎战,瓦剌的王庭没有城墙可言。 一排排拦栅和烽燧高台,就是最外围的防御。 号角响起,瓦剌人士气盎然,在本土作战,信心比往日强盛百倍,且凛冬快要来了,汉人不如他们耐寒。 整片草原上兵马涌动,一触即发。 王守仁来时就已经与副将商议过,此刻已经开战,不对各方将领再下令,只能任凭各将领的发挥。 副将领着三路兵马朝两边而去。 两月前,王守仁领十五万兵马北上,收纳叛军四万余,如今剩下十七万余。 杨一清率领的十五万边军,大抵剩下十二万余。 共计三十万兵马。 瓦剌的兵力,在十五万左右。 王守仁骑着马负有旌旗,领着五十多个亲兵和塘骑,在中军兵马前来回乱转,观望各方的战局。 “杨大人,我们大将军请您出兵,增兵中路,由他统帅。” 张侃骑着快马朝明军奔来,飞速朝杨一清行礼后,急切的开口道。 “在等会儿!” 杨一清自然是想减小己方的损失,现在才刚刚开战,唐宋的兵马也算精良,配备了刀盾兵和骑兵。 一时半会儿还输不了。 等唐宋大军拔了瓦剌人的外层大栅,打开营门,再冲进去厮杀也不迟。 瓦剌的营帐也不知有多大。 骑马围绕着它驰骋一圈,恐怕也要一个时辰。 张侃有些怒了,“与杨大人商议好出兵,岂能这时候反悔!” 他能猜到杨廷和的用意,让唐宋兵马,充当马前卒。 可他们也是汉人,并非真的是番人啊。 “你家将军不休整,就向瓦剌发动奇袭,也没跟本官商量,不论胜负,都和本官无关。” “天气变化无常,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拖延几日,士卒就会萌生归心,只会给瓦剌人反攻之机罢了,如今已经寻到瓦剌王庭,杨大人只要从中门突破,定能告捷!” “本官愿意跟你们来,自然是会帮你家将军,只是,还不到时候。” 杨一清目不转睛的观测战局,亲自率军来压阵,真正的精锐还没出马,瓦剌人就已经有点招架不住。 只是,他吃不准瓦剌有多少兵力,是不是佯攻? 瓦剌此前两股五万余兵力,被他和唐宋联手灭掉,据探子禀报,王庭有十五万兵马左右。 但瓦剌人的习惯是,在左右二三里左右,驻守一支拱卫王庭的大军。 且,他还要防止瓦剌人溃败,以大股骑兵突围。 “弩兵和弓箭手听令,堵住瓦剌王庭的三处营口。” 瓦剌大营太过于庞大,以至于有东西南北四个营门,杨一清下令派去弩兵和弓箭手,可以射杀冲出的骑兵。 算是增援了。 张侃本想骂杨一清几句,但考虑到有可能会被斩杀,就怂了。 勒马回头向王守仁禀报。 王守仁闻言稍稍稳定心神,对杨一清的用兵了然于心,将主要兵力留在正面,和他判断相同。 正面的兵马最多,有重重拦栅,从正面难以攻破进去。 西北大漠风力大,孔明军也无法出征。 “命凌十三率军从正面冲营。” 王守仁拔下令旗,只要他的人先行冲营,杨一清的兵马很快就会跟进。 塘骑飞奔去传令。 看见唐宋中军大营冲击瓦剌正面,杨一清也发出令骑,八万兵马压上,冲击瓦剌正面的兵马,在日光的映照下,银光闪耀,嘶吼声震天。 一旦混战后,就只能等待结局了。 若是传回的瓦剌兵力不假,相信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半个时辰后,瓦剌人就有退走的趋势,大明的兵马不断压进,终于突破了层层阻碍,营帐中火光大作。 “大汗,从西面还可以突围。”亲兵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翁郭楚完全没有想到,唐宋和大明的兵马会如此迅速,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突破了正面大军。 大明的兵马不断压上,三边的士卒尤其骁勇。 翁郭楚心中慌乱,没事打什么大同,可此时说什么都为时晚矣。 鞑靼被大明灭时,他就知道大明的兵力,不同以前,可却没想到强盛至如此地步。 达延汗被斩那日,他就知道。 瓦剌终究也会落得鞑靼相同的下场。 “不用调度,让各部自己突围散去吧。” 在西面还驻扎着一支兵马,是土默特部首领统御,专门捍卫王庭。 但人数仅有三万,唐宋这支兵马,似乎极擅长与骑兵交战,打起来,也是摧枯拉朽。 落日余晖下,战斗接近尾声。 几股瓦剌残部突围逃窜,明军骑兵追击,留在此处多为老弱妇孺。 “我等降了。” 王守仁自然不会可怜瓦剌人,命人割去一众首领的头颅。 杨一清策马穿过战场,约莫一刻钟后,才走到营帐大门。 “杨大人,我家将军说想要这片区域的俘虏,牛羊归您。” 张侃再次骑马赶来。 瓦剌人比番人好管制,能得到这股瓦剌势力,又会壮大唐宋的兵马。 恩师说,只要为唐宋所用,就不分种族和肤色。 “你家将军要战俘做什么?我要见他!” 晃眼到了一月,正是元旦。 “醮斋花费银子,不如去南海子打,朕自力更生告慰天地。” 朱厚照想组织百官,去南海子游,以打来的物,代替醮斋告慰天地的祭品。 不用光禄寺和礼部花银子。 “告慰天地,古铜器具由多地进贡,不花银子,就不必去狩了。” 蒋冕持芴躬身道。 新皇不下旨撤军,诸公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想去南海子打,你下了圣旨再商量! “蒋公所言不错,礼部也无需向国库伸手,衙门账房还有一些存银。”毛纪傲然开口。 “”朱厚照。 此刻,内阁和六部同气连枝,对抗新皇的野蛮统治。 李东阳抬眸看向朱厚照,“时至一月,西北断了两月音讯,定是入草原了,若是兵败,还需补充兵马,新皇莫要懒政,元旦就不必赐席了,阅奏吧。” 若十五万人折损瓦剌,三边就要招兵买马。 这两月,诸公都睡得不安稳。 “臣想告假一日,过元旦。”严成锦。 “”朱厚照。 严恪松看了眼左右,老脸微红:“臣臣也想告假半日。” 诸公:“” 第891章 赐席 正旦,奉天殿。 距魏国公徐俌南下过去两月,王不岁去南方卖酒。 传回消息,让严成锦不由蹙眉,粤商在坊间传言,这是假酒,百姓看这也不像平日喝的酒,于是就当真了。 三十万两,就这样打水漂了? 不可能。 来到东暖阁,严成锦对着朱厚照道,“新皇要去南海子游?” “老高,你有什么主意?” 朱厚照可以偷偷去,但他不下圣旨撤军,令诸公有些不高兴,怕诸公交致仕疏奏。 眼下看见严成锦来找他,便知道这家伙有求。 “冬日正是打的时候,袍子和鹿需出来寻吃食,可若这种时候,新皇都能忍住不打,诸公和百姓,会不称赞新皇?” 打什么,帮本官卖酒。 严成锦疯狂计算后,又抢在朱厚照前开口:“节庆时,朝廷有赐席百官,向上天祈福的旧例。” 就算节俭的弘治皇帝,也会在正旦和中秋时,给官员赐席,笼络人心。 半日后,朱厚照传旨给百官赐宴席,诸公本不愿意赴宴,可这是向天地祈福的礼祀。 如同皇帝扶犁春耕,就答应了。 华殿中,朱厚照坐在最上方的御座,矮桌摆着珍馐玉食,诸公推杯换盏。 “这黄黄的,闻着不像,喝起来倒是像尿。” “噗” 看见杯中浑黄色的酒水,上层还漂浮一层清沫。 吏部给事中黄锦不由吐出来。 “这是良乡出的新酒,用冰鉴稍储存后,效果更佳,诸公不妨试试?”严成锦示意让小太监们全部换下。 等新的酒水上来后,李东阳饮了几口,味道似乎真的不错。 一旁记录邸报的画状元吴伟,连忙将这一幕绘制下来,被赐名正德的晚餐,邸报传出宫外。 当然,真画被严成锦封存了起来。 酒过三巡,吏手里拿着一封急奏,对着严恪松道:“是三边总制杨一清传回的疏奏。” 李东阳眼睛的余光从欣赏歌舞,转向了吏身上。 兵部的疏奏,大抵是急奏。 严恪松有些紧张,展开疏奏看了几眼,杨一清进了瓦剌后音讯全无,不知是不是被全歼了? 手也有些抖动起来,余光瞥见“捷”字才全部打开。 “被全剿了吗?”蒋冕问道。 “新皇圣明,大捷,大捷啊!” 李东阳看看坐上的严恪松,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朱厚照,跟做梦一样。 这也能打赢? 朱厚照振作起精神,举起酒杯颇为欣喜,命小太监又抱来几坛酒。 诸公哑口无言。 十一月,草原无疑会被风雪覆盖,这样能打赢?唐宋出兵十五万难道新皇又给唐宋传信了? “臣等以为,该给唐宋国王赐皮甲衣物?” 朱厚照看了眼严成锦。 严成锦低下头,这个狗皇帝看自己做什么? 宴席散去,穿过左掖门时,寒夜中一阵凉风吹来,小太监手中的灯笼熄灭,一片黑暗,百官相继被绊倒。 翌日,大清早。 听闻昨夜禀报的事,朱厚照拿着名册坐在御座上,“李师傅?” “到。”李东阳看了上面一眼。 “蒋师傅?” “臣在。”蒋冕有些抗拒的开口。 “老高?” “臣在。”严成锦道。 昨夜,百官在左掖门发生踩踏,吏部给事中黄锦更是被人踩断了腿。 朱厚照干的? 倒是诸公暗怪新皇举行元旦赐宴,招来祸患。 片刻后,朱厚照派谷大用从内帑中取贡品,到告病的百官府中慰问。 宣府,黄花镇。 过了这里,就是京畿的地界,杨一清满脸凝重,唐宋用的是汉人的兵法,而且炉火纯青。 在甘肃多地戍守多年,对西域的马政颇为熟悉。 西域古有三十六国,虽然后来逐渐兼并,却未听说过哪朝对汉人兵策如此熟悉。 那见他的将军,似乎不像布阵之人。 “杨大人斩下瓦剌可汗,定能升官。”副将钱忠兴高采烈道。 杨一清摇摇头,道:“只要严恪松在兵部,本官就不会晋升。” 朝廷会从他们两人中选一人任兵部尚书,有严成锦在,师兄李东阳也左右为难。 “本官倒是疑惑,冲进正面大营的将领,真是凌十三?” “末将在临山卫剿匪时,见过此人,绝不会有错。” 一个时辰后,杨一清率领的几十亲兵进入京城西区,来到严府门前。 轻扣了几声,门子喊出一句暗语: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 “???”杨一清。 严府上拜访有规矩,可他努力回想片刻后,气急败坏道:“四十多年了,谁还记得!” “”门子。 “去禀报你家少爷,不开门本官就带亲兵进去了。” 新院,严成锦正要进入书房,门监却跑过来道:“少爷,杨一清要见您。” 杨一清回京不去缴旨,来他府上做什么? 严成锦不由深思起来,仔细的推测一番。 “不见。” 分析一番,杨一清来上门来找他,大抵有以下的原因。 其一,老爹占着兵部尚书,但他立下大功,难以敕封,来找自己自己帮他不成?杨一清岂会这般傻,排除。 其二,在瓦剌发现了什么?王守仁应当不会露出马脚,排除。 其三,杨一清自行推断出什么?倒是有可能,毕竟是与李东阳一样善谋的人,与老爹这样的莽夫不同。 “杨大人说,硬闯也要见您。” 严成锦想了想,便命人把杨一清带到书房。 杨一清穿过庭院,这狗官倒是会享受,亏本官还以为,他住的是旧院子。 这山水,住着应该会延寿吧。 心中一阵嘀咕,走进书房中,何能把门关上。 “杨大人请吃茶。” “你倒是有心了,无毒吧?” “”严成锦。 杨一清冷哼一声坐下来,凝视着严成锦:“本官在瓦剌,看见鄱阳湖胡匪凌十三,你与唐宋是何关系?” 来了,灵魂拷问。 严成锦知道凌十三,此人原是贼匪头子,被王守仁感化后,凭武艺成为麾下大将。 “为何要想这般久,可是在编理由?” 杨一清目光一凝,“你接下来说什么,本官可不会信了。” 第892章 谜底解开 严成锦苦思冥想一会儿,隐约有了主意。 “杨大人在说什么?” 杨一清望扫视大得夸张的书房,一边走到窗前一边想对策,就好比两个人下棋,如何让此子开口? 若是论谋略,此子会比弱于他? 杨一清看着被封冻的湖面,又扭头看向不远处书案旁的严成锦,恐怕他来时,此子已经想好对付他了吧? “你准备了本官的弹章?” 弘治年间就遭这个家伙弹劾过,更遑论现在,自己要揭举他,新皇又与此子私交甚密。 “正是。” 杨一清猛的抬头,呼吸有些粗壮,似乎有些生气。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还当真有? 龙行虎步走到严成锦旁边坐下,本官怀疑你,你就弹劾本官,这就是证据啊。 “可否给本官看看?” “给杨大人看看也无妨。”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弹章。 提督三边十二团营的御史张永上奏,三边官军和马匹,大抵少了一万九千余。 克减草料和军饷,边城百姓不乐于充军,比老爹在三边时,兵备有所下降。 “你所言属实又如何?本官也是为朝廷省银子。” 杨一清虽是这般说,但也怕严成锦把弹章呈上去。 揣进怀里,直接朝府外走去,严恪松想打招呼,却见杨一清轻哼一声,走了。 “成锦啊,应宁可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 严成锦摸着下巴,杨一清智谋媲美唐代的姚崇,若是不接触唐宋还好,接触了就会起猜疑。 王守仁也曾受他指点,定是猜到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来到养济院门前的棋盘前。 萧敬轻轻怼了太上皇弘治的肩膀,太上皇弘治转头,大眼看着严成锦。 “朱爷,可否让在下打扰一下?”严成锦也不戳穿身份。 “已经一下了。” “…………在下是说,借一步说话。”严成锦道。 “朱某在下棋,无暇理你。”太上皇弘治道。 严成锦看着棋盘,从棋碗中抓起白子,几个呼吸的功夫,“赢了。” “……”太上皇弘治。 “……”萧敬。 一脸郁闷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后,太上皇弘治才道:“寡人听说,正旦宴席,吏部给事中被踩断了一条腿。” “他在宴席上让新皇阅奏,新皇怀恨在心,于是……不过,臣以为是意外。” 严成锦仔细观察太上皇弘治的面色。 见他微微有些动怒,话锋一转,将杨一清到府上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太上皇弘治温声笑着,“你不是会写弹章吗?” “是,臣耗费几日,将弹章写出来,被杨大人夺去,不过,这次弹章也无用了。” 严成锦从胸前拿出两本弹章。 …… 杨一清正要去奉天殿上早朝,却在宫门前,被小太监拦住了。 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偏殿,是太上皇弘治。 太上皇躲着诸公,今日却主动现身,总觉得有些奇怪,“太上皇召臣?” “过来,坐吧!” 杨一清有些受宠若惊,难道是因为他击溃瓦剌,太上皇弘治独宴他一个人? 他看了眼桌上的酒席,又扭头看站在柱子旁的萧敬。 天子赐席倒是有过,但是与皇帝同桌……没有呀。 “要寡人亲自扶你过来不成?” 太上皇弘治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杨一清心里已经开始算计起来,昨日去严成锦府上。 今日太上皇就请他吃席,两者之间是不是有关系…… 难道严成锦向太上皇禀报了此事……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心中忽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杨一清猛然抬起头,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挪移到太上皇弘治旁边的锦凳坐下,心中有许多疑问。 太上皇弘治看了眼萧敬,萧敬会意给杨一清倒酒。 “动筷吧,不必理会寡人,今日请杨师傅来,是有事相求。” “臣不敢!” 杨一清连忙站起来,对着太上皇弘治作揖,心跳好似渐渐增快。 “寡人听说,你要在朝堂上揭举严卿家?” 猜中了啊! 严成锦这狗官果真去找了太上皇,杨一清想了想,道:“臣一事不明,太上皇为何不告诉诸公?” 这其中,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若太上皇知道又何必瞒着诸公?若只是严成锦一人谋划,太上皇又为何知道? “寡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一清。 杨一清眼眸中犹豫不定,迟疑片刻后,朝太上皇弘治微微作揖,决定问个明白。 “臣是说唐宋!”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皱起,抬头看向殿外,萧敬会意把门关上。 “唉,寡人也很为难,严卿家将宁王的兵马送到唐宋,与新皇另立一朝,诸公若是知道,寡人不治他的罪,无法向百官和天下交代。 唐宋于朝廷有利,寡人不想治他的罪,所以进退两难。” 太上皇弘治满脸纠结的说道。 杨一清有些愣住了。 这家伙为了变制丧心病狂……死而后已啊。 此刻严成锦的形象……竟高大了三寸。 “臣,臣有些明白了……” 起初,他还以为严成锦想在西域另建一朝,自封为王。 可如今,却觉得严成锦那家伙心志高远了许多,远非一般人可比。 从偏殿出来,杨一清懵了。 自己仿佛知道了惊天大秘密,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殿外,仿佛早已等候他多时。 严成锦沉吟几声,问道:“杨大人,你的梦想是什么?” 杨一清如遭雷击,半天缓不过神来,仿佛有一股火焰在胸口燃烧,令他意气风发。 “本官的梦想…是……” 一旁的萧敬惊呆了,他也是头一回亲眼看见此话的威力。 …… 早朝,朱厚照看向殿门的方向。 老高这家伙怎么还不来? 百官已经有些不爽了,站在下方窃窃私语。 蒋冕对着朱厚照,有些不满道:“不如我等先议吧?” “来了,严大人来了。”谷大用唱喝一声。 严成锦和杨一清先后走进奉天殿。 “臣要弹劾,三边总制杨一清!” 朱厚照眼前一亮,老高这家伙竟要迫害杨师傅,道:“呈上来给朕看看。” 李东阳一脸茫然,杨一清刚从三边立功回来,理应封赏才对。 “不可!” 诸公正要帮杨一清讨伐,却听杨一清的声音道:“严大人所言属实,臣的确缩减了三边兵制,未禀报朝廷,恳请前往岛国镇守矿脉,换李兆番回京!” 疯了?这是流放呀? 杨一清疯了不成? ( 第893章 敕封爵位 李东阳有些纳闷。 杨一清性子像刘公般固执,又对严成锦颇有怨言,怎会主动应了去岛国换兆番回来? 严恪松只觉得与自家儿子有关。 应宁去了府上一趟,成锦兴许是怕争兵部尚书之位,才弹劾的吧,想到这里,心中竟有股愧疚之感。 朝堂中,百官各自猜测杨公去岛国的真意。 放弃治疗了? “诸公不必多虑,本官去岛国镇守,自是想替朝廷效力。” 杨一清听严成锦言,李兆番挖的银矿兴许很快就要枯竭,其他矿脉则掌控在大名手中,该向这些大名用兵了。 李家小子虽懂兵法,可比王守仁差得远,自是没有法子守住两处矿脉。 朱厚照摸着光洁的下巴,老高这家伙突然弹劾杨一清,杨一清又突然要请旨去岛国,两人还一同走进大殿。 八成又是老高的主意。 “准乞,杨师傅破瓦剌有功,此去岛国,就封杨师傅为平南伯吧。” 李东阳几人无意见,破了瓦剌王庭乃是大功,该封伯。 可是,杨一清为何要去岛国? 杨一清似乎并不在意,当他刚才在偏殿与严成锦会晤的一幕,被史官绘记在案,若有盛世,自会留名青史。 这便足够了。 “瓦剌上方是大公国,朝廷还需想想,该如何管制。” 瓦剌和鞑靼一样,疆域辽阔。 汉人不愿在那种地方生存,就算打下来,也需派人去镇守。 否则,徒徒落入大公国和女真人手中。 杨一清又继续:“此前,臣与唐宋商议,要分唐宋三分之一疆域。” 李东阳对唐宋东征西讨有些了解。 唐宋渐渐壮大,对大明未必是好事,“臣以为,不该分给唐宋。” “李公所言不假,此朝有香料可交易,定日渐繁盛,若再得到疆域,恐怕会成朝廷的威胁啊。”蒋冕道。 杨一清抬头:“可臣已答应” “就如杨师傅所言。”朱厚照也不是愿意吃亏的人,岂能白白送给大公国,“老高,舆图上为何没有大公国?” 这厮该不会想打下来吧? 严成锦先开口道:“新皇,还是先议瓦剌一事,臣以为该重新分配土地,以牧民一户封百亩草场,建立律法,令卫所官兵戍边。” 上一世,草场是划分好的。 废除部落统治,谁也别想大量蓄养私奴,这样日后想起兵就难了。 而且,给牧民分发牛羊,也会让他们在草原上安定下来,不至于四处迁徙。 “这,不如作为藩王的封地。”谢迁道。 高皇帝时,就将宁王封在九边草原上,这也是可以作为封赏的土地啊。 严成锦却摇了摇头,道:“下官以为不可,朝廷虽可以将这里作为封地,可交给藩王治理,意味着能蓄养私奴,难以将虏人汉化。”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命谷大用去书房拟旨。 李府, 李东阳设宴给杨一清饯别,邀谢迁和蒋冕等内阁几人同饮。 唯独没请严成锦。 “应宁,可是有事不便于朝堂道明?小婿若有栽赃,老夫只会秉公。” 李东阳怀疑杨一清有事瞒着他。 话音刚落,蒋冕几人深深的看着杨一清。 能看出来,杨一清与此前有些不同,竟吃了严成锦的弹章,也未坑一声。 “宾之兄多虑,吾自是未与严成锦同流。” 杨一清端起一杯酒水,微微抿了一口,笑得十分畅快道:“愚弟又非赴死,诸兄为何满脸悲戚之色?” 哎呀,这怕不是悲极生乐吧? 想到这里,李东阳就觉得愧对昔日的同门啊,可严成锦是他的女婿,他还能使坏帮应宁报仇不成? 宴席散去,杨一清回到府中时,下人已收拾细软。 一顶蓝色的大轿子停在无人的拐角处。 杨一清走上前去,只听轿子里传来严成锦的声音:“盛世未成之前,需请杨大人留在岛国,或许五年,或许十年” 李东阳和蒋冕十分敏感,留着杨一清在京城,总是有些不安。 正巧也需解放全岛国,瓦解幕府统治,并调李兆番回京城。 “本官自是知道。” “杨师傅幸苦。”朱厚照的声音忽然从轿子里传来。 杨一清:“” 一行车马前往良乡码头,乘大船前往岛国,严成锦坐在轿子中,目送杨一清远去。 “老高,你这家伙何时告诉杨师傅?” “是太上皇出面,臣并未透露半字。” “父皇在哪儿?” 严成锦却是不回答,太上皇弘治似乎为防止朱厚照寻他,下令锦衣卫不得带路,不得搜寻,朱厚照也难以找到。 岛国,银矿城。 李兆番在这里招募岛国的百姓,竖起城墙,与其他大名进犯一次,未尝到甜头,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正旦过去,又添一岁,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写过家书给父亲李东阳,可回信却是让他戍守此处。 也写过家书给严大人,却一直未收到回信。 “大人,银矿石上的杂物越来越多了。”副将献上一块银矿石。 这是矿石即将挖尽的兆头。 若一船矿石能提炼的白银,还不足以抵消运费成本,就是亏本的。 “本官已经上疏朝廷,莫慌。” 京城, 杨一清离开后,朝廷商议三边是否还需派总制镇守。 瓦剌和鞑靼已被朝廷攻破,若说威胁,只剩远在极北之地的大公国,可大公国未必会对大明出兵。 于是,诸公商议将防线往北推移,至瓦剌和鞑靼边境,与大公国接壤之处,设立卫所。 谷大用命小太监们搬来沙盘。 朱厚照用手指在上面画出舆图。 “朕以为,该在此三十处设立卫所。” 李东阳看了眼,觉得有些不妥,这得多少设立多少兵马,且无法屯田,又如何供养? “国库也没有银子了,新皇三思。”王琼笑眯眯道。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听闻,辽东还有女真人,他们能在极寒之地狩,可令他们在此设立卫所,替朝廷戍边。” 女真人杀不完,他们生活在黑河一带,与大公国素有仇怨。 “且,若是不足,还可派遣朝鲜士卒。” 不知为何,严成锦忽然想起了大号,青山君。 第894章 一国得道 严成锦略微沉吟几声。 海外贸易,让周围的朝贡国鸡犬升天,安稳繁荣了几年,贸易更加兴盛。 回到府上,走进书房就问何能:“程公有书信来吗?” 何能从书架的末端寻出一沓书信,“程老爷见您不回,有一年未来书信了。” “狗一样的东西,怎么不知道提醒本少爷?” 在书案旁坐下,严成锦颇为忙碌,也就把程敏政的书信丢到脑后,打开看了眼: 贤侄近来如何?老夫在朝鲜一切安好,传授朝鲜子弟儒学,有梁真孟子、曾参大学和中庸,老夫在朝鲜官场得意,,贤侄莫要挂念 “”严成锦。 再打开第二封: 贤侄真的不挂念老夫啊,为何不见修书送来?老夫在汉城买到宣府石砚,凤阳的烟墨兰蕊笔,京城的花生油,定是出自贤侄之手吧?贤侄记得给老夫修书啊 “”严成锦。 再打开第三封: 为何还不见贤侄修书来?贤侄莫不是把老夫忘了?在此倒是安好,只有些想念贤侄的书稿,贤侄记得给老夫修书啊 “”严成锦。 再打开第四封: 为何叒不见回信?贤侄真的把老夫忘了?老夫何时才能回京,看见商贾运来的故乡之物,堵物思稿啊,贤侄有新的代写先生了吧 严成锦读出了一股深深的闺怨感。 不愧是他开发的大号啊。 什么叫绑定, 这就叫绑定! “程公来书信,你不告诉本少爷,今年的年终奖银没了。” 何能差点没哇的一声哭出来,为何被扣的总是我,“小人提醒过少爷来着,可是少爷忙于部务,小人小人也不敢打扰啊。” 打扰要扣银子,不打扰也要扣银子。 何能怀疑,少爷就是不想给他发年终银,“少爷想省银子就直说” 严成锦抬脚,何能连忙躲到一边不敢说话,数了一下有十几封信没回,不知现在这个大号还能不能登录。 “磨墨。” 从程敏政的密信可以看出来,朝鲜坐上了大明的火箭,日益繁盛。 这就必须要交发展税了。 程敏政是朝鲜的帝师,朝鲜想继续依附大明,就必须要用大明的钱币! “少、少爷,墨成了。” 严成锦考虑好后,在书信上写下对程敏政的计策,让他向朝鲜国君请旨,废除朝鲜的旧币,流通大明的纸币。 朝鲜的国君和议政府,一定不会赞成。 所以,还需要朱厚照和内阁六部商量,向朝鲜去一道圣旨。 不仅是朝鲜,还有周围的琉球、暹罗、土番,也全部都要流通朝廷的纸笔。 写好书信后,用特制的红蜡封口,命人传王不岁来见。 王不岁看信封上没有名字,“少爷,这是要捎去哪里的?” “给青山君。” 严成锦来到宫里,对着朱厚照说明来意。 朱厚照眉飞色舞,思索片刻道:“老高,你不怕被朝鲜读书人揍死吗?” 让朝鲜子弟去瓦剌戍边,还要让他们用大明的钱币,听起来就像是抢了别人的儿子,又打劫了钱财啊。 银子天下流通,能保值。 可大明的弘治银票只是一张纸,万一朝廷和商贾想赖账,朝鲜人就只能用来当厕纸了。 “新皇下圣旨,朝贡国莫敢不从。” 这也是为了,让大明的纸币能和银子等值,印多少纸币,就等于有多少银子。 在上一世,定然是难以实现的。 但大明,若能在周围的朝贡国流通弘治银票,就与汉人自己的疆域没有差别了。 谷大用去内阁和六部传话。 片刻后,他又踩着小碎步回来,面露难色道:“爷,严大人,诸公说不来。” 内阁, 新皇要在朝贡国流通弘治通宝,对士绅并无好处。 海外贸易从朝鲜和琉球等国,交易到白银,如今却要换成弘治银票,严成锦这家伙变制变到海外去了。 “原本去海外贸易,就是为交易白银,如今又变成银票了。”蒋冕道。 岂不是意味着,拿着银票到哪里都能换成白银? 对于朝廷,是好事。 可对于做买卖的商贾就未必了,而且,朝鲜和琉球等国岂能同意? “如今海关,能收数以万计的银两,折损两朝邦交,对于朝廷和番国都不利。”韩道。 尤其是朝鲜,像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年年准时入京进贡。 一直是大明最忠诚的朝贡国。 “看来只能找太上皇了啊。” 百官大抵也不希望弘治银票流通海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废纸。 像大明通宝。 京城,成贤街。 太上皇弘治路过几家门面奢华气派的布坊,道:“这家布坊生意不错,是谁的?” 别人家只有几个百姓进出,这家却排起长龙。 “回朱爷,是严成锦的。” “这家酒楼生意也不错,是谁的?” “是严成锦的。” 太上皇弘治眸中微变,看向不远处生意红火的酒坊,“那家酒坊,也是严成锦的吧?” “是。” “这条街道上,有哪家不是严成锦的?” 萧敬也不敢大声,怕有人在监听,太上皇弘治在京城溜达,似乎在打听商税。 “那边有两位国舅的,还有英国公的奴婢有一事要禀报,诸公要见朱爷。” 太上皇弘治知道,定又是厚照和严成锦在谋划什么。 “不见。” “可诸公说,这次颇为重要,若太上皇不见,兴许您的心血就毁了,严大人谏言在番国用弘治银票” 在京城,用弘治银票的人多。 京城有可以兑换的大商号。 但是出了京畿,用弘治银票的商贾就少了,地方商号只认银子,要送回京城才能兑换,颇为麻烦。 周遭朝贡国好不容易才顺从朝廷 “回宫。” 太上皇弘治换上一身常服,坐在少有人来的偏殿中,面色有些难看的望着殿中两人。 “严卿家,寡人在成贤街看到的,都是你的门铺啊。” 严成锦没想到太上皇会查商号,正思索如何应对,“银子用于给王守仁做军饷,这是因朝廷不拨靡费的缘故。” 太上皇弘治面色僵硬,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 “寡人也不是要怪你,有正事要商议,你为何谏言令朝鲜等诸国,用弘治银票?” 第895章 王大人请听题 严成锦低头沉思,说出银票成为通币的八大好处。 是否显得自己太全知全能一些? 以前还能用弗朗机人搪塞,可现在人家弗朗机人也没这么干呀,如今太上皇多的是时间去刨根,一问就知道真假。 “秦皇统一货币后,以秦半两推行天下,令六国不分彼此,如今朝廷收复鞑靼和瓦剌,货币有差,若能统一货币,或许,新皇能像秦王成为千古一帝。 臣才想出这样的计策。” 秦始王铸造上币黄金和下币铜钱,以半两为单位,推行六国。 眼下,就像重新开局,也有统一天下货币的机会。 六国和秦国不分彼此,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秦始皇的各种统一,只是现在,大明把统一的范围放大了。 “你要废止他朝货币?”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 他是仁君,想推行仁政。 这样干预番国挑起争端的事,难狠心下得去圣旨,才不惜现身。 严成锦仔细观察太上皇的微表情,大抵猜到一些。 “朝鲜进贡,未必是真的归顺,番国的朝廷对自己的百姓,也未必有大明对他们的百姓好,太上皇不必怜悯。” 岛国的幕府制,年年兵灾,百姓不能安心种田,易子而食。 朝鲜虽说开始繁盛,但汉城以外的地方,无法耕种以至于饿殍遍野。 太上皇弘治陷入沉思。 严成锦继续:“臣不是请谏取缔,而是两币通行。” 同一个天下,同一家银行。 各朝百姓将白银,存入朝廷的商号中,不比挖银矿快? 但,也要考虑番国百姓会抵触,兴许五十年,一百年后,才能看到那等五级盛世。 朱厚照偷偷瞧了太上皇弘治一眼,“儿臣心意已定。” 诸公听说朱厚照已经下圣旨,吓得急忙跑来殿前。 “新皇下旨,怎不与臣等商量?”蒋冕问。 “商量了,诸位师傅不是默许了吗?” 朱厚照拿着狼毫笔,装傻充愣气得诸公又无可奈何。 李东阳自知理亏,也不和朱厚照狡辩,沉声:“新皇真下旨了?” “下了。” 汉城,某日大清早。 程敏政看着矮桌上十几盘咸菜,眼角有些朦胧,“朝廷可有书信来?” 贤侄真的把他忘了啊! “有。” 管家从怀中,把今日收到的信抽出来。 程敏政错愕的抬眸,忙说拿过来给老夫看看。 看字迹,是自己的字迹,果真是贤侄的来信! 只是,贤侄为何要为难他? 要征募朝鲜士卒去瓦剌,流通银票,大君和议政府会准许? “不去学院了,进宫。” 片刻后,程敏政站在狭促的寝殿中,晋城大君坐在中央,议政府和六曹官员站于两侧。 大明要本朝士卒戍边,通行统一货币。 对本朝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大明灭了鞑靼和瓦剌,周边只剩朝鲜一个强大的朝廷,隐隐有些担忧。 “使臣大人,我朝从未有替他国戍边的先例!” 回想起严成锦的话,程敏政开口道:“朝廷剿灭瓦剌和鞑靼,大君和诸公想落得相同的下场?” 众臣哑然。 吏曹柳金忠开口:“为何不见大明的圣旨?” 程敏政想了想,朱厚照还是太子时就常往严府跑,能肯定的是,严成锦会让新皇下圣旨追来。 “大君稍等几日。” 晋城大君去过大明的良乡,颇为了解大明朝事。 遣散官员后,独将程敏政留下来。 抬头看去,眼眸中有几分疑惑的光芒。 “恩师,那位大人来书信了?” “恩,大君还是遵从朝廷的旨意为好,如今百姓富足,大人说天下还是大君的,不干预王庭内政。” 程敏政认为,这已经是仁慈。 以大明如今的兵力,完全可以攻破汉城,将此地归入大明的疆域。 而此时,却只仅仅流通货币,派人去瓦剌和鞑靼戍边。 “攻破瓦剌王城时,本王就想到了。”晋城大君感慨。 皇帝时,曾建立哈密卫和女真三卫,让番人替朝廷戍边,给予通商的权力,如今,只不过是故技重施。 “大君还是遵从为好,如今执政的是正德皇帝,不比弘治皇帝仁慈,尤为喜欢打仗,也不喜欢讲道理。” 程敏政看着昔日的门生,不由出声劝了一句。 打完瓦剌后,九边无战事,朱厚照巴不得晋城大君抗旨呢。 晋城大君面色苍白许多,打消了派使臣去大明的念头。 晃眼七日过去,大明真有圣旨传来。 临近冬末,天气依旧冻人。 在书房中,严成锦看完两广传回的密信。 随即,推门走出庭院,穿上鹿绒皮靴,才能感觉到丝毫的暖意,小冰河期越来越严重了。 新院的正堂中,铺着绒毯。 但今日要见王琼,不便在新院会客,索性叫何能带来正堂。 “你家少爷找本官做什么?新皇在不在?为何不能明日去值房再商议?”王琼虽说喜欢往严府跑,可被严成锦请来就不乐意了。 此子极少会见他,一旦要见,就是有要事相求。 严成锦的事还能是什么事,变制呗。 可他又不敢不来。 “嘿嘿,王大人放宽心,我家少爷又不吃人。” “是呀,你家少爷温润如玉,待老夫如自家人,就是喜欢背后捅刀子。” 王琼腹诽一句,随后跟着何能走到正堂。 