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剑颂》 作者:淡水鲈鱼 内容简介: 古时候周天子驾八骏游至西极,过黄帝之宫,会见西王母,然而《列御寇》中点明,一切不过是浮生如梦,正应庄子之言,我为梦蝶,梦蝶为我。一本《庄子》,原本的寓言哲学之书,却成为了无上的仙道典籍?程知远来到了新的天地,犹如一梦黄粱。在孤独的世界中,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剑。...... 第一章 天子西征 天与山,风与沙,壮阔的河如龙般在祁连山下蜿蜒流淌 程知远背着行囊,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看着那无尽巍峨的巨大山脉,不由得心潮澎湃,只想张开臂膀,拥抱高天。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道: 太阳的光芒照耀下来,那些山的阴暗面被映的更为深邃,看上去仿佛活了过来,如凛凛的上古天神,头顶青天,足踩大地,俯瞰着人间芸芸众生。 既然要来祁连山,那么对于这“河西走廊”与“丝绸古路”的一些知识,尤其是对于某个“美丽传说”要做些功课。 祁连一词,古意为天。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而复野。” 这是周穆王驾八骏过黄帝宫,会见西王母之后,双方所留下的赠言,互相表达彼此间的倾慕之情,其中满满的都是古代人独有的浪漫哲学。 虽然这对于二十四岁还是单身狗的程知远来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暴击。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遇到这种浪漫的爱情? 程知远的双眼忽然变成死鱼状态,暗道这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喂,兄弟,你这两句,说的是周穆王会见西王母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程知远转头,映入眼中的,是个和自己相差仿佛的俊秀男人。 裹得挺严实的一个家伙,背上负着一个斗大的包裹,腰上挎着两个军用水壶,他头上戴着针织帽,脖颈上挂着围巾,戴着厚厚的太阳镜,虽然露出了完整的脸孔,可这打扮,要是放到内地,其实会被别人调笑像是抢劫犯一样。 程知远当然不会说自己其实是比较关心爱情故事才看的,自然改口,道: “只是看过一点,但我觉得很有意思,古老的哲学观和世界观,对于现代的人事实上也有很大的启发。” 此人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咧嘴一笑: “多看看这些书确实有好处,不过啊,其实周穆王会见西王母的故事,半真半假,列子之书中说,他去见西王母,最开始的原因是被幻化人所蛊惑。” 程知远一愣:“幻化人?” 他点头:“是的,幻化人,《列子》中并没有记载此人的名字,只知他是极西之方来客。” “那个幻化人让周穆王看到了钧天,清微等天帝居住的帝乡宫阙,于是周穆王认为自己的国家太小了,四周的宫楼如同土台,所以他就不顾大臣的劝阻,放弃了国事而向着西天进发。” “他到了黄帝的宫殿,又来到了西王母的瑶池,最后看见太阳入虞渊,一天行走了一万里,他才清静,自嘲道:‘我不修道德而只知道享乐,后世人必然会谴责我的罪过’,如此方才回去。” 这人笑起来,道:“看来,其实周穆王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在做梦,庄子说过,我梦蝴蝶,蝴蝶梦我,是人还是蝴蝶呢?” 程知远来了点兴趣:“认识一下,我叫程知远,你呢?” 这人笑了下:“李太衣,衣衫的衣,不是一二的一。” 两个人互相通过姓名,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聊起来。 程知远道:“我认为,周穆王去西王母国应该也是到了的,但是并没有说的那么神奇,现实中,那不过是一个高原部落而已,但在列子故事中,里面最关键的就是那个幻化人?所以他是谁?” 李太衣摇摇头,叹道:“是谁呢?我也不知道,估计等时光机器出来之后,去问列御寇才会知道吧!因为列子就是随意写的一个人啊!哈哈哈,所谓浮生若梦,蝶梦蝶舞,列御寇上承老子下接庄周,而庄周和列御寇的书,大部分都带有警示世人和帝王的寓言之意。” “对了,说到梦,你看完了庄子全篇吗?” 程知远摇了摇头:“嗯翻过一点,倒是真没有你知道的这么多。” 李太衣点了点头,他把身后的背包取下,在里面翻找,而后拿出了一本书。 有些老旧,就像是八十年代印刷厂弄出的绝版典藏货。 “好东西,这本《庄子》送给你了。” 程知远看着这本书,古怪道:“不,我有这个,谢谢你的好意。” 李太衣的眼睛弯起来,俊秀的面孔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好看,他笑着开口: “不要轻易下结论,你知道吗,这玩意某宝上才三十几块钱,自然是便宜,你看古文当然会有,可我这本特别好看,和其他的都不一样!这里面还有散失篇,那可是市面上不可能买到的好东西。” 程知远一愣,诧异道:“我听说庄子原本著有五十二篇,后来遗失了很多,只余了三十三篇,后面的,国家学者都还没有完全找齐,你这怎么会有?” 带着好奇与怀疑,双手刚是把这书接过去准备看看,李太衣的手机在这一刻突然响了起来。 声音古怪,如同编钟一般,叮叮当当的。 隔着四十九下,就有一声特别大的钟响,而程知远提醒了他,可这家伙似乎是特别等到那声大钟响完,才接起手机。 “诶好的,现在就回去。” 他把手机挂断,对程知远道:“哦,还有一件事,你知道今年是什么年吗?” 程知远微微一愣:“今年?不是二零一八吗?” 李太衣哦了一声,挥了挥手:“是吗,二零一八啊,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这书放你这里,记住了,晚上睡前看,对睡眠有帮助,那么,祝你旅途顺利,一路顺风啊。” 这话开口,却莫名有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哦哦,一路顺风。” 程知远送走了李太衣,后者居然是骑着改装摩托的,fēng sāo无比,一骑绝尘,顿时让周围不少人吃了满嘴的灰,破口大骂起来。 隐隐间,还能听见他在大喊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戌,什么西 “这家伙在鬼喊什么东西啊那这书——” 程知远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 入夜,程知远回到了这里的旅馆,外面可以清晰的看见祁连山矗立在夜幕中的黑影,巍峨雄壮,依旧如天神般恢弘。 抱着怀疑且好奇的心思,程知远翻开了那本《庄子》。 说实话,这本书,他家里是有的,不过买来的时间并不久,故而只看了一丢丢,而且程知远有个习惯,看实体书,先看第一章,随后就是翻到比较后面,再随机挑着看几篇。 所以,从买来到现在,也就看了《逍遥游》《渔父》《盗跖》三篇。 这八十年代版本的庄子,里面甚至还有李太衣校对的注释,说实话,字写的挺漂亮的。 “上一次看到的是哪里?盗跖后面是说剑?”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也没有啥决定,直接就这样看了起来。 “把说剑看完,再从内篇开始瞄吧。” 文章并不多,然而这一次,程知远突然发现,看的居然有些吃力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劝诫王者的事情,结果越看越是费力,直至最后一个字,程知远看完的时候,上下眼皮都在打颤。 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 他感觉脑袋有点晕,于是就趴了下去。 困意瞬息席卷上来,五色的世界如云霞般蔓延。 而后,其余色彩褪去,青白黑红最后剩下的,那如滔天大浪般的滚滚黄尘中,有疾驰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一匹白骨骏马,拉着一辆空荡荡的金铜战车,在梦幻中,从那天之极尽处,向程知远行驶而来,直至到达面前,缓步踱起,停住。 程知远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动起来,登上了这辆金铜战车上。 白骨骏马发出沉闷的声音,再度轻快的跑起来。 越来越快,更不曾停下。 它载着程知远,从天的尽头,自黄尘踏过青尘,驶向天的彼岸。 —— “戊戌,天子西征。” ————《穆天子传》 第二章 庄子说剑 迷茫褪去,剩下的,就是恍然与清醒。 如云散雨收。 有尊黑影在落日下显得格外狭长,一闪而逝。 程知远依靠在一株长满金色叶子的歪脖老树下,耳中仿佛还有马蹄的踏踏声残留。 但这不过是心理作用而已,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了,当时,金铜的车猛然一个斜倒,直接把自己从里面甩了出来。 然后就一个跟斗摔在这株有金叶歪脖老树下的石头上,跌的头破血流。 歪脖老树看上去像是柏树,而那块石头,看上去和一柄剑似的,不过要厚的多,放在以前,这石头长得这么别致,程知远说不得就把这东西拿回家腌咸菜了。 好吧,他承认,如果说腌菜,这玩意或许有点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程知远的脑袋上,有一块是血肉模糊,细小的血水流在脸上,停顿,后继无力,又过数息,变成烙印般的血痕。 是的,当初李太衣的鬼话应验了,程知远不是蠢货,遇到了这种事情,自然明白是被那个人坑了。 他手里那八十年代典藏版的庄子,有着大问题。 而那个家伙,最后走时候对自己说的,一路顺风恐怕指的就是那匹白骨骏马和被拉着的那辆金铜战车吧。 “这是被坑了” 明显是来到了一个荒郊野外似的地方,程知远捂着脑袋,忍着痛楚,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没有看到明显的村落,这里似乎是荒原般的地方,远方见不到山,或许是因为那些地段是起伏的丘陵? 这只是一个猜测,现在程知远明白,自己需要的是冷静。 此时,天阙上挂着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在程知远的注视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沉入了天的彼方,仿佛失去了固定它的东西,迅速坠落在世界的尽头。 黑暗席卷了上来,瞬间盖住了天幕。 天上有层云聚集? 白天的时候还是晴空,可晚上,为何见不到星辰? 这是反常且诡异的。 程知远没有吃食,一切的行囊以及东西都没有跟着过来,只有那个手表还戴在腕上。 阴暗诡谲的风轻轻吹动,在荒原上,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暗影下蠢蠢欲动。 滴答的声音,在平常根本不会去注意,但此时,在这荒凉的原野上,在大树下,却听得格外清晰,并且还带着一种大恐怖。 就像是自己人生的倒计时一般。 程知远感觉有些口渴,四周的黑暗仿佛更加深邃了一些,而有一道光芒在黑夜中一闪而逝 等等,光芒? 这四面八方,连个村子都没有,星辰更是看不见,哪里来的光? 程知远猛然一个激灵,之前浑噩困倦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余下的,只有如芒在背的恐惧感。 “据说,荒原上是有狼的,它们有的时候会在夜晚出来觅食,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兽” 那光的源头,不会是它们的眼睛吧? 慌乱的抓了下四周,程知远突然发现,这个地方,能当武器的,除了歪脖老树的树枝外,就只有身边这个给自己开瓢的腌菜石头可以用了。 好吧,树枝估计两下就给打断了,还不如用石头呢。 程知远同样想到了钻木取火,或者打石迸火星,但是显然,黑暗中的某个东西,并不想要给他升火照明的时间。 悉悉索索,嗡嗡作响,魑魅魍魉。 那光再度出现了,但这一次,却是狭长的。 那并不是什么生灵的眼睛。 一种关乎到生命危险的可怕感觉窜上心头,程知远顾不得脑门还隐隐作痛,立刻站起来,把手中那剑胎模样的腌菜石头向着四周胡乱的挥了一下,拍出两下风声。 然而终究是体力有些衰弱,并且随着这种恐惧的加深,双手和双腿,也有些发抖。 一切的生死关隘,只取决于一瞬间。 程知远看着前方,在黑暗中出现的,那是一个行动扭曲,但步伐却极快的“人”! 不,那真的是人吗?会有人,把自己包裹在漆黑尸布之中? 黑乎乎,粘稠且破烂的布匹,但却是一层一层,把那身躯包裹的密不透风。 没有眼睛与口鼻。 裹尸人,手里还带着 之前发出的光,是那个裹尸人手中的剑! 一股诡谲且直刺心神的杀意出现了,程知远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整个人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鬼?僵尸?还是 燕巢暮上,生死关头! 危险感应验了,所谓乌鸦叫总是会灵。 那个扭曲行动的裹尸人,突然踏步而跃,一瞬间,就从至少十米开外,冲到了程知远的眼前! 风掠过大地,深渊响起蛇鸣! 他的身躯依旧低伏,如狰狞的鬣狗,又似一只恐怖的狼蛛! 大恐怖已劈头盖下,不给凡人以喘息之机! 程知远浑身汗毛炸起! “滚开!” 腌菜石头对着前面就拍了下去,然而裹尸人的剑光在石头上点过,直接把程知远的肩膀斩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豁口! 生锈的铁器与血肉搅动,又似热恋中的情人,剑尖与血骨触之便离,还像是布匹被撕碎,带起一道殷红的丝带。 鲜血飚射而出! 程知远的脑袋如遭到重锤击打,嗡的一下就懵了。 血! 血! “啊!” 手猛地捂住肩膀,惧怕之情猛然沾满心头! 那是一个大写的“死”字! 裹尸人的身子从程知远的头颅上越过去,就好像没有重量一般,他翻了一个跟斗,落在六米开外的地上,紧跟着,那具身子以人类无法做到的,一百八十度的旋转,掉转剑尖,又杀了回来! 他的速度并没有到不可以接受的程度,勉强在肉眼跟随的极限内,只不过是扭曲的动作加重了人的恐惧,就好像是一个永远处于四百米武装障碍赛内的战士一样。 这是人的极限。 这一次,程知远在踉跄中摔倒,那裹尸人的剑又劈过程知远的后背,所幸并不是很深,还没有到见骨的程度。 但鲜血迸射,依旧胜过趵突之泉。 程知远的身子滚到歪脖老树下,疼得撕心裂肺,但事实上,像是这种级别的伤势,在受伤的瞬间,惊骇多过疼痛。 裹尸人追了上来,猛然挥剑,以一个极其扭曲且怪异的姿态冲出去。 那并不是人类可以做出的动作,真正形如鬼魅。 恐怖席卷,在黑暗中诞生压迫,但同样,有压迫,就有反抗。 狗急也会跳墙,兔子发怒也会咬虎,更何况是人? 程知远眼中血丝密布,几乎把牙齿都给咬碎! “你这个狗东西!” 危险刺激了神经,气血刺激了兽性,程知远刚爬起来,此时那裹尸人的剑锋又劈了过来! 血气直冲头颅,窜出天灵,在这种生死关头,人的潜能会在瞬间大幅度爆发。 身子猛然一伏,那剑直接劈来,没有击中肉身,而是斩进了歪脖老树里! 程知远此时大脑充血,身上都染成了血红之色,挥起腌菜石头,对着裹尸人的脑袋就砸过去! 不是什么同归于尽,而是请你去死! 砰——! 这一下直接给那裹尸人的脑袋开了瓢,然而尸布凹陷下去,却没有鲜血溅出,反而是裹尸人已经从树干中拔出了剑,也不收回,直接就一个横斩! 树皮纷飞,这一剑眼看就要把程知远拦腰斩成两段! 危险,凶光! 斩! 仿佛已经见到鬼门关对自己打开,程知远的双眼已经几乎全都化作赤色,瞪得迸裂,他在疯狂之下,猛然向前进了一步! 就是这一刻,脑海中突然响起一段声音。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肩头与后背的血再度喷出来,那石剑被双手握着,在这一刻,程知远赤红的双眸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那是一个相同的“自己”,此时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动作。 于是整个人,似乎被牵引着,跟随那个影子,向前递剑。 莫名奇妙,一股绝强的气血不知道从身体的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似龙般咆哮。 正如钱塘大潮,势不可挡。 人如剑影,口吐白虹。 侧身,示之以虚。 进步,开之以利。 递剑,后之以发。 斩躯,先之以至! 石剑被手臂向前送出,炁与力陡然倍增。 人身有神。 嗡——! 剑震,神惊。 裹尸人的身躯化成残影,但不是前进,而是被程知远的进步一剑直接劈飞! 如斜阳画角! 尸剑客手中的剑自然偏离了原本的轨道,那剑尖顺着程知远的脸颊划过,撕开一道细口,而那身体则被程知远一剑砍成两截,摔向远方,几是被立劈! 残破的身躯跌落在地,成为两截的裹尸人终于没有继续动弹了,他彻底死去,真正气绝身亡,当然,如果他有气的话。 这一瞬间,程知远的眼中浮现出了许多文字。 古老而繁复,如星辰般绚烂。 可还来不及真正看清,便因为那巨大的疲劳感,以及过多的失血所带来的眩晕感,这些负面的力量如涨潮一般,在眨眼片刻便将他的精神淹没。 没了力气的身子砰的一下摔倒在地,石剑脱手掉下,躺在荒原之中。 —— “杀人绝命,一往无前。” 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 ——《庄子·说剑》 第三章 四炁洪流 黑暗,混沌,浑浑噩噩。 白色的光亮起来,出现的是一些字。 密密麻麻,这些看上去是运炁的要诀? 似是而非的庄子说剑篇。 多了很多的话与文字,但原本的寓言故事也并没有删除,反而……成为了类似点睛之笔的关键句子? 这已经是一篇完整的经文了。 游荡在虚无之中的意识,记住了这些文字,而就在此时,更加耀眼的白光,从文字的后面洒落下来。 如洪流一般。 …… 程知远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在荒原上,歪脖子老树就在不远处,静静的仰望高天,而风与烟尘飞舞,几乎把程知远变成了刚出土的兵马俑。 那洪流般的白色光华,是天上的太阳发出来的。 这一次不是日暮,而是朝阳。 支撑着站起来,刚刚度过了人生第一次生死危险的程知远,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他看向远处,裹尸人的两具残躯依旧还在原地。 下意识的转头,肩膀上的伤已经恢复,虽然留下了疤痕,而背上的伤口也是一样。 简直不可思议。 “《庄子说剑篇》?” 程知远回忆之前见到的文字,他并不是失去了意识,只是暂时被困在那个奇异的世界中出不来了而已。 “凡事需要适应……” 程知远看着远处裹尸人的尸首,抽动嘴角,骂了一声: “去你妈的。” 自己躺在那里这么久,这东西同样躺着,一点动静也没有,可以说,确实是死透了。 但程知远现在很虚弱,不敢擅自冒险,万一那东西回光返照,跳起来掐自己脖子那可怎么办。 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能用过去的常识去理解了。 他依靠在歪脖老树下,脑袋上就是那深邃的剑痕,程知远不敢把剑石放下,只能抱在怀里,天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古怪。 脑海中所出现的那些文字,毫无疑问是自己穿越前所看的庄子说剑篇,只不过多了很多词汇,这最前面,则是几句运转炁息的要诀。 寥寥数言道破了天地间最大的奥秘,能够运气与不能运气,这就是隔开天上与人间的门槛。 毋庸置疑,这是好事情,虽然开启运气之妙的过程,并不是那么的好受,以至于差点让自己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程知远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依照那第一句口诀,在自己的身躯中试着运转炁息。 这句话写的很直白,大致意思是:“炁在身体之中,发于阴阳未开之时,从虚无之中来,无界无限,从最小可以延展到无穷大,这代表一切的可能性,故而一炁可以生万物,这种炁就叫做元炁。” “元代表一切的起始,也是无中生有,要运转元炁,首先要引导五脏六腑之炁,聚于紫府天宫,那么,完成人身的四种转变。” “首先炁息是暴戾的,要用绝大的意志去降服,否则会被冲垮,称呼为暴。” “降服之后,炁息就会变得柔和,此是恶善,亦是刚柔,称呼为仁。” “到了这一步,要把炁息从紫府内沉降到四肢百骸,这是牧,是向着卑贱处释放,达到完全的驾驭。” “最后一步,是云,把身躯中打通的所有炁息重新归入紫府天宫,可以达到人与天地相应的境界,这就是初步入门了。” 程知远喃喃念诵,而开口,念诵紧跟着的,后面的“安坐定炁,运法于身,发如苍雷,收似银电”这句话。 身躯内,在紫府之中,虚天窍穴深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 随着念诵说剑篇的运炁要诀,那古剑上慢慢荡起一些“尘烟”。 那些是炁,是杂乱无章的炁。 这柄古剑就代表着程知远现在的状态,此时心神沉入,冥冥中一点灵光化来,程知远透过古剑看见四周的浑噩与混沌,仿佛天地未开前的洪元时代,古老到极点。 难以相信这是自己紫府虚天内的情况,但反过来一想,寻常人因为不得大缘大道,故而一直处于天地不开的混沌之态,而那些修行有成者,里面怕不是已经分定清浊。 那如此说来,盘古开天,其实就是打开浑噩,照见自己的紫府虚天的一个动作? “没想到真的见到了这就是之前我意识被困住的地方” 确实如此,这就是之前真灵游荡的虚无之处,被困在了自己的紫府虚天内,而所见到的文字,自然也是映照在心灵中的庄子说剑篇。 程知远透过斑驳锈蚀的古剑照见到此间的一切,同时亦能察觉到身躯外面的动静,风与沙,太阳的光华,以及歪脖子老树那金叶的沙沙声。 既然已经进来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依照说剑篇的运气诀,就是引导那些杂乱无章的炁息。 这一步,会让那些炁息震动,称呼为“暴”。 可以想象,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 古剑微微震动,四周的烟尘开始释放一种引导力,那些杂乱的炁息,或许是因为程知远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故而显得有些游离不定,病怏怏的,不过暴炁终究是暴炁,纵然半死不活,在被古剑引导的时候,依旧“揭竿而起”,开始暴动。 这些炁息一乱,程知远顿时感觉到一阵虚弱与痛苦,也瞬间明白了,那句“用绝大的意志去降服”是什么意思。 古剑轻轻颤动,上面的烟尘化作了两只手掌,开始引导那些暴炁,其中有两道暴炁被大手捉住,轰然撞在一起,这又让程知远感到一阵虚弱,但很快,有良好的反馈传来了。 两暴动的炁息撞击在一起,化作了柔和的炁息。 因为紫府虚天如混沌未分,故而没有阴阳。 再度捉来两道暴炁,强忍着眩晕,让两种暴戾的力量撞击在一起,而后所反馈回来的,进入了精神或者说意识内的感觉,是一种极其舒爽与安定的力量。 这简直让人上瘾,但确实也符合世上先苦后甜的规律。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不过程知远暂时不知道,也无法看见的是,那株金色叶子的歪脖子老树,一直都在垂下一种金色的炁息。 淡淡的,却酝酿着一种绝大的生命之力,坚固如山,高渺如天。 但却没有人能见到这一幕,包括程知远,因为他还是个菜鸟。 又是数日一晃而过,程知远感觉到眉心中,那柄锈蚀的古剑上,残破的锈斑正在缓缓剥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真正寒锋,这种变化同样是因为程知远身体的变化所带来的反馈。 暴炁已经彻底消失,留下的只有仁炁,而程知远正在进行第三阶段,也就是“化仁为牧”。 驾驭那些炁息,如驱赶牛羊,让他们从“高天”坠入“大地”。 修炼的速度很快,并且程知远意外的发现,这么长时间的沉浸,自己居然没有半点饥饿感,仿佛不需要饮水和吃食了。 这种变化或许是好的,因为古人有餐霞饮炁的说法,那是金丹大道,亦是羽化之路。 寂寥,无声,安静,唯一的乐趣就是自己和自己谈话,程知远靠着此经文修持,身躯内,眉心中,紫府天宫里,那汪洋汇聚,浩淼高远,这聚炁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隐隐也能把握住那句“发如苍雷,收如银电”的要意。 一炁转入身躯,动如天崩,走如电闪,其一的要意是势,其二则是迅。 那么千丝万缕如何控制,靠的是抓住细节。 大势无敌,大迅无影。 程知远醒来,握了握拳头,其中的力量,厚重而广大。 这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感觉,总而言之,自己强壮了,并且或许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牛。 “炁华夏古人都会修行这种东西,事实上,在道教的观念中,人身体内确实是有根本之炁的,婴儿生下来就含着一口清炁。” 程知远缓缓呼出一口炁,这悠长如烟,飘飘忽忽到了十米外方才消散。 神异,除了神异,没有别的可以形容了。 “暴仁牧云,其实就是四象吧,太阴太阳,少阴少阳有些相似”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 程知远摸索着,同时,每次从紫府虚天内退出的时候,总会把那腌菜剑石放在在手里上下比划。 随着炁息的运转程度提高,程知远终于见到了,当初斩杀裹尸人时,眼中所见到那个“影子”。 最开始是只有一个,他向着前方挥剑,有时是攻,有时是守,那似乎是未来的攻击轨迹最开始的时候,看见的“影子自己”只有一个模糊的外貌,但这么多天的修行以来,已经把这个数量提高到了两个。 这意味着,程知远可以在一瞬间,同时向着两个方位出剑,等于一剑同时可杀二人。 但剑影的出现时间,以及持续长短,是根据自己所拥有的最大炁息来决定的,自身炁息越弱,看到的影子越是模糊不清,动作也是越少。 两方,都是四个动作,对应夫为剑者那句话 依照“新的《说剑篇》”所言,到后来能看见影子,并且跟随出剑,这意味着已经摸到了庶人之剑的门槛。 说剑篇中,剑分三等,一等天子,二等诸侯,三等庶人。 第四章 龙眠 裹尸人的身躯已经被黄沙掩埋大半,那锈迹斑斑的古剑已经躺在沙海中多日。 程知远在歪脖子老树下已经修炼了数十天,长时间的不饮不食不仅没有感到疲劳,反而越发的神清气爽,这种感觉大概就相当于熬夜打游戏,而且还没有第二天困死的副作用。 然而一直在这里苟着也没有用,大荒原上黄沙漫天,连个活人都没有,唯一出现的一个诡异玩意已经被自己斩了,现在身躯断成两截和咸鱼似的躺在那里。 炁息缓缓聚集,此时暴之炁已经化作仁之炁,这意味着自己不会再气血上涌,一招打完全身脱力了。 手握石剑,眼中出现两个影子,皆呈攻势,手臂顺着两个影子的轨迹挥剑,身躯转步二方四势,就好像有三个程知远同时在挥剑一般。 发如苍雷,收似银电! 黄沙被剑炁劈开,身躯内的炁息如潮水般散去,程知远不知道这一招的威力有多大,毕竟没有试验对象,而歪脖子老树程知远暂时没有把它当做试炼对象的意思。 这棵树虽然不是那么坚固,但或许有点神异。 程知远不是傻子,这么多天下来,靠着老树总有一股舒适的感觉,仿佛是某种力量在帮助自己洗练铅华,这不是心理作用,现在自己也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或许再等待一些时日就该离去还不知道这荒原上,还有多少危险那有人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入夜,看着那黑暗的高天,没有一颗星辰的存在,虚幻到了极点,深邃如渊,仿佛是择人而噬的遂古恶兽,正是恐怖的化身。 黑暗越是浓郁,老树的光华就越是璀璨,仿佛是为了照亮这片黑暗的天地一般。 程知远的意识进入眉心,此时要做的关键事情,是完成仁之炁到牧之炁的转变。 牧,司牧也,如驱赶牛羊注入四肢百骸,若成功打通,则窍穴脉络,筋骨皮膜皆开,此时人身有虎象之力,算是完成了一种类似后天返回先天的转变。 仁之炁不像是暴之炁,需要镇压和柔和,仁转牧,只需要缓缓引导便可,在关隘前积蓄堆叠,必要时发动“洪流”,冲开阻滞,从而似江龙进入大海。 化仁为牧的事情,已经做了很多天了,这一关虽然不暴力,但是却不能急躁,一急,可能炁息就会错乱,正如牛羊被驱赶时受到惊吓,跑了一两个虽不碍事,但怕的是一群皆散。 亡羊补牢,那也要有羊圈才能补,如果没有,怎么去找回来呢? 首先是双手双臂,此时已经被仁之炁占据,里面的各道经络就像是河床,容纳了“江河”,正在缓缓复苏,从干涸的土地化作肥沃的苗床。 其次是双腿双足,这天下之事,逃命为上中之上,活着才有输出,死了一了百了,就好像那个裹尸人,现在和咸鱼一样躺了有几十天了。 随后,则是驱赶,这里就必须要小心,大部分关键穴位都在此地,通四百神窍如叩四百天门,一重门是一重关,一重关后便是一座山。 开山不慎,则有落石相伴。 最后一步,则是头颅,万法宗源,紫府之宫在此,从此出而又回归此处,正如江河入海,海中升炁,炁化云霄,云霄落雨,可反哺湖海江河。 六腑五脏,皆如峻岭崇山,更如寻龙探水,施炁过时,必须万分小心。 程知远牧炁而走,此时心神沉浸,完全不知外物变化,而那金色歪脖老树,上面再度垂下道道金色的虚幻之炁,厚重无比,如山海藏匿其中,高渺难说,似九霄盘亘其里,若是能仔细观看,便可见到,这些金色炁息中,居然有种种异像翻腾。 那似乎是一片大山,化作了青龙在地上盘亘,万木为他的龙鳞,山川作为他的血肉,湖泊如同龙的鬃毛,亘古而悠远,庞然且惊世。 大龙不曾抬头,依旧是山海的模样,静静居在虚幻之中。 这似乎是在反映着程知远此时的状况。 直至接近天明时分,那遥远的高天外已经出现鱼肚白。 正是昼夜交错,程知远蓦然开眼,那当中似乎有苍雷银电一闪而逝。 终于在这一日把所有的炁息都驱赶到身躯的每个角落了,从自己来到这方天地开始,已经过去了九十七天。 约莫百日。 “四炁的转动,还差最后一步,化牧为云,这就是圆满了,可圆满之后要怎么做呢,我却是一头雾水,找不到前路,又或者说,说剑篇会再一次显化它的力量,告诉我此间的方向?” 程知远看着那片鱼肚白站了起来,目视原野,忽然升起一种豪气。 “我乘着天子之骏来到此世,在梦中遇剑登天,如有神助,又似天鬼窥视,善恶并存,独身一人,当真无比荒诞。” “不知李太衣究竟是何人,他把我放入此方,我不知他是善是恶,只让我看到了新的世界,却不知前路又当如何。” “但,若要归去,自然轰轰烈烈;如,若要沉寂,也不能籍籍无名。” 程知远的心灵忽然受到感召一般,望着那片越发光亮的辽远高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眼中,忽然出现了第三道剑影。 冥冥中,似乎有枷锁被打破,他的身躯内,一股气血开始震荡,随后很快消失不见,融入肉体之中,那肌肤如玉石般光泽,但很快又内敛,神异消失,藏匿了起来。 在歪脖老树的金色炁息中,那片幻想内,崇山峻岭所模仿化出的青龙,此时头颅微微动了一下。 有神异的炁息游动,如剑鸣颤,只是这春分不至,尚还不到龙抬头之时。 只是豪气干云归如此,当程知远即将看见辉煌的大日时,他的心中,却突然有一股危险之感升起。 九十七日的修行,好歹也算入了门户,那修行了说剑篇,怎么着也算得上庄子门生,哪怕是菜鸡,也好歹是南华真人座下的菜鸡,这起点就不一样。 故而,这股危险感觉升起,程知远也再不是九十七日前的傻子,他立刻就找到了危险预兆的源头,如今修行有成,能目视十里之外,且荒原视野辽阔,至少百十里内没有人家,连较高的山头都不存在。 第九十八日的黎明将要升起。 在远方的荒野之中,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他踏足在丘陵上,正是侧面对着即将升起太阳的东方,而背上则负着一柄大刀。 金带裹金刀,露出沾染黑血的兽骨柄,模样外形似是一柄巨大的铡刀,而这个人,身上同样裹着漆黑的尸布! 金刀尸! 第五章 追风 裹尸剑客之后,第二具尸体出现在了程知远的眼中。 “很强,比裹尸剑客强上数倍” 程知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个家伙距离自己很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危险感觉,比当初的裹尸剑客要强大的多。 如果说裹尸剑客是一只落单的狼,那此时出现在远方的金刀尸,便是一只饿虎。 差距太大了。 程知远毫不怀疑,如果现在的自己和这金刀尸对上,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自己被撕的粉碎,成为那刀下亡魂。 至少也要真正进入庶人之剑,才能和这个东西拼杀一番。 而且也仅仅是拼杀而已,胜负自己的败率很高。 金刀尸在丘陵上走着,似乎有些漫无目的,他侧对着东方,影子拉扯到西方,沐浴在黎明的光芒下,半身金芒半身黑影,居然显得有些神圣,如苦行的求道人一般,让人敬畏。 程知远不敢惊动他,纵然这个家伙离自己差不多足有数十里,但谁知道他的速度有多块? “嗯,他怎么停下了?” 金刀尸在程知远疑惑的目光中站住了,他的身躯与裹尸剑客一样,被残碎的布匹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五官的轮廓而没有透露出来的眼鼻。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是方向还是斩杀的目标? 程知远心头一惊,而后便是一凉。 这东西可别是来找自己的。 最开始裹尸剑客也是一样,突然的出现,突然的袭击,而后华丽丽的,被开挂的自己劈死。 但是裹尸剑客是个菜鸡,这个背金刀的可不是。 金刀尸在原地徘徊,看的程知远恨不得冲出去对着他脑门就砍,你要走就走,在这里和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吓人是几个意思。 “不会是因为我杀了裹尸剑客,所以才把这金刀尸引来的吧?” 程知远皱眉,身上的炁息越聚越强,而就在这个时候,耳中忽然传来马蹄踏踏的声音。 无比的熟悉! 他立刻向着远方看去,顺着声音寻找,然而一无所获,但就在这一刻,金刀尸突然动了,他迅速找到了方位,向着东南之方,沐浴着太阳的光明而冲了出去! 黄尘飞扬,他如龙蛇般急掠,瞬间就消失在程知远的视野中! “天子骏,天子骏!” 程知远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刚刚的马蹄声,正是穆王天子骏!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拉来的那一匹,但金刀尸已经离开,似乎是顺着声音追逐而去,程知远猛是如福至心灵,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躺着的裹尸剑客,心中明白了很多。 “这些尸体会追逐穆王天子骏?” 是追逐穆王骏之后,还会杀死穆王骏上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对方追逐自己的原因? 恐怕是这样了,所以金刀尸也到了这里,应当就是听见了天子骏的马蹄声。 “这里不能呆了,我必须离开。” 程知远皱眉,如果能不走,他确实是不想放弃这个修行的地方,但是天子骏的声音一旦出现,便会有强大的尸体同时出现,第一次是裹尸剑客,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他是个菜鸡,但是对于九十七天不,现在是九十八天前的自己来说,他是个极其可怕的怪物。 而自己现在稍微变强了一点,却出现了更厉害的金刀尸。 显然,这些东西是冲着天子骏,和乘坐天子骏而来的人出现的,他们的目的不明,或许只是本能,和墓穴里的鬼魂一样,杀人只是本能行为,对于他们来说,天子骏或许是作为类似执念的怨气源头存在的。 程知远在歪脖老树上拍了拍,看着那道剑痕,九十多天过来,这个伤痕已经不见了,正如程知远自己所想,这株老树拥有自己的神异,并非凡物。 毕竟是天子骏暂时落脚之地。 “这剑石我带走了,多谢这九十八天的照顾,如果有缘,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你也算是我到这世界后,第一个遇到的生灵。” 花草树木亦有生命,这是常识。 歪脖老树没有啥反应,程知远笑了笑,而后目光移动到不远处躺着的裹尸剑客身上。 三下五除二,这家伙身上的裹尸布就被扒了下来,而让程知远震惊无比的是,当裹尸布离体之后,那原本还可见到的,类似泥捏的躯体,忽然化作尘土散去。 那是一张平凡到极致的脸,并不出彩,随着血肉成尘,面孔迅速化变成白骨。 “虽然你是个菜鸡,还想杀我,但是好歹给我送了第一波装备,现在我要走了,等我以后厉害了回来给你接尸。” “乖乖躺好,你个彩笔。” 程知远把他那柄锈剑也顺走了,上面还有两个小字,应该是剑的名字,叫做“嚣器”。 不论如何,这剑好歹是货真价实的兵器,虽然有些锈蚀,但从一开始斩树就能看出,依旧无比锋利。 自己的剑石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一块石头,再说了,多带一柄剑也没有什么坏处,毕竟是防身用的。 万一这锈剑是神装呢? 当然这个估计没多大可能,不然这家伙拿着神装都被自己反杀,岂不是菜鸡中的菜鸡? 把裹尸布扭了扭,绑在腰间,这东西并没有腐朽的炁息,说来也是有些奇怪,仿佛一切的戾气与污浊都随着那具尸体的消散而化作虚无了。 程知远注意了金刀尸离开的方位,那也是天子骏行去的地方,依照道理,东南方位一般都有人家存在,但自己所处之地没有坐标,现在也只能尾随金刀尸离开的方位了。 总比漫无目地的行走要好,虽然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吃喝,只要运炁就能保持住身体的正常运转。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歪脖老树的功劳。 “别人都是尾随美女,我居然要尾随一个尸体,还是扛刀能秒了我的那种。” 程知远苦笑起来,最后望了一眼老树,从上面摘了一片叶子以作留恋,大步离开了这里。 太阳的光辉开始向着西方沉落。 歪脖老树的金色叶子,忽然开始颤动起来。 一个年轻的叹息声,在这荒芜之地开始回响。 “还差了两天,他终究太心急了,那金刀尸出现的真不是时候” “南华真君座下的说剑人,你可知道,这天地之间有三把剑,一曰巨阙,二曰青萍,三曰轩辕,你本应当在这里等满百日再走,这样我才能看见你圆满身躯中的剑意道路,这才是最好的,可如今,差了两天,功果不满,却是有缺。” “前路蒙昧了,何日才是龙抬头时?这不知道又要拖延多少时间了我会在这里等你,直至你身死,化作裹尸人,为后来者铺路” 歪脖老树的树枝溢满流光,金炁垂落,柏树轻摇。 只听那声音空灵,但随后,变得沉闷下来: “青霄云始雨潮迟,剑颂长歌世事痴;得待黄粱一梦至龙化白虹斩天枝。” 第六章 葫芦七兄弟 程知远当然不知道,那株歪脖子老树居然能吐出人言,此时的他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尾随金刀尸,追了有十几日,结果现在跟丢了。 这其实是必然的,那个东西跑的飞快,听见天子骏的马蹄声就和听见亲爹来了似的,本身修为就胜过程知远,而沙地上零零散散的足印也断掉了,这说明那家伙已经彻底放弃了用跑的,而是开始改用飞了。 程知远毫不怀疑那东西能飞。 不过跟丢了也没有什么大碍,因为此时,程知远总算是见到了人烟。 “有村子,有人。” 虽然零星稀疏,但确实都是活人,不再是什么鬼祟所变。 其实到了这一步,尾随金刀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需要打听一些世界的基本信息,不然和无头苍蝇一般,现在的我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只是可惜了天子骏的线索” 程知远想要再见一次天子骏,但无奈那东西只闻声而不见影,金刀尸跟了出去也消失无踪,他追上了几个零散的百姓,向他们询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你问这里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位百姓的肩头扛着一个大包,里面似乎装着的是稻谷,但却散发出一种神异温柔的“炁”。 程知远感觉到了。 百姓听见了程知远的声音,但却没有转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程知远看了看天,跟上道:“我从遥远的东方而来,这里应该是西极之外?” 随口诌了一句,但这么说其实也没有错,他从家去祁连山旅游,可不就是从东方去向西方吗,虽然现在又向着东南而去了,但这里可是另外一个世界啊。 百姓停住了,忽然转过头来。 “你是活人?” 话语落下,但却让程知远陡然一惊,连是退了几步,再定睛一看,眼前这百姓哪里是血肉之躯,分明是一尊石人! “人间而来的活人出现在这里你是被天子骏带进来的吗。” 石人面无表情,他发出声音,那嘴巴甚至都不动,程知远猛地把石剑握住,那东西被裹尸布缠着,挂在腰间,随时可以取用。 “咦?它山剑?” 石人百姓看见了那柄剑,有些诧异,再看了看程知远,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柄剑?” 突如其来的问题。 程知远感觉有些棘手,正想着怎么回答,甚至要不要在这里把这个石人剁了,或者直接跑路。 看样子自己无意中又有了麻烦。 但这些念头还没有付诸行动,四面八方突然全都有阴影围拢上来。 除去眼前的这位,其余的六位石人百姓俱都向着程知远走来。 这种气势让程知远面皮一抖,那石剑已经握在掌中,另外一只手把锈剑拔出,一股凌冽之意缓缓散发,制止了其余石人的动作。 “算了,你不必回答,只是活人居在尘世之中,身与魂都是残缺的,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回到人间去吧。” 石人百姓盯着那柄石剑好一会,说出了让程知远意想不到的话。 程知远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活人冒犯了。” 话不曾说完,面色便是严肃下来,深吸口气,道:“倒是各位真不准备难为我?” 石人百姓的眼睛动了动: “难为你做什么?我们是石人,不食血肉,只吃玉山禾,而且你有它山剑。” 玉山禾?就是他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大包?里面装着的那些稻谷叫做玉山禾? 感觉有一些让人舒服的炁息温润而温暖。 程知远刻意的瞥了一眼。 石人的话没有说完: “你是说剑人,我们不会为难说剑人。” 程知远微微一愣。 说剑人? 是指《庄子·说剑篇》? 他面色微变,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有这经文的? 然而还不等程知远多思考什么,石人百姓自己就道:“有很多说剑人都来过这里,但他们都死了,化作了裹尸人,就和你腰间的布一样,破破烂烂,再也没有了血肉与魂魄。” “很快就要入夜了,到时候,或许纸人就会出现了。” 纸人? 程知远有些懵,石人百姓中,突然有一人道:“石一,你这样和他讲,他是听不懂的。” 那石人转头:“石七,我正要告诉他呢,你急什么。” 石七道:“屁,你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个活人,反正他也会死在这里,不然你怎么不和他讲穆王天子骏的事情,他不能离开,不然我们就麻烦了。” 这尊石人点了点程知远:“他太弱了。” 程知远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这两个家伙越说越是让人心惊,什么意思,这里不是人间,难不成是黄泉奈何,阴曹地府? “我可没听说阴曹地府还有太阳!” 程知远在心中默默吐槽,而石一和石七依旧在絮叨,等过了有三四息,石一转头回来,对程知远道:“好吧,我给你一点忠告,虽然我认为这并没有用处。” 程知远嘴角一抽:“你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没有用,我现在满头雾水找不着北。” 石一:“这里是黄厉之原,并不是人间,而是八极之外的地方,这里有着五种生灵,第一就是我们,石人。” “第二种,是我们的天敌,纸人;第三种,是尸,由你们活人彻底死去化成的;第四种,则是草人,他们的出现往往带着诅咒,我们也很不喜欢,但他们能对付纸人。” “最后是铜人,它们是守护这里的怪物,头顶着高天,脚踩着群山,是这里的君王。” “你想要去往人间,必须要乘上周穆王的天子骏,但这些马车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我们也不知道,是无法推断的。” 程知远听完,顿时无语,沉吟一会,才道:“你之前还让我快点离开这里,现在就说无法推断,你这是耍我啊。” 周围的石人百姓中,有一人开口,道:“石一之前的意思是,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到外面的荒原上等着,或许过了一会就会有活人乘着天子骏路过,你坐上去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晒成尸干。” 程知远看向他:“大哥怎么称呼?” 这个石人道:“我叫石五。” 程知远又看向另外一人:“大哥怎么称呼?” 那个石人道:“我叫石六。” “” 好么,一二三四五六七,估计就是这个顺序了,可真是方便记。 程知远忽然闷声说了一句: “合着我遇见葫芦七兄弟了?” 石一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虽然嘴巴不动,但是那岩石眉头却可以皱起来,看上去和兵马俑成精差不多。 他自然听不懂葫芦娃是什么,只是继续对程知远开口: “纸人最喜欢看见你们这些活人了,你们的血肉对于纸人来说是大补之物,不管是脑子还是心,五脏六腑,精气神魂” 程知远皱着眉头,听得眼皮直跳,心中连惊,额头上青筋蹦跳如弹琵琶,连是问道: “那和尸人比起来如何?” 石一道: “不如尸人,但是纸人的数量如天河之沙,茫茫黄尘之下你永远不知道藏着多少纸人,相比尸人,虽然强横诡异,但是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知道尸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显然,石人知道天子骏,但并不关注尸人和天子骏的关系,所谓铁石之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程知远已经从金刀尸的行动中窥得了一点端倪,那东西是追逐天子骏去的,而裹尸剑客也是对着自己来的,自己同样乘坐过天子骏。 第七章 俺家窗户坏了 “石一,这个活人没有地方去,让他在我们这里等等吧,不然他如果被纸人吃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石七开口,对石一提出建议:“这个家伙还是个说剑人,前面有一个说剑人被纸人吃了,立刻就出了一个大剑修,甚至连续斩了另外两个迷路的厉害活人,又吃了一个会法术的,现在那东西的力量不小,再给他吃一个活人,我们就压不住了。” 程知远心神微微一动:“你们现在面临麻烦吗?” 石七:“麻烦,当然麻烦了,石五之前提醒石一,就是让他不要再犯傻,把你丢入荒原,再瞎等十天半月,你估计尸渣都不剩了,纸人的大军就在最近会来到,你要是被他们吃了,我们就要倒霉了。” 边上一人开口,他是石四,对程知远道:“石人除了身躯坚固,力量强大,不食五谷外,并没有特别的能力,这黄厉之原中,原本只有石人和铜人,但纸人和草人到来了,如厉鬼般在我们这里肆虐,纸人需要活人的血肉,更需要石人的心,但他身体为纸,故而必须要活人的皮囊才可以触碰到我们的心。” 石人百姓中,忽然有人道:“等等,哪这么麻烦啊,不如把他杀了,这样纸人就吃不了他诶艹,你打我干嘛?” 几个百姓中,有个石人被一拳撂倒了。 “石三,你是猪啊!他给你剁了,你又不能吃了他,那尸体到了晚上,给大黑天一忽悠,还不得蹦起来成尸人啊,他手上还有它山剑,砍你和切菜似的,你这不自己找麻烦吗?” 大黑天,又是一个奇异的新词,但稍微想想,指的或许就是那片深邃不见星辰的夜幕天穹。 石四气的不轻,石三站了起来,仔细看了看程知远,道: “那这个活人还真是麻烦呢,杀也杀不得,剁也剁不得,诶,说起来我家的窗户坏了,到现在还没有修,尽是些倒霉事情,真是撞荧惑天了” 石三有些郁闷,连连摇头,突然转了话题,程知远听的眼皮直跳,嘴角连抽,说实话刚刚差点就祭出石剑去了,这帮石人居然在自己面前讨论要不要剁了自己! 这谁顶得住啊! 石二的语气并不是太好,见其他人不说话了,才对程知远道: “现在我们还能压制住纸人,可你来的太不巧了,让我们必须要保护你,算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天子骏来了,能滚多远滚多远去。” 好么,七个葫芦兄弟的个性各不相同。 石一是闷葫芦,脑袋缺弦; 石二比较怕麻烦,算是个傲娇; 石三是猪; 石四是吐槽的; 石五、石七应当是智囊; 石六没啥动静,老实人吧。 “它山剑,你们说这石剑是它山剑,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知远向石一询问,后者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玉乃石之精华,大地之粹,群山之宝。我们都是石头,不以它山之石雕琢,难以见到自己的真正模样。” “然它山之石本身亦为美玉,只是无人雕琢于它,故难以见到它的美好。它山剑是剑胎,它的变化很漫长,是天地造化的宝物。” “但现在还只是一块废石,没有被人雕琢过。” 石一顿了顿:“你是说剑人,本身是美玉,现在就和这它山剑一样,都是石头,只等待开封的一日,但你可能活不到那一天就会死。” “人如它山,它山似人。” 程知远感觉很有道理,同时也没有想到,这个腌菜石头居然来头还不小,姑且算是一个基础的小橙色武器? 啊不对,应该是成长性的橙武呸,真是网游玩多了。 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袋里丢出去。 程知远飞快的思索起来。 “石人暂时对我似乎没有敌意,我也没有感觉到如金刀尸般的诡异与恐惧,他们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中的正常百姓,相对人间来说,是相反的一面?” “石人,纸人,草人,尸人,铜人,这不就是坟陵大墓中会出现的东西吗,石头用来镇压邪祟,纸人则是施了符咒侍奉墓主的,草人是诅咒用的,尸人则是不必多解释,铜人铜人是干嘛的,陪葬品吗?” “我不会是在一座墓中吧” 程知远心中有了推测,石人说的话应当没错,这里说不定真的是某种类似幽冥地府的天地,但却可以和人间正常往来,其中的关键就是天子骏。 是的,周穆王的天子骏,也化成白骨之马了。 “难道是周穆王的墓穴” 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很快就被抛之脑后,程知远明白,多想这个东西其实没有多大意义。 这就算是盘古的墓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墓,盘古能开天,打自己和碾蚂蚁一样,周穆王如果活了,肯定比仙剑四里的淮南王还厉害,打自己依旧和碾蚂蚁一样。 想的越多,只会越恐惧,有时候刻意的无知才能激发勇气。 程知远看向石一,询问道:“你说你们石人有点力量,那究竟有多厉害?” 石一看了看四周,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地上就插了一下。 轰隆——! 整个地面都跳了一下,巨大的轰鸣如山爆地崩,大地摇晃,那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从他的指尖伸展出去,足有十几丈远! 这仅仅是一指之力而已! 程知远看的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气,这让他想到一个著名的梗:某位厉害的队长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就只有一把子力气而已,话正说着,那队长就把一片大陆抬起,然后狠狠砸了过来。 这他娘叫有点力气 那自己果然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程知远看向石一,拱了拱手。 “腿哥。” 石一:“?” 黑色的天幕攀爬上来,依旧没有星辰与月光。 石人的村寨外,有一点幽蓝色的火光在飘荡,当中隐隐透露出一个人的形态。 “活人的炁息怎么没了?” 他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石人之村,火焰升腾起来,当中有低沉的嘶鸣回荡,如蛇一般,又似老枭。 “那七个家伙没有睡啊倒是不好进去,罢了,等大人率领部众抵达此处,再作计较吧,我一个人夜探其中,恐怕有些危险。” 这纸人放弃了对石人村寨的打探,里面的七个家伙不好惹,自己只是一个斥候,进去说不得就回不来了,怕不是要被做成风干皮纸去糊窗户。 “踏踏踏踏” 忽然,古怪且悠远的马蹄声出现在了心头,这浑身着火的纸片人,猛地转头看向四周,但黑暗包裹了一切,让他根本看不清远方的动静。 只是忽然,有一道金光从他的背后急速掠来。 嗡—— 纸人回头,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金色的巨大铡刀! “艹” 刀声骤起! 第二天清晨。 石人村寨外面。 “嗯?纸片人?” 石三出来收玉山禾,看见荒田的不远处躺着一个被撕成两半的纸人。 身体的切口十分完美,是被一刀两断的典型例子。 他走过去,踢了纸人尸体一脚,发现确实是死了,愣了下,随后两手把他的身体一提,大喜道: “感谢黅天道尊,我家窗户没修,正愁呢就掉了宝贝,刚好拿回去糊了。” 第八章 璞玉 “黅天道尊是谁?” 看着石三拎着两张皮纸一样的东西回了屋子,程知远挑着金扁担,转头和石七聊着天。 现在自己最需要提升的就是实力,所以当见到石一那“一点力气”之后,毫不犹豫的,程知远就留了下来,并且恳请七个石人教导自己修行。 “反正我也是拖油瓶,不如多教我点东西,来都来了,帮你们一起打那纸人,两全其美不是?”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石人们虽然知道活人该怎么修炼,但是他们的身体内有属于自己的炁,贸然指点,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严重点走火入魔zi fén一下,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故而对于程知远,可以教导的东西,也就是平素里他们干的活计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程知远挑起那个金扁担时,才发现这玩意有多沉重。 光是扁担估计就有千斤上下,那两头挑着的石缸,里面满当当都是水,一缸重有三千斤,两缸就是六千斤,加上金扁担,总重在七千斤。 这绝不是石缸自己的重量。 “呼呼——” 程知远鼓着腮帮,吐出两口气,疯狂的运转炁息,不敢停滞,在这种压力下,他身体内的气血快速沸腾,筋骨皮膜都得到了有效的锻炼,再加上炁息的流转,这确实是一种增强基础能力的修行方法。 黄豆般的汗珠顺着俊秀的面颊滴落下来。 “不行不行,你走的太慢了,这样子去挑水灌禾,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石七带着两个水舀,扛着两根锄头,看着程知远“磨蹭”,顿时唉声叹气的开口,很不满意现在的进度。 程知远龇牙,这两个大缸着实是沉,自己当然不敢走快,怕扛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石七无奈的放慢步伐,对程知远很失望,但很快他又自我安慰,毕竟这个孩子是一个活人,人间世中的活人,在没有重铸紫府天宫前,都是极弱小的。 程知远的紫府天宫虽然开了,但只是一片混沌,连那“洞穴”都没有成就,说白了就是连原始人一样的洞窟都没出来,大片的混沌澎湃,四炁刚开,这哪里算是天宫啊,土拨鼠都不住。 他絮絮叨叨,随后显得有些无聊,而程知远又问了一遍黅天道尊的问题,石七才道: “黅天道尊是人间世中的八天尊之一,以天为尊号者贵不可言,她能带来好运气,石三是黅天道尊的信徒,因为这里是黄厉之原的缘故,没有什么好事情,拜拜她能冲冲运。” 石七开口:“而且,或许他也是因为黅天道尊长得漂亮,才甘愿为信徒,天天念叨的。” 长得漂亮? 这黅天道尊是女的啊。 程知远反应过来,顺口道:“舔狗啊!不过你们都是石头,铁石心肠,也会动情吗?” 石七当时一愣,不解道:“什么是舔狗?” 程知远尴尬的笑了笑:“家乡口语而已” 石七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追究:“当然不是动情,铁石心肠如果动情,纸人就不会觊觎我们的心了,但是没有情感,不代表我们没有审美观念。” “烂泥和沃土,谁都能分清楚诶我说,你走快点啊!” 他用了一个最浅显的比喻,同时不耐烦的催促,而程知远龇牙咧嘴,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走到了石七的田边上,此时才把金扁担放下。 “呼——” 感觉身子都要虚脱了,程知远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大口喘息。 “扛着这两个石缸和背土山似的。” 那两个大石缸落地,仿佛金铁铸成,而石七也和程知远说过,这缸中含金。 “金生水。” 他的解释只有三个字,用的是五行之说。 石七指着那些荒田,里面长着玉山禾,这些东西就好像是玉石造化成的,但却是软的,和稻谷一样,简直不可思议。 程知远想到了石一所说的那句话:玉乃石之精华,大地之粹,群山之宝。 “浇水浇水!” 石七催促程知远,同时他自己也把身后带着的水舀拿下来,两个人在禾田里忙碌,同时,石七回答了程知远的一些疑问。 譬如黄厉之原和人间世。 “人世之中,原本分为两大圣门,一为‘天门’,一为‘幽门’,但在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说法。” “二门中有八天尊,四阴四阳。” “穷天道理,钧天广乐,黅天大吉,此乃三天道尊; 荧惑之凶,太岁之难,地劫之死,此乃三幽道尊。” “另有二圣,高于六尊,一为南华真君,一为奈何之王。” “世间一切皆如阴阳轮转,定格在此不闻不动不过如今的人间世,八天尊已是传说,许久没有见过显法了,于是世间又生六十圣门,三百道路” 石七看着程知远给玉山禾浇水,口中给程知远解释人间的一些事情,他看出来了,这个人或许并不是从他所知道的人间世来的。 同时也把自己带来的两柄锄头递过去一柄。 程知远接过锄头,顿时感觉双臂一沉,直是拿捏不住,看那石锄砰的一下砸在地上,顿时冒出个大坑,程知远咂舌,是惊道:“我的爷爷这怕不是有万斤多了” “放屁,我不是你爷爷,怎么还乱认祖宗,折寿你知道吗。” 石七顿时回嘴。 程知远扯嘴,原来自己刚才扛着七千斤的水缸,而石七身上扛着两万斤的东西,结果还和没事人一样,这样一比,程知远立刻就有些尴尬起来。 这差距有点大。 石七倒不知道程知远想什么,他指着那锄头道: “这是石三的锄头,他说重点好使,平常都不给我们用,但是你来了,我就从他那里顺过来了,给你当个修炼的家伙。” 石七开口:“净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程知远:“这赶上金箍棒了。” 石七没有问金箍棒是什么,程知远的嘴里是不是会有一些奇怪的词汇,或许这是人间世中百姓的口头语吧,听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实话,这个锄头,程知远挥起来,极其困难,那九十八天的修炼,原本让程知远觉得自己可以和虎牛相搏,信心刚涨,现在便遭受了一个不小的打击。 费力的抬起这石锄,每一下砸在土地里都带着沉闷的声响,好似不是在使用锄头,而是在用一柄大锤。 手臂上筋骨震动,心灵中思绪不停。 “原来昨天石三说的撞荧惑天是这个含义,所谓大凶之天势” 程知远理解了,黅天道尊主吉,荧惑天尊主凶,说白了他认为多拜拜黅天道尊能够走好运。 “众圣人又是什么?” 听着程知远的询问,石七开口给出回应: 石七开口:“简单点来说,偷天窃世,代天行罚,在八位天尊消失时而自开山门,具体的,不知道。我不信他们,众圣人的力量也难以抵达这里,所以不作详细了解。” “不过人间的神祇乱的很,现在么因为周穆王的死,很多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所谓神人主天,圣人主世,仙人主风雨” “等你回到人间世会有人告诉你的,当然,你回去的地方,可能和你来的地方不一样。” 程知远的眼睛眨了眨。 得到了一个意向中的问题答案,那就是周穆王死了,虽然不能确定,这一位周穆王是不是自己历史中的那尊嗯,很大概率不是。 程知远叹息:“我是从极遥远的东方尽头而来的。” 石七开口:“那你到达的地方,一定是西天的彼岸。” 程知远摇摇头,继续给玉山禾们浇水,他履足在群禾之间,躬身弯腰,随后挑缸再走,如此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居然在隐隐之间感觉到一股温润之炁开始向着身躯汇聚过来。 玉石之琢,不琢不成器。 那些玉山禾似乎很喜欢程知远,它们的叶子俱都摆向程知远移动的方位,而玉石之炁缓缓汇聚,隐隐有成龙山之形,石七从禾苗中抬起头,见到这一幕,顿时一愣。 他盯着程知远的背影看了一会,面孔上神情变得有些诧异。 “奇了!我的田野,我种的禾苗,怎么倒是喜欢这个活人呢” 石七继续看着,他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而程知远此时反而像是沉浸入这份工作中一样,同时,那些玉山禾的摆动更加明显了,四周的玉华之炁,也不断的如小蛇丝线,又如溪流般开始汇聚。 “懂了!这孩子就是一块璞玉啊!” 石七眼睛微微一亮。 “正是如此,玉与石相吸,他得到了禾苗的认可!” “相比之下,我还没有脱胎换骨,依旧是顽石,虽然强横无比,但那九窍不通,哪里又能比得上他” “等等,这不等于我是个废物吗?” 石七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点,但感觉又有点不对劲,神情顿时很古怪。 他看着程知远的背影,忽然感觉有些巍峨,似乎形成了山势,这让他越发惊讶。 山连如龙,号曰连山,卦起于艮,绵绵不绝。 那些玉山禾不断给程知远送炁,而程知远在田野中的走动,仿佛也给玉山禾带来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玉叶如成琉璃之华。 “这个孩子还真不简单,有点意思,之前看他那般体弱,要不是它山剑,我一指头就能把他弹死。” 石七微微点头:“但现在看来,我让他留在这里是对的,不单单是不给纸人送血食,他呆在这里时间如果能再长一点,或许我们,都可以借助他的这种洗礼,间接得到一些美好的变化。” 他躬身,捻起一片玉山禾的叶子,发现上面流光溢彩,仿佛品质都提升了数个档次,这种叶子,他过去也种出来过,但是极少,属于“玉山禾王”,珍稀的很。 但是程知远只不过是在浇水而已,没有进行任何的修炼,可就是如此平凡的举动,居然已经开始影响这些禾苗,让它们向着极美好绚烂的方向蜕变与进化。 这简直就是来自人间的奇迹。 他遇见过很多活人,其中也有两三人愿意在这里修行,但没有一个能引发这种变化,而且他们最后都死去了,化作了尸人,永远游荡在黄厉之原上。 程知远,这个活人,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他或许更适合当一个农夫,是藏在田野中的至人,换而言之,这青年或许是一条蛰伏的小龙。 龙隐群山之中,还不到抬头之时,但已有玉光之华,连天之势。 石七扯了扯眼角,但嘴巴依旧不能动,只不过声音发了出来,显得很是高兴。 “倒是块上好的良才璞玉。” 第九章 青蛇与龙 程知远在石七的田野中浇灌玉山禾,随着水的挥洒,他的心灵也越发平静。 身躯内的先天之炁,随着心灵的变化,流转的也越来越平稳,强大,仿佛正有一口天池在成形。 浩荡如烟海,若假以时日,辽远当不可计之。 程知远当真没有想到,在这里做挑担浇水的修行,居然还能拥有这种奇异的变化,于是在石七的允许与鼓励下,他把其余六块巨大的田野,也一一做了耕耘与浇灌。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差事,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石锄挥舞,石舀洒落甘霖。 玉山禾们摆动着叶子,不断汇聚着玉华之炁,如万千青蛇,又似隐龙,盘亘天穹大地,向着程知远反哺而去。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个孩子就是一块它山石啊。” 石七听见后面的声音,他转过头去,见到的是石六。 石六沉默寡言,但他却是七石人中,对万物观察最敏感也最仔细的存在。 用洞若观火来形容他,正是恰到好处。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以为是块砂土,一碰就碎,结果没想到他是一块良才,自身就是最好的璞玉,我们的玉山禾其实是受了他的恩惠,只是现在这种走势还不明显” 石七开口:“不能让他死了,这样的美玉,如果碎在这里,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石六点头:“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是我所见过的几个说剑人中,资质最高的一个,不过总感觉哪里缺了一点,有一角碎渣,不甚完美。” “还算不上‘和氏璧’。” 石七发出笑声:“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东西,最完美就是最不完美。” 石六目光动了动,忽然看向田野。 此时程知远手中的石舀依旧在舀水,但是每一次挥出去,居然都带着一种柔和的感觉。 虽然柔和,却暗藏锋芒。 “上善。” 石六开口,他难得的话多起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玉山之势,我见到了一条龙,你呢?” 他是在问石七。 石七发出笑声:“是剑意,我见到了一柄利剑,但没有见到龙,而是青蛇。” 石六:“蛇终有一日会化龙的。” 石七:“那可太漫长了,藏于山岳之中,连大地之势,伏洞千年,或隐在深潭之底,惊蛰听雷,休养百载,这才是迈出第一步。” 石六:“万事开头难,若可开山,则后面一切无阻碍。” 说着,石六顿了顿,继续道: “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惜,他是个活人,不能长久待在黄厉之原中,否则会七情尽灭,随后化作尸人。” “它山剑选他为主,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这七片田地中的玉山禾尚且都明白,他是一块绝世的美玉,只是还没有到绽放光华的时候,它山剑作为剑胎,遇到说剑人,自然是迫不及待就冲上去。” 石七听着这句话,忽然一愣,笑了一声。 “我好像明白舔狗是什么意思了。” 石六微微一怔:“舔狗?” 石七眨了眨眼睛:“没事情,人间的口语而已。” 石六和石七正在谈论程知远,而后者此时行过玉山禾中,手中的水滴落下,映照光华,如琉璃之珠,天女之泪,每一次挥手,程知远都能看见,自己身前出现了倒影。 正是斩杀裹尸剑客之后,所出现的自身之影。 两个影子,做着和自己同样的动作,只不过走的更远,而随着手臂的挥舞,练成不久的第三道影子也出现了,顿时气势更上一层楼。 若溪流化作小江,如青蛇长出茸角。 “只需要继续浇水,继续感悟这种上善若水的意境,我的先天炁息就能得到极大的提升,连气血也会更上一层楼,只是可惜,上善若水之意,似乎和庶人之剑不合,至少和现在我在习练的庶人剑,不太合” 程知远感悟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自己同样化作了玉山禾的一员,而正是统领它们的王,那些青玉白华,如浓浓云霞,滚滚浪涛,向着自己涌来,这是玉山禾的感谢,亦是对于自己辛劳的肯定。 庶人之剑,要的是杀人绝命,一往无前之意,不惜一切代价,咫尺之间,人尽敌国,是最凶猛的剑,与上善若水的意境并不搭边。 程知远皱眉,有些开始陷入迷茫之中。 他的水舀没有再舀水,而是向着前面挥了一下。 那些青玉白华聚集过来,成为他的力量,云霞随之而动,琉璃随之而闪,手中的水舀仿佛成为了宝剑,忽然,仿佛看见了昼夜交错的情景,当初第九十八天所见到的黎明重新出现在眼中,程知远挥下水舀,对前方轻轻一划。 一道雄浑的声音随之而起,起始之时如黄鹂,随后化作嘹亮高亢的鸡鸣。 其中,更有宝剑嗡颤之声! 如是此闻。 正在此间。 此乃剑鸣! 炁入剑身,与剑同鸣,达到初步的人剑交汇。 “剑鸣,剑吟,剑啸,剑颂。” “剑鸣出,似如黄鹂,似如鸡鸣,似如鹤唳,似大鹏凤音,似羽嘉长鸣。” “百鸟归巢,是为鸣,万禽归山,是为鸣。” 程知远听着这道长音,口齿内喃喃念诵语言。 这正是说剑经中谈论到的四重剑意。 自己应该惊喜吗,在为玉山禾浇水的过程中,居然感悟到了剑鸣之意。 剑意不需要剑,剑只是剑意的载体,人修剑,人如剑,自有剑意出! 雄浑澎湃,已然可自称说剑之人了。 “咦,刚刚那是剑鸣?” 石六开口:“厉害了,人间之中,很多剑客到死也发不出一道剑鸣,这小子练剑的时间并不长,我看得出来,但就是这么短的岁月内,居然在今天发出了如此雄浑的剑鸣?” 石七看向他:“和公鸡叫差不多,哪里算得上雄浑?” 石六大笑起来:“公鸡一鸣,举村皆醒,你是没有在人间呆过,所以不明白啊!” 他说这话,当中透露出的含义让人惊诧,原来石六居然去过人间? 石七哼了一声,但再看前面,又是轻咦一声:“这孩子怎么还在保持这个动作,剑鸣不曾散去,我感觉到里面有困惑?” “他在困惑什么?” 程知远此时感悟这股剑鸣之声,音如鸡叫,高亢雄浑,但似乎依旧缺了些什么,他想了一瞬间,便明白了,是自己的先天之炁,没和这股意境融合完全。 “如是阴阳轮转太极图阴阳鱼,上善若水是柔,一往无前是刚,这刚柔,也是阴阳的变体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二者相融呢” 程知远在思考,而身边的玉山禾之炁汇聚的越来越多,他的手终于重新开始移动,一步一步,搬动水缸,把里面的甘霖洒向那些充斥琉璃玉华的禾苗上。 他看着那些水落下,滚落玉山禾的叶子,流淌进田间的泥土中。 水融入了土中,化为了一体,但事实上,水存在于泥土之内,却又不曾真正变成泥土。 似是而非,刚柔之间,有一道线,黑与白之内,也夹杂着灰。 程知远看了很久,终于是福至心灵,笑了起来。 那身躯站在玉山禾中,越发显得如玉般美好。 知我知外,风起青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土能垒砌,亦可埋骨。 程知远费力的挥下锄头,所见到泥土中有光点熠熠生辉。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独特之性,有因便有果,刚柔本是一身来,何分彼此? “可以慈悲心肠,显霹雳之意。” 凡物各自有根本,种禾终不生豆苗。 ——《行路难》 第十章 风起青萍之末 大黑天的降临,对于石人村来说是一个忌讳,因为每到晚上,就是邪祟阴煞活动最频繁的时刻,根据他们的说法,白天里一般只有石人和草人会活动,而到了晚上,纸人和尸人就会开始活跃。 当然,其中尸人比较特殊,他们因为身上缠着裹尸布,白天可以避免太阳的力量。 “石七,这里其实就是墓穴吧?” 程知远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他坐在床边,背后的窗户映照着漆黑如渊的天空。 石七已经躺在了床上,程知远撇撇嘴,暗道石人居然也需要睡觉,这和活人又有什么不同? “墓穴吗?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黄厉之原是特殊的地方,传说周天子就葬在这片世界中,但是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的葬土,你如果想的话,可以把整个黄厉之原都看做是墓地。” 石七回应了程知远的话,他的石眼已经闭上,声音不大:“快睡吧,你是活人,更需要休息,晚上少看大黑天,这里可没有天狼星。” 程知远挑了下眉毛:“天狼星?” 石七:“天空中最亮的星辰,天狼,是曾经被楚人祭祀的九神之一,东君所击杀的怪物化成,但同样也有说法,即东君本身就是天狼所化,他登天而去,阳身依旧为太阳之神,阴身则羽化登天,成为天狼星,一体两面。” 程知远一愣:“东君!那可是那么楚国的九神” 心中突然泛起涟漪,同时想起前几日石七所言,人间世中的神祇乱七八糟,有很多割据,但总的来说,都处于众圣人治下。 “莫不成外面的人间,是类似春秋战国……我可以看作是平行世界吗?” 程知远喃喃自语,石七一听他又开始说些听不懂的东西,顿时摇摇头,很快便睡着了。 房子外面,靠着的是石三的家,这家伙晚上睡觉喜欢折腾,噼里啪啦和打雷一样,那鼾声震动天地,就像是大象在跳舞,也不知道一个石人哪里来的这么高肺活量。 “黅天道尊大吉大利今晚嗷呜,嗷呜!” 石三不仅打鼾,而且还会说梦话。 程知远眼皮跳了下,同时苦笑一声,靠在床边上,不去听石三的鬼叫,只把心神缓缓沉入自己的紫府天宫中。 是的,那就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成型,哪里敢称呼为天字? 唯独一柄古剑仅仅悬浮,充当定住混沌的镇宝。 四炁的修行到了最后一步,化牧为云,这一步进行的极其缓慢,在这里修行已经有十五日之久,玉山禾的馈赠也越发的明显,这让程知远感到很开心,可以说,确实没料到,仅仅是种田都这么有意思。 这或许就和打怪升级,等级提升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种田也能种出个未来啊! “牧乃是驱赶牛羊,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运转我的紫府天宫,炁息之力达到八荒四极之处这所谓的八荒四极就是人身百骸,也是人体八卦,古人说话都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说一点留一点” “云乃是世间最高渺之事物,把全身的炁息操纵回入紫府天宫” 程知远每一日都要进行由牧入云的修行,虽然进展缓慢,但确实是已经找到了前行的道路,最后一步是关键,百骸之中江河回流,好比大海之中升起云雾,云雾被大风吹拂,重新回到山河之内,降下大雨。 这又是一个阴阳循环。 太阴太阳,少阴少阳。 程知远了解其中的变化,这十几日的修持,那些回流的云炁,随着玉山禾的馈赠,紫府天宫内的炁息越发壮大,同样赐予四肢百骸,四百窍穴的炁河也越发磅礴。 各个窍开始变化出小漩涡,河流汇聚,凝于一点,隐隐有明光透出。 忽然,一股澎湃的意境爆发出来! 程知远浑身猛然一颤! 一种绝大的辽远感充斥心头,在紫府天宫内,混沌开辟,古剑所在之处,显化一道璀璨湖泊,古剑悬于湖泊之上,如开天辟地之后第一幅壮阔图卷! 巨大的洪流滔滔不绝,从湖泊内奔腾而出,紧跟着,混沌中生出大风,将那些云海驱逐回来,形成巨大的“自然循环”。 终于是四象齐全! “成了!” 神识沉浸,此时洪流奔腾,程知远忽然见到,那每一道洪流之上,都出现了自己的一尊影子。 四极八荒,天上天下,尽是说剑之人! 它们都在舞剑,都在挥剑,神识关注诸影,耳中出现浩大风吼! 这风吼聚集的一刹那,无数影子同时转身,足履长川,尽数从大河之上跳脱出来! 洪流倒转,人影飞奔,出如苍雷,发似银电! 程知远看的心神激荡,几乎不能拿捏炁息,神识向前飞出,与那些影子并立,然正是此刻,那天上天下的说剑之人,突然尽数同起一剑! 这一剑,齐出向天! 这一剑,一往无前! 大风起——! 程知远猛然睁开眼睛,耳中风吼依旧,但在微微失神之后,顿时是惊喜莫名! 浑身颤抖,那股通灵澄澈之意,那股辽远高渺之意,那股浩大入天之意……当真是如扯了玉锁,撕了金绳! 枷锁尽数去了! 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掌,当中炁息流转,玉光温润,随后很快又收敛起来,如返璞归真。 “那是什么风,混沌之风我这是入了庶人剑境?还是真正踏入了尚不明白的修行之境?” 眼中异彩连连,猛然握拳! 此乃立世之本! “人身是天地造化,是遂古之形,万事万象皆有人体,如藏匿宇宙星辰在其内,而这个人字,指的是广意中‘一切顶天立地’者,而并非是狭意的人族。” 村子的另外一方,有在靠近山崖的地方,一双眼睛在注视着石七家,那是石六的目光,他在看着程知远,同时缓缓道出一些修炼的要诀。 忽然,他的双目看向了外面。 夜已经很深,窗户外的天幕黑如深渊,程知远转头,眼角的余光,猛是捕捉到了那天幕中的一丝光火。 “黑暗无星的天空,怎么可能会有光芒?” 程知远心头升起危机感,这么多天,黑暗之中如果出现光芒,必然是有不详,正如第一次出现的裹尸剑客! 就在此时,石七忽然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射出金光,随后很快又消失。 他猛然站起来,扒到窗户边上,看着极远处出现的一丝光火。 “飞火天灯!” 他神情有些严肃,对程知远道:“纸人来了,并且数量不少。” 话落下,他再看程知远,忽然轻咦一声:“你四炁齐了?” 程知远点点头,兴奋的咧开了嘴巴。 石七也有些高兴:“在紧要关头集炁成功,四炁齐全,按照人间的变化,你应该可以算是进入第一重修行之境了。” “不过现在不是和你细说的时候,外面已经大军压境了。” 之前就说过似乎有纸人已经开始集结,程知远心中一凛,对石七道:“我们有几成胜率?” 石七遥遥望着远方,那里依旧是黑暗一片,什么也见不到。 但他仿佛就透过了深沉的黑暗,看到了一片燃烧的无尽大军。 手指点了点,石七的眼中,有微光绽放。 “懂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石七看向程知远:“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今天是人间烧纸钱的时候!” 话语刚落,远方的天穹上,原本只有一丝的光火,突然变得无边无际起来。 一道线,如地平线,又像是海浪线,只不过是赤红的,带着金色的光明,从天的极尽之处,从黑暗的深渊中,飞腾了起来! 这正是真正的“飞火天灯”! 村子中,七位石人都已经醒过来了,而在村口,当看见那天阙内蔓延成无垠一线的飞火天灯,石二的面色极其难看,对赶过来的石五道: “妈了巴子,这么多,起码有五千纸人!” “飞火分天,我的乖乖,希望那个大家伙不在里面,不然的话,咱们估计讨不到好处。” 石五龇牙咧嘴:“咱们死了没有关系,过不了几十天风沙滚石又活了,那村子里的程小子咋办,他要是给那玩意吞了能到黄厉之原的活人哪里有简单的,尤其是他还是说剑人。” 石二有些犯愁:“上一次咱们还能挡得住,因为石八石九他们还没有和咱们走散,而且还有那帮子草头神,石人草人合力,那个吞人的纸剑修也只能抱头鼠窜” “你也不想想那草头老神施的什么招数,那可是钉头七箭书,虽然他钉得自己扯舌头瞪眼睛和鬼似的,但效果还是很厉害的。” 石五笑了:“还说呢,上次那个会法术的活人就是个傻子,居然以为那纸片人是他家祭祀烧的‘替神’,帮着纸人剑修把咱们这边的两个草头神干掉了,结果到头来那法师自己倒成了纸人口粮。” 石二:“费这般力气,不就是想把我们干倒,然后跑出去吗,活人可以坐天子骏,他们不行,就要挖我们的心,这石心一破,这帮家伙就可以出去了。” 石五哼哼两声:“这家伙没什么厉害的,在这里耀武扬威,出去还不是给那些圣人一巴掌就拍死了,给别人塞牙缝都不够。” 两个人叽叽咕咕,此时后面又有人出来,却是石三,他一抬头看见那天之极尽处的火线,微微一愣,随后就骂咧道: “我不就是糊了你们一个纸人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第十一章 花阴月 天上的飞火之灯全都是纸人,五千飞天的火光密密麻麻,但他们不能飞的过高,否则就会加速燃烧,最后彻底化作虚无。 他们的外形,说实话就是寻常的人族,这得益于遂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祭祀之道,除去身躯内没有血肉,流淌的是火焰之外,其余的和人间众生并无差别。 他们靠近村子,已经扑到十里之外。 “有活人的炁息,果然,又有上等的血肉出现了,从人间世而来,乘着天子骏到达黄厉之原,这可是大补之物。” 纸人中,只有一尊身上充斥着血肉,他的面容十分英俊,同时燃烧着火焰与灰烬,他的腰间斜挎着一柄横剑,这不需要多言,正是那位纸人大剑修。 吞噬了一个说剑人,随后吃了两个厉害的活人,最后还吞掉了一个dà fǎ师。 天上的纸人身躯上,全都被密密麻麻的画满了类似文字的图案。 “人间法师的东西当真好用,只不过就算我得了他的力量,到现在也仅仅学会了‘侍御’与‘大诛’两种‘祭字’,但已经大大提升了我麾下兵马的力量,有‘侍御’在身,则纸命多加一倍数,更可有我部分神力,而大诛,施天幽之罚,威力无穷。” “妙中之妙,大诛二字落,则惊雷窜动。” 纸人大剑修把玩着手里的两幅黑木牌,一面上写侍御,一面写上大诛。 这是鬼道之中所修行的法门,祭字不详,故而衍生出的法亦是不详,有诅祝之力。 “王上,可以进攻了大家都等不及了。” 有纸人随侍他左右,前面有飞火扑来,向他请战。 天上的飞火向着石人村寨扑去,对于纸人们来说,如今的石人各部分散,而他们的实力越发装大,正是从这黄厉之原逃脱,前往人间的最佳时刻。 “把那七个家伙抓住,别杀了,我要亲手把他们的石心挖出来,再配上那个活人血肉,美美的吃上一顿。” 纸人大剑修冷笑:“到了我花阴月的手里,还想跑吗,石一这几个家伙,真以为能甩了我?” 他的笑声中带着一种诡异,飞火天灯得了他的命令,不过几个呼吸,便铺天盖地的向着石人村寨落去! 如火雨流星。 咚——! 程知远看着那些扑下来的纸人,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蝗虫过境,而石七见到这么多纸人,面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人间又死了多少人?”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并且露出担忧的神情。 程知远心中一动:“纸人果然是祭祀时烧的那些东西吗?” 石七点头:“不错,我现在有些担心,看来人间又起了刀兵战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和哪个国家又不对付打起来了。” “自从周天子死后,人间也越发的不太平了,看来,大周被架空,也是迟早的事情。” 程知远心中明白了,他抓住它山剑,带上嚣器剑,与石七立刻出门。 他现在异常想要试一试自己的剑境,那洪流之上,无数人影,同出一剑,引混沌风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变化。 同样很异常。 “你好像并不害怕。” 石七看着程知远,感觉他有些兴奋过头,而程知远则是咧嘴笑笑:“不,退缩并没有用处,与其逃命,不如搏杀。” 话语说着,程知远的眼中泛起血丝,石七没有见到这个细微的变化,只是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与其逃窜,不如面对,而且对方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二人离开房屋。 飞火天灯立刻发现目标,于是旋转着如蝙蝠烈蝗般扑下! 狞笑之声交错不绝,回荡不休,地狱呓语惊天动地! 程知远的眼中,有三道人影出现,向着三方斩出剑光,于是它山剑挂在腰间,单手把嚣器剑挽动,剑上反照明光烈火,如在夜幕之中绽放火树银花。 风起! 七头纸人扑击过来,烈火还不曾落地,立刻就被嚣器剑撕碎,这锈剑染了火光,顿时爆发出嗡嗡之声,如突然通灵。 剑动人亦动! 记忆中模仿洪流之上无数人影拔剑,眼中三道影子同时递出一剑! 程知远跟着递出一剑! 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吹火灭,纸遇剑裁,转眼间,靠近程知远的纸人俱都被撕的粉碎! “不错,进步不小!” 石七打碎几个纸人,看见这一幕,顿时颔首赞誉:“火遇风烈,不升便熄,纸逢利刃,非烂即碎,这下好了,这顿悟的当真是时候,你正成了他们的克星!” 程知远同样觉得血液在沸腾,不知不觉,眼中的血丝渐渐又多了一点,这种变化,亦无任何人察觉。 纸人本身实力不弱,但奈何遇到剑器,原本身上披火,可灼烧金铁,但却又不料面前剑客能驱使青萍大风,这般一来,诡异颠倒,正是虎化群羊,狼作龙飞! 局面倒转,让人心中震动! 黑天之上,突然有大石拔地而起。 “着!” 石一举起一块巨石,单手一掷,向着纸人大军就砸了过去! 巨石黝黑无比,漫天的飞火被打散,此时纸人大军中,花阴月拔出腰间的宝剑,当天一斩,对着前面神石便施然劈下。 巨石被分成两段,紧跟着炸开,碎石化作暴雨落下,又砸死了不少纸人,然而飞火天灯无穷无尽,一波死去一波飞起,石一从村寨中跑出,冲进纸人军阵之内。 “有意思。” 花阴月看见纸人军队中的程知远,眼中陡然放出一种异彩,连是对身边纸侍道:“这个活人不错,他的肉身想来一定很上乘,谁愿去吃了他?” “我去!” 话语未落,边上已有纸人化飞火窜出,花阴月看见那道火光坠下,顿时大笑起来:“贪心人,都吃了两个血肉之身,还想再吞一个,罢了,由得你去!” 那道火光飞出之后,边上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便偃旗息鼓,不敢相争,显然刚刚出去的那个纸人地位颇高。 “我去会会石一,你们几个,去把石二石五他们给杀了,挖了石心前来予我。” “尊令。” 四周又有六道火光遁出,每一道上面都带着一股血气。 第十二章 鱼龙悲音,风声鹤唳! 嚣器剑撕碎火光,程知远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那浑身血液沸腾,只觉得一剑一剑劈下去好不快活,漫天纸屑残肢化作火海,俱被狂风吹成渣滓。 只正是此时,突然一道杀光迸来! “好剑!” 那天上落地一道灯火,白炎熊熊,当中走出一人,血气磅礴,却是个有了肉身的纸怪。 腰上斜挎着一柄六尺铜剑,黄澄澄,明灿灿,如那滚地牛头金,直是荒瞎了人眼睛! 剑风咆哮,撕得碎那些纸人却撕不动他,只看那些白炎微微晃动,却是半点不熄。 一双星目透过白炎盯向程知远,单手一拍,那腰间铜剑嗡的一声直飞天来,绕身如蜂鸟,转时鸣颤,杀意绵绵。 “你的肉身我要了!那柄剑我也要了!” 他言辞之间不仅仅要吃了程知远,却是连带着那柄锈剑也要夺去,程知远此时晃了晃脑袋,眉头皱着,感觉脑海中有薪火燃烧,带动那股灼热之炁冲击五脏六腑,使他神志不清。 “我看你那柄黄铜剑也不错,归我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鬼使神差,就如火窜心头,程知远眼中突然发出如饿狼般的光华,血丝密密麻麻,如熬了半个月不曾睡觉般,只盯人一眼,便带着那种凶狠斗意。 脑子里纷乱无比,紫府天宫内,璀璨湖泊已覆上一层血色,当中波涛不断,潮漩转动,而上方悬挂的那柄古剑频繁震颤,试图镇压湖泊的变化,但却难以起到什么效果。 不曾在歪脖树下停留百日,缺了两天,故而身躯有缺。 曾经大部分的说剑人皆是如此,所谓缘法缘法,缘为第一,法为其次。 程知远缺了两数,不曾圆满,那以前甚至有人缺了四十多数,凡施说剑之道,立刻被怒火所淹,化作杀戾之邪物,永坠鬼道之中;亦有人缺了三十之数,入庶人剑境,九死一生自黄厉之原回到人间,却身化邪祟,连屠人间百余村落,饮血餐心,杀无辜众生万数,最终遭圣人镇压。 这同样是歪脖老树所言,等着程知远失败之后,会化作裹尸人回归。 但眼下,当世的说剑人并不知道自己缺了两日,这其实已是大幸,相比曾经数位被丢在那处的说剑人,程知远能够呆上九十八天,已然是大造化了。 不过,有缺者必有圆满者,曾经亦有人百日齐全,直脱黄厉之原回到人间,入东方白鹿宫登仙问道,成一方大能,最后含笑羽化。 白炎纸人手掌一压,黄铜剑便立刻飞出,如金蛇般上下翻滚,又似黄澄巨浪搅闹沧天,程知远眼中,那三尊人影再度出现,他拔起嚣器剑,依照三尊人影的动作,直向前劈出! 瞬间之光,剑至三处,卷风追火,那黄铜剑飞来,却一头扎进剑光大网,遭到三处剑炁连点,瞬间发出一声悲鸣。 白炎剑士眼中顿出笑意,同时升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化身飞火,向着程知远扑去! 后者正要把黄铜剑劈断,然这一声悲鸣陡响起,程知远顿时感到心神一晃,眼前猛花,如地转天旋,却是心头大呼不好! 自己之前也悟得剑鸣,显然刚刚那一声并不是黄铜剑吃痛,而是它自己所拥有的剑鸣之力! 只看乱天纷花,火焰化女,又有鱼龙翻滚,口吐浊流,程知远瞬间置身在水火幻境之中,半灼半冷,然正是此时,紫府天宫中,那湖泊上血色更胜,古剑已然压制不住,枷锁崩碎,这一崩便不得了了。 那古剑正是说剑人的剑心,此时剑心映照赤湖,随其转动,完全没了绚烂寒光,尽入浊境。 血气滔天而动,湖泊翻起大浪,当中有怒喝之声震动,咆哮如龙,难以听清! “狗东西,敢晃我心神!” 程知远猛然清醒,被血气冲的醒来,眼中血丝再添数根,怒火暴涨,身上血气翻滚沸腾,直是在身后变化出一尊虚幻血影。 蓬头垢面,短衣草鞋,嗔怒之目,提一铁剑,如鬼神临! 那种滔天血炁一发,正入心障,总而言之绝不是让人神清炁爽的力量,那白炎剑士心内顿时一惊,大感惊奇: “此子听了我的‘鱼龙悲音’,怎么瞬间就找回了心神?” 凡剑修之属,剑上升鸣,必有个名头,白炎剑士吞噬的两个活人都是剑客,这黄铜剑正是第二尊剑客的佩剑,也给他摄来成了自己兵器,却没想是个通灵的宝物,顿时喜不自胜。 鱼龙悲音,此是第一剑客的剑鸣意气,凡听此颤鸣者,眼中必见鱼龙吞清吐浊,身陷泥潭,寒气入骨,更可得见烈火焚身,直灼血肉。 这是一种纷乱心神的剑鸣之意,意在其“幻”,不注重血肉之伤,但却无比诡异厉害。 白炎剑士凭借鱼龙悲音,以残剑点死了第二位剑客,吃了他的血肉,夺了他的黄铜剑,至于原来第一剑客的宝剑,因发残音,力撼黄铜,自然早被震的稀碎。 然就是此等厉音,程知远几乎就是眨了眼便恢复过来,这怎么不让白炎剑士心惊? 还有那气血突然暴涨,如大河决堤,他心头没来由的一跳,那面色却更加阴沉三分。 眼中惊色不退,程知远压剑劈去,上下翻飞,银光倒转,此时嚣器剑剧烈颤动,感觉到程知远的暴怒心气,顿时发出一道如厉鬼般的剑鸣之声! “死来!” 嗔目而语,怒而发剑! 乾坤空落,岁月去堂,风遮天阳赶晦冥! 这一剑化三,那影子连动,在这一道剑鸣正式劈出的时候,自然在空无之内,也出现了属于它的名字。 风吼西天,鹤鸣九云! 大风起兮! 【风声鹤唳!】 白炎剑士耳中听闻这道剑鸣,登得是面色大变,那火焰连抖准备推开,却发现身躯一僵,居然被这一道剑鸣锁死原地,是半点也挪腾不得! 心中大恐,越是惊骇,然越是心惊,越是不得移动! “此子有鬼!” 嚣器剑转过头颅,再开心房,这纸人身上火焰顿消,大风宝剑当头斩落,那黄铜剑举便挡,却被连劈三下,当场飞天! 黄铜剑丢,白炎剑士直面程知远那滔天气血,星目之中唯见那蓬头垢面,短衣草鞋之血影,拔起剑来,对着自己脑门就是一剑猛砍! 血肉之身当场被破,大风之中夹杂万千剑鸣,一道鸣颤便是一剑,这般下去,肉也搅成烂泥,骨也剁碎成臊,血也拍落成雨,至于那原本纸身,早就被大风撕的粉碎! “呜呜——!” 风急龙吼来,碎骨焚身去,程知远眼中血丝越发多了,此时有些颤抖,脑海中只向着杀生二字,却是身子猛然一转,脚尖如踩浮水,直向着纸人大军扑了出去! 第十三章 身躯不全,神入血障 “石七!你这傻子,快拦住他!” 石六匆忙赶来,看到程知远狂性大发,顿时面色大变,而石七被一群纸人包围,天上的飞火天灯如下雨似的向他身上撞击,纵然双眼中金光爆射也难以尽数诛杀纸人,此时又听得石六大吼,他顿时一股恶气升起,回骂道: “石六,你眼瞎的啊,没看见我被毒打吗!” 石六瞪了他一眼,此时从裤裆里掏出一个玉石匣子,伸手打开,顿时五彩斑斓遮天蔽日,那些纸人大惊失色,只是不到半个眨眼就尽数被吸了进去! “乖乖,这什么东西!刚打造的宝贝?” 石七知道石六去过人间,故而会一些奇门法术,也不知是和哪个圣人学来的,此时看到这玉匣施威,顿时惊喜,而石六把匣子一关,拍手就打了这东西一下。 上面顿时流光溢彩,玉石上沐浴金火,显出“司徒”二字。 石七顿时明白了,笑道:“司徒掌管土地与人间教化,原来你这是和儒门圣人学的招数?” “管他什么招数,能压住纸人就是好招。” 石六说了一句,有些得意,但此时远方火光冲天,他面色顿时又是大变,对石七骂道: “笑个屁!你这夯货,不去拦着那小子,现在闯了大祸!” 石七感到不妙,但还是问道:“怎么的,我看他之前一剑把那白炎纸人给砍了,威风的不得了,现在是用剑顺手,如虎入羊群,不是厉害的紧吗?” 石六顿时窒息,怒道: “你个白痴,他是入了血障,此时神志不清,血气冲天,这是在烧命换法!” 石六道:“活人在黄厉之原,经常会出现这种变化,源自于人身有缺,是我们忘了,这小子刚开始修行,必然不可能是人世圣门弟子,到了此方身躯有缺,而且恐怕是大缺!” “他收到了刺激,戾意侵体,蒙了天宫神灵,此时如果不管不顾,他会无休止的厮杀下去,血气会越来越高,那庶人之影都已经出现,你可知此影厉害?” 石六面色严肃:“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杀人绝命,一往无前,至死方休!” “现在他气血足比地龙,若是被那纸人剑修花阴月吃了” 石七闻言,面色也是瞬间陡变! 然而早已不能寻回程知远了,他杀入纸人群中,那身上气血燃烧,沸腾如灼炽之云,滚滚白烟从身上四百窍穴处散发,透过皮肉来到外界。 那手抓住一头纸人,后者顿时就被蒸发,程知远双目中血色已经充斥一切,那些丝线连成江河,后面的庶人之影随着程知远的动作而动作,嗔怒无言,凡入眼帘之物,皆杀! 飞火天灯终于不敢近身,那些纸人四下乱窜,当中惧者甚多,皆有面面相觑之人,疑惧惊骇,颤颤道:“这哪里来的活人,怎么如此悍勇?” 手中一柄铁锈剑,双眼之中尽赤云,那寒光暴起,对纸人众来言,却是挨着就伤,砸着就碎,大风一转,立时性命皆休! 轰隆——! 远方大地晃动,有纸人被打烂,却是石二出手,拉住两个纸人将,而石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把西瓜刀,冲进纸人堆里就一阵乱切,砍的是漫天皆为火雨! “想当年老子从洛阳一路砍到西昆仑,杀的那是天昏地暗” 石三唧唧歪歪,骂骂咧咧,两手菜刀哗哗乱砍! 程知远头疼欲裂,气血几乎冲破四百窍穴,身上白烟几乎化火,远远望去居然和方才被他杀了的那个白炎剑士相差无几。 “杀杀剁了你们!” 手中剑上发出嗡鸣,大风倒卷,身后庶人血影眦目欲裂,同样出剑! 风分三方,正对三影,那五十纸人瞬间被斩杀殆尽,程知远正欲向前再冲,却突然听得天空之上降下笑喝之声! “且入我掌来!” 黑天之上照下一团青光,程知远被这光当头摄住,居然是不受控制的就要飞天而去。 正是此时,那尊庶人血影猛然抬头,蓬乱的头发如稻草鸡窝,一双如百日不曾合上的血眼盯向天空,正如两柄利剑,瞬间便将那青光刺破! 打了两个大窟窿,程知远顿时从离地一丈处摔下,而天上传来啧啧的声音,见是黑暗中又一尊拥有血肉的纸人出现了。 “狂夫乃花王座下第一好手,你这活人不过是半大娃娃,居然能把他斩了,当真是有点本事,我以这大诛祭牌摄你,居然还能被你破了。” 程知远脑袋嗡嗡作响,身子在地上打转,听得那纸人口中言语,也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只感觉是在谩骂自己,皆是秽语污言,登得又是一股怒气直冲心头! 暴怒之下,忽然剑声震动,发出鸣颤! 远方那黄铜剑本来被打崩插在土里,此时却剧烈颤抖,突然拔地而出,似受到感召一般,对着天空那尊纸人就斩了出去! 剑光分化三道,天空那尊纸人一时不查,却是直接被贯穿,当场被撕的粉碎! 这般变故顿时让众纸人心惊,然而此时,花阴月猛是回过头来,见到程知远身后那尊庶人影,微微一愣,随后顿时大喜! “原来是说剑人!” 他目中顿生贪婪,身化一道虹光遁去,后面石一眼见花阴月弃战而逃,他脑子再是缺弦,好歹也已经听到了之前那说剑人三个字,顿时心中低呼不妙。 然而步伐还没有踏出去,天空中忽然有巨雷落下! “石一,这次暂且饶你狗命,本王要吃了那个小子,至于你便和本王的大诛祭牌先玩玩吧。” 雷光中浮现一枚漆黑木牌,上写大诛二字。 石一看到此牌,心中有数,大感棘手。 “祭字!” 他被雷霆所困住,花阴月施展的是仙道手段,略克石人。 程知远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感觉到有人袭来,看也不看,转身一踏,手中嚣器之剑便猛然砍出,随之一道剑鸣震彻而发! 风声鹤唳! 花阴月化虹而落,当头就被砍了一剑,但身躯上火光不散,此时露出玩味笑容,喜道:“我的心肝啊,别这么猴急,很快你就会和我融为一体,去陪你上一任的说剑人了。” 他伸出手去,做势欲捉程知远,然而突然一股暴戾之炁爆发出来,程知远向前递出一剑,身后庶人之剑同时一动! 那剑威撕开火焰,花阴月目光微动,伸出两指,对着那剑尖就点了一下。 “小东西,别抵抗了。” 一股大力顺剑回流,程知远如遭雷击,向后飞跌,滚倒在地,而右边肩头已然被打出一个血窟窿,赤色的液体飞溅,被花阴月张口,尽数吞了下去。 紧随着,另一只手伸出,对着程知远的眉心便挖。 踏踏 马蹄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抹金色的刀光陡然出现! 从天而落! 第十四章 盛怒于土囊之口 所谓远水不救近火,人有时候还是要靠大佬照看。 花阴月浑身烈火摇曳,猛然松开抓住程知远的手掌,然而那金光太快,刺啦一下就把他的胳膊给砍了下来。 金刀尸突然出现,威风凛凛,如同救世主。 蒙着脸裹着身子,绑的和木乃伊一样,手里提着金刀,那大刀发出呜呜尖鸣。 耳中踏踏声不断,金刀尸一刀剁了花阴月的胳膊,后者顿时怒火冲天,剩下一只手锵的一声拔剑,对着金刀尸脑门就劈了过去! “哪里来的尸人,敢坏我好事!” 天可作证,金刀尸只是在追白骨马,正好程知远身上有天子骏的炁息,刚刚那一刀其实是砍程知远的,但因为花阴月抓了程知远,还溅了血,故而身上也有了天子骏的炁息。 活人的血不能乱沾,尸人辨认炁息靠的就是这个,而他们五感衰弱,又毫无神智,只有一腔执念与杀意,感觉到花阴月身上淡淡的天子骏炁息{血},立刻就调转矛头。 所以,东西不能乱吃,除了可能会得胃病之外,还有可能遭到别人追杀。 金刀尸不管花阴月是干嘛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斩上一下,顿时舞起那铡刀,专门逮着花阴月下三滥处砍,反正哪里漏风就向哪里招呼。 不过纸人浑身上下哪都漏风。 “墨门金器!” 花阴月挡住一刀,手中剑光猛压,把金刀尸击退半步,清晰看见这金刀尸使用的兵器,便是面色微凝,因为这金器乃是墨门施用,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墨门之士最擅杀人。 “原来是一个困死在黄厉之原的墨门人,怎么惹了这个烂货到此!” 花阴月觉得有些麻烦,手中长剑向前劈去,刚刚这一剑直接把石一搬起的大山开为两截,此时这股庞然大力砸下,却被金刀尸手中铡刀所阻,硬生生抗了下来! 金刀尸的胳膊有些折了,但是身躯不曾倒退,这个家伙确实厉害,花阴月顿时心中一惊,随后感觉到自己的力量竟然有些消散。 “墨门金器,能晓鬼神。” 他面色阴沉到极点,心念一动,远方有一道惊雷飞来,变为利钻,对着金刀尸眉心猛然凿去! 轰隆一下,金刀尸乃是死祟之身,如何受得阳雷灼热,瞬间就被洞穿眉心,连带着浑身一阵抽搐,被那雷霆扯着,横飞出去,直砸到程知远身上。 “墨门人又如何,这里可是黄厉之原,不是人间!” 花阴月冷笑,而后目光猛地转向程知远,贪婪之意再度浮动。 砂砾上,金刀尸脑袋扭了一圈,两臂尽折,他终究不是花阴月对手,毕竟这个家伙吃了一个说剑人,又吞掉了三个,总共已经吃了四个人,而且来头都不小。 虽然是大佬,但也有翻车的时候,金刀尸躺倒在地,成了一条咸鱼,动也不动了。 倒是程知远被大佬砸了一下,不仅没有清醒过来,身躯内的怒火已经化作了大潮,几乎已经彻底把意识都淹没,而身后的庶人血影也越发凝实,显得面目可憎。 庶人之剑是纯粹的杀意,身躯有缺,戾意入身,如果蒙蔽了天宫神灵,则会反被剑意所制,如陷入泥潭不可自拔,难以超脱而去。 人身有神,所谓天宫神灵就是自身意志,程知远的自身意志正是那柄古剑。 毕竟是说剑人。 古剑晦暗,染上血色,倒映湖中怒火,自然程知远本人就入了血障,只知道一昧的杀杀杀,气血翻滚如雷霆,这是在疯狂燃烧自己的寿命换取力量。 手中嚣器剑的鸣颤越发剧烈,程知远转头,那双眸子已然被血色充斥。 只剩下最后一丝黑瞳仁了。 花阴月见到这幕,他的面色立发有些惊疑: “不对我所吃的那个说剑人不曾有这般诡异戾像,这家伙似乎有些不对劲” “可惜了,我继承了说剑人的记忆,却不曾继承那天门五十二篇的说剑经。” “只如人间所言,世间三百道路,六十圣门,皆为去学,唯独那剑术乃是往教,只许师寻徒,决不许徒寻师,旁人得了剑经,若非剑经中意之人,便是得了经文也会在瞬间化作蝴蝶散去。” 花阴月的面色越发阴沉,他继承了那个说剑人的部分记忆,同样也有了他提剑的经验,但唯独缺了的就是说剑经。 他太渴望得到那经文了,毕竟那是南华真君传下的五十二天经之一,如今还在世上流传的,已经只剩下三十三篇,其余皆已失传,难以寻到。 若是得其一篇,便是已经入了天门之中。 “我当时吃了那说剑人,剑经恐是认为我身为黄厉之民,没有血肉之身,与上天大道不符,又没有剑术圣法,故而不传于我,但今天我已将那说剑人的剑技剑道尽数参悟透彻。” 他眼中发出厉光,直视有些癫狂的程知远,且喃喃自语。 “这一次,只要吃了你,还怕《说剑经》不传我法门?” “你这小鬼何德何能,也敢继承《说剑经》,这自当是为我打造的大机缘。” 花阴月剑上陡起锋锐,那远方正在阻挡石一的木牌也陡然飞来,雷霆滚滚,坠入剑上,但看他陡然起剑,对准程知远就要劈下! 但却不晓光阴眨眼,剑光凝处,他身前忽然有狂风爆发,猛然面色大变,再看前方,那青年活人身后的庶人之影早已出剑,快过苍雷,迅胜银电,那嚣器剑剧烈颤动,万风化剑,聚于一点,如有鬼哭神嚎! 风声聚集,转而绞杀,陡然将他胸前撕开大口! 大风起兮! 花阴月被大风传胸,宛如万剑撕体,身躯踉跄倒退,血肉乱洒,炁息大乱。 “你这厮!” 刚刚那一剑居然把他的炁息尽数斩了,这一下花阴月才倒吸冷气,真的发现眼前这个说剑人大为奇怪 不,不是这个说剑人太奇怪,而是恐怕,是自己之前吞掉的那个说剑人太弱了! 眼中见到无数剑影,聚而为风,起与大地,扬与黄土,荡于青萍,入于溪谷,盛怒于山巅! “我” 花阴月的身躯被大风搅烂,撕扯成灰,但很快灰烬又重新聚集,他自远方遁而复回,面上怒不可遏。 程知远口中喷血却犹然不觉,浑浑噩噩,只知杀生。那种滔天血气,滚滚白烟,直是吓得那些飞火天灯四处乱窜,而正是此瞬,天地之间突然响彻马蹄之声。 越来越近。 已经疯癫的程知远猛然向一处看去,手中提剑,敌我不分,于是大风再起。 踏踏鸣颤,黄尘地扬,车轮滚滚,白骨之马,越山跨海,奔腾不休。 上有一素衣女子落座,有倾城之姿,此时举目观之,见大风飞扬,立命天子骏停蹄。 素手轻摊,万千剑风尽入五指之内。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 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 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风赋》 第十五章 世间圣门,五圈六步 程知远双目赤红,耳中虽听闻天子马蹄之声,却已不能分辨,看见金铜战车之上那个女子,二话不言,提剑便斩。 风中悲啸,万法将枯,唯气血隆隆而鸣。 嚣器剑向前刺出,凶猛无铸,可那女子神情冰冷,轻轻在金铜战车的边上敲了一下。 一道剑光蓦然飞出,由小化大,直作七尺之长。 这玉剑上刻有“仁”之一字。 黄铜为柄,白玉为刃,流光溢彩,只一下,这七尺长剑便将程知远钉在地上! 鲜血喷射,七尺玉剑上缓缓流转温润炁息,程知远眼中血色开始褪去,而后便是巨大的疲倦感涌上心头,让他渐渐清醒。 远方的花阴月看见这一幕,顿时大喜,虽然不知道这个天子骏上的女子究竟什么来路,但现在,说剑人被钉死在地,正是给了自己吞噬之机! 纸风呜呜,阴云浩浩,灰尘中扬起火光! 花阴月贪婪的向前飞下,然而就是下一瞬间,一柄玉戈同时从女子掌中飞出,迎风而化,面火而长,变为足有一丈的长兵! 这玉戈上,刻有“义”之一字。 玉戈之速,让这位纸人剑修没有反应过来,他被这玉戈洞穿,砸落在地,顿时惨叫起来。 “你你敢伤我!” 花阴月的手掌猛然抓住那玉戈,就要把这兵器从身体上拔掉,可就是这么轻轻一接触,他顿时如遭雷灼,整个手臂都直接化作沸腾的烟霞散开! 这股力量侵入他的身躯内,花阴月同时见到那玉戈上的字,他面色瞬间大变,惊恐道:“儒儒门你” 素衣女子的眼神没有波动,素手轻抬,向下缓缓压去。 玉戈上迸发一股浩然炁息,花阴月的身躯开始化作流烟,他惨叫起来:“儒门弟子!你你竟然敢杀我” “这里是黄厉之原,你杀了我,会遭到‘纸龙’的报复你不能等等饶命,饶命啊饶我一命!” 他开始还在威胁,但很快,那身躯化作白烟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骇然了,惊恐了,好不容易得到了血肉之身,他不想那么容易就死去。 谁也不想死,这世上众生皆惧死。 但他的求饶并没有用处,最后那怨毒的目光望着素衣女子,似乎要把她的容颜带到九泉之下,纵然万死也不能忘记。 女子从天子骏上下来,年岁如方二九,头戴圆形高冠,身穿素衣长裙褒袖,足登方履,腰锤玉佩,此时还有三枚悬于其上,分别有子,曰“礼”、“智”、“信”。 长袖之口有鎏金滚云,袖中手腕上,缠有一团赤色长巾。 她向远处招手,那玉戈飞回,变作玉佩,重新挂在腰部,上面那义字极其显眼。 方履轻踏,她向程知远走去,此时后者已然回过神,强忍着疲惫,咬着牙,奋力想要拔出那柄玉剑。 七尺的仁剑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依旧钉在地上,只不过这个变化却让女子的目光出现了涟漪。 “仁之剑,不听外门弟子之号令,君,居能让仁剑微颤?”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她的年纪并不大,一身装束是标准的春秋儒人。 只是何时,女子也能成儒了? 程知远知道人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历史春秋,此时脑海中嗡嗡乱想,痛苦不堪,而女子走过来,方履在砂砾上碾压,她伸出手,抓住了玉剑的柄。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天地陡然寂静下来。 玉剑被她拔了出去。 “咳嘶——” 程知远猛然龇牙,疼的面色苍白,而女子依旧面覆寒霜,只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开口反问道:“方才,君,身上之皮肉血骨都要烧光了,也不见君嘶嚎,怎么我这一剑拔出便疼的这般痛苦?” 程知远心道我哪里知道刚刚怎么回事,直觉的头疼欲裂天旋地转,当时看啥都想砍,现在想起来顿时有些不寒而栗,那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还有话说你上来就给我一剑你谁啊! 嗯虽然好像是救命剑,但但疼啊! 他眼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女子提着玉剑,正要收起,此时远方突然传来尖叫,但看石三操着两把菜刀冲过来,嘴巴里大声嚷嚷: “你这龟孙想干什么,可知你石三爷爷当年从洛阳一路砍到西昆仑” 他一路小跑,然而到了近前看清楚女子的装束,顿时愣住,而后又是一声怪叫: “你个纸人龟孙啊,吃了男人的身体也就算了,现在还装扮成女人,你个又男又女的怪物,着实是不知道害臊两字怎么去写!” 石三眼睛睁的和铜铃一样,而女儒的双眸微微眯了一下。 于是石三心头忽然一跳,再看这个女儒,感觉到了危险。 “你娘的,看到爷爷手里这两把西瓜看到这两把屠龙宝刀没得?看你今天还不死!你这孙子且在这里别走,等着!石二石六石七,人在这里,你们快上!” 石三骂完之后转头就跑,后面有三个影子出现,石六看见石三逃跑,顿时面色一黑,一把将他拽住:“你跑什么!” 石三义正言辞道:“我回去磨下刀再来,刚刚砍得卷刃了。” 石二诧异道:“你不是说这是屠龙刀吗?” 石三惊讶道:“屠龙刀就不会卷刃吗?” 石二瞪眼,哑口无言。 我日了仙人,你说的真的好有道理啊! “好了,这位不是纸人,别说话了。” 石六顿时瞪了石三一眼,而远u子嘴角抽了下,可眉头很快又蹙起来:“尔等身为为周天子守陵之人,却这般口出污言秽语,又成何体统?” “当真毫无礼数。” 石六听见这话,顿时一巴掌打在石三脑袋上,极是抱歉的对女子赔礼道:“石三刚刚经历大战,杀上头了,儒士还请勿怪。” 他见到那五玉佩齐全,这是儒士的标志,心下顿时了然,眼前这二九女子,从地位尊贵程度上来说,仅次于洪儒{帝师}与世主。 世间圣门,从弟子算起,由外向内,共有五圈,也该走上五步。 这第一步是弟子,第二步是门徒,第三步是大士,第四步则是帝师,第五步唤为世主。 到了第五步,便是终极了,因为后面那一步,想要迈出去,便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立道。 这第六步,正是“圣人”,不入五圈之内。 “这个女子如此年轻,可居然佩戴君子五玉,有儒门大士之尊位,看来莫不是某位世主亲传之子。” 石六去过人间,他自己也是儒门中人,只不过远不如大士,只是普通的弟子。 “六十圣门,其中儒家至圣、墨家巨圣、法家极圣,此三圣为上圣,其余皆为次圣。” 他向着那女子作礼,这表明自己身份,而那女子有些诧异,此时口语称呼也变化了:“君也是儒门中人?” 石六点头:“只是弟子,曾经跟随至圣门下修习。” 他指向程知远,对女子道:“此子方才只是入了血障,多谢上士出手相助,还请莫要多伤了他。” 第十六章 儒门,龙素 石灵再行礼:“敢问上士尊名?” 女子回礼:“儒门,龙素。” 言简意赅,对于自己的其他身份,她并没有吐露的意思,当然,也或许是觉得和这些石人吐露并没有什么震慑之类的意义,因为她方才就已经说过,诸石人乃是周天子的守陵者。 “君,何名也?” 石六听她问,便答道:“儒门,黄厉原,石六。” 龙素微微点头: “我,不曾想过伤他。” 她收起玉剑,单膝微弯,身躯俯下,忽的,伸出一只温润的手指,点在有些愣神的程知远眉心之处。 “神入血障,显然修行不达家门之内,以至于身神有缺。” 她的目光与程知远相交汇,里面并没有其他感情,仅仅只存有疑问:“君,师何人也?所得,何门也?” 龙素点住程知远眉心的指尖上有一股厚重的炁息,她的眼中映照出一片乾坤幻影,巨大的,奔腾的洪流从远方咆哮而至,并不是一条而是无数条,它们席卷黄土,撕裂高山,汹涌向前,不可阻挡。 “如此强大的炁难以相信,是刚刚才在修行路上迈出第一步,这不是自己开启的修行之路,有人助君,是谁?” “君之路,宽广无边,君之河,浩大凶猛然君之缺,亦如天漏之巨,虽仅两处,却难以补全也。” 龙素的语气带着一种轻叹,程知远微微怔住,因为他在龙素的话中,居然感觉到了一丝羡慕? 看见程知远的目光,龙素淡淡开口,道:“我,开辟修行之路时,无人相助,所见,也并非如君这般汹涌不可阻之的洪流,我所见到的,只有十二条小溪。” “人之修行,乃握自身,天宫驻神,驭百窍千江。” “君,从何处来也?” 程知远摇了摇头,身子动弹了一下,那伤口开始撕裂,他顿时龇牙咧嘴,眉毛止不住的发颤,强忍耐道: “我从世界的东极到了这里,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石人村的数日,程知远已经换上了属于这个世界的衣服,当然,麻布短衫,里面套了一件长袖,干活的时候要把袖子撸起来,根据石七所说,这是从一个活人尸体上扒下来的。 程知远倒是无所谓,连裹尸剑客的衣服都被他给扯下来当裤腰带用了,穿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又怎么了,洗洗还不是照用,哪有那么多挑剔。 他看向龙素:“你是我这大半年下来看到的第一个活人。” “你了救我,多谢。” 程知远只觉得龙素说话当真文绉绉的,首先她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石六石七他们,都是称呼为“君”。 不难理解,在她口中,这相当于“汝”和“你”的意思。 虽然带着这种口语但必须承认,她的声音确实是极好听的,总感觉酥酥麻麻,但又没有那种妖冶,平淡中带着一种悦耳? 程知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第一次发现自己读书不多,顿时叹了口气。 读书不多就只能说卧槽好好听,看来还是需要多读书啊。 龙素等到程知远说完,微微点头,她的眼睫微不可察的颤了下,藏在下面如清水般的眸子中,有了些许波动。 “世界的东极原来,君是那里的人啊。” 程知远啊了一声,而后眨了眨眼,忽然一股凉气窜到头顶上。 啥玩意,真的有东极这个地方?这不是一个名词代指吗! 突然想起来了,前几天和石七聊天的时候,说过自己是从极遥远的东方尽头而来,当时石七所言,那自己应当到达的地方,一定是西天的彼岸。 合着真的有东极和彼岸这两个地方啊! 程知远大脑有些当机,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因为龙素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遭,怕不是要露馅跑路了。 然而龙素并没有什么反应,不仅如此,还露出一点理解的神情。 “没有什么,故国神游,想念家乡是很正常的,毕竟从这里出去,是南世而不是东极。” “君若不是来到黄厉之原,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到达南世。” 龙素并没有认为程知远在说谎,东极之人在南世极为稀少,几乎见不到,而且根据曾经一位去过东极的圣人所言,那一片人烟寥寥,小国寡民,且常有大妖蛰伏。 东极,在世之东方更外处,亦是整片人间的最东,传说那处有一片高山,绵延无尽,上不生草木,过了这座山,见到一株桑树,便是世界的尽头了。 当然,圣人们更愿意称呼,这是【已知之世】的尽头,过了桑树后面还有大地,那是【未知之世】。 龙素所知的也只有这么多,人间之中,若是形容天地之遥远,往往都会用东极来表示。 而西天的彼岸,其实对南世来说,过几个海就到了,那片被称呼为“青玄之地”。 “还好吧” 程知远不敢多说,生怕露馅,立刻转移话题,目光瞬间盯向天子骏。 “龙龙前辈,你怎么会有天子骏?” 此时的神情很认真,而石六三人围拢过来,龙素看了一眼金铜马车,还没有开口,倒是石六已经先说话了。 “龙上士是儒门大士,地位尊贵,想来应当是儒门某位世圣亲传。” 石六先是和龙素搭话,随后又对程知远道:“世间六十圣门,儒墨法,三上门内皆有一辆天子骏。” 程知远当场懵逼。 天子骏这种东西也能被降服,作为出行的战车? 龙素看了一眼石六,摇头道:“君,此言差矣。” “天子之骏,乃穆王之龙驹,岂是我等圣门可留矣?” 她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了:“君,亦曾是我儒门中人,怎能不明天子骏之贵重庄严?” “夫三上门,不过是有三枚号令而已,仅凭此号令,可唤出天子八骏中下三骏,为我等暂时栖乘之所,如何能说是三上门皆有天子骏?” “此乃对元圣大不敬也。” 石六面色一肃:“是我失言了,还望上士莫怪。” 程知远听明白了,此时目光看向天子骏,捂着自己的伤口站起来,感觉到有些晕眩,面色微微变得苍白了些。 “我是被天子骏带来的。” 龙素看他:“君,可是想去人间也?” 程知远点头:“能带我一程吗?” 话说着,同时看向几位石人,露出一丝感激,而石七笑道:“你能出去自然是最好,活人别在黄厉之原久待,不然七情消失,你也会变成裹尸人的。” 他说这话,同时目光瞥向龙素,似乎在说这个活人有些例外,而这个举动顿时被石六斥责,他道:“儒门中人不惧鬼神,若是至圣出行则天地皆清,便是那楚国的东皇太一,万千神人之主都要以礼相待!” 石七咧嘴一笑。 龙素看着几人,忽然摇头:“君,此言亦差。” 她指向天子骏:“天子之骏,一乘只可载一人也,我入黄厉之原,乃是我师之意,如今我行路圆满,乘天子骏返回,君,却是不可乘也。” 这话出了,场地中有些寂静。 程知远一愣,停了有数息,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天子骏,心情有些复杂。 果然是天子的龙驹啊,傲的不行,搭个顺风车都不给。 第十七章 独剑术乃是往教 石六听闻此言,顿时道:“不知上士可知最近天子骏何时出现?” 他看向程知远,而后对龙素道:“此子乃是说剑人。” 龙素微微一怔,瞬间看向程知远。 “说剑人天门剑子?” 石六一愣:“天门?不,他是说剑人,应当没有在人间圣门修行过什么,你说他是天门弟子?!” 他话说一半感觉不对,而后便是大惊。 六十圣门前,世上只有两门,一为天门,一为幽门。 说剑人是天门弟子?石六懵逼,他真不知道这个。 龙素微微摇头:“天门六十圣门外者,天门弟子世间唯五十二,呼为‘仙’。” 她话语落下,如在湖泊之中砸落金石。 龙素的眉头蹙着,脸颊处两条儒带顺着长发垂动:“可天门弟子虽然珍贵,但君,乃是说剑人。” “剑者,心之刃也。人间,三百道路,六十圣门,皆为来学,唯独这剑术,乃是往教。” “君,不可入我圣门,因君,既不能被传授心法,亦不能去宣扬学问;君,已入天门剑路,所依仗者,唯有剑耳,圣门之法,皆有道理蕴育,故剑门之法,若不愿为道理所束,则不可多与外物瓜葛。” “我知剑之锋锐,一往无前,若三心二意,必无所成。” 石六顿时一惊,他知道这句关于剑的古话,但不曾想到,后面居然还有不可与其余圣门产生瓜葛的说法。 程知远:“你这意思,我学不得人间所有圣门之法,那不就是” 石sān tuo口而出:“我知道,废物!” 这两个话一出口,整个场地内顿时又是一片安静。 随后,石三这蠢货走到程知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没事,不就是废这是天妒英才,是老天爷怕你啊,这才不让你去学那些圣门!” 程知远沉默了很久,石三有些心虚的退开,被石七狠狠瞪了一眼。 至又是数个呼吸,程知远方是抬起头来,心中意涩粘稠,有些苦闷。 更有怒意与怨气,但这不是针对龙素,而是针对李太衣。 刚刚一瞬,他居然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无措感。 拳握,青筋微起,音似隐雷,复而松开。 他道: “三百道路,六十圣门,皆为来学,唯剑术乃是往教我明白了,恳请前辈给我指点前路,此恩,知远日后必有所报!” 程知远深深弯腰,双手互相抱着,骨节捏的咯吱作响。 他想变强,更想离开这里,否则他也会死。 没有人想死,哪怕是那些道痴,也要让他们先闻道,随后才能开心的死。 不得道,不得到,谁愿意去死? 龙素还礼,言道:“君,不可称我前辈,今,尚不至桃李之年。君之师,是南华真君,亦是说剑经。君之一切,皆需向剑经中求,我等圣门,难以指教。” “君之躯,有大缺,如天漏,凡物不可补全之前身神化入血障,已然少了十年性命。” 程知远面色陡然一白,那手微微颤抖。 龙素继续言: “非是君废,而是剑法本如此,代代如此,便是人间东越剑圣亦如此,只有师寻徒,不需徒寻师。” “细雨骑驴,一入剑门,前方独路,不可回头。” 龙素道:“那东越剑圣,曾为凡夫,遭人大辱,此不多言,只提后来,有一少女至,收他为徒,至此十年,修剑有成,手刃仇寇,又是十年,剑道大成,游走天下,再是十年,世间众人见他,已然化作圣人。” 程知远微微怔了一下,哑然沉默瞬间,后,对龙素道:“多谢先生安慰我。” 东越剑圣,三十年入圣人,程知远对于这个世界的修行没有太多概念,但想来不论是放在何等的条件之下,三十年入圣,那必然都是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程知远忽然想到自己,如果不能变强,那就会死,身躯不全,亦会死,入血障,依旧会死。 果然是修行之路多坎坷,能走此道者皆为猛士。 程知远道:“敢问先生,圣人可活几春秋?” 龙素:“千年。” 程知远目中藏神,这一瞬间,如有雷霆迸发,但很快便隐去。 龙素看着他,缓缓道: “君若想出去,虽不能搭我之车乘,但可乘天子之骏来者,也必可乘天子之骏而去。” 她知程知远有向前之心,此时搭手指点,予他人为善,也是为自己善。 故此,便有心指教。 程知远凝神静听,不敢擅自开口,怕有听漏。 龙素继言:“君从东方而来,乘天子骏至,那便向西方去即可。” 程知远询问:“一路向西,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吗?” 龙素:“天子之骏,出世之口或在山谷之内,或在万岳之巅,或在原野之极尽,虽然胡来,但也能大致推断。” “君无号令之牌,不可强令天子之骏改道,黄厉之原,西方有大泽,东方天子骏刚离,短则十数日,长则三载春秋,大泽处,或大泽前路,许将有天子骏至。” 她身边,白骨骏马忽然开始踱步,似乎有些不耐烦,龙素望了下,叹道:“来日无多,君且珍重,我这便要离开,否则,天子骏怒,号令之力,便要消去。” 程知远感激,抱拳道:“多谢先生。” 龙素嗯了一声:“还有一言。” 程知远道:“请讲。” 他认真倾听,毕竟眼前这个姑娘是唯一可靠的大佬。 龙素眼中凝光,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幽远:“君,方才化入血障,日后却当少动杀意,君,须得寻到补全身神之缺之法,否则,此患依旧,有化妖之危。” “血障蒙神,天宫晦暗,血障灼身,折寿,断性命。” “妖,乃人之假造,人若疯狂,嗜杀无度,七恶俱全,此便为化妖,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在提醒,并且有隐晦的杀意。 程知远心头顿时一凛,感谢道:“我记下了。” 她上了金铜战车,此时轻轻扬起缰绳,白骨骏马长嘶一声,四蹄踏动,滚滚黄尘倒卷,轰鸣如山崩雷震,向西南之方而去。 “玉山禾田没了。” 远处,石一走过来,看着几人,道:“石四石五也没了。” 说没了,就是死了。 石四石五,对于石人来说,死其实是家常便饭,过一段时间风沙滚起,他们又能活过来,只不过究竟从什么地方活过来,却不是他们能够判断的。 “玉山禾田没了?” 石七面色有些苦闷:“那可是好不容易种的。” 田被纸人烧光了,当时那么多的纸人,飞火漫天,玉山禾被灭光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没有他法,只有再寻一个地方重新开垦田地,这里已经不能再住了,长时间待在这里,会把其他的一些东西引来。 或许是大量的尸人,也或许是铜人,也可能是其他的一些东西,譬如“纸龙”。 石六沉默了一会,看向程知远:“你要去大泽。” 程知远点点头,没有说话,眉宇之中藏着一丝紧迫感。 石六同样颔首,面色严肃:“这里终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玉山禾田没了,我们也必须要走了你把这个带上。” 他丢过来一把金色兵器,正是金刀。 “墨门金器,可晓鬼神,这金刀中镇压了一只鬼神,金器不坏此鬼神难脱,靠着这个,你可以有一些自保之力。” 第十八章 天子之争,金蛇曼舞 金铜色的车轮碾过黄色的尘土,浩浩荡荡的烟仿如万马千军跟随齐动,白骨之蹄交错而踏,把光阴与岁月狠狠踩在脚下。 龙素驾着金车,她的肩头坐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总有一些精灵会伴随着读书人而出现。 大约一寸高,小人是个胖乎乎的童子,晃荡着双腿,叽叽喳喳: “龙素龙素,你为什么要把得到的‘彖辞’说给那个人听啊,他看上去好笨,一点也不是读书的料子,东极人都这么蠢呼呼的吗?” 小人咯咯笑着,胖胖的脸上带着两抹酡红。 龙素驾驭着金车,甩动缰绳。 “我送他一句彖辞,这就是一份情份,我予他以仁,来日他当报之以义,至于分开了彖辞的天子之炁,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文王的卦辞有六十四句,我只得了其中之三。” “但有此三已当满足,人不可贪婪,贪婪必有祸事。” 童子讶异:“龙素龙素,你认为说剑人真的可以从这里出去吗?听说乘着天子骏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这片黄厉之原中,尸人也越来越多,加上战争,祭祀,导致纸人与草人也开始枝繁叶茂了。” 龙素微笑:“能乘着天子骏来的人都有大运数,但虽能坐得上天子之乘,可最终能不能真正成为天子待身,这就不是靠着运数能扭转的了。” “圣人予一百姓,赠他帝王之炁,可若假设惹着墨门那些无君无父之辈,对着君的脑袋就一剑砍去,可怜君,那大好头颅呜呼归西,纵然君就是下任天子,又有什么用呢?” 童子点点头:“你说的好有道理,咫尺之内,人尽敌国,天子之身也要自己争取啊。” 龙素:“乾为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一句世人皆知的彖辞,故而我送出去也没有什么,因我不需要,但那东极之君需要。” 彖,乃总括之辞,注解一卦之涵义。 爻辞,乃断定此卦吉凶,为诸卦辞组成之部分。 童子恩恩的点头,表达自己的认同,在他眼中,龙素是知识极其渊博的人,反正龙素说什么都对,自己有些蠢笨嗯,当然,如果是和那个说剑人比的话,童子觉得自己可以甩他十条春雨街。 “那剩下两个是什么?” 他好奇的发问,龙素轻笑:“天水讼,君子以作事始谋;天雷无妄,君子以动机纯正赢得四方。” 童子咯咯笑:“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懂得了道理,龙素随手施为,堂堂正正,这本就是儒门弟子的教义,君子坦荡荡,纵然有争天子之意亦当阳谋不可阴语,否则落了下乘,心境不得通达,平白便矮了别人一头。 “黄厉之原乃是周王的埋骨之处,自西而起,从文王而始,至今日人间元王而止,纵横七千年岁月,每一位王都曾留下天子信物” 童子开始摇头晃脑,声音朗朗,模样很是得意,龙素只是无奈的笑,没有制止他。 “得天子信物者,得天子之运,拥天子之炁,成天子之身。” “文王起卦,武王持钺,成王迁城,康王握戟,昭王乘大兕而举鼎,穆王驾天子之骏,恭王置木女三偶,懿王遗天再旦之目” 龙素轻轻摇头:“错了,穆王不仅是天子之骏。” 童子笑起:“龙素龙素,那你说,穆王还有什么东西留下?” 龙素的眼中浮现一丝憧憬:“历世周之天子,独穆王一世传奇,论其功,驾八骏征于四海,踏于八荒,论其文,上至通天之理,下探九渊之鱼。” “西青玄之世,白帝少昊来拜;南扶摇之野,东皇九神来朝;北龙原之界,鬼方大君叩首;东天峦之山,天齐渊圣觐见。” “穆王驾八骏,过青玄之处,越白帝之宫,抵西方无穷之原,见黄帝之宫,移其黄帝之柏,见西方神女,抵九霄钧天,遇穷天道尊,坐而论道。” “更传闻,当年穆王曾又至黄泉末路,仰幽天而见大凶,得遇荧惑天尊,笑而谈语,天尊颔首,礼敬而送行。” “穆王所留天子信物,有穆天子八骏,有黄帝之柏;穆王在菞丘时,他的灵鼓落地,化成一条黄蛇,口中的蛇信子,如锋锐的宝剑。” “又有阳山上,穆王所刻九阿神主石像,玄池畔,穆王栽的铜光之竹,以及积石山下所遗留的酒坛。” 童子顿时咂舌道:“这么多!那岂不是说,穆王一个人,便抵得上十几位天子了?这还怎么比较?” 龙素失笑:“穆王遗留之物虽多,但君,不见文王所留卦辞足有六十四句?得一句者,冥冥中也能有天子之运。” “且,还有一个最大的信物,只可惜无法搬走。” 童子好奇:“文王留下了什么?” 龙素摇头:“不能言,言即对元圣大不敬也。” 元圣,乃周公旦也! “天子炁雄浑难言,文王武王之后,便以穆王最高,我等门中人,穆王门外人,我等羡慕穆王之洒脱,因笼中之雀不知天之高,井中之鲤不知海之瀚,院中之蚁不知地之广,人生于世,不过只踏六尺三寸之土。” 童子忽然目光中升起兴奋:“龙素龙素,你说那个蠢蛋能不能得到其他的天子信物?” 龙素摇头:“事在人为,子非鱼尔。” 童子嗯了一声,忽然面色有些惨白:“龙素龙素,你说,黄厉之原里到底来了多少人?天子信物又已经被找到了多少个?是不是已经有圣人准备驭天子之炁,拔剑向当世周王而去?这是要反?” 龙素的目光有些幽远,低声的说了一句:“这天下六十圣门,哪一个没有反心?” —————— 程知远裹着尸布,正在和一个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那是一条蛇,黄澄澄的和金子一样,半个身子埋在土里,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东西把自己的金刀给吃掉了! 就和啃叶子一样,程知远只不过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藏着修炼而已,等到早上太阳出来,正准备继续前往大泽的时候,向边上一摸,发现金刀被什么东西捆着,并且震颤的极为剧烈。 这他娘还得了,那刀里面,根据石六所说封着一头鬼神呢! “干!” 当时程知远就骂了一句,虽然不知道这里哪里来的贼,但二话不说就拔剑劈过去,反正管他什么玩意砍死就是了! 但是那剑劈下去,却迸出火花来,再定睛一看,却是一条黄蛇捆着金刀,正大快朵颐,如虫子吃桑叶一般把那墨门金器咬的是千疮百孔。 这破地方居然会有蛇,而且这什么蛇啊,还会啃金子?! 程知远瞪着这家伙,嚣器剑砍不动,于是就拔了它山剑,不得不说这东西还有点好使,黄蛇一看到它山剑就有点发憷的样子,身子动了动,似乎准备松开,但又舍不得食物。 “别,你放开,别咬了,哥,你是一条蛇,不是啮齿动物金子不是你该吃的东西,听话啊,把那金刀放开” 程知远挥舞着它山剑,一步一步向黄蛇逼过去,而这个小家伙瞪着眼睛,忽然发出嘶嘶的声音,猛地勒紧了金刀,同时做出一副狰狞的模样,吐着蛇信,似乎在威胁程知远,让他别过来。 程知远鼻子都气歪了,这还有没有天条了,大哥你是蛇啊,哪里有蛇食金子的! “老子的神器啊!!!你赔我!” 第十九章 人,蛇,神 黄蛇吐着信子,眼中显露出一种鄙夷。 就这二两金子还需要赔吗,真是一个小气鬼,本蛇吃了你的金刀,那是给你面子。 你看,这刀抖动的多剧烈,显然它感觉被本蛇吃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黄蛇摇头晃脑,死死勒住金刀。 “嘶嘶——” 信子吐出,它瞪向程知远,并且用尾巴拍打刀柄,宣誓了自己对于这金器的主权。 程知远猛地扬起它山剑:“你还敢嘲讽我,一条蛇我把你剁了吃掉你信不信!” “嘶!” 黄蛇的尾巴顿时狠狠打了一下金器,并且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鬼知道它没有牙是怎么咬的。 咔嚓! 金刀已然破烂的刀刃又缺了一块。 “别,你是我大哥,别别别!” 程知远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向后退了两三步,黄蛇看到这一幕,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得意。 啧啧,原来还是个守财奴,本蛇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把这金子给吃了! 这黄金放在你身上也是浪费,而且还容易丢,看把,睡个觉就到本蛇手里了,这么松懈怎么能保管好贵重物品呢,不如给本蛇填肚嘶嘶,不对,是不如交给本蛇的肚子保管。 本蛇的肚子,乃是天下最坚固的地方,进去了的,就没有能出来的! 黄蛇的身子挪动,似乎要拉着金刀开溜,程知远看到这一幕,顿时后退,一溜小跑出了山洞,大步一迈跨过巨石,向着西方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这蠢蛇吃了金刀,里面那只鬼神蹦出来怎么办,自己还是个菜鸡,遇到大佬百分之一万会被秒杀,此时不遁更待何时,那只蠢蛇就给鬼神打牙祭好了! 黄蛇愣愣的看着程知远跑掉,那速度极快都比得上龙马了,它思索了一下,同时看了看被自己缠着的金刀。 这家伙身上带着这么大一块金子,现在跑了一定是他身上还有其他金子! 是的,他怕本蛇把他的金子都吃掉,所以这才跑了! 擦,你不能跑,本蛇的肚子全都指望你了! “嘶嘶!” 黄蛇很开心的吐着信子,然后一尾巴卷着那金刀的刀柄,身躯伏地,此时金刀颤抖,其中已然传来一些古怪的怒啸声。 鬼神之音爆发,这金刀已然有些坚持不住,而那位鬼神显然很兴奋,现在他就要重见天日了,这么多年的困锁,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只想感谢这只黄蛇的祖宗十八代。 “千年以降,磨难尽消!哈哈哈哈,我厉长生终于啊啊啊啊啊——!” 黄蛇的尾巴拽着金刀,那大刀在地上疯狂的被托行,剧烈颠簸,里面的鬼神只感觉天旋地转,并且还不断有磕碰轰鸣之声响彻! “嘶!” 黄蛇的速度极快,它盯着程知远,那可是一张好大的饭票,怎么能让他逃了! 身躯在沙海中,在戈壁上,在乱石堆里,都能蛮横的冲出一条路线,程知远跑了半天,忽然听见后面有动静,一转头没看到什么,再偏头,顿时吓得一个踉跄! “嘶嘶!” 黄蛇很开心,并且眼中露出一丝“你甩不掉我”的得意,然而程知远看到后面那上下乱颠如同抽风一样的金刀,登时面色瞬间就白了。 他猛地挥手,向下摇摆,又向后面一指: “丢掉,丢掉!把金刀丢了!” 黄蛇的神情有些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顿时更为开心的把金刀在地上甩来甩去! “傻蛇!我不是让你甩,我让你丢了!” “嘶嘶!嘶嘶!” 黄蛇露出鄙夷,这么大一块金腿能吃好长时间呢,不然它又要跑出去挖矿,那可不是蛇过的日子,为了美好生活,黄蛇当然不可能把金刀丢掉。 可怜那位鬼神此时被甩的是一窍出烟二窍喷火,在金刀之内疯狂咒骂,重新组织语言问候了一次黄蛇的祖宗十八代。 “你这只该死的长虫,等我厉长生出去,我必要将你碎尸啊啊啊啊啊!” 金刀再度被蛇尾甩起来,不断在地上劈甩,弄得和风车一般! 一人逃,一蛇追,就这样从早晨追到正午。 程知远只感觉浑身力气都用尽了,他放缓步伐,炁息大降,呼哧呼哧的喘息着,也不知道这一路到底跑了多远,反正是整个人都虚脱了。 不远处的荒山有棱有角的,看上去雄伟壮丽,还有一个极大的峡谷。 “嘶嘶!” 黄蛇高兴且得意的叫唤着,尾巴拽着金刀一甩,大嘴一张对着刀刃又咬下一块金子来。 而那位鬼神现在的状态和程知远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基本上就在金刀内的封镇世界中狂吐不止。 “你这个该死的呕长虫本座千年呕gān ni niáng” 鬼神厉长生实在是没想到千年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这么个倒霉场景,早知道就多睡一会了。 这简直是自己作死,现在吐的头昏脑涨,虽然吐出去的都是鬼神之炁,和烟霞一般。 于是在外部看来,金刀上正冒着滚滚白烟,神异极了。 程知远也认命了,盯着黄蛇道:“蛇大哥,我真叫你大哥了,你一路跟着我跑到现在到底为什么啊!” “还有你能不甩那刀吗!” 黄蛇嘶嘶的喊着,眼中露出狡黠,尾巴把金刀甩过来,插在地上,同时头碰了碰金刀的身子,又用蛇信向程知远吐了吐。 “你要还给我?不不不,我不要了。” 程知远顿时摆手,而黄蛇眼中露出不满,它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还多吐了一次信子。 看到这样子,程知远想了想,忽然眼皮一跳:“你不会认为我身上还有金子你这家伙还想吃金子?” “嘶!” 黄蛇立马很开心的摇晃脑袋,而程知远则是欲哭无泪,顿时大喝道:“滚蛋,我没有金子,慢走不送!” 这死蛇差点把自己坑死了! “嘶?嘶嘶!” 黄蛇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而后蛇信子吐出来,而程知远把它山剑向前一递,黄蛇顿时脑袋一缩,也不敢造次了,但依旧没有放弃长期饭票的想法。 一人一蛇就这么对峙,然后边上金刀内,还有一个呕吐不止的可怜鬼神。 踏踏,踏踏 忽然,程知远的耳中出现了马蹄声,他顿时身躯一颤,猛然转头! 在戈壁的极遥远处,从一座山的凹口中,一辆战车缓缓从云烟中显化出来! 第二十章 庐山有火 裹挟风雷而来,程知远看得清楚了,有些失望。 那并不是天子骏,而是一辆青铜色的战车。 青铜马,青铜车,青铜轮,青铜华盖。 五马齐奔,那战车上,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一个苍衣少年,头绑黑巾,闭目假寐,眼目狭长,右手上套着个木扳指;右边则是一个中年汉子,腰间围着一面虎皮裙,同样是苍衣黑巾,驾驭青铜五马。 “嘶嘶?” 黄蛇仰起头,蛇躯拔高,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浑然没有发觉身后的金刀崩开豁口。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这两位张扬的很啊,自比诸侯吗,这青铜的伪天驹,什么居然也敢踏入黄厉之原了?” 金刀中有一团黑炁缓缓升起,当中一双眼睛见到了那青铜战车,发出啧啧的声音,却没有被程知远和黄蛇听见。 他是鬼神,不想让人听得,人便听不得。 尤其是如程知远这般的,还没有登堂入室的小家伙。 五匹青铜战马奔腾不息,风雷滚滚而动,乌云萦绕足下,所踏过之处,皆有大雪飞舞。 “不是只有天子骏才能出入这里吗,这辆青铜车是怎么回事?” 程知远微皱眉头,黄蛇的也瞪着眼睛,吐着信子,有样学样的看着远处的风雷战车。 轰隆——! 忽然,巨大的轰鸣声刺破苍天,从北方,火烧云蔓延,聚集过来,浩大……宏伟而壮丽。 程知远敢打赌,自己从没有见到过这般惊人的景色,在黄厉之原大半年,这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恢弘无边的火烧云。 又有战车出现了,依旧与天子骏极其相似,同样为青铜所铸,同样是五马所拉。 这上面坐着的,只有一个青年人,他穿着白与红相间的祭服,红色的纹路如同火焰,白色的衣裳上,用鎏金绣着一些景色,仔细看过去,可以见到,那是山河百兽,亦有无数人间。 “啊,这么绚烂,是火门中人诸侯驾五,火门也这么猖狂了吗。” 两架青铜马车同时行驶向那座幽远峡谷,火烧云的气势显然让之前的苍衣少年有些跌面子,他此时不再假寐,双目睁开,冷冷的看向天外。 “翼伯,停车。” 苍衣少年的语气冰冷,边上驾车的中年汉子便勒令五匹青铜马向那峡谷门前落下。 同时,火烧云中的青铜战车,一样向着峡谷入口处降落。 程知远找了个坑,露出半个脑袋,那两辆战车行驶过来,一者踏着风雷霜雪,一者伴着彩霞与火云,皆聚集在不远处,而程知远可以清晰的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黄蛇贼头贼脑的游进坑里,然后缓缓把自己的脑袋也露出半个,眨巴着蛇眼,就紧挨着程知远,鬼鬼祟祟的看向远处。 它似乎认识这种战车。 苍衣少年冷冷的注视着那尊白衫火袖的青年:“火门的消息很是灵通,居然知道天子骏会出现在这里,我本来以为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 白衫火袖的青年神色平静,他见到苍衣少年,微微点头致意,礼数不失。 “我认得你,该是昆仑门当世第五传人,苏逢雪,对否?” 苍衣少年狭长的眸子眯起来:“能进入黄厉之原的人都不简单,如果是以前,我或许应该问一问你的来路,但现在,我心情有些不太好。” 白衫火袖的青年做了下思考,再看向苍衣少年,有些郑重的点点头: “我觐见过周天子。” 苍衣少年不说话。 白衫火袖的青年叹了一声:“三年前,我在庐山之上留下名讳。” 苍衣少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足以让我让步,天子骏不能给你。” 世上修行有名望的人,觐见过周天子,等于就是被承认了诸侯的身份。 苍衣少年自然也觐见过周天子,还被赏赐了一枚木扳指。 白衫火袖的青年说自己觐见过天子,这没有什么值得自傲的,自然也就不足以说服苍衣少年罢手。 于是他又提了,他三年前便在庐山之上留了名讳。 庐山原本并不是很高的山。 但是自从有圣人把它拔高之后,世间之人,皆见庐山之顶有紫炁盘踞。 于是庐山便很高了,高到了无数人都要仰望的地步。 庐山之上刻了很多名讳,从山脚到山腰,从山腰到山顶,从山顶到山巅最高的那块石头上。 那石头,叫阳春白雪。 万物知春,和风淡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 世上能摸到这块石头的人很少很少。 庐山有火,火呈青色,扶摇直上。 春藏青内,雪落火中。 青山有雪,松间挂云,云与雪交汇而不见,碧落之中,若无鹤起,则有龙生。 石韬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 凡攀登庐山之人,皆为世间痴愚顽石,遭那世间火炁焚身,在这庐山纯青之火中能登过多高,在何处留下名字,便成了世间修行之人最爱比较的事情。 同样也是震慑天下旁人胡来的拳头。 白衫火袖的青年开口,温润醇厚: “我登了七百步。” 苍衣少年的面色微微凝重起来。 他也登过庐山。 只有五百四十步。 这打不过,对方越了他一百多步,算一算,这估摸赶得上一层楼高了。 那楼,也是世间少有的地方,有十二层。 更是这世上“亭、台、楼、阁”之一。 “翼伯。” 他的话言简意赅,同时手上身上已经有了点动静。 风雪聚集,雷霆萦绕,地上涌起尘埃,如烟云霞气。 脚边的地裂开了缝隙,昭告着苍衣少年的倔强与怒火。 边上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青年咧了咧嘴:“抱歉啊小哥,我家少主人就这脾气,改不掉,他让我动手,我也只得动手,你可护着自己的头,我不朝你脸上招呼。” 白衫火袖者并不恼怒,纵然面对此等不善之意,依旧心平气和,微笑而语。 “皆为天子骏来,何伤和气?” 苍衣少年狭长的眸子盯着这家伙。 三年前登庐山七百步的人,唤作张羊。 两个年轻人争锋相对。 程知远蹲在坑里看的也是眉头紧皱。 黄蛇的信子也不吐了。 鬼神感兴趣的看着这场景。 “天子骏乃穆王信物,更是自由出入黄厉之原的关键所在,没想到你火门也是打着驾驭天子骏的小算盘。” “如果你这个大天才折在了这里,不知道火门圣人会不会心痛到难以呼吸?” 苍衣少年咧开嘴角:“真的,我有点心动,我很不喜欢有人在某些方面压过我,比如登庐山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圣门争龙驹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坐一坐。” 白衫火袖的,名为张羊的青年思考了一下,很认真的对那叫做苏逢雪的苍衣少年开口。 坐什么,自然是天子骏了。 “事后你会把天子骏拱手相让?” 苏逢雪调侃了一句,只是那嘴角咧开,狭长的眸子眯起来,并不像是好人。 张羊微笑:“这就要看昆仑的本事了,和我无关。” “哼!我昆仑的本事自然是大的很!” 苏逢雪收敛笑意,面色冷然:“你倒是好说话,莫不是你手上已经找到了天子信物?” 张羊:“天子信物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三个甲子逝去,黄厉之原方开一次,每一代都有如你我这般信心满满之人,认为可以到达此方,找到天子信物归去,可至多至后,从始至终,最好者也不过是得文王一卦而已。” 苏逢雪:“你得了一卦?” 张羊摇头:“一卦难求。” 苏逢雪面色不善:“便是有了卦,你又怎么会轻易开口,这一卦就是一道天子炁运,金口难开,玉言不出,说了便是丧了天子炁运。” 他负起手来:“世上三上门,皆有号令天子骏之圣物,靠着这三圣物方有如今地位,乘着天子骏进入黄厉之原,到此修行,因为此地克己,最合适磨练己身。” “三上门代代皆有贤士归去,而我等下门,比不得上门,正是因为没有常驻的天子信物,如此上门越来越强,而下门却不断更迭,衰弱兴亡” 苏逢雪忽然冷笑一声:“儒墨法,三门凭什么高高在上?” 张羊不语。 苍衣少年转过身,向着青铜战车走去。 “穆王八骏,每一骏皆有圣物号令,得此号令方能完全驾驭天子之骏,张羊,你说看我昆仑本事,你可知道我昆仑” 他说着,忽然笑了一声,心头之前被比试不过的阴云顿时散去。 穆王骏而已,他昆仑筹谋这么久,那位人间最高的圣人,早已经准备好了东西。 火门圣人如何与自家的那位比较? 纵然光融天下,也难化厚重风雪,远远抵抗不得。 身为人间最高者的第五门生,居然和火门的后辈怄气,实属无聊。 他唤道:“翼伯。” 高大汉子憨厚的笑,对着张羊拱拱手,快步跟上他家的小主人,回到战车之上。 深峡就在前方,光芒只有一线。 后面有大谷。 苏逢雪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能被张羊听见。 “秉的是火心,见的是火意,却斯斯文文,窝窝囊囊。就这样凭什么登庐山七百步?” 张羊摇头失笑。 火性烈,人性不得烈,人若烈,则是火驭人而非人驭火。 昆仑的本事很大,一直以来都很大,并且无时无刻不想成为世上的第四上门。 东昆仑在外,有五层山,西昆仑在内,有四层天,最高处玉虚峰上,那位“山圣”王阐,被誉为人间最高的人。 统西岭千秋之雪,御北方裂天之风。 也仅仅是人间最高,那三上门则在人间之上,天子之下。 那三人,即至圣、巨圣、极圣,皆被统称为“大德”。 张羊坐回自己的车乘上,觉得苏逢雪实在是少年人性,骄狂桀骜,如野马般难以驯服。 你自己正是一辆脱缰野马,怎么可能再去束缚天子之骏? 那位山圣如果出手必然可以,但如果是苏逢雪,那就不值得多说了。 张羊如此想着。 自己都没有束缚住自己,哪有资格去拿那条缰绳呢,换而言之,你这不收心性的,居然能登庐山五百四十步,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张羊走了七百步,当然看过五百四十步上的那个名字。 也仅仅是看过,但既然看过了,自然就记下了。 “若人寻得水中火,有一黄童上太微” “火山汤海,持危扶颠;” “轨物范世,光融天下。” 他呼出口气,驾驭青铜战车向着深峡驶去。 峡谷之上,有乌云斑驳,隐隐似有白光闪烁。 沉闷的雷声响了起来,在空旷辽远的戈壁上传荡的极远。 程知远从坑里冒出头,此时脑袋上的这片天色已经有些变了。 “天子骏出现在这里或在大泽,或在大泽之前。” 从石人村寨出来已经很久了,程知远在遇到黄蛇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剑术,同时,他感觉到越是修行庶人剑,心中的杀意便越是多上一分。 这让程知远有些隐隐恐惧。 不能再待在这片天地了,自己孑然一身而来,比不得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昆仑门,火门。 这是人间的圣门吗? 天子骏不仅仅是他们想抢,自己更需要这东西。 “嘶嘶。” 黄蛇眯起蛇眼睛,然而就在这时候,它突然被拎了起来。 那道阴影越过程知远,看向远处。 程知远猛地回头,映入眼中的,正是那位鬼神。 这里寂静下来,鬼神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 然后,程知远拔剑便砍。 剑兵嗡鸣! 风声鹤唳! 嚣器剑带起大风,只是一下便将前面的土地劈开一道深深的豁口! 剑风盘卷咆哮,扬起飞沙走石,鬼神被击破,但不到眨眼,无数黑炁重新聚集,露出鬼神那狰狞的笑脸。 巨大的阴影重现天下。 “小子,你这剑和挠痒痒似的。” 他一只手提着黄蛇,纵然刚刚被大风撕碎也没有放下,黄蛇嘶嘶的叫,似乎很不满这个把它提起来的东西。 “一千年了,一千年了!我厉长生终于从该死的金器中逃出来了!哈哈哈,天大地大,从此以后,这人间山海,何处去不得!” 他把黄蛇拎起,拽着尾巴放到眼前,冷笑道:“臭长虫,刚刚你敢把本座甩来甩去当扫把使,鬼神报仇千年不晚,现在就让你看看本座的厉害!” 厉长生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心里兴奋不已,幻化出一张狰狞巨口,当中寒光闪烁,却是长着两排利牙尖齿,对着黄蛇就猛地咬下! 咔—— “卧槽,我的牙!” 就和普通人吃米饭突然咬到了石头似的,堂堂鬼神此时嗷呜一声惨叫,黄蛇被他丢了,而这家伙捂着自己的嘴巴顿时又蹲了下去。 “嘶嘶!” 黄蛇甩着尾巴,一溜烟的跑到程知远身后,而程知远拔出它山剑,警惕的看着那个崩了牙的奇怪鬼神。 “好好本座千年不曾修行,被磨灭了大半法力,否则你这区区蛇皮怎么可能把本座牙给崩掉,本座也知道你是异种,今天本座就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此仇来日再报” 他骂骂咧咧,此时那满口尖牙利齿已经碎了个七八,他抹了抹,把那些尖牙消去,显然是幻化了一下,方才那个模样才是他的真身。 随后,目光便狠狠盯在程知远身上! “吃不了蛇肉解恨,那就吃个人肉解气好了!” 第二十二章 本蛇是有担当的蛇 黑炁滚滚盘踞,大风难以吹开,程知远都没有反应过来,身躯立刻便被巨大的鬼神黑云包裹在内。 狞笑声不断响起,白光纷飞,化作无数双眼眸,同时又变化成无数张嘴口,程知远只觉得浑身上下如遭雷电麻痹,颤抖却不能抬剑,唯那剑鸣嗡颤,越发高亢,由此表达此时程知远的怒意。 “一千年了!终于又有供奉上门,我岂有不收之理?” 厉长生高兴极了,虽然吃不得黄蛇,但这个年轻的身体内流淌着无比滚烫的血液,那些肉中充斥着澎湃的阳炁,四象的脉络构筑有序,在厉长生眼中,不亚于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人突然看见一只肥美烧鸡。 他的法力下降的太多,甚至到了啃蛇都会崩牙,这几乎让他崩溃,也瞬间回过神来,当务之急是大量吞吃血食,让自己恢复到当年的状态。 哼,刚刚那什么昆仑门的娃娃,那什么火门的青贤,放在他一千年前鼎盛的时候,挥挥手就能打杀了,但可怜的是,如果现在的他冲上去,必然会被那圣火焚的一干二净。 这种实力的落差,让他感到极其憋屈。 程知远在这种压制之下,浑身大汗淋漓,仿佛那黑云之中不是厉长生这个鬼神,而是直接在自己身上压了一座小山。 凡人之身自然会被镇死,但程知远已经入了修行之户,虽然尚不知道何重境界,但好歹四象已全,暴仁牧云,这是炁息运转的方式,说剑经中自然没有谈论真正的名字,而放在人间,正是“太阳太阴,少阳少阴”。 四象全了,再差一步,正便入了“此户人家”。 —— 有圣人言,人间众生修行,如走街串巷,一个户字指的是半扇门,说的是不入圣门的修行人。 户乃出入之口,半扇之门,住人之家,故而到了“此户人家”,这就是修行第一境。 人身四百扇门,但只有一户,这四百窍穴齐全了,全都叩开了,才抵得上这一户。 这一户之后,就是紫府天宫。 此第一境称“户枢”。 户枢者,门之闩,关键之位,配心之玉锁,缠意之金绳!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 程知远的身躯剧烈颤抖,它山剑的嗡鸣声越发微小,厉长生所化的黑炁向着程知远的眉心涌去,那脑袋上顿时出现一枚黑色的印记,看上去似是一朵桃花模样。 但这世上哪里来的黑桃花? 神智又开始模糊浑噩,一股怒炁从心中深处爆发,程知远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在这种情况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个镇压了千年,法力几乎耗尽的鬼神,也可以轻易弄死自己。 猛地,一股血炁从某个角落开始窜出,重新流动于身躯之内。 四肢百骸,百窍八脉。 呼——! 大风吹起,剑炁肆虐,然而黑云被撕开又会瞬间聚合,厉长生哈哈大笑: “小子居然还能反抗,了不起,果然是上乘的供奉物,若是千年之前,本座说不定会收你当个看门走犬,好好调教一番,但如今你还是化了本座食粮去吧。” 他加重了法力,程知远顿时感觉又有一座大山压顶,那股刚刚升起的血炁瞬间就消失不见,而厉长生狞笑,他为鬼神,此时直入心神之内,来到了户枢之前。 古剑悬于湖水上,隐隐有些血色,而湖水周围,有无数长河奔流。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还差了半步啊。” 厉长生见到那些大河,倒是被吓了一跳,随后是大为称奇:“以前也看过不少年轻人的流水,却没有见过这般壮阔的景色!” 他心中主意立马就变化了。 这个人死了当真太可惜了,不如自己做了他心中神灵,盘踞于此,日夜汲取其身神精华,这必然比吞吃血肉要来的快,如此岂不美哉? 纵然是天才人物,见到的这些“流水”也不过是小溪小江,这个年轻人居然上来便是数条大河,如果此时吃了他,自己也就是吃了一片血肉而已,因为大河虽出,这个年轻人还没有彻底踏入“此户人家”之中。 厉长生很快就有了想法,自己如果不做心中神灵,那么即使到了外部,频繁吞吃血肉也只会落得被人斩灭的情况,而且还要时刻保持理智不化为妖,而现在有一具上好身躯摆在面前,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等取了这孩子的肉身,得了他的心神镇物,再去杀了那昆仑门和火门的两个年轻人,驾天子骏出,得一道天子炁运,来日说不得就扶摇直上九万里去了。 厉长生飞入湖泊之上,见到那血色长剑,阴冷一笑,化作黑云瞬间将那长剑包裹。 心中镇物瞬间被蒙蔽下去,灵光晦暗。 所有的愤怒剑鸣都被锁在乌云之中。 “小子,暂且不抹了你的灵光,让我来帮帮你,让你先行进入修行中的“此户人家”之内。” “你可要感谢我啊!” —— 黑云滚滚被吸入身躯之内,“程知远”睁开眼睛,但已然不是黑白分明,而是纯黑一片。 眉心中一朵黑色桃花印记已然成型。 “真是棒极了,这种感觉,千年之后,在这鸟不拉屎的黄厉之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么棒的身躯当真是我否极泰来了!” 厉长生舒服的伸展“自己”的躯体,而后目光望向那座峡谷,阴冷一笑,拔起它山剑便飞遁过去。 他的足下带着黑云,但隐隐又有白色的烟霞诞出,黑云与白烟交错,证明他的鬼神身份。 先是鬼,再是神,恶占据大头,他厉长生可不是什么善人,更不是那楚国东皇太一手下的国祀之神。 但他自然是无比羡慕那些国祀之神的,因为人间的香火源源不断向那处涌去。 “但有了这具身体,我日后未必不能达到他的高度,这个孩子身躯内的流水之广袤浩大,居然汇聚成大河,这是我千年以来所见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对程知远的身躯信心满满。 黄蛇愣愣的看着“性情大变”的程知远向峡谷飞去,它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思考的光辉,在大约两三个呼吸之后,黄蛇忽然用尾巴拍了一下地面。 咚—— 沉闷的,几乎无人听见的鼓声响了一下。 大地微微颤抖,尘埃扬起大约半寸。 但这道鼓声不传于天,而是传于大地深处,广袤广袤,不知道传入了谁的耳中。 黄蛇忽然有些愧疚,它不是傻子,知道程知远性格大变肯定和刚才那个长得丑不拉几的家伙有关系,再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吃了程知远的金子,兼为了长期饭票,自己应该有些表示。 嗯,本蛇是有担当的蛇,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狗大户你等着,本蛇来救你了! 于是黄蛇游动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破烂空荡荡的金刀,尾巴一卷把那刀给盘起,随后飞快的顺着厉长生离去的方位窜去。 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三章 天下之物,何物不争 黄蛇的一尾巴只是在大地上轻轻扬起了些尘埃。 但是在黄厉原之外却是引起了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变化。 坐镇在世上的圣人很多,同样,圣人们铸造出来,为了维护人间的地域,同样有很多。 比如那“亭”、“台”、“楼”、“阁”,或是那“宫”“城”“池”“观”。 这八座建筑,对应着天下八荒,人间八极。 黄厉之原在八极之外,但具体的位置不为人所知,至今为止也没有圣人寻到这处在人间的入口,只知道,此地乃历代周天子葬陵,只有穆王八骏,或者青铜伪天驹才能出入。 这便要提到两位很久以前的圣人了。 铸门的造父为穆王打造了金铜之车,虞门的桂伯为穆王找到了八匹骏马,这就是穆王天子骏的由来。 青铜的伪天驹,是仿造穆王之乘所制作的,但是有大缺憾,不能长时间停留在黄厉之原,否则会被腐蚀,最后成为铜渣而散去。 天子骏的车乘,乃是世上以首山之铜而打造,铸门的圣人将整座首山炼化,做成天子之车,前不可效仿,后已无来者,因首山不存,首山之铜自然也没有了。 尘埃扬起,不拘泥于黄厉,慢慢滚到人间之前,踌躇着不敢进来。 这里是一座亭,牌匾上写着十里常亭。 何为常而不是长? 因为此十里之处,此亭无处不在,能观人间万事。 这十里,就是整个人间,此亭常驻在此,故常而非长。 这是人间世中,最远也最近的亭子。 两位圣人坐在亭中,他们的目光交汇,身前放着一碗水。 黄色的烟霞从上升起,无数的长蛇咆哮厮杀,黑色的云海盘踞而来,但最后,水波涟漪剧烈震颤,木碗摇晃,有一只虚幻龙头从水中缓缓抬起。 龙抬头,这种事情意味着有天子信物出现,同样在危险之中寓意着大机缘。 原本厮杀的气运开始转动,扭曲,有些消散了,有些则壮大了,但是上下风一直在变化,没有规律与秩序。 等了许久,终于不用再见到文王卦辞了,除去穆王八骏之外,其他的天子信物似乎一直在躲着人间的众生,唯独文王一直不辞辛劳为人间留下谶言。 其中多是警戒,似乎已经有所暗示。 但正如儒门龙素所言,这天下六十圣门,哪个没有反心? 但这个反,也不是一定要反了周王室,毕竟天下六十圣门,都是在为人间开万世太平。 两位圣人露出笑意,但其中一人看了看那水,又轻咦一声。 他想了想,伸出手来,在水上轻轻一抹。 于是黄厉之原中,有驾驭青铜伪天驹的少年突然改道,向着那座山峡的方位行去。 另外一座坐在亭子中的,是火门圣人。 衡圣廖灵。 衡,乃衡量之意,火门之旨,意在规范人间众生,光融天下。 另外一位,则是吕门圣人,尸圣刘烈。 刘烈的手掌拂过水面,廖灵见到这一幕,皱眉言道: “当真是吕门上下两张口,天地万物的精粹都被你们所拿去了,贪得无厌。天子骏动,地龙吞天,你们已经拿到了文王卦,却还要再和张羊、苏逢雪争夺一下新的天子信物吗?” 刘烈微笑:“天下之物,何物不争!不去争,如何得之?有缘者即争者,不争便是无缘,廖兄不也想取下一辆天子骏吗,所以你才会出现在十里常亭。” 廖灵没有说话,那目光望向水中,此时景色改变,出现了苏逢雪与中年汉子的身影。 “贪乃祸之根源,如今黄厉之原内气运产生变化,你因贪婪而迈步,最后的结果或许不甚美好。” 他喃喃说着,而后眼角余光忽然一愣。 有一个浑身缠绕黑炁白烟的人影进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鬼神?拥有了肉身的鬼神? 在水中的倒影很清晰,但下一瞬间,忽然有一只晦暗的眼眸睁开。 日月星辰都寂灭了,所有的景象也都同时消失了。 十里常亭外,尘埃高高窜起,如离地长烟。 两位圣人面色陡变。 —————— 深峡的后面是大谷,天上的乌云汇聚的越来越庞大,白色的雷霆如蟒蛇般粗壮,积蓄着能够摧毁高山大河的力量。 黄尘被撕裂,一匹白骨战马如约而来,它拉着金铜色的战车,在深谷的中央显化,向着更深处行去。 “出来了!” 苏逢雪听见了天子骏的马蹄声,顿时面露欣喜,他握着一张图卷,命令中年汉子向着一个方位而去,但却没有见到,另外一处,张羊手中擒起一盏明灯,照亮四方天地。 灯火遥遥。 天子骏的马蹄声似乎有些踌躇了,白骨战马的头颅四下张望,但最后还是没有受到灯火的吸引,坚定的向着更深邃的谷内跑去。 张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火苗微微摇曳,指向一处方位。 天上的乌云越发的厚重了,仿佛有磅礴的怒意萦绕此间。 厉长生用程知远的躯体向深处行走,忽然浑身一颤,仿佛感觉到什么绝大的危险一样,他向着四周鬼祟的查探,心脏咚咚的跳动。 苏逢雪的心同样一跳,他的目光猛然盯向另外一个方位。 “上当了!狗东西,果然斯斯文文的家伙,皮下面都是一头魑魅魍魉,张羊这个玩意,他根本不是冲着天子骏来的!” “我说他怎么那么好说话!” 苏逢雪的面色阴沉无比,张羊刚刚必然用了什么东西影响天子骏,现在位置有了变动! 他的手中,那副画卷上显路出天子骏的路线,在云海中,在砂石内,在群山荒野下,在雷霆滚滚之地,此时已经出现了四道路线。 这是天子骏可能去往的地方,原来的话,只有一道。 “下三滥的东西!” 苏逢雪气急败坏,眼中忽然浮动血丝,一股莫名戾气从心中窜起,差点就要撕碎了手里的那张图,这个动作可把翼伯吓得不轻,连忙道:“少主不可!” 四个字带着惊骇,苏逢雪立马回过神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黄厉之原的戾气!” 他刚刚心神不定,直接被戾气侵体,差点就被破了四象,现在回过神来,当然惧怕,同时也是怕,如果他真的把方才的图卷撕碎了,那么回去,这昆仑第五少主的名头,怕是已经不保了。 他虽然跋扈,但是知道好歹,手里的这图卷,乃是《禹贡》的仿造物。 这一册图卷,就要斩去昆仑山的一座峰,当初为了炼出这仿品,东昆仑已经被削去了七座峰头,云海直接倒灌入人间,导致昆仑山下,终年皆是风雪。 苏逢雪咬着嘴唇,狭长的眸子眯起,磨牙道:“天子骏当障眼法,原来火门圣人知道这座峡谷中究竟还有什么!” “另外的天子信物,我感觉到我昆仑门的风雪之力在悲鸣,这是从根源上的惧怕” 第二十四章 一口吃了整个人间 “周幽王的烽火就在这里。” 张羊手中的灯火为他引路,是的,正如苏逢雪所言,天子骏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如果能乘上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乘不上 那便说明,他已经拿到了想要取得的东西。 “幽王烽火。” 这是一个完整的天子信物,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导致天下大乱,圣人相争,却不是和后来一些民间小说家所言那般,是为了褒姒。 真相是,那是一场席卷人间的大劫,源自于周王室。 周幽王有着武王的雄心,他准备把天下圣门纳入手掌,同样是为了“天下太平。” 幽王认为,圣门乃取乱之源,长此以往,人间众生只知圣人而不知周天子。 圣门取缔,归于天子之手,至于诸位圣人,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保留牌位给后人祭祀供奉,如果不愿,那便连牌位都不准许留下。 幽王烽火,这是能翻乱天下的强大信物,但同样,如果没有雄主之心,烽火也是不会认同的。 火门最擅驭火,唯光明故,光融天下,故而从一开始,张羊奉命来取的,就是幽王烽火。 这团火,能够焚灭所有不臣之人,当年差一点,就将数十位圣人尽数烧死。 凡心中有反心者,皆受此火钳制。 但现在烽火无主,故而如今能持烽火者,才是真正的“火主”。 “当年数十圣人差点因此丧命,此举有威慑诸侯之意,但也正是幽王建功心切,最后被诸圣人刻意放入天子之土的犬戎之主击杀,幽王被围,力战而死。” “纵然后来,儒门至圣出手,镇压了十个刻意谋逆的圣人,但幽王要先行拔除圣门也是不争的事实,从此天地两分,圣人们与周天子貌合神离,一直持续到如今。” “那十位圣人被压在洛阳城下,其实未必不是有警告后来天子的意味。” 那人间世中的亭台楼阁,宫城池观,所谓映照八极之所,其中那座城,指的就是洛阳城。 自然,那十位圣人应当早已经死去,化作枯骨长眠,但那种圣人之怒不散,如地龙般,只等天龙衰弱,立刻起而吞之。 圣人可活千年,但这个千年,也是有差距的。 苏逢雪的路线被自己干扰了,他难以找到前路,并且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对付自己,张羊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毕竟到现在才发现问题,他本身的智慧,果然如开始时自己所认为的一样。 这样的人也能登庐山五百四十步,那青火莫不都是在打盹吗? 张羊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世上有很多人他都很佩服,但昆仑第五少主苏逢雪显然不在此列。 灯火忽然越来越亮,在深入某一个地域之后,张羊感觉到自身的力量被压制了,并且脚步也越来越沉重粘稠。 他知道,此时正在靠近幽王烽火,因为此火正是镇压的属性。 越是靠近烽火,越近似凡人,不仅仅是境界关闭,连四百窍穴也会失去神光。 流水也会停止,户枢也会开始燃烧成灰烬。 张羊抬起头,前面的景色变了,层层叠叠的巨大山壁,如同甲片与树叶,那巨大的石树几乎参天,在树干的位置,他看到在大谷一片悬空巨壁上,有一朵火焰静静燃烧。 想要在黄厉之原中找到天子信物,除去本身的大缘法之外,还要算准黄厉之原变天的时间。 一旦天变了,即使是同一个位置,也可能会出现不同的景色,譬如山会变成湖泊,湖泊又会变成雪原。 张羊看着那朵火焰,只觉得整个世界的绚烂都凝聚在其中了。 完整的天子信物啊! 他抬起头,几乎感觉热泪盈眶,他把这朵火焰带出去,便能把天下都照亮,万物皆如光明,光融天下,人间太平。 火门也将成为第四大上门,从遂古时代,火焰带给众生以光明,渐渐的,众生开始衍法推道,至后来,火焰所带来的光辉已经被世人所遗忘,这原本是带来希望的力量,却被众生滥用,焚山毁城,甚至周幽王也落入了这个怪圈。 可如今,这朵火焰将会被衡圣正确的使用,而自己作为传火者,正如遂古时代第一位火门圣人祝融那般,被被世人永远传颂。 “轨物范世,光融天下。” 张羊的神情无比虔诚,他几乎如朝拜般向前走去,但就在这一瞬间,那些层层叠叠的山壁中,突然窜出了一条黄蛇。 “嘶嘶!” 在张羊惊恐的注视中,那条黄蛇飞出去,张开大口,一下子就把那朵幽王烽火吞了下去。 深邃的大谷山壁之下皆是寂静,张羊瞪大了眸子,渐渐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原本虔诚的神情变化为扭曲,随后身子剧烈抖动,嘴唇泛起白色。 “孽障孽障!” 张羊脑袋里如被雷霆砸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这条蛇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但这孽畜从哪里出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把幽王烽火给吃了下去! 那照亮世间的光明,被大蛇吞没,人间陷入黑暗,将万劫不复! 这属于他的自我脑补,但事实上,面对即将到来的美好时代,就在眼前被无情击碎,凶手扬长而去,嘶嘶鸣叫,兴高采烈的甩着尾巴,浑然不知它已然被疯子盯上。 烽火远去,黄蛇飞遁,它准备把这火焰丢向厉长生,然后把狗大户程知远救回来。 张羊暴怒,随着烽火的离去,那股滔天的压力也渐渐减弱,他疯了一般的在后面追逐,攀登巨大的山壁,连续越过七八面天障,竭尽全力,吊在黄蛇的尾巴后面。 他看见这天杀的死蛇尾巴上还有一把破烂金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 “嘶嘶?嘶嘶!” 黄蛇偶尔一回头,它顿时吓了一跳,因为后面有个红着眼睛和魔鬼一样的活人要死要活的追着自己,看那模样和厉长生差不多。 这里啥时候来了这么多可怕的东西!吓死个蛇勒! 还追?再您娘的见! 黄蛇尾巴一甩,连续扭动,瞬间就拉开距离,跑的飞快,张羊越是靠近火焰越是被压制,但远离了又快见不到,他急的额头冒汗,同时心神摇摆,出现了一丝破绽。 戾气很快就涌入进去,让他双眼出现血丝。 “该死的孽障!我要把你扒皮抽筋!你可知道你吃了整个天下!” 张羊边追边骂,然而黄蛇扬起尘土让他吃屁,山壁蜿蜒,高低不一,蛇爬的很快,而张羊因为火焰的远近导致镇压的力度不同,从而有些进退两难。 他死死攥着灯火,眼中血丝越来越多。 第二十五章 狮子莲华,白虎拔刀 天子骏的影子若隐若现,苏逢雪终于见到这辆传说中的神骏之乘,他之前被张羊干扰,憋了一肚子窝火之炁,现在终于有地方发泄,顿时手中那《禹贡》伪图一展,当中有灵光震动,随后飞出一根神针。 这就是山圣王阐交给苏逢雪的手段。 那根神针名为定海,可以镇住天下一切妄动之物! 天子骏虽为周穆王之乘,但八骏分散,仅凭一骏之力难以抵挡此针,纵然苏逢雪本身也不过第一境户枢圆满的水准,但这定海针有多强,却是不和持有者境界挂钩的。 但话虽如此,在黄厉之原中,这《禹贡》伪书内蕴含的气机,也只能催动这定海针三次。 轰隆——! 整个峡谷都在震动,连绵的荒山大壁也在摇晃,如要拔地而起飞升天穹,那定海针落下,白骨战马的四蹄顿时陷入大地之中,难以再动弹半分。 那金铜战车的华盖上,落下了一根针。 于是整个大海都战战兢兢,不敢乱起波涛,于是群山之力也寂静下去,不敢肆意妄为。 “世人如何知我昆仑手段!” 苏逢雪至此终于是长出口气,定海针落,此处局面已定,便不可能再生事端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向前飞遁,至白骨战马前落下,立刻就向天子骏上登去。 苏逢雪念诵了一句口诀,无人听得清楚,只是这口诀一落,那定海针便收起,化作一道毫光回到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这辆金铜战车忽然化作剪影消失。 苏逢雪猛然怔住,耳中忽然再起马蹄之声。 “这是怎么回事!” 他面色大变,而中年男人驾驭青铜战车行来,沉声道:“少主,没有圣物号令,也不在正确的光阴时刻,如果强坐天子之骏,便会触发神异。” “这匹应当是渠黄,又名超光,一形十影,方才少主以定海针压它,必然是触动了神异,所真正镇压者,不过是一道影子而已!” 苏逢雪面色很难看,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耳中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翻身上了青铜车,禹贡伪图展开,里面出现的天子骏之影又重新回到一辆。 “追!” 他神情已经阴沉的几乎能滴水,如果取不到天子骏,回去还让人知道自己费了功夫镇下的只是一道剪影,还不得被笑掉大牙? 昆仑七子,他苏逢雪或许是第一个被换掉的人。 厉长生隐在天空的阴影中,听得此时苏逢雪与翼伯的对话,顿时心中有数,阴冷笑道:“本座活了千年岁月,今日宝贝已然唾手可得,且等你试探完那天子骏后,我再去渔翁得利。” 他的身影再度消失,隐在乌云之下。 不知道追赶了多久,苏逢雪终于再一次看见那辆战车,此时前面不远处,似乎就有一片大泽。 山崖变得很低了,山壁却越发的厚重了,这宛如一个凹口,而那大泽就是出口。 天子骏毫不犹豫,向大泽的方位奔腾而去。 “哪里走!” 苏逢雪再一次祭出定海针,同时面皮抽动,这是第二次使用了,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那根绣花针飞出,嗡的一声停留在战车上,于是白骨战马又一次被镇住,苏逢雪不敢收起定海针,连忙跃过去,跳到金铜战车之上。 然而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刚刚落下,那战车顿时开始变成剪影,他猛地转头,定海针飞射而出! 青铜战车从深谷之后疾驰而来,滚滚云烟荡起,那不是一辆,而是数辆! 苏逢雪面色陡然一变,定海针飞回,而后面则有数人飞跃而起! 户枢境只是修行第一境,但却是最基础的一境,但即使是到了第二境,也不可能凌空而行。 故而所谓的飞跃,只是脚尖点地如踩浮萍,可以看作是一种飞身之功。 “且止!” 一声大喝,忽如狮子雷音,尘土山石迸裂,一朵青色莲华从黄尘中绽放,正在前方的天子骏猛然一顿,硬生生放慢了步伐! 青色莲华从远处绽开,落魄的年轻人显得有些疲惫,那一声大喝之后将天子骏压住,他自己的精气神仿佛也瞬间去了三分之二。 “狮子莲华!” 苏逢雪猛地看向另外一方,只看当中又有虎啸风吼炸开! 莲华扬善,意在慈悲;猛虎惩恶,意在救苦。 狮虎二门,从不单行,狮门弟子至必有虎门弟子出,虎门弟子现必有狮门弟子来。 狮门象征之物乃是九头狮子,七色宝莲;虎门象征之物乃是西天白虎,义德之符。 苏逢雪面色凝重起来。 “天子骏居然在此,昆仑门弟子,你带定海针作甚!” 虎门少年面色肃然,他一身白色甲袍,看上去像是兵门,事实上虎门正属于兵门衍生,六十圣门内,此两门一衣带水。 苏逢雪冷笑:“我昆仑做事,难道要和你这个下门之人禀报?” 定海针微微颤动,那针尖扬起,带着一道极其锋锐的寒光。 虎门弟子面色阴沉,身后一柄白骨短刀突然飞出! 虎门剔骨之刀,斩人不斩肉,刀落骨碎,血肉依旧。 翼伯飞出,要捉拿虎门的白甲小将,论境界,他是第三境,力大无穷,然而正是这一瞬,天上突然有天威落下! 山海迭起,石土与江河汇聚,一尊小巨人踏足于此,硬生生和翼伯撼了一击! “山海门挪天力士!” 翼伯面色一变,就看见那小巨人身后出现一辆青铜战车! 定海针带上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苏逢雪此时就要祭出,但边上又有战车奔腾而过! 越来越多了! “天子骏就在前方!” 苏逢雪面色难看,知道此时施展定海针已然无用,他目光移动,同时大为不解。 虎门,狮门,山海门,将巨门,崇丘门,无生门,干戚门还有一些归属于六十圣门的宗派弟子。 门,宗,派,圣人立门,帝师开宗,大士结派,中间差距不可以道理计,即使是同一圣门,宗脉派别也各不相同,这源自于理念的交叉不合。 就如同儒门之内,便有八宗,八宗之外,又有十六派。 谁有这么大本事,把所有的人物都纠结到这里? 苏逢雪虽然有些一根筋,但终究不是傻子,他的面色忽然一变,而后就十分阴沉。 必然是圣人谋算了自己。 混账了,张羊那个gou niáng yǎng de,倒是舒服了,他才是真正的大头,结果这帮人都盯着自己,瞄着天子骏而来,傻子一样都被当做了qiāng使还浑不自知! “苏逢雪,我认识你,庐山五百四十步而止,当时我和你一起登山,就从你身边走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倒是这三年内都在黄厉之原,你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一辆战车行来,上面坐着一个青年,神情异常冷淡。 “认识一下,吕门,陈忠。” 他的话语平静,但却有一种让人骨头都发寒的意境。 最后一辆青铜战车来到,有一个童子咯咯的笑,他一出现,所有人面色皆变,其中狮门弟子虚弱无比,此时白衣上绣七朵莲华,尽数青光大放,居然第一个对童子出手! “童门弟子!闭口!” 白衣少年怒目,状如天神威严! “咯咯,咯咯!” 童子无忧无虑的笑,这声音似乎感染了不少人,有些人眼神开始变得茫然,但是圣门弟子面色皆肃,听得虎门少年一声大吼,顿时如雷兵齐啸,陡然让众人清醒过来! “且住手,天子骏分形化影了!” 有人大吼,诸少年、青年人齐齐向前方看去,只见那原本被一声且止之言镇住的天子骏,居然开始化作剪影,于是一形十分,向着四面八方奔遁而去! “不好!” 苏逢雪心中大骂不止,定海针飞出,此时也难以选择了,立刻向着其中一个天子骏压去。 虎门少年目光如火炬,手中剔骨刀飞出,带着雷兵摇曳之声,宛如天兵降世,向着另外一个天子骏压去! 其余诸多圣门弟子皆反应过来,各自施展手段定住那些天子骏,但大部分被镇压之后,不过几个呼吸便化为剪影。 此时还有两辆天子骏向前方冲出,狮门的白衣少年喝道:“真正的天子骏就在这两辆之中!” “一形十影,是渠黄龙驹,超光!” 第二十六章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还有两辆,哪一个是真的?” 苏逢雪焦急无比,而此时,那陈忠忽然大笑一声,对着某处黑暗天空道:“来者是客,躲在阴影里那么久,还不现身吗!” 他声音如炸雷,藏在暗中的厉长生顿时惨叫一声,紧跟着,陈忠伸手,掌内显化一道古怪圣纹,状如异兽之脸,又似青面神人。 厉长生被这圣纹一照,顿时心中大呼不好,他骇然欲死,原本准备趁着这帮人打生打死之后,自己再飞出去渔翁得利,没想到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本座何以如此倒霉! 那浑身上下鬼神之法几乎被打了个干净,他砰的一下从半空跌落在地,纵然是占据程知远的身体,但感同身受,他自然也摔得七荤八素。 阴影中居然还有一人,无数人面色微变,唯童门弟子咯咯的笑,如没心没肺一般。 “是鬼神不,鬼神附身在活人身上?” 虎门白甲小将开口,而狮门白衣莲袖少年道:“活人被鬼神附身,那依旧是鬼神,不可能还有自我了,这家伙倒是好算盘,我们飞不得天,他却躲在天上,怕是等着天子骏现形之后,便立刻飞下抢夺。” “哼!鸡鸣狗盗之徒!” 白甲小将冷笑,眼中尽是蔑视,同时,耳中再起雷鸣,他顿时转头看去! “镇宁!” 大喝再起,两匹正在飞奔天子骏同时被定住! 陈忠手中的圣纹内,出现一个篆字,诸圣门弟子中,崇丘门那位青年面色一动,异道:“这不是儒门的祭词之法吗?” “是,却也不是。” 陈忠面色淡然:“我吕门中人,上口谈春,下口说秋,春秋一世便是千年悠悠,汲诸圣人所长,取天子之术,得驭民之法,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脱胎于祭词的‘春秋印’。” 从开始到现在,陈忠才第一次出手,其余人面有警惕,但却没有妄然靠近。 “陈忠,多谢你定住天子骏,但现在这里还有两匹天子之骏,不知道其中哪一匹才是真龙驹,你到如今才动手,我们这些先出手的,等于为你铺路架桥了。” 将巨门的一位士子开口,陈忠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众人:“我当然得多谢各位,若非各位” “陈忠!明白的说吧,天子骏就在这里,你有功劳,但却是后来,我们先行出手,现在这天子信物却是不能被你白白拿去了!” 山海门战车上,那尊赤膊,披羽裘的黝黑少年开口,声音强硬不容置疑。 “要么,来个公平的办法,要么你一个人对付我们所有人!” 山海门少年道:“我们跟着你来,但没有说一切以你为主,动脑袋想想也不可能,天子骏就在这里,多少年来才能见到一个天子信物,世间六十圣人为这事情准备了又有多久?” “第四上门就要诞生,你吕门何德何能?拿一本《春秋》就敢行走天下?我看吕门当不得此列,不如给我山海门!”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山海更迭,知山海之变方知人世之换,我山海门若成上门,天下山海龙脉尽数向洛阳而去,天子之位永固,何愁不万世太平?” 他如此说着,还向着东方虚天拱了拱手,但那双眼睛却从不曾离开陈忠。 “天下山海龙脉精灵都归于你们,怕不是万世太平,而是天下大乱了吧!” 白甲小将冷笑出声:“我虎门上门,兵门圣人都不敢说能镇压天下,这世上最高的圣人乃是山圣王阐,但人间之里,走的最远的圣人,非兵圣莫属!” 虎门乃是兵门下宗,原本只是“一宗”,但后来其中出了一位立道之人,便得以封圣,被称呼为【大成威圣】。 兵门中,寻常虎符是调兵遣将之信物,但在虎门之内,以虎为尊,这虎符成西天白虎义德之符,被那位威圣铸出,乃是镇门之物。 虎乃世之烈兽,凶神,亦是惩恶之尊。 山海门的黝黑少年听见白甲小将的冷言,怒道:“你懂得甚么?虎门?呵!你虎门与兵门并称天子之柱,然而你们二门为周天子鏖战千年,也不见得天下太平啊!” “南方扶摇,楚地东皇拢神成圣;西方青玄,金天少昊依旧称帝;北方龙原,鬼方万军照样肆虐;南方天峦,天齐渊圣已五百年不曾踏足洛阳朝贡!” “这就是你们兵家打到现在的结果!” 山海门少年语气冷漠且带着大批判与无情,白甲小将拔刀而出,嗡鸣一震,刀声之中尽是杀意! “竖子好胆!” 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上阵厮杀以决生死,而白衣莲袖少年忽然开口,喝道:“不可,肃霜,此地不宜动手!” 他话落下,白甲小将顿时一滞,眼中带着怒意,而山海少年眯起眸子,冷笑一声。 额头青筋暴起,白甲小将眯起眼睛:“等到回到人间,日后你需要多多祈祷,最好向着东皇太一多进几柱长香,不然这世上圣人,恐怕没有能够保你的。” “你好狂妄啊,那么这句话同样回敬给你,还是让东皇太一保佑保佑你吧。” 山海门少年冷哼:“我门中上至圣人,下至七山十四海,万千弟子,皆只知西天帝夋,不拜南世东皇!” 两人互相撂下狠话,同时目光齐齐盯向陈忠。 诸人目光皆望向陈忠。 “呵呵,各位都想上天子骏,但天子骏只有一辆,现在此地有二,一真一假,难以分辨,若是让圣门弟子上前,空有后手可以锁住天子之乘离去,各家都不愿意掏底,那么” 陈忠伸出另一只手,向着旁边一招,厉长生顿时被摄来,面色扭曲,然而再看见四周虎视眈眈的众人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鬼神之力半点也没了,立刻便换上一副恐惧害怕的脸孔。 “该死,中了这个小畜生的计,不然本座堂堂千年鬼神,怎么会被他所摄住!却是大意之下没有防备,更没想到他居然是吕门之人!” 厉长生心中扭曲,愤怒的呼喊,但明面上却是瑟瑟发抖,浑身剧颤。 “便让这个鬼神来为我等试探。” 陈忠道:“让他上车,那天子骏一动,如果是真天子之乘,我等便齐齐出手,将他镇杀,定住天子骏马,随后第一个上车的,便是此龙驹得家。” “而若是假的,便放他一马,因为剩下一个必然是真的,不需要再耗费我等时间。” 他的声音平淡,没有什么起伏,但厉长生听得面孔骤然扭曲起来。 “怎么,不甘心?” 陈忠冷漠道:“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干活,莫要有二心,我等圣门弟子都是讲道理的,你之前欲要偷袭我等,这笔账,还没有算清呢。” “虫蚁之兽,安能与天阙对语?” 忽然,无生门少年道:“那鬼神附身的这个人怎么办?看他年纪,与我们相差不多。” 相差不多? 当然相差不多了,厉长生占据了程知远身体之后,帮助程知远的肉身进入世间修行的第一境界,打开了门闩,他可不就有些返老还童了吗。 当然,没返太多,外貌上,约莫倒退了五六载左右,到了弱冠之年。 狮门的白衣少年听见此话,念诵道:“慈悲慈悲,圣人慈悲,然鬼神不慈,亦不为众生悲伤,万世之苦楚皆由它等带来,如今这被附身之少年已然死死无救,一起杀了便是。” 无生门少年忽然一笑,有些诡异的对狮门白衣少年开口:“既如此,若这人没死,那又当如何?” 白衣少年双手结印,双臂上青莲绽开。 他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眯起如蛇蝎。 只道: “若是没死,也当杀了。” “黄厉之原并非善地,此人进的来,出不去,我等圣门弟子,救得活人,却是救不得死人。” 无生门少年顿时就明白了白衣少年的意思。 鬼神附身在这个少年身上,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还有用,但如果鬼神死去,留下这一个少年,对于众人来说,这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进了黄厉之原,不管是生是死,都算是死了,杀了他,反而是一种大慈悲。 而且,如果这个人真的坐上了天子之骏,等于他就得了一份天子炁运,那么如何让那道被分去的天子炁运归来,落到最后一位乘骏者的身上? 自然不言而喻。 “天子之骏,意味着天子信物,得天子信物,便距离世界太平又近了一步。” 白衣莲袖的少年叹息,面露怜悯: “区区一命,何足道哉?只愿为往圣继绝学,可为万世开太平。” 第二十七章 醉驾不可取 厉长生被制住,他根本无法反抗,此时疯狂到了极点,但他很好的掩饰了这一心思,毕竟已经低头了千年,再低头一次又有何妨? 没了鬼神炁,自己就是孤魂野鬼,既不是幽门之阴冥鬼君,也不是神门国祀之神。 正如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这些孩子,正如曾经的圣人们。 厉长生的脸孔骤然扭曲了,圣门只有六十,但圣人远不止六十,当年把他镇封在金刀之中的,就是一位墨门圣人。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这些人几乎是相同的。 这些少年人就如同千年前的圣人,而再过千年,他们又是另外一批圣人。 骨节捏的咯吱作响,但复又松开。 厉长生忽然惨然一笑,眼神黯淡下来。 一千年了,圣人们依旧是圣人,不是圣人的,也快成为圣人了。 但自己依旧是自己,甚至比起千年前还要孱弱。 “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慈悲之杀,慈悲之斩,还要挪移天下山海龙脉这算什么为往圣继绝学,这算是什么为万世开太平?” “狗屁的绝学,都是杀人谋逆的道理;狗屁的太平,都是自欺欺人的画卷!”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狠毒与黑暗这就是所谓的圣人门下!” 厉长生咬牙,心中涌动愤怒与无力,还有铺天盖地的屈辱。 然而自己也只能如此骂上一骂了,事实上,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想通了?” 陈忠的声音传入耳中,厉长生顿时换上一副面孔,原本眉宇中的狠辣狰狞全都消失不见,变得低眉顺眼。 “是,小人明白了,小人愿去试探天子骏。” 因为除了顺从,也没有其他的活路了。 无生门的少年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嘲笑道:“小人?不,你只是孤魂野鬼而已。” 厉长生怔了怔,眼中的狞色隐去,消失,变得颓然,点点头,赔笑道:“是,是孤魂野鬼,还请各位看在小人无依无靠的份上,饶了小人这条性命。” “小人好不容易才从那杀千刀的墨门金器中逃离,夺了金器主人的肉身,不想这条命就这样死去,小人如今已经和这具身体契合完全,小人愿意为各位圣门弟子效犬马之劳。” 厉长生躬身,十分诚恳。 山海门黝黑少年冷漠道:“你倒是看的很清楚了,现在你的生死不由得你做主,你的表现很对。” 厉长生笑了笑,再度躬身,很诚挚的行礼,用程知远的身体,表现的极其卑微。 苏逢雪冷冷的看向他,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忽然冷笑一声: “倒是没想到,你附身夺舍的这具身体,长得还挺俊秀漂亮,倒像是个女的!” 他这句话尽是嘲讽,厉长生赔笑:“这少年的根骨精奇,若非如此,小人便早已吞了他的血肉,现在留着夺舍附身,凭着这臭皮囊,也能在世上行走无虞呢。” “世人不都喜欢漂亮的人吗?” 厉长生没有置气,也不敢愤怒了,很自然的把嘲讽当做赞美,苏逢雪现在心情一等一的差,看见厉长生如此顺从,更是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道血丝。 而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目光忽然转来,却是白甲小将冷冷的看向苏逢雪。 后者狭长的眸子骤然一眯。 白甲小将声音无情:“让他去就去了,侮辱这么个大男人,你也好意思?” “倒是你,名字也挺像是女人的。” 苏逢雪嘿笑一声,没有过多回应,而后慢慢冷静下来,眼中那道血丝褪去,让他心中又是一阵冰冷。 白甲小将再看向厉长生,眸光内尽是鄙夷与厌恶: “堂堂一个鬼神,活了怕不是有几百年,居然如此没有骨气。” 厉长生低着头,不敢抬起,道:“是,小人曾经已经低过头了,只要留得性命,又为什么不能再低下一次头呢?” 白甲小将面色森冷,眼中如藏匿兵戈锋芒。 他在想着,如果厉长生是他手底下的人,有这种想法,必然要一刀砍了头颅喂老虎去。 有的时候膝盖不能弯,因为弯了一次,这膝盖就记得这种形状了。 可厉长生并不这么认为。 他的眼中,那丝狞光依旧存在。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低头了千年,再低头一次又有何妨? 只要能留得性命,青山仍在,柴火不熄。 只是千年前,他向着圣人低头,并不丢人,但千年之后,被一群小辈侮辱,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言。 厉长生赔笑,看向白衣莲袖少年:“能留我一命吗?” 后者眼帘微闭:“且去吧,生死之说,也不是我一人做主,不是吗?” 他没有给出肯定,眼中依旧有杀意酝酿。 厉长生咧嘴一笑,向着前面的天子骏处走去。 那两辆天子骏已经离的很远,在谷野上拉出的老长黄色烟尘,早已渐渐落尽。 纵然被定住了,依旧是神异无比。 骨节捏了一下,厉长生踏上左侧的那辆天子骏,并且正襟危坐。 他的手掌抚摸到了天子骏上,在那金铜战车的边缘摩挲起来。 陈忠缓缓放下了手,于是这两辆天子骏开始颤动,扬起了四蹄! 天子骏奔腾而出,有一辆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 正是厉长生所乘坐的那一辆! 左侧为假,那么 “是右边!” 数位天才人物同时动作了,那辆右边的天子骏奔腾而出,飞驰电掣,前面不远处,谷原的尽头前,就是大泽之边! 而厉长生的眼中,狞光越来越盛。 “错了,是左边。” 这道声音很平淡,但听在厉长生耳中不亚于惊雷! 他猛地站起身来,然而下一瞬,眉心已然被一道春秋炁贯穿! 鲜血飞溅,身躯踉跄,他不可置信,却又有一丝早已预料的看着陈忠。 “你以为你的小动作能够瞒过我?” 陈忠眯起眼睛:“你有辨认天子骏的方法,摩挲着金铜战车,包括你之前藏匿起来准备渔翁得利,都是证明你有辨认法的关键所在。” 厉长生惨然一笑,身躯内生炁快速流逝,而陈忠上前一步,抓住厉长生,随手丢出。 陈忠动手斩杀鬼神,顿时让所有人一惊,再看向远方,那辆右边的天子骏也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上当了!” “陈忠,你这个混账!” 无数人折返,而陈忠放开这辆天子骏的压制,此时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上面。 可就是这一瞬间,他面色陡然剧变。 本来认定是真正的天子骏,却在此时变化成了剪影。 “嘿我并不知道怎么辨认” 厉长生被陈忠提着,看见已经临近大泽的天子骏,嘲笑道:“我所有的动作,都是瞎做的。” “找死!” 陈忠暴怒,神情冰寒,猛地捏着厉长生的脖颈,但随后他突然收敛了力量,道:“和一具尸体较劲毫无意义,很好,你成功触怒了我。” 陈忠冷然,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狂笑声响彻黄厉之原! 定海针飞出,第三次的力量动用,苏逢雪定住了战车,他距离最近,几乎已经是在咫尺,心情激荡无比,快活极了! 这兜兜转转,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受益!这天子骏是我的,终究也是我的! “哈哈哈哈!” 祸兮福所倚! 众人面色皆变,急忙赶去! 陈忠冷然,他看向不远处的大泽,把厉长生的手脚全部打断,三步两步飞跃而去! 可却见到苏逢雪已然坐上天子之乘,定海针一晃就要离去,陈忠这一次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猛然抬起手来,身躯猛冲,就要对天子骏施压。 可就在这个瞬间,一只黄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它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打断丢在地上的厉长生,顿时神情一喜! 狗大户的身体! 蛇口顿时张开,一簇火焰被它迅速吐出。 而后,便是天也塌了。 一股镇压之力,瞬间席卷了这片天地众生。 于是原本已经腾空的天子骏,如喝醉了一般,摇晃一瞬,紧跟着,四蹄踏空,轰然坠入大泽之中! 第二十八章 冲天血炁 厉长生感觉有些浑噩。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困在墨门金器中的岁月。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千年被孤独的困锁在一处,即使没有枷锁,也已经给自己的心灵戴上了枷锁。 他抬起头,见到了那柄缠绕黑炁的血色古剑。 这里是神识之内。 他站在门户里面,这是此间人家,也是刚刚形成的紫府天宫。 事实上,很破落,只有一个门户是朽木,这是一个茅草屋。 风一吹似乎就会倒了,唯几的顶梁,也都破烂不堪。 鬼神的侵蚀让本该正常的草屋,变成了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可怜状态。 厉长生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流逝,他的目光能够看到外面大河水位的逐渐降低。 这意味着程知远要死了。 毕竟眉心都被打穿了,虽然重创的是自己,但程知远应该同样受到了伤害。 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吃了程知远,让自己活下去,虽然失去肉身但是还能保留鬼神之姿,要么,和程知远的身体一起去死。 他当然不愿意去死,那么就只有请程知远去死了。 厉长生心中有些恨意,如果不是那个陈忠,那么自己就可以凭借这具躯体抵达人间世,等过上几十年,程知远的真灵彻底消亡,自己就是唯一的主灵,也是心中之神。 那么,凭借这具身体的神异,成圣已然不是梦想。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人的精气神一旦消失,那么肉身就会很快腐烂,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但现在流水已经要腐了,那么户枢也会坍塌” “天宫一崩,人神便死,魂魄离去,便是医门圣人亲至也救不活了。” 厉长生注视着那柄古剑,神情平静:“小子,本座要吃了你,不然本座和你都要死,现在本座不想死,你既然已经必死无疑,不如成全了本座。” “等到本座日后神功大成,到了那东皇太一一样的位置,必然帮你报仇雪恨,杀了这帮所谓的狗圣徒孙,你看怎么样?” “你不说话,本座就当你默认了,很好,那么你就安心去死吧。” 厉长生缓缓开口,倒还装模作样了一番,他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但并不多,硬是要算的话,也就是指甲盖那么大一点。 最多再高上十分之一寸,不能给再多了。 毕竟是鬼神,他也怕程知远死后怨气不散,万一和传说一样,触碰到了什么幽黎妙处,成了那幽门弟子,回归人间找自己报仇那可如何是好? 据说人间是有幽门弟子的,虽然一直都没有人寻到过,因为幽门弟子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要先死一次。 这世上死的人多了去了,谁能保证自己被奈何之王看上? 但鬼神还是怕了些这种破事的,故而厉长生这点点愧疚,也就是为了安抚程知远的怨气。 他的眼中狞光越来越盛,此时伸出手去,要摘那柄剑。 但就是下一瞬间,那柄剑上的黑云突然崩散殆尽。 厉长生伸出去的手陡然僵硬住。 那柄古剑陡然扬起剑尖。 剑尖朝南。 厉长生忽然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危险感,他不明白此时这变化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遗留下来的镇压之炁会消失,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跑,会被这柄剑杀掉。 因为他的法力几乎已经枯竭了。 “喂。” 忽然,清澈但带着森寒杀意的声音传入了厉长生的耳中。 他身后的此间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血气汇聚起来,程知远的神识出现在这里,那柄剑鬼使神差的,从厉长生眼前消失,出现在程知远的手上。 “真是,承蒙你关照我了。” 程知远到现在终于可以开始思考,他死死盯着前面不远处,破烂茅草房前的厉长生,而后扬起了手中的古剑。 憋屈了这么久,这个家伙终于虚弱了,也算是天不绝自己! 既然如此那两人之间,终有一人将亡! 眼中血丝密布,但却不是血障,而是无数赤红的剑影。 第一道影子,第二道影子,第三道影子。 随后第四道影子出现了。 无数的影子从大河上升起,原本近似溃败的水位也逐渐回流。 厉长生惊骇欲死,他面色陡然狰狞起来,怒啸一声向着程知远扑去! 一拳,狠狠打在程知远面门之上! 然而后者纹丝不动。 厉长生心中瞬间冰冷一片,程知远的那只手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量极大,如铁钳。 砰! 这一道声音打在厉长生心中,就如同雷霆与之重锤! “鬼神,你这拳头,和挠痒痒似得,没吃饭吗?” 程知远扬起古剑,大河之上,无数影子同时扬起剑尖! 血气爆发,庶人之剑! 杀人绝命,一往无前! 这种血气对于现在法力尽灭的厉长生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利刃,足以将他撕的魂飞魄散! “不!住手,你你听我说!” 厉长生惊骇欲死,他飞快道:“我臣服你,且不要杀我!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身体已经要死了,眉心被洞穿,全靠着我在吊命,你杀了我,你的精气神在一瞬间就会流逝干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现在流水还在,全都是因为我” 嗡——! 古剑毫无犹豫的挥下! 厉长生的眼睛瞪着,犹然不可置信! 他不能想象,在明知道失去自己会死的情况下,居然还要拔剑把自己杀了。 这个活人,他不怕死吗? “你真的为什么” 鬼神被冲天的血气镇散,程知远的那柄古剑上,尽是赤色的血,白色的烟。 “反正都是死,你以为刚刚你说的我没听见?” “咱们之间,现在还有道理可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程知远冷漠无比:“不过么,反正都是死,不如爽一把再死,这岂不美哉?” “杀了你,我爽得很!” 手中古剑猛地一挥,身后门户断碎! 有玉锁骤然崩开! ———— 幽王烽火镇压的不仅仅是外面的圣人弟子们,同样,也有厉长生。 天子信物,不可以常理揣度。 “嘶嘶!” 黄蛇向着烽火吐信子,似乎在召唤它,而后,它拖着程知远的肉身,那尾巴把手臂一卷,破烂金刀一拍,就开始飞速的向着大泽拉去。 它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积石山,而那个大泽,曾经是周穆王的酒坛。 有重塑身骨之威能。 ———— 苏逢雪一头扎入泽水之内,浑身炁法尽失,宛如被打回原本修行前的自己,惨叫着胡乱扑腾。 其余人皆是一样,原本飞跃的身体陡然脱力,尽数跌倒在地。 借助法来挪腾者,皆被制约了! “孽障,孽障!” 疯疯癫癫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所有人狼狈的站起,同时望向山壁夹缝中翻过来的那个奇怪青年。 “火门的衣衫?” 有人认出来了,但是张羊此时双眼充血,顿时有人大惊,言道:“那是血障!” “火门弟子入血障了,戾气侵体!” “这个人,是张羊?” 山海门的黝黑少年目光一凝:“登庐山七百步上留名,三年前登完庐山之后便消失不见,原来是提前来了黄厉之原!” 白甲小将道:“他怎么是这副样子,和乞丐疯妖一般!” 张羊疯疯癫癫,此时见到被吐出的那团火,他愣住了,而后便是嚎啕大哭,惊喜道: “出来了,出来了!那个孽障终于把您吐出来了!” 火焰飘荡,向着大泽飞去,张羊踉跄的追逐,狂热的喊道: “幽王烽火,幽王烽火!您等等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 而后,僵硬的看向那团飘入大泽上空的火焰。 幽王烽火。 完整的天子信物! 第二十九章 狗脑子打出来(买鱼去了,更新晚了点) 万万不曾想到周幽王的烽火会出现在这里,眼看到张羊的那种鬼样子,其余的少年人们纵然是再愚钝也明白了,这一切都在圣人谋划之下。 而且,火门圣人,衡圣廖灵得到了不为人知的讯息,这周幽王的烽火是用来做什么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洛阳城下的十具圣人骸骨,可还在瞪着那空洞的眼窝,死死的看着人间呢! “大逆不道!” 有人大喝起来,但眼中冒出的却是无边无迹的贪婪。 这团火比其他任何天子信物都要让圣人恐惧,哪怕是武王的钺,康王的戟,也不如幽王的烽火让世间害怕。 这团火,如果去往人间,那天下间的所有圣人,恐怕都要抖上三下。 “好算计,原来这座峡谷之中居然有幽王烽火” 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近似出谷,在另外一片原野,西方的大泽就紧挨着这座山峡,天上的乌云滚滚,忽然有震雷隆隆而鸣。 那些云海,压的更低了一些,其中似乎有一只眼眸缓缓睁开,无情的看着天下众生。 少年们顾不得调整自己的状态,山海门那位黝黑少年目光中闪过寒光,猛然大喝一声:“挪天力士,拿了那火焰来!” 他话语落下,身边那尊小巨人大步而出,然而狮门白衣少年站起身来,两手结一古怪之印,身躯上,四肢上,忽然绷起密密麻麻的青筋。 挪天力士一拳砸下。 没有了法,血炁也被压制住,只能勉强提起一半。 幸亏烽火尚还无主,若是烽火已然有主,怕是这里所有人,半点力气都施展不开。 哪怕圣人到此,也和这些少年相差仿佛,幽王烽火之下,近乎断绝一切道法炁力。 正是如,吓得三百道路皆落大石,惊那六十圣门尽数关闭。 “咳!” 狮门少年这一拳就耗了身上大半力量,白甲小将挥下剔骨刀,挪天力士有些迟钝,而且失去了道法炁力之后,他也不能再度飞天,眼看那剔骨刀斩下,直接将他的左手削去。 虎门剔骨之刀,斩人不斩肉,刀落骨碎,血肉依旧! 只剩下血肉的空掌无力垂下,其中的骨骼尽数被刀威震断。 “你们放肆!” 山海门少年冲过来,他的力量也下降了一半,还没走两步,忽然无生门少年与干戚门少年挡在他的身前。 “这幽王烽火谁都可以给,唯独不能交给山海门!” 干戚门少年持巨盾,右手提长斧,身披重甲,看上去如同兵门将军。 然兵门与干戚门,理念看似相近,实则相距相离,却是极远。 兵门注重战与谋,兵门中人,兵门弟子,皆只持一兵,重修己身,可运筹帷幄千里之外,亦可单qiāng匹马直入敌阵之中,最善以聚人伐天,知古通今,认为“人”才是最终决定天下太平的关键要素。 干戚门中人,弟子身披重甲,持盾提斧,背负一弓一弩,有万夫不当之勇,虽重己身,但更重外物,门中圣人认为“杀”则是天下太平的关键要素。 谁敢反抗就杀谁,谁敢zào fǎn就斩谁,这天子若是不善,便砍了他的脑袋,再立一个! 干戚门圣人,以法门极圣之言,是怒批其为“狂妄至极,无法无天”之人! 但礼数仍在,既然证圣,便意味着这世间可以有他这一门,故而也无人讨伐。 “不给我,难道给你们干戚门的杀才不成!” 山海门少年愤怒挥拳,打在巨盾之上,顿时发出一阵惊天嗡鸣,而干戚门少年舞出长斧,磅礴澎湃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两人打在一处,而无生门少年在一旁开口,声音渐渐带上一种蛊惑般的力量,顺着阴风吹入山海门少年耳中。 “众生皆苦,山海门若是持了幽王烽火,怕不是挪天下龙脉为己用,这东西落入贵门之内,天涯海角,怕是要直接坠入洛阳去了吧!” “不知道那位‘禹圣’樵夫,是不是也有想要当当天子的心呢?” 无生门少年出手,他的四面八方绽放朵朵赤黄色的鲜花,似如滚滚黄尘; 那些叶子是青色的,宛如荡荡青尘; 黄花青叶,铺满成彼岸之路,同时,无生门少年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悲伤,只听他言道: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山海门少年脑袋一晃,顿时大惊失色:“不可能,凌霄花,这里被幽王烽火镇压了,你怎么可能动用法” 他话没说完,一柄大斧猛然就劈进他的后背,鲜血直溅,落在铜甲之上! “你娘!” 巨大的血气与疼痛,刺激的山海门黝黑少年回过神来,他身躯一个踉跄,足蹬地裂,眼中陡然一清! 哪里有什么凌霄花开,是无生门那个小崽子,拿着一朵幻花在边上摇摇摆摆,那些花粉香气飞舞出来,让自己产生了些许幻觉! 山海门少年立时是怒不可遏,这种小伎俩,如果放在平时,根本不会有人上当,这些致幻的花朵对于拥有道法炁力的人来说,身躯动动就能冲散,哪里会向现在这般狼狈! 这两个家伙联起手来要做掉自己! “啊!!!” 山海门少年忽然如一头暴怒的野兽,躲过一击之后,那只大手猛然捉住长斧之柄,在干戚门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猛地将这大斧夺下! 回手顺势一斧劈在对方大盾上,将干戚门少年击飞,山海门少年身负伤势,再看无生门那个搅屎棍,早已经如腿上绑草一般逃之夭夭。 腿上绑草,是为草上飞,其意如兔子般逃的快,在圣门之中,一般以此作骂人之语。 身上被开了个大口子,他面皮抽动,气得半死,远处崇丘门,将巨门等也打作一团,谁都不想让对方得到幽王烽火,而正是此时,陈忠越过正在争斗的众人,大喝道: “都别打了,幽王烽火要落入大泽去了!” 已经打出火气与狗脑子的众人听得这话,顿时如头顶被浇了一盆冷水,纷纷向大泽边缘赶过去。 掉落在大泽中的苏逢雪,眼见那烽火向着自己飘来,顿时喜不自胜,远处翼伯见到他向烽火游去,立刻拦在众人身前! “杀了他!” 有人眼中已然出现戾气血丝,恶从心中起,于是诸少年对着那法力尽失的中年人便动了刀兵,这般冲去只如洪水野兽,哪里还有半点圣门弟子的风度? 只是眨眼,战端再起,翼伯面色紧张,对后方大吼: “少主速速取火,老奴帮少主挡住他们!” 他身上浴血,和一众圣门弟子打在一起,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昆仑门又不是以锻炼血气见长的圣门,这般没了法力便实力大降,他的炁血又降了足足半数,挡了约莫十个呼吸,便被那挪天力士一拳砸在脑门,当场便是一阵天昏地暗,直接横飞出去! 世间之人,修行之中,在道之下,往往淬炼“精气神”,所谓精者,四肢百骸贯通之血也,所谓气者,先天万化之一气也,所谓神者,人身神灵之法也。 似山海门这种,主修精气,以力见长,昆仑门以气神为重,自然在血力之上就不是山海门的对手。 苏逢雪舍弃了已经掉在大泽中寸步难行的天子骏,他现在眼中只有那幽王烽火,不做他想,但正见那烽火悠悠而下,大泽深处,忽有影浮,只看一只手掌伸出,如铁钳般抓住了苏逢雪的脚裸! 第三十章 慈悲 这一拽,苏逢雪面色陡然剧变。 他吓了一跳,同时立刻想起这里可是黄厉之原,怕不是哪个死在这片大泽的活人成了尸体,沉坠在大泽底部,今日自己掉了进来,让他感觉到了生灵的炁息,从而复苏了? 要死! 那只手的力量太大了,苏逢雪的定海针也不能动用,他猛然在大泽内扑腾起来,神情惊恐无比! “我是昆仑第五子,是山圣第五门徒,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发疯一样的挥舞着手臂,然而下面的那具“尸体”,拖拽的力量越来越大。 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那号称一本春秋走天下的吕门陈忠面色猛凝,而其余圣门弟子,宗派中人更是神情皆大变。 不约而同,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一群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们站在大泽之前,瞪着眼睛,有些恐惧的看着西昆仑那第五门生被拉入大泽,哦,事实上,现在苏逢雪还有小半个上身漂在大泽上。 “救我!救我!” 苏逢雪瞪着眼睛,他不想死,面色煞白无比,然而诸圣门弟子尽数后退,根本没有救命的意思。 “苏逢雪这怕是遇到水尸了!黄厉之原中,尸人是最凶猛的东西,且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存在,我们不能过去!” 将巨门的士子开口,神情警惕,其余人纷纷点头,陈忠更是道:“看来幽王烽火谁都得不到了,现在这大泽里面有尸人在,已成绝地,天子骏也已经坠入其中难以出来,我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在幽王烽火的镇压下,这些弟子们不可能在大泽中敌过水尸,如果下去必然也是和苏逢雪同样的下场。 “说的有道理!” “是啊,我们应该走了” “对对,走走” 附和的声音接连不断,但事实上,能够说上话的几位圣门弟子全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你们怎么不走?” 陈忠冷眼注视着那几人。 “你怎么不走?” 无生门的少年咧开嘴,反问了一句。 这是明知故问。 圣人手段,各个圣门弟子当然不甘心就此离去,幽王烽火眼下就在面前,可以说几乎就是咫尺之地,谁想放弃? “你们也想以身作饵?” 白甲小将眯起眼睛,而白衣少年则是笑道: “明白说了,大家都不是傻子,现在烽火镇压此方地界,唯有以身作诱饵,让圣人出手,在黄厉之原变天之前,哪怕折损寿数与气运,直接把这座山给取出去。” “烽火现在处于无主状态,故而影响的范围不大。” 圣人不能进入黄厉之原,因为越是强大的活人进来,受到的限制便是越大,这里毕竟是历代周天子的葬土,诸王安宁不允许外人打搅。 越过世间一切存在的圣人,当然处于“不允许进入者”的首位。 而且那些守陵的铜人,乃是天子禁卫,便是圣人也不敢妄触其怒。 不过,虽然圣人自己不能进来,但是靠着一些神异之物,依旧可以投下一丝力量。 仅仅是挪移这一座山而已,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情,纵然会折损圣门百年气运,甚至圣人本身都会被斩去数百年寿元,但这幽王烽火一旦到手,任何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圣门,可以立教,教之一字,乃教化天下是也! 圣门立教,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过以自己身躯作为饵食,请圣人出一次手,若有半点差池,这条性命便会丢了。” 陈忠开口,声音冰冷,而狮门的白衣少年笑道: “为天下去,一命而已。” 白甲小将听得此言,倒是对他这位搭档冷哼了一声,低声蠕动嘴唇:“我可不相信,你有如此慈悲意。”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虽说圣人为天下大世所计,但你怎么做我们终究看不到,可这嘴皮子功夫,吹牛皮的能力,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一等一的厉害,我看已至圣境!” 山海门黝黑少年此时从后面踉跄走来,目光中带着滔天怒火,冷笑道:“不如你以后就叫做吹圣好了?” 白衣少年念叨慈悲,此时大泽中,苏逢雪面色雪白,如涂了霜,又怒的破口大骂: “死娘的慈悲,一个个腿上和绑了草似的!” 白衣少年遥遥看向他:“苏小弟,今日你已经无力回天,如果我们救你,我们也会遭到连累,为了天下太平,你也就当做一次善事,喂了那水尸当个吃食,等到我们从这里出去,取到了幽王烽火之后,便为你立碑祭祀。” 苏逢雪双眸怒瞪,狠狠拍打泽水: “你当真是慈悲无比!” 白衣少年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正是大慈悲,若舍你一人可救天下,为何不舍,故而那天下又有何人不可舍?” 苏逢雪:“那你下来代替我不是美哉!” 白衣少年笑了笑:“可现在被拉着的是你啊。” 温润的神情,美好的容颜,醇厚的话语,吐出的却是杀人诛心的利剑。 苏逢雪艰难的调转身子,立刻向天子骏的方位游去。 那只抓住他脚踝的手,越发沉重了,苏逢雪的面色越来越白,他眼中仿佛出现一片可怕到极点的景色,那就是一只容貌腐烂的水尸,抓住他的脚踝,而这具尸体的身后,又有接连不断的尸体纷纷伸出手。 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似乎要把自己拉下去,便成它们的一员。 “我不想死!” 苏逢雪的身躯越来越沉重,泽水浸透他的胸膛,他的双眼看着那乌云密布的高天,心中又怒又恨,最后的祈祷,若有天怒,此时那雷霆还不打下,更待何时? 黄厉之原已经到了变天之时了,那帮人如果再待下去,必然看不到这大泽了,因为天地移位,乾坤转动,到时候这些人,谁也得不到烽火。 “我不想死” 泽水上咕嘟嘟的涌起气泡,而后,归与沉寂。 远处大泽边缘,无数人看着这一幕,神情平静,白衣少年道:“慈悲慈悲,苏小弟可安心去了,幽王烽火必然能安定天下,你也成为往圣之一,我们会继承你的意志。” “大家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啊。” 幽王的烽火飘飘忽忽,落到了天子骏上,它似乎在遵循某一种轨迹。 陈忠看见这一幕,知道已经是以身作诱饵,请圣人出手的时候到了,他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冷冷道: “好了,到了这种时候,还需要再惺惺作态吗。” 白衣少年面色不动:“陈忠,你这种心灵冰冷的人,是不会明白慈悲二字的含义的。” 这里再度变得剑拔弩张,天地风雷汇聚过来,已然天怒将要降临。 黄厉之原,正要变天。 正是此刻。 大泽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掌,无比有力的抓住了天子骏的金铜车辀。 昏迷不醒的苏逢雪被那个人影提着,大泽之水如瀑布,从肩头滑落。 后者攀登上天子骏,终于从大泽之中脱身而出。 他抬起头来,用力的呼吸,蓦然见到天上的滚滚乌云,仿佛,有夏天的青风暴雨将要落下。 但莫名的,他感觉到一股亲切之意。 似乎那些风雨,本就该为他而落。 第三十一章 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大泽内,有人浮了出来,还登上了半沉的天子骏,所有人,包括已然半死不活,疯癫混沌的火门弟子张羊,都赫然转头,无比惊骇的看向大泽之中。 那个身影他们并不陌生,就在方才,这个人还用自己的小聪明,狠狠坑了一把各位圣门弟子。 “是那个鬼神!” 白甲小将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没有死。 刚刚不少人都看到了,那条先前吃了烽火的黄蛇,拖着那具鬼神占据的活人尸体,一头扎进了大泽深处。 结果现在,那个鬼神又活过来了? 众圣门弟子的面色非常不好看,这其中,以陈忠为最甚。 “鬼神!” 有人高声呼喊,然而程知远只是看着天空,此时有些出神。 黄蛇从大泽中钻出来,尾巴一甩,把那破烂金刀丢到天子骏的车舆内,随后顺着程知远的小腿肚,一路攀爬上他的肩头。 “嘶嘶。” 高兴至极的吐着蛇信子,黄蛇昂着头,不断点着程知远的脑袋,示意是我救了你,还不赶kuài gǎn谢我。 但程知远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天上的乌云,几乎已经飘荡到了大泽上空,约莫不到五十丈。 这已经可以称呼为“乌云盖顶”,或者说“天塌”。 程知远是背对着大泽边缘的,也是背对着那些圣门弟子的。 “那个鬼神出来了,现在幽王烽火就在他身边。” 可以看见,天子骏的车舆华盖上,幽王烽火正静静停留着。 原本准备立请圣人出手的各位弟子,心思猛然就活络了起来。 如果不是必要,谁愿意以身为诱饵? 一个不善,那就是身死神灭的下场。 黄厉之原的天地变化,是周文王定下的,本身就是不允许外人打搅,所以黄厉之原才有变天一说。 天一变,万物皆变。 这时候,是黄厉之原,是这片天地最脆弱,却也最凶猛的时候。 白衣少年的目光注视向不远处,此时倒是笑起来,又面向陈忠。 这位吕门的春秋弟子,脸上颜色,难看的几乎如舒亦山的厚重苍潭。 他就像是那苍潭之内,吊着的那株枯海树,根须扬起,进退两难。 “凡事何必做绝?” 白衣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嘲笑,陈忠此时面色渐渐恢复原状,眼眸冰冷一片,如亘古不化的东昆仑风雪。 “哪怕我已经和这幽王烽火无缘了,你们也不可能得到。” 他的眼神,眼光,如同锋利嗜血的刀刃。 “这个鬼神他不会听命于你们的,而且你,刚刚对他也有杀意!” 陈忠口上如此说,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帮家伙真的得到了烽火,那么他吕门圣人便会第一个出手降临此方天地。 万事不可失先机,一步失去步步失去,若是文王六十四卦盘倒也不需要这般赌气,关键就在于这是周幽王的烽火。 那是让世间所有圣人都会抖动面皮的天子信物。 完整,非凡,镇压一切不臣。 这就是号令天下的无上神物。 “那个鬼神!快过来,把幽王烽火交给我们!” 白甲小将向大泽中呼喊,好看的眉头倒竖起来,英姿飒爽,而白衣少年则唤了一句,让他不要如此莽撞。 就你这样喊,傻叉才会把信物交过来。 “鬼神兄不必移动,就在那方与我们交谈便好。” 白衣少年的声音依旧那般无孔不入,在此的所有人都明白,除了那一直在笑的童门娃娃之外,其余所有人,都难以抵抗这种慈悲之音。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是个狗屁一样的慈悲为怀,不可作数。 程知远终于低下头,随后侧过身来。 白衣少年心中有数,只要愿意回身,就表示这个事情还可以谈谈。 “鬼神兄,不知尊姓大名?” 他很恭敬的请教,却是浑然忘记了,在最开始时,包括他在内的圣门弟子们,是如何对待眼前这个鬼神的。 厉长生死了,程知远也知道了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程知远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那浑身上下似乎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澎湃的血气在天怒下咆哮,身体内藏着的龙蛇翻滚不休,大河滔滔而去,一臂挥洒,或有千钧风雷意气。 握着,松开,程知远其实并没有在意白衣少年说的是什么。 眼中,第五尊人影出现,如此五影分矗五方,这意味着,程知远手中的剑,起码在所谓凡人,或者说第一境户枢之内,同等人物击来,几乎难以找到死角了。 轻轻扭动了一下后颈,骨骼在大泽深处焕发新生。 “鬼神兄不愿告诉我们的名字,这也无妨。”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退了一步,他眼中并无怒意,但边上,不少人的眼眸深处,已然出现了愤怒与杀意。 区区一个下贱鬼神,说的好听给你配个神字,不好听了,就是个孤魂野鬼,既然都是被抓入了墨门金器,还真以为自己和以前一般高贵? 真把自己当做东皇太一手下的国祀诸神了? “现在我们是弱势,想要不付出代价,或者说,不付出那么严重代价的话,唯一的路,就是从鬼神的手中把烽火换回来。” 无生门少年微笑:“虽然,烽火归位,这里必然会有圣人出手,但折寿的终归不是我们,损了气数的,也不是我们。” 他的眼角余光落在某人身上。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冷漠森寒的目光。 陈忠已起杀心,暗想着,纵然在这里把你夺了,又或者等圣人出手,把你捏成肉泥,你无生门中殇圣既然讲究人间无趣,不如不来,那便让你们这些弟子也真的不来好了。 无生门少年依旧微笑,心中同样在想着,吕门上下两张口,吞天食地,美名其曰上谈春下言秋,悠悠千年以言叙之,然实际上纳天地众生,岁月光阴为己身,不服你们的,事实上就不列在春秋之内,是当诛杀的叛逆了。 身处乱年,人们在饥、饿、荒、战中挣扎,九死一生,难有活路,反不如苕一类植物,活得自在,生命旺盛。 天地之下本以人为贵,可到如今众生竟至于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此反而无比羡慕那些无知无觉的植物,乃至说出“不如无生”的话,当真是悲哉痛哉,可谓愤极恨极。 若天地众生都如吕门中人一般,那这样的春秋不如不要,人间有趣吗?自然无趣了,那么如果无趣,自然又是不如不来。 无生门贵死,但也不轻易劝死,虽然无生少年认为自己是个混账,但觉得,比起这陈忠和那白衣少年来,或许自己,才更加慈悲。 第三十二章 予我烽火,还你人间 吕门说春秋论的是生,但在无生少年看来,这帮人一没有得到儒门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二没有明白法门的“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三没有学到墨门的“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思想。 所以好的不学,坏的倒是装了一箩筐。 “其实,我们并没有敌意,如果鬼神兄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做出一些交换和让步。” 白衣少年依旧在谈论,他温润的笑道:“必如,我们可以让鬼神兄得到香火,所谓神者,不是最重香火吗,那么以一村,或者三村之地换取这烽火。” “我狮门圣人,可以为鬼神兄立宗庙于三村之地。” 立宗庙,等于成为村子的庇护祖先,享受香火,等到百年,千年之后,未必没有化归正神的可能。 这是根据宗庙庇护的人数来决定的。 程知远根本没有听,依旧在感悟身体的变化。 白衣少年微等了一会不见回应,微微皱眉道:“那一庄?” 一庄,便是十村。 开口涨了三倍多。 程知远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高天。 那种亲切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对着乌云大吼一声,或许,那些青风暴雨,就会立刻落下来了。 白衣少年却认为,这是鬼神依旧在坐地起价,他面色也有些严肃,不好看了,可依旧在谈,又竖起手指,缓缓且沉重道: “一野,如何!” 舍,村,庄,野,郊,甸,县,聚,邑。 依照人数来排,当然,聚指的就是大规模的村庄,而邑其实也有城的意思,一般是大诸侯的封地。 至于小诸侯村,庄,野,郊县,都有可能。 十舍为一村,十村为一庄,十庄为一野。 十野为一郊,十郊为一甸,十甸为一县。 十县称聚,十聚乃成都邑。 邑,若是称城,也无不可,不过要是单单说到天下一城,那指的必然就是洛阳城。 而至于乡,这个词汇不可乱谈。 原本周代,离天子五百里地外,便是甸,但在此世这个,可不仅仅是五百里了。 此世春秋,非彼岸春秋! 此世战国,亦非彼岸战国! 白衣少年吐出条件,然而程知远直到这时候,才缓缓低下头看向他。 身躯从侧着,渐渐转到正面。 可依旧不说话,眼中似乎满是嘲讽,但事实上,程知远并没有想太多。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幽王烽火。 一人注视着一火,白衣少年的面色则是阴沉的滴水。 他再也不笑了。 “鬼神兄,未免心气太大了点,一野之地已然是百村千户,这立下一个宗庙来,不到百年你就是正神,难道你还想要一郊,乃至一甸之地吗!” “一郊之地,千家万户,灯火齐天,一甸之地,那便是十万人家,鬼神兄,你如果真的想要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不如和我门中圣人谈谈!” 他语气有些不善:“我不过一小小弟子,给出一野,最多半郊,已然是我的极限!” 程知远注视着那团烽火,耳中风雨之声越来越响,当然,白衣少年的声音同样传入进来,只是在单纯的风雨内,显得有些嘈杂。 这就是幽王烽火,这就是所谓天子信物? 让这些圣门弟子打生打死,乃至于拔刀相向,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甚至可以为之前他们看不起的人低下头来。 虽然厉长生不是自己,但好歹用的是自己的肉身。 程知远有些庆幸,那个家伙也算知道点最后的好歹,没有给这帮顽劣的混账跪下。 否则,自己还不得自剁双腿? 这可丢人丢大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天是因为天护佑着人世,跪地是因为地养育了万物,人世中诞生了万物,万物中出现了你父母,于是你出生了,跪父母,是感谢给了自己一条性命。 不论这是父母的本意,还是无意。 既然你来到了世上,那他们必然是受得这一跪的。 但这些圣门弟子,蝇营狗苟,说是奸佞便又抬举了,说是乳臭未干,却心狠手辣,故而程知远想到了一个词语。 魑魅魍魉。 哪里有半点圣人意? 白衣少年阴沉着脸,那山海门黝黑少年哈哈大笑,对程知远喊道:“我说,鬼神兄,这家伙可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不答应他的条件,这自然是无比正确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给我山海门,作为交换,我们可不像是这狮门一般小气!” 黝黑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咧嘴道:“一条山河龙脉!” 此言出,众人皆惊,一条山河龙脉,便是不需要供奉,哪怕没有人烟,凭借调理这条龙脉的功绩,也可以上表周天子,得一山神之位。 这可是真正的正神,已然胜过宗庙祖先,比起都邑城隍,也丝毫不让。 那城隍,可是周天子唯一承认的八位正神其一,而诸山神与城隍几乎相等。 白衣少年的面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一条山河龙脉,哪怕是小的,也抵得上至少五县之地,若是大的,那自然就是一座都邑。 “山海门好大的手笔,但是你之前也曾羞辱过这位鬼神兄,恐怕这笔买卖不好谈。” 干戚门披甲少年冷笑,对程知远道:“鬼神兄,你若是把这烽火交给我干戚门,我可以告知门中圣人,请他予你一件铁幕甲!” 山海门少年顿时瞪起眼睛。 “铁幕甲,青天铁所铸,此铁乃群山虬结之精,引帝怒而伐之,雷光淬而不毁,出世时青光照碧落,大至西天,遮盖东霞,如幕布掩饰,青天盖苍天。” “又称……铁幕青冥衣!” “青天铁,这世上十万大山才出一块,纵米粒之大,也抵得上世间千甲,你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你干戚门又有几块青天铁?” 山海门少年几乎是不可置信,这种东西何等珍贵,岂能是这个弱鸡便轻易许诺的,当下便对程知远喊到: “鬼神兄,你莫要上了他的当,这铁幕之甲乃是青天铁所铸,你应当知道青天铁是什么东西,这种宝贝,他怎么可能给你!” “怕是一等拿到了烽火,便立刻杀人翻脸!圣人拘于礼数,干不出来这种事情,但他可难说!” 黝黑少年显得有些恶狠狠,状若要吃人,可此时,将巨门的士子道:“我以十块独山玉,不知道可否抵得上那山河龙脉?” 没有人把干戚门的话当真,青天铁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拿出来。 崇丘门少年顿时一笑:“独山玉啊,孕神之玉,你也是大手笔,既然这般,那我只好许诺一片天地了。” 他对程知远道:“鬼神兄,如果你将这烽火交给我崇丘门,我可上禀圣人,允许你前去神民之丘内,聆听先贤教诲,以成天神之位!” “什么山神,什么国祀,哪里比得上天神大道?” “神民之丘,乃青龙葬地,世间唯一,流年青龙,昌曲同度,乃天一尊圣,称孟章神君!” 崇丘门少年笑着,如胜券在握般道:“鬼神兄,你此次若予我烽火,我便还你一片人间!” 第三十三章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仙人主风雨(上) 话语已经撂下,铿锵有力,而其余诸人,面色皆变。 “你放屁!青龙葬地,怎么可能随意给鬼神出入,你这心思也是歹毒,这鬼神兄若是进去,怕不是一个照面就被青龙之气给吞了!” 干戚门弟子顿时怒笑起来,这崇丘门的小子同样是在信口开河。 众人面色变了又变,崇丘门少年则是气定神闲道:“鬼神兄入神民之丘前,我自然会请圣人为他洗练鬼神之身,鬼神之属,近似鬼道,毕竟世间四大众生,鬼道最凶,亦是最下。” “你说我要坑他,事实上,最坑人是你吧。” 世间四大众生,人、妖、鬼、仙。 人乃有情众生,妖乃非人众生,鬼乃半情众生,仙乃无情众生! 不过说是四大众生,可人为主,妖为人之假造,为辅,剩下的,仙只有五十二人,鬼只有三十三人。 真正的鬼,是九泉中人,幽门弟子。 这世上,真的少见鬼,更少见仙。 不是没有天门弟子出现于人间,而是说,仙,都是一些无情之人。 众生在山下,鬼在土里,仙在山上,故而便少见了。 崇丘少年摇摇头,嗤笑道:“青天铁,说拿就拿了,说给就给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家圣人知道这事情,还不得一斧把你脑袋砍了下酒吃?” 干戚门少年面色阴狠,手中大斧嗡嗡震动。 童门弟子咯咯的笑,对出程知远道:“大哥哥,他们都是坏人,其实没有一个真心实意要和你做买卖的,不如把火给我吧。” 程知远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烽火,此时幽王烽火内似乎透露出一种讯息。 有些排斥,它并不喜欢程知远。 “嘶嘶!” 黄蛇攀在程知远身上,脑袋搁在少年的肩膀上,冲着烽火吐信子,看它的神情,似乎是在道谢。 因为厉长生打通了第一境的关系,程知远的年龄倒退了点。 烽火没有回应,它依旧停留在华盖上,是因为,另外一边,那些圣门弟子的气息,让它更加不喜欢。 太过浑浊了,而且皆是逆反之人。 它乃是周幽王遗留的天子之火,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得去的? 完整的天子信物,可不是穆王八骏那样浑浑噩噩的东西。 于是少年知道,这团火,必然有着自己的判断与意志。 它或许不会说话,但它不是傻子,更不是死物。 程知远的手抚上肩头,摸了摸黄蛇的脑袋,后者舒服的眯起眼睛,吐着信子,心道这狗大户总算活了,亏得自己知道这里是积石山,里面有烽火也有酒坛,不然就冲着天宫{草屋}都几乎崩掉,那放在外头必然是死定了。 嗯,多亏狗大户碰到的是本蛇啊,你这狗大户,看一看,要不是本蛇救你,你都挂了,还不多给本蛇弄点金子? 那金刀已经啃得有些烂了,不过还能吃上一段时间,现在狗大户活了,那自己就跟着狗大户混了。 长期饭票不能丢,饭来张口的美好日子在向着自己招手。 “嘶嘶!” 黄蛇感觉到春天的脚步临近了。 咔嚓! 一道惊雷突然打过,就好像是警告一样,让黄蛇顿时一缩脑袋。 春天来了,却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表示不要蹬鼻子上脸? 这也太无情了。 “嘶嘶” 黄蛇有些幽怨的看着乌云密布的无垠高天,里面似乎有一只眼睛盯着它。 天上的乌云离大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二十丈的位置。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程知远忽然开口了,他看向那个童门娃娃,忽然一笑:“他们都说了,能够给我什么东西,那么你的呢?” 这话出口,其余圣门弟子面色皆变。 什么意思,这童子任何东西都不曾许诺,这就要达成交易?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一处。 童子咯咯的笑:“我有嘉果。” 嘉果乃世间异木之果,它的果实像是桃子,但更加的红润,它的叶子如同枣子,花朵是黄色的,花萼是红色的,如同烈火一般。 嘉果长于天之尽头,若是吃了,便无忧无虑,长生久视,不会疲劳,没有痛苦,没有伤病。 这果子听上去如此美好,但诸多圣门弟子听闻之后,便面色皆变。 世间万象,对于苍生无趣,但对于圣门来说,可是有趣的紧。 童门自己都不敢吃这个果子,倒是到处拿着去送人,得小逍遥的后果,便是子孙尽绝,前路不见,因为这个果子,什么无忧无虑,那不正是死亡吗? 死了,便是无忧无虑,便是长生久视,便是不会疲劳,便是没有痛苦,更没有伤病。 嘉果食之,欲得逍遥者,九死一生。 这,谁敢吃? “得了吧,这果子你们自己圣人都不敢吃了,虽然童门之道从嘉果而来,但是你们的天真之心,在我们其余圣门弟子看来,实在是太假,也太可怕了。” “赤子之心,你们童门从第一代祖师到现在,就没有人修得过,这种心,必须要天生,后天之人染上世间污浊,赤子蒙尘,便已黑心。” 狮门的白衣少年淡淡开口,复又突然一笑,摇头道:“这么多人,到现在,还在为了幽王烽火起价增价,你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吗?” 山海门少年冷笑:“正是看不起你,只能拿得出一野之地的家伙,不是穷酸是什么?” 众人互相讥讽,往来几番,也就渐渐沉默下去,齐齐望向程知远。 “鬼神兄,你需要做出决断。” 白衣少年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宛如对程知远下命令一般,斩钉截铁。 如若不从,怕是不能安然离去。 但程知远忽然一笑,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在众圣门弟子皱着眉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股冲天的血气从身上爆发。 天上的乌云也微微散去了些许。 仅仅是些许。 但已然让诸弟子色变。 “不对!这股血气,你不是你难道” 白衣少年眼眸猛然瞪起,这股血气一爆发出来,所有圣门弟子便都明白了,这个人并不是厉长生。 鬼神没有血气,哪怕夺舍了活人肉身,一时半会也不敢如此运转这么庞大的血气! “你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陈忠目光一冷,此时程知远拔出嚣器剑。 铁剑嗡鸣,带着一丝凶狠剑意。 陈忠目光一眯:“你是剑门弟子?” 程知远不回话,只是把嚣器剑向着天上一举。 剑尖朝天。 一道惊雷猛然打过。 听得大泽上,金车前的少年,踌躇了一下,似乎是斟酌着,最后试探着,至最后的最后,坚定的开口,声音变得朗朗无情。 风声鹤唳,响彻青冥,却无人能听清那说了什么。 只是不知名的言落,天地之间,忽然刮起浩荡的凶猛青风。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如剑斩躯。 白衣少年首当其冲,他俊美的脸孔上,被风刮出了一道伤口。 来去无影,鲜血淋漓。 诸圣门弟子皆是一怔,而后其中,便有数人颜色猛变! “你究竟是谁!” 驭风,开口呼风,这种事情,不是正常修行之人可以办得到的。 如圣人,如世主,如帝师,哪怕是大士,也可以驱散风霜,但是驱散归驱散,一言就能驱散,但要呼唤回来,却麻烦的很,又是登台,又是作法,又是祈骧,驱走容易,呼唤来,却不是那么轻易的。 哪怕强如东皇太一,执掌苍天之运数,可以挪转星斗瀚光,他呼唤的风霜雨雪,也不是真正的天之力,而是他自己造化出来的风霜雨雪,本质上是法术而已,故而随手拈来,但真正的天威天象,这些东西,却是不归他管。 他虽然主天,但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因为人间有礼,天穹诸世,亦有礼制。 白衣少年没有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人,这不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动用的,是真正的天威。 那是不可揣度的力量,虽然很弱小,但是对于现在的自己等人…… 不,不仅是现在! 他面色凝重无比,抬头注视着厚重的云海。 天上的雷霆滚滚,仿佛如重锤般击打在所有人的心头,那就是巨大的利剑,可原本无人能握,但现在有些不对劲了。 天象的剑不是他唤来的,但他却可以调动。 这简直不讲天礼。 除非…… 所谓天礼之说。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 白衣少年的声音有些干涩,神情越来越不可置信,同样也越来越阴沉。 “仙人主风雨!” 第三十四章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仙人主风雨(下)【求收藏求推荐啦!】 所谓仙人主风雨,这风雨二字,指代所有天象。 风,雨,雷,霜,雲,雪,晦,明。 一入天门便是仙。 程知远眯起眼睛,手中的剑向下压去,原本一只手握剑,现在改为两只。 因为手臂上传递来沉重无比的压力,好像要把这柄剑生生按下去。 欲借其威严,必承其重担。 程知远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剑微微颤抖,但依旧剑尖向前,于是晦暗的天象开始笼罩,盘踞于大泽之上。 白衣少年面色难看,没有想到,那头鬼神附身的居然是一位天门弟子。 随便找个躯体,便是那人间都不见的天门仙人,那鬼神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 当然,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运气可太差了。 黄厉之原正是变天之时,也是这片葬地最凶猛与最脆弱的时刻,即使这个天门弟子,本身的修行并不如他们这些圣门弟子,但在天象之下,如果天礼所记是真的 风雨越盛,仙人越强。 这是天礼之制。 世有世礼,天有天礼,世有世乐,天有天乐。 这是不可违背的。 当然,儒门的圣人似乎曾经提过一句,自从郑国君敢用那柄弓箭射向周天子之后,这世间与天上的礼乐,似乎已经有崩塌的征兆了。 普遍认为,这是周王室衰微所导致的后果,源头在于当年“繻葛一战射散天威”之事,如果不赶快立下国教,那恐怕会步上殷商后尘。 起码天礼天乐,在现在的天下,决不能崩塌掉,事实上很多人,包括诸多圣人,亚圣,都有着担心,如果礼乐崩坏,那么天地人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殷商的废墟,或许可以做出答案,就好像是来自七千年前的无声嘲笑。 殷墟在嘲笑洛阳。 山海门黝黑少年身上被划开血口,那些青风如利剑,下手狠辣不留情,他嘶了两声,臂膀上被刮开的血肉蠕动,渐渐恢复原状。 山海门中人以山河龙脉调理自身,气血强大无比。 但饶是如此,那种疼痛,依旧让黝黑少年惊异道:“我们都不能动用法力,他怎么可以?” “他不是在动用法力,他是在借用天象之力。” 吕门陈忠沉声,冷笑道:“这个家伙,没想到居然是老天爷的崽子。” “什么意思?” “天生仙人。” 他骂仙人是老天爷的崽子,正是因为仙人可以调动风雨。 陈忠摩挲了一下手臂,在上面有一个印记,好似烙铁打上的一般。 山海门少年盯向他,见到那个印,神情微凛,但却表情玩味: “你现在就要请圣人?” 所有人同时把目光放向陈忠,后者神情一瞬间就冷冽下来,言道:“这是最好也最简单的办法。” “住手吧陈忠,现在事情还远没有到需要圣人出手的地步。” 幽王烽火不可得了?这倒是未必呢。 白衣少年缓缓开口,却是依旧面向大泽,他对着程知远开口,从最开始的阴沉面色,渐渐变化为肃然,而后,归于平静。 “兄台,可否放下剑来?” 他的眼中有着计较,此时对着程知远开口,已经想的很明白,一位天门弟子标志着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天门弟子本身能加入圣门,那他的价值虽然不及完整的天子信物,但却要比残缺的天子信物来的要高。 且他挥剑下来,这立刻就会恶了数位圣门,天门弟子虽为仙人,但也是会死的。 仙只是多个山而已,还是人在前的,圣人站的比仙人更高也更远。 生而为仙,只是身份如此,并不是说他真的有可以比肩圣人的力量。 呼风唤雨确实强横,可圣人一言又可以把风雨驱散,没了风雨加持,仙人的本事也就那回事而已。 这还是来源于天礼,圣人出口,乾坤大清,阴阳风雨晦明,皆要匍匐在地。 刚刚和他交谈的东西依旧有效果,或者,不如说幽王烽火加上天门弟子,这两样的珍贵程度,已经可以让白衣少年吐出一点有用的代价了。 哪怕拿一邑之地来换,也未尝不可。 虽然仙人主风雨,在天象之下仙威强横,但想要击破他们这些圣门弟子,也并不不是那么容易的。 “兄台,你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把我们全都杀了,要么大家坐下来谈谈。” 白衣少年道:“你可以收起你的剑,当然,我们之前的交涉依旧有效果,而且现在,如果你答应加入我,我可以为你引荐,让你成为圣人的亲传弟子。” “天门之主只是一个象征,事实上你们无君无师,等若游子,不必拘泥于世间礼,一徒不侍二师,这种规矩,对于你们天门弟子,并不适用。” “世上从没有人见过南华真君,比起确实存在只不过少有显圣的六天尊来,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根本就是一种概念而已。” “烽火交给我们,天下的大乱便可以平息,兄台,我等生在世间,总归要为世间做点什么,当为往圣继绝学,当为万世开太平。” “兄台,需要三思啊,圣门中人,手段可不仅仅如此。” 白衣少年把招揽的话娓娓说出,而他身旁,其余圣门弟子也纷纷开口,表示他们之前的许诺依然有效,而且天门弟子的身份,可以保证程知远,不论是去哪一个圣门,都可以得到圣人亲传的地位。 言语之间的明道暗qiāng,绝不比真刀真qiāng来的要弱半点。 对自己的话中,依然满是自信,满是威慑与威胁。 程知远记得,儒门的龙素,包括石六他们,都和自己讲过,天下三百道路,六十圣门,皆为来学,独那剑术乃是往教,知许师父寻弟子,决不许弟子寻师父。 而一入剑门不可回头,更不能拜师于他人,如果拜了不,或许根本拜不成。 不可入圣门,因既不能被传授心法,亦不能去宣扬学问;入天门剑路所依仗者,唯有剑耳,圣门之法,皆有道理蕴育,故剑门之法,若不愿为道理所束,则不可多与外物瓜葛。 剑之锋锐,一往无前,若三心二意,必无所成。 “嗡——” 嚣器剑轻轻颤动,发出一种威慑,它虽然品级并不高,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此时却也表达出了自己的傲意。 剑者,自然要一往无前。 所有人都知道,剑这种东西,一旦弯曲超过某个度,便会哐啷一声折断。 程知远并不相信这些所谓圣门弟子,幽王烽火是一个烫手山芋,而自己需要的是天子骏,虽然烽火并不喜欢自己,但此时烽火却待在金车上,那是因为它更不喜欢其他的圣门弟子。 烽火不离,故天子骏也不能动。 而且,程知远心知肚明,如果没有烽火压阵,现在自己估计早就被这帮人给杀掉了,之前他们对厉长生动手,可是半点也没有手软。 天子信物当前,什么都可以讲,但只要他们的法力恢复,那就不需要再谈了。 或许各个圣门之间互相忌惮,会短暂达成一种和平,但只要自己选择了任何一个圣门,恐怕也是被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圣人的出手,互相的博弈,天门弟子的身份,显然没有天子信物来的厉害。 一个菜鸟的命和一个能让天下太平的周天子之宝,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卸磨杀驴这种事情,山海门少年的话说的很实在,圣人碍于天礼做不出来,但是这帮小子真不一定。 而且,正如那个白衣少年之前所言,仙人也会死,程知远倒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南华真君座下的说剑人,或者说,庄子五十二篇,皆有一个对应的仙人。 我等承此经文,便是仙身,一入天门,不可回头。 那么,看似很多的选择,事实上只剩下了一个。 想要真正的自由身,不受制于人,那么 想要在变天之前出去,就只有打。 把这帮人全部打的趴下,便畅通无阻了。 于是,积石山下,大泽之前,浩荡辽远的风,又变得更加大了一些。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 第三十五章 出剑之后,当如疾风骤雨(求收藏求推荐!) “赔钱货,你能和幽王烽火交流吗?” 程知远对着黄蛇开口,后者发出嘶嘶的声音,并且疑惑的盯着程知远,两只小眼睛一眨也不眨。 赔钱货是在叫我? 程知远的眉毛挑了一下。 “当然是在叫你,你吃了我那么多金子,你说这谁养得起你呢,不是赔钱货又是什么?你以后要是跟着我啊,就叫赔钱好了。” 程知远的声音忽然有些闷:“还想吃金子吗?” “嘶嘶!”{发出赔钱的声音} “对面那些人身上有,我去帮你抢过来。” “嘶嘶?”{发出抢钱的声音} “你告诉幽王烽火,请它多呆一会。” “嘶”{发出从心的声音} 黄蛇的两只眼睛成了一字,喝醉酒般的摇动前七寸,同时又使劲的晃动脑袋,似乎在表示,它并不能命令烽火。 但碍于金子,黄蛇决定还是试一试。 于是小蛇从程知远身上移动脑袋,试探性的靠近烽火。 其实,烽火才是大佬,黄蛇只是和它混的比较熟而已。 后者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静静的燃烧。 “嘶嘶!嘶嘶!” 黄蛇的眼睛瞪了起来,随后迅速攀爬回去,那神情有些激动,又有一些慌乱,但碍于蛇身不能开口吐出人言,只能不断的摇晃脑袋。 天要变了,烽火并不同意长久停驻,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但好在,它现在还没走。 程知远感觉自己能理解一条蛇的意思,也是很了不起了,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点猜测,这条蛇,恐怕也来历不小。 毕竟这天底下反正程知远没见过吃金子的蛇。 而且还是用啃的,这简直不讲生物法则。 手中的铁剑颤抖的越来越剧烈,剑鸣之声响彻在乌云天下,程知远的双腿发力,感觉到气血的运转,那种轰鸣之声,那种震荡之意,还有那种庞大的力量。 感谢大泽,感谢黄蛇,感谢烽火。 更要感谢厉长生。 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简直就是鬼神楷模。 这一个跳跃,直接到了大泽边缘的水中。 程知远感觉到了那些风在托着自己前行,毫无疑问,抛开自己的气血之外,最大的功臣就是这些风。 御风而行,这种奇妙的经历,当真是让人有些着迷。 风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宛如最温顺的羔羊,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在面对那些圣门弟子的时候。 羔羊,会化作群狼。 诸圣门弟子面色微变,但这不是惧怕,而是有些无奈与嘲笑。 “你选择了最不智的一条路。” 白衣少年的神情带着一种怜悯与悲哀,似乎为程知远的决定感到无比的可惜。 “你本来有可能成为圣人亲传门徒的,但现在,你既然执意与我们为敌,那就没有办法了。” 白甲小将眯起眼眸,开口道:“纵然是仙人又如何,手中的剑不过是下品的兵器,只是稍微锋利一些而已,我们虽然不能动用法力,但是气血尚在,还有一半,手上,神兵利器,足以弥补双方差距。” 陈忠冷然道: “这里圣门弟子,宗、派之弟子,足有十数人,以一当十,靠下品铁剑斩断神兵利器,若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意图祸乱天下的叛逆。” 吕门中人开口,那不服他们的,就不在春秋之列了,是要被诛杀的人了。 杀意弥漫,入山,入尘,入泽水,入烽火之内。 幽王烽火在这一刻,突然升了起来,虽然并不高。 但是,就在它离开天子骏的一刹那,白骨骏马便开始挣扎,于是它所拉扯的那辆金铜战车,开始缓缓从大泽中拔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盯向幽王烽火。 在遥远大泽中央的那团火焰静静燃烧,但是所有人,包括程知远,心中都升起了一种感觉。 这团火,正在嘲笑自己这些人,就像是一位天子用无比蔑视的目光注视着天下诸侯。 它在观战,在看着圣门弟子与天门弟子的交手,它停留在天子骏的华盖上,其意不言而喻。 谁胜了,谁就能得到它,包括天子骏。 “坐山观虎,不愧是周幽王的烽火,这种秉性当真是一脉相承,如此看来,当年被十位圣人谋逆实属正常。” “一团火焰而已!也敢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狂妄,太狂妄了!周幽王先行为恶在前,若不是他执意要拔除圣门今日周王室,若不是周幽王当年之过,导致王室大落,后来的周天子,又怎么会被郑公遣祝聃,用一箭射散天威!” “后来的周桓王才应当恨死他这位祖宗呢!” “够了!不要多言!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都白学了吗!你们自家圣门没有教过,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妄议天子之事那十位圣人的骸骨,可还被压在洛阳城下呢!” 白衣少年猛地一声怒喝,瞬间止住了其余圣门少年的不满话语,他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声音与气势,从来不弱于人。 当然,他也可能,一直都是这般“虚弱”。 这是程知远看到的,并且感受到的。 狮门的白衣少年,所谓的慈悲人士,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流动到他身边的风,开始减弱了。 而其他人身边的风,依旧很强势。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庶人剑,无异于斗鸡。” 程知远此时忽然觉得这句话当真有道理,眼前这帮圣门弟子,可不就和泥坑边上天天咯咯哒的老母鸡一样让人烦躁么。 那么,宰了几只下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么。 程知远从大泽的边缘,从水中迈出步伐,然后,嚣器剑震动,嗡鸣斩出。 发如苍雷,动则有千钧坠顶之力! 寒光猛颤,闪烁秋水之波,杀人之刃,从来都讲究一个凶字! 程知远眼中,渐渐出现了血丝。 龙素曾经和程知远说过,少动杀意,但现在,杀意不出,死的就是自己,有时候人在此方,身不由己。 白甲小将第一个冲了过去,手中的剔骨刀,对着程知远的脑袋就捅出去。 他完全有信心,一个照面就把对方斩于刀下,毕竟虎门乃兵门所出,最擅斗战! 身披庚金白甲,手持着剔骨之刀,靠着以前厮杀之熟练,他想不到自己如何会输。 于是他眼睛眯起,已然把程知远看做是一个死人。 这刀凶毒,斩骨不斩肉,然而,嚣器剑一震,发出刺耳的鹤唳之声! 同时,大风咆哮,青风倒卷,聚于剑尖之上! 仙人,主风雨。 白甲小将眼前一花,身躯猛然一痛。 就像是被谁扯了一下,随后,眼角余光所见到的,就是一片飞舞的甲叶。 只看到一具身影根本不停,只是眨眼须臾,剑置于身前,足踏于尘上,飞如白驹过隙,动如天下奔雷过江! 他从白甲小将的身边侧掠而过,毫无犹豫一剑横斩,复转手劈下,此时已至十丈之外,十丈之前,不过瞬息光寒,直把干戚门的大盾斩的猛然裂开豁口! 而白甲小将,虎门的这位兵道天骄,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铠甲被方才横斩的一剑劈碎,右边的肩膀,直至程知远的剑掠过三个呼吸,落到干戚门的大盾上,至此瞬间才猛的喷出那汹涌如地泉般的鲜血来! 白甲小将面色瞬间煞白,身躯顿时一软,思考停滞,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血洒黄土之上! 而又是这一瞬间,干戚门少年的大盾已然被嚣器劈开,他重甲面具之后的脸孔满是惊愕,胸前猛然一痛。 冲天的气血鱼贯而入,将他的胸口处,斜着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痕。 风声剑声,鹤唳嗡鸣,掺杂在一处,正如那铁剑的名讳,是嚣器。 人间甚是喧嚣,既欲得清静,那便不如去死! 铁甲与血肉混合在一起,干戚门少年喉咙一甜,瞳孔猛缩,面甲之下,哇的一声,猛是喷出血来! 青甲殷红! 直至此时,四周的其余圣门弟子才猛地回神,面色瞬间皆变! 而他们回神,剑已重至! 那道剑光,带着狰狞的气血,再度折了回来! 狂风中,人影忽现,持剑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这也是圣门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独属天门的仙人之剑,带着那璀璨的血色寒光! 天威隐于剑尖,收而不现,若要动用,必然如“疾风骤雨”一般! 嗡鸣之下,混乱暴起,只听到一声刺耳厉喝: “杀!” ———— “何谓隐之天?” “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因此而为变者也。” ————《淮南子·兵略训》! 第三十六章 笼中之兽,凶而暴戾 笼中之兽,受伤时必然疯狂,这座大泽就是斗兽之地,当然,或许也是斗鸡之地。 鲜血之上,飞舞的,溅射的,那些是本属于圣门弟子的骄傲与轻狂! “拿下他!” 山海门少年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根铁鞭,对着嚣器就打过去,然而他的鞭子落空之后,腹部在转瞬间就被劈开了一道“壮阔”的豁口。 那简直就像是某种猛兽的利爪撕过一般,但缺口之整齐,却又与猛兽不符! 不知道那头猛兽,是那柄剑,还是持剑的人呢? 或许两者皆有之! 他面色顿时一白,大吼道:“挪天力士!” 直接镇压了翼伯的那个小巨人踏步而来,拳头猛然挥下,但青风一卷,聚于剑尖,程知远被风托行,一步飞腾而起,嚣器剑尖点在挪天力士拳头之上。 顺势一划,反手,向上一斩! 一道狰狞血口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本该坚硬不受利器所伤的挪天力士,在这青风咆哮的一剑之下,依旧不能开那铜皮铁骨的无伤特例。 该受伤时,还需受着! “是黄厉之原的天象加持!” 白衣少年面色已然没有之前那般胜券在握了,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天门弟子发怒,同样,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被称呼为“仙”。 相比起同等境界下的“人”来说,“仙”,无异于站在山顶之上,他们俯瞰自己,如苍天之上的白云俯瞰水草之侧的牛羊。 仙,山中人也,亦可看做山上人也! 他本来认为,纵然是仙人又如何,面对圣门弟子的神兵利器,他不过刚刚取回身体的控制权,正是虚弱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得过这里十几个人。 在此的圣门弟子,哪一个不是年轻小辈中的佼佼者? 在此的圣门弟子,根本没有想过,会被这样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仙人打的鲜血飞溅。 被那利剑劈开的,不仅仅是圣门的威严,还有他们的骄傲。 何等放肆,何等张狂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你是在和此地所有圣门为敌!” “你狂妄!” “这天下间不会有人敢庇护你,纵然是东皇太一也不敢和众圣为敌!纵然是周天子” 嗡——! “啊!” 惨叫响起,有他宗与别派的小弟子被嚣器斩过,手臂飞舞起来,血染青衫! 剑光划过,如成圆弧,只在此刻,必然是血溅苍穹,一人一剑,快如苍雷,发似银电,游如青蛇,飞如白虹! 同样,带着一片沸腾的烟火! 速度之快,乘风而来,杀人而去,在幽王烽火创造的压制环境中,那剑光几是无人可挡! 正似太阳,翻如太阴,没有潇洒,没有惬意,没有风花雪月! 真正的剑,只有一个凶字!不论世人怎么美化这柄兵器,说是仁义之兵也好,说是君子之器也罢,但终归有一点,剑这种东西,从创造的最开始,就是用来割头的! 它永远是一件凶器! 白衣少年的怒斥随着剑光撕过,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神,从那种暴怒的情绪中找回自我,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原来失去了法力的自己,居然如此孱弱。 圣门的威严,被那寻常人间中的铁剑,狠狠砸到地上,践踏,践踏! 踩到尘土之中,劈烂在乱石堆旁! “如果我有法力,如果我们还有法力,岂能让你这般放肆!” 白衣少年甚至都没有看倒下去的白甲小将,反而是猛地看向陈忠,喝道:“你还有什么后手,别藏着掖着了!” 话语正落,山海门黝黑少年,第二次起身,第二次出手,第二次,被斩成重伤! 这位血气最旺盛的少年,轮番经历打击,最终倒在程知远剑下,这一次是真的遭到重创,因为他的脖颈处,那颗大好头颅,差一点就被削掉了! 他应该庆幸,庶人剑绝杀的两剑,一剑决肝肺,一剑斩颈领,他居然都扛了下来,而且还没有死。 只不过那血喷的,实在止不住了。 “我的亲娘!” 黝黑少年捂着自己的脖颈,面色煞白,他头一次感觉,原来死居然是这么可怕。 以往只有他杀人,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哪怕是之前和干戚门少年对打,被砍了一斧子,也没有这次来的惊险刺激。 只是影子一闪,眼睛还没看到东西,脑袋就差点搬家了! 这怎么可能是第一境户枢的水准! 起码接近第一境圆满,甚至是第二境了! 但这不可能啊,如果这少年是第二境,哪怕是第一境近似圆满,也不可能会被那个虚弱的鬼神差点夺舍。 山海门少年胆战心惊,面色苍白且颓然,被刚刚那一剑削破了胆气。 “狗老子的怪物!” 这就是仙人? 这就是天门? 借助天威,借助天象,御风而来,化剑而落! 这他娘还讲不讲天礼了! 他看见白甲小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看见干戚门那个杀才差点被一剑劈烂了心脏。 他再也不敢插手这场战斗了,再去一次,怕是这脑袋真的要飞了! 无生门少年和童门的孩子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然而风声鹤唳之音瞬间传入他二人耳中,两人面色瞬间大变,还不曾回头,就被两道剑光穿了肩胛! 撕肉开骨,断筋放血! 两人一个闷哼一个大哭,身子如皮球般的滚着,凌空飞出去,那剑力极大,直是把他们强行向前一推,就如同推向那大战场上的葬坑一样。 程知远的眼中,五道影子分列五方,青风咆哮,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脱,这是头一次,程知远感觉自己的剑居然那么凶猛,感觉自己的速度,居然那么快。 之前的晦暗与沉重,似乎消失无踪,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纵然知道这是再入血障的情况,但眼下,却已然不能停止了! 火门的张羊中了一剑,然后接连被斩了十余剑! 他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杀,杀,杀尽这些魑魅魍魉! 趁着现在,自己还能控制自己的情况下! 风来! 心念只是这么一动,大风便倒卷而下,峡谷之中无数厉风化作利剑,将巨门那位士子被一剑砍断了胳膊,胸口从上而下被撕出一道“深邃长峡”。 鲜血狂喷而出,手中准备好的兵器还不曾挥舞出去,自身便已经中剑而倒! 而崇丘门那位,原本说要还给程知远一片人间的少年人,已然被剑光劈开了小腹! 虽然重伤但却未死,但看见,这崇丘门少年手中死死攥着的一枚泥印,已经被分毫不差的截成两段! 他面如死灰,捂着小腹,在地上轻声哀嚎,却万万不敢站起。 那脑袋上,有着一道殷红的血线! 第三十七章 仙人失去了什么 白衣少年知道,如果现在他再不出手,那么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因为陈忠已退,而程知远已然拔剑而来。 狮门的慈悲人,此时面色剧变,眼中尽是狰狞与愤怒,再也没了半点慈悲。 青莲转黑,不救世人。 狮门圣人造化九色宝莲,分赤青黄白黑绿紫红绀,每一朵莲花都代表了一种不同的力量。 且对应人身。 白衣少年咬破嘴唇,殷红的血流淌,沾染。 “大礼天官,人有九藏,参之以动!” “心为君圣,赤色宝莲,天之正色!” 他的心脏突然响彻一道如大鼓般的声音。 白衣少年的气血突然涨大。 仅仅是气血而已,依旧没有任何的道与法,但在此时,他的气血,甚至已然超过了被削减了一半的山海门挪天力士! 一拳震出,扬起漫天尘土! 手掌压剑,赤血挥洒! “调用九藏,狮门的莲花,一朵花对应人的一藏,人身有九藏,五神四形,据说狮门的圣人曾经在医门求学,这正是当初在医门内悟得的绝技。” “人自身就如宝藏不曾开启,不需要借助法力,人的身躯内炼出一朵无色莲华,若是遇到九藏之中一藏衰竭,顿时可用此莲补上。” 陈忠略微顿足,转头看见这一幕,眸子微微眯起,但就要在彻底离开战场的时候,忽然一股极大的戏谑之意降临在他的身上。 直接抵达了他的身神之底。 陈忠僵硬的止步,艰难的转头,所映入眼帘的,是在遥远大泽之中,天子骏华盖上的幽王烽火。 烽火不允许有人离开。 “该死的东西!” 陈忠发现,这个天子信物确实相当棘手,即使没有程知远,自己这些圣门弟子在面对这团火的时候,或许也根本难以翻天。 程知远不过是一只螳螂而已。 这团火,才是最后的黄雀。 “不,其实应该说是捕雀人才对。” 陈忠冷冽的盯着那团烽火,双拳紧紧握着,他同样有自己的底牌,并且不比那狮门的莲花要弱。 等到圣人动手,一切都会终止。 陈忠如此想着,而就在此时,地面轻轻摇晃了一下。 尘土扬起,很微弱,地下的深处,似乎有大鼓在震动。 咚咚,咚咚! 仿佛是在回应狮门少年的心跳声。 陈忠听见了这道声音,虽然微弱,但确实出现了,他把注意力放置在狮门少年身上,既然烽火锁死了这里的道路,那么自己哪怕是不愿意,也要来当这个渔翁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烽火觉得自己是捕雀人,但却想不到,这里惨兮兮的黄雀们,拥有呼唤天上大雕的力量。 终年打雁者,必然被雁所啄杀,幽王生前就是死于自傲,可没想到即使是他死了,他遗留下来的天子信物,依旧这么傲气。 太傲了不好,刚过易折,这世上能玩闹到最后的,哪一个是直着腰的? 多多少少,都有些佝偻,哪怕人称世上最睚眦必报的东越剑圣,也曾有受大苦难的时候,他所受的屈辱,几乎能把一位君王彻底摧残成疯子。 现在弯腰了,后面如果能杀回来,这就不叫心意不通顺,而是“堪破壁障,斩了金绳,截了玉锁”,否则心意不顺,日后必然有大难临头。 忍一时之气,争千秋功果。 有的人就是刚戾忍诟,性格无比刚烈,但却又能忍受耻辱。 非是今日不报,而是来日再报,且今日报仇,小雨零落,来日报仇,那便是暴雨倾天。 只到那时,就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不过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忍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用这句话。 因为陈忠明确的知道,黄厉之原的天一变,圣人之力立刻就会降下。 幽王烽火再是厉害,现在它也只是一团无主之火,威能打了折扣,也就只在自己这些小辈蝼蚁面前耍耍威风。 他不相信,圣人出手,会拿不下这团火。 到那时候 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过比起幽王烽火,它有资格把圣门威严死死按在地上,但我却不曾想过,原来天门弟子,也可以办到这种事情。” 陈忠的目光已经移动到远处的争斗之中了。 仙人主风雨,圣人主世间,然而有些人,生来为仙,而圣人,却要不断修行才能到达。 这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那么,得到一些东西,必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天礼如此,仙人纵然强横,也在天礼之下。 所以陈忠在想,仙人究竟失去了什么? 嗡嗡嗡嗡嗡——! 剑颤之声交织一片,风声鹤唳响彻六面八方,白衣少年眼中充斥血色。 他面色苦闷,咬牙,愤怒,各种复杂情感交错,他承认,他真的小看了这个“仙人”。 手掌挥打,击中程知远的同时,他自己身上,必然被劈开两道狭长剑伤! 一换二,怎么看都不公平!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他的脸孔上已经被撕开两道血口,眉心中那朵赤莲印记,仿佛确实置身滔天风雨之中,悲苦兮兮,飘摇难定。 累累剑光,累累剑伤。 越来越靠近死亡! 程知远的青风,让他第一次完整的明白,为什么很多儒门弟子在歌颂风的时候,总是会带上一句“肃杀”。 世间八风,纵然是春风也有杀意,只是以往自己看见的只有春风化雨的慈悲,从不曾见过,如果春风经过峡谷,荡起黄尘,便会化作无比凶猛锋利的兵刃! 眼中出现的寒光,昭示着身躯的停顿! 他咬牙切齿,双手悍然砸出,五指转眼都被削掉,赤血溅身,染红白衣,这一下,是真的如同风中残烛,无力回天去了! 脑海中最后的不甘心,向着高天怒吼,这个人要和众圣为敌,要和世间开战,何等危险! 应当让圣人出手,斩了他的性命,夺了他的人神,散了他的功果,剥了他那天门弟子之身! 纵是死后也当挫骨扬灰,只因为圣门的骄傲与威严,被他一剑劈的荡然无存! 世上如何会有这等人,让自己丧了圣门之意,落了圣门颜面,等死后坠入大幽之土,早无面目可见那九色莲台! 天门剑子不死,他心永世不安,这等恶徒,放入世间,必然造化大乱,当诛,当诛! “请圣人诛” 白衣少年浑浑噩噩,脑中思绪疯狂,可正此刻,他那耳中猛地听那巨大厉吼一声,骤如苍天炸雷般响起! 他脑袋猛然一晕,眼前大黑,顿是心脏被震的直接一定,破绽大敞! “死!” 人影如白驹过隙,须臾之前,便已掠过身旁! 一条胳膊扯绞而起,碎骨烂肉扬起半片高天,剑上寒光抹过颈领,正带着喉咙上的血线眨眼延长,随后,正是那颗大好头颅,转瞬飞天而去! 欲杀人者,人恒杀之! “我不想死天下太平” 头颅的话语远去,重重坠落在地上,却是被一剑削去了眼珠,强行瞑目! 没了脑袋的白衣少年,那脖颈上喷出冲天的血水,如下雨般洒落在黄沙之中。 无头尸体轰然倒下,至此场中诸圣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抛开陈忠之外,已无一人站立。 “魑魅魍魉!” 程知远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那胸中一口意气已经开始散了。 乌云盖顶,雷音轰鸣,黄厉之原的苍穹,在这一瞬间,变了天。 大地微微震颤起来,幽王烽火,从天子骏上不断升高。 陈忠盯着程知远的侧影,似乎要把这个少年的脸孔,把这个,将所有圣门威严和骄傲狠狠劈落在地,横扫一空的天门弟子,把他的容颜,狠狠烙印在心中。 绝不会忘记。 他嘴角咧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头颅低垂,双眼闭合。 于是身躯上的春秋烙印,忽然熠熠生辉。 春秋交替之时,圣人讲道之日。 第三十八章 山河鼓剑(上) 黄厉之原的规矩,同样属于天礼之一,越是强大的人,被压制的越是狠,尤其是带着人间炁的家伙们。 这里面针对最狠的就是圣人。 所以,按照六十四卦的变化 “圣人出手,要折损寿数,还要损了圣门的气运,于是,哪怕是再痴傻的家伙,也不可能斗胆逾越天礼,对黄厉之原动手动脚。” “天子信物让众生眼馋,可损命,折运的代价,显然更加承受不起。” “故而,只能趁着黄厉之原变天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进去,这样把损失降到最小,而且也能最大程度的,在其中发挥出自己的部分力量。” “虽然限制很大,时间很短,但总比进不去要好。” 跛鹿野的土地上,泥土散发着一股清香,这里刚刚下过大雨,靠近溪水的地方,已然烂的不成样子。 百村千户是一野之地,跛鹿野这里的村子乱七八糟,各个村口巷里也是五花八门。 落地巷深处,一家破烂门口,灰石板前的门槛上,坐着一个捣药的老大爷,他身上的麻衣破破烂烂,一边捣着,一边听着身后,门槛里传来的嘀嘀咕咕声。 他面色变得很愁苦,捣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十里常亭,廖灵和刘烈又要做什么,再是乱来,可真要请人治治他们了。” 门槛里的中年男人拿着一块石头,对着一柄镰刀磨蹭,下面还有无数个相同的,甚至更大一些石头,可这些都是上好的磨刀石,他却拿来蹭镰刀。 那镰刀锈了,看上去年纪不小,后面的木柄子也有些烂了,晃一晃,镰刀的头子都在颤抖,似乎一个不注意,就要掉下去。 “请谁来治?都怕坏了规矩呢。” “怎么没人治,如果都不愿意去,那就我去。” “你去了,这破屋子怎办?” “倒了就倒了,不受这鸟气。” 捣药老人突然骂娘,狠狠的把那捣药杵一丢,里面正在磨刀的男人顿时站起身,一把将老人按回去,赔笑道:“您消消气。” “我上哪消去!” 捣药老人盯着男人,忽然道:“你们不干,我去找乐毅。” “诶哟,您可别去,找他干什么啊?” 中年男人一愣,随后就是面色一扭,忙不迭拦住老人。 “找他干嘛,找他收拾廖灵!还无法无天了是要?十里常亭放在那里是给他们看皮影戏的?那不如找影门圣人明天到他火门的北春山前唱两曲?” “我这话放在这里,烛圣敢唱,就不知道他廖灵敢不敢听!” 中年男人忙道:“他廖灵当然不敢听了,那怂包烂货,看见烛圣可不得吓死。” 捣药老人道:“那他这衡圣可还当得?” 中年男人忙不迭道:“当不得,当不得,他算个狗屁衡圣啊,自己都出手欺负小辈了,有个狗屁的公平。” 捣药老人哦了一声:“那我找他去。” “我的亲老哥,你消停下好吧!” 中年男人差点被带沟里去,立刻烂在捣药老人身前:“您可不能走,这一走,那天下的药草可怎么办?” 他指着门槛处歪歪斜斜的两排字。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您杏林中人,讲究的是悬壶济世,何必与那烧火的二愣子一般见识。” 捣药老人怒道:“我在这里捣药,他们在那里吹牛皮,说什么天下太平,然后反手一巴掌弄死一票,心里算盘打的劈啪作响,那我这一个铺子又能医几个活人?” “你南门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吗,话说不孬,人间世为重,积极入世,使棠谿之剑与大赤钩镰,主旨是以我身定天下太平,主意在舍身忘死,你他娘现在怎么不去,照着给廖灵脑袋上一剑!” 中年男人一置,顿时委屈道:“他又没干啥事” 捣药老人瞪起眼睛。 中年男人立刻赔笑:“给他一剑,必须给他一剑!” 他话说完,捣药老人直勾勾盯着他,好半响,突然拿起药杵就照着中年男人脑门上打! “你不是说给他一剑的吗,你!你他娘倒是出剑啊!还有镰刀!镰刀!你藏什么!你往往哪里藏!” 破烂院子里鸡飞狗跳,中年男人灰头土脸,突然怒道:“秦越人!你别蹬鼻子上脸,好歹我也是一方圣人,你这拿捣药铁杵砸我成何体统!”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天礼,有没有王法!” 捣药老人一愣,诶呀一声,气道:“你还敢顶嘴,谁说这一百天之内来当我学徒的,你还敢端着你那圣人架子?” 中年男人顿时怂了:“你老打也别真打啊,这一药杵下来天下间要死多少魑魅魍魉啊!” 捣药老人顿时停住了,在这句话落下之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不干了。” “啊?” 中年男人有些出神,心道这老头又整什么幺蛾子? 捣药老人,这位医家的第一圣人,同样也是天下最老的一批圣人,他就这么坐了下来,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种日薄西山的暮气。 他活了很久了,大约有六千年了。 圣人可活千年,这个千年的数也是有差别的,立道圣人,活的最久,因为后面所有走这一条路的圣人,都在遵循他的道,他的礼,他的乐。 走的人越多,立道的圣人,活的就越久。 “天下乱了,礼也要崩了,乐也要坏了,周天子的天威也马上就要散了个干净,世间四大众生,仙和鬼不谈,人和妖” “魑魅魍魉越来越多,妖就是从人心变的,人心坏了就成了妖,我的药能治天下百病,我的手能医天下所有顽疾,却唯独治不了人心。” “捣什么药,倒了!” 老人站起来,捧起那药臼就向着门槛边上的溪水沟走去。 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别啊,别啊!老先生,你可是世间最善之人,这一臼药就是天下五百万人的命,你要全给倒了,这天下便是生灵涂炭了!” 捣药老人捧着药臼的手微微一抖,最后叹息了一声。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拿这些东西给他们续命,其实和吃毒也没有差。” 老人的话语落寞,中年男人有些无言以对。 于是远在天边的毛驴上,有个打盹的剑士突然醒来。 他的脸孔有些狭长,若是给看骨相的人见到了,必然说他是长颈鸟喙。 这面色不善的剑士抬起了头,拢了拢身上背着的一包剑,咧开嘴角,眼看着另外一方天域尽头落去的流星。 十里常亭内,衡圣廖灵伸出手,在尸圣刘烈的允许下,借助了吕门弟子的肉身。 圣人之间,不知道做了什么交易,但肯定,有值得交换的好处。 流于表面的,无非是你帮我取车,我借你弟子肉身一用,前去取火,毕竟火门相比吕门来,要更加觊觎幽王烽火。 他的手掌布满老茧,眼中燃烧着光明,五指缓缓向身前木碗中的水面压去,于是,碗中之水,开始荡起连续且不间断的涟漪。 碗口中倒映的山河,瞬间就矮了一头。 但就在此时,一道鼓声忽然响起来了。 从矮了一头的山河内传出,如重锤般打在他的心口窝上。 第三十九章 山河鼓剑(中) 积石山变得沉重无比。 雷音不停歇,闪电躁动狂怒,大泽之中突然涌出清泉。 程知远托着疲惫的身躯,向陈忠走去。 嚣器饮血,嗡鸣不断,风声鹤唳,更显猖狂。 四周的那些弟子,艰难的蠕动残躯,只想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他们被那一剑削破了胆气,对于程知远已然是避无不及。 眼中的血丝越来越浓,眼看要再次发狂。 可就在此时,程知远的脚步停下了。 心神中,一道声音振聋发聩。 那是龙素的声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是文王的一卦,也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更是天下最不值钱的一卦。 龙素得到了这一卦,把它用口头语送给了程知远。 这是交之以仁,来日,程知远当报之以义。 这就是缘。 世间所有人都不需要这一卦,而唯独从东极之外而来的程知远,恰恰正需要这一卦。 有了这一卦,他便也是这世间“君子”之一了。 那么,既然是君子,当以天为榜样,绝不可走歪门邪路。 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仙? 仙站在山上,理应比人看的更远一点。 程知远眼中的血丝迅速褪去,很快就恢复到清明状态。 “扯了玉锁,斩了金绳。” 在紫府天宫中的那柄古剑,上面的血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锋利与璀璨。 完全没有古朴与锈蚀的样子了! 幽王的烽火升的越来越高,天上的乌云内,透露出一片巨大的火光。 从积石山的上空,向东绵延,向西绵延,向南向北仿佛是无限远,不知道蔓延到哪里去了。 但想来,不管是纸人,还是草人,还是石人,尸人,都能够看见,这片覆盖黄厉之原的巨大火光。 火山汤海,持危扶颠。 轨物范世,光融天下。 这只手掌下来的时候,黄厉之原所有的山峦都开始下沉,就像是被强行按压下去,这大手向下落去一寸,黄厉群山便崩塌一丈,寸寸如此,丈丈如是。 这才是真正的天塌之景。 黄蛇吓得不轻,赔钱货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恐怖的东西,那只大手明明带着滔天的光明,但在它感觉来,这玩意却是不怀好意。 大手要拎起积石山,但是猛地一抓,一握,然后,陈忠的肉身上,豁然崩开一个大口子。 他低垂的头颅,鼻血喷涌而出,洒了一裤子。 但这家伙现在仿佛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连生气都几乎断绝了。 这就是那些圣门弟子说的请圣之法,有大危险,一个不慎,自己小命就会玩完。 现在看来,原来是圣人出手,以他们的肉身作为处于黄厉之原的载体,那么一切的责罚都会回馈到他们小辈的身上,借助文王六十四卦的漏洞,在黄厉之原,越是弱小的人,受到的伤害便是越小。 当然,如果小辈的肉身崩毁,那么圣人瞬间就要受到所有黄厉之炁的反扑。 这是一位天子定下的规矩,乃是正统的上古天礼,起码在还没有礼崩乐坏的情况下,圣人要是违规,必然要遭到重创。 不过,如果礼乐崩毁了,或许圣人的这次出手,后果会更加严重。 所以,这些来到黄厉之原寻找天子信物的小辈弟子们,都只是第一境,并且挑选的,还要是第一境中精彩绝艳的天骄人物。 嗯,虽然这些天骄,现在都被一个拿剑的疯子砍成了残废,断手的断手,断头的断头。 但这并不能说,是这些小辈太弱。 恰恰相反,小辈们很强,但是,人和仙比,在天象威临的情况下,不能正确判断敌我双方的实力比,被大片秒杀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都已经知道仙人主风雨,还敢托大,所以说武力上的高手,不一定擅长带兵,很有可能打着打着,就把大部队带沟里去了。 圣人之手要取山离去,但积石山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当年周穆王喝酒喝了整整一天的位置。 所以那个酒坛留在了这里,最后被一起带到了黄厉之原。 昆仑门派人前来,寻找穆王的天子骏,想的就是上古时代,周穆王和西王母有一段香火情,起码看在面子上,加上定海针的威能,半推半就,或许就可以取到一辆天子骏。 再说了,昆仑门虽然也有野心,希望当世周天子能够把自家供奉为国教,但他们又很清楚,尤其是山圣王阐,他更是清楚无比。 昆仑门距离洛阳实在是太远了,而他们自己又不能搬离,因为他们是西王母的守墓人。 东昆仑在下,在外,有五层山,处于人间; 西昆仑在上,在内,有四重天,处于天上。 东昆仑一山更比一山高。 西昆仑一天更比一天远。 玉虚峰在最远的,也是最后一座天的门户前,那里有世间最高的山峰,玉虚峰。 昆仑门最后还是失算了,或者说,山圣想的,太过美好了一点。 总而言之,苏逢雪的脑袋不太灵光,被张羊耍了,同时,又出现了程知远这个大变数。 昆仑终究离洛阳太远了,哪怕是镇压八极之所,他也哪一个都不挨着,先天劣势。 倒是和白帝宫走的有些近了。 火门圣人把积石山向上提,但是那大泽中的清泉,喷的越来越高了。 于是这片大山也变得越来越重,山峰不仅没有倒塌,反而是在大泽前的陈忠,现在已经七窍流血了。 黄厉之原从原本的节气天,开始转变为惊戾天。 节气有序,惊戾无序。 那只燃烧着无边烈火,缠绕着无边光芒的大手,猛地晦暗下去。 火焰与光,迅速被乌云与雷霆驱散。 圣人当然不甘心,于是狠狠向下握了一次。 “噗!” 所有的人,不单单是陈忠的肉身,包括其余的残废弟子,乃至于程知远,都如遭重锤砸破胸膛,一口鲜血哇呀一声就喷了出去! 这并不是针对他们,因为天礼尚在,但是他们属于被波及。 这不在天礼的管束范围之内。 “他要强行让这座山臣服可我们受到牵连,都要死了!” 山海门黝黑少年的声音满是惊恐,他胆气已然被程知远一剑斩了个干净,现在又要面临死亡,已然是面色惨白无比,哆哆嗦嗦,和原本的那个桀骜人物全然不同了。 “咳!” 程知远吐出血水,双眼中满是愤怒,手中的铁剑发出悲鸣,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拼命的意味。 天子骏,就在前方! 第四十章 山河鼓剑(下) 圣人的压力再度降临! 又是一口老血,程知远的膝盖差点就碎了,瞪着眼睛,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息。 就在这时候,大地震动,那道鼓声重新出现了。 咚咚,咚咚! 圣人的手掌,在这道鼓声响起来的时候,变得有些焦急,他不断的拽拉积石山,弄得大片的黄厉之原,近似天崩地裂! 程知远口中的血流停止了,脑海中瞬间恢复清明,只是此时,手上却有动作,原来是黄蛇把它山剑取了出来。 心脏的跳动频率,似乎和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渐渐重合了,程知远感觉到,原本平复的血气正在重新跃动,兴奋,这让他顿时面露苦色,咬牙试图平复。 可很快,程知远发现,这一次的血气,无比的平稳,但又带着一种庄严浩大与厚重。 这鼓声清晰无比的烙印在脑海深处,黄蛇吐着信子,摇头晃脑,忽然缠在程知远的臂膀上。 忽然,那只大手中传出声音,惊诧而又讶然,那是圣人见到了黄蛇,并且发现了什么。 程知远清晰的听到了“天子信物”四个字! 于是一股巨大的危险,瞬间席卷上心头! 程知远拎起它山剑,拔腿就跑! 圣人的手掌向下一寸。 山岳陡然又矮了一丈。 程知远猛地喷出第三道鲜血,飞溅一尺,整个人滚出去,就像是被谁从后背拿大锤轰了一下似的,肉身内翻江倒海,五脏六腑皆差点移位。 “天子信物!” 瞪着眼睛,黄蛇缠在手臂上,程知远心道,为了天子信物不惜滥杀无辜吗,不是说有天礼在,圣人不能杀生的吗? 