宽大的正堂内,滚烫的铜壶冒着热气,茶桌上的香炉升起白烟,婢女坐在旁边烧茶。 “贤侄找老夫?” “本官想在海外,设良乡的商号,存储和兑换弘治银票。” 粤商颇有头脑。 他们在岛国和唐宋等设商号,让百姓把银子存入商号中,赚取了许多银两。 “贤侄,你不会想洗银子吧?” 王琼眯着眼睛扫视着严成锦,户部管银票印制,但不会把银票,直接交给弘治商号以外的商号。 要不是严成锦生性胆小,还以为他要造反呢。 “王大人看,两广传的书信。” 王琼接过来打开一看,是粤商在海外商号的分布,不解:“粤商建商号,与你要银票何干?” 严成锦瞥了眼王琼,觉得以王琼的知识天花板,不足以理解,决定绕一绕。 “王大人请听题。” 王琼端起茶汤抿了抿,一副“我看你怎么忽悠老夫”的表情,笑眯眯:“你说。” 第896章 过招 严成锦思索片刻,想和王琼探讨一下富国论。 “王大人可有儿子?” 王琼噗地一口茶水,喷到火炉里,抬头看向严成锦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之色。 千万不敢让此子知道,连忙扯开话题。 “你要是问这个,老夫就走了。” “王大人误会,本官想问的是,长随小明赚了一百两银子,存入商号中,敢问十年后,能取出来多少银子? 甲:一百八十七两四钱三分 乙:不能确定具体数额 丙:一分钱没有。” 王琼开始算商号的利息,按弘治商号的利息,掐了掐手指。 “甲,一百八十七两四钱三分。” 严成锦摇了摇头,看向王琼道:“王大人,这是多选题。” “你欺老夫不会算数不成?” “此题应当是全选,十年间利息兴许会变,故而乙也算,若商号被挤兑破产或卷银子出海,丙也算正确。” “……”王琼。 他略微尴尬的笑了笑,严成锦说的有道理,卷着银子出海容易。 亏了银子,可不就卷着财物逃窜。 王琼想到粤商带着银子跑了,渐渐有了兴趣,“和你建良乡商号何干?” “本官不会跑,万一本官致仕了,还有朝廷在,有新皇在。” 严成锦认真的看着王琼,粤商会不会跑他不知道。 但他纯粹是,想取而代之。 见王琼有些犹豫,又继续道:“王大人知道百姓为何愿意相信粤商?” 王琼微微蹙眉,纳闷百姓为什么知道还往里存银子? “为何?” “粤商号的银两,在外地也能取用,而且,只要存入银子,就可以在异域提货交易。” 朝廷多地虽有商号。 但百姓如果要离开,就要把当地的银子全部取出来,到另一个地方再存入。 且,两广人要卖丝绸,只要带着存根直接去江南,就能从粤商的仓库取货,原地售卖,省去从广州运到到江南的路费。 严成锦也是派人打探才知道。 粤商聪明,甚至连他也不禁拍手称赞。 “良乡商号也能做到,本官也是为了银票能在海外流通。” 在海外流通银票,就必须建立大明的商号。 今后,良乡归属朝廷,而且,凭借通商能力很快能建立商号,这是比朝廷自建多出的优势。 “你、你让老夫回去想想。” 王琼感觉快要被严成锦说动了,不敢多停留,连忙朝府外走去。 严成锦摇头,王琼真是比朱厚照还难忽悠。 …… 黄金州, 冬天寒冷彻骨,高凤建议斩杀土人,抢夺兽皮和粮食,刘瑾不许。 “张大人,咱看刘瑾就是背叛朝廷了!” 白头雪山就在眼前,可张敷华亲自走一趟,才知道有多远,口粮和装备不足以抵达。 半路折返,此刻也不知该去哪里找银矿。 黄金州的冬天,真冷! 张敷华深吸了一口气,“挖矿还需用到土人,此时也不宜交兵,暂且先留着吧。” 高凤见张敷华不下令,回到帐篷中,叫来自己的心腹太监。 “今夜,你杀了刘瑾,咱认你当孙子。” 小太监哆嗦的接过匕首,可想到当高风的孙子,日后兴许能混个大垱,就接了过来。 是夜,小太监摸黑走进刘瑾的土屋,把刀放在木桌上,对着刘瑾道:“刘哥,高公公让小的来杀您。” “很好,把这包药粉掺到他的汤里。” 小太监拿上刀,朝高凤的营房跑去。 高凤:“杀了吗?” “没,刘瑾没睡,让小的把这包药粉掺进您的汤里。” 高凤:“做得不错,把这包药粉倒进他的汤里。” 小太监把刀收起来,又跑回刘瑾的营房。 刘瑾:“他死了?” “刘哥,奴婢还来不及倒,高公公已经把汤喝了,还让小的把这包药粉倒进您的汤里。” 刘瑾想了想,“你跟他说,咱已经把汤喝了,你再把这包药粉,倒进他的汤里。” 小太监又悄悄跑回高凤的营房。 高凤:“咽气了?” 小太监:“还没死呢,刘瑾让小的说,他已经把汤喝了,让小的把药粉倒进您的汤里。” 高凤:“你说咱把汤喝了,再把这包药粉倒进他的汤里。” 小太监忙跑回刘瑾的营房。 刘瑾:“死了吧?” 小太监:“刘哥,高公公说他也把汤喝了,让小的把药粉倒进您的汤里。” 刘瑾:“他娘的,你跟他说咱把毒药收回去了,你再把这包药粉倒进他的汤里。” 小太监跑出营房,又回到刘瑾的帐篷。 高凤:“死了?” 小太监:“没死,刘公公说毒药是他的,他把毒药收回去了,让小的把这包毒药倒进他的汤里。” 天亮了。 张敷华走出营帐,打算派人去通报各营起来晨练,却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 是一个小太监,睁着眼睛却不动,显然没有生气。 “敌袭?” “大人,好像是服毒自尽了。” 张敷华看了几眼,唉,不知是黄金州的日子太苦还是何故,他都想服毒自尽了。 只能吩咐埋到后山去。 一个时辰后,亲兵就跑回来禀报:“张大人发现了,金矿!” 刘瑾正在用木盆洗手,听闻士卒的话连忙小跑出来。 张敷华命十二人亲随,前往埋人的后山,行走了三里路,在山阴处有一汪清潭,潭水极为清澈,仔细看能见豆子大的金子,随流水藏于石缝中。 这座山上的某处有金子! 刘谨连忙拿出舆图,不知这是严大人标记的哪一处,但先找到一处,总归是好的。 “哥,好多金子,快下来呀。” 张延龄左瞧瞧又看看,居然是一座露天金矿,搬开石头有许多金子。 严成锦那狗官说的没错呀。 这里真是黄金州! 张鹤龄见状,也连忙跳下去,捡起金子往袖口里装。 “刘公公,快叫土人来捡金子,本官再看看周遭的岩床。” 不知道此处有多少金子。 若是藏在地下的话,还得让土人帮着凿开矿道。 “张大人不是说土人无用?” “刘公公怎还记仇,本官自是说过,可眼下当以大局为重。” 刘瑾却不同意,“张大人自个儿捡。” 土人要绘制黄金州的舆图,这才是大事,若又撤回此地捡黄金,何时才能绘制出来? 回朝廷更遥遥无期了。 高凤白了刘瑾一眼,“张大人,咱帮你捡,回京后,您可要将此事写清楚了。” 张敷华喟叹一声,只得指挥水手力役,开周围的土石。 ( 第897章 金玉良言 京城, 这几日,王琼皆在思索严成锦的话,不急向朝廷谏言。 可他越想越不明白。 最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信息,把印制的银票交给严成锦,否则,会出大麻烦。 到底是哪里会出大麻烦? 本官这是中了严成锦的毒啊。 “老爷,去惠民药局看看?”管家见王琼萎靡不振,忧心忡忡地补充一句。 王琼摆摆手,“老夫现在,差严成锦的那一句话,就要中邪了。” 思索片刻,觉得自己琢磨也不是办法,穿上官衣来到内阁。 几日不见,李东阳明显发现王琼神色有些不同,“德华兄,你这眼睛是?” “李公,严成锦向户部要银票,下官不知给还是不给?” 一番迟疑后,王琼说出来,是利是弊让李东阳琢磨去吧。 严成锦总不会坑害他岳父吧? 真坑了,那也不赖他。 “良乡商号想与弘治商号等同?”李东阳捋着胡须,大抵听明白了王琼的意思。 弘治商号从宝源局拿银票,不需要付等价的白银。 而其他商号,从弘治商号兑换银票,需要交付等价的白银。 现在,良乡商号想像弘治商号一样,直接从宝源局拿银票,不交付等价的白银。 谢迁皱着眉头:“这不是白白拿银子?” 王琼一拍大腿,“是啊,可严成锦出了一道题,吓唬愚弟。” 现在想想,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恶了,亏老夫拿他当儿子。 蒋冕放下手中的疏奏,“此事,万不可应承。” 良乡商号,虽然和良乡衙门共体同生。 但终究不是户部的衙门,更像是朝廷和商贾交融的商号,准许特例,会崩坏秩序。 王琼看向李东阳:“可粤商在番国建立商号,白银外流,也是属实。” 起初,他怀疑严成锦忽悠他,后来发现,此子真是把他忽悠傻了。 东暖阁, 严成锦把王守仁最新版的书信,交给朱厚照。 “臣告诉户部,良商号取代粤商号,否则,白银就会外流,其实,这只是第二层。”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有些窃喜地看着严成锦。 “唐宋建立良商号后,王守仁可以直接在商号取白银,这才是深层的用意。” 王守仁传回书信,练兵完成,正要筹集兵马进攻奥斯曼。 从京城运输银子过去补给,太麻烦,需要在唐宋建立一座商号,王守仁可以随时取钱粮,加上建立本地仓。 商人拿银子去商号交易,等攻击到奥斯曼帝国时,也不用从京城运输银子。 可以在奥斯曼建商号和仓库,王守仁进入奥斯曼后,同样可以偷偷取钱粮,打到哪里,就建到哪里。 与开中盐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高,这是几层?” “已经是最后一层了。” 朱厚照露出笑容,为严成锦没有隐瞒他洋洋得意,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还有两层 严成锦今后如果提桶跑路,可以先跑到海外,再取银子出来。 至于最后一层,自然是让弗朗机人也往里存银子,成为没有国界的天下第一商号。 “老高,我下旨了?” “要昭告天下,百姓才会相信良商的银票,且需户部拨给银两,建造本地仓。” 建本地仓,不知要多少银子。 良乡的财力,不足以建造太多本地仓,只能薅朝廷的银子,反正,至少今后大明土地上的良商号,要归还给老朱家。 朝廷不亏。 “要多少银子?” “臣回都察院算算,再给新皇准信。”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陷入沉思中,王琼不愿帮他清算,只能让谢玉进宫。 这时,李东阳来到都察院值房,胡须都捋光了,呼吸沉重了几分。 此子又不与他商量,自新皇登基后,越发过分了。 可他,还是压下心底的怒意,耐着性子,挤出自然和煦的笑容。 “成锦啊,为父听说,你给王琼出了一道题?” 虽然严成锦总想称他为老丈人,但他很少与此子以翁婿相称,怕百官诟病。 可如今,为了朝中大事,也只能拿老丈人的身份压一压此子了。 为父?严成锦眉头微皱,顿时警惕起来。 “李公,在宫中,还请以官位相称。” “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你这兔崽子说娶就娶,凭什么还不让我自称为父,你这家伙倒是说说看!” 见左右无人,李东阳气急败坏道。 “你才养了她十几年,下官娶了她之后,要养她五十到八十年,还要养你三十年。” 严成锦在想,到时提桶跑路,没准还要带上李东阳。 “”李东阳。 一时间,竟然无语相对,想起是来此与严成锦议事,也就不计较了。 将王琼去内阁的事言说一遍,李东阳站了起来,深深的看着严成锦,“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此事定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向朝廷要银票,朱厚照与你关系好,不计较。 日后换了一个骄奢淫逸的皇帝,还不得让你十倍归还? 而且,百官家中多有商号,能让你独占这份便宜? 李东阳自是考虑得深远许多,不仅是朝廷,连自家女婿今后的前途命运,也考虑到了,才先私下来都察院一趟。 不在朝堂上谏言。 “多谢李公美意,下官心意已定,就不会更改,新皇已经拟旨了。” 严成锦有些感动。 但李东阳不知道的是,今后良乡商会归于朝廷,不是他的。 这样一来,宝源局给朝廷自己的商号发银票,不是很正常?也就没有妒忌和特例一说。 只是,眼下还不能告诉李东阳。 “本官好言劝你,你竟然!” 李东阳闷哼一声,拂袖大步离去,心中对这个女婿已是失望至极。 但他也不准备放弃,等下了值与清娥说说。 严成锦命人把谢玉召进宫。 谢玉拿着算盘,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建造仓库贵在材料和人力,各地价钱不同。” 在大明,建造仓库的银两,大抵与塌房相同。 但在唐宋和暹罗等地,谢玉就不知道了,钱东宝被召进宫,半日后,两人合力算出一份大抵需要的钱银。 严成锦看了眼后,迟疑问道:“需要这么多银两?” “相差,应当不会超出一万两。” 第898章 君臣齐心 东暖阁中, 朱厚照的御案上摆放着六本疏奏,内阁人手一本,都是弹劾某人尸位误国。 不仅要银票,还要银子。 这就是取得陇右,还想攻取西蜀啊,刘秀有好果子吃吗? 朱厚照摸着下巴,心里盘算起来:“诸位师傅,你们与老高同是大学士,相煎何太急?” “有这银子,不如修缮宫中的殿宇和值房,寒冬凛冽,百官冷得腰膝酸软,也没有怨言,不就是想替朝廷省银子?”谢迁直言。 严成锦抬头看向谢迁,确定过腰子,不是肾虚? 李东阳也不想严成锦惹上麻烦,“臣想给新皇,说一则典故。” “朕有些累了,明日早朝再说吧,老高你留下。” 李东阳:“……” 诸公:“……” 李东阳领着诸公退出大殿。 朱厚照站起来,似乎为诸公刚才将他当傻子,依旧有些不高兴。 “老高,户部不给银两,朕想到了一个办法。” “新皇是说?” “嗯,抢自己的国库不算抢,朕带着禁卫去,京仓的主簿,难道还敢拦不成?那朕将计就计宰了他。” “……”严成锦。 按理说,皇帝要银子,户部无论如何也要批给。 但明朝的皇帝,大多好说话,可以拖着不给,然后往死里劝。 成化皇帝向户部要银子,户部尚书周经就经常劝阻,以至于皇帝只能从内帑掏银子,最后掏空。 大抵除了朱元璋和朱棣,没有谁能说一不二。 “臣不敢。” 严成锦不认为朱厚照能瞒住,百姓知道皇帝抢了国库,脸色会变成正方形吧? 沈万三虽不是明朝人。 可明史中,沈万三与朱元璋的感人故事,已经被他收录到“和皇帝做朋友的一百种死法”中。 眼下怂恿朱厚照抢国库,就是其中一种。 “新皇劝王大人,还能要到银子。”严成锦道。 朱厚照知道严成锦不敢,“你要一千万两,国库也没有,你可知道瓦剌和鞑靼,在建边陲的卫所?” 严成锦略微思索片刻,眼下,只有太上皇的内帑还有银子了。 回到都察院后,询问叶准太上皇弘治的踪迹,竟去了固安泡汤,看来太上皇微访的范围和爱好,越来越广泛了。 抬头看了眼窗子外的天色,京城到固安有青石官道。 此时去固安,还来得及。 严成锦命人准备马车。 “太上皇在固安,可曾问了什么?” 叶准看了左右,颔首点头:“问了,用膳就问这家客栈是谁的,吃茶就问这家茶楼是谁的。” “太上皇为何这么问?” “想看哪家不是您的。” “……”严成锦。 六驱马车在官道疾驰,何能特意学习过御车术,两边景物飞速后退,车速却还算平稳。 严成锦不由深思起来,看来太上皇对他的家财很感兴趣呀,要不要主动邀请他到府上? …… 固安,汤池。 太上皇弘治拿起身边的木槿叶,池边上还有锦盒,装着香料、皂荚和花瓣等杂七杂八之物,一人占了一个汤池。 一看是大户人家,肩头搭着白布的小工走上来,讨好似的笑道:“爷,搓澡不?” “去去去,不搓不搓。”萧敬一脸嫌弃。 一日搓百十个人,哪能让这等污浊的手,脏了太上皇的身子。 太上皇弘治转头,看向旁边有不少这样的小工,有些好奇:“你过来吧。” “……爷,要不咱来?”萧敬道。 小工已经抢着往太上皇弘治的背上上皂荚,太上皇弘治问道:“一日能赚多少银子?” 建此汤池,是为安置固安的百姓。 能赚多少银子,县令有无误报祥瑞,他也不清楚。 “有一两银子……” 小工看周围几个大汉满是警告之色,心中有些发毛。 听到这个数目,太上皇弘治眸子微微一紧,这几日,他熟悉许多百姓的生计。 茶楼伙计八分纹银,客栈账房一钱三分纹银,木匠九分纹银…… 都比弘治年间,近乎多了一半,而且,力役供不应求。 这小工一日就赚一两银子,委实少见。 小工道:“手艺好,老爷才给赏银。” 半刻钟后,萧敬站上来一步,早就看这小工不舒服,正好可以支走,“爷,严成锦来了,穿着红衣不便过来。” 片刻后,林子中。 太上皇弘治已经更衣,深深的看着严成锦许久。 “寡人听说,固安有不少你的门铺。” 此子的门铺,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亏这家伙还整日向国库要银子,真想让锦衣卫看看,银子是不是真都花到唐宋去了。 严成锦心知,太上皇来固安是微访民生,并非真是在意门铺。 “臣想请旨,向太上皇要一笔银子。” 朱厚照说,太上皇不理朝政后,天下多处皇庄和江南的制造厂,银子依旧归于太上皇的内帑。 且许久不开仓了,估计储存银子不下八百万两。 太上皇弘治看了萧敬,见后者会意退到远处,才开口问:“你要建商号,又与粤商何异?寡人也没有银子。” 看来,太上皇弘治对他的信任度,只有九十九啊。 若是一百,就同意了。 无意中测试出太上皇的信任度,严成锦不禁有些失望,“良商,终要归于户部。”一句话足以解释所有。 太上皇弘治瞳孔猛地一缩,竟有些促狭起来。 这几日,在京城微访,觉得良商的影响太过庞大,严卿家一心为朝廷,才会有这等想法。 “寡人的内帑只有一千五百万两,严卿家要多少银子?” “……”严成锦。 不愧是大明省帝啊。 或许除了皇庄和江南制造局外,太上皇还有其他现银流。 “一千五百万两,足够了。” 太上皇弘治面上抖了抖,暗自给严成锦减去六成。 “给你七百万两,寡人派太监督察,多余之数退还,不足之数,下旨让国库补齐。 不可让诸公知道,寡人有银子。” “……臣明白。”严成锦。 翌日,内阁。 王琼拿着一封旨意,“诸公不必争执了,太上皇下了旨意。” 李东阳如同吃了黄莲一般,诧异的苦着脸:“太上皇怎会下旨?” “下官也不知道,还拨空了内帑的七百万两。” 太上皇不愿意见他们,却愿意见严成锦,还拨给内帑的银子…… 蒋冕竟有种奇怪的感觉。 第899章 出乎意料 朝廷下了圣旨,京城的良乡商号可以兑换银票。 并无多少人来交易。 严成锦预料到了,士绅多已将银子存入,并无交易的需求,所以才召李兆番回京城。 “大人,岛国的大船到通州了。” 严成锦拿起官帽,现在出发,等到了良乡,大船也到了。 他极少和李兆番传书信。 可是,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师徒情谊,总是忍不住想帮他规划职业生涯,不知李东阳是否收到了消息。 需比他快一步才行。 听小太监说,严成锦溜出宫了,朱厚照也没有阅奏的心思,丢下豪笔就出了大殿,再现身,已经是良乡的官道上。 “老高,你说我要不要给李兆番封爵?” 朱厚照骑马就是比他快啊。 这厮怕不是派人转门盯着他。 严成锦想了想,“臣以为,是该要封爵。” 李兆番是锦衣卫千户,在岛国开疆拓土,又镇守多年,运回近四千万两,有大功。 可惜是个八股学渣,难以进官系统。 当儒将更为合适。 “我给杨师傅封平南伯,给李兆番封什么爵位好?”朱厚照认为,封爵是最重要的事,不能随意起名号: “密云伯?” 严成锦没有应答,对封号并不纠结,反正都没有封地。 良乡码头,一艘高过楼宇的大船停在码头。 李兆番看见那顶轿子,眼眸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严大人亲自来接他。 虽然是自己的妹夫,可闻道有先后 “兆番如何能受恩师厚待?” 脑筋急转弯:我夫人叫你二哥,我儿子叫你二舅,你叫我恩师,我叫你什么? 严成锦倒怕传到李东阳耳中,“本官没你这个儿子不,没你这个门生。” “”李兆番。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又看向李兆番,眼中竟有几分同情,老高终于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啊。 片刻后,良乡衙门的小院。 李兆番缩了缩身子,木桌上是热气腾腾的茶汤,却来不及去喝,拱手道: “不知新皇和严大人召臣回京,为何事?” 从世叔杨一清那里听说,朝廷剿灭了瓦剌,如今北方平定。 杨一清执掌岛国的兵权。 以严大人的性格,不会白白将他从岛国召回京城,而且还亲自来迎接。 “朕无事呀,老高你说吧。” “良商要在海外建立商号,发行银票,本官想命你前往。” 良商在异国建商号,需得到当地王庭的庇护。 王不岁不能代表朝廷,办不了。 诸多人选中,李兆番心性沉稳,三项全能,有良乡王守仁之称。 除了方学外,他最信任李兆蕃。 “学生在通州时,略微有耳闻。”李兆番道。 朝廷的旨意,已经传到各个番国,但仍需派使臣亲自去,建立商号。 严成锦把一份商号建立顺序手册交出。 “可曾听说过大禹治水的典故?” 朱厚照:“老高的意思是,你不必回李府了,即刻启程吧。” 李兆番:“” 严成锦正是此意,回到李府,定会被李东阳挽留在京城,但他实在找不到,比李兆番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府, 李东阳命庖房准备一桌宴席,特意比平日下值早两个时辰。 “大船还没到良乡吗,为何不见兆番回来?” 老爷平日下值,从未见过酉时的京城,与二少爷近三年未见,心中定是急切,管家连忙说小的去看看。 等了半个时辰,管家拿着一封书信匆匆回到府中。 “老爷,少爷送来一封书信,又走了。” 李东阳接过书信看了几眼,心口莫名的一疼,正想明日与严成锦说说,还是晚了一步呀。 “把严成锦给老夫叫来。” 又是半个时辰,严成锦出现在李府中,对着李东阳道: “李公找下官?” 李东阳坐在正堂的主位,气得吃不下饭。 “老夫问你,兆番又去哪里了?” 严成锦:“李兆番不是给大人修了书信?” 李东阳:“书信上,只字未提。” 严成锦:“真是不孝啊。” 李东阳:“”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遣散了周遭的下人,将李兆番的行踪告诉岳父大人: 李兆番从安南府出发,进入暹罗建立商号和仓库,随后,再进入唐宋,大抵在一年后,会进入奥斯曼。 一带一路,为王守仁提供补给站。 回京,大抵也是六年后了吧。 李东阳神色黯然,轻轻抿了一口酒水,酒菜总不能浪费,“坐下来陪老夫喝一杯。” 深思一番,觉得不对,建商号让王不岁去便可,为何要兆番亲自前去? 这小子沾酒就醉,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严成锦迟疑片刻,坐在锦凳上,桌上的清酿,是南康酿的白酒。 “此酒性烈,下官只能喝半杯,李公也莫要多喝。” “这由不得你。”李东阳端起酒杯,沉声:“换大碗来。” 今日灌醉你,就不信问不出半点消息。 一刻钟后, 严成锦举起酒杯,看向旁边半醉半醒的李东阳。 看来他的酒量,比李东阳强一点点啊。 “你最高兴的事?” 李东阳:“沐休。” 严成锦记在本子上,又抬头看向李东阳:“当官以来,最大的把柄?” 李东阳:“助婿为奸。” 严成锦:“” 助婿为划掉划掉,这个还是不写 严成锦:“李兆番是你亲儿子,还是侄子?” 对于此事,严成锦曾经怀疑过,李家还有其他侄子,为何独认李兆蕃? 李东阳:“侄子。” 严成锦:“你最想除掉的谁?” 李东阳:“严成锦。” 严成锦:“” 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又是一个时辰后,严成锦合上厚厚的本子,站起来看向旁边的李管家,“将你家老爷抬进屋,今夜之事不要告诉李公。” 大型社死现场啊,诸多秘密已经收入册子中,不枉熬夜一场,李东阳回想起来会很羞耻吧。 “姑爷,这?”李管家有些为难。 严成锦:“本官也是为了李公好,李公面皮薄,若知道了会如何?” 管家连忙开口道:“小的知道了,小的什么也不会说的。” 翌日,大清早。 李东阳起床穿衣,似乎忘记了重要的事,管家也说不出来。 来到内阁值房,看见了严成锦: “昨夜你何时离去?” “喝了一杯,醉了便走了,李公还有事?” 李东阳却低垂着头,总觉得此子未醉啊。 吏小跑来禀报:“新皇召诸位大人,还请去东暖阁面圣。” 算算时日,严成锦也知道是什么事,蒋冕心中明悟,朝东暖阁走去。 推书: 偶然看到的一个作者,笔力挺雄厚的,最近他的新书上了这位大帝也是我朋友,喜欢的书友可以去看看 第900章 奉天殿之变 四月二十一,是会试的日子。 由于朝廷扩增会试的名额,在都察院和礼部衙门设立分考场。 “爷又开先例了啊。”谷大用堆着满脸笑意。 成化皇帝时期的“僵尸”举人,都跑来京城了,最高六十七岁高龄,想着能在入土前,趁着扩增的机会中第。 朱厚照却是皱着眉头,“要设四位主考官?” 都察院和礼部衙门也是考场。 贡院关闭后,主考官不能在都察院和礼部衙门之间探查,所以,每处至少要设一个主考官。 大明建朝至今,两京十三道会试的主考官多。 乡试的主考官,只有两位。 “臣以为,挤一挤总是能坐得下。”蒋冕拱手道。 严成锦低头沉思,日后科举的人数越来越多,三个考场是必然,增加会试的主考官也是必然。谢迁摇摇头,“挤在一起,虽能坐下,却会有舞弊的嫌疑。” 李东阳颔首点头,表示赞成谢迁的看法,几个阁臣和礼部尚书毛纪,商议之下,决定另设两名主考官。 朱厚照扫视着大殿中的几人,老高这狗官不会去,只能从其他官员中选出。 “李师傅、谢师傅、崔卿家和杨廷和任会试主考,老高,这次会试取仕多少?” 严成锦道:“一千。” 李东阳:“……” 众人:“……” 朱厚照认真的看了眼名目,“老高,朝廷从不超四百人,翰苑也还有一百余翰林,增取一千五百吧,朕想凑个整。” 严成锦:“……” 取两千名进士? 李东阳急忙抢在朱厚照下旨前,躬身: “去岁吏治,已更换一批官员,如今再取一千五百人,安置到何处?” 朱厚照毫无顾忌的直言,安置到海外的藩国,如朝鲜的使馆,只有程敏政一人,可再增派官员设立成衙门。 李东阳面色古怪,有些吹胡子瞪眼:“本朝官员派遣到异域驻守,臣觉得新鲜,但,这能行吗!” ……… 紫禁城外。 “不知今日,有无皇榜?” 张熜站在皇墙下,对着旁边的夏言喃喃一句。 京城读书人在乎今年取进士多少人,以至于成千近万的举人,来皇墙下观望。 “还有一月就会试,新皇怕不是忘了?”萧敬小声道。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动,抡才大典乃朝中大事,特意回京城看看,就怕这逆子不重视。 “真有皇榜,来了!” 今年取仕名额,一千九百人! 萧敬惊得把手指伸进嘴巴里,朝廷取进士通常为两百人,眼下就取士一千九百人。 太上皇弘治若有所思,微微转头,只见,周遭的举人哭嚎一片。 人人大呼盛世! 不过,成化以后会试名额大抵固定在三百名,遇到庆典和祥瑞,会下恩诏加五十或一百人。 直接增至一千九百人,少见。 忽地,厂卫在萧敬耳边轻语几句。 萧敬面色微变,对着太上皇弘治道:“朱爷,宫里乱了。” 诸公怕是又要找寡人了,此刻,太上皇弘治终于理解刘健想致仕的心情。 “准备车马,离开京城。” ……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收拾书案上的茶杯,和重要宗卷,准备等会试结束,再进宫上班。 放假了啊,朱厚照这狗皇帝砸人饭碗啊… “大人,除了六部五寺,詹事府的官员也去了。”方学递上刚抄录的名册。 朱厚照下旨取士一千九百人。 整个明朝,在北直隶录取的进士,也才两千四百人,朱厚照一举打破历史,拿下明朝会试取士榜冠军。 百官害怕会被替换,在奉天殿门前哭谏。 翻看方学的名录,各司寺的堂上官,汪举、潘希曾、毛玉…… 两百多人?史无前例! 要发财了啊! “拿去给新皇,本官还有事。” 此时,奉天殿前。 吏部右侍郎赵鉴,振臂一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是今日!” “不肯哭谏者,上苍厌之,众人击之,谁要退后,就从我身上踏过去!”一个文吏也对宫阙跪了下来。 “我等与赵兄同在!” 奉天殿门前,百官跪倒一片,接着有人放声大哭,嘴里喊着弘治皇帝。 刹那间,哭声连成一片,高呼弘治皇帝。 只差两个花圈,就能布置成灵堂。 连旁边守门的小太监,也忍不住想哭嚎出来,短短片刻,不断有官员加入哭嚎的行列。 史官在旁边记录,这一举措将会名扬青史。 “爷,外头哭嚎的官员有二百二十九人,严大人派人送来的名册。”小太监递上。 朱厚照在御前走了走去,耳朵里塞着一团棉花,外头的哭声,响彻大殿。 “父皇在位时,哭谏的只有几十人,为何到我却有两百人?怎么能区别对待!” “……”谷大用。 片刻后,谷大用打开殿门,对着下方的百官道:“新皇口谕,朕不要这么多人哭,尔等选出几人代表。” “???”赵鉴。 “???”百官。 新皇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竟然没有丝毫悔过之意。 想到这里,赵鉴大声: “新皇已然动容,光宗耀祖,万世瞻仰,在此一举,哭,都给我哭!” “……”谷大用。 一时间,奉天殿门前鬼哭狼嚎,百官宛如死了爹娘,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喊着弘治皇帝。 谷大用见事不妙,连忙跑回大殿。 “赵大人说,要得到谕旨,才肯退去。” “什么谕旨,我又不是父皇那般有良心的人,你再去传旨,再不走,朕就要报官了。” 朱厚照也不嫌烦,拿出一副牌,招呼几个太监,喜滋滋的玩起来。 “对了,老高呢?” “去中书舍了。” 朱厚照眼睛一亮,丢下牌,径直往大殿外走去。 百官见朱厚照出来,依旧不肯散去,也丝毫不怕威胁般,甚至有几分挑衅。 哭得更大声了。 赵鉴抬头看去,心中不由一喜。 下一刻,却看见小太监搬着画架和白纸出来,朱厚照站在殿前,涂涂画画,顿时,一幅百官哭谏图浮现在白纸上。 卧槽,你搁这儿侮辱谁呢? “赵卿家跪着别动,朕很快就好了。” 赵鉴直接懵了。 礼部郎中申良懵了,百官全部懵了。 严成锦带着一群中书舍人来,却看见朱厚照架着画板,已经画了大半。 他傻了。 “新皇何故抢臣的生意?” 朱厚照得意的打量严成锦一眼,操起御笔,把眼前的严成锦也添加上去。 “……”严成锦。 第901章 孤掌难鸣 为了子孙十八代,严成锦花一万两银子,买下朱厚照的画。 朱厚照喜不自禁,就如同千里马被伯乐相中,死活要再画几幅。 百官一脸懵然。 新皇的画值不值银子,他们也不关心,重要的是会试取士,但在奉天殿前跪了一夜,依旧没有取缔圣旨。 内阁虽不赞成,却未前来阻止,以为太上皇弘治会现身,却没有动静。 于是,百官跪了两日,朱厚照画了两日。 会试的名额也就默认了。 “太上皇不现身,就是认同了。” 李东阳感叹一声。 “愚弟认为,当今大明虽称不上盛世,却也算文坛兴盛,十步香草,天下贤才尽数归纳于朝廷,也算国泰民安。” 崔岩自我安慰道,盛唐时也做不到招纳这么多读书人。 才会有这么多怀才不遇的诗词,传颂至今。 这,是读书人最好的朝代。 “姑且算是新皇的功绩吧。” 蒋冕也以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一句。 随着会试的日子渐渐近了,京城也渐渐放暖。 一晃眼,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值房,看见张骢和夏言等候,似是感激行恩师礼。 但严成锦没有受礼,一来没有给过半分指点,二来没有收门生的打算。 这二人倒是聪明,没有去找朱厚照。 若是被贴上新皇门生朱厚照高徒媚上逆臣,成为斜杠进士。 仕途就难走了。 命人将两人赶出去,严成锦走到书案旁坐下。 “太上皇去哪儿了?” 奉天殿之变,两百多名官员哭谏,再强势一些,兴许连张太后都能逼出来。 这种大事,太上皇竟没有回宫。 乐不思蜀! 这就是阿斗附体了啊! “离开京城了。”方学道。 …… 永清。 马车停在县城的空地上,太上皇弘治撩开厚棉帘子,一股寒意侵袭进来。 映入视野的是,一座庞大的造纸工坊,力役们搬运树材,丢到大木桶中熬煮,再加入纸药,去水压榨后,再在水池中抄捞。 黄白纸张出现在木框中。 一切有条不紊。 “这座造纸坊可真大啊,有上万人吧?” “是呀,堪比江南的织造局。” 萧敬笑吟吟应了一句。 太上皇弘治凝神看去,看见旁边的有一座巨大的草棚,用松木叶做棚顶,底下堆放无数阴暗的木材。 旁边的力役将纸张切割,然后运到京城,一片欣欣向荣。 一个时辰后,再撩开棉帘子看时,却看见道路上四处乞丐游荡,百姓身裹粗衣烂布。 怎么会如此? “爷,到了霸州了。” 太上皇弘治走下马车,浑身的寒意被冲散。 “果然,如严卿家所说,京畿和京畿之外相差甚远,当不得盛世。” 太上皇弘治皱着眉头,从正门走进衙堂。 见到有个老儒生来报案,衙役们纷纷打起精神。 县令赵良本想睡到未时再升堂,却被县丞碰了碰。 “赵大人,升堂了…” 太上皇弘治已经站在正堂中,打量着县太爷赵良的面相,辨认忠奸。 “赵大人,霸州是唐宋时的膏腴之地,为何在下看州中百姓,这般反裘负刍?” 赵良扣上官帽,茫然的看着堂下的人,“你是?” 见过来衙门告状的,没见过来衙门问状的。 “在下从江南凤阳而来,去往京城考取功名,路过宝地,想问问霸州的民生。” 赵良看着眼前的老儒生,读书人就是容易愤慨。 用俗话说,就是喜欢路见不平。 好事啊! “霸州是膏腴之地,不假,可正因如此才招来灾祸,朝廷定律,除了牧草什么也不能种。” 这里满地是芦草、蒲草、稗草,供养战马。 百姓靠挖掘药材,勉强度日。 “此地与永清不同,要供养战马,本官向朝廷上疏,也无用啊。” 赵良有感而喟叹一声。 太上皇弘治略微沉吟,看向赵良道:“你再将霸州之事上疏,在下若高中状元,定在传胪大典上,将疏奏呈上。” 赵良不镇定了,传胪大典上,皇帝和百官都在。 这个老儒生实在太大胆。 “这……” 萧敬递给赵良眼神:“我家老爷让你写,你写就是。” …… 京城,会试结束。 今科进士变多,严成锦把方学和郑乾两人,派去东阁阅卷。 刘来走进值房。 “大人,霸州传来的疏奏。” 瞧了眼封皮,严成锦就丢了回去,“都察院只受弹章,十六道部务,呈递给内阁。” “大人,锦衣卫说是给您的。” 难道本官的清廉名声,已经传到京城外了吗? 太不慎重了… 严成锦打开疏奏,想要补上这个漏洞,却被疏奏上的四个字愣了一下: 寡人已阅 这是太上皇弘治阅过的疏奏?看来已经到了霸州。 片刻后,严成锦大抵读明白了疏奏的内容,霸州土地肥沃,但被朝廷征用作草场。 如今九边暂时无战事,赵县令想请旨缩减草场。 退草还田。 严成锦写下几行字,然后吩咐刘来,“交回锦衣卫。” …… 霸州, 赵府的小院中,太上皇弘治和赵良相谈甚欢,旁边的丫鬟不时端上小菜。 “此番叨扰,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朱兄客气。” “进京后,朱某定会将疏奏呈上,赵兄不必忧虑,某在朝中,有些背景。” 太上皇弘治似乎喝得有些上头了,十分畅快。 赵良笑呵呵的应承一声,你带着六个扈从赶考。 “在下早就猜到了啊。” 这时,萧敬忽然接到从京城来的疏奏。 走在太上皇弘治耳边,“爷,严大人来疏奏了。” 太上皇弘治以出恭为由,起身走到院外,打开严成锦送来的疏奏。 霸州事不平,难以安心离去。 只见,下方有一行小字回复。 不可。 马匹如同耕牛,乃是天下最重要的运力,供给京畿之地,万万不可缩减草场,请太上皇三思。 而且,臣又非内阁首辅,贸然上疏,只怕孤掌难鸣。 望太上皇,阅后即焚。 “哼,这家伙,又想让寡人给他封官。” 太上皇弘治愤然合上疏奏,有些生气了。 可,这却也从侧面证明了… 此子有不缩减草场的办法。 萧敬见太上皇不满,也是赔笑道:“奴婢看,严大人的官路,就是走得太顺了。” 太上皇弘治扭头看了眼萧敬,萧敬连忙闭上嘴巴。 第902章 天道未必酬勤 太上皇弘治在赵良面前夸下海口,也不愿丢了面皮。 坐上马车,就给严成锦回了一封疏奏。 此子,早晚要当上内阁首辅,他自然不会应允严成锦的条件,想了想,就在疏奏上写了几个字。 锦衣卫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百官在奉天殿前哭谏,二百余人中,有一百五十多人被朱厚照气进了惠民药局。 左掖门前,谷大用站在百官身前,扯着嗓子,昂天唱喝: 新皇受百官哭谏所气,龙体有恙,今日免朝。 诸公愤然走几步,一口老痰吐在谷大用脸上。 “???”谷大用。 这又不是咱下的圣旨,想要理论一番,可看见六部的言官也有了胆量,纷纷朝他走来,吓得抄起板凳,骂骂咧咧的拔腿就跑。 严成锦怕被揍,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霎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从队伍中把他拎出来,牟斌微笑道:“贤侄啊,老爷给你来书信了。” 不用问,就知道是太上皇弘治的回信。 自然不敢怠慢。 回到内阁值房,严成锦才把疏奏拿出来,只见太上皇弘治惜字如金,却威胁之意十足: 莫逼寡人回京 看来,太上皇弘治是真的生气了。 霸州草场的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解决,而且,太上皇给他写的是私诏,不能在朝堂上清算功绩。 这时,李东阳一脸相亲失败的表情走进来。 随后,谢迁和蒋冕几人紧随其后,各自坐到书案前,开始无情阅奏。 “李公,下官这里有一封疏奏。” 李东阳轻哼一声,此子明明能决断,却要交给他阅奏,心中有些不喜。 可翻开疏奏看了几眼。 “太上皇到霸州了?” 蒋冕猛然抬头看过来,好似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露出几分喜色。 谢迁已经走到李东阳身边。 几个月来,一直在找太上皇的踪迹,可从司礼监和锦衣卫嘴中,都打听不到消息。 李东阳看到那句“臣又不是内阁首辅”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严成锦开口道:“太上皇心中记挂霸州之事。” 这种事,是要在内阁召开征集大会的。 “太上皇不知道,霸州是草场?”蒋冕疑惑。 草场,就是用来养战马的啊。 而且严成锦所言有道理,天下各处的码头,需要马匹运输商货,是必不可缺的运力。 “新皇驾到…到…” “狗一样的东西,朕是要出宫,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朱厚照平时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今日却被路过的文吏撞见了,严成锦从内阁走出来,人已经没了,要不要加高宫墙? 一旁的李东阳皱着眉头,心中大抵也是这样的想法。 “诸公,还是先说霸州草场的事吧,新皇不在,我等要学会自己商议。” 严成锦打算把六部也喊来。 以前,诸公议事的地方多在奉天殿。 可如今,朱厚照不喜欢与诸公廷议,偶尔换成内阁。 “太上皇既然给下官回疏奏,定是百姓疾苦迫在眉睫,本官想先派人去霸州查看一番。” 严成锦大抵会亲自去。 但他的行踪,不能暴露给内阁和六部,以防有人给他送“快递”。 李东阳颇感欣慰,此子终于是和内阁商量了。 蒋冕倒是没有意见,不缩减霸州草场,严成锦怎么折腾都成,反正此子在宫中,也不批阅疏奏。 …… 大清早,天上微微灰蒙,阴天。 严成锦坐在马车上,这次去霸州,兴许能见到太上皇。 只是,离京城有些远,所以,后头几辆马车中放着兵器,叶准和都察院的衙役,跟着后头。 “少爷,有好多马匹。” 严成锦撩开车帘,近处一片青绿的草场,远处也是一片青绿的草场。 刚开春,就有这番景象,足见霸州草场的肥沃。 “严大人,太上皇让您跟奴婢来。”萧敬道。 不多时,在一间茶楼中,严成锦看见了太上皇弘治,穿着一身黑白儒裳,龙躯微微发福,无意中透露出日子过得很滋润的事实。 “臣严成锦,见过太上皇!” “霸州的辖区,你见过了,此处无树木山林,也非海滨之地。” 太上皇弘治视线朝严成锦这边看,嘴上话音很轻,似乎十分相信他。 俨然是一副请教长辈的神态。 在疏奏中,严成锦还敢跟太上皇贫几句,可真见了面…… “臣在疏奏中所言,乃是心中真实的想法。” 太上皇弘治眸中微动,“寡人不怪你,先说霸州的事吧。” 严成锦心中大抵有了主意。 天道,未必酬勤。 眼下太轻松就应承下来,显得是举手之劳,太上皇是不会念及功绩的,应当用春秋做法,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 “臣还要看过霸州的州志,知晓过往的民生,山川地势,才能做出最全面的判断。” 虽然,在都察院的时候已经看过一遍。 但兴许,还有更加好的方案也说不定,太上皇虽然着急,却也没多说什么,很快让萧敬把霸州的州志取来。 霸州,地处固安和永清的交界,毗邻多方。 辖区比京城大十倍,可惜全都牧场,百姓只能偷偷割些草束,赚不到什么银子。 与在都察院看到的,没有多少差别。 “严卿家如何?” “臣还要会回京城,思索几日。” 严成锦有主意了,霸州的土地肥沃,多得益于黏土,而黏土可以用来制作青瓦。 可设一座青瓦窑。 京城的宅地众多,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每年修缮最多的是屋顶。 “你有主意了?” 太上皇双目瞪着严成锦,似乎想看透严成锦心底的想法。 “还没有,臣三日后,再传书信给太上皇答复。” 京城需要多少青瓦,还需派王不岁去调查一番,招募力役的人数才能定下来。 而且,要加打着良乡商号的主意,才能把青瓦卖出去。 诸多事宜,需谢玉算过账。 太上皇弘治喟叹一声,知道此非容易的事,便道:“两日,你来霸州见寡人。” “臣遵旨,只是臣在内阁……” “朝堂总不能有两个首辅,寡人先给你记一功。” 若有两个首辅,就说明两人都不是首辅。 太上皇想到的是,若真将李公裁撤,推此子为首辅,内阁和百官不从,岂不是分裂朝堂。 幸亏,寡人当初还留了些东西没封。 “你还没有蟒袍吧?” “……”严成锦。 第903章 龙颜大悦 (求月票) “老高,你昨日去哪儿了?” 大殿中,朱厚照睁着大眼睛,打破肃穆又平静的气氛。 李东阳皱着眉头,早朝每一刻都极为宝贵,九十个官员加起来,就是一个时辰啊。 岂能浪费在严成锦身上。 “会试的名目已出,请新皇过目?” 这次会试取士,堪称史无先例。 会试的名目,需皇帝盖个章,再张贴到皇墙上,以示承认进士身份,朱厚照想起张骢和夏言两人,忙开口道: “拿来给朕看看。” 严成锦也微微抬头,不知这次张骢和夏言能不能中。 明科举的神奇在于,乡试中解元,会试你也有可能落榜,就好比上一世,考了全市第一你会忽然就变成学渣。 朱厚照看了眼皇榜,旋即,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严成锦。 “朕看着会元要改改。” 百官仰头看着朱厚照手中的册本,有些不明所以,“可否让臣等看看。” 严成锦看了眼填名的皇榜,会元是夏言,第二是唐皋,第三是张熜。 并不清楚唐皋是什么人,但能在科举中榜,应该也是史上有名人物。 礼部尚书毛纪抬头:“新皇要如何改?” “夏言和张熜并列会元。” 朱厚照传道授业,自然是张骢和夏言两人的恩师,岂能容忍门生落于人后。 而且,他对于科举也颇为熟悉,前三名谁能得会元,全凭运气。 李东阳知道朱厚照的心思,道:“为了避嫌,不要如此为好,不日就要举行殿试,先商议此事吧?” 蒋冕颔首点头,殿试由皇帝出题。 诸公相信朱厚照的才学,就怕他不按规矩出题,一题马政,不知要难死多少读书人。 但这是祖制,官员也无法越俎代庖。 “臣等谏言,殿试策题封卷后,新皇在东宫休养几日,以免殿试题目泄露。”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朱厚照可是卖过科举试题的啊,这次由他自己出题,岂不是直接把真题给人了。 严成锦有些懵了,转头左右看看,就只剩他一个人还站着。 朱厚照仔细思索着对策,这次再惹百官,兴许就有人罢官,朕只能先吃亏了啊。 一晃三日过去,殿试的日子到了。 奉天殿,晨曦初照。 严成锦作为殿试监查官,站在最高的台阶上,俯视下方两千多张矮桌,气势震慑人心。 给蟒袍?那霸州的事就再思索几日。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不知道朱厚照出什么题,万一这厮把殿试搞砸了 礼部官员领着考生走进奉天殿广庭,依次落座。 李东阳惴惴不安的望着下方的考生,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太监。 “新皇的策题,还没出好吗?” 小太监支支吾吾,似乎是不敢应答。 不多时,朱厚照从奉天殿走出来,谷大用随后抱着一沓策题来。 李东阳擦了擦额头上的密汗,可是心情依旧紧张,还没看见朱厚照出的策题,就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毛纪也是心情忐忑,犹如有一块大石塞在嗓子眼中, 严成锦看了眼朱厚照出的策题: 问千羊之皮和无为而治 朱厚照喜滋滋地看向严成锦,“老高,我这殿试策题出的如何?” “不愧是新皇,出得果然没水平。” “”朱厚照。 正要撸起袖子朝严成锦走来,下方两千余考生睁着眼睛,目瞪口呆。 李东阳连忙干咳一声,朱厚照看见下方的几千双眼睛,又走回中间,眉开眼笑道:“发策题吧。” 张熜朝发卷官点头见礼,有些猴急的接过策题:问千羊之皮和无为而治? 这就是论为官之道啊。 千羊,是出自于史记商君列传,比喻选官的人才,而无为而治,却是指免去繁琐的政令,不束缚百姓,达到天下大治。 他震惊了。 两者乃是矛盾,选官就是为了管理天下,而无为而治,是任由百姓发展,不管理天下,新皇的题目 出得很有水平啊! 抬头望去,许多进士皆是一脸懵然,抬头朝朱厚照看去:这是人能答出来的? “不愧是新皇啊!” “既然能出策题,就必定有答案。” 考生们不断给自己打气,以击退看到试题时的颓败之感。 严成锦看见,有一半考生抓耳挠腮,咬着笔端就是不下笔。 这道题,就算是他来作答,也只能写出八个版本的答案,更遑论,这些因受扩招恩荫,才考进来的进士,或许才能并不高。 千羊之皮和无为而治,并不矛盾。 就是招纳官员,为天下制定秩序,最后达到无为而治的最终目的。 李东阳也是注意到了这一幕,“所幸,殿试只排名次。” 只要不交白卷,就能选个三甲出来。 不妨碍取士。 一个时辰过去后,渐渐有考生开始落笔作答,日薄西山,晃眼到了酉时。 毛纪看向旁边的吏,“敲金钟吧。” 收卷官快步走下,将卷子收上来。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也被招去阅卷,朱厚照写的答案,果真如此,两者并不冲突。 “李公,无人答对,如何定状元?” 许多考生都答了选其中一种治理天下。 这没有听说过殿试落榜的啊。 谢迁几人也是一脸茫然,转头看着李东阳。 大清早,东暖阁。 按照以往的惯例,两日后才会放榜,但内阁有六个位大学士阅卷,故而提前了一日。 李东阳呈递上前三甲的名目,总共有五人,张骢,夏言,唐皋,闵澄,罗璋 “请新皇钦定。” 百官微微抬头。 只见,朱厚照拿起犹豫御笔,勾了三个名字。 严成锦不必猜,也知道朱厚照勾谁,张熜有太监的圆滑,又有官的谋略,有奸臣的潜力。 朱厚照会首选张熜。 霸州, 在等了三日,太上皇弘治却不见严成锦有书信传来,听闻赵良在派人打探消息。 “这家伙不是答应寡人,两日期限?” 萧敬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派人回京城问问。” “若是懒政,寡人定不轻饶恕他!” 这时,锦衣卫骑着快马奔袭而来,在太上皇弘治面前翻身下马,递上一本册子。 “爷,来了。” 太上皇弘治心中的气焰消了一些,打开疏奏看了眼,脸上的阴云散去,渐渐忍不住哈哈的笑出声来。 “送去衙门。” 第904章 敕封 (求月票) 霸州衙门, 赵良一脸神清气爽的走出院门,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又皱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京城的方向,今日就是传胪大典,不知那朱兄可曾考上功名,这等岁数的举人。 “多半……是考不上吧?” 旁边的县丞道:“老爷,你还在想那事呢?那个老儒生不是个读书人。” “商贾?” “不错,应当是想跟您攀关系的商贾,来往京城的儒生,我便没见过带这些扈从的。” 回想起那个老儒生的扈从,个个带着一个把刀,兴许是走商的护卫。 就算他在朝中有关系,也很难退草种粮。 霸州草场的战马,要供应北直隶,作为最重要的运力,就像限牛令,岂会被朝廷舍弃? 这时,一道身影骑着快马飞速奔来,看清楚来人的面庞,是霸州的驿丞。 “新皇的谕旨。” 赵良茫然四顾,微微抬头,不知所措的看了眼驿丞,“为何不是宫里的太监宣旨?” 驿丞也不知道啊,交上册子就匆匆离去了。 等赵良看完册子,一个露着富态的商贾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从霸州出来,太上皇弘治低垂着脑袋,霸州仅仅距京城一百余里,民生凋敝,想要盛世何其困难呐? 常阅山东民不聊生的疏奏,如今已三年过去,不知山东如何? “去山东吧,太远严卿家不愿来。” 萧敬面色微微僵硬,眸中浮现一抹幽怨,万般不情愿的下令马夫,前往山东曲阜。 …… 京城, “言,要赐臣一身蟒袍。”严成锦道。 还有内阁首辅,太师,国柱,摄政王等可以封,可是,太上皇却只给了他一身蟒袍,但有两个皇帝的好处就是…… 两份赏赐,双倍快乐。 朱厚照听说了霸州的事,霸州百姓乞哀告怜,供养北直隶的战马,无法退还耕地,老高在霸州新建工坊,招募百姓做力役。 “老高安置霸州的百姓,大功一件,父皇实在太小气了些,朕以为当敕升官位。” 严成锦感激涕零:“臣,谢新皇恩典!”没白疼啊。 诸公知道,严成锦升迁已是必然。 可这速度实在太快了些,新皇才登基几年,若这家伙活过三朝,太子还用什么封给他? 蒋冕想到这里,不由站出来一步: “霸州草场之事,还需观望后效,先皇曾屡次申令,不许随意赐给蟒衣,如今赐给严成锦一件,已是天大的恩赐。 臣以为,足矣!” 天顺年间,英宗皇帝曾下令不准随意赐给蟒袍,所以,就算是传奉官盛行的成化年间,也没赐过蟒袍。 到了弘治年间,又再次申令一次。 此刻,大殿中所有官员看着严成锦,年纪轻轻,就把官袍全部集齐了。 更有羡慕和嫉妒者,眼眶已经通红。 严成锦看了蒋冕一眼,颔首道:“本官又没说要蟒袍,蒋大人所言有理,蟒袍不可轻易赐给,不如就赐臣升迁。” “……”蒋冕。 朱厚照春风得意的点头,他当然不顾诸公如何想,反正也不听他的话,若不是李师傅是老高的泰山,早就把李师傅放回老家了。 诸公跪在金砖上谏言,可朱厚照依旧仿佛看不见般,要敕封严成锦为谨身殿大学士,与谢迁相同。 “臣,谢过陛下恩典。” 廷议散去,走出殿阁。 李东阳把严成锦叫了过来,翁婿二人走在僻静的宫廊中,互诉衷肠。 “得新皇宠幸,未必是好事。” 兴许会遭官员妒忌,一旦失足就会遭人落井下石,朝中不乏这样的例子,而且,对官声也不好,容易被得到谄媚皇帝的光环。 “多谢李公提点。” 严成锦自然是知道,可变制就是这样,成与不成,都只能提桶跑路。 所以,才有唐宋。 …………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把方学叫来,吩咐他拿来蒋冕的宗卷。 “蒋公一心为朝廷,大人要弹劾蒋公?”方学微微抬头,有些不忍的问,严成锦要看蒋冕的疏奏。 八成就是要准备弹章了啊。 “道不同,本官不能把他掰弯,就只能弹劾了。” 严成锦并非是针对蒋冕,朱厚照给他敕升,内阁首辅就不远了。 若他当上内阁首辅,再弹劾蒋冕,会招来铲除异己的名声。 而且,韩文和王琼等人多等着入阁。 “下官知道了,最近湖广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弹劾蒋公。” 方学从胸口拿出一封弹章,是湖广御史陆储上的疏奏。 一刻后,严成锦看完弹章微微蹙眉,听说太上皇弘治去了山东,看来,需去一封疏奏让他改道去湖广。 ……… 黄金州, 开春雪化,有越来越多的金豆子顺着河水流下来,张家兄弟吃住都在河边,每日只做三件事。 吃饭,睡觉,捡金子。 张敷华暗自庆幸,幸亏带了三千亲兵来,否则,压根就管不住力役和水手的手。 水潭里的金子全都捡完了,他知道,有不少力役趁着天黑跑来水潭捡金子。 “若不能回大明,你们捡到的金子有用?私藏者,都给我交上来!” 是啊,不能回大明,在这个岛上怎么花? 还不如粮食值钱呢,而回到大明,必定要受朝廷问罪,想到这里,那些私藏金豆子的水手和力役,上前交出金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也走上前,不过,只交出了一粒最小的金豆。 “……”张敷华。 眨眼间的功夫,张敷华身前出现坟头高的金子。 “从现在开始,本官每月给你们发了五粒金豆。” 光是压迫不给赏赐,日久了,人心定会崩散,况且,还是在没有律法的黄金州。 水手和力役们双眼狂热,不枉跟着张大人出海一趟。 每月五粒金豆,不出三月就能成为百两户。 高凤上前堆着笑意道:“张大人,既然已经挖了一座金矿,不如回朝廷报喜,命大军前来?” “是啊是啊,依我二人看,这黄金州遍地都是金子,可不能让弗朗机人捡了便宜。”张鹤龄也想先送一波金子回京城。 刘谨递过一杯茶,笑道:“不如就咱回去报喜吧?” “张大人莫喝,这茶不是正经茶。”高凤道。 张敷华也知道这个两个太监不对付,听钱宁说,只有严成锦能收拾二人,“本官要留此驻守,不如高公公回朝报喜。” 他倒是喜欢刘瑾这太监,反倒是高风,留下来光吃白米饭。 刘谨急了:“张大人,咱也想回京看看啊。” 张敷华:“无事,等本官回京,自会向新皇和严大人,美言刘公公的功劳。” 高凤脸上大喜,早就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了,“那咱就先回京了。” 第905章 人性化啊(求月票) 京城,五月初。 春晖映着檐上白雪,一辆马车压过半指厚的乌黑雪层,细细作响。 下马碑前,张璁看见一辆蓝盖马车,双眸放光,“严大人来了。” “秉用兄,你真要去都察院?” 入宫将近半月,吏部很快会安排观政。 夏言不想去都察院,六部中随便选也比都察院好,更遑论,他是一甲第二,能轻易进入吏部。 虽然心中崇敬和感激严成锦。 但好不容易入朝为官,他也有自己的抱负,想大展宏图。 “公瑾兄,不会有错,你跟我入都察院,升迁要比在吏部快!” 张璁好言相劝道,他主意到,方学和王守仁等人,跟着严成锦,已经是上三品官员。 还有宋景和谢丕,是从三品。 最差的郑乾,也有正四品,多少状元入宫后默默无闻,哪里见过这般年轻的四品啊?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虽也有权势,却不会这般提携下属的官员。 最最最重要的是,严大人当年,也是这样升迁的。 “恕恕在下,不能从秉用兄。” 下了马车,严成锦就看见两道人影鞠躬,不知道两人来找他干什么。 “学生,想入都察院观政,还望严大人准许。” 张璁躬身。 说完后,碰了碰夏言的袖子,夏言却道:“学生见过严大人。” 严成锦眉头一皱,大概猜到了张璁的来意,若他不干涉,两人就会被安排到吏部观政。 而张璁却来找他,是要进都察院,这眼力,难怪能在史上混得风生水起啊。 “本官不举荐,也不收门生。” 严成锦从两人身旁走过,直接来到左右掖门排队。 今日,没有重要的朝事商议,在大殿中站了一刻钟,就各回各值房。 方学走到蒋冕身后,打断了蒋冕的垂头苦思,“蒋公,严大人在看您的宗卷,或许要弹劾您了。” 蒋冕:“多谢方大人。” 方学:“您应该谢严大人,是他让下官告诉您的。” 蒋冕气得满脸通红,险些要骂出声来。 现在弹劾,都上门通知了吗?都察院真是越来越人性了啊。 百官满脸好奇的看过来。 李东阳十分头疼,此子又要弹劾了,“敬之,愚兄去都察院看看,定是写错了。” 尽管心中清楚,此子行事千思万虑,不会是写错了。 可也要让此子,打消如此危险的念头。 李东阳心中腹诽,抓着芴牌大步走进都察院,却看见严成锦坐在书案上,看的正是蒋冕的宗卷。 页角泛黄脱色,想来已被此子翻阅了千百遍。 “你要弹劾内阁蒋公?” 知道自家岳父急公好义,尤其是对有功绩的老臣,严成锦早就等李东阳多时了。 “下官有事与李公商议。” “什么?” “内阁大学士五年一制,借弹劾蒋公的名义,下官向新皇请乞。” 李东阳不知道的是,内阁大学士在从正德朝开始,权柄越来越集中,甚至能不经过皇帝,决定朝中大事。 张居正和徐阶,初入官场时,清如白水,坐久了,难免会被铜臭玷污。 抄家抄出几十万两白米,以二人的俸禄,是绝对达不到的。 且人到了晚年,容易做出错误的决断。 一刻钟,两人坐在值房中干瞪眼。 李东阳暗自心惊,此子终于要对内阁下手了,五年一任内阁大学士,“为何要如此?” “新皇少阅奏,如今完全由内阁传旨,李公清廉还好,若遇到像下官这般懒政的人,做了首辅,岂不是贻害天下?” 做官最忌讳的就是,别后谈论其他官员。 慎重起见,严成锦只能拿自己来作比喻。 李东阳面上微微一怔,有些狐疑,此子不出十年,定会升内阁首辅,竟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你不想当内阁首辅?” 可他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此子先定律令,让内阁的大臣先致仕,再让新皇下律令,重新启用他。 他目光中露出一丝精明,冷声道:“你想换内阁的官员,却还要说得这般堂皇。” 严成锦一副被戳穿却死活不承认的样子,“李公此言差矣,新皇又不是傻子,若下官没有才能,新皇又岂会重新起用?下官也是为了朝廷。” 五年一制,不吝于领导人选举。 优秀者连任,很合理啊? 如今不得不承认,权柄集中在内阁,难道要将内阁取代? 这自然是更不可能的事。 听严成锦这么一说,李东阳的确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你弹劾蒋公就是为了此事,本官怎么看是蒋公在朝堂上辩驳,你要有意要弹劾?” 严成锦从袖口中拿出一封疏奏,李东阳看了几眼后,面色微微一变。 “下官近日还不会上疏,请李公暂且保密。” 山海关, 海风徐徐吹来,这里比京城炎热一些。 登基以来,太上皇弘治一直呆在京城,四十余年未出,对京畿外满是好奇。 马车行进中,他不时撩开车帘子看看,黄泥铺成的官道上,马蹄踏过扬起阵阵烟尘。 萧敬递上一封疏奏,这家伙还死缠着太上皇不放,“爷,严成锦来疏奏了。” 太上皇弘治出了京城,本不想再管朝中政事。 可是严成锦的疏奏,还是看看吧。 他打开疏奏瞧了几眼,面容渐渐严肃起来,萧敬偷偷瞄了一眼,眼皮抖了几下。 内阁大学士五年一制? 等他再看向太上皇弘治时,才发现太上皇也在看着他,萧大伴以为如何?” 萧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不敢妄议。” 道路颠簸,任凭摇晃的马车不断磕在脑袋上,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太上皇弘治合上疏奏,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萧敬道:“当年高皇帝裁撤中书省,今日寡人也要做同样的事,严卿家深知寡人啊。” 萧敬茫然的抬头,竟没动怒,如此便是说明,太上皇也在想着此事,看来严成锦那个家伙,戳中太上皇的心思了。 太上皇弘治想起当年高皇帝废行中书省。 其实,官和藩王并没有什么不同,在皇帝眼里,谁强便要削谁。 “改道,去湖广。” 第906章 抛人引玉(求月票) 蒋府, 蒋冕微微皱着眉头,这是严成锦第二次看他的宗卷了。 “宾之兄,那小子的弹章上写什么?” 李东阳嗟叹一声,端起半杯酒水抿了抿,嘴角微微抖动一下,那小子要改内阁了。 只是,把你当成了砖头,要抛人引玉。 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他想帮蒋冕,但去岁湖广之地受洪,知府吴廷举是蒋冕的老乡,上了他一封疏奏。 州县有大小,人口有多寡。 以往赈灾,多分布于府、州、县中,而他却设粥摊在一处,一处粥摊,大抵可以应付五百余人,饿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虽然湖广的事还不得知真假,但李东阳却知道,蒋冕是出了名想给朝廷省银子。 “蒋公,太上皇兴许要回京了。” “因愚弟回来?” 李东阳眼皮抖动一下,右手的小指微微敲着酒杯,蒋冕在细细的观察中,感受到了什么。 不会吧,此子不会要搞什么大动作吧? 严府, 严成锦接过枸杞菊花清茶,和背着书包的严方来,一起向李清娥道别。 毕竟严方来在长身体。 也有三四岁了,起轿便压得轿夫身子一沉,严方来最喜欢坐老爹的轿子,大眼睛东瞧西望,想探索又怕被训斥。 “昨日在詹事府学了什么?” “回爹爹的话,贞观政要的俭约篇,陪朱载堃学的。”严方来昂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稚声道。 “明日起,只在宫中半日,午时之后,去良乡学理科。” 光学儒家那一套,大抵今后是没有出息的。 严方来仔细想了想,问道:“朱载堃和朱厚熜会去吗?” “他们是皇家的人,不能学这等杂学,要学帝王之道,你无需陪他们念书。” 严成锦大抵知道詹事府那一套。 先教三百千,再教儒学中的四书,最后,就是暗含帝王之道的皇家典籍。 多是教皇帝如何约束自身的行为举止,礼贤下士,治理天下,他儿子又不当皇帝,看这些闲书干什么? 以后,他大抵是会把一身所学,交给这小子的。 詹事府门前, 王华面上笑意盎然,看见严成锦的瞬间神色略微僵硬,严方来行了师礼后道:“王师傅,方来今后只能入宫半日。” “为何?” “爹爹说,让方来去良乡学理学。” 王华板着脸看向严成锦,气得胡须也吹落了几根,“他尚不能辩理,怎能去学这种杂学?” 这就是走上了歪路啊。 身为恩师,自然要规劝严成锦一番,虽然一定没有什么用。 严成锦却没跟王华多说什么,转身回到都察院,传信去给太上皇已有两月,太上皇应该回京了吧? 不知有没有看到湖广那番景象? 湖广一带江河湖泊众多,尤其是兴王的封地安陆州,动不动闹灾,蒋冕这次是被同乡吴廷举坑了啊。 改革内阁,限制内阁的权力只是第一层。 向太上皇弘治表明心意,是第二层。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就像功高无二的韩信,不就挂了吗,太上皇弘治也不是傻子,就算他不提,太上皇也会想着削内阁。 他主动提了,反倒能让太上皇弘治感激涕零,大呼肱骨之臣,这就是第三层。 “太上皇回京了?” 旁边的叶准迟疑片刻,内心剧烈挣扎一番后,才道:“应该到京畿了,但属下也不知道,圣上是从何入京。” 大清早,勤勉的牟指挥就告假出宫了,八成是去接太上皇。 他也是猜的。 严成锦沉吟片刻,拿上官帽去左掖门排队,忽然,一道粗重的鼻息喷在脖子上,不必问也知道是蒋冕。 “谢公,下官可否与你换个位置?” 谢迁一脸不情愿的回头,但是还是给严成锦换了。 蒋冕:“谢公,愚弟也想与你换个位置!” “”谢迁。 “”严成锦。 那道粗重的鼻息再次喷到脖子上,宛如牛鼻。 严成锦:“李公,可否与你换个位置?” 李东阳不乐意的回头,动了动身体。 蒋冕:“李兄,愚弟也想与你换个位置。” “”李东阳。 “”严成锦。 那道鼻息又加重了几分,站立了片刻,严成锦才回过头,对着蒋冕道:“蒋大人何故跟着本官?” “你今日要弹劾本官?” 蒋冕刚才又收到了方学通报,一会儿在朝堂上,此子就要弹劾他。 弹劾就弹劾,还通知本官一声,这不是黄大仙给鸡上供,侮辱谁呢? “此弹章,或许可令大人致仕。”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封弹章。 蒋冕打开后看了几眼,愣愣的站原地。 吴廷举是他的同乡,四月前上过疏奏,欲奏请朝廷支给钱粮十五万两,但当时只批给了十万两,如此安置,可存活百姓二十余万人 可是看严成锦写的弹章,支给银太少,以至于粥摊设于一处。 四方饥民闻风赶来,未抵达一城,却饿死在了官道上 这时,金钟响了,李东阳看了蒋冕一眼,“敬之啊,该上朝了。” 朱厚照一步一步登上御阶,看他满脸春风,不用问,今日的心情不错。 “老高,我听说你要弹劾蒋师傅?” “正是,这是臣的弹章。” 严成锦把另一本弹章交了上去,不论是今世,还是上一世,如此间接草菅人命,都足以剥去官职了。 但有时,在官员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毕竟,饥民的性命不值银子,死了也就死了。 可今日,他的目的却不是说此事。 朱厚照看了眼疏奏,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可有证据?” 蒋冕却率先站出一步,道:“臣恳请,引咎致仕。” 严成锦看向蒋冕,内阁改制之事还没提,这不是白弹劾了,“蒋公,不急。” 谢迁看向朱厚照手中的弹章,好奇写了什么,令蒋公这般颓丧。 等朱厚照将弹章呈递下来后,严成锦才继续道:“臣请旨,将内阁改为五年一制。” 百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也是内阁大学士啊,傻了不成? 谢迁心中猛地一惊,有些错愕的看向旁边的李东阳,却见他老神在在,仿佛明白了什么。 “若无人反对,那遍请新皇下旨?”严成锦见大殿中一片死寂,微微抬头。 不是不反对,是没反应过来啊,张升连忙拱手:“改动内阁,岂能儿戏?” “严大人为何要改内阁?”崔岩不解。 朱厚照也懵了,老高这家伙也是内阁大学士,竟要自己改自己,可下一刻,他的眼睛又亮起来。 “老高,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呀?” 第907章 一举双赢(求月票) 蒋冕瞪大眼睛,他致不致仕还重要吗? 眼前这个家伙,要改内阁啊! “严大人,算起来老夫还有三个月,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总得让他先干满五年再弹劾吧? 