正是这个念头一起。 程知远忽然就彻底明白了。 现在黄厉之原变天了,文王的约束出现了漏洞。 而且圣人也并没有想要杀死自己。 他在压迫自己不对,他是在压迫积石山。 幽王烽火,穆王黄蛇,加上一辆天子骏。 哪怕他折了半条命,恐怕也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程知远的它山剑插在地上,口中赤红一片,咬着要,忽然大笑道: “好一个圣人!” 为了取到安定天下之物,必要的牺牲是一定要有的吗? 程知远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踉跄爬起,仰头看向高天,忽然吐出口气,朗朗笑道: “但是我还不想死啊,我从东极之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送人头的。” “赔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圣人的话我听到了,你也是天子信物!” 程知远看向黄蛇,而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赔钱货,此时高高昂起脑袋,对着天上的圣人手掌,小心翼翼,却又极快速的吐了两下蛇信子。 它脑袋一顿,而后一摆,做出一个横扫的动作来! “要我向天上挥剑?这有什么用?” “嘶嘶!!{发出确信的声音}” “好,我挥!” 程知远双手握住它山剑,不作他想,随后,狠狠向着高天一挥! 心中甚至,默默念出了一个斩字。 当然,杀死圣人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但是 咚——! 就像是击响了一座大鼓般,那浑厚沉闷,却庄严浩大的声音,响了起来。 仅是一击。 程知远顿时一怔。 这和之前的鼓声,几乎是一样的,只有很细微的差别,比如,自己这一剑打出的鼓声中,居然带着一点点的鹤唳之音。 为什么挥舞它山剑,会出现这种鼓声? “嘶嘶嘶!!!{发出跑路的声音}” 黄蛇在程知远挥完这一剑之后,顿时催促他赶快逃跑,大泽之内清泉暴涌,而大地忽然开始剧烈震颤! 风雷汇聚,地动山摇! 程知远见到天子骏开始有了动作,立刻抛弃这里所有的敌人,托着踉跄残破的身躯,猛然发力,乘着青风就飞跃了天子骏的车辇上。 烽火燃烧着,忽明忽暗,这交替的很有规律,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和之前响彻的鼓声,几乎频率是一模一样的。 它似乎在挑衅天上的圣人手掌。 对于幽王烽火来说,天下所有众生,几乎都是逆臣,尤其是以那些圣人为首! 于是,它要怎么做呢? 幽王烽火觉得黄蛇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以前是,现在也是,最开始的它拍打了一次地面,于是就有地龙醒来了。 不愧是灵鼓化身的宝剑。 那现在,它要跑路了,现在所作所为,就算是给它来一次饯别礼。 可要好好收着! 黄蛇缠在程知远腰上,规规矩矩当个裤腰带不敢冒头,但那双眼睛眨巴着,里面怎么看,似乎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白骨骏马撒开四蹄,终于从大泽中扑腾而起,那动静极大,惹得其余所有残废之人,尽数向天子骏望去。 苏逢雪在天子骏上昏迷,程知远看见他,顿时失笑一声:“我们都在受罪,你倒是睡得舒坦呢!” 讲起来,之前程知远从大泽中能出来,还是多亏了掉到水里的苏逢雪。 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报恩”的时候。 他说罢,将这个自己的“恩人”,直接远远丢到大泽的对岸去了。 程知远猛地一扯缰绳,白骨战马拉起金铜战车,从大泽之上飞腾而起,凭空碾出滚滚黄尘! 黄蛇疯狂的吐着信子! “嘶嘶嘶嘶!!!!{发出腿上绑草的声音!}” 圣人的手掌再度向下一压。 但就在这一个瞬间,天地之内,忽有战鼓轰鸣! 咚——! 之前程知远挥舞它山剑发出的,带着一丢丢鹤唳之音的鼓声,重新回荡在天空之上。 圣人手掌顿住,随后瞬间暴退! 火云倒卷,向着天空极高处收回! 他居然放弃了拿走积石山,开始向着乌云之上消失,正是在从黄厉之原中撤走自己的力量! 程知远回过头,看到这一幕,惊讶万分,但当他的眼睛从天上移动到地上时,便一切都明朗了。 大地仿佛活了过来,有巨大的龙抬起了头颅。 龙抬头,春风至。 周天子葬地,有地龙起陆! 原本整片黄厉之原中,被圣人所压制的山河,在这一瞬间,全都齐齐活了过来。 一条,两条,三条无数,难以计算! 它们化作了龙脉,龙脉变成了地龙,然后,昂起首,向着高天冲去! 一剑鼓动山河起! 龙吟九天,震动惊戾风云,远方的山岳之中有铜衣甲士浩浩荡荡冲天而去,显然,那就是石人口中的铜人们了,也是为周天子守陵的真正将士! 火门圣人退了,那只大手收回的极其迅速,任何的天子信物全都不要了,唯独留下一抹火光,掉到大泽之畔,将倒在血泊中的张羊收了回去。 吕门陈忠的肉身,同样被火光所包裹! 程知远看的目瞪口呆,当然,他心中如明镜一般亮堂,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挥舞那一剑而唤醒的这些山龙,最多,那一剑只是起到了一个引导作用。 目光从群山众龙之上,移动到腰间的黄蛇。 这个家伙狗狗祟祟,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一尾巴扫起十万大山的主。 “那么,赔钱货或许还有一个帮手。” 程知远再度转过头,望向一处天空。 什么也没有了,幽王烽火,已经不知所踪。 程知远的脑海中,那道剑鼓之声突然又一次的响起。 大鼓震动,而鼓,在往古岁月中,乃是能够通天的神物! 咚!咚!咚! 蓦的,这声音落下之后,程知远的胸口心脏处猛然一痛,如要被绳索绞死一般! “呃!” 双眸猛地瞪起,面色煞白,额头上汗水狂涌,居然连气息也难以喘上!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眼中天旋地转,万物朦胧! 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华盖,随后,巨大的黑暗便席卷上来,淹没了视线和思想,他的身躯向后一仰,登时跌到在车舆之内,晕死在天子骏中! 只留下那马蹄声声,奔腾不息,金铜战车带起不属于人世的尘土烟云,迅速的向着人间行去! 第四十一章 山花烂漫 人间南世,赵地。 自七千年前至今,周天子分封八百诸侯,代替他治理天下江河湖海,然时间日久,诸多诸侯有生不臣之心,再加上幽王灭圣之事,各地诸侯与周天子,早已是貌合神离。 圣人与诸侯一拍即合,圣人为诸侯筹谋划策,诸侯则为圣人开讲学之门,如此诸侯各国气数日益增长,而周天子之运,则如江河日下。 巨鹿之野,一株刺柏树下。 一位赤膊老将与一位长衫老人盘腿而坐,他们的前方放着一副棋盘,手中捏起的黑白棋子轻轻放下,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极其的悦耳。 现在可以看出来,黑棋气焰嚣张,步步紧逼,而白棋已然不敌,龟缩一隅之地,和受气小媳妇似的被黑棋欺凌。 老将军瞪着眼睛,一只手扯着胡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手中拿着白棋,举棋不定,心神摇晃,咬着牙齿似乎极其愤怒。 而另外的长衫老人则是露出笑容,时不时还打趣似的看向老将军,这让那位老将气的不轻,思索再三,把白棋落到了其中一个空挡的位置。 “啧啧啧” 长衫老人失笑,随手落下一枚黑字,这一下,瞬间就把白棋彻底逼到了穷途末路,赤膊的老将军瞪起眼睛,那顿时激动起来,一只手瞬间就压在棋盘上! “诶,不要生气。” 长衫老人笑眯眯的,伸出手,一下子拍在老将军的手腕上,后者顿时吃痛,面色涨红:“你这个老东西,就他娘只会碎嘴,夸夸其谈倒是一把能手,有本事和老子真刀真qiāng的干!” 长衫老人抚摸着胡须:“打仗是yi ǎ事,下棋又是另外yi ǎ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而下棋却是有规律可寻的,我上战场当然不是一位兵门圣人的对手,但是说到下棋,嘿嘿” 老将军气得半死,他盯着棋盘上的白子,眼中几乎喷火,愤怒不已。 “局势已无可挽回。” 长衫老人指着白棋,又点点黑棋:“你看,用天下的运势来表达,这就很直观了,白棋是周王室,黑棋是各路诸侯与圣门,现在天下大势是如此,很多人都已经急流勇退,我的意思是” 赤膊老人面色陡然一黑:“zào fǎn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私底下说?” 长衫老人诧异非常:“赵国多少年前就已经称王了,除了礼制还没有逾越过天子之外,洛阳城还对邯郸有什么管控力度吗?” 他挥了下手,那些黑白棋子全都消失无踪,化作两团烟云,轻飘飘坠入棋盒之内。 “天下的亭台楼阁,宫城池观,镇压八极之所,本来洛阳城能够管控天下城邑,是约束诸王侯公卿的重要之所,但现在,我看那座城池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 “邯郸上空居然出现了龙鸣,这表示了什么,天下的运势都在向上攀爬,唯独周朝已经撑不住了。” “只不过,因为周天子还活着,故而洛阳城余威尚存,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长衫老人的眼帘微微垂落:“已经七千年了,殷商也不过万年岁月而已,周朝的命数已经尽了,当今天子厌圣,已然有玉石俱焚的姿态,毕竟七千年威势,谁也不敢先当这个出头鸟。” 赤膊老将诧异:“那你还让赵国当这个马前卒?” 长衫老人叹息:“总要有先行者,而且一步先行,步步先行,抢得先机,才是制胜之道,不过我没有那么蠢,赵国是要先走,但不能在现在跳出来。” “否则,其余的诸侯国,相信是很乐意为周天子剿灭叛逆的,我赵国猛士虽然悍不畏死,但天下八百诸侯群起攻之,加上圣人大义,纵然赵国有数位圣人压阵,也绝对不是天下的对手。” 长衫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茶水,仰头抬袖饮下,呼出清炁:“对了,北边现在怎么样了,鬼方还在蠢蠢欲动吗?” 赤膊老人哼了一声:“有老夫在,他们过不来,长城上,第四境的高手足有千位,夏天的惊雷就要到来,赵国的熊熊火焰将会把北方的天空染上绯红的云霞,这等不世之功如果建立,我赵国气运必然大幅上升。” 他的一只手拍在棋盘上,这查探天下运势的黑白棋盘顿时出现一丝裂纹。 “这一仗打完,我看看天下还有谁敢嚼舌头,说我廉颇不能打了?” 长衫老人笑呵呵的:“老当益壮,老当益壮,那看来,我也需要多清剿清剿赵地的妖了,礼崩乐坏之前,万妖横行,纵然是二十八星宿府现在高手尽出,也是力有未”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忽然转过头去,看向西南的天边。 这位儒门玉圣眯起了眼睛,他的视线投射到万里苍天之外,落在人间的原野之中,绕过高渺的山岳,穿过蜿蜒的长峡,飞过大河的波涛,最终停留在一片破败的村落前。 但到最后,村落的附近,居然有厚重的云霞遮盖了视线,只能见到其中上下闪烁的两道青与白的炁息。 青色晦暗,这是绝纤尘,白色淡淡,这是山流云。 人分三六九等,九等人资以玉来分辨,以势来观察。 “你怎么了?” 赤膊老人皱起眉头,顺着长衫老者的目光向着远方望去,然而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些浮动的云霞。 “我见到有天资不错的人出世了,应该是刚刚出生” 儒门玉圣的眼神眯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是世间最善于观人资质者,毕竟完璧归赵这四个字,就是在叙说他曾经的功绩。 君子如玉,众生如玉。 “所以你想要再收一个弟子!” 赤膊老人顿时急眼:“蔺相如,够了,你儒门还不够壮大吗,这个得给我!” 蔺相如摆摆手:“等等,我还没有看清楚,这个有些古怪,在最九等与四等之间徘徊不定,就像是有人在刻意遮蔽一样,让我看不真切。” “九等青玉绝纤尘,四等白玉山流云这两个差的太大了,什么意思,如果仅仅是九等资质的人,怎么会给我这般的刺激?” “上下浮定不动,到底是什么?” 玉圣眯起眼睛,向着前面继续看去,随后,眼中所见到的终于开始清晰,是上白下青,颜色淡然冰寒的天空。 青白交错,寒潭似水,天开一线。 这位儒家的大圣人,当他见到这副情景的时候,瞳孔立是骤然一缩,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跌碎在地上。 河丘,不过是扶摇洲上一处不显眼的山脉,纵横也不过就八千里之地,相比起那些所谓的名山大川,可以说是渺小到了极点。 毕竟以丘来称之,便能够知道,这片山脉的起伏并不蜿蜒如龙,反而有些平缓,并且并不高大。 马蹄的声音踏踏而来,最后骤然消失在原野之上。 高低起伏的小小丘陵,满山遍野撒开欢子生长的野草野花,一株海棠树旁,程知远踉踉跄跄的走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醒过来了,但是却感觉到有某种不对。 程知远看着山花烂漫,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办法笑出来。 他没有欢喜的情了。 第四十二章 河丘榆次,三位剑士(上) 黄蛇从程知远的手上窜下来,它满眼都很震惊的看着那些小黄花,在轻风的吹拂下,黄色的花朵微微摇曳,好似在和它打招呼一般。 这条天子灵鼓所化的黄蛇,是头一次见到“花”这种事物,黄色的小花在人间烂漫的开着,带着春天里最美好的记忆,它们哪里都能生长,生命力极其的旺盛。 小蛇窜进黄花群中撒泼打滚,那种芬芳虽然淡淡的,但是它能够闻到,这是一种润蛇心扉的香气,让它想起当年在黄厉之原中所见到的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同样带着一种芬芳,不属于人间,更不属于葬土。 “嘶嘶嘶嘶!{发出开心至极的声音}” 小蛇用尾巴揪下黄花,戴在头上,左摆摆脑袋,又摆摆脑袋,两只水灵的眼睛眨巴着,很快又眯起来,蛇信子收缩吞吐,这样的景色,大致可以称的上是心花怒放了吧。 但程知远看着黄蛇的动作,下意识摸了摸眉心。 他的手有些僵硬,目光显得有些茫然。 不能笑,笑不出来,甚至看见这样美好的景色,心中连一丝欢喜都没有。 程知远看着这片天地,忽然感觉到无限的孤独。 这就是人间吗。 他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在野花中窜来窜去的黄蛇,神情有些黯然。 右手垂落,左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在那里,火红的心脏跳动的依然炽烈。 我是活着的,但为什么没有了欢喜之情? 最后在天子骏上是因为心脏剧痛而晕厥的,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忽然,微微低垂着的头颅前,出现了小黄蛇的脑袋。 它嘴巴里咬着一株黄花,蜿蜒的爬过来,把黄花放在程知远的手心里。 “嘶嘶嘶。{发出不要伤心的声音}” 黄蛇眨巴着眼睛,讨好程知远,后者想要笑一笑,但却依然是那副冰冷的脸孔。 丘陵起伏,野花遍地,海棠树处处都有,自己依靠着的这一株长势稍稍有点好。 不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程知远缓缓转过头去,耳朵动了动,身子扶着海棠树站起来,看到在左前方大约三十几丈远的位置,有两个剑士站立。 海棠也被喷的低下头颅,两个剑士争吵的面红耳赤,其中一人甚至已经隐隐有拔剑倾向。 他们在谈论剑术的轨迹与剑术的用法。 程知远听了一会,觉得很有意思,但又听得两人争辩:剑乃上善之兵还是下恶之物? 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哪里有什么上善下恶,一把杀人的东西而已,但纵然是要杀人,也要有一个意,可以告诉自己究竟为什么而舞剑” “嘶嘶?{发出疑惑的声音}” 黄蛇高高昂起头来,一朵小花被它倒扣在脑袋上,看上去有些奇怪和可爱。 两个剑士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当程知远走过来的时候,这两人同样注意到了不远处出现的人影,在这山野黄花盛开的春天,能够见到第三位剑士,这本是人生之中的一件快慰之事。 志同道合之人,世上少有,但现在么,还是胜负高下更重要一点。 两名剑士停止了争吵,齐齐面向他,左侧那位麻衣剑士一把抓住程知远的手臂,激动道: “这位兄弟,你来的正好,我们刚才正在这里讨论剑术之辩,我认为剑术乃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攻伐之法,但这个家伙却认为,剑术应当走诡道,不应该走堂堂正正之路!你看,他说的这分明就是邪路!” 麻衣剑士神情之中带着怒火,而边上的青衫剑士则是道:“剑本是凶兵,再怎么美化掩饰,都不能抹除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杀人的事实,既然是杀人,那又讲究什么堂堂正正呢,不择手段,达成目标才是最好的。” 程知远目光动了动,这说的确实是正确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于是点点头,给予回应:“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剑本来是凶兵,是为杀人而生的。” 青衫剑士顿时面露欣喜,而麻衣剑士则是脸色涨红,愤怒道: “杀人之兵不假,但天下都明白,亲君子而远小人,剑乃百兵之君,既是君王,哪里有阴毒诡谲之人得天下的道理呢!” 程知远点点头,神情冰冷,这是因为失去欢喜而使然。 麻衣剑士说的也是正确的,听着麻衣剑士的话语,他不免记起龙素当时对自己所吐露的那番言论,又想到自己的前路,于是道: “你说的也是正确的,剑乃兵中君王,虽为杀生,却是带着一种傲气,我曾听人说过,天下六十圣门,三百道路,皆为来学,独剑术乃是往教,只许师父寻弟子,决不许弟子寻师父,由此,剑者傲然,可见一班。” 麻衣剑士的脸色从愤怒变成愕然,最后化作欣喜,哈哈大笑起来,高兴道:“对!就是这个道理!剑虽然为凶器,但更是君子,遂古时轩辕黄帝以剑胜蚩尤,二人都是堂堂正正而战,如果剑道诡谲,那岂不是说,黄帝之尊,是用下乘外道胜的蚩尤吗!” “如此,置我人祖于何地?” 青衫剑士面色冷然下来,此时不满道:“蚩尤非是正统,但黄帝也非正统,炎帝才是天下本来之主,黄帝乃是北狄,蚩尤本为南蛮。” “遂古三圣中,黄帝与蚩尤二人本来就都是非中原正统!” 他话峰一转,意图用遂古三圣之分来扳倒麻衣剑士,后者面色顿时愤怒起来:“你” “话不是这样说的。” 程知远对于黄帝蚩尤之战,当然是熟悉的,而眼下,这片人间中,貌似并不认为蚩尤是妖魔,而是尊为遂古三圣之一,这和后世华夏的人文三祖的定义极其相似,这样一来,其实是很好办的。 既然有这个定义,那么一定有定义的人,不管这个定义的人是谁,反正总而言之,不可能是身前的这个小剑士。 你想要反驳别人,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就直指问题本源便好,诡辨之说,说的好听是这么叫的,再好听一点就是名家子弟,但如果难听一点 那就是个杠精。 对付杠精还不好办么,把杠卸了! 程知远指了指麻衣剑士,又指了指青衫剑士,道:“你都已经说出了遂古三圣,那么我问你,这个名头是谁定下的?” 青衫剑士面色一变,立刻沉默下去,闭口了。 这是谁定的,当然是周天子定的,更有三大上门的承认,儒门那位至圣先师都下了定论,墨门的巨圣甚至亲自去祭祀过遂古三圣,而所有的规章制法都是法门极圣定下的,他一个小小剑士,说的好听一点是剑门的外门弟子,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偶尔听过剑圣讲道的路人剑士。 可剑圣讲道时,也说过剑术是可以诡谲的。 但现在,他并不敢反驳程知远的问题,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去反驳,说把黄帝与蚩尤从遂古三圣的位置上拉下来,他没有那个资格,更没有那个胆子。 青衫剑士额头绷起一点青筋,面色阴沉,而麻衣剑士则是哈哈大笑,高兴的不得了。 程知远则冰冷的看着两人,此时此刻,他是货真价实的面瘫了。 虽然青衫剑士不说话,但程知远倒是还有话要说: “不过,既然你们问我,那我也说说我的看法。” 听到这话,两位剑士带着一丝期待看向程知远。 第四十三章 河丘榆次,三位剑士(下) 程知远拔出嚣器剑,见青锋锐利,缓缓以手抚其剑躯。 “剑,又称轻吕、径路、长铗,生有双刃,而有双刃者,必会自伤。” “这和人是相似的,可以与人为善,也可以一言不合就杀在一处,剑者,心之刃也,伤人,亦伤己。” 两位剑士目光微动,若有所思,屏气凝神,静待程知远的下文。 “杀人救人都不过是一念之间,剑不会自己伤人,但它却有伤人的资本,既然生来为兵,那天生就是为了杀生而生的,不管怎么美化,这都是一柄凶器。” “但是,一昧的为了追逐凶戾,而放弃了兵器自己本身的寓意,你们觉得,轩辕黄帝铸出宝剑,可为什么这种兵器,是两面开刃的呢?” 程知远的手抓住了嚣器剑,这柄宝剑微微震颤,锋利的剑刃把程知远的手掌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豁口。 鲜血滴答的流淌下来,那种刺痛深入心中,让程知远明白,现在自己确实是活着。 两位剑士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程知远要自伤。 “剑这种东西,是用来杀敌吗?” 程知远询问两位剑士,麻衣剑士点头:“当然是用来杀敌的,堂堂正正的杀敌。” 青衫剑士点头:“自然是用来杀敌的,诡谲不被察觉的杀敌。” 程知远的目光凝在剑上:“是的,这兵器当然是杀人用的,但是如果仅仅为了杀人,让它单独一面开刃,譬如刀,不是更好吗?” “刀挥舞时,可伤不到自己。” 这话说出,两位剑士皆是一愣,而程知远的左手依旧握着嚣器剑,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从指尖缝隙中流落下来,滴在荒草之上。 “当然是因为,剑这种兵器,不仅仅是用来伤人,更是用来警示自己的。” 程知远的语气平淡:“轩辕黄帝铸出剑这种兵器,不仅仅是为了击败蚩尤,更是为了警示自己,要记得这天下是怎么来的,要记得自己是如何击败其余敌手的,不要昏庸,不要浑噩,不要凶暴残忍。” “时时刻刻,只要握住剑,就能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自己不该做的。” “剑的寓意是人赋予的,君子,什么是君子,正直智慧,为人所尊,以善对善,以恶对恶!” 两位剑士中,麻衣剑士似乎悟到了什么,那双眼越发的闪亮! 他更加肃穆与凝神了,不愿意落下半个字,如学堂中听夫子讲学的小小少年。 程知远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明明如寒潭,冰冻三尺,去让人移不开目光。 “君子本在其位,而行无拘其内外。本富贵,行无乎富贵贫贱。本东北,行无乎东西南北。本患难,行无乎安逸患难。君子所至必得也!” “亲君子而远小人,剑乃君子,握剑者,如遇君子。” 两位剑士神色皆变,听得是大为震动,如天雷鼓荡,振聋发聩,麻衣剑士无比兴奋,直是激动道:“是!这才是,这才是亲君子而远小人的真正意义啊!” “多谢先生教我!” 他神态变得无比恭敬,惊程知远为天人,而另外一位青衫剑士则是面色变幻,虽然同样震惊于这段发言,但他依旧疑惑,问道: “这是谁告诉你的道理,还是说,是你自己臆想的东西?” 程知远缓缓松开手中的剑,平静的摇头:“我只是站在一位剑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思考黄帝为何铸剑,像是这种双面开刃,伤人又伤己的兵器,其中蕴含的,真正意义究竟是什么。” 青衫剑士神色陡然剧变,勃然大怒道: “你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剑术就是下乘,就不是君子,而是小人?” “荒谬!我曾听过剑圣在梨花海中讲学,圣人曾经言过,剑无常势,术无定形,从手而握,从前而出,知晓要落于何方,这万般剑意,只要斩中便是上乘之意,什么君子小人,都要杀敌了,还讲究什么手段吗!” 锵——! 他青袖鼓动,猛然拔剑出来,嗔目怒道:“我若是在此把你一剑杀了,你还和我讲什么君子小人不成?” 程知远手中嚣器一震,他看着青衫剑士,轻言道:“君子,小人,皆由心定,你若是真想杀我,而不是因为愤怒欲分高下,只希冀讨得口头之利,那你便拔剑来吧。” 青衫剑士浑身颤抖,怒不可遏:“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圣人不成!” 程知远道:“你都说了,剑圣言过,剑要从手而握,从前而出,知晓要落于何方,你现在如此暴怒,想要斩我,那我问你,你要斩我哪里?” 青衫剑士陡然一愣,脸上愤道:“我斩何处不斩!” 他手中宝剑扬起! 但下一瞬间,程知远的剑突然点到了他的眉心处! 就如同剑神童子初见程知远时一般。 一丝殷红之血缓缓下落,嚣器剑发出桀骜之声,相比之下,青衫剑士手中的宝剑则是发出一道晦暗的嗡鸣,僵硬的停留在半空,仿佛泄了一口精气,变得有些颓然。 赤唇转白,青衫剑士面色涨红,浑身剧烈抖动,程知远收回剑去,摇头道:“我如果要杀你,便斩你眉心,便断你头颅,什么诡谲光明,一剑出去,让人反应不过来,哪里又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君子以善对善,以恶对恶,意气之争,怒火上头,可你也要知道剑落何方,我听完你的话,便明白了,你根本没有了解剑圣所说的真正含义。” 程知远的眼中升起一丝怜悯: “知其表面而不知其所以,实是如对牛弹琴,猢狲听曲。” 是啊,这不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吗,当青衫剑士把剑圣的话说出的一瞬间,程知远就明白了,剑圣究竟讲的是什么。 不要被自己的本心蒙蔽,要明确的知道,剑尖究竟要指向何方。 这一剑或许很长,或许很短,或许如光,或许如雨,但总归会落下去的,不论是到清风荡起的衣角,还是到滔滔滚滚的江河。 青衫剑士面色惨白,剑圣的话语,程知远的解释,以及他自己的理解,三种声音交错不定,但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程知远说的或许是对的。 这种愧疚,这种愤怒,这种复杂而又无力的情感,那么练剑到如今,皆是曲意,从不曾有直,那练剑到如今,又有什么用处! 对人发怒,持剑要斩,却不过眨眼就被别人点剑于眉心,生死不由自己! 何等耻辱,何等悲哀! 青衫剑士越想越怒,越想越恨,如钻入死胡同般,猛地握住手中的剑,两臂一抬,对着自己的脖颈便横剑而上! 锵! 麻衣剑士面色惊变,突然出手救人,然而就在他的剑抵达的前一秒,程知远的宝剑,已然落到青衫剑士的剑躯之上! 宝剑被一击挑飞,此时麻衣剑士的宝剑才姗姗来迟,这种情况,让后者登时无比惊骇。 程知远出剑之速,一如方才点剑于青衫眉心之时! 麻衣剑士不需仔细思考,便明白,如果只论速度,不说剑势,程知远或许远在他的手段之上,不说杀人,就连救人都慢了一线,这不得不服,实是甘拜下风。 “也确实只有这种高手,才能说出剑如君子,警示己身的天人语啊,杀人救人,不过一念。” 他收起对于程知远的惊叹,随后看向青衫剑士,怒道:“荆轲,你怎得说不上两句便要自刎,心智脆弱竟至此地吗!” 青衫剑士的宝剑跌落在地,他神态凄惨,咬牙握拳,程知远看着他,露出不解的神情: “不过一次论剑而已,何至于此?” 青衫剑士凄怒道:“我如肉牛,更是猢狲,愧对剑圣讲学之意,如何不当去死?” 程知远摇头:“牛亦有得道之日,猢狲也有舞棍之时,凡握剑之人,不要轻易谈死。” 青衫剑士看着手中宝剑,狠狠插入荒草泥土之中! “今日之事,永记于心,今弃此剑,从头再来!” 第四十四章 赔钱货的高傲(上) 青衫剑士踉跄而去,只留下一个让程知远产生无限遐想的名字。 荆轲。 在后世,或者说,在华夏世界留下过传说之名的刺客,当然,荆轲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只不过,他刺杀秦始皇的行为,确实流传了千古。 所谓失败乃成功他母,今日的两剑,不知道会对这个世界的荆轲产生什么影响,或许他不会再去燕太子丹的麾下,也或许,他会重新寻找剑圣问道。 但不管怎么样,荆轲走了,弃剑于此,打算从头再来。 能够舍得的人,一定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程知远有些期待,期待着再一次的见面,而另外一位麻衣剑士,当然也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同样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在下盖聂,想请先生回我赵国二十八星宿阁一叙,讲论剑道真解,不知先生能否移驾?” 麻衣剑士神态诚恳,毫无半点作假,确实是虚心求学,事实上,在刚刚程知远两剑击出之后,他就明白,在不用势的情况下,自己出剑的速度,是不可能比得过眼前这人的。 人都有不足,需要请教,取长补短,方为行走世间正确之道。 但对于程知远来说,盖聂,这同样是一个神秘的人。 生卒年不详,只知道是战国末年剑客,出现于《史记·卷八十六·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因为剑术问题谈论不合,盖聂对荆轲怒目而视,然后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荆轲怂了,然后被盖聂吓走,有人让盖聂把荆轲找回来,盖聂派人前去,结果得到回禀是荆轲早就驾车走了。 小黄蛇游过来,刚刚荆轲一脸狰狞的模样,着实把它吓了一跳,但后来又看到荆轲横剑自刎,黄蛇就有点想不通了。 这片世界这么美好,你干嘛如此暴躁? 又有吃的又有玩的,还有漂亮的小黄花,和自己的鳞片一样鲜艳,多好看呢! “嘶嘶!{发出高兴的声音}” 黄蛇摇晃着脑袋,盖聂这时候才看见一直藏在荒草山花中的小家伙,见到它如此灵性,顿时心中惊讶,再看两眼,却忽然愈发觉得欢喜。 实在是漂亮的很,这小蛇居然如此灵动,有如此灵性? “果真是天人身边会有灵物相随,善,大善!” 盖聂伸出手指,轻轻戳向黄蛇,小家伙睁着大眼睛,满是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麻衣剑士。 这人笑的怎么这么不怀好意呢? 小家伙鄙夷的看了盖聂一眼,没有用头去触碰,而是很高傲的把尾巴一抬,啪嗒一下搭在了盖聂的手指上。 尾巴尖尖,卷起来,上下晃晃,就当打过招呼了。 盖聂顿时愕然,但很快便摇头大笑起来。 “灵物,灵蛇,真灵性,居然还有自己的傲气,看来长久在兄台身边熏陶,也有了分辨万物尊贵卑贱的能力,如此倒是和人有些相似了。” 盖聂把衣衫下摆一拂,没什么形象的蹲下来,挑逗小黄蛇道:“蛇儿,我问你,你既然有此灵性,愿不愿意当个人啊?” 黄蛇眨巴了两下眼睛:“嘶嘶?{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盖聂咧起嘴巴,看向程知远:“先生,这小家伙当真可爱的紧,它的名字叫什么呢?” 程知远面无表情:“赔钱货。” 盖聂神情顿时一僵。 黄蛇很高兴的眯起眼睛,嘶嘶嘶嘶的叫个没完。 尾巴摇来摇去和小狗一样,盖聂见到这一幕,又是诧异又是混乱,嘴角扯了扯,对程知远斟酌了一下,道:“呃真是好名字,对,是好名字啊!” 他啪的一拍手,龇牙道:“黄蛇鳞片如金箔,太阳之下闪烁辉煌光彩,这正如精金一般,绚的人睁不开眼睛,可不就是金在手中却无福消受么,是赔钱,是赔钱啊!” “赔的是假钱,来的是真金!” 盖聂把黄蛇一通乱夸,又把程知远一通乱夸,弄得后者扶了一下额头,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程知远是真的想笑,但是又真的笑不出来,憋得要死。 不过这样一个打岔,之前的沉重气氛倒是消失了不少,连带程知远自己因为失去欢喜之情而产生的茫然无措之感,也散去了大半。 盖聂嘿嘿的笑,看着小黄蛇:“所以,小家伙,你愿意当个人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别看我这么邋遢,事实上,我可是二十八星宿府中的北方七宿星主,北天第一星主斗木獬。” “只要你说你愿意当人,点个头来,你现在立地就有人身。” 盖聂此时笑着,明明是很和蔼的,但看在某蛇眼中却好像诱拐小姑娘的坏叔叔一样。 黄蛇眨巴着眼睛,疑惑的看向程知远。 “这是封正吗?” 程知远知道,民间五仙{狐黄白柳灰}有讨口彩的说法,只要遇到能人或者善人,开口说它们像人,那么不久之后,它们就能化作人形,并且会回来报恩。 但如果说不像,那么就会被记恨,招致报复。 但程知远也知道,五仙之事,起源与萨满教,后来结合道教才成为这种传说,对于现在这个时代,虽然是七千年的另世周朝,但也会有这种封正的说法吗? “呃,差不多,不过我不是圣人,圣人封正是立地成神,像是我们这些人,只能让它们成人。” 程知远目光动了一下:“成人,还是成妖呢?” 盖聂听着这话,很是奇怪:“成妖?妖可不是一个种族啊,天人为何发出如此询问?” 他的目光凝聚起来,熠熠生辉,忽然站起:“人乃四大众生之一,世间最多,妖为四大众生之一,世间次之!《左传》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圣人曾云: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 盖聂微笑:“这是穷天道尊说的,也是世间的天礼之一,人间本无妖,是人心坏了才出现了妖,世间众生,凡顶天立地者,穷苦也罢,富贵也好,山魈水猴也行,凡做善事,凡行圣举,凡无愧于天地众生,此类之物,皆可称人。” 第四十五章 赔钱货的高傲(下) 程知远想起龙素的话,此时盖聂所说的,和龙素之语无比相似。 妖乃人之假造,人若疯狂,嗜杀无度,七恶俱全,便是成妖,如此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黄蛇大概也听明白了盖聂的话,顿时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 它高高的扬起脑袋,吐着信子,很不屑的用尾巴做出了拒绝的“手势”。 哼,本蛇还以为你要把本蛇弄成神呢,弄了半天原来是变个人,本蛇可曾经跟随过周穆王混吃混喝,你区区一个二十八二十八什么来着? 黄蛇愣了愣,吐了两下信子,想到忘了就忘了吧,然后瞬间把这个事情抛之脑后,一溜烟的窜到程知远的腿边上,然后顺着大腿一路向山窜去,直至攀爬到脖颈上。 “噗噜噜!{发出鄙视的声音}” 谁也不知道一条蛇是怎么发出噗噜噜的声音的,反正盖聂被惊到了,而程知远拍了它脑袋一下,微是佯怒道:“赔钱,不能无礼。” “嘶嘶~~{发出饿了的声音}” 黄蛇和程知远耳鬓厮磨,看上去和一个受气的小姑娘似的,委屈巴巴。 盖聂晒然一笑:“罢了,看来这小家伙觉得蛇身更好一些,倒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话说完,又对程知远再度发出诚恳邀请,而程知远也对于二十八星宿府升起了一点兴趣。 在盖聂的解释下,大致明白了,二十八星宿府,是赵国官方的捉妖机构,名义上属于秋官司寇直辖,但事实上,真正主管二十八星宿府的,是一位儒门圣人,尊讳为“玉”。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这位圣人在赵国任相,而名字,程知远也十分的熟悉,那就是蔺相如。 “现在正值天下大乱的时候,妖气常兴,二十八星宿府也忙的是焦头烂额,赵国的边境长城外还有鬼方的军队虎视眈眈,不过还好,夏天就要来了。” 盖聂咧嘴一笑,眼中发出惊人的锐气:“夏天到了,惊雷响起,赵国的熊熊火焰会把天边都染上绯红的云霞,没有任何敌手可以逃脱,鬼方那些先锋军的末日将要来临!” 他的腰间那柄宝剑嗡嗡作响,似乎在回应其主的战欲。 程知远想到自己现在无处可去,更是身无分文,虽然食欲什么的都下降了,但是人生在世手头是一定要有钱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呢。 退一万步说,如果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总要有钱去坐个马车什么的,总归不能只靠两条腿跑吧。 程知远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去处,那便多谢盖兄收留我了。” 盖聂眼中顿时精光大放,欢喜至极:“这是哪里的话,先生肯入二十八星宿府,那是天大的好事情,怎么能算是收留,这话讲的实在不好听。” “先生的剑理高明,远胜于我,虽然是第一境,但出剑之速,若是我与先生在咫尺之间,料想方才那一剑是万万反应不过来的。” 程知远真诚道:“承让了,只是剑速而已,唯手熟尔。” 两人定下前路,盖聂领程知远离开山野,八千里河丘,归属榆次,后者乃是都邑,虽然规模远远不如邯郸,但能够冠以都邑之名,足以见其分量与广袤。 走了没有多远,程知远便见到了一些村落,原来这片山野并不是荒芜的土地,在更远处,依稀可以见到隐藏在山林间的田野。 靠榆次城越近,四周的村落便越来越密集,十舍为一村,十村为一庄,十庄为一野,十野为一郊。 现在所见到的,已经越来越近似一郊之数,这一郊,就是万家灯火。 “我本来是斩了一个妖物,正在回去述职的途中,正好遇到荆轲那个家伙,便与他谈论了一会,结果越说,我们两人的分歧便是越大,到后来,便是先生出现在此。” 盖聂说着,把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山野处,与荆轲论剑的原因说的清楚,此时四周的村庄已经越来越多,而山野间的土地上,也开始出现规划好的道路与石阶。 “话说先生怎么如此不苟言笑?” “我笑不出来” “这是这样是盖聂失礼了。” “这不是天生的。” 盖聂的目光动了动,看向程知远,略微沉吟一下,随后道:“先生是被人下了诅咒?” 程知远望向他,盖聂一笑:“这有什么,好办的,只要斩妖十头,就可以向秋官司寇报备,以功勋换取一次愿请,如果是秋官做不到的事情,还可以请求面见圣人,请圣人为先生祛除诅咒,简单的小事。” 程知远:“怎么说的,好像见圣人很容易一样?” 盖聂笑了:“换做是太平时代当然不容易,但现在是万妖横行的时代,杀十妖,这并不难做到,二十八星宿府里有很多人都如先生一般,是有愿请要实现的。” 程知远若有所思。 继续走着,迈过喧嚣的人海,跨过微末的小花,直至那座雄伟的榆次城出现在程知远的眼中,到这个时候,后者才明白,这七千年岁月,此世的周朝,终究不是自己那片天地中历史所记载的周朝。 咕噜噜! 忽然有什么东西顺着风滚到了程知远脚底下,啪嗒一声发出嘤嘤嘤的喊叫声。 那是一个圆滚滚的小果子,和松果有些类似,程知远伸手把它捡起来,此时这小果子突然跳起,五官俱全,那眼睛笑眯眯的,笑道: “哈哈,盖聂大傻蛋,又上当了,我没哭哦!” 它蹦跶了两下,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并不是盖聂,盖聂那个大傻蛋就在一边无语的看着它。 “咦?你是谁啊?” 松果瞪着眼睛,奇怪的看着程知远,当看见程知远那冰山般的神情时,松果便笑起来,嘻嘻嘻道: “干嘛冷着一副脸啊,笑一笑啊,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松果自顾自的说起话来:“殷商时,有个平庸的人建造了一所精美之室,室中宝物繁多,最珍贵的是金燕与银马,有一日,他听闻仙人盗跖要来偷东西,顿时把宝物都藏起来。 半夜,仙人盗跖如约飞来,神不知鬼不觉窃了其中一只金燕子,主人后知后觉,匆忙赶到,见到银马尚在,顿时安心道:还好还好,燕子丢了,马还是完好无损的,我很高兴,没有全都丢了。 结果这话一落,仙人盗跖就从柱子后面转头看来,猥琐一笑,对主人道: 你高兴的太早了! 说罢,伸手把马腿掰断,扬长而去。” 松果说完,自己突然笑的满手掌打滚,而程知远扯了扯嘴角,依旧笑不出来。 盖聂见到这一幕,立刻就要把那果子取走,心道这不是揭人伤疤吗,而他还没动手,身边极近处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开心果,回来,别在旁人身前讲不好笑的笑话。” 女子冷着脸,清丽绝卓,盖聂见到她,顿时一笑,对程知远介绍道:“这位是梁鹊,二十八星宿府中,北天第五星主危月燕。” 第四十六章 因为我穷 女子走过来,她的年纪并不大,被称呼为开心果的松果吐了吐舌头,三蹦两蹦跑回了梁鹊的肩头,嘟囔道:“我的笑话明明就很好笑。” 梁鹊冷着脸:“仙人盗跖怎么会去偷金燕子这种下乘的黄白物,这对于他又没有用,这个笑话毫无逻辑可言。” 松果哼哼道:“但你要不是为了黄白物,怎么会在这里干活呢。” 梁鹊依旧冷淡:“因为我穷。” 好么,话说的是理直气壮,松果顿时没话说了,而程知远和盖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气氛有些僵硬,盖聂咳嗽了一声,把程知远介绍给梁鹊,算是打破了这里的尴尬。 “梁鹊,这位先生姓程,名唤知远,是我在归途中遇到的,他对于剑术解论的造诣在我之上,我请他回来加入星宿府,当一门客。” 梁鹊的目光移动了:“比你的剑术要高,堂堂一位星主说的出这种话来,难道这位山野剑士是第三境的高手吗?” 盖聂呵呵的笑:“世有五境,一境三重,我们星宿府的人虽然本事不小,但也不能蔑视人间剑士,山野之中多有能人隐士,何况在不用势的情况下,比拼剑速,我远不如他。” 梁鹊面向程知远:“敢问先生师从何门?” 程知远沉默一瞬,忽然道:“我说我是天门弟子,你相信吗?” 梁鹊:“先生还请不要耍我玩,你是剑门弟子?还是墨门?亦或是听过讲学但不曾被收入门墙的行走人?” 程知远摇头,道:“都不是,那就算无门无派吧。” 说了你不相信,那不是无门无派是什么,天下三百道路,六十圣门,皆为来学,独这剑术乃是往教。 就如同荆轲一般,听过剑圣讲学,自诩为剑门外门弟子,但事实上,他只是听过剑圣讲学,根本不曾被剑圣或其任何一个弟子收入门墙之下。 梁鹊的宝剑斜别在腰背,此时轻轻一颤,发出一道春燕般的鸣叫。 锵—— 宝剑无手拔出,自己已然出鞘三寸,带着凶锐凌厉之意。 一股势开始凝聚,她的身周渐渐显化出玉的色泽,鲜红如血! 人之九等中,满江红是第五等。 在这种势的压迫下,如果对方是坑蒙拐骗的人,瞬间就会露陷,那些红色可不仅仅是玉石,还有曾经沾染的妖血。 身经百战之人,常带一种杀意。 边上有许多人畏惧的后退,在榆次城前,梁鹊身边陡然出现了一片真空区。 红色的烟霞,赤色的血云,飘荡汇聚,化作小江。 梁鹊的眼中倒映程知远的面孔,如此这般过了有五个呼吸,程知远不为所动,她这才点头道: “看来也不是没有真本事,但根据盖聂之前的话来推断,你事实上,也并不是很强。” “若是只懂得理论上的东西,可没有办法在星宿府站得住脚,夸夸其谈之人,最后的下场都是凄惨的很,你需要记住这一点。” 盖聂忽然抬头看了下天,古怪道:“梁鹊,我记得你上次接的任务期限是七天吧,今天的正午之前如果不交……” 梁鹊神色顿时一变,二话不说,拔腿就向榆次城中冲去。 而程知远也见到了,第二境第二重的修行者,速度究竟有多快。 “哈哈哈……” 盖聂笑起来,对程知远道:“梁鹊其实是个好人,只是性格有些激进,当然,这里面也有一点点自卑,为了掩盖这种自卑,她往往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的比较强势与严肃。” 程知远摇了摇头:“毕竟我境界不高,她对我有质疑是理所当然,何况硬实力……我或许也不是她的对手。” 盖聂摆手:“先生谦虚了。” 他咳了一下:“梁鹊比较贪财,因为她以前祖上是大梁人,传到她这一脉差不多快没了,天天念叨着复国,那么要复国就需要钱……” 程知远疑惑:“大梁不是魏国都城?” 盖聂:“看来先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干系,大梁……最早属于郑国,后来落到楚国手里,最后榆关之战结束才归属魏国。” “郑国在千年前已经被……” 程知远明白了,郑国在原本的历史强确实是完蛋再战国初年,身为千乘之国,死在没什么存在感的韩国手上,可以说也是挺没面子的。 “我带先生去星宿府登记名册,到时候会给先生测试下人身之势。” “依照势中展现的资质,会给予不同级别的竹牌。” 盖聂抬起手,中指上以金线吊着一枚紫竹牌,正面写着盖聂的名字,背面则是刻着“二十八星宿府北天第一星主斗木獬”的字样。 两人无视了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入城后径直向着星宿府走去。 二十八星宿府在赵国各个都邑中都有设立,榆次城中,最威严的,门前挂竹帘,有四神兽石象处,就是星宿府所在之处。 天有四区,二十八星宿分部在四大天区内,寓意是降妖除魔,监察天下,四区分别为朝觌,昏见,昏中,旦中。 榆次城的星宿府就属于旦中天区。 两个人掀起竹帘,门后却是别有洞天,如茶馆酒肆般的配置,里面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人。 程知远见到,这些人的腰上都挂着竹牌,却并非紫色,而是青色。 “你说圣人派的这是什么命令啊,找小孩?天下小孩多了去了,我知道他要找哪一个?” “听说这个孩子不一般,资质是第二等的青白寒玉【咫尺青天】!” “我去,真的假的?咫尺青天?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牛叉的人。” “是啊,据说出生的时候,天雷滚滚,万妖哀鸣,地涌金莲,白骨生肉,旱地涌泉,东皇敲钟……” “有没有那么神啊,怎么又有东皇太一的事情啊,每次有点动静他就敲钟,他不累啊?” “……或许他喜欢敲……还有夏屋山那边听说出了一柄天地造化的宝剑{转移话题}……” “对了,别扯别的!这孩子是生在赵国了?这可真是天佑我赵国!” 声音嘈杂,但此时盖聂与程知远两人进来,他们交谈的声音顿时安静下去,见到盖聂便纷纷起身,皆抱拳道:“盖先生回来了!” “这一次盖先生去羊肠山时间可久,可有什么额外收获?” 盖聂失笑:“有个水怪,之前在汾水边上江里兴风作浪吃人来着,模样长得和江蛟似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龙子龙孙,结果到静乐那边江龙王处一问,谁家亲戚都不是,都不认得。” 盖聂指向程知远:“这位是程知远先生,山野隐士,剑理高明。” 他笑着看向其他人: “话说你们之前在聊什么呢?” 第四十七章 干了这碗琼浆玉液! 有个汉子龇牙笑,也不卖关子,递过去一张通告,道:“盖先生且看,是我赵国有大喜的事情。” 盖聂哦了一声,疑笑道:“什么喜事?” 他把这通告接过去,厚纸入手,低头看了一遍,手猛地一抖,抬起头来,无比震惊,连询问道:“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语气带着惊疑与震撼,还有三分不信。 通告上写的自然就是方才讲的,赵国出了个有咫尺青天资质孩子的事情。 “嘿嘿,当然是真的!” 汉子搓手:“我赵国这下是要起飞啊!看看吧,咫尺青天呢!这样的神异之子降生于赵国,先生想想,现在那些圣人,大部分都只是‘紫气东来’吧?” “第三等的资质已然是圣人之资,那第二等是什么?这是天子之咳咳!” 他话没说完便意识到问题,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打着哈哈,而边上那帮人也哄然笑起来,顿时这里又乱糟糟一片。 “你可差点就把那屁话说出口来了!” “平素里说说就是了,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 “老高,你嘴巴上也没有个把门的!” 星宿阁内的高手们对汉子进行打趣,后者拍了拍脸,嘿然道:“是有点漏风,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杀头的。” 盖聂紧紧握住那张纸,激动无比,而程知远看了纸张一眼,所见到的那些古文字,他俱都能尽数认得。 这应当和说剑经是有关联的,当然,也可能是穿越者的福利吧。 黄蛇同样露出个小脑袋,眨巴着眼睛盯着那通告,不时吐两下信子。 “我记得,咫尺青天是青白寒玉,以玉论人,是人中第二等?” 程知远看向盖聂,后者早已高兴的合不拢嘴,点头:“当然是,当然是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咫尺青天,古来都少见的资质,仅次于‘和氏璧’!” 他咧着嘴,看程知远,猛地就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光顾着高兴,忘了给先生测人身之势了。” 盖聂笑着:“依照先生的剑术与剑理,这资质至少是在金磐音之上的,中人之资跑不了,不过不管自己知不知道自己的资质,想要在星宿府领牌,玉树琼花那里总是要走一次的。” 玉树琼花,就是测试资质与势的宝物,是一株天生的神树。 程知远叹息一声:“不,我以前被人看过,我似乎是绝纤尘。” 他说着,摸了摸眉心。 那是剑神童子告诉他的。 绝纤尘,九等青玉,人中最下位。 盖聂一愣,却是摇头道:“不,这怎么可能呢,先生也说的,是被人看过,不是真正的测过,像是先生这种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只有绝纤尘,必然是那人走了眼睛。” 程知远摇了摇头:“是我的天宫神灵告诉我的。” 盖聂顿时一愣,而边上很多人突然转头过来,面露愕然,但却不是因为青玉的事情。 之前给盖聂递通告的那个汉子,名为高福,他很诧异的摸着下巴,对程知远道:“少年呦,你不是在骗人吧?” “第九等的资质,青玉绝纤尘,而且你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会拥有天宫神灵呢?” 高福笑着:“你难道不知道,天宫神灵出现的要求,在进入修行之路时,至少要看见八条小溪,这叫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如果满足不了这个条件,是不可能见到天宫神灵的。” “你才是第一境,一般来说,青玉资质最低,那个烂啊,他们想要见到天宫神灵,至少要磨到第三境才可以。” 程知远也愣住了。 原来剑神童子的来历这么非凡? 高福的话落下,边上立刻有起哄,一个高瘦汉子站起来,笑骂道:“老高,你也别说第九等的青玉,你自己也不过是第八等的墨玉纱如雪而已,二爷笑话大爷,谁也别说谁啦!” “咋的,最近要升七等绯玉水龙吟了?” 这高瘦汉子笑眯眯的,而高福转过头,瞪他一眼,又很得意的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不错,老子最近就是要升资了!陈津,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呀?” 被称呼为陈津的高瘦汉子顿时一愣,随后瞪起眼睛:“你说什么!你真要升了?” “你的功勋难道” 高福笑呵呵的一拍胸口:“我是福将啊,真不好意思,原来我的斩妖数只有三十一,但前两天老子斩妖,运气不错,正好凑够了五十头,这不,正准备去找秋官司寇大人换长白山天池之水呢。” 陈津眼眶顿时红了:“我你个大叉,什么狗屎运气能一下子杀了二十个妖?这妖要是成型,就没有弱的,你一个第一境圆满的渣渣,八等的墨玉,怎么可能杀了二十个妖?” 高福蔑视着他,美滋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是福将!” 话出去了,得意洋洋,结果边上有人拆台,冷冷道:“因为端了一窝小的,还没有成气候,那些长着人脸的怪蛇,说起来这帮东西也是在汾水附近的支流里,在甘江的下游。” 人群分开,梁鹊走回来,手里提着一袋沉甸甸的铜钱。 高福顿时不乐意了:“我说危星主,你就让我装个装一下怎么了!” 梁鹊没看他,而是望向程知远:“你要测试,只要有真本事在身,即使是九等青玉绝纤尘也没有什么,你看这个家伙,就是走了狗屎运,现在要升了。” “长白山的天池之水,这可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就只有二十八星宿府有这样的能耐,毕竟长白老蛟可不好说话。” 盖聂笑着挥挥手:“好了好了,别在这里起哄,都让开,我带程先生去玉树琼花。” 边上的人们笑着挥手,其中有人忽然丢出酒坛,程知远下意识接住,抬头,便见到那人道: “就算是九等青玉也没事!资质这种东西,生下来的是一回事,后天自己努力又是另外一回事,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怕个甚!” “我挺你啊!程小先生,喝酒!” 程知远不能笑,看着那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好!” 那人眼睛顿时放光,竖起大拇指:“好酒量!能喝的人一般都不弱,就冲你这一下,你这个朋友,我牟长交定了!” 黄蛇从程知远的脖颈处仰起头来,尝试着喝了几滴美酒,但却让这小家伙的脸纠结在一起,仿佛那酒水很难喝似的。 “噗呸呸!{发出难喝的声音}” 这也难怪,毕竟黄蛇以前喝的都是周穆王酒坛里的酒水,那可是天子的宝物,这人间的凡酒,当然不合它的口味。 程知远把酒坛丢还给牟长,同样竖起个拇指,并且拍了小黄蛇一下,这个举动引的后者哈哈大笑:“小家伙,你主人比较喜欢我的酒,但你似乎喝不惯啊!” 黄蛇:“噗呸呸呸!{发出狠狠的声音}” 来到玉树琼花之前,白色的花朵,碧色的枝叶,这株神异的树有七丈之高,树下坐着一位老人,身前放置着一大碗清水。 当两人靠近的时候,老人闭着的眼睛才睁开,这一下,就如同火焰般,闪烁着熠熠光华。 那双眸子中,全无半点老人该有的浑浊。 盖聂上前,恭敬行礼: “鸥黄前辈,我带来了一位新加入的门客,来这里观势,查看资质。” 这名字一落,程知远便有些无语的揉了揉眉心,他保证,如果自己还能笑的话,现在估计已经笑到满地打滚了。 但现在,程知远也跟随盖聂行了一礼,老人坐着还了一礼,上下打量了一下程知远,点点头:“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不知道内在到底如何。” 他把那碗水举起,一下递到程知远面前:“来,干了这碗琼浆玉液!” 第四十八章 七色鎏华,灰霞溅血 “干了之后,去树下坐着,背靠大树即可。” 老人把那碗清水递到程知远面前,后者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程知远觉得身躯有些火热,于是按照鸥黄老人说的,走到树下,闭上双眼,深吸口气,背靠着玉树而坐。 虽然剑神童子说自己是第九等,但事实上,程知远心中还是抱有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希望的。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如果没有念想的话,这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当脊骨与玉树触碰的第一瞬间,树枝上无数的琼花都开始摇晃起来。 晦暗的青色慢慢将原本纯白的花朵浸染,微尘从花朵上轻轻荡起。 “九等青玉绝纤尘。” 纵然之前程知远已经说过,但盖聂见到这一幕,还是很难以置信,他不能想象,剑理如此高明的少年人物,老天为何只给他最下等的资质? 果然是天妒英才吗? 鸥黄老人摸着胡须,然而下一瞬,他那只手突然把长须死死攥住。 原本渐渐变成青色的琼花,突然开始光华大放! 不仅仅是青色,从青色之中开始衍生,转眼须臾,便出现了赤、黄、青、碧、紫、素、皂此七色如虹光般聚集在花朵之上,这种景色让盖聂,让老人,同时瞪起了眼睛! 但就在这色泽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的光芒都晦暗下去,如堕入深邃的渊海。 “诅咒!” 盖聂见到这黑气,想起程知远之前说的话,面色肃然下来。 鸥黄老人双眼眯起,冷哼一声:“不过小诅咒而什么!”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露出惊异的神情! 黑暗虽然汹涌而动,狂妄无比,但不过转瞬就被压制,变得战战兢兢! 随后浮动上来的,是大片的灰色,这种色泽压过黑暗,更覆盖了所有的花朵,那些琼花开始颤抖,突然凋零枯萎! 皱巴巴的花朵中,喷出殷红的血色,如云霞染血。 鸥黄老人大惊失色,他面皮一抽,正是见到那玉树也开始腐朽,吓得半死,连忙冲上去把程知远拖开,后者睁开眼睛,有些懵了,当回过头去的一瞬间,目光中所见到的,就是那片昏沉晦暗的灰色。 灰色之中,带着血色。 这是何等的不详之景。 还好,程知远一离开之后,玉树琼花的腐朽凋零便终止了,那些花朵如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现在才缓过劲来,满满的舒展,抬起花骨朵。 “又是诅咒,而且是十分强悍的诅咒!” 鸥黄老人面色严肃,盯着程知远:“少年哟,你得罪过什么厉害人物吗?” 程知远点点头:“被一个夜门的弟子下了诅咒,有儒门大士给我看过,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鸥黄老人眉头一挑,呸了一声:“不对,我说的不是夜门诅咒,之前的黑色一点屁用也没有,我说的是后面还有其他的!你所见到的,引起花朵凋零的诅咒,是另外有人给你下的。” “这是人为,并不是天造,也不是降生带来,完完全全是后天所化,树琼花乃天生地养的宝物,区区一个夜门诅咒根本不会让它在意,除非是圣人亲自下的手;更何况那团黑气是断命势的,和后面的灰色没有干系。” 盖聂插嘴,对程知远道:“或许先生之所以不能笑,正是因为这种灰中带血的诅咒?” 程知远皱着眉头,他同样不明白,自己确实只被夜门弟子下过诅咒,这种灰色的,带着一丝血气的 莫名其妙,程知远忽然想起自己化入血障时的情况。 难道是黄厉之原的戾气? 那似乎也不对,天地乖戾之气,并没有人操纵,完全是遵循天礼变化而已。 最后出现在程知远记忆中的,是那个骑着摩托车的骚包。 李太衣。 没有其他的答案,自己身上,似乎很多古怪情况的源头,都指向他。 鸥黄老人看着程知远的眼神闪动,明白这少年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严肃道:“给你弄这个诅咒的人十分厉害,比我,比第四境,甚至第五境,都要高说不定能比肩圣人。” “这些灰色的东西带着血霞,遮掩了你的资质,同时,似乎还在影响着你的情感?” “我不能准确的表达出来,总而言之,这些东西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你。” 他说着,又扯着自己的胡须,皱眉不解:“但这些也不是妖炁,看上去也不像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仙与鬼之炁,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又是什么人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连玉树琼花都要颤栗,难道你被圣人动了手脚?你的来历你是哪里人?” 鸥黄老人审视着程知远,后者道:“我从东极而来。” “东极人?” 鸥黄老人愣了下,随后皱眉沉思,古怪道:“你祖上有人妖化了?” 程知远失笑:“我祖上十八代都是人。” 鸥黄老人挠了挠头,愈发困惑:“那就奇了怪了” 程知远倒是想起了龙素的话,言自己的势是青中带血,似有不详,而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躯有缺,因为当初没有在黄帝柏下待满百日,所以有了巨大的缺漏。 不知道这一切和现在出现的灰色炁息,有没有关联。 “我想问一下,你们认识一个叫李太衣的人吗,衣衫的衣。” 程知远开口询问,鸥黄老人和盖聂相视一眼,摇头,盖聂道:“李太衣不认识,这个名字有些像是楚国的神人东皇太一,但神人素来不出楚国之地” 鸥黄老人的眼中闪烁狐疑:“这个名字不像是真的,就好像是故意把名字栽在东皇太一的头上,但这也未免太过刻意了” “你得罪的人,就是他?” 程知远摇摇头:“我不是得罪他,我其实只和他见过一次面只是怀疑而已,你们不认识,那就算了吧。” 说罢叹了一声,欧黄老人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也不必太纠结,现在你暂时看不出资质,因为两重诅咒,尤其是第二重的出现,很可能让我们判断失误。” 盖聂询问:“就是方才七色出现的一瞬?” 老人颔首:“那应该就是诅咒的作用了,遮掩了身体本根,导致我们看不清程小子的势与资质,那种无序的七色变化,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的情况。” 在老人看来,那种七色变化差不多就类似于华夏世界中常说的“乱码”之流,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必然是因为诅咒{病毒}而引起的。 那么,只有让秋官或者圣人出手看看了,反正来了星宿府的,都是要求人的。 “这样,我先给你发个青竹牌,毕竟无法界定,只能从最次等干起来,这个级别有六个,从青、皂、金、赤、素、紫和人身资质的等级差不多,只不过少了个绯,因为没有绯色的竹子啊!哈哈哈” “随着杀妖数目和功勋的上升,也可以去挑战星主,说不定一下就从青牌升到紫牌了,不过星主也不是尽头,如果表现好的,可以去邯郸晋升三垣星官。” “总而言之,二十八星宿府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听说圣人准备广纳贤才,扩编星宿,或许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制度会大改,但现在暂时还没有变动,其实对于你们这些新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老人拍打着程知远的肩头:“好好干,先去杀十个妖来,我这里给你先和秋官司寇大人知会一声,毕竟要求人办事,总要付出点什么。” 是的,求人办事,想要有所获得,总要付出些东西,不论是先付出还是后付出,哪怕是欠人情,那也是付出了。 但现在自己不过是无根浮萍,没有力量,没有势力,孑然一身,要自己的人情有什么用? 那就只能干活了。 ——————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上堂开示颂》 第四十九章 我不姓张! 星宿府内,嘈杂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歇,毕竟咫尺青天之事关系重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又有新的通告来了。 盖聂和程知远从后面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星宿府的信使过来,这家伙把新的通告分发下去,最后把一张特别大的贴在青蛇玉柱上。 那玉柱上满满当当,都是上面派发的通告。 玉柱边上的酒肆柜处,有个胖子打着呼噜,结果青蛇玉柱上爆射出一道光,直接把他的头发烧没了一块。 胖子嗷呜一声惨叫,顿时醒过来,看见青蛇玉柱上那条玉石雕刻的大青蛇投来鄙视目光,立刻怒道:“贴个通告吗,贴就是了,要我看干什么,我又不去杀妖!” 信使看了他一眼:“不去杀妖,但好歹要负责星宿阁里的通告分拣,你再摸鱼,我就向上面参一本,让你丢了这饭碗。” 胖子顿时一个激灵,面上两团肉挤到眼前,堆笑道:“哪的话,我一直都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今天就是太累了,您就当没看到。” 说着,递出去两枚大钱,信使看了一眼,摸过去收下了。 胖子这才松口气,清了清嗓子:“都看看,新的圣人通告下来了,老几位,有活干了啊!” 星宿府的青牌们嘀嘀咕咕,这新的通告上,主要目地还是寻找这个孩子,但是后面多了几条需要注意的东西,即这个“咫尺青天”,决不能落到妖的手里。 “小妖吃了咫尺青天立刻就化作大妖,这孩子相对于妖来说,就是长生果,不老泉,天霖草,如果被妖给吞掉了,那么星宿府就要面对一个很棘手的家伙。” “如果找到了,可以亲自面见圣人提一个条件,什么条件都行,哪怕是去洛阳城挖墙脚” 高福摸着下巴,读着通告上的东西,面皮抖了抖。 去洛阳城挖墙脚这确实是任何圣人都不会去做的事情。 洛阳城乃是天子居所,更是镇压人间的八极之地,亭台楼阁,宫城池观之一,那砖块都是有定数的,贸然取走一块,必然会引动洛阳城的龙气,取砖之人如果承受不得那股龙气,怕不是立刻就暴毙当场。 不管是取砖的人,还是后面拿砖的人,都是一样。 何况据说,那洛阳城的城砖,每一块都是一座大山所炼化而成的,没有圣人级的法力,根本想都不要想。 看来这一次星宿府确实是下了血本,赵国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孩子。 这也是情理之中,要是唤作其他的比如秦国,现在估计已经发动几十万大军搜山检海了。 但赵国现在不如秦国强横,虽然可以抗衡,但如果一对一,其实败率很大,所以秦国可以嚣张,首先人家厉害,第二点就是人家远。 但赵国必须低调行事。 高福的眼睛瞥了下周围,嘿嘿的笑道: “我说各位,圣人派的这个任务,回报看来丰厚的紧啊,逆天改命就在此一搏,现在还有没有打算结伴一起干的?” 他说着,目光使劲给梁鹊递眼色,后者数着袋子里的铜钱,好看的眼睛瞪的老大,此时蓦然抬头,冷冷道: “你忘了在甘江上,你差点被那人面蛇吃了的事情了?” 高福咧嘴:“我是福将么,没得事情的啦,危星主你就不心动吗?” 梁鹊蹙眉,说不心动是假的,圣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谁找到,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这样,说不定连复国这种要求,也可以办到。 “不不不,复国这种事情依靠别的国家还是太假,我还是得要钱赵国从长城对面的鬼方处,这些年抢了不少钱,听说李牧圣人直接把一座金山扛了回来,赵国现在不缺钱还是得要钱,拉人靠我自己” 梁鹊打起自己的算盘来,越是算,眼睛越是放光,而开心果蹦蹦跳跳:“梁鹊梁鹊,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不听,闭嘴!” 梁鹊没看它,而开心果嘴巴顿时一瘪就要哭了。 “好吧,你讲,就一次。” 梁鹊揉了揉眉心,开心果顿时高兴起来,叽叽咕咕又开始讲它那不好笑的笑话。 开心果是一种精灵,是一颗松果成精。 牟长饮了一坛酒,打了个饱隔:“呼话说现在万妖横行,做这个事情,有点风险啊。” “你们不觉得,汾水边上各个地方的支流,出妖有些太频繁了吗?” 陈津瞥了他一眼:“你自己不都说了,万妖横行,礼崩乐坏在即,诸侯不臣,天子之威几乎扫地,出现这么多妖也实属正常。” “陈津!” 有人喊了一声,陈津顿时反应过来,连忙道:“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哗啦啦—— 竹帘被掀起来,后面出现一个身着长衫的年轻人,他的身后面别着一把割鹿刀,国字脸,总是笑呵呵的。 只不过他那长衫的一条袖子,却是不翼而飞,大半个胳膊o 在外,肌肉绷得紧紧。 他一进来,所有人便都看过去,指着他笑:“老张,你又把袖子弄丢了!” 这话出口,星宿阁内便是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万幸吧,袖子丢了又不是胳膊丢了,这次我遇到了一个大妖,可不得了呢,还有,我不姓张!” 国字脸的年轻人很是无奈,他从胸口一个后缝上去的破口袋里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骨头,径直走向青蛇玉柱。 “诶诶,那什么东西,给老头我看看。” 鸥黄老人从后面走出来,看到年轻人手里的那个骨头,目光顿时一凝。 “鸥老前辈。” 年轻人笑呵呵的,把原本准备交给青蛇玉柱的骨头递给鸥黄老人。 盖聂见到他,顿时眼睛一亮,对程知远道:“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也是我们南天星宿的星主,在榆次时间挺长了,是张月鹿老张” 这话落下,程知远还没有反应呢,国字脸的年轻人便欲哭无泪:“我不是老张!也不姓张!我叫弓长!” 盖聂:“那不就是老张吗!” 弓长:“{语无伦次}” “好了好了别插科打诨。” 鸥黄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安静,他两眼仔细看着那骨头,捏了两下,他的手指突然一痛,皮被撕破,当中渗透出一点殷红的血来。 他的神情瞬间就无比严肃下来。 第五十章 薪骸虽烬,火种仍传 “小张,你这眉心骨头,是你之前说的,被杀的那个大妖脑袋里的?” 鸥黄老人盯向弓长,后者点头:“是,我杀此大妖在橑阳之野,降水之畔,此妖死后,肉身成土,血液化脓,筋骨尽散,唯此眉心之骨熠熠生辉,我便把这东西带回来了。” 弓长描述着:“那大妖出现的诡异,行走时地有泽水,人身如尸般腐臭” 他说到这里,神色突然一黯:“此妖若论根溯源,看其打扮衣着,化妖之前当是一位剑士,可怜那铁剑蒙尘,上染晦血,早已化作邪物,现已被我割鹿刀斩断。” 剑士心有锐气,如果是剑士化妖,必然是剑心破碎所致。 老人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就好像是揉烂的一张纸。 那枚骨头在他的掌心里,老人看着手指尖被刺破的殷红血液,神色愈发难看。 他开口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被杀死的人们,他们的精血被聚集在妖剑士的眉心,形成了这块骨头,可妖是没有天宫神灵的,但这枚骨头又是怎么回事,熠熠生辉,几乎要诞生一个真正的小天宫了。” “这不是自然而然的变化可万一如果是的话,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不是小事。” 弓长道:“当时我遇到它时,见那剑士胸膛空空,心脏早已不翼而走,面上覆血,皆是恨意,化妖之前怕是见了大恐怖。” 弓长说着,转过头去,正是此时竹帘被偷偷掀起,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战战兢兢的从星宿阁外走进来。 他的后面,还有几个同样伸头探望的娃娃,灰头土脸。 “来,孩子们,不要怕。” 弓长向孩子招了招手,这个散着头,看上去和小乞丐一样的孩子便跑过来,但身体一直是僵硬的,直到来到弓长身边,才算微微放松。 盖聂见到这孩子,心中有数,道:“他们是这次从那妖剑士手下救出来的?” 弓长神色怜惜,蹲下身子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对盖聂道:“橑阳之野,一野之地是百村千户,原本应当有繁华烟火,但这孩子所在的村庄,已然被tu shā殆尽。” 盖聂神色一变,而程知远听着,依稀记得,一村是十舍,一庄是十村。 如此说来,岂不是有百家人口被杀了个干净? 程知远面色微变。 “幸而去的早些,若是再晚一点,那妖剑士冲入橑阳之野腹地,怕是不过几天,千户人家都要死的干净了。” 弓长的眼中带上一丝温柔:“幸而,幸而!” “孩子们活下来了,庄子里的老人们奋不顾身,用身体阻挡那剑士的前进,让孩子们向橑阳的腹地逃去,这才留下了火种,不论何时,有孩子在,香火就没有断掉。”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当我所到达时,所见到的,是堆积成山的尸体,每一人手里都拿着木叉铁镰,件件有血。” 星宿府内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了,青牌们看向那残存的六个孩子,神色变得肃然下来。 原本有些放荡不羁的地方,此时居然多了一种庄严肃穆。 这是程知远所感觉到的。 而下一刻,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向着张月鹿轻轻低头。 “河山千载,岁月依旧; 薪骸虽烬,火种仍传。” 有人开口,声音沉闷肃然,而后,所有的高手,不论是青牌还是乌牌,金牌全都开始念诵十六个字。 河山千载,岁月依旧;薪骸虽烬,火种仍传。 就像是在进行一种庄重至极的仪式,更像是一种哀悼。 一代又一代,如愚公移山般,妖是杀不尽的,只要还有人,妖就会一直存在,没有人可以要求世上人人都为善,选择的权利在于他们自己,成人成妖一念之间。 但同样,有妖,那就会有捉妖,斩妖的人,这同样是他们的权利。 从遂古时代,从神话时代,从上古时代,一直战斗到如今,并且还会一直,一直的战斗下去,直至天地崩毁,直至宇宙沉寂。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薪火不灭,代代相传。 星宿府中的气氛已经变化了,程知远听着这十六个字,看着那些站立的人,便明白了,穷天道尊所言的,真正顶天立地者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也跟随着念诵,受到了感染,奋不顾身,或者说试探着,加入了这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孩子们咬着牙,重复着所有星宿们的话,脏兮兮的拳头攥起,藏匿着愤怒的火焰。 赵国的火焰,夏天的惊雷。 “俺们要学本事,杀妖,斩妖!” 孩子中,有一个娃娃抹着鼻涕,眼眶红通通的:“妖都该死!” 稚嫩的声音,说出来的却是最汹涌的复仇之意。 “说的不错,妖,都该死!” 哗啦啦—— 竹帘突然又被掀起来,外面的明媚光芒照射到此间,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位身披的铜甲的猛士。 他的手中提着长戈,腰上拴着七个布袋,脸上覆着一张金灿灿的铜面,纹着的,是古老神话中的饕餮之脸,这却是黑色的线。 此人一进来,星宿府内的无数人都转过头去,同时为他默默让开道路。 “二十八星宿府东天第二星主亢金龙!” 盖聂对程知远介绍:“看看,我们这里的第一高手回来了。” 那长戈被提着,亢金龙的目光威严无比,扫过梁鹊,扫过老张,扫过盖聂,最后落在程知远的脸上。 “新来的?” 亢金龙对着程知远询问,后者点头:“是。” 他应了一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语气,忽是又问道: “有个忠告想听吗?” 程知远平静回应:“洗耳恭听。” 亢金龙的饕餮面甲后,那双丹凤眼一眯,忽然抬起长戈! 嗡——! 当——! 前一道声音是长戈击出,而后一道,则是程知远出剑的声音! 没来由的突然出手,并且带着一道真正的杀意! 然而却被阻挡住了,金戈快,铁剑更快! 嚣器剑嗡鸣兴奋,长吟而起,须臾之瞬就挡住了长戈的利刃! 程知远左手以指压剑刃,右手竖剑于手臂之前,剑尖朝天,那长戈的锋利之刃就停在程知远脑后三寸之处。 但剑刃同样挡在戈胡{戈弯曲的部分}上,让后者不能移动,如果这柄金戈要向后拉扯,那么剑锋就会在一瞬间打到后面,将这戈胡与戈刃斩断。 亢金龙眯起的眼睛渐渐恢复原状,而此时,星宿府内的所有高手才如梦初醒,当见到这一幕时,顿时都瞪起了眼睛。 “居然能挡住亢金龙!” 梁鹊的目光也升起了兴趣,她揉搓钱袋的手也停了下来。 高福长大嘴巴:“乖乖乖!好快的剑!” 陈津呼吸略有急促:“没看到话说你们谁看见了?” 他望向周围的人,其余高手纷纷摇头,唯几个金牌开口,笑道:“见到一点,但没看太清。” 其中一位金牌站起来,抹了下脖子,自嘲道:“这一剑要杀的是我怕是我已经人头落地了。” 盖聂的双眼放光,哈哈大笑起来:“先生的剑依旧如此之快!” 程知远的左手剑指轻轻压在剑刃上,一股锋锐的意气渐渐聚集起来。 高手们凝神摈气,亢金龙盯着程知远一会,蓦然放下长戈,当的一声,单手将这兵器立在地上。 “你有点本事,出剑很快,是我见过最快的,但是,如果要杀妖,光凭快可没有用。” 程知远把剑尖垂下,眼中倒映金戈:“你还没讲忠告是什么?” 亢金龙呵了一声,声音变得无比冰冷: “要知道,干这一行记得四个字。” “生死无常!” “不要松懈,时刻警惕” 他说着,把那七个布袋砰砰砰的丢在地上,露出里面的血迹,那居然是七个人头,但皆有憎恨神情,更是牙尖嘴利,脖颈上生有倒刺,显然不是真正的“人”。 第五十一章 不要问,问就是干 “这些不算是人,但也不是真正的妖。” 亢金龙的语气冰冷且无情,指着那七个头颅,对着鸥黄老人开的口: “它们是村民,是被强行化妖的。” 张月鹿的神情中满是悲伤:“为什么没有办法救救他们呢终归是我们能力不足。” 亢金龙语气僵硬:“没有什么能力不能力的,既然已经化妖,那就得死,杀了他们就是救了他们,杀一妖救十人,杀十妖救百人千人,仁慈不适用于妖!” “虽然非是自愿,但被大妖掳去,最后最好的结果就是被人所斩杀,这其实正是对于他们的尊重!” 亢金龙的眼中满是凶狠:“还能够保留部分人的尊严而死,应该感到无比庆幸!” 他的话语落下,身上便有一股可怕的气势在凝聚,金色的辉光溢满鎏煌,这让程知远惊讶的是,盖聂所言的榆次城第一高手,他的资质居然只是“金磐音”? 中人之资最次一等,甚至不如梁鹊的满江红。 能够以金磐音之资坐到第一高手的位置上,亢金龙的过往,恐怕没有他表面上这么风光。 程知远觉得,他对于妖似乎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张月鹿叹息:“人要被强制化妖,这七个人恐怕受尽了折磨与残虐,蒙川,我并不是对你的手段有什么意见。” 蒙川,是亢金龙的真正名字。 “明明是万物复苏,美丽且美好的春天,结果出来活动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妖。” 梁鹊靠着椅子,钱袋放在大腿上,喃喃的自言自语。 “闹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妖物频繁出现的源头,汾水,橑野,甘江,降水,枣林毫无规律,疲于奔命。” “三垣负责的地方是内围,靠近邯郸,可wài wéi就只有我们这二十八星宿加上五牌高手,怎么整治的过来?” 鸥黄老人捏着那眉心骨,听见梁鹊的自言自语,接口道:“要改制了,你不用担心人手的问题,你看,程小弟不就是刚被发掘的高手么。” 梁鹊原本半瘫在椅子上,忽然直起了腰背,她看向程知远,两眼直勾勾的:“之前以为你不是个高手,没想到走眼了,你的剑能挡住亢金龙一击,本身居然才只是第一境?” 她提出疑问,并且十分好奇。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我的流水比较大,有江河那般宽广。” 程知远认真的道:“所以,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破境才比较困难吧,而且我也不知道第二境是什么名字。” 梁鹊蹙起了好看的眉毛,心道你的资质不是并不高的么,但想想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来,毕竟,万一刚刚测试的结果是满江红,山流云之类的,那就是打脸了。 “江河般宽广?我觉得你是在说大话不过算了,毕竟你是山野之人,有些东西不是特别清楚,你说你不懂第二境,我来告诉你,这第二境,叫做‘任法’。” 圣君任法而不,任数而不任说,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后身佚而天下治。 梁鹊眯起眼睛:“我开始对你有些兴趣了,怎么样,要不要结个伴?等杀了妖,妖头我算你一半,任务交换后给的钱袋子,这大铜板你三我七,如果有额外收获则不计。” 程知远:“有钱就行,不嫌弃的话,当然好。” 梁鹊一拍钱袋子:“好,成交!” 盖聂挑眉:“我怎么说?” 梁鹊看他一眼:“那就再带你一个,分你一成。” 鸥黄老人皱眉咳了一声:“好了,都安静下来,现在听我说这个骨头的事情。” 他话正说着,忽然外面进来另外一个信使,微微喘息,三步两步,在众人惊讶万分的目光中,把一份通告递给了鸥黄老人。 老人看了一遍通告内容,面色先是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就是欣喜,但最后又微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躯有些严肃与凝重,对信使道: “得!这通告一日还带两次反复的?” 信使点头道:“圣人手令,不敢怠慢!小人先行告退。” “诶,别别,留一下,我一会有事情要让你带回邯郸。” 老人让信使止步,他的眼角余光瞥向青蛇玉柱边上,顿时骂道:“胖子!别摸鱼了,竖起耳朵,这事情你也要听!” 胖子半低下去的头顿时昂扬起来,半睡半醒道:“我哪里摸鱼了老先生说笑了,作为榆次城的士师,我从来都是认真负责,忠于职守” “好了你闭嘴吧,你自己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快,你把之前所有的,有妖出现过的那个地野账本拿来!” 老人叱了他一顿,胖子顿时又堆起满脸笑容,但自己嘀嘀咕咕道:“这榆次的星宿府内有四个星主,八九个金牌,这里能人这么多,我就负责计账本就行了,拿账本就拿账本么,吓唬人做什么。” 他这话不敢大声说,缩了缩头,而鸥黄老人也没有理他,很快那账本递到手里,老人翻了翻,上面是最近一年所出现的妖物位置记录。 他一只手指在上面划着,眯起眼睛:“关于这些妖出现的地域,梁鹊之前已经说了,汾水,甘江,枣林加上这一次是降水,橑野,还有以前的这地方太多,我就不一一细讲了。” “虽然看上去没有规律,但事实上你们看看,这些妖物出现频繁的地方,边上都有溪,江,河泽。” “然后,就是这个骨头,妖居然出现凝聚天宫神灵的状况,这并不是一个好苗头,天礼有言,神灵不正为邪,如果妖真的凝聚了天宫神灵,那绝对是一个棘手的邪物。” 老人道:“有些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正好,我刚想要让各位仔细搜找一下还有没有这种妖,这圣人手令里的内容,却是和我要说的不谋而合。” 他看着众人:“有新的圣人手令,那个拥有‘咫尺青天’之资的孩子,位置差不多确定了,貌似就在榆次附近!” 这话落下,星宿府内顿时一片寂静,而后猛然喧嚣沸腾起来! 高福瞪眼:“小司寇,这是真的假的?!” 小司寇,隶属于大司寇,后者是真正的秋官。 鸥黄老人反瞪回去:“睁着眼睛干嘛,显摆你眼睛漂亮?” 高福顿时怂了,堆笑道:“不不不,咱们这斗鸡眼哪里能和您那美丽无双的天目比较啊。” 众生哄笑,牟长举起手来:“小司寇大人,那这么说,这一次是天降功劳给咱们了?” “可不是吗!就在榆次附近,这得赶快去找啊!” “咫尺青天可不能落到妖人的手里!”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鸥黄老人点了点头:“圣人就是这个意思,榆次星宿府的高手尽出,搜山检海,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孩子。” “榆次城边上,静乐,凿台,马陵,西河,柳泉,这五个地方的县、聚的星宿府,会派出青牌与乌牌的高手协同我们寻找,当然遇到大妖,还是得劳烦我们这里的金牌和素牌。” 青、乌、金、赤、素、紫。 到了紫色,就是星主,而素牌,可以说是星主之下第一高手了。 金牌,一般是第一境界圆满,达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或者在第二境任法的第一重“纵法阶”,并且杀妖超过三十之数,才能得到的竹牌,可以说是星宿府的中坚力量。 高福就是一位金牌,陈津则是乌牌,马上要晋升,还差两头。 而牟长则是素牌,可以说,在四位星主之下,这个酒鬼就是第一高手。 而赤牌,零零散散两三位,剩下的大多数都是青牌。 星宿竹牌不是衡量战斗力的绝对标准,但可以作为大致的参考,不过如果完全相信,那就是落了下乘。 “所以,现在要搜山检海,那有没有重点要去的地方?” 梁鹊好奇的询问。 鸥黄老人:“有,汾水尽头天动山的雷鸣泉,大岚野附近的中阳河,还有文水原边上的文峪关,白马山的惊云瀑,淌过木黎丘的飞马江,还有青牢山、呼池大郊、昭祁泽、离石野、刘氏族庄、钟楼山、狐祁山、鸪神湖、东祁小邑,自个挑地方去吧。” 他这么说着,随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说到底黄河的支流太多,河外有江,江外有湖,湖边又有小系隐泉,哪里能面面俱到,这只是现在锁定的一部分,只是几率最大,因为这些地方,多多少少都出了妖,而且有大规模的人们聚集于此。” 梁鹊摸了摸她好看的下巴,心中盘算,询问道:“晓得了,那么干完这笔,能有多少钱?” 鸥黄老人:“十片金叶子,十柄金错刀。” “干!” 梁鹊两眼顿时光芒大放,激动到语无伦次,直接站起,啪的一巴掌把就把她身边的桌子拍的粉碎,这动静顿时吓得边上一帮人乌拉一声全都退开。 她扫视周围,如嗅到了血腥味道的老狼,对所有人道:“别和我抢!不要问,问就是干!” 鸥黄老人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睛,看着她在那桌子的“尸体”上又蹦又踩,一口气顿时憋在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的脸涨的通红,气的七窍升烟,看着那碎掉的桌子,猛的飞上去就是一脚! 梁鹊被踢飞,而老人怒斥道: “干你大爷!这桌子可是我从太原城买来的!” “梁鹊!!!这个桌子的损失,从你这个月的俸禄里扣!” 第五十二章 嘟噜噜........ 当——! 金戈在地上敲击,巨大且清脆的声音回荡不绝,仿佛带着一种威慑般,于是星宿府内嘈杂的声音顿时下降,最后渐渐消失。 蒙川,也就是亢金龙,此时看向鸥黄老人。 “鸪神湖,我去鸪神湖。” 他伸出手:“把有标记的神纸给我。” 神纸,这是一种写上神文的纸张,能够化作火焰照亮黑暗,驱散迷雾,只要在神纸所书写的地图上做好标记,再把神纸点燃,这团火焰就会飞入手掌,如神灵般为人指引道路。 这团火焰,并不是纸张本身。 鸥黄老人把鸪神湖的地图神纸交给蒙川,上面已经标记好了数个地区,当神纸之火靠近的时候,就会从手中冒出进行指引。 他看着亢金龙:“你带回来的七个化妖之人,是谁掳掠的他们,你还没有说。” 蒙川摇头:“已经被我杀了,是一副泥骨成妖,这些人脖颈上的骨刺,就是被泥骨妖强行转化,要把他们也转化为骨妖” 他说着,看向鸥黄老人:“我杀那泥骨妖的地方,就靠鸪神湖不远,我走着走着,发现其中有一个庙,是破败的水庸庙。” 鸥黄老人的面色突然一变。 水庸,周代八神之一,速来为天下所祭,可以说,这天下的神主,即使是强大如东皇太一都要矮周代八神一头。 周天子之位之所以到如今还不失,除去洛阳未倒,天礼未崩的原因之外,还有,就是因为八神也尚在,故而神为天子续命,让周朝气数不绝。 水庸,这个名字或许让人感到疑问,但如果换个名字那就不会让人陌生了。 这尊神灵,正是“城隍”! 程知远的目光闪动,听着蒙川与老人的对话,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以前看了很多古典文学,所以对于周代八神并不陌生。 周朝祭祀的城隍,可不是后来聊斋之流中出现的城隍可比,那种只能和土地并肩,而且还是阴神,是冥界司阳之神,多为英雄变化,是道教汲取衍化的神灵。 周八神又称八蜡,是古时人民所祭祀的,八种与农业有关的神祇。 神农,后稷,农夫,井神,猫虎,堤神,水墉,虫神。 “在周代,水庸神地位极高,湖泊之畔,怎么可能会有破败的水庸庙呢。” 程知远喃喃自语,他的话被盖聂听到,此时也是点头:“先生说的不错,这有大古怪,鸪神湖边上可是有很多村甸的,连水庸庙都废弃,这太不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知远随口应了一句,此时蒙川看过来:“你说的对,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认为那个地方需要多查探查探。” 鸥黄老人:“那么,你要带人去吗?” 蒙川冷笑一声,扫了一圈周围的高手们,带着一种嘲笑:“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他们来了,只会托我的后腿,到时候,若是真出了问题,我怕是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告辞了!” 他的话语落下,拔起金戈转身便走,张月鹿带来的那些孩子畏惧的退到一旁,有些害怕的看着这尊铜衣甲士离去的背影。 “诶” 张月鹿苦笑着摇摇头,拍拍那几个孩子,此时有人端了饭菜,几个孩子眼睛放光,如饿狼一般,连忙冲上去,脏兮兮的小手抓起大饼就向嘴巴里塞,撑得腮帮子鼓胀,还要拼命抢。 “他们是饿怕了,路上也吃了几顿,还是这样子” 张月鹿有些无奈,但眼中却满是温柔。 程知远带着一丝悲伤的看着他们,这些孩子本应该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但现在却沦落到这般苦难的境地,如果不是张月鹿,他们或许已经饿死在荒郊之外。 “妖妖” 程知远手压着嚣器剑的剑柄,剑尖则点在地上,他的一根手指抬起,宛如出鞘的剑般锋利。 在这片天地,妖,是人变化的,也就是说,成精的东西并不算是妖,梁鹊身边有开心果,玉柱上有盘亘的青蛇精,它们都在星宿府里,和人的地位是一样的。 妖,在这片世界中,代表着绝对的可怕与悲惨。 “噗呸呸噗!{发出讨厌的声音}” 黄蛇从程知远的脖颈下抬起头,向着亢金龙离开的方位吐着舌头,表达着自己的不屑与厌恶,看的出来,小家伙对于亢金龙方才那种冷漠与蔑视,同样很不喜欢。 它在黄厉之原,认识的天子信物就那么几个,大部分还都不是和它一样有肉身的,什么一团火啊,三个木偶,一把黄钺,还有跑来跑去的白骨马好不容易狗大户来了,到了人间,这么美好的地方,居然还有不珍惜朋友的。 真是讨厌,本蛇超级讨厌这个人! 黄蛇眯着眼睛,而盖聂的声音传来,却是笑了笑:“小家伙,原谅蒙川吧,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的。” 黄蛇眨巴着眼睛:“嘶嘶?{发出疑问的声音}” 盖聂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叹息与低沉:“蒙川他最早是龙兑大聚的人,离我们榆次挺远的,这大聚么,比县要小,更比不上榆次,他那时候还只是个青牌,年少气盛,杀妖毫不手软,很快就升到了乌牌” “但是,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干我们这一行的,一定要记住,生死无常。” 盖聂的声音变得沉闷:“人杀妖,但也会遇到强大的妖,大聚的星宿府里,乌牌就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但大妖出现的地方,可不会管你星宿府的强弱。” “大妖捉住了一个星宿府的青牌,摧毁了他的意志,折磨他,将他引入化妖之路,并且命令,这个青牌如果能把蒙川带进来杀死,那么就帮他解除妖化。” 程知远的目光动了动,接口道:“所以这个青牌同意了,最后把亢金龙引了过去?” 盖聂笑了笑,但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人的意志,有些时候坚定的如同天上的星辰般,但有的时候,又和流沙一样,推一下,就掉下深渊。” 程知远叹息了一声,盖聂说的确实不错,人的意志,有的时候往往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 是万古不动的星辰,还是随意拨动就会滑落的流沙? “青牌引诱了他和另外两个高手,离开,他因为贪功而冒进,撇下了自己的两个同伴,结果这两人被大妖所杀。” “而当他看见曾经的同伴变成那副可怕模样的时候,他的心理是极其痛苦的,于是对青牌留了手,结果这个青牌却因为大妖的承诺,而要杀了蒙川。” “相信妖的话而不相信人,心智已经粉碎,不可挽救,蒙川也被击伤。” “当然最后的结局自然是化妖的青牌死去,但是因为小星宿府内蒙川不在” “大妖袭击了小星宿府,tu shā了龙兑的所有人,不管是星宿还是黎民百姓,直至他回来,见到的全都是断壁残垣,尸骸遍野。” 话语顿了顿,程知远没有说话,星宿府内其他人也没有说话,梁鹊灰头土脸的坐回椅子上,思考着这个月的俸禄有多少钱,自己又要赔多少。 黄蛇低下头,露出抱歉的神色:“嘟噜噜{发出对不起的声音}” 盖聂摸了摸它的头: “整个小星宿府,仅他一人活着,从这以后,他就认为妖都该杀,不能姑息,而自己必须要有强大的力量,不然保护不了身后的人,做什么事情,单qiāng匹马,即使是死了,也不会给旁人添麻烦。” 盖聂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敬佩,也有一丝可怜。 “直到如今,变成二十八星主中的亢金龙,也是二十八星宿中,少有的三境高手。” “而这第三境,名为‘山河’。” 第五十三章 狐祁山,虎神偶 狐祁山,被鸥黄老人标注的一个地方,属于几个重点搜查地段之一。 梁鹊与程知远看着那并不算很高的山岳,站在山脚不远处,都可以望见袅袅的炊烟,那还不到半山腰的位置,显然,穿过一片林间小道,就可以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我可和你说好,如果有妖又有孩子,孩子的钱和功劳归我,妖的钱和头都归你,如果只有孩子,我要拿钱七成,功劳分你一半,如果碰到妖,小妖功劳归你,钱归你,大妖功劳归你,钱归我。” 梁鹊对程知远约法三章,后者摆摆手:“好好好,都归你,知道你贪财了。” 程知远呼出口气:“话说,梁鹊,你祖上是郑国人,是什么等级,不会是郑公一脉的嫡传吧,天天念叨着复国,看你的血脉似乎还很高贵。” 梁鹊冷着脸,声音明明好听的很,但说出的话却不是很好听: “胡说八道,高贵个鬼,高贵我还在赵国打工吗,就这一点钱,还要赔桌子!” 一句话把天聊死了,边上第三个人,陈津噗呲一下就笑了出来。 程知远叹息:“之所以要赔桌子不是你自己干的好事情吗” 梁鹊生着闷气,哼哼道:“什么太原城的木桌子,就是地摊货而已,就算是扣那能扣几个大钱,我这个月三分之一的俸禄都赔了,还和我说那是什么天檀木,有辟邪功效” 她显然有一肚子怨气,此时狠狠的踢飞一块泥巴,吓得一只小螳螂扑棱着翅膀飞开。 “走,咱们上山,找金呸呸,找孩子。” 程知远此时很想吐槽一句,你刚刚说的是要找金子对吧,一定是的对吧,原来一个咫尺青天的孩子在你眼中就是金子,对吧对吧! 但是转念想想,这姑娘正在气头上,还是别吐槽了。 脚步抬起,跟着梁鹊行走,忽然感觉到一股目光,程知远转过头去,原野空旷,野花飘飘,梨花雪白,偶尔有烟尘被风吹起,并没有什么生灵在窥视。 眯了眯眼睛,程知远的目光扫过地面,忽然一顿。 有一只小螳螂,此时正愣愣的,呆呆的,看着程知远。 山间的羊肠小道往往是被人为踩踏出来的,所谓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但同样,关乎于路的话还有一句,放在这片人间,大约应该是“天门有路不走,幽门无路来投。” 这源自于古老的仙与鬼之传说,据说那些仙人,生来是七窍玲珑心,能看见世间所有众生的路途,因为仙人站在山上。 而鬼,则是幽门的弟子,服务与奈何之王,据说当九泉喷涌,人间白骨露野的时候,就会有真正的幽门弟子出现在人间,他们汲取活人的性命,带回九泉之下,据说是吞噬,壮大,最后会把人间拉入九泉。 故而世间对于幽门弟子过于恐惧,把一些不详的,诡异的,似乎没有实体的,由于天礼之中的漏洞而产生的,古怪的作乱之物,统称为魑魅魍魉。 这些玩意全都带着一个鬼字偏旁。 而妖,身为四大众生之一,荣幸的躲过了这个鬼字旁的加持。 可这些家伙,却成了世间不详之首。 银紫色的电光蜿蜒,在一瞬间将乌黑的云层割裂,翻滚着,如同肆虐的蟒。 后来的雷声慢慢蔓延至整片狐祁山。 从上而下,从树冠到野草,再到砂砾,微微的跳动。 传荡到一个黑影的身上。 一只螳螂悄然飞过。 巨大的尾巴摆动着,她睁着眼睛,身前有一副被啃噬的骸骨,看那衣衫穿着,应当是上山砍柴的樵子。 世间的圣人中有一位就是樵夫出身,但眼下死了的这个显然不是。 樵子的心脏没了,模样惊恐,似乎是想要逃下山,但被阻挡并且杀死。 “!” 她转过头,目光惊疑不定的望向山间小道的尽头,在停顿了两三个呼吸之后,她嗖的一下,化作一团烟云消失不见。 落叶被踩踏的动静传来,首先出现的,是梁鹊。 后面跟着的,则是程知远和陈津。 “嘿嘿,要不是这次事件事关重大,星主不能一起行动,咱也讨不到这个便宜。” 陈津吹了个口哨:“终于可以拣功劳了。” 上次高福捡个功劳直接可以换长白天池水,陈津看的眼红,这次梁鹊和程知远一起走,他立刻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反正他是乌牌,金牌以上才带队,和他又没关系。 想着一个星主加上一个连亢金龙都能硬刚的猛人,即使遇到大妖也基本上是手到擒来。 大佬带人,躺着混分。 不过梁鹊吗,这贪财的姑娘,带人都是有要求的。 这话说着,忽然感觉到一阵危险的视线,陈津顿时一个激灵,赔笑道: “当然当然,这钱都是危星主的,我这次来就是混功勋,打打下手,回头星主分我两个妖头的功劳就成。” 梁鹊满意的收回目光,她在前面以神火指引,开心果不在她的肩头,而是蹦跶到程知远这边,和黄蛇嘀嘀咕咕,用极小的声音讲着它那不好笑的笑话。 “对了,小蛇,为什么你家老大老是板着脸啊?” 程知远的耳朵动了动。 “哇,和榆次城墙下的那几块石头一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程知远的眉毛挑了挑。 “本来挺帅的一个翩翩少年,怎么弄得和死人一样哦。” 程知远已经满脸阴沉,肩膀动了动,啪的拍了一下后肩口,顿时把开心果吓得滚了下去。 这个果子居然叫做开心果吗,笑话不好笑,说的话也不好听,哪里让人开心啊! 程知远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把正在嘤嘤嘤的开心果捡起来。 手指触碰到小家伙,同时也接触到地上的落叶,程知远的腰是弯着的,他抬起头,忽然见到不远处的一个石偶。 “这是什么东西?” 程知远走过去,把那个石偶捡起来,黄蛇瞪着眼睛,嘶嘶的吐着信子。 这个石偶是人的身体,但却是虎的面容,耳垂青蛇,腹有白泽之脸,看上去神威凛然。 开心果蹦跶到程知远的肩膀上,见到这个石偶,咦了一声:“这不是猫虎石偶吗,是百姓们用来祈求丰收的石偶啊,在楚国,猫虎神也被称为山神的。” 程知远眉头挑了一下。 虎乃山之灵,周代的部分地方以虎作山神,其实也没有错误,即使到了后世,很多地方也是如此认为的。 “先是水庸庙,再是虎神偶” 程知远看了看四周:“开心果,这些山岳,有山神在吗?” 开心果同样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天地有些昏暗下来。 梁鹊三人走着,四周的山林开始昏暗,明明是夏天的开始,这山野之中居然会有枯藤落叶。 “这里可真是深啊,上个隆冬遗留的枯藤还没有发出新芽吗?” 陈津的手上提着一柄四棱铜锤,模样奇怪,因为明明称呼为锤,但那四棱上全都开刃,锋锐无比,挥舞起来如同旋转的刀阵,凶猛狠毒。 梁鹊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狐祁山并不高,附近也有不少人家才对,可自己三人走到现在,明明在山脚下看见山上的炊烟与草屋,此时真正走过来,却仿佛迷失了道路一 第五十四章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梁鹊眯起了眼睛,耳中听到开心果还在和黄蛇说着笑话。 开心果只会逗人开心,不会去讲述悲伤的或是其他的什么故事。 虽然梁鹊的这只开心果讲得笑话并不好笑。 “很久以前,是在南华真君还在的时候,奈何之王不敢来到人间,天礼昌盛,九泉的死人很少,越来越少,这导致黄泉鬼不聊生。 有一日,南华真君悄悄打了个盹,小小休息一天,奈何之王见到真君闭眼,于是心中欣喜,他悄悄来到人间,准备杀三个人,补充鬼国。 但是,好人死了,是会被真君发现的,于是奈何之王决定,找三个人,问他们是做什么的,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它们判为恶人,这样杀了,就不会惊动真君。 他走啊走啊,走到原野,碰到了第一个人,他就问:“你是干什么的? 这人回答说:缝连补缀。 奈何王说:你迎新弃旧,该死。 于是他杀了第一个人,又走啊走啊,遇到第二个人,问:你是干什么的? 第二人回答说:做花卖。 奈何王说:你节外生枝,该死。 于是他杀了第二个人,走啊走啊,见到第三个,问:你是做什么的? 第三人说:糊鬼脸。 奈何王说:你……反正该死。 第三人瞪眼,他认出奈何之王,怒道:我糊鬼脸,替大王您张威壮势,为什么要死? 奈何王一拍手,指着他道:我怪恨你见钱多的,便把好脸给他;钱少的,就将孬脸给他!” 开心果的笑话依旧不好笑。 梁鹊的步伐突然停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落在后方。 那是开心果,程知远,还有黄蛇。 梁鹊没有说话,收回余光。 陈津无奈的叹口气,没有回头,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别扯了小果子,我们好像有麻烦了。” 蜿蜒且不明显的几条小道上,有一条走来几个少年,当看见三人的时候,好奇的询问:“小姐姐,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梁鹊冷着脸,陈津则是立刻上前,同时心道老子这么大的男人站在这里不问居然去问梁鹊,三个都是小色胚。 “我们是星宿府的,娃娃,你们村最近有没有孩子出生?” 他说着,把星宿府的牌子一亮,三个娃娃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其中一个女娃面色顿时紧张起来:“星宿府……星宿府不是……不是秋官下辖的……我们这里没有逃犯……” 梁鹊的目光顿时眯起,女娃的面色一瘪,见到这好看的小姐姐冷着脸,和要砍人似的,差点就要哭出来。 “诶诶诶,别怕,这个小姐姐只是有些面瘫,后面那个小哥哥也是面瘫,呐,大哥哥我不面瘫,所以别怕啊。” “来,我们不是来抓逃犯的,是来报喜的,这个糖给你吃。” 陈津立刻上去安抚,并且掏出一小块饴糖,掰碎成三块。 这东西一出来,三个娃娃的眼睛都直了。女娃接过饴糖,这东西可是长辈才能吃的,他们这些小家伙哪里能吃到,珍贵的很。 女娃口水哗啦啦的:“谢谢大叔,我们庄里最近确实有小弟弟出生了。” 陈津:“那太好了……还有,叫我大哥哥。” 三娃齐声:“谢谢大叔!” 擦,这帮小混蛋是故意的是吧! 陈津气到面部变形,但还是要强颜欢笑,反倒是梁鹊,此时突然上前,对三个娃娃道: “吃了糖,那就带路吧,有得到的就有失去的。” 陈津强行让自己笑着:“梁鹊,别,吓坏了孩子。” 梁鹊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抡锤子?” 陈津的眼角抽搐,深呼吸几口,气的不轻,快步走了出去,而梁鹊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一下。 少女的笑容如同迎春花般灿烂,她转过头去,向程知远道:“走吧,一会我们上去,如果有孩子,而且确认了是正在找的那个,那回头你可有一件完整的大功劳了。” “不过钱我要拿大头。” 程知远笑了下:“那自然,知道你贪财。” 梁鹊也是笑着,只不过,一转过头来,她的神情就变得无比冰冷。 身躯上隐有红尘聚集,似乎如有龙雀振翅,她的眼中……杀意沸腾。 ………… 泥土上覆着脚印,程知远托着那尊小石偶,看着四周越来越晦暗的天地,心中居然升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黄厉之原的夜,也是和这一样的。 不过还没有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嘶湫!{发出愤怒的声音}” 黄蛇仰起头,身子绕在程知远脖子上,尾巴则是把瑟瑟发抖的开心果圈了起来,保护住。 开心果咧嘴大哭:“程知远,我们迷路了!梁鹊呢,我要找梁鹊,嘤嘤嘤!” 程知远揉了揉眉心:“不是迷路了,我们应该是被盯上了。” 他转过头,注视着漆黑的山岭:“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妖。” 程知远想了想:“这种东西,应该就是你们所谓的妖吧?” 开心果面色大变:“什么!你……你第一次碰到妖?完了完了,原来你是个饭桶!完了完了,我们遇到妖了!” “嘤嘤嘤,嘤嘤嘤!” 黄蛇用蛇芯子一伸一缩的舔着开心果,告诉它不要担心,程知远是很强的,什么妖都不足为惧的,以前他可是追着圣门弟子砍呢! “真的?我不信,你在骗我。” 黄蛇摆着脑袋:“咻~咻~咻~咻{发出相信我的声音}。” 程知远的腰上,嚣器剑发出一道兴奋的剑鸣。 背上,它山剑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程知远把那个小石偶缓缓放入衣服上的破兜里。 黑暗中,脖颈处,距离不到五寸的位置,出现了一柄柴刀。 飞速而来,即将把一颗大好头颅斩落下去。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只左手压到了砍柴刀上,猛地一拍。 一只右手同时在须臾内抽剑,剑光如龙卷般聚集! 手腕一转,那嚣器剑上凶猛剑风涌起! 剑尖向西,斩! 这一剑快到不可想象,所有的动作几乎是在白驹过隙之间完成! 剑出无尔,风起青萍! 一剑横扫,砍柴刀后一只手臂横飞而起,黑暗中,剑刃上突然倒映汹涌寒芒! 那是一张扭曲狰狞的脸颊,是死在山中道路上的那个失心樵夫。 不过程知远先前并不曾见到他。 但不要紧,因为现在见到了。 不仅仅是他一个,还有很多同样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逼近了过来。 开心果吓得大哭:“要死了要死了!” 程知远眯起眼睛,嚣器剑上升起一股惊人的血光。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他对开心果道:“从心果,我要告诉你一句话。” 开心果哭哭啼啼:“啥话?你都要死了,我也见不到梁鹊了,小蛇也要被分尸了!” 程知远注视着周围的尸妖,耳旁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啥话? 哈! 嗡鸣大起,霜流剑下,比这道寒光更快的,则是一道凶猛剑气! 锵——! 流云暴涌,露化为霜! “对我来说……” 兵器尽断,有三具冲上来的尸妖在一瞬间就被抹了脖子! 程知远双手握剑向前,微微抬起置于身侧,黑暗中,所有尸妖齐齐止步! 只听他语气冰冷道: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第五十五章 剑食人心 聊斋鬼话中,尸妖是一种力气很大的存在,动作迅速,指甲如同钢刀,有部分甚至水火不侵,后来在盗墓一门中流传的铁甲尸就是如此。 虽然现在的世界是东周列国,但是这个周朝都七千年了,如果说有聊斋话本的存在,其实程知远也不是那么不容易接受。 程知远不能确定盯上自己的是铁甲尸那种级别的尸妖,不过就算是又如何呢,他的心中可是一点也不慌。 慢,太慢了,这些尸妖的动作,根本比不上黄厉之原的尸人。 太弱了。 自己在黄厉之原杀了大概有九个尸人,每一个都是用兵器的好手,保留着生前的力量与速度,甚至技巧,那九个尸人中,还有一位墨门弟子的尸体,善战至极。 但那些家伙都成了自己的剑下亡魂,眼前这些尸人如此之弱,实在是不入自己的法眼。 如果眼前这些尸妖的幕后主使,真的是铁甲尸那种级别,那放在眼下的世界中,或许还不如那个金刀尸。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畏惧一个弱小者? 程知远感觉,自己对于剑的心意捉摸的越来越柔顺了,嚣器剑仿佛就是他的第三条手臂,出与动,斩与杀,一气呵成,浑然天理,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思考。 因为自己在那一次取回身体之后,因为厉长生的贡献,早已经踏入庶人剑境。 程知远早已从那个狮门的白衣弟子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啊剑神童子,说自己是南华真君座下的说剑人。 儒门的龙素姑娘,说自己是天门的弟子,是“仙”。 狮门的白衣少年,说自己主管世间的风雨。 人间的仙人只有五十二位。 正好对应庄子五十二篇! “现在想想,我这个身份还真的是挺吓唬人的,哪怕是九等青玉之资又怎么样呢,我的剑术或许我就是天下剑术的尽头。” “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为时尚早。” 手中的霜锋毫无阻碍的撕开一具尸妖,两指转剑,左手随上,置于右手腕下,随后向着左前方斜着斩出! 抹! 剑术之中,抹剑为断颈之术! 剑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 安平之世剑起与青萍之末,大乱之世剑成于微澜之间! 剑光翻转,扬尘卷土,上下挑跃! 洗剑! 剑刃颠转,手腕倒折,臂动肩起! 搅剑! 力聚于指,剑落于上,砸于天灵! 崩剑! 四周的尸妖被杀的一败涂地,程知远穿梭其中,那些钢叉铁棍打来,铿锵不断,于是便翻身一让,须臾便覆手霜寒,所有兵器皆被一剑尽断! 截剑! 嗡嗡嗡——! 铁剑惊颤,兴奋无比! 又是一片尸妖被立劈,四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很快,冲出了一些兵卒,看那模样好像是赵国的士兵,但是断甲残骸,模样可怕至极,更是无比凄凉。 他们手中都持有锈剑,这八尊兵尸出剑斩来,程知远身躯一躬,把手中铁剑在背上一转! 锵——! 八柄锈剑以压剑之势打来,却在眨眼之内皆是应声而断! 手骨有炁,筋力如龙。 剑向四方! 八柄锈剑断掉,八个兵尸的头颅同样直接飞起! 尸血喷涌,尸身倒地,四周七零八落躺了一片尸体,程知远的剑尖上滴落尸血,但衣衫上却半点尸水也不曾沾。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也! 这一幕惊人景色,直是让怂货开心果看的张大了嘴巴。 “好好厉害!” 这个小果子顿时蹦起来,哇哇大叫:“不用死了,不用死了,程知远是个大高手!嘤嘤嘤!” 黄蛇嘶嘶嘶嘶的鸣叫,配合着开心果一起唱,简直兴奋到了极点。 “所谓庶人,平头百姓,离得远了杀不到,但是靠这么近,画个圈,十步之内,转眼须臾,人头落地。” 程知远的剑上涌起清辉,那些血色如水般滴落下去: “我是第一次遇到妖,怎么不出来见一见?” “我很好奇,你长的好看不好看啊?” 调侃的话用冰山脸说出来就是一种极大的嘲讽。 这就好比五杀之后疯狂给对面打问号一样,对吧,看不懂你这个操作啊。 送人头什么的,既然你来了,我也不好拒绝啊。 四周仅存的尸妖们没有了动静,程知远见到这些尸妖都失去了心脏。 此时,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乌鸦的叫声,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沉闷的声音。 “扮猪吃虎可不好。” 程知远听到这句话,冷冷道:“虎彘相距何等之远,如南辕北辙。” 黑暗中的沉闷声音发笑,带着一种失算,又有一丝嘲弄,它隆隆的仿佛滚石雷鸣: “说的不错,是我走眼了。” 妖,藏匿在黑暗的深渊中,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开始对程知远提出一个问题: “我这里有三个词,一是迎新弃旧,二是节外生枝,三是糊钱换脸你知道这对应人间哪三种大罪吗?” 黑暗中的妖带着一种玩弄的感觉:“答对了,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程知远想了一会,回应道: “迎新弃旧,是忘恩负义;节外生枝,是见利忘义;糊钱换脸,是贪财无义。” 黑暗中的妖,笑的越来越大声,四周仅存的尸妖扑通扑通的倒下。 “无义无义无义无义义谓天下合宜之理,世有四颂,礼义廉耻,义乃己之威仪。” 滴答的流水声,外人听不见,无边的黑暗宛如深渊,里面有一条扭曲的长影。 妖异非常。 程知远的脖颈侧方三寸之地,出现了一柄黑色的剑。 嗡——! 锵——! 剑与剑相交错,嚣器剑猛地一个龙翻压在黑剑上,随后如白龙般向前斩去! 火花迸发,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倒退,黑剑消失,紧随其后,一双阴冷的眸子渐渐出现,带着一种惊疑。 模糊的人影浮动着,似乎难以理解程知远为什么会发现他。 “从黄厉一战后,我看攻势就已经不用眼睛了,剑者,心之刃也,你手中的剑无比冰冷,因为死人的心是冷的。” “剑这种东西,若是心意不合,则破绽百出。” 程知远两指压剑,目光森冷,另一手落剑于身前,剑尖朝东。 “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现在你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程知远的手指弹了一下嚣器,叮的一声,清脆无比,就像是山泉落地。 此音在黑暗中回荡开来,蔓延着,似风于谷中盛怒。 “我还以为是山神成了邪祟……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 程知远望着深渊,右手向后拉剑,左手覆于剑上。 “你告诉我,一柄剑食人心作甚?” 第五十六章 认识一下,以后你和他就是同事了 吃人心的是剑,剑成了妖,或者说是沾染了过多的妖血成了这副模样。 程知远不懂妖是如何成型的,但这不妨碍他看透对方的来历,那柄黑暗中扭曲的长影,在深渊中蠕动仿佛触须,痛苦的嘶鸣着。 “死人的心是冷的,剑成妖,真的还能被称呼为剑吗?” “宝剑蒙尘,便不再锋利了。” 程知远的剑上,清辉与血色纠缠,庶人剑境中衍化的势,专为杀生而出。 开心果在程知远的肩头上瑟瑟发抖,它看到黑暗中的模糊人影,那就像是众生心底最原本的,对于晦暗而衍化出的恐惧之形。 “程程知远,这个山上的妖,就是这个妖把我们和梁鹊分开了吗?” 程知远摇摇头。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三个词汇,三个结局,三个无义,还有丢在路边的山神石偶,如果自己所料不错,那这狐祁山上应该有三个妖。 黑剑妖对应的应该是节外生枝。 自己和梁鹊走着,如果没有去拿山神偶,那么就不会被落单盯上,这就是节外生枝,因为自己的一个动作而产生其他的结果。 “呵呵呵呵” 黑暗中的模糊人影走踏着,低沉的笑声带着自嘲,也有对于程知远的痛恨。 “剑者心之刃也说的好啊,说的真好,可这天下尽是无心无义之辈!” “去死!” 黑剑再度劈出,来势凶猛! 锵——! 嚣器剑平斩,剑尖压在黑剑剑刃上,一镇,一崩,一挑! 嗡声大作,风语剑鸣,霜锋飞落,嚣器剑直接把握着那黑剑的手臂斩了下来! 黑剑落地就要逃窜,结果下一瞬间,嚣器剑当的一声将它戳在地上! 剑尖颤响,震达泥土之下。 程知远看着这柄黑剑,神情漠然,当然如果他还能笑的话,此时肯定会露出一个标准的嘲讽笑容。 不过再想想,这样好像反派,那就算了。 “虽然是一柄妖剑,但想来,你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这样,不忙的话?认识一下我的剑?” 程知远看见黑剑上的血液汇聚起来,化作一只血眼,剧烈蠕动,它发出声音: “不,我很忙” 程知远呵出口白气,摆摆手:“不不不不,你不忙。” 他弹了一下手下压着的剑刃,清泉般的叮声又响了起来: “认识一下,我的嚣器剑,嗯,嚣张的嚣,凶器的器,你以后和他就是同事了。” 山野村庄,三个娃娃带着梁鹊和陈津三人抵达庄子里面,砍柴的樵子乐呵呵的背着柴禾从两人身边走过,猎户的肩上扛着刚刚打来的野兽,今天庄子里似乎是什么节日,这附近山腰上的很多户人家都向着这里涌来,不时可以见到从外面匆匆到来的行人。 从三个娃娃的口中得知了出声孩子的位置,梁鹊三人便立刻前去,到了那一户人家的门口,陈津亮出了星宿府的牌,询问他们家是不是生了个大胖小子。 在这片世界的这个时代,女子揽衣袖干活的情况不在少数,毕竟儒门虽然为三上门,但还没有发展到让天下的公侯王都尊奉他们,并且儒门之中还分八脉,对于女子与男子的各种礼仪,远远没有古华夏时代来的严苛。 毕竟这是一片有道有法的天地。 妇人从外面回来不久,招待了星宿府的来客,屋子也很简陋,基本上进去就看到了躺在床铺上的那个娃娃。 唇红齿白,安安静静,也不哭闹,眨巴着眼睛看着客人,这让陈津一喜,对梁鹊道:“应该就是这个孩子了,你看,多神异啊。” 梁鹊不说话,目光上下打量着四周,这小屋子里空气也不是很好,自然是不能和星宿府相比较的。 她的目光落在窗口的外面,不少人戴上了一种木头面具,似乎在欢庆着什么。 各个地方的风俗不一样,梁鹊见到外面的在面具上画着斑纹,身上糊了一些泥巴,外貌似是老虎,模仿着某尊神人,她的目光微微眯了眯,回转过来,落在屋内那大胖小子的身上。 陈津和那妇人攀谈,并且话语之中说星宿府寻找一个拥有极高资质的孩子,现在看来,她家的小孩很可能就是要找的娃娃,妇人听见这话,有些惊喜,但更多是手足无措,对于星宿府要带走她家孩子的事情,她摇头道自己不能做主,一定要等家中男人回来才可以。 陈津当然没有让她直接交出来的意思,闲谈中得知她家男人是外面祭祀山神的主祭,今天是每年一次的祭神日。 “赵国似乎没有这种节日吧,这是吴越之地的祭祀习俗。” 梁鹊忽然开口,目光从娃娃的身上移动到妇人的脸上,直勾勾盯着,似乎要看出个花来。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是啊,因为我们以前是越人,是后来逃到赵国来的,大约三百多年前,吴国和越国发生战争,当时越国败了,我们的祖上就是从那个时候逃到这里来的。” 她说着,低了低头:“狐祁山的人以前不是赵人,但现在已经是了,毕竟都已经三百多年过来了。” 梁鹊点点头:“不错,以前不是赵人,现在是,毕竟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像我也是的,以前也不是赵人,现在却在赵国做活计。” 妇人好奇道:“姑娘是?” 梁鹊:“我祖上是郑国大梁人。” 她说着:“保留了自己的习惯越国人多祭祀之行,信奉鬼神,同时擅长剑术,三千越甲威名震动世间三百余年。” “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也擅长剑术呢?” 梁鹊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来:“说起来,郑人不善剑,我算是比较例外。” 话语落下,她手上的宝剑忽然出鞘! 一声春燕长鸣,只看赤霞满屋! 妇人的脑袋被一剑劈飞,身躯快速干瘪下去,当中的精炁流逝殆尽,那头颅上,一张脸孔已经被搅的面目全非! 陈津豁然站起,他不会觉得是梁鹊突然发疯滥杀无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妖!” 手中四棱铜锤拎起,他猛地转身,一脚踹飞大门,后面顿时有数个村民被那力道震到地上,外面的祭祀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每一个村民的手上,都提着一柄兵器。 其中,大多数为剑。 “程知远,动手!程” 陈津大喝,让程知远迎战,然而两句话喊出没有动静,他眼角余光撇回,猛然见到梁鹊横剑在“程知远”的脖颈上。 她身上与剑上皆是红霞滚动,春燕之影在屋内飞舞,那四周的墙壁缓缓坍塌,化作尘埃随风消散。 这股神异的变化,源自于她的剑势。 落魄红尘,四时皆春! 第五十七章 神思铁面 剑刃贴着皮肤,锋锐轻轻嵌入肉里,红尘之势弥漫,如霜雪般攀上肩头。 梁鹊的眼睫上也盖上一缕红霜,清亮的眸子中饱含杀意。 “梁鹊,你……” “开心果”吓得面色变化,梁鹊呵呵的笑:“别梁鹊梁鹊了,叫的这么亲热,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扮演者,玩的开心吗,移花接木的手段我碰到不是一次了,你当我瞎的?” 梁鹊手中的剑发出嗡鸣,如高傲的燕子,蔑视着眼前不自量力的假货,它的剑刃只需要再轻轻一压,这个家伙立刻就会妖头落地。 梁鹊早就知道这个程知远是假货了,首先从开心果讲的笑话就一清二楚。 开心果虽然讲得笑话不好笑,但是却不会讲杀人之类的故事,更不会讲鬼故事。 迎新弃旧,节外生枝,糊钱换脸。 三个鬼故事,三个词汇,正好自己这边上山的也是三个人。 也就只有陈津这个二愣子听不出来,不过这家伙虽然对于信息情报忽略掉了,但是关键时刻抡锤子却不含糊。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梁鹊嘴角咧开,森然冰冷:“你可能不知道,程知远不会笑。” “程知远”的眼神平静,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乱: “原来是这样,世上还有不会笑的人……他是面瘫吗?” 这个假货似乎恍然,但又叹道: “不过这不重要,现在你应该着重对付这些村民。” 陈津听得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喝道:“这家伙是假的?!” “为什么我没看出来?” 梁鹊盯他一眼,悲哀道:“这就是为什么高福那蠢货都是金牌,而你自诩聪慧却一直是乌牌的原因!你这观察力和记性连鱼都不如!” 陈津瞪着眼睛:“我……日了狗!不对,那你快杀了他啊!” 梁鹊从假货的脖子上收回宝剑,她的身边红尘涌动,那些尘土中,无数的春燕之影不断飞舞,仿佛勾勒着人们回忆起过往中最美好的时刻。 她瞥了陈津一眼:“我说你观察力连鱼都不如,你还不相信!你还不懂吗,这个假货之前所说的三个故事,其实是在提醒我们。” “现在要对付是村民,这个假货,她不会走的,因为她还需要我们的帮助。” 陈津愣了一下,梁鹊冷哼道:“堂堂山神,被斩了肉身,元神被封锁在山上出去不得,又被下了咒不能如实开口说妖事,不得求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村民死绝,就这点本事,我看你这神位也算是坐到头了。” “我问你,程知远被你弄去哪里了?” 梁鹊拔剑,声音冰冷带着质问,那个假货的眼帘微垂,黯然道:“抱歉,他现在或许已经死了。” “但是这些山民还有救。” 梁鹊瞥了她一眼,神情中带着惊悚与空洞:“我不是在问你山民能不能救,你这山神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程知远是我星宿府青牌剑客,为了你这些无知无用的山民,损我星宿府的斩妖人,你知道你该当何罪?” 程知远被妖魇住了,梁鹊立刻就明白了,恐怕是第二个词汇中的“节外生枝”。 三个词汇三个妖,这个换脸妖是第三个,也是这个山神要对付的妖。 山神坐在地上,听得梁鹊的质问,低头闭目,笑道:“无非是打去神职,压入神偶中受苦,但我治下,山民生死更为重要,牺牲一个青牌,让星主上山救人,我认为是值得呃!” 飞沙走石,梁鹊忽然飞起一脚将她踢翻,这下力量极大,山神滚地,她的小臂顿时一片青紫,而梁鹊的瞳孔空洞,带着一种惊悚与恐怖的幽光: “故意害我星宿府斩妖人,这般罪名,我把你这蠢神送到赵王面前,让秋官大司寇当面杀了你都可以!” 到了这时候,陈津才如梦初醒,他理清楚事情的原委,见到外面的山民聚而不攻,仿佛刻意的看着他们内讧,就像是看着已经在瓦瓮中的老鳖作垂死挣扎。 他不解道:“这不对,你说他是山神,那他既然要救人,为什么不和我们直接开口?” 梁鹊冷笑:“山上不止一个妖,我不是说了,她被下了咒,恐怕连神躯都丢了,妖怪之事,这些话到嘴边说不出。而且你没有发现,我们在山间的时候天色昏暗,甚至隐有雷鸣,而在这里,天空一下就晴朗了吗?” “那是妖氛作祟,把小天地变幻如囚牢,设下重重枷锁,这山中有个大妖。” 陈津恍然,惊怒道:“原来是这样,可,如此说,只要进入这妖村,山神就可以开口说出真相,为何还要隐瞒?” 梁鹊冷然道:“恐怕是第一条故事,迎新弃旧,山神的神躯成了邪祟,她如果贸然开口,邪祟自然会有感应,我知道一点关乎于神的事情,神灵不正为邪,但心意依旧相通。” 陈津面色变幻,又道:“那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妖?” 梁鹊冷哼:“妖你个大头鬼,孩子不哭不闹,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见过石头开口哭泣吗!” 陈津顿时面色连变。 梁鹊看向山神,咬牙道: “蠢货玩意,你是怕我们被那第二个词汇中的妖困住,所以故意把程知远引诱走了,让他去当替死鬼,当时我还没有注意,但后来你笑了那一下,我就知道为时已晚了!” 梁鹊的宝剑嗡嗡作响,冷笑道:“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山神惨笑:“杀我不过一条烂命,可你只要能救这一庄山民,便是把我神头予你又如何。” 梁鹊幽幽开口:“你放心,这些成了血肉傀儡的山民,我一个都不会留下,全都杀光。” 山神面色惊变:“你不可以,他们还有救,只要带去星宿府” 梁鹊又是一脚:“关我屁事,我是郑人,只负责杀妖,哪里管这些越人生死!” 山神凄怒:“他们是赵人!” 梁鹊龇牙:“赵人礼天尊祖,可唯独不信鬼神!”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山神,只是手中宝剑嗡鸣,春燕吟唱,法威如浪,迭起浩瀚! 修行第二境名为任法,除了关乎于法门的名句之外,任乃随心所欲,法乃苍天之礼,更是法力之称! 这些村民只是力气大一些的普通人,本身不通修行,纵然bèi cāo纵为傀儡,也就那回事罢了,连第一境户枢的修行人都困不住,更何况与第二境对垒? 世间五境,一境三重! 梁鹊赞叹此妖的不自量力,她见到村民中有一个带着神格面具的人,显然那个恐怕就是妖的本体,并且对应三个故事最后一个“糊钱换脸”。 宝剑上春思二字熠熠生辉,只见红尘大浪卷起,春燕飞舞,四面八方的那些村民尽数被红燕斩杀! 春来飞燕,定风波! 兵器俱碎,化成尘土散开,唯独那带着越神面具的主祭还站在原地,他脸上那张面具扭动起来,渐渐变化成一个扭曲的“人”的脸孔。 这张血肉面具在笑,诡异非常。 梁鹊同时也冷笑:“面具封妖,田公面具‘笑赫赫’,属周宫八神之农神下辖,是越地的田野稻神,这种面具称为‘神思铁面’,没想到里面居然押着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她声音瞬间低沉:“画皮而已,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第五十八章 我乃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山村里发生剑兵纠战,而在黑暗的林间,程知远一只手抓住那柄黑剑,后者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妖音,上面殷红的血汇聚成一张尖牙利齿的嘴巴,顺着剑柄移动,要啃噬程知远的手掌。 程知远闭上眼睛,开口念道“周善为剑。” 四个字如同洪钟震彻,那张血口登时崩散,随后,程知远的心神便侵入了黑剑之中,四面八方妖异的冷气席卷而来。 黑剑出现在这片剑息世界中,这是剑的心声,也是剑的心灵之世。 他似乎没有想到程知远居然到达了这里,更是想不通,这种如自投罗网一般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下一刻,还不等他想清楚,他的真名便被程知远说了出来。 “不胜凄断,杜鹃啼血,发头滴血眼如镮,吐气云生怒世间。” “洗血剑,名字不错。” 程知远漠然开口“血这种东西,洗干净了就代表遗忘,正如你现在的处境一般。” 黑剑勃然大怒,在心灵世界内挥剑向人颈,然而程知远抬起手来,此时嚣器剑的影子如白龙般斩过,当的一声便将黑剑打翻在地! 心中世界,剑息之刻,除去黑剑,居然还有嚣器之剑! 这柄妖剑插入心灵中的泥土,蒙上晦暗的尘埃,那只血嘴变化成血眼,它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虚弱与痛苦,再仔细查看,见到程知远身上,正有一种温润的力量渐渐散发,那些气息如丝线,把自己包裹起来。 黑剑骇然了,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程知远开口,再度道“周善为剑。” 我善于运用宝剑,正如我的臂膀。 黑剑的剑躯开始颤动,那只血眼中露出惊恐,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受控制,甚至可以说近似于渴望般的,想要飞入这个斩妖人的手中。 他感觉到了一股赤色的光芒,咚咚的跳动,那是心灵,以往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红光,但不需要多久就会变得晦暗无神采。 人心啊,滚烫火热的人心,让他渴望,让他追寻,让他浑身剑躯嗡鸣大震! 黑剑,或者说洗血剑,他剑躯上的晦暗与妖气开始褪去,那只血眼也有些模糊,赤色的心光浸透了他的黑暗,那抹红色的灼流,渐渐注入到剑尖。 已经忘记了,曾几何时,他开始吃人的心脏。 早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他成为了一柄妖剑。 这狐祁山的三妖,他是处于最末位的,但同样,如果真正发起狠来,那张画皮万万不可能是他对手,也同样,那张画皮也在吞吃人心。 血,血,血。 血是滚烫且灼热的,人的血更是如此,心也不该冰冷。 黑剑想起来了,他的追求,身为一柄杀人的剑,他所想要见到的,就是持剑人的那满腔热血,更是那一副为了剑而诞生的赤诚之心。 那是随时能让他粉身碎骨,让他激动到献出一切的力量。 温暖且灼热,让他流连忘返,让他沉醉其中,让他不愿意清醒过来。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液渐渐冷了下来,持剑之人被剑所食,他开始觉得,世间所有的剑主都配不上他,不会有人永远保持着赤诚之心,世间繁华,红尘落魄,如烟花一般障了人的眼睛,士子佩剑是为了勾引美人,将军佩剑是为了彰显风采,壮士佩剑是为了一己私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美人如玉剑如虹? 狗屁,有了温柔乡,陷了英雄冢,哪里还记得宝剑锋锐! 三日不拭,剑上蒙尘,十日无光,剑心已寂! 无心无义,毫无威仪,何以算得上持剑之主? 这些人觊觎自己的威严,持剑之后便被利欲熏了心灵,堕落下去,赤诚之心早已变得晦暗破烂,最后心甘情愿死在自己的血口中,然而那种污秽的心,简直让自己作呕。 是的,吃了这么久的人心,就是为了找到这般的赤诚之心! 洗血剑嗡鸣而起,黑剑上血光大盛! 剑食人心! 锵——! 嚣器剑上风声大作,一剑喧嚣,一剑繁华,直接把洗血剑再一次狠狠敲进地里! 剑上白光闪耀,清辉流淌,血线澎湃,仿佛在嘲笑洗血剑,这般弱小,这般不自量力! “该死的嚣器,我砍了你!” 洗血剑再次从泥土中摇晃着飞起,然而没过两招,又被嚣器敲飞,剑尖点上,狠狠崩到土里。 他突然发现,他开始憎恨嚣器剑,因为这柄剑居然有如此优秀的剑主,而自己遇到的则都是蝇营狗苟之徒。 人生不公,剑生更是不公,不曾得遇明主,晦暗蒙尘。 简直可恨! 他明白了,这是恨,也是妒忌,剑居然会妒忌剑,换做以前他根本不敢相信,并且洗血一直认为,只有配不上自己的剑主,还不曾有自己配不上的人。 可今天他似乎见到了,眼前这个人是何等的优秀,于是以往那种高傲被彻底碾碎,狠狠踩踏,犹如万马磨蹄。 “再来!” 洗血剑感觉到了久违的战意,黑光赤霄,飞鸿照影,而嚣器剑上风卷青萍,不过两个回合,洗血再一次被无情的打飞!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不论来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的,洗血剑根本走不过三下就被嚣器打的横飞出去,跌落尘土,骄傲一次又一次被碾碎,而那嚣器上的清辉与风声也越来越大! 人间喧嚣,喧嚣的嚣,也是嚣张的嚣! “庶人之剑,十招之内分生死,精气神全部压在十剑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程知远平淡的点评“你只有战意与妒意,却没有死意,剑食人心,说是为了赤诚之心,但事实上,真的不是你自己怕了吗?” 洗血剑摇摇晃晃飞起,微微颤抖,不作出任何回应。 是不作出回应,还是不敢做出回应? 程知远知道这柄剑正在走向复苏,妖炁已经渐渐散开,他心道是时候加最后一把火了,成为这剑归顺的推手,这和剑对话就等于是开导它们,得到了承认方是心意相通。 他已经彻底摸清楚了和剑对话的要领。 “来,到我这里来。” 程知远伸出了手“随我同舞,在这六尺三寸一人之地,我,就是天下剑术的尽头。” 洗血剑嗡嗡鸣颤,忽然颤抖着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程知远的目光动了一下“我?我是天门的仙人。” 他正色道 “我乃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第五十九章 睚眦衔剑图 黑暗消失的无影无踪,程知远握住手中的黑剑,上面的血眼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柄戾气极重的妖剑,在此刻已经被彻底驯服。 黑色如潮水般褪去,那些其实是深红色的锈蚀,在宝剑入妖后越发晦暗,但现在得遇明主,自然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赤红如血,绚烂非常。 洗血剑乖巧的如同邻家的女孩,安安静静文质彬彬,难以想象它在之前居然吃了那么多人的心。 四周的树林中,尸妖躺了满地,有被自己杀死的,也有因为妖气散去而突然暴毙的,当然最关键的不是这些死物。 现在出现于程知远眼前的,是一片断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如故事般的文字。 当然,占据断壁区域最大的,则是一副睚眦衔剑图。 “龙子睚眦,传说周朝建立就有睚眦见文王,同寻太公望的原因在内。周朝人尊崇睚眦,胜过其余龙子,而睚眦最克邪物,只不过当下,居然在睚眦像的眼皮底下出了三个妖,这还真是一种讽刺。” 果然是要礼崩乐坏了,水庸的庙宇废弃,虎神的石偶葬于土中,连睚眦的眼皮底下都有妖魔霍乱,这般变故连周宫八神,天礼龙子,楚国东皇太一,秦国少昊白帝都无能为力。 真正是天运轮转,连诸神也要低头吗? 那么仙人,在这片天地中,究竟扮演是怎么样的角色,仅仅是主风雨四时,二十四天象? 程知远望着这面睚眦衔剑图,忽然心意有动,受到感召,再眨眼看去,只见到那只睚眦也同时眨了下眼睛,就仿佛活了过来,从石壁上啪嗒一下跳到人间。 黑色的身躯不似真实,墨色的烟云中有间隙,那双眼睛瞪着自己,当中似有怒意,口中衔着的剑同样是刻印之物,看不清来历,也见不得剑名。 “睚眦怒目,惊退鬼神,可你为何冲我发怒,这岂不是在说自己无能?” “毕竟就在你面前出现了妖,我记得传说中是你找到了文王,周朝建立,这七千年风雨也有你的功劳,可现在你却放任自流,不管不顾了。” 程知远说着,站定在石壁不远处,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显得极其古朴和诡谲,但看清楚了就发现,显得古老妖异不过是因为刻碑用的是手写,歪歪扭扭,显然这个刻碑家伙的字属于螃蟹一类的。 这种人简称手残党,特指书写方面。 文字用的依旧是西周的大篆,并不是各国自己的地方独立文,而是洛阳那边的官方文字。 从石壁上活过来的睚眦发出低沉的吼叫,墨色的身躯如水和烟霞汇聚而成,带着一种粗犷与奇诡,完全符合古老时代神兽所拥有的神秘感。 那只睚眦低下头来,鼻子轻轻耸动,靠近程知远,同时也是在低头闻那两柄剑的“味道”,风与血纠缠,让睚眦眯起了眼睛。 它发出低沉的声音,徘徊在程知远的身边。 这一次居然说的是人话。 “杀气不上天,阴风吹雨血,冤魂不入地,髑髅哭沙月,人命固有常” 这位龙子的声音称不上好听,更像是一种恐怖的低语,他所出现时银电化成血红,黄沙燃起烈火,黄蛇与开心果缩在一处,见到这只庞然大物在身边来回踱步,顿是吓得果{蛇}脸煞白。 它的话在诉说,在阐释: 嚣器剑劈的是阴风,洗血剑滴的是血雨,杀伐之物从来称不上良善。 冤魂无处可归不能埋入黄土,髑髅在黄沙月下哭泣。 “白骨露野,地无鸡鸣。” 兵无善恶而持兵者有,杀之一字非贬也非褒,纯正不该含有任何倾向。 故而掌兵者必要时时刻刻认清自己,不能被兵器所左右。 “我知道,人并非因持兵而强大,而是因强大而持兵。” 程知远观看睚眦,后者徘徊几番,眼中怒意微微减少些许,走到他身前略远处,四肢趴下,口中依旧衔着那柄墨剑,铜铃般的眼睛盯着程知远。 山壁昏暗,黑云白烟纠缠在一起,睚眦身处黑暗之中,似要隐去,唯双眼灼灼如火炬,洞悉天下一切变故。 一股冲天剑意升腾翻滚,闻白龙长吟,睚眦听风而吼,声音震彻,扬起惊雷血电。 嗡——! 无数道凶意化作实质,从四面八方袭杀而来,直冲面门,熏的人紧,几乎是魂魄要从口腔七窍当场飞出! 风声鹤唳,剑绕龙卷,清辉与血线并存,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只浴血的杜鹃鸟。 前者当然是嚣器,后者则是洗血! 程知远已经完全驯服了这柄剑,挥舞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如臂指使! 两剑皆为三尺,嚣器三尺七寸,洗血三尺五寸,皆为世间青锋正常尺寸,而程知远先前注意到,睚眦口中所衔之剑,剑长足有六尺之上,这般长度,像是以长且凶猛著称的汉剑。 不过在这片人间中,大汉还不知道会在几个百年,甚至哪个千年之后出来,在现在的时代,这种长剑应该是楚剑。 楚乃长剑之宗源,后世一切凶猛刚直之长剑,皆源自于楚。 眼中出现的是这些凶意的轨迹与动作,在此时他看的分外清楚,于是两柄宝剑在身前舞动,密不透风,一切如剑般的凶意皆被打落,散去无踪! 一通剑舞,化风赶雾,成烟似霞,却又如大日照火,破重云而落金天,炸碎顽石,拂过稻野。 趟泥走水,转过尘埃,两剑挥舞,清辉血雨,泼墨不进! 血杜鹃自然就是黑剑的变化,在程知远自身“势”的引导下,变化成名为“怒灵”的剑形。 要知道,这毕竟是一把妖剑。 程知远的势,就是“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或者简明扼要的,如梁鹊的落魄红尘一样,只说前四个字。 十步之内。 庶人剑讲究的就是一个近身缠杀,又如剑神童子所说那般,精气神全部压在十剑之上,打完十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十步十剑,一步一剑,招招都是绝杀! 白色的铁剑如龙般划过黑天,人间喧嚣,不如不来; 赤色的妖剑化怒灵飞过梨海,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四周凶意顿时为之一清,空空旷旷,开现一条大道出来。 第六十章 霜天晓角,龙渊照海 程知远的头颈微斜,只看着不远处趴伏的睚眦,盯着它口中的那柄剑。 睚眦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那张狰狞的脸显得有些扭曲,凌厉的剑意冲霄而去,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有杀光之落在程知远的眉心处。 它的神情带着一种挑衅。 四周的风变得肃杀,那些凶猛的剑意藏匿了起来,在暗中窥伺,寻找机会一击毙命。 “你要和我论剑吗?” 程知远说着,随后盘膝而坐,手中嚣器剑横于双膝之前,而洗血剑置于嚣器之后。 睚眦趴伏,程知远坐地,一兽衔剑于口,一人横剑于膝。 黑暗深处,霜凝在血,凶意渐渐笼罩这里,四周的山树,它们的枝头忽然开出雪白的梨花。 但是梨花带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程知远看着这一幕,那些梨花每一朵都是一柄锋锐的无鞘剑,千剑万剑,当中藏着凶与杀,但同样也有一种至圣至美的意境。 寂灭与生同时起舞,美艳不可方物,乃是人间绝唱,红尘遗语。 程知远不由得惊叹: “一树梨花如雪,照见白壁黄泉。” 睚眦的眼睛依旧雪亮,它压抑沉闷的声音回荡起来,同时,程知远瞳孔渐渐放大,他的眸子中,黑暗内映照了一朵带血的梨花。 学的极快,悟的也是极快,有些人生来就是剑胚,让人惊叹。 梨花树下,睚眦衔剑。 墨剑上云烟渐起,凶意与死意汇聚,几乎连成丝线。 无形无影,锋利与疯狂,程知远的眼中开始凝聚血丝,这种绝凶的剑意似乎要把他拉扯回黄厉之原。 “剑为镇邪凶之器,取得数尺刚铁,融成灼水,铸成剑形,具无上力。” 观此壁图,本就是看镇压之意,要通晓其中的剑理。 程知远的眼中,那朵染血梨花越发清晰,熠熠生辉,灿烂非常! “来!” 口齿开合,一时呼唤! 程知远身边立刻聚集清辉玉华,见到那朵朵梨花落在肩头,睚眦忽然开口,当中那柄墨剑飞去,显出锋锐! 来的极快! 锵——! 嚣器剑与洗血剑同时飞起,就好像互相争功一般,双锋同时斩向前方! 当的一声,墨剑被两剑击飞化成烟雨,不料这些墨水散开复又化来,重聚为一剑刺出! 有时候眼睛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心中所照见的,也会被黑渊掩盖。 程知远的瞳孔中,白梨悄然转动,血色化作火苗。 嗡的一声,剑尖插入程知远心房处,但紧跟着,一只手掌毫无犹豫的抓住了剑刃。 无数梨花同时化作利剑,在肉身上绽如昙花,于是飞血溅射,所有梨花同时染血,与之前眼中所见到的景色一般无二! 剑势逆转! 剑主寂于花海,一树白梨如玉,倒映山洼,满为清河。 魂归于黄泉,魄落于邙山,意散在天地,念坠下泥土。 黄蛇和开心果已经吓得喊不出声,程知远的身体上血肉渐去,模糊糜烂,白梨嵌入肉身如身长梨花,身如梨树。 “原来是以身饲剑,以明剑图之理。” 程知远暗是道: 龙子身处深渊,梨花盛开如海,这剑杀不得我,但我也见不到宝剑名字,可惜了。 你送我一道剑意,可我却帮不得你脱困,实是惭愧。 他眼中梨花转动,白光大盛,眼前一切景象烙印,双眸灼灼如夏火,在这一刻仿若化身睚眦! 怒目而视,洞若观火,照破一切虚妄妖氛! 忽是开口,如风过山谷而怒,是轻声呵,恰如昊天惊雷: “龙渊照海。” 花海千剑嗡鸣大作! 糜烂身躯上的梨花忽然全都飞起,那柄墨剑被梨花大海逼退,始一离开就要逃遁,却不料被睚眦一口捉回。 龙牙压剑,dong àn霎止! 于是此刻,黑世骤然散去! 水墨天地崩塌,转眼后睚眦衔剑归山,程知远眨动眼睛,再看那石壁,已然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一尊龙子跃然石壁之上。 “剑道三十八篇第四篇四幅,睚眦衔剑图。” “所悟剑理,龙渊照海,是我身饲作剑鞘,使得一切剑光皆作不动境,按我所想,尊我所意,知我所行,落我所利,守我所理,不敢逾矩,不浑无力,我身如睚眦,心有所望,我身如睚眦,深渊前梨花盛起,尘埃古路,拔剑起舞,开一切阻塞,前无挡者,此其中道理,唯有独得见洞若观火四字。” 程知远喃喃念诵,他的眼中如火炬明星,熠熠生辉,梨花浮在瞳孔,依然如旧影。 一切皆非真实,包括自身身躯损毁亦是虚假,眼中所见诸般象影不过剑意使然。 唯独此副梨花树下的睚眦衔剑图遗留了下来。 使剑意时,心中升念,可见一只睚眦出现,正如执剑之主。 时时观照,我如睚眦。 杀与凶,要分的清楚明白! 龙子送剑,兵刃杀人锋锐,凶猛卓绝,若心志有半点不坚,便是剑下亡魂而非得意剑生了。 剑择人时,人亦择剑。 “真是好凶的剑。” 沛然的压力消失,睚眦口中那柄剑绝不是凡物,有大来头,想来是被睚眦自身龙气所压,故而不能作乱,但想来洗血剑化妖正是被这柄墨剑所影响。 剑上的墨色是被睚眦龙气染上的,否则这柄剑会作乱,与它相比,洗血简直如一个稚童般乖巧。 唯一让程知远遗憾的是,那柄剑的名字他并没有看到,这当真是可惜的紧。 日后自己还需要回狐祁山一次,帮助这副图散去妖气,以换了今日之恩。 受了睚眦之剑,见了白梨玉海,所谓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正是福至心灵,耳中清明。 程知远看着四周那些病态的山树,手中嚣器忽然向着西方一压。 天上阴云内有隐电闪过,龙蛇同舞! 那剑尖上,锐气迸发,突如其来化出一朵梨花,而远远相对的那株山树,就在此刻,整个树躯,如霜盖雪,尽数开满白华! 一树梨花如白壁! ———— 【霜天晓角】 鼓三尺之莹莹,云间闪电;横七星之凉凉,掌上生风。 ——《剑舞》 第六十一章 虫声 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晶莹剔透,如玉石所雕琢。 它静静停留在程知远的剑尖上,当梨花盛开在深渊,这只蝴蝶也悄然飞起。 黄蛇看到了小蝴蝶,它显得诧异,随后愣住,最后嘁嘁嘁的鸣叫起来。 这只蝴蝶它曾经见过,第一次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还曾经是同伴,不过那一只要更大一些,更漂亮一点。 而第二次,是在不久前的黄厉之原,并且那只新的小蝴蝶出现不久之后,黄蛇就遇到了程知远。 赔钱货眨巴着眼睛,而这时候,一只手摸上了它的脑袋。 程知远定定的看着那只蝴蝶,他失去了欢喜的情感,但在这一刻,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最初时,他观庄子之书而入梦,隐隐约约,似乎就见过这只蝴蝶。 蝴蝶,蝴蝶,庄生迷梦。 这只蝴蝶似乎是独属于程知远的,因为它飞到后者的手指上,缓慢的扇动翅膀,遗世而独立。 “是我吗。” 程知远对着那只蝴蝶开口,后者扇动翅膀,留下绚烂的光阴,悄然消失在程知远的眼前。 “嘶嘶,嘁嘶,嘶!{发出惊诧奇怪的声音}” 黄蛇晃着脑袋,不断吐着信子,同时也告诉了程知远一件惊人的事实。 周穆王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一只玉蝴蝶,但那只比程知远所见到的这只要更加绚烂。 庄生迷梦,自己身为南华真君座下的说剑人而被赐予了梦蝶,这样讲来穆天子居然也是仙人。 程知远转过身,四周的天色依旧是昏暗的,乌云越聚越多,开满梨花的树上,小螳螂立在枝头不敢妄动。 当然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呢,其实在程知远看来这个小东西是在挑衅自己,故而行为中无处不带着嘲笑与蔑视。 从最初上山时察觉的目光,盯着自己这些人的小螳螂来头不小,程知远心道那八位神灵终究还是对于妖祸做出了反应,毕竟这里是人间,也是他们的天下。 伐山破庙这种恶事,等于太岁头上动土。 “是虫神吗?” 程知远询问,小螳螂发出声音:“剑道三十八篇的第四篇,你居然看一遍就学会了,连三个时辰都未到,了不起,不愧是天门剑子。” “南华真君座下的说剑人,我有事要找你帮助。” 程知远:“在这之前,我有两个问题。” 小螳螂挥舞镰爪,轻击梨花:“你说,我听着。” 程知远问道:“睚眦衔剑图中那柄剑是什么来头?如果人的情感消失那要怎么取回来?” 小螳螂发出低沉的笑:“我以为你会问关于见死不救和身躯诅咒的事情。” 程知远轻轻摇头:“这没什么好问的,生死,是非,成败,如此而已。” 小螳螂:“说的不错,活下来的才有价值,不过你还是要特殊一点,毕竟是仙人。” “我回答你的问题,那柄剑是胜邪,真谈起来和你也有点关系,毕竟是曾经的说剑人所铸。” 程知远不假思索:“欧冶子?” 胜邪剑在原本历史中就是欧冶子所铸,记载极少,只说是世间至邪之剑。 小螳螂点头:“正是,欧冶子打造胜邪剑,每多铸造一分,剑上就多一分邪气,故而他认为此剑不详,七百年前吴王阖闾得剑,上阵杀敌时常以胜邪饮血,杀人无数的同时自身也染了邪气,后来他身死也是因为邪气愈胜,让他运势如江河日下所导致。” “他死后,吴王夫差因为畏惧邪气而把这柄剑交给龙子睚眦看管,在你上一世,出现于人间的说剑人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当中便有睚眦衔剑图。” 程知远如听故事般:“我以为那是龙渊呢。” 小螳螂发出笑声:“龙渊剑你是看不到了,因为藏渊的龙子不止一位,世上唯一的青龙也早已埋骨他乡,诸龙皆在深渊,故而龙渊不见。” 它挥了一下镰刀般的前肢:“第二个问题,你既然问如何取回情感,那我也就不妨告诉你一些事情。” “庄生迷梦,世间的四大众生,仙人是无情众生,并且只有五十二人,生来就是七窍玲珑心,这七窍之心,对应七情。” “喜怒忧思悲恐惊。” 它说着,有一朵七瓣梨花被抬肢揪下,程知远下意识的捂住心脏的部位,而黄蛇则是好奇的看着小螳螂。 开心果不敢说话,四周都是大佬,它瑟瑟发抖。 “当一位仙人死去之后,便会有另外一位仙人降生,听说把仙人们带到世上的是一位幻化人,他会出现在钧天的原野上,有十二座羊脂玉雕刻成的长楼作为住处。” “扯远了,咳咳。” “所以,你身上的诅咒比较麻烦,哦,我说的不是那个小诅咒,而是那个大的。” 小螳螂两只镰刀前肢做出夸张的动作,后又放下,揪着七瓣梨花道:“按照仙人的变化,情感的丢失是不可逆的,因为你们生来无情,现在有情也只是暂时的,所以要达到完美,就要摈弃七情,你每成就一境,就会失去一种情感,就像现在这样,一瓣一瓣……” 小螳螂一边说着,一边揪光那朵可怜无助的小梨花。 程知远的眼睛缩了缩,虫神的话中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包括幻化人,李太衣,钧天之野{天帝住的地方},还有……七窍玲珑心。 “那我不修行了,是不是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程知远盯着小螳螂,他已经从对方的话中清楚了一些事情,比如情感丢失的问题,是“很麻烦”,而不是“无法解决”。 所以试探性的抛出问题,抛砖引玉,等对方的回答和条件。 小螳螂不出程知远的预料,回应道:“不修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只有坐着升级才能维持生活……哦,我的意思是,你即使不修行,你的修为也会越来越高。” “仙人有时候的破境方式,和我们可不一样,和圣人更不一样,你们讲究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些时候,不是你不想修行,就不会破境的。” 小螳螂道:“不过其实,无情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生在天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程知远:“所以身为周宫八神之一,您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治我,那么,您的要求我答应了。” 小螳螂愕然,憋了一会,缓缓道:“你……我还没说我要你做什么呢。” 第六十二章 潜入梦 “身为周宫八神之一,您要我做事情,总不可能是让我杀黎民百姓,如果说到有相通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您见到了蝴蝶吗?” 程知远看着小螳螂,从那只梦蝶出现到消失,小螳螂一直都待在梨花树上,或者说,从进山的那一刹那起,小螳螂就一直跟着自己。 从杀尸妖,到降服洗血剑,再到参悟睚眦衔剑图,这一切都被这位神灵看在眼中。 程知远不认为它看不见梦蝶,这八位神灵,知道的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你还挺聪明的。” 小螳螂的镰爪挥了挥,似乎想要做出一个竖手指的手势,然而又想起来自己没有手掌,顿时显得有些郁闷。 非人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粗陋,当真不爽利。 它的胡乱心思只持续了一瞬,而后便恢复过来:“你说的对,我要你做的,就是和梦蝶有关系,这也只有你们仙人才能办到。” 小螳螂道:“我身为周宫八神之一,乃是昆虫之主,这世上一切虫蠹皆是我的化身,但听上去很厉害是不是,可现在我们,所有八位神灵,对于现在天下的妖祸,其实是束手无策的。” “周宫气数将尽,故而才有许多的妖开始祸乱天下,乘着这个时候蚕食王朝的气数,当年殷商走向灭亡,到了末年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天下有亭台楼阁,宫城池观,乃是镇压八极之所,这同样也对应着我等八神,只是原本应当为我们所纵使的八极之地,现在却因为神力的衰弱而对我们造成了极大的限制。” “我们身为当世的神灵,是周宫尊奉的神灵,故而即使天子将陨,周宫将倾,我们也必须在这里守候,直到王朝的最后一刻。所以,现在我们的神力很衰弱,弱到没有办法在各地的神庙中显圣,这才造成现在山神失位,水墉倾倒的可怕场景。” “就像是我,现在其实你一剑就能把我这个化身拍的稀巴烂。如果我们不顾后果强行出手,天神的力量散尽,这天礼崩塌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小螳螂的镰爪指了指自己,复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恢复神力,同样,我会给予你一些帮助,比如延缓你的情感丢失,再或者,教导你剑术。” “这可是神道剑术。” 程知远沉吟一会:“一位神的往教,很有意思。” 小螳螂发出笑声,它的两只镰爪互相摩擦{和人类搓手似的}:“浮生若梦,白驹过隙,你的梦蝶可以把你带入百骸幻境,那里又有黄粱乡的称呼。” “此是圣人也无能为力的地方,钧天原野的入口就在黄粱乡,那里面有一个国家叫做西极之国,我称那里的百姓为‘蜉蝣’。” 小螳螂的翅膀动了起来,缓缓从梨花树上飞起,绕着程知远,最后落到他的脑袋上。 “梦中过客,如蜉蝣般朝生夕死,黄粱乡的变化也不仅仅只有西极之国一处,百骸百骸,这就如同无数梦幻世界的拼凑,有些很有趣,而有些很危险。” “只有生来便带有梦蝶的仙人才能在其中往来,当然,或许你们本身也就是那些梦蝶所托生吧。” 小螳螂道:“把仙人带到这个世上的幻化人也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我要你去百骸幻境帮我找一些神物,是沾染着龙气的神物。” 程知远有些疑问:“龙气和神有什么关系?” 小螳螂:“天子就是龙,周是得龙相助才立的国,我们八神的神力,源头正是青龙,你找到沾染龙气的神物给我,我就能恢复部分神力。” “青龙主木,东方龙星,万物生发,在黄粱乡中有八种谷物,与我们八神呼应,你要找到这八种谷物,哪怕……一个也好。” “黍、稷、稻、粱、禾、麻、菽、麦。” 程知远心头一动,问道:“玉山禾也是吗?” 小螳螂一愣,随后大为讶异:“你见过玉山禾?你去过黄粱乡?” 程知远摇头,小螳螂的镰爪勾起他的头发:“那你就是去过黄厉原?” “嘶嘶嘶!{发出很对的声音}” 黄蛇吐出信子,好奇的看着小螳螂,后者盯着黄蛇半响,沉默许久,忽然有些带着惊意的道: “你……程知远,你这只蛇不会是……” 它有个大胆的猜测,并且它自己都为这个猜测而感到震惊。 这只蛇他娘的好像有点熟悉,听说姬满那个家伙出去西巡的时候,似乎留了不少玩意…… “嘶嘶?{你认识我吗?}” 黄蛇有些好奇,带着疑惑,程知远面无表情,对虫神道:“这家伙叫赔钱货,好像是天子信物。” 小螳螂:“……” “我凑,什么好像,这不是周穆王的通天鼓吗!赔钱货?你这家伙是那个鼓啊!” 小螳螂指着黄蛇,这么一说它就确信了,这玩意是当年姬满西巡时候丢地上的鼓啊! “你居然有天子信物?你怎么得到的!” 小螳螂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它乃是周宫的八位天神,从洛阳城立下之后便存在了,后兴盛于一观,所以它最明白那些天子信物都是什么德行。 一个一个眼高于顶,按照道理,即使程知远是仙人,也不应该能够得到天子信物才对。 虫神看出来,程知远并不是中原,或者说,并不是人间南世的人。 一个不是南世的人,这怎么可能会被天子信物承认呢? 这就和楚国越国那些蛮夷一样啊,蛮夷也想成天子之身? “你怎么让这只蛇跟你走的???” 虫神很不理解,满头问号,程知远则是如实回答:“它把我缴获的的金刀吃了,然后就一路跟着来了。” 黄蛇点头:“嘶嘶嘶嘶~~{发出怀念金刀的声音}” 虫神:“……” 啥玩意,一堆金子就把这东西收买了,堂堂天子信物怎么会贪恋这些黄白物,怎么会做出这种威严扫地的事情,堂堂天子信物…… 诶,不对忘了,这家伙并没有在周宫待过,而且周穆王本身就是“野渡无人舟自横,一世到头全靠浪”的天子,所谓有其物必有其主,天子不靠谱所以天子信物更不靠谱。 “草。{古今双意}” 虫神骂了一句,同时以镰爪捂面,从古到今,这条蠢蛇是唯一一个被金子收买的天子信物,可以说当真是一朵奇葩。 第六十三章 虎姑婆,百骸骨 虫神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他算是看着这些天子信物诞生的,毕竟是周朝开始就祭祀的神灵,自从元圣完善天礼之后,他们就与世同在。 对于虫神来说,黄蛇算是自家极少见过的野孩子,虽然成长经历比不得宫中那些根正苗红的家伙,但是架不住它有个牛逼的“爹”,那自然就是周穆王了。 整个周朝历史中,周穆王的各种传说甚至压能比肩舜帝的文王,更胜过据说封过神的武王,虫神没有长时间打过交道的天子只有这两位,而且严格说起来,文王是追封也不是真正天子。 虫神明白穆天子究竟有多么牛逼,压鬼方,至西极,过天山,见白帝,遇穷天道尊坐而论道,从荧惑天尊手中要人,更是到达过黄帝之宫。 而最关键的,他自己本身,还是一位仙人。 天子居然是仙,这听上去极其不可思议,穆天子身为风流倜傥的人物{简称浪货},居然会是“无情众生”? 然而这就是事实,穆天子是五十二位仙人中的“在宥者”。 在为自在,宥为宽容。 虫神叹息,恨铁不成钢道:“堂堂穆天子,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愚蠢蒙昧,只知道吃睡的天子信物,虽然穆天子有些不靠谱……” 黄蛇:“嘁{;一_一}!” 虫神:“{?皿?}!” 程知远面瘫着脸:“我觉得赔钱并不屑于听您的教诲,还有咱们可以说正事了,我还有同伴估计掉到妖怪老窝里去了。” 小螳螂恨恨的挥舞镰刀:“我知道你同伴是那个姑娘和那个抡锤子的大兄弟,放心吧,那姑娘厉害着呢,山神差点被她剁了,现在正追着画皮铁面乱砍呢。” 程知远有些讶异,原来山上有一头画皮,这样加上血剑就是两个,如此。那么最后一个妖又是什么呢? 小螳螂呼出口气,道:“这山上还有一个妖,那玩意才是大头,还有,你们榆次附近有一个很危险的家伙,必须要做好准备。” 它的这句话落下,声音忽然低沉,彻底恢复了严肃。 “要做好玩命的准备。” 程知远心头一惊,面色肃然:“请虫神明示。” 小螳螂忽然道:“这不行,示不了,完犊子。” 程知远愣住,这开口否认三连是闹哪样? 您不是堂堂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普照十方的……虫子吗? 某种绿色的虫子,据说当过了一个春天,再过一个秋天,等来年春天的时候,就会化作绿色能吐火的长龙嘞! 程知远面色十分严肃的摸了摸下巴。 等等,这样想龙和虫还真有点联系,果然虫神说他的神力来源于龙,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大火星是青龙心脏,七月流火,八神的出现就是来源于四季轮转,农事之流。 至于兵,那有另外的五主神。 虫神不知道刚才程知远有一瞬间觉得它很牛逼,否则他必然会对这个“蛮夷仙人”稍微多一点好感,也就多个昆仑山那么一点吧。 小螳螂搓起镰刀: “因为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晓得这玩意很危险,总而言之我见到太岁出来了,有飞龙杀潜龙的征兆,估摸着有人要死,而且还是死很多……” 飞龙在天,潜龙在渊,两者一身处九霄,一身在九泉,按照道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产生交集。 但虫神见到的就是这副情况,所以他很担心,尤其是还有这么多妖祸蚕食周朝气数的情况下。 诸侯也会除妖,譬如赵国的星宿府,秦国的白龙殿,楚国则直接就是六十圣门中的神门来做此事。 “说的多了,我也会遭殃,今时不比往日,我的神力太弱了,虽然我就知道那么一点……总之你小心点吧。” 太岁道尊,是世上三位鬼之天尊,与荧惑,地劫一样,都主管凶戾杀劫苦难等一切“倒霉”之事。 “山上的妖倒是好办,只是他夺取了山神的肉身,恐怕已经成了邪神,邪神最擅长蛊惑人心,也得小心。” 程知远道:“那山上有一个,拥有咫尺青天资质的孩子吗?” 虫神发出笑声:“有个屁,咫尺青天没有,石头婴儿倒是有一个,只不过那九窍都是堵着的!” 程知远沉吟一会,失望道:“那就是白跑一趟了,我知道了,多谢虫神,那么,之前说的,关于百骸幻境的事情,什么时候做?” 小螳螂舞动镰刀:“如果可以我想要让你现在就做,但是现在周围的情况显然不是太好,还是等你回到星宿府再说吧。” 程知远忽然有些恍惚的说了一句:“庄生迷梦,无限之世,如百骸残骨,似阴阳转轮,亦如尘埃沙砾,沧海遗珠。” 百骸,程知远总觉得这个名字仿佛是被遗忘的事物,所谓的诸天万界其实不过是一场黄粱,待到梦醒,一切如故,唯独形骸遗落,所以,只有拥有梦蝶的仙人才能去往那些世界,就好像是另类的凭吊瞻仰。 程知远慨叹:“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虫神听得很诧异,同样那些复眼转了起来,他听出了这句话中的额外含义,把梦中的百骸世界比做月亮,而梦蝶则是今人也是古人。 古往今来去瞻仰遗址的人何其之多,最后他们都成了黄土,可那遗址却依旧存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凭吊谁。 四周的气氛带着妖异与不详,程知远离开了这处,向着山上行去,准备和梁鹊汇合。 在他走后,睚眦衔剑图上,龙子轻轻眨了眨眼睛,最后整个崖刻都诡异万分的消失不见。 剑道三十八篇第四篇就此消失在世上,仿佛从未曾出现过,不留半点痕迹。 泥水惊雷,一道人影突兀的站立在原本睚眦衔剑图的位置,等到第二道惊雷打过,天地有一瞬间的煌煌光明,但奇怪的是那道影子居然已经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道惊悚莫名的目光。 …… 山村中,越人的尸体横陈四方,那张画皮狰狞着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梁鹊的剑上,红尘气倒灌,重有千钧,压的画皮喘不过气来。 它本身就是生长在红尘中的妖,以红尘众生为饵食,却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它居然会被红尘压死。 神思铁面上剑痕斑驳,田公的神脸已经烂了,被梁鹊抓住,这种本来是越地的祭神面具,现在却成了邪物。 梁鹊冷声:“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 话不曾说全,忽然整个山村的天地一变,连带着梁鹊的神情也变了。 晦暗空寂,血色携带着阴影,在一株老松树下,有个美艳的妇人出现,长着……虎的耳朵。 她的身边,是双眼血红的陈津,身躯如僵尸般青紫。 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从外乡来的人,包括其余“几个村子”的村民。 如血肉木偶。 梁鹊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很久,叹口气,磨了磨牙,带着一种森然与怒火。 “你妈的……为什么……” ———— “阴气入墙壁,百虫皆夜鸣。” ——《虫鸣》 第六十四章 确认过眼神,是可以砍死的人 婀娜多姿,仅仅是向那里一站便是媚意横生。 妇人的这种媚意其实是妖气与神力混杂在一起之后出现的变化,显然,眼前这具身体是山神的而并不是这头妖的。 其实对梁鹊来说,这家伙鸠占鹊巢倒还罢了,山神死活和她没有多大干系,但是现在又有一位斩妖人折在了这里,这简直让她怒不可遏。 她堂堂一位星主,乃是修行第二境第二阶,“衍道阶”的高手,所谓术中可得一法,法中可得一道,天有天规,地有地矩,这就是第二境的根本要意。 如此谈来,世间修行,有五境十五重,她梁鹊立身在第五重上,可以算作是极高的高手了,结果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干掉了两个斩妖人,这简直就是chi o裸的打脸。 “你找死。” 梁鹊的剑上红尘炁息翻滚,厚重浩荡,她的身侧开始衍化一些隐约的烟火,藏匿在红尘中,透露出危险到极点的信号。 妇人的手中有一杆竹笛,她的红唇轻轻触碰笛孔,悠扬浩远的美妙笛音便传荡出来,迷蒙幻境中,血色扭曲,化作人的形态,俱都是身上披着轻纱狐裘的美艳女子,跳动着动人心魄的舞步,如天魔乱舞般向着梁鹊走来。 在笛音的驱动下,包括陈津在内的所有后来村民、外乡来客,此时全都踏着僵硬的步伐向梁鹊逼去,而幻音入耳,有一瞬间,梁鹊居然觉得那些女子很让她欢喜,似乎下一刻,自己也要tuo guāng衣物,加入到那缭乱的天魔舞步之中。 但红尘气息翻滚,让她眨眼便清醒,面色酡红,顿时是杀意滔天。 “你以为我不敢杀我的同伴?” 梁鹊手中的剑上升起毫光,这一刻无数的外乡人如丧尸般向着梁鹊扑去,他们青紫的皮肤显然带着某种毒素,但下一刻,上百只火红的春燕飞起,见到梁鹊手中宝剑一压,登时那些外乡人全都人头落地! 杀的干净,一个不留! 嗡嗡嗡嗡——! 宝剑发出鸣颤,剧烈轰响,带着高亢的战意! 四周的血肉傀儡听从妖妇的命令,顺着笛音的指引向梁鹊扑击,后者手中宝剑升起红尘气,当中烟火终于爆发,将这片山村彻底淹没在红尘烟火之中。 妖妇吹奏着长笛,嘴角升起诡异的笑。 陈津的脸是青白色的,他僵硬的张开口,仿佛魂魄已经不属于自己一般。 “梁鹊,北天第五星主,修行为第五重,二二,任法境衍道阶” “宝剑春思,本身为郑国所传的一根“鸿鹄”之羽所化,取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断玉截壁,锋锐无匹。” 陈津说着,拎起四棱铜锤,僵硬的向着梁鹊走去,他将挥起这枚斩妖的兵器,向着曾经的故友砸去。 被山神附身的那个越人只能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看着梁鹊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山神捂着嘴,被封锁在黑暗深处,不能言语,空寂的天晦暗不明,雷声也不再响起,天公的愤怒无法降临到这片山河,她现在无比悔恨,不由得思索自己所作所为是不是错了。 如果三个斩妖人都在的话,未必不能和这个夺了自己肉身的妖孽斗上一斗,但现在,那个持四棱铜锤的已经成了血肉傀儡,而梁鹊眼下看似占据上风,但事实上却是在向着深渊堕去! “虎姑婆我的身体” 山神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所附身的这个越人肉体难以承受她的元神,但如果现在她从这个身躯脱离,因为过度的虚弱,很可能被虎姑婆吞噬,亦或者在这片黑暗中元神消散而死。 而这个越人的身体,同样会崩溃,可不离开,也会崩溃,不论前行还是后退,都已经无路可走。 “是我的错,没想到这个邪祟早就知道我的动作,此时此刻之事皆由我而起” 山神极度苦涩,她还以为闭口不言就可以不被这个邪祟察觉,却没想到这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被算计好的坑陷,虎姑婆就等着她出昏招,或者说,挖坑等着她去跳。 果然是蠢神,这样看来自己这个山神当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或许确实不该再担任狐祁山神的位置,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尊神灵简直和傻子一样。 如果还是上一代的狐祁山老神,那位火狐神在,必然不会出现这种憋屈的情景。 她口中的血溢出的更多,人的血肉渐渐开始崩溃,这具越人的身体正在土崩瓦解,难以继续承载一尊神灵的元神。 凡人不通修行,九窍未曾通气,身躯内更无流水,故而没有办法调和神的元神气息,这就好比金身的神圣不朽不坏能够承受千年的香火,而木身的神圣还不到百年就会就被虫雨腐蚀,这是一个道理。 “虎姑婆在引诱梁鹊化妖,不能这样下去,一位星主化成妖邪,那我的过错便是泼了天,这还要持续吗,不行,至少也要让她活着回去” 山神踉跄站起来,此时见到梁鹊的身上已经隐隐升起妖气,她的双目赤红,显然开始化入血障! “妄境血障,梁鹊,你不能再杀了!” 她呼喊,然而身处黑暗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虎姑婆的笑容越发诡异,但同样,也越发显得媚态,于是当陈津被一剑砍成重伤时,当梁鹊已经彻底红了眼睛时,这位美艳的妇人突然红唇离开竹笛,于是那天魔缭乱的美好笛音便戛然而止。 所有的血肉傀儡全都放下了兵器,陈津的眼神黯淡下去,而梁鹊的神色中出现一丝茫然。 她猛地拿剑柄敲了一下天灵盖,这一下用了死力气,直接打的血花溅出! “呼呼” 但疼痛很清晰,可那种浑噩沉沦的感觉却更加汹涌! “梁鹊梁鹊” 虎姑婆的神色温柔,向着梁鹊呼唤,后者咬着牙,但眼神渐渐变得浑噩。 “七七姑?” 所谓的七姑,是从小照顾梁鹊的人,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梁鹊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和七姑待在一起,族中很多人对于七姑都异常恭敬,其中也不乏有爱慕者,只是据说,七姑在年少时曾经喜欢上一个远方而来的少年,少年教导了七姑剑术,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后来有一天那少年突然消失无踪,不辞而别。 七姑在等他回来,从那少年时一直等到如今,这让梁鹊至今也不理解,那个人有什么力量能够让一位圣人等上一千年? 至于其他的,郑国的后裔如今都居住在白川的一重山下,在赵国的管辖范围之内,受到赵王庇护,这也是为什么梁鹊跑来赵国星宿府当斩妖人的原因。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而已。 梁鹊眼中虎姑婆,神态容颜都越发靠近七姑,她甚至开始以为自己之前杀的妖都是梦境,连自己斩妖人的身份也开始淡忘。 鲜血依旧在流淌,却在不断消逝,她身上的妖气越来越浓重,让见到这一幕的,那黑暗中被锁住的山神近似绝望。 直到黑暗中出现的一道脚步声,让她艰难的转过头去,而后,便是如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山神僵在原地,直到那尊影子将她遮盖。 程知远从黑暗深处走来,站在她身边,皱着眉头:“我顺着路过来,结果天色又黑掉了,所以说这些妖出现前总要开个背景,以彰显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吗?” 山神脑袋里有些混乱,她愕然无比,好半个呼吸,直到程知远询问,指着那个虎妇:“这家伙就是最后一个妖?” “你你为什么没有被黑暗锁住?” 山神呆呆的,有些出神:“这是妖氛加上神力所凝结的黑暗,是邪神的祟域,你为什么一个凡人” 程知远哦了一声:“我不知道,再问也是不知道。” 天知道。 他看向远处的虎姑婆,这一瞬间与那妖女四目相对。 虎姑婆有些愕然,而程知远的剑尖上悄然开出一朵雪白梨花。 敌我双方战力对比一下,来个珠心算看看:对方绝技已经施展过并且正在使用类似魅惑的伎俩,或许她需要冷却一下让自己降降温,加上之前山神所说的血障,又想想这四周氛围和黄厉之原的戾气同样无法相比 很好,这家伙没了。 确认过眼神,是可以砍死的人。 第六十五章 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显然,祟域的深渊没有锁住程知远,因为此时程知远的眼眸正在渐渐变成龙瞳。 睚眦怒目,邪祟皆逃。 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第四幅睚眦衔剑图,连同为说剑人铸出的胜邪剑都能封住,区区一个山妖的伥鬼祟域,哪里能够锁得住当世的说剑人? 仙人立身在山,长生迁去也,乃书中人,画中影,所谓潜龙在渊,九位龙子皆在深渊,而深渊不能伤其半片鳞甲,反而被反客为主,屈辱盘旋,如今龙子现世,一头山妖而已,不使手段连梁鹊都打不过。 程知远看着虎姑婆:“挺漂亮的,可惜这不是你的身体吧。” 虎姑婆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呼出口气,四周卷起昏沉的风,那些迷蒙的雾气落在程知远的肩头,听见虎姑婆道:“孩儿孩儿” 程知远面无表情,直接打断道:“别孩儿孩儿的叫唤,你无中生妈啊?” 这一句直接呛的虎姑婆噎住。 话说妈这个词汇应当是吴越地区的方言,甚至楚国南面有部分地方也会这么叫,而且这里的周朝已然是七千年,如果是原本的时代,在《广雅·释亲》{三国}时期就已经确认有这个词了。 不过用来骂人的话当然梁鹊已经骂过了,但是无中生妈这个词虎姑婆还是理解不能的。 于是她很诧异的道:“你没有娘亲、姆妈吗?你是越人?吴人?楚人?” 程知远冷着脸:“我当然有了,我是东我蛮夷人。” “对,我蛮夷人。” 虎姑婆愣了愣,随后咬了咬唇,有些古怪,又带着两分试探的道:“你们蛮夷人都是孤儿?” 程知远{面瘫着抬剑起来}:“对,我来自蓬莱山,我们那里人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吸收天地精华,天是父地为母,日月为我叔,沧海是我姑姑,每一个人从石头里出来时候都是双眼爆光,直冲九霄,通达天听,上惊南华真君,下震奈何之王。” “怕了吗,怕了就跪下来磕头。” 虎姑婆听得愣了半响,而后眼波流转,似乎带着一种怒气,但又有三分妩媚:“说的我都信了,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家伙,原来说了半天是在消遣我。” 程知远:“不然呢?不过说真话其实我是从蓬莱过来,后来从不知道哪个山沟沟上了人家的马车没给钱,最后被丢到荒郊野外差点饿死了。所以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中原人从来不知道互相帮助,几个铜板的事情也要把我摔下来,真是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 虎姑婆媚眼如丝:“呵呵,我可不是愚蠢的中原人,因为我是妖啊。” 程知远:“那就是无耻的中原妖?” 虎姑婆顿时一窒,咬着银牙,怒笑道:“小小少年,长得这么俊俏的,怎么说话三句不离骂人,看来姐姐要教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美男子。” 她伸出舌尖,呼呼的吐着轻气:“你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奴,我对于你现在有些感兴趣了,你能够得到我的宠幸。” 程知远摆手:“丑拒!” 话语落下,那一侧正处在浑噩的梁鹊突然跳起,眼中染血,尽是妖异,对着程知远便猛然挥剑! 春思剑蒙上妖光,落魄红尘的气息爆发出来,然而下一瞬间,程知远手中的嚣器剑猛然向前一刺,火光压着春思剑,左手瞬间在剑刃上一拍! 剑鸣,风声鹤唳! 剑势,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进入了程知远的剑势范围之内,打近身战比出剑速度,程知远有信心不会输给任何人。 剑尖刺中梁鹊的手腕,鲜血迸射,紧跟着化剑刃为剑柄,对着梁鹊的脖颈就重重的砸了一下! 砰的一声,梁鹊后退两步,然而手中利剑已然调头劈来! 刺,击,崩,挑! 叮叮当当,两人舞剑交手,打的尘埃乱起,梁鹊仿佛见到仇人一样,双目通红,身上妖气沛然,而程知远的眼中,见到梁鹊出剑的十道轨迹,也就是说,梁鹊在出剑前,程知远已经把她下面的十步都看见了。 自从来到人间,程知远的观剑之术便越发厉害,而虫神的一番话也让程知远彻底明白。 自己修行之快,并不是没有理由,过目不忘,参天悟法,梦蝶百骸,或许都只是仙人与生俱来的力量。 仙在山之中,人在山之外。 但仙这个字,或许也是一种诅咒,现在看来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趋势,因为每当破一境,仙便要失去一份情感。 程知远的嚣器剑上涌起清辉,白色的梨花突然绽放,梁鹊的眼中,只见到一朵雪白,而后,便是一道震神惊灵的龙吟! 剑起梨花,睚眦怒目! 吼——! 剑理,龙渊照海! 如大地起惊雷,黄山听龙吟,梨花淹没黑天,照耀如雪,梁鹊被这一击当场打倒在地,脑袋狠狠磕在地上。 她顿时有些头晕目眩,眼前出现重影,真实与虚幻交错,让她显得有些痛苦。 程知远不知道怎么解除血障,但想想当初龙素是直接一剑把自己砍的恢复了正常,现在自己砍梁鹊一剑是不是也能让她恢复正常? 这个念头起来了又落下,龙素的剑是仁之剑,貌似不会杀生,因为她用仁剑穿了自己的胸膛,但自己却半点屁事也没有,但反观那个榆青临,是被义戈穿了肚子,结果就扑街了。 这让外人看看伤势情况,明显是自己更应该去死,但结果却是倒着来的,这说明儒家的剑有点门道,自己的剑都是杀人用的,这一剑下去梁鹊怕不是要变成无头行者。 程知远的目光忽然看到梁鹊身上的妖气在散去,因为刚刚那一剑她的血气被自己打的有些消散。 血障终归是和血气挂着勾的。 然而方才虎姑婆呼唤梁鹊的那一幕,让程知远不知缘由的想到了厉长生,他便暗忖这虎姑婆怕也是看中了梁鹊的肉体,要把她化妖不说,估计还要炼成鼎炉,再严重一点或许就是蛊惑,种魔之类 这就是邪神的力量?神灵不正为邪,一个妖占据了山神的肉身,却有了类似邪神的力量,那么如果真正的神灵成为邪祟,那又会造成怎么样的可怕情况? “山神的肉身好还是梁鹊的肉身让你欢喜?” 程知远忽然向那妖妇问出一句话,后者咯咯的笑:“当然是你的身体更让我垂涎欲滴,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 程知远有些慨叹的道:“那我蛮夷人没见过金子,这一刻就是千金,一个时辰是八刻,一晚上得有四个时辰,这就是三万两千金,你把这金子给我,春宵这种东西你看着路边哪个狗顺眼就给了它吧。” 虎姑婆:”{`?д?′}???“ 第六十六章 你必须先攻击带有嘲讽的随从 虎姑婆今天感觉自己是不是撞鬼了,眼前怎么会有这么俊俏的一朵奇葩,这小少年嘴巴当真是不饶人,自己说一句话他能掰开成八瓣,再改皮换头的给自己砸回来。 当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虎姑婆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喜欢上这个小子了,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人奴必然要收下,想必时时刻刻都能够为自己带来欢乐与惊喜,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个俊俏少年不知怎么的,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一下。 有那么一瞬,虎姑婆都要相信程知远之前的话了,或许这个俊俏少年真的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连笑都不愿意展露。 她自认这山神的皮囊是好看的紧的,这世上少有人能够抵挡一位神女的诱惑,然而眼前这个俊俏少年却连半个好脸色也不稀罕赏给自己,这可真是有些百花斗艳,流水无情的感觉。 眼中忽然升起雪白,虎姑婆看着四周,蓦然发现,那些阴暗的长竹,不知何时已经开满雪白的梨花,渐渐,又有白霜爬满泥土。 青风吹起,天空上忽有银蛇打过,这让虎姑婆抬头望了一眼,十分诧异。 她的祟域应该已经隔绝了雷霆才对。 祟域,秽土,地狱,芜空,闇尘,五浊恶世,火照之路,茫茫黄泉。 妖氛的变化有很多,祟域再向上就是秽土,同时,各种妖自身妖氛演变的气象也同样拥有各自的名词,譬如虎姑婆自己的,便是“殁日”。 殁为死亡之意,日引申为天象。 隔绝天象,山中自有乾坤,这就是她的妖氛祟域。 祟这个字看上去和拔地而起的城一样,出示,出示什么? 妖物蛊人,更恼心神; 出示性命,方可入城。 她低下头,看着四周的梨花盛开的越发繁盛,忽然浑身上下似瞬间被冷水浇的透彻。 这怎么回事,对方是形单影只可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他一人包围了? 虎姑婆想要从这片梨花海中离开,但却发现退路已断,而程知远用那张半死不活的面瘫脸,开口阴测测骂道: “你必须先攻击带有嘲讽的随从” 山神看见程知远击倒差点化妖的梁鹊,她有些懵,但这并不妨碍她松了口气,而正是这时候,一只小螳螂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就在她面前,那些复眼紧紧盯着她。 没来由的,山神忽然浑身紧绷起来,他的元神感到一丝颤栗,那来自遥远彼方的巨大神像睁开眼睛,在某座古老庄严的宫阙内对她投来目光,并且带着戏谑与不满意。 “你你是什么东西” 山神的口中鲜血依旧没有停止,她的神力正在逐渐溃散,而小螳螂看着这一幕,口齿咀嚼,吐出话语: “天下大广神山有五千三百七十,中广神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小广神山则不计其数,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你本为猫虎座下狐祁山神,可如今身躯成邪,这具凡人的肉身已然不能维持你的存活。” 山神的口中赤红一片,她看着这只矮小的昆虫,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身躯趴伏下来,就要行大礼叩拜,而之所以叩见,是因为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叩拜我又有什么用处,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只能施展一点鬼神的手段让你元神不散,现在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到你这样的小小山神呢。” 小螳螂叹息,随后庄严道:“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 这一段话落下,山神面色惨然:“下神多谢虫祖垂怜。” 小螳螂摇头:“我不是垂怜你,只是做一些我还能做到的事情,仅仅是护持你元神不散而已,但这只是暂时的。” “现在,你需要在三百六十个昼夜之内赶到楚国,觐见山鬼神女,否则你依旧会死,彻底是神魂散尽。” 山神苦涩不已,以元神之身飞遁三百六十个昼夜前去楚国,不说山鬼会不会见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神,没了肉身之后,她等于鬼神,就是这三百六十日的日华月照也会把她的神力消磨大半,但这总归是有个盼头,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可她的眼中浮动出一些火光,临到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 “生于斯,长于斯,一地神灵,护持不了一地百姓,最后还要借助虫祖遗威才能苟全性命,可这远走他乡,到头来又为哪般” “我果然是个蠢神,不该接任山神之职,有愧于虎祖,有愧于火狐神。” 虫神:“生于斯,长于斯,最后也当寂于斯?你是怕埋骨他乡啊。” 山神凄笑:“终究有愧,包括这一次对于三位斩妖人之事,我也一样有愧,是我做错了,最开始若是程知远消失时,我不去多做假身,梁鹊就该知道山崖枯道中便有一只剑妖,如此折返,三人都能保全。” “我为了让梁鹊不分散心意,冒充程知远,让她与另外一人直接入山村之内,却没想到铸成大错,不仅让梁鹊暴怒,杀了所有村人,如今更是差点害她化妖。” 虫神:“世上没有后悔药,做梦或许可以弥补一点,但到头来大梦一醒,不过依旧是浮生虚幻,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那你就在此地等死吧。” 小螳螂的翅膀扇动了一下:“我们实在是没有余力再照顾你们了。” 山神对它叩首,又拜了九下:“天礼将崩,妖祸四起,请苍生不苦,唯有一愿,希冀八神永昌,护我周宫天下。”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 黑暗的深渊开始逐渐褪去,那具肉身无知觉的倒在地上,随后缓缓浮出的,是一尊穿着极朴素衣衫的女人。 她扎着两根长鞭,搭在双肩,坠到腰前,约莫三八三九的年纪,她眼中带着的尽数是愧疚与苦涩。 失去了神的肉身,失去了神的部分气息,导致她的元神上少了神衣,衣衫同样和众神的法力挂钩,这源头追溯,是来自于嫘祖的教导,传承自西陵。 山神低头:“愧对虎祖!” 虫神看着这尊山神虎女,发出一声叹息:“山上走兔,林间睡狐,江畔大兕踏波涛,见天风汇聚,气吞万里如虎。” “只是猛虎,也落平阳,无力他顾。” 第六十七章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虎姑婆的身躯有些僵硬,她的足前,地上,每一处都开始升起白色的梨花。 越来越多,越来越盛,这本该是绝美的场景,但此时,对于虎姑婆来说,她终于发现,这好像是能要了她性命的东西。 虎姑婆深吸口气,她再一次吹响竹笛,四周昏沉的风向着程知远席卷而去。 天上的银蛇又划过深空,深渊越发浓郁,僵硬的村民,外客,包括陈津都缓缓爬了起来,仿佛从死人坟头中扒拉着站起,像是尸变一般。 妖妇人的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微弱光华,那个叫做梁鹊的姑娘可以无情的杀死她的故友与这些村民,但这个俊俏少年显然没有那么重的杀性。 没有杀性,就等于充满破绽。 自己的故友站起身来向他挥剑,一个他还能打退,但是这么多,而且每一个人都是活着的,只不过是bèi cāo纵成提线木偶,成了血肉傀儡而已,并不像是山下的那些尸体一样,丢了心脏彻底化成了妖邪。 斩妖人杀人,在她的祟域内,激发杀性,便会渐渐化妖。 没有“人”可以抵挡这种诡异戾气的侵袭,同样也没有“人”可以抵挡自己所施展的操魂笛音。 “来,挥舞你手中的剑,到姐姐这里来,呵呵” 虎姑婆的眼中满是欢喜与怜爱,隐隐似乎还有一种幽怨,只不过,如果能够对她的眼眸解读深刻一点的话,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藏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她在惧怕那些梨花,所以才把周围的血肉傀儡再一次唤醒。 梁鹊还没有恢复正常,她似乎还在挣扎,然而这一刻,黄蛇突然发出嘶嘶的声音,从程知远的脖颈上绕下去,三蹦跶两蹦跶,带着开心果跳到梁鹊的脖颈上,张开嘴对着那细皮嫩肉就咬了一口。 “嘶——!” 不知道是蛇发出的还是梁鹊发出的,总而言之梁鹊眼中的血色瞬间褪去,她脑袋一歪,砰的磕在地上,然后就是一声“疼死我了”。 “哇!嘤嘤嘤!梁鹊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开心果大哭,呜呜的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梁鹊面色难看,有些昏沉,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如被冷水浇了下似的:“住口!” 黄蛇咬了这一口之后立刻逃遁似的跑回程知远身上,而程知远此时持嚣器剑站在原地,他的眼中,有青白色的火焰熊熊燃烧。 昏沉的风吹拂到程知远的身边,四周的人逼迫上来,他看见虎姑婆眼中的怜爱与戏谑,仿佛认为他不会杀生? 其实程知远确实不愿意杀生,在黄厉之原是因为被那些圣门弟子逼迫,在怒意横生之下才大开杀戒。 但要讲当世的说剑人没有杀性,那就是妄谈了。 剑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为杀生而铸。 两只眼睛锁在虎姑婆身上,程知远身边昏沉的风突然变化,开始泛起微微的清寒色,四周的泥土结上白霜,程知远双手握剑,右手横在身前,左手托剑,剑尖向西。 清寒之风反向吹拂,天上的惊雷再度打响。 一滴雨水忽然落下。 夏天的雷雨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如同人的性命一样! 杀人时,性命转瞬即逝! 虎姑婆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危机感,她感觉到了雨水的滴落,终于觉得有大不对劲,如果说电光传入祟域还是因为自己分心压制山神所导致,那么雨水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可能进入祟域的! 她的祟域,可是殁日啊!可以隔绝一切天象的! 她的眼睛注视前方,一朵雪白的梨花盛开在眸上。 一双青白的龙瞳带着惊世骇神的怒意,如雷电般击中她的心灵! 浑身汗毛炸起! 危! 虎姑婆猛然丢了笛子抽身后退,然而四面八方青风汹涌,梨花如海,化作潮漩,在一刹那将她包围在其中! “不可能,纵法阶!你不是第一境的修行人吗!” 虎姑婆面色陡变:“第一境,世间十五重第三重的修行人,怎么可能这种法术不该是你能施展的” 话音未落,一道雷光突然落在剑尖,那白梨中吞吐雷霆,轰鸣作响! 衣衫瞬间就焦糊,身躯前一对丰硕被撕开血口,原本该是香艳的情景,但此时却是无比血腥,哪怕是口味最重的人恐怕也下不去手了。 程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虎姑婆的身后,后者浑身僵硬,恐惧的转过身来,而程知远手中宝剑上鲜血滑落,清辉涌动。 “没砍死,砍到了胸手滑了,不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们再来一次。” 程知远面无表情,按照道理应该是做个冷笑,但关键他笑不出来。 虎姑婆的身躯在剧烈颤抖,她突然张开口,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四周的那些血肉傀儡顿时如疯了一般的向着程知远扑过去! 她现在觉得这个俊俏少年有些危险,原本按照那位大妖的指点,找了办法夺去了山神的肉身,即使遇到梁鹊这种第五重,甚至是第六重的修行人都不需要惧怕,但眼前自己居然看不清一个第三重修行人的出剑,这简直让她感觉到不可思议。 同时,还有对那些梨花的浓浓恐惧,刚刚那一瞬间,她居然感觉到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龙的目光! 青白色,带着烈火与愤怒,如怒灵般注视,更是世间的威严化身。 脑海里的思维才刚刚升起不久,下一瞬间,眼前便被鲜血之色浸染! 那抹锋锐乘着风而来,隐在雨水当中,在梨花盛开之下,那些血肉傀儡根本挡不住。 又是一道电光跃动在剑尖,眼前深邃一片,再回过神来,虎姑婆的白皙脖颈上顿时已被撕开一道可怕的豁口! 剑刺! “啊——!!!” 虎姑婆猛然捂住自己的脖颈,然而那柄剑毫无阻碍的将她在瞬间枭首! 连手掌带着脑袋,全都被斩了下来! 一尊女人的影子出现,从山神的肉身中飞出,向着程知远的影子内钻去,带着凄厉的嚎叫,然而雷雨大作,此时暴雨倾盆,这尊妖女忽然被大雨压下,狠狠的磕在泥土地石上! “怎么会,怎么会” 妖女神情惶恐,她貌似是影子成妖一般,但又有人的部分清晰轮廓,看上去极其诡异,可现在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湿,她仿佛陷入某种泥潭中无法移动。 身为一尊妖,居然也会出现恐惧。 大雨限制了她的行动,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风也背叛了他,成为了清寒的气息,电光让她万分痛楚,夏天的雷雨降临,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此时,却成了催命的天公鼓声。 【天鼓咚咚,斩妖台现天公扬锤,其声巍巍;雨妾吹埙,其声娓娓】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声音,妖女浑身剧烈颤抖,抬起头来,见到泥水中的靴子,那位俊俏的少年面容隐藏在黑暗内,惊雷映照他的剑锋,雨水自动为他让道,那尖锐的利器点在了妖女的脑门上。 “你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是人!” 妖女趴伏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剑尖在自己的眉心开出一朵梨花。 程知远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背对晦天,声音平淡,可听于妖女耳中,正是大雨附风,如天雷鼓震。 “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我好歹也是半个‘人’。你身为妖,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仙人,主风雨。” 妖女的眼中,最后见到的,是一片青白交错的光芒,如寒玉般恢弘,然而只出现了一瞬间,她开口,几乎就脱口说出咫尺青天四个字,结果到头来,只说出一个咫字,随后,身躯便被梨花覆满。 最后传入耳中的声音,是: “天门仙道,剑子之身,我乃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自觉装了个大逼的程知远,从自我陶醉中清醒,看着那具被梨花覆满的妖异影子正在缓缓散去,忽然道: “话说赔钱,这妖女刚刚说的什么玩意?你听清楚了?” 赔钱很兴奋的摇头晃脑: “嘶,啾嘶,嘶嘶嘶咻咻嘶!!{彘,就是彘,她骂你是猪}” 第六十八章 夏初临 程知远听着赔钱的话,心中微恼,暗道这个妖女死也就死了,临死前还要骂自己一句,果真是中原的妖都无耻之极,你说你都要下黄泉去了,还非要口吐芬芳。 不过这个妖女也有些古怪,虽然被风雨压制,但这是得益于天象的力量而不是程知远自己,仙人虽然主风雨,可程知远现在还处于“借”的水准,远远没到直接拿天象为己用的程度。 天公作美,也算是这个妖女命数到头,只不过这东西好像是影子成妖,从某些方面来说并没有实体,此时剑理梨花散去之后,出现在地上的也只是一片新润的泥土,若说是剑理把她绞的尸骨不存了,那程知远是万万不信的。 转过头看到梁鹊,于是言道:“你看上去好多了。” “咳下三滥的东西” 梁鹊捂着头,她堂堂第五重的修行者居然会被这样一个影妖给阴了,星主的威严扫地,而最让梁鹊不能容忍的是,这个玩意居然变化自己的亲人来蛊惑自己。 她看见那片褪去的白霜,泥土湿润,天上的雨水滂沱倾倒,四周的血肉傀儡失去了操纵者,茫然的停下了动作,这里面也包括陈津。 折了一位斩妖人,梁鹊看见陈津的耳朵里都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显然他已经救不回来了。拔剑的声音锵的响起,冰冷痛苦,程知远大概知道梁鹊要做什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 雨水从黑发处,从鬓角化作溪流,顺着程知远的鼻尖滴落,晶莹无声的落到身前的泥土里。 黑血浸满尸身,那颗头颅被红尘之气化作齑粉,梁鹊收回剑,缓缓取回了陈津身上的乌牌,她的动作有些僵硬,最后蹲在地上低声念诵着话语,那是程知远初到此世时,在星宿府内听见的一段话。 只不过此时,后面又多出了几句: 河山千载,岁月依旧; {山河虽然过了千年,可依旧是这不变的模样} 薪骸虽烬,火种仍传。 {我的骸骨化成灰烬,但火焰的种子依旧流传} 诸夏之子,黄泉莫泣; {我诸夏的孩子们啊,不要在荒芜的黄泉哭泣} 日栖南山,魂兮归引。 {太阳栖息在南山上,魂魄受光芒指引而归来} 青锋饮血,钟鼓鸣鸣; {锋锐的剑渴饮敌血,晨钟暮鼓奏起通天轰鸣} 鬼神惊心,魔亦惧名。 {鬼神闻之胆战心惊,妖魔也都畏惧我的名字} 残衣猎响,甚胜雷吟; {残衣在大风中作响,声音甚至压过天上雷霆} 岂曰身去,吾尚威灵; {谁说我的身魂死去,我的威怒更在神灵之上} 荡世无沴,大火西行! {当荡平了世间灾难,天上的龙星也向西而行} 沧浪归海,诸夏初临; {过往的所有都流逝,诸夏子民回到最初之地} 天土终定,繁华如锦; {祖先的土地已平定,人间又一次是繁花似锦} 魂兮安去,往君乐彼。 {于是我魂魄可安心,前往那没有忧愁的彼方} 梁鹊抓起了一捧泥土,洒落在陈津的尸体上,她久久没有站起,闭着双眼,任凭滂沱大雨浸透她的衣衫。 程知远知道很多先秦,周代的诗,在原本的时空中,这种类似的文章应该是被诗经记录的民间风颂,而赵国在最初时是属于邶风,因为在诗经编篡的年代,还没有赵国这个国家。 譬如赵国的都城邯郸,那在更久远的时代是属于邶国的,要等到这座城池归属赵国,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邶风之中,并没有这一首诗颂。 “柏舟,日月,燕燕,绿衣,终风,击鼓” 程知远在心中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诗经全集,那玩意其实很厚,相比之下楚辞就少的多了。 赵国后来的风俗,和最古老时代的邶国也有些不同,但有些精神则一脉传承了下来,从后来的赵人身上可以看出前人遗留的些许精气神。 虽然梁鹊是郑人,但她事实上从出生开始都是在赵国,从骨子里,她不论再怎么认为自己是郑人,事实上,赵国的烙印也早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了。 “这首诗是什么?” 程知远等到梁鹊起身才开口询问,而雷雨的势头似乎因为这一句问话而变得轻缓下来。 雷雨貌似将要停了。 梁鹊的黑发披散在肩头,眼中的火焰熄灭下去,化作冰冷的黑潭。 “夏初临!” 她如此回应! “这是世间所有斩妖人都知晓的一首诗,不论是赵还是魏,秦或者燕当然,最早的时候,是从赵国流传而出。” “我诸夏的子民从不惧怕死去,他们怕的是,看不到安定的盛世抱憾而死;古老的祖先凿开山海,开拓沃土中原,遂古的圣贤点亮薪火,驱散天下的黑暗与阴霾。” 梁鹊转过身,收剑入鞘,雨露沾染睫毛,天上的云朵在此时散开一瞬,风雨过后,雾散天晴。 夏者,诸夏也! “泱泱夏土,不可为妖魔据,一人尸骨死去,还有千万人追随而上!” 她看向程知远,语气带着感谢,又有着坚决,她的双手捧上自己的黑发,最后束在脑后。 “当我也如陈津一样坠入妖道时,也请你不要留手,斩我头颅于此。” 程知远背对着刚刚诞生的光芒,这些金辉洒落在山野之中,芬芳绽放。 “我会的。” 这或许是程知远第一次看清楚,在此世的春秋战国中,斩妖人这个职业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亢金龙究竟为何会变成那种模样,光是凭说是感受不来的,必须要亲身经历一次。 或者说,亲眼见证一次。 程知远的眼神,青白如霜的龙眸之光一闪而逝,他从另外一个“夏”来到这里,忽然觉得,那夏初临三个字,正也是指向自己。 梁鹊走在前方,程知远转过头去,发现虫神并没有回来,他走了一步,忽然像是踩到了什么,低下头去,见到被雨水冲刷了一层的泥土中,在自己的足下,露出了一枚雪白的玉佩。 呈鸟的形状。 毫无疑问,狐祁山的斩妖之事当然是以失败告终了,并没有找到那个优秀的孩子,反而折损了一位斩妖人 在程知远与梁鹊离开这片山野之时,在荒芜古路的尽头,那具孤独的黑影又一次出现了。 惊悚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凝望着天边即将坠落的太阳。 这个黑影缓缓坐了下来,左手支着膝盖,右手里轻轻摩挲着一枚玉雕,模样是玄鸟。 春分玄鸟降,汤之先族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谋而生契。 商为春,周为夏。 只是这枚玉雕上沾染着一些古怪的漆黑泥土,散发出阵阵妖气,让那白玉也晦暗。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第六十九章 寒蝉凄切 一处的风雨停止,另外一处的风雨却不曾停歇。 在鸪神湖,这里是四野之地,一野有千户人家,这里住着四千户百姓,起码有万余人。 然而就在鸪神湖这四野之地的不远处,那破败的水庸庙静静的坐落在此。 万余人不去拜水庸神,不去拜城隍爷,反而放任这座庙宇废弃在此? 手指碾着尘灰泥土,这些尘灰有些新,虽然被雨水浸透,但和周围的烂泥相比起来依旧可以摸出一些不同。 诡异的情况,诡异的事情,诡异的天地。 蒙川祖籍是秦人,但后来搬到了赵国的龙兑,现在也和梁鹊一样在赵国干活,甚至担任星主,尊号“亢金龙”。 按照道理来说,秦国有属于自己的斩妖府,即“白帝城”,他祖籍是秦人,完全可以回到秦国效力,但是他留了下来,留在赵国,自然是有着自己的计较。 周朝天下,他国之人为另外一国效力,并不是少见的事情,纵然是兵家圣人也曾经改换门庭,说白了诸侯如果不被承认,没有人格魅力,或者和某些有能力的人看不对眼,跳槽什么的是很正常的。 当然,眼下重要的事情,并不是那个计较,而是找到这里诡异现象的源头。 当地的黎民百姓从表面上来看,还是很欢迎蒙川的到来的,但是当蒙川询问为何放弃水庸庙的时候,所有的百姓便立刻闭口不谈,顾左右而言他。 有一位老人神色严肃,告诫蒙川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胡言乱语,冲撞了神驾。 这让蒙川冷笑起来,这当今天下,便是楚国东皇太一,神门之主,他都不敢不敬八神,结果这些小百姓,反而告诉自己不要冲撞神驾? 有人不,应该是有妖在窃取神位,虽然原本就料到必然是妖在作祟,但蒙川也着实没想到这些家伙的胆子已经大到这种地步,胆敢明目张胆毁了水庸神的庙宇。 甚至貌似还在当地百姓这里打出了点口碑? 有点意思,你这个糟老妖子,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上一次因为去的突然,准备不充分,故而先行退走,也没有继续向鸪神湖这里来,毕竟要走上三十多里地才能到达这片湖泊的四野之畔,依照地理位置,用东南西北标注出来,东方有两野,西方有一野,南方有一野,湖泊在四野中间,而水庸庙的位置,则是在南野与西野的中央交错之处。 这里是一片空白,鲜有人聚居,而且有大大小小的池泽。 蒙川在西野的位置,他准备略施小计,从这些诡异的村民口里套出一些有用的话。 于是他在这里藏了有十个昼夜,仔细观察了一百来个人,分析他们这八天以来的行为举止以及善恶喜好,终于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十四左右的少年身上。 只因为这十日以来,只有这个少年乘着天尚未亮时,走了数十里地前去祭拜水庸庙。 但他也只是祭拜,不敢扶正里面倒塌的神像。 水庸庙里的尘灰就是这个孩子留下的,那些是兰蕙草,这种草可以作香火来烧,对于神灵来说同样有着祭祀的功效。 蒙川摸了摸自己的兜,从里面捏出一枚金钱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个孩子貌似对于水墉庙事件是一个突破口。 “你是那个外面来的,你还没走啊。” 少年的工作有些杂驳,似乎什么都干,也捕鱼也捉虾,也去砍柴,甚至这十天以来还去山野中猎杀过鹿和小野猪,而他似乎也没有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当蒙川与他接触之后,少年的第一句话就是赶人,但是蒙川很淡定的丢出了那枚金钱子。 “我想问一下水庸的事情。” 于是四目相对了一瞬间。 “砰!” 老旧的大门紧紧关上,金钱子被丢出来,另外一个被踢出来的,还有一脸沉思的蒙川。 大意了,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居然能够抵抗金钱的诱惑! 有意思,少年啊,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二日,蒙川又一次出现在少年的眼前,这一次丢出了一枚金叶子。 于是四目又一次相对。 “啪!” 柴草木叉一下子把蒙川叉了出去,后者面色凝重。 大意了,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还无动于衷。 他满脸严肃的思索着怎么用钱撬开这个孩子的嘴巴,目光在四周转动了一番,见到了一堆兰蕙草。 第三天的早上,少年用一张死了娘的脸看着蒙川。 蒙川面色严肃:“你娘死了。” 少年气的半死:“你娘才” 话说一半,蒙川道:“但我可以帮你报仇,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是星宿府的斩妖人。” 少年面色冷下来:“我当然知道你是斩妖人,我娘死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蒙川盯着他:“你娘就是此地水庸?” 听见此话,少年的面色瞬间剧变! 蒙川很冷静:“兰蕙草堆里怎么会有寒食与纸偶,还有一句请神语?” “这可是祭祀长辈时才会准备的,你前几日去了一次水庸庙,给里面烧了些兰蕙草,再更之前也还去过一次。”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斩妖人,星宿府属于秋官大司寇下辖,严格说起来是刑法机构,只不过你们是普通百姓,我们没办法对你们用强,而且即使用强逼出来的话也必定不真实。” “还请你如实相告。” 少年不语,只是去把那堆兰蕙草捆起来,寒食与请神语都放在里面,对着蒙川说了一句跟我来。 两个人就这么上路了,走了有大半天,蒙川没想到这个孩子的脚程居然不慢,但想一想他娘是地方神灵,虽然在天上的山河中都排不上号,但蚊子神好歹也是神,这少年生来就带着些许的神性,体力比常人要强实属正常。 土石被践踏,淅淅沥沥的小雨随风飘洒,他们赶到了水墉庙,那里依旧破败不堪。 “赶走我娘的是妖,但那个妖自称为神,占据了西野至南野的鸪神湖范围,同时调动风雨,让这里的百姓得到好收成,这家伙已经来了有一年了,因为从不吃人,也很少现身,所以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少年说着,特意看了一眼蒙川,而后者道:“这不可能,世有天礼,一个妖怎么可能调动风雨,那是传说中仙人的职责。” “东两野,西一野,南一野,四野合一,也确实是满足了水墉神出现的要求,这鸪神湖畔这么大的一个百姓聚集地,香火鼎盛啊。” 那个妖恐怕是能够兴水的土地妖,并非是真正调动风雨,而是以自己的法力衍化,如此看来倒还真的是顶替了神的职责,没有干什么恶事? 这怎么可能呢,这违背了妖的不详之意,这种东西是无秩序的,是混乱的,和神有根本性的区别。 他正是想着,压根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来时的路已经被大雾遮掩。 寒蝉鸣颤,水波泛起涟漪,破败庙宇上的一些纹路,稍稍动了动。 归行之道,就这样诡异的消失无踪,厚重的浓雾没有飘入前方,就在后方徘徊。 其中,有一个披着红袍,整个身形都藏砸阴影中的生灵,只有一只素手露出,洁白如玉,挑在指尖上的铃铛晃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雨霖铃·寒蝉凄切》 第七十章 四季之龙 在回去的路上,程知远摩挲着那捡到的玉佩,这个东西看上去古怪的很,只知道是鸟,但却看不出是什么种类。 玉雕鸟在神话中有太多了,比如玄鸟、凤凰、鸿鹄、金乌、商羊、毕方 不过,狐祁山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从模样上看,好像是鷟鸑。” 虫神的声音突然出现,程知远猛地转头,突然见到一只蝴蝶飘乎乎的飞来。 “嘶嘶嘶嘶!{发出你怎么又变了样子的声音}” 赔钱货摇头晃脑,见到虫神的形态变了,顿时是大为惊奇。 白蝴蝶飞舞,那声音直接在黄蛇以及程知远的心中响起: “赔钱货,你别傻了,我乃周宫八神之一,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八位天神,我乃世间万千昆虫之主,虽然现在已经是风中残烛,但操纵虫子作为化身这种事情,我还是办得到的。” 程知远目光微动,记住了虫神化身千万这件事情,心道看来以后得在房间里除虫,免得被这位神灵tou kui,但面上则是不作他颜,只是摩挲着玉雕,好奇道:“鷟鸑?” “不错!” 不料虫神失笑,解释道: “这只鸟应当是鷟鸑了,七千年前,凤鸣于岐山,但世人少知,最开始,鸣者并非凤凰,而是鷟鸑,鷟鸑此鸟色彩祥紫,对应玉中紫气东来,性格坚贞不屈,孤傲高洁,主水波诸事,象征圣贤。” “这件故事被许多的经文记载传颂,而有些人附会,强行分凤为五,其中便有鷟鸑。” “七千年前,文王梦日月著其身,有鷟鸑鸣于岐山;孟春六旬,五纬聚房。后有凤凰衔书,游文王之都。魏国《竹书纪年》中也有提及此事。” 程知远有些吃惊:“原来凤鸣岐山的那只凤,和后来衔书的并不是同一只?” 虫神道:“然也。” 它的翅膀扑扇,落到程知远的头上:“有人把鷟鸑称呼为凤之一,事实上从未曾有如此言过,多为后人附会,而这世上有十种神鸟,鷟鸑只是其中之一。” 十种神鸟? 程知远心中正在思索,便听得虫神道:“十神鸟者,为:玄鸟,凤凰,鷟鸑,三足乌,青鸾,鸿鹄,鹓鶵,商羊,毕方,重明。” “此十鸟者,或有赫赫功绩,如鷟鸑鸣岐山开周世,如毕方救黄帝于泰山,如商羊降大雨降旱魃,如重明降妖除怪,威震世间。” “又或曾作图腾而被人传颂,如玄鸟生商,如金乌化日,如青鸾下昆仑之天。而抛开十鸟之外,其余诸鸟,若如朱雀之类,那是天神君,鸟只是应身而已;而又如姑获之流,称天帝之女,实乃上古山海异种,常行诡异事,故而不列十鸟之内。” 鸟类崇拜在诸夏古来有之,神鸟之说有多个版本,但在此世,既然虫神说出了十神鸟,就说明此十鸟乃是被周朝正统承认的,乃国之大祀,其地位几乎等同于周宫八神。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狐祁山,那不过是一个小地方。” 程知远有着不解,但虫神道:“鷟鸑鸟虽为神鸟,但是玉佩并非稀罕之物,兴许是哪个死人遗留在此的,狐祁山虽然是小地方,可又是谁说不能有这种东西遗落呢?” 听得虫神言,程知远心道也确实是这回事情,也没有人说这枚玉佩一定要出现在哪里,这不过是一枚寻常的白玉佩而已,虽然贵重,但从山泥之中被大雨冲出来,显然已是遗落很久了。 不过程知远还是多了一句嘴: “您可别看走眼了。” 虫神顿时有些不满:“你在质疑我?你这个蛮夷仙人也敢质疑我这尊伟大的天神?” 程知远:“伟大的天神能被一巴掌拍死?” 虫神:“这只是我渺小的化身而已,而我的真身” 它的话戛然而止,心灵世界中的声音霎时消失。 程知远的眼睛动了下,忽然问道:“你的真身是什么?” “” 虫神闭口不言,沉默以对。 “嘶嘶嘶吱?{不是蚂蚱吗?}” 黄蛇绕到程知远的头顶上,眨巴着眼睛盯着小蝴蝶,而这只蝴蝶似乎变成了最寻常的蝴蝶,只是诡异的不动,于是它就这样停了很久,不发一言。 大概过了有一刻,程知远几乎都要忘记虫神还在头上时,这只蝴蝶才扇动了一下翅膀。 “程知远,我们的交易要尽快进行,我的力量正在流逝,越来越快了。” 程知远:“我知道,等我回到榆次,我就” “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要消失了。” 小蝴蝶传来严肃的声音,这让程知远和黄蛇都凝起神来。 黄蛇{半眯着眼睛忽然睁大}:“嘶?” 虫神道:“出问题了,我需要沉眠了,西北的气数有些变化。” “听着,我现在告诉你如何使用梦蝶,当你入睡之后,梦蝶便会自己出现,旁人都看不见梦蝶,你需要在梦中把元神离体,是的,元神,这是只有仙人才有的东西。” “凡人以及修行人都是魂魄,神是神魂,唯仙人是元神。” 虫神道:“我要交代你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认真听!” 它的语气很认真,但里面已经开始带上一种虚弱。 程知远的精神集中了起来。 “在百骸幻境,分别有四条隐龙,主管着春夏秋冬,你去往黄粱,那些世界虽然是蜉蝣泡影,但也有四季交替。” “春日升龙在山,夏日飞龙在天,秋日降龙在野,冬日潜龙在渊。” “而我要你找的八种谷物,在那些世界称呼为‘谷神’,它们的出现地也会在靠近隐龙出没的地方。” “百骸幻境如梦幻泡影,你可以随意寻走,不会有蜉蝣怀疑你的身份,记住,你乃人间蠹虫,所以可以自由来往,但是,百骸幻境中,有两个地方不能去!” “一是西极之国的都城‘古莽’,二是钧天之野!” “记得,如果来到的梦乡是西极之国的都城,那就要立刻返回,如果是钧天之野,那半瞬也不能多待,要果断,如果犹豫,就会完蛋。” 程知远心道钧天之野是幻化人会出现的地方,而西极之国的都城,古莽似乎也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列子之中,这需要回忆一下。 虫神:“记住‘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不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似是日徂。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这段话,入睡之前念诵三遍,便可以踏入百骸幻境之中。” 程知远心中感到熟悉,想了一会,忽然记起,疑道:“这是《田子方》” 虫神惊讶:“你居然知道这人,不错,正是田子方!他是世间五十二仙人中,第一位和梦蝶沟通的存在,甚至要早于穆王。” “后来出现的田子方都不再是最初的那位田子方了,而是其他的仙人,只不过他们继承了这个名字,所以我们见到他们,他们依旧会自称为田子方。” 第七十一章 帮我关一下灯谢谢 “我先帮你消了那小诅咒,让你没有顾虑的去百骸幻境。” 虫神说着,暗暗动法,程知远道:“您可以帮我消了血障。” 血障消了,身神就可以补全,如龙素当初所言,如天漏般的缺口就可以完璧。 “蛮夷,让你看看中原神灵的力量,这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它扇动了两下翅膀,虫神对自己很有信心,虽然他现在的状况并不好,但消个诅咒什么的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正说着,同时一股精粹的神力开始覆盖程知远的身体,眉心中一点晦暗显化出来,被虫神渐渐剥离,然而就在此时,这股晦暗深处浮现血色,那是血障,是因为人身有缺才造成的破损。 晦暗向着血障缺口逃去,虫神的力量蔓延过去,然而刚刚触及,顿时一股反弹的沛然神威浩荡而来! 虫神感觉看见了一片晦暗的高天,破损残裂! 巨大如天漏! “我的亲娘!哇!” 虫神身躯一震,虫身上喷出绿血,它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玩意!” 它的法力突然被大片的吸去,根本控制不住,于是黑暗中升起青白的光华,还有一种鎏金的色彩,它见到了一株金黄色的柏树,浑身剧烈颤抖,无比愤怒道:“你个蛮夷!你坑我!” 虫神骂完这一句话,法力被彻底抽干,顿时崩散消失,只留下愣在原地的程知远。 黄蛇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有些小心翼翼的吐出蛇信子。 “嘶嘶{不是我吃的}” 在渤海之滨,一座通天神楼隐在云雾之中,高有三百重,在楼阁的最下方,有一只巨大的蛤,微微开合缝隙,当中弥漫如烈火般的白色云雾。 这种巨大到左右横贯八千里的蛤前,有一只渺小到极点,近似于看不到的金蚕。 就在巨蛤吞吐云雾的时候,那只金蚕突然翻了个身,随后猛地蹦起,大骂道:“蛮夷!蛮夷!程知远你这个狗东西居然敢坑我!” “娘呀,疼死我了,要抱抱!” 它在地上不断的扭动身躯,到处打滚,似乎是在哭泣在撒泼,而那只巨蛤的两扇壳缓缓打开,沉重的如同十万神山,轰鸣压过瀚海的大潮,当中出现一只灰白色的龙瞳,盯着那只到处打滚的金蚕。 好半响,金蚕才缓过劲来,而巨蛤中的那只龙瞳眨了眨眼睛,传出移动云山雾海的磅礴声响。 “怎么,那蛮夷仙人不答应我们了?” 金蚕的脑袋磕着地面,好半响才抬起来,从恍然中恢复,道:“不是,蜃龙我和你说,我被那个家伙坑惨了!” 它把之前和程知远做的交易事情都说出来,而那藏在巨蛤中的蜃龙道:“这不是很好吗,那个蛮夷愿意帮助我们,我给他桃李,他报我琼瑶{美玉},怎么,是你自己的法力不行?” 他发出巨大的笑声,震动整片浩瀚渤海。 “你既然不行,就换我来吧。” “虫子,你屡次逃出剑阁,我等八神中也属你最为顽皮,如今神力将散,这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我说,你真身在外七千年,这么久了,也去不到桑树彼方,难道就不腻烦吗?” 金蚕是虫神本体,来自西陵,有些事情没有告诉程知远,那就是他的本体是和梦蝶相对应的东西,梦蝶乃虚幻之物,世蚕乃人间之根,而金蚕放置在剑阁之中的替身,乃是一只世间几乎不见的白色螳螂,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见到程知远时,它以螳螂的模样现身。 而这座巨大的楼,乃是镇压八极之地中的“海市蜃楼”。不必多言,那巨蛤就是蜃甲,而这龙乃是蜃龙,也是世间唯一有“壳”的龙。 “怎么是我的法力不行!那是黄帝柏树!这个家伙借黄帝柏树来打根基,蛮夷之人有了天子之身,然而又有缺憾,这血障与那小诅咒逃到缺口中,我现在的状态怎么能胜过帝柏之力?” “他把我的法力全都吃啦!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你知道吗!” 金蚕愤怒:“就这一下,我又损失了多少法力你知道吗!而且我暂时找不见他了,现在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他既然得了黄帝柏树的力量筑基,又干嘛不待满百日再走!” 蜃龙慢悠悠的道:“嗯古往今来并没有人在黄帝树下待满过百日。” 金蚕不可思议的道:“不对,我听说穆天子待满了!” 蜃龙:“九十九日余十一时辰三刻。” 金蚕犟嘴:“文王呢?” 蜃龙:“九十九日余七时辰七刻。” 金蚕不死心:“太戊呢?” 蜃龙:“九十九日余五刻。” 金蚕硬着头皮:“大禹呢!” 蜃龙:“九十九日余十一时辰七刻。” 金蚕大怒:“舜帝呢!” 蜃龙慢条斯理:“舜帝并没有见过黄帝柏。” 金蚕:“” 蜃龙疑惑,龙瞳眨了眨,当中露出又气又笑的神色: “话说你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虫子,这七千年你莫非都在睡觉吗?我知道蚕到了冬天就会睡眠,而你这种的更是一梦就上百年岁月” 金蚕把头埋到腹部,气的很,又很委屈的低声道:“我是虫神,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我是虫神,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蜃龙:“从七千年前就是这样,一说不过别人就开始念叨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可你这个天下第一连我的壳都打不破,这算哪门子的天下第一?” 金蚕打滚,蜷成一团,而蜃龙则是发出叹息:“法力失了可以再炼,现在天礼还没有彻底崩毁,你的力量来自于昆虫,来自于天下习剑之人,如果不是你贪玩,其实你应该比我要强大的多了。” 金蚕慢慢松开:“胡说,你常常受到诸侯的祭祀,谁又来祭祀我呢!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天下唯一一个说剑人,没想到还是个蛮夷!” 蜃龙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金蚕道:“对了,你既然提到太戊,那洛阳让你查找的两株树,你找到了吗?” 金蚕:“你说诡异的黑桑和恐怖的红楮吗,我找到了一点线索,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蜃龙顿时一愣:“这是为什么?” 金蚕:“因为西北的气数变化,现在我要睡觉了,等我睡醒再谈,帮我遮一下光谢谢。” 话说完,金蚕那渺小的身子,顿时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七十二章 论如何感化邪教 虫神的突然崩散让程知远摸不着头脑,但冷静一会之后便猜测出十之七八,恐怕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那个小诅咒上,但这也有问题,不管是鸥老还是盖聂,他们都说过夜门的诅咒不足为虑,只需要等到圣人出手就能消掉,但现在看来,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问题。 “果然如龙素所说,解铃还需继铃人吗?” 程知远听见梁鹊的招呼声,立刻大步跟上,心中回荡着虫神“临死”前的谩骂,觉得有些倒霉与委屈,但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些想笑。 没了笑意也好,不然自己现在肯定憋不住,虫神先是自吹了一波,结果打脸来的不要太快。 等到赶上梁鹊,两个人急行了有几个昼夜,路上程知远问了梁鹊关于鸑鷟的事情,后者的解释与虫神几乎无二。 “应该是死在狐祁山的某个‘士’所遗留下来的吧,你捡到就归你了,星宿府的斩妖人怎么说也是吃公粮的,勉勉强强也和士差不多。” 梁鹊没看出什么神异,程知远却总觉得有些问题,当初雷雨降临之后冲刷出这个玩意,再联合狐祁山上留下的睚眦衔剑图,恐怕丢了这枚鸑鷟玉雕鸟的人身份不低。 一路赶回去,在半道上还遇到几个抢劫的,这倒是让程知远感到稀奇,虽然是即将礼崩乐坏的世界,但在周朝的制度下居然会出现劫道的,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世界线也该到战国末期,有些人活不下去出来抢,平头老百姓哪里管你那么多,活不下去就干呗,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出现那只大楚的狐狸,陈某人还没有一怒之下大泽乡起义,中国数千年的平头百姓zào fǎn先河尚未开启。 几个劫道的并没有什么本事,那个领头的彪形大汉连台词都没有念完就被梁鹊砍了头发,手里的残破铜矛也直接碎了,当时一位九尺大哥就吓得尿了裤子。 “俺们苦啊,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娃娃,女侠你就放俺们一马吧!” 这几个大老爷们毫无形象的跪下来求饶,言语之间倒是透露出了一些奇怪的信息。 赵国西北边,在靠近雁门关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白猿妖,专门爱变化成年轻的美少男勾引女子,不少女孩子,乃至于妇女都中了招,被迷得神魂颠倒,这几个汉子家的婆娘也被掳上到深野田林中消失,甚至还卷走了自家好多的积蓄,后来又因为鬼方人打过来,嗷嗷叫唤着听不懂的泼话,导致那边被洗劫,所以他们这帮人才逃出来当流寇的。 程知远听见说出现了一只好喜欢变化年轻男子的白猿,顿时心中一跳,暗道这不会是那只白猿吧? 战国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剑术高手,白猿公,关于他的说法有三种,一种是他是长生的仙人,以少年的形态出现;第二种就是历史记载编篡还原的,这个应该是最贴近历史,即他应该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叫做司徒玄空,又名白士口,他是中国历史上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武术之祖。 而第三个传说,就是白猿化人,也就是说,这个家伙的原型就是一只白猿,他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生性好淫。 “不会是教越女剑法的那个白猿吧?”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当然,世间的白猿有很多,这三个传说中,尤其是第三个传说内的白猿和前两个大相庭径,或许也并不是同一只。 按照现在这个时间线,越女应该早就归隐,那么应该是回到了赵地,因为越女在历史中没有留下名字,所有人只称她为赵u,即来自赵国的年轻女子,并且是剑术高手,在后世的三十三剑客图中,赵u排位第一。 “这年头兵荒马乱,听说秦国那边黄河下游中升起一尊鬼棺,死了好多的抬棺人,而齐国那边似乎有出现过什么红色的恶熊,据谣传说是共工的臣子浮游复活,而楚国有人扯道又有什么长了脚跑的山,而鲁国烟海处有发洪水的大鼉龙,到了东方大海上的甘山下有黑色诡异的怪树,而在遥远的雁门关那边又有可恨的英俊猴子” 几个大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鹊眯了眯眼睛,一人赏了一脚,骂道:“你自己都说了是谣言胡扯,你糊弄谁啊,滚滚滚!” 于是这几个家伙吃痛,如蒙大赦般的逃了,并且指天发誓绝对不再搞劫道的事情。 程知远盯着这几个大汉狼狈逃走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这几个故事有意思啊,而且貌似,都有着不同的来历。 程知远开始搜索记忆,但奈何有些东西实在是回忆不起来,早已破碎不堪。 在这次小插曲之后,路途上还经历了卖假货的行脚商,专门在路上撒尖锐物刺破别人鞋子以达到贩鞋目地的无良商贩,见了梁鹊与程知远佩剑心中欢喜而上来挑战的无关人士,甚至还有一些人假装圣门弟子到处游说,在大刺柏树下聚集百姓,俨然一副邪教做派。 结果这一次程知远和梁鹊还没有动手,程知远就亲眼看到两个路过的儒家弟子听了差不多有三刻时间,在这个刹那突是勃然大怒,抡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不得不说春秋时代的儒生战斗力简直不要太高,六艺齐全的儒家弟子和后世那些yān gē版本的家伙们仿佛不是同一种职业似的! 因为对面十几个人打这边两人还被揍的抱头鼠窜,那其中一位儒家弟子身高九尺就和铁塔一般,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似的玩意,一边揍人一边还喊着“你知道什么是仁吗,仁就是两个人相亲相爱,是对于道德和人心灵层面的升华” 那个被打的半死的邪教人士大骂:“你如何爱我?” 那个高大的儒家弟子满脸都是怜悯:“我不忍看你误入歧途,故用棍棒唤你心灵,这叫杀生成仁,舍身取义!” 邪教人士愣了下,随后再是怒道:“这不对吧!怎么杀的是我?” 儒家弟子悲悯道:“子曾经曰过!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仁爱的人,想要自己立得住,也要使别人立得住,想要自己通达,也要使别人通达。} “我的念头正在通达{指物理层面},你也通达了吗?” 邪教人士:“不,我觉得你是错误理解了子的” 儒教弟子悲悯道:“子曾经曰过:君子上达,小人下达!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理解我的苦心,更没有理解子的苦心!朋友,要做君子不要做小人啊!” “这是仁义的鞭打!” 在程知远与梁鹊目瞪口呆中,那位儒家弟子砰的一木杖打在邪教人士的脑袋上,那顿时是红白开花,随后冲向人堆里,又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打。 第七十三章 子张之儒 那几个邪教人士面色惊恐,狼狈不堪,好几个开始求饶,但那两个儒家弟子没有发现十几个邪教人士中有两个偷摸跑了,大约过了有一刻时间,远处来势汹汹的就冲过来一帮子邪教人士。 “这么多,打着儒家的招牌到处敛财与收集信仰的人并不少,我感觉到这后面有点东西。” 梁鹊如此说,已经拔剑出来,程知远早已握住嚣器剑柄,但这一次,嚣器剑柄被搭上的瞬间,洗血剑突然出鞘,砰的一下把嚣器剑砸了回去。 紧跟着,它的剑柄直接递到了程知远手中。 程知远有些愣,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这是妖剑在怄气,它似乎十分不待见嚣器,或许是当初连续被嚣器砍的半死的仇恨,但程知远总觉得其中还带有一丝嫉妒。 “你这把妖剑还有点个性。” 梁鹊见到了这一幕,挑了下眉毛,程知远摇了摇头,也没有继续拔嚣器,人家洗血都如此主动了,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还算是剑主啊。 “杀妖人要用妖剑,也算是让这些家伙死得其所。” 这帮子邪教人士包围了两个儒家弟子和程知远与梁鹊,在场地的百姓们早就做了鸟兽散尽,而这些人中,有一位看上去级别不低的家伙缓缓走出来,年纪颇大,用一种“和善”的目光扫过四人。 “缴了兵器!” 有人大喝,随后便有几人见到梁鹊颜色{指美色}而眼中放光,顿时大步上前! 程知远这里也有人过来,见到两个高大汉子带着四个普通人,见到程知远,其中有人见他容颜顿时惊讶,道:“看看!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美少年,还带着宝剑!” 另外一个汉子失笑:“怕是连心脏都不知道在哪里!” 他说着,立刻就去捉拿程知远手中的妖剑。 可就在此时,这些邪教人士刚刚围上来,梁鹊便立刻出剑,连红尘气都不用,便一剑劈飞了一个人的脑袋,那鲜血冲天,溅地而散! 有春燕鸣啼! “修行人!” 惊呼声响起,出于对修行者的惧怕,部分人开始骚动。 而梁鹊在此时掏出一面紫牌,华光一放,让周围的人止步,冷笑道:“我乃赵国秋官大司寇下辖星宿府星主,哪个胆敢上前放肆!” 这话一出,顿时惊住了不少人,而在一旁,那两个带着阴冷笑意的高大汉子在一瞬间被剑捅穿胸膛,两道剑光散去,霜峰饮血,而那让人厌恶的神情皆僵在脸上! 咚!尸身倒地! 程知远把剑一晃,摇头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要求,应你所言,我扎心了。” 洗血剑嗡嗡震动,带着一种兴奋,似乎还有一种对于剑主的依恋。 那位老人见到这一幕,顿时心惊,暗道坏了事,怎么在这里遇到星宿府的人,于是连忙低头,挥退其余诸人,对二人赔罪道: “不敢不敢,这是误会,我的同胞门徒误认为二位与那两假儒是一伙的,惊扰了二位,我当赔大罪,还请二位暂时收手,熄雷霆之怒! “在下是散人‘槲’,惶恐惶恐,见过两位星宿。” 他顿时拱手,同时周围那些邪教人士里,连忙有人把被杀掉的两具尸体拖走,眼中冰冷无悲无喜。 梁鹊冷笑,程知远道:“假儒?” 老人点头:“是!” 话语落,他便看向那两位儒生: “两位大道同门,我们在此游说讲学,不知道哪里有冒犯之处,皆是圣人座下弟子,以至于下此狠手,竟至于杀人见血,难道说不得道理,讲不得天法?” 这老头开口,称两位儒家弟子为大道同门,这也是圣门弟子之间互相的称呼,因为大家都在求“道”与“理”的路上,所以同行者,理念相同者,或者是敬称,都是叫“大道同门”。 那身高九尺的儒家弟子道:“大道同门,我们可当不起你们这样称呼,你刚刚不是称我们为假儒吗?” 老人道:“你杀生太过,不得仁意,自然为假。” 儒生失笑: “仁?谁先行曲解我圣门道理?你们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点,天礼昭昭,借我儒家名声敛财害人,毁我儒家清誉,好!你既然想要谈道理,我就陪你谈一谈!” 他抡起那擀面杖:“我问你,君子之道有哪三?” 老人的目光动了动,道:“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但纵然是圣人也没有做到这三点,大道同门,难道你想要用这三点来约束我吗,可连至圣都不曾达到这种境界呢!” 九尺的儒家弟子笑起来:“嘿!那仁作何解?” 老人道:“恩惠,欣爱,怜悯,亲,温良,此乃人之本根!大道同门,你方才所作所为,可没有半点仁意!” 儒家弟子忽然问道:“那么仁是生来就有的吗?” 老人失笑,惊诧摇头:“儒家的弟子连这都不知道了吗?大道同门!你或许根本不是儒家弟子!”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这是孟圣所言!” 儒家弟子问道:“那么你是仁的吗?” 老人颔首:“我自然是仁的。” 儒家弟子哈哈大笑:“天下有常!那么我问你,如果仁真的是天生之德,它应该有一个正之姿态,在这个姿态下不当忧愁,但现在,你说你仁,言我不仁!结果不仁之人可救天下,而有仁之人何其贪婪?” “天下百姓不得安宁,你告诉我,仁真的是人生来就有的天性吗?那岂不是说天下众生都如你一般恶心?” 老人愣住,而后面色大变,更是震惊道:“你子不曾曰过此话!你你这是大逆不道!身为儒家弟子,居然敢蔑视仁德!” 儒家弟子道:“哈!你也配称仁德?还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且就算圣人亲至也不能治我的罪!这句话落下来,世上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便是孟圣也一直在为这句话烦恼呢!” 老人惊怒,立刻道:“这么说,你还有同党?” 他转向程知远与梁鹊,对这两位旁观的剑客道:“二位也见到了,这假儒弟子实乃欺世盗名之徒,口称仁义而不遵,言有礼智而不循,便是丑恶之皮囊下藏着囊肿毒水,着实恶心!” 老人道:“二位,就冲着这一番恶毒之语,也该抓他们回去,招摇撞骗,胡乱言语,这该治他们的大罪!” 那儒家弟子还没有说话,忽然有一道浑厚声音先道: “那句话啊,确实不是子曰过的,因为说那句话的人是南华真君。” 包围的邪教人士,后面忽然有无数的人拔地而起,横飞四野,那鲜血乱飚,缺胳膊断腿的跌在地上,便看见一位高大人影从后面缓缓走来,身边还跟着数十位儒家门徒。 “老夫也对于仁意有些自己的理解,这位大道同门,不妨事的话听一听?” 那老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鹤发童颜的人,心中一紧,隐隐觉得此人不一般,立刻便疑问道:“大道同门,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鹤发童颜,身长九尺的来客笑道:“老夫颛孙师。” 第七十四章 说仁德之人 老者“槲”,在听见这位来客自报家门之后,他陷入短暂的寂静,而后便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有些软。 颛孙师!儒门七十二贤者之一!八脉之中第一脉之主,又称“子张”! 勇武过人,善交朋友,虽因不媚俗而被至圣点为秉性偏激,可对于其德行却又赞誉有加。 是谓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 世间众生,无数圣门弟子皆称其为虽无亚圣之实,但却有亚圣之德,虽不是至圣门下十圣,但却胜似十圣! 槲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霉,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子张”的话,那自己哪里还敢和他谈论仁意,这一脉的人近似于墨门,首先衣着不过分讲究,其二这一脉中儒生对强者不阿谀,不亲近,不讨好,对弱者也不nuè dài,不骄傲、蛮横,举止有礼,即使受到无端的指责与谩骂也不太加以反驳,但唯独在道理上不会退让半步。 第三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子张这一脉的弟子“动手能力”都极强。 槲知道自己或许真的踢到了铁板,于是那老脸上缓慢的爬上笑容,对颛孙师道:“原来是儒门大贤驾临,槲失敬了。” 他一下子变得很谦卑,边上的邪教人士也缓缓退开,有些人惶恐,有些人则是茫然,还有一些人听到那儒门大贤四个字,顿时腿也有点软。 妈诶,真的颛孙师?!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看这阵仗不像是假的,没看见教主都软了腿吗! 他们这里不敢妄动,那些儒门弟子却都缓缓围了上来。 槲见到这一幕,顿时心中砰砰乱跳。 颛孙师笑了笑:“老夫出身低贱,又因行事无礼,以衣记载圣言,故曾被荀圣评价为贱鄙之人,又哪里当得起大贤的称号呢?大道同门,你之前谈仁,我便也和你讲一讲,什么是仁。” 槲有些口干舌燥,赔笑道:“当不得,当不得!弟子当不起大贤如此称呼,当不起大道同门之称,大贤先生要教导弟子仁意,弟子高兴之至!高兴之至啊!” 他躬身弯腰,脑袋都压到肚子,颛孙师呵呵一笑:“大道同门,人生在世,少些奉承的话语,你之前驳斥了南华真君的话,说是邪言,但其实这里面,有很大的道理。” 他坐了下来,就这样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那些儒门弟子把这帮子邪教人士包围起来,有人想要向后退去,却被一位高大的儒门弟子一巴掌拍了下来。 “坐!” 他面无表情,只有一句话,但那个邪教人士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程知远与梁鹊互相望了望,周围的儒门弟子没有为难他们,而是给两人让开道路,态度很尊重,但梁鹊对程知远道:“颛孙师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能遇到七十二贤者之一的子张,不听他讲解些道理,真是可惜了。” 梁鹊的眼中有些光华,而程知远也觉得有点意思,于是两人并不曾离开,而是在原地静听。 颛孙师看着有些发抖的槲,笑了笑:“仁,乃人也,人道讲仁,大道不讲仁,养之,长之,假之,仁也;仁者,先难而后获,此可谓仁矣。” 仁德之人,要先懂得为他人付出,而后别人才能对自己付出。 “我以丹心照碧树,碧树还我以长虹。” 话语不慢,却也不急,听在有些人心里如春风化雨,但有些人听着,却如惊雷扫地! 槲听见这句话,顿时心中大道完蛋!这不就是在骂他敛财吗,收了老百姓的钱财传播歪理邪说,在颛孙师的眼中这和谋财害命没有区别! 要命了! 噗通! 槲砰的一下就瘫在地上,满头是汗如雨下,死命叩首道:“师圣饶命,师圣饶命,小人一时之间鬼迷了心窍,才在此地做出败坏儒门声誉之事,万望师圣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这便散尽敛来的金财,归园种地,再不敢出来行任何事!” 颛孙师摇头,叹息道:“我不是圣人,也当不起圣人之称,还有,鬼迷了心窍,这可不好,奈何之王还在黄泉,这若是被他听见了,可不得等你死了之后来找你麻烦?” “仁者,德者,子夏和我说过,大德不逾闲,小德可出入,就是说,大的方面不能越过界限,但是小的上面有一点出入是没有问题的,然后我听了,就觉得不对,我以为的是,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你想啊,如果一个人实行德而不能发扬光大,信仰道而不能忠实坚定,这样的人怎么说能有德呢?那有没有他不都一样吗?” 颛孙师看着槲:“大道同门,你信道吗?你口里说着道,但你认为道是什么?道是仁吗?仁德是道德吗?” 槲浑身冷汗,哆嗦道:“道非仁,仁非道不不,仁是人道,道是大道人道非大道” 颛孙师:“那世间万物都在大道之下,人道就不是大道了?也就是说,仁德是后天的,而不是先天的。” “你是仁的吗?” 槲死命摇头:“弟子不仁,弟子不仁!” 颛孙师哦了一声,又突然很奇怪:“那你就不是人道,也不是大道,咦,那你是什么东西?” 槲猛烈叩头:“弟子不是东西!” 颛孙师叹息:“生无乏用,死无传尸!百姓不会缺少财用,死了不会弃尸荒野,这才是仁德!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这也是仁德!” 他一挥手,顿时厉喝道:“给他递剑!” 这话落下,顿时有一位儒门弟子上前,锵的一声抽出佩剑,槲老吓得面如土色,那位儒门弟子把佩剑抽出,双手奉上递到他面前! “你现在敛了百姓的财,让他们死无葬身之所,确实是不仁!” 槲吓得脑袋磕地,砰的一声砸的尘土飞扬,大惧道:“饶命,饶命!” 颛孙师失笑:“现在饶命?大道同门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第七十五章 察晦尘于微 槲大哭起来,言称有罪,但那儒门弟子手中宝剑锋锐,既然他不愿意杀身成仁,那便只好帮他一把。 梁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天下很多人都会在嘴巴上挂着,但真正去实践的却没有几个。” “各个诸侯之间的征伐不也是一样吗,包括掠夺什么的让天下不太平。” 程知远的目光动了一下:“绝对的太平其实难以促进世界的发展,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想要祈求绝对的太平,本来就是一种妄语。” 梁鹊看了他一眼:“世间所有圣门中人,可都是为了天下太平而修行呢,都把这个当做是终极的目标去实现,你怎么知道不会有那一天?” 程知远摇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话语落下,此时那自称槲的老人已被枭首,四周的邪教人士腿肚子都软了,因为颛孙师的身边,有数个高大的弟子出面,每一位的身上都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 “三境山河,九重楼!” 梁鹊的目光一凝,咂舌道:“我是二境任法,二阶五重楼;你是一境户枢,三阶三重楼;这几个弟子全都是三境山河,三阶九重楼,比亢金龙还要高两重楼。” 九重楼,三境山河第三阶的大道修行人,这自然不可能是一帮不入流的邪教人士可以抵抗的,不过几个呼吸就已经全都被拿下,随后有人把他们收敛的钱财都取走,准备重新分回给这里的百姓。 颛孙师站了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株大刺柏树,笑了声:“刺柏,好树啊,可不能污浊了,以前至圣曾经在这种树下谈论仁义,巨圣也曾在这种树下讲述天下的变迁兴亡,刺柏树象征着世间的真理,那是圣人才有资格坐着论道的地方啊。” 他转过头来,看向程知远,并且缓步走来:“诸侯之间的征伐是不仁的,也确实是让这天下不太平的根源之一。” “肮脏过头的水里,鱼儿会死掉,但干净过分的水中,鱼儿也不能存活,你讲的很好。” 颛孙师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悲戚:“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天下应当是这样来治理,但这却并不是我所认为的处世之道。” “所以子夏讲的是为天下之道,而我讲的,只是为人自身的小道。” 梁鹊与程知远不该怠慢,顿时见礼,而颛孙师躬身还礼。 梁鹊起身,回应道:“大贤所行之事皆有其道理,世间变化皆由人聚,无人则不成大聚都邑,人身之道也是大道,只有我为人人,才能人人为我。” 鹤发童颜的来者收敛悲戚之意,换上笑容:“天下容得瑕疵,因为天下是一座大山,而我认为人容不得瑕疵,是因为人如山中白玉。” “白玉有瑕疵,它的价值就会降低,纵然把这块瑕疵剔除了,以后的人看到了这块玉璧,依旧会说:看啊,这块玉并不是完美的,它曾经有过污秽。” “然后,就会有人作诗歌,来赞美无暇的那些白玉,贬斥这块有瑕疵的白玉,纵然后者比前者更加洁白。” 梁鹊若有所思,而程知远道:“但是瑕不掩瑜,纵然世人再去诋毁,白玉之光依旧绚烂。” 颛孙师来了些兴趣,有点考校的意思,问道:“那你认为,如果一个人本身就是污秽的,但唯独一次行过大善,这样的人也能称呼为仁德吗?” 程知远想了想,认真回应:“瑜不掩瑕,世人皆是白璧染晦,却不可能见得晦土化壁,这是不存在的,是谬论,若真有此人,当斩之。” 颛孙师顿时大为惊奇:“世间百姓也如白璧?愚钝蠢材也如白璧?嗜杀成性之人也如白璧?” 程知远:“世间百姓皆为顽石,须得教导方能化壁,愚钝蠢材其实乃是金石,十年修行不得人问,一朝遇法则天下皆惊,而嗜杀成性之人,本身便是晦土,当斩之。” 颛孙师顿时笑了:“你这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 程知远叹了一声:“大贤,我只是想说,人的仁德分为先天与后天,先天俱有的只有一点,后天的则占了大多数,重要的是教导。” “您看,至圣门下七十二贤者,不也是每一位都不同吗?河中砂砾尚无复者,何况人乎?” “如果每一人都是完美的白玉,那就不是人了,应该称呼为量产的机关造物。” “就好像您与子夏的辩论一般。” 话语说着,程知远心道还好以前看过不少古文典籍,现在倒还派上用场了,子夏的那句话出自于论语子张篇,里面子张也说了执德之弘的话,虽然并不是直接对话,但貌似也有间接的影射成分。 颛孙师咦道:“机关造物?有趣,我听闻穆天子曾经得过这种东西,据说与人一般,能做七十二般动作,衍得三十六片神情,只是唯独无心,不通七情。” 程知远也记得这个故事,那个机关人当初还调戏周穆王的老婆来着的,但说到底这玩意也就是一段程序在操纵,于是他对颛孙师道: “我以为仁德,首先,仁之一字是一人加上二字,也就是说,只有两个人在一起,仁才有用,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也就不需要仁了。” “那时候,修正自己就是修正大道,那也就没有白璧与晦土的说法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白璧,谁是晦土。” 颛孙师听闻这般道理,顿时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得了些许世间真意,仁矣,仁矣!” 说着便拍打双手,边是慨叹:“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 “有仁才有德,人究非铁木,学而不厌,方可察晦尘于微,过污浊不染。” 他言罢,又笑眯眯的看着程知远:“果真是天生的七窍玲珑心,仙家人物,天门弟子,却都是这般灵性,又如前朝比干,恰似元圣少年!” 这般话落,梁鹊当是一愣,而程知远则顿时惊异非常:“大贤” 颛孙师微微笑着:“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得遇天门剑子,幸甚,幸甚。” 第七十六章 正剑(上) 在第一眼注视到程知远的时候,颛孙师便看出了些许端倪,到方才一番谈论仁德之意时,他一直都在观察眼前的这个俊俏少年,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察觉的那位仙家。 七窍玲珑心虽然对于世人来说极其难见,但至少对于这世上的“贤人”来说,是瞒不住的。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仙人主风雨。 而贤人,主辅圣人治理天地万民,编篡书录。 同为天地六“人”之一,贤人的境与法力界虽然屈居圣人之下,但眼力与神异,绝不在圣人之下。 况且,贤人主理天地万民,即使是仙人,也在四众生之中,自然逃脱不得贤人的注视。 梁鹊有些懵逼,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程知远,又看了看颛孙师,脑子里一团浆糊。 颛孙师笑着:“你来到世上的第一瞬间,我便已经明白了你的存在,正巧,我在赵地游学,你在河丘出现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有仙人降世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上面渐渐凝起清辉,一道剑光就这样诞生出来,但是颛孙师看着这道剑光,又看看程知远,却是摇了摇头。 “剑道啊,天下万般道理皆是来学,唯独这剑术乃是往教,只允许师父寻弟子,决不允许弟子寻师父。” 颛孙师的话中带着遗憾:“良才美玉让我欣喜,无暇白璧让我欢泣,但却又恼恨,你却是个天门的剑仙,这般下来,你若是学了我的剑术,我却是害了你,故而又不能把这种剑法完全教予你。” 程知远听不明白,但梁鹊却比他更先开口,直接问道:“我知道,剑术这种东西确实只有师父看对眼了才能教,您这是要收知远为徒吗?” 颛孙师摇头:“收不得,他不能传播我的道理。” 程知远询问:“请大贤解惑。” 颛孙师笑:“剑这种东西,是人心的表现,更是道意、道理,或者说意理的载体。我的道理,是儒家的道理,是世间的道理。君子小人,上达下达,望严即温,见危致命,见得思义这是剑理,你能学我的剑招,但学不了我的剑理。” “可剑的关键,就在于剑理上,你的剑上已经有了剑理,那是属于你自己观察之后而得出的剑理,不是旁人教授给你的;我传你一剑,这一剑能翻江,能倒海,能覆地,能摧城,能斩妖,能摘星但这都没有用处,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强大的道理,就像是纸老虎,看着威猛,但如果遇到真正厉害的人,一触即溃。” “剑的威猛,一分在气,二分在神,三分在势,余下四分,全都在意理之上。” “出一剑,没有配对的意理,你说仁义之剑斩出,但却用的是杀生的道理,这剑和剑理便对不上,如此出剑,意乱神,神乱气,气乱势,这十分威能,怕是连两分都不剩下。” 程知远听得此话,双眸轻眨,若有所思,突然想起当初在河丘山野上初见荆轲的情景。 荆轲听过剑圣说剑,便以为得了道理,殊不知道误入歧途,那么刺杀诡谲的剑术,反而没有自己直来直去的杀人剑更快,这明显便是错了路子。 这便是剑理与剑术不合? 正思索中,却见颛孙师叫来一位自己传授的弟子,对程知远道:“剑子,这是我门下的一位弟子,他的年纪与你相仿,境界上,处于第二境任法,是四重楼的水准,和你也相差仿佛。” “我让他和你比试一下,以剑对剑,你便明白,为何剑术一道,很多人都不得真传了。” 程知远看向对方,后者年纪确实不大,看上去弱冠还不到,但程知远忽然心中想到,看来贤人也并非什么都能查看清楚,起码自己的真正年纪,他没有看出来。 自己其实根本不算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而是二十多的青年,只不过是因为乘坐过天子骏,又被厉长生短暂夺舍,从而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当然,在程知远看来,年轻一点不是更好吗。 他看了那位弟子,随后行了礼仪。 “可。” 儒门弟子行礼之后,便缓缓抽出佩剑,他的级别只是弟子,故而君子五玉只有两玉,但这般年纪走上弟子位,天资虽然不如龙素,但也不可以小觑。 锵—— “在下沨珝,请剑子赐教。” 他说着,还望了一眼颛孙师,似乎在确认对方的是否应该这般称呼。 程知远并不推辞,当下握住嚣器剑,而洗血剑开始颤动,却被轻轻拍打一下平静下来。 颛孙师看着那柄黑剑,笑道:“妖剑,但现在妖气几乎散尽了,不过还是有一些古怪之处。” 说剑人得剑欢喜吗? 那自然是的。 嚣器出战,自有兴奋,于是风声响彻,鹤唳嗡鸣,四周的尘埃顿时扬起,汇聚如细小的洪波。 程知远咀嚼了两下对方的名字,感觉有文化确实不错,沨指的是宏大的水声与风声,珝指的是美丽的玉石。 大水之中浮起美玉,听着都感觉舒适。 沨珝发现了四周风与尘埃的变化,面色微微凝重,他单手压剑,剑尖上闪过一道狭窄的寒芒。 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那柄剑上带着的是一种舍身的气魄,亦是一种大无愧的意境,在那剑尖抬起的瞬间,程知远所感觉到的,是即使输了,但只要能够阻挡对方片刻,九死也无悔恨的大仁意。 那柄剑上的道理,名为“舍生忘死”。 不,不是剑的道理,而是人的道理。 程知远的目光变化,忽然开口:“所悟剑理,舍生忘死,如孟子所言,尽心由意,尽力而为,生为己所欲,仁义亦为己所欲,二者何以兼得之,故舍生忘死,取仁义当先,使得一切剑光皆作无愧境,弃我骨,斩我肉,断我血,落我性命,君子如钟,遇事则击,无事则隐,不求得流芳百世,但求得无愧于心。” 这番话说出来,沨珝面色顿时惊住,他呆呆的看向颛孙师,后者长笑起来:“说剑人,天门剑子,果然了不得!珝,这是正常的,他知道了你的剑理,不过放心,他是施不出来的。因为这般剑理之中,他虽然也有舍生之意,但却不知道杀身忘死取仁义的道理。” “天门的剑者锋锐,从来都是一往无前,决不许失败,欧冶子如此,徐夫人如此,故而若是舍生忘死,则是断了剑理信念,对他来说,是大错的。” “而且,他虽得仁意,却学不来仁理,因为终究是仙凡有别。” 程知远摇头:“我懂了,先生所传授的不是剑的意理,而是人道的意理,只是以剑的形式施展出来,这与我所见所悟,大不相同,若想得其中真意,必须放弃天门之身,断了所有念想,投身儒门,从头再学,但即使这样,或许也仍是难得其中真意。” 颛孙师颔首:“你已经明白了,那么,出剑吧。” 沨珝脑袋里嗡嗡的,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强行按下心中激荡意,他再看向前方的程知远,深吸一口气,严肃无比,不敢怠慢半点。 五指握力,手中剑尖猛然刺出,直向程知远头颅而去! 仁人志士,舍生忘死! 一股绝强大的势震地而起,带着闪耀的赤色红光! 人资如玉,五等满江红! 但下一瞬间,一朵雪白的梨花突然出现于沨珝的剑刃上。 锵—— 钟鼓悠悠,惊雷疾速,见风起青萍,闻龙渊照海。 一树梨花如白璧。 大风刮起白梨,卷过洪波,撕碎一切锋锐;那剑势在瞬间崩散,剑鸣也被打消,于是沨珝手中的宝剑,仅仅才一个照面,便已经被打的溃散成尘! 他的出剑速度已然够快。 但很可惜,程知远更快! 第七十七章 正剑(下) 沨珝呆呆的看着手中碎裂的长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他自破入第二境,登上四重楼之后,还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而且他的剑术,在多位追随颛孙师的二境弟子中,也算得上前列,可今日却被一位第一境,三重楼的剑客击碎了手中的仁意之剑。 更荒谬的是,还被他一言道破了自己的剑理。 “剑子,天门剑子” 他喃喃自语,有些惊异与不可置信,此时见到嚣器剑已然放回,程知远单手压在剑刃上,另一只手虚持剑柄,那剑尖向地上垂落,而在他身后,仿佛显化了一片漆黑的深渊。 唯那梨花飞舞,何等绚烂。 “不错,这是无主的剑理,是没有人在其中灌输自己的思想,所以你得到了,看出了其中的变化,把它化作了自己的剑理,可惜,我的不行。” 颛孙师向着飞舞的尘埃招了招手,于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原本已经崩散成尘土的剑,又重新聚集回来,一粒一粒,一寸一寸,一捧一捧,直至那抹寒光重现世间。 程知远看见这种手段,真是大为惊叹,言道:“这就是贤人手段,近圣却又比圣人多出一些神异,不单单是力量的层次上。” 颛孙师走过来,把剑交还给沨珝,后者面有羞惭之色,但颛孙师却是笑:“你不必感到羞愧,而是应当自豪,这天底下,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说剑人交手的。” “他还没动真格。” 沨珝闻言,面色再是一变,随后苦涩不已,黯然到极致,连手指也抖了一下。 颛孙师拍打他的肩头,告诫自己这个年轻的弟子,言道: “天下的仙人只有五十二位,一位仙人死去才会有另一位仙人出世,说剑之人,虽然如今尚还孱弱,但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天下剑士都向往的剑术尽头,就如欧冶子,就如徐夫人。” “你现在被他断了剑,等到一百年之后,或者三百年之后,或者你成圣之后,见到旁人,还可以自豪的夸赞一句:听过没有,我以前曾经和天门剑仙交过手的!” 沨珝听完,顿时笑起来,那种郁闷与羞惭的心情少了大半,而程知远道:“大贤谬赞了,未来事是未来事,当世事是当世事。” 在妖怪面前可以自吹自擂,但是在一位真正的大佬面前,还是谦虚点好。 颛孙师道:“沨珝输给了你,你也懂得了为何其余圣门不能收你的原因,我很想收了你,但这却是害了你,故而我恼恨,恼恨上一个死掉的仙人,愿他下得黄泉之后,能彻夜搅闹奈何之王不得安生,如此方让我心头快慰。” “如果他不死,我就见不到你,也就不会可惜;不会可惜,也就不会乱了心境。但饶是如此,我还是想要传你一道剑法,但收徒却万万收不得。” 他说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程知远见到颛孙师的腰上配着十八枚玉佩,分别对应六德{仁义圣智信忠},六行{孝友睦姻任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在原有五常之玉的基础上,加佩十三玉,这是只有大贤与圣人才能佩戴的规格。 “我不传你剑理,故而缘法只有这一剑。” 程知远行礼,而梁鹊则是睁大眼睛看着这里,此时颛孙师却突然看向梁鹊,言道:“我传了剑子一剑,却也要传你一剑,不过郑国公主,你的身世来历也不简单,其实,按照道理,你身后站着一位圣人,我不该传你” “别!大贤,我身后圣人是我姑,您只管传就是了!” 梁鹊顿时大惊,连忙插嘴辩解,开玩笑了,七姑虽然是圣人,但剑道并不算顶尖,而颛孙师不同,这一位可是儒家八脉其一之主,是世上有尊讳与供奉的贤人! 大贤未必输给圣人,在某些方面甚至犹有过之的! 颛孙师似笑非笑,梁鹊面色有些红,但只是厚脸道:“有机会就得抓住,抓不住的是傻子。” “不错,说的很对。” 颛孙师哈哈一笑,又望向程知远: “且听得,我传你的这一剑,没有剑势,没有剑鸣,更无任何的剑理在内。” 他闭上眼睛,随后那柄剑竖起,忽然落下。 就是这一下,程知远猛地起剑一挡,于是只听见锵的一声,嚣器剑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剑痕,这剑痕从剑尖处顺着剑身中央的狭窄缝隙一直蔓延到剑柄上。 嗡——! 震音越过轻雷,就像是清钟击响! 君子若钟,击之则鸣,弗击不鸣,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 心中道理不曾放下,故而即使弃了自己的意理,这一剑也依旧有莫大威能。 “天礼不曲,正见之剑。” 颛孙师收回宝剑,然而就是方才那一剑,让程知远的手腕都在抖动,他心中极为惊骇,因为方才那一剑,明明已经被嚣器挡住,却依旧感觉自己已被穿心而过。 无物可挡,如前方一切皆成空幻,亦或凿山填海,凡阻者皆杀! 眉心中,在心灵内的那柄古剑轻轻震颤,记下了这道刚正不阿的剑法! 直,天礼不曲,正见之剑,这正如颛孙师的为人处世,他说子夏的道理适用于天下却唯独不适用于个人,而他认为他的道理适用于个人但却不适用于天下,于是心中颓然,有些无奈,正如水至清则无鱼。 这世上是不可能出现绝对的净的,但他依旧要坚守自己的道理,这就是正见,宁折不弯。 “世人还是喜天下多过喜自身,得天下之后,人身如何,都是天下说了算,世人称你为圣,那你即便不是圣,却也是圣了。” 颛孙师睁开了眼睛,自嘲道:“我其实并不愿意来到赵国,赵国有荀圣在此,他虽为我的后辈,却是得至圣道理之大成者,我无意与他辩论,他称我为贱儒,我却也真的是不太好意思踏上这片土地的。” “但我今天觉得,这一次的来访游学,着实是来对了,我还要北上雁门,进入鬼方,再从秦国南下,周游天地乾坤” 程知远放下剑:“世人虽然喜天下多过喜自身,但有些时候,撑起天下的,反而正是喜自身的那一小撮人;世上众生如黄河之沙,可亿万黄沙中,总有那么一些金子。” “君子若钟,击则鸣,但有时,不击也不得不鸣!” 程知远抱剑行礼,诚恳道谢: “多谢先生教我剑法。” 第七十八章 望帝布,甘丹刀 颛孙师听完了程知远的话,却是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是的,君子若钟,击则鸣,但有时不击也不得不鸣。” “坚持我自己的道路,纵然最后会被历史踩在脚下,无愧于心便好。” “尽心得意。” 他起身,对着梁鹊抬起剑,后者顿时凝神聚意,做出招架的姿势,然而颛孙师这一次哈哈一笑,却是打了一道剑光出去,直接盖住了梁鹊的身子。 剑光浩荡,梁鹊并非仙人,这般传授起来就简单的很了。 “这一剑叫做‘斩四恶’。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这一剑中也藏着四重剑势,四重剑理,四重剑境,乃是我儒门仁剑之中偏向杀伐的一系,够你受用一阵。代我向你身后那位圣人问好,便说颛孙师无意收你为徒,可别真弄出了误会。” 梁鹊回过神来,欣喜不已,连忙拜服:“多谢先生!” 颛孙师点点头,转过身,准备带着儒门的弟子们离开,却又顿了下,对程知远道: “剑子,这世上有人看你欢喜,有人看你恼怒,有人看你厌恶,有人为你倾心,正因为你是仙人之身,所以更要小心谨慎,妖会觊觎你,魔会窥伺你,邪会垂涎你,一切只因为你胸口的那颗七窍玲珑心。”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怕的是自己不了解别人。生在世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位人间的大贤留下了最后的忠告,带着众多弟子,从刺柏树下离开,向着北方雁门关的方向而去。 为了七窍玲珑心? 程知远不自觉的就想到了比干,因为比干也是七窍玲珑心,如今从颛孙师之前的话中推断,比干也是诸仙之一。 妲己迷惑纣王让他挖了比干的心,这也是封神演义后期女娲不承认妲己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人说女娲是出尔反尔,却没见到妲己到后期的所作所为。 【三妖听吾密旨,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俟武王伐纣,以助成功,不可残害众生。事成之后,使你等亦成正果。】 这是女娲的原话,其中重要一点在于“不可残害众生”,而妲己后来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当初的许诺,所以女娲翻脸不认账,让杨戬将妲己拿了。 “七窍玲珑心,这东西和唐三藏的肥肉一样值得诸妖觊觎。” 程知远的身边有响动,梁鹊唤他,同时很好奇的上下打量,言道:“你来头不小啊。” “不不不,蛮夷而已。” 程知远摆了摆手,而梁鹊很郑重的道:“放心吧,这事情我不会多嘴的,之前子张先生的话中意思我也听出来了,他谈论的可不仅仅是妖吧,还有可怕的人心。” “各个国家风起云涌,保不齐就有妲己一样的人蹲守在各位君王身边,即使是圣人有时候也会看走眼,仙人的心,我在话本故事中听过一点,据说被妖吃了之后能够永生不死呢。” 两人从这里离开,快速返回榆次城。 路上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等到了星宿府内,梁鹊把在狐祁山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给那个胖子,后者记录下来,而因为这一次死人了,功劳大头算在程知远身上,梁鹊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三个妖,一个妖剑,一个妖脸,还有一个邪神? “一个能施展妖氛的异妖?你说她隔绝了天日?” 鸥老听到声音就出来,他手里还抓着几个竹简,似乎之前在忙什么事情,当完整听过程知远的复述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梁鹊带回了妖气,经过测定确实是一头拥有了妖氛的异妖,而且从之前梁鹊的复述中,貌似狐祁山的山神也死去了,被占据了肉身。” “去查一下赵国的山神谱系。” 有人匆匆而去,过了一会回来,手中抱着一本厚厚的板书:“大人,狐祁山山神的名字确实从谱系上消失了,而且没有继任者,现在处于空悬的状态。” 虎姑婆夺去山神肉身的时候,山神依旧还在谱系上存在着,但现在虎姑婆和山神都死了,所以那个名字就自己消失了。 鸥老顿时很是惊异,而梁鹊走过来,道:“三个妖中,这个家伙最为可怕,她的力量不仅仅是妖氛中的‘祟域’,隔绝了炽日的光,同时她还有一杆笛子,能够蛊惑人心,这已经是邪神的范畴,不算是妖了。” 鸥老看向胖子,后者开口:“司寇大人,如果真的是邪神的话,那这一次的功劳可就大的很了,足以把一位青牌晋升到金牌。” “至于星主” 梁鹊摆摆手,有些脸红:“我没有啥大作用,差点被坑死了。” 鸥老看向程知远腰间的那柄黑剑,道:“这就是那柄吃了很多人心的妖剑?” 程知远:“剑食人心只因不遇明主,这剑” 欧老大手一挥:“你自己留着吧,把这妖剑掰断了也不能让那些人活过来,既然现在这柄剑为你所用,那就好好的用,不过要小心反噬,如果那天成妖了,老夫第一个杀了你。” 嗡—— 洗血剑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亢长的剑鸣,似乎对于鸥老的态度很不满意,带着一种凌厉与威胁。 “呦呵,还挺个性的。” 鸥老笑了一下根本不在意洗血的愤怒,身为一位九重楼的修行者,他根本不怕这柄破剑的威胁,当下手掌一翻,当中显化一个镇字。 这老汉抬手就要打,洗血剑顿时感觉到那种强横无匹的霸道,但却依旧迎着鸥老的掌心发出一道尖锐的剑鸣。 “咦?” 鸥老以为这妖剑本该是个欺软怕硬的,但没想到在这关头居然还有胆气直面自己,顿时心中开始思索,而程知远用手打了一下剑柄,这妖剑立刻便收敛锋锐。 “原来如此,恋主之剑,在剑主面前不失颜面么,这剑成妖前看来有点了不得的来历,虽然并非神兵利器,但也不是等闲之辈能造出嗯?” 他忽然见到那黑剑上隐隐有一股势升起,聚成杜鹃鸟的模样,顿时眼神一动,手指压在竹简头上更用了三分力道。 鸥老看了程知远一眼,突然对他道:“你这次剿灭邪神,立了不小的功劳,而山神消失一事还必须要请圣人做主,派遣新山神上任,而正巧我手头还有个差事,要人去邯郸一趟。” 他把其中一卷竹简递给程知远,手里还有另外两卷。 程知远看着竹简上,那密密麻麻却都只写着‘甘丹’两个字,还画了一枚大钱在上,平首耸肩尖足布,中央写了个大大的望字。 第七十九章 梦·纣王伐苏 赵国尖布钱,这个望字被程知远收入眼底。 鸥老道:“你帮我把这卷竹简送到邯郸,给一个姓姚的染布人,他在邯郸城的西南区居住,城池正门是朝南的,你进城直接向左边走去,第三个岔路口向里记住是城里不是城外,不要走岔了。” 程知远道:“让我去送吗,司寇不怕出岔子?” 鸥老:“行了行了,你的本事这里的人都看出来了,梁鹊,你说呢?” 梁鹊嗯嗯的应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抓了两个馍馍:“本事比我高。” “你看,这不就行了,盖聂和蒙川都不在,你去吧,我相信你的本事,就是送个书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知远心道这可不是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如果只是送书信,榆次城里应该有专门的信使,为何不让信使去而让自己去? “我还有些事情,不知道可否推诿几日?” 程知远斟酌了一下询问:“我料想这竹简是极急的事情” “不,不急,等几天也无妨。” 鸥老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直接给了程知远一个预料之外的回应,后者沉吟数分,算是点了点头:“好,那我几日之后再启程,多谢鸥老。” “没事,去吧。” 鸥老摆了摆手,程知远去了自己的住处,出了门帘就在外面,星宿府的斩妖人大部分都住在星宿府的边上不远处,用官话来讲这都是上头派发下来的居处,不住白不住。 砰! 然而刚出星宿府,没走多远,程知远和一个人在拐角相遇,那人冒冒失失的撞了程知远一下,后者倒是没有动弹,而那个人则是一下子跌了个四仰八叉。 他忙不迭的站起来,也不和程知远道歉,快步踉跄的走向星宿府,程知远转过头,忽然皱了皱眉,在这一刻,他的左眼变成青白色的龙瞳,盯了那人的背影好一会。 {古有神人,目青可视妖,目白可见鬼。} “嘶嘶嘶嘶!{好饿好饿!}” 黄蛇软塌塌的趴在程知远肩头,而后者看了一会,左眼的青白色才渐渐消失。 这不是程知远在施展的,而是眼睛自行启动了睚眦龙瞳。 “并没有妖异怎么回事?” 程知远有些奇怪,更摸不着头脑,但当下还是快速先回去,兑现自己答应虫神的入梦之事才是正经,至于送竹简,既然司寇已经答应自己暂缓,那也就不必再多想了。 也是,送个东西而已,虽然搞不清楚其中原因,但想来没什么其他问题。 等到程知远离开星宿府,梁鹊才古怪道:“司寇,那竹简是什么东西?我听您的意思,怎么是一定要让知远去送?” 鸥老的手里还有两卷竹简,他的目光收回来,道:“望帝布,甘丹刀,你道我为何要让这小子去送?我本来是想要交给信使的,但是之前程知远身上的那柄妖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我见到一只血杜鹃,那是黑剑的剑势还是灵性?” 老人摸了摸下巴:“姚先生或许会很乐意看到这个小子的到来,他或许能帮上姚先生的忙,解决一些他最近解决不了的事情。” 梁鹊满头雾水,她压根不懂姚先生是谁,但她知道姚这个姓氏是了不得的,是舜帝后裔,而且望帝、甘丹、杜鹃,这三个词汇同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翻了翻眼睛,心道和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 “好了,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去休息” 老人刚准备让梁鹊离开,却正是此时,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正是之前和程知远擦肩而撞的家伙。 “糟了,糟了!” 他的神色有些不好,老人看见他,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怎么样,盖聂之前去找蒙川,找到了吗?” “没盖先生传话进来,要我给您带点东西。” 他摸索着衣衫,掏了掏取出一物来,那是个漆黑的圆球,但老人,或者说不仅仅是老人,包括梁鹊见到了,也是勃然色变! 来者带着一种哭腔:“盖先生在水庸庙西野处找到的,是蒙先生的眼睛!” 话落又惊起一帮人,不少捉妖人都起身,同时更有人面色惊骇。 什么意思?蒙川栽了? 程知远回到住处,他之前匆忙和梁鹊去了狐祁山,只是在这地方呆了没有两天,现在这房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床一柜之外,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差不多了。 把门户锁好,外面挂上木牌写上“做梦中请勿打扰”几个大字,而后进了里屋,又把里屋的门也关死,而后上了床铺,背后倚墙,把之前自己从胖子那里换来的一点碎金丢给赔钱货,心中开始默念田子方留下的口诀。 双眼开始迷蒙恍惚,如同当初在祁连山的神遇一般,那只梦蝶出现了,停留在程知远的鼻尖,而后者双眼终于闭上,就是这一刹那,形骸与元神分开,前者留在真世,后者坠入梦幻之中。 黄蛇咀嚼金子,忽然身子一僵,那脑袋一歪,眼睛里迷迷糊糊,啪嗒一下就倒在了程知远身上,随后整只小蛇都变得虚幻起来。 程知远陷入梦境之中,而就在此时,他胸口怀里,那枚鸑鷟玉忽然熠熠生辉,渐渐没入程知远的胸膛处。 大梦千秋,百骸幻骨。 程知远感觉一瞬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似的,等到再一次睁开眼睛,梦蝶飞舞起来,渐渐化作光雨消散,同时留下归去的方法,那就是再一次念诵三遍田子方遗留的话。 大鼓的声音通天动地,程知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这并非是周朝人的装束,而是一种更加尊贵的古老衣袍,并非是历史中的模样,而近似于神话中的着装。 咚咚—— 程知远处在一处房屋中,这里的装饰也并非是寻常百姓能够拥有的,然而身躯却还是自己曾经的样子,只是打扮变了,这不由得让程知远感到疑惑非常。 正是此时,敲门的声音响起,有侍女忽然进来,程知远看向她,侍女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对程知远恭敬道:“大人,大王请您过去。” 大王,哪个大王? 程知远皱眉,不知道自己来到的是什么世界,他走到门户前,忽然有计较,想起之前大鼓响彻,料定今日有事,于是对侍女道:“我这方才心绪不宁,听得外面有大鼓响彻,今天可是什么大喜日子?” 侍女不疑有他,反而是笑道:“是,大王唤大人前去,也正是为了这一件事,今日奏通天十二鼓,因为有苏国国君惧大王天威,已然投降,大王请大人前去,一道接受有苏国君的投降仪式。” 商鼓三为一套,四套十二,象征四时,又可看做天象之声。 有苏国?殷商?! 程知远的心中顿时一震,忙不迭的向外走出,这里是有苏国被攻打下来的城池,此时做了殷商大军的后花园,而他没走多远,突然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面容英俊,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当然,实际情况应该并不止于四十。 “程小大人。” 他向着程知远打招呼,而后者顿时愣了一下。 第八十章 梦·恶来耀武 程知远有些出神,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因为在方才这一瞬间,程知远居然见到眼前之人胸口处出现一片七彩光华。 七窍玲珑心! “怎么回事,进入百骸幻境,连身份都已经准备好了?” 程知远心中微动,梦蝶梦我,是了,既然是借助梦蝶进入百骸幻境,那么自己的身份本来就是虚无,可以直接代替这片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物。 庄生迷梦,我是梦蝶还是梦蝶为我? 原来是这样,我与梦蝶交替,我是我,他是他,我是他,他非我。 “小大人?” 这位来者奇怪的看着程知远,忽然失笑道:“莫不是听闻有苏国投降,小大人心情过于激动?其实不必如此,想当年大王征讨徐夷时,打的徐夷之君反绑双手,口衔着国宝玉璧,穿着孝服,拉着棺材向大王投降,这种事情在大王即位之后屡见不鲜,大王之勇武,乃是上天赐予我大商的宝物。” 他说着,忽然一顿,却又叹了一声:“不过,大王虽然勇力无双,更是英明,但他如今也终究不复少年意气,这一次战胜之后,我当进言劝谏大王,不要再挥霍国力征讨他国,应当短暂休养生息,至少要百年以上。” “百姓不稳,江山便不稳固,常年征战,我大商数千年的国力纵然雄厚,也经不起经年累月如此的挥霍,我之前又说到徐夷国,那徐夷国的国君乃是天象境的人主,手下猛将如云,当年一战,若非大王勇武当先,打灭了徐夷王的锐气,九擒九赦,他也未必会来投降,必是死磕到底。” 九擒九赦这可是把对方羞辱的渣都不剩了,这对于自己的武力得有多高的自信? 程知远听得心中有些震惊,知道帝辛勇武过人,但没想到居然是人形自走炮,这换做是任何一位强者,被连续抓了九次又放了九次,怕早就是一剑给自己脑袋割了,这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两个人走过中庭,下到长廊大阶,前面开阔无比。 随着交谈的深入,程知远也已经百分之百确信身前这个人的身份了。 帝辛的叔叔,帝乙的弟弟,比干! 七窍玲珑心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必然是南华真君座下的五十二位仙人之一,这片时代称呼为神话时代似乎也不妥当,毕竟南华真君在真正历史上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人,和商朝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程知远怀疑自己处于某一片岁月的断层之中,百骸幻境,听起来就像是一些人的遗留之梦,当然更多的虫神自己或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程知远总是觉得那只小虫子有些不太靠谱。 “比干大人。” 到了诸臣子聚集的天场中,四周的白石巨柱威严无比,上面雕刻着玄鸟以及山川河海,云霞雾雨,程知远的目光扫过诸臣子,忽然见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昂首挺胸,似乎很是得意的向着自己这里睥睨。 程知远挑了下眉头,并不理睬他,而那个年轻人则是呵了一声,突然道:“程,平素里我爹他们总是称赞你如何聪慧,为人如何高尚,处世如何让人欢喜,可如今这一次,苏国平定,靠的还是我的勇武,你那聪慧高尚,可不能给大王打下这偌大江山来!” 他如同一头骄傲和胜利的雄孔雀般,程知远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没有想起这个人是谁,毕竟商朝的记载太少,这么个少年听上去好似是个将军? 算了,不认识就当没听到罢。 程知远不看他,而是自顾自的望向高台,那里应该就是帝辛将出来接受苏国国君投降的地方了。 出声呛言的少年见到程知远根本不鸟他,顿时火冒三丈,边上不少大臣与诸侯看到这一幕,皆是眼观天,鼻观云,全数充当没看到。 但也有小诸侯不曾见过这个勇武少年,便疑惑的询问某位大臣:“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是何人?” “何人?这小子叫做革,你对这个名字可能有些陌生,但另外一个你一定听过。” “哦?另外一个?这位少年曾经得过什么称号吗?” 那大臣呵了一声:“那就是恶来啊,这不是你们给他加上的名头吗?” 小诸侯瞪圆了眼睛,随后立刻闭上了嘴巴。 恶来,这个人称怪物,亦或是神人的少年,在前面一次征讨东夷小国火藜国时已经大放异彩,生擒火藜国君王三子,一拳镇死其长子,带千人便破了火藜三万兵士,可以说凶威滔天。 而这一次有苏国战事之中,这个少年更是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在战阵上弯弓搭箭,一箭将有苏国的大将射落战车,奠定了此战最关键的胜负点。 这座城池的拿下,和恶来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而这场战斗,就发生在二十天前。 少年“革”看见程知远并不在意他,顿时气的牙痒痒,对于他来说,能在程知远面前耀武扬威,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毕竟从小时候,他老爹就一直对他进行教导,而参照的对象,就是被引荐入仕的程知远。 对于革来说,程知远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而他从小被他老爹飞廉骂,说是勇武过人,但却莽撞没有头脑,机灵劲是有,但却没有大智慧。 当然,在这片“百骸世界”之中,程知远自然也只有一个程作为名字,原因是他的“父亲”担任运送八谷的官员,所以他才得程这一字为名。 “我说程,你看我一眼!” 革很恼火的向着程知远挥拳,比干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无奈,而就在此时,一个斗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革的脑袋上。 砰的一下,革被打翻在地,顿时气得半死,跳起来大骂:“谁敢打我!我弄死你!” 来者头顶王冠,身着狐裘黑羽编制的大袍,年纪似乎三十多些,斜着眼睛看着革:“是孤打的,你要把孤怎么?” 革听见这个孤字,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看见来者,两腿霎时一软,冷汗狂冒,啪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参见大王!” 这四个字惊醒了所有的大臣,顿时呼啦啦拜倒一片,诸臣子用拜礼,而革用跪,这当然是的了,也不看看他刚才说了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程知远躬下身子,但还是抬起一道目光看向来者,见到这位威风无量的中年人,心道这就是历史上的纣王吗? 第八十一章 梦·青丘社稷 帝辛走过来,搀了一下比干,让诸臣起身,而当他开口与行动的时候,隐隐间已经有一种绝大的气势横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程知远在那次亢金龙击剑的事情后,听盖聂详细说了关乎于境界的划分,徐夷国君是天象境的人主,说明他是第五境,对应周朝的“世主境”,那既如此说来,纣王能九擒九赦徐夷王,岂不是已经到了圣人? 也唯有圣人才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抓世主如无物吧。 帝辛把比干搀起之后,看了一眼革,同时道:“今日乃是孤,也是大商接受有苏国投降的大好日子,这种场合,庄严肃穆,革,你平日里耀武扬威,孤都纵容你,但现在,你所作所为皆代表大商,失了的颜面,不是你的颜面,而是孤,是大商的颜面。” 