严成锦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蒋冕,谁知道你下次犯错是什么时候,“本官身为都御史,纠察天下,弹劾蒋大人,与此事无关。” 就算是有关,也要说成无关的啊。 崔岩莫名其妙的嘟哝一句,审视着严成锦,颇为忧虑:“严大人啊,这样算下来,李公和谢公都可以直接致仕了。” “没错,李公可以致仕三回了。”旁边的吏部官员小声。 严成锦挺直身躯,一脸郑重的道:“李公是朝中梁柱,清节不渝,本官看了许多宗卷,也不曾发现他的罪证,可以再任一年。” 内阁还有大量疏奏批阅,找到一个有谋略又不会害自己的清官有多难,有李东阳在内阁坐镇,他才敢不阅内阁疏奏,朱厚照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真弹劾老丈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李东阳愣了会儿神,才正色道:“事关重大,还是等太上皇回京再商议。” 蒋冕看向朱厚照,抱着一丝希望道:“那臣?” “先致仕吧。” “……”蒋冕。 不先查一下吗?刚才只是一时气愤不过,才主动请辞,他还可以再干三个月啊。 听说被朝廷致仕的官员,大多晚节不保,没几年就死了,若实行五年内阁制,朝廷还差这三个月吗? “……臣可以自费来上朝。” 到了眼下,诸公和百官才从严成锦的话中反应过来,注意力再次落到蒋冕身上,日后千万不能混成蒋公这样啊。 “蒋公可以直接给朕三个月的俸禄,人就不必来了。” 昏君啊! 蒋冕微微躬身,一脸悲戚的摘下官帽:“新皇,今后臣不能向朝廷尽忠了。” 大殿中百官响起一阵暗骂声。 严成锦恨不能把卖鸡蛋和菜叶子的老大爷请进宫,错过一个扶贫的机会啊。 朱厚照脸皮也是极厚,蒋公入京后常阻谏朝中政事,还不许他教太子马政,致仕是好事。 但蒋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传朕旨意,蒋公可以住入养济院,一辈子不收银子。” 谁稀罕! 您可算了吧! 蒋冕含着眼泪把官帽交给谷大用,又脱掉身上的官衣,看着昔日的同僚满是悲戚,还想给朱厚照行个礼。 可却听朱厚照说:“内阁再向朕举荐一位大学士。” 于是,蒋冕头也不回的头出大殿。 散去廷议后,大殿中只剩下朱厚照和严成锦两人,朱厚照看向谷大用:“给蒋师傅的恩待,与刘师傅相同。” “新皇真是宽仁,亏那群文官还骂新皇。” “嗯,朕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朱厚照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 严成锦没想到,这厮还会关怀致仕老大臣,蒋冕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对于此人,心中并无多少恨意。 “老高,你还没说,会得什么好处?” 这家伙刚才在朝堂上,避重就轻,他可不会被轻易的蒙混过去。 “臣不削,太上皇也要削,臣想给太上皇一个台阶,谁让臣是肱骨之臣啊。” 严成锦估摸着,太上皇应该到京城了,不知明日早朝,会不会现身? 削内阁事关朝廷兴盛,就算不现身,也会躲在偏殿窥堂吧。 …… 南城, 太上皇弘治看着马车外的繁华景象,与湖广之地相比,京畿之地就是天堂啊。 “严成锦在朝堂上谏言了。” 萧敬能想到朝堂上,会是何等一番景象,但凡当上内阁首辅,谁不是任到致仕,可严成锦却敢谏言只任五年。 这就是把他自己的官路断了? 毕竟,他也是要当首辅的啊。 “先回宫,寡人回宫之事莫要声张,替寡人从内帑中,挑一些贡品给蒋卿家送去。” 太上皇弘治不想插手内阁改制的事。 至于蒋冕致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当年不也把先皇留下的阁臣,全部替换了吗? 厚照聪明,心中也是有数的。 …… 内阁,值房。 谢迁叹了口气,望着旁边蒋冕的书案。 今日要批阅的疏奏又变多了啊,但却能理解严成锦此举的用意,当年高皇帝废行中书省,就是限制中书省的权力,眼下这样做无疑是先下手,赶在太上皇整饬之前。 将内阁保存下来。 若五年一次,皇帝觉得某大学士权柄太盛,可以到任期满后,令他致仕。 这样的内阁才会长存。 “你这家伙,想的办法倒是不错,只是,蒋公也太冤了吧?” 严成锦颔首点头,“蒋公确实冤,可无蒋公致仕,也无缘由整饬内阁。” 就算是宋高宗这样的昏君,想要杀岳飞,也要编个莫须有的罪名。 没有困难制造上,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皇帝无缘无故就整饬吏治,难免会让百官寒心,还有谁会向朝廷效忠? 张升轻哼一声,他素来与蒋冕交好,有些不满严成锦此举。 严成锦走出内阁,却被萧敬做贼般喊去后宫一趟。 还是那座不起眼的偏殿。 走进门,太上皇弘治坐在御椅上,身前是一席菜肴。 还有跪在金砖上的朱厚照。 不必问,此番巡查回来,看到天下还有数不清的饥民,在给朱厚照鞭笞呢。 太上皇弘治目光灼灼,看着严成锦,“你这家伙,知寡人想削内阁?”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新皇懒政,多数疏奏由内阁批阅,不必呈递皇帝,内阁替天子守国,权柄自然会越来越大,臣想到这里……” 老高这狗官竟污蔑朕。 朱厚照抬头看了太上皇一眼,又低下头去。 “继续说。”太上皇弘治淡淡道。 “五年一制,内阁权柄再盛,到了期限也得由皇帝和百官决定去留,制衡了内阁的权力,内阁既可以替皇帝阅览天下大事,又不会干预皇权。 还请太上皇准许!” 这不比太上皇直接削没了强? 按以往的大学士的任期来算,当八年就差不多了,像刘健、李东阳、谢迁当了没几年想致仕,朝廷还不准许。 对于朝廷和官员,都是好事。 太上皇弘治点头道:“厚照下旨吧,只是,只是寡人总觉得亏欠了蒋公。” “臣会照顾蒋公家中买卖,作为补偿。” “……” 从偏殿出来,看天上挂着的太阳,该下旨了啊,严成锦径直来到午门,只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令他一阵酥麻。 “贤侄啊,下值了?” 第908章 难如登天(求月票) 七月天气有些炎热。 轿子里不放两个冰鉴,都不敢坐轿子,王琼足足给严成锦送了一个月冰鉴,却被严成锦弹劾了。 可王琼却不生气,严成锦弹劾的同时,还呈递了一封举荐疏奏。 没过一日,王琼的晋升疏奏就下来了。 太上皇说民间疾苦情状甚多,许多弊政不被朝廷明察。 于是,内阁增添两位内阁大学士,另一个正是李东阳举荐的韩,韩早已有入阁的资格,可当初为了管制吏部,迟迟没有准许他入阁。 同一日,王琼和韩接到新皇的圣旨。 “贤侄啊,老夫的俸禄也不多,就不能再送你冰鉴了。”王琼自己也舍不得用,这回可得好好享受一下。 “送宅邸也行。” 王琼心说你怎么不管我叫爹呢,脸上却是不敢得罪严成锦的,“一个月,再多就不成了。” 这也就是送严成锦。 送给其他官员,早就被揭举了。 李东阳埋头批阅疏奏,置若罔闻,张升也仿佛聋了一般,看着户部的账目,崔岩看着太上皇列的整顿朝野政要,喟叹一声。 王琼满心欢喜,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双手微抬抖落衣袖,露出一双大手。 “为何下官的疏奏,这般多?” 韩递给他一个眼神,又低下头默默阅奏。 “王大人以为,严成锦举荐你入阁,是为什么?”张升头也不抬。 这时,小太监跑到门槛前张望,随后,走到严成锦的身边禀报。 “严大人,詹事府要选侍讲和经筵讲官,新皇召您去谨身殿。” 寻常,这份差事,要由内阁次辅来选拔。 也就是谢迁。 但谢迁身体有恙,告假一日,只能由他这个次次辅担任。 选拔翰苑的讲官,是要出考题的,太上皇弘治将此番去湖广巡视,写成弊政小手册,内阁每人一本。 稍加改良,就能作为考题,分出一等二等名单。 翰苑中,众翰林眼巴巴望着大门,期望此行来人是王琼,或者是崔岩也行。 此二人,在内阁中才学最低,出题没什么水平。 李东阳也行,千万别是那个人。 翰林们焦急的张望着,殿宇中响起沙沙的翻书声,临时抱圣脚的人不在少数。 张璁转头看向旁边的书案,“公瑾兄,你真不去都察院?” “吾志不在此!” “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仙鹤绯袍的官员大步朝翰苑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吏和一个小太监。 翰林看见来人的面容时,微微怔了一下。 是这狗官啊!逼得蒋公致仕不提,谄媚新皇升迁,有何颜面考核我等? “大人,学生有一句话”一个书生道。 严成锦:“出去,你被取消资格了。” “”书生。 书生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双腿一阵发软,被都察院的门皂拖出去。 殿中一片噤若寒蝉刘。 “没想到,严大人这般年轻。” “是啊,当真是才貌无双。”、 几个刚才还在腹诽的翰林,瞬间对严成锦改变了印象。 严成锦看着下方的众人,“本官出的考题不难,答对三题者,为经筵讲官,答对一题者,入六部观者。 一题不对者,离京任父母官。” 翰林们昂头看着严成锦,不难既是很难。 “张璁。” 张璁站起身来,忐忑向严成锦行礼。 “谨旷官。” 严成锦从李东阳那里了解一些,书册上有李东阳的注解,答案不唯一。 翰林们纷纷看向张璁,此题很难。 要答上来,需知道此旷官,是指什么?又与朝政有何干系。 胆大心细的考生,已经开始在纸稿上记下,思索解题的答案。 “旷官,是对于地方官员赴京考察而言,三载考绩,考察之际,解官赴京考察,沿途可开贿赂之门,故称谨旷官。” 没错,旷官不是具体的官职。 而是说,那些暂时放下部务,入京考察的官员,会沿途行贿受贿,送京官财物。 严成锦微微点头,“该如何处置?” “都察院制考察名册,记录入京考察官员沿途,再询问沿途地方御史,有无贪墨之举。” 张璁答完了,还特意扯上了就都察院。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望着严成锦的脸色。 翰林们也紧张的看着严成锦。 张璁答得极好,若不能得上等,那严成锦真是瞎了眼睛。 严成锦薄唇轻轻启,一道清脆又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上等丁级三甲评定。” 翰林们懵了。 一双双眼睛看着严成锦,记录名次的官也傻了,“严大人,那究竟是几等?” 严成锦:“你如数记下来就是。” 这个难题让他来,至少能有五条措施,张璁还提了都察院一下,明显有拍马屁的嫌疑。 “悯穷吏。” 这是太上皇在京外微访时,察觉的弊政,不通民生者,答不上来。 翰林们的目光落到张璁身上。 张璁极为紧张,摸了摸汗水才道:“在衙门和各部的吏役,有人是父辈为吏役,儿子却为佣工,有人是丈夫为吏役,妻子是乞丐。” 翰林们的目光转到严成锦身上。 他们大多是富贵出身,哪里懂这个,这次考题真的难啊。 只见,严成锦微微点头,却不点满。 “为何会如此?” “学生也不敢妄自猜测,大抵是吏役册本未到吏部,以至于无俸禄发放,故而吏贫。” 张璁在原籍时,大抵知道一些。 此人竟又答上来了。 学霸啊,都察院纠察朝野,倒是需要这样的人才。 严成锦道:“上等乙级一甲评定。” 这道题比刚才难一些,所以,给的评定也稍稍高一些。 翰林们大汗淋漓,仿佛正在遭受人家最痛苦的煎熬。 “恤捕逃。” 两个时辰后,严成锦带着名册来到东暖阁。 “这是臣在翰林院考核的名册。” 朱厚照正听李东阳几人禀报朝事,看到考核的题目,“老高,这不是父皇给内阁的整饬册本吗?” 这家伙真是比朕还懒啊。 “臣以为,他们入朝为官,应当也要知晓朝纲。” 李东阳翻开看了几页,顿时瞪大眼睛,“要发放京外的有一千八百人?” “不错。”严成锦点头。 第909章 千金易国(求月票) 华盖殿, 太上皇在一笔一划写着字,严成锦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道:“臣来向太上皇请安。” 被小太监召来,天色还早,说句早上好又不吃亏。 太上皇微微抬头,审视着严成锦:“知道寡人为何回京吗?” 想张太后了? 这是有可能的,太上皇和张太后如胶似漆,严成锦仔细推敲一番,又得出五个答案。 “臣不知!” “你分明知道!” “天下疾苦,臣以为,就算秦皇汉武治理天下,比太上皇和新皇,也是五十步和百步。” 心里脆弱,看到百姓饿殍遍野,就微访不下去了? 下南昌时,严成锦也是大抵是这种心情,不过,他是怕被人当成食物吃掉的害怕居多。 “寡人在湖广,看到耕田淹为湖泽,在黄石山遇到趴在人堆里吃肉的东西,寡人以为是野狗,谁知是佝偻的人。” 大哥你别说了。 又不是说书先生,整这么细致,有些瘆人啊。 严成锦想了想,打算安抚一下太上皇弘治的玻璃心,“臣不该让太上皇改道去湖广,去山东也能看到。” “”太上皇。 有些流民当流民懒散惯了,朝廷再招为农户,他们也不愿意。 阿斗扶不上墙。 “寡人给内阁的治朝八策?” “臣已经编成书。” “寡人不是问这个,寡人是问,可有除弊良策?” 严成锦想到了两条计策,发设低保户。 儒学治理天下开始,王朝就开始有养老制度,如唐朝六十以上,可被赐栗米、丝帛和酒水,宋朝也差。 但养老不是低保,壮年不受这样的优待。 “有一策。”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从大殿出来,早朝应该散了吧? 穿过华盖殿的宫廊时,小太监走上前来,道:“严大人,新皇和百官都在等您呢。” 严成锦本不想去,可是太上皇站在身后不远,闻言停下脚步,显然也是听见了。 来到奉天殿,百官已经是争成一团。 朱厚照似乎喜欢这般热闹的朝堂,并未制止,三言两语中,严成锦大抵能猜出来,是因昨日翰苑观政的事。 难怪朱厚照和李东阳愿意等他。 “严大人,一千八百余官员,你要下放到何处?”吏科给事中张佐问。 官员下方,大抵是任府州县的父母官。 朝廷往年取士只有三百余人,没有这般顾虑,哭谏奉天殿时不听,看你现在如何安置? “张大人所言有理,本官也不知道下放何处。” “” 大殿中,大臣们的目光投向严成锦。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如新皇先前所言,北方还有疆域,需要任父母官员,海外也可派遣使臣,安置千人,新皇以为如何?” 旧例,安置不出去的官员,会留在翰苑中。 “下官以为,当增设官职!” “何官?” “地方官员,扶贫。”严成锦道。 百官一脸茫然的神色,这是个什么官? 天津卫,海浪波涛汹涌。 高凤激动得想喊出来,在黄金州一片荒野,此时终于在单筒望远镜中看见人影。 “终于到京城了,你们快点划。” 水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过来,大船靠洋流和风力,靠划船是会被浪拍回来的。 这片海域,已经可以看见弗朗机的商船出没。 到大明了! 张延龄眼睛盯着眼前的金山,左手里拿着馒头,右手拿着清水,俨然成了仓管的吏役。 “建昌伯贵为勋爵,怎能被刘瑾一个奴婢使唤?” “刘哥让我看着你,怕你偷金子。” 张延龄一边说着话,眼睛却依旧盯着金山,满是愉悦和兴奋之色。 等折返黄金州,刘瑾会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份舆图。 发财了啊。 高凤不想理他,这兄弟虽然贵为勋贵,在朝中却没什么面皮,可是金山缺了一角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两日,渐渐进入天津卫的海域。 高凤命人用帆布,将金山盖上,以防碰到海盗。 天津卫近了,顺着河道往上,到了通州,京城就不远了,而且到了天津卫后,可以先派人去京城传信。 严府,新院。 大清早,严成锦收到王守仁的密信。 不知这家伙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瓦剌的残部势力,骑兵犹如利刃,切开奥斯曼帝国的防御。 奥斯曼帝国正与都铎王朝交战,背腹受敌,大军攻占了奥斯曼的大半疆域。 “备轿,本少爷要进宫。” 何能连忙小跑出去,吩咐轿夫抬轿到西院门前。 一刻钟后,太上皇弘治看着严成锦,“严卿家,真要派遣一千官员去唐宋?” “是,王守仁带着大片官员,占领奥斯曼大片疆域,还会越来越大,岂能让番人夺去这些城邦。” 严成锦有些后悔,科举取士的人数,还是要少了啊。 将科举改为一年一次,百官又会跑到奉天殿哭谏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太上皇弘治看着眼前的舆图,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严成锦继续:“臣想令唐宋使臣谏言,将这些疆域以千金卖给朝廷,百官就不会起疑了。” 派一千官员去唐宋,百官会把他喷成老痰酸菜吧? 但交易就不同了。 百官只会骂唐宋国王是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昏君啊,将满地是香料的肥沃疆域,让给大明。 “钱粮还可以用作为王守仁的军饷。” 太上皇沉吟片刻,就点头同意了。 朱厚照上午朝了,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般,在六部和各值房中流传,百官不情愿的心起身,半梦半醒来到奉天殿。 真看见朱厚照坐在御座上,诸公手持芴牌见礼,朝朱厚照微微作揖。 “不知新皇召臣等来?” “自然是有急奏!” 李东阳茫然抬头,急奏不是从六部呈到内阁,再由内阁呈给皇帝,我等为何不知? 朱厚照见他们不信,便丢给谷大用一本册子,呈递下去。 “唐宋向想朕谏言,要以一千万两白银,交易唐宋的疆域。” 卖国? 百官懵然抬头,眸中的昏沉之色彻底散去。 “臣一听就有诈!” “不错,唐宋是香料王朝,岂会将这等膏腴之地卖给我等,对了,卖多少银子?”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一千万两。” 百官顿时眼中放光,这般便宜,每人凑十万两,就能众筹出一个国王了啊。 “有诈!” “对肯定是有诈!不如让臣先派人去唐宋,问问可否再便宜一些。” 李东阳怔怔看着疏奏,有些没反应过来。 卖国闻所未闻啊。 第910章 竟是真的 “新皇,为何册子上的印章,与上一回不同?” 礼部尚书毛纪捋着胡须,唐宋的印章字体是大篆,可册本上印着的,却是九叠篆。 新皇不会是把别人的疆域卖了吧? 李东阳也凑了过来,印章上盖着是九叠篆,真是九叠篆,詹事府教书时,就知道朱厚照有刻印的本事。 可是,朝堂上不能让新皇失去威信,辜负太上皇的厚望。 “拓印不知真假,许是有人假冒传入宫中,臣以为当不得真。” 谢迁也明白了什么,新皇可真是能惹祸啊,“臣以为,李公所言极是,无国何有君,岂会有人卖国?” 严成锦知道,李东阳和谢迁不信。 散了朝,朱厚照看着严成锦:“老高,诸位师傅不信怎么办?” “派谷大用去寻唐宋的使臣,” 按时间来推算,十月唐宋会送香料来京城,完成通贡。 如今是九月下旬,王简定进入保定府的辖区,他在朝堂上承认这封疏奏,此后的事,就不难了。 “可是这样,我不就暴露给唐宋使臣了?” “新皇暴露,不算暴露。” 反正朱厚照爱写书信给唐宋,百官都知道。 一个时辰后,谷大用骑着快马南下。 …… 内阁,值房。 王琼拿起手里的瓷壶,像客栈小二给每个大学士倒一杯茶,才眉开眼笑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张升眼皮抖了抖,有些不屑与王琼为伍,韩文仿佛早就习惯了般,李东阳和谢迁则是满脸不在意。 “唐宋要卖国,诸公以为真假?”崔岩问。 “自打愚弟结识了严成锦,就觉得凡事皆有机遇,兴许是要亡朝了,才卖给我等。”王琼道。 崽卖爷田不心疼。 兴许唐宋要亡了,用土地换一笔跑路的盘缠。 李东阳和谢迁交换一眼神,诸公不知道朱厚照会刻章,可他们当过东宫的帝师,是知道的啊。 “此事不必再议了。” 六位阁臣各兼任一部尚书,王琼兼户部尚书,自然对这事很上心。 这时,小太监抱着舆图走进来,“诸位师傅,新皇说这是唐宋要卖的疆域,算算多少银子?” 李东阳展开看了几眼。 这是唐宋的疆域?和从使臣口中得知的不同啊,命人去鸿胪寺把两度出使唐宋的洪远请来。 “这不是唐宋的疆域。” 众人垂眉之际,洪远继续道:“西域小国争端繁琐,疆域扩大也说不定。” 洪远不知道的是,手中的是奥斯曼以及周围的诸国舆图。 ……… 保定府, 王简拿出心学的书籍,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你停下,咱跟你说点事。” 撩开窗帘,看到一张熟悉的太监脸,两人皆是一愣,谷大用先开口道: “怎么又是你,爷不是说让你换个人吗?” “………没人了。”王简。 锦衣卫拦下商队的车马,几个禁卫把王简押到小树林中,又退出到五百步外。 谷大用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爷让咱带个话,让你跟爷说,唐宋要把疆域卖给朝廷。” 王简一脸郑重:“谷公公在说什么?” “别装了,咱都知道了。” 王简心中一凛:“下官委实不知,谷公公在说什么。” “唐宋潜藏在朝廷的细作,就是新皇,咱都知道了。” 王简轻捂着嘴巴,朝廷中有唐宋的细作,可恩师从未提及过,想不到会是当今天子。 “……恩师并未说过,可有凭证?” 谷大用轻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王简仔细从头看起,是恩师所传无疑,对唐宋如今国库的税赋,严丝合缝。 既然恩师也是受命于新皇…… “新皇想让下官如何做?” “一千万两,交易唐宋的疆域。” 战国时,六国就常以城池作为交易。 偶听师兄提起,大军攻陷奥斯曼的大片疆域,要归还给大明。 “还有其他嘱咐?” “有,若诸公问起,便让使臣去唐宋,以求真伪。” …… 大清早,内阁值房。 “印章倒是变了,公文却一样。”李东阳看着册本,又看向旁边的礼部尚书毛纪:“真是王简上的?” “是啊!唐宋真的要卖国。” 毛纪也匪夷所思,天下还有嫌弃疆域太大的国君,就好似听闻豺狼虎豹改吃草了,想不通,想不通啊! 王琼拿着放大镜看了一圈:“好事呀!”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总觉得得来太简单。 片刻后,奉天殿。 朱厚照召见了唐宋使臣王简,眉开眼笑道:“朕早说是真旨,你们却不信。” 大臣们站在两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王简,国王要卖国了啊。 朱厚照虽然令人生气,可也比当亡国之臣好。 “王大人,本官再问你一次,真是唐宋国君的旨意?”李东阳满脸正色。 王简微微作揖,唐宋哪里有国君,不过都是恩师的旨意罢了。 在京城时,就听闻李东阳擅长谋略,头几乎埋到胸口,不见眼睛。 “李公不信,可亲自出使。” 大殿中一片哗然。 从王简口中说出来,诸公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派使臣去唐宋应证,总归是做不了假吧? 看来唐宋真是缺银子了。 如今,朝廷拥有岛国和满加剌两座银矿,白银储量比唐宋多。 “不如先禀报太上皇?”谢迁问。 “父皇就在乾清宫左边往后数,第三间偏殿,谢师傅去吧。”朱厚照喜滋滋道。 “……”严成锦。 谢迁眸中放光,微微作揖,大步走出殿宇,李东阳和张升紧随其后,不多时,大殿中就只剩下朱厚照和严成锦几人了。 “那朕下旨了?” “新皇等等,容臣问问,可否再少一些银子。”王琼急忙道。 “……”王简。 银子作为唐宋的军饷,朱厚照自然不会再减,很快让王琼下一道旨意,去国库领银子。 后宫某偏殿中,李东阳推开门走进来,太上皇弘治正在看书,抬头满脸错愕的望着众人。 “臣等来禀报,新皇要买下唐宋的疆域。” “古来至今,何时听闻有千里迢迢买疆域之事,且朝廷要那片疆域做什么?” 李东阳和谢迁先后道。 瓦剌和鞑靼的疆域,尚且要不完,按朝廷如今的人口数量,难以迁移到西域落脚。 这样看来,唐宋的疆域,全无用处了啊。 太上皇弘治站起身来,“让厚照决定吧。” 李东阳错愕抬头,这还是太上皇? 第911章 井底之官(求月票) 大清早,奉天殿外。 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这回跪谏的是翰林,听说朱厚照要遣他们到域外为官。 无人想去。 “李兄,为何朝廷没有反应呀?”韩荃低声问道。 “六部五寺的官员跪谏尚且无用,更遑论是我等。”另一个翰林开口道。 翰林们评头论足,对外派颇为不满。 谁不知严大学士和新皇沆瀣一气,李大学士深谋远虑,也不是两人的对手。 此时,大殿中。 “严大人打算如何?朝廷也不能强人所难。”礼部尚书毛纪道。 就算是上任了,也会逃走。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其实翰林不是不想外派,愚昧无知,让他们以为大明外都是贫瘠的地方。 其实,奥斯曼、神圣罗马和都铎王朝很富饶。 嘴上说着不要,去了没准就不想回来了。 就如同上一世,多少人出国后会回来?抗拒只是因为无知罢了,而且,封建王朝最重要的是粮食,有土地就能种出粮食。 若要实现盛世,这些疆域是要收入囊中的。 “翰林对域外的疆域一无所知,若令王简讲解一番,提高三倍俸禄,臣以为不足为患。” 外派的好处,不就是收入高吗? 李东阳微微低垂着脑袋,并没有多言。 户科给事中周耀道:“严大人如何知道外域国富民绕?” 百官转头看了过来,如果是真的富饶,那就无事了啊。 “弗朗机人以十倍的价钱收丝绸,周大人仔细想想?”严成锦说了一句却没有点破。 是了! 不富饶能穿得起十倍的丝绸吗?这么说来,简直比大明还有银子啊。 正值午时,阳光普照。 翰林僵硬的躯体渐渐回暖,感觉能跪得更久了。 “传新皇旨意,由唐宋使臣王简,替诸位授课。”谷大用扯着嗓子唱喝。 翰林们一脸懵逼。 新皇心思歹毒啊,说不过我等,就要改变我等的思想。 严成锦逐渐喜欢上了跪谏的日子,总能令中书舍人画一两幅画,回到府上,刚坐下抿了口茶水。 何能苦着一张脸:“少爷,李大人来了。” 李老爷上门多会带礼,这回两手空空,不知少爷又怎么惹李老爷了。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买疆域一事,令李东阳匪夷所思,太上皇还准许了,以李东阳的谋略,看来瞒不住他了啊。 “请李大人去书房。” 李东阳头回进严成锦的书房,简直堪比华殿,各式藏书皆有收藏,有些是宫中典籍,也不知这家伙是何时抄录的? 不过,今日是来寻严成锦问个明白。 “你家少爷呢?” 千金脆生生地道:“奴婢也不知,要不先请少夫人来见李公?” 李清娥已是端着茶水进来,不解:“爹还未下值,怎有空来府上?” “成锦呢?”、 严成锦大步走进书房,遣退了李清娥几人,“李公,还是岳父大人?” “少给本官岔话,唐宋的疆域是怎么回事,为何太上皇也不劝阻?” 李东阳感觉奇怪,与太上皇弘治君臣二十余年,深知他的脾性,有些优柔寡断,是会彻底放手让新皇理政的。 可眼下,买他国疆域,也准许了。 “下官和新皇,建了一朝,名为唐宋。” 李东阳眼睛瞪得像牛眼般大,微微张着嘴巴。 这是谋反啊。 此子远在京城,竟然能在西南建了一朝。 严成锦扯着一根绳子,挂在悬梁上的舆图展开,“王守仁在讨伐奥斯曼,李公莫要惊讶,不出二百年,弗朗机人也会攻打大明。” 天下之势与其等弗朗机打过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兆番?” “也在唐宋,如今,应是给王守仁调拨钱粮吧,李公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子啊。” “”李东阳脸色铁青,“你就不怕本官告发你?” “太上皇和下官是一伙的。” 李东阳张着嘴巴,半日说不出话来,难怪太上皇避而不见,退于后宫不问政事。 严成锦本想把那本李东阳社死的小册子拿出来,再威胁一下,可想想终究是自己的岳父。 “李公不必担忧,这也是为了盛世。” “与盛世何干?” “李公可知道,为何京城繁盛?天下诸府供养京城,故京城繁盛,若天下诸国供养大明,会如何? 监守天下诸国需要官员,新皇才派翰林赴任。” 主教统治加分封诸侯,域外百姓苦王室久矣,早就想创业了。 严成锦知道,若派遣的官员视民如子,天下民心归顺,会维持这样的格局许久,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也说不定。 片刻后,李东阳却不置一言的走了,严恪松暗怪道:“成锦啊,怎不留李公在府上用膳?你可是又惹了祸端?” 想起李东阳的脸色,成锦这是又弹劾谁了? “爹不必担忧,儿近日未写弹章。” 何能小跑进来,咋咋呼呼地道:“少爷,叶千户传话,新皇让您入宫,黄金州的大船回来了。” “找到金山了?”严恪松一脸八卦的看着何能:“有没有宣老夫?” “老爷,好像是没有宣您。” “大船出海也算是兵部的事,新皇兴许是忘了吧。”严恪松放下碗筷,回屋换了一身官袍。 奉天殿, 一堆金子铺在大殿中央。 高凤堆着满脸笑意,涕泗横流:“新皇,奴婢终于回来了啊。” 朱厚照却不想听高凤哭述,海上如何凶险关他什么事,反道:“真有黄金州?” 谢迁瞪圆着眼睛,这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多的金子,王琼半跪在地上,先咬为敬。 “还有多少这样的金子?” “有,在良乡的大船上,就是那岛上一片荒凉,奴婢也还未寻见弗朗机人,兴许弗朗机人拿的比咱们还多。”高凤道。 一时间,王琼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就是祥瑞啊。 “臣以为,事不宜迟,当派人造船,千舰赴往黄金州。” 造船需阴干的木材,要造一千艘这样的大船,兴许要百余年吧。 高凤是再也不想去那鬼地方了。 “奴婢要告刘瑾,那狗东西给奴婢下毒,令奴婢至今身体抱恙,恐怕不能去黄金州了。” 诸公看着地上的金子,似是未听见高凤的话。 小太监跑进来禀报:“新皇,严大人到了。” 第912章 父凭子贵 (求月票) 跨入殿门,严成锦看见一堆小金山。 “可画了航海图?” 高凤茫然看着严成锦,摇摇头。 “登岸的是何处,可有舆图?” 高凤又摇摇头。 张延龄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卷,有些不乐意的看着朱厚照,“刘公公让臣交给新皇,帮他记一功。” 高凤有些后悔诋毁刘瑾了。 这死太监,竟留了一手。 李东阳走上前看,果真看见,舆图上画着大致的疆域轮廓,但只有半截,像一块碎片。 韩文几人也涌上来,一脸好奇的看着舆图。 “这就是黄金州?有多大?” “比大明加瓦剌还大,多少顷奴婢就不知道了……”高凤嘀咕道。 比大明加瓦剌还大? 严成锦一眼就看出来,这袋鼠形状,不就是…… 工部尚书刘宇道:“要造一千艘舰船吗?臣以为,不如造一千五百艘。” 也不差这五百艘啊。 反正运回了黄金州的金子,不花也迟早会被严成锦用来改制。 “吏部也要请乞俸禄,二十万两,作为翰林赴任的军饷。”张彩躬身作揖道。 韩文升武英殿大学士后,吏部左侍郎张彩升本部尚书,跟着严成锦这狗官,终于捞着一些好处了。 ……… 坤宁宫, 太上皇弘治听闻,这两日朱载堃总是溜出宫去,便命他来一日三安。 “为何不在詹事府读书?天下稍微安定,更需要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如果此时骄傲放纵,必会导致丧乱败亡,你明白吗?” 太子朱载堃跪在地上,昂着头道:“孙臣想去找严方来。” 太上皇弘治诧异的回过头,对着萧敬问:“严方来不在詹事府吗?” “起初还来半日,随后,两日一进宫,后又五日一进宫,现在,好久没进宫了……” 萧敬也不知道严成锦想什么,在宫中受大儒熏陶,定能成为大儒啊。 机会就这样被他推走了。 张太后正在做女红,此刻也不禁抬头,“哀家喜欢他,极懂礼数,每次来乾清宫都给哀家带礼物。” 小小的孩子能懂什么礼数,严成锦教的。 人精啊! 太上皇弘治微微蹙眉,看向旁边的萧敬道:“宣严成锦来!” 很快,严成锦就来到了谨身殿,“臣与诸公商议黄金州之事,不知太上皇何事召臣?” 查岗? 可看跪着的朱载堃,似乎也不像查岗。 “黄金州的大船回来了?”太上皇弘治眸底略有些吃惊,海外真有黄金州啊,“运回多少金子?算了,也不关寡人的事,你为何让方来去良乡?” 严成锦诧异:“方来是不是臣的儿子?” 太上皇弘治一时语塞,是啊,教自己儿子去良乡,有何罪? “寡人是问你,为何不学詹事府的书?” 太上皇,时代变了啊。 就等你问这句话呢! 严成锦不敢在太上皇面前大放厥词的,“如臣所言,理科是能改变天下的学科,若只学儒学,路子就走歪了。” 太上皇弘治瞳孔一紧,十年前,此子提过几次,如今再看此子所言有几分道理。 “臣想谏言,将理科纳入太子出阁讲学中。” 皇室虽然用不上,却需要重视。 严成锦不知自己能活多少年,兴许自己致仕后,良乡理科就将不复存在,对于大明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慎重起见,需将理科纳入皇室的讲学,由历代皇室守护,读书人总不敢说这是杂学了吧? 张太后微微蹙眉,“哀家虽不知你说理科为何物,宫中有熟悉理科的官员?” “有,宋景和谢丕,以及梁储、毛纪、刘宇等大臣家中子弟,皆是理科门生。” 太上皇弘治微微一惊。 “严师傅,若本宫学理科,方来可入宫听学?” “可以。” “那本宫想学理科。” 这、本官记得,你是惦记我女儿的啊,怎么…… 太上皇弘治陷入沉思中,太子受学极为重要,下旨就成定例,也不能凭严成锦的一言而定。“学这理科,有何好处?” “稳定江山,臣能任官的时日不长,短则五十年,长则八十年,若臣致仕,理科定会被仕人定为杂学,若能纳入詹事府,由历代皇帝守护……” “………你还有百余年,就要布局身后事了?”太上皇弘治道。 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可是每一刻都做好了提桶跑路的准备。 严成锦躬身:“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睛,“严卿家,寡人问你,你可是早就知道黄金州?还有满加剌和岛国的银矿?” 这家伙每次都能预知到银矿,这次黄金州也带回来了金子,神一样的预言。 若不是此子要吃饭睡觉,真以为是神仙了。 严成锦微微侧头,萧敬连忙低下头去,难道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被发现了? “……臣的确有些才能,却不像太上皇所想那般,能预知天下事。” 太上皇弘治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这家伙承认了一半了,又否认了一半,“既然有才能,那你说,寡人何时会宾天?” 萧敬微微张着嘴巴,面色一片惨白,张太后愕然抬眸,朱载堃大眼睛眨了几下,望着严成锦。 你早该宾天了…… 严成锦知道,人到了退休之后,就会常常想此事,闲的啊。 “臣又不是神棍,太上皇兴许会长命百岁吧,若闲来无事,太上皇不妨去良乡讲学,也听听理科,蒋公、刘公和王越都在。” 等严成锦走后,太上皇弘治坐上马车,一个时辰后到了良乡藏书阁,王守仁曾经讲心学的高台,换成了刘健。 传授四书五经中的大学,底下黑压压的书生。 王越眼尖,看见太上皇弘治:“朱爷来了?” 蒋冕和马文升几人也纷纷回过头,朝太上皇弘治行礼。 “太上皇怎么来了?” “寡人来听听理科。” ………… 詹事府,左春坊。 王华刚走进院中,就听小太监来宣旨,封他为吏部左侍郎,新任詹士为宋景。 无功无禄,怎么就升迁了? 小太监一手交出圣旨,一手伸出显然是想要银子,“恭喜呀王大人,快接旨吧?” 王华掏出二两银子,拿着圣旨去内阁:“李公,下官无功无禄,怎么就升迁了?” 父凭子贵,王守仁立功不便封赏。 就封赏到王华头上。 李东阳沉吟片刻,“德华不必多虑,昨日太上皇去良乡听学,认为理科是善政,要加入太子出阁的讲学中,故命宋景为詹士。” 谢迁一脸问号的看过来,张升茫然抬头,只有王琼还算淡定。 第913章 算不算欺君(求月票) 岛国, 杨一清率领大军征讨大名足利义晴,夺得南部疆域,十五万大军继续北上。 “该传书回京了,命人备船吧。” 幕府越来越势薄,这次冬征必定会败亡,也不知要岛国这片疆域做什么,适合耕种的土地并不多,还是传信回朝廷,看如何安置吧。 “大人,石见有银矿为何不攻?” “石见由大内氏守护,吾等若出兵,其必会求助幕府,不如逐个击破。” 杨一清命人传书回京,看如何安置这些土地。 …… 京城, 严成锦跟着太上皇弘治来良乡。 读书人很喜欢这位新来的私塾先生,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学问丝毫不比刘公差。 “在下对朱先生所言有疑惑,想探讨一二!” 太上皇弘治有些不喜,正讲得津津有味呢,却忽然被这书生打断了,仿佛像朱厚照那逆子般讨厌。 严成锦微微看过去,这个书生真是愤青啊,又转头看了眼萧敬,不知这书生能不能活到明日。 “你有何要讨教,不能私下与某请教?”太上皇弘治道。 底下几个读书人有些不乐意。 自从这个姓朱的老儒生来后,刘公和蒋公讲的经文就少了,被此人占去大半。 万一是无才之人,岂不是误人误己?= “敢问先生,可有功名在身?” 太上皇弘治老脸微微一怔,功名是赐给你们的,我要功名做什么。 “没有。” 堂下一阵非议声,原来是纸上谈兵啊。 刘健面色难看起来,太上皇虽没有功名,可若按如今的学识来度量,考个一甲前三不成问题。 也算是当今的大儒啊! “敢问先生,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是何意?” 嗯? 严成锦微微抬头,想不到这个愣头书生有几分才气,此题若是答字面意思,就错了,要升华要影射。 “去查查这个书生的底细。” 郑乾快步跑了出去。 “林子深密就有百鸟来栖息,河水深广就有鱼群来游动,寓意仁政积累多了,百姓自然会归顺。” 太上皇弘治言简意赅,却一语道破。 书生气急,自知才华不能与眼前的老儒生相比,悻悻的坐下。 半时辰后,马车上。 太上皇弘治面色有些不悦,看得出来刚才那书生还是没有心服口服,“寡人明日再来,看他服不服。” 萧敬低着头,今晚要不要派人把那儒生推下良江? 严成锦微微抬头,道:“下官方才派人,查了那书生的底细,是个学儒学的愣头青。若是学理科的书生,定不会这般问。” 说着,把郑乾给他的宗卷,转手给了太上皇弘治。 那个书生苦读十余年儒学,落榜两次,磕磕绊绊考中乡试,只等三年后再来。 太上皇弘治合上册本:“严卿家想说什么?” 严成锦推断许久,又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臣想在科举中,增添理科。” 萧敬白了严成锦一眼,这家伙特意陪太上皇来良乡一趟。 他都怀疑,刚才那个书生是不是此子安排的。 太上皇弘治捋着山羊胡,前几日,这小子才请乞入太子讲学,如今又要入科举。 “你在前几日,就想好了?才让寡人来良乡听学?” “是。” 算不算欺君啊? 太上皇弘治虽信任严成锦,却不想被他这般坑骗,总觉得受了此子的忽悠。 “大胆,你敢瞒着寡人。” 严成锦面上一阵无语,皇帝上达天听,是全知全能的人,现在这个全知全能的功能,似乎被自己夺去了,太上皇也是要面子的人。 就像那些上台演讲的人,明明心里很慌,却要强装镇定自若。 皇帝喝一声大胆,其实也有为给自己壮面子的意思。 可他却不想和太上皇计较。 “臣不敢。” “你、你已经这般做了。” “臣也是为朝廷着想,想先与太上皇打一声招呼,再禀报新皇。”严成锦开口说道。 太上皇看似不顾念政事,可若伤筋动骨的大事,却也是会跳出来的。 …… 东暖阁, 朱厚照正在画这座大殿,“谷伴伴,你说我多少银子卖给老高?” 你这画真不值银子啊。 “……不值钱,要不白送吧?” 谷大用怕得罪严成锦,干脆说了实话。 “我的画是不值银子,可老高非要买我的画,老高你来得正好。”朱厚照看着走进来的来人,顿时眉开眼笑。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在作画,不必问,又是想卖给他了。 “臣不收,新皇别画了,有要事要商议。” “……你说。”朱厚照兴致缺缺的丢掉画笔。 严成锦走到朱厚照耳边,轻语几句。 如今,是距乡试还有两年余,总归是来得及的。 …… 日薄西山, 毛纪从值房出来,步履走得很慢,伸开手活动颈骨,却碰到一个人。 “毛大人,新皇的旨意,您自个看吧,奴婢要先走了。”谷大用将旨意丢到毛纪手中。 现在的太监,连圣旨也不念了? 毛纪打开圣旨瞧了几眼,旁边的几个主簿也凑了上来,眼睛的轮廓渐渐放圆。 新皇要在科举中,加入理科? “找今日值班的主簿,抄在皇榜上。” “部堂大人,不用给内阁看看吗?” 按照以往的过程,这等重要的改制圣旨,要先这般再这般,最后这般的。 总之,就是不能直接赞成,才能显示出文官的傲骨。 “你何时见呈递诸公有用?快去吧,本官要回府雕刻鱼盆了。” “……”主簿。 毛纪大步向宫外走去,他算是看明白了,严成锦上的谏言,就算是内阁全部反对,此子也有办法下圣旨。 那还费这等力气做什么? 文吏将圣旨送回值房,主簿抄录在皇墙上,又送了一份去通政司。 ……… 内阁,值房。 李东阳坐在案上,前方挤满了六部五寺的官员,皆因新皇下的旨意而来,朝廷要将此学纳入科举,不是要逼子嗣学理科? 可就差会试中榜,就能做官了啊。 “李公,此事岂能不议就下旨?” “朝堂三辩五论,尚且不能决定,如今我等一概不知,就有了这封旨意。” 李东阳暗觉头大,对眼前的众人道:“诸位不如去都察院?” ( 第914章 机遇啊 都察院,值房, 张璁抱着芴牌站在门外,寻常这时候,他会在值房批阅疏奏,今日,严大人却想起来找他。 莫非是要重用? “劳烦通报严大人一声,张璁求见。” 值房中,方学朝严成锦作揖:“大人,礼部右侍郎梁材带着官员,要来都察院找您算账。” 严成锦颔首:“张璁来了吗?” 方学想了想,便抬眸问:“张璁刚进都察院,就让他来处理此事,可否太草率了些?” “无事,此人严明却善于变通,就算辩不过,腿脚也好,本官就是看中他的才华,才招入都察院的。” 如今自己的主线任务中,科举是最难碰的。 但有张璁就不一样了。 张璁转头,看见身后一大群穿着绯袍的官员走来,补子不是锦鸡就是孔雀,暗道是不是都察院把他们弹劾了。 方学走出来对着张璁,道:“严大人在等你。” 张璁走进值房中,对着严成锦行礼,猜到严成锦唤他来,与那些官员有关。 “可知本官为何将你招入都察院?” “学生才疏学浅,大抵是有大人需要的地方?” 严成锦看着张璁,一脸正色的问:“盛世得益于理科,本官不想理科衰落,改了科举,你可有法子挡住外头的官员,不让他们进来?” 机遇啊! 张璁暗自琢磨着,这大抵是严大人要给他升官,如今自己是从六品状元身,品轶比一般七品御史高。 动一动就升五品了。 “能!学生自有办法。” 严成锦见他一脸正色的应下来,走到旁边的一幅画旁,撩起后出现一道门:“那本官就先下值了。” 张璁傻眼了,什么时候这值房里有一道门? 都察院外,方学站在门前朝礼部右侍郎梁材躬身,“大人何故带着大批官员,来我都察院?” “我等就是想找严成锦商议一番,你让开!” “蛊惑新皇下旨,这是何意?” 礼部给事中冯立和兵部给事中吕恒先后开口。 跪谏和哭谏,都是无用的,新皇不会听他们谏言,只能来找严成锦。 改制也无妨,改得好他们便不说什么了,可是这次改得一点也不好,学儒学已需绞尽脑汁,现又要增加理科。 不是给自己增添难度? 方学看见百官身后,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逝,道:“诸位进去吧,下官也下值了。” 这般轻易,就放他们进去了? 眼见,方学真的朝都察院外的方向走去,礼部右侍郎梁材怔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喊了一声慢着。 百官皆看了过来。 “尔等进去,也说不过严成锦,不如先商量出个计策,反正他也跑不掉。” 于是,二十几个官员在值房门前商讨了半个时辰,抓耳挠腮,发现如何也是说不过此子。 最后,有一个不知名的吏部主簿小声提议,百官商榷之下,心烦意乱的决定: 法不责众,将此子打成傻子,省得他再祸害朝廷。 这是牺牲一人,拯救天下苍生的善举啊。 “吕兄,你愿为天下读书人声张,这次定能青史留名。” 吕衡重重的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慷慨赴死之色,如今,不就剩下刺杀一条道了吗? 走进值房中,看见一个御史小生站在门旁,朝众人恭敬的作揖,“不知诸位大人来都察院,可是为商讨轮才大典?” “我等不与说,严成锦呢?” 梁材扫视值房一圈,却未见严成锦的人影。 “谏言此举,乃是下官的主意,诸公若想商讨,找下官也是一样。” 百官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拿着金砖冲出,张璁见状拔腿就跑。 …… 兵部值房。 陆完走来向严恪松禀报:“部堂大人,礼部梁材找了一票官员,朝都察院的值房去了,似乎要寻严大人的麻烦。” 严恪松认真看着疏奏,古井无波地道:“不用担忧,成锦定有脱身之法。” “……”陆完。 这一点,他倒是深信不疑。 以严成锦谨小慎微的性子,还有什么能难住他? 这是把百官逼疯了啊! 文吏忽然走进来禀报说,严成锦求见,话音才刚落下,严成锦就大步走了进来。 “爹,快下值了,兴许有人会揍你。” 严恪松茫然抬头看着儿子,有些浑不在意道:“宫中文官,皆是讲道理的读书人,你怎知道他们要揍你?” 严成锦却不再说什么,把自己老爹拉起来,“陆兄,这里就交给你了啊。” 陆完似是嗅到阴谋的味道,该不会是…… 严大人真是足智多谋啊。 …… 东暖阁, 近日,朱厚照又迷上了作画,正思考着画什么能赚到银子。 “爷,有东西画了,听闻左掖门那有二十余大臣,追着张璁说要揍死他。”谷大用凑上来邀功似的笑道。 嗯? “为何?”朱厚照饶有兴致地转过头。 “严大人改了科举,为了寻严大人麻烦,要揍死他,结果严大人先跑了。” 百官是有理智的,在朝堂上争辩激烈,却也不见得会动手。 该不会是老高这狗东西怂恿的吧? 百官追着朝廷命官跑,千年难得一见,肯定值银子。 “就画这个,快些去准备宣纸和颜料。” …… 片刻后,左掖门。 一群官员气喘吁吁的追着一道身影,皂鞋跑丢了一片,他娘的,这张璁是属马的?跑得也太快了吧? “大人,他真的是两条腿吗?” “呼…呼,老夫也不知道啊,你们谁上去让他先歇会儿?” 礼部右侍郎梁材掐着快要断掉的老腰,看向旁边的文官道。 这时,几个太监搬来书案,再放上宣纸和颜料,见朱厚照走来,百官正要行礼,却听朱厚照喜滋滋的笑道:“你们追你们的,我画我的,不用管朕。” 百官有些懵了,连忙掐着老腰追上去。 太丢人了啊! …… 坤宁宫。 “太上皇,礼部右侍郎梁材带着一众官员,追打都察院御史张璁。”萧敬小声禀报道。 太上皇弘治放下茶盏,蹙眉抬眸:“为何?” “为科举新制,听闻是要揍严成锦,可严成锦先跑了。”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呀。 尽管知道严成锦耍了滑头,可听到他无事,太上皇弘治却放下心来:“厚照呢?” “……在左掖门,作画呢。”萧敬微不可查的抬头。 只听见太上皇弘治微眯着眼睛,却没多说什么。 “太上皇,可要抓这些官员下东厂?” 第915章 致仕与升迁(求月票) 坐上轿子出宫,这回沐休,朱厚照总找不到理由不准了吧? 严成锦思索着要沐休多少日。 “部堂大人,岛国杨大人传回的书信。” 撩开轿帘子,就看见老爹正打开一封册子,脸色变得舒缓起来: “成锦啊,杨兄让你也看看。” 严成锦仔细看了几眼,杨一清在蚕食足利义晴的疆域,还未打赢就来书信,看来他有必赢的胜算。 从京城到岛国两月,派遣官员过去也差不多。 放眼来看,眼下只剩王守仁东征了。 “成锦啊,这片岛国的疆域要如何处置?爹是说,明日爹要如何谏言?” 严恪松虽然也有想法,可终究不如儿子想得周全,怕落了尚书的面皮。 “儿观爹印堂发白,恐是有劫难至,明日就不要上朝了。” “……”严恪松。 心知儿子这是不让他进宫,可如此大事,怎能不向宫中禀报,想了想,命亲卫送到宫中。 …… 内阁,值房。 听闻礼部右侍郎梁材带着一票官员,追打御史张璁,李东阳面色微微一怔,许久没反应过来。 梁材心性沉稳,怎会做出这等勾当。 一听就是被人怂恿上头了啊。 谢迁有些不解的看向李东阳:“宾之,为何近日不见你谏言?” 如今,出了这么大事,李东阳还沉稳的坐在值房,着实不像往常。 比寻常时,寡言了许久,似乎心中藏着事。 连王琼都能看出来,其余几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此事是本官都察不力,历来朝廷也未发生过这等荒唐的事,明日朝堂上,本官向新皇引咎请辞。” 李东阳仔细想了想道。 太上皇既准许罢免蒋公,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准许新皇建立新的内阁。 如今去求太上皇,才会屡吃闭门羹。 兴许碍于老臣的颜面,未向他提及罢了。 首辅与皇帝乃是相辅相成,他劝谏新皇无用,空坐首辅之位,这让他萌生出退意。 既是如此,他如何还能厚颜担任首辅? 谢迁愕然的看了过来,一时间,值房内无人说话,大眼睛和小眼睛皆盯着李东阳。 “李公想致仕了?” 李公被痔病困扰,前后请乞致仕八次,但不是割了吗? 难道…… 又复发了? 张升等人不知唐宋国的事,也只能这般想了。 王琼站起身,给李东阳倒了一杯茶,笑吟吟道:“李公这是要给严成锦让出一条路来?” 毕竟,按刘健的年岁,李东阳至少也还有八年。 “倒不是,这次左掖门之事,若不是本官让梁材去都察院,也不会……” 李东阳说罢,长长的叹息了几声。 ………… 翌日,大清早。 梁材有些后悔了,属下的官员才五品,丢了也就丢了,可他是三品的大官。 还不知新皇会如何惩罚? 此时,追张璁的官员大抵是相同的神情,有些后怕和悔恨。 昨日委实冲动了啊。 “一会儿上了朝堂,就将那个出主意的官员推出来。” “大人,他今日好像没来……” 梁材左右转头望了一圈,还真没看见。 二十余个官员有些懵了,急得跺脚,朝四处看去。 “他叫什么?是哪个衙门的官员?”梁材心道不好。 “……不知道啊。” 完了,谁阴他们? 金钟敲响,谷大用唱和一声,百官排队进入奉天殿中。 只是,今日的大殿上挂着一幅画: 百官追着一道身影跑,个个样貌依稀可辨,唯独那道身影只有一个鹭鸶补子的背影。 《百官打架追不上图》 朱厚照看着下方,眉飞色舞的道:“昨日梁大人率一众官员,殴打御史张璁?” 梁材老脸红到耳根,腰都追断了也没逮住啊。 你不是看见了吗? “臣也是受人怂恿,一时气急之下……如今已经悔恨万分。” 谢迁看画,面露诧异。 皂鞋跑丢了一地,有人拿着金砖,有人拿着象芴,画得活灵活现。 朱厚照站起来,乐道:“是谁怂恿呀,你们上来指认一下。” 梁材看了半天,朱厚照是故意的吧,把他画的那么大,个个清晰,却唯独没有那人。 二十多个官员昂望,朱厚照这狗皇帝怎么偏偏把那人漏了? “没有那人……” “那就是,尔等诬告?” 梁材微微躬身:“臣等的确是受人挑拨,冲动之下,才……” 李东阳望着二十余人,仔细思考起来,严成锦的意图在于让百官住嘴,若他不站出来,兴许二十人会被致仕。 “臣让梁大人去都察院,才酿成此事,恳请引咎致仕。” 梁材有些惊愕,李公揽下此事? 朱厚照茫然看着李东阳,老高没跟他说李公会致仕啊,“李师傅,朕不是问你的罪。” 可他有些犹豫。 若让李师傅致仕,老高就能任内阁首辅,组建属于新的内阁。 但老高那家伙,也不阅疏奏…… “把老高抓进宫来。” 谷大用带着两小太监和五十个金吾卫,马上就去办了。 此时,严府中。 严成锦正琢磨岛国的疆域如何使用,等矿挖完了,只剩汤池还有些用处。 可谁会千里迢迢跑去岛国泡汤池? 门外,谷大用努力揉出笑容,回头看向小太监:“帮咱看看,笑得好不好?” “谷哥,咱们不是来绑严大人的吗?” 谷大用吓得面色惨白,“来、来人,逮住他,给咱往死里揍!” 一看就是刚阉的啊。 调整好笑意后,谷大用才走进书房对着严成锦见礼,道:“严大人,新皇让您进宫上早朝。” “安全吗?” “安全,奴婢带了五十个金吾卫,都是宫中好手。” 严成锦摸着下巴,有一成动心了。 谷大用露出笑意,又提醒道:“李公要致仕,新皇让您入宫,估计是问您要不要当首辅?” 跟了朱厚照这么多年,还是明白的。 “为何不早说,李公是本官的岳父,本官岂能夺他位置升官,新皇真是这么说的?” “………”谷大用。 走成书房,严成锦对着旁边的何能道:“备轿,让老爷也进宫。” 李东阳要致仕,倒有些出乎意料。 李东阳不能致仕,但他也不能错过首辅之位。 宫里的那些官员,也要处置。 “如此一来,只能进宫一趟了,正好商讨岛国的事。” ( 第916章 重新分封(求月票) 严恪松先是茫然,随后一愣,紧接着张大嘴巴。 “你说李公要致仕?” 严成锦反倒被老爹的反应诧异了片刻,老爹这抱大腿的习惯看来要改改了,本来有两条大腿,如今只剩一条大腿,也难怪老爹这样的反应。 “是,李公在殿前请乞,百官大打出手一事,被归咎到李公头上,爹为何如此震惊,难道与李公是莫逆之交?” 严恪松嘴巴里喃喃自语,却没再说什么。 轿子停在下马碑前,严成锦一边快步走进宫,一边在想着如何把李东阳变成次辅,他担任首辅,大臣们不服。 如今看他顺眼的只有王琼、韩文和张彩几人。 若有李东阳的辅助,能将风波稳定下来。 “李公,盛世还未成,万不可致仕,且眼下有要事商议,致仕这等小事,还是先放一边。”严成锦道。 “……”李东阳。 百官也不看李东阳,似乎等严成锦口中的要事。 严成锦一脸沉默,“这是杨一清传回的疏奏。” “杨师傅请旨安置岛国的疆域?” “不错。” 百官眼睛发亮,高皇帝曾告诫子孙后代,十五个不征之国。 可那是没发现银矿。 如今岛国发现了银矿,这的确是少有的膏腴之地啊,遍地是银子,力役随意征纳,最大的好处就是山高皇帝远…… 简直是比江南还仙境的好去处啊。 这时,严成锦将“定国安边策略之藩王外派疏奏”,递上,道:“臣以为,当将藩王分封至岛国,莫浪费膏腴之地。” 若不是整饬过藩王制,王琼还以为严成锦和哪个藩王是管鲍之交呢。 让给藩王?这是贤臣该说的话吗? “臣以为,不如用作皇庄,或官田,价高者得!” “不错,还可增加国库储银。” 官员们昂头望着殿上,没准朱厚照脑子一坏,就点头同意了啊。 李东阳茫然的站在大殿上,仔细的观察着,可此时,大殿中压根没有人关心他致不致仕,宛如青楼的女子被无情抛弃,心口一阵疼痛。 有些埋怨严成锦搅局。 嘈杂声中,严成锦转头看了李东阳一眼,旋即,面无表情的道:“李公不想首辅无可厚非,那就当次辅吧?” 李东阳心口一阵怒火,恨不得骂这小子:竖子不足以谋,何不以溺自照!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觉得有失风雅,骂不出来。 “岛国尚有银矿,怎能交给藩王?” 李东阳的声音不大,却令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变得庄严和肃穆,像是支配着百官的身体般,令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谢迁补充道:“李公所言不错,不如作为皇庄。” 有大船出海,往返不过三月。 比去三边之地还近,全然可以勇作为皇庄。 “谢公可曾想过,银矿挖完之后会如何?”严成锦反问。 “挖完?” “不错,矿脉总有挖完的一日,若挖完了银矿,就变成了无用之地,不如趁现在分封给藩王。” 严成锦知道,百官一定以为岛国还藏着未被发掘的银矿。 可岛国只有三座大银矿罢了。 朱厚照想了许久,开口道:“老高,真要分为藩王吗?可是藩王不会背后骂朕傻子?” 岛国盛产银子,白白送给藩王,父皇也要骂他败家。 骂的又不是老高,这家伙自然不会在意。 “臣也不知道。”严成锦平静的回答道:“可朝廷的百姓会越来越多,藩王制迟早又会成为痼疾,不是吗?” 朱厚照也不傻,下起圣旨来毫不犹豫,对此,他并不担忧。 大臣们暗骂刘严成锦败坏国库。 “严大人送给藩王,还不如卖给商贾,还能赚一笔银两。”礼部右侍郎梁淡淡道。 “不知梁大人殴打御史,如何处置?” “老高,我都快忘了。” “………”梁材。 百官仿佛受到了警告,有些不敢说话了。 朱厚照想了想,罚了梁材钱银一万两,其余官员罚两千两,抄板砖的吕衡致仕。 这一句话下来,就赚了三万多两银子。 梁材倒是没有怨言,一万两买三品大官,已经是开恩。 百官也没多说什么,明朝律令中,准许用银子买罪,梁材犯的也并非是大罪。 片刻的寂静后,朱厚照忍不住道:“要封给谁?” “臣以为,不论新皇如何封赏,都会有不均之处,不如让藩王入京城抓阄而定?”严成锦道。 日后子嗣要怪,也只会怪祖宗手气不好,是非酋的命。 朱厚照看向李东阳,让内阁传旨,令各路藩王进京抓阄。 ……… 十一月,秋风萧瑟。 南昌,兴王府。 朱祐杬看见收到来自京城的旨意,是一封玉轴圣旨和一封信函,都盖了玉玺的印章。 十分正式! “朝廷又要动藩王了吗?新皇登基后,我等的日子,倒是愈发的不好过了。” 手有些颤抖的打开圣旨。 圣旨中,下令他入京抓阄抽取封地,并在抽中封地后三月内,迁移出南昌,还附上一幅新封地的舆图。 朱祐杬是不想迁移的,分到南昌这块肥美的膏腴之地,正处江南的中心。 光是他做买卖的几年,就赚了十六万两白银。 但皇帝下的旨意,他又如何能反抗?当即唤来王妃。 王妃反倒双眼放光:“王爷,未尝不是好事啊,我等若兴盛,迟早怕是会落得像宁王一样的下场,还不如封到岛国,有句话叫天高…… 听说岛国每年能运回几百船银矿!” 在天子眼下,都逃不过都察院和衙门的监察。 朱祐杬心中的不快,顿时变得豁然开朗。 只怕在江南赚再多银子,掌控更大的权势,迟早会引来朝廷的忌惮,否则,朝廷也不会削藩。 眼下这封圣旨,反倒让他有机会到海外。 兴王妃仔细看了几眼舆图,“新的封地中,就属岛国最好,王爷一定要抽到岛国!” “这、这哪里说得准啊?” “今日王爷就跟我去佑民寺上香,求个开运符,再让请道长来府上做一场斋事,金盆洗手,我就不信抽不中!”兴王妃显然是极有经验。 朱祐杬怔住了,大概是老朱家的祖坟安置得好,娶的媳妇…… 都比较有能耐。 随着时间的推移,荣王、申王、寿王等数十位藩王也接到旨意,被封在冷落之地的藩王,纷纷拜佛求道,只求抓中岛国。 第917章 抓阄藩酋 十二月,几十路浩浩汤汤的仪仗入京。 藩王们一路搓着手,新皇让他们自己抽取封地,这是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更有藩王出恭已经不敢用自己的手,怕沾染了霉运。 如严成锦所言,称颂新皇的藩王不少,骂新皇的反倒是百官。 马车入京,许久不见儿子朱厚熜了,兴王朱祐杬双眸渐渐朦胧:“去宫中问问,本王何时能入京面圣。” 随行的王府属官领命,骑马朝礼部的衙门走去,不论藩王武勋,要传话只能通过六部,再传到内阁。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到内阁。 “各路藩王进京,严大人要如何抽取?”王琼看向严成锦。 虽然靠抓阄自己抽封地,听起来很公平,但封地有大有小,在锱铢必较的藩王眼中,分得不均,也会引起事端。 只怕天下藩王,只想抽岛国的封地,不过,真正好的封地是奥斯曼一带,以及都铎王朝的周边,百姓富饶,沃野千里。 不知王守仁何时才会来书信? 严成锦打开新绘的舆图,道:“诸公且看,本官标上比编号,就是大小等同的疆域。” 李东阳凑上来看了眼,红色的细线割开疆域,分成大小近乎等同的几块。 “藩王出了海外,该如何缴税?” “本官想与诸公商议,正是此事。” 严成锦从袖口中拿出画笔,涂上几个点,黑点代表的是卫所,蓝点代表的是衙门。 东暖阁, 朱厚照叫谷大用准备宣纸,一边挑选颜料,江南才子以琴棋书画评定才艺。 不出意外的话,又要作一幅藩王觐见图。 “新皇,太上皇让您不要懒政了。”萧敬小声提醒。 朱厚照琢磨着颜料,头也不抬:“朕没有懒政啊。” 霎时,一道身影笼罩在御案上,看着这略微中年发福的体型,就知道太上皇。 “儿臣,见过太上皇。” “你不阅奏,整日作画做什么?” 朱厚照悻悻的样子,又忍不住道:“儿臣只作一个时辰,且冬日了,念及天下饥民,作画得来的银两,皆供给国库用作赈银。” 太上皇弘治凝视着他,眸光柔和了几分。 “厚照啊,父皇听你说你要将藩王,分封到唐宋和岛国之地?” 不敢想象,王土内没有藩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儿臣已经召藩王入京了。” “打算如何敕封?” “不知道,内阁自会帮儿臣想办法,儿臣不是发俸禄给他们了吗?” 太上皇弘治的喘息声变得粗壮,果真与这逆子说话不得超过三句,就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新皇,兴王派人询问,何时开始抓阄,何时才能见兴王世子?” “派人去内阁问问,分封大典何时开始,把朱厚熜送出宫去。” 京城,南新城。 兴王朱祐杬买了一座宅邸。 他站在宅邸前,来回左右上下踱步,将一旁的老管家晃得眼睛发懵,“世子还未来吗?” “王爷再等等,宫里的人说世子出宫了。”管家道。 朱祐杬皱着眉头,犬子不是在詹事府读书? 等了一刻,才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前,一个小太监牵着朱厚熜的手走进来。 “儿厚熜,见过父王。” 朱祐杬双眸一紧,牵着朱厚熜往偏殿里走去,“熜儿啊,你可知过几日,写阄的人是谁?” “兴王要舞弊?” 兴王朱祐杬怒瞪着旁边白嫩的小太监,本王才离宫三十年,宫里的小太监就这般放肆了吗?当年的小太监可不敢这样。 “大胆!” “父王,他是当今太子朱载堃。” 兴王朱祐杬老脸微怔,再仔细看去真与朱厚照有几分相似,当即见礼:“臣朱祐杬,见过殿下,方才一时心切,说了不当的话,还望殿下莫要乱说。” “本宫还想帮你来着。”朱载堃大眼睛眨了几下。 朱祐杬的眼底亮起少许光芒,瞧一眼朱载堃的大眼睛,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顿时觉得 只要在阄上折个小角。 今日,早朝在东暖阁进行。 朱厚照命小太监烧了地龙,大殿中暖洋洋的,可百官面上却带着一脸沉沉的死气,像是被人抢了万贯家财。 “新皇,藩王们侯在午门外了。” “老高,你开始写阄吧。” 百官注视之下,小太监搬来书案,放上切好的一沓纸条,严成锦坐在大殿中央,在纸条上写下阄后,又放进了木箱中。 严成锦是都御史,又向来与官员和藩王不合,自然不会舞弊,由他来写阄,诸公自是放心。 百官也不在意,反正谁抓得好,与他们无半点关系。 这时,朱载堃走到严成锦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严成锦微微蹙眉。 嗯? 朱厚照抬头,仿佛老爹教训儿子般的声音响起,淡淡地道:“威武,你方才和严师傅说了什么?” 朱载堃想了想,稚声道:“在岛国的封地上,折一个角。” 大殿中一片哗然, 刑部尚书刘宇露出凝重的神色,目光落在朱载堃身上:“敢问是何人教唆太子?” 午门外,藩王在一个封地呆久了,都想换封地,苦于朝廷不准。 眼下,朝廷命他们进京城抓阄,公平公正。 兴王朱祐杬望着月洞中,虽然他已经封得南昌的地,但眼下来看,并不是最好的。 朝廷重新封赏四块疆域,岛国最富饶,唐宋次之,琉球再次之,鞑靼和瓦剌最末。 藩王们各自捂着自己的手,不让他人看见手中的玉符,更有甚者,已经端了一尊菩萨开始跪拜起来。 “宣藩王进宫!” 朱祐杬抬头望去,午门的偏门打开,藩王从两旁鱼贯而入。 圣上的帷幄架在广庭,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木箱子里在高台上,藩王们看见它瞳孔猛地一缩。 在木箱旁,站着七位大学士。 “臣,见过新皇!” 藩王们站在广庭中央,朝朱厚照齐齐作揖,朱厚照随即乐道:“平身,兴王先来抓吧?” 朱祐杬抬眸,心中微微一喜,难道是新皇念在太子的份上,要开个小灶?先抓极有可能抓中呀! “臣遵旨!” 第918章 臣想再抽一次 (求月票) 朱祐杬有些紧张的跨出一步。 他一边踏上高台,一边卖力的搓着双手,又吐了一口唾沫到掌心上。 众人:“” 严成锦开口:“王爷,这木箱中,有岛国封地八处,唐宋封地十五处,琉球封地两处,鞑靼和瓦剌封地三十五处,祝王爷鸿运当头。” “好,承严大人吉言,抽多少张?”朱祐杬吓得嘴角抽搐,有些语无伦次。 虽然第一个很容易中,但他还是紧张。 “自然是一张!” 朱祐杬昂头眼巴巴的望着,心底祈祷抽中岛国的封地。 伸手进木箱摸了摸,这张有角,这张有角,这张也有角,嗯?为何都有角啊? 转头看向朱载堃,只见朱载堃缓缓点头,大眼睛定定看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本王抽这张。” 哆嗦着伸出手,递给严成锦。 “定封后,世代不能迁移,王爷确定了吗?”严成锦抬头反问。 “不不确定,本王再换一张。”朱祐杬满头大汗,手伸进木箱里又拿出一张,怎么如此多角啊,“劳烦严大人帮我看看,是不是岛国?” 严成锦看了眼,随后递给谷大用,唱喝:“兴王抽中九号封地,唐宋西边疆域。” 一声轻喝在午门广庭上荡开。 朱祐杬如遭雷击,双股一软,噗通跪倒在高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家中有丧事一般,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没中! 没抽中啊! 下方的藩王们,响起一阵大笑,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唏嘘。 