革不敢抬头,但听见这话,还是低声嘟囔道:“一个亡国之君罢了,不做羞辱便是天大好事,问问这里哪个诸侯敢没胆子的跳起来说我大商不懂礼数?” 他的声音不大,但帝辛还是听见了,当下目光一凝,那种威严顿时压在革的身上,后者面色涨红,慌忙以头叩地。 “革,我说过了,我也教导过你,服人,首先要以力,再是以理,以雷霆之力,霹雳手段达成目标,但施力时可以不计四周议论,但一旦到了以理服人的阶段,就一定要有礼数。” “威恩并施,方展帝王颜面,雷霆雨露,皆如天恩,以此才能让人心悦诚服,这是霸道,更是帝道,我和你讲过,为何要练武” 帝辛又突然看向程知远,道:“程,你过来。” 这一下的变故着实出乎了程知远的预料,进入百骸幻境,虽然有了身份但是却没有啥可以继承的记忆,这毕竟不是二次穿越也不是夺舍,很多东西旁人知道但他自己不知道。 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帝辛对程知远道:“你以前和孤讲过王道与霸道的关系,一个是先讲道理,再用武力,另一个是先用武力,再讲道理。” 程知远听得有些懵逼,心道大王我根本不认识你好吧,但是这种屁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即使自己不认识,但自己处于这片百骸世界的“身份”却是真的说过这话的。 帝辛对程知远说完这些话,随后让革起来,又问道:“今日孤再问你一次,你认为,王道与霸道,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真的只是付诸武力的先后吗?” 纣王问此话,其实是让程知远说给恶来听,而程知远愣了一下,稍微思索,忽然想到前世对于霸道王道的一个“异常直白”的解释: “我辈修行,练武,是为了让那些不服之人,让那些愚蠢之辈心平气和的听我辈讲道理,这是教化。” “而我辈认文,学礼,晓知道理,是为了让我辈心平气和的与那些愚蠢之辈讲道理,这也是教化。” 程知远当下便把这异常直白的回答交给了纣王,后者听得首先微微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对革道:“革啊!你听懂了吗?” “程这是在照顾你,如果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你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吧,回去还要记恨他!革,程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你如果还听不懂其中的意思,那你明天便去帮我放牛吧。” 少年革当场就冒了冷汗,同时带着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程知远一眼,恭恭敬敬对帝辛开口回应: “大王,革听懂了,程的意思是,拳头大了别人才怕你,而说不过你别人就会惧你,当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那对方就服你,这就是彻底统治。” “用大王的话,就是心悦诚服。” 革不动声色的给帝辛来了一记马屁,他再是痴傻也知道此时需要捧一下纣王,何况他只是喜欢干架并不是没有脑子的蠢驴。 帝辛顿时笑起来:“革啊,你常常说,压服天下需要武力,这是没有错的,没有武力,当年被九擒的就是我而不是徐夷国君,但如果没有道理与知识,我就得不到徐夷国君的彻底臣服,他必然会与我死战到底,我挫其锋锐,再徐徐点之,九擒九赦,最后换来的是整个徐夷之地,这就是武与道理并施的结果。” “打天下需要武力,但服天下却需要正确的道理,就好比你与程,一位是武,一位是道理,你们都是我大商的年轻人才,就像是一面铜剑的两刃,缺了任何一刃,这柄剑都是残失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革此时也明白了,心中一口怒气也泄了个干净,再次叩头:“大王所言甚是,是革不通道理,有大过错在前。” 帝辛点头:“起来吧,站到一侧,有苏国的国君马上就要前来接受我的封赐,我也要接受他的投降,听说他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你跪在这里,怕不是要认他当岳丈。” 这话说出来,周围顿时一片低声的哄笑,革自己也涨了脸,呐呐不语,退到一侧,只是目光又有意无意的撇了一眼程知远,显得有些闷闷的。 程知远心道纣王这一通话真的是善解人意的解释,自己压根没有想到这么多道理,谁说帝辛有勇无谋的,这不是忽悠人一套一套的吗? 正是想着,程知远对着革点了点头,但是没給好脸色,而革则是心中郁闷,想要发火,又想到之前程知远也算是在大王面前救了他一次,便是暗暗嘀咕道: 这运稻谷的跛脚家伙,笑也不会笑,又摆着一张臭脸,老子才不会感谢他。 回头给他送二两腊肉向他脸上摔,羞辱他一番,让他天天不给老子好颜色看。 程知远不知道革的孩子心思,他此时面色也严肃起来,正是商朝诸臣都侧立两旁,而帝辛已经站到诸臣之前,如群龙之首脑,他身边还有两位力士护驾。 随后,城池门开,一行约莫百人的队伍走了进来,牵着牛羊,浑身缟素如雪,以示自己亡国。程知远见到那些人,突然目光愣住,因为那些来者,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狐尾! “狐狸?” 程知远看的古怪,但下一瞬间,他的双眼突然泛起青白的色泽。 睚眦龙瞳自开,所照见的,在那为首的老国君手中,正捧着三件宝物。 一个是叠起的羽衣,一个是国君的玉玺,还有一个,则是几根散发着龙气的植物。 那老国君上前,缓步走到帝辛面前跪下,双手高高捧起,叹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大王之英武,征徐夷,讨风氏,镇淮夷,降方和,压灵阳,摄玄菟,斩乐浪大君,破东屠之国,威震华夏,名扬四海,此声闻之,东至无名之桑,西过昆仑之宫,上达穷天之内,下至地劫尽头。” “有苏国,国君苏护,引牛羊千数,国民四千九百二十六万人,奉玉玺于此,奉天后羽衣于此,奉我谷神,奉青丘稷于此。” 第八十二章 梦 · 妻为妲己? 青丘稷,青丘社稷! 八谷之一的“稷”! 程知远知道目标出现了,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在这片世界中,有苏国居然与青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明摆着是有天狐的血脉在身躯内流淌,而那个领头的国君,自称为苏护,或者应该单单称他为“护”。 苏,是因为国名为苏,全国上下都是苏氏,就好像徐夷,全国上下可能都是徐氏一样。 在古时候,姓氏是十分重要的,同样,也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姓氏的。 更多的百姓都是无姓的人,他们有些人会用国家的名字来冠在自己的名前当做姓,不过这个行为在周朝之后,春秋礼法完善了夏商之礼后,基本上就不再出现了。 不过相对于夏商,其实周代的民风相对来说更为开放一点,诗经中的各种歌颂以及唱调已经表明了很多,那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年代,同样更是一个既浪漫又欢乐,同时也和悲伤并存的年代。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正如以前听过的一个句子,圣人是四百年前的圣人,但时代却不是四百年前的时代,简单来说,什么时代该有什么时代的世界观,再简单一点的说: 大人,时代变了。 苏护手中捧着三件宝物献给纣王,他的身后跟着不少俊男美女,但每一个人的面孔中都带着一种悲戚与晦暗,流淌着古老青丘之血的神话国度,在今日起,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没有人愿意当亡国之君,但在商朝的强大镇压下,恩威并施,加上四周诸夷诸国的臣服与效忠,这种巨大的压力已经让苏护顶不住了,他的精神终于开始垮塌,而当现在他所在的这座安宁城被攻克之后,苏护终于痛苦的埋头,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罢了,也就安心当一个苏侯算了。 帝辛接受了苏护的投降,命人把那千余牛羊牵走,而这场交接大典持续了很长时间,后面的大致就是帝辛登上高台,唱诵商朝的赞歌之类的,从这个时候还能看出来,帝辛还没有成为后世的纣王,他依旧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帝君。 毕竟在原本时空有六百年的商朝作为底蕴,到了这新的历史流中,商朝从六百多年直接暴增到万年基业,在生产力大大提高的情况下,帝辛可动用的资源与筹码,立刻就变得极其丰富了。 看着那三件贡品进入了帝辛的“口袋”,程知远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有苏国献上稷,代表的就是献出他自己的社稷江山,古来稷为百谷之首,代表的含义正是社稷二字。 在这个情况下,自己貌似还是很得帝辛信任的,但是这青丘稷非同寻常,要靠着自己的信任从帝辛手里要来这百谷之首,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帝终究是帝,并非是邻家大叔。 自己的“老爹”虽然好像是这里的押粮官,但社稷这种东西,他老爹是没有资格碰的,更不要说他了,而且这东西也不需要押送,都已经搁到周纣王手心里了还说什么。 古来所言伴君如伴虎,这并非虚语,更何况帝辛乃是那种好大喜功的性子,这就注定了他喜欢听善言,当然,人都是喜欢听善言的,但并非所有的善言都是谗言,那自然,也并非所有的逆耳都是良句,也有可能是喷子。 先行接触苏护的话,貌似是可行的,毕竟苏护刚刚投降,性子未定,必然会因为摸不准帝辛的性子害怕他二次降罪于自己,不论是历史中还是神话里,亦或是封神演义内,苏国国君的性格都并非是强硬派,不然也不可能献出苏妲己。 苏妲己等等,苏妲己? 程知远目光一动。 要按照历史河流行走吗,给苏护设套,主动接触,如果苏护手中没有其余的青丘稷,那就劝说他献出美人交给帝辛,然后自己借由献美之功换得青丘稷,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有一个坏的可能性是人财两空。 但眼下这个办法似乎是最直接的,并且还是双手准备,苏护是一定要接触的,那青丘稷就在眼前,如果舍近求远显然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逻辑。 程知远心中计较,已经有了一套完备的计划,同时感叹封神演义的作者真是大神,现在自己手里这出剧本已经拿好,就等着演员上台。 而正在此时,帝辛念诵完商朝的赞歌之后,缓步下台,对苏护道:“苏护,孤知道你投降并非本意,但孤可以向你保证,你降了孤,孤绝不会亏待了你的子民,从此以后,有苏国人民就是商朝正统,如果有人质疑你为蛮夷,大可与孤讲来!” 他的袖子一抖,再是一拂,对诸人道:“其余诸侯,也是如此一般!我大商之人,入蛮夷则视作蛮夷,而如蛮夷入我大商,则视作大商子民!” “孤,要这天下一统,众生皆讲同语,众生皆行同事,众生皆为同道!车同文,书同轨!苏护,从此之后,你便是我大商的苏公,享十万石俸。” 苏护顿时一愣,随后面色惊疑不定,他以为自己应该被降至侯甚至更低,没想到居然给了一个大公的爵位? 这下倒是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了。 而帝辛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让不少商臣激动起来,而程知远听得有些纳闷,心道您老人家这是要抢了嬴政和他老爹的饭碗,这让秦始皇怎么想? 算了,这时候秦始皇的曾曾曾祖父还没出生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而且这里是百骸幻境,自己乃人间蠹虫,属于游走在遗落叶子上的虫子,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就好,纣王这是千金买骨,是要收了整个有苏国的心呢。 帝辛拍打苏护的肩膀,看着那后面许多面色不安的百姓子民,发现他们还是有些抵触,于是心中一动,对苏护道:“苏公,孤听闻,你有几个女儿?” 苏护听得此话,心中活络,暗道商帝是要娶自己的女儿为妃子?如果这样倒也确实是一招安抚民心的办法,总之只要子民不受苦,女儿嫁出去,总比被抢走要好得多。 于是他立刻回应:“是,我有三个女儿,如今小女儿尚在闺中。” 程知远一看这架势,顿时心中一惊,暗道这纣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果真是荒淫昏君原来早就看上人家女儿了,这下自己不出面之前的一切计划还不就都要凉凉?于是硬着头皮站出去,对帝辛道:“大王,臣有奏。” 看来计划要变更了,如果等会纣王面色不悦的话,那自己就只能和苏护多接触接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青丘稷,抛开这个,想要短时间内拿到那玩意,那办法就只剩下一个偷了。 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帝辛看向程知远:“程,我年轻的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知远硬着头皮道:“大王,臣所认为,既然苏公小女尚且未嫁,不如让苏公把其女嫁于大王为妃,如此有苏国人与我大商子民血浓于水,彻底成为一家之人,再没有旁人敢乱嚼舌根,以此,大王千金买骨,以求千里马的行为,必然能够化作美名远扬,其余诸夷听得此事,必然尽数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如此大王威加四海,声震八荒,天下便无有不从之人。” 程知远理清楚思路,一通糖衣炮弹打出去,就看纣王怎么接招。 如果纣王面色不虞,先抑后扬,让苏护自主殷勤献美,那自己的计划就真要改了。 果真人算不如天算,纣王这个老淫贼。 程知远心中嘀咕,而帝辛此时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孤的爱臣,深得孤心,孤正有此意,让苏公之女嫁入我大商之中,以作血浓于水之事!还有,你之前那番话中,千金买骨以求千里马,这句话孤十分喜欢,来,掌刀,记下来!” 帝辛向着边上一个官员开口,那个头上插着白色鸟毛的人立刻开始奋“刀”疾书,在这个年代,大家刻印竹简什么的都是用刀子,笔这种东西的出现至少要到周朝后面了。 程知远心道还好还好,这个结果还算是好的,看起来自己果然很得纣王信任,这种当面抢话的行为,如果换一个不得宠爱的,估计立刻就是一通呵斥,哪怕不呵斥也是笑里藏刀,绝不会像纣王这样还兴奋的要让人记录下自己的话语。 帝辛有些溺爱的看着程知远,又转过头,看了看苏护,突然道:“苏公,我为你引荐,这位是我商朝‘护谷’,负责护佑,祭祀八谷,名为‘程’。” 护谷,也是诸多事务官之一,相对来说属于文职。 听得引荐二字,苏护差点没一个哆嗦,同时看着程知远,心中顿时热切起来。 这是宠臣啊!居然让大王如此对待! 他心中立刻有就有了决断,一定要和程知远打好关系才是。 程知远对苏护躬身行礼:“下臣程,见过苏公。” 帝辛笑着,忽然对苏护道:“苏公,你看我这爱卿如何?” 苏护立刻接口:“好,当然是好,一表人才,年轻俊杰。” 帝辛笑了笑,忽然指向人群中一个年轻无比,几乎是倾国倾城的冰美人,对苏护道:“那是你小女儿吧?” 苏护点点头,帝辛顿时笑的更开心了,直接道:“那既然苏公也心中欢喜,不如让你的小女儿,嫁与我这爱卿,你看如何?” 第八十三章 梦 · 不按套路出牌的纣王 苏护顿时一愣。 程知远也是一愣! 什么玩意,你这个纣王,你拿错剧本了吧? 导演在哪里?! 程知远长大了嘴巴,苏护则是心中一动,暗道程知远如此年轻,又是帝王宠臣,虽然没有傍上帝辛这颗大树比较遗憾,但能和他手下的红人结合,也是不错的买卖,于是当下一口道:“好,那是自然太好不过的事情!” 程知远已经有些大脑当机,他瞬间看向纣王,而帝辛唤苏护的女儿,道:“那小姑娘,你上前来吧,看看你这夫婿你可满意吗?” 那姑娘听得纣王呼唤,便快步上前,躬身见礼,看了程知远一眼,道:“单凭大王作主。” 程知远看着这姑娘,冰肌玉骨,眸如冰魄镜湖,惊鸿如清泉霜雪,正是一位年纪正好,又姿容绝世难寻的佳人! 但是,但是 我说帝辛,你是纣王啊!你这剧本不对啊! 程知远看见帝辛眼中尽是欣赏而没有半点淫邪与yu wàng,只想说这他娘真的是见了鬼了,不论是话本小说还是封神演义亦或是真正历史,纣王和妲己都有撇不清楚的关系,可现在这个剧情是怎么回事? 正是大脑混乱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嫉妒与愤怒的目光,程知远一转头,正见到革对自己怒目而视。 “大王,臣有奏!” 革突然跳了出来,诸大臣中有大汉面色顿时一抽,不用想,这家伙是飞廉,是革的老爹。 “啊这臭小子要干什么” 飞廉就要出去,然而被比干突然拉住,后者笑着道:“飞将军不必着急,令公子还没有到为色昏头的地步,眼下只是不服程小大人先行谏言而得赏赐,当然,他对那女子也有很多意思就是了。” 飞廉眼角抽抽,掩面对比干道:“丢人,丢人。” 比干哈哈一笑:“没有什么丢人的,为了女人吗,娶妻乃是人生大事,有机会当然搏一搏要好得多,能娶凤凰,谁想要野鸡?” 这话就说的露骨了,而革也听见了比干的话,顿时耳根子都红透了,他看了看那个女子,下意识摆正了自己的身姿,挺了挺胸膛,对帝辛道:“大王万岁,容臣禀,实不相瞒,大王,臣已相中苏姑娘久矣,如今大王言语称要让苏姑娘嫁给程哥,革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程知远听到这般话,刚想骂这臭小子凑什么热闹,但转念一想,心道这未必不是把皮球重新退还给纣王的机会。 革继续道: “大王!程哥不过进了几句美言,大王就要把苏姑娘嫁给程哥,如今苏姑娘乃是一公之女,这等地位,臣以为,程哥与苏姑娘,门不当户不对。” “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给世间留下一个大王爱听美言,亲信近臣的不美、昏庸的形象。” 帝辛倒是没有因此而发怒,反倒是笑了起来,对革道:“那依照你的说法,我若是把苏家姑娘赐给你成妻,便不是昏庸了?” 革很傲然的抬起头,但瞬间又躬身下去:“臣无此意!更无忤逆大王之意!但臣有军功在身,这是如铁石般的沉甸。” 帝辛摸了摸下巴:“军功啊,也确实是的,不过苏公如今为我大商忠臣,如果把他的女儿嫁给射伤他麾下将军的人,这事情,要么成为美谈,要么成为羞辱。革,你说如果我这样做了,是美谈还是羞辱?” 革听得这话,顿时愣了一下,随后冷汗直冒,不敢回应,倒是程知远此时主动道:“禀大王,如革所言,臣确实担不起如此重担,臣一无军功,二无政绩,只担任一个护谷的职位,这等把血融在水,苏商合一的重大代表,臣怕是担当不起,恐遭流言议论。” “还请大王收回成命,臣建议,苏公之女嫁于大王为妃,应当是最好不过的结果,我大商之帝,承天受命,威加四方,取苏公之女,意在天下同亲。” 程知远心道我二次谏言,你这次总该昏庸一下了吧? 而且这是妲己啊,谁顶得住啊!我可是七窍玲珑心啊! 帝辛听得点了点头,对边上掌刀道:“天下同亲,记下来。” 刀笔吏在竹简上划刻,而帝辛叹息,有些慨叹:“爱卿啊,你说的不错,如果我娶了苏公的女儿,这确实该是天下的美谈,但这又如何呢?世人只会说我爱慕虚荣,贪恋美色,我的功劳会被这些东西所掩盖,留在黄沙之下,无人知晓。” “这天下既是孤的天下,也是黎民百姓的天下,自遂古三圣开世以来,无有不借百姓而成事的君王!夏朝的桀因为荒淫无道,横征暴敛,被我商的始祖成汤推翻,当时天降玄鸟,世间枯木逢春!我不能因为女人而无视天下!程,你是我的心腹,也是护持八谷之神,负责祭祀的百姓之官,你还年轻,又有人望,同时还担任要职,你的品德,我是放心与相信的。” “所以,苏公的女儿和你结合,正也是与天下百姓结合,孤,要让天下百姓看到,孤是一个明主,孤将复兴大商,孤的心中,百姓,比孤更要重要!” 程知远瞪圆了眼睛,心中如炸雷般嗡嗡作响,同样瞪圆了眼睛的,还有少年革,他在听了半天之后,大概了解了其中的意思,顿时愤愤不平,但却又无话可说! 大王说的真有道理! 革的心思是这样的,而程知远则是彻底凌乱了。 这搞什么鬼啊?帝辛的人设是这样的吗?这他娘是李世民加上周公旦的合体吧? 苏护也听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心潮澎湃,当下行大礼:“大王英武,苏护真心归降,本以为该惨遭贬低,却没想到遇到此等明主!苏护从此,万事以大王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帝辛拍了拍苏护的肩,郑重的将他搀扶起来:“苏公不必多礼,从此之后,你我天下百姓,血浓于水,天下同亲。” 革嫉妒又黯然的看着程知远,不甘心,忽然对那姑娘道:“苏姑娘,我愿娶你为妻,我虽是将门世家之后,但也可以代表天下百姓啊!我之世家,也是从百姓做起来的!” 苏妲己忽然目光微动,缓步上前,而革顿时面色欣喜,此时就在诸多文臣武官,包括帝辛的注视下,苏妲己走到程知远面前,欠身行礼。 “苏护之女,苏氏‘己’,见过夫君。” 革顿时目光大黯,心如刀绞,又如遭逢风雪盖身。 “好好,那此事就定下,等这方事完毕,便予你二人成亲!” 帝辛大手一挥,而苏护也是满面红光。 程知远感觉这一切都有些诡异,他再看向帝辛,这位以荒淫暴虐,勇武著称的君王,此时居然如此的仁慈与富有圣心,简直不像是历史中的那个人。 脑海中似有惊雷打过,又有鼓声震动,程知远的身边,苏妲己或者说苏己,突然站了过来,她看着那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忽然是喃喃道:“夏日雷鸣,龙星耀穹。” “故此飞龙在天,不受人间所束。” 第八十四章 梦 · 同床异梦? 程知远的目光动了动,头颅微微侧回。 夏日雷鸣,飞龙在天? 这个姑娘是妲己没错,但程知远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与诡异。 “在百骸幻境,分别有四条隐龙,主管着春夏秋冬,春日升龙在山,夏日飞龙在天,秋日降龙在野,冬日潜龙在渊。” 程知远回忆着虫神提过的话,当时那只小虫子并没有对这句话进行特别的标注,只是告诫自己要小心古莽城与钧天之野,但现在自己出现的地方是“有苏国”,与古莽城和钧天之野相差的时间太过巨大,那么这四条龙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是和周易中的群龙卦象有关联吗? “乾卦第五爻,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程知远喃喃思考,而忽然,苏妲己看向程知远,微微笑道: “仲夏的龙星飞跃于正南中天,事物将处于最鼎盛的时期。大王现在正是气盛之时,精神之象,不已年纪增长而降低,只关乎于心气。” “夫君可是疑惑妾为何懂得这些东西?” 程知远没有说话,苏妲己则是轻垂蛾首:“好教夫君知晓,妾曾有幸,见过西伯昌,因好奇顽劣,向西伯大人学过些许‘周易’之术。” 周易,乃上古三易之一,也是三易最末。 易并非周文王姬昌所创,他只是开创了周易,易这种东西,最初还有《连山》与《归藏》,而最早的连山易,据说是天皇氏所创立,但这究竟是哪一位天皇,是不是伏羲氏,已经无人能够说的上来,哪怕是商周名人,也不敢断言这连山著者究竟是谁。 程知远点了点头,看着妲己的眼神有些深邃下来。 而此时,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如此对话就像是在温存私语,这让不远处的革看的是妒火中烧,但却又无能为力,只是在心中怒骂老天不公,同时又懊悔不已,心道当初在战场上自己要是不射那一箭,今天还不就抱得美人归去? “我他娘怎么就那么手贱?” 革很想狠狠呼自己几个巴掌,但又想想身躯乃父母骨血岂可随意自残,再说自己老爹还在后面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现在还是不要做死为好。 帝辛和苏护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大致确定了有苏国以后的发展方针,同时把这座安宁城作为朝歌的玄鸟行宫,苏护当然知道这等于是朝歌驻派人来监视自己的臣民,但他现在已经无所畏惧,因为是彻底心悦诚服,决定跟着帝辛干了,那么被监视也无伤大雅,这是帝王的正常操作手段而已。 基操基操。 相比起自己预料中的情况,帝辛居然还正大光明的和自己谈论要不要派人驻派,这可以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要是这时候还说不愿意,怕不是眼前这位大王就要撸起袖子来一句“咋的你还要zào fǎn”啊之类的话了。 在确立了大商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针对目标之后,帝辛明确了接下来要重点打击的对象,是长江吴夷,直至群舒、干越、莫氏等地,总的来说,是长江流域到三夷,入海口,直至淮水南那一片,这里也属于广泛概念上的“东夷”。 根据帝辛的言谈,似乎在近期不久,一个月内就会发兵,而诸臣子皆是称颂,只不过比干有些不喜,但只是琢磨着私下里和帝辛讲劳师远征的坏处,在这里当然不能拂了他的脸面,哪怕自己是他的叔叔。 随后,又有好几个小诸侯当场表态要全国并入商朝统治范围,自愿卸掉国君的称号,这对于帝辛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于是欣然接纳了他们,让他们回头把自己国家的“社稷”送到朝歌,当然路上的“邮费”要自己出。 去朝歌,不包邮,谢谢。 在安宁天场的临时大朝会散去之后,苏妲己跟着程知远走了,革似乎想要追上去撂两句狠话,但是这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将他盖住了。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革僵硬的转过头,正见到自己老爹飞廉的可怕脸孔,还有憋着一丝笑意离去的比干大人。 帝辛并非历史与神话中帝辛,妲己也并非历史与神话中的妲己。 “己,你之一族为何皆有狐尾?” “此乃化外形,若夫君不喜,散了便是,这尾只是昭显妾身一国民臣起源,如商人,不也自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吗?” “传言有苏国起源于青丘先民,先民们崇拜白狐,曾有狐生九尾,称为天灵,如商人自称玄鸟后裔,有苏国百姓皆为天狐后人。” 苏己的目光微微一动,忽然黯淡:“国虽化入商中,但天狐之形却依旧要保留,纵然天下同亲,也并非是一时半刻,就可褪去狐尾,长出羽翼的。” 原来并非是真正的狐狸尾巴,而是因为今日受降,以狐尾昭显有苏国的崇拜起源与来历,但今日之后,玄鸟降服天狐,有苏国也彻底成为历史的尘埃。 程知远:“所以你之一族所奉社稷,乃是青丘稷?有八谷其一之名,但长与青丘,可与我商地八谷有什么不同之处?” 苏己:“自然是有的,古时大禹治水,行过青丘,与涂山女结合,故而有言‘夏之兴也以涂山为始’,有苏国正是涂山一系,与禹皇一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青丘社稷,可镇水患,兴天滈,安天下河道。” 可安天下河道的“稷”,可以兴盛久雨的“稷”,此是青丘涂山之“稷”。 程知远一听,心中顿时有了点猜测,帝辛征战有苏国之后,依照时间,和之前在天场大会上所说的,他等这一段时间消停之后,会再征其他的东夷,而更加程知远的记忆,这次战争的时间可就漫长了,中途莱夷山东半岛或许还会有骚扰战,剩下的,要从囚禁文王七年放归开始,到最后被武王偷家而终止。 而东夷处多海河江湖,如果有了青丘稷,这天下的兴水洪峰之法,对商朝的大军便再也没有作用。 而青丘,正是在东夷之首的位置! 帝辛虽然不再是那个荒淫的昏君,但征伐天下的雄心壮志似乎如火焰般升的更高,所以战争的到来是必然的。 “己,有苏国以青丘稷献给大王,却只有那么几株吗?” “夫君,这是社稷神物,数量当然不多,为表忠心,家父手中已空,青丘之种皆已献给大王。” 程知远坐在马车中,微微闭上了眼睛。 苏己侧身在一旁,眼睫微颤。 夏日,夏朝,夏火,诸夏。 商本为春,但如今一切的事物,隐喻,所见的情况,事情的发展,都向着“夏”而去。 “青丘涂山,有苏之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夏”,作为大禹妻子的旁系子孙,青丘先民的后人,他们某种意义上也是夏朝后裔。” 【“程,作为押送百谷的官员,得禾字作为关键,祖上是五帝时期的‘重’,程氏,风姓,祖先追溯可达黄帝时期的风后,又与少昊,句芒有着一定关系”】 春风慵懒,夏雷隆隆,二者交替,格格不入,故而阴阳逆转?同心同意 “这就是纣王变得不正常的原因吗?”【“这就是帝辛错乱的根源?”】 然后,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龙气八谷是“稷神”,从字面意义上来看对应的是周宫八神中的“后稷神”,后稷者乃周人始祖,成汤年间大旱,后稷降世,种百谷救人,他是代表种植的神灵。 所以,现在这个世界,是如果假设纣王没有被迷惑,开始雄性征伐之后的世界吗? “让我娶了妲己,不知道后面又会发生什么变故,我必须小心一点,这个姑娘的性子似乎有些过于聪慧,并且我总觉得她还有些诡异。” 【“让我嫁给了这个少年,和天礼记载中的不同,我需要观察一段时刻,这个少年似乎很得帝辛宠爱。”】 “青丘稷在纣王手里,按照现在的推断与形式,如果要继续对东夷施兵,那么这青丘社稷是一定会用上的,我作为押送八谷的官员,加上身为纣王的近臣,是有机会拿到这个东西的,而且梦蝶的信息中,百骸幻境的时间和真世不对等,所以不必担忧时间问题” 【“青丘稷我还没有触碰到就被苏护献给了帝辛水火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见了西伯侯后,这个世界的文王卦象告诉我要求同存异,不过那东西现在还不是天子信物,而我手中真正的‘武王钺’复苏所需要的八谷神物唯有在百骸幻境中才能够得到,眼下帝辛要征战吴夷与淮南,我记得淮水中有一只巨怪曾被大禹降服镇压,但按照时间,那只巨怪生有三子,如果帝辛要对付淮南,那么就一定会面对这只怪物与他的三个孩子。”】 “如要征战淮南,我当主动承担起押送青丘稷以平息水患的任务。” 【“我当主动跟随在这个少年的身旁,以想办法得到青丘稷。”】 程知远抬起头,微微转过去,苏己也同时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谁也不知谁。 第八十五章 梦 · 夫妻打架(上) 百骸五日,商的军队依旧停留在有苏国,程知远明白这是在等待接下来的补给和援军,士兵中大部分以用一重楼,或者二重楼来称呼,虽然这是周朝的称呼,但现在程知远暂时没有心思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境界问题。 总的来说,了解一个大概就可以了。 而这五日,程知远搞清楚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的代入情况,那面对铜镜时所见到的脸是自己的,但是如果这铜镜不是被自己拿着的话,那么出现的脸就并非是自己的。 虽然也极其英俊,并且也和现在的脸孔有些相似,但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脸,缺了约有四分真谛。 这就是所谓的“代入”。 程知远扯了扯身上的白衣,这看上去和后世的“天下缟素”差不多,是极其不吉利的,因为这并非是潇洒装逼的白袍,而是那种庆典用的衣裳。 但是殷商崇白,任何隆重的仪式都要用白色来衬托,就如同最开始自己在天场上看见的那些石柱。为了迎接苏护的投降,所以刻意让石匠雕刻了那些东西,或者说,每攻克一座城池,纣王就会让人雕刻那些东西,大致意义相当于立碑插旗,意思就是这地盘归我了。 崇尚白色是为了突出玄鸟的黑? 所以纣王的黑色玄鸟袍上要戴着白狐的裘,黑白相映,虽然色彩单调,但却意外的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商朝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朝代? 至少对比周朝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朝的风气更加开放,而又有穆天子神游天外的潇洒故事加持,导致周人们对于诗歌,经文的创作那是很热情的。 而商人,总感觉因为太过严肃而缺失了一些活泼。 从马车之上把那个姑娘的手牵下来,程知远想说这种结婚的大喜日子,穿得一身白,要是放到后世非得翻天不可,可商代不,看看那帮人,拿着大白花打着通天鼓那叫一个欢喜,知道是晓得这里结婚,不知道的,要是来个穿越者估计还以为程知远老爹死了,有巨额遗产可以继承。 商代和周代都有迎亲的说法,当然不可能像是宋朝那时候顶个高头大马回家洒银子,这里是迎亲也是十分庄重的,要知道现在的西伯侯姬昌,未来的周文王,年轻时结婚,迎亲时是“造舟为梁”,意思就是在他迎亲时过河造了十几条船然后当桥用! 这可以说比得上后世租车一条龙服务了,当然周文王是自己造,娶得是有莘国的姒家姑娘。 而自己这一次显然不用从渭水走到西岐,因为有苏国就在这里,所谓迎亲,不过是把苏己从苏护的国君府一直迎到自己住的地方,但是该有的礼都不能缺少,甚至程知远还被塞了一把剑在怀里。 剑是好东西,带着总比不带要好。 但关键是女方也有剑是什么鬼?雌雄双剑,双剑合璧,公母双煞,干将莫邪? 对于有苏国来说,他们还不太能够理解商朝崇白的习惯,前脚刚穿着缟素亡国,后脚就要把白色当成喜庆的颜色,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好在白色里也有几抹红色,但在程知远看来这似乎更加诡异了一点。 实在是欣赏不来,好在商朝制服的艺术还不错,而且这里是类神话的世界而不是自己前世的真正历史。 路程不远,顶着“革”那羡慕嫉妒恨,也就差没把找场子三个字写在脸上的那种目光,程知远已经牵着那姑娘的手,施施然进入了住处的大门。 这时候娶亲也没得一二三拜的说法,迎回来就算成了,当然作为保媒人的纣王还是到场了,接受了这一对新人的参拜后,就和撵兔子一样把两个人丢进了房间。 “爱卿,不可冷落了良人。” 程知远有些无语,到现在依旧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纣王”,那微微转过头,却发现苏己眼中也是一样的奇怪神色。 怪事,这姑娘奇怪什么?她难道也听过纣王在“后世”的荒淫名声? 不知道这个聪慧的姑娘又想到了什么,但总的来说,程知远感觉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就这么交出去了,虽然是做梦诶不对,也不完全算是做梦,这里也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我长这么大,还没和人真正结过婚诶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程知远有些慌,想一想,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荒唐之旅,但对于这个姑娘来说,那便算是真正的一生幸福。 自己来到这里是完美的代入到这个世界中,而当自己消失之后,苏己又会变成那个苏妲己?然后遵循历史发展的过程,被纣王纳成妃子,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记录或许都会消失掉。 程知远感觉到梦蝶当真是可怕,置换世界而原住民毫无所觉,这种能力简直堪比某种被称为“主神”的东西,而五十二仙人中第一位和梦蝶进行交谈随后掌握了百骸幻境进入方法的田子方,那究竟又是怎样厉害的能人? 看着身侧的佳人,程知远忽然感觉双眼有些迷蒙,似乎是太累了而导致的。 头颅一歪,身子就要向地面跌去,而苏己伸出手,很稳当的接住了程知远的身体。 她的力气并不小,至少和她柔弱的外表相当不匹配。 苏己的目光转动,变得很平静,轻声道:“这几日相处,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这虽然是百骸世界,是遗落的桑叶,我却也不能把身子交托给你,你是个好人,我们就这样待上一夜,以作夫妻之名好了。” 她说着,又轻轻伸手拂过程知远的后脊梁,心里叹道:你倒是还真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不过你作为重与黎的后裔,与他应当没有太大关系。 百骸幻境只是桑叶,属于遗落与截断的世界,我靠着武王的钺作引导,又靠着元圣遗留的力量方才进入此间,寻找到让武王钺复苏的八谷之物是必须要做的任务,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要和以前那些女子一样献出自己的贞洁。 天水讼,君子以作事始谋;天雷无妄,君子以动机纯正赢得四方。 她转过身,带起了门与窗,掩上了缝隙,并且在上面画了些什么,就是这一瞬间,苏己忽然回头,耳中传来咔的一道轻声。 声音虽轻巧灵动,但紧随而来的,则是滔天的恶意! 她身躯一侧,一抹剑光悍然而至! 呼! 清风骤起,但并没有吹裂窗门,程知远早已不在床上,手里那柄剑的剑尖直指苏己。 “我大老远把你娶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蒙倒的,己,时间不早了,不如上床歇息?” 程知远觉得心中有点气,又有些警惕,但又有些好笑,心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结婚,结果自己老婆还把自己用法术蒙倒了,幸亏是梦蝶进入百骸幻境免疫一切做梦,否则自己这晚上啥便宜都没占到。 还有,这个姑娘果然有点问题。 第八十六章 梦 · 夫妻打架(下) 苏己不可思议的看着程知远,心中有些迷糊,暗道他应该中了自己的镇印,不可能还处于清醒的状态才对。 这副身躯天生的媚意加上自己本门的镇印,不可能连一个小小的文官都放不倒。 心思百转,可那剑光却不讲太多的道理。 程知远的剑停留在半空,又是一扫,却有锵声响起,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苏己的那嫁妆,即另外一把宝剑被她抽了出来。 程知远因为不能笑,所以看上去似乎是阴沉着脸,而苏己则是没有心思笑,这种情况下,自己是有理说不清,所以正在想着怎么解释,怎么蒙混过关。 不过看上去,这个少年似乎有些愤怒了。 “己,你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程知远压低剑尖:“你不会是刺客吧?” 苏己摇摇头:“妾若是刺客,夫君方才已经殒命在此。” 程知远:“那你便弃剑上榻。” 苏己感觉自己当真是栽了,眼下当然不能上去,她进入百骸的桑叶之中,这具身体所感觉到的触感,那是会真的返回到自己肉身上的。 上了床榻,便是成了真的亲,自己还是处子,这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清白给了不认识的人? 少女不愿上榻,少年则持剑质问,于是下一瞬间,两柄剑交错而过,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剑刃相交! 旁人夫妻便是推杯换盏,到了此间,却是推剑换刃,那寒光暴闪,苏己与程知远交手三下,便感觉到对方的厉害,这少年的剑术居然如此之快,此等武艺不似寻常文官! 她的心思活络,想到周代诸多圣门说到底也是做学问的,那法力与武艺之所以精湛,皆是因为此乃立世之资本,如果空有嘴巴而没有强大的实力,则无人愿意多费时间听你言语,那些不过都是空谈罢了。 学问与法武,说到底就是理想与现实,现实强大,才会越接近理想的状况。 剑风呼呼,青萍飞舞,程知远与苏己交手,剑光带火,砍得屋里一片狼藉,同时也是心中有惊,方才有好几次,对方都找到了自己的死角出剑,而那些死角平素里,自己根本不曾发现。 若不是转剑过快,眼下局面已经翻转,程知远心道这个姑娘的眼力未免太过强大。 在战国时期,有一位叫做甘蝇的人,他弯弓搭箭,射野兽则野兽死,射飞鸟则飞鸟坠,他的弟子叫做飞卫,而他的徒孙叫做纪昌。 纪昌,就是传说中,那位练箭练到见虱如见大山,一箭可穿虱心之人。 任何细微的东西,在他眼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锵——! 程知远的剑击在苏己的剑锋上,他猛地向前一进,剑刃几乎就要靠在苏己的脖颈上! 但就在此时,程知远的眼中见到一抹寒光,他立刻侧身收剑,两剑相互碰撞,苏己把宝剑向侧方一扬,擦着程知远的臂膀差一点就劈伤了他的胸膛! 苏己终于带上一抹笑意,心思微转,对程知远道:“夫君剑术精湛,但终究少了些观察力,妾自幼年习剑,还不曾输给谁过,便是妾的父亲也远不如妾的剑法锋锐。” “夫君落了下风。” 程知远眯了下眼睛,手中宝剑反转,而苏己心思活络,道:“今日夫君若是在剑术上胜了妾,这良宵一夜便任凭夫君安排如何?” 程知远摇了摇头:“安排是要安排的,但良宵,我倒是怕你半夜把我一剑杀了。” 苏己苦笑:“夫君多想了,嫁娶有剑,这是有苏国的传统,东山一片皆是如此。夫君且细想,若妾真的是为刺杀而来,为何开始不自荐枕席于商帝?” 程知远:“那你为何以法把我蒙倒?” 苏己:“妾还没有做好准备” 程知远忽然道:“如此是你不喜我?那回头我把你换予革可好?” 苏己摇了摇头:“妾不敢,还请夫君给妾一些时间妾新亡故国,心中悲戚,芥蒂未散,还望夫君海涵” 程知远不曾收剑,那寒锋依旧冰冷,不过心中有另外计较。 他隐隐听见苏己在自己被迷倒后说了些什么,但具体的未曾听清,只知道这个女孩也有她的计较,那自己作为百骸幻境的“外来者”,其实并不需要和她多做什么计较。 自己迟早会走,难不成自己离开了,老婆也跟着离开?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己说自己新亡故国,心中悲戚,芥蒂未散,但程知远已经有所觉察,这句话百分之八十是在放屁,这个少女心中想的东西,或许比自己还要多。 如果是苏己在谋划把她自己的身子献给纣王,那也是有可能的,在这个家天下的时代,只有那至上的一批人才是真正的永恒者,自己这些王公大臣,哪怕再受帝王宠爱,也终究只是臣子而已。 君臣之间,所差甚大,哪怕是如上古时代,那大禹召集天下众臣,防风氏不满大禹,故而迟到以甩大禹脸色,结果便被当场斩了,这便是君臣之别。 “她若是打着这般主意倒还好了,其实和我关系也不大,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夫妻怎么越想越来气” 程知远看着苏己,忽然想到即使是假结婚,自己现在也确实处于同房之中,那如果日后她再自己送给纣王身子,那自己岂不是跨越了七千年戴了一顶绿帽子? 越想越不对劲,看着苏己低头,程知远沉默一会,突是道:“之前你说,我今夜以剑胜了你,你便任凭我安排?” 苏己心道你的剑法我已经看出门路,虽然在百骸幻境之中,自己不再是龙素,也没有原本九重楼的法力,而是仅仅余下三重楼,但也足够胜你了。 “妾不敢欺瞒夫君,若夫君真可胜妾” 她话语未落,程知远的眼睛,忽然变成青白之色。 龙子睚眦之目! 苏己心中没来由的一惊,而程知远则是道:“君子一言驷马难不对,你不是君子,但你我是夫妻,明嫁正娶,帝王作媒,这总归是没有错的!” “今夜降不住你,那便探讨探讨剑理,这一举不得,总归是还有另一举可得的。” 第二天的清晨,比干上朝前遇到了帝辛。 而这一对叔侄说话,原本是在讨论征战淮南和吴夷之事,对于此事,帝辛表态他是要打的,而比干认为劳民伤财,应该休整一翻,于是二人打起嘴炮,但不知道怎么说着就跑偏了话题,而比干也从帝辛口中知道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叔父,你说有苏国的女人在结亲夜里都这么厉害的吗?孤,见过有推盏喝酒而同床的,听过插羽换袍而同寝的,可还从没看过也没听过,有练剑打到天亮的!而且,还要打赢了才能上榻?叔父可不知道,昨天晚上,那可真的是吵死了” “以后苏公要是进贡女子,孤得躲远点” 这位商朝的帝王,在偷听了大半夜屋子的动静之后,很不满的向比干抱怨着。 第八十七章 梦 · 征三夷(一) 那一夜有三个人没有睡好,一个是程知远,一个是苏己,另外一个就是纣王。 打了一晚上,尤其是对于苏己来说,可以讲真的是极其惊险,好几次都被程知远的剑给压制住,若不是自己仰仗曾经九重楼的修行境界,仰仗自己曾经是第三山河境第三阶的修为与剑术理解,怕是昨夜真的被程知远给拿下了。 两人斗剑一夜,未分胜负,皆是打的累了,少女依着墙壁休息,少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单手拄剑立地,背后早已被汗水浸的湿透。 没有赚到少女上榻,只得了些剑道的要诀精髓,也不知是赚还是亏。 “苏己,你不累吗?” “夫君不累吗?” “来来来,不累接着打。” “妾有些累了,夫君连剑都拿不稳了,怎么打?” “谁说的,倒是我看你手都在抖,怕是已经抬不起手了吧。” “夫君的腿一直在颤,夫君可是站不起来了?” “那是你眼花了,因为一夜没睡觉。” “那夫君也眼花了,因为夫君也是一夜未曾合眼。” 程知远扶着额头,心道这个姑娘怎么这么难对付,如今这副模样累得半死,早上还必须去面见纣王,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力,这要怎么搞? 不去见纣王,不去上朝,岂不是让别人说闲话?尤其是革,那个家伙必然会因为嫉妒而愤愤不平,在纣王面前说一些“谗言”,这对于自己后面要进行的窃取青丘稷的事情极其不利,如果纣王和自己的好感度下降了那可怎么办。 正是想着,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音响起,院子里没有其他人,程知远回应了下,外面便传来女侍从的声音,说是时间已到,让程知远不要忘记了上朝。 程知远揉了揉额头,看着倚在墙边的苏己,叹了口气,对她道:“己,不打了,扶我起来上朝。” 他说着,把剑丢在一旁,苏己也把剑丢下,有些疲惫的过来,抓住程知远的手,把他从台阶上扶了起来。 三重楼的修士,比拼剑术,在不动那种惊天动地的“势”时,其实和正常的凡人比剑也没有太大差别,无非是剑术更快,更强,更准,更锋锐,更凶猛。 程知远如果动势,便是怕会收不住手杀了苏己,而苏己,或者说龙素,她不动势,其实也是怕失手杀了程知远。 就这样,两个人都收敛杀心,斗剑拼了一夜,结果却是未分胜负。 现在夫妻搀扶着上朝,诸多大臣见到两人都是面色古怪,程知远有些羞惭,而苏己倒是面色如常,显得恭顺。 等到了纣王面前,这位商朝的大帝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程知远,忽然来了一句:“程,孤的爱卿,昨天晚上折腾的累了吧,真是辛苦啊。” 这话出来,诸大臣立刻都心领神会,低声的笑起来,而程知远更是感觉到革的那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然而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纣王和程、苏二人明白,当然,后两者当然不知道,这位帝王偷偷听了他们大半夜的斗剑。 所以帝辛此时说的辛苦,那是真辛苦,打了一夜还没把老婆打上榻,搞个平手,这不是辛苦折腾是什么? 当然,比干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 幸好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后来繁杂的礼,女子上朝议政也并非罕见之事,程知远便亲眼见到诸臣子之中亦有女性,而商朝以前也有妇好带兵征战的先例,光是这一点上,后世也只有明朝的秦良玉可以与之比肩。 夫妻二人站在朝堂上,这里依旧是有苏国的议事处,帝辛并没有打算班师回朝歌,而是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冲到吴夷老家,把他掀个底朝天,起码长江流域这一片是一定要在这一战拿下的。 比干听着帝辛与其他人的商议,摇了摇头,早上和帝辛的嘴炮并没有起到效果,但说实话,帝辛的话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能平息长江这一片的祸患,那么蛮夷就会不断进攻中原,只有把长江这一片彻底清缴,北方再抵达黄河,方才能够把整个大本营安定下来。 中原安则天下安,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而在帝辛说出关于押送粮草的问题时,程知远立刻站了出来,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当然最主要的目标当然是为了青丘稷,如果要对付吴夷,必然会因为水患而被阻挡。 帝辛坐在高台上,听完程知远的自谏,开口道:“程,你的父亲,与孤情同手足,更是孤的忠臣,你继承父业,担任这个职位,孤是万分放心的。” “但是这一次,粮草中押送青丘稷的职位,却不能交接给你,孤另有人选。” 程知远顿时一愣,便疑问道:“大王” 话未说完,帝辛便摆手,道:“飞廉将军将担任此次押送之主职,只因淮南蛮夷多会发水的法术,故而孤便让飞廉将军拿青丘稷以平息水患,他施风术,可翻水归山;” “程,你的意思孤知晓,并非孤信不过你,而是这一次,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有半点闪失,则我大商军队会遭受大阻,劳民伤财还是小的,孤的勇士,可是要死伤无数,你可明白?” 程知远微微低头,不敢皱眉,此时皱眉无异于给纣王降好感,于是心中计较该怎么说服纣王,飞廉将军如果担任主职,那么革必定也在其中,这个臭小子要是给自己使点绊子,那这青丘社稷怕是到打完仗自己都拿不到。 而正是此时,忽然身边的娇妻松手上前。 苏己上前:“大王,妾斗胆进谏。” 诸臣子皆目光移动,有人蹙眉,有人兴致勃勃。 帝辛:“程氏妲己,你且讲来。” 苏己低头:“妾以为,有苏国如今降于大商天威,更是与商合并,天下同亲,此事必然已被吴夷知晓,吴夷附近靠近干越之地,干越之地又与南淮接壤,三处三地,三王皆有通江蹈水的本领,我大商军队如果强行与吴夷交战,必被其暴雨所阻,进而陷入江洪之中。” “妾所知晓,淮水在长江之北,长江在淮水之南,三夷皆在淮南之地,而上古年间,禹皇曾经擒拿淮水中一只怪猿,此怪猿唤作无支祁,生有三子,被南淮夷,干越,吴夷此三夷仰为供奉。” 帝辛失笑:“孤也知道这些事情,程氏妲己,你要说什么呢?” 苏己道:“有苏国出自青丘涂山,自上古以来,便传有平息水祸的妙法,而此法要青丘国君一系,借助青丘稷方能施展,如此可使得那三怪再难以兴风作浪,法力尽去。” 帝辛顿时直起了身子:“程氏妲己,你是说,青丘一脉,是有办法镇压那长淮三怪的?” 苏己道:“火从根起,木长于幼,水自源来,若截断源头,凿开江脉,那纵然是暴雨倾盆,三夷也发不得大水了。” 第八十八章 梦 · 征三夷(二) 帝辛却是没有想到青丘主脉还有这么方便的能力,他是知道青丘稷可以抑制水祸,但没想到,居然还可以配合有苏国主,来一出斩草除根的绝活。 手托着下巴仔细思考,商朝并不反对女将上阵,也不反对女子议政,于是帝辛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询问了飞廉的意见。 飞廉当然想要建功立业,没有什么比真正的军功更加实在,他眼看这一次原本只有三成把握的行军变成了七成,除非是傻子才不乐意带上这姑娘。 当然,苏妲己没有军功,严格说起来也并非文武之官,更是来降之国的君王之女,故而最多只能和“臣子”沾边,所以她的夫家程知远也是必须要带上的,如果真的成功了,那这般功劳,有很多部分是要算在他的脑袋上的。 而且飞廉也认为,这两家刚刚结亲,当然不能只带着苏妲己,这其一么,有夫妻新婚的成分在内,这其二,便是怕苏妲己给自己下绊子,比如弄丢了青丘稷之类的。 帝辛可以信任苏护,但是作为臣子的飞廉自己,必须要多留一个心眼,主上怎么做是主上的事情,自己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好。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明日启程。” 大朝会的事情告一段落,帝辛拍板,随后离开之时,比干走了过去,似乎又和他在说些什么。 革倒是很开心,眉飞色舞的,看着苏己那张精致的俏脸便是满心欢喜,那头一转,看到程知远,立刻便换上一张臭脸。 但是很快他就被他老子一脚踹到一边,飞廉笑呵呵的和程知远拱手,明晰了第二天的行军内容以及大致路线,包括何时离去,并且请程知远立刻做好准备。 “这一次,或许便要仰仗程小大人夫妇了。” 程知远不敢怠慢,飞廉毕竟是和自己“老爹”一辈的人,与帝辛的关系亦是相交莫逆,不然帝辛也不会格外看重“程”与“革”这两个小子,毕竟能力虽然强大,但如果不得帝王欢喜,那只会被忌惮而不是被看重。 帝辛如果还不懂打仗,那天底下,起码在这个时代,就没有懂得打仗的人了。 毕竟鸑鷟未到岐山,火凤还没有衔书,姬昌也没有造反,而姬发更是尚处于鲜肉青年的状态。 在谈话结束之后,革虽然被踹了一脚,但是依旧很兴奋,正想着怎么样给苏己展示自己的坚实臂膀,然而他在看见那对少年少女互相扶着离开之后,便又是一脸吃了酸水似的表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想喝口老醋。 百骸第七日,天阴,有风。 飞廉为诸军士施展赶风之术,程知远察觉飞廉之法,他居然可以参悟出一丝剑理,因为契合风道,而程这具躯体,或者说这个名字,隐隐可以追溯到上古的风后。 风后亦有风伯之称,风伯,其实是古老时代的风崇拜而衍生的职位,而风后,是因为他是伏羲后人,姓为风,名为后。 风伯是职位,风后是名字。 遂古三圣时代,风伯是飞廉,但那个飞廉是蚩尤的弟弟,而商朝的大将也是飞廉,但这个飞廉就很靠后了,就好比古老的时代,被称呼为祝融的人有很多,那是因为祝融是一个官职,而叫做羿的人也有三个,一个是最古老时代的射日之圣(大羿),一个则是后来夏朝初年的世袭射师(司羿),最后一个,那就是有穷氏的国君,世人称呼为“后羿”,往往混淆,会把前两人的功果都加在他的身上。 程知远顺着飞廉的风法行进,感觉到自己身边隐隐生出剑鸣。 可惜嚣器不在手中,洗血也难入梦境,自己身上带着的,是苏己嫁过来时候的那两柄雌雄剑之一,雄剑名为白狐,雌剑名为台桑,取意为大禹娶涂山氏于台桑处的故事。 这并不是唯一的剑名,这两把剑确实是上好的霜剑没错,但输就输在没有自己的名字,白狐与台桑,所有的有苏国人结合,都有这两把剑,而所有的雌雄剑,都叫做白狐与台桑。 剑的灵性,三分在于铸者,三分在于其主,又三分在于剑名之上,那最后一分,才是剑躯本身的锐意。 剑虽名白狐,但实则为无名之剑也,空有锋锐,却无剑性,无剑理,无剑意,无剑灵。 程知远与苏己靠拢在一处,看的是旁人艳羡不已,但却无人知道,这夫妻二人,实际上各有计较与心思,而巧妙的是,两人谁也不知谁。 百骸第十日,天昏,大雨。 军队在被飞廉下了“群体祝福”之后,那行军速度几乎可以说是坐地日行八万里都不为过,在这片百骸幻境中,与程知远真身所在的周朝天下是一样的,原本的地势疆域被无限扩大,从青丘走到淮河,再从淮河走到长江,按照如今的行军速度,应该早已见到淮水的影子,但飞廉仍旧告诉程知远,他们还要如此行军三日。 后三日,只会更快。 天地仿佛被扩展了数十倍般,总而言之,周代也好,商朝也好,这片大地都是一样的,广袤而无垠,唯一和程知远前世有些接壤的,或许除了相同的地名与大概的地理位置之外,其余的根本就是一个异世而已。 而人间所知道的“南世”也指的就是这片大地,南世之外还有青玄之地、孤桑尽头、东极之土这些尽数都不在原本的认知之中。 程知远为苏己撑起木伞,披上蓑衣,后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己依旧认为程知远是百骸幻境中的人,而巧了,程知远也是如此认为的。 只不过,程知远看出苏己的行动,似乎有些疲惫,这和其余的军士都不太一样。 苏己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风在水上,吹散水的位置,自己这副身躯属水,涂山传承,其实最受不得烈风。 百骸第十三日,天暗,风聚无雨。 山野广袤,木林稀疏,泥土肥沃,程知远背着苏己,不声不响的走在队伍里面。 少女这一次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是难以支撑下去了,身为曾经在真实世界中的九重楼修士,如今居然要一个三重楼的少年来背,纵然她再是不在意男女之情,再是觉得此地是为梦幻,再是铁石般的心肠,此时也裂开了痕迹。 苏己整个身躯都盖在蓑衣里,只有一条缝隙透出去,她看着外面的阴暗天空,感受着少年的背部温暖,一时之间有些脸红,但想想这个人不过是梦境中的虚无产物,便也就释然了。 阴天越来越暗,里面似乎藏有巨怪山鬼。 苏己感觉到四周的潮湿气息越来越重,这甚至已经不属于正常的水,而是近似于泽,或者说洪、涛之类的的变化,水的善性尽去,到了这时候,留下的只有恶性。 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水可利众生,亦可害众生。 苏己从蓑衣中伸出头来,在程知远耳边低声呓语,这动作就像是在咬着耳根子,后者目光一动,脚步放缓。 正是同刻,霎时间,一道惊雷忽在天上划过。 天钟震,人鼓响。 闪耀起,让世间皆是白光。 山野尽头,落雷映照,大山崩碎。 大商的军队停止行进,飞廉立戟抬头,他见到的是一尊伟岸的身影持大枪站立在前方,身高七丈,立地顶天。 随后,四面八方吹响吴夷号角,暴雨随应,倾盆而落。 “吾乃吴国之主奔云!” 第八十九章 梦 · 征三夷(三) 奔云,非妖孽之流而属神怪一系,乃淮祸水神无支祁第三子,能出入风云,吞噬虎豹,但曾有传说,奔云陨落在上古禹皇治水事件之中,被大禹用神耜砸死。 不过现在看起来,如果不是大禹留手,便是传说有误了。 那七丈高大的身躯踏地裂山,奔云仰头一声大吼,顿时山呼江啸,雷石迸裂!大商之中,立刻有人被这道声波扫中,直接震得肝胆俱裂而亡。 身躯内五脏被撼成肉糜,飞廉大吼让士兵后撤,此时虽然有人死亡,但这些押粮兵并不慌乱,毕竟这些家伙名为押粮,但实际上每一个都是足有堪比周代五重楼修行的精锐士卒! 四周的吴夷士兵冲杀出来,吴夷擅使剑与矛,尤擅矛枪之法,奔云大怪抬起巨枪,这一扫之下无人能挡,唯飞廉顶上,手中大戟一扬,当的一鸣,顿时是巨响惊天。 “武尊!” 奔云这一枪被震的手掌发麻,顿时惊讶,他口中的武尊,其意便是相当于周朝的十二重楼修士,也就是第四境顶峰‘惊天合意’之人。 具体的名称不重要,只需要知道,飞廉是五境之下第一人便可以了。 但如此看来,奔云大怪与上古传说相比有些弱过头,果然还是他老子更加厉害,说来说去,被不少人忌惮的淮水长江三大怪,事实上也就是十二重楼到第十三重楼的级别。 连十五楼的门槛都没过去,距离预想中的圣人级差的未免太远了一点。 七丈高的神怪和九尺的飞廉打在一起,这般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诡异与震撼共舞的感觉,能够摇晃人的心灵,巨大的枪与神威凛然的铜戟斗在一处,交缠而坠,四周雷霆滚滚,飞沙走石。 “所有人退后,保护中车!” 飞廉的声音传遍四周,商朝士卒们拔剑护住中车,四周的吴夷纷纷持矛提剑杀来,一时之间喊杀震天,当中大部分都是高呼着全歼商军,扬吴王天威的话语。 昏暗的天,风与雨混杂,影子的轮廓中满是鲜红,但在浑云的压制下,便是连最让人心惊胆颤的血也开始变得黯淡无光,蒙上尘土与泥水。 剑光带着巨大的势,不论是周还是商,对势的运用都是完整的。商朝的士卒提起长剑,那介于越剑与楚剑之间的五尺半剑,却是程知远从没有见过的兵器。 但却意外的好用。 吴人的矛撞击在剑刃上,仿佛就等着被削,士卒们齐齐出剑,堪比周代五重楼的强横力量直接展现无疑,第一波冲锋结束,吴人们的尸体撞散了草丛,在狂暴的风与滂沱的雨水下,追赶者不知从多远的地方包围而来,远方的林中有牧影者赶着雾气,汹涌的浪潮皆是剑的寒锋,那些悍不畏死的吴人杀来,呐喊与响动,震塌了土丘也撕碎了这片山野。 数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扑将过来,其中一人出手凶烈,长矛如恶毒的虺龙般击出,但他对面的那位商兵更不好惹,手中的五尺半剑猛地一挥,躲过了他的长矛,而这位商兵的剑则已经把这个出手威风吴人劈成两截。 那已成两断的身体被剑的强大力量砸的飞出去,撞在四丈外的树干上滚落下来,后面的枝干也应声而断,这具尸体浸透了血与水,但后面还有更多的人不要命一般的冲出来。 商军凶猛,吴人亦不甘示弱。 昏暗的天地中,剑影矛光,微弱但却冷冽的光芒完美勾勒出一片剪影。商人手中挥舞的剑锋准确无误的斩杀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吴人,直至此时,吴人才发现问题,这帮人似乎并非寻常的士卒,而是一些受过专业训练的精锐剑士。 一个失手的吴人被商人用五尺半剑削去了脑袋,那圆滚滚的玩意呼的一声旋转着飞出视野,坠在远处的泥水中,披散头发,脖颈上血肉齐整,显然死时毫无痛苦。 惊雷劈打,飞镰与奔云越战越酣,后者有些开始烦躁,心道却没想到眼前遇到了硬茬子,本以为靠着自己的神力可以取胜,却哪里想得到当场见到了一位武尊级的人物。 此人勇武不在他之下,如此看来只有发洪一条路可走,但此时商人被自己一声惊吼居然还没有吓破胆子,死了人在他们眼中看起来仿佛十分正常。 商队中,奔云是知道几个精锐编制的,其一是玉龙军,玉甲白车,身穿白衣,白羽白剑,人不过千,擅骑战;其二是崇帝军,黑袖短甲,身持双剑,擅刺杀,人不过三百;其三则是大乙军,人数最广,披铜衣戴兽面,内里皆穿麻袍,五兵操练,人数有五千以上,擅步战。 这些拿剑的像极了黑衣的崇帝军,并且人人皆擅使剑。 奔云目光一动,忽然心生一计。 飞廉与奔云厮杀,来回打的风雨哀嚎,却忽然感觉对方有怯战之意,顿时心生凛然,暗道不好,这家伙是想逼退自己,然后跑到山顶发洪! 若是被这家伙走脱战场,那自己这帮子精锐士卒便要全都栽在这里了! 吴人水性好,但商人不行,毕竟诸商人地处中原,黄河哺育,与长江水系可是不熟!世间江河湖海,乃至天雨皆有不同水性,否则哪里来的“泽川滈泷,淍浺泓潶”? 飞廉纠缠奔云,不让对方离开,铜戟压枪,纠缠如柳,脚下一刻不停的步步紧逼,步伐不大,凶猛迅速,连环的脚步踏推,犹如铁牛犁地,取正中位置,忽然上下一晃凿开臂膀,两腿一提,左右开弓踢上胫骨,转眼间二人打出几十丈余,一座小丘直接崩毁消失,二人如虎狼撕咬,谁也不肯善罢甘休,非得是一死一残才能了却此事。 飞廉纠缠,却不见到奔云眼中闪过的一缕精光,这究竟是谁中谁计,谁纠谁缠,可还不一定吧。 更多的同伴冲过来,吴人有从树丛中包抄的小股部队,在大雨天不能用弓箭,准头会有失误,所以更仰仗于白刃战的拼杀,正是有个吴国百夫长吼起来,让所有突袭者都聚集,其中许多人便忽然见到,商人军队中,有一个背着少女的少年,持剑在其中冲杀,勇不可挡。 剑锋泣血,锋芒横扫,只是锵声音之后接着刷刷两下,便是一大片鲜血如蒿草般飞了起来,溅起极高,喷涌如泉,这一幕被突袭队尽收眼底。 断臂与矮个子,开心掏肺,鲜红灼热且腥臭无比的血,伴随着无数湿透的,被踢出去的泥土与乱草,一并飞舞在空中。 “呀啊——” 铜矛的寒光刺出,试图挡在那少年归去的路前,然而只一个照面,少年的眼睛已经变成青白的色彩,手中宝剑单手一翻,连人带矛把那吴国悍卒斩成两段! 那身影杀出拦截,奔行走动犹如虎豹开巡,山野大地,远方稀林,有十余道身影发现包围网破裂,立刻持剑合围过来。 剑与矛交错,杀意与杀意对冲,昏暗的天空下惊雷打过,电光耀世,数名冲上来的吴人突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程知远青白色的眼睛并非如人的模样,当中带着一种震慑心神的可怕与凶猛,他的身后隐隐出现一只巨兽的影子,却不知是幻觉还是虚想,让那些吴国人感到心神突然慌乱起来。 有后来杀红眼的人催促前面的懦夫,那些见到龙瞳的家伙心中越发惶恐,忽然有人丢弃手中的兵刃,后来的红眼凶徒便扬剑把丢弃兵器的吴人砍了,但接下来,程知远深吸口气,剑刃上渐渐升起一片霜白。 一朵梨花悄然盛开。 然后轰的一声,在山野上梨海白壁绽放,高洁之中尽是血红。 苏己越发虚弱,她感觉到四周粘稠的湿气越发沉重:“大雨倾斜,这是发洪前兆,这里或许不只有奔云一尊神怪,夫君,必须尽快拿到青丘稷!” 锵——! 十余人跟过来,试图攻击少年身后趴着的女孩,却不料那蓑衣中伸出宝剑,锵的一下便刺穿了一个突袭剑士的脖颈,紧跟着程知远一把抓过那柄剑,开口道:“操什么心,有我在!” 苏己顿时一愣。 他两剑在手,不容苏己再说话,直接跳进人堆,顿时是如开无双一般! 白狐剑的剑锋随着手臂而翻舞,冰块一样的剑刃贴在对方的身体上便宣告了这个人的死亡,锃亮的铜矛,锈蚀的兵刃,好的坏的一起招呼过来,却都被那白狐剑砍了个稀碎。 连续不断有吴国悍卒想要截杀少女,但都被少年杀死,那手中的剑是锋锐的,血腥的气息飘荡在四周,但苏己却有些出神,从以前到如今,还是第一次说要被如此保护。 但却不觉得丢人,反而有一种不曾体味过的感觉。 苏己这么想着,最后也只有自嘲般的微微一笑。 或许是一个好梦?有些不敢做的事情,甚至从没有体味过的感觉 程知远背着苏己,身体四肢犹如灵蛇般的飞速游走,白狐剑上隐隐纠缠一种凶猛的势,又像是龙气,四周的吴人手中矛剑还没有沾到程知远的衣衫,他们的手筋、脚筋以及四肢上的肌腱便早就被铜剑撕开,骨肉分离,残骸飞起,扬在山野内。 “滚!” 程知远杀出重围,隐隐间龙威四散,睚眦怒目震慑心灵,不少吴人顿时心生胆怯,就这样原本十分凶猛,硬生生降到七分,再被眼前这少年凶狠一震,又去了四分,下场便是溃逃而走。 程知远呼出一口气,立刻向着中军冲去,一路上再杀数人,终于背着苏己找到了革,而后者则担任护卫中车的紧要职责。 “革,快把青丘稷拿出来!可能要发水了!” 程知远急促的开口,革手中的宝剑斩掉一个吴国刺客的头颅,左手直接掐死一个冲上来的杂碎,随后转头,不满且怀疑的吼道: “青丘社稷事关重大,岂能因为你说怀疑要发水我就交给你,拿手谕来!” 程知远顿时发怒,然而他身后的蓑衣掀开,苏己探出头,虚弱的开口道:“真要发水了。” 少女一开口,革瞬息便变脸,立刻微笑道: “好,就在中铜车的箱子里,那你快去拿吧。” 程知远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大骂:“我你你这舔狗必然不得好死!” 第九十章 梦 · 征三夷(四) 血腥与冲杀,剑锋割开喉咙,滚烫的赤水喷洒,与雨水泥水混合,搅在一起,纷乱的气息弥漫,惊雷让大地震颤,让无数交战的甲士疯狂的嘶吼。 混杂着,人群奔跑的脚步声,兵器折断的哀嚎声,一片晦暗的大雾弥漫过来,浓重潮湿的水气覆盖了天与地,万事万物都被雾水浸透,麻衣湿水之后逾发沉重,并且还失去了一部分抵挡锋锐的功能。 一双可怕的眼睛在大雾中出现,黑影的轮廓出现在大丘的顶端,土丘被他的力量撕开一道道宽阔的凹口,大地也陷落下去,泥水开始顺着那些凹陷汇聚,渐渐越来越多。 淮水的支流,乃至于淮水的本流离这里也不远,这一片有充足的水汽给他们利用,蜿蜒的山丘又是蛟龙最好的咆哮地点,当那只苍角的白蛟发威之时,不论是商国人还是吴国人,都要心怀恐惧的死去。 在天地的威严下,任何胆敢作乱的家伙都会遭受到最严厉与最无情的制裁,而他们,就是上天或者说淮水派来的制裁者,是代表天地的神怪。 大雾中的神怪目光严厉,远方山野中厮战的两国士兵被他尽收眼底,这场攻防,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显得不能理解,吴国的士卒皆是精锐,但他们大部分的战斗意识与技巧,在一对一的时候十分强横,但在这种大规模的厮战中,弱点立刻便暴露了出来。 人数至少五倍于商,但现在居然已经有溃败的景象出现。 商人擅战,中原之人勇猛无比,并且因为操练的性质不同,他们更具有纪律与威严,甚至淡漠生死,这种淡漠并不是如吴国人一样嗷嗷叫着激发血性,商国的人开始沉默了,但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却显得越发残忍与锋利。 咬人猛兽往往不叫,因为那除了昭显已经毫无作用的威慑外没有半点其他效果,保存着自己的力量,一剑斩杀一个敌人,保持着自己的精神,做到每一次出剑都尽量不要有偏差。 相比之下,吴人凶狠,来的快,去的也快,终究是没有纪律,一哄而上,乌合之众,一旦没有成功冲破对方的防线,那么被对方坚持下来,最后士气崩溃的,往往都是这些人。 顺风之仗打的无比勇猛,逆风之仗败的也极其之快。 在正面的对杀里,吴人的意志已经明显弱于商人,烈火燃烧的时候从不给予旁人以声音,而是渐渐蚕食,直至突然一个瞬间,暴起,把整个天空都映满流光。 吼叫固然能助长声势,但有时候,无声的沉默则更加令人胆寒,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只军队到底有多么强大与恐怖。 所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不外乎如是了。 战场上,什么是真正的勇士? 只有两个字:不溃。 兵刃交接,高强度的厮杀,血性能够带动人的浑身肌肉,达到短暂的爆发,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可不要命三个字也不是停留在嘴巴上,不是喊着我不要命就可以真不要命的。 当面对鲜血与尸体,还有那真而又真的宝剑时,大部分人反应变慢,心跳剧烈,瞳孔收缩,气息粗重,颤颤巍巍,二十几的小伙子变得和八十岁的老头一样不敢举手。 这时候就离溃败不远了。 程知远取出铜箱中的青丘稷,与此同时,天空上忽然打过一道惊雷。 每一滴雨水中都倒映着苍芒,此时只需要把这青丘稷握住,然后默念三遍田子方留下的句子就可以直接回归真世,至于百骸世界,不过是一些幻境,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世之中是周的时代,商早已灭亡,既然注定要灭亡,那么早灭一点晚灭一点也无伤大雅。 程知远倒也是想一走了之,但眼下终究也不是铁石心肠,再说了,发水在即,这个时候取到青丘稷,那终究还是救人要紧。 “晦气。” 这不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吗? 把青丘稷交给了背上的少女,那少女拿到青丘稷的时候,也是心中微微一颤,之前算计,如此渴求的青丘稷,在眼下的这个关头如此轻易的就拿到了。 虽然正符合自己的计划,但总是感觉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讲,五味杂陈。 原本预定的计划,是到战场上,在主动权居于商朝一方时再取然后离去,可现在主动权在吴国三怪手里是现在离开还是救人? 儒门君子,儒门君子,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了,那便是小人吧。 短暂的思索,少年少女都是一样,都有立刻离开的本事,但却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就是救人。 程知远想的是帝辛好歹给自己拉了媒,而且说实在的对待自己不算薄,现在一走了之未免太过没良心,而苏己的意思则是纠结君子还是小人的问题,毋庸置疑,如果现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离开那就是小人无误,这几天好歹吃喝都是别人供的,还被这少年背着走了老远,现在跑了估计以后儒心会受到影响。 苏己的眉心中灼热起来,隐隐有一柄钺形的印记浮现,似乎渴求着那三株青丘稷,但苏己张开口,只动唇齿而不发声音,默念了什么文字之后,眉心中的灼热光芒便不甘心的被压制下去。 “现在我是信物之主,你必须听我的,我意已决,不容质疑。” 少女深吸口气,双手握住青丘社稷,喃喃念诵一些在百骸之中接受的“记忆”,其中就有如何控制天滈的方法。 滈乃久雨之意。 白雨滂沱,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小了些许。 “大雨退了!” 商军之中,革捏死一个吴国士卒,发现大雨开始明显变小,顿时哈哈大笑,四周商军士气一振,齐齐踏出一步,铜甲凛然,而吴国士卒则士气齐齐一落。 但同一瞬间,一片大雾忽然弥漫过来。 铺天盖地,雾气之中衍化百兽之貌,凶猛的声音震天摄雨,穿过山冥,程知远心中猛然危机大起,瞬间连退,但巨大的力量劈碎了铜车,余波溅起,把程知远震的直接摔倒在地。 大雾中的黑影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一柄巨大的铜剑在地上犁行,湿漉漉的水气聚集在剑锋上,从雾中反照寒光。 第九十一章 梦 · 洊雷伐月 那把雾中伸出来的铜剑足有一丈,仅仅是空扫都能带起一阵暴风,这般凶猛的兵器,施展的人,或者说施展的神怪,究竟有多么威风,那也自是不必提的。 大祸临头,这片大雾是对方的场地,眼下所有人都陷入了雾气之中。 咚咚如鼓声的步伐,巨大的铜剑以一种最肆意妄为的姿态重新犁过大地。泥水在雾气中飞溅,山野都在摇晃,原本就稀疏的林木,东一茬西两片的,眼下更是被震的东倒西歪。 如此庞大的体型,动作却如此灵活,力量与隐蔽的完美结合。 程知远在风雨之中有仙人之力加持,虽然力量与境界远不及他,但可以遁逃,于是当下他扯起苏己,一把将摔倒在地的后者背回身上,而少女手里死死抓着青丘稷,美丽的脸孔上沾满泥浆,却依旧在专心致志的念诵着控制雨水的颂文。 雾气中的黑影大步奔行开来,四周的雾气越发浓重,忽然有微风吹气,随后在短短几个瞬间,便疯狂的膨胀,把程知远包裹在其中。 雾气之中如同藏匿着大蟒的影子,那些并非是龙,阴冷的气息昭示着它们并不是那种以力服人,以正面攻伐为主的怪物,毫无疑问,除了巨蛇大蟒,再没有生灵能够给人以这般危险的感觉。 万物众生,蛇乃灵性最高绝的一批,毋庸置疑。 锵 程知远把白狐与台桑剑互相交错,划过,随后猛地向左侧挥砍而去 头颅倾斜,身躯半侧,一剑劈开头颅,一剑斩在七寸,那阴影中的青首黑鳞大蟒顿时被剥皮开骨,剑光将它撕的粉碎,但转眼这只怪物就化为雾气消散。 并不是真的大蟒,而是雾气中的一种法术,或者说,是幻象,是拟形,是无中生有,是神怪的影子所化。 青首黑鳞,这大蟒蛇的外貌,模仿的是山海经中的巴蛇 程知远的剑挥舞起来,雾气中的巨大铜剑如山崩般砸落,八方的风雨在这个瞬间聚集起来,于是汇聚了风雨之力的那两剑向上一架,听到轰的一声,地上的泥土又凹陷下去三尺,可那少年却不曾倒下,神异的,正是硬生生的抗住了那如山塌一样的力量。 嗡的长颤音从剑尖一直传递到手腕,程知远几乎就要拿捏不住两把宝剑,身躯五脏六腑全都一颤,只觉得体内倒海翻江,但诡异的是并没有血之类的喷出来,并且这种痛楚很快就消失。 百骸百骸,程知远不是百骸土著,更不是苏己口中遗落桑叶中的住客,受到的影响有限,否则刚刚那一剑,虽然是挡下来了,但是凭程知远的境界与法力,即使靠着八方风雨也难以和这个神怪匹敌。 即使他是和奔云不相上下,那也足足有十二重楼的境界,程知远靠着八方风雨,在风雨天下仙人的力量得到成倍增长,但即使如此也只能追平六重楼,距离那十二重楼,可还差着一半呢。 更何况,本身的实力只有三重楼,第一境的入门家伙,如何能与和号称武尊的人物匹敌难道门徒弟子可比肩帝师难道梁鹊可以一剑杀了颛孙师这当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程知远知道这一剑自己几乎是一触即溃,立刻拔腿后撤,而那铜剑之主发出了奇怪的疑问声,似乎很不能理解,在刚刚那一剑之下,眼前的这个少年居然还能移动自如,依照境界差距,他的血肉应该都已经模糊烂堪,他的骨头应该都被彻底震碎了才对。 苏己看到程知远的宝剑崩开了缺口,此时她的颂文祈祷已经起到了效果,天滈开始退去,而程知远忽然心中一跳,立刻对苏己道“等等,住口,不要再念了。” 程知远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下降,风雨的压制正在散去,这是不好的征兆,如果没有了风雨之力,仙人的加持就会立刻消失,按照如今自己的水平,可没有办法达到“呼风唤雨”的境界 那么下场只能是被剁碎成肉酱 苏己眼中露出疑惑,她显得很虚弱,程知远沉声道“不要念,让大雨下,让这个风继续刮。” “可这要发水了” “” 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办法解决,程知远深吸口气,暗道这下可真的是进退两难,没想到关键时刻冒出来这么一个东西,如果天滈不停,大雨滂沱,那么自己能够跑掉,但是其余人都会不,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跑掉,在天滈发水之后,飞廉还能不能和奔云纠缠,还是一个未知数,而这里还有一个和奔云同级别的怪物。 仙人主风雨,可自己是没有办法调动那些大水的,说剑人啊说剑人,此时这一柄铜剑在天象自然面前,却是显得如此渺小 轰隆隆隆隆 泥土砂石扬起,锋锐的剑光排山倒海般砸下,程知远手中的双剑和对方交战,眼中能够见到的轨迹从十条缩小到三条。 这是因为对方的境界太高了,超越自己太多,即使靠着风雨也只能看见三条,如果风雨一退,自己恐怕连一条轨迹也看不到了 实力差距的太远 “雾气之中持剑者带黑鳞大蛇莫非是奔云大怪的二哥蚀雾” 长淮三怪,苏己只知道奔云的记载相对于其余两者来说较多一点,另外两者,有古人传言,一为“蚀雾”,可波动雾霞杀人,力大无穷;一为“祸涛”,可操纵江河倒流,压制水神,神通无量。 “把我放下来。” 苏己此时也顾不得措辞,拍打程知远“他的剑术高超,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程知远瞪了她一眼“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说什么” 苏己道“你把我放下,带着青丘社稷离开,我自有脱困办法。” 她说的是真的,只要程知远跑了,她直接从百骸离开,管这蚀雾大妖有多厉害也不可能从百骸世界中跑到真世去。 但她说出这句话,心中却有些忐忑。 因为她想到,程这个人或许不会如此行事。 果不其然,程知远暗道我其实不带着你便有办法脱困,直接默念三遍田子方的话就能施施然走掉,但眼下你又无力逃脱,我若是走了则青丘稷和你也都完蛋了,而且之前既然已经定下心意,又怎么能在这时候跑路 无情无义都是虚的,主要良心难安,并且程知远对于苏己,这一段时间相处,其实是有点古怪的感觉的,虽然知道她是虚构的,并非真实,但心中总感觉有些五味杂陈。 “好了,你别说浑话了,让我来想想办法。” 程知远给出了回答,手中宝剑和巨大的铜剑互相侧着划过,寒光劈杀在雾气中,随后一击不中便立刻退开,飞身而遁。 苏己叹了一声,脑袋低下,额头抵在程知远后脊梁上,再不说话了。 “走不得。” 雾气中的黑影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温和,但却带着一种肃杀。 巨大的铜剑如飞来峰般降临,突兀压下,似青天西下 程知远脚步一错,身躯弹开,手中双剑猛地一个回斩,迎巨剑而击 当 剑刃交错如犬牙生隙,白狐剑的剑锋终于不堪承受那种庞大的力量而断裂,紧跟着台桑剑也是如此,两把剑在和那巨大铜剑过了有十来个回合,将近百招之后,终于碎掉。 大剑如同风车般卷来,轰鸣作响 锵 暴风横扫,程知远被巨大的力量震的横飞出去,苏己滚落在地,四周的那种粘稠潮湿,带着涣散与诡异的雨水,让她半点力量也发挥不出来。 大蛇拖地的声音响彻雾中,铜剑在地上拉扯,沉闷的声响,那雾中的黑影发出带着傲意的藐视 “把我的宝剑伤出了一道刻痕,可以。” 居高临下的赞美,程知远感觉浑身上下的筋骨都断了,左边更是如同脱臼碎骨一把,他脑袋里昏昏沉沉,眼前也彻底模糊,只看到那巨大的黑影向着苏己走过去。 声音也有些不清晰,嘈杂的雨声越来越大,程知远暗骂该死,手掌在四周胡乱摸索。 苏己浑身都被大雨淋湿,她攥着青丘稷,冷眼看着那雾气中的巨人显出真正的身形。 “不错的姑娘涂山氏” “没想到还有个美丽的少女,少女啊,天赐予的宝物,少年少女的情感让我感到美好,但不知道当少女与少年分开之后,这份纯真的感情是否还能继续保存” “你是我的了。” 蚀雾的语气有些莫名,苏己则是半点力量也提不起来,眼下她咬了咬牙,此时返回自然是极好的机会,但她心中依旧在天人交战。 如弃诸人不顾,岂非小人所为如此自己,还能拥有掌握武王钺的资格 武王钺还没有复苏,如今动用它的一点点力量便会把自己抽干,可当下除了这个办法,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案了。 苏己颤抖着抬起手指,压在眉心上,那其中隐隐出现一枚节钺模样的烙印。 程知远调整自己的呼吸,眼中的景色依旧模糊,耳中出现剑鸣的声音,他低声开口,知道了那柄铜剑的名字,但却没有多大用处,因为那把剑很满意自己的主人,而因为境界相差太大,自己也看不到对方的剑理破绽,也就无从下手。 手掌抓住泥土,摸到剑柄。 程知远的手背上,忽然出现一只蛇形的烙印。 然后本已经断裂的白狐剑,在这一刻出现了神异的变化。 微光收敛,断剑重生,剑锋清锐,模样与之前比较,剑长多出六寸,剑宽多出一寸,颜色明黄炽白,上烙八云舒卷之纹,其中一面写有八字。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天子应之,以讨不臣 建大纛一面,名曰蝥弧,上书“奉天讨罪”四大字,以辂车载之。将彤弓弧矢,悬于车上,号为卿士讨罪。 东周列国志 第九十二章 梦 ?? 穆天子剑 轰灵起,惊雷动,绵绵如山,倒映苍冥。 洪龙走八地,天蛇耀四海 程知远感觉口干舌燥,他脑子里咚咚作响,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黄厉之原面对火门圣人的一幕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天子应之,以讨不臣” 气血涌,势惊天,意难平 天公扬锤,其声巍巍;雨妾吹埙,其声娓娓。 “剑名征诛,又称穆天子剑” 就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程知远的眼中忽然蒙上一层虚幻的尘埃,当中杀气沛然。 他为剑所纵,却还有自我思想,只是头疼欲炸开,那柄新的宝剑嗡嗡鸣颤,与手背上的那条蛇印隐隐呼应。 这柄剑再给程知远下诏,命令他斩杀眼前的神怪 礼乐雄壮,众剑轰鸣 另一方,蚀雾认为程知远不再有战力,于是看着苏己手按眉心,不以为威胁,只是道 “涂山氏女,你手里拿的可是青丘稷吗” 蚀雾的语气傲然“大老远的把这东西送来,商帝还真是有心,省的我们再去黄河取。” 他的意思中,竟然是早就知道青丘社稷会被送来一般,但事实上这也不难猜测,连帝辛都知道青丘社稷有镇压水患的能力,长年和住在长淮一带的家伙们,尤其是这三故此,岂能不知道青丘社稷的力量 祖先的历史遗留问题,当然不可能不记得,故而帝辛征有苏,下一个目标便必然是他们这些江边人了。 但正是此时,世间的风雨忽然一止。 随后,尽数向着蚀雾涌去 “阴阳有变,风雨凄厉,天地有化,山海晦明” “奉天子命,以讨不臣” 苏己的身后刮起一阵巨风,山野泥泞,水夹杂着天滈而动,波纹涟漪如龙鳞熠熠,惊雷充当烈日之职,映照世间的光明,昏暗的天空下,少年提剑站起,气势与方才完全不同,似连心神都已经变幻。 苏己见到了这一幕,忽然感觉,眼前的程变得十分陌生。 但却又有几分另外的熟悉,和当初她在黄厉原见到的那个人越发的相似了。 陌生,熟悉,结果连她也开始分不清楚,在眼中面容重叠,下意识的开口“程知远” 与此同时,少年举起剑来。 锵 嗡 一股绝大的气势与不可阻挡的威严震彻世间 咚咚的鼓声充斥着大地,当当的钟声响彻在天巅,从虚幻来到世间,出现在百骸之内。 这片泥泞的垒土上充斥着下滑的溪流,同样也有不断跃起,遭受震动而翻滚的水珠。 白雨跳于剑上,那八个字以及周遭的云纹都充斥着流水,青锋越发凛冽,冰凉如春初秋末。 锵 力毁风川 剑声嗡鸣,等到苏己回过神来,原本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蚀雾已然被一剑击退 咚咚咚咚咚咚 锵锵锵锵锵锵 剑比音快,几近于雷光,那一剑砸在巨大铜剑上,剑鸣连震六下,差点把蚀雾直接砍翻 鲜血淋漓,血肉见骨 “” 后者的脚步连续退了三丈,隆声方起,是他躬身在地,一只手插入泥泞丘陵,上面赤血如瀑般洒落 没见到如何出剑,便差点要了他这堂堂长淮三怪的性命 程知远只觉得头痛欲裂,但在这种情况下心神气意内却又诡异般的杀意沸腾,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中戾气横生,剑意纷乱,更有一种命令般的声音震颤冥冥 此时握兵,奉天子剑命杀敌,只想遇山截山,遇石凿石,风霜雪雾,皆用青锋斩之 这是因为程知远如今的剑势与剑境都只是庶人,庶人见天子,犹如云泥之别。 黄蛇是穆天子的灵鼓所化,亦为天子信物之剑,鼓剑征诛,莫不为天子口谕 若想不被天子剑控制,则说剑人便必须掌握天子剑境,修行到仙人之巅,或身成天子。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这柄剑,绝不好取尤其这柄天子剑原主,还是程知远的仙门同宗 右手持剑,指压剑柄,刚刚那一剑,正是天礼正剑 “奉天子诏,斩汝于此” 颛孙师传一剑于说剑人,号曰天礼正剑。君子若钟,君子如鼓,击之则鸣,轰之则起,弗击不鸣,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 显然,蚀雾正是那“叩之以大者”,故而程知远这口钟,或者说这面通天的剑鼓,自然给予最壮烈与浩瀚的回应 刚正不阿,无物可当,天礼不曲,正见之剑 大地叶落无声,山川走水无音,令得丘陵齐暗,青鸟哀鸣。 蚀雾方才的感觉正是如此,只觉得眼前滚滚青白浪潮暴涌而来,肃杀与威严的气息要打断天地间每一根脊梁 恐怖与可怕,根本不曾看到对方的剑道轨迹 他的身后远方,林木摧折,陵陷凹痕,如剜血肉三丈,深可见灰山地石,足见方才那一剑之威能 手中铜剑已然颤抖,崩出缺口,蚀雾瞳孔骤缩,自打这宝兵器跟了自己之后还从没有如此胆寒,似乎对方手中那柄剑比它更要强上数分。 本该恐惧惊疑。 但这却突然让蚀雾的心中灼热起来 方才这少年与自己纠缠交战,连战连退,虽然剑法高绝,但终究力有未逮,境界法力皆远远不如自己,便是连自己的戏弄之斗也打的艰难无比,可现在,突然起身,却好似方才浑然未曾受伤,且一剑出来差点劈断自己手臂,与之前判若两人。 若非身负自残秘法,便是手中那神异之剑的缘故 合该归我 “斩我哈哈拿了神兵而已,蝼蚁一个,等我杀了你,这神剑就是我的” “奉商帝之命我看帝辛这次是给我送宝贝来了” “真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娇美少女,天降神兵,青丘社稷,都拿来吧” 蚀雾身躯忽然拔高一丈,大步踏出 四周雾霞奔涌,如波涛般上下起伏,当中十二道巨蟒黑影汇聚,伺机而动,绕地而鸣。 他挥起金铜大剑便劈了上去 程知远左手托剑刃,冥冥中有礼钟轰响,冥冥中有乐鼓通天。 风雨聚来,青萍倒卷,漫天的白滈都作了寒气流光,此时八方清气,九地烟尘尽数汇在剑尖,仅此一化,便已让苏己看的惊呆,全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剑与剑相交错,火光与碰撞,法与力的撞击,意与气的相争 天礼正剑斩出,金铜巨剑上蔓延出细密的剑痕,蚀雾猛地抬起头,忽然与程知远的双眸对视。 青白色的瞳孔落在他的眼眸深处,龙子的吼叫声响彻在他的耳边 剑道三十八篇之其四 梨花盛开,白壁黄泉,睚眦怒目,龙渊照海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奉天子以讨不臣 粘稠的血腥气飘荡在雨水中 金铜巨剑迸退,两人战场横推几十丈,打的是烂水溃山,一片狼藉 又是一记天礼正剑 蚀雾此时几乎被打崩了,踉跄而倒,他胸口被斩出一条深邃的剑伤,眼角肩头皆是鲜血飙射 “何等剑术” 蚀雾惊叹至极,从方才到现在,他看出对方一身本事皆在那手中异剑之上,虽然此时已经落在下风,但却是更加渴望得到那柄剑了 激动的浑身颤抖,纵然血骨分离也浑不在意 如此蝼蚁持此剑后,都能在近身战斗中三剑重创自己,如果自己得到那柄剑,岂不是更加厉害 说什么也要拿到那柄剑 拿到这柄剑,天下还有谁能打过自己 蚀雾目光猛地一凝,仰天大吼,顿时雾气爆涌,而极远方的丘陵高地上,那些污浊的水流终于开始大片大片的汇合。 神通起 从汇合到爆发,只需要短短的一个瞬间 轰隆隆隆隆 “发水了” 有人惊慌的大吼,远处的战场一片慌乱与嘈杂 革大惊失色,心中大疑,暗道方才不是已经让那两人去取宝物治水,怎么此时还是发了 他忽然心中冰凉,之前风雨确实退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开始倾倒,他猛地一拍脑袋,骂道“祸事了,那两人必然是被截杀了” 此时四周的风雨与雾气纠缠撕咬,山洪化作蛟龙席卷大地而走,蚀雾哈哈大笑,神色贪婪而疯狂 压裂苍茫的轰鸣声,自远方咆哮而来 苍角的蛟龙终于出现,那巨大的泥水洪波不是蛟龙又是什么 大雾遮天,暴泽洪涛,不论是吴人还是商人,在这种天威般的力量面前都不会有还手之地,那些大雾之中带着一种诡异的压制力,所有人瞬间感觉自己的身躯沉重无比,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水咆哮而来 但正是此时,漫天风雨忽然倒卷化作空旋,程知远双手握住穆天子剑,瞬间回转,对准那山洪便猛然砍出 截水分流,雨震天颤 蚀雾的脑袋分开,紧随着。他身后的山洪大水也在霎那之间止住。 此时,他眼中,咫尺之间,只见到一片浩瀚青天。 剑碎洪荒,顷刻须臾,那道滚烫血光冲天而起,吐雾的神怪,行洪的蛟龙,皆是五裂四分 第九十三章 梦 · 忽有非常(上) 世间绚烂尽数褪去,只留下最纯正的白天黑水。 又是瞬间,黑与白重生五色,再之后,四色消而只余血红。 蚀雾大怪授首,残躯中剑伤七十一处,头颅滚地碎落七方,这一剑把洪龙蒸尽,大地瞬间为之一干,山野泥土坚固若石,天滈明明不停止,但却无水再敢聚于此方。 但其余之地,残流咆哮而落,虽不成大祸,却也造成了不小麻烦,不过程知远身前的地方却是一片干净。 锵 神怪死而天子诏令终,那柄穆天子剑瞬间断裂,再眨眼一看却是已经变回了残碎的白狐剑,而前瞬的一切都恍如虚境,根本不似真实。 手背上的蛇印骤然消退,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程知远眼中只见到滚滚黑云,而后砰的一下就跌倒在地,双眼瞎了一般什么也见不得,眼皮更是沉重无比,这睁开也是黑暗,闭上也是黑暗。 苏己剧烈喘息着跑来,身子一个踉跄倒在泥泞中,衣衫尽浊,但仍使劲将他从地上负起。 “疼死我了。” 程知远脑袋里的头痛感虽然正在渐渐褪去,但就是此时才是最为疼痛的时候,他才晓得,比起现在,原来之前动手时就像是打了麻沸散一样,压根算不得什么。 那就像是自己的天灵盖被人掀了,在脑壳上剁开几道豁口然后向里面洒盐,这种痛楚并非常人可知,让人战栗的虚弱,此时的程知远晓得,便是一块石头飞来怕是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眼中视力好半天才恢复,苏己把程知远半个身子放在自己背上,但她实在太过虚弱,没有走出几步,这少年少女就又双双摔倒在泥土中。 前方的大泽都被一剑蒸干了,但这里是回去的道路,而且天上依旧在下着白雨呢。 革杀死了几十个敌兵,大步从远处跑来,见到这片山野皆是狼藉,虽然之前已经看到那惊世骇俗的情况,但此时离得近了,依旧是瞠目结舌。 他从来路走上,正见到远处被蒸干的一片血腥,地上殷红依渗入泥土,烂肉一片四散在地,便是神人到此怕是也救不活了。 他顿时四下寻找,很快就见到了那两个人的背影,立刻跑过去,也不说话,把苏己身上的程知远接过,然后单臂要把苏己搀起,却手又缩了一下,思索一番,飞快搀起便收了手去。 革道把自己的大戟递过去“苏姑娘,我不方便带你,你持我这大戟,先缓行,我这便回去叫人牵马来。” 苏己一愣,忽然笑了声,对革道“怎么,平素里你不是最喜欢我,如今我虚弱无力,正是揩油的好是好,结果你倒是成了君子了” 她是心情好了些,开口调侃,也没想革会怎么应对,却不料这话说出来,革却是面色涨红,突然怒道“苏姑娘此言差矣” “朋友妻不可欺,我与程同朝为官,他虽不是我朋友,我是看他不爽,但我却也不能辱他妻子,我想你真心实意与我相好,却不想趁人之危,我乃武官,若做这种下滥之事,日后还有何颜面为大王上阵杀敌” “只怕是日后,那些蛮夷皆是取笑与我,说我是个趁人妻子哀弱而强掠的烂胚呢。” 他这话撂下,却是一反常态,闷闷道“苏姑娘,你若是喜欢我,我当然高兴极了,不日我便把这小子打一顿,让他写休书给你放了,我再给你打十艘船,牵六匹驽马,亲自把你送回朝歌,可现在你是不喜欢我而喜欢他,我又能怎么样呢” 苏己一愣,呆了好一会,才是呵笑道“是我错了,没想到你还有这副大礼的心肠,你虽被我国中人称为恶来,但其实为人也不赖嘛。” 革被这话一夸,顿时红了脸,呐呐不语,却是不小心动了程知远,后者顿时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大口喘息,倒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夫君,你如何” 苏己开口,程知远眼前终于不是漆黑,那口恶血吐出,满是污浊,他眼中青白之色未褪,蓦一睁眼,却是龙瞳,当场吓得革一个激灵,但不过瞬息,那青白褪去,程知远大呼一声,拍了革一下 “扶我起来。” 程知远呼出口气,看了革一眼“你可以的,回去吧,等着我给苏己的休书吧” 革一愣,随后大喜“真的啊” 程知远“真的,因为你现在就是活在梦里。” 苏己听得微笑起来,但眼神之中却有怀疑。 而革则是被呛了一声,顿时恼恨起来“你个狗货你都听到了,那你自己走吧” 他直接撒手,程知远顿时一个踉跄,但却是已经站定,革顿时大惊“你个狗货,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程知远摇摇头,这具身体此时机能已经大致恢复,虽然依旧虚弱,但比起方才已经好上许多。 虚弱这种负面状态涉及到精气神等各个方面,即使梦中百骸也不可避免,这和受伤不一样。 苏己同样也是一直虚弱的状态,只不过她是因为天地变化所导致,百骸的身躯和真世的身躯不同,苏己的遗憾之处就在于此,否则一只神怪,自己九重楼的修为加上儒门秘法,虽不能杀他,但自保脱身绰绰有余。 四面八方的砍杀声依旧不停,奔云也见到了之前山洪被斩的那一幕,浊蛟授首,让他几乎瞪圆了眼睛,而飞廉则是哈哈大笑,越战越勇,几乎要把当场斩杀于此。 “竖子人孽” 奔云眼中血丝尽起,他身为四境巅峰,堪比后世十二重楼的境界,早已看清楚方才的战斗,他兄长蚀雾被那黄口小儿一剑劈了,肉身碎作七十一段,骨烂成泥,形不可见,这等大仇几乎让他脑袋被大锤当头砸中,嗡鸣一声,随后暴怒而动 他一枪震开飞廉,大步崩雷,直向着远方山野冲去 整个大地泥水都在颤动,风雨倒卷,奔云提枪冲来,速度极快,更胜飞廉一步,直向着那三个少年杀去 第九十四章 梦 · 忽有非常(下) 那大枪上划起风雷,轰然落下,如天威不可抵挡,革见到这一幕顿时骇然,此时他手中的两戟一把给了苏己,还剩下一把短戟,于是立刻扬起抵挡,结果被那一枪直接砸飞,直接撞断十几根老木,顺着蜿蜒丘陵滑下,口中狂吐鲜血。 程知远与苏己同样被震倒,身躯滚落泥水,奔云大怪持枪便要捅死程知远,风云聚在枪尖,但就在那大枪砸下的瞬间,程知远猛地转过身子,眼中青白之色一闪,开口吼出龙吟 声驱云海,那大枪上升起梨花,顿时止住下落势头,奔云大怪目光一缩,立刻伸出手去,猛地掐住程知远的脖子 “龙子龙孙你居然是睚眦后人” 奔云大怪一瞬间就认出了那双龙瞳的来历,愤怒之余起了心思,怒喝道“敢杀我兄长,你把那弑神之剑交出,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性命” 程知远面显痛苦,那天子剑岂是随意可以动用的,当下便嘲笑道“那剑若还在我手里,你现在也做了我剑下鬼了。” 奔云大怪双目通红,此时后面飞廉已经杀至,奔云大怪猛地把大枪一插,对苏己喝道“涂山女,把你的青丘稷交出来,不然你这相好的就要下黄泉了” 苏己剧烈的喘息,咬了咬牙“我动不了,你来拿。” 奔云大喝,暴烈的挥手“我不去,你丢过来你只需丢来,我自吸走” 苏己眼中闪过愤怒与决然“不成,你把他放下来,不然” 奔云突然大怒“去你娘的,涂山女,你听着你老祖宗和我有杀父之仇,今天我杀了你相好的,就算是讨点利息” “我哪里还和你讨价还价,既然你不给,我就杀了你自己取” 他直接把程知远的身体抛上天,随后一枪将那肉身捅穿 血落长空,程知远的面色也瞬间一白,心中大骂,纵然是百骸之躯也不能这样糟蹋,这一枪下来自己还能有命,幸亏是在做梦,要是真世,那自己挨了这一下就是真死了 肚子都穿了,奔云一枪把程知远挑飞,苏己面色惨白,双眼中瞳孔骤然失去神采,在这一瞬间猛地变得空洞。 她整个人都懵了,万万没想到是青丘之身给那个少年带来杀身大祸,整个人陷入浑噩之中,而此时飞廉杀到,看见眼前一幕,顿时暴跳如雷 “奔云孽障,我势杀汝” 飞廉正要追击,但却突然风雷大作,这片天地被封锁,奔云大怪立身天上,大吼道“小辈孽种你以为我杀不得你吗之前佯战全因为我兄长准备拿你们而不杀,发个大水毁了你们的车马粮草也就罢了,待到商帝知我等不好招惹,方可奉上钱粮但如今尔等杀我兄长,我等长淮诸夷已与你商国不死不休” 飞廉大骂“古来刀兵,从来无眼,你兄长技不如人,倒在我军剑下,实属活该 奔云同时臭骂“那你这匹夫小辈,孽种烂胚,打不过我,也就下地狱去吧” 他大枪一晃,群山鼓动,四野轰鸣,落雷如雨,风卷残云 十二重楼巅峰已近此世天象境再加上生来便是搬弄风云的神通,奔云在阴雨天气,几乎是战无不胜天滈不停,正助神怪威风 苏己此时面色惨白的可怕,她想要站起来却难以移动双腿,而正是此时,眉心中传出一道冥灵之音 此时归去消失,是最好的结果,死在雷击之下,旁人说不得什么。 苏己心神摇曳,空洞无言,而冥灵中的那个声音依旧在响那少年虽身死,却实则与你关系不大,速速带青丘社稷返回山门,不可耽误。 “关系不大” 苏己咬牙,忽然厉声低语“青丘之身,杀身大祸” 错,如何来的杀身大祸,是那奔云早就想要杀人,与你又有何干 “临难毋苟免,杀身成仁先圣有言你的意思是让我就这么回去” 不然呢先圣虽然有言,但你如今力有未逮,连先朝大将飞廉都尚且被困在此,敢问他还有余力保你平安无事吗 现在带回青丘社稷,让武王钺真正复苏才是正道,胜过其余所有多余之事。龙素,此地乃是百骸桑叶,莫要被其中世界迷惑,失了本心。 “此非君子,我若做出这种事情,岂有面目做儒门弟子” 是与不是,自有圣人评论龙素,你莫非要违抗门令吗 苏己的手压在泥水中,空洞的眼神中缓缓聚起一种仇恨。 “钺,豁也,所向莫敢当前,豁然破散也若无此心,何以持武王之钺” 龙素你要作甚 苏己忽然握住青丘社稷,开始向着嘴里咀嚼,三株先吞吃一株,而后身躯上渐渐升起白色的蒸雾。 龙素,住口,青丘社稷乃是唤醒武王钺的关键,你不可随意吞服 青丘社稷与青丘涂山氏,与有苏国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一项便是以身化祖相,只不过这是折寿极多的招式,几乎会榨干自己的性命,甚至还牵连整个青丘的气运,不过苏己认为,如今有苏国已经归属于商朝,那么气运相连,如果折了一些商朝气数,想来是没有大问题的。 大商气数何其雄壮,若是连一个人都救不了,若是连一只神怪都斩不掉,那还有什么本事下征长淮诸夷 苏己不听,此时眼中神采已经尽复,她咬噬青丘稷,身后渐渐升起一片虚影,那九只假尾凝聚出来,却在此时变得有些仿若实质,一只巨大的天狐阴影浮动在身后,这片风雷汇聚的天地,陡然昏暗下来。 世间咄咄,多有怪事。 奔云的风雷消失,他忽然一惊,连顾四方,却眼中越发黑暗,此时眺望却见到远方出现一座雪白神山,上面有一只九尾天狐舒展筋骨,那双血红的眸子中带着藐视与不屑,当见到奔云的一瞬间,那只九尾天狐顿时张开了口齿。 幽暗与空灵的声音闻达四方,让奔云心中生出恐惧。 涂山死境 浓重的黑暗席卷而来,天狐从白玉涂山上开口吞噬,顿时整个世界都被纳入口齿之中,而奔云大怪心中剧震,猛然回头,却见到自己后方一片平坦,然昏暗晦浊之中,苏己面色惨白,蹙眉而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退路上,双手置胸膛,掌持一柄黄澄澄的大钺。 “古圣人以绂冕当天之喜,斧钺当天之怒。” 拟进呈序 第九十五章 梦 · 钺,天子之怒也 奔云大怪面色狰狞,举枪向前便骂“涂山氏的贼婆娘我刚杀了你家相好,你现在又来送死吗” “搞出涂山死境果然和当年大禹那老相好一样的本事,几千年下来一点长进也没有” 苏己不答话,手持黄钺站立前方,奔云大怪嘴上骂的欢快,却心中生惧,后面那九尾天狐的影子已经将他彻底遮盖,黑暗之中又蒙上晦暗,晦暗之中显化红光,一如天上十四凶星,那种压迫与逼临感,几让他心裂神颤。 但同样,也让他更加愤怒与癫狂。 “飞廉你使不得招数了吗让这没长大的女娃和我动手滚出来” 奔云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猛地撇头“你这贼婆娘,手里那是什么兵器” 苏己的眼神中满是肃杀“专门斩头颅的兵器,怎么,奔云,你身为淮祸三怪,连这专门杀人首级的大钺都不认识了吗” 她说着,忽然又失笑“对了,你也根本不是当年和禹皇征战的那只奔云,只怕是其子孙后代而已,否则几千年下来,岂能还困锁在武尊不得寸进早该成神人圣人了” “几千年没有长进的究竟是谁啊,你若不是黄口竖子,便是碌碌庸才,废土烂胚。” 奔云红眼“臭丫头,等我打碎了你手里那柄刑兵,定要让你在我胯下来回攀走,涂山之女,据说你们这些家伙皆擅长取悦之道,那一身酥肉口活不是一般的好” 苏己“虎头猴,那看来你是不想要那命根子了,也罢,这惹得世间烦恼之物,我便帮你去了吧。” 手中黄钺缓缓举过头顶,奔云大怪怒吼一声,此时挥舞大枪,顿时无风起浪,自发风雷,他以为神通法力开辟天象,后面那九尾天狐的九条白尾,已然遮盖了整片天空。 黑色如墨,但更加昏沉,如大潮般汹涌翻动,九条天狐之尾从直线变成弯曲,自高天放眼黑土,那九条尾巴已然把那些被晦暗沾染的山岳尽数压垮,影子攀爬,蔓延到众生群山之上,让天威不可降临。 代天而动,涂山之怒即天之怒。 代与伐,只差一撇,撇乃掠而斩也 奔云厉喝,大枪猛突,但就是下一瞬间,他眼中忽然见到一片黄光,四面八方鼓声通天,上下左右钟声琳琅,又有万数旌旗竖起,上写斗大的“周”字 他转眼便被围困在万军之中,四面八方五兵敲鸣剑戈矛戟,弓弦霹雳,甲士万众无一不是世间精锐,那百兵刺来,奔云被那八方气息一压,顿时法力去了一半,这万军万人如一体,动则胜过山崩海啸,行则宛如雷越大泽,杀则如天剑斩断地纪,威不可挡,奔云这般四境神怪,操纵天象,孤身一人单枪匹马与万军甲士鏖战,虽不致败,但却也远不能全身而退 天狐盖世,涂山死境中,这些甲士俱都身披黑甲,目露红光,宛如十万阴兵招展,奔云舞枪横扫风雷,哪也不去,就是要向着苏己立身处冲杀 “贼婆娘你以为这些蝼蚁髑髅能挡我不成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万夫不当” 奔云向前指去,随后再舞大枪,天地为之惊骇,纵然阴兵带千也难以挡他,那般风雷一扫便杀了上百人,可惜黑潮涌动,死去的甲士不过转眼瞬息便补充回来,奔云每进一步都要杀百人,进十步便是千人斩,进百步那大枪下已倒万人 “一群鼠辈” 奔云杀来,此时苏己双手握紧那黄钺,向前轻轻一挥。 黑暗收缩,涂山死境坠入眸心,奔云手中大枪带着风雷刺过苏己的身体两侧,那枪尖就差一丝便可击穿苏己的眉心。 然而他眼中只见到一片滚滚黑浪黄涛,旌旗猎猎,号角声声,天钟轰鸣,地鼓齐响,那苍茫天地之下他孤身一人,身中那黄钺一千击,每一击皆有伐山开江的无上伟力,撼他心神皆碎,敲他血骨尽烂 滚烫的鲜血从七窍之中喷涌而出 千击聚一,此乃开天之击,更是“天子之怒” 此一击下旧世覆灭,万象不存。 武王钺上,忽然崩开一道微小豁口。 奔云的肉身上中了七位黑甲将士的剑击,穿胸斩腹,但直至此时,他才看破,哪里有什么黑衣甲士,哪里有什么大周军旗,哪里有什么天钟地鼓,那一切所闻,皆是那黄钺所发的斩杀之力 他面色狰狞,愤怒暴走,转瞬云烟崩溃,他的身躯伴随着魂灵尽数溃散成尘土,黄钺翻转,龙吟风水,那些尘土随八分飘散,世间的晦暗黑潮也在转瞬褪去,连那只涂山天狐也收回了尾巴。 涂山死境内,那只天狐定定的看着苏己,口齿轻磨,最后只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声。 黑潮消失,死境虚妄,苏己手中的黄钺回归到眉心,她整个人都虚脱,砰的一下砸倒在地上。 但死境虽退,真命却将陨落,她眼前漆黑,叹息一声,暗道自己终究是没有完成任务,武王钺不曾真正复苏,这次强动,几乎让那天子之钺的灵性尽散,不仅不曾得到修补,反而让它的破损更加严重了。 而后意识消沉,便彻底昏迷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却是躺在有苏国内,自己的寝房中,她缓缓从床榻上撑起身来,黑发垂落在肩头,却见到屋内椅子上坐着一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程知远看着她昏迷,看着她苏醒,看着她此时衣衫不整,但心中却无旖旎,只是放缓了声音“你醒了,当初奔云消失,吴国大败,如今该国无主,几个吴人小主取了玉玺,献给了大王。” 苏己的目光从程知远的肚子上收回,看见那处是腰肋做了处理,心道看来是当初自己看错了,但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轻松了许多。 原来战事已毕,奔云消失,那就是死了。 她浅浅一笑“是,我没事了,夫君原来也没事吗” 程知远嗯了一声,苏己的目光动了动,忽然趴下,彻底放松,此时无意间透露出一种慵懒与媚态,这是青丘身躯使然还是龙素本身意识如此,谁也不知道。 呼 程知远心中忽然如涟漪浮动,不敢多看,低下头来,而苏己的头斜靠在肩上,却是忽然问道 “夫君,我好像从没有见你笑过” 第九十六章 梦 · 飞龙在天 程知远一愣,摇头道“不笑也不行吗,我生来不喜欢笑。” 苏己呵了一声“大难已过,战火也熄,若是大王请夫君饮酒,莫非夫君也不笑吗” 程知远点了点头“笑不出来,不过大王饮酒么,我自然会强逼着自己笑一笑的。” 苏己的眼神中露出疑惑,她埋头在双臂内,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清水般的眸子内狐疑之色越发浓重。 程知远则是心道果然如此,这个苏妲己 之前自己看见她吞吃那青丘社稷一株,她以为自己死了,但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当那青丘社稷被吞吃之后,她身后便升起一只天狐的影子,这倒是并不重要,有苏王脉祖承涂山氏,总有一些玄法在身,但后来她说的一些话,却让自己不得不产生怀疑。 多的没听见,但杀身成仁,武王之钺,这八个字却是听清楚了。 她,并非百骸幻境之人啊,或许也是梦蝶附身 程知远心中计较,总是为这种荒诞无稽的想法感到可笑,因为依照虫神的说法,只有仙人才能进入百骸,并非天门仙家之人,怎么可能进入百骸幻境,她又没有田子方的口谕。 但展露的一些问题已经告诉程知远,这个人很可能和自己来自同一时代,也就是周朝末年。 程知远心思深沉,不知道该如何试探,正在计较,而此时,苏己却把头抬起,主动开口,问道“青丘稷可还完好吗” 程知远看她一眼,便站起来,从边上取来一个八角木盒,里面放着两株青丘稷。 “大王的命令说,暂且放在我们这里。” 程知远心中对于这件事是很舒服了,毕竟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这东西不失就没有问题,虽然少了一株但是问题不大。 自己只需要一株便好。 苏己看见那盒子里的青丘稷,也是长出口气,毕竟她辛辛苦苦到现在,为的也是这三株草而已。 屋外响起一道雷鸣,隆隆而震,苏己疑惑的看向外面“今天有雨” 程知远摇头“有雨也是雷雨而已,夏日多雨水,这不是正常的天象吗” 他说着,忽然目光一动,把盒子内的青丘社稷递过去一株,苏己见到这一幕,忽是失笑“夫君何意” 程知远面色平静“你不是一直在想着取回这东西吗” 苏己愕然,开口辩道“妾并非未曾想着复国之事。” 程知远再次摇头“不是复国的事情。” 他说着,从盒内取走最后一株青丘社稷,捻在手中,叹了口气,问道“同道中人” 他话说完,站起身来道“我去门外走走。” 苏己愣愣的握着手中那株稷草,门槛前的阳光洒落下来,少年的背影倒映在门框中,随后,苏己眼中的余光忽然看到天上的那轮太阳闪烁了一下。 她的目光瞬间被勾引过去,但却又不敢直视,可那强烈的光再一次的闪烁了起来 太阳怎么可能闪耀 苏己的怔神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便是脑袋如被大锤敲了一下 雷鸣,夏日的雷鸣 那根本不是太阳 乾卦第五爻,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夏日雷鸣,龙星耀穹,飞龙在天,不受人间所束 苏己面色在瞬间剧变,握住青丘稷,身躯因为紧张而从床榻上滚落,狠狠摔在地上 这般动静让程知远顿时止步而转头,可眼中所见,少女惊骇,耳中正听,乃是苏己大吼 “飞龙醒了,程” 轰 剧烈的灼热忽然降临整片“世界”,那天上的“太阳”忽然闭上,再睁开,当中显化的是一颗黑色的星辰,环绕着最炽烈的光晕,那显然是一只“眼睛”。 巨大的身躯行过整片世界,虚幻的天空仿佛在向着正南方位移动,紧随其后的,是耀眼的白色光幕,整个世界都被遮盖,程知远最后所见到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应龙 白色光幕的深处,帝辛坐在王座上,四周的白石柱渐渐崩溃,他安静的,冷冷的,且毫无感情,极其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变化成黄白色,那亦像极了一只龙的眸子。 他双手压着一柄无名古剑,矗立在地上,口齿开合“真是一场好梦啊孤的文武百官,也做了一场好梦啊” “如果强行改春为夏,最后的结果便是大商覆灭吗前有汤武伐桀,后有姬发讨纣” 声音随着灼热的白光而彻底寂静下去。 而后,所有的一切都融化殆尽 冥冥中,一株桑树上,有一片叶子燃烧起来,很快便灼烧为灰烬。 屋子内,梦蝶振翅,飞舞起来。 程知远瞬间惊醒,感觉胸口如火烧一般的灼热,痛苦不堪。他连忙扒开胸膛的衣衫,一把抓住胸口的那个东西,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那是鸑鷟玉,此时滚烫炽烈,发出一种浩荡的白光,却又像是冰云般的覆盖在玉石表面,可惜却一点也不凉快。 程知远大汗淋漓,他一动右手,上面握着一株青丘稷,但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黄蛇已经纠缠在手臂上面,盘绕的极紧,这家伙两只眼睛发着呆,好像元神出窍一般。 不过随着程知远的苏醒,赔钱货那空洞的双眼也逐渐出现神采,直至它刺溜一下滑落李辟尘的手臂,吐着信子居然做出打哈欠的动作来。 程知远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才喘过气,但同时心中又有大疑惑,自己这次仿佛是被强制遣返了一样 百骸幻境还有这种变化 程知远站起来,此时地上那枚玉已经渐渐冷却,程知远不知道这枚玉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但他反正是不敢再把这枚玉贴身放置了,于是拴在腰上,连口袋也不敢揣进。 “嘶嘶发出饿了的声音” 黄蛇开口就要吃金子,程知远一拍脑袋,把它提溜起来,感慨道“赔钱货啊赔钱货,之前那柄剑是你变成的吧” 黄蛇“嘶” 程知远把它向脖子上一缠,叹道“好啊,好啊,你这个钱赔的,不仅要掏干净我的钱包,还要盘在我的头上当老大。” “征诛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天子之征还有,那应龙是怎么回事” 程知远想到苏己,少女最后的神情依旧在脑海中烙印不散,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忽然咳了一声,摇了摇头。 梦境结束,或许已经是陌路之人了。 其实,那段时光,还蛮不错的。 第九十七章 白鹿东行 东莱岛,白鹿宫。 儒门讲文之地,八脉之一,仲梁氏之儒。 子成至圣,收徒于世后,徒传其学,散于天下,设于南世,成百氏之源,为纲纪之儒。 仲梁氏传乐为道,以和阴阳,为移风易俗之儒。 八脉各有宫阕,龙素醒来,此时身前坐着一位威严师者。 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面有不善之色,见龙素缓缓苏醒,待到她清醒片刻之后,便开口,声音愤怒,是斥责道 “若当时先行回返多好,你却不听,差一点便铸下大错,若不是涂山死境中唤出九尾天狐,断青丘之身一尾而让你苟活,你早已死了。” 龙素目光恢复,看清楚四周情景,脑海里那些幻想渐去,听得师兄言,便缓缓摇头,对他道“师兄,君子临难毋苟免,杀身成仁,这是先圣所言,那人有难,我又岂能临了而退却?” 她摊开手“你看,现在青丘社稷也已经拿到,说明我正是对的。” 年轻儒士愤怒“全是偶然而已!若不是那少年没死,你又该如何拿住此物?帝辛难道会给你双手奉上不成!” “你差点丢了社稷又废了王钺!” “王钺复苏,不容有失,你在黄厉之原立了大功劳,合该封赏,但这一次你却做的太过火了些!” “龙素!如今其余七脉皆知王钺在仲梁之儒手中,儒门八宫,七宫都在关注我白鹿宫动作,三年之后,讲经之比上,必然有人提出王钺归属,那时,若不能宣誓你对于天子信物的正统,那你手中的天子信物便会落到了其余七宫手上,那刻,我仲梁之儒可谓就丢尽了脸啊!” “持天子之信物却不能保之,岂不是暗骂我仲梁氏无才无德,不得至圣先师真传,更扶不起王驾?” “十圣之中,祖师地位必然大跌,你实在不该意气用事,这次若是失了手,我仲梁氏原本大好的局面,怕是就要一落千丈,日后若立新天子,我等一脉,还能传承下去吗?” 龙素心平气和“我在稷下学宫,可没有学习过这般自私的道理。” 师兄愤恼,拂袖而起 “子夏圣人也有言过,小瑕疵无碍,你事事皆求完美,可笑!圣人便无私?谬论!” “古来岂有完全之事?要作那子张一系,效法颛孙师之行,那最后结局,不过也是如他一般流落山野罢了!” 龙素豁然站起“縯谞!你何以对诸贤如此不敬!” 縯为长,谞为正。 縯谞冷哼 “颛孙师者,衣冠中,动作顺,大让如慢,小让如伪者!” 龙素顿时愤怒相斥 “天人礼性,性相近,习相远,你说子张先生是假仁假义,你竟然如此失言!”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莫不是这天下人都瞎了?” 下令者自身行为端正,就是不发布命令,旁人也会仿效着去干,若他自身行为不端正,就是发布命令,旁人也不会听从。 縯谞怒不可遏,猛地指着她 “龙素,你放肆,三番数次顶撞与吾,眼中可还有师兄长辈之!?” 龙素忽然摇头,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侧过头去,冷眼道 “苟正其身矣,于从人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当仁者,不让于师矣!” 如果能端正自身的行为,那么管理旁人有什么困难呢? 如果不能使自身品行端正,那又怎能使别人端正呢? 如果是面临着合于仁义的事情,那哪怕面对老师也不必谦让! 师尚且可忤逆,何况不仁之兄! 她拂袖而去,走出殿门“我要去稷下学宫,之前学宫有人送来竹简,请我今年冬至去学宫备卷,以应对来年开春大考。” “我因作监考,便不在白鹿宫多待了,若去了稷下学宫,其余儒门七宫想必也说不出闲话,那么,请君……自便吧!” 她离开内殿,呼出口气,突然感觉自己以往的一些压力都消失了一般,那仁为大仁,而非小利,只做自己便好。 想到梦里的一些事情,她耳根微红,但很快又恢复,摇头失笑。 当真是一场好梦,或许自己的猜测都是多余的,程就是程,不可能是程知远。 她闭上眼睛,把这些念头放置一旁,而后喃喃道“王钺惊醒飞龙朱襄氏,这确实是我之过” …… 縯谞气的不轻,龙素离开内殿后,他狠狠拂袖,指着空门怒骂道 “我看你是被那个前朝余孽蒙了心智,一个假境之人罢了,你居然敢三番两次违抗宫令,反了反了,目无尊长,这还有天地君亲师之别吗!” “我与你朝夕相处十载有余,一番言语号令,却还比不得那黄粱小儿!?” 他在殿中生恼,此时门前却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老儒,他望着縯谞,开口道 “昔年子夏遇曾参,因为子夏擅改圣人教诲而被曾参唾骂,痛哭流涕不止,你说龙素目无尊长,可你却无法反驳她的道理,当仁者,不让于师,这是正确的,仁乃我儒门立身之本,失大仁之儒,留小仁之儒,亦小人尔。” 縯谞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吓得跳起来,他见到来者,顿时大惊失色“陈相大人!” 老儒摆摆手,另一只手负着,问他道“縯谞,你可记得,这座宫名的来历吗?” 縯谞答 “弟子记得,昔年仲梁祖师梦中见一白鹿向东行去,见一玉山,云霄萦绕,礼乐空灵,大呼乃得道之所,遂拜白鹿为师。待到醒来时,已然身处玉山之下,卧于紫霞岩上。” “后,祖师在山中著经写悟,三载春秋过去,书成而天降华光,破境入圣,跃过世间十五楼,直是得道登天去了。” “为纪白鹿东行之功,故将仲梁居处称呼为白鹿宫。” 陈相颔首“儒门说仁,仁者二人成行也,白鹿引祖师成大道,龙素又何尝不是遇到了她的白鹿?” 縯谞哑然,复又怒道“可那不过是虚境中的幻象而已!此必是心智遭迷,绝非遇到白鹿啊!” 陈相摇头“妄境,妄境!她已知前行之道,有舍身成仁之气魄,可担大任!正犹如白鹿引圣入玉山,又似沧浪过峡泄千里,一发不可收拾!你却只知见眼前而见不得彼方,正如子夏改圣语而不晓其中大道,荒唐。” “白鹿正在东行,你却低头伏首,驻足不前,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还在笑话颛孙师,可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呢!孺子!” 他说完,平静的转身离去,縯谞则是面色苍白,眼中复杂至极,最后哀叹一声,眸中却满是愤慨与不服。 第九十八章 狂浪生(上) 匆匆忙忙,在百骸幻境中过了那么长时间,回到真世居然才两个昼夜,程知远拍了怕竹简,此时已经离开榆次城,在赶往邯郸的路上。 山路崎岖难走,羊肠小道颇多,两侧的悬崖伸出来居然是对头,远远望过去犹如天然的石桥,程知远的脖子上绕着黄蛇,赔钱货嘴巴里含着一小块金子,一本满足的摇晃着自己的小尾巴。 夏日炎炎却也多雷雨,可若是常人遇到雷暴天气便是唯恐避之不及,可程知远不然,越是风雨天气他便越是欢快,那撒开脚步,御气乘风,四周天滈相随,被他呼来喝去,化六柄水剑在身后招摇,又把六剑融一,作一条水龙,他便踩着龙头直向邯郸道而走,看的黄蛇摇头晃脑,开心到了天上去。 这般异行异事却也并非无人见得,山野之中多有行人,或是旅者,或是剑客,或是菜药人,或是驾车夫,再大的丘陵,莫不是眼睛吓了才看不到那七八丈高的水龙,则有见到之人,吓得瞪出眼珠,再揉一揉,天滈依旧,雷霆不息,而那人却是御剑乘龙,在此番滂沱中哈哈大笑。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程知远顿觉意境高大,随口就说了一句后世广为人知的诗词,这首出自苏肘子的定风波,可以说是后世大部分人随口能吟出来的,最有名的一批宋词了。 但这个时代还没有宋词,于是那声音顺着风雨传开,被路上的旅人听得清楚,其中不乏一些圣门弟子,听闻此言,先是大怒驳斥,再是细细咀嚼,等到最后,顿时是惊为天人。 于是还不曾到邯郸,周遭便有一些村、聚,甚至都邑内都出了传闻,言清漳河附近的山野诸道上,有一异人出没,常在风雨之中行走,聚水为剑龙,放声高歌,行为举止皆有高士风范。 而那首定风波,也逐渐在这一带流传开来。 这种超越时代的“词”,当然挑战了不少人的底线,但同样,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被儒门一统,百家争鸣,稷下学宫仍在,所以这种狂放又带着绝大意境,仿佛风雨铺面而来的词,便被不少人记在心中,引其为惊艳。 只是唯一不应景的,是这夏雨隆隆,却用的是春字,不过再想作这首“歌谣”的人必然是狂放之士,只知春秋不晓冬夏,夏雨春风,其实倒也相得益彰,便无人再在此处上抠字眼了。 这般传言散开,顿时有不少人冒着风雨去清漳河与左权大聚这片碰运气,选定一个暴雨天,便心怀激动的出去看神仙,结果自个在雨水中淋透了也没见到那传闻中的异人。 程知远倒是不知道因为他的放浪形骸而导致的这些传说,此时他趁着多日的雷雨,几乎毫不费力的就走完了去邯郸前四分之一的长路,不过这漫漫大地,澄澄黄土,邯郸城离榆次实在是太远,若还是前世记忆中的世界,其实早就该到了。 不过程知远只是心中嘀咕,这比起有苏国到长淮那简直是太近了,在百骸世界中,要不是靠着飞廉将军的法术,加上连日风雨,恐怕自己早就掉队了。 而风雨不停,程知远见到一片黑山白水,林木幽然,顿时心旷神怡,旁人见这般天昏暗地只不得要骂是妖孽作祟,但程知远却是抚手大笑,又唱道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般言语传开,顺着风雷而走,传荡黑山白水,又被人从天滈中听得,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顺着声音来处追寻,然而等这无名之人抵达之后,程知远早就一摇三晃,乘风而去了。 第二首歌谣传颂,这般一出,顿时又被无数门派弟子引为天人佳作,旷古烁今绝不敢言,但潇洒不羁却是十分有得九分 “此人神出鬼没,真高士风范也” 有人感慨,心痒难耐,恨不得在路上截击设伏,寻到此人与其一叙颂诗长短。 这些与诗经中歌谣完全不同的体裁,这般念诵出来,结果意外的,给人以一种辽远旷达的感觉,那闭上眼睛,仿佛就能见到诗中所言的这些景色。 清漳河附近,左权大聚附近,黄碾大聚附近,弈野附近,无数的游学者都行动起来,他们拉帮结派,聚集在大道各个地点,约法三章,准备围追堵截这个狂浪之人。 结果程知远在路上时不时看到一帮人苟苟碎碎藏在草丛中,时不时窥伺者过往行人,这景色让他想起某个喜欢拿大宝剑戳人屁股的披甲大汉,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寒,暗道草丛三兄弟原来在这个时代也有 莫非赵国官方对这种断袖之帮居然不加以管控吗,真的是什么人都能跑出来了,当真是不作为啊。 但又想想,说不定是在逮什么通缉犯,程知远觉得很有意思,但惧怕对方会肛了自己,所以还是没有上前去问问这些人在干什么,遂施施然顺着江河,坐了一艘小木船,从清漳河荡漾到了降水上游,然后在一处渔夫歇脚处下船溜了。 而那帮人逮兔子一般等了十天结果毛都没见到,顿时气急败坏,同时心中大为哀叹,然后这帮人聚在一起抒发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又开始创作新的歌谣。 “某曾闻宋人干过守株待兔的蠢事,没想到今日,诸公皆行同样之道,呆啊” 这帮人长吁短叹,直到天上一个雷劈下来砸在他们身边不远处,这帮家伙才在大雨之中一哄而散。 而那正主,程知远此时驻足在一株大槐树下,那树下此时倒着一具尸体,已然被雨水泡的腐烂。 槐树郁郁葱葱,如食尸而长般,程知远忽然转过头去,那江水缓流,雨落青霜,一片烟云蒙蒙,但他突然想了起来。 降水之畔,好像曾被张月鹿杀了一个妖。 第九十九章 狂浪生(下) 大槐不详,古时引为五鬼木之一,又有灵槐树之称,人死在槐树之下,有成妖鬼之祸,槐树只能种于山野,亦或在大村大聚之口,如此可保风水不失,但万万不得引入内庭栽种。 当然,程知远对于这种说法是嗤之以鼻,因为五鬼木之中,也有桑与桃。 桑乃是中原根本,古老时代所说的“鬼”实则是祖先祭祀的意思,桑树寄托着众生的美好思念,代表着怀念与岁月,白驹过隙,光阴乍老,这些都与桑树有关。 而桃就更不必说了,大桃树乃上古神异之树,从来都是桃花居神,还从不曾听闻桃花藏鬼,不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水学,在程知远看来,那种明清时期被一些山野方士用有心之意捣鼓出来的东西,甚至霍乱了最古老时代的占卜术,那才是应该逐出去的糟粕。 若是桑与桃都为鬼树,那世间可还有仙树神树? 当然,周土之广浩瀚无边,相比原本世界,如今所在的神话周代更是庞大无穷,五鬼木的说法也只是在原本的黄河以南一代流传罢了。 且后来五鬼所指含义多不相同,五鬼木之五鬼与五鬼运财之五鬼并不相同。 “行走时路现泽水,人身如尸躯般腐臭” 程知远走到大槐树下看了一眼那个腐尸,这人衣袍看上去不似平头老百姓,颇为讲究,这便否定了其余的工匠之流身份,故而若不是士人,便必为圣门弟子了。 繁林深处,幽暗深邃,鸟雀躲藏在树叶之下,躲避外界的雨打风吹。 程知远觉得这具尸体再泡一泡估计就烂了,这具肯定不是老张杀的那家伙,毕竟这东西的尸身还是完好的,但是程知远发现,这具尸体的身上也有泽水,那种粘稠与污浊的水液,在这潮湿的空气中没有挥发,并且大雨被槐叶阻挡,这种庇佑般的举措,确实是像极了养鬼的动作。 只是这具尸体还没有跳起来,现在也不算是妖,程知远叹了口气,想到以前庄子的故事中也有问道于枯骨的事情,那枯骨还很高兴,说自己来到了无忧无虑的死亡国度,庄子和他说能让他活过来,他还很不高兴,说自己现在就已经是逍遥自在了,又何必回到活人的世界去呢? “你死了也未尝不是可以开心的事情,生前种种担忧都没有了,死后种种倒是多了很多乐趣,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死亡国度,也就是黄泉,真的是空无一物吗?” “失去了七情也就没有了六欲,无拘无束的逍遥,当没有人和你问话的时候,你就是虚幻没有实质的,但当有人向你询问的时候,你便会很开心,这是自然而然的,与天地合为一体了。” 程知远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更像是在讲述给自己听,而那具腐尸就这么躺在地上,如果它还能思考,不知道作何感想,估计是会觉得程知远废话太多,要么帮自己埋了要么就别管,说这好一大通,烦是不烦? 等过了一会,程知远把这一通说教般的话讲完,想要把他从槐树下拖走埋葬,但又想到之前自己讲的那番话,顿时叹气,暗道我这样做却也是强制性的把你埋入土中,其实槐树又哪里是鬼木呢,只不过是灵性高了些罢了。 于是程知远就走了,很快身形顺着山野的崎岖而消失不见。 但是就在程知远走后没有多久,有一个男人从另外的方向走过来,他来到大槐树下,对那具腐尸下了命令,让他起来,但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那具尸体并没有站起来,依旧软塌塌的躺在大槐树下。 “怎么回事?” 男人抱住了头,从他的衣服上看,他的地位同样不低,也是属于士族的阶层。 “大槐下放置七日,用那泽国之水腐身,时间应该够了,为何这尸体没有成妖?” 他匆忙上前去,拍打那具腐尸的身子,后者却毫无反应,这个男人先是呆滞,随后便是面目惊悚,咬牙切齿道:“魂魂丢了!” 人尸化妖,要留下一魂三魄,但此时三魄皆在,一魂却不翼而飞。 “谁干的?谁干的!” 男人挥舞双手,暴怒不已,但等到他发泄完毕之后,一股惊悚与恐惧从心底窜了上来。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那一魂,对方难道是和自己一般的“枯法修士”? 自己杀死了这个前往稷下学宫的尊贵者,本可以把他衍化为妖,再混入学宫之中,但现在一切全完了,没有那一魂,等于记忆尽失,这就是一具血肉傀,然而自己要这个没有知觉的血肉傀有什么用? 上一次那具尸体被人意外斩杀,那是碰到了赵国官方的斩妖客,如此讲来,莫非是赵国榆次附近又派了人过来搜寻了? 心中越想越是可能,但又忍不住生出一股愤怒与怨毒。 榆次城即将大难临头了,便让他们再跳几天吧,秋后的蚂蚱,长久不得。 他看着那具已经没有大用的腐尸,心中怒意横生,一脚将他从槐树上踢倒,随后从那片山野之中消失不见。 直至又是一天过去,这具倒在山野间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 腐烂的脸孔上泽水划落,尸体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脑袋里记忆一片混乱,之前感觉自己好似身处蒙昧之中,浑浑噩噩,被另外一种声音操纵。 但后来似乎有人和他说了一通闲话,然后他就感觉身轻如燕,那一缕魂灵也得到了解脱,当时眼中所看见的是一片黄野,只有几株海棠花矗立,开的极其繁盛,再后来,黄野不见,他眼中出现槐树下的景色,紧跟着仿佛就是一瞬,他便醒了过来。 黄野,那是黄泉之地? 黄泉之地有海棠花?奈何之王品味挺高雅啊! 这算是死而复生? “疼疼疼诶谁啊,把我说活了那个讲话的是谁啊” 尸兄站起来,他的脸孔依旧是半腐烂的,但是因为他活了过来,所以那些血肉又仿佛要重新生嫩芽一样,这是一种诡异的变化,这家伙现在知道,自己或许已经不算是人了。 不是人,也不是妖,那是人妖? 死而复生者算是什么? 他看了看天,生怕那个男人又回来,于是连夜便跑走了。 直至两天后,那个男人却果然又回来了,原来是他想着那尸体带回去,把剩下一魂三魄也扒了,日后可融入新的尸身中作为加强,但等他回到这里时,顿时傻了眼睛,因为那具尸体不见了。 他当然不知道尸兄跑了,只是心中惊动,浑身冷汗皆冒,觉得这个地方必然已经被人发现,于是立刻匆匆而走,不敢留下半点痕迹,生怕被某些厉害人物察觉到。 所谓做贼心虚,不外乎如此了。 第一百章 仲夏之炎(一) 原本槐树下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被程知远知道,他来到一处客家,这里算是一野之地,较为繁华,毕竟一野相当于百村千户,人口虽然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少了,比起一庄来说,一野的人口大约在三千左右。 问了问路途方向,而又正好赶上这里有人要娶亲,按照古时候的礼节,啊,这个程知远是很了解的,如文王时那般庄严隆重,又似是自己那时 仲夏的时间,日在东井,此时的主要活动是祭祀火神,或者是炎帝,或者是祝融,或是一起祭祀,恰又逢结亲这种大欢喜的日子,程知远是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避讳,但是这野的百姓们倒是显得很开心,或许红红火火这种词就是从这个时候发起的? 喜上加喜,祭祀是大事情,结亲更是大事情,两两相合,当然日子要错开几天,不可能同时一起做,总的来说,结亲在后,祭祀在前。 毕竟祭祀乃是国之大事。 程知远到来的时候,正巧距离大祭祀还有一日时间,故而便留了下来,而从这一野的人处得知,邯郸距离此间已然不甚遥远,圣人的余威已经可以庇佑到此方。 在这种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已经快要进入安全区了,毕竟只是余威,距离绝对的安全区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过用圣人余威可庇之的说法,显然会给百姓们带来一定的安心,不然直接和他们讲你们这里还不处于圣人治下,那估计这里恐怕也不可能欢欢喜喜的,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妖物出现还是很频繁的现象。 纵然是圣人也不可能以圣威笼罩全国,那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百姓们进行祭祀,祭祀官当然不可能是寻常人,那都是在本地驻扎的巫祝,他们对于仪式很有一套,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几个是真有本事的,若是在原本的周代,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敛财的行为,除去本地的庄严祭祀外,外地来的巫祝基本上都是奔着钱币去的。 “你看几个巫祝,搞得神神叨叨的,又放血又杀鸡,还要点二十四根烛光,其实不就是喷个火吗,给我两大缸酒我能喷上一整天,照他这么讲我就是金乌化身,殷商遗民。” 在巫祝们准备庄严祭祀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买账的,必如某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白衣少年,他身穿的士子服饰像是儒门弟子,但又有些虎门的装束,这样看又如兵门的门徒,然而他自己承认,说他哪一个门都不是,这一次来到这里,事实上是从北方路过,准备在去稷下学宫前到处玩玩。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 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讁我。 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 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白衣少年摇头晃脑,唱着诗经中的邶风,这邶地其实就是西周时代的邶国,也就是现在的赵国地区,即是说,这个燕国来的家伙唱着赵国的诗歌,还不亦乐乎。 “你干嘛不唱燕国的歌?” 程知远很好奇,和他在一起聊天:“燕国的歌谣应该挺好听吧?” 白衣少年摆摆手,很嫌弃道:“击筑有什么好听的,鬼哭狼嚎一样,赵国这里击鼓多对我胃口啊,尤其是邶风击鼓,那是我觉得你们这里最可以和秦国媲美的战歌了!” “赵国击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国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 “听听,多振奋人心!” 他说着有些激动,再复讲到燕国的歌谣,顿时是一副嫌弃的嘴脸,程知远心道你可真是心在赵地身在燕,也难怪之前要唱邶风里的那首“北门”,说自己遭到自家人嫌弃,这可真不是胡扯啊。 他嘀嘀咕咕,又开始对巫祝撒泼,直至在被巫祝们用极其不善的眼神问候过后,这家伙终于闭上了嘴巴。 程知远摇头道:“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百姓们只在乎成功,不在意事物的本源,你就算真是祝融复活,也不可能抢了他们的活计,因为根本没有人相信你是祝融。” 白衣少年狠狠喝口酒,小心翼翼的呸道:“所以说孔老二讲民众最好忽悠不是没有道理。” 庐舍中是有酒水的,周代的商业以及旅游业其实异常发达,不论是原本的世界还是这个类神话般的世界都是如此。 《周礼》之中有记载:“国野之间,每隔十里设庐,可供饮食;每隔三十里设宿,提供住处,名曰路室;每隔五十里有市,市中设置候馆,专门接待朝聘之官。” 通俗易懂的解释一点,就是国道上(山野莫得)十里有一家吃饭地方,三十里有睡觉地方,五十里有个大宾馆,国有招待所性质。 尤其是周朝后期,各种驻国大使也是异常的多,各国战争的间接性后果是带动商业繁荣,而礼还没有彻底崩坏的时候,周朝时代的山野强盗远远不如后世来的多,毕竟让人空手去抢都指不定能抢到几个破钱,还不如自己种地。 他和程知远聊起天来,就说道这个客舍的问题,然后就扯到了社会治安,再之后就讲到雁门以北的问题。 大部分时间,中原地带基本上都是在防范游牧民族,这也是自古以来的冤家了,北方雁门关外那片地方,基本上就是打跑了一家来另外一家,一家一家挨着来,鬼方,犬戎,匈奴,突厥,鲜卑,契丹,柔然,哈萨克,蒙古 不过说起来后面几个都处于外来人家,而匈奴其实和华夏人则是同宗同源。 人家以前是夏后氏的子孙,属于夏朝遗老,结果放羊放着放着收了二十六个小弟,然后就回不来了,再然后就和鱼唇的中原人互相看不过眼,说白了就是我现在能耐了,准备来一次“苍天已死”了。 中原人骂匈奴是蛮夷,匈奴骂中原人为猪狗,然后两家就开始了漫长的干架之旅。 这场架一打就打了千百年,直到汉朝时代才彻底解决匈奴问题,当然,一个匈奴倒下了,千千万万个小弟站起来,然后就是突厥同志闪亮登场,秉持已经被回归华夏的匈奴老哥遗志,继续活跃于外蒙古与河套地区。 当然,中原其实也是一个尿性,换了当家做主的也要接着北伐,北边的那帮家伙甭管谁当家反正就两个字“南下”,反正都是两家互相干架,一打就打了三五千年,可谓真是爱恨情仇一出好大的连续剧。 尤其是汉朝时期,一汉当五胡,那可真是让胡人闻风丧胆,一个汉人能干死五个胡人,那也是中原当家的人最牛叉的时期了。 第一百零一章 仲夏之炎(二) 白衣少年的名字叫做虞霜,听上去挺美好的名字,燕国北方极幽烈地,寒冷彻骨之白霜,当然貌似有些女性化,不过这个时代大家都只讲究美,其实男女名字这一块倒是没有太多讲究,对于姓氏,很多人还没有姓只有个名,也就无所谓到底叫什么了。 总而言之,好听就行,万般讲究抵不过我乐意。 “你姓程?那厉害咯,这帮人现在夏天祭祀的都是你老祖宗重黎啊,以前他不就是火正祝融神吗,后来还有风后也是你家老祖。” “等明天你可得好好上去拜拜。” 虞霜叽喳的讲着,又饮下一口酒,他和程知远相谈甚欢,只不过有一点不乐意,那就是程知远总是不喜欢笑,他便以饮酒开怀为名给程知远灌酒,却惊异的发现程某人怎么灌也灌不醉。 “我不喜笑,也极少笑。” 程知远无奈的做出回应,生怕他再纠结这个问题,于是很快便把话题引导向它处,虞霜不以为意,虽然心中还是好奇,但终究知道礼仪,既然程知远做出不愿深究的态度,他一个异乡来客当然也不可能咬死不放。 尤其是程知远还是赵国的星宿府斩妖客,这好歹也算是个公家人物,虞霜可不想因为纠缠这点小问题然后被送到牢里面反省。 巫祝们搭好了祭台,准备好了各项祭祀用的东西,并且升火试验了一下,确认那些木头雕刻都没有问题后,才安下心来。 诸木之中,有一种名为“孟潐”的白木,是不会被火点燃的,如果木雕中混入这种木头,那到时候点不着火,那就是对火神的大不敬。 这大半天便已经在忙碌之中过去,此时的世上因为已经数千年岁月,早已有灯火之物,只不过沿用周代的礼仪,故而也不遵循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程知远甚至看到某位巫师脑袋上盯着一盏火灯,长明不灭,那外面是琉璃,下面用恶金包裹,里面点的是人鱼膏。 “这什么,这是头灯啊,你这孩子吧,这都没见过。” 巫师翻了个白眼,程知远顿时觉得很无语,这种超出时代前沿的东西不应该为信奉鬼神的巫师们所厌恶吗,为何这位老哥戴着头灯还觉得理所应当? 还有人鱼膏是这么容易得到的吗? “南海有贩卖这个的,那里挺便宜,我们这里就不行了,挺贵的。” 这位巫师一本正经的回答,再一次让程知远感慨不愧是类神话的世界,连这种在原本历史中,只有嬴某人才能在地宫中大幅度使用的宝贝,在这个世界中居然连一野的小巫师都能拿来当头灯戴。 天色开始渐渐的暮了,程知远看了看天空,准备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忽然开始泛起青白之色。 龙瞳开! 身躯一紧,但瞬间又产生疑惑,程知远想到之前在榆次城时也有过自主激发龙瞳的事情,但后来自己从梦境中醒来,城内并无事情,只是说蒙川貌似出了点问题,盖聂已经带人去救援了。 莫非这一次也是误开? 程知远感觉眼角有点疼痛,于是便揉了揉,而此时,虞霜的脑袋半低着,他身前的碗里有微小的涟漪泛起,眼角的余光撇到庐舍内的斟酒人,在其中倒映出一片仲夏的火光。 他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鼻尖轻轻耸动了一下。 “奇怪?” 他喝得有些高了,同时心中暗叹南世的酒水真是不错,这一不注意就喝的多了点。 程知远站了起来,虞霜见到他那双眼睛,顿时很惊奇的哦了一声:“你果然祖上来头不小,天生神异,难怪能当斩妖人,看来吃公粮的都有两把刷子。” 他站起来,摇晃着回去,程知远则是不放心的去转了两圈,但并没有发现问题。 祭祀的高台中有零星的烟火,程知远看了看,龙瞳放大又缩小,但并没有什么异常。 眼看天色已深,程知远摇摇头,便也回去睡了。 夜深,祭台 …… 第二天的清晨。 虞霜和程知远回到祭祀高台之下。 祭祀之日,在黄土台上,昨天的巫师们回来了,带着祭祀时要用的一些铜具与仪仗,但是程知远见到其中少了几个人,昨天那个头戴人鱼膏版电灯的家伙就不在其中。 他们来到祭台边上,四周的百姓推搡着站在一侧,有很多人换上了新的麻布衫,毕竟是祭祀火神,这等庄重之事,必须要认真对待。 巫师们开始登台,那为首的大巫祝背脊微有佝偻,但两臂膀却很壮实,虞霜的鼻子动了动,用肘顶了下程知远,悄悄道: “大巫师身上还带着烤肉哩?” 程知远也闻到了:“不对吧,这是糊味,不像是烤肉。” 虞霜机灵道:“肯定是烤时火候没掌握好。” 程知远皱了皱眉头:“五月仲夏,龙星游动,飞龙在天,祭祀祝融这么严肃的事情,大巫师会带烤肉?” 两个人站在人群中,诸位巫师开始祈祷做法,他们的手掌心中升出火焰,有人以法力封住一个圆球,里面尽是淤泽沼气。 “祭祀用的火是山之火,山火可通天,如果用天火,是逾礼,用地火又太过暴躁,且地火为阴火,不详,不可用于祭祀。” 有一位巫师在回答一些人的问题,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很是温润。 这片天地的周代已经没有用奴隶活祭祀的习惯了,毕竟是类神话的世界,否则,此时或许还需要两个美貌女奴被活活烧死,才算是祭祀完备。 朱红色大袍的主祭向火神奉上祭品,那位温和的巫师和周遭的百姓讲解。 “祭祀时最重要的就是肺,《月令》有言,五月祭以肺先。《曲礼》言,食杀牲以祭先,有虞以首,夏以心,商以肝,周以肺。” “所以,各位,让我们一起迎接火神的降临,保佑这片土地五谷丰登,重黎氏的光芒照耀黄土,各位,已经可以剖肺了。” 温和的年轻巫师张开双手,诸多百姓纷纷笑着,从身上举起了利器。 向着自己的腹部斩去,猩红的血喷涌而出,落地便泛起阵阵恶臭。 程知远猛地拔剑而出,虞霜同样醒了酒,面色一变! 而就是此时,之前消失的几个巫师被五花大绑着抬过来,他们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同伴面无表情的站在前方,口中念诵着不知名的祷文,却并非是在赞颂火神祝融! 四周的空间带浓重的诡异与不详,此时四周燃起深红色的熊熊恶火,如同沸腾的血,里面还沾染着零星的幽暗。 焦糊的臭味从大巫祝身上散发出来,越来越浓烈。 祭祀的火焰中,传出孩子天真的笑声。 第一百零二章 仲夏之炎(三) 火苗蔓延到木雕上,这片妖氛是根据火而衍化,木雕下的干柴发出噼啪的脆响,孩子的笑声渗透到每一个百姓的心中,他们剖开自己的血肉,用刀剜出沾染着腥臭的肺叶,僵硬的身躯捧着这些脏腑向前走去,神情带着欢快,仿佛正在经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情。 那雕塑中,有一个孩子站起来,年龄不过十岁上下,浑身上下都冒着火焰,深红色,就像是披着一层沸腾滚滚的血,里面还有浓重的黑暗弥漫。 披着朱红色大袍的大巫祝抬起头来,他的身子正面,整张脸孔都已经焦糊无比,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依旧在进行着祭祀的仪式。 虞霜右手负在身后,左手伸出,那大袖抖动,其中滑出一柄神异短刀。 刀直背厚有三寸,长只有一尺七寸,刀头微弯,刀鞘用的是骨头加上某种野兽的皮毛所缝制,所以上面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这是火童子,宋襄公时期出现过,常于祭祀之日显与山野之中,据说当年宋国曹县出现过,当时正逢着寒食节,是不给动火的,但有一户人家内却突然发了大火,然后就是这个少年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家里砍柴的刀。” “少年浑身浴火,只会嬉笑,如怨恨的化身,手里那柴刀被火灼了,渐渐改了形态,当时有记,‘火缠刀,如布蚕丝,见恶金滚流’,那火童子杀人无算,曹县一日之间化作火海,曹县覆灭之后,火童子便不知去向。” “但凡妖事发生,必然是世间的诡异沾染了寻常事物而诞生的,世有阴阳,依照阴阳家的说法是这样的,物极必反,妖的出现正是人心中的阴暗面被具象化而产生。” 虞霜手中的短刀出鞘,程知远看着周围那些百姓,此时他们纷纷转过头来,半片身子明明没有沾染火星,但却皆渐渐显化出焦糊的模样。 血肉的绽裂声绝对不好听,伴随着腐烂般的臭味,又有炙烤的焦糊气。 “所以,怎么解决他?” 程知远:“我没有看过这些志怪典籍,但你好像知道怎么对付。” 虞霜摇摇头:“后来,火童子第二次出现是在萧县,当时有一个黑衣人出现过,指点县里的尉史,让他抓了一把城隍庙里的灰抹在身上,果然避开那些火焰的侵袭,欺到他近前,夺去了他的刀,他便化作青烟散了,是因为满腔怨愤全都汇在那口刀上,没了刀就如同怨恨没了容器。” “不过,县尉的手掌也被铁水烫化,只剩下黑糊残骨。” “这妖氛还仅是第一重的祟域,火童子的祟域体现在‘森森火海’,人被灼热熏烤,几乎不可能从这种妖异幻境中闯出去,随着温度的身高,一切都会卷曲,即使没有被妖所杀,但凡被卷入这片祟域的人,最后都会被活生生烧死。” 程知远明白他摇头的意思了:“我现在可没有办法去找城隍庙的香灰。” 他话落下,腰上洗血剑便自发而出鞘,但嚣器没动。 虞霜看到这一幕,疑惑道:“这个时候你还要留手吗?” 程知远嗯了一声,虞霜更加不解,但接下来,程知远道:“我的另一把剑,是招风的。” “风哇这么坑的吗!” 嚣器剑听见这失望的话,顿时嗡鸣起来,但立刻便被程知远按住,此时起阴风那无异于找死,风助火势,火仗风威,所以这一仗,对方极克自己。 “我倒是有些不懂,圣人余威可延伸到的地方,居然会有这种强妖!” 程知远转了话题:“这火童听你所言,可不是什么杂碎。” 虞霜:“当然不是杂碎,这个家伙是少有的,会成长的妖,迄今为止,他的变体被世人证实,记载,足有三个。” “你可以把他看做是一个人,一个杀人吃人,并且披着烈火麻衣的人。他的成长变化,和我们都是差不多的。” “如果要杀他,必不能让他走脱,否则等上十年,你便知道他的可怕!” “火刀少年只是火童子的第一种变化,火童出现过三次,加上这一次,是四次,两次在宋国,一次在随国。” 话语正落,两个人已经开始突围,四周的火舌蔓延过来,凡是燃烧过的土地都变得焦糊,上面还有滚滚铁水流过,四周的火焰遮天蔽日,百姓们站立在火海当中,一动不动,睁着眼睛,弯着嘴,表情安详而又恐怖。 “献上你们的心、肺、脏腑,迎接祝融祖神的降临!” 大巫祝的声音干瘪且沙哑,就像是有人向他的喉咙里灌着灼热的铜汁,那声带都渐渐变形,他的表皮开始卷曲,一寸一寸的绽裂,翘起,鲜红的皮肉如泥土下的孤独湿润,很快也变得和表面一样,龟裂密布。 血渗透出来,瞬间就被汽化,这些巫师以前都是玩火的好手,但如今却都死在火焰下,被自己最熟悉的东西衍化出的妖鬼而操纵,沦为傀儡,皮囊还担当了干柴的职责,而那些不曾bèi cāo纵的巫师们便更是无辜与惊恐,当一位巫师被剖心挖肺的时候,后面的几位神智尚且清醒的巫师,几乎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他们挣扎着,但依旧改变不了被当做牲畜屠宰的事实,火焰中的百姓们终于被灼热炙烤成焦尸,这些焦尸咧着嘴,拿着手中流淌铁水与火焰的利器,不论是锄头还是镰刀,亦或是短剑,长针,都可以作为他们袭击用的兵刃。 “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发头滴血眼如環,吐气生云怒世间。” 黑色的妖剑在眨眼间劈碎那些兵器,这些焦尸的脑袋与身子在一瞬间彻底分家,那些无头的尸体被剑威震的跌倒在地,程知远眼中开辟龙瞳,迎着熊熊火焰便冲了过去。 血鸟在四周振翅,程知远的身影如一道猩红的雷霆,祭祀高台上,大巫祝转过了身躯,四周的那些巫师们迎上来,在还没有伸出手阻挡程知远的时候,便被一剑斩杀! 猩红的血雷直击前方,但大巫祝的身躯犹如一堵高墙,那血色雷霆带着云霞打在他的身上,滚滚烟雷爆开,他那焦糊的身躯依旧坚固不动。 祭台火焰中的孩子笑声越来越大,那个娃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程知远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就在这一点点的时间内,这个小子至少长高了三五寸。 烈火张天照云海,映人面前。 “火童子,妖类,提一尺五寸刀,或执三竿黑旗,或有朱翼,沐火而生,遇怨而显,伴恶金之流河,行泥则干,遭石便熔,见之则有大灾。” ——《独闻异记》 第一百零三章 仲夏之炎(四) 虞霜看到程知远被阻挡,眯起眼睛,他手中那柄短刀斩开一个焦尸的脑袋,当那柄刀划过焦尸的时候,后者身上的糊臭气尽数被抹去,断口处有着一股模糊不清的幽暗。 淡淡的霜在焦尸上出现,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四周的森森火境已经把这片地方加热到极高的温度,虞霜向着程知远所在的位置走过去,他的步履仿佛很沉重,每一步必然将已经化作焦土的黄地踩出一个凹陷。 “不愧是赵国的斩妖人,性格刚烈,是高士也。” “只可惜,贸然出手,妖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这是一种能够影响世间变化的诡异,阳世是正常众生居住之处,阴世是诡谲异气栖身之地,小到砂石花草,大到世间百态,甚至连天地都能给你换掉” “可怕的紧呢。” 虞霜的声音并不曾被外人听到,若说是喃喃自语也未免太过轻微,他立身在原地不动,看着前面缓缓扭曲而消失的黑影。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世间幽昧,人眼迷乱,谁又能监察品行的高低善恶? 怕是只有在下可以,因为在下不在世间之中。 他叹了一声,转过身去,火焰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但很快,孩子带着疑问的声音便响起来,那祭台上的小童直勾勾的透过火焰看着虞霜,眼中燃烧着好奇与贪婪。 “想吃我啊?对对对,这是应当的,这是应当的,因为我是幽人啊,对于你们这些诞生于世间阴暗面的诡异之物来说,我的血肉,比起阵中那个斩妖人,更为让你垂涎。” 虞霜另一只手拎着酒坛,左手短刀上结起一层幽暗白霜:“火酒甚烈,如果拿你的肉身泡酒,所得之甘霖,其中醇美或许不下于虎豹蜈蚣啊。” 孩子拍手,啪啪作响,虞霜嘿嘿的笑,而后口齿中吞吐出一种肃杀的寒气。 “话杀浑闲客,磨牙吮血;笑饮红杯酒,噬尽苦寒。” 他把那短刀单手举起,刀尖向下,垂直而立,刀刃向前,如辟地开天时的一道昏沉利芒。 火童子停下拍手,他的身高又长了三寸出来。 虞霜道: “我从燕国,一路上走来,已经吃了如你一般贪婪的六个妖鬼。” “你把我和他隔绝,其实正合了我的心意,那朋友属实对我脾气,若是让他见到我是这般吃妖吞鬼的怪物,他这国士怕是要为民除害了。” “这世间的魑魅魍魉,我都尝遍了,味道属实不好,却不知道你这个移动的烤肉块,撒点盐巴,味道会不会比前几个要好吃些?” 程知远此时洗血剑上的血色云雷滚滚,带着一种厚重的乌色。 他压剑伏前,与大巫祝战在一处,后者本身也有点道行,而此时被火童子烧为傀儡,不仅仅有了铜头铁臂,更多了一股怪力,每逢出手便四周带起滚滚热涛,程知远手中妖剑上流转血雨,但遇到那片热风便被滚为沸水,难以上前。 四周的滚滚热浪向着天穹上升,如同穹庐般把这里包围起来,长夜无尽,四周浊火虽亮,但却并不是天明。 程知远忽然转过头去,那火焰中出现一个焦糊的尸人,模样与自己一般无二,僵硬着行走,手里同样提着洗血剑。 一模一样如同火光中的前世今生,仿佛在嘲笑程知远,告诉这就是他身死之后的下场。 焦糊的“程尸远”向着那有龙瞳本尊挥剑。 漆黑的剑锋淬火而过,声音如同撕裂纸张般的顺畅,滴血洒落地上被烫的滚沸,那颗焦糊的尸头在顷刻间被绞成漫天骨肉烂血。 哗啦啦的洒落一地。 “你想多了,今日只有你死没有我死的道理。” 程知远深吸口气,此时若是下一场雷雨,这火妖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可惜老天爷也不是自家开的行当,不可能说下雨就下雨,自己的仙人之身还没有晋升到那种可怕的地步,随手呼风唤雨,操纵二十四天象,那可谓是大后期的事情了。 火境之中有幻境,层层叠叠,看不透孰真孰假,但程知远的龙瞳可以辨认妖气所在,那种诡异与不详的气息犹如黑夜中的明灯,虽然现在漫天都是火与灼气,但这依旧挡不住睚眦的眼睛。 睚眦之仇,必报。 程知远的半张脸孔陷入阴影之中,大巫祝的身上渐渐升腾起火焰,他那沙哑的声音也开始转变为高昂,但那朱红色的袍子却毫发无损。 程知远看到这一幕,心头微微一动,暗道:“这莫非是火浣布!” 不,不对,火浣布与昆吾剑都是从西戎处得来的,当时一柄被奉献给周天子,也就是穆天子,这何等名贵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巫祝身上? 如果是原本的世界,火浣布不过是石棉所制,但在这片类神话的世界,火浣布必然有着自己独特的神异,与石棉也肯定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对了,火浣布的三种来历,第一种是石棉,第二种是火鼠,第三种则是生活昆仑山神火中的百兽皮毛所织成。” “亦或者说,这是火蚕棉,可避炙热之火,唐代卫国文懿公主所披的那种衣裳?” 程知远知道这朱红袍子或许是自己离开森森火境的关键,洗血剑发出兴奋且凶残的剑鸣,他的眼中龙瞳倒映暗华。 大巫祝发出了欢喜至极的声音。 他在开口,说自己就是祝融下凡。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火刀,那似乎是火童子的刀,程知远依旧能听见那孩子的笑,天真而又不含杂念,只有裸的贪婪与杀意,何等纯净啊。 纯净的令人间感到恐惧。 程知远翻身,一只脚踏地,崩裂那些焦土,手中的剑迎着那大巫祝便劈下! 身子就像是龙卷,朱红色的大袍同样翻转起来! 转,就像是漩涡,就像是鲜艳的血海! 锵锵锵锵锵——! 剑压在火刀上,溅起的烈焰如万千蛇噬,紧跟着,密如暴雨般的剑压便劈头盖脸的打下,一鼓作气砸了四十四剑,那些火焰之中,掺满了雪白的梨花! 伸手拔剑,一道狂风呼啸,撺火于前,又于瞬间收去! 梨花早已绽放,但不论多么朝气蓬勃,也很快被蠕动的火焰吞噬,但那些燃烧的白梨却不远飘散,反而是如风雨般的游荡在程知远的身边。 火童子擅长施刀,刀可染火,剑亦可,这火焰中,亦有剑道至理。程知远心神沉浸,剑气开始刺入火焰之中,把这灼热穹庐彻底渗透。 密密麻麻的剑气,从程知远的身上散发,恍如一株灼灼燃烧的大树。 剑挽过手腕,被甩出去刺在前方,红焰为之一空! 火树银花不、夜、天! 第一百零四章 红袍剑仙 雪亮的剑影隐入银花,与其不分彼此,旋转的火焰卷起,如同秋日祭祀时,红枫被狂风掀起时才有的景色,汹涌的红蛇吞噬者彼此,让四面八方彼此不分,大巫祝冲上前去,但焦糊的尸身,凡是裸露的部位,都被那火焰中的剑道至理撕的粉碎 皮肉如花朵般的绽放,那些化为灰烬飘落的梨花,沾染零星半点便已经足以把活人融化,这焦尸身上凡是缺口处都填满了灰烬,浩荡的火漩把那些滚烫滚烫的灰烬白梨,强硬的塞入他身躯的破绽内,填补了他血肉的空白。 大巫祝瞬间便不能动了,他的骨关节被渗入进去的灰烬斩断,那些梨花虽然化作余火,但是其中的剑意却没有消散,火树银花如同跗骨之疽,凡沾染一点,便会细密的渗透到身躯的每一处角落。 大巫师痛苦的扭转头颅,他的身体各处关节都呈现即将断裂的姿态,但就是这个时候,焦尸的身躯突然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翻转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极凌厉与凶残的震响。 程知远的右臂猛地向后起肘,剑刃贴着肘部向后刺去,冰冷的阴雷疯狂暴虐,左手拖住剑尾,半身向前但腰部却是向后猛扭,同时下步提跨。 这一套动作,做出去连一个瞬间都不必。 剑尖刺出了声音,准确无比的压退那只手掌,大巫祝在火焰中的声音,从一处消失到另外一处,这些火犹如他的障眼法,烈焰中出现的影子未必是真的,但只要斩中,那必然就是真的。 程知远翻身,手腕如扭水阀般的转过来,只是顷刻另一只手已经推打上剑尾。 于是更胜之前的力量砸了出去,剑刺破了那只如铜铁般坚硬的手掌,焦糊的尸手被这一下直接杀的骨肉分离,剑尖摩擦过骨骼,发出刺耳且诡异的长鸣,再然后,便是哪只手臂仓惶退却,可下一瞬间上面又被犁开了一道狭长且深邃的豁口。 紧跟着,又是一剑,斩掉好大一块焦肉。 臂膀未退,已然连中三剑,程知远一步崩过去,如天神下凡高高跃起,火焰被力压散开,成为向两侧倒卷的火涛,阴影中的大巫师抬起头来,整个身躯被一声巨大如震雷般的龙吼吓得立在原处 冲天的血火如地泉般喷涌升起,大巫师的脑袋被这一剑斩掉了四分之一,连带着肩头也被砍去了一大片,森森骨头也被剜掉近一半,这之前一剑要是砍在人的身上,那个人必然早已死了。 焦尸身躯坚硬无比,固若磐石,如覆铜皮,身藏铁骨,试想一下,平常里拿起一根木棒狠狠一砸便可以把一个八尺大汉撂倒,若带上一根铜棒,那对方必然脑袋开花,连搬家的力气都省了,就地已然被解决。 程知远那一剑砍杀砸落,整个地上被犁开道极长的“无火之路”,剑力沛然勇不可挡,焦尸的本体虽然是大巫师,但死人其实总比活人好对付的。 死人不会思考,在各种行动上都慢了活人一拍,如果不算上死人、僵类那些诡异的妖氛与黑境,事实上,一尊被志怪之中吹嘘的能打千人的大尸,未必能够强到哪里去。 思想是生命最大的武器,死者已然无忧无虑,那也自不必再思考了。 那剑锋翻转过来,迎着滔天的炽炎向上扬去 绝凶猛的势在这一瞬间爆发,十步之内的剑,威与速度同在 大巫师半个身子被这一剑深深的斩开,但最重要的,他身躯上纠缠的那件朱红色大袍,终于落到了程知远手里 红袍挥舞,四周火海只是顷刻便尽数退避 程知远把那大袍一甩,立刻披在身上,这宝物入手之后质感极好,三分像是貂皮,三分像是丝绸,还有三分像是绫罗,剩下那一分,却是辨认不出来,毕竟他也不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人,光靠摸哪里能摸出个结果来呢。 只是有了这朱红大袍之后,这片火海便不足为虑了 大巫师红袍被抢,顿时嘶吼起来,他那身体已经破烂残碎,可朱红大袍对他似乎是什么重要之物,便是不顾身残也要夺回,然而只是须臾,那一脚蹬在他的脸齿上,强横的力道直接把他砸的横飞出去,再是起身时,那黑色的妖剑已然从朱红色的袍子中伸出,一击刺穿了他的天灵 三尺盈盈,云间闪电 斩 恶臭头颅被一剑杀烂,可怜这位清白的巫师成了火妖的玩物,或许此番送他这样离去,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朱红袍起,这大袍罩在脑袋上,披在肩膀前,压在后背,整个人的脸孔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莫不是真是火浣布” 程知远心中升出惊叹,但面上却难以表述,暗道自己当真是好运气。 他便披着这朱红大袍向火焰深处冲去,凡是热风滚涛,还不曾沾至此袍便自动避开,确实是神异无比。 忽然此刻,火焰退却,一片阴影投效而来,极刺耳的笑声,犹如黑夜中的老枭在尖声厉啸 一把巨大的屠刀从火焰中斩下,但却只杀中滚滚热浪,程知远的影子消失在烈涛之中,火漩再起,反手便是一剑砍出 血引雷霆,火焰中,一尊白影的手臂断裂,大屠刀也跌落在地化作一滩铁水,程知远大步便追杀上去,那火焰白影不是火童子又是什么 滚滚火虬攀爬着退开,程知远追出原本的火地,此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祭台,上面一缕青烟消去,而四面八方的火海中,那些焦糊的尸体则堆积在一处,而白影则已经没了踪迹。 “咳咳” 虞霜的声音响起,程知远转过身,看到这家伙灰头土脸的从火场中杀出来,身上的衣衫都有大片已经焦黑残烂,看到程知远便开始喊“你见到一个穿白衣的人出现吗” 程知远“我只看到一个白影,他已经不见了” 虞霜面色一变,对程知远道“那糟了,这个火童子的跟脚不浅,他刚刚产生了变化,已经成长为一个高大的人了,这个家伙想必在这里已经窃取了很久的祝融香火,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成长起来” “白衣、屠刀,新的火妖出现了” 虞霜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与愤怒,暗道一直小小的火妖居然从自己手下溜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居然给自己下套。 这个仇自己一定要报回来,而且那个东西现在变得从没有见过,成为了世间唯一的一只,特殊的“妖”。 他想着,越想越气,随后狠狠喝了一口酒,气得半死般的把酒壶摔在地上,砸的粉碎。 空气就这样静止了一瞬间。 虞霜忽然想起自己手里那喝的酒被施了法的。 然后这里的火焰便彻底爆开了。 巨大的火浪吞噬了一切,彻底焚毁了祭坛,其中更是隐隐传来程知远的谩骂声。 第一百零五章 龙渊而来 白影子断了一只胳膊,从火海中逃走,说是从容,但事实上乃是败走,之前那一剑凶猛,他身为妖,从不曾想过人居然有如此厉害,自己从火焰中袭杀而出,却不料反被火漩所蒙蔽,此人者有凶戾之能,甚难对付。 再想到之前那幽门弟子,黄泉中人,本打着吞鬼而壮妖的想法,却不料那人亦难对付,一人一鬼若是汇合,自己纵然妖力已有小成,恐还是输少胜多,免不得一死的下场。 窃取祝融香火数年,不料最后却杀出两个高手,不过还好,最基本上的目地算是达到了,大半的村庄化作火海,剩余的那些人家,纵然没有被自己杀死,吞了精气神明,恐也已然葬身火海深处,化作怨灵投入阴界去了。 白影子的五官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通透雪亮,与常人无异,耳朵尖锐,口鼻皆只有突起而没有具体形态,心中想到那些活人被烧死,这可以说成是星眸的眼睛内,却满是扭曲与快意。 世人常不明何为妖,故有穷天道尊言,妖为人之假造,气焰灼天者,是与不详的化身,莫说妖有善者,这绝不可能,若妖成善,那便常常是精、灵、怪之属,决不可与妖混为一谈。 妖者身边常随妖氛,行走时有妖焰云气相随,哪怕有大妖可以藏匿自己的妖焰云气,但此举只是藏显不藏隐,外表不见不代表没有人可以看破。 所有的妖都是出自阴世的“诡谲异气”;左传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一个人所忌讳、害怕的事情,是由于他自己的气焰所决定的,妖由人引起,如果人没有嫌隙,妖便不会自己出现,人背弃常道,妖便起来作祟。 总的来说,妖的出现和人是相对的,人如果是六气之中的“明”,出自于“阳”,那么妖就是六气之中的“晦”,出自于“阴”。 人为内敛,心有德行;妖为外放,故无所顾忌。更简单的说,如果妖会去做善事,那么这东西也就不叫做妖了。 而出现妖的原因,无外乎是“疑”、“怨”、“恨”、“怒”、“喜”、“泣”、“恶”、“毒”、“忌”、“执”。 此为妖十类,世间诸妖,莫不皆应此划分,譬如程知远手中的那柄洗血黑剑,便是最后一类“执”所化成的剑妖。 破妖,除去暴力的斩杀之外,如果能够知道这只妖对应的“类别”,那么破除起来便简单的很,还是洗血为例,执妖破执,便不复为妖,其余九类皆通此理。 而十类妖中,最诡异的莫过于“喜”类,此乃阴极阳出之物,晦尽明降所诞,阴阳颠倒,晦明不知,藏于人中而不得视,难以分辨,善蛊惑。 喜类之妖,若出,也为世间异闻之一。 而火童子,出乎于“怨”类之妖。 黑暗星沉,白影火屠行到一处山塘,此时要紧便是寻找一处圣人察觉不到的地方潜心修复自己的伤势,否则依照如今圣人们的反应速度,恐怕不出三日便会有九重楼以上的修士前来搜寻,届时自己绝对是战之不过,必死无疑。 他奔逃不断,心灵中的神智渐开,但依旧充斥着杀戮之欲,身边的妖焰云气也拖行的老长,远远看过去,在黑夜天地中便是一朵移动的白云,行走飞快,如鬼魅魍魉,似像是传说中,那黄泉大地的掌灯使者一般可怕。 前方丘陵中有一黑衣人出现,拦住白衣火屠去路。 “” 他不能说话,但眼中已经露出凶暴,手掌中火焰升腾,炽烈的红蛇再度化作一柄滴落滚烫铁水的屠刀。 黑衣人张开双臂,露出阴影中的三张脸,那两臂之中各有双头,即是四头伸出,长长的脖颈如同龙蛇一般可怕,过不瞬间,黑衣人人形俱无,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蛇身九头的庞然大物。 白衣火屠抬起脑袋,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他手中的刀原本已经扬起,但现在又缓缓放了下去。 深渊中的泽水咕嘟嘟的从大地上冒出,吞噬了他身边的火气,那灼热与炽烈在不断的散去,如同溃败的兵马一发不可收拾。 心惊胆战,惶惶而迎。 对方的那股气焰简直遮天蔽日,浩荡的云气几乎覆盖整片山野大地,在这种恍如天威般的恐怖妖氛下,他白衣火屠的妖氛,简直如同沧海中的一朵水花,纵然可荡起涟漪,但不过瞬息之后,便会归于虚无。 猩红的眼睛在黑夜中照破一切,当中的眸子映照出最可怕的深渊,当中似乎有九只类似龙的影子在咆哮,但一切寂静无声。 白衣火屠颤抖着放下屠刀,他缓缓跪在地上,把腰弯到极深处,泥泞之中火焰骤熄,只留下青烟袅袅而上。 白衣火屠以头叩地行大礼,模仿人的行为,表达他对于眼前这只旁然大物的臣服与畏惧。 黑暗茫茫,妖焰熏天,九头乱舞,世间魍魉嘶鸣。 “吾自龙渊而来,逃得九子封锁,今欲覆赵地,引为陆地鬼国。” 话语狂妄,全然不把几位圣人放在眼中。 同一日,北狄各部,皆有大族率部中大军南下劫掠,于雁门关攻赵,凶悍猛烈,如燎原之火。 翌日,程知远和虞霜分别,后者要直接前往稷下学宫,来年开春将有大考,稷下学宫广开门授,这是学习知识的大好机会,并且时间长达足足半年,对于虞霜来说必须要去,而程知远心中亦有意,因为听闻东越剑圣或许也会前往稷下学宫。 剑之道,在剑神童子没有复苏之前,自己只能独自摸索,虽然儒门大贤颛孙师教导了自己一剑,确实是受益匪浅,平平一剑却藏着世间哲学,如果要参透还需花上不少时日,但与其自己闭门造车,不如前去旁听,旁外圣人大道听不得,剑圣人之道,自己总改能听得的。 “只不过现在我有要事在身,要前去邯郸,等从邯郸回来,我便向榆次城中司寇复命,说稷下学宫一事,届时来年开春,或许你我还有再见之日。” 程知远与虞霜作别,把那朱红色的大袍挂在身上,虞霜从包袱中奉上一本竹册,此时与程知远笑道“我与兄长交谈甚欢,更同患难,此番别离,无甚长物金银相赠,只有这竹书一卷,言天礼之谈,不是甚么贵重之物,聊表心意。” 程知远谢,与虞霜互相行大礼而道别。 第一百零六章 相马记(一) 邯郸城极大,身为赵国的王城,商贸繁荣是必须的,春秋时代因为各诸侯国经常交战,从而简介导致商业的繁盛,到了战国时期更是上升了一个巨大的台阶,来往的商队穿梭于市井,在赵地,牛羊什么的是很好见到的,价钱相比齐楚当然很便宜。 而如果你有一匹很优秀的马,不妨来赵国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够卖出一个极好的价钱。这还是多亏了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既增强了赵国的军事实力,同时也带动了马市的繁荣,从而促使骑兵这个恐怖的兵种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从此骑兵成为军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相对的,战车便渐渐退出了战争舞台,当然也只是渐渐,在汉代初期依旧有战车兵的编制,直至汉武帝时期才终于没落下去。 一匹枣红色皮肤的宝马被带着过去,踢踏的声音极其悦耳。 程知远就是再不会认马也能看出这是一匹宝马,那浑身火红的模样,脑袋里自动和赤兔马对号入座,俗话说人中赤兔马中吕布哦不对记反了。 好马都是兔头,马头有直头、兔头、凹头、楔头、半兔头等等;相马经,中的一篇就说 “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毋相其余。” “欲得兔之头与其肩,欲得狐之周草与其耳,欲得鸟目与颈膺,欲得鱼之鳍与脊。” 故而用兔子这种见势不妙就撒腿跑的胆小之物来形容马,并不是在贬低战马,恰恰是说兔子头的马儿难寻,是千里良驹。 “有言赤兔马乃是大宛马种,这看上去倒是挺像的,不会是从犬戎那边换过来的吧” 有人见到这匹马儿,眼睛顿时发亮,随后便和那牵马的人攀谈起来,马主见到有生意,自然笑脸相迎,他的衣衫有些窘迫,可以看出估计家中已经没有多少余钱,程知远倒是对于这匹马很感兴趣,奈何同样囊中羞涩,上次杀妖的金豆子都被赔钱吃了大半,剩下的再买马这家伙看上去就不像是便宜货。 黄蛇软塌塌的藏在程知远的后背里,躲在朱红大袍内,赔钱货最近睡意比较大,上一次和火童子相遇这家伙就一直没有太大反应,不过对于天子信物来说,一个小小的妖估计也难以让它有太大的兴趣吧。 硬生生把自己的眼睛从那好马的身上挪开,这东西在古代不亚于后世的名牌车,当然程知远对于车并不是太控,但是对于马嘿车又不会说话撒娇,可马会啊 打游戏不收集坐骑那还玩什么像是赤兔、爪皇飞电、绝影、的卢还有穆天子八骏对了,想到八骏,当初拉着自己来的那一匹也不知道是哪个,后来在山谷里被大家抢的,他倒是还记得,正是“超光”。 中原的战马瘦弱,好马基本上都出自于西域或者河套地区,楼烦人和林胡人,匈奴人的战马都不错,这就好比后世谈论车型,一说是哪个哪个,都是哦哦哦的夸赞,表示质量有保证。 就好比你说这匹马是匈奴左贤王手里换来的,那这就是一个质量保证说明书,当然,售后没有,你要亲自去找左贤王说不得被人家活剐了。 “小哥哥,买马吗” 边上有清脆的声音响起,程知远回过神来,顿时发现自己盯着人家那枣红色的马太久了,所以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牵着一匹黄色的小马驹,毛色不纯,里面还有点点白纹。 这小家伙垂着脑袋,一副厌厌的神色,似乎不太健康。 这种小马,看上去外形就不是特别好,而且也不叫,低眉顺眼,还有点虚弱。 诡异且古怪的是,这匹马的颔下有个小肉瘤,看上去就像是生病了。 “我看你一直都在盯着那匹马那马贵,我这个便宜” 小姑娘说话很斟酌,但隐隐还有一些担心,眉宇紧皱,而那匹小马驹的脑袋伏的更低了,轻轻的喘着气。 之前的卖马人和买马人都看过来,因为程知远之前一直盯着那匹枣红马,所以他们多少也关注一点这里的情况,此时价格谈妥了,便转过注意,那买马人走来,看到那匹小马,顿时摇摇头,对小姑娘摇头 “你这匹马太瘦了,既是幼年又虚弱,没有精心的喂养,已经降了它的三分神气,更不是纯色马,像是这种马买回去,一不能上战场,二不能去拉车,三便是骑着赶路或许都会摔倒,这怎么会有人买呢。” 买马人很不看好这匹马,又对程知远道“少年郎,你要看清楚了,这匹马已经长的废了,没有办法再纠正过来,我买马也有十几次,更有一老友略懂相马之术,他曾经告诉我,幼年时落疾者必不能好。” 说着,指了指马颔下的肉瘤,小马驹似乎有些胆小,不敢反抗,而小姑娘则是有些着急,对程知远道“只,只要半枚芦” 春秋战国时代货币价值略微混乱,以秦始皇时代前后的尖足布为例,普遍以尖足和部分圆足布为贵,“芦氏”布价格约在后世等价的一万两千元,而圆足布如“离石”布则价格高达人民币两万两千元。 半枚芦,大约也就六千块,不过换算成黄金也有不小的价钱了,当然这个时代和原本的春秋战国不太一样,对于金的流通,远远没有原来那么低贱,要知道商鞅变法之后的秦,一克兼金也就买二十四斤大米。 兼金可比正常黄金贵多了。 小马驹六千元也不算是坑人,在这个时代甚至都是贱卖了,而且依照小姑娘的口吻,她自己可能都觉得开高了,也就是说,这还可以向下压至少三四千元。 “或者,或者用十斤粮食,三头羊也可以” 她又补充了一下,这明显又自己压了压价,而买马人则是失笑“依照这匹马的价值,二十五刀不能再多了,回去也只能杀肉,有什么用呢” 刀币和布币赵国都在用,当然,现在是布币多一些也更值钱点。 二十五刀,相对于马来说,这绝对是贱价了。 小姑娘顿时有些急了 “它它不挑食,什么都吃。” 买马人又插嘴“什么都吃,如驴焉嗤” 小姑娘的脸霎时涨红“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 她低着头不说话,被这般羞辱了,她也没有办法再于这里推卖了,女孩子家终究是脸皮薄,卖马的姑娘终究是和牧羊的少女不同,这小马她卖了好几天了,看过的人都说不行。 也确实如此,买牲口回去是干活的,不是当吉祥物的。 看着那小姑娘离开,程知远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不过想想那马儿确实算不得好,只是总感觉马颔下长肉瘤,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之间细想不起来了,于是转过身,朱红袍子转了下,和一个人擦肩而过,程知远倒是没有反应,而那个人则忽然转过头来,两眼熠熠的看着程知远的背影。 远处路上似乎有世家子在嚷嚷什么,貌似闹得还有些大了,程知远没心思去看热闹,从怀口中,按照当时鸥老给的指示掏出一张小纸条,顺着邯郸城的大道小道七拐八拐来到了预定的那家染色坊口。 第一百零七章 相马记(二) 染的历史十分悠久,华夏之土自古以来就有以色来区分贵贱尊卑的规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规矩越是到了后世越发严密,各朝各代不断把染色的规矩编制的详细周密,而染色的方法也在不断的改进。 宋代的《事物纪原·横行武列·染院》便有言:“周官有染人,掌染帛。”而《周礼》之中也有记载染色的记录。 《周礼·天官·染人》记载:“凡染,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秋功。掌凡染事。 其中的意思是,染人负责染丝帛,凡是染色,春天煮练曝晒丝帛,夏天染黄赤色和浅黑色,秋天染彩色,冬天进献染好的丝帛成品,并掌管好一切染色的事务。 周代,各地应用石染、草染、木染的技术已相当成熟。官府设有掌草、染人等专门机构,负责分管染色工艺的各个环节,从而形成了完整的染整体系,等到了春秋战国时代,自然更加的 而至于眼前的这个世界,那手艺已然不必多说,毕竟连头灯都出来了 程知远也不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三叩门表达尊敬之后,那一双门板砰的一下被打开,手段极其残忍暴力,甚至还震裂出数道木缝。 身前的老人高大威武,一双黑眸虽老但却并不浑浊,里面仿佛有惊人的气意流转,仅仅是一个照面,程知远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气势被压了一头,不由得心中一凛。 “可是司马氏来催布的?告诉你家主人继续等,等什么时候我有了头绪,再给他回复!” 程知远张口:“我——” 老人猛地一挥手,程某人话没说便被堵回去:“再问也没有!现在我手上一匹布也没有,哪怕是要献给赵王,割我的脑袋我也是没嗯,你身上这是什么?” 他一把抓住那程知远的朱红袍,手指一碾,顿时勃然大怒! “好啊!原来你们已经找到了好布!这是什么?今日派你来我这里,可是来告诉老夫,已经找到下家不需要老夫的布匹了?!” “也好!也罢!” 老人怒不可遏,砰的一声摔门回走,留下程知远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吐出下半个字。 当然,原本的话是拜访,理应是告诉他我从榆次城来专门转交鸥司寇给的竹简,而并不是现在这个“艹”字。 刚到门口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程知远自然觉得倒霉,不过还是继续敲了敲门,然后那扇大门在被敲打了三下之后,不堪重负般的向一旁歪了下去,用一个华丽丽的侧身翻转倒在了程知远的眼前。 老人的背影还没有走远,此时回过头来,那眼睛中爆发出的威怒几乎可以化作实质,就差没告诉旁人他是个吃人狂魔那种。 程知远勾着头,愣愣的看着那用一个美人躺裂在地上的门板,心中计较这老头子力气够大的,猛地一甩手直接把大门弄塌了,哪怕是个没有修行在身的凡夫俗子,年轻时恐怕也是和孔丘老爹一样的强横人物。 孔丘他老爹可是能肉身扛城门啊。 “呃,我姓程。” 程知远在怀里掏了掏,把那竹简拿出,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门槛外头道:“我是从榆次来送” 啪! 老人转身,三两大步就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那竹简,随后摊开一看,瞪着眼睛,约过了有几个呼吸,便忽然大笑起来:“这哈哈!” “望帝布,望帝布!这居然真的是望帝布的咦?” 他兴奋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多久,随后左手在竹简上一抚,顿时当中飘出一片红白的烟霞,里面萦绕着荡荡的芬芳,其中显化出一些文字,但最后却断了一部分。 这片红白的烟霞正是望帝布的染色原料,然而可惜的是,被司寇以法力封在竹简中的文字,那些甘丹之言重组之后,居然少了一段,即这个染色方法,是有残缺的。 老人握着竹简有些呆愣,但目光忽然又是一凝,此时竹简上的文字也渐渐扭曲,显化为周朝的大篆。 周朝普遍使用大篆,当然也可以称呼为“金文”,这似乎是比较正式一些的说法,当然这也就是所谓的官家所用文字了。 “小子,你有一把妖剑?” 老人瞪向程知远,后者蹙眉:“确实是有。” 程知远虽然明白有本事的大工匠基本上都是有点脾气,性格怪异的,但对方这未免也太过没有礼貌,不过再想想自己不过就是个跑腿的,东西送到了也就差不多了,司寇可没有讲其他的活计,于是当下拱拱手,道:“敢问可是姚先生?” 老人点了点头,程知远继续道:“小子重程氏,奉榆次城小司寇之命送竹简要物于此,既姚先生已得竹简,小子便也当回去复命,便不多叨扰先生了。” “慢!” 老人忽然一起手,制止了程知远要离去的动作,他目光如火炬,上下打量一翻,忽然出手,那五指一转,程知远身上的朱红大袍顿时不翼而飞! 手掌轻颠,姚先生仔细摩挲布匹,方才大怒之下只以为这是何处的好料子,是司马氏派来羞辱自己的,但现在看起来,这布匹似乎 “小子,你从何处得来这布的!” 他抬起头,程知远皱眉:“姚先生,不经旁人允诺随意取其身长物,是否太过矣?” 姚先生盯着程知远看了看,忽然呵呵的笑了声:“我问你,这布匹从哪里得来?” 程知远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拱手答道:“杀妖所得。” 姚先生眯起眸子,一时之间气氛似乎随着他的这个细微动作而凝滞,程知远的双手也放下去,目不斜视,就这样和他互相对着。 他的五指揉搓布匹,忽然一抬,便把这大袍向着程知远身上一丢。 朱红大袍回手,姚先生哼了一声:“这乃是火浣布!哪里的妖会穿着这个东西?一派胡言,你不想说便算了,何必诓老头子?” “不过,你不必回榆次城了,你司寇把你卖了,现在让你留下来给我打下手。” 程知远神色并不好看,心道司寇要让我留在这里,这怎么能成?况且这老先生脾气显然不好,程知远顿时就想要拒绝,但忽然,姚先生开口道:“小子,你如果留下来,我便教你一套无上剑术,当然,这段时间,你要极力配合我。” 程知远留步转身,疑问道:“何等之剑?” 姚先生走到一口染缸之前,手掌向里一抓,顿时一口红布升起,纠缠滚绕,化作一口七尺长剑!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姚先生握住布剑举在身前,目光从上视到下方,冷冷转身:“这缸中红染,如血积之,白布没其中,血附其上,散而成红,当中如讲二字无声,是曰杀人!” 第一百零八章 相马记(三) 邯郸城南的角落,小姑娘依旧牵着自己的小马驹,费尽口舌的和别人谈论着,希望有人能够收下自己的这匹小马,然而转悠了大半天,除了费了几升的口水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不少士子也有看过,但见到这匹小马厌厌的神色,心中顿时便沉了三分,后来又有几个自称知道一些相马方法的,在看完小马的状态之后,给出的是和之前那买枣红马的人同样的评语。 毛色杂乱这个就不说了,纯血不纯血的也退一步,关键是这匹马看上去有点毛病,必如颔下那个小肉瘤,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这种小马怎么能显示出士子的尊贵 在周朝的年代,士族的孩子依旧是士族,故而秦朝时代陈某人揭竿而起大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如此。 那么底层的百姓,或者说已经破落的寒门怎么搞 答案就是“圣门” 只要拜入圣门,便可得道,入圣门之后不论前身,管你是草根还是大族,都是一视同仁,当然,前提条件是你要被圣门中人看中才行,师不愿予庶不可取,便是这个道理。 也是因为圣门的有教无类,诸侯看到了其中的发展潜力,而天子则看到了其中的一些可怕性,尤其是圣门势大,如此下去,世人只知圣人而不知天子,此成何体统,岂不是礼崩乐坏 故而有了周幽王事件,在这个世界的历史线中,坑死周幽王的人,除了各路诸侯之外,还有数位圣人的影子,以至于这次事件结束,为了给出周王庭交代,有十位圣人被拿下,镇在洛阳城下以供周朝延续气数 天子之威虽已散,但依旧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当然,上层统治阶级,不论是士族,还是世家,亦或是圣门,天子,诸侯,各路大神的明争暗斗和底层的百姓们都没有太大的联系,大家所想的无非是吃饱饭睡好觉,早晨充满希望的看着太阳升起,晚上幸福的看着太阳落下,这他娘的就是人生啊。 想起那夕阳下的奔跑咳咳。 小姑娘觉得腿有些麻了,她无奈的找了一个阴凉地坐下来,上头是破烂的草棚子,邯郸城中这种杂货区其实并不少,而且由于以前楼烦人被迁入赵地,多少还保持着一些游牧的风格,所以那些草棚上居然还有搭着马匹的,当然,往往这种棚子底下坐着的都是一位彪型大汉,开口就是你瞅啥那种的。 小姑娘用手里的草把子给小马驹扫灰,小黄马低着脑袋不吭声,等姑娘打扫完了,从水囊中倾倒出一些白水,找了个破碗,小马驹也就移过脑袋,吧砸吧砸的舔着。 她看着这匹小马,也有些心疼,其实这小家伙挺乖的,自己也很喜欢,要不是因为家里窘迫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她根本不会把这小家伙牵出来卖的。 破落的子弟就是这样,像是她家再过一代也就和庶民没有太大区别了,别看她现在穿的寒碜,事实上祖上也曾经呃小小的阔过。 对,指尖那么小小的。 她也渴望过能够拜入圣门,只要这样一来就可以改变未来的命运,圣门虽然为天子与士族所不喜,但无可置疑,正是圣门为诸多庶人与寒门打开了上升之道,有一句话说的好,常年生存在黑暗中的生灵,不论千年万年皆是如此,但如果有朝一日见到了光芒,那么他便再也不会想回到黑暗了。 这个黑暗,自然不是指的自然界中的黑暗,光芒也不是自然界中的光芒,只是一种渴望美好未来的比喻,不然要是真几千年待在黑暗地带早就把眼睛退化没了。 就在小马驹低头喝水的时候,边上一匹白色的好马被人牵着走过来,那白马身上驮着一些毛卷大包,两侧挂着箱子,神态有些桀骜与烦闷,显然是通了灵性,走在路上趾高气昂,甚至还有些不耐烦的摇晃脑袋,砸了砸嘴有些干渴,正见到身旁那匹小马在低头喝水。 白马想也不想直接凑头过去,一把将小马驹挤开,这举动吓得小姑娘手中破碗跌碎在地,那白马噗噜噜打个响鼻,神色很是烦躁。 牵马的人猛地转过头来,他的面色很苍白,穿着打扮也有些奇怪,白色的狼皮劈挂在双肩,长袖士族的衣衫,这仲夏的炎热似乎难以奈何他,而此人的身边透露出一种诡异的阴冷。 他此时冷冷的盯着那匹白马,后者被这样一盯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刻便低眉顺眼起来,只不过临走时还不忘斜睨一眼小马驹,但就是这一眼,出了大祸。 小姑娘默默的捡起碗,可此时,身边一道小黄光顿时卷着出去,那一直以来低头不吭一声的小马驹,此时猛地一口咬在那匹白马身上 这一下凶猛无匹,白马始料未及,当场惨叫起来,而小马驹上下牙口一合,顿时便从它的身上撕扯下一块血肉,那猛地吞咽,扬起上半身便是两蹄踹出 砰的一下,力大势沉,连小姑娘也看傻了眼睛,她从未曾想过这匹小马驹居然有这般神力,平素里也不出声,神态虚弱,却不料不怒则已,一怒必要见血 白马脖颈上好大一块血肉被咬下,又被两蹄踹的一根马腿断裂,当场磕在地上,而那苍白面色的人目光猛地一凝,顿时一股可怕的气息向着小马驹压去。 小姑娘顿时面色就白了,她慌忙把小马驹拉回来,后者也是奇异,那暴怒的神情在姑娘碰到缰绳的瞬间就平复下来,随后再度低下头去,变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然而之前在杂市发生的一幕,没有人会忘记。 “恕罪,恕罪” 小姑娘连连告饶,而那个面色苍白的人目光却不是看她,而是看着那匹低头的小马驹,复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半死不活正在哀嚎的桀骜白马,缓缓从身子里取出两枚大芦钱。 砰 那两枚大钱砸在小姑娘额头上,顿时磕出一片大红,她抿着嘴,诧异的看着掉在尘埃中的大钱,而那个肩披白狼皮的人已经一只手抓过小马驹的缰绳,那小马本要反抗,但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两枚大钱,便又低下了头。 买卖如此。 苍白脸孔的年轻人看看两方,目光森寒,蹲下来,面对着那小姑娘,一字一迸 “这是匹好马,灵性极高,名曰呼雷豹,音如崩雷,能吞猛虎” 从杂市西边挑着两大筐红花,正准备回去,从这里路过的程知远,看到了这一幕,望望地上那枚大钱,此时龙瞳隐显,于是便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九章 相马记(四) 呼雷豹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它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正与前主人分别的时候,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意。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它是通灵的灵驹,自然知道买卖之事乃是你情我愿,前主人家中已无余粮,如果再养它那确实是供应不起,如果卖了它,既能给呼雷豹找一个好归宿,也能缓解家中的开支。 这都是无奈之举,世间有很多无奈之事,包括呼雷豹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吃野草,它更喜欢吃肉,在它通灵之后便晓得,自己或许与其余的马匹不太一样。 只是,前主人家里穷的都快要吃杆糊了,哪里又能供应肉食呢,每日的一些粟米紧巴巴的扣着吃,而前主人的父亲更是因为前主人是女子身,不想传她学识,只让她每日劳作,认为一妇人得学识乃是对天地的大不敬,虽然呼雷豹不知道那个糟老头子为什么抱着这种诡异的观点,但这毕竟是主人家的事情,它一匹小马,哪里来的插足份 抱着那一点传承入土,死了估计还要被人刨出来吧 呼雷豹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不远处的阴冷气息,不由得轻轻颤了颤。 这个人让它十分不舒服,可现在这个人确是自己的新主人。 宛如从黄泉带来的冰寒气息渗透到这片温暖的人间,呼雷豹低下头,越发的感觉到这个人的诡异与恐怖,但对方有时候还会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自己,并且发出轻微的赞叹声。 “天驷啊这世上的宝马通灵之后,有几匹能有天驷相那匹玉胭脂死了便也就死了,一匹良马还称不上当世名驹,但是你不同” “我会好生培育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的栽培,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如同穆王八骏般的强横灵马,超梭天地之间,游于三桑之土,生死翻转,纵然化作白骨,也可为我而继续征战。” 他苍白的脸孔,漆黑的双目,透露出的却是一种灼热到极致的目光,就好像要把呼雷豹生吞活剥,连骨带筋一并吃下,这自然让小马浑身猛地一缩。 它感觉到前路或许是一片黑暗,纵然抬起头,也只能见到浩荡的深渊。 司马氏源于西周,曾为官职之名,司马,司徒,司空并称为三有司,同时也与司士,司寇同称为“五官”,而这个官职最早演变成称谓,其实是因为周宣王时期的程伯休父,他当时执掌国家军队,佐政辅国,权势重大,后来程伯休父攻克了许方,立下大功,周宣王便允许他以官职为姓,而这个程伯休父 他的祖上,也是重黎氏 风姓,程氏,与程某人同出一源,祖上倒追几千年,说不定还是一家人。 程氏与荀氏还有一定的关系,晋国的荀氏支脉曾经采食于程邑,后来就用程为姓氏。程伯休父挂了之后,他的子孙内有一部分以官为姓,称司马,另外一部分则继续以国土为姓,称程。 当然,司马氏的祖上还有源自于齐国田氏的,陈氏的但总的来说,大部分是为改姓,或者效仿程伯一样以官为姓氏,而赵国邯郸的这匹司马氏,自然就是晋国遗老,当年三家分晋,司马氏跟随赵氏落户,也就在此扎根,自然不可能和齐国司马氏有太大的关联。 司马名便是邯郸司马家的家主,也就是程氏的远亲,此时这位家主正和家族中另外一人交谈,同时快步走向门户处。 出司马氏门户不远,一面容英武的年轻人正向此方行来,他顿时驻足,目光一亮,随后大步上前,哈哈笑道 “夝儿离乡久矣,风尘万里,云烟百地,今日方得始归,吾心甚慰” 到来的年轻人上前拱手“劳叔父远迎,夝不胜惶恐。” 来者叫做司马夝,夝者,晴也,虽指一意,都言无云,但一者为昼一者为夜,实有错注。 雨而夜除星见,从夕从生,夜曰夕生,是为夝。 这名字的隐喻,其实暗暗有万里星河之意,恢弘磅礴,不可谓不大也,这同时也代表着司马夝在家族中被寄予的厚望。 周代命“名”的五个原则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 这是鲁国大夫申儒在回答桓公问名时提出来的,意思是根据其出身特点,或从追慕祥瑞、托物喻志、褒扬德行、寄托父辈期望等几个方面比照取名。并且提出七不,即“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来取名。 比如司马名的“名”之一字,有出名之解,实是隐含“闻达天下”之意。 “夝儿,此番你从稷下学宫归来,可见得诸位圣人可得过某位圣人传以衣钵又或无有大贤引你为大夫亦或” 他语气有些激动,同时很是开心,司马夝则是微翘嘴角,缓缓压手“叔父莫急,还是说一说家族之事,侄儿听闻,叔父今年欲献赵王赤布,但如今却迟迟不曾染出,可是姚先生处出了什么岔子” 司马名引司马夝进入家族门户,其余诸随皆为陪衬,但无人敢言此事不对,司马夝在前年进入稷下学宫,为一位贤人看重,觉得乃是可塑之才,便引荐于荀子,于是荀子便刻意与司马夝见了一面,当然后者当时是不知道是圣人当面,便被套了一些话,问的是天人之辩,即天论之中的天与人的关系。 问他如何看 而司马夝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闻儒门尊奉一位天主,称曰昊天,与楚国东皇太一相抗,而所谓昊者,广大无垠,包容万象,不矜不伐,不愧不怍,天为人之寄托,人为天之臣民,如百姓于天子,如牛羊于牧民。” “既然如此,昊天如此有德行,那它治下的臣民百姓,是否就与它一样了呢” 荀子便回应“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有天职,人有人本,既然如此,你认为天人不可混为一谈” 司马夝“我认为荀圣的观点与孟圣的观点应当互补而不是排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旁人,身而为人,要时刻保持自我清醒,这样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而这样我们就可以靠近昊天的昊了。” 荀子笑了笑,便走掉了,最后当司马夝知道那个遇到的路人居然是荀子的时候,他也十分的震惊,同时,在他知道这个讯息的时候,荀子给予他的评价也已经下来了,曰“守道”。 自此,司马夝进入稷下学宫,开始绽放一段独属于他自己的光华。 司马名听闻司马夝的询问,摇头道“之前送来的几匹布匹褪色,这等次品,难以献上,此事似有诡谲我命他重染,然姚老头言辞不善,让我不要催促,可我不催促怎么能行,这眼看着大祭的时间就要到了 “而且,除去布匹之外,今年也未曾选得上上之马,只能以上中之马进献” 司马夝微微一笑,对司马名道“布匹不难,如果姚先生取不出来,那便由小侄来想办法。” 他目光微闪,脑海中,浮现出那红袍年轻人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章 剑势,白刃银屏 染布这种事情马虎不得,那些红花丢入泥盆里,拿手揉碎,大红色的染法,用红花及乌梅煮染 程知远赤着胳膊,卖力的干着,满头大汗。 带露摘红花,捣烂后用水淘洗,装入布袋拧去黄汁。再捣烂,用发酵的米水再洗,装入布袋拧去剩余黄汁,用青蒿覆盖一夜后,捏成薄饼阴干收藏,这个玩意叫做红花饼。 里面的大缸冒着滚滚白气,如云雾一般萦绕,那是在煮布,是为了让布匹更加容颜着色,等到差不多了,便要把那“熟透的布”从清水缸中取出,控水晾干之后,浸入染缸内,这才是进行成色的步调。 锵的一声,洗血出鞘,对着红花饼子便扎下去,按照姚先生的要求,妖剑中的剑势成形是一片血杜鹃,这也是为何他要求程知远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望帝布的一道重要程序,鸥老给姚先生找到的一种古法,其中讲的便是要一种血杜鹃才能染成,这种血杜鹃乃是天地精灵,又称“子规啼血”,传说是当年蜀国望帝所吐出的那些血所化成,那些血浸染了满山遍野的杜鹃花,而当后来,望帝化为杜鹃的时候,那些被血染红的杜鹃花也生了通天之灵,纷纷化作血杜鹃,伴随着望帝鸟飞舞。 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而关于望帝所在的国度,也就是蜀国,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所谓是东方版的特洛伊木马,那就是秦国著名的石牛计,在这石牛生金开蜀道的毒策中,苴国作为蜀国的门户,在其中也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而施展这个计策的是张仪,以及秦惠文王,按照这片世界略有混乱的时间,石牛计的发生,大约刚刚过去不到一千年。 只不过,这个计策发生时的蜀国君主,早已不是望帝了,所以布匹中,尤其是赤布,以古蜀的望帝布为最。 程知远做完了手中的剑不曾停下,一面布被丢进染缸,剩下的布匹便要继续浸泡以及滚煮,姚先生从后门过来,拍了拍老旧的木墙,程知远顺着声音望过去,姚先生已经走到缸前,伸手把已经染好的,最先一批的赤布捞起,两指一捏,那布匹立刻化作一柄大红血剑。 “红剑其实是下乘,最上乘的剑,杀人不见血,号称白刃银屏,所谓腰悬白刃,手执青钢” 滴答 仿佛有水滴落在地面,老旧的青石砖上,淡淡的清水涟漪,忽然泛起一朵红花。 大红的水如风潮般卷起,天青色隐隐消失,烟雨朦胧间,眼中所见,尽为大赤天。 程知远立刻拔剑,面色凝重,这几日来,累死累活干染布的活计,今日终于是看到姚先生拔剑了。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这句话本是李白所作诗歌,但如今在姚先生口中却成了一句剑诀,仅仅是说出来便有一种剑锋临眉不过三寸的凶猛感,再进半点,便是洞魂溃魄的结局。 其锋迫人,乃至于此剑即使不出,便也是极其的咄咄逼人。 不敢大意,也绝对不能大意,程知远的龙瞳已开,隐隐有一只睚眦的轮廓出现在身躯旁,手中的洗血剑上杜鹃飞舞起来,猩红且纤细的雷丝轻柔的翻转,跃动。 心神集中到一个瞬间 “对,就是这样,还算不错吧。” 耳中响起了平淡的声音,姚先生轻飘飘给程知远下了评价。 然而程知远猛地侧身而避 耳中的剑鸣来的迟了,就如同夏日骤雨后的惊雷闪电,那束疾驰的光辉,总是等到大雨滂沱之时方才闪过乾天,让世人听闻上天的怒意。 程知远半个身子一片模糊,骨肉可见,鲜血淋漓。 眼角处的皮肉反绽,如同一朵染红了血的梨花。粘稠腥涌,滴答的血汇聚成溪流,而那柄红布剑依旧色彩鲜艳,不论沾没沾血,它都是那副冠艳天下的美丽模样。 杀人宛如红花开舞,似风潮雨倾,蒸腾的雾气带着滚滚热浪,四面八方的布匹轻轻晃动,上面的毛糙在此时尽数落入石砖苔上的清漪中。 风吹荡起来,嚣器剑发出嗡鸣,洗血剑外,那些杜鹃鸟化作一片又一片红霞被驱散,连完整的形态都没有留存下来。 快,凶,悍然,这不仅仅是剑的道理,不仅仅是剑的威力,更是所有兵器修行的真理奥义。 额头上的伤口张开了,就像是一个鲜艳的女子红唇,其中有红稠缓缓流淌下来,这剑的亲昵,寻常之人,断然是无福消受的。 大拇指在嘴唇下抹了一下,刺骨的疼痛,方才看见胸口与臂膀上全都是剑伤,那刚刚似乎是姚先生已经出了一剑,又似乎没有,还是仅以剑意伤敌 “这是剑势吗” 程知远的喘息声有些粗重,姚先生手中的红布剑依旧斜指着地面,此时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你的剑势,是十步之内人尽敌国,可如果来者不入十步,你便束手无策了吗” 姚先生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肃杀与失望 “我现在杀你,隔着门,你人头落地都不知道怎么落的。” “剑这种东西,就是杀人的艺术,是纯粹的击杀之技,而百技之首,既非劈,也非砍,更非斩与断,而是讲究一个刺字。” 他手中的布剑轻轻翻转,口齿开合,吐出最轻灵也是最危险的杀语 “来,白刃银屏,第二剑。” 程知远手中洗血剑猛然一转 冲天的鲜血喷溅而起,胸口处一道刺痕横出,所谓凶猛剑术,杀招当中直取敌人心房胸门,然此时杀人者亦有破绽,可往往大部分人都疲于防备,难以窥见其中的生机。 这第二剑犹如白电追海,红花风潮还未转起,一切便已经落定尘埃 程知远胸口处伤口涌血,眼前顿时一花,砰的一声就倒在地上 “嘶嘶” 拐角处的黄蛇看到这一幕,吓得半死,连忙游过来,而姚先生看见那条黄色,眉头微皱,观摩了半响,忽然笑了一声。 “天子信物居然是天子五兵之中的剑兵” 他的声音诡异,然而又看了一会,却是摇头,此时放下布剑,低声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天子信物所跟随之主,虽然也算是不错,但还是难以称得上当世天骄。” 啪嗒,啪嗒,啪 砰 姚先生走了三步便停住了,他的虚弱的影子拉的有些长,地上的血人被笼罩,着上身的程知远,一只手撑着地,浑身剧颤的从青色涟漪中拔起了头颅。 两只眼睛满是青白,五指深深的叩入青苔下的烂泥中,血与沙尘,皮肉粘为一体,残败的身体踉跄着,站起来,挺直了腰杆。 姚先生扭过了头,轻轻道 “这样才有点意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乂字剑! “杀人的技巧,从来都是死中求活,你活着,他死了,你就赢了,不能有半点马虎,眼睛里别说是进血水,便是掺了石头,打了钉子,你也得给我睁着。” “还必须要睁大。” 姚先生手中的红布剑抖动了一下“第三剑我给你先出手,你看怎么样免得说我欺负小辈。” 程知远没有说话,身上的血被滚沸的雾气蒸的沾裂在伤口上,殷红的嫩肉四分五裂,手臂动弹一下,那裂口闭上再开合,像极了人的嘴巴。 锵 睚眦的吼声从天青色的烟雨中响起,这处小院内地覆天翻,滚滚的青泥从砖中升起,涟漪化作浪潮,白色的梨花就像是被春风驱赶的牛羊,顷刻之间,便已经铺作渺渺云海,大簇大簇的压向前方的老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白华转舞,当中一道猩红血雷闪过,如奔霄赤兔,似追风大宛,龙子吟唱,凶冥声声 剑刃疾下,凶威赫赫,姚先生站定原地,青石砖上弹射、震起的烟雨涟漪,随着那红布剑的第二次转动而停止下来。 然后,便是一片森森白芒,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那些是弹起的涟漪,与沸腾的滚雾,当中的每一滴水珠,都映照出那柄红布剑,但诡异的是,红色的剑,自水珠中折射出来,却是森白的模样。 锵 梨花尽碎,化为灰烬,滚沸的暴雾瞬间淹没了程知远,森白的剑锋割破了左右两处眼角,仅仅是凭借着反射的两道森然剑光,便已可杀人 胸膛处的伤口上又添一道剑痕,交叉成为“”字的模样。 者释意有八,但最远处的本意,是从刀,为“割”,亦或是“杀” 鲜血交叉喷涌,程知远身躯外化出的睚眦轮廓也噗的一下崩散,他猛地退了一步,两脚颤抖,头晕目眩,但脊梁骨依旧挺的笔直。 姚先生挑了挑眉毛,捻了捻胡须,缓缓道“原来是睚眦衔剑剑道三十八篇你这小子,会的东西不少但是” “空有形体而没有真正的威势” 他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呵斥道“梨花飞海,好看,好杀,气势汹汹但又能怎么样” “你知看到了表面,没有真正参透睚眦衔剑的真正的道理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每一篇都自有其道理,如果只是流于表面,那不过是花架子,纸糊马,一戳就倒” 姚先生的语气很不快,而黄蛇在一旁嘶嘶的向着他施威,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可姚老头看都不看赔钱货一眼,只是和程知远道 “不过,虽然你用出来的剑威乃是下乘中的下乘,但总的来说,还拥有可塑之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手中的布剑,此时居然已经变成没有浸染前的模样,但看姚先生把布剑一甩,这布剑随风一转,立时化回柔软的布匹,啪嗒一声,落到程知远的身上。 然后,那些绽放如花的鲜嫩血肉,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态势,缓缓愈合。 只不过,程知远却因为那种痛苦,仿佛有无数的针纫在皮肉之中交叉穿行,经络,血液,乃至于五脏六腑,针刺渐渐转化为剑削,那些向外翻滚的血肉,受到沸腾的云温蒸煮,开始向内弯曲,挤压,如同肉虫般蠕动。 “最上好的红布是血杜鹃的性命所制成的,也就是望帝血,我这里揉炼的布匹,分为两种,一种就是那些大红花,第二种就是血。” 姚先生看着那已经恢复如初的布匹,此时第二次被滚血染红,这一次的颜色,比起之前的都要鲜艳,也更加的锋芒毕露,仿佛多看两眼,就会见到一片温血溪流。 “当然,即使是血,也分为三六九等,那些蠢猪一样的人,杀了他们,那种血染了布,过两天就成了黑色,臭不可闻,而如果是重臣,他们的血干涸之后,就是琉璃色,带着红晕,这种血布很好看,然后,还有一种,便是剑客之类的血,或者说兵家的血。” “带着一种征伐之气,这种布,如果染出来,让士卒,或者将帅披挂上阵,当遇到敌人的时候,能够带着一种绝世的杀意,直接能够震溃对方的三魂七魄,但要达到这种效果,所需要的兵血,至少得有百人。” 姚先生的双手负了起来 “还有你小子手中那柄剑,必然是以望帝血为原料打造出来的,若说不是从古蜀来的锻冶法,我都不会相信。” “今日到此为止,好好想一想胸口的那个字,我相信,你想通了,剑势必会有极大提升,到时候应该能完整的接我三剑吧。” 老头子说完便走回了浸染房,吱嘎的老门半掩着,青漠的烟雨依旧随微风卷动,如浮尘般悬于世界的空隙中,程知远被它们环绕着,缓缓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布匹,此时这布匹,已经鲜艳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伤势尽复,但体力却耗尽了,仅仅是挡剑便已如此吃力,程知远心中想到,这姚先生露出的几手剑术,纵然是当初九重楼的修行人也没有过,如此讲来,他即便不是圣人,至少也是一位十二重楼的人物。 这种剑术,在程知远感觉,像是刺客的剑,夺命绝凶,不讲究任何的嗯,花里胡哨的招式 世间性命,皆在三寸毫光之上 不知道剑圣之剑,于姚先生比起来,相较如何 程知远咧了咧嘴角,这是个有真功夫的高人,自己就算是身残了也得学全他这两手本事才是,不然来这一遭受得这么多罪,岂不是白给 “诶” 他的力气耗尽,虚弱的坐在破落的青石砖地上,黄蛇游过来,嘶嘶的吐着信子,摇晃着尾巴。 程知远闭上眼睛,陷入一种假想的状态,他在参悟那种意境,在此方世上,不强不足以立身足,不强不足以有观世之资本。 他的牙齿轻轻开合,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白雾,如同巨兽吞吐云海。 或许,是时候着手,突破那所谓的第二境,登临第四重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璧黄泉(上) 人生在世,心需怀揣敬畏,但决不可在敬畏之后,再加上一个惧字。 心中生惧,便泄了三分胆气,这三分胆气也是意气,一旦失去,便所谓是“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应用在剑客身上,再为贴切不过了。 程知远回忆起当时在黄厉原,在黄帝柏下的情景,那第一个夜晚,面对来袭的裹尸剑客,自己不畏惧吗,自己不害怕吗? 当然是有的,但很幸运,自己莽撞的拿起了石剑,拍碎了那个家伙的脑袋。 束手待毙绝不可以,有些时候,命确实是自己争取来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皇天后土的眼中,人与犬,与草,与石头,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一切都是平等的,人有人自己的起点,草有草自己的起点,犬亦有犬的起点,如果人不争命,就会死,草不在夹缝中求生,就会枯,犬如果不会捕猎,最终也难免化为枯骨。 故而春秋时代,才有人嘲笑那个守株待兔的人,运气难道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顾你吗,即使真的是气运之子,也难免会阴沟里翻船。 程知远从真实世界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已然出现于那一户破败的门院中。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剑神童子所寄托的那柄剑悬挂在房梁上,晦暗且蒙尘,这不是可以用手去拂掉的朽败力量,诅咒难解,从古到今皆如此是。 修行第二境是任法境,包含第四重楼“纵法”,第五重楼“衍道”,第六重楼“大势”,登上四重楼,可称“大道之下,法无禁止”,至此短暂脱离天地约束,身为凡尘的一切尽数割舍,如同梁鹊一般,以红尘剑势可摧灭万物,此时,人体内三魂七魄可自衍妙法。 第五重楼衍道,小道生dà fǎ,大道则凌于dà fǎ上,所谓道法,剑客最常使用的道法,便是“以身化虹,剑取门楣”,五十里之外,直取敌人面门,割目断首! 第六重楼,所谓大势,此时便是修成的“势”进行一次极大飞跃的境界,谓之“大势所向”,能够短暂借助天地间的“顺势”来打压敌人,第六重楼的独特性,使得它要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这所谓的“天地顺势”,有些过于唯心了。 程知远推开门户,背对古剑,只觉得眼前一片浑噩元始,口中念叨着法无禁止。 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数而不任说,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后身佚而天下治。 法无禁止并不是讲的混乱,起码在这里谈论的并不是,是大道之下,乱用法不如不用法,不可用昨0天的法来约束今日的人,法当与世同移,如此才是圣明君主,天地自有规矩,那正是所谓的天规天条。 蒙昧的世界中,传来沉闷的呼喊声,由远极近,仔细的听,似乎是两个人正在面对面的交谈呓语。 程知远听不清楚,于是向着蒙昧之中走出两步,却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呵斥与惊骇! 风云骤起,大雾转天,蒙昧之中,冥冥之上,音响连绵。 “驻足,你要做什么!” “不可!” “凡夫俗子,怎可踩着高阳山土,直来通天白玉京上!”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不对,他非凡俗,乃是仙人!” “放屁,明明就是世间大逆!” “死中求活?哪里是仙,分明是鬼!”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瓦砾瓮天,渺渺蝼蚁,黄河沙中,居然也有这般不错的人物吗?” “哪里不错!从人从山,仙家子,天门徒,称人蚁,怎作得那山君!” 叽叽喳喳,宛如数百人同时在开口,回荡不休,程知远停住了脚步,只感觉心中冰冷一片,握了握手,嚣器洗血与它山三剑皆不在掌中,转头回望,那孤独草屋门户依旧大开,直可见到吊在房梁上的那柄晦暗铜剑。 纷乱糜烂之音回荡纠缠,撕扯钻心,程知远眼中弥漫起一片血云,但很快又和青白色的龙瞳纠缠不休,他心中烦躁与清灵两种感觉互相交战,同时也在互相融合。 “不让我走?我偏偏要走!” 程知远的目光如锋利的剑,定定的,死死的盯着那片晦暗,随后向前走出第二步。 四面八方的呵斥声再度响起,有谩骂的,有大笑的,有疯癫呓语的,还有怨毒的,程知远的耳中在此时听到了摩挲的声响,足下升腾起一片冰凉,而蒙昧四散,前面好像有滚滚的水声传来。 “驻足!蝼蚁,蝼蚁,你怎敢踏足这白玉京!” “区区食世间槁壤者,安敢,安敢气煞老夫!” “跪下,向前方浑天叩首,便饶你大不敬之罪!” “孽障!你想被挫骨扬灰不成!” 程知远面无表情,第三步砰然落下! 咚——! 仿佛地动山摇,那些呵斥与威胁的声音变得惊慌起来,并且其中恶毒的咒骂也越发的密集,程知远握了握手掌,忽然见到手中多了一柄剑。 剑名征诛! 嗡——! 钧天广乐回荡起来,程知远环顾四周,而当那编钟大鼎,天鼓雨埙,当这些乐声尽数响起的时候,四面八方的那些谩骂声,如平复的浪潮般,瞬间便消弭下去。 “骂啊,继续骂啊。” 程知远单手转了下剑,再转头,后面那柄悬在房梁的古剑上,同样出现了征诛二字。 “征诛,礼征乐伐自天子出,奉天子以讨不臣!” 如有冥冥神助,程知远猛地向一处蒙昧挥剑! 轰隆——! 从没有过的巨大声响,仿佛是天在倾斜,当中传来最凄厉的惨叫,同时还有数不尽的惊慌之声! “小畜生,你区区一介人蚁,胆敢对山君动手” 轰隆! 又是一剑挥出,那开口的蒙昧轮廓顿时被斩杀当场,混沌之中云雾暴动,程知远走出第四步,第五步直至第十二步,前面已然没有路了。 巨大的白璧托着程知远,这是一座山,全部都是羊脂白玉所化,而在羊脂玉壁下,咆哮的,是滚滚沸腾的黄泉之海! 没有奈何桥,没有忘川江,这黄泉大海如茫茫尘世万千之苦楚,而这白壁则是脱颖而出,矗立与世界苦海之上! 人在山上,长生迁去,是为——仙!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壁黄泉(下) 人在苦海,如无根浮萍,正如蝼蚁草芥,但如果站立在山上,那便大不相同! 气吞寰宇,俯瞰苍茫! 浩大的黄泉海无边无际,雄伟的白玉山光华熠熠,程知远听到耳边出现的声音,空灵而澄澈,貌似是剑神童子的言语。 {这世间修行,旁人都是登楼,走遍十五重楼便可入圣,而仙人只有十二重楼,因为十二楼之后,要攀登更加险峻与高耸的五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通天白玉京啊,仙人最后的归宿之地,岂能是那么容易就抵达的?} {看看那片浩荡的黄泉海,里面藏着古来多少的枯骨,若是你攀登高天阳土,走那天梯石栈,有半点不慎,便是坠入黄泉大海,被枯骨分而食之,你这一副仙人骸骨,足以帮千余黄泉之民散形转世!} 黄泉海浪涛凶猛,根本看不见半点枯骨的影子,可最危险的东西往往不会浮之于表面,潜藏在黑暗中的,才是最致命的杀机。 四面八方的声音停止,程知远环顾那些尚未曾褪去的蒙昧,在黄泉海的八方尽头,他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人和山才是仙,人是人蚁,山是山君,如果自己是人蚁,那么那些所谓的山君,其实都是困在人间与天界之中,不得寸进的人吗? “卡住了啊,原来是这样,你们卡住了。” 程知远缓缓点了点头:“蠹虫啊,贪多嚼不烂,进退两难,可笑可叹,但绝不值得可怜。” 征诛剑一转,蒙昧中再又愤声响彻:“区区人蚁,也敢妄论山” 轰—— 极其狭长的剑气,割裂了黄泉海的蒙昧高天,巨大的轮廓应声而倒下,浪潮翻卷的海中,终于出现了无数的白点,那些都是死亡国度的羽化枯骨,是伏尸在成仙路上的遗憾者。 “你们不是仙,并非是世间五十二仙人。” 程知远带着一种漠然与蔑视:“从外道而好不容易跻身入半个天门的人物吗为什么会被我看到这里是我思想的世界,是我三魂七魄聚集的世界,是我生来轮廓勾勒的世界房屋外的八条大河不见了,想来这是因为,我生来为仙的缘故。” “能看常人所不能看,难道黄泉海就是你们这些是你们这些失败者,赝品们所聚集的,所带着不甘心而埋葬的地方吗!” “何等可笑啊!” 声音震颤,胜甚天鼓雷音! 四面八方,蒙昧中的轮廓们愤怒的颤抖,然而当程知远把征诛剑握住的时候,他们便是有千万的怨言,也不敢随意再谩骂了。 只听到有一个人在哭泣,在呵斥,在怨恨! “穆天子!该死的穆天子,为何要留下这礼乐征伐之剑!天子五兵,都是应该尽数毁掉的东西啊!” “夏周妄代春商,火凤击玄鸟于梧桐树上!天礼毁掉了天常!断了我等的登天路途!你的王朝注定要毁灭,这整片南天阳世的众生,都要为你的决定而殉葬!” “这世上的天礼已经要崩溃!万仙枯坐在天界中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 “白色的马儿跨越苍茫的大河,桃源古地的红花也已经凋零” “天礼无度,天纲已乱,天纪俶扰,天常混沌,天泽四散,五天尽殁,故使天界倾颓!让那无尽云海倒灌,化为不尽天钩缓缓下沉” “我们会报复,报复你所护佑的这片世间!” 这句话落下,滔天的妖气骤然出现在黄泉海的尽头中! 蒙昧世界,妖气澎湃,但很快就隐匿下去,程知远遥遥看着那一片,眼中的青白蕴含血色,仿佛能够看到那个黑暗的轮廓踉跄逃走的背影。 征诛剑猛地向那处一刺! 黄泉海中,正在撕咬跌落的某位山君身躯的枯骨们,被这一剑劈毁大半,而那逃之夭夭的大妖,被一剑穿透胸膛,滔天的妖云崩散,瞬间便跌落到蒙昧深处! 鬼声嚎啕,剑声碎海,枯骨们望向白璧山,空洞的黑暗席卷人的心神,仿佛是黄泉之水中生出枷锁,程知远心神为之摄走,只觉得一瞬间昏沉下来,身形三分,轮廓依旧抓着征诛剑,灵光徘徊不前,而那魂魄却跌跌撞撞,正要落入黄泉海中去了。 四周的鬼祟之声再度响起,山君们转怒为喜,海中的枯骨也在咆哮,在挥舞锋利的骨指,如群鱼争食,向着那跌落白璧山的魂魄涌来! 何止亿万,那腐朽的山君尸体转眼就被抛弃,毕竟一个伪仙的魂身,怎么比得上一位真仙的魂魄?! “咬死他!咬死他!” “吃了这个孽障!” “枯骨争食,这下,仙身就是我们的啦!” “人蚁,还敢狂妄否!” “阳世是你的地盘,可这精神上的非想之世,就是我们的主场啦!” “黄泉茫茫,苦海无边,岂是一人可抵之?” 那些声音在起哄,在呼和,带着贪婪与怨毒,可接下来,那魂魄浑浑噩噩,只看程知远的身躯轮廓突然拔起剑来,对着自己的胸膛就割裂过去! 灵光化作铁索,那颗心脏被剖出,长虹击天,其光芒浸满黄泉海域,魂魄,灵光,轮廓,三者重新恢复,钧天的乐曲再度响起,七窍的心脏喷吐云霞! 四周的嘲笑与怨恨声戛然而止,程知远的眼中灼灼而亮:“大道之下,法无禁止!敢问你们,可自比如大道吗!” “蝇营狗苟,鼠辈魍蝗!尔等潮石蠹虫,安敢听天也!” 怒喝声震彻黄泉,那些枯骨崩散,巨大的浪潮翻转打来,把那些白骨尽数吞没,而蒙昧中的轮廓在移动,那些山君们被这一言直是震的七荤八素,踉跄皆逃! “惶惶无日,不过一群丧脊之犬!” 山君们既是恨又是惧,纷纷恼怨的隐匿起来,程知远看着足下的白璧山,没有笑声,只是把剑狠狠的插在那羊脂白玉的山石中! 锵——! 剑音亢长,神鸣为奏! “开!道!” 怒喝震世,四面八方黄泉之海消失,天钧鼓震,灵钟吕响,转眼之间,座下白璧化为新泥,霎时后,天地为之一清,再无半点浊流! 天青色烟雨依旧如故矣! 程知远看那征诛天子剑已消失无踪,却是镇在了那片非想的白玉京,黄泉海上! 尘土被青风卷起,向着西方浩荡而去,东方的光芒照破乾刚,程知远的眼中灼灼精芒,几乎能把人直接凿伤,他从青石砖地上站起来,仰天长啸! 已登四重楼上! 入四重而如金蝉脱壳,白蛇卸甲!如此纵法已成,衍道不远,距那化虹之术,飞剑之道,也只差半点! 黄蛇攀附上来,高兴的直晃脑袋,而在染缸房内,姚先生古铜色的身躯上汗珠滚落,他瞥了一眼门外头,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一只手插入那浸染的大缸中,取出一面朱红的布匹来。 “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淮南子·精神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龙蛰地 咚——! 程知远席地而坐,看着被放置于厚木板上的酒罐子与白红青黑四个葫芦,感觉到一阵奇怪,不由得眉头动了动,看着那背对漫天星河的高大老人。 依旧是染房前的院子,也没有搬什么胡凳,也没有铺什么草席,就这样在青石砖上坐下,老人的上半身可以称得上魁梧,他双手压在膝盖上,繁华的星光从天上涤荡,丝丝缕缕的垂落,银色的辉披散在他的肩头,染房内不起烛火,而今夜,有一n dà月高悬。 那圆圆的厚木板就是平素里压染缸的盖子,此时被当做了无腿的小桌板,姚先生伸出手心,从左侧的红葫芦划拉到右侧的青葫芦,随后,一指敲在木板上。 程知远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红的,性烈;白的,性温;青的,性先轻而重;黑的,性先重而轻。找一个自己满意的,挑出来给喝了。” 程知远皱眉,不点四个葫芦,指着那酒罐子:“这个呢?” 姚先生瞥了他一眼,忽然莞尔一笑:“怎么着,喝着嘴里的,还想着罐里的?” 程知远不说话了,他看着那四个葫芦,这今天晚上好端端的突然喝酒,必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随意,这恐怕,就和菩提老祖白天里问打猴子三尺,然后晚上让他去自己房间学神通是一个性质。 所以,葫芦要选,还必须要好好的选,一点也不能马虎。 姚先生气定神闲,一言不发,程知远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当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按照这位老先生这般高傲的性格,或者说有些狂妄的性格来说,如果自己去问,那是绝对问不出来的。 毛驴的毛要顺着捋,不然就会被踢,这应该是一个意思,当然这种屁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来。 程知远看了看四个葫芦,仔细的思索,如果这四个葫芦对应四方,或者说四帝的话? “世有四方,有四季,有四象,有四大嗯等等!” 他忽然一怔,看着四个葫芦,脑海中却是回忆起虫神的话来。 升龙在山,飞龙在天,降龙在野,潜龙在渊! “先生原来对易经有所涉猎?” 程知远心中有了七八分猜测,越思考越是觉得像,而此时,姚先生略有讶异的看了他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不错,能看出我的意思了。” 呼—— 心中长抒一口风雨气,程知远再看向四个葫芦,眼中忽然闪烁过一抹倩影,手顿了一下,随后微不可察的转了方向,这一次毫无犹豫的拿起了白色的葫芦。 这是选择未来的走向吗? 程知远握住这白色的葫芦,忽然心中有些怒意,砰的按在葫塞上。 姚先生哦了一声,随后有些愠怒,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不世出的杀才,没想到居然选择了性格最温吞的白葫芦?” “你不想学我的剑了?” 程知远摇了摇头,拔开葫芦塞,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但程知远却是低声道:“西方庚金,兵主白虎,杀气溢满天盘,怎么可能是性格温吞的?” “五兵无眼,喜怒由得人心,笑里藏刀,肋下隐剑,是硬生生杀出来的苦涩威名。” 姚先生:“我有一个想法,想听听你的回答。” 程知远拱拱手:“请先生示下。” 姚先生眯起了眼睛,缓缓捻上胡须: “若有一人嗯,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停留在郊野,长久停止是无害的,大吉。 {你如果在这里继续待着,我便打算把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你,当然,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代行者,你将会遗忘一些过去,不过不用担心,单纯的剑道会充实你的魂魄,而且,从此以后便算是我的半个弟子。} 程知远愣了一会,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这也算大吉? “先生” 姚先生皱了皱眉头:“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追捕白鹿时没有熟悉山林的人当向导,想进入密林中去却又惧怕危险。君子自以为很机智,认为不如放弃追捕,因为进入密林是很艰难的。 {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不过要你舍弃一些身外之物,等我死后,你自然自由,只需要耗费些时间便可无敌于天下,可如今,你却还犹豫斟酌,是觉得我太过于好说话了吗,这天下之大,高手之多,超乎你的想象,自以为倔强,到头来不过碰的满头都是伤罢了。} 星河下的邯郸,城南的这座院子里,寂静的可怕,那种诡异的氛围不断延伸,程知远忽然感觉有些可惜,缓缓摇了摇头: “需于泥,致寇至。” 姚先生顿时极其不悦。 在泥泞中停留等待,结果来了强盗抢劫。 {我学习先生的剑术,但不想成为先生的傀儡,如果因为学剑而把过去遗忘了,那先生与贼寇养马又有什么不同呢?} 姚先生冷笑一声:“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也。” 靠着先人的遗产过活,实力不足,如果贸然参战,必败。 {最后一次机会,只是丢掉一些无用的过去而已,我保证,以你的资质,将来必可成一代剑宗,毕竟我如今已经隐世不出,不需要任何名利,但如果你现在放弃我的安排,你便走不出这个小院了。} “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 黄昏时天空出现虹霓,人们齐声高叫,没有唱歌时的乐器伴奏,老人们悲哀叹息。这是凶兆。 {我若生怒你想死吗?} 程知远饮下一口白葫芦的酒水,应道: “枯杨生华,老妇得夫。” 腐朽的树木也可重新开花,老妇人或许也会找到丈夫,世间从没有绝对的绝境,只是不好不坏罢了。 {尽人事而听天命,唯有敬候。} 程知远心中叹了口气,心道这口酒可真是难喝,原来是姚先生动了这种心思。 他似乎是专修剑道的,而且其中不掺杂任何道理,单纯的杀人之术,程知远也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遇到这般的人物,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姚先生可能都是最适合自己的老师了。 但可惜,对方给出的条件,实在是难以接受,程知远自认为不是可以抛弃过去的人,如果连过去的记忆都失去了,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同时,他更为对方拥有这种手段而感到一丝恐惧,心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仅仅是一道身影罢了,如果自己不祭出天子剑,和姚先生真的翻脸,那肯定是必死无疑。 生死其实从不由得自己掌握,世上的善恶交替闪烁,没有绝对的实力,便是在迷雾中四处乱窜,找不到正确的前路。 姚先生冷漠的看着程知远,没有再讲易经的句子,而是直接询道:“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一位绝世的剑师就在前面,只需要喝酒,叩首,那无上的杀人剑术,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 是不是贱人就是矫情? 程知远嗯了一声,饮了一口白葫芦的酒,忽然摇了摇头,轻轻把白葫芦放下: “子非鱼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抛弃所有的记忆去追寻剑道,抱歉,我不愿意。 程知远此时拔起剑来,星河浩瀚,明月高悬,映照深青色的夜幕穹隆。 剑生风起。 然而就是此刻,姚先生的眼中突然大放光明,猛地一拍大腿,那爽朗的笑声响震星空之下,七情顿时转怒为喜,去阴为阳。 “不错,是个有脾气的家伙。” 他咧咧嘴巴,抓起了中间的酒罐子: 姚先生看着程知远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绝妙的,可以任凭雕琢的璞玉,虽然这块玉已经有了自己的雏形,但是烂的工匠只会呜呼哀哉,可绝世的工匠,却可以凭借这个雏形,雕刻出不世巨作! 他缓缓仰起头来,长吐出一口青烟: “子非鱼,说的好啊,有的时候,人还是要有点坚持一只蛰地的白龙,只等待那时机一至杀气,当可流遍大荒巨海。” 他的眼睛闭上了,仿佛在感受那迎面落下来的月光。 安稳的太久了啊。 如果是你这个家伙的话,应该可以在我死前,完整留下我十二成的剑术吧? “地劫遇靖,化为大凶。”——《连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独目铜匣(四更) 昼光荡荡,起于汤谷,夜幕如潮,回坠虞渊。 司马夝在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来到了染坊门口,他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铜匣子,腰上缠着一个裹布,这样一看倒也有些游侠的风范,可对于一位学宫名门来说,这种打扮或许略有不妥。 但司马夝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或者说,该在意的时候应当在意,不该在意的时候,任何的礼数装束都是虚假的,没有意义。 姚先生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司马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可不想一会从这里出来的时候,脑门上多出一道剑痕来。 三次轻叩,门户吱嘎,开门者正是程知远,司马夝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早就知道程知远来了这染坊。 “请问可是找姚先生的?” 程知远看到来者,目光一动,只觉得似乎面孔有些熟悉,司马夝则是拱拱手,笑着道: “前些日子,我与兄台在闹市中擦肩而过,当时兄台,不是还在看着一匹枣红大马和一匹黄膘小马么?” “在下司马夝。” 司马氏是邯郸城的贵族,真真切切的是士族中的上流人物,程知远心中一顿,想到最开始姚先生拿竹简的时候,似乎就是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司马氏的小子来催布 “在下程,重程氏,名知远,你且稍等,我去通告一声。” 司马夝听见这个姓氏,顿时一愣,随后笑起来:“原来还是本家的兄弟!” 程与司马,同出一源。 程知远不确定姚先生是不是乐意见他,自己也不算什么主人家,只算是客居在此,万一姚先生不想见司马夝,那自己代替主人家做决定的行为,自然是大为失礼的事情。 孰不料,程知远还没有回身,染房之中便传来声音,让司马氏的小子进去,如此程知远自然也便放行,不必多言。 司马夝进来,却不见姚先生,程知远欲去敲打染房的门,却咚咚两响之后,里面传出“屋里没人”的喊声,程知远顿时一愣,推门而见,却见到染房里只有被盖住的十几口大缸,压根没有半个人影,更不要说是姚先生了。 “这是” 程知远呆愣当场,司马夝看到这一幕,却是哈哈大笑,对程知远道:“我以前曾经听过,所谓雁过留声的法术,又称‘隔夜语’,怕是姚先生本不在这里,只留了一道声音。” 他伸头看了看那十几个大染缸,又是摇了摇头,对程知远道:“料想那布匹还不曾弄好,先生恼我司马氏,不愿真身来见。” 笑容敛去,司马夝转头,对程知远道:“不过今日来此,本就有所准备,如果见不到姚先生,可以见到兄台,也是不枉此行的。” 程知远疑问,拱了拱手:“请明言。” 司马夝:“不知道兄台前些时日,身上所披的那一件朱红大袍,可是火浣布么?” 他话落下,目光便定定的看着程知远,后者皱眉,不予以正面回应,只是心中暗道这人的眼力见可真不是盖得,居然认得出那火浣布来。 “阁下是想要我手中的那匹红布?” “当然,如果姚先生难以拿出好布的话,我自然要来找兄台一叙。” 司马夝把身后的铜匣卸下,咚的一声放置于地:“这也是无奈之举,眼看大祭之日就要到了,姚先生迟迟难以交出良布,我司马氏恐怕要遭到赵王重责,故而若是有那极品的火浣布,倒也不再需要姚先生的布了,那时候,姚先生没有时日催促,必然可以慢慢弄出更好的布来” 他说话时,目光有微不可察的移动,在眨眼与呼吸的间隔中落点,但很快,所收获的,只有心中的满满失望。 药下的太浅了吗,要不要再提点?欲擒故纵对于姚先生不太好使啊,那干脆就假戏真做吧。 司马夝心中仿佛有一只小手指在敲打,那铜匣子的壳上有一只眼睛,匣盖打开,其中空空荡荡,有些晦暗,但是在底部,有一面造型奇诡的符图被雕刻在其中。 所谓符图,乃是符箓和图谶的合称。 程知远看到那符图,顿时微微一怔,只感觉那符图似乎在呼唤自己一般,顿时心中惊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皱眉疑问,询问道:“这是何物?” “是我司马家的神鬼匣。” 司马夝伸手,抚过那铜匣表面:“此物来历,要上溯到周威烈王时期,韩赵魏三家分晋,诸大族迁出绛邑,当时天降大雨,古城倾塌,使得泥沼遍地淹没四野,这枚铜匣便是我司马氏先祖在迁移途中,于一泥坑之内偶然获得,当时内部便自有此诡谲符图,在大雨之日,铜匣之内自生风吼,颇为神异。” “有人研其道理,追根溯源,猜测,或与晋国十六古碑有关,但并没有确凿证据,而此铜匣,至今为止,也只展现出温养、修补剑兵的能力,对于阁下这种剑客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储剑之宝,但对于我们来说,这东西,并没有展现出其他多余的神异,有些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正是因为这种奇怪之处,仿佛是神鬼作祟,并不是什么祥瑞之宝,故而才被称呼为神鬼匣,所以我以此匣取出,来为它寻一个明主。” 程知远看着那铜匣,心中所感觉到的那种联系越发的清晰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这枚铜匣的“目光”,一介死物,居然会给人以存活的感觉,就像是拥有血肉的生命,被浇筑了铜汁铁水,封锁在其中一般。 这让他有些感到警惕。 “你是想用这枚铜匣来换取火浣布?可你这又为了什么呢?” 程知远想不明白:“如果火浣布是你自己用,那交换无可厚非,可要是献给赵王,这铜匣给了我,你岂不是亏损了?” 司马夝哈哈一笑:“本家兄弟,你这便不懂了!什么叫做献给赵王我还亏了?” “你可知道,祭祀之事何等重大,我司马氏乃是赵国五官之一,掌赵国军政与军赋,我也不和你这本家兄弟说假话,只要我把那火浣布按时交上去,赵王欣喜,这样以来,我不论如何终归都是赚的。” “火浣布乃昆仑神火所附而生,乃是真正切切的凡物登神,世间凡物浩如河沙,又有几个能夺先天之造化?” “我这铜匣,不过后天之物,我以后天赚先天,再献给赵王,赵王大喜之下,岂能不给我司马家一点甜头?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敬天礼地,届时便与赵王呈说,此乃邯郸天运,连昆仑都有宝物自来,世间龙隐,邯郸已得其一,见群龙无首” 他话语说到这里,程知远顿时心中一突,连忙制止,对司马夝道:“你这话你把这种话说给我一个外人讲吗?” “外人?你可并非外人吧,本家兄弟,你也是星宿府的斩妖人,半个公身人员,怎么可以说自己,并非朝堂鹰犬呢?” 赵王要篡天子之尊,行僭主之事?如果真是如此,这一个铜匣换来赵王喜意,司马氏所得到的好处,确实是比这一个后天之物要大的多了。 想想也是,司马氏从晋国时代便一直担任军部司马,如今归赵,军权在手,族中长辈必有盖世人物,一个不明用处的神鬼铜匣,送出去还能换来大好的未来,可如果留在手中,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很可能就成为旁人弹劾的把柄。 天命神鬼,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很多都讲究这个玩意,尤其是统治者们,天命在我不在他,这种把戏玩的实在是太多了,那真实历史尚且如此,在这片真的拥有“天命”与“天礼”,“天纲”的世界中,奉天受命,如果司马家被有心人针对,万一失势,赵王恐怕最先治的便是zào fǎn之罪。 那符图描写的到底是什么,无人知道,但想一想,这东西是从晋国的田野中扒出来的 “君不记晋国前事矣!” 三家分晋,赵氏就是六卿之一,靠zào fǎn起家,让周威烈王承认其诸侯地位,万一司马氏重来一遍,赵氏是否有抵抗之能? 司马夝笑意不减,程知远却是已经捣鼓清楚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往世雷书(五更,求订阅) “好一个天命神鬼,但是用西方昆仑的火浣布,还是不够给赵王野心增添些许亮光吧!” 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司马夝与程知远同时站起身,看到姚先生负着手,从外面的门槛处踏了进来。 “司马夝,你这个娃娃,我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怎么,被稷下学宫赶出来了?” 姚先生眯着眼睛,说话很不客气,司马夝却半点不恼,站起来拱拱手,笑道:“承蒙姚先生挂念,夝不胜惶恐,这些年在学宫过得尚还算好,未曾失言,遭大贤摒弃。” “哼!” 老头子走过来,一手拍在那铜匣上,沉闷的声音荡起青石上的涟漪,细密的裂纹向着四周缓缓扩散,发出如炒豆子般的砰砰声。 “回去告诉你家的家主,告诉司马名,就说三日之后,前来取布吧!” 司马夝一拱手,行大礼:“敢问姚先生此番所作之布,有什么名堂?” 姚先生转头:“是司马名的意思,还是赵家小儿的意思?” 司马夝:“先生可能不喜,但既非家主,也非赵王,而是在下自己所问。” 姚先生摆摆手:“春耕了。” 司马夝目光一动,恭敬弯腰再行一礼。 春耕了,春耕时节,万物复苏,百姓下地,杜鹃飞舞,此时不宜兴刀兵之事,会导致来年无粮,意味着盈不可久。但如今春耕已过,夏日初临,仲夏龙星西移,诸多麦苗青秧已然生长茁壮,但是尚且未到收获之时,故而可涨气焰,却依旧不可以狂妄。 不建议此时僭主吗,司马夝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此番从稷下学宫回来,便也有劝说司马名的一定意思在内,献布谏言,奉千里驹再谈国事,循循善诱,总归不能让赵王疯了一样挑出来当那出头鸟,不然六国有兵可下,称一声奉天子之命讨伐赵国,身为四战之地的赵,岂能面对如虎狼般的六国军队? 而且,当下最重要,最需要防备的是北面的匈奴人,鬼方人,还有西面的秦国人,白帝少昊金天氏地处青玄,隔九河七江三海而相望南世,此方神土,若是天子失位,恐金天氏东来,取南世昊天而代之。 秦军乃六国之冠,为青玄前锋,不可在此时给予他们出兵南世中原的借口。而且历代僭主,不臣之人,遵照四时之礼,亦或是天干之计,譬如商朝为春,周朝为夏,那么下一个必然就是秋,不仅仅是赵国对应,秦国其实更为对应。 秋日天收,降龙在野!日月转动,主客易位。 “春耕已过,秋收未来。” 司马夝再行第三礼而退,同时目光看到姚先生按着那铜匣的手并不曾松开,于是心中一笑,便对姚先生道: “先生既然喜欢这神鬼铜匣,夝便把此物留下,赠与我这本家兄弟。” 司马夝告退离去,与程知远道别,后者同样还礼,不敢怠慢。 姚先生却不看他的离开,只是独自用手指敲打着铜匣子,其实也不需要三天,望帝布已经弄好了,只不过姚先生觉得赵王的野心太大,太过于贪婪,野心这种东西是会膨胀的,到最后,很可能就把自己给撑死了。 蔺卿从来都是胆大包天,不然当年也不会有完璧归赵的事情,只可惜,这一次他的胆子不是包天了,而是要把这整个天下都掀过来。 天子气数日益衰败,怎么看也不太可能继续绵延,但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就决定对洛阳城进行试探,当真不怕那位天子用上最疯狂与凌厉的手段? 虎死还有三分余威,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位天子?赵王之王如何能与天子之王相比,蔺相如想要抢占的先机,很可能是自掘坟墓,这些人终究不懂周王室究竟有什么手段,就好比当年武王伐纣,真的以为帝辛是束手就擒的,兵败zi fén而死的吗? 如果真的都算上亡国的君主,当今的天子,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位商朝的帝君呢。 姚先生心中计较,同时盯着程知远,把那铜匣放开,向着里面的晦暗处摸了摸,那符图的痕迹清晰的被他所掌握。 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思量,这里面刻的居然不是大梁浮图的记载? 魏国大梁城曾经一度归属于楚国,晋国,但最早时候乃是郑国所有,这里的大梁指的自然就是郑国的时代,梁之一字,有“津渡”的含义,而出大梁一路行去,便可见到滔滔黄河。 大梁浮图,又称白窟浮图,乃是记录,且可以收服天下江河湖海之中所含镇灵的宝图,当然,这卷图录早已经消失在世上,所以遗留下来的不过是图录中的部分文字,之前姚先生听司马家的小子,讲这独目铜匣每逢大雨日便自生风吼,明显是封存了镇灵才有的神异。 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猜错了,这符图确实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也并非是白窟浮图,因为相似的镇灵物在很久以前自己也见过不止一个,这种玩意,往往称呼为风水兽。 铜匣被关上,姚先生从小院离开,直接就把这东西丢给了程知远,后者这般才上前去,看到那被诡异纹理包裹在中央的“闭目”,这东西单单说这个眼睛,还真有点不可名状的克总风格。 铜匣子空荡,程知远在触碰到这匣子的一瞬间,心里微微一震,就好像冥冥之中建立了什么联系一般,但仔细查看却一无所获,他正觉得奇怪,要把铜匣关上,可正是此时,那铜匣子上的独眼豁然睁了开来! 铜目开,如生血肉性命,那只眼睛瞬间盯着程知远,后者脑袋中顿时如遭雷击,乱七八糟的丝线与纷乱都向着魂魄深处汇聚纠缠,那只眼睛之中的诡异之芒越来越旺盛,而就是此时,赔钱货突然游出来,对着那只铜眼嘶了一声。 咚—— 从心灵深处响起的关闭声,那只铜眼闭上,铜匣子再度回到最初的平静模样。 只是程知远此时双手压在铜匣上,脑海中却并不是那么平静! 他呆愣了好半响,随后把这铜匣扛起,放到了自己的破屋内。 “天降仙道,以理万民,南华传世,青丘龙隐。” “仲春雷起,仲秋雷落,阴阳相薄,是为天纲之道,天子开言,天下应之如雷霆,徐方震惊,常武鸿灵,风雨落于山阿,生羊脂白玉,水流于涧土,隐地而成黄泉” “吾乃姬寤生,作《往世雷书》,常人见之常惑,癫迷而走,不为世人道,驳斥为邪灵,权因此书根本面目,来源于仙典《人间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庶人剑第二重 身为五十二位仙人之一,程知远又怎么会不知道庄子五十二篇章中的人间世呢,未曾想到这个克系的铜匣,里面雕画的符图居然和人间世有关联,当然,这所谓的《往世雷书》,似乎是在《人间世》为基础上重新编篡出的法经。 姬寤生,这是郑庄公的名字啊! 繻葛一战,郑庄公派遣大将祝聃出阵,一箭击穿周桓王肩膀,斩掉周朝气数,仅此一役,祝聃一箭,威震天下! 东周列国大规模分裂与争斗,正是从此战之后开始的,东周初年,天子势弱,郑庄公身为护送天子东迁的主要人物之一,有大功在身,等秦公离去之后,郑公几乎把持朝政。后来,周平王担心郑庄公势大,于是便启用虢公与郑庄公一起执政。 周郑之间,自此紧张,等周平王死,周桓王即位,更彻底打压郑庄公。首先提升虢公为右卿士,降郑庄公为左卿士,最后更连左卿士的职务也给免了。 郑庄公得到任命,怒不可遏,便一连五载不去朝贡,最关键的,他把天子的庄稼都给割掉了。 诸侯是不可以收割天子庄稼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在宗法制度下,此乃铁板钉钉的大逆不道之举! 当时周桓王年少气盛,听闻此事之后,认为郑公不臣,便不听虢公的劝阻,率周室之命,遣六军与陈、蔡、卫、鲁等小国征讨郑国,然而结局么呵呵。 当然,程知远对姬寤生记忆最清晰的,是“掘地见母”之事,也正是这个事情,第一次在古典籍之中出现了“黄泉”二字! 黄泉,在这片神鬼东周时代,代表的意义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自然就是奈何之王! 作为南华真君的老对手,黄泉大海,代表着死亡国度,那么按照这个神鬼东周的历史进程,姬寤生,或许真的去过黄泉鬼国! 往世雷书,这个往世的词作很有意思,根据人间世而自己写出的法经,雷为阴阳相合,动静之化,翻译的直白一点,就是“从过去投递来的书籍”? 真是满满的不可名状风格,颇有克咳,颇有道德经的真意。 往世雷书中阐述一种修行之法,程知远不知道该不该修行,自己身负《说剑》,亦为五十二仙之一,《说剑》本便不输于《人间世》,何必放弃真正仙经转而去修持这赝品? 虽然说剑是杂篇,人间世是内篇 新的《说剑》经中多出了很多修行的句子,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掌握更为精湛的剑术,程知远忽然想起除了这次突破之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对说剑经进行过突破了,往世雷书是不是可以作为催化剂来用呢? 这东西,说不定可以破除诅咒! 程知远动了点心思,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克系的玩意貌似对于诅咒有很大的亲和力诶等等,万一融合了不是成了更大的问题? 不知道仙典与仙典之间会不会有排斥,程知远注视着铜匣底部的那些纹路,铜匣的滑盖放在一侧,上面的那只眼珠子再度打开,直勾勾的压在下面,盯着程知远的侧脸。 黄蛇在一旁嘶嘶的叫,对这个眼珠子很不友善,但眼珠子面对一只天子信物,居然半点反应也没有,当然,这玩意是郑庄公的东西,这货要是对周天子有半点尊敬,当年也不会打那一仗。 “安坐定意,剑起于心。” “文有三千,剑亦复有;黄埃散漫,风雨渐旧;青丝鹿卢,日月穿游;伤死灭尽,何以止忧?庶人按剑,赐踏千金,绝王之好,逆王之意,见王不拜,拂王之礼,上说剑击,十步之近,千里无行,得知天下无敌矣。” 程知远心中默念,这一段是原本说剑篇中,赵太子请庄子劝诫赵王不要再畜养无用剑士的段落,而在新剑经中,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段落就被压制到这一句话中,同时还把原本说剑篇的末尾劝诫之语提升为前置言。 文有三千,剑亦复有,程知远不由得想到之前姚先生斩出的那个“乂”字,剑出如杀,气锋无挡,文字亦可杀生,铜剑诛命,文剑诛心。 黄埃指的是社稷日渐衰弱,但外部的压力{风雨}则依旧如故,如故这般下去国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换到人的身上,也是一样的意思,而青丝鹿卢,日月穿游,指的是最好的宝剑虽然如青丝般美好,但一人之剑终究不可能比得过天地的变迁来的快。 总而言之,依旧是在劝诫,但同时这亦是修身修心之言。 至于庶人,指的就是淬炼者本身,而那个“王”,在这里并不是什么赵王秦王,而是指的人心中最大的鬼祟,王老年会昏庸,正如同人身体内的懒惰,贪婪等情绪,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这些情绪为主导。 天子剑境与诸侯剑境到底有几重不晓得,但是庶人剑境,程知远已经了解,共有四重! “人登山而镇鬼!四方于缺,维神明兹!” 程知远的心中,破落天宫{草屋}内,晦暗古剑上虽然诅咒仍在,但是因为剑经的念诵与参悟,逐渐的开始改变外貌与形状。 庶人之剑朴素无华,两侧空空荡荡,是最元始的模样,但在剑气升腾,逐渐充斥身躯之后,程知远发现,那柄古剑上逐渐化出两排大字。 “按青釭可惊山鬼,吞黄丹以养谷神!” 青釭,意为极其锋利的剑,后来曹操手中也有两剑,其中一把便以青釭为名,就如同青萍的含义一般,通常都指的是绝世之兵,气锋无当之剑。 庶人剑凶,故而山鬼也惧,此地山鬼指的是仙道之上的魑魅魍魉,并非是九歌神话中的那位山鬼神女,而吞黄丹,便是指的收敛身体精气,黄者非金,尚未曾达到不朽,故而收敛精气诸神,血意充沛,至于谷神 程知远灵光升腾,翻滚如飞羽云潮,运转浑身剑意,聚于一点之中! 嗡——! 剧烈清晰的剑颤声响彻心灵,程知远眼中如绽放剑芒,在剑经一途上高歌猛进,这和正常的修行法是不同的,剑经修行进度是剑经的修行,寻常的境界则是寻常的境界。 庶人剑第二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以存档的过去神明 嗡—— 极其亢长的剑颤声贴着地面扫出,如波纹,似青涛,仿若涟漪,急促的追逐,攀爬着,如虫蚁附地攻城拔寨,不断的向外释放着它的威严,吞吐着它的云霞,展露着它那凶狠无当的獠牙。 破败的屋子瞬间就被割裂,少许的木制屋具也哗啦一下摔在地上,那小破桌台顷刻间便化作一片残木头块子,更可怕的是,木头块还在不断的被切割,渐渐化作齑粉,这说来仿似渐变,但事实上,却是在不到五个呼吸内发生的。 既让肉眼可见,又不至于在须臾结束,可称锋锐无匹,却又不至于被人诟病为青黄不接,有上无下而少了继气。 然而对于程知远来说,虽然他心中大惊,暗道那桌子烂成齑粉虽非自己本意,但这一下却是弄坏了姚先生的东西,当然让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家具,还有那常常坐着的木胡凳,包括那一扇关不紧需要拿铁棍栓上的烂木头门。 砰! 随着最后的声音结束,那倔强的,顽强抵抗到最后的烂木门终究没有阻拦住邪恶的剑术主义势力,在被青釭涟漪撕裂之后,依旧保持着大部分的完整,然后仰天呜呼,栽倒在地。 从此,可喜可贺,程知远的房间,终于漏风了。 对于程某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瞪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情况,夜郎星稀,偶有云团,看来不过几日,仲夏天庭的雷公与雨师又会光临邯郸大地。 有些温热的风吹了进来,程知远叹口气,继续试着修行那《往世雷书》。 他有些不确定,因为说剑人只能修炼剑经,不可以修行其他的任何功法,所以这往世雷书虽然被寄托在他的脑海中,但究竟能不能修行,依旧是未知数。 如果可以修行的话 姬寤生也是东周时代的一位盖世人物,郑国在东周初年好歹也算是千乘之国,号称小霸,那么作为很有可能走过黄泉路又回来的郑庄公,这往世雷书的只言片语内,也不出意料的,带有一些黄泉中的诡异词汇。 程知远闭目,凝聚之前的青釭剑芒,于是那荡荡涟漪又开始泛起,只是这一次,心灵深处,仿佛有一片亘古的蒙昧与晦暗升腾上来,让程知远微微一惊。 这和在白壁黄泉世界中,所看到的那些山君,看到的他们身边那些围绕的蒙昧,何其相似? 山君是登天失败,卡在山上不得寸进者,但他们依旧比人要强大,甚至比如自己这样的,尚且还在人间徘徊的“人蚁”要强大的多,可惜,这帮家伙似乎难以影响到现实世界。 程知远不断试探着,从那片蒙昧中取出丝丝缕缕,尽量压制着这些蒙昧云雾的翻滚,那些沸雾开始攀附上程知远的双腿,直至将他的四分之一个腿部都吞没在其中。 房梁上的古剑猛地一颤! 随后,便是如同呓语,如同附耳而言的幽幽声音,以低沉,厚重,连续,绵延的方式,在心灵的世界,在那可惊山鬼的青釭古剑之下,开始了自己的诉说。 成了! 程知远凝神屏息,仔细听闻,不敢有半点懈怠。 “往古浑天地之起,闻万物啸嚎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欲,再驭以为魄。” “凡造化所妙皆为吾魂,凡造化之所有皆为吾魄,运灾于命,投坠于冥,则无有一物可役吾者。” “人生,人死,窃夺天地造化者,知‘无如归处’之真意,身至阳溟,得道之浑,物莫能溺,使死尸能行,枯木能华,雕门可开,嵝鬼可语” 程知远默默揣摩其中的要领,这些文字念诵的时候,相对应的修行要点,关键之处,也都如灵光般开始萦绕于心头,这往世雷书的要领,是凝练一种被称呼为“过去神明”的东西。 神明者,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论言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此上帝之所贵,以合于神明也。” 神明二字要单独的看,首先是“神”。神是人的本质本源,有神故有心,有心故有思维,然后才有生命活动。明,则是明白透彻。神明的本意是指有人修炼到了很高的程度,内外如一到了彻底的境界,神直接体现在人的思维言行中。 神明,微妨无方,不可测度,故云非人所知。 神,往往是不可名状的真实含义,而不可名状是出自于道德经,虽然某克在这一点上是发扬光大了 世事无常,变化反复,唯有过去恒定,故而凝练过去神明,亦可称呼为“往世神”,而最让程知远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是关乎于人生人死之事。 当世人死,一时三刻之后,往世神来救,死人复活,如无事发生,但这却需要损失一道大运,有可能引来更凶恶的灾难。 借来世运,运往世身,救当世人。 这是过去神明的一种用法,但是程知远宁愿没有这种用法,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凶险万分,借走原本该有的一道大运,导致未来偏移,变得更加恶劣 这门法果真邪门,程知远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当年郑国灭亡,是不是也有因为郑庄公施展这种法门,耗光了郑国运数的缘故呢,不然一手好牌为何打得稀烂,后来郑国居然为韩国所灭,简直不可思议。 春秋小霸,起点极高,结果却无比诡异,这种感觉就好比袁绍百万大军被曹操七万人打的丢盔弃甲,全军覆没一样。 逆则激流勇进,顺则一事无成? 用绝境来制造顺境,那尊只有轮廓而没有实际模样的“过去神明”,简直就如同世人心中最恐怖与绝望的化身,在黑暗的尽头给予一丝光亮,但那却并非太阳的光芒,而是举起的屠刀之光。 程知远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身后的轮廓也在缓缓成形,虽然过去神明的用法极其危险,但明显,好处依旧大于坏处。 过去神明可以印证自己的修行路途,如果错误,可以推倒重来! 往世雷书,后发而先至,仅此一点,便可以让程知远无视了之前的那个负面能力! 这不就是存档吗,并且在过去神明所耗费的时间,并不算在真实世界的状态中,一切都在往世内发生,说起来很诡异,但事实上,了解清楚之后 程知远当然知道这个能力有多么的逆天,虽然不能运用在生死变化上,要在生死变化上复活就只能用那个负面的现实能力,但仅仅凭借推衍功法与揣摩啊,虽然自己只能修剑就是了,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个能力的强大根源。 因为哪怕不可以修行其他的功法,自己也可以依靠过去神明的这种力量,在同一种剑法上不断磨砺,不断打磨,就如同把一块璞玉不断雕琢,最终将其化为和氏璧! 这还只是往世雷书的第一重,第二重的要诀,需要从过去神明的口中得到,这很符合传承之中所讲究的玄诡,一切皆从神口述得,是所谓“不为‘人’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臣 诡异,混沌,晦暗,蒙昧。 就是这般的,卷曲的无名之物,以蔓延攀爬的形式向着程知远的心灵缠绕来,但还不到近前,剧烈与威严的剑意便已经将这些东西惊住,不敢再越过那些泥砖半点。 按青釭可惊山鬼,吞黄丹以养谷神。 “哼!” 怒言重语,这些诡异的东西如遭雷击,纷纷收回自己伸长的,那些过于绵长的爪牙,舔舐着自己受伤的可怜触须,让世人疯狂且畏惧。 “盖目视雕琢者愈明愈伤;耳闻听交响者,愈聪愈伤;心思玄元妙者,愈知心而愈伤” 往世雷书中的声音浑浑噩噩,如从不可通晓,模糊浑浊的异世升腾而来,仿佛还带着黄泉海的潮声,那滚滚的尘埃被阻挡在外,清越的剑吟撕开那些尘土天幕,狠狠劈在黑暗中的吟诵者身躯上。 那道轮廓,对这柄可怕的青釭之剑,表达十二万分的臣服,垂下头来,甘愿侍奉这柄剑之主千载时年。 程知远的心中,那具轮廓没有发出声音,如它在现实中的状态一样,表达了臣服之后,那尊从蒙昧内生出,依附在他身后的过去神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开始移动起来。 这个家伙如同傀儡木偶般的站立在程知远的背后,就像是程知远的影子,又像是虚无中的运势,不论是在心灵中,还是在现实内,都是如此。 但除了程知远,没有人能够看到它。 一只眼睛的纹路出现在程知远的后背上,青黑色的丝线如厉鬼般的蔓延,仿佛肉被煎的焦糊一样的滋滋声。 蔓延,蔓延眼睛的四周,渐渐缠绕满了卷曲的饕餮纹,方正之中带着云的轨迹,中央的眼睛被拱卫在其中,上下八方,这眼睛犹如天之目,呈现出半开半闭的状态。 灼热且刺痛,还带有内部的些微痛楚,就仿佛融化了一只蒙昧之鬼贴在身躯中。 过去的神明趴在了程知远的后背上,随后被那只眼睛吸收,消失在现实真世中。 那只眼睛半开半合的状态,也终于全数闭上。 身躯外渗透出细密的汗珠,程知远长长呼出一口白气,粗壮如张牙舞爪的小白龙,连带着整个身体上的晶莹水露也在一瞬间开始蒸发,于是浩荡的白烟从每一片皮肉上升起,筋骨皮肉都在鼓动,浑身上下发出如炒豆子般的声响。 和正常时的舒筋活络不同,程知远此时感觉,有些痛苦。 “嘶嘶!嘶嘶!” 黄蛇游过来,睁开自己的小眼珠子,定定的看着程知远背上的大只眼睛,感觉有些发毛,同时对程知远嘶鸣,叫唤着,告诉程知远,它以前在黄厉原的时候,看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那个更大,大到几乎盖压半个黄尘天穹。 当然,程知远问赔钱货,这只眼睛和那个玩意差别大吗,赔钱货歪了歪脑袋,蛇尾巴一晃一晃,最后把自己缠起来,不断卷曲挤压,仿佛在压榨着自己那可怜的脑细胞。 当然,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不是很像。 那个东西更加的神圣,并且所到之处犹如太阳般耀眼,带着生机勃勃的伟岸力量,虽然偶有黑暗,让黄蛇追赶了很久,但那个大太阳根本不理它,就这样飘飘的越来越高,最后不见了。 后来,赔钱货去问了其他的,它认识的天子信物 经过此一番絮絮叨叨,程知远也搞清楚了赔钱货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个如太阳般浮动的,乃是周懿王所遗留的“天再旦之目”。 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意思就是周懿王登基那一年的时候,发生了日全食,天亮的状况下又黑了一次,随后再亮,这就是所谓“天再旦”。 “你这个小家伙,看过的天子信物可真不少对了,那天姚先生说你是天子五兵中的剑,那你是不是认识其他的四兵?” 程知远伸出手,摸了摸身后背上那妖异的纹身,经过之前略有痛楚的灼热之后,这只眼睛完全闭合,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异常,就好像是一副最平常的画一样。 身体乃还有一股莫名的温润剑气在流淌,青釭剑的威气似乎在和往世之眼寻找一个平衡点,当然,那只眼睛显然是无比畏惧前面的剑气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往世雷书》说到底,不过是仙典《人间世》的衍生产物,而这道剑气,可是实打实的《说剑篇》。 往世之眼,程知远是这么称呼这个眼睛的,和那个铜匣上的独目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个在诡异之中还带有一点点威严与肃穆,而那个么,就像是血肉造物般的不详。 黄蛇愣了愣,摇了摇头。 “嘶嘶,嘶{发出不晓得,不认识的声音}” 蛇身上的鳞片炸开,疯狂的抖动,黄蛇眯起眼睛,在这个时候伸了个“懒腰”。 这只蛇常常干一些哺乳类动物,尤其是猫科才干的事情,这已经让程知远见怪不怪了。 “不认识啊”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最后那只食指抵住鼻尖,下半张脸被手腕挡住,上半张脸孔中,双眼上蒙上一片思索时才会出现的阴影。 天子五兵,按照周朝时代的兵器制度,五兵分为三种,乃为车之五兵、军之五兵、古五兵,泛指一切兵器,同时与五兵相对应的,还有五盾五甲,只可惜这两种没有明确的记载,言语模糊。 周礼,谷梁传,汉书,三种上面记载的五兵皆不相同,周礼写的是车五兵,戈、殳、戟、酋矛、夷矛破;谷梁传所说是天子麾下军队五鼓五兵,矛、戟、钺、楯、弓矢。这里的应该是军五兵,程知远个人认为,应该是隐语指军队。 最后的《汉书·吾丘寿王传》:“古者作五兵。”有颜师古注:“五兵,谓矛、戟、弓、剑,戈。” 直到所谓的古五兵这里,才有剑位列其中,显然,姚先生所说的天子五兵,也就是这所谓的古五兵了。 程知远没有立刻起身,等到身体适应的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而此时,房屋外面,在东方的尽头,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了。 钟声鼓声朝夕鸣,茶烟炊烟先后生。 第一百二十章 书中自有千钟粟 姚先生昨夜显然并没有关注程知远的动静,因为当他发现那个铜匣并非白窟浮图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兴趣,既然程知远挺中意的,便给了算,司马家送的东西,用起来还有什么婆妈的吗。 话里话外不把司马家当做外人,事实上司马氏也确实是对姚先生没有太大办法,虽然背地里骂的他是狗血喷头,但一摆到明面上还是毕恭毕敬,这也不能说司马氏祖传就有阳奉阴违的基因,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况且司马氏与姚先生的关系,还真的有些特殊。 老头子起来的挺早,但看到程知远起来的更早时,他便面上微微有点笑容,觉得孺子可教,不过当他看到他暂时借给程某人居住的屋子,此时已经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顿时便须发接张,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样。 程知远以为接下来要迎接姚先生劈头盖脸的责骂,他甚至都已经把偷偷藏起来,没有给赔钱吃的二两私房钱都准备好了,但是没有料到姚先生硬生生压下了自己未曾发作的怒火,只是和程知远说,今天不准备练剑,让他外出打点酒来。 只觉得躲过一劫的程知远自然满口应下,随后把黄蛇带上,小家伙窜到衣领里藏匿起来,而那个一只眼的铜匣子则被丢在烂屋子里看家。 程知远上了街道,那打酒水的地方在东街头,还要过邯郸大道。 太阳开始攀爬上高天,程知远来到酒家捞了五个大葫芦的酒,这五个葫芦和前些天晚上的不一样,没有什么古怪的气息,就仅仅是五个最普通的黄皮大葫芦。 然而来时无事,不代表走时无事。 一声愤怒的“滚”,打断了平静的美好岁月,破落的寒门缓缓打开,小姑娘低着头,额头红肿,眼角有些青紫,一声不吭的从那有些可怜兮兮的门槛内走来,末了还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弯腰跪地,轻轻磕了两个头。 她站起来,有些踉跄,揉了揉眼角,怀里抱着一个烂布包,依旧穿着那有些旧老的,不太符合她身高的衣服,缓缓的向着巷子中走去,最后只留下一个阴影。 “那不是卖马的女孩么?” “嘶嘶{你说得对}。” 程知远拎着五个葫芦,黄蛇也眨巴着眼睛,而酒家的肥头勾出来望了一眼,很不喜欢的哼了一声。 瞬间便有两道{一道是蛇}锐利的目光看向肥头大耳的酒家,后者顿时一个激灵,便摇摇头,手中的酒舀敲了敲酒缸的边缘: “不是,咱可不是看不起那小姑娘,您可别误会了。” 肥大的耳朵抖动着,让程知远回忆起榆次城星宿府里同样是肥头大耳的胖子主簿,那个家伙天天不干活只知道睡觉,没少被玉柱上的青蛇咬耳朵。 胖子酒家向着那个破烂寒门努了努嘴:“诺,那个小丫头他爹,号称祖上是老士族了,听说还挺有名的,可到了这一代家贫破落,这老家伙也只是个会死读书的,他老爹还在的时候,给他谈了门亲,倒也可以,就是他老婆死得早咳咳” “圣门吧,也考了,就是没进去。招贤令也试过没选上,想要去当斩妖人,拿了一把烂棍子结果遇到只狗都被撵的到处跑,再后来,他运气倒不错,也不知道怎么的去当了当朝司空他儿子的门客,乖乖,你想呀,这门客要是混好了,直接就窜到高层人物去了” “可惜,这家伙白吃白喝有一年吧,人家觉得他就知道夸夸其谈打口水仗,翻来覆去老一套,只是仗着祖上余荫,实际不堪大用,然后就把他开了。” 酒家敲打着酒缸,清脆的声音仿佛伴奏:“这家伙回来了呢,自称怀才不遇,满腹高策无人识得,说没有伯乐看中自己,世人皆是愚昧不堪嘿,他这个怀才不遇的高士,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要他那女儿养着呢!” 程知远想到当时那小姑娘在街上卖马的情况,还被人奚落的不轻。 酒家继续说着,虽然他已经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了,但那张嘴却没有停下来,依旧叨叨的在讲:“说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不吃嗟来之食,要有骨气,我咋没有看过那些竹片子里有粟米呢” 程知远顿时一愣,皱起眉头,心道这个句子不是宋真宗的名言吗,你这个士族就这么把宋真宗的名言拿来自己用真的好吗? 他向着那寒门处望了望,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便自顾自的走了,而那个胖子酒家却没有注意,依旧在低声嘀咕: “他还说他生了个女儿就是造孽,什么都想向外面卖,最后还要把这个女儿也赔出去,当真是无用的烂草臭皮的,还要女儿养你,再是千般不是你也不能打她啊” 胖子的背影被烟雾遮蔽,程知远走到寒门前,随后轻轻一推。 门没有锁,这是外院,边上有几个路人,古怪的看着程知远的动作,互相交换了下目光,觉得他有点像是小偷。 这让程知远有些无语,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程知远看到的一些东西。 院子前,那个房屋内,眼中所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但并没有妖气,这也并不是妖氛所造成的现象,程知远的龙瞳并没有被激发,依旧安静无比。 没有进去那个门,程知远转过头,看了看小姑娘离开的位置。 —— 司马夝得到了姚先生的答复后,回到家中,与司马名把此事分说了一番,后者自然不甚欢喜,那借出去的铜匣子自然也不必收回了,而且,司马名对于姚先生所说的,不建议此时赵王逾越礼制的意思,表达了十二分的赞同。 他准备隔日沐浴更衣,在三日之后,拿到望帝布时便献上去,至于良马也已经选好,总的来说,算是心头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这么多天的紧张得到了足够的舒缓。 司马夝当然也很开心,只不过,他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天他从姚先生的染坊内离开之后,路上遇到了一个牵着黄膘小马的人,那匹马正是当初一个小姑娘牵着给程知远看的那匹,当然,现在这匹马,落到了一个披着白狼毛皮所制作的护肩,面色有些诡异苍白的年轻人手上。 司马夝拍打着自己的双手,左手拍右手,翻来覆去。 “不卖那个家伙,不是汉人啊,那种气质也并非寻常人可以拥有的怎么有点像是匈奴鬼方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粟米好吃啊?我也尝尝? 府邸内的茶水泛起了涟漪,蔺先生看着其中的变化,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微微发出了几不可闻的笑声。 “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摇了摇头,把那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面色微微沉凝了下来,轻声道:“我当真是老了,居然有‘非常之怪’诞生在邯郸都没有察觉,不过这种东西速来不为圣人所知,这么计较起来,倒也并不是我的失职嘿呀,不好不好,我身为星宿府的府主,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蔺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随后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心中暗道,既然那个书中怪还没有成太大的气候,也正好已经有人发现问题所在,便让他去解决吧,这小子似乎是前不久刚来的,身上的邯郸气息有些浅薄了。 嗯居然和姚先生也有关系?哈,这可有点意思了,让他去解决这个书中怪,应该可以选择正确的方式吧,大致也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怪,妖怪?错错错,不是这样讲的。 忽有非常为怪,人之假造为妖。 怪终究和妖还是不同的,非常之物,非常之事,非常之状态,皆为“怪”所呈现的征兆,书怪,按照专门编篡的怪典《谁人氏》来分类,应该属于“旧时怪——丹青变化”一类。 旧指的是老旧器物,也多指笔墨书简之物,亦有过去的知识,亦或是某种句子与语言生成,所以后面才附上一个“丹青变化”以作诠释。 旧时怪多无害人之心,只不过是执意深重,常常以此为契机衍化非常之事,所以,怪这种东西,与其说是如妖一般的人心坏了所变成的,不如说是人心中的执念,长久的积累,在冥冥中得到了回应,所以才衍化出重重非常。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谁人氏》中,大致可把怪物分类为: “旧时怪”、“今时怪”、“天机怪”; “暮时怪”、“戏志怪”、“人世怪”; “妄世怪”、“山海怪”、“忽来怪”。 等如此九大类。 “颜如玉啊” 这是《谁人氏》中记录的一个非常有名的旧时怪,外表为一青衣女子,容颜可称倾国,依照记载来看,不下于褒姒,对于那些痴了吧唧的读书人来讲,这样的一位祸国殃民的神女,估计向上推三辈子也没见过,可不得就被迷惑的神魂颠倒? 但这个颜如玉不会如什么女妖一样吸取活人的生命,想要和她靠近,反而还需要多读书,根据《谁人氏》记载,颜如玉每天会问读书人三个问题,如果答出来了,便以黄金相赠,如果没有答出来,便消失无踪,等待第二天重头再来。 据说颜如玉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女贤执念重生,化为这般模样,诞生出了世间独属于书简的女怪“颜如玉”,曾经被这女怪“困扰”过的读书人们,但凡是有凭借自己毅力堪破的,无一不成了当世社稷的顶梁柱,这倒也是一些美谈了。 不过,走出来便是当世人杰,可若是无法从颜如玉的美色当中走出,难以堪破的话,那身体便会一日比一日消瘦,因为颜如玉虽然不吸取精气神,但却会慢慢影响持书者自己的精气神外泄,使其挥散到天地之中。 蔺先生既然已经决定把颜如玉交给程知远解决,便也不再计较其他,而这里面有意思的是,他却没有发现,程某人,其实便是他最开始看到的那个,拥有咫尺青天资质的“孩子”。 他还以为是赵国国内降生了这么一个天才,发动了数个城池的斩妖人去寻找,却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自己提着剑,就到了他门下当了个斩妖的官差,随后还一头雾水的被派遣出去,自己找自己去了。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么,当然找不到啦! 蔺先生全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各种问题,他自然以为,凭借圣人的境界,这赵国大半的天下,任何异动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呢,却不曾想过对方的问题。 程知远的身躯有缺,这是因为黄帝柏树下的时间未曾圆满,若是只差一日其实还好,但他差了两日,加上仙人诞生以来便自带的那种诅咒,于是便连圣人也看不清他的身份了。 反而是贤者,其实看的更加清楚一点,这就是为什么颛孙师可以一眼看出程知远是仙家,但圣人却难以辨别的原因。 天地六“人”,各司其职,圣人虽然主世间一切气运大势的更迭,但他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贤人虽然境界不如圣人,但他依旧是天地六人之一,主整理编篡万民之录,仙人自也在贤人的籍册之上。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贤人主理万民,仙人主风雨。 此时的蔺先生,正在准备过几日上殿,面对面于赵王成说利害,当然,并不是让赵王直接逾越礼法,而是循序渐进,慢慢的有些东西不能操之过急,但现在看来,赵王的野心,似乎膨胀的有些快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赵国是四战之地,几乎无险可守,如果腹背受敌,即使赵国国内驻守的几位圣人手段齐出,也有极大可能会落败,四周诸侯,无一不是虎狼之辈,贪婪之欲,从不曾停止半分。 邯郸龙气覆灭,被群龙蚕食,这不正是群龙无首,大吉之卦么,自己可成群龙,但不可充当那个倒霉的龙首。 巷子里,小姑娘颤抖着奉上自己家中珍藏的一卷竹简,而接过去的那个人,虽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神情却显得笑里藏刀,并不带有半点善意。 但他接过那竹简的时候,却也有一瞬间的郑重。这个年轻公子抚摸着那沧桑的竹简,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等到看见里面书写的一排排文字之后,顿时如朝圣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合拢,凝神屏息,过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他咧开嘴,颇有些激动起来。 “不错,不错,果然是古乐书《白鸦》,想不到你们家居然还有这种旧时竹简,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骗我的不错,不错!哈哈哈” “只是可惜,要是再有《龙华》,那就完美了白鸦不顾龙华,如何能听世间之美” 年轻公子的眼睛都要眯成弯弯的月牙,他的身边有数个随行者,其中大部分看起来都像是市井中的泼皮,此时有一个人舔着脸上前,嘻嘻笑道:“大人,咱说的不错吧,这小姑娘家,可有好东西,也没欺您半分” 他话说着,叽叽咕咕,年轻公子看了他一眼,丢了几个金豆子,顿时那些泼皮便眼中生光,和狗一般的在地上争抢,小姑娘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但还是装着胆子,开口索要: “说好的,书给你我的粟米可有吗。” 年轻公子的面色从欢喜渐渐淡然下来,他摆了摆手,身边一个高大侍从便把一袋已经准备好了的粟米放过来,小姑娘看着那厚厚一袋粟米,咽了口唾沫,而年轻公子挥了挥手:“本公子说的话,说到必然做到。” 他话语说完,便转身离去,小姑娘把那袋粟米扛起,但刚就这么一下,后面顿时撞到了一个如墙壁般的泼皮。 “嘿,别走啊。” 那大个子咧开嘴,小姑娘愣了下,随后面色气的涨红,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只转过头,对着那年轻公子的背影道:“你你不守信用” “哈,我不讲信用?” 年轻公子驻足,微微侧过头来:“黔首,你胡乱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只是答应给你一袋米,用书来交换,可没有答应” 他的手掌啪的一声互相交击。 “帮你驱逐这些泼皮。” 年轻公子的话说完,那些捡起金豆子的泼皮们便已经站了起来,用一种贪婪如狼的目光看着小姑娘肩头的那一袋粟米。 “真不错,今天有金子拿,居然还有粟米吃,这可是贵人才吃得到的东西啊!” 那泼皮头子哈哈大笑,对小姑娘咧开满嘴黄牙:“你爹那窝囊废死了不是挺好的,还养他做什么?像是这种宝贝东西,应该大爷们来吃才对,这才叫物尽其用啊!” “对了,你干脆也留下来,和咱们玩玩,我和你讲,咱们这里,可好玩了!” 泼皮头子的声音中带上一丝异样,周围的人影如张牙舞爪的鬼影,渗透,纠缠,蔓延,后面的那个汉子伸出手拍打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后者浑身剧烈颤抖,咬牙出血,狠狠闭上眼睛,颤抖着把那粟米丢下,她攥着拳头,几乎就要拼命一样。 一股温润的血无意间溅到了她的侧脸上。 也同样,直接拍洒在了那泼皮头子的整个面孔与身上。 小姑娘抖动着回头。 阴暗的小巷子里,照射进来一缕阳光。 那个大个子泼皮,不知何时,已经人头落地。 如墙壁般的身体无力的砸倒在灰尘与泥土间。 程知远的剑抵着地面,血顺着剑槽缓缓下流,旁边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粟米好吃啊?” 程知远看那个有些愣神的泼皮头子,抬了抬下巴。 “给我也尝尝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觉得你是个妖 阴暗的土巷子里弥漫着新鲜的血腥气,粘稠与湿透的麻布,锋利且反射着寒光的剑…… 年轻公子还未走远,此时皱着眉头转过头,身边的侍卫微微俯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同样盯着泥巷里的景色。 泼皮们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或许是惊讶于居然有人真的敢在邯郸杀人,也或许是认为那朝堂中,身份尊贵的小大人还没有离去,居然就有黔首敢当街闹事。 也或许是,认为居然有人敢于招惹自己这些地头蛇? 哦,这家伙……是个游侠啊。 泼皮头子狠狠的唾了口吐沫,后面已经有人递过来一把有些破烂的柴刀,平头百姓家里的铁家伙虽说有些少,但翻一翻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 更不要说邯郸这种大地方,像是这种一巷之主的地头蛇们,手里的铁家伙,其实超乎很多人的想象。 大片的人头在阴暗中躁动,老旧的柴刀上有刺鼻的气味,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泼皮头子要动手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咧嘴一笑。 手里的柴刀丢猛然一转,泼皮头子只是笑,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 “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邯郸百姓,我说游侠,当街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 话语未落,后方的拐口便有几个官兵走出来,面色冰冷,大步行来,而当他们看到路口尽头的那个年轻公子时,皆是目光闪烁,随后更是问也不问直接就向程知远与小姑娘抓过去。 小姑娘不敢抵抗,直接被控制住了,程知远微微侧过头,那两个官兵看见他手里的剑,顿时皱起了眉头。 “光天化日,圣人治下,邯郸之地,尔居然敢tu shā无辜百姓。” “游侠泼皮,实在可恨。” 一个官兵冷冷的开口,全然不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程知远则是若有所思:“你不问问这里的真相?” 官兵冷笑:“游侠儿,不要狡辩,真相就是你欺压百姓,残害性命,如果你还想保住你人头的话,识趣点,不要让我们多费力气了。” 虽然说guān fěi勾结这种事情不论在什么时代都会发生,其实是屡见不鲜。毕竟金钱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此一来受苦的只能是底层百姓,还是那句老话,兴亡都是百姓受罪。 泼皮头子嬉皮笑脸,同时转过头去,半点也不避讳这些官兵,直是对那些手下教训: “我说几次,咱们都是良善人家,被威胁了,有性命之危的时候,不要强出头!” “人家是游侠,手里有剑!剑懂吗,那是高手才能用的东西!你看看你们这些家伙,啧啧啧,饭都吃不饱,还有个屁力气?能和人家专业的高手对打吗?” “没有那本事,就不要强行动手,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吗?脑袋掉了算谁的?” “不要因为一时的热血冲动,而因此葬送了大好性命!” “毕竟咱们……是良民啊——!” 泼皮头子说的是声泪俱下,表情十分到位,其余泼皮也都突然不作声了,一个个都表现的哀伤至极,又齐齐看向程知远,眼中似乎包含着一种因为同伴被杀而导致的仇恨。 泼皮头子看着程知远,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嘲讽,随后指着那袋粟米,振振有词道:“游侠,你杀了我们的人,还抢了我们从贵人手里换来的粟米,今天正逢着军马巡街,你仗势欺人的恶行,算是走到头了!” 他这话说完,后面一帮泼皮全都响应,乱哄哄响成一片,俱都一口咬定程知远杀了他们的人,抢了他们的粟米。 有模有样,人模狗样。 程知远有些诧异的望了一眼那个泼皮头子,这家伙居然是那种极其少见的江湖油条,不单单懂得guān fěi勾结,还知道如何借势,甚至还明白怎么站在大义的角度来污蔑旁人。 嗯,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小姑娘的事情,不过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估计也不会有人在意她到底是卖马的还是杀人的吧。 只是,小姑娘自己咬着牙,虽然被一个官兵抓着,但还是开口,硬声道:“那粟米,那粟米是我的!是我用书简换的!” 她话没说两句,就被边上的官兵呵斥:“胡言乱语,难道这么多男人还会抢你一个女人的东西?” 小姑娘如遭到雷击一般,顿时眼中浑噩一片,感觉天都塌了似的。 她不明白,世间本应该是黑白分明的,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明明就是自己的粟米。 泥巷尽头的公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对身边那个配剑侍卫道:“这个胡余,有点东西啊,脑子挺灵活的。” 侍卫的目光动了动:“可是要把他吸纳入府中?” 年轻公子摆摆手:“说笑了,我只是随便夸夸,小地痞的聪明,恶心人有余,真功夫不足。” 侍卫微微点头:“这个人身上有妖气,但不是他自己的。” 年轻公子指着程知远身后未曾出鞘的黑剑:“能降妖作为驱使的家伙,你觉得会是寻常人物?” 侍卫:“斩妖人?那也是管家人了,星宿府直属圣人,确实是不好管控……但……这里可是邯郸啊。” 邯郸之中,是赵王定的律法大,还是圣人说的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可年轻公子呵呵的摇了摇头:“邯郸归邯郸,虽然我认为他也不会再轻易杀人,最多就是亮明白身份然后让那些官兵知难而退吧……” “对了,都是用剑的,你觉得你的本事和这个人比怎么样?” 侍卫摇头:“降妖作为驱使,固然厉害,但要说剑术,我自认为这邯郸能胜我的人中,应该是没有这少年一份的。” “你这么自信?好啊,相信你会有机会和他切磋的。” “公子,虽然我不认为这游侠会对您有什么威胁,但是如果因为胡余此人而导致公子被牵连,被惦记,或者因为此事而遭到朝堂上某些人的抨击,还是很麻烦的,这个游侠如果真是斩妖人,便暂时不能动,倒是这个胡余,心性诡诈,实乃小人,不如……” “我当然要解决这个问题,作为王长孙……” 他们还在交谈,忽然耳中响起来一道无比喧嚣的剑鸣。 