严成锦眉头微动。 九号封地,在奥斯曼南方一带,疆域跨度很大,眼下有香料,后世有石油,还有供大船停泊的港口,堪称上等的封地。 比弹丸之地的岛国强,这朱祐杬的手是开过光吧? “臣臣想再抽一次啊。” 朱祐杬朝朱厚照行礼,踉踉跄跄的跪在高台上。 “老高,可以再抽一次吗?” “只怕不行。” 台下的藩王也是一片抗议声,纷纷跪地上,兴王被拖下去。 第二个是益王朱祐槟,他并无多少犹豫,是像太上皇弘治那样节俭的人,肥厚与否,对他并无多少区别。 六号封地! 藩王抬头看去,與图上,竟是岛国的疆域! 高台下的藩王们,纷纷站起身来,有些艳羡的看着朱祐槟,朱祐杬已是伤心欲绝昏死过去,几个太医连忙上前。 偏殿旁的窗户,太上皇弘治问:“这是在做什么?” “抽封地,兴王抽到唐宋,御医还在救人呢,严成锦此举,真是聪明啊。”萧敬苦着脸道。 藩王接连抽取,抽到瓦剌者,无一例外昏厥过去,或许是假昏,想让朱厚照开恩。 可朱厚照却拍手称过瘾,装昏的藩王气得真昏过去了。 抽到岛国的八个藩王欣喜若狂。 朱厚照站起身来,对着下方的藩王,认真的开口:“朝廷不赐舟车奴马,藩王自行前往封地,为期一年,若有失期者,贬谪为民。” 谷大用手执圣旨,扯着公鸭嗓喊了出来:“藩王封地有差,向朝廷缴纳税赋,分为三等。 一等封地者,三十而税十, 二等封地者,三十而税五, 三等封地者,三十而税一 请藩王翻阅“纳税指南册”,按律缴纳,钦此。” 藩王们躬身谢恩,朱祐杬苦着一张脸,回去如何向王妃交代? 小太监端着锦盘上前,给藩王们发“纳税指南册”。 藩王一脸懵然,朝廷也太贴心了。 翻了几页才发现! 唐宋很多封地是一等,岛国和唐宋少部分封地,属于二等,琉球诸岛和瓦剌等地,属于三等。 等等难道我等都猜错了? 朱祐杬看着自己的封地,竟在一等封地之列,而且还是最大的,“这?这究竟?” 那些抽中岛国的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日过后,京城的繁盛渐渐退去,各路仪仗朝西面八方退去。 内阁,值房。 藩王们空出的疆域不能荒废,不论是作为官田,还是作为皇庄。 “李公,这些疆域要如何处置?”王琼看着李东阳,有些不确定的问。 宁王离开南昌时,令南昌的赋税一落千丈,百姓不敢种皇庄,官府也不知道如何处置。 更遑论,还有藩王经营的丝绸和瓷器生意。 谢迁道:“藩王迁移,不会变动买卖,倒是田地有些难以安置。” 与宁王不同,藩王可以留下门铺和工坊。 倒是田地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严成锦陷入沉思,这就如同上一世抓老虎,会导致许多生意中断,经济肯定受到冲击,但只是阵痛,此事是无法避免的。 李东阳沉吟片刻,看向严成锦:“你以为当如何? “下官还未有决断,不如李公来处置?”严成锦反问。 他自然是想把这些土地,分给百姓,让百姓的土地,多到足以养活家中十几口人丁。 可刚分完海外的疆域给藩王,大明域内的土地又分给百姓。 百官和士绅占不到丝毫好处,此时,他正要等内阁首辅之位,不好下这等决断。 谢迁目光灼灼看着此子:“你又想偷偷新皇私议?不妨说出来,我等先听听!” 说起来,除了崔岩是刚入京城没几年之外,谢迁等人是看着严成锦一路升迁,多已熟悉严成锦的做法,无非让新皇出头。 “本官想将藩王的封地,分给百姓,百姓虽有田地,却不过一二亩,甚至不足一亩之数,若得到更多的田地,何愁人丁不兴旺?”严成锦道。 这年头,夜里没啥娱乐项目,家家户户都能生,就是养不活。 能多分几亩田地,冬天就性命无虞了啊。 “全部分给百姓?”王琼瞪大眼睛。 一个藩王占据的田地,且不说好坏,至少也有上万顷。 李东阳面露难色,难怪此子说要思索几日呢,“不留作朝廷的封地?” “朝廷费劲心机,才将藩王封到海外,下官以为,不可再赐封给藩王,留在百姓手中,不出五年,户户米缸有余粮。”严成锦正色。 上一世,从生产队到分田地,极少听闻有人饿死了,虽是贫穷,但也渐渐能吃上猪肉,只是,不知李东阳有无魄力打头阵? 这等抛头露面的事,严成锦自是要先观望一阵。 第919章 你是在为难老夫 东暖阁, 朱厚照吹出一口暖气,打到手上,才微微缓和一些,也无心阅奏。 “朕怎么觉得有冷风吹来?” “爷,兴许是暖阁漏了,不如换奉天殿?”谷大用陪着满脸笑意。 皇帝谕曰,暖阁殿宇,乃批阅天下政务之地。 缮造没几次,就烂成这副样子,老高阅奏的地方,也比朕舒服,朱厚照不乐意了:“让刘景派人来督修。” 这大雪天的,琉璃全是冰雪,爬上去是要摔死人的啊。 可是,新皇是会体恤百官的主吗? 谷大用笑道:“奴婢这就去,把刘景和宋景都召来。” 不多时,李东阳从大殿外走进来,对着朱厚照躬身作揖。 “藩王封地不可闲置,如今当要商议此事,不能将靡费,浪费在修殿宇上。” 寒冬后,很快就要春耕了。 不论是发给百姓,还是收回做皇庄,需尽快在春耕前定下,若百姓缺耕田的铁器,还需国库拨银,不能擅用银两。 “老高呢,这家伙怎么说?” 朱厚照头也不抬,手里拿着疏奏颇为惬意的样子,老高这家伙的脑子转得快,若有好主意,何需再动用朕的脑子? 李东阳抬头看向御案,淡淡道:“下值了。” 朱厚照露出几分喜色,也急不可耐的站起身来:“那朕也休息一会儿,李师傅明日再来吧。” 这是又要跑出宫寻严成锦啊! 李东阳沉吟片刻,看四处无小太监,便问:“可是要去严府的书房,商议唐宋之事?” 嗯? 朱厚照的身体定住了,僵硬的转过来:“老高告诉你了?” 李东阳重重的点头,面上无多少表情。 此时,正值寒冬,不利于打仗,但却是分出胜负最好的时节,得兵法五事者,得天下。 他猜,严成锦应该在府上看唐宋的密信。 “严成锦言,要将藩王之地,分给天下百姓。” 朱厚照面色渐渐认真。 老高所言的一级盛世,是百姓米缸中有余粮,百姓能分到更多土地,粮食有盈余,缸中才会有米粮。 “内阁替朕传旨,就按老高所言,将藩王之地,分给天下百姓。” 如今朝廷不靠赋税,而是商税和海外银矿。 要这些田地也无用。 更重要的是,若不将这些田地分出去,百姓依旧需朝廷赈济,就无盛世可言。 “此事只怕还要明日在议,臣想问,致仕一事?” 李东阳抬头望着朱厚照。 搁置了许久,如今藩王分封的头等大事已经定,总该轮到他的私事了吧? 这时,谷大用带着刘景走进大殿,对着朱厚照微微躬身。 “李师傅再等等,又有事了。” “………”李东阳。 刘景道:“恐怕,暂且不能修东暖阁。” 来的路上,已从谷大用的口中听闻始末,直接拒绝。 朝廷要派千艘大船出海,清江等三处船厂在连夜督造,汇聚天下力役,而且,如今正值冬日,屋顶湿滑,不便修缮。 西暖阁和奉天殿皆有地龙,你不能搬去西暖阁? 你是在为难老夫? “那便这般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倒是未多说什么,转眼间就换了衣服。 ………… 严府,书房。 严成锦在看王守仁传回的密信,都铎王朝和唐宋联军,击溃了奥斯曼。 王守仁这家伙,放在后世肯定是海王。 不知他说了什么,都铎王朝竟会相信他的鬼话,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语言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啊。 “老高,你猜呆子多久能打下神圣罗马帝国?”朱厚照手执密信,一字一句认真看完,然后,又饶有兴致的看第三遍。 如老高所言,若神圣罗马帝国是西洋最强大的帝国,都铎王朝和唐宋联盟,并不奇怪。 “臣也不知道,兴许一年,兴许十年。” 若得民心,是很快的事。 若不得民心,就要打几年了,此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室,向勋贵放国债,获得海外大量银两,振兴经济,深得民心。 但神圣罗马帝国掠夺之举,引得周遭多国不满。 这是王守仁的机会。 朱厚照也知道,战局瞬息万变,远在万里之外,任何命令去到神圣罗马帝国,都不管用了。 于是,悄悄把密信塞进袖口。 “老高,李师傅方才与我请乞,要致仕。” “新皇聪明,不用臣提点,也有法子吧?臣想议另一事。” 这时,何能走来敲了敲门:“少爷,两位张大人来了,你要先见哪位?” 下一刻,张璁和张彩走进书房中。 ……… 翌日,大清早。 百官们打着哈欠,听说朝廷要把藩王的疆域,分给百姓。 “本官第一个不赞成,一会儿,还请诸位附议!” “陈兄放心,我等会附议的!” 六部的言官聚拢在一起,看似抱团抵御风寒,实则是在商量对策。 李东阳转过头,不经意看了严成锦一眼,“今日要议藩王封地一事,可有准备啊?” “有,就是不知李公的想法如何?”严成锦道。 李东阳赞成,此事当然好办。 李东阳不赞成,此事也好办。 只是,他要大义弹亲了,嘴上说弹劾李东阳多次,可却一次未尝弹劾过。 金钟响了,朱厚照似乎为了报复百官,今日早朝,选择东暖阁。 踏进大殿一步,只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百官在心中骂骂咧咧,简直比太上皇还抠啊,这么冷的天,也不舍得烧地龙。 朱厚照像是听到了般,喜滋滋道:“朕命工部修,工部不修,可不能赖朕。” 几十双埋怨的眼神,汇聚在工部那道瘦小的身影上。 刘景老脸猛地抽搐一下,暗呸朱厚照一脸。 “明年六月,要奔赴黄金州,班匠匮乏,恕臣不能调度工役。” 李东阳道:“先议藩王辖地之事,春耕在即,户部统计藩王疆域,有一百二十万顷,用作皇庄,还是分给百姓?” 天下耕田,大抵有一千五百万顷,藩王就占了两百二十万顷。 约为七分之一! 可见,是多大的一片疆域。 百官看向严成锦,正等着此子开口,然后一齐反驳他,可大殿中却是一片安静。 此子今日,怎么不谏言了? 这时,张彩看了眼严成锦,有些不悦的站出来一步:“臣以为,当将这些疆域分给天下百姓!” 百官不由愣住了。 随即,马上就反应过来,几个文官交换一个眼神。 户部给事中陈束率先开口:“足足有二百二十万顷,占天下田地的七分之一,臣以为,当收归作皇庄。” “或者由牙行卖给士绅。”礼部主簿彭泽道。 朱厚照脸上挂着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朕何时说过,此事要商议?” 第920章 内阁首辅(求月票) “新皇何意?” 百官心绪不宁的抬头,眼睛又黯淡下去。 “按张彩所言,将田地分给辖地百姓,不论士绅和贫户,凭黄册户籍到衙门领取。” 朱厚照想了想昨日商议的内容,好似就这些。 “这这怎么使得?” 严成锦看向阻谏的官员,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并无损失。 他们想留在官府手中,等官府投献,又落到了他们手中,这种现象,姑且叫洗地吧。 故而,田地不能留在地方官府手里。 “如此祥瑞之事,臣请乞,也将官员俸禄提升一成。”张璁适时开口,微微抬头望着御座上。 百官愣住了,提一成俸禄也不少啊。 原本准备阻谏的官员,又把话咽了回去,劝朱厚照无用,还不如提升俸禄呢。 大殿中沉寂片刻。 陈束见自己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尴尬的退回队伍中。 朱厚照下令户部清算黄册上的土地,在开春前将分完。 一封旨意从紫禁城传出,百姓顿时觉得身子不冷了。 朝廷竟要分田地啊! 按黄册上的户籍分配,一户可均分当地藩王的田地一亩,分不到田地者,按照当地一亩田地价格,补给银子。 “善政,善政啊!” 百姓欣喜之下,竟替朱厚照编了一首民谣,大寒之下,少有食物,可若挨到明年就有田地了。 这几日,户部将年末结余推迟。 衙门清算各处黄册和补给银两,光是朱厚照在京城的皇庄,就有四千余顷分给百姓。 大清早,寒风吹得门窗簌簌作响。 严成锦从被窝中起来,屋里有地龙,不冷,在李清娥的伺候下更衣,穿上赐袍,“李公想致仕,一会儿夫人与我去李府?” 李东阳告假几日,缺人阅奏。 下一步,就是告病请长假了,岂会看不出这老狐狸的套路。 “夫君,为何不想爹致仕?” “你大哥和二哥不孝,李公致仕一人在府上,容易思念成疾,为夫也是为李公着想。”严成锦面色如常道。 李清娥不疑有他。 爹是重情义之人,当初娘亲去世时,爹一人郁郁寡欢许久,生了一场大病。 “清娥陪夫君去一场,也是应该的。” 下人从新院牵出一辆马车,严成锦扶着李清娥坐上,一刻钟后,到了李府门前。 走过庭院,严成锦就看见李东阳围着火炉看书,果然没病啊 李清娥将新织的毛衣递上,刚好合李东阳的身子,严成锦思索片刻,等李东阳重新坐下。 “你来劝老夫入宫?” “不是,来向李公商议一事,李公为次辅,下官为首辅,如何?”严成锦毫不犹豫的说出来。 李东阳翻着书,心知此子,是想借他稳定朝中局势。 若此子当官,只怕有大半老臣会致仕吧? “本官为何要帮你?” “李公当真要逼下官?” “逼你又如何?” 严成锦从怀中抽出一本小册子,旁边的管家嘴角猛地抽搐几下,连忙借故避之不及。 “这是什么?”李东阳微微抬头。 “那夜李公喝了酒,跟下官吐露了许多真言,李公藏得真深啊,竟最爱青楼伶妓,还写了不少诗,下官记得其中一首是” “你、你住嘴!” 李东阳愤然地接过,打开一页看了几眼,又迅速合上丢进火盆里,脸色也变得躁红起来。 “你、你还有多少本?” “就这一本。” 东暖阁, 朱厚照在看江南的邸报,准备出宫溜达一圈,朝廷送土地后,百姓称赞他有六手,能阅天下事。 身为当事人,朱厚照自然是要去听一听的。 “爷,李公求见。”谷大用进来禀报。 “今日大雪,朕不是下旨免早朝了?让李师傅回去歇着吧。”朱厚照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可此时,李东阳已经推开殿门走进来。 “严成锦整饬藩王制有功,臣想退居次辅,由其担任首辅,望新皇恩准。” “准了,还有事吗?” 这就准了? 李东阳愕然抬头望着朱厚照,只见,朱厚照已迫不及待的换衣裳,似乎是要出宫去。 若不是老高当首辅,无法稳住内阁和六部,早已敕封了。 单是整饬藩王的功绩,就足以称为手臂之臣不,肱骨之臣。 “新皇,圣旨?” “大印在案上,李师傅自己盖吧,朕要出宫了。” “”李东阳。 朱厚照推开殿门,一溜烟就没了身影,走到广庭中时,才想起来问:“老高进宫了吗?” “似是去固安了,奴婢去准备车马。” “这狗东西,朕就知道他会去泡汤,快去叫威武。” 内阁,值房。 李东阳拿着旨意走来,对着吏吩咐道:“去司礼监找个太监,去严府宣旨。” 谢迁微微抬头,似乎是猜到什么,“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啊。” “于乔兄多虑,此子当不当首辅,其实都一样。”李东阳道。 不当首辅,也能决定朝事啊。 王琼眼中放光,当即站起身来,笑着将疏奏递给韩:“贯道兄啊,愚弟有事先下值了,今日你帮我,改日我帮你,真是麻烦贯道兄了!” 望着王琼离去的背影,韩摇头叹息几声,张升眉头微蹙,崔岩仿佛没听到般,继续阅奏。 一时间,消息传遍六部和各值房。 百官面上皆是惊骇,这家伙又升官了。 固安,汤池。 严成锦刚褪去衣物,就看一道个穿着金色内裤重来,亵裤的身影,神采飞扬的朝这里走来。 “新皇不在宫中阅奏?” “你为何不在都察院当值?” “臣泡完汤就去。” 朱厚照也不在意,轻哼一声跳进汤池里,喜滋滋道:“我是来跟你说,你升官了。” 黄金州,大雪。 刘瑾手中拿着舆图,给张敷华拓印了一份。 “刘公公,这舆图究竟哪里来的?”张敷华愣住了,脚下就是银矿石,正是舆图上标记的位置。 “张大人,你循着舆图找,奴婢要回京了。” 刘瑾兴致缺缺的递过舆图。 高凤回京已经一年零三月二十一日,他都数着呢! 这厮定不会再来黄金州,发现金矿这等大功被他夺去,说不定他要封司礼监掌印太监。 早知道,就不给谷大用下毒了。 “刘哥,舆图也给小弟一份啊。”张鹤龄腆着脸,搓了搓手。 这段时日他可没少干活,不就是为了舆图吗? 张敷华急忙把舆图卷起来,舆图画得太细致,估计寿宁侯记不住。 “刘公公回京就回京吧,只怕一千艘舰也不够,望刘公公向新皇再请乞五百艘,将三万屯田营带至黄金州。” 刘瑾点了点头,吩咐亲卫们装船。 跟李兆先出海,即便高凤带走了阴阳官,他也有把握能根据天象,回到大明。 二十艘大船停泊在港口,三日后,银矿被搬上大船。 还有更大的银矿石,需在黄金州上搭建锻造炉,可眼下没有良乡的工程师。 这一趟,还得带工程师来。 “刘哥,帮小弟捎一封信啊?” 张鹤龄没皮没脸的凑上来,小声对着刘瑾道。 不知那个傻弟弟,是不是已经把金子换成良田,更重要的是,让他雇佣一万力役来,可一年过去,也不见人影。 “国舅所托,咱自当照顾照顾。” 刘瑾塞进兜里,只是,船开了之后,他看了几眼,把信纸抽出来,又换一封。 反正凭建昌伯的智商,也看不出来。 第921章 游行大礼(求月票) 大清早, 严成锦穿着常服穿过广庭。 李东阳当首辅时,官员们上班都打招呼。 他当首辅,百官避之不及。 走在前面两个官员,脚步明显快了几分,走在后面的三个官员,脚步明显慢了几分,分明都在躲着他呀。 “本官又不弹劾你们,怕什么?” 官员仿佛没听见般,该快还是快,该慢还是慢。 走进大殿,严成锦站到了第一个位置,身后是李东阳和谢迁。 百官面色各异,这般年轻的首辅真是少见! “户部已分皇庄和官田二百二十万顷,补给钱银八百九十四万七千余两。”王琼认真道。 如果有隐户没分到田地,就将由地方仓补齐。 朱厚照仿佛没听见般,爽声道:“有事快奏,没事退朝。” 吏科给事中黄宗明沉吟片刻,站出来:“臣听闻,严大人升为内阁首辅?” “有何不妥啊?” “严大人执掌内阁,又执掌都察院,两权并握,臣恐怕,严大人顾及不暇,还请新皇再任都御史。” “臣等附议!” 几个六科言官也挺身而出。 内阁大学士,虽然能兼任六部尚书,但那是虚职,只有严成锦还握着实权,且都察院超然六部之外。 内阁首辅,又是百官之首。 礼部主簿陆柄颔首:“严大人此举,的确不符合礼制,岂能有都御史和首辅同职?” 以前严成锦是三辅,还能容忍。 严成锦微蹙眉,明初至今,也有大官掌权,像百年前的李贤,但那是用一个官职掌权。 他如今,身挂两职。 百官不准许他开先例,也是正常。 “臣还年轻,身兼两职不累,高皇帝定下的海禁都能破,更遑论是官职。 而且,内阁有七位大学士,六人身兼六部,难道臣身为首辅,还不能兼任一部部堂?” 是啊! 内阁六位大学士兼任六部尚书,没坑了啊! 谢迁侧目望着严成锦,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要说点什么。 “严大人就算要兼任都御史,那都察院也要再选一个都御史。”礼部主簿陆柄躬身。 六部有虚实两位尚书,都察院也应该等同才对。 “我等举荐礼部右侍郎,吴一清!” 吴一清是从南直隶调上来的侍郎,曾经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巡视扬州等地,上过十几本有效弹章。 但此人,年岁与王琼相差不多,严成锦不打算举荐这等老臣。 此时,吴一清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听说都察院有个入院考核,要将自身底细查得清清白白。 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老夫都没有自荐,你们何故要害老夫! “臣许久不曾写过疏奏,恐不能胜任。” 六科的言官有些懵了。 “吏部左侍郎贾大人呢?” 贾泳面色微微一怔,躬着身体,一脸正色的道:“臣也不能胜任!” 以前,此子当御史时,就敢弹劾自己的部堂,不讲官德。 如今成为首辅,更可以肆无忌惮的弹劾他人,想要对付严成锦,只怕还需等他失去新皇的宠信。 严成锦微微转头。 看起来大殿中的上三品官员,都在观望啊。 朱厚照斟酌一番,“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就先由老高先担任吧。” 众人:“” 强臣令主 这就是强臣令主啊,自古强臣令主的人,不在少数,像那指鹿为马的赵高,当官当到这个份上,不是祖坟冒青烟,简直是灶王爷骑在脸上保佑啊! “臣谢新皇恩典!”严成锦朝朱厚照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作揖。 两个狼狈为奸的狗东西,百官看着这一幕,敢怒不敢言语。 礼部尚书毛纪开口:“春耕将至,恳请新皇下旨,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光禄寺和礼部举行亲耕大礼。” 两百二十万顷土地分给天下百姓,朝廷再节省,今年也要举办亲耕礼,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礼部操办吧,何时下田,跟朕说一声。” 今日,是严成锦当首辅的日子,要来内阁看看。 李东阳已将书案搬到一旁,留出正中间的位置。 严成锦对坐哪儿没啥兴趣,看见了王琼,一下子来了精神: “王大人,本官今日要去都察院看看,看你的疏奏不多,就劳烦你了。” 你这是睁眼瞎啊 昨日告假下值,韩把一堆疏奏丢到他书案前,林林总总有五十多本。 王琼却不敢生气,笑道:“老夫帮你阅奏,也是应该的。” 反正帮严成锦阅了多少本,他都会写在本子上,就像借钱,总是要写借条的。 百官忐忑的等待,还以为严成锦当了首辅后,会大肆下令整饬。 可等了一月,也不见有动静,还和往常一般,由内阁王琼代为阅奏。 晃眼三月过去,到了皇帝亲耕礼的日子。 大清早,朱厚照穿着龙衮袍,在礼部尚书毛纪的指引下,先告祭了天地,半个时辰后,准备出宫。 百官跟在仪仗后,京城的街道张灯结彩。 不知是不是礼部布置? “那个戴着人笼嘴的官员是谁?” “不知道啊,穿着飞鱼赐袍,可能是个太监吧。” “”严成锦。 他不喜欢参加这种有游街环节的大典,还要受老阿姨点评颜值,李东阳拥有粉丝基础,无疑是最大的赢家,张彩也不差。 到了顺天府选定的耕田。 毛纪带着朱厚照下田,走到一把挂着红彩头的铁犁前,“新皇亲耕十步,就可以农户代天子扶犁了。” 李东阳面上挂着笑意,百官站在田耕上,百姓站在山上,全都张望着朱厚照。 现场气氛一片祥和。 “这般弄虚作假,岂能求得上苍垂怜?朕要自己耕完这亩地。” 严成锦:“” 毛纪:“” 百官:“” 这大冷天的,清晨日光还算暖人,到了午时,就能把人晒得昏过去啊。 他们都穿着厚厚的官衣,而且,总不能在此站几个时辰吧? 毛纪跺脚道:“新皇,祖制就是如此啊!” “不行,朕想耕。” “我等还要回宫阅奏,不如让农户待您亲耕?” “那也要等朕耕完。” 毛纪气急败坏,很不得跳起来一脚踹在朱厚照身上,老子不想伺候你了!你给我滚! 旁边的百官也抓耳挠腮,气得团团转。 这特么是个什么皇帝,天天想着耕地,活该你被人骂昏君啊! 第922章 兑现承诺 “新皇亲耕十亩地也无用。”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一亩地要一日才能耕完,他也不想在此呆一日。 朱厚照回头:“老高,那你说什么才有用?” 李东阳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瞧见此子陷入沉思,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严成锦面上古井无波,道:“殿下可还记得,水稻分雌雄?” 朱厚照:“自然记得。” 谢迁面上带着些许愤然,再不耕田,吉时都要过了,还有心思商讨此事。 严成锦接着往下讲:“臣听闻,有一农户将稻谷分雌雄后,生出的稻子,谷粒饱满,稻杆笔直,不惧邪风,后人称他为稻父。 臣每听到这件事,不由心生敬佩,如今,天下良田已尽归百姓,臣以为,可以效仿。” 田地多了,可以试试杂交水稻。 当年命长宁伯在江南种,未收到零星消息,或许,他压根没让人种下来。 如今,良乡理学院的工程师已经有很出色之人,吃饱饭没事干,可以琢磨种田,没准能不断驯化水稻的基因。 百官陷入沉思。 严成锦不会无的放矢,难不成分了公母后,真能种出这样的稻子来? 朱厚照满脸认真:“老高,你说朕要如何种?” “在湖广和云南布政使司,各给良田千亩,户部拨给靡费,下旨命令工程师培育。”严成锦道。 总感觉此子是变相向朝廷要银子,王琼皱眉:“严大人,工程师不是朝廷官员,岂能拿俸禄?” 李东阳等人面色一转,颔首赞成。 工程师向来由良乡商会发银子,如今伸手向朝廷的国库。 “王大人所言不错,可若良乡商会归于朝廷呢?” 严成锦一句话落下,仿佛大石激起千层浪花,嘈杂声一波比一波高。 当初隐瞒,是不想百官打良乡商会的主意,伸手要银子。 而且,良乡商会的商贾也未必会赞成。 一旦公布天下,必将引来百官的请乞,要支给各部靡费。 可如今,他当上了首辅,可以决断请乞疏奏。 更重要的是,他当了首辅,手握都察院和唐宋大军,又有良乡商会,可以与朝廷对抗。 作为成熟的大学士,要懂得自削。 当初答应太上皇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否则,太上皇恐怕会睡不安稳吧? 王琼瞳孔猛地一缩,声音像瑟瑟秋风,颤抖的让人有些听不清: “严大人说,良乡商会归于朝廷?” 张升紧张的看着严成锦,显然不相信,此子会有这么大的胸襟。 坊间传闻,良乡商会可与三大商帮比肩,不知会有多少银子! 严成锦不慌不忙的道:“这是本官向太上皇承诺之事,自不会反悔,只是,良乡商会要归于都察院的经济司。” 李东阳忽然想起,太上皇准许良商从宝源局拿银票,不必归还,就猜到了,是那时候与此子做了交易。 百官愤然的看向严成锦。 良商先后争夺了徽商、晋商和粤商的地盘,成为天下第一大商帮,再归入朝廷囊中。 不算朝廷与民争利,此子好算计啊。 良乡衙门。 严成锦坐在衙堂上,王不岁哭丧着脸走进来:“少爷,商会怎么就成朝廷的了,良乡的士绅岂能愿意?” 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啊! 这是他的心血,他还指望做下任会长。 以后当良商,还能不能赚到银子,都是未知数。 张贤站在旁边,一副垂头苦思状,他在良乡做官多年,与朝廷的官员见识全然不同,能猜到严成锦的意图。 良商富可敌国,百姓日益对良商有所依赖,再过十年,良商会有多么庞大,他也不敢断言。 若揭竿而起 以严大人锦谨小慎重的性格,把良商交给朝廷,也不奇怪。 严成锦端起茶抿了抿,然后带上人笼嘴,道:“你将良商的商贾寻来,商议退会一事。” “少爷,您说退会?” 王不岁顿时紧张起来。 朝廷似乎没有收纳商贾的先例,否则,也不会在士农工商中,把商排在最末尾。 见他不明白,严成锦微微抬头,眼神示意王不岁过来。 半刻钟后,王不岁眉开眼笑的跑出去安排。 良乡衙门,入股的士绅陆续入座,面上皆带着紧张之色。 传闻,要将良乡商会归于朝廷,他们关心以后还能不能按股分银子? “张大人,谢会长,我等替商会出钱出地,为何不先告知我等一声?!” 士绅们重重点头,面上露出愤然。 谢玉有苦说不出,在下也是刚知道啊!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张贤,估计张贤也不敢,这是严大人的决定吧? 张贤却不置声,任由士绅说下去,衙堂反倒安静下来。 “诸位想退出商会,本官自会退给入股的银子,有谁要退?” 这些士绅,承了良乡商会的好处,每月坐等分银子,对良乡商会并无作用。 如今,良乡商会也不缺他们。 一时间,士绅们都懵了,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商会能赚银子,全凭那些工程师折腾的新玩意儿。 以及朝廷中的那个官员。 “张大人误会,我等就是想问问,今后还能不能分银子?” 其中一个士绅有些难为情的看向张升,不由抬头问。 “自然能,不过,尔等入股能分到银子,为固定之数,有异议者,可以退会。” 良乡商会的买卖越做越大,按股分,分到银子越来越多。 可按固定数目分,不管做多大,都是分到相同的银子。 张贤觉得很合理,这些是士绅收到的回报,早已超过当初成本的上千倍。 如今更是不出钱不出力 “张大人,这不合适吧!”一个士绅勃然大怒,站起身来。 “来人,让他画押,然后丢出衙门!” 几个衙役冲上来,不由分说的把那人手掌,按在退会契书上。 那个士绅刚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后悔,尽管哭嚎也无用。 周围的士绅们噤若寒蝉,全部闭上了嘴巴。 严成锦抬眸,张贤狠起来,是敢在皇帝面前上访的人,岂会怕这几个士绅。 “张大人,我、我愿意!”一个士绅率先站起来道。 “我也愿意!” 一时间,所有的士绅全都赞成,写了一封几十人的联名契书,又签字画押,再签三份不同的契书,反正签就对了 傻子才不愿意呢! 不愿意也没用,张贤代表朝廷,天下都是朝廷的,上哪儿说理去? 张贤一份份逐查阅,确认签字。 “今日不管饭,大家散了吧。” 等士绅颓然散去,他才转身走进后堂,“严大人,都在这里了。” 第923章 开个价钱吧 华殿, 萧敬快步走进来,对着太上皇弘治作揖:“太上皇,严大人将良乡商会交给朝廷了。” 良商的银子,几乎堪比一国夏税。 如此多银子,严卿家白白送给朝廷,太上皇不禁感慨几声:“严成锦是顾命之臣啊,寡人没有看错他。” 他家中早已不知贪了多少银子,听闻地契叠起来,比朝廷的疏奏还多。 萧敬嘀咕几句,茫然抬头道:“爷,他在外头等您召见呢。” 此时,大殿外。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将良商交给朝廷,朝廷可以通过良商掌控经济。 明末衰败,其实与朝廷无法接触经济有巨大关系,朱元璋告诫不能与民争利,既保护了百姓,也害了后世子孙。 朝廷不争,官员私下争得盆满钵满,空话罢了。 萧敬走出来,笑吟吟:“太上皇宣您,听说严大人升了首辅,恭喜啊!” 严成锦掏出一粒碎银子,塞到萧敬手中,“你再说几句。” 咱不过是礼节性恭喜,你特么搁这儿侮辱谁呢?咱差你一两碎银子。 萧敬笑容僵硬:“严大人快进去吧,太上皇在等您。” 走进渊阁中,严成锦就看见太上皇站在一张大宣纸前,用颜料涂涂画画,与上一世的退休艺老头也没什么不同。 “寡人看厚照的画,能卖银子,也想为国库赚些银两。” 我又没问你,你解释那么多本官很尴尬啊还要拍你的马屁,严成锦躬身:“太上皇心系百姓,是万民之福。” 太过精心设计的马屁,听起来反而不自然,严成锦深思熟虑下,套用了最通用的体。 太上皇面上露出笑意,“你来找寡人作什么?” “良商归于朝廷,臣恳请太上皇,留下士绅的银两。” 严成锦递上一本册子,说送给朝廷,自然不是全给。 太上皇弘治微微皱着眉头,“你的银两,为何这般多呀?” “当初良商建立时,无银子做买卖,臣用家父的稿银,全部投入商会中,几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臣才占据了大头。” 严成锦声音颇有砸锅卖铁,卖房创业的心酸。 太上皇弘治的鼻子微动,眼眸中浮现薄雾,轻哼一声,“寡人只是问问。” 虽然此子有夸大的嫌疑,但当初,他将银两投入商会,却是真的。 锦衣卫都记着呢。 严成锦抬眸:“太上皇准许?” 朱厚照好说话,只等太上皇赞成,就能靠良商吃几十年了啊。 府中有多少银两,他也记不清了。 但有源源不断有银子流入,他更安心。 太上皇弘治颔首点头。 “还有事?” “太上皇这画卖不卖?” 上一世,听说皇帝的屎盆子都卖了一个亿啊。 他画的是繁盛京城,颇有清明上河图的样子,姑且叫小清明上河图吧。 太上皇弘治闻言一喜,“谈银子生分,寡人可以赐给你,但既然严卿家开口了,就开个价吧?” “”严成锦。 他抬头看了几眼,陷入短暂的沉思中,“两千两。” 太上皇的笑容渐渐僵硬,心情跌落谷底,眯着眼睛问:“那逆子的画卖一万两,寡人的画只能卖两千两,你看上寡人的画技?” “非也,太上皇和新皇的画不相伯仲,只是新皇画的百官追逐图和哭谏图,天下只有一幅。” 要不是有皇帝光芒加持,这画不值银子。 朱厚照常年绘画,又天资聪颖。 而太上皇常年阅奏,虽鉴赏水平高,但动手能力弱。 画技若以满级十级来算,他给朱厚照八级,太上皇弘治二级。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物以稀为贵,“寡人画好了,就差人送你府上。” “谢太上皇,这边空白也画上,臣怕亏了银子。”严成锦手指向旁边的留白。 “”太上皇。 见此子一脸凝重的神色,也不似在开玩笑,叱责的话到嘴边,又改为:“寡人自有分寸。” “臣还想求一幅后宫佳丽仕女图,不知太上皇有没有兴趣” “滚!” “是。” 翌日,奉天殿。 严成锦从胸口抽出一本册子,“这是良商的储备银两,还请新皇过目,共有六百九十七万余两。” 张升听到这个数目,眉头不由动了几下。 才开春就有六百多万两,简直富可敌国啊! 周遭的番国,恐怕一年也没有这么多税银,想不到严成锦竟愿意交出来。 朱厚照看了几眼,浑不在意的递给谷大用,这些银两与他无关。 又不能自己花。 李东阳接过册子,看见六百多万两银子,一阵头晕目眩,“年年有这么多银子,为何要交给经济司?” 百官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这笔银子充入国库,比留在都察院的经济司强,要银子需上奏本,严成锦的批条恐怕会很繁琐。 “若只是几十万两,尚且能如此处置,可动辄上百万两,没有户部核算,如何敢放心?” 王琼面色红润,一副商量的模样笑望严成锦。 严成锦道:“这些是留作调控国库的银两,除非,诸公让银票贬值?” 大殿中的所有人愣住了。 此事非同小可,银票已经普及至海外,一旦贬值不知会遭受多大损失。 王琼笑眯眯的道:“下官只是说说。” “按老高所言,将良商纳入都察院经济司,账目送户部一份。”朱厚照一脸认真道。 这个办法倒是解决了百官担忧的问题。 都察院和户部可以相互监督。 银子放在都察院仓库和放在户部仓库,也没什么不同。 大海上,海波不停翻涌。 船头,甲板上。 不知是几月了,刘瑾记得李兆先教他看过天象,这贼老天,几日不见星星。 “刘哥,没水了。”钱宁苦着一张脸。 黄金岛上的粮食贫瘠,不像京城出发时,能备满船舱,如今连水也没了。 “命人将木桶搬出来,要下雨了。” “刘哥咋知道?” 这天黑似砚台,刘瑾能断定快要下雨了。 夜里,果真有暴雨卷袭,只是,光有水也撑不了几日。 刘瑾不吃不喝,倒是能抗住十几日,眼下这些人不抗饿的人,只怕七日也活不了。 底下的将领暗骂,肯定是航向偏了,这太监胆子真大,没有阴阳官也敢出海。 次日清晨,钱宁饿得双眼发白,“刘哥,咱要是死了,您别浪费。” “不用招呼,咱是厨子,又不会客气。” “”钱宁。 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刘瑾转动着单筒望远镜,一片绿色出现在单筒望远镜中,随即,是白色的沙子和褐色的礁石。 饿昏眼了? 再看向单筒望远镜,还是一样的景象。 “有岛!” 第924章 臣想要一个官 “大人,南北直隶的官道修成,可否要派御史巡视?” 方学递上一本泛黄的疏奏。 南北直隶的直通官道修了几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又只在农闲时修建,如今才全部修成。 严成锦翻开疏奏,看了几眼后,来到东暖阁找朱厚照。 朱厚照正坐在御案前,面前摆着几本疏奏,他耐着性子一边翻阅,一遍斗蛐蛐,心不在焉。 谷大用瞥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准备小眯一会儿。 “新皇,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见左右没有大臣,直接将疏奏放到御案前,“南北直隶的大官道修成,需派御史巡抚沿途钞关。” 漏了一关,不知会损失多少银子。 而且,沿途要设立交警,即分巡道和兵备道,布置桩点,需仔细观察过地形和距离。 “臣举荐方学亲自前往。” “那就让方学去吧,老高,近来都察院可有趣事?”朱厚照闷闷不乐,正是春光明媚的五月,他却被关在宫中。 严成锦深吸一口气,给朱厚照打气道:“还有八年太子就能登基,新皇不可气馁,臣想跟新皇要个官。” “什么?”朱厚照来了兴致。 “传俸官,工部五品郎中。”严成锦开口。 “准了,不过你要这官职做什么?” 朱厚照从御座上站起,朝严成锦走过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嘴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露出微白的牙齿。 一旁的谷大用差点没噎死,直接封五品官啊。 “臣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一物,兴许可令天下升至二级盛世。”严成锦从胸口抽出一张图纸。 朱厚照努力又认真的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何物。 “老高,这是什么?” “臣也不知道,梦中它可驮千金重物,亦能当坐骑,日行三千里,若良乡的工程师能做出来,臣想请乞,敕封工部五品郎中。” 朱厚照顿时精神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图纸上,可他从未听说过这种坐骑。 “真有这种坐骑?” “臣也不敢断言,但愿是有。” 严成锦估摸着,也不算太高深的技术,花了三五十年,良乡的工程师总能做出来的吧? 上一世,那东西出现时,世界背景也算不上发达。 谷大用跑去吏部传朱厚照的旨意,一时间,此事就传遍了各部值房,直接封五品官员? 不少官员已是在暗骂朱厚照昏庸。 “什么东西能值五品官?”李东阳疑惑。 “下官也不知,只是从吏部听闻。” …… 出了宫后,严成锦坐上马车,来到良乡理学院。 命宋景将工程师全部召集起来,上千名工程师交头接耳,齐刷刷看向台上。 “谁能将此物做出来,升为良乡总工程师,免除科举,敕封工部五品郎中。”张贤手中拿着皇榜,扫视下方。 良乡的工程师们一片沸腾。 考中状元,也才是从六品,若无特殊的际遇,想升郎中还需要几年,眼下有一物能直升五品官员。 工程师们本就对折腾新鲜的物件,极有兴趣。 如今,不仅能升总工,还能得朝廷的五品敕封。 “大人,究竟是何物?” 其中一个青涩的工程师忍不住问道,这是平白无故给人升官啊。 “尔等可曾见过家中煮米饭?锅中的米若是沸腾,就会把锅盖顶起来。”严成锦适时开口。 君子远庖厨被误解后,兴许很多人都没进过庖房。 宋景凝视着图纸上的图案,朱厚照走到他面前,“小宋师傅,你要多久能做出来。” “臣看不懂此物,不敢妄言。” 严大人画的图纸没有尺寸,也没有任何标注,说是一幅画也不为过,但他不知道的是,连严成锦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 若知道尺寸,严成锦就自己动手了。 回到府中,锦衣卫就上前禀报道:“严大人,太上皇召您进宫。” 严成锦眸中微动,不必问也知道,是为敕封五品传俸官一事。 坐上马车,来到文华殿。 大殿中,一幅京城盛世图挂在中央,正等着颜料吹干,旁边站在两个小太监,显然是受命看守此画。 太上皇弘治端坐在御案上,“寡人听闻,你请旨封五品传奉官?” “臣做了一个梦,梦见此物对朝廷和天下百姓,颇为重要,才下此重金悬赏。”严成锦毫不迟疑的把梦中景象,说了出来。 太上皇弘治担忧严成锦开传俸官先例,一脸正色: “究竟是何物,有何用处?” 一叶落而知秋意。 他显然知道,此子要有所谋划了,天子上达天听,通过天象和梦境来接收上天的旨意。 更遑论,此子是人瑞。 故而,太上皇弘治对严成锦的梦十分感兴趣。 “召钦天监监正来。” 太上皇,你要不要这么认真。 严成锦不敢抬头,眸中微动思索着策略,皇帝对这等事都很在意,封建愚昧啊。 半个时辰后,周正听完严成锦的讲述,满头雾水。 “身躯似长龙,下盘千百足,一日行千里,驮物万千石……臣、臣从未听说过,如此奇怪的梦,臣要回去查查……” 周正满头大汗,该不是严成锦这家伙瞎编的吧? 翻遍周易,也不见有相似的梦境啊。 “是凶,还是吉?”太上皇弘治微皱眉头,对周易有些了解,此子的话简直不着边际。 连他这样见识渊博,博古通今的人,也想不出头绪来。 “是吉,臣有七成把握。”严成锦抬头道。 “你将画带走吧,寡人与周卿家有话要说。” 看来,太上皇对此十分重视啊,严成锦并未多说什么,带上画走出大殿。 等严成锦把画收走后,太上皇弘治才看向周正:“是吉,还是凶?” “臣有一句话,不知……” “但说无妨!” “臣以为,是严大人为封传俸官,胡乱编造,世上岂会有这般神奇之物,可驮万千石。” 周正心中笃定,真有这样的东西朝廷会不知? 还要马干什么? 萧敬犹豫了片刻,才抬头望向太上皇弘治:“爷,内阁哪儿?” “暂且不用理会,寡人看看,此子究竟想做什么。”太上皇弘治有股莫名的预感,此子会令他意外欣喜。 ( 第925章 好消息 一片岛上,海浪拍打礁石。 周围是崇山密林,大船停留在距离海岸百步的海边。 “刘哥,两月后就能到京城了啊。” 钱宁虽不知这岛名,可这岛上藏有一群倭寇,说着倭人的话,想必是岛国周遭的岛屿。 刘瑾面上微喜,把倭寇的粮仓翻了个遍,搜出不少银子。 “没想到,还立了军功。” 这里是一座孤岛,他也不确定是岛国还是松江府的岛屿,但能有倭寇,必定距大明很近。 若遇上商船,问个路就简单了。 京畿,官道上。 定国公徐光祚双腿夹着马背,闭目静思。 他在西域外,看见王守仁率领唐宋大军,关键是他还被王守仁忽悠走五万兵马和一万石钱粮。 这可如何向朝廷交代? “真是愁死老夫了!” 这王守仁去游学,怎么就当上了唐宋的主帅,这游学有些厉害了啊。 班师回朝以来,徐光祚三日薅一次头发,脑袋都快薅出两个,就是想不到如何向朝廷交代,若说都战斗死了,身后的几千人也不是瞎子。 虽然,他们没见到唐宋的主帅,可也亲眼看见,他借兵给唐宋。 “爹,你怎么秃了?” “爹愁啊,上当了,这可如何向朝廷交代啊。” 徐光祚似是回答儿子的话,又似是喃喃自语,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见见王华,官的脑子好使,兴许能帮他出个主意。 两日后,一队兵马抵达京城外。 徐光祚命人进宫禀报,他本人则是去了王府,走进庭院时,就看见王华在正堂品茶。 “德辉兄,许久不见啊。” 王华微微抬眸,望着正庭院中的大嗓门,“定国公回朝了?怎么不先入宫缴旨?” 定国公出征两年有余,也不知道他打到哪儿去了,杳无音讯。 如今,却冷不丁的跑回来了。 “你们都下去,传本国公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正堂!”徐光祚摆摆手,亲卫将管家和丫鬟全部押出去。 这是你的府邸,还是老夫的府邸? 王华懵了啊! 等关上门,徐光祚转头看向王华,接连叹了几口气:“德辉兄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见他一脸凝重,王华放下茶盏:“下官不挑,国公请讲。” “好消息是,本国公在西域,遇到了王守仁。” 王华眼睛死死看着徐光祚,闭住嘴唇,许久后才道:“当真看见我儿!?” “德辉兄莫高兴太早,兴许没看见更好,如今,他已经是唐宋的将军,本国公受他蒙骗,借给他五万兵马,这如何是好?” 王华神色僵硬,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德辉兄不要误会,我徐某人不是来威胁你的,我借了五万兵马给王守仁,如今也不知被他带到哪儿去了,就想请你,帮忙想一计。” 徐光祚面色潮红,越说越上头:“徐某人虽是一介武夫,不敢忘记忠义二字,德辉兄若是帮我,我定会嘱咐徐家后代子孙,不忘德辉兄恩情。” 果然,如老夫所料,我儿岂会平白无故辞官? 定是被严成锦唤去了西域。 王华叹息几声:“你去找严成锦吧。” 徐光祚有些疑惑,官的脑袋就是捉摸不透,去找严成锦做什么? 可不等他说什么,王华已打开门,挥手送客。 说起来,徐光祚和严成锦也有些交情,出了王府直奔城西去,来到那座破旧的小院前。 除了藤蔓长出瓜果,并未有什么变化。 “定国公徐某人登门拜访。” 门子看了眼府门外,连忙跑去给严成锦报信:“少爷,定国公来了。” 不多时,正堂。 徐光祚举起茶汤大口饮尽,转头看向严成锦,稍稍犹豫,后下定决心: “贤侄啊,我在西域外看见王守仁,此子狡猾,说借兵打突厥人,谁知便不还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严成锦已是首辅,又与新皇沆瀣一气。 这年头想封国公,可没机会了,若得他相助,说不定真能给自己脱罪,保住国公的勋爵。 “定国公进宫,如实向新皇禀报。” 严成锦想了想,没想到王守仁会借徐光祚的兵马。 看来,与神圣罗马帝国交战,要打上几年了。 徐光祚有些忐忑,道:“新皇重马政,本国公无故折损五万人,这” 朱厚照不似太上皇那样宽仁,会念及旧情。 没准一拍御案,就把他的国公之位摘了。 “定国公可有金牌?” 翌日,大清早。 “新皇,定国公徐光祚求见。” 朱厚照看向大殿外,眸中露出思索之色,昨夜,老高派人入宫通报,不必徐光祚说,也知道是何事。 “臣在西域,擅自做主,借了五万兵马给唐宋,求新皇降罪。” 徐光祚微微抬眸,把攻打奥斯曼的过程,全部说了出来。 严成锦沉默不语。 李东阳看了眼他的后脑勺,略微沉思。 吏部给事中许赞开口:“定国公怎能借出兵马?” “唐宋先是要了大同叛军五万,又借边军五万,臣以为,当派人去唐宋查查。”礼部给事中罗疑惑。 百官看向徐光祚。 擅自借兵,不向朝廷上疏,闯入西域,按律该夺去兵权,削爵为民。 只是,还不等百官开口,徐光祚已经跪在大殿上。 “奥斯曼是大明和唐宋共同的敌人,唐宋出兵清剿,是好事,臣才借兵。” “愿归还一块免死金牌,望新皇开恩。” 如严成锦所言,此事需他付出一些代价,以堵住官的嘴巴。 新皇若想赦免他,就会收走金牌。 朱厚照有许多事想问,可在朝堂上不那么方便,“此罪按律当砍脑袋,朕收你一块金牌,解去兵权,诸公还有事要商议吗?” 保住了国公之位,徐光祚心中大喜。 百官相互看了一眼,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 张升皱眉道:“既是借,应当要归还,且唐宋如此欺骗我朝将领,当下旨向国王问罪!” 大殿中,沉默了片刻。 严成锦道:“张大人所言有理,还请新皇下圣旨降罪。” “嗯,朕一会儿就下旨,退朝吧。”朱厚照摆摆手。 百官哑口无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第926章 举荐 百官退去后,朱厚照转头看向严成锦: “老高,真下圣旨去唐宋?” 礼部要安排仪仗,派使臣随同出使,他舍不得银子。 “新皇随意,不过,臣有另一件事,要与新皇商谈。” 严成锦微微抬眸,下不下旨无所谓,朱厚照不讲帝德,诸公对这厮耍赖已经习以为常,说好的勤政,也从原来的四个时辰,缩减到三个时辰。 反正只要脸皮厚,诸公也没招。 朱厚照眸中微亮:“什么?” “清查黄册人口,藩王多已迁离中土,兴许会带走封地百姓,且上一次清查黄册,已是五年前,该清查了。” 清查黄册要动用举国之力,耗费人力无数。 但严成锦从上一世而来,知道人口普查的重要性,可以查出男女比例,各地人口分布程度和老龄化等状况。 治国的政策,就是从这里得来,且藩王带走了大片百姓,需知百姓分布,以便合理引导农耕。 “父皇在位二十三年,也不过查了三次,我至今已查了三次,你又要查黄册做什么?” 可转念一想,朱厚照眸中光芒渐渐亮起。 不知这些年的善政,令百姓的人数增长到了什么地步,如是要翻一倍,就是 “谷伴伴去内阁传朕旨意。” 内阁值房, “还不见新皇的圣旨来,我等是不是要催一催?”张升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却摇摇头,新皇是唐宋的奸细,又怎会下圣旨? 这时,小太监走进值房中,把圣旨放在李东阳的书案上,转身小跑出去。 新皇登基后,连同太监也变懒了,圣旨都不带念的。 李东阳捡起圣旨瞧了瞧,“新皇要清查黄册。” “清查黄册好,就是有些费靡费和耗人力。”谢迁颔首。 黄册通常四年一查。 但彻查黄册需动用举国之力,有些皇帝在位时,只查一次黄册,如仁宣之治的促织天子朱瞻基,十年一次。 为的是不耗费民财,官府也无需遮掩行贿。 “新皇登基至今,已查三次,可否太勤快了些?”王琼哭丧着脸,有些委婉的反对。 从担任内阁大学士以来,他开始有了黑圆圈,而且越来越重,看疏奏都有重影了。 若让他再清算黄册人口,兴许离为朝廷尽忠也不远了。 他有些害怕。 “新皇的旨意,诸位不知为何吗?传去户部吧。” 李东阳喟叹一声,朱厚照下旨的事,去请乞也无用。 谢迁和韩得等人交换眼神,想起与新皇的赌约,人口,田亩和国库存银翻一倍。 如今,扩张唐宋和岛国之地,田亩之数已达成。 发现黄金州后,国库的储银,也迟早会达成。 只剩下人丁了! 吏不敢怠慢,火速送去户部的值房。 王琼迁升内阁大学士后,户部尚书一职空缺,接到疏奏,户部右侍郎乔宇微抚着胡须。 “新皇和诸公的赌约,要将黄册人口翻一倍,只怕这人口不好查。” 听说,寿王迁移到西域的封地,带走了近万百姓。 几十个藩王,兴许要带走几十万人,甚至更多。 “严大人升任首辅后,户部迟迟不选尚书,只怕”另一个主簿颇有深意的开口。 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显然是严成锦想安插自己人。 而如今,能任户部尚书的两人,分别是工部左右侍郎,宋景和谢丕。 乔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且不论他想如何,本官也要争一争!”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翻开顺天府的黄册,郑乾带着一人走进来:“大人,谢大人到了。” 谢丕有些茫然,朝严成锦作揖:“不知严大人找下官来?” 抛开官职不谈,仅凭严成锦创立的理科,给理学院诸多图纸,就让他由衷佩服。 “想举荐你,任户部尚书。” 让朱厚照查黄册,一来是为摸清天下人口,看男女成婚状况,做政策调整。 二来,是为推谢丕任户部尚书。 乔宇与蒋冕属一类人,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户部这等重要的财阀部门,严成锦不想他任尚书,阻碍变革。 谢丕道:“下官资历尚浅,恐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朝中比他资历老的侍郎,大有人在。 若严成锦推举他,只怕会担上结党的罪名。 “张贤比你果断,从不问本官缘由,朝廷以达为先,不必在意,本官自会将黄册送你一份。”严成锦道。 谢丕心中微动,接过顺天府的黄册后走出执值房。 从朝廷命人清查黄册,已过去了一个月,各府州县陆续将黄册数目,先送到都察院值房,再分抄给户部和工部一份。 乔宇坐在官帽椅上,右手将账目拿起来,看向送黄册的吏: “为何先送都察院!” “首辅大人的旨意,下官也是听命行事!”吏暗自嘀咕,这的确不合规矩,可他又能如何? 猜中了。 此子果真是要让谢丕和宋景中的一人,任户部尚书,老夫也要快点把黄册人口算出来,不然,户部的尚书之位,要被二人抢去了。 吏户礼兵刑工,吏部和兵部,都是此子的人! 若再加户部 乔宇心中微动。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乔大人,黄册人口算出来了,新皇召六部去东暖阁议事。” 算出来? 乔宇愕然的抬头,放下手中的算盘,“本官算术不慢,加之各司主簿,也才算完十二个布政使司,谁能比本官快?” “是谢大人。” 东暖阁, 李东阳抬头望着朱厚照的册本。 朝廷下了不少善政,不知人口是涨了,还是跌了? “新皇,不知黄册上人丁总数为?”张升看着朱厚照,永乐年间有六千五百余万人,到了宣德年间,只剩五千余万人。 人丁是会衰落的。 诸公才面色紧张又期待。 朱厚照并不回答,翻来翻去,领诸公颇为心烦。 乔宇大步走进大殿,对朱厚照行礼后,又看向谢丕:“听说谢大人将黄册算出来了?” 谢丕点头:“本官和宋大人核对过,人丁数目为,一亿八百三十七万四千九百二十七人。” 李东阳怔住了。 先皇最高时,是永乐元年,有六千六百余万人,从未冲破八千万。 “如此多人丁?”张升蹙眉,有些不信。 王琼笑眯眯道:“本官也想问问,谢大人是怎么算的,本官记得一次,还不足八千万人呢。” “算了隐户和孩童,王大人可以对照账目。”谢丕从袖口抽出备份。 王琼翻看了几眼,只见每一笔账目都写得清清楚楚。 忽然,一道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臣举荐,谢丕为户部尚书。” 第927章 升迁 谢迁愣住了,此子查黄册是为举荐我儿? 如此一来,他不好劝谏,诸公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迟疑。 张升愣了片刻,想起了张彩和严恪松,两人在六部中,与严成锦皆有瓜葛,站出来一步。 “谢丕方升工部侍郎不久,要无功升尚书?” 清算黄册,是官员分内之事,好比日常批阅疏奏。 难不成每清算一次黄册,要敕封一次? 礼部尚书毛纪点头:“严大人将黄册送去工部一分,工部算是越俎代庖,按理当治罪才是。” 高皇帝曾下律令,不可越权。 工部清算户部之事,本就不合规矩,不治谢丕的罪,就是开恩了。 六部几个大臣微微动容。 严恪松只得干咳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本官举荐谢丕,是因乔大人的数目存疑,张大人不妨对对?” 小太监去户部取账目来,张升对照两人河间府的黄册,发现有许多不同之处,谢丕的数字要比乔宇大一些。 “这是?” “乔大人,恐怕没将流民的数目算入内。” 乔宇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以往清算,只将各府州县的人数,加个总和,谁没事管隐户的人数。 “黄册有纰漏,臣难辞其咎。”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那日亲耕礼,朕就知道你们喜欢弄虚作假,你们还不服气。” “……”诸公。 遇上朱厚照,多大功劳的贤臣也会被挑出刺来,李东阳虽有些不忿,微微蹙眉后,也就不生气了。 昨日,严成锦已经看过黄册,作揖道: “百姓分到田地后,不再来城中做长工,力役的数量,不足以供给坊间的工坊,臣想发放长期的堪合,招周遭藩国百姓,入大明做力役。” 黄册上,各种户籍的人口数目,清算得很清楚。 匠户越来越少,农户越来越多,随着生活越发富足,资本萌芽加速,短缺只会更严重。 从小国引进大批力役搭桥修路,充入工坊,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要借多少人?”王琼问。 弘治年间时,从朝鲜、暹罗和琉球等国,借了二十余万人兴修大运河,免了百姓的徭役。 诸公尝到甜头,这次没反对。 与女真掳汉人做奴隶相同,只是,朝廷更宽仁,按正常的价钱付给藩国的百姓银子。 “越多越好。”严成锦道。 封建社会最值钱的,不就是土地和人口。 大明如今最缺乏的,是劳动力,朝廷抽调班匠和力役去三座船厂。 东暖阁耽搁大半年,也没有修缮。 若要兴役,腾不出人来,只能向农户征徭役,而资本渐渐萌芽,需大量力役投入工坊中。 从藩国抽调百姓,是较为明智的,在上一世,称为代工。 …… 汉城, 望着门外,程敏政心中嘀咕,自上次后,贤侄又有将近一年未曾来书信了。 “若一月内,再无朝廷书信来,你二人便回京,准备科举。” 梁小一和梁小二相视一眼,早想回京城看看,朝着程敏政作揖。 “学生谨记师命。” 两个白眼狼,也问为师为何不回,程敏政气呼呼正要坐下,却见管家送了信来:“老爷,京城的。” 程敏政打开看了几眼,胡须激动颤抖,渐渐露出喜色。 当即命人备轿,去了景福宫。 寝殿中。 晋城大君今日穿着五爪紫龙袍,头戴黑色冕冠,端坐在寝殿中央,略有王者之威严。 “大明向朝鲜百姓开放堪合,还请大君将圣旨,昭告天下。” 议政府的官员平日慈眉善目,今日却面色严肃,因为程敏政来面圣就没好事。 “大明朝廷刚抽调军队,又要调走百姓了吗?” 六曹官员义愤填膺。 大明抽调走百姓,田亩荒废,朝廷还向谁征税?这几年,得益于大明的商贸,朝鲜也渐渐繁盛。 这道旨意,像是一盆冷水。 程敏政却道:“本官只是奉旨通报大君一声,不日,要返回京城。” “恩师要回京了?” 程敏政是贤臣,这几年一直暗中帮他处置政事,朝鲜和大明的官制和习俗,大抵相同,给他许多良策。 如今,这样的贤臣,要回大明了。 “本官是汉人,自然要回归朝廷,至于这封旨意,大君自行定夺。” 守了十几年,终于可以回京了。 严成锦当初答应他,若回京城,可以封官职,不知能不能入阁? 晋城大君有些恳切,身体微微站起:“恩师可否再辅佐我十年?” “不成,这次本官定要回京。” 程敏政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心头一横,果断说了出来。 他刚来朝鲜时,京城的官道还是黄土路,如今已铺上青石,两旁的商铺和楼阁,仿照大明的京城。 颇有一副繁华的景象。 近些年,朝鲜得益于大明,一片繁盛,晋城大君会成为史上一代贤明的君主。 三日后,程府门前。 程敏政带上仆从和家什,晋城大君赐给三车宝物,坐上马车,在门生的护拥下,缓缓离开京城。 “立一座祠堂,塑程师傅的泥身。” 不远处,青石道上,晋城大君目送程敏政的车马渐渐远去,淡淡道。 议政府和六曹的官员微微一怔,诧异道:“程敏政是大明官员,岂能为他立祠堂?” “程师傅在此布道多年,天下读书人受其恩惠,立祠堂又如何?” 这时,礼曹的官员站出来一步:“大君,使臣还活着……” “……那先封此地。”晋城大君。 ……… 京城,朝会散去。 严成锦拦住自家老爹:“爹,孩儿有事要与你商议。” 严恪松愣住了,左右看了几眼,只见百官投来古怪的目光。 自古以来,儿子的官比爹大,也就这对父子了吧? 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严恪松不禁老脸一红,可成锦找他商议,一定是大事,而且是兵部方面的大事。 严恪松想了想,把严成锦拉到无人的拐角:“你说。” 严成锦沉吟了片刻,见左右已经无人,便开口道:“很快,儿就要整饬兵部,特意与爹说一声。” 严恪松愣了一下,终于轮到兵部了啊,手有些不知所措。 “爹觉得兵部很好呀,无要整饬之处。” 突然听到儿子这般说,他心中总是有些发毛,成锦一旦动手,就是大事,不知他又暗自谋划了多久,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严成锦暗自摇头,老爹果然是属于路人命格,还有待提高。 “此事颇为很重要,爹随我去值房一趟。” 第928章 进宫 走到都察院值房, “爹为何不坐?”严成锦看向老爹的双脚,似乎颤抖得有些厉害。 严恪松本来是不害怕的。 可是严成锦把衙役遣散,关上值房的门,又把窗户放下,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你不会想把爹送进去吧?” 严成锦见他一脸凝重,就知道老爹以为他要写弹章,看来不说出来,老爹不会安心。 “儿想整饬兵部,增海上总制。” 大明的水师,本来有总督,但在天顺年间被裁撤了。 至今,在江南之地没有两广的总督。 历来,兵部的重心在河套,设立三边总制,轻视海上水师,但今后,朝廷的海上活动会愈发频繁,需像三边那般,设立总制。 “原来是此事,你记得朝中的惯例吧?只有总督。” 严恪松走到茶桌旁坐下,呷了几口茶水,定定心神。 沿海的卫所散乱,不似九边,有清晰的编制,一个守将能调动数十个卫所,如臂指使。 “所以,儿要增加总制,爹上疏向新皇请乞。” 这是兵部的事。 让出一份功勋,也方便今后老爹入阁。 “若是寻常的事,爹还能向新皇上疏,你要新增总制的官职,只怕爹上疏后,也会遭官抵制。” 九边要抵御外患,又远在边陲,控兵多无妨。 沿海要设总制,掌控兵力多少,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而且,江南是繁华之地,一人握着这么大的兵权,不怕造反吗? “爹所言有理,只是儿已想到,只管上疏即可。” “”严恪松。 在值房中一直踱来踱去,才在旁边的书案旁坐下。 “爹试试,成锦啊,你若是变制累了,不妨换个爱好,比如多娶几房小妾?”严恪松尝试转移儿子的爱好。 “儿不累,多娶几房小妾才累呢。” 严成锦又在值房中,与老爹反复推演一二,严恪松从都察院出来,已经快要接近午时。 华殿。 “小严大人就是这般跟老严大人说的。”叶准朝太上皇弘治躬身。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睛,本想打听严成锦的那个身似长龙的事,没想到,却打听来了这事。 “朝廷设总督,是何时?” “景泰年间,于谦任兵部尚书,彼时岭南用兵,于谦请旨设立两广总督,还有马昂,在英宗时任兵部尚书,前往两广之地赴任总督。” 总督和总制不同。 如三边总制掌控的兵力,足有四五十万兵马,两广总督通常在十余万,没有设总制的先例。 “严卿家为何如何注重水师?”太上皇弘治自顾自地的道。 “爷,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萧敬小声的试探一句。 太上皇弘治摇摇头,他退至后宫不理朝政,此时也不会再站出来,除非 大明要亡朝。 东暖阁, 朱厚照忽然勤政,让内阁和六部大臣抱着疏奏来见,不限时辰。 李东阳几人欣喜若狂,各自抱着一摞疏奏来,排队等候禀报,唯独严成锦手上空空,宛如是来凑数的。 “诸位师傅,就先从兵部严师傅开始吧。” 排在最前面的李东阳面色僵硬,好像哪里不对劲。 严恪松不安道:“海上的船舰数量,愈发庞大,东南沿海卫所,一盘散沙,臣请乞增水师总制、总兵和总督,变制与三边同。” 这番话说得猝不及防,诸公面色愕然。 抬眸看去,却见朱厚照面色如常,再傻也知道新皇早已知道,命他们来议政,不过是由头。 李东阳仔细琢磨,“东南沿海的卫所,变制不过几千人,设这么多官职做什么?” 诸公的目光落在严恪松身上。 东南沿海的卫所,主要是为了对付倭寇,倭寇通常只有几百人,故而,卫所的官兵也通常是几百人。 严恪松沉吟片刻,将刚才严成锦教他的话,说了出。 “北方瓦剌和鞑靼,已尽归大明,当将九边的大军,迁移东南沿海。” 九边的士卒,足足有上百万人。 可如今鞑靼和瓦剌的王朝被瓦解,虏人分到了草原,建立律法,家家户户以牧羊为生。 已经没有百万军队戍守的必要。 “严大人所言有理,有京师三十万大军在京城,反倒是东南沿海,约来越多商船和海盗出没,需大军稳定局势。” 一旦安定,江南自然而言就会发展。 谢迁看向朱厚照,这是硬生生把边军,变成水师。 刚要说话,却见谢丕道:“臣附议。” 京城,长安街道。 刘瑾和钱宁骑着马,驻足在街道的岔路口,左右张望,有些犹豫不决。 “刘哥,这回咱们先见谁?” “咱也不知道,若王守仁在京城,还能向他请教。” 刘瑾左右看看,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上一次,他就是先见了严成锦,以至于被派去黄金州,若是先见新皇,求得宠幸,说不定就不必出海了。 半个时辰过去,一顶轿子从长安东街走来,轿帘微微撩起。 “刘瑾!” 刘瑾转头看见了高凤,脸上圆润了许多,似乎在京城过得不错,看戴的官帽,还没升掌印太监。 “高公公去哪儿?” “奉命去朝天宫给张太后祈福,你要进公见新皇,别怪咱没提醒你,谷公公还在宫里。”高凤如他乡遇故知,有些亲切。 谷大用还活着? 刘瑾眸中光芒闪烁,忽然有了主意,看向旁边的钱宁,“去建昌伯府送信。” 上次没毒死谷大用,这次见新皇,只怕不容易了。 还是要先见严大人,在那之前,需带点礼物。 一刻钟后,建昌伯府。 “这真是哥给我的信?”张延龄有些狐疑,看向刘瑾,“交出全部宅邸和田地,换取黄金州的封地?” 刘瑾道:“建昌伯看眼字迹,不就知道了吗?” “我不认得字迹,你等等,我要进宫问问阿姊,她认得。” 刘瑾有些愣住了,这家伙一遇到银子,就变得精明起来。 “建昌伯若不信,便将信还给奴婢。” “不成,若是哥说要卖,身为弟弟,定是要帮他卖的,你随我进宫,去见张太后。”张延龄钻进轿子。 “”钱宁看向刘瑾。 刘瑾却面色如常,道:“走吧,进宫。” 第929章 这是真的寡人作证 坤宁宫, 张太后知道两个兄弟横行不法,可要惩处他们,终究有些不忍:“许久不见你二人进宫,是偷跑去了黄金州!” 张延龄抬头看向自家阿姊,期期艾艾:“我想问,字迹是不是哥的……” 不是为了求证,他是不敢来坤宁宫的。 张太后皱着眉头,她一介女流,哪里会辨认字迹,不过,以自家兄弟的性格,断然不会把宅邸和田亩上缴朝廷。 故而,她能断定是假的。 “是寿宁侯交给你的?” 刘瑾躬着身体:“是,严大人有寿宁侯的契书,对比上头的字迹,便可知晓。” 以严大人的性子,想收走寿宁侯的田亩和宅邸,有一万种方法。 钱宁却是吓傻,小声:“刘哥?” 刘瑾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的模样,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怕什么? …… 东暖阁, 严成锦正在和朱厚照商议,东南沿海的牧草一事,东南没有草场,难以蓄养战马。 “边军变成水师,需造两千艘铁甲战舰。” 朱厚照不断的眨眼睛,似乎可以通过眨眼睛,计算出严成锦说的数字。 这时,小太监跑进来禀报:“严大人,太后请您去坤宁宫一趟。” “何事?” “刘瑾回来了。” 片刻后,严成锦从小太监嘴里听出,寿宁侯献给朝廷田亩和宅邸,换黄金州的封地。 一听就是假的,张鹤龄只会两个都要。 刘瑾这狗太监胆子真肥! 不过,整饬天下藩王勋贵,唯独漏了这两兄弟,碍于张太后,难以对张家兄弟出手。 朱厚照眼前一亮,对于刘瑾是由衷的喜欢,对严成锦发出邀请:“去坤宁宫看看。” 