六道鲜血冲天而起,那几个官兵在一瞬间被斩杀当场! 溅出去的血在天地之间四散,泼皮头子胡余嘲笑的眼神还停留在上一瞬间,而下一刻,他的眉心已然开出了一朵雪白无比的梨花。 眉心中血洞大开,尸身还保留着开心的笑容,同刹那,其余所有的泼皮死状都与他一模一样,齐齐塌倒在地! 血染泥巷,浸透了石子与黄沙! 年轻公子的眼睛缩了一下,诧异道:“这家伙……怎么真敢在这里杀人……” “杀人?” 程知远向年轻公子走过来,一脚踢飞一具如烂泥般的尸体。 “我可没杀人,您看看,哪里有人死了还带着笑的?所以我怀疑他们是妖,于是便砍一剑试验一下而已。” 程知远的话很平静,年轻公子愣住,失笑道:“所以,现在呢?”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当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程知远手中嚣器剑上升起青萍之风,眼中瞳孔化为青白,看的年轻公子心中突然一震。 而后,对方的那声音,就像是重语一般,空灵与沉闷齐响: “我现在觉得,您二位也有点像妖……妖气熏天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点寒芒先到 年轻公子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但心中的波动,却没有他表面上显露的这么云淡风轻。 很危险,他承认,之前对于这个少年人的评价实在是低了些。 “你的眼睛会变色?我说……不管怎么看,你其实都比我更像妖吧。” 年轻公子表现自己的无辜,而身边的侍卫则已经上前两步,手掌搭在剑柄之上。 赵国好击剑,燕赵之地多猛士,春秋战国时代,击剑最猛也最有特色的,一是赵人,二是越人,三是楚人。 “够了,这件事情没有我们的问题,你杀了这么多条性命,莫非是红眼了吗?” 侍卫声音带着一种冰冷与桀骜,但他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目中无人的样子,反而是极其凌厉的精芒。 打人先打胆,斩人先斩气! 言辞交锋不是因为中二,而是一种心理战术,有些人听不得威胁,一旦被引入歧路,很可能心中就有了迟疑,如此气落三分,气乱神,神乱势,那原本打的过的仗也变成打不过的了。 这其实和后来学校打假,某家伙指着另外一个人讲“放学别走校门口见,等我叫人”其实是一个意思。 这么做会有两个情况,一,前者怂了;二,前者开始刚了。 很明显,面对讲着“你不要过来啊,再过来你肯定扑街”的侍卫,程知远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个家伙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气息,所展露的境界,也就只有六七重楼的水准。 啥玩意啊,合着和亢金龙差不多? 这波可以打,还我扑街,恐怕是你要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才对。 程知远本来想咧嘴嘲讽下,但因为不能笑,反而变成了一种“略微不屑”的表情。 总而言之,那个侍卫看见了,顿时眼中就升起了一丝愤怒。 “等会等会,嘿,都等会,不要那么愤怒吗……” 年轻公子倒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平心而论,他的容颜算是英俊的,此时的笑也挺有亲和力,但不知为什么,其中总感觉有点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人的英俊程度和人格魅力成反比啊。”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无意识蹦出这么一句话,年轻公子咳了两声,拍了下手背“不,你这话,在下不敢苟同,邯郸这里,还是有很多小姑娘愿意为在下献出红丸的。” “君若采青,无有不允。这正是在下受百姓爱戴的原因啊。” 他咧了咧嘴,隔空拱手“在下赵国王长孙,赵迁。” 听到这个名字,经常看古书的程知远顿时想起了这家伙是谁。 赵迁,眼前这个没啥人格魅力的小白脸就是赵国最后一位君主赵幽缪王……这么说可能没多少人认识,但要是提到李牧和司马尚之死,或许很多人就一下明白了。 赵幽缪王品行素来不端,得位也不正,他母亲本是ji nu出身,按照道理并非嫡子也非长子,但他老爹赵偃还就是喜欢他这个娃娃,当然更多恐怕还是因为喜欢他老娘的缘故,爱屋及乌了。 所以原本的王长孙赵嘉就降级了,赵迁这臭弟弟上位,等他熬死了他爷爷,等死了他老爹,自己掌握朝政的时候,正好秦国来犯,丢城失地,后又听信历史著名ài guo贼郭开同志的谗言,杀李牧,罢免司马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公元前228年,赵国破,亡国。 当然,赵嘉后来自己又搞了代王的身份,奈何秦国一统天下已成定数,腿毛终究拧不过大腿,所以也就顺道躺了。 程知远看着赵迁,现在的时间线来看,因为不是正常的历史,而是被无限延长,所以很多应该已经死了的人都还活蹦乱跳,故而现在,战国四公子之一的赵胜很可能还活着,所以导致长平之战估计还需要多等上千年,而赵迁童鞋暂时……应该还在为巩固自己王长孙的地位做着奋斗。 原来这就是他以粟米换取古书的原因,在这个士族极其重视知识的时代,有这么一卷古本在手,献给他爷爷,也就是现任赵王,恐怕能刷不少好感度。 但是我能让你这么容易就刷声望?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 赵迁似乎准备说什么,那感兴趣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玩具? 程知远的手放下来了。 随后,有一道清风吹拂起来,青色的涟漪荡漾在烟雨泥泞上,蔓延到整个泥巷当中。 人间喧嚣。 不如不来。 侍卫浑身汗毛炸起,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刹那须臾间,猛地抽出剑来! 锵——! 风声鹤唳,云霄大震! 高亢的鹤鸣贯穿青冥,直接就掀开了遮挡在天空中的所有尘埃! 只在瞬息之内,万变之前,那极其可怕与凌厉的剑锋几乎贴着侍卫的面孔劈过,紧跟着,一股庞大到恐怖的力量狠狠向下斩压,整个泥巷的土地,在顷刻间便已经坍塌又升起! 尘埃滚滚,四散八方! 侍卫的瞳孔剧烈收缩,生死关头,猛地把单肩向前方一震! 手中的铁剑上擦出火花,向前方斜着坠落,一招卸力,随后剑锋反挑! 剑势,云间铁瓮! 他不敢收手,立刻出了剑势,那上扬的剑势爆发出来,瞬间把整个泥巷上方的天空都包裹下来,四方云海在此时移动,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邯郸城中的高手们。 云烟化作倒扣的铁瓮,程知远被封在其中,而铁瓮正前开口一处,侍卫把手中铁剑向前猛地一“推”! 剑势,百尺飞剑! 他的剑势,第一是困,第二才是杀,所以困而杀之! 铁瓮一盖,便可斩去对方四成的精气神明! 而第二道剑势,更是一鼓作气,斩而歼之! 从泥巷尽头杀透到泥巷的入口,百尺之剑,其锋可开百丈之远,一剑穿心,铁瓮轰鸣,只是下一刻,突然有剑啸凶音突现! 想象从画卷消失点处开始延伸的两道定格线? 如大道至理般爆发!瞬息而至! 只有一点剑尖寒芒! 乂字剑,天礼正剑! 快到化为一缕残霞,烟云尽碎,铁瓮分崩! 惊世的剑鸣掠过泥巷,两侧的那些矮楼全都被撕裂,从入口打烂到尽头,直至压在侍卫的铁剑上,直接把整个泥巷都炸上了苍天! 烟云如柱,贯穿白毫万里,雾霾滚滚,泥水飞落,如大雨般滂沱而倾下!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飞云当面化龙蛇 轰隆! 千丈晴空,突然雷声大作! 程知远一脚踩出,直接踢飞那个侍卫,后者被一下打中心肺,霎时呕血,然而手中铁剑翻飞起来,一连斩出十六道凶猛剑气! 飞云当面化龙蛇! 云啸中剑气如龙蛇般攀走,如在顷刻生灵,程知远见到这一幕,顿时心喜,直计较起来,手中嚣器同时一转! 原来剑气还可以这么用,涨姿势了! 呼——! 大风迭起,顿时亦成龙蛇,天上云海翻飞,青雷阵阵,泥巷中乾坤颠倒,小小天地黑白倒悬,只看昼夜更替,明暗之间,直杀出一把青白异剑来! 按青釭可惊山鬼! 这一剑直冲面门,又似封喉,连鬼神也会躲避! 侍卫双眼刚破烟尘,灵觉将查八方,却不料这一剑已直斩而来,飞扑而落! 剑中最凶的打法,便是刺杀! 龙蛇皆为齑粉,侍卫中此一剑,脑袋差点被直接削掉,肩头至喉下,乃至面门,一道如狰狞恶兽般的剑伤直接把血肉俱都撕裂! 一刺之威,恐怖如斯! 侍卫倒退,面身皆血,程知远则是吐出口气,站在泥巷里向他感谢道 “用自己的力量给别人铺路,你可真是好人啊。” 程知远现在站在已经倾塌殆尽的泥巷入口,四周一切尽毁灭,唯独身后六尺三寸的泥土毫发伤。 小姑娘就被他挡在身后,此时,既是震撼,又且出神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一切。 这就是真正高手的拼杀…… 如果自己在圣门的话…… 如果已经踏上修行之路…… 她低下头,感觉十分颓废,又有些茫然与自卑。 程知远的头微微倾斜,又很快转了回去。他的身躯开始微微躬低,攻击性十足,正如一头寻找到了猎物的猛虎。 剑开始翻转,发出喧嚣的嗡鸣。 万千道风化为银丝飞舞。 他的口齿开合,在仲夏居然吐出丝丝白气。 “下雨了。” 泥水之中,夹杂着,有真正的风雨开始飘落。 三个字,旁人难以理解其中的真正意味,但却不难听懂里面饱含的杀戮。 当人化为凶兽之时,世间都为其哭泣,这就是风雨的来历。 侍卫的胸口麻衣已经被撕碎,两道血痕深深的嵌入皮肉里,而赵迁的额头滚下一滴冷汗,面上也已经全无笑意。 “君上,还请速速离去。” 侍卫露出一丝苦涩,眼前情况,已经超出了掌控 “在下恐顾不住君上了……”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年轻稚嫩的少年,出剑之威,居然可怕至此! 赵迁深且缓慢的吸了口气,微低下头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卷,咬了下牙。 他抬起头,冷声道 “我可是王长孙啊,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闹到这种程度,还想杀人灭口不成吗?” 赵迁并没有放弃招揽程知远,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起码临危不惧,也算是一个合格君主应当具备的素质了。 俗话说察言观色搞的好,升官发财少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抱着一股野心,可谓是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能够取代赵嘉,哪怕没什么真本事,在心计上也绝不是什么草包。 而赵嘉统兵治国或许不错,但在心计阴毒上便不如赵迁了,这和三国末年姜维被黄皓搞得不敢回蜀,只能在边塞种田是一个道理。 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说的就是这类人了。 赵迁走了两步,拂开前面的烟尘,此时居然敢直视程知远的龙瞳,而且高声开口 “此间事已了,你带那个小丫头离开,我自归我的宫阙,从此清浊两分,再不相合。” “如果你有意愿,我也可以重用你,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现在罢手,我可以请你为我的右护卫,引为门下重客!” “对待良才美玉,我一向宽宏大量。” 侍卫在侧,严阵以待,而程知远则是哦了一声,同样开口道“那这帮孙子的事情怎么处理?” 话语之中不提性命二字,此时赵迁忽然反应过来,再看那地上,哪里还有完整的尸身,早都被剑气扯成稀碎,都和烂泥化成一滩了。 赵迁心中顿时惊动,同时也觉得棘手起来,眼前少年剑客的心思似乎比他也不遑多让,居然在交战之时刻意把尸体都打烂,难怪他要搞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这下可真是死无对证了!怎么说,就说这里出现疑似妖的人了,然后一盆黑水浇灌到自己脑门上? 赵迁深吸口气,对程知远道“我以王长孙名义担保,此间诸事,既往不咎。” “这些不过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其才智,武力,又岂能与足下相提并论?” 他说着,气息渐渐平复,转念一想其实胡余死了也挺好,小人死了总归是让人安心的,这样一闹,自己暗中做的很多龌蹉事情也同样消失无踪,如此看,这少年游侠反而帮了自己的忙。 如此思量,心情渐好,于是他便再开口,言道 “说到底,足下不过市井游侠,而在下乃是王宗族室,足下可以匹夫一怒,在下却不能随性胡来,当然,足下也可以现在杀了在下,赵国王长孙赵迁头颅在此,可足下敢来取吗!” “只要这颗人头落地,赵国虽大,但也再没有足下的容身之处了。” 他猛地一甩长袖,踏足上前,脖子伸出,看似无畏,可眼中却露出一丝紧张与忐忑。 程知远面无表情,此时第二只手直接压在了洗血剑上。 毫无保留的杀意沛然释放,压,拔,转,落,起,直指前方! 妖剑洗血上落下一只血杜鹃,嚣器剑上升起的风不再是清风,而是一阵阵的阴风。 整个毁坏泥巷的天地颜色似乎开始黯淡了,于风雨中更加的深邃。 就像是陷落在大泽中的迷途羔羊! “杀气不上天,阴风吹雨血,冤魂不入地,髑髅哭沙月,人命固有常……” 一股绝望与可怕,恐怖的龙吟,在深渊中浩荡升起! 一朵染血的梨花,似乎在赵迁眼中突然盛开! 黑暗中的白血花! 程知远手中的剑猛地翻转了一下! 就是这个瞬间,赵迁立刻抽身回正,连退了数步,那种一瞬间的压力几乎让他疯狂,就是刚刚那一瞬间! 赵迁保证,刚刚眼前这个游侠是真的要杀他! “汝……汝……好大的胆子!” 赵迁因为那一瞬间的惊吓,脸孔都有些泛白,而侍卫浑身是血,依旧挡在他面前。 程知远的牙齿中渗出白气,手中双剑微晃。 然而就在此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来者匆匆,此时见到程知远动剑一幕,立刻上前制止,走不过十几步,便弯腰躬身,行礼道 “五官司马氏,学宫子司马夝,见过赵王长孙,公子迁殿下。”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子报仇 司马夝赶到,之前那般动静,惊的邯郸城中不少人产生异动,司马氏乃朝堂五官,执掌军马大权,亦有维护治安的职责。 毕竟这时候动手的不是什么升斗小民,若是严格谈起,都是朝堂人物,司马夝自然已经弄清楚程知远的来历,毕竟这对于司马氏来说并不难以查证。 当然,比较意外的是,司马夝并没有在负责治理百姓的司徒手中查到程知远的身份,反倒是从邯郸星宿府找到了资料,那是从榆次城报备的青牌斩妖人 青牌? 我信你个龟儿子,这种动静是青牌能够弄出来的? 司马夝从看到程知远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家伙有点危险,当然,和自己比还是差了一丢丢的,但是潜力似乎有点可怕,就说姚先生的院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在里面常住的,司马夝以前在里面也没有待超过三天,这个家伙一住就住了七八天,而且貌似还没有被驱离的意思。 司徒手中没有找到他的名籍倒是比较诡异,当然,如果说是从其他国家逃难来的也有可能,这个事情是个小小的污点但是却并不重要,最多被别人嚼舌根说是草莽出身的无礼竖子,毕竟星宿府的斩妖人也有很多不是本土人士。 就说榆次城的星宿府,亢金龙蒙川祖籍秦国,危月燕梁鹊祖籍郑国。 对于外来人员在邯郸城里胡乱动手,我赵国自有一套完整的刑法不过考虑到动手的人直接就是大司寇的下属,故而让司徒有些难做,那么在这个时候,掌管军部的司马就要出面,及时把这场闹剧制止。 而且,最主要的,是有些人发现了赵迁居然出现在这个破巷子里。 一国的王长孙出现在这里,还和别人打起来了,这自然就不可能是来体恤民情的,那么他来这里无非是找乐子,要么就是暗中找事情。 不少人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司马在此时出面是最好的结果,司徒出手是越权,司寇出手又有包庇的嫌疑,赵迁虽然目前还不太得赵王喜欢,但他王长孙的位置摆在这里,若是参上司寇一下,那位老先生必然也会龇牙咧嘴不太好受。 赵迁看到司马夝出现,顿时长出口气,随后瞬间拿出一部分威严,虽然他没有见过司马夝,但对方自称是司马家的,这就足够了。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看看!这就是现在的邯郸!本殿下在此救济百姓,却不料遇到此游侠发难来劫,司马夝!汝司马氏掌管五军治所,这邯郸城乃一国之都,王长孙在此遇袭,汝却姗姗来迟,汝可知罪吗!” 赵迁先骂了一通,但这不是真的要治罪,而是要立刻让司马夝拿出一个态度出来,司马氏负责五军治所,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随意就给定罪,何况赵迁也知道自己那破事如果被知道,恐怕刷赵王好感度的事情又要泡汤,故而此时的呵斥只是装装样子,好让自己有个台阶下。 不然跪地求救,慌张惶恐,未免也太没有面子,而且还容易给来者留下一个不堪大用的负面印象。 对于赵迁来说,好不容易逼走了赵嘉,怎么可能再把王长孙的位置让出去,如果这时候显得自己无能,那不管自己老爹究竟有多么喜欢自己老娘,赵王恐怕还是会把这个事情记在心底,说不定就寻个由头把自己下了。 所以,先把自己包装成救济百姓,反正那袋粟米也在对面手上,此时自己说什么就必然是什么,司马夝哪怕知道自己是胡扯也必须顺坡下驴,随后再谈论到治安问题,司马夝就不得不给出一个回应,当然,这个回应也基本上就是一个台阶,反正此时只要能不失威严的回到王宫,有的是时间来报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 司马夝当然一眼就洞悉了赵迁的想法,那什么狗屁心术根本被他一眼就看穿了,心中暗骂这臭弟弟还想着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子这时候要是直接撒手你怕不是要尿在地上。 但心里这么想归这么想,面上则是十分恭敬,诚恳道:“学宫子救驾来迟,还请殿下降罪施责。” 赵迁面色微缓,目光盯向程知远,见到后者也收剑没有再动手,便再看向司马夝:“起来吧,先把这里的事情给处理了!至于罪责暂且后定。” “多谢殿下。” 司马夝拱手躬身而拜,此时身后已经来了数骑,个个气息皆是不弱,俱都有四重楼的境界! 当然,军伍中的四重楼,虽然境界与那些小高手相当,但是没有上好的功法,也没有良师教导,凭借的多是一腔热血与对自己战斗技艺的纯熟,故而多擅以十围一式的打法。 有些高手,往往面对小股部队能轻松胜,但是如果跌入乱军,则瞬间陷入苦战,再不过几息就被乱刀砍死于当场,其中就是这个道理。 以多击寡,事半功倍,往往操练,都是以数人为一集体,这就是军伍中的修行方式。 程知远如今也在这个水准,只不过他的四重楼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司马夝一声令下,那些四重楼的高手便把程知远羁押下去,而程知远看到司马夝的眼色,也没有抵抗,就这么被抓下,锁住了双手。 赵迁冷哼一声,正待下令严惩,却突然目光一动,心中暗骂,这正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如果此人能为自己所用,那岂不是美哉。 要宽容大度要宽容大度,本殿下日后可将为王,岂能因为这一点点的怨恨而错失一个良机?正所谓千金买骨,本殿下不是真放过他,只是暂且把他当做那根马骨,等其余金主闻风而来,本殿下再慢慢的,暗中把他收拾掉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赵迁的目光连续闪烁,于是便呼出两口气,面色肃然,又有些假惺惺的对司马夝开口道: “此人之前虽然无礼,但颇为勇武,剑术更是一流,身有过错,但念在一身武艺,可押而观之,后而用之,此番汝可予之小惩,以小惩而令其明晓大诫。” 司马夝目光动了下,看向四周,似无意识般的问赵迁:“殿下,此青瓷巷中百姓” 赵迁张了张口,却是想到胡余之死,忽然一笑:“无事,早已尽数逃离矣!”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早的刺客无双 司马夝拱手而退,也不等赵迁在多说些什么,立刻命人把程知远以及小姑娘都带了下去。 赵迁负手,心头算是大石落地,那侍卫收起了断剑,胸前的伤口因为他凝聚起精气神而渐渐恢复,只是那皮肉紧缩,看上去颇为狰狞恐怖。 赵迁对司马夝嘱咐,一定要“善待”程知远,他这话说的虽然绝不是真心,但却是真意,司马夝便拱手,满口答应下来,只是话语之中,又隐晦谈道: “臣听闻,市井游侠近来似有异动,恐生聂政之事,还请殿下防患于未然。” 赵迁顿时面色一惊,再看司马夝,突然沉声问道:“谁敢杀我?” 聂政之事,可谓无比凶残,但也极其为诸游侠所称道,他早年因除害杀人,带着自己老娘和姐姐“荌”,逃到齐国避祸,干杀猪的行当。也正好是此时没多久,韩国大夫严仲子因与韩相侠累{即韩傀}在廷争问题上结仇,被诋毁然后威胁,不得不潜逃来了濮阳。 震惊天下的韩国王宫当面杀人事件,就从此开始了。 后来,严仲子听闻聂政的侠名,便刻意结交,献上巨金为其母庆寿,又与聂政结为好友,跪求其为自己报仇。 聂政这个人也很老实与生猛,他等待母亡故守孝三年后,为报答严仲子的知遇之恩,独自单qiāng匹马,一个人拎着把剑就进了韩国首都阳翟城,然后就这么一路冲{无双}到了人家朝堂大殿上,在所有人懵逼的状况中,直接以白虹贯日之势,把韩傀就这样干死在当场! 然后这货又顺带把当时韩哀侯的刺了一下,死没死不知道,不过按照后来的记载多半是没死,但这事情给韩老君留下了不小的阴影,随后聂政又连续杀了韩傀的侍卫有数十个,就这样杀进去,又杀出去了。 虽然这老兄后来因为害怕自己姐姐被自己这事情连累,杀出去之后没多远自己把脸划的稀烂,又割开腹部挑出肠子,挖出眼珠子,导致后来韩国把他尸体挂在菜市口用千金询问这老兄的来历,结果都没有人认出来。 当然,他姐姐最后还是来了,并且直言自己不能因为吝惜自己的性命而埋没弟弟的名声,于是就去菜市口认尸,并且直接骄傲的说自己的弟弟勇武胜过了三力士,即孟贲、夏育、成荆,随后自杀在聂政的尸体上。 孟贲能徒手锤死蛟龙,夏育还是凡人时就有千钧之力,至于成荆更是能以一当万,皆不世出的盖世豪杰。 这个事情后来被其余诸国的人知道了,都是接连赞叹的,后来魏国唐雎出秦,直接就引用了这个事情,谈一半谈崩了,唐雎就拔剑对秦王骂,大概意思就是你这老家伙别看你高高在上,老子要是现在当一次聂政,你全国上下都要给你吊丧,啥天子之怒,别吹牛逼了,那都是狗屁。 由此可见聂政之勇猛!由此可见聂政之事带给各国领导人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而聂政同志还得到了一个特殊的称号,即“白虹贯日”! 这个成语,说的就是聂政刺韩傀! 在后世某些人看来,这绝对就是某刺客无双的代表人物了,任务要求潜入,好么,什么蹲点都是狗屁,杀进去,所有人都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我潜入了! 司马夝低下头来,手依旧是供着向前:“舜避丹朱,虎跃溪涧。” 舜帝曾经避开丹朱而把王位转让给他,但最后丹朱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同而失去民心,诸侯都去朝见舜而不去见丹朱;猛虎越过溪涧便回到深山,危险程度也大大增加,而在溪流上失去了猛虎的脚印,见不到猛虎的影子,却不代表危险不存在了。 邯郸城中的高手不少,但若是说最著名的,而且可称为舜避丹朱之事的,可为市井游侠之首的便只有染坊的那一位了。 姚姓出于舜帝! 舜避丹朱,不是怕而是不愿意争斗。 当然,司马夝这里采取的舜帝丹朱,究竟是魏国竹书所写的舜囚尧,还是公认的舜之德而让位丹朱,这就很值得揣摩了。 但是赵迁的神色却缓和下来了,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司马夝便告罪而退,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侍卫有些沉默,直至司马夝退走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向赵迁请罪,道:“臣护卫不利,让殿下受惊了,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责罚” 赵迁握了握拳头,面色此时才显得有些狰狞起来:“你打不过那个少年。” 侍卫默不作声,只是有些苦涩。 赵迁的手放在额头,沉默了很久才猛然挥舞了一下! “我真想杀他。” 赵迁的声音有些寒冷:“可惜,我不想当韩傀啊!姚韶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真的敢当聂政的!” 侍卫不语,亦不知如何语,赵迁的手反复拍了拍,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不过还好,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杀他,反而施以千金买骨的计策,我现在还用得上他!彭喜,我有事要你办,这一次的事情,就说我被被行刺,在表面上隐瞒下来,但暗中,你便让人放出各种风声,大谈特言,再令那些穷家寒门为此事撰写书稿,以传阅赵地天下。” 此言出,侍卫彭喜的眼神也猛地一动,便躬身拱手,此时也笑了起来: “以名来盛天下,这是为王之道,是大善的事情,不显于表,而让人谈于野,传于风,阅于马蹄足尘,时尔普天之下,皆知殿下之贤德。” 赵迁转过身,双手负起来:“贤德之名是护身符,如今我王长孙之位实在是未稳固,好名声才能帮我办成大事,此番放了那家伙一马,其实司马氏方才恐怕巴不得我下令杀人吧。” 军部诸人把程知远和小姑娘带走,直至来到邯郸中一处治军所,等司马夝到了,这才给程知远松了绑,再看那小姑娘,后者仍旧有些害怕,同时也有些懵,司马夝便笑了笑,对程知远道: “这女孩可不是你妹妹吧,你何必为了她而对那公子出头?” 他说着,语气又是一变,郑重严肃道: “那可是公子迁,是王长孙殿下,不是什么蝼蚁贩夫!你岂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对他擅起剑兵?这也太荒谬了,这里可是在赵国邯郸啊,若是赵迁死了,你的人头也不保了!” 程知远嗯了一声:“吓唬吓唬他而已。” 司马夝摇摇头:“那青瓷巷的泼皮,‘黑皮狐’胡余被你杀了?” 程知远嗯了一声:“不知道他称什么名字,只是叫的烦人,便顺手宰了,怎么,他是赵迁的小舅子?我看他死的时候赵迁可开心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自稷下学宫的鄙视 司马夝摇头,摆了摆手,示意程知远不要胡说八道,那个黑狐狸泼皮头子怎么可能是赵迁的小舅子,这事情胡乱开口,万一传成了王室谣言,那可是要追究责任的。 好在程知远接下来也没有继续冒出什么浑话,而是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和司马夝讲完了。末了,程知远还言道:“我却也晓得,让你这个军部的司马氏去给一个王长孙定罪有些不切实际,毕竟你还要靠着别人发工资,而量刑的事情又是司寇的事情。” “我是星宿府的人,虽然星宿府乃圣人直属,但亦是名义上的司寇下属,若是赵迁来一句我是犯上作乱,恐怕我也只能辞掉斩妖人的职位,投奔别国了。” 司马夝失笑:“投奔别国也是正常,不过你说我靠着赵迁拿工资嗯,工资,是俸禄的意思吧,这口语有点意思,不过你错了,我并没有军马权,而我的俸禄也并不是单单一个赵迁说断就能断的。” 程知远冒出个问号,司马夝解释道:“你可知稷下学宫吗?” “稷下学宫!当然知道,我本来准备送完布就去稷下学宫看看的,听说来年开春,学宫将有大考,亦有数圣将至。” 程知远点点头,而这话听得边上本来还有些懵逼的小姑娘眼神突然放起光彩来。 司马夝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但没有太过于在意,依旧是和程知远交谈:“你既然知道,那便可懂得了?” “我便是从稷下学宫暂时回来的,我的俸禄,由这天下诸国共同发放,齐国的稷下学宫中,诸国的人才几乎都在其内,听从圣人言,奉行圣人事,学大道修法理,知天礼而查阅纲纪,便是齐国国君也没有办法断了稷下学宫的俸禄,区区一个赵迁,不过是王长孙而已,哪怕他想杀我,那也等等他什么时候真的成赵王了,才能动我。” “还不能大动,必须要先把我骗回来,且有正当理由,譬如说探亲之类,若是说直接把我司马氏全族下狱,那我递给学宫的辞呈必然会言明此事,到那时候,天下诸侯口诛笔伐,天下圣人群起而至,赵迁,莫不是想以一人压天下?” “他又不是傻子!不然他现在怎么会把你袭击他的事情轻轻放下?他是千金买骨,你便是那马骨,而此间发生之事,他正可暗中大,如此天下人皆知他的贤德之名,这不仅是一张护身符,还是他打压公子嘉的有效手段。” 程知远听得目光猛地一亮,对司马夝道:“那感情好!原来学宫权利这么大的!你看我能不能进去混混?” 司马夝失笑道:“凭你那一身剑术倒是不难,只是那笔试恐有问题,你若要前往学宫,必须要多看些书籍才是,否则一问天地道理,你支支吾吾,那可如何是好?” “稷下学宫收人,每隔一年便有一次大考,新入学子,若是此次大考失利,便会被驱逐出学宫,永不录入,故而学宫虽然看似门槛极低,可其中考核之难,世间罕有,故而也绝对没有庸才。” “无能之辈,若被驱逐出去,永远也不得自称是学宫中人,否则名声败尽,这天地之广,八纮九野,便全无其一容身之地也。” 八纮指地,九野指天。 意思是,如果有人冒名顶替学宫中人,一旦被人揭发,便是身败名裂,天下共唾之! 程知远此时也少见的严肃起来,认真点了点头,司马夝又道:“来年开春,二月之一,便是大考开始的日子,届时楚国天帝东皇太一将亲自驾临学宫,与齐国天齐渊圣、秦国白帝少昊、洛阳昊天上帝,起四帝之会,同开学宫考卷” 程知远顿时愕然无比,同时也为稷下学宫在这片岁月中的超然地位感到极其震惊! 这四位帝君在神话历史上都有极其崇高的地位,而居然只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开考便齐齐降临,这让程知远忽然清醒,便追问道: “学宫之中,不会还有神人弟子吧?” 司马夝有些愕然:“四帝临世,神门弟子自然也会参加啊。” 程知远一本正经的问道:“那他们作弊怎么办?” 司马夝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不作回应,到是此时边上小姑娘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的对司马夝行了礼,这才问道:“可可收女子吗?” 司马夝这才正视她:“收,不过你入宫,需要三条腊肉作为入试礼。” 小姑娘顿时呐呐,司马夝道:“若是连三条腊肉都出不起,便是说连自己也养不活,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去学宫了,首先活下来,才是正道,学宫应试五年一开,不必紧张于一时。” 小姑娘咬着嘴唇,目光看了看那袋粟米,最终攥着的拳头还是放了下去,程知远忽然想起她家的事情,便对司马夝道过谢,同时解释:“还有点事情,我恐怕需要去她家中一趟。” 司马夝有些好笑:“斩妖人入百姓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有些人特讲究这个东西,你去她家,怕不是她家出妖了?” 这话讲的调笑,毕竟邯郸乃是圣人居处,怎么可能有妖出现呢。 然而说者无心,程知远却一本正经道:“确实是有些不正常,我之前在她离去之后,推开她家门户,却再听不见她老父亲的读书声,只有映入眼中的一片黑暗。” “昏沉蒙昧,深不见底,如有深渊在前。” 司马夝顿时讶异,直接质疑道:“这怎么可能,邯郸乃是赵国都城,数位圣人镇守此处,何方妖孽能在这里出现?” 程知远:“不一定是妖,我没有感觉到妖气,但却是极其反常” “反常嗯?难道是怪?” 司马夝微微一愣,随后看了眼小姑娘,此时小姑娘听到两人对话,早已面无血色,直是道:“不,不可能,我出来时,屋子里还好好的” 程知远:“恐你父亲之疾,便是那诡异黑渊造成的。” 司马夝对她道:“不需焦虑,非常之怪,不难对付,既然遇到了,身为掌管军部的司马家族之一,我不好再调动兵权,但这个事情我还是有知情权的,你且与她先去,我报备司寇之后,便取一物,或可助你降服此怪。” 程知远倒是有些奇怪:“一剑杀了不就万事大吉?” 司马夝摇头:“诶,怪之所以叫做非常之怪,就是因为算了,你先去对付吧,对付一阵,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却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看的程知远莫名有些发寒。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颜如玉(一) 我叫萧菽,年纪是十四,字待闺中,不过料想也不会有人看得上我,毕竟常年不会梳妆打扮,看着不好看。 我什么活计都做,只要能让家人活下去就行,旁人问我的名字时,常常有些惊讶与赞叹,因为我有一个姓。 有姓,那就有氏,可这天下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姓的。 有姓的都是贵人。 嗯,可他们好像还忘了,还有一种家道中落的,叫寒门。 虽然我拥有一个姓,祖上也曾经阔过,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烂谷子事了,对我们的生存现状并没有太大的改善。 萧?萧这个姓祖上确实挺尊贵得,夏禹时掌管火种的伯益,他带族人焚烧荆棘,使禽兽逃匿,开辟农田,疏通河道,为人造福。因其功绩,孙都得到了封赏,其中一个叫孟亏的分封至萧地,建立了萧国,并以国为氏,其后代都姓萧。 还有周代早时,商朝臣微子启的后裔也被封在萧地。 但祖上厉害不代表后代也厉害,有姓不假,但也有人吃香喝辣,有人匍匐在泥泞之中,虽然我没读过几卷书,但道理知道不少。 前两天家里又揭不开锅了,没办法,只能把黄娃卖了,我是不想卖的,一万个不想,但是黄娃不卖就没有钱,没有钱爹就会饿死。 至于我,还年轻,饿一点问题不大。 在城南卖了好几天,没有开张,那些人看到黄娃都说不好,说它有问题,瘦弱有病。 呸,你们才有病,黄娃在家的时候吃东西都很少,驮东西还很卖力气,比你们这种烂人要有用多了。 不买就算了,好马总会有人识货的。 后来又是三天过去了。 结果伯乐还没有出来。 我有点急,家里仅存的一点口粮就要耗干净了,吃粥吃完,爹又摔碗了。 他骂我没用,不是男的,不然现在也不用忍饥挨饿。 是我的错吧。 黄娃好像有些生气,头从窗户伸进来了,爹开始骂它,我赶忙把它推出去。 等到第二天,我带着黄娃在街上转悠,忽然看到了一匹枣红马。 好漂亮健壮的马啊,是匈奴那边买来的吧? 我看到红马边上有个小哥哥,一直盯着那马看。 有戏了? 我走过去尝试了一下,结果边上的红马主人却来呛我。 我吃你家大米了吗? 但他说的我又反驳不出来……哪里有这样羞辱人的…… 换了个地方,心情好多了,继续吆喝……对面的大哥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好像没占他地盘……… 然后,白色的玉胭脂马…… 披着狼皮的年轻小哥哥…… 黄娃原来叫呼雷豹…… 大钱砸在脸上的真实感…… 家里又能揭开锅了…… 爹…… ———— “我们到了,别发呆了。” 程知远拍了下萧菽的肩头,小姑娘身高才到程知远肩膀,此时猛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门被程知远推开,这一次,就连萧菽都看到了门后如深渊般的黑暗,只是周围的路人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一样,有的见到萧菽带了个佩剑小伙,甚至低声打趣,说萧菽苦了这么久,终于找了个男人回来。 “相貌么……还算可以。” 当然,说这句话的人绝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嫉妒而已。 “爹……” 萧菽有些发颤,她熬了这么久,如果老父亲就这么突然死了,那对于她来说,恐怕真是天塌了一样。 而且,后续带来的一切效应,都是如今才只有十四的萧菽无法承受的。 比如,克死父亲,天上煞神,又或者是丧门星之类的风言风语,只要有心人稍微一传,大部分的无知百姓就会立刻开始评头论足。 谣言盛于百姓,其威不下于天诛。 刀虽锋利,不及白齿四十;剑虽无匹,不敌三寸毫笔。 程知远制止了她想要向里面踏入的念头,手上不由得带了点力量,而后紧紧盯着里面,一转头,忽然看到萧菽依旧望着前面,没有转动半点。 只是她的手又死死扯住程知远的衣角,或许害怕但又不得不做,说的就是如今的情况吧。 “司马夝还让我试一试,可以对付一阵,是不是表示他对于这种非常之怪有些了解?” 稷下学宫的高材生啊,按照道理和人家比起来自己现在就是个民科。 “我先走吧。” 程知远不相信里面的东西能够杀死自己,仙人性命就是最大的倚仗,再危险也比不过当初的夺舍之事,但如今的自己炼出了过去神,使其附身在体,又有庶人剑第二重为杀手锏,早已今非昔比。 再诡异还能胜过往世雷书? 再恐怖还能比得过黄历之原? 当个新手boss吓唬谁呢? 邯郸城还有十几个管理员{圣人},你开挂也要讲究基本法不是? 可把你狂的? 程知远心中计较好了,这赵国祭祀之前,这么重大的活动,圣人们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这里的问题? 这里可是邯郸啊! 说明危险系数不大? 程知远心中默念怕不是妖怪之耻? 随后他便向深渊中走去,而萧菽抓着她的衣角,有些打颤的跟在程知远身边一起走了进入。 木门吱嘎的关闭,黑暗涌动,这里的八方在逐渐扭曲,而后,随着一束昏暗的灯火亮起,程知远抬起头,所见到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从穿越以来,程知远见过最漂亮的人是梦里的苏妲己,其次就是龙素,剩下的就是梁鹊……然后,萧菽,好像除了这四个也没有和其他的女性有过交集了。 但是眼前这个,容颜说实话,真的不下于苏妲己。 一种大家闺秀的知性美,是只有文学少女才能散发出的独有气质。 就连萧菽也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天自己脸腾的一下红了。 程知远看着她,虽然震撼于眼前女子之完美,但显然,她身边的东西则更加值得关注。 那些是书架,盛放着无数的竹简,每一本都散发出浓郁的古朴炁息。 程知远的龙瞳自己打开,看着她,忽然试探着问道 “颜如玉?” 女子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随后掩嘴微笑。 她盯着程知远的心脏,那处在她眼里,正在散发出耀眼的七色光芒。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颜如玉(二) 程知远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未曾有变,只是道:“想要这颗心?听说很多人都想要我这颗心,只是不知道你取不取的走。” 颜如玉微笑:“是很想得到先生的心,但这并非实指,而是虚指。” “先生可见,妾身美吗?” 颜如玉的唇齿轻启,那双面容无比精致,天香国色莫过于此,程知远回应:“当然漂亮,沉鱼落雁,不可方物,日耀之华,不及眸芒,美人如玉,书为琼浆,也难怪这里的主人气息日益消瘦,怕是看着你,那魂都丢了三分啊。” “是么?” 颜如玉忽然又是展颜一笑,这一次落落大方,然而说出的话,却颇有意思,其声音婉转,引人心起涟漪: “人少之时,血气未定,故应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故此戒之在斗;至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故当戒之在得。” “若不得者,便落入色之牢笼,书中之颜色,难道不比妾身之容颜更美三分?” “皮囊本相,不过一团清气而已,心中如想,美者愈美,恶者愈恶,此人之根本心也,善恶美丑,不过主意而见,人美则计其善,殊不知美人也有蛇蝎;人丑则谣其恶,殊不知屠户也有高义。” “昔郑国公主,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殆误楚庄,败乱巫臣,为后人所摒,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皆说面由心生,可夏姬之毒,不亚蛇蝎,她心如腐肉,却为何生得一副倾城皮囊?” 程知远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颜如玉身为非常之怪,是书中灵女,开口第一句话问美不美,这是白骨精之类妖女的正常操作,然而没想到自己认真回答反而被这姑娘甩了两三个典故教育了一下,那个屠户之高义的事情显然又是说的聂政。 这个姑娘有意思啊。 程知远微微点了点头。 颜如玉语毕,缓缓伸出白皙的手臂,应风而起,四周的书架上便飘然飞落一卷尺牍,古色的云霭慢慢随着竹简的摊开而漂浮出,其中衍化出排排文字,墨色浓郁,悬空而显。 萧菽此时吞了口虚气,缓缓上前,从程知远身边挪出去,对颜如玉以商量的口吻道: “好姐姐那你用了这么多故事来告诫我们,说明你不是夏姬那种人你生的这么漂亮,所以如果不是夏姬,那就没有什么坏心肠,你你看在我家贫的份上,你就放了我爹放了我爹,如果你实在是寂寞那我代我爹在这里陪你。” 萧菽说这些话也是鼓足了勇气,她也害怕颜如玉,虽然颜如玉很漂亮,但她终究不是活人,当然,按照程家哥哥之前的说法,她好像也不是妖。 非常之怪,她是一个“灵怪”吗? 颜如玉看着萧菽,微微笑了下:“我并没有困住你的父亲,如我之前所言,他被我的容颜所迷,每日痴迷于书卷,爱不释手,言书中有千钟之粟” 她说着,手掌轻翻,顿时一片一片的粟米从五指的间隙中落下,这种手段看的萧菽瞪起了眼睛,那市面上价格极贵的上好粟米,此时就和不要钱似的向外面抛洒。 颜如玉手掌内落下的粟米,都是一粒粒如白玉般的模样,这可是最上等的粟米,和萧菽之前换回来的廉价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我见过这,这些是那些修行人吃的” 程知远看到了,又听到萧菽这么说,脑袋里第一反应不是这米的作用,而是想到自己在星宿府干了那么长时间,居然忘记去尝一尝里面的这种米了。 斩妖人肯定有配额的啊,这玩意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面色一变,有些疼痛,感觉好像错过了一个亿一样,毕竟自从黄厉之原吃了黄帝柏的汁液之后,程知远对于饥饿感几乎感觉不到了,这也导致了他心中有一片阴暗在逐渐滋生起来。 不能吃美好食物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就连古人也知道,在人世享受的三大根本,一是金子,二是食物,三是美人。 颜如玉看着两人的表情,不由得轻笑:“二位看来都是喜欢吃食的人呢。” 她说完,手掌复又一翻,那些粟米尽数全化作清气散尽。 “千钟之粟确有,如玉美人亦有,但这一切,皆建立在好学之上。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萧菽,你的祖先是伯益,他是大禹的火正,为天下点亮前方的炎光,照亮昏暗的道路,他的行为专一,意志坚定,所以才有被后人传颂,但如今,你的父亲行为与心性并不匹配,贪婪的根苗在他的内心茁壮成长,你们入门前看到的黑暗,其实正是你父亲心中的模样。” 萧菽呆住,随后听到身边不远处有异动,她僵硬的转过头去,连带着程知远也转过头去。 一个神色有些狂热的中年人坐在无数尺牍中,他贪婪的翻阅这些书籍,然而身边的烛火却难以驱散他体外的黑暗,他的面色狰狞,虽然在看着尺牍书简,但口中却是不断在埋怨。 “该死的吴氏女,若不是她生了个女儿,我岂能落魄至此?该死的,如果是男孩,现在就可以出去干活来供养我,如此我的才华才有施展的地方” “该死的圣门,我如此有才华,居然会拒我于千里门外,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他们一定是惧怕我进入就会抢了旁人风头” “该死的赵司空,我的宏图就是被他们扼杀了,明明是那么好的前景,为什么不采纳我的谏言他一定是嫉妒我的才能,该死的” 他缓缓放下了尺牍,竹简散落在地上,他忽然转过头,但目光空洞,越过萧菽与程知远,看向颜如玉,面上,眼中顿时皆浮动起一丝红潮与贪婪。 “如玉,如玉等我当了大官,就娶你为妻,到时候那个前女儿便卖出去,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得个好价钱。” “那些黔首,怎么能和我同居在一处,我祖上萧氏乃是一国之主,到我这里岂能睡于草莽之间” 话语迷迷糊糊,然而下一瞬间,烛光开始变得炽烈,他身边的黑暗越发浓郁,遮盖了他的双目,让他无法再见到颜如玉,而那些尺牍开始变成之前的白玉米,只是上面还漂浮着无数清气。 中年男人转过身,抓住那些白玉米就向自己嘴里塞,但那些都是清气,是虚假的。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 “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 君子学习,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表现在威仪的举止和符合礼仪的行动上。一举一动,哪怕是极细微的言行,都可以垂范于人。 小人学习是从耳听从嘴出,相距不过四寸而已,怎么能够完美他的七尺之躯呢? 古人学习是自身道德修养的需求,今人学习则只是为了炫耀于人。君子学习是为了完善自我,小人学习是为了卖弄和哗众取宠,将学问当作家禽、小牛之类的礼物去讨人好评。 颜如玉再看向程知远与萧菽,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则满脸苍白,咬着嘴唇,眼眶里有晶莹打转。 第一百三十章 颜如玉(三) 程知远懂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还是出自于萧先生自身,和颜如玉没有太大关系,换句话说,就是他得到了无福消受的宝物,又自命不凡,这种人往往以自己为中心,蔑视或者认为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从而导致做一些事情屡屡碰壁。 如果有能力的人这么做,会被称呼为“刚愎自用”,而如果是没有能力的人这样搞,那就是“自以为是”。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只不过【刚愎自用】往往被套在“决策者”的身上,是一种不正面的评价,而【自以为是】往往是用来批判过于狂妄者,这种人基本上都没有太高的身份地位。 所以说白了就是管身用语和民身用语的区别。 “但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颜如玉,你既为书中灵女,自然知道如果一个姑娘克死了家里的父亲,这个问题闹到民间那是很严重的问题,不仅仅是家风败坏,甚至会被一些人传出谣言,你饱读诗书,既然本身不喜欢萧先生,又何必让他强留这片世界中呢?” 程知远和颜如玉交涉:“直接驱逐便是了,但你却放任他这么做,说白了还是有些类似于挑逗的心理,你对于人心的渴望真的是有些直白啊。” 颜如玉目光微微亮起:“先生倒是知道,我是以他来窥看人心?” “那先生可否教我,人心本性,生来时为善为恶?” 她的神情有些促狭,微微歪头:“若是先生回答出来,我便把那人驱逐出去,虽然这可能让他受到的心中伤害更深,但至少,萧妹妹也不会再受到口舌之难了吧?” 萧菽小脸紧绷,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程知远则是直接摇头:“荀孟之争,你也不要拿这个问题来难我,连圣人都回答不上来,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颜如玉:“只因婴儿不能语,但无心之过可当罚,有心之善不当赏,人生来一切皆由心意,随心而为,率性而发,以赤子之心行大恶之事,此为人性本来。” 程知远目光微动,眉毛挑了挑,颜如玉则是笑:“可惜这世上倒是没有婴儿能降世便语的,不过他们想来也没有什么是非观若婴儿能语,便可问他,这个事情,是对是错,是善,是恶?” 程知远忽是道:“人性本真,无论善恶,不过你说没有婴儿降世能语我闻传说,四百年前,西方曾有一金仙,生来时莲华漫天,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按照如今的时间节点,三千越甲灭吴的事情发生在三百年前,而勾践在历史上和佛陀几乎是一个时代的人,都在公元前五百多年,那么依照这片世界的时间来换算,假设佛祖真的存在,那么也就是四百年前左右的时间点。 不过,说到底这个世界是南华真君为最高,仿佛是他的梦幻构筑而出,就连老子都不存在,那么佛祖很可能也不存在。 颜如玉身体微微前倾,忽然目光闪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询问道:“真有这个婴儿?” 程知远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在一册古籍上看来。” 颜如玉蹙眉,玉指点向程知远:“你在骗我,我这里有天下所有的古籍,即使是残卷也有一二句子摹刻,根本没有见过你所说的这个婴儿故事。” 程知远微微仰首:“你看到的是天下之内的所有古籍,但我这里说的,是天下之外的故事。” 颜如玉疑惑:“天下之外?” 程知远道:“不错,正是天下之外,你且当做另外一片天下的传说来听吧。” “据说,这孩子降世时,向四方皆行七步,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意吾为此世之最上者。” 颜如玉好看的眉头顿时又蹙了起来:“这婴儿既然降世能语,为何又说自己是世上最上者?人性无论善恶?可藐视父母,不礼天地,不敬先祖,不拜水火,抛生世之道,莫非向死而去耶?如此何可称最上?” “脑生反骨,逆天行事,故不礼天地是为不忠; 不顾父母,抛其养事,故藐视父母是为不孝; 佻天不祥,乘人不义,故不敬先祖是为不义; 水火无情,自然有道,故不拜水火是为不智; 蝼蚁草芥,亦为性命,故抛生世弃之为不仁!” 颜如玉说到这里,面色已经有些气的酡红,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但程知远无动于衷,而是回应道: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故而才是唯我独尊,这个我字其中,才是文章所在之意。” “何为我,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里借用的是佛祖的传说故事,不过这片天地根本没有佛的踪迹,而且如今这个时间点,即使是有佛,也没有传到中原诸地来。 佛门最擅长的就是弯弯绕,而这时候拿来主义就是很好的吗,也不必被周大师唾弃的啦。 你看眼前这小姐姐不就被绕进去了? 随后再顺势提出的,则是人生三大哲学,程知远看向颜如玉:“你有世间一切的书卷,但你能回答这三个问题吗?” “何为我?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颜如玉顿时蹙眉,她的心底产生了涟漪,再看向程知远,好奇道:“这是你平时里所思考的问题吗?” 程知远摇头:“并不是我,而是另外一片遥远土地上的圣人吧,是他所提出来的。” 柏拉图在西方的地位是希腊三贤者,同等位置换到中原,也就是圣人的位置了,而类似这个问题,中国古代也有不少人提出过,老子认为天地一切都是道,我为道之形态,我从道中而来,要到道中而去。 这个就很厉害了,看似说了,但什么也没说,然而仔细一想,又极其有道理! 世间一切都是道,那任何生灵,一举一动都是合乎于道的,所以从宏观意义上来看,老子的答案并没有错误,反而是极其正确的,既然我等诞生在这片土地上,顺应世间的规律,那么必然是有其理由的,而道就是这个终极性的概念。 同样,柏拉图提出这个意义也是因为年少时的的贫困与饥寒,倒霉的流离生活让他有些“怀疑人生”,所以才迸发了这三道问题。 而庄子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可以用“子非鱼”与“庄周梦蝶”来概括,并且相对于现实的问题又增添了一层梦幻的问,即“我们是否是真实的”? 颜如玉终究只是个中的非常之怪,她并不是圣人,故而对于哲学问题思考的有些头大,古书之中并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各位圣人都各有自己的解决方法,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古时候所有可以称“圣”的人物,料想他们闲暇之余,在抬头望着那漫天银河的同时,应当都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问题。 这茫茫星辰之下,我究竟是谁? 颜如玉开始翻阅书卷尺牍,希望古老的先贤能够给予她准确的答案,然而圣人都有圣人自己的理解,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答案,即使南华真君与老子同样为道家之始祖,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完全不同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颜如玉(四) 颜如玉越想越是焦躁,平常时的风度与智珠在握此时全都没了,那身前的尺牍堆了一片又一片,书卷开了一卷又一卷,然而其中有诗颂,有赞歌,有礼仪天数,有诸问疑答,可偏偏对于这个何为我的问题,即使是找到了,也是模棱两可,一言带过。 程知远好奇:“咦?你想找准确答案吗?” 颜如玉面色酡红,玉手死死抓住一卷竹简,心中极疑:“我读书万卷,却被这小小的一个问题难住在此你避开我的问题,言那是荀孟之争而不答,转而和我讲那金仙婴儿的故事,复又引出这惊天三问,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我了。” 程知远竖起手,作止势:“诶!不对,是你先准备用荀孟之争来为难我才是!你冥冥知道这场争辩根本无法得出答案!南华真君有言,子非鱼!婴儿有无思想,有无灵慧?当是有的,但辨认世间诸事又得几何?” “你不是那婴儿,怎么知道婴儿的善恶?但你是你,我亦是我,你亦为你之我所以何为我,这个问题解出来,你就知道荀孟之争到底谁对谁错,亦或是两个都错?” 程知远说的和绕口令似的,颜如玉有些晕,但依旧抓着竹简不放手,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强行把这个问题压下去,但脑海中总是如有江河翻倒,仿佛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接连询问她到底是谁。 我是颜如玉,我从书中来,是数万书中精气凝聚,但这个我显然不是表面上的我,而是我这个意识,既然书中精气本为一道清气凝聚,那我这个意识体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我是书中灵怪,亦是中清气通灵,但这个灵从何来? 一切非常,无有之怪,如何而生,因何而起? 颜如玉心中的声音越问越是离谱,她突然抓住自己的脑袋,双手抱头,半个上身都埋入胸脯与成对的尺牍之中去了。 程知远看的一笑,敢情这姑娘是属鸵鸟的? 但此时可不是给颜如玉自己生闷气的时候,于是程知远便开口,直言道: “如果你觉得问题不能解答,那便现在把萧先生驱逐出去吧,他现在也和你一样,陷入某种困惑之中不能自拔,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程知远向颜如玉开口,而颜如玉突然抬起身子,瞪着水灵的眼睛,有些恼火道:“不行!” 看到了程知远挑眉似乎有疑问,颜如玉缓缓呼吸,平定了自己的神情与心境之后,拍开一卷尺牍,认真道: “那人是贪婪而问,我乃求知而索,缘起心中,因而不同,岂能相提并论?” “再者说,这一次我虽然答不出来,但你也没有赢,所以便不能放。” 程知远摇摇头:“颜如玉啊,是否言而无信,是颜通言否?” 颜如玉顿时面色又有羞红,知道自己有些无赖,但心中却升起倔强,居然昂首一言:“你用金婴唯我之题来堵我,施诡而破荀孟相争之问,乃是以诡破巧,算不得大本事,如此不知你真知灼见,我便是一定要和你定个高下,方才顺心!” 程知远敲打腰上宝剑:“那你就是欺负人了,颜老师,你的学问高如天际,哪怕是死读书也是一代才女,我不过就看过些小人书和三两古籍,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乃是萤火与之皓月,不可比也,你就饶了我吧,不就是放个人么,你可想想,这里是邯郸,哪容得到你这般胡来,若是死了人,你哪怕不是妖,也会被定性成妖。” 程知远把腰间竹牌一亮:“赵国星宿府下属,斩妖人程知远,见过颜姑娘?” 颜如玉面上的红色渐渐褪去,此时深吸两口气,眼睛转了转,伸出一根手指:“就再比一次,就一次!” 嗡——! 剑鸣升腾,这片之中,空炁之内涟漪顿起,庶人剑第二重所修成的青釭剑意已经饥渴难耐,程知远弹剑而吟,而颜如玉面对这种威胁全然不惧,只是道:“在这之间,你杀不得我。” 程知远正是有些疑惑,突然一摸剑柄,却是触感立变,他低头一看,却是抽出了一卷尺牍! “嚣器剑,剑长三尺五寸,起有惊鸣,如青萍之风来化” 那卷尺牍上写着嚣器剑的一些具体情况,乃至于剑的性质,程知远再摸洗血,也是同样的变化,他顿时蹙眉,此时又摸了摸屁股后面,面色顿时缓和下来,随后哼了一声,一个长条形状的物体被他拿了下来。 绢布解开,一柄石剑暴露在颜如玉的面前,虽然没有半点锋芒,但却让她神情微变。 在世界之中,一切物体,只要颜如玉想,便不可对她造成伤害,皆会成为尺牍,在这里一切皆为清气,皆为知识,书卷之气渺渺无踪,但却又可以切身实际的体会到,这就是书中非常之怪的力量。 远不同于妖,亦并非魍魉之流,所谓怪者,忽有非常,实为异灵也。 “奇怪吧,我也奇怪,这东西居然没有被你的嗯,是法术,是没有被你的法术影响。” 程知远把石剑拄在地上:“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看来你对这把石兵没有什么办法。” 颜如玉的面色在微变之后又恢复原状,淡淡道:“那可未必。” 她继续竖起手指:“这次绝不反悔,就一次,一次!你若不信,便拉钩为誓?” 颜如玉的食指换成小拇指,神色认真。 拉钩乃是孩童间才会有的承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极其郑重,在这重视礼的时代,拉钩其实并没有调笑的意思,而是带有部分的严肃性。 程知远沉思一下,神情有些古怪,但最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就一次。” 两人小拇指纠缠,互相晃了三下,颜如玉这才松口气,随后正色道: “大成至圣曾言,《诗》有三百,却可以一言以蔽之,其中要义不过三个字,曰为‘思无邪’。” “敢问何为思无邪?” 她说着,眼睛却再次盯向程知远的心房位置,那七窍玲珑心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就如同此时她所问出的这个问题一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颜如玉(五) “思无邪”思无不可对人言,简而言之,就是思想纯正,脑海中所想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心中所想所愿皆敢示于人,心怀坦荡,光明磊落,这是思无邪的基本意思。 但显然,颜如玉问的当然不会是这么表面的问题,她问的是更加深层次一点的。 世间何人能够思无邪? 不可能的,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哪怕是纯正的赤子之心也有不愿意给别人看的东西,或是处于羞,或是处于藏,就连孔子见到南子也会产生旖旎的想法,论语之中对于这件事情还有过记载,孔子又有一次去见南子,子路就很不高兴,孔子就大喊,如果我产生什么坏想法,就让老天都讨厌我吧! 并且为了强调,还特地重复了两次。 南子虽然名声不好,但她的美丽确实是让人心存无限遐想,连孔子也不能免俗,但后来因为卫灵公带南子招摇过市,并且要求孔子坐在第二辆车上随行,孔子认为十分不妥当,觉得他过于荒淫,明白世上好色的人还是多,好德的人还是少,于是便放弃他而离开了。 但总而言之,真正的思无邪,是只存在于概念中的状态,当然,那又是另外一种极端了,因为若是如此说的话,傻子也可以算是思无邪了。 于是程知远道:“子见南子,尚不得思无邪,所谓的思想纯正,还是要看自己所在的立场。” 颜如玉问:“《诗》有三百,诸人各异,有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士卒,皆有自身立场,但皆以思无邪一言蔽去,为何?” 程知远回应:“只因盖言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士卒,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 颜如玉道:“既有立场,何以没有伪托虚徐?” 程知远应:“其中一切,我认为,全在一个【诚】字上。” “我从东极来,要见白帝宫,然东极此时若正与青玄交战,莫非我便拜不得白帝宫了吗?” 颜如玉:“又何以解诚?” 程知远:“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也!” “此为‘至诚’,至圣赞《诗》,曰思无邪,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向往这种境界?此正是符合天礼,思想最高,至诚无息,至诚无妄也。” “子思作《礼记》,其第三十一篇,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只有对天下百姓的真诚,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崇高典范,才能树立天下的根本法则,掌握天地化育万物的深刻道理,这需要什么依靠呢! 仁心诚挚,思虑像潭水那样幽深,美德像苍天那样广阔。如果不真是聪明智慧,通达天赋美德的人,还有谁能彻底明白这天下地地道道的真诚呢 颜如玉的目光动了动,看着程知远:盯了很长时间,忽然唇齿轻启,有些失望:“这是你给我的标准答案吗,但我不想听,因为这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意思。” 程知远感觉奇怪:“你怎么认为这不是我的呢?” 颜如玉抿了抿嘴,笑着摇了摇头:“你说了,符合天礼,事实上也就是符合至圣的思想,如果不符合他的思想,便是‘思有邪’了,他曾经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但你前面一问却说了,子非鱼,至圣不是这首诗中的男女,他又怎么知道双方的真正情感呢?” “他觉得的,无非是他看到的而已。” 程知远真的诧异了:“颜老师,举一反三,你学的挺快的啊!可你身为书中灵女,问的是至圣之话,然而此时所说的这些,倒是有一点诛心了。” 颜如玉摇摇头,美丽的眸子如有水波泛起涟漪:“不是有一点,而是很诛心吧。” 程知远缓缓开口,声音朗朗: “说到底,至圣说出诗以一言以蔽之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是思无邪了,不论是处于感慨还是什么,他自然而然的进行脑补,却不知道当时的情景究竟是什么模样。” 颜如玉轻声,却有些欢快,直问道:“既是真情流露,又岂能不知其中模样?” 程知远回应:“我称颂海的广阔,只因为海养育了万物供人索取而不求回报,但我手中这篇文章却只字不提海上的风暴洋流,于是有人观此篇章而贸然入海,不慎卷于洋流中死去,如此敢问海动乎?海凶乎?海静乎?海仁乎?” 颜如玉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觉得无法解答。 程知远道:“这就是了!但是我之前所说的至诚并不有假。《诗》三百零五,其中每一篇无不是当时著者的真情流露,不管是关关雎鸠,还是故宫禾黍,又哪一个不是发自真心呢?” “可发自真心不代表一定符合至圣认为的仁义!思无邪本是鲁颂中的一句话,至圣取出独言,为三百诗篇作题首,诶!这已经是错误的了。” 程知远:“原文之中,讲述有四思,说的是马儿,但事实上隐晦的讲人的思绪,即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思无邪。” “最纯正的思想,是可以跨越风、雨、天、地、宇、宙、岁月、光阴、白驹、韶华而存在的,前无始,后无终!” “不该受到任何的束缚,广阔的太元高世任凭遨游,沿着前面最平坦的大道一路向前,不走岔路,不入歧途!所以我说思无邪最关键的是立场,站在你所在的地方,向着你想要达到的地方,归正而一路向前。” “至圣强行把思无邪认为是仁义,这就已经是大错特错的事情了,既然这个思想被束缚了,怎么还能称呼为思无邪呢?” 颜如玉的眼中仿佛升起一片片的流光,她忽然嫣然一笑:“这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程知远弹剑而言:“所谓无邪,实无妄也。” 言语毕,四周的烛火开始摇曳起来,颜如玉望着程知远的心口,露出了一个或许是她这短暂生平最璀璨的一个笑容。 如果她自己疯狂的渴求知识,是不是也算入了歧途呢? 可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听到的答案了。 四周的黑暗渐渐退却,迷失在中的萧先生以极其虚弱的状态跌落在地上,萧菽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而就在此时,颜如玉站了起来,她的下半身如云烟般飘荡,随后伸出手,在程知远的胸膛上轻轻一按。 在她面前,就站着一个无妄之人吗? 她想这必然是的吧。 “无妄啊谢谢你” 她的笑容为眼前的仙人而绽放,飘荡离散,虚幻的手从胸缓缓抬起,而后消失在天地之中。 只是下一瞬间,那道清气本该消失无踪,却忽然被一股力量吸入程知远的胸膛,后者连忙伸手在其中一摸,于是抓住了一块凤形玉石,那是鸑鷟玉。 ———— “天雷无妄,君子以动机纯正赢得四方!” ——《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吾未见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司马夝来到的时候,萧家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程知远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瓮,顿时心头一动,而司马夝则直接道: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据说这颜如玉会考验旁人问题,她乃是书中灵女,以多闻广识而见长,故而很多人被困在其中,回答不出,而如果要强行硬来,打算以力po jiě此中” 程知远接口:“便会发现自己的兵器都成了尺牍,自己的法力也化了一片清气,对吧?” 司马夝诶了一声:“你这么清楚,看来是动过手了,自己的兵器在转眼间化作尺牍,没了趁手的杀生物,感觉又如何啊?” 程知远摇摇头,表示并不好,司马夝笑了笑,随后又有些失望:“我本以为你会被困在里面的,到时候就用这陈宫瓮把她一锁,此间事情便可直接了结了。” 瓮天蠡海,壶下天河,这是一种神异的器物,专门用来捕捉灵怪,锁日月山海于一瓮之中,此白玉瓮,司马夝此时手中所捧的这瓮,名为“陈宫”。 苏彭,陈宫,吴残。 这是三个人名,但同样也是司马氏所用的瓮名,白玉瓮为陈宫,黑泥瓮为吴残,紫砂瓮为苏彭,三种瓮,三种人名,三种不同的意义,同样也有各自不同的效用。 程知远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无力吐槽,陈宫不就是三国时期的吕布麾下那位谋士么,也正是他让吕布成了背刺王,后面才有窃徐州,逐张飞算了,就不纠结这个名字了,这个时代哪怕出现同名同姓的人也没有什么稀奇的,陈也不是小姓。 根据司马夝所说,这个陈宫,是铸造这种瓮的鼻祖,故而以他自己的名字为这种瓮来命名,而苏彭瓮则是因为紫砂瓮曾经关押过一个名为苏彭的灵怪,这种瓮专门针对九怪中的“妄世怪”与“天机怪”,当年“苏彭”自称可算天数,乃以此为祸,甚至拨弄圣人后全身而退,故而有人烧铸此瓮,用以收服苏彭。 而吴残之名,则是由来于以前一位自愿被镇压的画中剑客,他属于民间百姓口口传唱而出,多言他嫉恶如仇,常行任侠之事,走于昆仑,去过青玄,到过龙土,故称是九怪中的“戏志怪”。 这种怪,传说为骨,神话为肉,歌谣为灵,书简为血。 司马夝对于这一次程知远的表现感到诧异,但同时也为没有镇压那颜如玉而感到遗憾,毕竟这种书中灵怪可极其少见,尤其颜如玉传说中饱学多闻,有八斗之才,哪怕是圣人当面也能论道一二,有这种灵怪相伴,等于无时无刻都有一位贤师教导,对于各种经文礼义的修行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并且,非常之怪的寿命都是很玄的,可如果被镇压了,那寿命几乎就是无限的;它们往往出现于非常之事中,又会因为po jiě者完全解决了它们的问题而消散,所以只需要给它们定下一个目标,它们就不会消失于天地中。 镇压就是出于这个目地,如此一来灵怪的“当前目标”就会转变为“脱困”,所以寿命便会无限制的延长,故而司马夝如果真的镇压了颜如玉,那么拿回去,这便是一个可以传世的宝物,更是一位能够不断辅佐司马氏后人的良师益友。 自然,对于颜如玉这种灵怪,肯定是好吃好喝的供起来,所以虽然说是镇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怪身自由,不过如果像是“苏彭”一样的家伙,那必须要上上五行山那种封条,不然他蹦出来,能把所有人都玩死了。 陈宫瓮没有起到作用,司马夝也自然就收了起来,而听了司马夝的部分计划后,程知远自然也不会把颜如玉化成清气进入自己凤玉中的事情告诉他了,这样一来颜如玉万一未曾消失,司马夝迟早也会向自己讨要。 他总是不想看到那个姑娘被镇压的,这两个字不该用在这样一位女子身上。 “滚,滚!你这当死的婢子!又回来做什么,又来抢我的书简吗!” 愤怒的谩骂声再度响起,萧菽把粟米向前推,结果却被劈头盖脸的一顿砸,顿时抱头离开,而萧先生在打完她之后,神情顿时陷入一种茫然,又有些无措,再看到程与司马二人,便是怒不可遏:“你们从哪里来的!敢进我家!” 话说一半,正要起来逐客,复又看到程知远身上斜吊着三柄剑,那原本涨红的愤怒脸色立刻便有些发白,面孔阴晴不定,犹豫踌躇,转而骂向萧菽: “天可怜见!我生你养你,你却带这些个游侠浪子回来,却是要害了我的性命,窃了我的财帛,砸了我的书简,毁了我萧氏三世的清白吗!” 萧菽愣愣的看着他,最后神情晦暗下来,也不答话了,只是低着头,而萧先生怒的跳脚,最后向那木床头上一座,手有些打颤的正了正衣冠,做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只是嘴里还在说着: “你们这些家伙,和我这婢子谋我钱财,但若是害我性命,你们可要考虑再三,且须知道我以前乃是赵司空的门客,若我性命去了,赵司空必然追究,你们是逃不掉的。” 程知远忽然心中生怒,但面上淡淡道:“这么说,拿你财帛,你却是愿意双手奉上了?” 萧先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家风败坏,清誉尽毁,取了龌龊妻,生的丧门女!这三丈泥墙前,有多少黄白物予你?能找多少,便取多少去。” 程知远胸中一口恶气,此时转身强压要走,司马夝心中也有些不悦,此时对萧菽道:“等过了冬至,到了开春,你且来寻我,届时与我一道回稷下学宫,我手里还有三个举荐的考生名额,便给你一个吧。”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面方方正正的桃花木牌,四周镶嵌有饕餮纹的鎏金,其上正面,刻有“一鸣惊人”四个字。 萧菽原本晦暗的神情顿时变化,她呆愣了一会,而后欢喜不自胜,但就在此时,萧先生却是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惊讶道:“什么,稷下学宫的名额?”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司马夝:“汝汝乃何人?!居然是学宫子焉?” 司马夝道:“不错,你待如何?” 萧先生顿时一本三尺高,厚言道:“我!我啊!你为何举荐一介婢子!这佞女,丧门的家伙,如何能得一个举荐,便是去了也是白费,她能考上?为何不给我?” 司马夝诧异:“我和足下很熟吗?” 萧先生一愣,随后脸上浮现一丝羞恼,还有一丝隐藏的戾气,司马夝与程知远出了院门,却骤然听到里面有哭喊声,原是那萧先生气司马夝不给自己名额,此时一把抢过萧菽手中那鎏金桃木牌,直接把她掀翻,呵斥道: “汝去了也是白去,吾生汝养汝,今日正是汝报答吾时!” 此言传出,司马夝面现错愕,而程知远则猛然转身,三步飞跨,一脚踹开了那半掩的房门! 大手一抓,萧先生整个被少年家拎住,只觉得耳中风雨响,再是地转天旋! “空有生之恩,没有育之义,报你祖宗去吧!” 程知远抓着他随后向门外一贯,再是萧先生五迷三道,刚起身时,却正被一拳狠狠打在脸上,又刚一喘息,连接数拳砸下,打的山崩水溃,弄得是血满门楣!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周失天威,其德犹在 礼法时代,虽然有五官负责治理万民,但是私下里因为理念,或者是羞辱之类进行决斗与打架,这种事情是屡见不鲜的。 辱人者死,这是大多数生活在礼法时代中上贵族,乃至于很多稍有学识者的共同认知,即使是司寇司徒也不会擅自插手,而这里关乎于道德的一面就被放大了。 所谓后来的严苛法律,在法家没有治理天下的时候自然是只能偏居一隅,何况法家还必须要和儒墨做着艰苦斗争,想要改变天下人的一些认知,不是光靠着嘴皮子喊就可以成功的。 所以像是萧先生这种人,对于墨家来说是可以杀死的,对于法家来说是可以摒弃的,即使是对于儒家来说,这种人也没有必要再强求孝道了。 司马夝叹了口气,看着被打的满面是血,躺在地上哀嚎的萧先生,不由得摇了摇头,再对边上的萧菽道:“如此父亲,不必续养,你且与我来,我替你作保,请司徒为你去了此方门户,另立新氏。” 这在礼法时代是很惊人的事情了,所以如果没有拥有大声望,或者司徒,司寇的做保,任何人叛门出去,另立门户都是会被天下人唾弃的。 不孝就是一柄锋利的倚天剑,父母之命,不可违也,即使再恶也没有办法,这种情况一直到后来汉朝都没有解决,甚至变得有些畸形,即这个人守孝,那他就是大好人,必然可以做大官。 举孝廉的意思与名额就是这么来的,孝道甚至还在廉洁之前。 至于大义灭亲,有的时候可能吃力不讨好,如同三国前期袁绍手下的朱灵将军,公孙瓒把他全家吊在城头上威胁他,朱灵为了袁绍的命令,强行攻城,一家老小尽数死在乱军之中。 结果最后,袁绍还怀疑他对自己有意见,从而导致不断降他的职,最后让他投奔了曹老板的怀抱。 此时司马夝说完,知道这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又唯恐她心底不相信,便得再道: “我氏家主便是当朝司马,这个保证你应该接下,绝不会有错漏,也不必担心天下人如何说你。” 他说着,又指了指外面,只看到周围不知何时,居然有不少吃瓜群众聚集,他们缩头缩脑,但听到这番话,都是齐齐点头,尤其那酒铺老板,更是抖脸道:“不错,小菽啊,既然司马氏的大人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萧菽抿嘴,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也只得躬身:“烦请先生做主吧。” 司马夝:“善,既如此,事不宜迟,现在便走吧。” 程知远从后面走回来,丢给她那枚学宫令牌,后面房子里萧先生气若游丝,但口齿即使不清了。还要开骂,大致意思就是汝之任侠,今日之辱,来日必报之类云云。 司马夝看了屋子里一眼,心道还要下一昧猛药,便上前对他义正言辞道:“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若你日后四传谣言,颠倒黑白,或是上门要挟之类,若被五官所知,你必入刑徒序列。” 萧先生神情顿时一变,在满脸血水之下映照的尤其苍白。 ………… 相府中,察觉到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的蔺先生微微笑了笑,随后对左右二人知会,让他们驱赶周围侍从退去,而他面前正在饮茶的司徒大人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司徒,在五官之中属于上三位,又称三公,舜帝曾经就是尧帝的司徒,地位尊贵。 “虞司徒,此番将有一少女被人送来寻你,那送人者乃司马氏司马夝,稷下学宫子,原因是……” 蔺相如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和虞司徒说了,当然,关于颜如玉最后的结果,蔺相如也没有多言,只说是消失掉了,虞司徒当然不觉有异。 等到蔺先生把之前萧先生抢夺学宫令,又斥骂萧菽的情况说完,虞司徒顿时生怒,只是面色一沉,对蔺相如行礼道: “在下晓得了,此事在下会妥善处理,必不教蔺相担忧。” 蔺先生点点头:“如此甚善啊,但从这件事情又看出一些问题,孝道无错,但有些人未必值得孝,故而儒门所言孝廉,我此番认为,必不可放在一起讲论了。” “来年儒门八脉学宫辩论,我却又有道理可讲了,萧菽可称孝廉不错,但其父萧唯却有孝无廉,这对父女,当可为反论典范。” 虞司徒点头,觉得有道理,但复又道:“相国之论,恐恼人不快,在下虽然见识浅薄,但却也知些许天下之况,如萧氏父女之事,世间又有几个?” 蔺相如失笑:“罢,不谈此事,便说一说,前些天进来的那个匈奴小辈吧。” 虞司徒谈到此事,有些不悦:“此事,君上根本是胡来!我赵国与匈奴对峙久矣,如今君上意图僭越,虽然周失天威,但德行犹在!赵夺龙骨,虽成蛟躯,但此举亦不引群蛇共噬也?” “匈奴之人,不可信也,莫不记幽王之事?再退而言之,化外蛮夷,何时可成我中原大国助力?我中原莫非无人,要去求匈奴不成?” “雁门之上,骨血犹在,国中朝堂,却要与匈奴媾和,借其力而越天子,却忘了天下圣人与诸侯合作,真的是为了那人间王权吗?” “这又如何对李圣人治下数十万百姓交待?” 虞司徒看着蔺相如,后者微微点头:“诸子圣人,不过为宣扬学说,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确实是不为王权,但天子之位,又何尝不是天下太平的基础呢?” “你说的对,周失天威,其德犹在,君上此番确实是太急躁了,故而我本想隔着几日再去觐见,陈明利害……” 虞司徒上前,切急道:“既然相国有此意,又为何非要等上几天?” 蔺相如道:“只因为我要等一位贤人再来,方才可行谏言之事,有他在,万无一失,那匈奴少年不论说出何等理由,有这位贤人在侧,君上总归要顾虑一二的。” 虞司徒愣了愣,思索一番,面色猛地一愣,随后转急为喜,道:“可,可是那……” 蔺相如点头:“不错,正是平原君赵胜!”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虎狼鹰渔 四日的时间很短,但同样也足够引起很多变化,比如现在来拜访姚先生的这位老人,他虽然没有讲自己的身份,但是程知远从他身旁的那位护卫便可知道这位老人的不凡。 谁能让一位修行足有十重楼的人物当做贴身近卫? 程知远看破了那个近卫的真实水准,但并没有大咧咧的说出来,老人倒是在来时多看了程知远两眼,似乎在为这个小院子里还有别人而感到疑惑。 老人和姚先生去了屋子,那个近卫也跟着进去了,姚先生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程知远自然是不敢进去的,于是正准备出门买吃食,却没想到姚先生止步,对他道:“你也进来。” 程知远有些愣,但很快便跟了进去,老人的眼睛瞄着地,身边的近卫目不斜视,直至程知远站到姚先生侧边时,这两个老头才互相端了个胡凳,毫无形象的坐在染缸边上。 有些蒸腾的云雾升起,被外面清凉的雨烟驱散,寒热交汇,风开始形成潮漩,弄得小水珠到处都是,爬满了房梁柱。 “我没想到你居然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不算弟子,只是托付剑术的人。” “托付剑术真是有意思的说法。” 两位老人的见面也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在表达了最初对于程知远的惊讶后,这位来访的长辈开始和姚先生谈论国事,而让程知远听了一会之后,便有些惊叹的猜出了他的身份。 平原君赵胜。 历史上他活到长平之战的十一年之后,所以按照千年的时间呈倍数的放大岁月线,赵胜虽然不是圣人,但也至少还有百年以上寿命可活。 不过程知远突然发现,即使是这样,赵胜的年纪也和自己之前猜测的相比,还是大了很多,这样原本计算可能在千年左右发生的长平之战,莫非要被大大的提前? 不不不,是自己的计算失误了。 程知远心中叹了一声,有些东西终究是不能细究,时间线虽然还在遵循着另外一片历史的走向,但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经不一样了,所以有些大事件未必会发生,也未必会遵循自己记忆中的走向。 譬如赵胜在上一道赵王去世后似乎没有担任相国,反而是应该病危的蔺相如依旧生龙活虎的辅佐着当今赵王。 譬如郑国的灭亡是在千年之前,当然所谓的郑国势力并没有消亡,所以这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符合历史走向的,而越国与吴国的战争却被压制到了郑国灭亡之后,这显然是有问题的。 还是因为天礼将崩的缘故吗? 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个方面,程知远心中思量计较,而平原君与姚先生的交谈也已经进入到关键部分。 白发满头,但面色仍旧很精神,模样依旧有几分风姿的平原君认真道:“明日便是祭祀大典,按照以往惯例,天地、八神、三皇、黄河、洛水、三涂山” “蔺相如请我上朝谏言,劝说赵丹驱逐那个匈奴小辈,我认为他有些操之过急,但是匈奴人留在邯郸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如今雁门烽火依旧,长城上刀兵气浪铺天盖地,可匈奴要来谈我就要和他谈,凭什么?” 赵胜的声音很平淡,但里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虽然说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做到底,但是这同样也需要看时机,如果现在时机是正确的,我不会向赵丹谏言,说让他驱逐这个小辈,而是直接和他讲,你应该把他当场砍死于大殿之上。” 姚先生神情玩味:“赵丹么,有治国之才,但又力不从心。其人品较良佳,可为明君却尚不足,比不得武灵王,惠文王,但却也并非昏聩之主。” 赵胜呼出了一口气,神采熠熠:“建功之心甚切,此是大隐患,时机在君上心中而不是在旁人口舌之上,若是他铁了心要搞,我就是说烂三寸之舌又有什么用呢?” 老人的手翻了一下:“我的门客门生,遍布赵国,赵丹不以为警惕,却还对我重用,乃至于封国中之国,我如果贸然开口说些什么,必然会被他猜忌的,这对于我这个快入土的人当然无所谓,但总要为子孙后代想一想。” 姚先生不以为意:“他给你封了国中国只是为了制衡你而已,这小子精明的很,如果你有一点异常,他就可以用篡逆之罪将你拿下,届时扫除你的门生故吏,消灭你在赵国的影响力,当然,如果你一心一意为他打工,他自然也乐得用你的门生故吏。” 赵胜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手腕虽显稚嫩,但恩威并施已露,算得上不错了,我本无异心,自然无惧,所以明日祭祀大典开始时,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指了指邯郸上方那空旷的苍天。 姚先生砸了砸嘴:“断邯郸龙气,你可真敢说啊,这昏招” 赵胜笑了笑: “这邯郸城中,诸圣皆不敢断此龙气,怕逆转大势伤身,唯你可以……依照流程,明天那个匈奴小辈必然会在大殿上炫耀武力,你要知道,匈奴人不是来请和的,而是来议和……或者说,劝和的。” 优势者可以议和,劣势者也可以议和,显然,如今的匈奴认为自己是优势,想要多拿些好处,所以才派遣人前来的。 “北方阴野,匈奴如狼;西方青玄,老秦如虎;东方云岭,燕如秃鹰;南方龙土,楚似渔夫。” “如此虎狼环顾,鹰渔远望之刻,正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赵胜给予姚先生回应:“我既要暂时熄了赵丹的野心,图谋夺周龙而化蛟,妄此行迹,必引群蛇噬骨。” “让他在根本上打消这个念头,但同时,也不能让那个匈奴小辈太过于猖狂,他作为使节来,必出重诺,故,正暗合赵丹心思,建功之望越是急切,便越是可能答应一些平时不可以答应的事情。” “所以,在那个匈奴小辈炫耀武功的时候,进谏谗言时,你可出手斩断龙气,戮龙首而掷之,这样便可以让赵丹明白邯郸龙气不稳,此时僭越为时尚早,如此再跟着五官齐谏,同气连枝,赵丹认识到问题所在,当可恍然” “此刻,任凭匈奴小儿如何饶舌,也不会为君上所信了,如是,可驱之也。” 姚先生皱了皱眉:“计划不错,不过那个匈奴小辈胆敢孤身一人一马来此谈论议和之事,你真的觉得他没有半点智慧,只是个蠢笨莽夫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论倾世之勇者 针对于姚先生的问题,赵胜自然也有过考虑,勇武是一方面,智略更是一方面,随后他给予姚先生的答复是,不论期间出现什么变故,这个小儿终归是要回北方的长生之地,所以,天堑之前必须有沟壑阻拦,其中意思,是不会让这个小辈活着走过雁门关。 针对于赵胜这个答复,姚先生其实也认为是正常的,匈奴与赵国历代为敌,鏖战不休,如今这个匈奴小辈既有谋略又有勇武,这样的人日后只要不死必为大祸患,乃是匈奴的中兴之主,而且万一把鬼方、犬戎等都带动起来,南世中原的日子将会十分难过。 长生之地贫瘠,又因为天象不调,所以屡屡入侵南世,如果让这个小辈活着回到了匈奴,日后匈奴统一长生之地,成长为一个巨大的怪物,那时候便是天大的祸患了。 而且,前两日,赵胜根据蔺相如接见他时所问答的一些话,足以表明这个孩子的心机与城府,即在赵胜收到蔺相如传讯的时候,他心中已经下了决断,这个小子必死无疑。 当朝赵王乃是赵丹,正如姚先生评价的一般,有治国之才,但又力不从心。其人品较良佳,可为明君却尚不足,比不得武灵王,惠文王,但却也并非昏聩之主,这样的人,英明起来比谁都英明,但蒙昧起来也比谁都蒙昧,状态反复,高低谷相差太大,不堪为大辅,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而他的儿子赵偃,在赵胜看来,简直是一无是处,居然听信宠姬之言,废长立幼,赶走赵嘉而立赵迁为王长孙,李牧曾经以此女出身不正告诫过赵偃,然而赵偃居然因为这件事情而对李牧生出嫌隙。 开什么玩笑,兵家的新圣,向你告诫那是看得起你,你想与他有嫌隙,对他不满,若是杀了他,这兵家对你还会相助吗? 天下之军马,莫不出于兵家圣门,若失兵家之心,则天下大势去矣,诸侯,天子,麾下都有兵门之人,连带着虎门,狮门也同样为左膀右臂。 正如虞司徒所言,诸圣相助诸侯不是看重那人间王权富贵,而是为了自己的学说可以传扬天下,收揽信仰香火,故而周室衰微,诸圣才弃周室而去,导致八神难以维系,只能困锁八方之野。 况且赵嘉品行素来端正,未有错处,何以废其而立赵迁? 赵胜对赵偃的次子赵迁十分不喜,甚至说出过若其为己出,必手刃其头的狠话来,这个事情当然被赵丹听说过,但是不敢做出什么表态,只能当做没听到,一来是赵胜是他长辈,二来是因为赵丹对于这件事情也极其不满,所以未免没有借助赵胜之语敲打赵偃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赵丹同样对此事觉得大有问题,所以赵迁才会到处搜集古书,以做出一副勤勉好学的模样,想要让赵丹对自己的看法改观,就是程知远口中的刷好感度了。 至于赵嘉,如今足在府中,几乎很少外出,并没有要和赵迁重争王长孙之位的意思,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赵迁反而对他越发忌惮。 俗话说的好,对于一个你惧怕的人,他不论在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你也会胆战心惊。 赵迁知道自己的地位来之不正,而赵嘉又素有贤名,且还是他的兄长,故而他极其害怕赵嘉夺去自己的地位,平素里自然不遗余力对其进行打压。 言归正传,从此就可以看出,赵国的下一代,乃至下两代,与匈奴都是不可以比拟的,这个匈奴孩子还很年轻,他甚至可以执政五百年以上,如果是这样,长生之地将会聚拢起盖世的兵马,如飞蝗一般席卷天下! 孩子才是未来的根本,赵国如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个百年还能高枕无忧,甚至可以与匈奴大军一较长短,然而下个百年,再下个百年,乃至于五百年后呢! 如今天下的局面,不可能再维系五百年,五百年内就会分出高低胜负,诸侯雄壮而天子衰微,洛阳虽然依旧有老圣坐镇,八神之威,然而也早已是迟暮之时,根本不可能再支持王室五百年国运了。 不至五百年,正是此五百年,天下将会易主。 赵丹老来得子,百年前生赵偃,故对其颇有放纵,赵偃如今百岁,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不过壮年开始,此时龙精虎猛,再生子嗣,这才导致如今局面,其子赵嘉本是异类,乃中兴之主,却不曾想到此人昏聩,废长立幼,引无德者代有德者。 圣人才有千年以上的寿数,不至圣人,五六百年便足已更迭完毕,使得古人凋零殆尽,何况并不是所有君主都那么长寿的。 修行之人虽无病痛,但却有三丧之劫,就如圣人虽然强大,但也有衰世之苦,此时此刻,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魂飞魄散,彻底陨灭的结局。 天地阴阳,没有什么是长久的,万事万物,有始必然有终,故而生命是有限的,但是思想却是无限的,这也是为什么诸圣执着于传道于天地间,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原因之一。 赵胜对于赵国的未来感到忧虑,就这样离去了,姚先生一个人坐在染坊的门口,喝着小酒,边上放着一柄白铁剑,上面沾染了许多蒸汽凝结的水滴。 热浪滚滚,天下皆沸,正如此间一切。 在走之前,赵胜特别看了程知远一眼,对他道:“方才我还没有想起,现在倒是记起来了,前些日子在青瓷巷中险些杀了赵迁的就是你吧?” 程知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赵胜的目光眯了眯: “勇而无度,刚过易折,天下的真理虽然就在三寸剑尖不假,但有的时候,背后的暗箭则更为伤人。一直看着前面,就不会关注后面,下次做事不要太鲁莽,赵迁此子颇遭人恨,若真要杀他,这朝堂中能在三息之内摘了他脑袋的人不在两手之数,可为何没人搞他?” “如有一猛士,便是如当年聂政之举,连斩十二重楼大修行四十五人,血溅韩王殿,这赵丹又能把这种人如何了?” “我还想杀赵丹呢,事实上,干不了的。” 程知远听着这些话,沉默着不答,直至赵胜话说完:“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赵胜刚刚侧过去的身躯停顿了一下,而后目光显得有些锐利,复又变得黯然: “是的,我老了,十分的老,老到看着这个赵国从弱小变得强盛,又即将走向衰微,可你还是小,不晓得什么是王侯之怒,这不是匹夫之勇能比得了的。” 程知远拱手,赵胜走到门前,程知远忽然尊敬的回应:“先生可闻吗,专诸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仓鹰击殿。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亦不是匹夫之勇焉?” 赵胜扬起一只手,摆了摆,没有说话,就这样走了出去,倒是他身边的侍卫,眼中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程知远。 “可聂政被逼死,其姐殉弟而玉陨;要离觉得愧对天下,拔剑自刎,三者之中,哪怕是专诸也是被杀死当场,虽然其子得到封赏,但他自己却魂归青冥,这也是当有的结果。” 姚先生咧了咧嘴,直至赵胜彻底离开这里,他才对程知远道:“你话好像没说完?” 程知远沉默一会,摇了摇头。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天下缟素。有的人孑然一身,有的人心系牵挂,终究不能一概而论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神佑之人 邯郸的街道上,高楼大阁都是士族子弟才能去的地方,并且尽量靠拢王宫的区域,平头百姓往往不会向那边去凑热闹,一来是消费不起,二来是交谈也交谈不到一块去,而今日这里聚集了一堆士族,不是在一起探讨周易或者诗礼,也不是探讨儒墨法三圣门谁的思想理念更高,而是因为之前那个进入邯郸王宫的匈奴人。 有人在街道上见过他,说是曾经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买马,当然后来有人去找那个小姑娘,发现她已经被大司马保护了起来,并且送到了大司徒处,虽然这之间的问题和匈奴人并没有关系,但这世上从来不缺乏好事者,只不过谣言还没有传播开的时候,便被一些知情者制止了。 这个问题就此揭过,并不是一些人想的间谍之类,也没有另一些人想的长生小伙爱上南世姑娘的凄美爱情桥段,这个事情就是很简单的一个买卖,而且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双方马匹的争执,匈奴人也给了钱,并不是强行索取。 不少人对于那个匈奴小辈并不服气,且对于对方能够大摇大摆从邯郸大门口进来感到十分愤怒,其中一些年轻的士族子弟,气血比较旺盛者,甚至已经准备好在第二日祭典上联名上谏,请求驱逐这个家伙。 当然,他们所希望的情况很快就发生了。 楼下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们以及一些门客、部分性格乖戾的任侠、攒了点小钱的手工业者,在此时都住了口,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到门槛处,那个被很多人谈论了好些日子的匈奴小儿,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这里。 他的肩膀上还披着狼皮,依旧是一副化外之人的打扮,略有苍白的脸孔给人一种阴笃的感觉,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店家上前,便要了一碟上等粟米,一碗酒,一盘肉。 有米有酒有肉,吃的还挺好,别说此时代没有,先不论这里是有修行的春秋战国,粮食早已不是太大的问题,连萧菽等寒门百姓都能时常吃起下等粟米,抛开无业游民,凡是有点钱财的,搞些好的吃食不是太大问题,这一点和正常历史自然大不相同。 后而在论,这里是士族聚集的地方,并非黔首们可以来的,故而这里的东西,上等的货自然是有的,礼记中写,所谓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由此就可以看出此时的食物种类早已十分丰富,吃不得和吃不起,那是两个概念,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有是有,可惜你吃不起。 秦昭公时就有了大蒸饼,相当于后来的大白馒头,然而这玩意却不是黔首可以吃到的,所以如果穿越,穿到个王公侯子的身上,那过得还是很舒服的,可如果穿越到屁民百姓,在可知范围内,那还是二十一世纪最好 古时候六畜兴旺,但是猪肉之所以不被人喜欢是因为猪肉不阉,故而有腥味,而牛是上户口的,要吃牛肉都是跌死,甭管是人为跌死还是自然跌死 春秋战国时代最平价,最好吃,也最随处可见的是什么,不是牛羊猪,而是狗肉。 古时候所谓的屠户,先秦以前的,那不是杀猪的,而是杀狗的。 牛羊肉,包括鱼肉,鳖肉,都是大贵人们喜欢吃的东西,当然鱼肉百姓也可以吃,毕竟这东西不难获取,而熊肉熊掌也只有上层阶级可以吃,在《楚辞》的“大招”和“招魂”篇里分别呈现了两桌异常丰盛的菜单,有:八宝饭、煨牛腱子肉、吴越羹汤、清炖甲鱼、炮羔羊、醋烹鹅、烤鸡、羊汤、炸麻花、烧鹌鹑、炖狗肉,这即使放在后世都是很丰盛与昂贵的菜肴了! 所以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你有足够地位,哪怕是蛟虎之肉,龙肝凤胆,只要这玩意有,想吃都能吃。 当然三牲并不全都是牛羊豕,譬如道家,或者说神仙家吃的就是麞鹿麂,然而吐槽一下这三货长得都差不多 所以匈奴小儿叫的那盘肉自然也就是狗肉,牛羊都是高大上的东西,不是你想吃就吃得到的,不过对于这位来说,可能都吃牛羊吃的腻歪了吧 毕竟人家放牧放的就是这些家伙这就好比长生之地的牛羊拿到南世很值钱,而南世的yān gē猪肉和腊肠、狗肉放到长生之地也被很多大贵人所喜欢,那句话怎么说的,吃不到的就是最好吃的 “再要一份彘肩。” 匈奴小儿向店家开口,排了三枚小刀币,后者也不说什么,来者是客,给钱就行。 讲道理彘肩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吃的了,士族基本上愿意吃的也就是这大猪肘子,这个地方的肉是最好的,只不过诸士族小儿心底觉得这匈奴小辈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毕竟化外之人而且诸年为敌,你凭啥吃我这个等级吃的东西? “长生之土乃贫瘠之地,难以耕作,物产亦是稀少,天才地宝缺失,所牧牛羊也不过多为骨瘦嶙峋模样,此等下邦,纵然遣此子为使节,却也绝不得与我等平齐。” “匈奴小儿此举虽归属他自身,但这店家却呈肉而上,此举无异于侮辱我等,日后便再不来了。” 有人语气不善,找茬也有些奇怪,当然,在他们自己看来,这店家居然给钱就办事的行为已经大大违背了尊卑礼法,既然你给己肉与蛮夷,这当然是你的自由,但这其中却是间接羞辱了我,所以日后我不来光顾自然也是我的自由了。 三层楼阁是在四方,中央空挡出来,所以看得清下面的情景,边上有人盯着匈奴小儿看了一会,忽然面色凝重,正是此是,他身旁本在欢愉的几个士族子弟中,有人忽是目光森冷,置酒于堂,站起来,向一楼走去。 此人立刻起身,好声劝那下去之人道:“榖,且先慢来,这不过是个不知天礼的蛮徒,你不必以他为气,明日殿前,当有你试手之时。” 然而话落,那人只是摆摆手,对此人道:“看我逐他。” 此言出,边上几人中有人目光一动,看到他,顿时讶然,皆私语起来,有人疑道:“看着面熟,莫不是大司士府中子嗣” “你连马榖都不认识吗,他可是邯郸城中弓马射术一等一的好手,修行已至五重楼的地步,曾扛五千斤大鼎,载送牛羊于暴雨中。” “是他?这五官之子这么说明日殿上,依照流程,与匈奴小儿进行角力的便是他了?” “据说马榖有墨门之风,故而好勇力,此时下去,难免是因为见猎心喜” 一群吃喝胡侃的人中,司马夝因为五官家世的原因也在这里,只不过他身为学宫子,且上次有赵迁之事,不便多言自己身份,遇到外人询问,也只称是司马氏在外游历归来的族人,且司马夝的从兄,即司马名之子司马思也在这里,之前出声劝解马榖的正是他了。 此时司马夝便也走过来,司马思未曾胡言他的身份,毕竟和赵迁现在明面上扯太多关系容易被过分解读为站队,于未来有些不利,司马思看着马榖下去了,对司马夝低声道: “太过急躁了,马榖想要让这小儿在此地吃亏,折杀他威风但此小儿并不是一般人物,马榖此次恐有小难。” 他的眼中泛起丝丝缕缕的金芒,如针线般穿梭游移,司马夝笑道:“兄长的照观之术依旧犀利啊,你看到了什么呢?” 司马思一根指头点在自己的眉心处,眼中金线如波浪般起伏: “一个神人匈奴祭长生天主,其麾下有四大神,一为白马胡巫,主三界七域,二为金天君王,主天上界;三为大漠龙神,主地上界;四为径路圣子,主地下界。此子身后神人,模样像极了金天君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羞辱 门前的人头躁动起来,然而三层楼阁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马榖走到匈奴少年的身前,没有动手掀桌子,也没有去砸他的碟盘与狗肉,而是拉过一张大凳,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匈奴少年口中咬着彘肩,另一只手喝着酒,头也不抬,根本不看马榖。 马榖伸手,从对方碟子里抓了一块狗肉塞到嘴里,而要在抓第二块的时候,匈奴少年则是放下了酒碗,把自己的肉碟挪过去了。 “你太弱了,不配吃我的肉。” 匈奴少年终于开口有了回应。 马榖目光寒冷:“我以为面前的是个哑巴呢,匈奴小儿,可认得我吗。” 匈奴少年抬头,嘴里的肉咕咚一下吞咽下去:“不认识,怎么,你爹是赵王吗。” 马榖的身体前倾,有一片阴影笼罩在匈奴少年的头上:“明日午时,祭天之后,诸人食过晌食,再和你比试的就是我。” “好教你知道,我乃大司士之子马榖。” 他的气魄压人,匈奴少年此时头颅微歪,斜着眼睛看他。 “然后呢?” 他说完,两人之间陷入寂静,匈奴少年吃完了手中的肉,咂咂嘴: “我是作为使节来的,哪怕要杀我也不是这个时候,何况你也没有那个实力,回去吧,免得遭罪。” 马榖嘴角咧开,那抹弧度越来越大,他直起身子: “原话奉还,匈奴小儿,现在离开,免得你明天被我折辱,我南世诸国,向来以礼待人,酒肉之物,不是给敌人吃的。” 匈奴少年抬了抬眼皮,站起身来,依旧是那张苍白的死人脸:“行吧,既然你一定要……坚持要,那我也奉陪。” “这里不好打,换个地方吧。” 马榖要让他出去,而匈奴少年则是摇头:“不用了,因为很快就结束了,你太弱,太弱。” 马榖顿时神情更加阴冷三分,开口:“很好,那么,你若是输了,即刻离开赵国,不得延缓。” 匈奴少年没有回答。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碰撞轰鸣呼啸而起,马榖的手掌反抓住一只拳头,匈奴少年安静的神色微微有些讶异。 “喔呦,不错哦。” 他的声音响起,马榖则是面上冷笑,然而心中却无比震动。 这个匈奴少年,随手一拳的力量,按照力士击鼎时所测算,恐怕不下于八钧。 八钧,八千巨力。 举起东西的力量和出手攻击的力量,两者间相差是巨大的, 随手一击八千斤,便是一面石墙也给打碎了成渣滓,马榖觉得手腕甚至有些隐痛,心道这个家伙全力出手,怕不是有十钧之上! 赤手空拳有这种天生之力,不带任何其他加持,简直可怕! 马榖手掌攥住那只拳头,扣死之后,身上一股猛烈的势开始凝聚成形。 势并非只有兵器可以使用,用剑则为剑势,用qiāng则为qiāng势,用拳力,自然就是力势。 力势,轰天邑沸! 马榖的气血开始运转轰鸣沸腾,他的身体力量在渐渐增加,一股恐怖巨力瞬间从双臂上爆发出来! 他双臂侧,甚至隐隐出现两只虚幻的大手,威武雄壮! 但就在此时! 哗啦! 鲜血淋漓,两只健壮的手臂垂落下去,马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紧跟着被一爪拍在脑门上! 轰鸣坠下的沸雾向着周围散化,变成披落的灰霞,回归源气。 三层楼阁,立时大哗! 司马夝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幕,有些吃惊,向司马思问道:“兄长看清楚了吗?” 司马思面色凝重,他的眼中金色丝线鼓动,在他眼中的世界内,那个匈奴小儿的身躯上,正在散发着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而他的资质也在方才的瞬间显露了出来。 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划过血线,如同一只铁背苍狼。 “咫尺……咫尺青天!” 司马思说这句话的时候牙齿都咬碎了,司马夝则是一愣,而后想到前一段时候星宿府找一个天资卓越的孩子,据说就是咫尺青天…… “此子断不可留!” 司马思神情变化剧烈,司马夝若有所思,最后摇了摇头:“没想到居然是……匈奴人。” 这可真是不好的消息,一个有超越圣人之资的家伙出现了,难怪,难怪金天君王会化在他身后暗中护佑,估计就是怕他在回归路上被人斩杀。 这种大天神绝对不容小觑,神威之浩瀚,足以长时间拦住三位圣人攻势,而如今邯郸城中圣人正好只有三位。 “放肆!” “无礼之徒!” 有和马榖私交甚好的人翻下三层,直接落到匈奴少年身前,后者蔑视般的看着他们,精致苍白的脸渐渐浮上一丝扼腕之色。 “这就是明天和我比试的力士吗?” “这就是你南世中原最饱含力量的年轻人吗?” “力不足不可驭弓马,他只有十钧力,可我有二十二钧,这之间差距,不可弥补,如天堑巨壑。” “不过,如果能沐浴的卢之血,或许还有一斗之力吧,但这种异马不好找……你们这里……呵呵……” 那只手扣着马榖的天灵,成溪流般的血从马榖的面孔,头顶,缓缓的滑落下来。 马榖双臂尽断,此时连连张口喘息,带着凄意。 匈奴少年神色漠然,松开手,随着那具肉身倒地,他摇头道: “不论输赢胜败,我的去留都不是你可以决定的,那种话啊,等你当上赵国的王,再和我说吧。” 他面向所有人,那些把他围住的士族子弟咬牙切齿的望着他。 匈奴小儿叹息一声,声音轻轻,扯了一把狼皮,蔑言之: “南世私勇,似如羊犊顶角,其中软弱,不值一提。” “听说你们斩妖人挺厉害的,还是让星宿府那些人来吧。” 他的话说完,脚步踩上马榖的脑袋,狠狠碾下。 ………… 染房内。 姚先生拿出一个老旧的木匣子,有些感慨的抚摸: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姚韶还能用上这柄剑,剑老无芒,人老无刚,趁着还没朽了。赶快拿出来用用。” “斩龙……有意思。” 他拍打那个木匣子,连续叩了九次,而后,不知是木匣还是他的身上,总之,这屋子里,四周渐渐变得黑暗下来。 天之将明,其黑尤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时大祭 祭祀,春秋战国时代,一国之大事,只有祀与戎。 古时候的祭祀,不单单只有一种,而是种类繁复,往往礼仪,也十分繁杂。 行军途中,如遇到山川,需要祭祀,以免山神河伯阻拦,这种祭祀属于就祭,对山川神灵的祭祀特别是对河神祭祷尤为经常。祭祀中有祷词,祭祀时大司乐帅领从军的贵族子弟跳兵舞,对山川林泽的祭祀用纯色的牲口,祭祀时将牲口或者玉壁埋于地下或沉在水中,对山谷丘陵百物小神的祭祀,可以用杂色的牲口,用酯祭。 攻克了城池,也需要祭祀,这种祭祀称呼为献捷,是战后举行的军事祭祀。“恺乐献于社”,致祭献捷以答谢。 《礼记·王制》“出征,执有罪,反释奠于学,以讯馘告。”如如果提拿了战俘,还要在学宫战神前行释奠之礼,报告战俘的情况。《周礼·春官·大祝》,级军归献于社,则前祝。《左传·僖公二十八》“丙申,振旅恺以入于晋,献俘授馘,饮至大赏,征会讨贰。” “楚俘于庙”是其例。军队归来时,天子左执律、右执钺,亲自先导,奏凯乐献功于社。乐师教唱凯歌,导唱祭献。战后还要献馘于社,另外,还有“塞祷”或作赛祷,《墨子·号令》所记“寇去,事已,塞祷”之塞祷,即是战后答谢神明的祭礼。 其三,是祭祀马,这也是军祭之一,称为“祃祭”,此祭重视,古人云祃,师祭也,宜居军礼之首。 祃祭是到了作战的地点所进行的祭祀活动,《诗经·大雅皂矣》中“是类是祃”,就是文王在攻克崇城以后举行的祭礼,是报谢神灵的。 春秋战国时期的祃祭,已不是一般的祭祀马神的活动和仪式了,而是一种出兵时举行的专门祭祀,《诗经·大雅·皇矣》“是类是祃既伯既祷。”郑玄笺“类也,祃也师祭也。”《尔雅·释天》为“是类是祃,师祭也既伯既祷,马祭也。”毛传“于内曰类,于野曰祃。”孔疏“到所征之地,于是为祃祭。” 而有关这类祭祀的神灵是蚩尤或黄帝,祭祀是用杂色的牲即可。田猎结束时还要用猎物来祭社。 而不论是那种祭祀,大体的祭祀对象都是三类,其一为天神,其二为地祇,其三为人鬼。 提及一下天神祭祀,凡在天之神,都属于天神祭祀,包括祭至高神“天”、各类天体“日月星辰”、各类天象“风雨寒暑”等。 在周人的信仰系统中,“天”是至高神。认为“天”有其喜恶,也会因其喜恶而庇佑或惩罚人间的君主。人间君主自称“天子”,假借与天的虚构的血缘关系来维护其统治的合法性。也因此,郊天之祭,成为了两周时期最为隆重的祭祀。 顺便再提一下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的满人,满人之所以喜欢冬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祭雪。 邯郸城中,人声鼎沸,这个时候是最容易发生问题的时候,所以三位圣人早早就抵达了王宫,并且精神高度集中,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城池内的一举一动。 赵王这一次祭祀,严格来说类似于郊天之祭,同样是作为一次僭越的试探,如果洛阳对于这件事反应很大,包括各国对此不满,赵王就会对外宣称,此番祭祀是因为赵国近来多雨,以至于阴云连绵,妖气从生,所以祭九天上神以“雩祭”告知,以求来年天下太平。 上神,九天上神,事实上就是诸侯们虚构的“天之主”,而什么是相对应的下神? 有些事情不可明说,谁都知道并不是各国都有神灵的,而对于赵国来说,明面上还是尊奉周王室,但事实上,所谓下神就是指楚国九神,齐国八神,秦国白帝及四神,以及长生五神等等,这些驻留人间的神,就是下神,不归天意。 甚至,隐隐周八神与昊天上帝,都被归类于“下神”之列。 毕竟他们还被称呼为“神人”,属于天地“六人”之一,而真神必然是没有感情的,也就只有真正的“天”才可以被称呼为上神。 连三天道尊与三鬼道尊都不被看做上神,世人认为只有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才可以与上神平起平坐,所以南华真君主管仙梦,奈何之王主管鬼泉,事实上是把他们认为成自己死后会见到的至高主宰者。 天地、八神、三皇、黄河、洛水、三涂山 首祭的便是天,上神祭之后才是诸下神。 赵丹拱垂,披大礼红袍,此袍一会会置于良马背上,他开始念诵祷文,麾下群臣皆微微垂首而立,置于诸多百姓,则是在邯郸城各处街道,熙熙攘攘,观看这一场盛大的祭典。 程知远隶属于星宿府,自然在星宿府众人之中,他是榆次人,所以在这里被放置的位置比较靠后,邯郸主城星宿自然在前方列队。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很快,赵王下令传唤使节,于是让诸人感到咬牙切齿般痛恨的那个匈奴小儿便款款走上祭祀广场,来到群臣诸官的中间。 无数双眼睛盯在这个异族人的面孔上。 苍老的赵胜。 稳重的毛遂。 沉默的赵奢。 温润的蔺相如。 庞煖,王容,许历,公孙龙,虞信,楼昌,郑朱 不论文臣还是武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一处。 匈奴小儿谦卑的躬身,双手放置于胸膛。 三位圣人以及大贤都在此地,赵王负手,遥道匈奴小儿:“泱泱夏土,日月照临,匈奴犯我赵地,逾越连年,以至于长生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今日,甚幸,而长生之土,遣使来和,与我赵不再互犯,汝于阴山牧马,吾于南世耕耘,如此两代过去,不起刀兵,便当可化解匈赵之仇。” “只是” 赵王的声音一顿,随后猛地提高,如雷神轰鼓! “若匈不以此为念,依旧暗想劫掠背盟,那便休怪我等,百年之后,阴山之下,恐成耕耘之土,再难现牧马之色!” 这番话吐出,态度已经表面,恩威并落,匈奴小儿躬身,再行一礼,而后朗声道: “赵国大王,还请听小儿一言,小儿是来‘议和’的,并非是‘求和’的!” 他挺直身躯,边上立刻有人愤声:“放肆!这么说,汝等还想着破雁门天关,直入南世?” 匈奴小儿不理会他,而是径直对赵王道:“大王神武,我部大单于自然明白,若非大王之功,匈奴不会逾越连年,越来越惨,只因为赵将李牧,坚壁清野,致使我等无粮劫掠,难以渡过大雪灾,但这并非是我等议和之根源。” “破南世雁门,若说不想,纯粹妄言,南世何处不好?天遥地阔,百谷丰盈,饮穿不愁,无忧患之苦,如我长生之地贫瘠之色,终南牧马,风引牛羊,看似逍遥,可四季一转,隆冬大雪,天涯刀落,我部中百姓,三去其一,天灾之下,便是死伤无算。” “只是如今,我长生之地,正值炎夏,附周之天礼,正是此时一世之间最旺盛之刻,而赵国此时要面对的,却并非只有我长生之土。” “四战之地,今日繁华,明日便可能国破君陨,大王如若想成大事,必扫北方之燕,遏西北之韩,镇远西之秦,防近邻大魏,然合纵连横,诸国岂能坐看赵国成事,僭越天子?” “故大王若想,魏与秦敌,我等自然管不得,齐楚太远,自然也碰不到,但是若大王担心韩燕之危,我匈奴,何尝不能帮衬一二?” “只要大王不背盟,我匈奴自然不会背盟,赵乃硬骨,韩燕乃是烂肉,何以有烂肉不食,专啃硬骨的道理呢?若大王不弃,待南世平定,我等可为大王爪牙,亦为大王鹰眼,窥天下而待!” 他话说完,此时诸人之中,却有人出声,然并非圣人,亦非大贤,更不是那些朝廷老臣,而是星宿府中在最前列的一位星主。 而诸公,则一位位目光深邃,仿佛泥塑一般,沉稳不动,安静的有些可怕。 “君上三思!” 此时上前,拱手行礼,再向赵王问:“燕虽反复,却为天幽之巨门,可抵犬戎;韩虽小人,却为西南之坚壁,可防秦袭,若背韩燕,转和匈奴,此等无常之子,无君无父,无礼无纲之徒君上莫不记,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致使唇亡齿寒之事吗!” 第一百四十章 祭天金人予我 “角宿……言之有理。” 诸臣无声,赵王开口,简单的回应了一下,貌似随意,但是目光却瞥向匈奴少年。 角宿,角木蛟。 程知远暗中观察他,感觉那种炁息深不可测,并且这位并不是年轻人了,他的修行不是亢宿,危宿可以比的,足足有十二重楼! 四境巅峰,兵武之尊。 面对星宿府东天第一星主的反驳,此时自然是需要匈奴拿出更为有力的筹码来才行,什么愿为鹰犬,甘当爪牙,这都是老套路了,盟约这种东西,需要的时候是束缚,不需要了,便是随手撕烂的废纸。 天礼将崩,谁讲道义? 况且角宿说的也没有错,匈奴劝赵王与他们合作,而他们去攻打燕国与韩国,然而唇亡齿寒的旧事距离如今才过去多少时间? 世间的人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赵王也想干掉燕国韩国,但是必须要自己干掉。 给匈奴? 狼永远带背刺属性,一时半会变不成狗,失去韩国,西方青玄天变,老秦一但破魏,赵国便再无周旋余地,而韩国灭,秦更是可直接越过魏国,直冲赵土。 如今天下人都看出来了,秦国渐渐势大,单单以一国之力难以抵抗,青玄入南世,如鲤鱼越龙门,这个口一开就不得了了。 但是!给秦了,那终究还是南世的土地,给了匈奴,那便是天下将落入大乱之中。 长生之地的家伙们深谙屠神之道,只要凡尘百姓衰落,众神便尽数衰弱,今日周八神法力大跌,也是因为连年征战,让后来诸侯割据,以至于天子无威,气数衰落导致。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有联系的,要赵王放匈奴进来,对燕韩袖手旁观,可以,但是赵王需要的是狗,而不是狼。 只要你一天是狼,就一天不得入南世。 匈奴少年行南世礼,拱手相向为揖,倒也有模有样。 “角宿所言,确实不错,然而,如今我部看似骑虎难下,掀起三处长生烽烟,但实则不然。赵防于秦,如防怒龙,秦向东出,赵魏必然西进,我长生部所在之处,若击秦,正如天风盖土,大王防备秦,同时还要防备我长生部,若两方其一有半点差池……赵国,衰矣!” “风起岐山,火腾薪团,榕树生须,便难移易,大王若是再无远志,小臣也只能相请回于长生。” 匈奴少年不卑不亢,言辞看似有礼,但事实上却隐含威胁,若赵国不结盟,便是结仇,等到秦赵相战,匈奴便前来突袭,猛攻雁门,使得赵国首尾不得相顾,便是灭不得赵,至少对于国力也是一次沉重打击。 赵王对于这种说辞并不以为意,只不过,真正让他开第三次口的,是之前对方说的“远志”。 他抬起头,遥遥望了一下邯郸上空。 龙气越发浩大与厚重,甚至在赵王丹的眼里,都可以清晰看见那条龙的巨大轮廓。 他的手指点了点,对匈奴少年道:“我有条件。” 四个字并不多,只不过其余诸臣都眼神微动,在这看似平静的朝堂下,随时都有暗流在涌动。 程知远也是开始仔细打量赵王丹,也就是所谓的“赵孝成王”,赵胜评价他能力不足,不过此时看上去,倒是颇有一代雄主的风范。 真正对于他的巨大挫折,正是还未曾开始的长平之战。 那时秦国武安君一战惊天,破赵四十五万大军于长平,尽数坑杀,令鬼神丧胆,精魄亡形! 据说此战之后,那长平之野,是冤魂不散,终年阴霾,常有哭泣之声回荡冥冥,世人皆说,那是风伯呜咽,雨师嚎啕,连仙人都为当年一战而伤心。 不过现在,这场巨大的打击还没有到来,赵王丹依旧意气风发。 匈奴少年拱手为揖: “既然如此,大王想要什么条件?” “来时我部大单于有言,赵若不允,可投秦军。” 赵王丹的手指停顿,目光中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若赵不允,便是倾国伐匈奴的结局,你部还想投秦军……怕是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我赵国铁蹄之下。” 赵王丹声音渐无感情,匈奴少年不语,而诸公依旧没有表示。 “以往议和,无外乎割地赔城,不过本王不要……” “本王……不,我,听闻你长生之地有一个祭祀金人,乃镇长生地三原之重器,你部若是把这金人献来,我就喝你们结盟。” 祭天金人! 程知远心中有记,汉代霍去病大破匈奴,缴获的东西里就有祭天金人,这个玩意似乎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匈奴少年面色微变,缓缓躬身:“此……难以从命。” “看来此行匈奴不诚。” 赵王丹面无表情,匈奴少年不卑不亢:“大宗师乃我长生之地重要之礼器,不可外流,且此器由休屠王城大月祭师掌管,我没有权利许诺给赵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知远心头忽然一突,那祭天金人的名字就像是有某种魔力,冥冥之中和自己产生共鸣。 眼中的世界收缩为白。 一个祭祀用的人形轮廓一闪而逝。 “大宗师……庄子五十二篇的大宗师……” 程知远缓缓的吸气,呼出时候绵而长久,眸光低落下来,如入定般不再移动。 意外的东西,意外的事情,但和目前的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赵王听匈奴少年的说辞,眉头一挑,身子前倾,声音放低:“你长生诸部中,你部浑邪,三野之一,不亚于休屠,你把那金人交给我,我赵国便支持你部为三野之王,越过休屠与呼衍,来日若得天子侍,你部可加为南世诸王。” 匈奴少年失笑,赵王是要浑邪攻休屠,两败俱伤之后再收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去做呢。 “大王欺我年少了。” 匈奴少年再行揖礼,赵王摆摆手,随后从祭祀的台阶上起来,对匈奴少年招招手,又再对边上诸公道:“各位,走吧,我们去欣赏一下匈奴族的娴熟弓马。” “大司士。” “臣在。” 大司士拱手出,赵王道:“听说你家孩子昨天在弄火阁输的挺惨?” 大司士脸一黑,点头称是,赵王又看向边上,此时平阳君赵豹上前:“可遣阿帑,崔嚁二人出。” 赵王丹颔首:“且闻此二子有过二十钧之勇力,弓马剑矛皆娴熟,可用,便请平阳君为我着眼看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伏日穷凶 马匹被牵来,放置一旁,之前被赵王丹点名的两个年轻人走来,阿帑先上,看向匈奴少年,语气无情,径直问“步战还是马战?” 匈奴少年活动了一下筋骨“马战吧,我怕你步战输的难看。” 阿帑面无表情,却是不恼,而是居然同意道“既然如此,那便马战。” 话语来至,他又追了一句“我确实是马战娴熟于步战,你做了一个很糟糕的决定。” 匈奴少年摇摇头“是吗,那手底下见分晓吧,不会很长时间的。” 两个人各自取去马匹,匈奴少年用的便是从萧菽手里买的呼雷豹,仅仅几天的好生喂养,这匹小马已经初步显露出千里神驹的雏形,行走有威严,嘶鸣如虎豹,虽然个头不大,尚且年幼,但是气势比起那些高头大马还要强横。 “你跟我之后的第一战,可别丢脸了,如果你输了,那你也就没有用了。” 匈奴少年拍了拍呼雷豹,后者打了个响鼻,眼神之中露出一种杀气。 如果没有用就会被抛弃。 是的,正是和之前在萧菽家时一样的,它的作用就是被卖,但那是它甘愿的,所以那时候证明它还是有用的,而现在,它既然已经跟随了新的主人,便必须要执行新主人的规矩。 它是有用的。 呼雷豹吐出白气,那种沛然的凶狠之意和曾经那匹瘦弱的小马判若两然,但是在祭祀台附近,修建完毕的巨大校场边缘,程知远站立在诸星宿中,还是认出了这匹小马。 两人上马,这片校场,如今是为了在祭祀之时向至高神“天”展现勇武的地方,所以修建的比王宫内的更大,也更加气势恢弘,仿佛真正来到大漠之中,而当年,最早的时候,这里是赵武灵王训练第一批骑兵时,为了让他们熟悉马战而修筑的。 呼雷豹的个头比起对面的大马来说小了足足两倍有余,阿帑骑乘的亦是一匹良驹,马种唤作沙丘,这也是在历史之中赫赫有名的马种。 沙丘与呼雷豹互相对视,大马自然蔑视小马,但却不敢轻敌,阿帑手中抬起一根长矛,但却没有矛头,身着轻甲,正待发力时,匈奴少年则是道“怎么这矛没有脑袋的?” 众人皆看他,阿帑勒住马缰,缓缓道 “比武较量,我再是想杀你,也得遵守规矩,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是在比武场上把你杀了,天下人便觉得赵国无信,这一点上长生,青玄,龙原,南世,东极,灵山,羽野包括夜郎,昆仑,蜀山,大食,祖羌,暹罗,天毒,朝云,孤竹都是一样的。” 阿帑说了很多地名,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在古老历史长河,亦或是神话中登场过的国度,换到后世,这里面甚至有中东地区的国家,而在这片天地内,它们也同样化为了古老神话的一部分,而他前面所说的七个地名,其实是方位所指的大地之名称。 世有八紘,也就是前面所说的八个位置,随后八紘之外,是四海,四海之外,则是八荒。 而九野,指的是天的九位主宰,传说他们的地位高于三仙道尊,且仅比南华真君低半头,这九人俱无姓名,以尊号代称。 以前有人传说,人间的几位下神,西方白帝金天氏,南方东皇太一,中央昊天上帝,东方天齐渊圣,这四位正是九天主宰的其中四个,化身为“天帝”,下临人间浮土,以此来监视天下运转。 当然,这个并没有考据,仅仅是传言而已。 而阿帑所说的八紘,却只有七个地名,原因是第八紘位处于东南,那处有一巨海,下有天漏,唤作归墟,此处明面上并没有任何生灵存在,又被称为寂灭之海。 归墟仿若天堑,阻隔的却又并非是阴阳两界,曾有人据说在深兰天漏之下看到过无尽火光,由此推断,归墟之下,或许别有洞天。 匈奴少年当然知道这些国家与大地,每一处都是一片无垠的苍茫之土,只是此时他听闻那规矩二字,便是失笑“去取了矛头来吧,你杀不死我,加上矛头,或许还能伤我皮肉,若是不加锋锐,怕是三合之内便被我挑了。” “妄言!” 阿帑冷声“无知小儿,狂妄不知收敛!三合之战,你便敢说能拿下我来?我可不是马榖那没用的废物!” 他这般吼出,全然不给大司士半点面子,后者面色又是一黑,而此时,马蹄震动,异马沙丘扬蹄而起,这沙丘马或许少有人知道,但换个名字,或许不少人便会恍然大悟! 此马又称“沙里飞”! 好马配良将,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 匈奴少年猛地一夹马腿,呼雷豹长嘶一声,四蹄踏开,第一次展现出它原本该有的实力! 呼雷豹本来便是凶悍,之前跟着萧菽脾气收敛,但如今跟了匈奴人,那种野性便被释放,马口一开,便是雷神隆隆,虎豹齐嘶,然而对面沙里飞同样开口,却是传出浩荡风沙龙卷之声! 呼呼——! 整个校场刮起巨大的风沙,尘埃涌起,洪波晃动,只听怒雷震地,长矛砸天,虎啸之下,那长矛打落在前面,二十三钧巨力将前面大片的地皮砸的稀烂,那沙里飞动时便有风沙相随,只见到大暗之中有一道黑影,阿帑便单手一起,抬矛便刺! 砰——! 巨力轰鸣,气浪滚滚,整个比武校场都震了三下,然而阿帑却不进反退,却是黑影一动,虎豹雷音齐响惊世,匈奴少年跃马于黄沙天,手中无锋大矛以太山击鼎之势倒垂而下! “一合了!” 匈奴少年大笑而言! 呼雷豹眼中渐起云浪闪电,良驹异血开始激发,阿帑后退未及,举矛杆便挡,被那匈奴少年手中大矛直中,两兵相接,阿帑手腕一提,大力千钧向前一卸,手中无锋矛转动一下,已然杀到匈奴少年面前! 大势在瞬间聚集于那无锋矛杆的顶端! “穷凶凌汉!” 精气神如龙卷般汇聚在矛顶,大势所迫,一震而开破绽,穷者尽也,凶者危也,凌者上也,汉者长驱直入也! 大势惊天,然而呼雷豹忽然马躯一低,匈奴少年提身而上,侧身横起长矛,在须臾之间避开那撼世一击,再是起杆,手腕猛地一抖! 在这一刹那,阿帑眼中忽然见到一枚熊熊燃烧的巨大太阳,金色的轮廓耀眼无比,巨大的热浪几乎要焚天煮海,再是中央出现一道瀚浩巨威,他便是躲闪不及,如遭大日击天灵,直是连着风沙都被震散! 阿帑心中大慌,顿时暗骂不好,拔马便要回走,可正是此时,巨威突然降临,他刚一转头,顿时便被轰鸣震住! “大势,何人伏日!” 匈奴少年迎日而出,身披金光鎏华,此时一瞬,炎离烟起,如太阳神降临人间,阿帑被日神一震,来不及挡,而匈奴少年手中大矛已至阿帑身前,顷刻一打,仅是一击,阿帑被正中胸口,立时横飞出去,旋砸于烂土碎石之中! 下马! “第二合!结束了。” 呼雷豹踏蹄而走,鼻升雷云,沙里飞哀鸣,挣扎着站起,失了主人后便在原地不动,之前的高傲尽去,被那小了两倍多的呼雷豹盯着嘲笑。 矛杆压在肘后,匈奴少年勒马,望向赵王丹“大王手下勇士,虽勇则勇矣,然自恃而骄,破绽皆起,三合不过便被挑于马下,实是不堪大用也!”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低分海树 阿帑捂着胸口,面色青红交错,内部气火紊乱,好半响未曾起身,而另外一人崔嚁则是面色渐渐凝沉下来,方才他看的清楚,若是比较力气,阿帑还在匈奴小儿之上,然而对方马战之娴熟远胜阿帑,故而平时引以为傲的矛斗便成了软肋。 而且对方方才那股大势,着实是动地惊天,崔嚁对旁人道:“昨日传闻,弄火阁中有人见得他资质,乃是人玉中第二等的咫尺青天,故而大势一出勇不可挡,速度,反应,见闻,精神,皆要在阿帑之上,阿帑不过是中三等次列的满江红,与咫尺青天差了三等,输了倒也不丢人。” “接下来,便换我上了,且给那匈奴小儿歇息时间,方才他战斗虽然不曾有伤,但也损了体力,我若此时立刻接手,恐遭人议论,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崔嚁对周遭的一些人如此开口,里面有人愤怒,狠声道:“对付此等蛮夷之辈,当不讲半点道与礼才是。” 这种话也只是气话,他们也知道,此时如果立刻便上去开始二合,这种车轮战,即使胜了也不是真本事,赢得人憋屈,输的人则更不服气,天下看到这份答卷,也不会认可赵国的实力。 平原君赵胜的目光瞥向了邯郸城上空,那条大龙的轮廓依旧旺盛,但是因为之前被匈奴击败猛士,有微不可查的损耗,当然对于整条巨龙气来说是无伤大雅的。 如果要斩龙,那便是崔嚁上场,与对方僵持之时方可。 赵胜这个事情还没有和赵豹交代,后者此时面色不太好看,上前对赵胜道:“老哥哥,这匈奴小儿却是个咫尺青天,我手下天骄,崔嚁虽勇,但却也恐难以取胜了,未曾想这不世出的天资,居然对交手影响有这么大。” “老哥哥手下,可有能战之辈?” 他话说着,目光却是转向那个侍卫,后者没有动静,而赵胜点了点头,安抚了他:“不必急,我们等等。” 赵豹束手也不再说话,只是低声对赵胜道:“您的护卫车晏,乃当世百位大剑客之一,若是他出手,当可擒拿下匈奴小儿,我素闻,车晏护卫,至今日还不过二十七,硬是要说,也是与匈奴小儿平辈的人。” 侍卫不说话,赵胜只是点着头,随后平静道:“看,先看吧,我另有人选。” 赵豹不再言语,称诺之后退了半步,同时有些焦虑的看着场内的情况。 那匈奴小儿表示不需要休息,并且请刀笔官记下言行,崔嚁这才上前,匈奴少年问道:“马战步战?” “步战吧。” 他知道对方马战娴熟之强,远不是自己可以比拟,只有去了马匹才有取胜的机会,于是拔出剑器,这一次是有锋锐之光,而匈奴少年身边,同样有人递给他一把剑,只是他摆手婉拒,而后从自己的后腰上取下一把狼皮缠的长刀。 这柄长刀与崔嚁的剑也差不多长度,正是两青相遇,棋逢对手。 崔嚁的腰上还有两柄圆头铁锤,这是仪式兵,但并不是说不能打,恰恰相反,所有的仪式兵器,都是因为难以被大规模熟练使用,所以才被放置到仪仗兵的序列中的,而这仪式兵器之中,就有后来鼎鼎大名的偃月刀与方天画戟。 不是不能用,而是用的好的人很少。 腰间挂着两柄圆头铁锤,如果在唐代,这玩意应该叫骨朵,此时崔嚁压剑,另一只手持饕餮盾,可以挡住小半个身子。 剑盾之击,匈奴少年则是右手持长刀,左手反持刀鞘。 两人在原地回旋,慢慢转动,如画地为牢一般,俱都是在伺机而动,等一个绝佳的出手时机,寻到破绽再一击出,动发如雷霆。 十步过,二十五步过,尘烟缓荡,匈奴少年突然停步,身躯微侧,而崔嚁则是目光大盛,巨步一跨,手中大盾向前一顶! 当! 不是崔嚁进攻,而是以进为守! 匈奴少年顿时被震的后退一步! “二十五钧力,了不起。” 匈奴少年的手臂有些微麻,感觉到诧异,于是吐出赞叹,而那面大盾挡在他的眼中,充斥着他的目内世界。 崔嚁沉声: “一合了!” 交手不黏,击而不开,震而倒回,三息不动,方是一合。 这开局的变故让其余观战者心头皆震,本来有些阴郁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随着第一次交手占据的上风,在场许多人的面色都由沉重变得期盼起来。 嗡鸣长震,气浪翻卷,饕餮盾上的纹路似乎是在嘲笑那柄长刀,崔嚁见到长刀尾部上刻着的小字,这柄刀叫做其意是“不显露凶相”。 刀称不显凶,毫无杀气? 崔嚁可不这么认为,他手中的三尺三宝剑翻转起来,上面也有两个字,唤作“食残”,这同样不是什么好名字,相比起那柄没有杀意的刀,他这柄,可以说便是太过于嗜杀的剑。 三尺三,磨牙吮血,剑锋锐,劈挂而下,斩炁流向下聚,两侧如兵卷刃,洋流过山峡,巨大的灼热伴随着乌云暴风,在狭小的地方轰鸣起来。 大势已起,就在无形之刻,崔嚁不是傻子,这突然一击必使绝技,大势汇聚,精气神打在一处,血沸如白泉! “天低分海树!” 怒喝在极近的距离迸发,气浪巨海聚在剑刃之上,极高的冲击爆发,匈奴少年确实没有料到这一手,他被击退,满地龟裂,方圆三百步内皆陷落,并且两臂上衣衫尽灭,肌肉浸血,在方才一击之下确确实实伤到了他的气息与躯壳。 足下踏了十九步才停住,崔嚁则是已经顺势攻来! “咦,这一招不像是他的” 赵豹看到这一招时有些哑然,他从未曾见过崔嚁用过这种“势”,这似乎不是他自己的绝技衍化出来的,而像是和旁人学来的招数。 但这个不需要过分追究,此时这一招实打实的对于匈奴少年造成了伤害! “二合了!” 崔嚁的声音显得厚重沉稳,又有一丝冥冥幽幽的辽远感,匈奴少年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他的身上泛起一层金色毫光,如虫蚁般很快覆盖了他的身躯每一寸位置。 匈奴少年开口,低声念诵起古时的长生歌谣: “猎天骄,时驱马,穹庐敕勒,白草连天;” “野火烧,金壶倾,阴山谷道,牧野青天。” “枯荣……大荒落。” 他的刀鞘上狼皮褶皱,似乎蕴含着什么神威,抵挡住了方才那一击,此时他右手甩刀而转,身卷狂沙,与剑相撞! 三击过后,崔嚁把臂,压剑横震! 顿!剑锋压塌,再是一招“钟陵十七剑”势打落,这是一种修行类的“攻术”,因为三上门之一的法门避讳,故而不能称“剑道法门”,称“法诀”或者“法术”或者“剑术”,或者“攻术”。 不过这都无所谓,称呼是小事,但这门攻术不可小觑,共有十七重剑境,每修两层剑境便可提升一个境界,六层就是一个大境界,而最后一重如果修行成功,更是可以直接提升一个大境界,这是一门可以同步修炼到九重楼的顶尖攻术! 崔嚁在三重楼时开始修炼,如今已把这门剑法攻术练到了六层,提到了六重楼的境界! 有人大声喝彩:“崔嚁修炼钟陵十七剑已有十年,庐山问道,也曾得一簇青火,可谓已达无双门槛之上!” 此言出,顿时士气大振,尤其是听闻崔嚁去过庐山,得过青火,顿时许多人眼睛都闪耀起来。 而场地中,崔嚁也确实是抢占到了上风,并且正在不断进攻,如狂风暴雨,不给对方半点喘息机会! “元日剑!孤云剑!伏涨剑!轰徊剑!叠阳三问!扑地长虹!” 六剑接连使出,共计四十八击,刀剑相撞,火花云海震动尘埃,匈奴少年一刀横过,金毫激浪,锋锐突出六尺,差点把崔嚁脑袋斩下! 而就是此时! 崔嚁迎前一剑,勇武无双,六重楼全力施展,又是一招“天低分海树!” “第三合!” “定胜!” 有人震动,惊喜连连,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匈奴少年目光中金芒闪耀! 手中长刀擦上剑锋,挤压的气浪陡然被斩断,紧随着,巨大轰鸣如天崩,振聋发聩的巨音滚滚而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孽生 河微巨野,原来无旧; 长生大势,倒海排山! 金刀斩落错身,血溅苍黄,崔嚁倒退,身前一道骇人豁口,踉跄而去,血溅青袍,染黑胄甲! “当!” 有人豁然震动,大吼道:“那……那剑断,剑断了!” 食残剑乃是邯郸知名铸剑师的得意之作,意为食金铁之残躯,甚是凶猛,尤其擅断金铁兵器,铜刚利物,可以说,比起杀人,食残剑更喜欢斩金截铁! “食残断了?” “不可能!这可是大铸剑师卢肴的所打造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柄专门为断他人之兵而铸造的宝剑,居然在此时被击断了! “第三合!” 匈奴少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崔嚁耳中。 悲怆的剑鸣呼喊,紧跟着,来不及被其他人哀悼,只给予旁观者霎那的惊呼,随后而来的,便是被毫无犹豫的放弃。 断剑跌地,被剑主所弃。 脚步轰再地上,既然手中宝剑已断,崔嚁转手便抽出小锤,生死存亡,要命关头,原来正是此时,那柄金刀已经临到近前! 锤柄坚固,一守一攻,二十五钧力呼啸而去,锤头打弯了刀尖,但崔嚁面色剧烈变化,只看他手臂上一刀伤口沿着手腕一路向上,直接撕到肩膀! 长龙般的血线飞起,崔嚁发出刺耳且痛苦的吼叫,他的血肉被斩杀到分离了骨头,手臂一弯,便是鲜血横流,烂肉反卷。 刀背扬起,刀刃向天,匈奴少年手中的牙刀在五指之间转动如同生神,嗡鸣之下再度劈砍,崔嚁不能挡,心生死意,将手中两锤轰落,一口气息爆发,压的整个校场都倾起黄沙! 地石抬头,化为人形,尘埃黄沙,聚为胄甲,大锤遮天,蔽至方圆五十丈,黄石将军以倾天之勇,把冠锤砸与小儿见之! 便是匈奴少年,此时也有些震动,然而他扬起刀,那大锤已经落在天盖,他只是把刀尖向天一竖 “第三合,枯荣大荒落。” 匈奴少年手中刀上金芒起伏,宛如无尽牵丝,手捉其柄横在眼前,当中映照出崔嚁的惨状。 一切未曾发生。 但刀已知晓未来。 …… 邯郸城上空,仲夏的穹庐忽然升起大风,从极其遥远的方向吹来,开始于南世的荒野游离肆虐。 四方渐渐晦暗下来,天地之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逐渐盖在世间。 姚先生深吸口气,仿佛在冥冥中,天地中间,只剩下他一人,那昼夜混开,一瞬广起,世间尽头有一道分割线,他不在线的前面,也不在后面。 上下将他分为两段,一半是亮的,亮的心醉,一半是暗的,暗的心慌。 无声世,无声人,隐有呓语。 濛晦之刻,昼夜不明。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其第十三篇,名为——龙伯舞剑。 “其中剑境有四,一重曰无阴晦,二重曰光阴奇,三重曰分阴骤影,四重曰山阴何处。” “传说此篇还有第五重剑境,惜我愚钝,不曾得传,只道可怜。” 修行此剑半生,得其中剑意三,唯独不知什么是“山阴何处”,悟不出,求不得,难知道。 姚韶拔剑,那木匣内被封存了整整一个百年的宝剑出鞘,仅是一下,其锋锐便已经惊动昏暗天阙下的蛇虫鼠蚁,万灵天生的危机感让它们仓皇逃窜,唯独诸多人灵,对一切的恐怖都浑然不觉。 邯郸上空的巨龙轮廓感觉到了危险,它进入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世界,这里是蒙昧浑噩的,是气运所驻留的世界,无数的粗壮锁链在此随处可见,传说,这些锁链,曾经捆住一位九天主宰在此。 那毕竟是传说,早已无人证实,也没有人能够证实。 然而,让气运巨龙没有想到的是,姚韶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苍老但依旧挺拔的八尺身姿,剑士白头,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仿佛有炽烈的火在寂静燃烧。 巨龙轮廓转过头,向他发出了威胁的怒吼以及澎湃的力量。 携带着整个赵国的国运! 诸圣皆不敢断此龙气,怕逆转大势伤身,却唯独只有他姚韶可以无视此劫。 锵——! 吟啸,哀鸣。 无阴晦土,白刃飞至! 世毁孽生。 ……… 比武校场,黄石将军的胄甲被刺裂,巨大的铜锤崩溃,被一道璀璨金光穿透,连带着崔嚁本人也在刹那身受重伤! 而那道金色长芒中,仿佛有一片如天锥般的凸起,越来越高,拔地为山,仅集中在一人身上! 笼罩在邯郸上空的气运,在此时忽然波动起来,赵王丹的面色瞬间一变,他感觉到,刚刚黄石将军落败的瞬间,邯郸上空的龙气,居然开始崩溃了一部分! 他是赵王,对此变动感觉的是一清二楚,当下神色立时陷入阴潭,而赵胜此时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紧跟着站了起来。 “国运之转,如同黄河流道,不可揣测,时盛如暴虎翻天,时衰如蚍蜉将死,世事无常,运势又何尝不是如此?” 赵胜向赵王丹作揖:“天威虽丧,然,天德未失,大蟒吞珠,腹有夜华,引百兽窥伺。” 赵王丹面色沉了下去,他望着天上,在另外一片蒙昧中,那龙气衰弱速度极快,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下跌,让他既焦急,又有些无能为力。 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万万没想到,国运居然仅仅因为两次比武落败就崩塌了一部分。 “平原君!” 赵王丹勃然大怒:“你是要羞辱我吗!” 他气的都不用尊讳了。 赵胜恭顺道:“绝无此意,只是国本不稳,和谈后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便是云霄剑阁,空中之貌,也是采得大壑之泥,黄河之沙,九天之气,穷桑之雨,桃都之枝,太华之壁,兰陵之土……方乃成之。” “我赵国如今,尚未曾有对抗天下之力,气运虽大,却空有形而无质,声势虽广,却空有音而无威,世人从来惧秦,却从不曾惧赵。” 赵王丹沉默不语,赵胜说完,作揖而退,赵豹上前,再三言理,复有楼昌,虞卿,皆执相同之词。 最后,蔺相如上前,长揖后道:“天礼未废,天纲未失,大道伦常,依然如故。” “黄寅之鸟,食虫而欢,白卯之禽,当避蛇鹰,世间之理,莫不过此,万紫千红与镜花水月,也不过相差一梦而已。” 他晓之以理,彻底讲的明白,不能急,有些事情如果急了,那很可能会招致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是僭越之道,受到天礼约束,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赵王丹深吸口气,目光看向校场中央,直压在匈奴少年身上。 