旁边的谷大用宛如仇人见面,眼底闪过一抹毒辣的光芒。 他吩咐宫里的小太监,有刘瑾的消息,便通报,可没想到,刘瑾还是进宫了。 片刻后,坤宁宫。 严成锦和朱厚照走进大殿,看见刘瑾站在殿旁,建昌伯张延龄跪在地上。 “儿臣见过母后。” “臣见过太后。” 看见严成锦来了,刘瑾如蒙大赦,噗通一声就给朱厚照跪下。 正在这时,张太后递过手中的书信,抬眸看向严成锦道:“严卿家,这是我那兄弟的字迹?哀家却是不信!” 钱宁身体瑟瑟发抖,下巴几乎贴近胸口,双腿已经忍不住想跪下,他余光看向刘瑾。 只见,刘瑾还沉浸在与新皇的喜悦中。 严成锦略微沉思,沉吟许久,才道:“本官也不信,但契书在府中,不过,让寿宁侯立下军令状,有字迹。” “对啊,有字迹!”张延龄一拍大腿,乐道。 “太上皇在哪儿?”张太后问。 “臣亲自去请吧。”严成锦道。 出了坤宁宫,严成锦徐步朝文华殿走去,若不出宫,太上皇弘治都会在此处。 “来找寡人要画?” 太上皇弘治头也不抬,只在宣纸上涂涂画画,正是仕女图。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啊。 “坤宁宫有一太监,假冒寿宁侯的字迹,臣特来禀报太上皇。”严成锦躬身道。 太上皇弘治的豪笔停住了,他抬眸看向严成锦,“治罪就是,来寻寡人做什么?” “臣只是觉得,太上皇要成就千古贤君的名声,还差一物。” 严成锦考虑得很长远。 对于太上皇弘治而言,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太上皇弘治面色一滞,他自认为名声已经圆满,百姓人人称颂,哪里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倒是好奇起来。 “你说说,寡人还差什么?” “寿宁侯和建昌伯侵占田地,不计其数,太上皇不惩治,将在史书上留下娇惯外戚的骂名,兴许,贤君之名也会有争议吧。” 严成锦拱手低头,说出史料中已经发生的事。 弘治皇帝贤明,在上一世的史学家口中,一直存在争议,理由是骄纵外戚,张家兄弟吞没不计其数的田地。 萧敬小心翼翼的侧头,看见太上皇弘治拧着一张脸。 登基至今,碍于张太后,太上皇一直对张家兄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太上皇担忧张太后,可以这般说………” ………… 坤宁宫, 刘瑾也有些慌了,去请太上皇怎么要这般久? 朱厚照却拿着信仔细看了起来,“这不是寿宁侯的字迹啊,刘大伴,真是他给你的?” “是啊。”刘瑾想了想,还是面不改色。 张太后眉头一沉,看向刘瑾旁边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这时,太上皇弘治走进来,道:“给寡人看看。” 大殿中安静了下来。 太上皇弘治扫了一眼,看向张太后,道:“这是寿宁侯的字迹,黄金州遍地是金子,寿宁侯想要换到黄金州,也不奇怪。” 是了! 这不就是自家的兄弟吗?张太后眸中不疑有他,微微颔首点头。 太上皇弘治继续:“留下一座宅邸,其余田庄之物,按寿宁侯所说,上交朝廷,再给寿宁侯换一块黄金州的封地。” 张延龄亲眼看见黄金州的金子,自是相信,“哥真是要换黄金州的封地啊。” 钱宁懵了。 他抬头看了眼严成锦,又看了眼刘瑾,迅速低下头去,咱以后也要跟着严大人混。 严成锦眸中微动。 张延龄去西域时,已被剥夺了田庄和门铺,如今,只剩一座府邸。 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了。 刘瑾就喜滋滋的站在严成锦和朱厚照旁边,却许久不见严成锦出声,主动道: “爷,严大人曾许奴婢,若从黄金州归来,举荐奴婢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 萧敬表情凝固在脸上。 太上皇弘治微微挑眉,太监是皇帝的内官,岂能容文官举荐,这不是在皇帝身边安插亲信? 大明建立朝至今,文官与太监勾结祸乱朝纲,并不少见。 “严卿家,他所言是真的?” 严成锦想了想,道:“是真的。” “你身为内阁首辅,怎么能向皇帝举荐太监,要是传到百官耳中,不是引来百官不满?” 萧敬忽然松了一口气。 张太后也挑眉看向严成锦,朱厚照想说什么,却看见严成锦抬头。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浑不在意:“举贤不避亲,刘瑾是个人才,从东征岛国,至北抗鞑靼,到西开唐宋,南下西洋,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是新皇的怀恩太监。 朝廷却一直未给其封赏,臣心中有愧……” 说起怀恩太监,太上皇弘治眸中忽然浮现一抹水雾,能稳固江山,是得益于怀恩太监的恩情。 这时候,自己再不会来事,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啊。 刘瑾连忙掏了掏怀里,“太上皇,这是黄金州的舆图,还有航海图。” 第930章 真是公平公正啊 萧敬哭丧着脸,声音有些颤抖:“奴婢愿交出司礼监大印。” 掌印太监,是辅佐皇帝的内官,不可能一直留在他手上。 可他也不想交给刘瑾,要交也是要交给自己人: “高凤带朝廷寻到黄金州,奴婢以为,他当任掌印太监……” 说到高风,严成锦忽然来了兴致,这个太监鸡贼得很,用得好办事也利索,属于太监中的王琼,比一般的太监好用多了。 “萧公公所言有理,臣以为,当封高凤为神宫监掌印太监。” 太上皇弘治拿着黄金州的舆图,端详许久,不悦的看向旁边的萧敬:“交出司礼监打印,至于由谁掌印,新皇自行决断。” 厚照长大了,要学会自己选合适的宦官。 萧敬有些尴尬了,这种事自然不该多嘴,情急之下,竟忘了宫中的规矩。 回到东暖阁。 朱厚照见了刘瑾有些欣喜,“黄金州可有特殊的坐骑?” 连马都没有,哪来的坐骑? 刘瑾摇了摇头,眼巴巴的盯着朱厚照,陪笑道:“爷,奴婢的掌印太监?” 谷大用差点没哭出来,一脸急切的模样。 “臣以为,该给刘公公。” 严成锦是讲诚信的人,答应了刘瑾,自然就会给他办到,谷大用虽是顺从,但脑子没有刘瑾灵光。 给了他,迟早也会被刘瑾害死,这是为了他好。 而且,若内官中有刘瑾当政,变制也就轻松许多了啊。 朱厚照想了想,道:“刘伴伴听旨,今后你便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 刘瑾咧嘴一笑,连忙躬着腿跪在地上,咱的梦想实现了啊。 “奴婢谢爷恩典,东厂的厂公之位?” 他是个有梦想的太监,宫中三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厂公、御马监秉笔太监。 如今,他只执掌了一个。 新皇一日不准,东厂厂公一日是萧敬。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父皇刚才未提,是想把东厂留在手中,以便监国。 “下次立功,朕再赏你。” 谷大用瞪着刘瑾,真是气死咱了啊。 ……… 内阁,值房。 李东阳批阅朝中疏奏,哪里管得上内官的事。 “朝廷要迁移九边的兵马去东南,牧草和钱粮,如何解决?”谢迁捋着胡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九边能屯田,自给自足。 江南之地多是民田和官田,哪里有闲置的土地,只能全靠朝廷养活。 王琼深以为然的道:“愚弟算了算,若去东南沿海,每年的军饷需五百多万两,还不计铁甲战舰。” 士卒的军饷从六分纹银一日,涨到了九分纹银。 就是地主家,也养不起啊。 这时,文官禀报刘瑾入京,诸公才知道去黄金州的大船回来了。 “有多少金银?” “下官也不知,但刘瑾升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应当不少。” 功劳太小,岂会升掌印太监……王琼眼睛放光,笑道:“本官这就派人去东暖阁问问,再安排户部,去良乡码头清算。” 皇帝敕封谁为掌印大太监,李东阳自不在意。 但却想着黄金州的钱银,失去北方的屯田,士卒全凭海外运回的钱粮,发放军饷。 “几船钱银,只怕也不能解东暖军饷之急,工部的大船何事能成?” 张升略有所思。 翌日,大清早。 百官朝见新皇,众人礼毕后,朱厚照才兴高采烈的开口:“工部的一千艘大船,何时可督造完成?” 如今,第二次黄金州的船队回京了。 还带回航海图和黄金州的舆图,只等朝廷派大军,前往黄金州开矿。 大殿中的目光汇聚在一个人身上。 颇有责怪之意。 刘景站出来一步,心中却是骂骂咧咧,“臣也着急,但眼下只有八百艘。” 八百艘都是大船,需阴干的楠木。 力役日夜赶工,三五日,也不见得能造出一艘来,八百艘也是耗费了近乎两年的时间。 “只怕不够,奴婢奉张大人之令,向朝廷请乞一千五百艘。”刘瑾开口。 “一千……一千五百艘?” 刘景跳起来,脸转向旁边的刘瑾,一脸认真。 “要将三万屯田营和五百工程师带到黄金州,建造炼炉,开掘银矿,奴婢也不知道要多少人。”刘瑾道。 在黄金州炼制成银子,再送回京城。 定比运输矿石便宜,张敷华此举有理,只是,朝廷难以一口气拿出八百多艘船。 不过,在严成锦看来是有船的。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照一脸狐疑,又看向严成锦:“老高,你想向朝鲜、琉球和岛国藩国,借大船?” “不错,一国至少有五十艘大船,一支海盗船至少有二十艘,臣虽没算过,却知道,不比弘治年间少。”严成锦道。 海禁开了十余年,不知海上有多少船只。 若能为朝廷所用,至少能凑出两百艘船。 刘景闻言眼前一亮,露出恍然之色,顿时觉得有几分道理:“臣附议!” 如此一来,也无需再兴力役。 …… 良乡,理学院。 刘瑾赔着笑脸:“爷,严大人,奴婢真不想出海了。” 如今是六月,错过了季风和洋流,船速会大大受到影响。 朱厚照一巴掌拍了过去,又踹了一脚:“狗一样的东西,升了官就想呆在宫里享福,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刘瑾哭丧着脸,他真不想去黄金州那鬼地方了,再折腾一番,一辈子就过去了啊。 张贤看着朝廷的旨意,眉头微微挑起。 “严大人,要征调一千工程师,只怕是有些难,他们未必愿意出海。” 科举增加理科后,许多工程师想考取功名。 而且,良乡工坊也需工程师驻守,总数一千八百余人,要抽调一千…… 严成锦颔首:“先传新皇的旨意。” 一个时辰后,良乡衙门和理学院的墙上张贴公告,工程师们凑过来,愿意报名的寥寥无几。 朱厚照转念一想,“朕有一个法子,公平公正,藩王封地可以抓阄,为何去黄金州不能?” 严成锦忽然想到上一世,某国服兵役。 真是残酷啊。 但,朱厚照哪里是有良心的人? “好主意,臣也想不到,还有这样公平的办法。” 朱厚照高兴得手舞足蹈,“朕也是从你的办法中,受到了启发。” 张贤命人将良乡的工程师,集中于理学院的广庭,上千人看着台上。 没想到,第一个工程师就抓中了,直接昏厥了过去。 第二个和第三也是如此。 “老高,你放的阄不会只有一种吧?” “新皇不要说这般大声,昏过去的人会被气死的。” 第931章 觐见 从良乡打道回府。 轿子上,严成锦正要睡一会儿,听到轿子被敲了几声,还以为到了府门。 撩开轿帘,却看见还在良乡的官道上。 刚要扣何能的工钱,却听何能凑上来,笑嘻嘻道:“少爷,程大人回京了。” 严成锦有些怔住了。 王越虽然已老,但还能任几年良乡理学院的院长。 他在书信中说的是,程先生可回京,可是如今朝中,也无空闲的官职。 回到府中,程敏政等在正堂。 还是同以往那般,院中一片青翠的瓜果,鸡鸭关在不同的竹笼中,三两婢女在院中除草。 “也不邀老夫去新府。” 程敏政有些幽怨,抬头望着高堂上,当年来严府时,做人小心经可不是这一首。 严成锦向正堂中那道身影投来狐疑的目光:“程公?” 程敏政回过头看见严成锦,顿时露出笑意:“贤侄还是这般见外啊,不知为何召老夫回京?” “王越已老,本官想让程公,任良乡理学院院长。” 贤侄又开始忽悠他了,去朝鲜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程敏政端起茶盏,嘴唇沾了沾茶水,顿时有了主意: “贤侄啊,你答应帮老夫恢复官身?” 使臣的身份,在朝鲜尚且还好用,可回到了大明,与庶民也无区别。 “实不满程大人,朝中已无空缺的官位。” “贤侄,这……” …… 乾清宫后的暖阁。 有九间,每间房都是两层。 上层安放三张床,新皇每晚睡哪张床,临时决定,这样即便是有人行刺,也很难找到皇帝本人。 属于保护皇帝的安全机制。 一大清早,刘瑾伺候朱厚照穿常服:“爷,程大人回来了,诸公在东暖阁等您。” “找我何事?” 若是琐事,朱厚照打算溜出宫去转一圈,有重要朝事,老高和李师傅自会解决。 “户部已经调拨钱粮,可派大船出海。” 一千艘大船分为两批,调拨钱粮和兵备更快,先送工程师去搭建炉灶,建筑房屋。 不用半年,能在黄金州建起一座小城。 站在旁边的谷大用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奴婢请旨,去黄金州督军。” 镀一层金回京,就能升御马监秉笔太监了。 朱厚照置若罔闻,走进大殿中,明知故问:“诸位师傅,大清早找朕何事?” 程敏政干咳几声,才躬身作揖,开口:“臣程敏政,见过新皇!” 气色还不错,端正的正脸,鬓上有些许白发,还穿着离开京城的绯袍,与在朝中时,并无多少不同。 朱厚照喜滋滋道:“程师傅回京,怎么不来见朕,你还挂着礼部右侍郎的官职? “……正是。” 李东阳看向朱厚照,躬身道:“户部已筹备钱粮,恳请新皇命此行的督官,择日出海。” 严成锦能明白李东阳的心情。 九边大军已经南迁,在东南建立卫所,屯田可以支撑,很快就会拖垮国库。 去黄金州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丝毫不敢拖延。 诸公齐齐看向朱厚照。 总之,如今尽快派人去黄金州掘矿和屯田,才是大事。 “程师傅,你领水师前往黄金州,如何?”朱厚照看见了程敏政,也懒得再琢磨其他人。 “臣举荐宋景。”严成锦道。 黄金州的基建,无异于从零开始。 若派去的工程师遇到难题无法讨教,便会拖延工期,不如直接派宋景指挥大局,加速建造。 程敏政暗自松了一口气。 “晋城大君同意向百姓发堪合,不日就会抵达天津卫。” 李东阳沉吟片刻,只觉得力役要得少了。 暹罗和琉球,还没传回消息,不知能征召多少人。 朱厚照却是眼前一亮。 “传朕旨意,命宋景率水师出海,至于程师傅,就任詹事府詹士吧。” 宋景去了黄金州,詹事府詹士一职就空了出来。 老夫在外建功立业十余年,回来官职还是詹士,不如在朝中当官呢。 程敏政暗自嘟哝几句,躬身接旨。 …… 晃眼就是一月过去,京城渐渐有了凉意,这一日,良乡港口停着几艘大船,宋景率工程师准备南下,自松江府出海。 “严大人,不知此行可有要事嘱咐?” 严成锦从怀中抽出一份图纸,“去了黄金州,也不要忘记琢磨此图。” 宋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作揖后,登上大船。 谷大用哭哭唧唧,站在严成锦身边:“严大人,你就没有纸条要交给咱吗?” “……没有。”严成锦。 要派个命硬的太监去,谷大用虽不似刘瑾这般灵活,可优点是忠诚度高,也没多大的胆子。 叶准走过来禀报,朱厚照要召他回宫。 …… 东暖阁, 朱厚照有些心猿意马,一端想去良乡转转,一端又要批阅今日的疏奏。 他是讲诚信的人,自己答应了三个时辰,含着泪也要批完。 “打听清楚了吗?” “回爷的话,谷伴伴离开京城了,新入宫的使臣不是唐宋,是来自弗朗机神圣罗马帝国的人。” 刘瑾把奉命打听到的两件事,赔着笑脸禀报。 王守仁在攻打神圣罗马,此事他刚知晓,使臣这时候入京,想必是有事相求。 “说是要明日进宫面圣?” 不多时,严成锦从良乡回到宫中,快要下值了,若朱厚照无事,他就打道回府。 神圣罗马不屑向大明派使臣。 此时,却派使臣来大明,倒是让严成锦颇感意外,两人商议之下,决定见一见。 ……… 翌日,早朝。 严恪松禀报完水师出海后,鸿胪寺卿洪远站出来一步:“神圣罗马帝国使臣求见,请乞向大明朝贡。” 李东阳诧异的看了过去,弗朗机国只在洪武年间,向明廷朝贡。 此后海禁,几乎断绝往来。 在大臣们的低语中,弗朗机使臣卢多维迈入大殿,朝朱厚照微微躬身: “尊敬的大明皇帝,我代马克西米利安大帝,向您见礼。”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向旁边的刘瑾。 刘瑾凑上来小声:“爷,叫马克西米利安,神圣罗马帝国的。” 朱厚照坐正身体,笑容中带着一抹恍然大悟之色,笑眯眯道: “见了朕,为何不跪?” “弗朗机的礼节如此,大明皇帝见谅。”卢多维操着一口生涩的汉话,神色略微紧张。 朱厚照:“你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官职高不高?” 卢多维:“我是大公爵。” 诸公一片茫然。 朱厚照也有些懵了,又转头看向刘瑾,刘瑾用手挡住嘴巴,凑到朱厚照耳边传话:“就是国公。” 朱厚照眼前一亮,再看向严成锦时,面上多了一分喜色:老高,这人官职高,拖去砍了? 严成锦假装没看见,反问:“不知卢多维公爵来大明,所为何事?” 第932章 你真的是全才啊 李东阳的目光也落在卢多维上。 弗朗机下令,不许百姓采办丝绸,如今,又跑来向大明进贡,有些耐人寻味。 卢多维想起正事,朝朱厚照躬身:“我来大明,是想向大明朝贡,以换取大明的火器和匠人,恳请大明皇帝准许。” 谢迁诧异:“为何?” 卢多维抬头:“唐宋大军已经攻进神圣罗马帝国,我听说,他们是从大明获得的火器和匠人,那些匠人名为工程师,锻造的器械匪夷所思……” 神圣罗马帝国是西方最强盛的王国。 而且,在马克西米利安的统治下,达到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称为日不落。 可唐宋大军率多国联军,凭借强大的火器和匪夷所思的匠人,竟攻入了神圣罗马的港口。 卢维克沉声:“我听说,大明有唇亡齿寒的道理,唐宋攻占神罗,下一个就是大明。” 大臣们疯狂交换眼神,有些慌乱。 想不到,唐宋竟像当年的成吉思汗,一路征战,打到了弗朗机人的疆域,让他们如何能安。 “若唐宋势力大,大明岌岌可危!” “不如借弗朗机人,除掉唐宋!” 百官惊觉被骗了,唐宋用香料交换大明的铁器,原来是野心勃勃啊! 神奇的匠人,说的应该是工程师。 李东阳微微低着头,露出少许沉思之色,虽然没看过密信,从使臣的只言片语中能猜到,王守仁联合了弗朗机诸多小国。 朱厚照看了眼卢多维,喜形于色:“打到弗朗机哪里?攻占你们的王城了吗?” “……”卢多维。 犹豫片刻,还是将唐宋大军攻占萨尔斯堡的消息说出来。 百官一脸茫然,可朱厚照却记得很清楚,萨尔斯堡在与奥斯曼交界不远,距离神圣罗马的王城很远。 呆子真是慢啊!等下了朝,朕就写一封密信催催他。 严恪松愕然,身为兵部尚书,极为关心与大明的西南交界: “臣以为,可令边军南下驻守安南。” “……”严成锦。 朱厚照仿佛置若罔闻,摆了摆手,乐道:“退朝,朕还有事。” “我们可以给大明很多白银!”卢多维有些不死心的抬头。 “廷杖三十,再丢出宫去。” 朱厚照站起身来,那些银子本来就是朕的,你当朕是傻子不成? 吏部左侍郎王华目光闪烁,看向严成锦,接连轻叹几口气。 …… 文华殿, 这里的藏书之多,器具之精,堪称天下之最。 太上皇弘治最喜欢坐在这里的藤椅读书,许多典籍读过多次,再翻也如同第一次阅读,饶有趣味。 萧敬向太上皇弘治禀报:“爷,弗朗机的使臣来京城了,想求我朝的火器和匠人,愿向大明朝贡。” 太上皇弘治坐直身子,转头道:“厚照答应了?” “廷杖三十,丢出宫了。” 太上皇弘治命萧敬拿来舆图,王守仁竟已经攻占萨尔斯堡,离班师回朝不远了啊。 这时,小太监来禀报,吏部左侍郎王华求见。 “臣有一事,以为不当瞒着太上皇。” 走进大殿中,二话不说就跪伏在地上,王华身为帝师,本不必行如此大礼。 等萧敬退出大殿,太上皇弘治才问:“王师傅可是要说,王守仁在唐宋领兵一事?” 王华有些不可置信:“太上皇已知晓?” 宫里的事,当然瞒不过锦衣卫,可太上皇知道为何不令守仁回京,难道…… 真正的背后之人,不是严成锦。 王华有些懵了。 自从定国公回京后,他惴惴不安想要辞官,带一家老小回江南避祸,可纠结之下,还是进宫禀报太上皇。 ……… 良乡,理学院。 程敏政正卧在竹椅上,闭起眼睛,任由朝鲜带回来的小妾,揉捏肩膀。 管家慌张的走进来,在他耳边道:“老爷,番人五百两招纳工程师,要带去弗朗机国。” 程敏政猛地睁开眼睛。 朝廷调拨一千工程师去黄金州,因此,良乡扩招八百工程师,补上缺额。 “有人去吗?” “……有三十多个门生想去弗朗机国看看。” 此时,良乡理学院门前。 卢多维躺在抬椅上,命扈从打开黑箱子,一排排白银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这些本是进贡给大明的银两,但大明不收。 “当良乡工程师,每月只有五两银子,跟我去弗朗机国,不仅能领五百两,还可以敕封爵位。” 瞧这些匠人还不信,他又继续蛊惑:“发银子!” 不远处,朱厚照疑惑道:“老高,真放他回去?” 严成锦知道,五百两足以让许多人动容,朝廷哪里能制止所有人:“新皇可知道,何谓民心?” 朱厚照自然知道,自幼在宫中读治国的典籍。 “我就算再得民心,也比不过五百两银子啊,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严成锦。 此时,他有种被朱厚照脑回路拐跑的感觉,正想着怎么把他拽回来,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民心不可让天下所有人归顺,所以,需要律法来补全。” 将某些列为朝廷机密,泄露就是叛国。 此举,或许可以阻止大明兴盛的技术向外流传,保百年繁华,但百年之后,他就不知道了。 “你想整饬律法?” 朱厚照即可会意,此前,朝廷无工程师,自然也无人在意这类管制工艺和匠人的律法。 眼下,卢多维愿出五百两的高价。 令他看见今后工程师的价钱。 “不错,臣想大修律法,将大明工艺传播至中土之外者,视同谋逆,诛连十族。” 朱厚照乐了:“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使臣要如何处置,我总不能放过他吧?” 刘瑾道:“爷,奴婢想到一种好玩的刑法,叫立枷,要不要用这个弗朗机人试试。” 刘瑾这狗东西,真是全才啊! 他刚想整饬律法,这厮就想到了刑罚,明律上的刑罚,实在太单一了些,不是鞭笞、杖责就是流放多少里。 过了半日,良乡衙役将卢多维抓入牢狱中,择日问斩,三十多名工程师也被抓捕入狱,等候都察院审问。 …… 内阁,值房。 刑部尚书刘宇拿着疏奏走进来,面上惴惴不安。 “本该联合弗朗机,对付唐宋,新皇却要下旨斩使臣。” 谢迁喟叹道:“真是看不懂新皇。” 李东阳低着头,看了会儿疏奏,见值房中的大臣皆看过来,不由开口: “理科可改变天下,自不能传出中土,斩弗朗机使臣也是为此法立威,刘大人照办吧。”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写“朝廷安全法”的律令。 一旁的刘瑾已经写下了三十多种刑法和刑具,供他参考。 “大人召下官?” 张璁有些激动的抬头,越发感觉到严大人想重用他。 (本章完) 第933章 盛世太平之子承父业 (终章) 严成锦有重用张璁的打算。 只要一直变制,士绅和百官就生不出抵抗的心思,如温水煮青蛙,变着变着就不会反抗了。 但他长期集权,必会生出对立团体,想举荐方学为都御史,解开手中的部分权力。 可如此一来,都察院中就无人了。 “你将律法修补齐全,本官明日为你请功。” 张璁有些激动的接过。 修补律法和大典是大功,弘治年间,李公三人修弘治大典,封无可封,赐给了蟒袍。 “下官定不辱命!” 来到东暖阁,朱厚照正在看京官考察,六年一次,又称为内察,五品以上的官员,由吏部考察,三品以上的官员,由皇帝考察。 “明日,臣想举荐张璁,升右佥都御史,望新皇准许?”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你想做什么?” 张璁为官两年,就从六品升为五品,如今,又要升为四品,百官还不骂死朕? 老高这狗东西,只顾安插自己的亲信,也不管朕的名声。 想到这里,朱厚照有些生气起来。 “臣为大学士已一年,还剩四年,当安排好身后之事。” 谁知道四年后,能不能连任。 且,功劳安在自己身上也无用,不如趁修补明律,助张璁升官。 最重要的是,不知太上皇弘治怎么想,鸟尽弓藏,没准王守仁打完唐宋,自己就要提桶跑路了,不得不防。 “老高,你想跑去唐宋?” 朱厚照放下豪笔,眼睛笑眯眯的盯着他,这狗官总是藏着话不说,以至于,他也不能完全猜透严成锦的心思。 “新皇多虑,臣要跑也会带上新皇的。” “”朱厚照。 刘瑾眼巴巴的看向严成锦,有些委屈的笑道:“咱写刑罚也很伤脑袋,您给张大人请乞,那咱”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刘瑾的脑袋上,“朕说你怎么消失了两日,原来是偷偷跑去都察院了。” 刘瑾笑嘻嘻的道:“封不封赏不重要,奴婢就是想帮严大人的忙。” 严成锦忽然有个想法,抬头看向朱厚照:“臣以为,刘伴伴这样的人才,当执掌东厂了。” 从东暖阁出来,又被太上皇弘治召去华殿,必是为了他改革律法。 律法,关乎一朝兴亡。 历代皇帝总结出秦朝灭亡的原因之一,就是秦法苛刻,不知道太上皇对整饬律法的态度如何? 严成锦走进华殿,只见太上皇弘治脸色阴沉,许久不开口,手中翻阅一本册子。 “寡人听闻,你要修补律法?” “旧律松弛,且有许多不足之处,臣才补上新律。” “可泄露良乡的工艺,就要诛人九族,可否太严苛了些?”太上皇弘治微微皱起眉头,他登基时,也修补过明律。 但没这般严苛。 “不同的形势,决断不同,臣以为当与时俱进。” 太上皇弘治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将册本慢慢放下,都察院职责是监刑,改律法也没什么好说的。 “走吧,等寡人请你用膳不成?” “臣想替刘瑾请乞,执掌东厂。” 萧敬愣住了,太上皇弘治深深的看了严成锦一眼,道:“为何?” “东厂,是皇帝的耳目,新皇掌控更多的消息,才能做出决断,而如今,这双耳目在太上皇手中。 都察院虽也是皇帝的耳目,可臣四年后,恐会致仕,彼时,不知都察院会如何,终究不如东厂好用。” 严成锦不急不缓。 听到四年后,此子兴许会致仕,太上皇弘治神色微微一怔,想了许久。 “准乞。” 等严成锦走出大殿,萧敬才苦着一张脸:“爷,这?” 太上皇弘治却淡淡道: “此子怕王守仁归来后,寡人兔死狗烹,才请寡人交出东厂,寡人岂是那等薄情无义之人?真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次日,奉天殿。 张璁跪伏在中央,手里捧着一摞册子,“臣奉命修补的大明律法,已成。” 朱厚照乐道:“张璁修律有功,敕封右佥都御史。” 严成锦有些懵了:臣还没请乞,你怎么就先说出来了,事先不是这般说的啊。 “新皇,这?” 刑部尚书刘景听到此话,心中极不舒服。 “朕心意已定,诸公再争论此事,今日就只剩两个时辰了。” 诸公:“” 唐宋,阿格拉。 “恩师来信,命我回京。”严嵩道。 等唐宋灭了神罗,统一西方疆域,就无再此镇守的必要,可奇怪的是,恩师却未让他灭亡唐宋再回京,兴许,是出于变制考虑。 “那我等?” 张百龄转头看着了过来,大明兴盛,他们自然想回江南。 “若不为官,朝廷不会追究,诸位也可以随我回大明,只是需换个身份。” 刘养正和张百龄迟疑了。 随宁王起事,自是想有一番作为,在唐宋高官厚禄,怎愿回大明当庶民。 “唐宋何时瓦解?” 众人知道,一旦王守仁攻破神罗,唐宋王朝再无存在的必要。 严嵩沉吟片刻,才开口: “以那位大人的性子,若三年无恙,天下太平,应当会将唐宋,归于大明。” 八月下旬, 严成锦想好好歇几日,见严方来缩头缩脑向屋里张望,何能把他抱在座椅上,随后,关上房门。 “爹,您找我?” 严成锦看向书房窗外,四周寂静无人,何能已退至很远树下的石阶上,守着院门。 新院的书房,本是一处封闭的花圃,后被严成锦改为人工湖,不经允许,下人不得靠近。 “爹,要与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严方来昂头看向严成锦,背负着手,走到门外看了几眼: “没有人,爹说吧。” “”严成锦。 想了想,严成锦一脸郑重的看向严方来:“爹与你,不是这方天地的人。” “那我们是哪里人?” 严方来认真的问,却没有质疑严成锦的话。 “若真要追究,我与你应当是五百年后的人,那时爹的名号,就叫老高,不过,此事再论也无用。 今日起,爹便将毕生所知道的告诉你,你要留在府中,不可再入宫了。” 严成锦估摸着,穷尽他一生,也不过是三级盛世。 其后的两级,只怕要交由严方来来完成。 火车、蒸汽船、相机教到二十岁,应当能教完吧? 翌日,东暖阁。 朱厚照无精打采,左右手批阅疏奏,旁边的刘瑾抱着沙漏。 今日,还有一个时辰。 方学走进来,微微躬身见礼。 “何事?”朱厚照头也不抬。 “如今河清海晏,千里同风,朝中无重要政事,严大人想请乞休息一段时日,下江南游历一番。” 方学微微作揖,把严成锦嘱咐的意思,说了出来。 “准了,老高想休沐多久?” “三年。” 刘瑾怔住了,眨眼间,沙漏就掉到地上。 朱厚照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看向方学:“老高是去江南游玩,不是跑路?” 如今天下盛世已成,总觉得,这狗官要逃了啊。 “臣也不知。”方学微微摇头。 刘瑾陪着笑脸,赶紧道:“兵部严大人和李大人还在宫里,严大人应当不会跑,新皇放心” 朱厚照又坐下来,“你派人去看看。” 约莫半个时辰,锦衣卫大步走进正殿: “新皇,严府没人了” 京城,东区。 既是休息一段时日,严成锦自然不想被百官打扰。 从西区搬来东区,这座院落看起来有些破旧,但只是门面。 新院,是三四座院落打通,在外头看不出来,宽广僻静。 严成锦极喜欢这里。 “少爷,外头有一人在爬我家院墙。” “”严成锦。 至此,全书完结,感谢各位书友的一路支持,感谢惠顾,谢谢大家! 完本感言 很多书友说能继续写下去,其实,每一本书都是这样,只要主角不死,就能无限的写下去,所以只要追过,不舍是必然。 大概再写一两个月,作者号就lv5了。 而且吃了一波免费推荐的流量,稿费比之前高。 我也纠结过,是不是要写到5级再完结,毕竟就差一点,但还是决定完结,因为故事已经说完了,下本吧。 历史文的后期大多是征战海外,可能是写的太多了,大部分读者对这部分内容都没有兴趣,我作为读者角色,其实也没有兴趣。(除非,这本书开局就在海外。) 我写打仗剧情并不出彩。 如果写海外征战的剧情,就是:不擅长的文笔+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剧情=??? 写文,是不断选择的过程,选择这个剧情,还是那个剧情,有些剧情是并列的,你选择了这个,意味着另一个要舍弃,而被你选中的,可能会出彩,也可能会崩,每天连载的关系,作者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 上架前后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在群里跟书友说过,那段时间好几个开书的作者都完结了,受他们影响,其实作者那时就有想断的想法,但最终坚持了下来。 也幸亏坚持下来,学到了一些技巧,不擅长写战争,其实很难写好历史文,凭借还算有点意思的人物,让大家读下去,在这里感谢大家的支持。 接下来说说新书,很佩服写历史作者,不写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历史要合乎当时的史实,所以要查很多资料,就像狠人的作者说,查半天资料,结果写到书上就一句话。 意味着,每章甚至每三五段,就要查一次资料,所以很大程度限制了码字速度,一个小时也未必能得一章,尤其是兼职。 下一本书,大概率不会再开历史,至于新书我还没有想法,只感觉脑袋写空了,需要补补。 写书的时候,一直不敢看其他的书,看过的东西,难免会形成印象留在脑海里,会被带入其他作者的节奏,书的调性就变了。(大家可能也注意到了,中后期的时候换了写书的调性,后来又换回来了) 所以,多久开新书作者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太快,但这个号还会再开新书。 最后,感谢一路支持的书友,嘴上说弃书,身体却很诚实,从新书期到结局都在投票,感谢本书的盟主开门送快递的,谢谢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