匈奴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擒刀而拱手,低头拜礼。 赵王丹闭上眼睛。 无法僭越,也是变相告诉自己,与匈奴的谋划应当废止,但是就这样结束,赵国岂不是太亏? 若要不亏…… “可有能人?” 他如此询问,诸公皆静,此时国运有变,任何与赵国有关联的人都受到影响,邯郸首当其冲,盛时极盛,衰时亦是极衰,最直接的就是运气的衰落,甚至实力都会下降很多。 当然,匈奴少年的资质也是很大问题,这里没有人可以和咫尺青天匹敌。 赵王睁开了眼睛,诸臣中,赵胜的侍卫微微躬身:“主公,是否要出面?” 赵胜询问:“你若是和匈奴小儿战,几分把握?” 侍卫不假思索:“十合之内,可分胜负。” 赵胜点了点头,侍卫回身,赵胜而后再出步,向王言:“臣可使一人,为出战。” 赵王丹点了点头,眯起眼睛:“谁人?” 那侍卫握剑,已经做好出去准备,目光盯在那匈奴少年身上。 后者神情凝重变化。 赵胜拱手,长揖后,在诸公见证下,径直道: “邯郸姚韶之徒,蔺相麾下星宿府,青牌程知远,可以一用。” “七合之内,可斗而胜之。” 语毕,校场之上,寂默愕然,狐疑古怪,面面相觑,皆是无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戏开始(上) 程知远,那是何人? 星宿府中青牌,开什么玩笑? “平原君,莫不是在说笑吗!小小一个青牌如何堪此大用?” 诸公中,大司士十分惊异,他家的马榖被人家几下就击败,而那马榖的本事到星宿府混个金牌估计都没有问题,此时赵胜居然要用一个青牌来对付匈奴小儿,这算是搞的哪一处幺蛾子? “区区一个青牌平原君,何以出此谬言?莫非是我赵国无人,要用这等三流任侠?” 大司士出面,觉得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于是立刻谏言,请求赵王丹驳斥赵胜。 诸公各自私语,有几人也觉得此事有大问题,于是便跟着大司士谏言。 不仅诸公愕然,乃至于赵王也愣了下,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对赵胜道:“姚韶么,当然厉害,不过他徒弟,有他几分本事?”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听说过这人,你给我上上眼,解释解释。 赵胜的眼角余光向后撇去,这期间自然也看见了他那侍卫,即天下百位大剑客之一的车晏有些愣神的表情。 车晏当然是没有想到,之前赵胜那么认真的询问他能够几合干翻匈奴小儿,他还以为接下来就是他出手,没想到赵胜开口直接举荐了旁人,这又是唱的哪出大戏? “大司马,可知道前些日子城中遇袭之事?” 这事情提及起来,诸公之中便有一些人神色立动,而大司马应声而出,忽然见到蔺相如瞬息了然的目光,后者给他打了个颜色,大司马心领神会,于是上前: “回平原君之问,约七八日前,邯郸东青瓷巷突有妖孽灵怪作祟,当时王长孙迁,偶得古本乐《白鸦》,正途经青瓷巷返回,不料遇袭,一度陷入危险,幸得一人出手解救,此人便是姚韶之徒。” 三言两语,整个事情被他讲的面目全非,而在诸公中的赵迁不自觉的瞪起眼睛,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浑身冒冷汗,想要对身边侍卫彭喜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轻飘飘落在自己的身上,让他浑身肝胆俱颤。 他隐晦的观察起来,可那道目光一触即回,赵迁不由得有些恐惧,虽然他大致知道刚刚那道目光是谁落下的,无外乎就是蔺相如,楼昌,赵胜等几个重臣,但却又不能仔细确认,刚刚那道目光似乎带着警告,再结合此时司马名所说的这番胡话,这让赵迁突然想起当时自己让彭喜做的事情,是把遇刺的情况添油加醋,明面上压,暗地里传 但眼下看来,自己命人传出去的千金买骨稿,恐怕已经被蔺相等人截下了,并且还提笔,洋洋洒洒改了不少东西。 妖孽,灵怪? 这不是扯犊子,邯郸城乃一国之都,更有圣人、大贤坐镇在此,怎么可能出现妖孽! 赵迁不知道颜如玉的事情,自然以为是这帮人在胡扯,但司马名可是知道颜如玉的事情的,蔺相如早已和他通过意思,还有大司徒,毕竟护送萧菽的事情就是司马夝做的,身为司马家重要成员做的事情,司马名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内情。 万事必然是以家族为重,虽然这个时代还没形成汉朝时期士大夫垄断财富钱粮的古怪局面,但家族概念由来已久,这个是从“氏族”发展而来的,后期的“士族”也不过就是“氏族”的另外一种演变罢了。 赵迁遇刺的事情在下位阶级中还没有彻底传开,但是在诸重臣,起码在此时校场里的这帮人,他们是早已有所听闻,甚至不少有法力的当时还感觉到了青瓷巷的异动,关注过一下,里面也自然有看清了的人。 赵王丹的眸光渐渐变得有些森然。 他不喜欢赵迁不假,但是赵迁遇刺,这个问题实在是驳斥了王室的脸面,当然,作为当世的赵王,以及在后世评价还可以的这位赵孝成王,他自然明白,赵迁没什么屁事跑到贫民窟巷,当然不是去扶老奶奶过马路去的。 他的目光斜着盯向一个角落,他儿子赵偃顿时一个哆嗦,刚要出列请他治自己欺瞒未报之罪,赵王便拿大手一挥:“好,如果他真有本事,本王也不会吝啬,赏赐,自然是有的,功,也是有的。” 话里话外有个意思,当然没有明说,就是只要现在干翻匈奴小儿,等到事后他向蔺相如,赵胜这帮人了解当时情况,确认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大致就不会再对程知远问罪了。 功罪一抵,给二两大钱完事,还能收买人心,万一是个可用的,那岂不是更加美哉? 程知远从头到尾都有些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赵胜那老先生看起来憨厚的,结果转头就把自己给抛出去了,而且还拿当时刺杀赵迁的事情说事。 得了,刺了就刺了,咱也不是不敢承认的,而且看现在这个状况,赵胜老先生是有意抬自己一手? 程知远分析了一下当前局面,有一个大致的局面观测后,便没有过多犹豫的出列,而他身边之前那些邯郸的星宿们都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少年,其中有一位星主,年纪较轻,是角宿提拔上来的,乃是鬼宿鬼金羊,他看见程知远,便有些狐疑与不信,低声对角宿道: “大人,这不是榆次来的家伙么,榆次城中,最高的斩妖人只是亢金龙蒙川,危月燕梁鹊,张月鹿弓长,这三人,修行最高的蒙川也只是六重楼,比我还低了一境,且他的资质只是六等金磐音,而我则是四等山流云,更比他高出两列,身负二十一钧巨力,真打起来,亢宿远必不是我的对手。” “这程氏小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却从未曾听说过,小小一个青牌,居然也敢应声而出,与那匈奴悍子战?” 角宿瞥了他一眼:“你有意出战?若有,我此时向君上进言。” 鬼宿皱眉,看了看程知远,便是深吸口气,眼神渐起明光:“先等等,若这小儿败,我再出面,击破匈奴悍子,或可得君上欢心。” “此时邯郸气运有变,贸然出手,恐有不测” “大人放心,我有秘术。” 角宿沉默,最后点了点头,他是名义上的二十八星宿领导者,也是所有星宿中修行最高的,诸星宿因为近年频繁与妖孽交手,故而死伤惨重,最可怕的一次有四位八重楼的星主战死,导致某座星宿府一度停转。 赵国星宿府划分天下为四天区,榆次城属于旦中天区,而邯郸则是朝觌天区,曾经发生四星主战死,城破府崩事件的,则是在昏中天区。 程知远上前觐见赵王,此时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程氏,程伯休父的子嗣,和司马氏同源,算起来你和大司马还是本家?” 赵王丹盯着程知远,伸出手指,身体微微前倾:“打赢了,一切好说,怎么样,几合能胜?” 程知远看了一眼匈奴小儿:“若不不搏命,难胜。” 此话出,群臣诸公顿时有些哗然,其中便有人出面,刚要开口,请赵王丹治此子刺杀之罪,却见赵王丹一摆手,把那人压退,又对程知远道:“若搏命?” 程知远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匈奴小儿。 他身后腰上,嚣器剑忽然嗡鸣了一声,顿时一股无匹剑意沸腾起来,匈奴小儿目光微凝,神情渐渐严峻起来。 “约莫七合。” “哼!” 对于程知远的说辞,匈奴少年自然回以一个不屑的音节。 “有几钧力?” “未测,不知。” “有几境法?” “初入四境不久。” “七合可胜?” “不,七合可知谁胜。” 赵王问一句,程知远答一句,诸臣诸公面色已变得十分不好看,除了三位圣人,几位大贤之外,其他的人面上都明显带起了一丝怒气。 赵胜则是老神在在,只是他那双丹凤眸,一直盯在程知远的身上。 车晏靠近,有些不解与郁闷:“主公为何不遣我去?这少年根本没有多大本事啊。” 赵胜:“让你去?以大欺小?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负起手来,半张脸孔渐陷入黑暗之中。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这个孩子太锋锐了,锐利的我难以直视。”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对车晏道: “不久前黄厉之原中有数十位圣门弟子死伤,甚至还差点折了几个去过庐山的小诸侯,这件事情我有调查,其中得了一个有意思的消息,然后那天我离开姚韶家的时候想起来了” 他的目光盯在程知远的腰间。 那条黄蛇装死似的充当着腰带。 能被天子信物选中者,岂是易与之辈?况且据说那些圣门弟子,所负伤势,皆为剑伤。 伤诸圣门子之剑,唤作嚣器。 “车晏,这小子境界虽然不及你,但对于厮杀的理解,你或许有些地方不如他,而且少年人么,总是年轻气盛,有的时候改下死手,你的身份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出面代表我出面,我代表赵国出面,这样会少了很多在诸国间的回转余地,我的身份致使我的亲信不能贸然出手,我问你几合可以胜他,是在判断这个小子又能几合胜他。” 赵胜的声音很轻,但车晏在惊讶过后便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毛头小儿的剑术造诣在自己之上? 开什么玩笑。 他望向程知远,狐疑的同时,渐渐带上好胜之心思,同时,更有一丝隐晦的不悦与暗藏的敌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戏开始(下) 程知远整理了一下服饰,看向匈奴少年,作揖行礼。 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最后在战斗上击溃敌人。 程知远并不因为匈奴少年的身份而蔑视他,事实上,如今也没有人会再去蔑视他。 阿帑,崔嚁,皆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即使程知远不认识他们,也知道这两人能被平阳君遣为出战,必然是本事不小的,而且之前两场比试也验证了猜测,崔嚁如此奋勇,居然依旧败下阵来。 大司士铁着脸,此时向二人道:“步战还是马战?” “我选步……” “等等,马战。” 匈奴少年突然打断大司士的话。并且语气不起波澜:“禀告大司士,之前第一战由我选,第二战由崔氏选,这第三战,自然又轮到我了。” “此乃交兵之礼,请我演武,故而是受请者先选,三合之比,莫不皆是如此,赵国乃泱泱大国,想必不会和我一个化外蛮夷耍手段吧?” 大司士面色一沉,便看向程知远,他虽然觉得这个青牌必输无疑,但赵王其意已决,倒是不好驳斥,也就想着不露声色让他来选择战斗方式,尽量减少差距。 没想到者匈奴小儿还真是苛刻。 大司士吸口气,撇了眼赵王,后者半个身子前倾,目光漠然的落在匈奴少年身上。 匈奴少年遥遥行礼。 “让你选。” 赵王丹的神色虽然如潭水,但是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其实早已经暗流涌动。 他之所以相信程知远,其实是相信平原君。 他相信平原君不会无端举荐一个菜鸟,以此来自毁赵国国运,甚至让匈奴随意羞辱。 俗语言,过人者必不同,这句话,想必诸臣中的毛遂深有体会。 而这个匈奴少年,其实此时已经在他心中的死亡名单上徘徊了。 即使不杀,也不能放回匈奴,此番展露资质与武艺,更是明目张胆的告诉赵丹——“别放我回去”。 这种用意太过于诡异,或许对方的底气来源于附身的金天君王法影,但是区区一个长生神,难道敢在诸圣面前嚣张不成? 力量是统治一切,也是确保一切不出问题的基础,再厉害的阴谋诡计,也挡不住绝对的力量,当然这个差距必须大到不可挽回。 邯郸有三圣,镇不下金天君王这尊大天神,但是邯郸之外,还有数圣。 而且赵国本身还有一个大杀器未曾动用,那本来是用来对付秦国而研铸的,是上代赵王请求墨门的圣人帮助自己,最后的成品就是那巨大的,被称呼为“浑天仪”的宝物! 这也是当然的!赵国自称星宿命应,斩妖者称星宿,便是连王公五官也上应某些星辰,但赵国资历尚浅,缺少镇国之器,故而赵惠文王花费巨大代价,请墨门三位圣人相助,合力打造国宝浑天仪。 …… 百七十年,作浑天之物,径二百二十二丈五尺三寸,周六百九十六丈七尺六寸,以分为一度,安二十八宿中外宫,以白黑珠及黄三色为三家星,于是日月五星,悉居黄道。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 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度之一,又中分之,则半一百八十二度八分度之五覆地上,半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 其两端谓之南北极。北极乃天之中也,在正北,出地上三十六度。 然则北极上规径七十二度,常见不隐。南极天地之中也,在正南,入地三十六度。 南规七十二度常伏不见。两极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强半。 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九道法明,始有浑仪,浑仪亦曰浑天。 浑天仪乃国之重宝,对于诸神有巨大的威胁性,比起观赏和镇压,赵孝成王第一次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更愿意称它为“天之监牢”。 伏诸神困锁于群星间,使其不可动也。 …… “谢大王。” 匈奴少年拱手:“马战!短兵相接!” 此话出了,便是大司士也顿时愤怒起来,憋着气道:“对付一个小小青牌,如蝼蚁般的人物,居然要施展真本事,究竟是你这小儿怕了,还是故意损我赵国颜面!” 匈奴少年开口,不卑不亢:“大司士多虑了!狮子搏兔亦总全力,我又哪一场有过放水呢?” “你!” 大司士猛地咬牙,最后拂袖,缓缓退至一旁,他不能干扰比赛,而且赵王也没有再度发话。 “马战便马战。” 程知远不会骑马,但现在也没有办法,大司马转头,诸人中司马夝目光一动,看到司马名向他示意,于是便于祭祀所用的诸良马内挑出一匹。 “此番祭祀诸马,虽然皆不及主祭之驹,但也是不可多得的良嗣,这匹唤作紫燕骝。” 司马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平阳君和你出了什么过节,那天他老人家去了姚先生的染房,莫不是你得罪了他?” 程知远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只是和他说了些话……莫非是因为赵迁……” 司马夝的目光撇了下,微微摇头。 不可能是因为赵迁,那倒霉孩子平原君巴不得他不小心失足,然后掉茅坑里摔死呢。 紫燕骝的性格温驯,毕竟这是祭天的大典,大司马当然不可能挑选桀骜不驯的家伙,然而此时要和那匹凶悍的小呼雷豹比较起来,紫燕骝便显得有些软弱无力了。 程知远当然注意到了那匹小马,而呼雷豹也认出了程知远。 它眼中出现一丝愤怒与倔强,似乎敌意很浓重,当然,更多的或许是想要向程知远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并不是当时那个买马人说的那么不堪。 同时更要让程知远明白,当时没有买下自己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呼哧呼哧!呼雷豹的吐气声让紫燕骝有些畏惧,眼神开始低垂。 而就在这个时候,程知远抚了抚紫燕骝的鬃毛。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有些畏惧的紫燕骝,在此时突然镇定了下来。 “只管冲,不必畏惧。” 紫燕骝微微撇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渐渐变成青白色的瞳孔。 隐隐的龙威正在散发! 锵——! 双方同时拔出兵器,巨大汹涌的势在顷刻席卷起大风,呼雷豹喷着白气,双眼中迸射雷电,足下隆隆,此时开口就要长嘶,发出虎豹雷音! 只要一下,紫燕骝必然被它所惊,当场屁滚尿流! 这种温室长大的马驹,怎么配与自己相比!没有吃过苦,何以为人驱使! 没有价值者,死! 呼雷豹戾气颇重,但匈奴少年就是喜欢这股劲,但就是在这一刻,在呼雷豹即将展现力量,越血长嘶的时候——! 它的眼中,那只懦弱的紫燕骝忽然变形了。 世间一切,非黑即白。 一只巨大的,如长了龙角的,豺狼模样的黑白异兽出现在它的眼中,那身躯足有它的数十倍庞大,锋锐的双目死死盯着自己,在这一瞬间,天地间一切声音都寂静下去,唯有那双眼睛,青白冰冷,带着一种惊动世间一切众生的恐惧之感。 呼雷豹张开口,虎豹雷音没有发出。 然后,黑白的世界内,那只异兽开口,回以声音。 那是一道蕴含着大恐怖的龙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地游龙(上) 龙者,神物也, “神物”的发音是拟声,“神物”的形象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像鱼,像鳄,像蛇,像马,像云,像闪电,像虹霓,升到天上就是云是闪电是虹,落到水中就是鱼是鳄是蛇,来到陆地就是猪是马是牛。 不讲逻辑、意识不到矛盾,思维容许同一个物体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容许部分和整体、单数和复数的同一。 龙者,乃是畏惧、依赖、疑惑、想象、崇拜等等一切思绪的化身,掌管着四时,天象,风雨,地动 龙子虽不为龙形,但依旧有最纯正的龙威! 呼雷豹猛然停蹄,这突如其来的胆怯与恐惧让它失足,背上的匈奴少年差点就被直接摔下,而在这一瞬间,那只巨大的“睚眦”,已经扑了上来! 小马的眼中,世界依旧还是黑白的,唯独那双龙瞳是青白之色,巨大的,顶着龙角的墨色豺狼向它扑来,惊骇众生的长嚎阴吼几乎吓溃了它的胆子,直至那拴在它嘴巴上的缰绳被使劲一扯,汹涌的剑风瞬间掠过它的皮毛! 嗡——! 噪音,嘈杂,长鸣,不停歇!那柄剑威不可挡的劈斩了出去,它并不是什么神兵,但却有着天下最不可一世的名字! 嚣器!人间喧嚣,不如不来,剑名嚣器,嚣张的嚣,凶器的器! 地上的尘埃浩荡升起,巨大的剑痕丝毫不去遮掩,匈奴少年挂在马腹侧面,翻身回到原位,抬手起刀,但正是此时,那紫燕骝已经冲跃过来,前蹄扬起,马背上那少年对准他,当头便是一剑劈下! 当——! 剑锋上卷起风雷,一剑砸斩,沉灵降埃,巨大反复的轰鸣不断回荡,最终聚集到一个点上,将匈奴少年手中的牙刀撼动,不断嗡颤! 呼雷豹被巨力砸的连续乱走,那种不可抵挡的惊惧在瞬间淹没了它的心灵,让它的神智陷入混乱无措,而这种情况被诸人所望见,顿时便齐齐惊呆! 第一合! “这是怎么回事,那匹凶马怎么突然逃了?” “仅仅是一个照面这个青牌以前难道是虞人出身?” 虞人,乃是为帝王饲养百兽的官员,能够准确摸清楚世间异兽的种种习性,天生与自然之道亲近。 “好,好!不管怎么说,看起来,现在仅是一合,对方就落了下风!” “这匈奴小儿方才还敢藐视我赵国,现在可说不出话了!” “不,此时不过一合而已,胜负未知,或许只是意外” 他们并不知道刚刚呼雷豹看见了什么,同样,连匈奴少年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匹马是绝对的沙场良驹,怎么可能因为突然的一个冲锋而被吓退,这和之前的表现全然不符! 有鬼! 马蹄落地,紫燕骝回身再冲,然而呼雷豹还没有从那种大恐惧中恢复过来,匈奴少年此时惊怒,巨呵道:“马儿醒来!” 他这道声音乃是重音,其中还有一位大天神的冥冥之语,金天君王身为长生大神,他所喝出的神音可以让陷入混乱中的生灵在瞬间抖擞清醒,于是呼雷豹回过神来,立刻调转马身,四蹄再动,险而又险的避开了紫燕骝的冲锋。 剑与刀劈在一处,两匹马互相绕着,呼雷豹试图攻击紫燕骝,它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见到那只可怕的龙子,巨大的龙威让它的心胆精气俱都丧尽,故而才有之前的失足逃窜之事。 此时他想要挽回颜面,故而向前开口,雷音喷吐,然就在此时,那匹紫燕骝低下脑袋,而在呼雷豹眼中,这匹马的躯体又消失,连带着程知远也不见了。 巨大的黑白世界中,那只墨色的睚眦,睁着恐惧的龙瞳,在瞬息之间出现于自己的侧方。 阴暗与恐怖,仿佛一切的畏惧源头便出现于此。 睚眦怒目,此龙子性格刚烈,好勇擅斗,嗜血嗜杀,克杀一切邪恶。他若回头,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呼雷豹又一次吓得魂飞魄散,精形俱亡,四蹄仓惶后退,匈奴少年差点又被甩下马来,而正当此时,嚣器剑上升起剧烈的剑鸣,青萍之风聚集于剑尖,在匈奴少年眼中,明明是敞亮的高天却突然晦暗下来,那是因为太阳正好被剑刃的位置所阻挡,故而阴暗皆为剑影,而一切之光明,全部出现在整个嚣器剑的外部剑锋之上!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大势挥下,无声的圈子如水波涟漪般框下,匈奴少年手中的牙刀发出悲鸣,嚣器剑凶狠无铸,连带着一十八道剑势砸砍,整个比武校场上黄尘飞扬,而因为呼雷豹突然怯战,让原本即将抢到上风的匈奴少年,再一次落入下风当中。 剑光沛然,掠起长吟! 第二合! “好本事!” 他猛地一勒缰绳,面色阴沉无比,他堂堂六重楼二十二钧力的强者,又有大天神护持,居然还打不过赵国一个青牌的四重楼斩妖人? 简直毫无逻辑,妄言! “废物!” 匈奴少年是着实没想到居然会被呼雷豹坏事,然而此时这匹小马又陷入混乱之中,茫然逃窜,就是不敢靠近紫燕骝,而相反,原本畏缩胆怯,性格温顺的紫燕骝,此时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四蹄使劲扬起,如行卫双星一般沿着外圈内圈的轮廓追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在呼雷豹眼中,便是黑白天地下,那只睚眦那口森寒的巨齿就要咬住自己的脖颈! 虎豹雷音在睚眦面前,根本发不出声,缠绵浩荡的龙吟不断冲击着它的心神,呼雷豹几乎要崩溃,而在此时,一道金色的光辉降临在这片黑白世界当中,却是一尊金袍大神驾临此间! 这正是金天君王,它见到呼雷豹出现异常,两次三番,故而便附着精神一看,未曾想到在此居然见到了那只黑白龙子! “龙子睚眦!” 金天君王的语气同样十分震惊:“不可能,龙子皆在镇守龙渊,你怎么可能脱离龙渊而出,显化在阳世的反面?” 阳世反面,唤作“山危界”,亦是众生精神深处,往往以恐惧作为具象载体。 睚眦不答,发出凶猛的咆哮,龙吟浩荡,四面八方的黑暗化作漩涡,金天君王面色凝重,立刻出手,以大天神之威粉碎这片精神世界,同时把呼雷豹拉扯出去。 世间扭曲,呼雷豹的精神脱离了那片黑白世界,它第二次回过神来,马面苍白无比,而金天君王在冥冥之中传音给匈奴少年:“乌檀!不可轻敌,且看他青白双瞳,此人身负龙族血脉,与龙子睚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地游龙(中) 之前发生的问题,金天君王快速的给他说了一遍,而后继续陷入神隐状态,因为他刚刚有所异动,幸亏未曾离开匈奴少年,否则那边上盯着的三位圣人,很可能已经出手,制止这场比斗了。 毕竟他刚才已经算是参与了双方的比斗,这事情说的严重一点,便会有个大帽子扣下来,说他搅乱比武秩序,如此以来赵国就能名正言顺的对他出手,于是,或许这场比试会以大闹收场,不到万不得已,金天君王是不敢在南世地区胡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三圣人就能拖住他,邯郸之外,究竟还有没有正在赶来的圣人,他是不敢保证的。 至于回归的手段当然有,但能不用尽量还是不用,那毕竟是要损耗数十条性命与信仰之力的,人口一直是长生之地的难题,贫瘠的土地能少死几个人是几个人,很多秘法都需要鲜血与魂魄,对此金天君王也是颇为不喜的。 这种招魂宏降之术,乃是禁忌。 匈奴少年面色凝重,金天君王的提醒他不敢不听,当然,从开始到现在,两合交手,对方皆是上风,尤其是第一合,他征战以来,还没有说未曾战,马先怯,结果差点被直接一剑刺下的情况。 这让他感觉到耻辱,但同样,他也觉得,眼前这个赵国少年,确实是有大本事的。 身负龙族血脉,与龙子睚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坐骑,之前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呼雷豹因为过分神异,反而极大极深的撞见了那只龙子,睚眦之威,乃生杀予夺之主,世间刀兵,莫不镌刻其首在上,遇到睚眦被杀气所震慑,确实不是它的过错。 但即使如此,匈奴少年乌檀依旧十分恼怒,他的全名叫做浑邪乌檀,这是后来赐下的,浑邪部单于见他年少聪慧,天资卓绝,世间罕见,故而将他过继为养子,赐予浑邪之氏。 “在我们的长生部族中,如果战马第一次怯战,我们将对它给予最大的安抚,但如果它第二次怯战,那就没有选择,必须杀死!因为这种懦弱马匹,不能承载长生天下的勇士!” 匈奴少年的声音森然冰冷,是在警告呼雷豹,而后者的神情无比惊惧,亦十分苍白,即使此时已经从山危的精神层面脱离而出,但它现在只要看见那只温顺的紫燕骝,眼睛中便会不由自主的幻化出之前的睚眦来。 这种深入脑海心灵的恐怖之感,并不是在几个刹那,几个顷刻就可以消磨掉的。 呼雷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第三合转眼便开始,然而它始一抬头,立刻便见到程知远那双青白的龙瞳! 剧烈的长嘶响起,呼雷豹再一次有了躲避的动作,这一次还未曾交战,匈奴少年面色阴沉,双腿一夹马腹,怒斥道“废物!再有一次躲避,我便把你在这里杀了!” “开战之前我已经和你讲过,无用之物,当杀!” 呼雷豹喘息着,它的足下渐渐升起白云,眼中渐渐亮起闪电,它开始向着紫燕骝冲去,后者此时已经完全不再胆怯,如有无边勇气生出,长嘶一声便冲将出去,程知远手中嚣器剑上颤起剑威,而匈奴少年手中长刀上升起金色的丝线! 大风忽然骤起! 这匹紫燕骝虽是良马但并非异驹,自身血脉纯度不高,在气势上自然远远比不过对面的小呼雷豹,它身旁只是起了微风,如同云烟流带,然而程知远龙瞳既开,此时大风转动,化为潮漩,当中隐隐有一龙一蛇飞舞而出! 小小天地,黑白倒悬! 昼夜更迭,明暗交错! 直有一把青白异剑横飞而出! 按青釭可惊山鬼! 嚣器斩出青釭龙蛇势,而匈奴少年砍出枯荣大荒势,两势交错,如犬牙撕扯,轰鸣不定,乾坤之下雷音煌煌,尘埃之下大地隆隆,马蹄交踏,大荒势横压而下,青釭撕裂大荒,扬长而去! 庶人剑第二重所展露的便是青釭势,此势气锋无当,此势勇武无前,此势天下魑魅魍魉,莫有敢当者! 匈奴少年的面上被划开一道血口,他神情凶狠,拔马回身,大地被踏裂,呼雷豹心中的恐惧终于渐渐消弭,然而紫燕骝也生出了血性,原本极其温顺的一匹良马,此时还未曾打完这一战,已经成了上等的战马! 遇敌不退,临敌而冲,视刀兵如无物,气势所向,无所畏惧,此乃上等战马! 良马可走跃千里,战马则可千里奔袭,两者词汇相近,实际则完全不同! 演武场内轰鸣不停,边上有人看的惊心动魄,下意识大声喊出“第四合了!” 轰——! 韬牙与嚣器再度撞击,匈奴少年面色惊动,虽然刀剑一触便离,但他依旧不明白,那柄剑并非宝兵,这种下等低劣之剑,理当一触即溃,又如何能挡得住他这柄韬牙刀? 司马夝在演武场外拨开黄云尘埃,目光灼灼,边上司马思惊讶,对司马夝道“此子当真了不得,平原君力荐他时,我还颇有不屑,未曾想到他居然有如此本事,真是好!” 言下颇为赞叹,然而此时,匈奴少年突然发力,手中长刀上大势一变,陡然衍化出一种凶锐之法! 浩荡绵长的吼叫,仿佛有太古凶兽苏醒! 大而无形,广而无尽,四方异野! 那柄韬牙刀被抚上,压制刀背,忽然天地昏沉,衰红灼热! 浑邪天功,焚风掠地势! 炽热的火风卷起,侵过大地,尘埃漫天浩荡,化为异兽,混沌之中黑白不辨,光暗在此难以分明,如有万骑阴影聚于一点,此刀惊天,不制则狂! 司马夝仔细观看,忽然目光一移,见到星宿府当中,角宿身边的鬼宿面色不太好看,死死盯着场地中央,在看见程知远落入下风时,却是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让司马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在这种时候心里打着小九九,未免显得太过于心胸狭隘,而且鬼宿和程知远应该没有太多的牵扯才对。 演武场内,火风炽气,浊流烈尘把程知远包围在其中,紫燕骝被灼伤,惨叫着倒退,热浪侵袭,足以把活灵炙烤成干尸! 青釭剑势化作罡气震动,程知远腰上的洗血剑发出嗡鸣,自己出鞘,被程知远握住。 双剑挥下,血红色的雷霆惊动,那无数血杜鹃突破了热风,出现在匈奴少年面前,把他惊动,立刻又是一刀斩落,而青釭剑势如同小舟,在这片滚滚浊流中无畏前行! 匈奴少年目光猛然一凝,手中压制刀的力量顿时松开! 轰——! 比之前足要庞大数十倍的异风热流澎湃飞出,整个演武校场都被包裹,三位圣人中有人出手,阻挡住这股力量的迸发! 浑邪天功,灼火穹庐! 天盖之下,光明之中尽是晦暗。程知远被彻底包围,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镇压之力向下沉降,要把一切都融化,随后撕裂,他看见天上的尘埃缓缓落在地上,很快便陷入凹陷,而紫燕骝也是一样,哀鸣惨叫,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程知远手中的双剑也受到镇压,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威力,而黄蛇此时不再撞死,连忙爬上程知远的肩头,嘶嘶嘶嘶的鸣叫起来。 他目光动了动,黄蛇曾经在梦中化为穆天子剑救过他的性命,程知远便伸出手,于是黄蛇一溜烟的窜上去,缠绕在他的胳膊上。 程知远盯着它“变!变剑!剑来!” 黄蛇无辜的转过头“嘶嘶嘶嘶{不知道怎么变}。” 一人一蛇互相瞪着,程知远眨了眨眼睛,皱起眉头,使劲挥舞了两下胳膊,这顿时弄得黄蛇很不高兴,并且甩尾巴抗议,告诉程知远它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变穆天子剑了。 无辜的赔钱货眨巴着纯洁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程知远。 事情仿佛回到了原点?不,并非如此。 光明之中尽是晦暗。程知远回忆起当时逃离黄厉之原的情景,黄蛇缠臂,一挥之下,大地游龙尽现,一剑鼓动山河起,致使龙吟九天,让圣人退却。 于是程知远把两剑收起,解开第三把石剑。 双手握住它山剑,黄蛇缠在右臂,程知远回忆着当时的哪一剑,仔细想着 那抹光辉,将至未至。 时间本该是河山鼓剑,但不知为何,回到了当时与剑神童子对练的时候。 光明之中尽是晦暗,要怎么样才能真正撕裂这无穷无尽的暗? 深邃的黑夜之渊,其中最尽头的变化,天边出现一抹白色。 剑尖上的光华就是黎明破晓,浑浊沉沦,世间焕发新生。当斩出去。 是的,最开始的剑神童子对练时斩出的那“天旦一剑”,和后来的“河山鼓剑”都是同样的东西。 程知远握剑,向前面看,于是看见了无尽灼热中的那抹寒光。 晦暗尘埃之中,衰红闷云之下,黄烟青霞。 土石化作溪流,地气升入高天,冥冥之中,无数龙影浮现在黑暗的尽头,昂首无声。 ————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易·乾》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地游龙(下) 演武场外,诸公臣皆在注视着场地中心的大战,说实话,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程知远这一动手的表现,几乎是直接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即使是举荐他的赵胜,也有些意外,未曾想到他居然如此厉害,四重楼击六重楼,三番两复占到上风,硬碰硬的对冲,可完全没有耍什么手段。 勇武过人或许不足以称赞。 相对来说,车晏的神色显得并不好看,虽然他对于程知远的手段力量也有极大的震惊,毕竟他没有想过,区区一个青牌居然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实力。 他心中对于程知远的敌意不减反增,在他现在看来,赵胜是已经知道对方有这种水平,所以之前才会告诫提点,说自己对于厮杀的理解不如这个小子。 现在好了,如果他很弱。自己动手那是以大欺小,是会被唾弃的,但现在,他这么强,诸人有目共睹,自己再出手和他战,那就是公平公正。 谁的剑术造诣更高? 那不是动嘴皮子就能比出来的,谈论到这种事情,往往争锋,面红耳赤是小事,拔剑相向是常态,生死之比也是正常。 无关乎对错,要的仅仅是一个答案,你说你行,那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低手自然被唾骂,高手自然能激起其他人的比试之心。 蔺相如不像是车晏那么复杂,他此时是很满意程知的表现的,而当身边的重臣楼昌询问他: “此时程氏落入下风,被困锁不得出,相国为何依旧云淡风轻,难道便不担心程氏被杀?” 蔺相如笑了笑:“那人未曾出全力,之前比试,匈奴少年已怒火升起,但程氏少年依旧应对有方,不必急躁,且看他后手便是。” 楼昌若有所思,却又突然失笑:“相国手下星宿府,可真是藏龙卧虎啊,这般人才,应当多向君上引荐才是。” 蔺相如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了看楼昌,又看了看赵王,最后只能苦笑一声。 现在已经开始试探儒门的意思了吗,可自己依旧忠于赵国,并没有离去之心,赵王丹僭越被阻,此时又看到自己手下星宿府出现这种天才,必然是想到当今朝堂,厉害的多为圣门中人,而真正完全忠诚于他个人的,寥寥无几。 这也就是为hé pg原君偶尔有不尊法礼的举动,但是赵王都置若罔闻的原因所在啊。 赵王认为自己私自藏匿人才,对赵国持观望态度,有墙头草之嫌隙? 蔺相如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终究未曾多说什么,楼昌拱手,不言而退。 相比诸公大臣明里暗里的试探与博弈,乃至于发泄不满,星宿府中,鬼宿的神色在最开始的难看过后,现在可以说显得有些轻快起来了。 程知远此战消耗了匈奴小儿,还让自己看清了他的水准与法术,刀势,等到程知远落败,或者被杀,自己再出去,以大义名义,当可直接斩杀匈奴小儿在此。 “我观君上,应当对匈奴小儿已生杀意,这般招摇过市,简直如小儿闹市持金,匈奴人果真无脑,他不死谁死。” 鬼宿如此说着,眨了眨眼睛,盯着场内变化,祈祷程知远的末日,而角宿的神色则有些冰冷下来,沉默良久,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从现又利益上来看,程知远的出现,是不符合他的利益的。 “角宿,你应该没有想要把奎宿拱手让出去的想法吧!这一次他若活着,必然擢升!” “够了,我知道,但你也别忘了,擢升需要的功劳,可不是一两个妖那么简单,他有这种本事,但却还是青牌,显然杀妖不够。” “功劳?那还不时蔺先生一句话的事情?哈!荒谬!你不去给他使绊子,回头那续命钱,你怕是要分出去不少!” 鬼宿的声音忽然压低,角宿则是面色一沉。 所谓续命钱,指的是生死关头买命的钱,星宿府里也有黑勾当,这个买命的当然不是人,而是妖。 部分斩妖人不会把妖给赶尽杀绝,在双方差距过大的情况下,这些斩妖人会让妖做出选择,如果选生,就会取走他们五分之一的生命,这些生命被称呼为生灵力。 当生灵力被取出之后,妖会陷入虚弱,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之假造,所以他们也是需要生灵力来维持自己的存在。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吃人。 生灵力落在人的手中,会自然变成钱币的模样,这就好像是妖在向人买命,所以称呼为续命,被续命者既是斩妖人,也是妖孽本身。 生灵力有助于修炼,这属于众生生来后,整个人间对众生的恩赐,众生生来皆有一道生灵力,若是失去,则众生死,所以被称呼为“根”。 亦称生根。 生很失,不可复得。 所以,因为失而不可复得,生灵力又极为重要,即使是妖也不敢随便交出去,而斩妖人也有意思的很,他们索要的,正是这被称呼为“根”的生灵力。 不多,只要五分之一,妖可保命,只不过会有更多的凡人枉死而已。 因为缺失了部分生根,妖会更加疯狂的吞噬人的性命,只有人,才能补充妖的损耗。 人和妖,生来就是相对又相反的。 这个事情是斩妖人的黑勾当,即使是圣人,也不能尽数知晓,毕竟他们的圣威覆盖范围只有一邑多些。 干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在圣人眼皮底下干,而且如角宿,以前在取了续命钱后又继续追杀,把妖弄死的事情,他也是干过的,虽然好像有些失信,但是对于妖是不需要讲道义的。 所以,他讨厌的是,如果程知远被提上来,按照现在位置空缺,说不定就把他弄到奎宿的位置上了。 和他平起平坐?手中的权利还要分出去? 现在他可是主领两片天区! 诸人心思莫名,各有计较,而就在此时,演武场中,穹庐忽然被搅起风云! “怎么样,是那小子要出来了吗!” “穹庐有变!” 惊讶声响起,狂风卷动灼火热浪,匈奴少年面色一凝,但紧跟着,那呼雷豹足下的大地,突然隆隆震动起来! 咚—— 泥土沙石,黄云尘萦。 咚咚~ 龙威澎湃,低吟迭起。 咚咚——! 匈奴少年猛地举刀! 但就在此时! 昏暗的灼炉天盖下,八条地脉之炁所构筑成的长龙,就这样被呼唤而起,震地的剑鸣威临沙野,大地游龙轰出黎明,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碾向匈奴小儿! 画鼓声中昏又晓。 顷刻间席卷,到来,带着那昏暗中聚拢一道光辉在尖端的剑影。 人间万事以剑敲! ———— 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水龙吟》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陆地剑仙(上) 刀狠狠的挥斩下去,但是八头大地游龙已经击碎了这片穹庐灼野,地脉之力不容束缚,这一剑敲打起灵鼓,让整个河山都在震荡。 正如前言,蛮风瘴雨,都在声声龙吟中被洗尽,中央一道璀璨的剑光闪烁起,如白虹般贯在那刀侧,匈奴少年被这神来一击打中,夹着呼雷豹,冲力极大,使得马腿差点就被折断 轰轰轰 大地游龙击中人的时候是直接穿过去,它对于敌人造成的伤害是由内而显外,地脉之气灌注到生灵的身躯中,那绝不是人间的生灵可以承受的重量。 匈奴少年,也就是浑邪乌檀,他的七窍都在向外喷出地气,滚滚的浑浊之烟几乎要把他体内的一切生机都带走,在这危险的时候,他的眼中渐渐充斥了金光,如雷音般的喝声响起,开天破霞,逼退了那些汹涌的地气。 同样,呼雷豹也因为这一声雷音而得以存活,金天君王本来想要出手,但无奈三位圣人盯的有些紧,刚刚他潜入小马的精神中还能隐瞒,现在若是出手,那立刻就会让乌檀判输。 “大神,您不必出手” 地气退去,被驱逐殆尽,但是依旧带出了淋漓的鲜血。 浑邪乌檀舔掉自己口角边上的血渍,狠狠的吐出口气,他的身上浮动起来一层暗色“不应当用神的力量来决出胜负,这个人在短兵造诣上远胜于我,现在,如果我想要得到更多的经验,我就必须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战胜他” 苍白的面色突然升起一抹潮红,他的口中喷出白色的云,呼向手里的长刀。 刀锋贴着掌心,此时接受那口诡异的白云,仿佛是受了某种仪式。 “豺狼在邑龙在野,豺狼在邑龙在野” 他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那双眼睛已经变成黄白色,金色的光辉依旧存在,但比起方才的熠熠,此时明显减了很多。 龙,只有在野外才能看到,困锁在城池中的最多只是阴险狡诈的豺狼,真正的强者往往不会受到束缚,他们会挑战比自己更强的人 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地上踏出凹陷,沉降下去,紫燕骝从尘埃团中冲出,匈奴少年手中的刀尖点地,反折回来,然而立足还没有稳时,忽然有锵的声音砸下 刀与剑在刹那相撞击,紫燕骝使尽全力的奔跑,微风化成大片的滚滚气流在它身边萦绕,八条大地游龙在场地中肆虐,横亘八方而动 八只虚淡的龙首,八条恐怖的巨龙,程知远手中握的是它山剑,黄蛇咬住剑柄,尾巴缠绕在手臂,那石剑无锋,但是每每出击,都有一股不可抵挡的威势 “来” 程知远一声大喝,地上掀起气浪,紫燕骝冲向呼雷豹,云雷交错,后者先前被大地游龙气击伤的内脏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此时对方已经杀至眼前,呼雷豹激起凶性,便是连嘶鸣都省去,直接踏蹄而出 它的冲锋轨迹,与紫燕骝正在一条直线上 这意味着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浑邪天功,族云沉羽刀 浑邪乌檀这一次是真的使出了压箱底的招数,对于他来说,除了几个不可动用的保命性质的底牌外,便属这族云沉羽刀最为厉害 此刀猛烈,出势时天地云霭凝聚成兵,杀气溢满四野八穹,震风轰鸣,把天的羽翼折断下来,整个天空都会在此时压低三分,那种澎湃骤临的威势,足以把一位防备薄弱的十重楼高手,在刹那间压的骨肉尽断 还没有完 浑邪乌檀的神情在瞬间狰狞,他裸露的手臂上根根白筋浮现,并非是暴怒时的青色,也不是充血的红色,而是诡异的乳白,如同羊奶的色泽一般。 浑邪天功,四圣变,第一变化 崩云变 他的境界在瞬间拔高,六重楼的力量一刹那递增到七重楼,同时二十二钧巨力也陡然立上十二钧 三十四钧巨力 崩开云霭 他白筋覆满全身,神色更加疯狂与兴奋 此时白筋之外,黝黑的皮肤上渐渐泛起滚烫的烟火,赤色之中夹杂着黑色,滚滚沸腾,却又无比晦暗 浑邪天功,四圣变,第二变化 “龙烟变” 他这一声是吼出来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骨骼都在沸腾挤压,强行拔高,金天君王在他的脑海中提醒着 “到此为止不可动第三重变化,否则你性命不保。” “啊” 浑邪乌檀已经有些癫狂,精神处于极度亢奋,他在瞬息间完成两变,此时那种澎湃的残忍之意覆盖出去,长刀压斩,整个天空间出现一道细微裂隙 裂隙之中,衍化一抹青白之色,那是咫尺青天在这个人间的直观体现。 刀芒落 压下去,镇下去,沉没下去,把那用剑的少年搅烂,让他化成血肉泥浆 枭他的首级,用他的五脏祭天 修行人只要破了前三重楼,达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成功进入纵法阶后,进入之后和进去之前乃是天差地别的关系,无数人卡在这一重郁郁终身,四重楼与三重楼差的可不是几个台阶,而是天梯一般的高度。 程知远自然是例外,世间独有的仙人体魄让他越境杀人实在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当有狂风暴雨来临时 只是很可惜,今天是晴天,而程知远也还没有修炼到可以随意呼风唤雨的程度,仙人自带的天赋点是灰色的点不出来,但是,仙人体魄,毕竟是仙人体魄 仙人主风雨 族云折断天翼,导致天顶向下沉降三分,整个演武场地裂天崩,大块的石土塌陷下去,复又翘起,远方观战的诸人看的神色剧变,大司士更是震动,忙不迭吼道“住手你敢在这里杀我赵国子民” 这种力量已经超出了抵挡范围,一个四重楼的后辈,怎么可能挡得住这一招 “请圣人出手” “三位圣人” 边上不少重臣皆是惊吼出来,这一刀的力量足以镇杀九重楼的大高手,便是十重楼在大意之下都可能身死成泥,天威从来就是最不可揣度的力量之一,凡能动用天威的招数,全都不可以硬抗 逆天者死 “平原君” 车晏也是陡然大惊,他虽然不喜程知远,但这个少年毫无疑问是一个可塑之才,就这样死去实在是太过可惜,他的手掌在百分之一秒中压在剑柄上,但下一瞬间,平原君的手掌便抓住了他的手臂,让他不能出剑。 “用天威来杀天子,荒谬。” 这句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平原君制止了神色不解的车晏,随后,就在瞬间,演武场内,程知远自身上,后背映衬的高天处,也开始泛起一道细微裂隙。 青白的光透过晦暗的云,狠狠斩在了这片深沉的世上 所有人静默,在瞬间内,顷刻时,他们未曾想到第二个咫尺青天的出现,而这道寒青冷白色的光辉,比起前面的那道压天之芒,显得犹为弱小。 但再是弱小,它依旧是一道青天下映照出的光。 “咫咫尺青天” “怎么会这个家伙不过是个青牌” “他他冲进去了” 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 万物的终结全都是寂静。 但在末尾降临的前一刻,总会有最后的鸣颤。 生与死,不过只隔一线 程知远的面色肃穆至极,一半的脸孔藏入了黑暗之中,另外一半,则在青天的映照之下 冲锋 它山剑豁然握起,毫无畏惧,这石头直接迎向那柄开天的凶刀。 杀人的技巧是死中求活,这天下间可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招数 正剑 开天 。 第一百五十章 陆地剑仙(下) 云向着裂隙卷动,浑邪乌檀根本没有想过,在这惊天一刀之下,居然还有人能够突破过来,所以当他眼前出现那柄锋利的青釭时,他完全没有半点防备。 咚咚—— 鼓声响彻,无名之境,重剑劈斩。 鲜血长溅而起,挥洒如狼毫泼墨,风雨山声聚在一剑尖端,只能在那最锋锐的点上听见刺耳长鸣,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咫尺青天,毫末之间可见寒青冰雪,白茫茫天地化为剑光! 深邃的龙渊,映照着繁盛的棠梨! 霜天晓角! 堂堂正正,正大光明,鼓三尺之盈盈,云间闪电,横七星之凉凉,掌上生风! 鸣——! 这一剑伤到了浑邪乌檀,但同样,程知远自己也是伤痕累累,整个人被刀芒覆盖,死中求活,靠着仙人体魄硬生生扛住了第一击,随后以它山剑的厚重,硬生生阻击下了其余所有的刀势! 睚眦跃起,吞邪斩恶,青白的龙瞳与匈奴少年的黄瞳互相辉映,眼眸中如一泓秋水波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生死相见,还是你胜我亡? 人与人互换一击,浑邪乌檀整个左侧大臂都被撕扯开巨大的横豁口,连带着胸膛也是一样,这一剑削过去,程知远也成了血人,而他的坐骑紫燕骝只觉得鲜血沸腾,相较于主人,马匹却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全是因为程知远抵挡了大部分的刀势。 程知远的衣衫都碎了,成了片片缕缕的破布,血浸没下来,他拔马回转,而浑邪乌檀同样勒住缰绳,呼雷豹被剑风所掠,额头被剐了一层皮肉,如同一只眼睛,长长的滚出殷血。 刀与剑再度相碰! 冲锋转向! 匈奴少年双手握长刀,刀势嗡鸣! 二十二开金错刀! 金波锋转点苍苔! 浑邪天功,龙烟变,正在消耗着他的精气神,他整个人都沸腾了,燃烧了,化为熊熊的火炬,化为耀世的金色光芒,但这是有代价的,他的气息在向外流泄,胸前的剑伤深深嵌入了他的骨肉里,刚刚那一击是他的巅峰,这种越过数重楼杀敌的力量,绝不是简单的大招,必然会有要付出的东西。 那就是虚弱,乃至寿数。 可值得吗? 当然值得! 浑邪乌檀已经完全无视了脑海中金天君王的警告,当后者不断提醒他,甚至愤怒的呵斥时,他也完全恼火了,狠狠喝道:“南世人,兵家圣人曹刿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他和我都只憋着一口气,我若是退了,那就输了!” “我要赢!” 呼雷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那种气势,这匹小马驹顿时埋头,疯了一般的向前拱去,四蹄大开,雷闪奔云,而紫燕骝也是拼了命,这匹马早已不再畏惧,三番两次的生死关头徘徊,早已让他明白此时场地中的情况! 要赢! 然而这一次的剑击,为两道交错的青釭,大势不可违逆,山鬼惶惶奔逃,灵神丧胆,精魄亡命,此乃乂字剑! 十六道剑气连击,层峦叠嶂,于是千丈晴空,忽然雷声大作! 口升雷响,云间闪电,十六剑气齐起! 飞云当面化龙蛇! 就是这一刻,马背上的程知远忽然站了起来! 跃,龙浮苍山! 刺,青釭掠地! 快到极致,一剑越过白驹,压下世间未曾升起的孽,石剑沉重,却又威能无铸,于是一股大势贴着地面抬起,就像是一条地脉所化的山河巨龙,正在昂首抬起头颅! 锵——! 刀崩开豁口,剑斩过脖颈,冲天鲜血涌起,匈奴少年抬臂横刀掠去,而那个站在马背上,复又飞起的人,此时已经一剑劈到自己脑门天灵! 从上而下,势大力沉,作辟地状,此乃剑术之中的“崩剑”! 跃起,叩臂,剑震! 落! 天礼正剑! 于是,鸣——! 影子盖过了辉煌的日! 时间的梭子在此时也忘记了纺织,金色的线串联起所有的人,浑邪乌檀的眼中只有那背对太阳的人影,程知远的身上同样负伤,自己那柄刀虽然崩了口子,但方才那一下依旧把他的身上砍出了一个豁长的深口。 对方是直接硬抗了自己的刀,随后一剑掠过了自己的身躯。 以伤换伤的打法,最是凶猛的打法,同样也是死中求活的打法。 太阳的光被遮挡了。 天也昏暗了下来。 穹庐不再滚烫,因为太阳神已经消失。 “我失去了太阳神乌图的眷顾。” 当浑邪乌檀被那道人形黑影彻底遮盖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想到的,便是这个。 如果不是因为太阳神抛弃了自己,那自己又怎么会置身在阴影之下? 黑暗,潮水,嘲笑,晦。 世间有六种自然根本之气,其中一种就是“晦”。 代表着阴霾,死亡,寂灭,孤独,抛弃,恐惧。 然后,剑终于落了下来,顺着血肉,咯吱咯吱,事实上是非常快,快到他感觉不到疼痛,骨头便已经扭断,背弯曲成弓,复又弹起,就像是绷断的弓弦,也可能是弓弦绷断前飞出去的箭。 起势。 血落黄云,横飞而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浑邪乌檀被这一剑砸飞,从马背上摔下,而程知远一把抓住呼雷豹的马鬃,左脚一抬,顺势一起,大力直扯的呼雷豹一声惨叫,再看时,程知远浑身沐血,却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浑邪乌檀的坐骑上! 剑柄反落,对着呼雷豹的脑袋就是狠狠一击! “坐下!” 砰的一声,原本就在刹那准备反抗的呼雷豹被这一击打倒,马腿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但是整个身体还是直着的,下方一震云涛扩散,两个凹坑就这么被呼雷豹跪了出来。 但这当然是因为刚刚那沉重一击的原因! “起!” 又是一声怒喝,刚刚跪下的呼雷豹只感觉脖颈上一股沛然巨力,他不得不再度抬起双腿,随后在三个呼吸之内,整个上半身都高高扬起! 只看到马背上那少年,举起手中的石剑,这柄剑的尖端聚拢龙蛇与太阳的光,遮盖着,把沐浴在璀璨的日芒下,举起的剑,仿佛斩开了晦暗的云! 那声音没有波动,亦无笑意! 咚!马蹄落地! “这马不错,归我了!” ———— “一剑当空又飞去,碧潭惊起老龙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列宿 浑邪乌檀的脑袋对着地面,臂弯支撑着自己抬起上身,程知远压服呼雷豹之后,那双青白色仍旧未曾褪去的龙瞳看向大司士。 后者还未曾从方才的马战走回过神来,程知远迎向开天刀,使得绝死一刺,又连出数剑,最后跃马一崩,从头到尾凶悍无比,活脱脱的是一个亡命徒。 但就是这般死中求活的打法,反而让他夺得了胜利,大司士猛地回神,见到那双眸子之中剧烈的疲惫,立刻一惊,连忙道:“匈奴使节浑邪乌檀落马,此战,赵国胜!” “大胜!” 他话语说完,演武场中,程知远浑身立时虚脱,那强撑的一口气尽数泄光,身躯衰弱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黄尘滚起,此时星宿府中鬼宿目光闪烁,主动出面跑向演武场。 赵胜的下颚抬起,一拍车晏,这位大剑师便毫无犹豫的出手,只听得一声锵剑之鸣,鬼宿眼前一花,心中危机大作,立刻止步,紧跟着顷刻后,那柄飞剑便落在了他的脚尖前。 四尺的剑锋锐不可当,鬼宿转头,面色不善,见到来者,顿时遥遥拱手喝问:“车侍卫此是何意?” “鬼星主是何意?” 鬼宿眯眼:“我星宿府中斩妖人负重伤倒地,我身为在列星主,自然要上前搀扶查看,此伤势若重,更不得缓,必须立刻带去救治。” 车晏:“巧了,我家主公居舍处,正好有一位医门之人短暂停留,有帝师之尊,想来治疗这种伤势,是没有问题的。” 鬼宿目光动了动:“可这是我星宿府内部之事,车侍卫插手此举,有些不妥当吧?” 他说着,手拨开那柄剑就要继续向前,然而车晏大步走向他,睥睨了一眼鬼宿,直接拦在他身前,小幅度的拱拱手:“如何不妥当?” “程氏剑子乃是我家主公至交弟子,论辈分还算是师侄,比起你星宿府的雇佣关系,我家主公和剑子可是显得亲近多了。” “这要是真的认真起来,我家主公和剑子还是一家人,怎么,鬼星主还害怕一家人会对剑子做出什么暗害的事情吗?” 鬼宿目光微闪,车晏带着礼貌性的笑容,两人僵持了一会,鬼宿撇头,却看见平原君向着蔺相如打招呼,他心中顿时凛然,面色不动,但心中却已经变得森然。 他缓缓抬起双手,微微抱拳,做出了让步。 “好,既如此,还望平原君好生照料,此乃我星宿府新晋天骄,可千万不要在调养时出什么岔子。” 车晏同样笑眯眯回应:“有劳鬼星主费心。” 话既讲完,便不需要再多说,车晏立刻向程知远处走去,把他放置在自己的臂弯处,而当车晏看见程知远身上的伤势时,顿时心中震撼,那皮肤血肉半数糜烂,之前开天一刀着实不是盖得,但这小子死中求活,面对足以击败十重楼的刀势,他居然硬抗,又以剑势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车晏自问,把他放在程知远的位置上,再把境界压到四重,面对之前那族云沉羽刀势,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相对于这样的一个少年人来说,有这般的心气胆魄,不要命的剑技,可以说千人之中才会出现一个。 “好小子。” 他抱着程知远的头,心中也不由得生起钦佩,四重楼击堪比十重楼的一击,在那种可怕到极点的威势降临的时刻,不是谁都有勇气直接面对的。 冲锋,说起时只有两个字,随口而言,但有的时候,显得却是那么沉重。 他不敢触动程知远胸前的伤势,同时心中更是对于这小子的体魄感到惊叹,之前他的天资展露出来,已经被所有人看到,这是一位“咫尺青天”级的人物! 称呼为国之重宝,一点也不为过! 九等资质中,紫气东来被称呼为圣人之资,而咫尺青天,则还在圣人之上! 第二等! 呼雷豹晕乎乎的,它的口中也淌出血来,在不少人退去,连程知远也被带走之后,它孤零零的一匹马矗立在演武场上。 紫燕骝在不远处,对着它喷打响鼻,但也没有过多的挑衅,因为它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于是便缓缓跪坐下去,大口喘息。 天地仿佛安静了下来,呼雷豹茫然的看向自己的马主,浑邪乌檀踉跄着站起来,事实上,如果是生死搏杀,程知远在此时终究是输了的,毕竟他已经昏厥,而浑邪乌檀还能站起来。 但这是比武,比武已经结束了,当然,说输了也不准确,毕竟程知远如果想的话,动用背上的那只图腾眼睛,足以扭转那第一招开天般的刀势。 但往世雷书的副作用太过可怕,如果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程知远是不会选择动用的,那是一张绝对的底牌,掀过来足以扭转一切战局!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发现可以修行往世雷书的时候,程知远才在短暂思索利弊后,直接选择了修炼,这个东西是可以绝地翻盘的玩意,而且还俱有存档修炼功能,虽然好像有些隐患,但反正他自己生来仙人体魄,本身也是被上天诅咒的东西,债多不压身,再欠一两个也没有问题。 呼雷豹看着浑邪乌檀,后者却根本不看它,而是径直望着程知远被抱走的方向,他仰起头,身上的血肉蠕动着,在天神的庇护下,里面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了。 “你还不够强,我也是一样。” 浑邪乌檀终于看向呼雷豹:“我承认你是一匹好马,但还需要磨砺,我也一样。” “我会活着回到长生之地,而你,我不会带上了。” 他脚步踉跄,颤颤巍巍的走着,在赵王的允许下,有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看管着他,帮他蹒跚离去。 呼雷豹低下了头,心中很委屈。 祭天大典在演武之后便已经进入尾声,赵王也没有了僭越的心思,只是对于蔺相如自己私藏人才不报告的事情,显得有些生出芥蒂了。 星宿府,鬼宿之前想要在演武场上给程知远动手脚的算盘落空,角宿回来之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且言辞警告: “刚刚三位圣人都在场上,你居然还想动暗手,想死可别连累我。” 鬼宿不置可否,为了利益,这又有什么,当时是动手脚的最好时机,如果能在他的身体内种下诅咒,那么对方的后半辈子基本上都无法逃离这个梦魇了。 身体会不断衰弱,精气神的逸散会致使他折寿,这是不可逆的诅咒,极其凶狠。 “好吧,大人,我承认,现在的话动手已经迟了,既然不能除掉他,那就只有拉拢他了。” 鬼宿弹起一枚刀币。 “这小子还是有资格的,等着吧,他很快就会来参加晋升了。” 浑天仪中列宿争辉,为利为名,世界争锋而对之事,莫不过此二者是也。 第一百五十二章 索鬼神 蒙昧的精神世界,天宫茅屋依旧和原本一样破烂,那屋子中央吊悬的那柄剑上,诡异的晦暗纠缠,在剑尖的下方,有一个通透空明的“人”安静端坐。 这个人没有五官,只是一具可以称为人形的轮廓而已,程知远一只手扒着门槛,那个人形轮廓的脸孔位置上,突然“挤开”一只巨大的竖瞳。 这是往世神明,在遵从了程知远之后而展露出的样子,他的正身就是那只眼睛,于是四面八方,顺着那只眼睛,开始有青黑交错的饕餮纹蔓延,就像是血肉龟裂了,就像是土地逐渐沙化,干涸化,失去水分。 往世神明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印证自己的修行路途,并且在往世神推衍的过程中,这是并不算做真实时间的,相对于真实的人间来说,这里是超出于人间的地方,这并不难理解,就好像平素里起来早了,于是只做了五分钟的梦,结果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虚幻的时间不可以与真实的时间联系在一起。 程知远扒着门槛,静静的看着往世神推衍,后者的双手不断的做出一些奇怪诡异的手势,而每当它做出一种手势的时候,这片晦暗之中便有一道走马灯闪过。 那是之前和浑邪乌檀交战时的景色。 闪烁,翻阅,如梭。 程知远的眼睛随着往世神的手势运动,直至过了有三十六次变化,往世神放下双手,而程知远抬起双手,重复做着之前它所做的那些手势。 往世神做手势时,行云流水,毫无阻塞,可程知远做手势时,那些闪过的走马灯,那些画面开始紊乱起来,当一只手的手势稍稍一慢,当一只手的手势错漏一步,于是那些画面中便闪烁过程知远被杀死的情况。 那是不曾发生的过去,也是可能发生的过去。 但现在,它们都成为了假想。 程知远觉得这很有意思,往世雷书的印证修行之法,居然是如同推积木一样,这就好像是一个拼图,而且没有固定的拼接答案,每一次错误都可能变出不同的轨迹,从这些轨迹之中,自己能够得到教训,以及一部分忽略的答案。 譬如现在,当看到那一个被杀死的过去画面时,程知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痛楚,精神层面的错误反馈过来,但同样,自身的积累,不论是经验还是法力,似乎都有了很小的提升。 即使是死了,也是宝贵的经验,而自己当时出剑,在往世的推衍中,并不是完美的。 往世神所做出的手势,正是对应着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它有独属于神明自身的一套表达方式,而能够参照仙典人间世著出往世雷书的郑庄公,可以说也绝对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 程知远翻了下右手的小臂与手掌,作手刀轻轻一挥,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有微不可查的提升,这和之前经验与法力的提升是一样的。 虽然小,但确实是有的。 手势不断的翻转,第一次的失败,第二次的失败,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程知远回忆往世神的手势,却觉得无比晦涩,并且越来越有些模糊。 他的眼前已经被那些闪烁的走马灯彻底遮蔽,而这一切在第十次推衍时终止,程知远做对了所有的动作,在他的记忆模糊之前完成了要做的事情。 第十一次,第十二次,第十三次 继续,连续增加了十次推衍,程知远的手速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流畅,而在这其中,有神异的变化开始出现了。 过去的景色有了些微的扭曲,程知远蓦然停下了动作,因为他看到,在这一次闪烁过的走马灯中,有一副景色,是当时剑刀拼杀之刻并没有出现过的。 他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浑邪乌檀的刀法,动作,已经被自己彻底看穿了,而自己对于剑的运用在不知不觉中更上了一层楼,所以在这些景色中,自己做出了过去没有的动作,同样,浑邪乌檀的气势也被一压再压。 第三十次推衍。 开天的刀势刚刚发出,刺耳的长鸣便已经斩杀了他的性命。 第四十次推衍。 龙蛇嘶鸣,长啸而动,八条大地游龙咆哮起来,崩开天域,如群山倾陷 第五十次推衍。 灼热的焚风方将刮起,穹庐还未曾出现,那蒙昧起来的一刻,天的尽头忽是黎明破晓,锐利的剑锋于顷刻间抵住了匈奴少年的胸膛 第六十次 第七十次 第八十,第九十次 百次 锵 程知远只做了一个手势 浑邪乌檀在第一击的时候,就被青釭剑割开了喉咙 惊天的杀意,惊世的杀伐,难以见证的速度,转瞬而逝的破绽 程知远面色无比苍白,精神状况十分不好,意识随时都会崩溃,然而他现在却无比兴奋,因为此时推衍出来的这一剑,是最适合“刺杀”的一剑 正如之前所言,这天下从来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招式,如果你看到了完美的招式,那只能说明,你对敌人的手法摸索的还不够透你和他在本身境界上,差的太远 只有卑微者仰望强者,才会觉得强者无懈可击 “这一剑,这一剑如若让我再和他对上,这一剑就能决定胜负但可惜” 程知远不是可惜当时没有悟出,这个就有点太假了,哪怕是天成的道子也没有这么高的悟性,至少程知远目前没有见过,也难以想象这种人的存在。 他可惜的是,这一剑对自己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绝命的一剑,比起河山鼓剑,或者天旦一剑这种需要释放条件的剑术来说,此时推衍出的这一剑,并没有条件的限制,如果硬是要说,唯一的限制,大概就是精气神的不足。 按照自己现在的力量与生灵力,这一剑在十二个时辰里只能用三次,而且它得消耗是和自己的生灵力强弱挂钩的。 越是虚弱,施展这一剑,便越是有可能丧了性命。 精神高度集中,气势高度聚集,神念坍缩在一个原点。 由此才能斩出这倾世的一剑来。 少用,忌用,不出则已,出则必要敌人性命,号为禁忌。 出时,不见剑锋,不听风吟。 “龙胡阴泣遗青影,落尽鬼神世无知。” 世人评剑,索鬼神 第一百五十三章 曾被“杀死”的故人 精神世界的崩塌,伴随而来的是骤然而至的黑暗,但即使是身处黑暗之中,仍旧有一束光照耀着自己。 程知远身边的一切都不见了,他坐在那一束光辉下,就像是聚光灯地下的木偶,显得没有生气,在他的眼中,青釭剑映照着,徐徐直立而起,一抹银流从剑尾向剑尖滑落,散发出刺目且森寒的光。 他的意识早已陷入蒙昧,但冥冥中,却有其他的声音在响。 远处又有一束光辉投射下来,那是一个儒生,他手里捏着一支笔,狼毫青锋,亦是剑器,只看他在地上一划,于是便有一株傲雪梅花拔地而起。 “笔成梅雪,无一点尘俗气。” 他的话说完便消失,程知远木然的回应“笔成梅雪,无一点尘俗气。” 第二道光束投射下来,一个英武的汉子站立在侧,手里带着一柄大剑,如果程知远还有意识,或许能看到那剑上的两个字,标注的是“干将”。 “剑起山雷,万里青天崩陷” 程知远又复述了一遍,随后是第三道光,这是一个年轻人,容颜英俊,头绑一条白巾,披红袍而嵌白衣,手里捉一柄断剑。 “匣收天下,兵器削尽威芒。” 三个人,三句话,而黑暗中似乎还有更多的人影,他们如木偶傀儡般站立,他们无言,他们无声,他们默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继承了他们威名的后辈。 他们曾经都是说剑人。 这里有盖世的剑客,有绝世的宗师,亦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入流者,世间变化何其之多,这些黑暗中的说剑人们,光是死在黄厉之原的,便有不下于二十位。 但此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仙 亦皆是说剑之人 程知远木偶般的眼神忽然活络起来,就是这一刻,他从这片崩塌的黑暗世界清醒过来,猛然一起身,映入眼帘所看到的,是一张绝对不属于自己的屋子。 自己那破烂屋子已经被剑气削烂了,连窗户都没了。 程知远下床,脚踢到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赔钱货,于是把这家伙的尾巴一捉,直接丢在肩膀上。 小家伙被这一下弄醒了,顿时有些不满,但身体还是很自觉的缠上了程知远的脖子,只是一双眼睛依旧不断耷拉着眼皮,鬼才知道这玩意为什么会有眼皮,不过人家毕竟是天子信物,周穆王的遗物,肯定是要和人间那些妖艳贱蛇不一样的。 门外头有练兵器的声音,程知远刚刚清醒,身体还有些虚弱,但仙人体魄异于常人,哪怕其实是被诅咒的身躯,可比起正常人修行的肉身来说,那就是十分的强大了。 白衣捉刀,背影英气,当感觉到后面有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回过头去,目光锐利如同一只发怒的老鹰。 尤其是当看见程知远的那张脸时。 嗡 刀声颤动,白衣少女捉刀转身,程知远盯着她看了一会,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但到底是谁,则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们以前见过” 程知远不知道对方那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哪里,于是也只好开口问一下,毕竟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你要动手起码也要把话说清楚了再搞吧 这句话往往被作为搭讪用语,并且是很老很烂,但一直都很有效果的那种。 “果不其然”,白衣少女接上了话茬,语气森然可怖 “见过,当然见过,说是仇怨倒也说不上,只是对你有些不服罢了。” 程知远扭了扭脖颈,眯起来眼睛,忽然和记忆中的一张模糊脸孔重叠,随后有些诧异,哦了一声“你想起来了,你是” “那个,当时在黄厉之原的路人” 白衣少女气的咬牙,身躯颤抖,她转过身,抓起地上的一套裂甲,随后突然向程知远丢去 眼前被一片黑暗遮蔽,紧跟着,一道锋利的刀芒闪烁而起 砰 程知远拨开裂甲,手掌准确无误的拍在刀上,随后一拳将她打翻在地。 黄埃滚荡,白衣少女撑刀而起,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凶威的剑鸣顷刻之后掠过她的耳朵 锵 精致的脸颊上泛开一丝缺口,殷红的血从中缓缓流出。 她的喉咙动了动,想要发声,却只是咳了两下,觉得嗓子下面有些痛苦,胸前的伤痕依旧隐隐作痛。 程知远向她走了两步,漠然道“记得你,想起来了,开始和狮子门慈悲白衣在一起的那个白甲少年吧,唇红齿白,当时看你觉得俊秀,原来真是个女儿身。” “只是当时你躺的太快,我一时没想起来,下一次围攻我的时候记住了,别冲的那么前,小心死了没有人收尸。” 白衣少女的目光显得有些震动“这不可能,这才过去多久,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程知远双手垂在身边,撇着她“从一开始我将你瞬杀了的时候,就很厉害。” “追忆当时,在场足有三四十余圣门弟子,结果却被我一人杀的死伤无数,当时来不及问,现在倒是想问一问,当时你作何感想” 白衣少女撑起身子“感想差点连命都丢了哪里来的感想黑暗之中都见到了奈何之王,若不是圣人至,怕是那些受伤的也都死在里面了。” “到底是仙家人物,与我们这些寻常凡人还是不同的。” 程知远点了点头,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平原君女儿” “旁系侄女,非宗室。” “叫什么” “赵青丝。” “三个字,庶出” “庶出也是圣人门下,你三个字,不也是庶人” 两个人的声音恢复正常,虽然没有说笑,但仿佛方才的敌对与深仇大恨都已经消弭了。 只不过,白衣少女依旧有些惊疑不定,她仔细重新打量程知远,最后摇摇头“浑邪乌檀乃是长生之地最近出现的绝世天才,天下圣人作人英曲,他以初入六重楼的水平名列第八十八位。” 人英,俊杰天骄也,文子上礼有记“明于天地之道,通于人情之理,大足以容众,惠足以怀远,智足以知权,人英也。”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手捧地狱 程知远的目光上移了一下,只是一个小动作,表示他对这个事情进行了思考。 “人英曲第八十八位,那他现在被我击败,是不是我该当这第八十八位?” 程知远走回屋子里,看到桌子上有热茶就沏了两碗,同时念道:“依照你看,我能在多少?” 赵青丝好看的眼睛动了动,微眯:“九十几,八十位算不上,你的力量浮动太大了。” 程知远端着两碗茶,一杯递给她:“那你们当时去找天子信物的年轻人们,怕是连一个过白的都没了?” 赵青丝皱着眉头:“现在强归强,不代表当时你厉害,仗着风雨胜了,也不能哪来吹嘘吧!” 程知远喝茶,没说话,只是平淡的撇了她一眼。 可惜不能笑,连戏谑的目光都发不出,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莫得感情得杀手啊…… 一瞬间,程知远突然感觉有点淡淡的忧伤。 而赵青丝被这一眼撇的面目通红,觉得有些羞惭,她这话讲出来好像就是在为当时的死伤找理由,于是龇牙表达不满,带着怒气把那碗茶一饮而尽。 “仙家弟子……哼!” 话不多说,但里面的意味大家都懂得,程知远摇了摇头:“仙人可不是一个好身份……” 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不是秘密,不告诉你你也知道,七窍玲珑心听过没有?” 赵青丝挑眉:“前朝大臣比干的七窍玲珑心?” 程知远打了个响指:“不错,仙人生来七窍玲珑心,妖孽馋之,鬼祟贪之,并且还自带诅咒,我在离开黄厉之原之后,便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笑,什么是开心了。” 赵青丝顿时一愣,立刻想起从方才但现在,程知远确实是连一点微笑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是见到自己这个败军之将而不屑于给好脸色,但现在看来,倒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她居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顿时有些尴尬起来,最后神色变幻,居然有些心悸。 仙人失去了情感,且自身背负诅咒? 她未曾听说过这些东西,在史书中留名的仙人也不少,但也从没有人提及过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们自身份光芒过于耀眼,从而遮盖住了一些可怕的缺点。 人如果无情,就是仙? 程知远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手里的茶碗放下,落在桌子上发出轻响。 “我到这里几天了?” “四天多点。” 四天多?往世雷书中的推衍是不耗费现实时间的,两者并不同步,那么时间流逝是因为自己后来的昏迷? 那个奇怪的黑色世界? 这可真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 程知远转头看向她,和这眉宇英气的姑娘四目相对: “浑邪乌檀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话说回来,平原君他们把我丢在这里,而你一开始在院子里练刀,显然是因为过于无聊……” “那么他们的人现在去哪里了呢?想来,有人星夜奔逃,也有人在千里追杀……” “咫尺青天……这种资质都只能排在第八十八位……难不成前面个个都是‘和氏璧’吗?” 赵青丝眉头挑了下:“所以说,你虽然有仙人身,但是在没有风雨加持的情况下,居然能击败浑邪乌檀,这简直就是意外……” “意外?或许有运气成分,但意外可说不上。” 程知远来到门前,倚着门槛,半幅脸孔沉浸在光明中,剩下半幅沉沦在黑暗内。 明晦交错,衬托着,让他有些神圣与诡异起来。 在赵青丝眼中,一道青白的分割线在明晦交错的位置骤然浮出! 她愣了一顷刻,随后便是大惊失色,脑袋里嗡的一下就懵了! “你你你……” 赵青丝有些语无伦次,程知远则是平静道:“很简单,我也是咫尺青天。” “都既然是同样的资质,水平差的也不多,谁又弱谁一畴呢?他有秘传之刀,我有仙人体魄,谁怕谁呀?” 程知远的目光中满是回忆:“不过那家伙确实比较厉害,当然了,现在赢了的是我,不过如果现在让我再和他比一比,我只需要一剑……” 他抬起头,目光幽幽。 “一剑封喉!” 赵青丝愣了很久,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她知道程知远击败了浑邪乌檀,而浑邪乌檀的资质被宣扬的很厉害,所以她也知道了,但是对于程知远,赵青丝却不晓得,原来他也是咫尺青天! 这很简单,一来开始时浑邪乌檀是全力出手,青天光芒让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而程知远真正显露资质的时候,正好是他面对开天一刀的刹那。 他的青天光芒很小,并且很细,但是却无比的锋利,正像是一把绝世好剑。 有本事的人自然都看到了那一幕,但是那些没有多大本事的,自然就看的不真切,而诸高手,大臣,在发展有一个咫尺青天在自家国度里时,第一反应肯定不是宣扬。 藏!这才是第一要做的事情! 天才永远都是敌人击杀的首要目标,同时也是自己国度未来的大杀手锏! 国之重器,不可示人,一个咫尺青天,和国之重器也差不多了,虽然还达不到镇国之宝浑天仪的重要性,但活人总是比死物要好用的! 于是程知远资质问题就被掩盖下来了,大部分人心照不宣,有一些听了风闻的也被下了严令,而赵青丝虽然是圣门弟子,但归来时间不长,而且因为上一次行动失利而遭到门派中不少人的偏见,一气之下才回了这里。 她的身份又摆在这里,既是庶出,圣门的身份虽然可以给她加分,但是涉及到宗室问题,她有些东西并没有资格知道,即使之前平原君召见了她也是一样。 正是那次召见,才让平原君知道了黄厉之原上,诸人争夺天子信物的始末。 而对于平原君来说,这应该算是意外之喜吧。 …… 邯郸城外,牧野道。 浑邪乌檀牵着一匹新马,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匣,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但里面总是散发出一丝森冷的气息。 刚刚拜别了赵国的王,出了邯郸,依照猜想,自己走不出百里地,便一定会被圣人截杀。 但是不需要百里,只需要十里,自己的目地就可以完成了。 “此番前来,能够盟赵最好,但这次失败也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浑邪乌檀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匹马好不好,走上十步就能看出来,又何必去走百步呢?” “杀人也是一样啊。” 他在地上踩掉了一些模糊的图画,同时计较着真正追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三位圣人必然会被金天君杨挡住,于是第四个出现的才是自己的目标。 没错,是他的目标,猎人和猎物,有时候,这个角色的转换实在是太快了一点。 四四方方的黑匣里放的东西很有意思,这玩意…… 号称“地狱”。乃是黄泉九狱中的“寒泉毒害之狱”。 章节有问题?点击报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卧沧江惊岁晚 黄泉者,北都罗酆幽泉,有九,当中亦有九大恶狱。关押之事系于天界,不可轻行,故罗酆为天下鬼神之府,专检制魔妖之权行,今宣威莫大於此。 其狱有九: 一曰酆泉号令之狱。二曰重泉斩馘之狱。三曰黄泉追鬼之狱。 四曰寒泉毒害之狱。五曰阴泉寒夜之狱。六曰幽泉煞伐之狱。 七曰下泉长夜之狱。八曰苦泉屠戮之狱。九曰凕泉考焚之狱。 而九泉亦称九渊,奈何之王主之,分有九主,上应祭祀中的“九天主宰”,其中分: 鲵旋之渊,止水之渊,流水之渊; 滥水之渊,沃水之渊,氿水之渊; 雍水之渊,汧水之渊,肥水之渊。 一渊之水尽从那一泉而来,九泉合一,统称万古黄泉。 孟子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九泉毫无波澜,故而为人处世应当如大泽深潭,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任沧海涸于眸下而不动声,稍有风来便轻起涟漪,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当然,也可以说是性格如火,直来直去,故而这种人不得观水,因为没有用。 浑邪乌檀乃是长生之地的人,他手里为什么会出现黄泉的东西? 对于这个问题,来拦截的圣人自然也很有疑惑! 天上的金色光芒闪耀数十里,浑邪乌檀止步的地方正好刚过一百里之数,而那三位圣人也“如约而至”,同样,金天君王浩荡而起,他真身在长生之地,所以在南世只能发挥出八成实力,面对三位圣人,并不能及时击破他们的联手,所以此时神色显得有些严峻。 圣人出,天地动,于是世生烟尘,又惊魍魉退避,使天下妖邪授首! 一圣之威便恐怖至此,更何况三圣齐现? 浑邪乌檀头也不回,上马就跑,而金天君王则是拦住三位圣人,至于三位圣人也没有追击的姿态,相比之下,他们的任务,则是拦住金天君王,不让他去增援。 可这正好遂了金天君王的意愿。 “长生之地的神明?哈,在南世还嚣张的起来吗?” 一位圣人冷冷的看着他,天地间充斥着凄厉的哀鸣,仿佛万千神灵被他踩踏在脚下,作为登临高天的云梯! 金天君王仰望大日,忽然伸手,随后猛地一抽! 太阳熊熊,他的手里拔起一根马槊,金光灿灿,流华溢彩,闪耀山野云霄之上下! “将军横槊被金甲,矍铄超忽逾鹰扬!好本事,化大日光芒为兵,这柄就是号称天下长兵无对手的神槊【驾天叠】?” 有圣人开口,虽然是赞叹语气,但他的神情很古怪,似乎压抑着一种怒气。 金天君王看向他:“古时候羲和浴日,驾九龙过天阳,当中卡龙脖颈的那块扶桑木落下,据说是被姜尚寻得,才铸出此槊!此槊不惧世间一切阳火,奉神驭天,日晴越炽,槊锋越强,此时算作一天叠,至三十六天叠时,槊力达到最高,古之太阳降临世间,辉煌之下,万物皆成齑粉!” 三圣人中,有人仰天而怒,那位老圣人呵斥道:“区区背祖之人,居然也有脸提百宗之祖的名字!这兵器本是我南世所有,是周幽王时遗失,这才流落长生之地!” 所谓背祖之人,长生匈奴,与南世周人,本同出一源,祖上皆为夏后子孙,故而追根溯源,便是同出一祖,但这没有什么,龙之血脉何等强大,可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又何况是人呢。 金天君王提槊震霄:“但今日,它承认我比你们更适合它,它不该待在南世人间!” 为首的圣人是蔺相如,他平静的看着金天君王,同时有些感慨的见到这杆槊,这本是南世传承的天家兵器,结果如今却落入敌手,反过来对付他们。 当年周幽王一事,幽王身死,被长生诸神恶圣围攻,南世诸圣不救,其中有人通敌,后来因为遗落了很多重要之物,而且闹得过火,损失了天下龙气,儒门圣人正好又要立天礼维天纲,于是出手,拿了十位圣人下狱,镇在洛阳城下,以供周王室绵延气运。 “狂妄至极,今日也正好在这里夺了你的槊,使得这兵器物归原主了!” 金天君王大笑:“你今日大可来试一试!只怕是你等三人合力,还战不下我呢!” 他语气颇骄,然而心中却在计较,同时感觉到一股隐晦的力量正在向着浑邪乌檀所在的方向游动而去。 去吧,去的越快越好,等到你被地狱困住,当做献给长生大神的祭祀礼物时,来年长生之地,便不会再有北风与雪灾,而只要没有北风与雪灾,长生的马蹄踏破雁门,入住南世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等到我长生之子成长起来,夏后子孙中。谁是正朔,那就不由你们说了算了! 金天君王的感知很隐晦,并没有惊扰到三圣,然而蔺相如还是察觉了一丝不对。 于是他轻轻摆手,制止了准备出手的那位圣人。 “赵奢将军,这位可是长生大神,金天之君,乃是护佑长生之战神,你单qiāng匹马,恐战之不下,不如我先来替将军试试手。” 赵奢目光一动,暗道蔺相如是有了什么心思?他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暗道蔺相如心思多变,既然他要试一试,便让他先行,自己若见到半点不对,立刻插手便是。 于是他称诺,且道:“相国小心。” 蔺先生微笑:“不妨事,我且试一试他。” 金天君王冷笑:“若打便是全力,哪里还有试一试的说法!” 他说是这么说,但心中隐隐一惊,因为那尊老圣人明显已经在向着四周搜索,并且极大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逃窜的浑邪乌檀身上。 为了掩盖地狱,达到一击必中不被圣人干扰的情况,他立刻挥起大槊奋勇无比,只是一出手,便凭借气势,将整个天幕都分成两截! 然而这仅仅是气势作用而已! 一击之威,仅仅是余锋之盛,便足以开天! 蔺相如看了一眼天下,随后深处手掌,向下面轻轻一挽。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照朝班! 人间之上,应动而颤,巨鹿之畔,漳水前,有一条大江被直接抬上天穹,浩浩荡荡,五万九千里沧浪江水如怒龙飞蛟,转瞬即来,眨眼顷刻,缠在手上,翻掌一按—— 便化作一柄三尺圣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公子嘉 圣人挽大江沧浪为剑,气势撼天不足以概之,即使是金天君王也面色肃然,即使他能力敌三圣,此时也不敢大意。 只不过,天地六人各有分工,金天君王心中倒是也晓得,蔺相如此时挽大江为剑,但也只是一江之水,这种江河化兵之法,若要提升威力,便要再拔江河汇之,但圣人出手,绝不能挽三江以上,这倒不是说法力不足,而是这已经逾越了界。 真人才主山川,圣人若截三江之水,已经逾越界线,若有古之真人苏醒,说不得就会把三江之水尽数挪回原位。 真人者,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於自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莫死莫生,莫虚莫盈,玄之又玄,幽摊万类,不见形者。 主山川大地改易,近自然大衍之数。 平素人间根本见不到真人,唯有天地改动时,才会有真人显化。传说当世圣人死去前,问道于天,若是得天授法,死后不死,不入黄泉之渊,不堕黑水之国,而是直接化作真人,长存遨游于天地间。 故而真人没有当世者,俱称一个古字。 当世圣人既然主世间,便不可胡乱更改世间,凡一切关于变迁之事皆不可强动,动则对自身道行有损。 只可缓行,所以三江之水若起,此地水脉必然尽涸,于是必有真人出手阻拦。 而真人,是不管眼前之人是正是邪,更不论是善是恶的。 所以圣人移山不能移三山,截江不可截三江,世间更改,止于三,不进四。 蔺相如手中三尺青锋向金天君王轻轻斩下。 于是天与霞俱被分开,在一片涛涛怒声中,水波映照出那神人嘴角,微微上扬一笑。 “来的好!” ………… 原本晴朗的高空突然阴云密布。 神人与圣人的交手导致天象变幻,这是因为两股超脱尘俗的伟大力量,影响了高天对于自然运转的判断,人为的干涉,是以一切法力作为媒介的。 在仙人们看来,这种做法并不可取,影响自然变化,亦不是真正的呼风唤雨。 但程知远现在还做不到这么厉害,他一只手扶着门槛,望着天世的变幻,这好像间接影响到了人间。 那浩荡的怒龙声必不是剑的鸣颤,而是滚滚的江水,或许很快会洒落下滂沱的暴雨,那是三尺的青锋有些许折损。 同样,云霄外,踩踏青锋的,那些金色的辉煌,也绝不是太阳真正的色彩。 “圣人与神人战,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达到这种地步。” 程知远如此想着,而赵青丝从院子的大门进来,神色有异。 “有人说,王长孙……去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在派出了正式的截杀人员后,王长孙居然主动请求带领追捕人员…… 这是做什么,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抓住对手? 怎么可能,对方孤身一人,只有一位神明护佑,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来赵国谈判,并且毫不忌讳的展露自身资质,摆明了就是在说“快来杀我”啊! 程知远目光幽幽:“贪功冒进,自视甚高,赵迁,虽然我只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但这个人的脾气还是摸得清楚的。” “不过他贪归贪,可自己那么怕死,这种追杀的活,肯定有人在后面鼓动过。” “赵迁的门客名单应该可以查出来的,这种事情,看一下既得利益者是谁最大,一般都跑不了。” 赵青丝蹙眉,有些不满:“我可不是你的侍从!” 程知远缓缓蹲了下来,抬头远望,却不看她: “是这样……要不过两天我向平原君讨个情面,把你要过来?” 赵青丝额角浮现一根青筋,眼角跳了两下。 程知远的头低了下来,院门处忽然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冒昧了,来的匆忙,未曾提前写拜帖,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门是半掩着的,程知远说了一句进来,于是那位公子便与院子里的二人见了面。 公子,这在周代可不是什么风流的称呼,只有诸侯的子女才可以称公子。 男的就如此称呼,女的,则是女公子。 赵青丝看到来客,目光顿时一震,神色大变,连忙拜下! “公子嘉殿下!” 程知远蹲在地上没起来和纳头便拜的赵青丝对比鲜明: “传说中的赵嘉?” 赵嘉微微一愣,随后顿时一笑: “传说……程先生这话,让嘉无地自容啊,自困门中,百日不出一次的废人,又哪里可称传说呢?” 程知远:“传说么,传的越神越好,最好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人才不会把事情怀疑到你身上。” “鼓动王长孙是你搞得?还是你的门客?” 赵嘉笑了一下,便也撩开长袍蹲下: “我与我的门客鼓动,这没有差别,不过,虽然是我不假,但并不是要害他。” 程知远有些好奇:“我虽然之前没有和你见过,但你的处境我多少听闻,你现在这么惨,不正是因为赵迁吗,怎么,还说不是害他?” 赵嘉微笑:“孟子亚圣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为王者,心胸不可狭隘。” 程知远:“可我琢磨,赵迁这一次,可能有大难临头。” 赵嘉只是微笑,并且缓缓抓住了程知远的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程知远眼睛上挑:“你要我做你的门客?因为之前赵迁放过我一次?我价钱可是很贵的。” 赵嘉:“我那愚蠢的弟弟需要一次蜕变,我认为这一次正是化茧成蝶的好机会。” 程知远皱眉看着他。 赵嘉忽然松手,随后双膝跪下,没有给程知远反应的时间,而是直接行了一个拜礼。 紧跟着,冥冥中一股气运直接降临在程知远的头顶上三尺处。 整个院子内的气息一下子森冷下来,程知远不知何时已经把剑压在了赵嘉的脖子上。 “公子嘉,名不虚传,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颇有楚庄之风!” 赵嘉面色如常,一只手搭在剑刃上:“先生绝不是愿意屈居人下之人,龙非池中之物,我与先生又何尝不是一类人?” “先生助我,便是助自己,我与先生性命休戚,气数相连,此次出手,若先生失手,嘉便会先死,如此,不知先生是喜还是忧?” 程知远收回剑,眯起眼睛:“你是个人才,也确实是个厉害的少年,少年人么,英雄风流,帝王将相,你精通此道,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赵嘉被他拉起来,此时却是真正诚恳道:“先生若肯助我,先生亦可青史流芳!终我一生,必不负先生!” 程知远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散人,无牵无挂,剑者若是有了牵挂,手里的兵器就慢了。” 他摆了摆手,随后取三剑推门而出,对赵青丝道: “青丝,帮个忙,请去司马夝处牵我马来,我要那匹之前演武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于地狱之下(上) 浑邪乌檀来到山野中的一处丘陵,土微微隆起,斜坡尚有些泥泞,多日前下过的雨水在繁茂树林的遮掩下还有余存,而天色变幻之后,阴暗与晦遮蔽了这里,于是坑洼的水塘开始泛起波澜。 二十余道人影出现在这里,俱是中五重的高手,所谓中五重,是指在修行境中,达到六重楼至十重楼之间的人们。 九重楼便可在寻常都邑内担任小司寇的职务,更不要说一位十重楼的高手,接近上五重的盖代人物,虽然说不能移山倒海,但单臂一晃千钧巨力还是有的。 这仅仅是力量,还不算上法术。想想浑邪乌檀他们,下五重顶峰和中五重初,第六重楼,才不过是二三十钧力而已,六重楼与十重楼差不过四重,然而要是算起境界来,六重楼是第三境,十重楼是第五境。 三五破境,差距大就大在这里。 所以浑邪乌檀之前施展开天一刀,才会如此厉害,说是能一刀斩了十重楼的脑袋,那句话倒也不是虚妄之谈,是真的有那种本事的,而真正的十重楼力量,比那开天一刀的威能还要再高一层。 又是一层,又是云泥之别。 金天君王感觉到的隐晦气息,便属于那位十重楼的大高手,这种级别的人物,平素里都是担任王宫护卫,必然是诸侯禁军,不可外示于人。 二十余人中,并没有那位十重楼的大高手现身,所以浑邪乌檀明白,对方认为仅仅凭借这些人便可以拿下自己,而他恐怕是作为掠阵的阵主所存在的,是以防万一的手段,而且从暗中攻击,敌在明,他在暗,更加顺手也更加不容易失手。 “裴将军,之前得到消息,王长孙出来了,似乎也领了这一次截杀匈奴小儿的任务。” 暗中三人,一人中五境七重楼,一人六重楼,此时那六重楼者向十重楼的盖代人物禀告,显然做的是通风报信的斥候工作。 “王长孙,赵迁?他来争功?” 裴将军眯起眼睛,眸光深处有些不屑,赵迁被当代赵王不喜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故而平素里,在朝堂上,在表面上尊敬,但暗地里却没少蔑视他,甚至路上遇到都轻其驾,不予行礼。 裴将军不是赵迁的粉丝,却也不属于赵嘉,他遵从于赵王,而赵王最近似乎有意把他调给他的儿子,也就是太子赵偃,这样一来,他从保护赵王的亲卫成了保护太子的亲卫,看起来是地位下跌,但事实上,太子毕竟迟早要继承大统,赵王给他筛选班底,也没有大错。 故而,裴将军心中虽然不满,可赵王的话不敢不从,于是相对的,虽然赵迁被他极度不喜,但此时他要来争功劳,裴将军心中虽有恼火,可也只能在暗中发作。 毕竟那是他新主公最宠爱的儿子,说实话,裴将军认为赵嘉太过孱弱,赵迁子凭母贵,硬是靠着低贱出身完成逆袭,这等于都把刀架在赵嘉脖子上,后者居然还不敢反抗,反而是自己闭门关户,表示不争。 一点男儿骨气也没有,当然,赵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裴将军的感觉,更是恶劣。 “我裴氏乃三晋之地名门望族,先祖出自嬴姓,与赵同根,为火正伯益之后,自商时起,祖上飞廉,其六世孙改裴姓,历朝历代,万七千年,将相接武,代有才人!” “天骄俊杰层出不穷,如今更是分仕魏赵韩三门,一枝三花,我虽然不才,但好歹也是一个禁军中尉,赵三军之中也有我一席之地,如今,岂能甘为这等贱婢子所驱使?” 裴将军神色有些冷,同时愤愤不平,他裴氏乃是晋地望族,他虽然如今枝三一个禁卫统领,但出身高贵,追根溯源,与赵王室还算远亲,他赵迁是什么东西,杀匈奴天才这么大的功劳,说给你就给你了? 你向我要,我就给你,我不要面子的吗? 所谓赵三军,指的是禁军礼仪,夏商时代并无中央军,是周朝才最先立下中央军,也就是禁军制度,但是因为各路诸侯的存在,所以制定礼仪时,诸侯也有相应的规定,天子出行驾六,禁军便有六,俗称六军,后代也多以六军代表天子亲军。 《周礼·夏官·司马》篇曰“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六军直属周天子,只有天子才能调动,每一军有一万两千五百人,六军大约七万人。 而赵国如今属于大国行列,七雄之一,而且还是如今少数能够与秦国掰手腕的存在,自然礼制上,诸侯禁军可有三军之数,合为三万七千五百人。 而裴将军的中尉,乃是统管都城军马者的称呼,即三军之一的统领,这个官职也是最开始赵国设置的,掌的是举荐人才之事,后来传入秦国,秦国以此官为掌军之官,重新转回赵国。 说这个可能不清楚,那么换一个称呼——“执金吾”。 然而裴将军再怎么给自己打气,也没有办法无视赵迁的身份,他终究是打着王长孙,且是接到了赵王许可而来的,或许赵王对于他成为王长孙,现在也已经破罐子破摔,将错就错了,所以有意让他接受一点功劳,改变一下他的性格。 想到这一出,裴将军面色阴沉,而他眺望远方,眸中流光溢彩,已经可以隐隐看到部分的烟尘荡起。 十重楼的目视距离,运转法力可以看到很远,他的眼中光芒收敛起来,重新盯向浑邪乌檀。 此时,这位匈奴少年已经拔出刀来,面对二十余位剑术高手,神色显得并不慌张,甚至还隐隐有些好笑的模样。 笑?笑什么? 裴将军哼了一声,而后看到了匈奴少年手里的黑匣子。 那是什么东西? 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裴将军下意识就把手压在剑柄上,但接下来,他的身后,忽然传出两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一瞬间回头,映入眼帘的景色,却让他心脏都要骤停! 自己的两个随从,六重楼与七重楼的高手,此时居然被两根冰寒铁索捆住,那而四面八方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面有一双双雪白无瞳孔的眼睛睁着,锁链收束,两名高手瞬息之下就化为白骨,血肉丧尽! 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水潭,森森寒气,白茫茫大雾飘动而起,裴将军猛然一声爆喝,向着一处斩去,然而这放在人间中足以开山成谷的一剑,却宛是泥入牛海,没有溅起半点波澜。 紧随其后的,一双冰冷且精致的少女手掌,捂住了裴将军的眼睛。 “你,你是什么东西!” 裴将军挥剑,就要把身后的少女撕碎,但那剑舞至少女纤细腰肢的一瞬前,七八根粗大的寒冰铁索骤然显化,刹那间把他的剑捆的结结实实,紧跟着吱嘎吱嘎的声音摇动,裴将军的心中,也瞬间涌起巨大的恐怖。 “我我裴氏乃三国高门,万年名氏,你你敢杀” 话语没有说完,惨叫响起复又沉眠,随之,天地都陷入永夜之中。 只有锁链的声音在四周拉扯,寒泉水潭上,不起半点波澜。 二十余人尽数死在顷刻后。 一位十重楼的高手,绝世的人物,在此时死的无声无息,连匈奴小儿见到这一幕,也发出了由衷的慨叹。 练武修法,到头来又为的什么,还敌不过这小小的一个黑匣子。 奈何黄泉之下,究竟有多少灵宝? 人间,恐不能敌。 浑邪乌檀坐在黑暗中唯一有光芒的地方,拿着自己的牙刀,转过头去,望向之前裴将军望着的方位。 “赵迁本事不大,位置不小,有利可图,真是天界有门你不走,地狱无路你自来投,拿下了你,这对于长生之地可是大好处,你身上携带的气运,将会断送赵国的命。”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于地狱之下(下) 赵迁心中是欢喜的,起码此时是欢喜的,因为那击杀匈奴小儿的大功劳,很快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打着王长孙的旗号,让裴氏的那位邯郸中尉出手,十重楼的功力,不可能输给一个小小的浑邪乌檀。 毕竟连程知远那种少年人都能击败这个家伙,赵迁虽然知道程知远厉害,但再厉害也比不过十重楼吧? 当时程知远也是赌命才刺破那开天一刀,赵迁虽然本事不大,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从头到尾,程知远的打法都几乎是不要命一般,所谓一分凶狠一分强,越是拼命越可能活命。 兵书背的也是有点成效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浑邪乌檀如果还有手段,肯定会在比武时展露出来,但他没有,施展了几乎最强的一击之后,很快就被程知远找到了破绽击败,赵迁认为这个家伙应该没有底牌了,起码是属于自己的底牌没有了,前有三圣阻拦,后有十重楼的盖代人物出手截杀,还领着二十多位大高手,对方只靠着一个金天君王,还想从赵国这里全身而退? 那么,靠着别人的帮助,即使是自己长生之地的帮助,总归是外力,而只要是靠着外力,就有机可乘,破绽极大! “长生小儿,狂妄自大,不知我南世诸侯之地威,死有余辜。” 赵迁此时心中豪迈,对着身边那位侍卫开口,这一位就是当初败给程知远的那位彭喜,他的水准是五重楼,属于下五重中的巅峰了。 此时他听着赵迁的话,不知为何心中有点忧虑,于是告诫道:“殿下,对方孤身一人便敢前来赵国为使节,莫非他不知道会被截杀吗,胆魄虽大,金天君王虽勇,但也应该知道,我赵国良将颇多,不缺强者,仅仅靠着一位大神,如何能安全保他来回自由?” 赵迁一摆手:“不必担心,这是他的计策,兵圣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看他有泼天的胆魄,但事实上却是算准了我们的心思,过分装饰就是掩饰,他越是表现的天不怕地不怕,甚至堂而皇之展露青天资质,也是做给我们看的,事实上,他就是在赌而已。” “咬人的狗不叫,吃人的虎往往鲜有动静。”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程知远,不由得冷笑道:“只有赌徒对赌徒,才会打出那种疯狂的战斗来。” 彭喜听着点头,但还是感觉有些不对,于是又劝诫道:“虽有此可能,但殿下还需要小心防备, 赵迁笑:“虚无之处自然会充实,充满之处自然会逐渐虚无。强大的时候会装作不强大,愿者上钩;虚弱的时候会装作不虚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不是说他没有后手,我也知道,他肯定是有自己的后手的,可无非就是暗桩罢了,兵圣又有云,兵贵神速,我们这两波增员,一路围追堵截,他即使是有强人接引,也不用多怕,只要第一波阻拦他的速度,一旦他被我们围住,便是插翅也难以逃了。” “他这种兵不厌诈的技巧,我早已在兵法上看过许多遍了,一眼就能戳破他的小九九。这种阴阳道理的运用,真假虚实,还是要有慧眼的人才能看懂!” “我王懂得,所以才同意了我的请求,王上还是英明,而我又带来父亲那里的十位门客,他们都是七重楼,八重楼的好手,里面不乏过去的江河游侠,使起气力来可八九日不饮不食狂奔数万数千里,你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番要得是万无一失,我,当然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彭喜长出口气,点了点头:“殿下英明。” 赵迁这番说辞确实是头头是道,连后面那些门客也都各自吹捧起赵迁来,言公子迁有这般兵道造诣,日后必然可为贤君明主。 这十位大高手带着上百骑兵追杀而来,烟尘滚滚,直扬穹庐,而听着这些人的吹捧,不论他们有几分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但好听的话总是让人感觉舒适,所以赵迁也不由得把胸挺得更加昂扬了一些。 天象虽变,但阴云之间仍有光芒散下,如天之白柱,浩荡射世,在这种景色下,策马扬鞭,登临山崖之上,俯瞰无尽苍茫,赵迁在这一瞬猛地升起一股直冲天灵的豪情壮志,仿佛天下安危,赵国未来就系在自己身上,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仿佛他就是天选之子,是命中注定,是那匈奴小儿的克星。 “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赵迁大笑,后面的门客中也有人附和,于是声音越发浩大,齐齐靠拢,而这句话最开始,就是赵迁麾下收拢的一位门客所告诉他的,是用来劝诫,并且直言他应该在此时出兵,主动揽下截杀匈奴小儿的功劳,由此可讨赵王欢心。 这么一想,赵迁顿时对他很是感激,暗道不愧是跟着自己许久的老门客,依照他所说的,赵王居然真的对自己有了好脸色,这般观人心之术者,必然要为自己所用,还要重用,大大封赏以收其心智,恩威并施之下,日后必可为自己的肱骨之臣! “殿下诗颂,豪迈大气,见此情此景,可惜未有美酒,否则定当浮一大白!” 有门客逢迎,当然这一次也不全都是虚情假意,之前那番话确实是让他们感觉到少年英雄的气魄,所谓诗颂歌谣之内,便蕴含无穷力量,可引人心神震动,如浪潮澎湃,绝不是假话。 一个人内在如何,便看他所作歌谣所展现的气魄。 赵迁哈哈一笑:“各位先生,此番若能擒杀那匈奴小儿,迁必然向我王上奏,予诸公封赏,这匈奴小儿,浑邪乌檀,乃是世界少有的咫尺青天之人,其论资质还在圣人之上,如今不除,日后必为大患,而今日若是除之,各位便是我赵国大大的功臣!” 他猛地挥下拳头,诸门客也心中惊喜,纷纷道谢,表示愿效死力。 但群驹策扬,这话说出去没有多久,大约三五个呼吸之后,冥冥中,在诸人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少女好奇的声音。 “为了他,你们真的愿意去死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门客们骤然一惊,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勒马,四方十处皆化成黑暗之色。其中一位七重楼的大高手在转眼刹那就被一条寒冰锁链缠上,紧跟着,直接坠入四面八方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霜女“鬿”(上) 七重楼,中五境,这样的一位大高手不过是片刻就被杀死在众人身旁。 黑暗中的绞索声伴随着血肉糜烂的恐怖回音,冰寒的气息从九幽厄土渗透到地表,第二条锁链如毒蛇般出现,在诸人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距离之前卷走七重楼高手不过五个呼吸。 “来得好!” 有人大喝,这一次看清了那根锁链,七重楼的气势爆发出来,四面八方掀起尘埃,这位七重楼的高手目光如火炬,一刹那便捉住了那根铁索! 七重楼,第三境山河的大人物,若不是要跟着赵迁,他们早已经飞来,之前莫要看他们对赵迁百般逢迎,事实上也只是为了自己日后的晋升,如果认为堂堂一位七重楼的大高手居然要靠着溜须拍马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铁索一握,这位七重楼的高手单臂一晃就要扯动大地,力量如同大山般沉重,然而下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浑身上下筋力尽脱,眼前顿时一黑,同时心中剧震! 自己的法力消失了,并且力量也瞬间下跌几乎成无! 嗡的一声,那根铁索顺着他的胳膊缠上了他的脖颈,而后狠狠一拽! 第二位门客糟了难,这同样是一位七重楼的大人物,然而那那寒潭铁索在脖颈上一缠一勒,这个瞬间,任凭他是有天大的本事,好似也都消亡殆尽,活脱脱变成了凡胎,直接就被拖入黑暗之中! “不好!” 有人大喝,立刻出手,然而那位门客在坠入黑暗前,大吼道“有古怪!不要过来” 声音伴随着铁索的沉寂而消失无踪! 所有法力都消失不见,连身躯的坚固都被消磨,或者说被打落,那铁索就像是传说中,百家宗师姜尚的打神鞭,轻轻一晃,只要你是神人,皆要被这一鞭从云天抽落,一时三刻之内运不得半点神力,化作凡人,任凭宰割。 诸强者呆立原地,同时心中猛地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周初时,地方野神不少,仗着神力欺辱活人生灵,然遇到打神鞭,他们的弊端便一下就显露出来,没有了神力的神明,还不如村子里的十七八岁少年有力气。 “保护王长孙殿下!” 彭喜的汗毛都吓得根根倒立,抛开那些被调遣而来的骑兵,他是这里所有人中境界最低微的,其他的门客莫不都是七重八重的大高手,依照道理,如果要丧胆也是他先丧,但作为赵迁的贴身侍卫,他的境界虽然不高,年龄也不大,然而舍生忘死的气魄却是有的。 怕死就不会担当侍卫了,所谓侍卫,就是给主君卖命的人,随时随地,出现危险就要做好自己丧命,让主君存活的准备。 “殿下请到我身后!” 彭喜拔剑出来,可此时四周黑暗内锁链缠动,咯吱咯吱,哗啦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靡靡鬼音盖世回荡,惨叫伴随着血肉红骨不断扬起,那些骑兵与马匹都被拖走,冰寒的锁链就像是蛰伏的龙蛇,随时随地都会给众人以致命的攻击! “跑!跑!快跑,不能留在原地!” 赵迁有些慌了神,他强行深吸口气,但脑海思绪仍旧混乱,而彭喜见势不妙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急忙道 “殿下不可!此时四周皆是黑暗,显然是中了埋伏,前路不明,越是逃窜越是容易中了对方的奸计,这匈奴小儿熟知兵法,我等现在关键,应该是下马结阵” “荒谬!那铁索可怕,在这不动岂不是坐地等死!坐以待毙乃是兵法大忌!诸人,随我冲出去!” 赵迁已经有些六神无主,恐惧瞬间就把之前的豪气压的溃散,烂的一干二净,然而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出师未捷导致中埋伏,赵迁也有愤怒,此时恐惧愤怒混合在一起,他便根本不听旁人的建议,直接下了决策,顿时策马而出! 彭喜没有拉住,心中大骂要完,边上那些门客们面色沉凝,见到王长孙策马狂奔,他们立刻跟上,而事实上,这些人在最初的震动过后,现在也憋着一口忿怒气!所以不论是出于恼火还是出于保护,他们都必须追随赵迁而去! “不行!各位诶呀!” 彭喜根本拉不住那些人,他便也无法阻止,便也只能跟上,赵迁在前,拔剑而出,锵声回荡黑暗,触碰到那些寒潭锁链,荡起虚无的涟漪。 “我乃赵国王长孙赵迁!浑邪乌檀!你好歹也是一部王子,若是还有三分胆魄,便不要耍这种小伎俩,堂堂正正出来一战,莫非长生之地的人都是这般懦夫不成吗!” “尔等自命乃狼之子,鹰之嗣,天之孙,可现在却成了缩头乌龟,莫不是要趴地当王八吗!还是说你匈奴惧我赵人,不敢正面对敌,只敢施展这下三滥的手段?” 赵迁一番大吼,强提胆气,他想起激将法,用长生之人最看重的自尊去侮辱他,料想浑邪乌檀必然会因为受不得这等鸟气而出来,只要他出现,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然而赵迁失望了,黑暗的边缘,浑邪乌檀冷冷的看着赵迁,后者的策马完全就是在原地踏步一般,而那个飘忽的少女声音则是回应了赵迁的怒吼。 “你,是赵国的王孙?” 赵迁听得这个少女声音,和之前无声无息杀人的那个声音是一样的,心中有些发冷,但气势强提,硬扛着压力道 “不错!汝为何人,是哪里的野神,又是哪里的野鬼?亦或是刚刚成灵的妖吗!汝居然敢在我赵国的地盘困住赵国的王孙!便不怕圣人降临,将汝打的魂飞魄散,一灵永堕黄泉吗!” 少女哦了一声,随后嘻嘻的笑了 “不怕啊,我本来就是黄泉的哦。” “我叫‘鬿’。” 这话出去了,赵迁顿时一愣,而就在这个瞬间,又一根寒潭铁索飞出,转瞬之下锁住了一位七重楼的大高手,这位盖代人物直接被扭断了脖颈,而和之前如出一辙,在被铁索触碰的瞬间,他便立刻从一位高人化成了凡胎! “下马!下马!诸位快快结阵!” 彭喜大吼,急的不行,而就是此时,一根铁索突然出现,冲着他的脑门就扎了过去! 铁索飞来,有一位大高手一把扑去,直接隔空将彭喜摄走,千钧一发之际,那根铁索扎空,瞬间伴随着哗啦啦的恐怖声音重新收回到黑暗之中。 “莫要与这铁索接触!看来是能够削弱我等的法力!” 那位救下彭喜的大高手面色凝重,之前他们损失人手,现在摸清楚套路,可不会再中计了。 其余剩下的几位大高手这下不敢怠慢,他们立刻翻身下马,其中四人挥起手臂,顿时山气浩荡,顿时无匹的力量把这片土地封锁,暗中数根寒潭铁索飞击而下,被几位大高手衍化的威严壁垒阻挡在外,终于不得寸进。 仁者乐山,知者乐水,第三境山河,七重依山,八重观澜,九重登峰。 七重楼号称依山,足踏大地便有无边伟力,运转山地丘陵之气为自己所用,而儒门七重楼则更加可怕,徒手搬山不在话下。 圣门修行与散家修行不同,这一点万万牢记,譬如这七重楼,如果此时有一位儒门大士在此,徒手拔地起山壁,不过随手为之,远胜过这几个散家的七重门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若是真的有圣门中人那么强,又何必去充当各个国家诸侯,乃至于公卿大臣的门客呢?毕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找到更进一步的,更向上蜕变的办法。 。 第一百六十章 霜女“鬿”(下) 游荡的少女掩嘴轻笑,但同时,她也有些在意这些高手,既然他们发现了不与锁链接触,靠着山地之地隔绝自己的锁链,那自己同样也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 她可是黄泉之人,亦是这片地狱之主。 幽门弟子对付阳间的众生,方法还是有很多的,即使是圣人,神人也会感觉棘手。 浑邪乌檀拿出了地狱的碎片,自己投射到这碎片中的,虽然不是正身,但也不可能因为人间这一帮区区七重楼的家伙们而退避。 这是天生的克制,万事万象都会迎来终结,而天时之下,一年四季之中,也以冬季为最寒冷,万物凋敝也在此时,雪灾霜冻屡见不鲜,大地冻结,百谷皆寂。 锁链的声音消失了,而少女呼出一口寒气,随后轻轻拍了拍手。 啪啪。 两声不算大,但却给每一个人都清楚的听见,紧跟着,正当诸人警惕四周变化之时,突然有下马的骑兵浑身僵硬,而这种僵硬的情况如同病毒一样不断蔓延,当一位七重楼的高手发现后面有些过于安静时,他猛地回首打出一拳。 如山岳地陷,那拳头所落下的地方顿时崩塌溃落,巨大的凹陷被拳头划过的轨迹击出,而那些僵硬已经变成冻尸的骑兵,此时被镌刻在无数的冰寒手臂当中。 他们的身上,抓满了那种冰寒的尸手。 而这位大高手一拳打出去后,手臂上突然多出了无数冰冷的触感。 巨大的阴影降临在他的眉心,这位大高手腾空而起,然而更多的冰寒尸手从虚无中涌现,从地上拔起,仿佛那些尸体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双手,它们冲上天,把七重楼的门客抓住,抓住他的脚踝,随后如怪物吞噬尸体一样,将他拉回,淹没在尸手的海洋中。 这座冰寒手山升起,诸人都被震散,而剩下的几位七重楼高手都被淹没在这些尸手的汪洋中,它们的忿怒,他们的愤怒,死者与生者的愤怒,情感是共通的,于是交织在一处。 “不!我我可是赤烟客‘笺鸩’,我不能死在这里!” 终于,在那无边无际的涌动尸手之前,有人开始退缩,这赤烟客三字,明显是旁人对他的称呼,后面的笺鸩才是真名,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第一个逃跑的,同时,也被那黑暗中的少女盯上了。 逃窜的猎物对于她来说才更有趣。 只知道等死的家伙们,就像是嚼腊肉一样,干巴巴的毫无滋味。 她飘了过去,而后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有趣与戏谑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出,随后,这位逃窜的七重楼大高手,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雕。 血肉彻底僵硬,精气神逸散殆尽,他的肉身化为凡胎,很快从冰块中渗透出来,在不慎摔倒在地的赵迁面前,这位大高手于短短十个呼吸间,化作一滩血水。 “真可惜,如果你们这里有一个八重楼的观澜,或许你们不会死的这么凄惨。” 少女的纤纤细指点在自己的左颊上,浅浅压出一个酒窝来,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又笑了笑 “不对不对,之前那个裴什么来着他是十重啊,五境三阶十五重,十五之外可称圣,那个裴什么的,他已经到了中五重的顶峰,按照道理,他已经可以被冠上‘苍华’之名,该有‘神乎其神’的预知力,可为什么,他当时还是没有发现我呢” “他还自称是名门哦” “咦?阳间的人,已经孱弱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说,天礼崩溃之前,所有的人,都不再如周初时代一样强大了?” “我记得,以前的十重楼,得到过苍华之名的人,应该是很强很强的啊” 少女抿着嘴,声音幽幽,诸人心中惶恐万分,而赵迁已经吓得面色无比苍白,他的双眼内尽是血丝,黑瞳中映射的尽是血水! “那是因为我听说自从周幽王的事情之后,天礼将崩,于是有圣人出手不,有传言说是大圣出手,把南世的一座山庐山,把它拔高千万丈,世界的一切青火都聚集到庐山上,所以,你记得的,周初时代的强者们,放在现在,都是渡过了庐山火的人。” 浑邪乌檀的声音终于出现在黑暗中。 “你现在对付的这些,都是没有去过庐山的,更不必说提名,没有经过庐山之火的灼烧,体内的朽气与日俱增,自然就发挥不出当年的实力,而圣门自有祛除朽气的方法,所以圣门弟子才值得我们重视。” “若奈何之王想要上临人间,务必要除去诸圣门,圣人不死,黄泉不现,绝非空谈。” 浑邪乌檀的态度似乎很恭敬,而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啊,原来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残次品,所以才这么弱咯。” 浑邪乌檀“是。” 少女游荡着,而赵迁此时正了正歪斜的公子冠冕,对那飘忽如游魂的少女开口,声音极其紧张,然而依旧维持着最后一口倔强与不屈的气。 他害怕,这是他作为赵国王长孙在赵国地盘上的最后尊严,这口气如果泄了,赵迁明白,自己肯定会跪下大哭,告地求饶。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的勇气能持续多久。 “汝等汝等!这里可是赵国!此地距离邯郸不过百里!匈奴是想要在这里就挑起战火吗!浑邪乌檀!小儿!狼子!我虽死,然而你亦不能活!边关处,我赵国兵门圣人的怒火,必然会将你焚成灰烬!” “待长生地裂,匈奴国破,便屠尽你等族群!大丈夫死虽死,却无惧也!” 赵迁痛骂出声,然而他腿肚子都在抖,正如之前所言,这口气憋着,他就还敢骂,如果这口气泄了,他立马就会变成怂包烂货,人的底线如果被自己放弃,那么人会变成什么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赵国?你赵国可是先来截杀我的,于情于理,我好像都没有错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你们却背信弃义当然,从国家的层面上看,你们确实不能放我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回去。” 浑邪乌檀抬起头,看着四周,他的半张脸从黑暗中浮现,出现在赵迁眼前。 后者咬着牙,不敢回头,因为身后的血水已经浸没到他的脚后跟。 一只无神的眼珠子顺着血水滚了过来,赵迁的余光看到了,但又狠狠闭上了,鼻腔中发出类似哭的声音。 这只眼睛他太熟悉了,是彭喜的眼睛。 ———— 啪嗒,啪嗒。 黑暗之外,有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仙与鬼(一) “又有追兵来了” “一骑” 少女的眸子随着俏脸转向黑暗之外,她的下半身本是烟霞,此时已幻出精巧的双足,翩然如碟,从赵迁身边走过。 马蹄的声音终于传入黑暗,这是因为这片昏昧、狭长的道路向着远方蔓延了很远,把大地上的遥远直道,用黄泉的力量压缩在极短的一条道路中。 少女的本体可以构筑类似于“界”的东西,但她这具碎片残身不行,相比与鬼,在阳间更类似于妖,而妖类能够衍化的妖氛中,第三等级的就是“地狱”。 当然不是真正的地狱,正是衍化,或者说借来的“地狱景色”,这种妖氛因为参杂了鬼的力量,所以世间活人更加难以破解。 不过,浑邪乌檀手里的匣子,可是实打实的下界宝物,这从等级上来说就比起妖孽衍化的“虚假地狱”高出不知道多少。 少女目光延伸到遥远处,当她发现来者居然只是一个少年人,而且境界并不高,甚至很弱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傻了。 对付这种弱者还需要施展寒泉毒害地狱的力量 刚刚那个赵国王孙的侍卫都比他强啊 少女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她并没有什么尊重敌手的想法,而是觉得,这么弱小的人,恐怕禁不起一点折磨就会惨死了。 那这一点也不好玩。 “谁来了” 浑邪乌檀发声询问,少女没有回头“一个少年,很弱,比这个王孙的侍卫还要弱。” “一个少年” “嗯腰上还有三把剑。” 浑邪乌檀闻言目光顿时一凝“三把剑是他” 在演武场上交手的那个斩妖少年他的腰上就配着三把剑,一把斜挎,两把在后腰上吊着。 尤其是其中一柄石剑,也是最后他动用的那柄剑,最开始应该是用粗烂黑布裹着的。 最开始不知道那是剑,后来他用出来了才想起开始时候那柄是裹起来秘不示人的。 浑邪乌檀也有想过,自己的开天一刀没有伤到他是因为他用了那柄石剑,如此看来这柄石头剑应该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堪比十重楼的力量都可以化解,绝对不可小觑。 只是现在,黄泉霜女,幽门弟子月被自己唤来,借助寒泉地狱的力量,即使是之前那个十重楼的盖代高手也如鸡崽一样被屠戮了,这个少年虽然胜了自己,但是之前在对决之后,他已经没有余力,而自己却依旧能够站立。 如果是生死战,已然高下立判。 “他之前胜了我,挺不简单的,我长生之地素来敬重勇士,还请您给他一个痛快。” 浑邪乌檀有些惋惜“如果此子生来为我长生之人,那该多好着实可惜了。” 少女哦了一声,却有点疑惑意味“他还胜了你” 在月看来,浑邪乌檀有六重楼的本事,已经在第二境的顶点,中五层的第一层,而那个骑马来的少年只是四重楼,下五重的弱者,甚至都还不是顶点,怎么能和浑邪乌檀较量 “你不会说是自己大意了,或者放水了吧” 月很诧异,虽然她并没有太多感情,语气更多的则是出于本能来表现,但是这种话说出来,未免还是有些挖苦的意思。 浑邪乌檀反而并没有在意,很干脆道“并不是,我确实是输了,输在规则之内,这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他并不是和看上去的一般孱弱。” 月听到这句话突然来了兴趣,便问道“和周初时代的人比起来如何和你口中渡过庐山青火的人比起来,又如何” 浑邪乌檀愣了一下,而月则是突然微笑起来,也不再问,也不再想得到答案,毕竟从别人口里问出来的,哪有自己试出来的有意思呢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反应,就是刚刚那种反应,仅此而已。 做事情不需要有意义,有趣就够了。 当马蹄声愈来愈近的时候,那少年也终于一头扎进沉闷的黑暗里,像极了明知道会死,但依旧义无反顾的扑火飞蛾。 只是前方并没有火烛。 锁链骤然绷紧,哗啦啦的声音宛如倾盆暴雨。 寒潭上浮起涟漪,悠悠扩散,带着那些可以把白骨化为霜屑的冷烟。 程知远的眼睛在这一刻化为龙瞳,青白色的眸光在一片昏沉黑幕中尤其格格不入 月见到了那只眸子,她惊呆了,甚至在一瞬间就陷落。 很漂亮,她见过很多人的眼睛,浑浊的有,清澈的有,赤红似血的有,炽烈如阳的有,污秽不堪的也有。 但唯独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眸子,就像是青白色的玉融化而做成的琉璃盏,她也没有想过,在黑暗的地狱中,居然能够看到这种美丽的景色。 一双眼睛,却好像包括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她的感情是近乎于无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喜欢”。 不是喜欢程知远,而是喜欢他的那双眼睛。 如果把他杀死了,这双眼睛一定要挖出来,不能就这样变得黯淡无光。 在寒泉毒害地狱中,这双眼睛将会成为最珍贵的宝物 她的身体化为霜霞向前面迎去,带着一种惊艳欢喜的笑。 只是在少女未曾出声,或者没有自愿显露形体时,在地狱的碎片中,任何人都难以看见她。 但有一种人例外 锵 喧嚣的剑鸣在一瞬间叠起,锋锐不可触碰的凶烈剑气伴随着龙吟而起,掠过了黑暗,于是黑暗中出现一抹青白之光,掠过尘埃,于是尘埃纷纷化为两段 剑最凶残的攻击手段是什么 不是崩,覆,挑,斩,劈砍 而是刺 狭长的重音因为剑锋的迅猛而化为绵长的恐怖风声,呼呼中裹挟着呜呜的哭泣,喧嚣的,如人间嘈杂的市井 但是剑锋之下,威芒之前,没有讨价还价 生死一线牵 但是这种风声在最后也消失了,从头至尾,从剑鸣到风声,再到一切寂静,一共只有短短一个半个呼吸。 一呼一吸再一呼。 龙胡阴泣遗青影。 落尽鬼神世无知 剑术“索鬼神” 月的的手还保持着前出的状态。 她的身体,肩头却直接向后方扭曲坠落 她的眼眸睁开,愈发明亮。 她的脑海嗡鸣起来,不明所以。 这个少年为什么能看到自己 这个疑问在盘旋,最后割裂崩溃。 就如同此时她被斩断的半幅烟霞身躯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仙与鬼(二) 银牙咬碎的闷哼,鬼的形态被破坏了,那一剑掠过,其中凶猛,虽然是有心算无心,但也却是鬿月从没有见过的。 少年从来意气,但这般凶残与美丽的,她的记忆中也没有出现过。 那道身影从她的身边跃过,座下的紫燕骝四蹄不停,这匹马很是兴奋,已经完全脱离了之前初次战斗时的稚嫩与青涩,在与呼雷豹的搏杀之后,在面对了开天一刀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再能吓到这匹紫燕骝了。 只要那个少年骑在它背上,那便一切都不足以惧。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仅仅用了一场战斗就建立起来了。 一同沐浴过鲜血的战友,能够无限的相信自己背后的人。 马匹与骑手,也是一样的道理。 浑邪乌檀没有听到那疾迅胜过奔雷的剑声,那道声音只有鬿月在短短一弹指间捕捉到了,但她同样在一弹指间被那柄剑刺中,此时的那柄嚣器已经寂静无声。 所以,当程知远的剑再一次刺到浑邪乌檀的眼前时,他才反应过来。 身躯中,那种青白色的资质被激发,在千钧一发之际,险而又险的躲过了那柄剑的刺杀,但饶是如此,剑掠过去的地方,差点就把他的脖颈彻底割裂,此时喉咙上留下一道深邃的血口,而肩头同样在霎那之后化为一片糜烂! 仿佛整个左边肩头,至脖颈喉咙的位置,都被“剜”去了! “呜啊!!!” 纵然强大如同浑邪乌檀,在这一瞬间无限接近真正的死亡,他甚至在那剑掠过之后短暂的看到了长生天的门扉,他幼年时狼群在夜暮下的嚎叫重新响起在耳边,这种闪回,正是人死前会出现的记忆! 他差一点点,就真正命丧黄泉了! 如果他的资质不是咫尺青天,刚刚或许根本看不见那一剑! 如果他的资质是紫气东来,或者更低的山流云,满江红,金磐音 他必死无疑! 浑邪乌檀的资质,他的咫尺青天,开发已经步入正规,显化出的是一片小天,而程知远虽然也是咫尺青天,但显化出的只是一道天线,虽然有仙人诅咒的原因在内,但开发度不及浑邪乌檀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这种越级杀人,对于仙人来说,或者说对于程知远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干了。 黄厉之原,那些圣门弟子中甚至有渡过庐山青火炙烤的高手,然而依旧被他斩杀当场! 天时变幻,火门圣人压手入葬地,于是他曾拔起石剑,一剑舞动山河起,逼圣人半退! 梦回大商,进攻长淮三夷时,手中利剑仗着风雨威严,甚至敢对奔云蚀雾二大神怪出手! 白璧黄泉,慢慢死海,荡荡玉山,一言震怖,让无数山君胆寒! 谁能想到,这些事情,只是一个小小三四重楼的后辈干出来的? 走过的路虽然不多,但干过的大事不比旁人少! 天子信物之主,仙人之身,乃是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一剑未杀,又是一剑,浑邪乌檀集中全部精神,突然一歪头,随后黑暗扭曲,这一剑贴着他的脸,直接就擦了过去! 剑锋冰冷,但擦过去之后便无比灼热,浑邪乌檀的半张右脸都被一剑磨灭,皮直接化为灰飞,剩余的皆是淋漓血肉! “救我!” 浑邪乌檀在这一瞬间胆气突然丧尽,他脑袋里如被重锤直接砸了一下似的,根本不敢相信,之前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甚至生死战还不如自己的斩妖少年,怎么只过了几天,这剑法却如同换骨脱胎,羽化登天一样! 那一剑可以直接秒了自己! 难道是他之前隐藏实力?可为什么呢! 浑邪乌檀脑袋里一刹那闪过无数念头,却纷纷扰扰,心神气势跌落大半,此时才有空拔刀,但却不是向前而斩,而是向后仓惶狂退! 獒犬终究断脊! 哗啦啦! 地狱寒泉终于有了动作,无数锁链缠向程知远,而直接被斩了半身的鬿月也终于恢复过来,她的神色变得有些生气,还说不上愤怒,虽然这是因为她并不懂得愤怒是什么,但这种气鼓鼓的模样,其实倒有另外一分可爱之处。 然而她终究是幽门中人,是黄泉来客,更是天门之敌! 对于程知远来说,这算是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鬼气! 那种幽暗,那种深邃,那种大恐怖,那种寒彻骨! 虽然程知远并不知道,他的故友虞霜也是幽门弟子,但这个事情,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如今,鬿月是第一个在程知远的认知中,出现的“鬼”! 而鬿月此时也终于回应过来,程知远连续出剑,身上透露出一种缥缈无定的气息,更有一丝不可测的隐晦威严,仿佛是雷,是龙,是风,是雨水,是暴雪,是春秋。 “仙!” 鬿月其实也有点懵,她未曾想过这个拥有青白琉璃之目的少年居然是一位天门弟子,幽门弟子传承了奈何之王的力量,而天门弟子则听命于南华真君,仙道鬼道,从古至今,在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出现后,便一直是上下两极的代表。 天之高者,莫过于仙。 地之深者,莫过于鬼。 难怪拥有那么漂亮的眸子,难怪让自己初次一见就觉得欢喜,原来对方是一位仙人,一位在世间极其难见的仙家! “原来如此,仙人能看到鬼,而你身上还带有一丝丝龙威好奇怪,好喜欢你的眼睛” 鬿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是仙人啊,他够强,这样才有趣啊! 少女的欢喜之情迸发,充满了那颗早已冰冷的心灵,而程知远此时挥舞手中宝剑,嚣器剑转动青萍之风,剩下一只手拔出洗血,这柄妖剑发出血色雷霆,赤红杜鹃飞舞起来,在锁链阵中左冲右突,见到赵迁,一剑就向他的脖颈落去! 剑尖把赵迁的衣领挑起,一个巧劲,把他扯上马背,程知远反手使剑柄打了他一下,让他没有从马上掉下去,而赵迁却是有些傻了痴眼,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程知远来救了他! 但程知远可没有时间安抚他,低声一喝,紫燕骝立刻就低下头来如牛般向前猛冲,而程知远手中双剑交叉,乂字剑在一刹那向前斩出! 梨花开道,龙吟碎空! 鬿月出现在梨花海的尽头,漩涡中央,她向着程知远伸出手掌,而程知远在此时和她四目相对,就是这一刹那,在程知远背上,那只纹身眼睛,忽然蠕动起来,从闭合变成睁开! 剑尖猛点! 手掌抓住对方的纤细手臂,紫燕骝飞冲出去,居然载着赵迁突破了寒泉地狱的边界! 但紧跟着,森寒刺骨的水波泛起,古老寂静的寒潭涌动波澜,鬿月的手被程知远抓住,拽走甩飞,但少女化为半烟的形态又重新飞回!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仙与鬼(三) 剑尖压在地上,明晃晃,森寒寒,宁折不弯。 剑尖挑在天上,黑黝黝,空洞洞,杀意滔天。 双剑甩起,嚣器点地,洗血发雷,那赤色的血红雷霆如毒蛇般弹出,黑幕之下涌起一抹可怕的血光,无数的红色杜鹃在飞舞,隐隐间,貌似要勾勒出一位帝王的模样。 鬿月感觉这个轮廓有些眼熟,更隐隐有一种危险,然而这种危险还不足以威胁到她,虽然她看出了那柄黑剑其实比白剑更加恐怖。 “妖剑!” 随身带着妖剑的仙人?这可真是更加有意思了! 少女的腮帮子轻轻鼓起,微白的面颊上罕见的升起一抹浮红,而那唇齿之下吐出的气息,环绕这片森冷怪异的寒泉地狱,纵然嚣器卷起大风,但也仅仅只能护持住六尺三寸之地。 六尺三寸,仅仅可供一人站立而已。 寒泉内的雾气,或者说霜,冰,烟霞,它们在生长,不断化为“枯死树木”的模样! 一株又一株,一棵又一棵。 鬿月的气息吐尽,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她飘动下来,看着那些枯死的寒树带动地狱波涛,向着中央的仙人挤压而去,涌动着,万物都在随波共为一色,浮动的冰冷尸骸带着无数双手,在寒泉潮水中不断伸出,胡乱的抓挠。 枯死的霜白树木不断生长,那些密密麻麻的枝干,渐渐要把黑暗的地狱轮廓都要塞满! 而程知远两剑不舞,忽然向下猛地一戳! 嚣器生风云! 洗血化雷雨! 剑气四绞,狂风圈扩大一倍,而凡是被剑气斩中的树木,在这一刹那,全都开始盛开起雪白的梨花! 青白色的龙瞳在顷刻后便与树梢上的少女重新相对! 深邃且古老的黑暗地狱,传来龙类的亢长鸣吟,鬿月的虚幻身体突然一僵,仿佛有无数的丝线在刚刚逝去的瞬间将她捆缚,变作了提线的傀儡。 身体,脖颈不受控制的向后面转动,鬿月眼角余光所见到的,是一只巨大的,模样如同长了龙角的“豺狼”,色彩并不鲜艳,只有黑白二色。 但她还是在一个呼吸之内就认出了这个家伙! “龙子睚眦!” 鬿月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的时候,口中也不受控制的吐出这四个字,而就是四字落后,她骤然感觉到身体上的压力开始变得沉重,这让她十分惊讶,身躯僵硬,不能随心所欲的操纵,这是因为被睚眦的目光所影响了。 睚眦怒目之下,鬼祟震恐,魍魉惊惶,幽门弟子属于黄泉来客,奈何之王的传人,自然是受不得睚眦之目的。 只是依照鬿月的记忆,龙子睚眦此时应该还在龙渊未曾出来,它既是在镇守龙渊下的大恶,也同时是因为自己也被龙渊锁住,难以离去,其余八子也是同样的情况。 世间早已陨落的青龙九子,应该皆在龙渊未曾逃脱,镇压渊海下的大恶,这个家伙,居然还有传承留在世间未曾收回? 鬿月的银牙咬着,她见到程知远眼中那种冰冷,这让她莫名其妙的又开始变得有些气鼓鼓,仿佛为了争这一口气,她硬是扛着那种可怕的僵硬压力,生生把两只手触碰到了一起。 而程知远同时也按下两柄宝剑! “苍潭枯海树!{龙渊照海!}” 仙与鬼的力量碰撞在一起,那些枯枝生长的越发欢喜,于是梨花盛开的便越是繁盛! 苍白枯朽的枝干,洁白旺盛的梨花,死与生,两股伟大的力量纠缠起来,鬿月惊讶于程知远的顽强,而程知远则为鬿月的深不可测而感到心悸。 但此时,两人就在此纠缠,并且牵扯,一直持续,短暂的陷入了僵局。 程知远忽然发现,自己中了圈套,这样一来,双手都在辅助双剑施展剑压,完全没有办法离开,而它山剑就在身后挂着,却无法动用。 而鬿月虽然双手也被固定住,不能放松一点,但是总的来说,这里终究是她的主场,天时地利皆在,自己还没有人和,按照兵法走向,即使能够坚持,最后也会落败。 于是程知远嘘了一声。 他后腰上,一个尖尖的脑袋钻了出来,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 这时候程知远就感慨,一个活着的天子信物是多么重要,像是穆王八骏,幽王烽火,那种都只是概念上的意识体,他总不能指望着一团火帮自己卸剑,这根本不现实。 烽火再厉害,它也只是一团火,火焰是气的一种表现形态。 而如果当初夺得的是穆王八骏,或许现在逃跑比较厉害了,也就不会陷入这种情况。 黄蛇轻悄悄的开始用蛇牙,加上它的小尾巴扒拉着它山剑,一层一层,不动声色的把那漆黑的裹尸布松开。 鬿月的双颊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绯红,此时却是挺着脖子,脆生生且硬着道:“你这个仙还真有意思,赵迁那种废物死了不是正好吗,你居然还跑回来救他,现在陷入我这苍潭枯海之中,怎么样动动弹不得了吧!哈哈哈” 她的话虽然是在“挑衅”,但配合上音调以及此时的状况,总是有一种在强撑的感觉。 程知远深吸口气,向她高喊:“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鬿月不断磨着小虎牙:“贼我可不是不是贼!鬼是天地正统我生前说不定还是你这家伙的曾祖母呢不过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再说了你你们五十二仙人中盗跖才是个贼” 程知远双手压剑,因为寒气的渗透而有些颤动:“盗跖者,白眉仙尊,绝圣弃智,盗亦有道。” 鬿月双手合一,因为剑气的翻覆有些僵抖:“诓我什么白眉,不就是带着九千凡人zà fǎn的还盗亦有道偷东西的哪里有好人” 程知远:“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君子不贵无欲,而贵欲何!君子不贵无求,而贵求何!” 鬿月翻嘴:“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乱世者也!” 两人的力量碰撞,互相镇压,而幽门弟子与天门弟子的法力纠缠不下,程知远虽弱,可鬿月也不是真身,凭借的不过是寒泉地狱而已,如今地狱无用,程知远又有睚眦之力相助,短时间内倒也能够继续僵持。 当然,小赔钱货正在偷偷卸剑,所以僵局也不会持续多久了。 但现在,少年和少女拌嘴,其实也是少年为了拖延时间而故意在这口嗨。 程知远顺势而言:“既如你言,盗跖因窃而无善,所以你偷东西,也并不是好人啊。” 鬿月咬牙:“没得莫要血口喷人” 程知远面色一肃,却突然呵道:“你偷人性命,这诸多良人枉死,又如何算不得大賊!” 少女顿时瞪圆了眼睛,小嘴扯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反驳的话,便是磨牙道:“嘶谬论,人终有一死,难道你不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程知远反道:“不知生,焉知死?” 这句话是至圣所言,寥寥六字,道破生死之秘。 鬿月的鼻尖渗出一滴诡异的水珠,此时微耸,道:“我就不知生!但我懂死!” 程知远道:“蜉蝣朝生夕死,但却无憾,人虽固有一死,但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皆因用之所趋异也!” “古语有言,有的人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其实还活着。” 少女却一愣,随后想要反驳,却越来越口干舌燥,莫名其妙,有些迷糊:“这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还活着?成了妖?” 而恰到好处,程知远的眉头顿时跳了一下,神情变得很失望道:“想要知道?” 少女瞪着他,程知远咳了一声,而后很平静道: “叫爸爸就告诉你。” 少女一愣:“爸爸?” 程知远“诶!就是爹的意思。” 鬿月顿时瞪圆了眼睛,明白遭到戏弄,且被站了便宜的她,那两颊腮帮子立刻又鼓了起来,很生气! 很生气! “你你我我一定要把你的眼睛珠子抠出来,当夜明珠用!”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仙与鬼(四) 可怜的幽门少女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愤怒感情,所以她的愤怒就是生气,鼓起两个腮帮子瞪起眼睛,这就算是“怒不可遏”了,可这种表情在正常人看来,显然是一种非常可爱与呆萌的样子。 然而终究不要忘记,鬿月是个“鬼”,她既是鬼,便永远是生者之敌。 好看的花从来带刺,海棠之中还有蝶蜂,梨花之上也有无名之虫,之前她虐杀那么多人间高手,却是连眼皮都没有眨几下,反而还很是开心,这足以说明她的恐怖。 就像是一个不知善恶的孩子,文圣荀子的性恶论,说到底,直指人性本源,比起亚圣孟子的性善论,更为靠谱一些。 在这个时代,三四之争,还只是一个“雏形”,尚未曾到后来演变的那么激烈,导致文圣被驱出文庙,着实可笑滑稽。 儒门“文”圣,至数千年后居然进不去“文”庙! 如武圣不入武庙一般可笑可怜! 但那是因为统治者的需要,需要性善论与存天理灭人欲为他们所使用,先圣教义被曲解而不是被发扬传承,不仅没有诞生出新的,正确的论争,反而歪曲事实,这也就无怪乎在原本历史上,明朝时代的文人被后来人戏谑称为“披着名家之皮的儒生”。 鬿月就是站在程知远身前,一个性恶论的有力证据,鬼生来就是恶的吗?不,它们或许只是过于天真,天真到认为杀人是一种快乐。 在这少女生气的同时,程知远背后,那条黄蛇也终于溜了下来,完全把它山剑用尾巴卷了起来。 “嘶嘶{我来了}——!” 赔钱货的尾巴卷着它山剑的剑柄,一溜烟的窜上程知远的右手,三两下就缠的紧绷,霎时间,程知远的眼睛中涌起青白的精芒,身边的地狱苍潭,开始涌现一缕又一缕的涟漪。 这些涟漪逐渐扩大,最后,化为涌动的低矮喷泉! 河山鼓剑! 大地游龙势! 鬿月愣了一下,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瞬,无数的寒泉都被冲上天空,浩大的地脉龙气怒啸而起,与寒泉居然诡异的合一,而反过来变成了它们的助力! 大地游龙化为苍泉水龙,那些枯海之树在八条水龙的翻覆下尽数崩溃,整个小地狱开始逐渐摇晃,并且如山崩天溃一样,竟然隐隐传来裂隙生出的声音! 鬿月长大了嘴巴,脑袋里嗡鸣一下,两颊顿时涌上微红,却不是欢喜而是气的,直是结结巴巴,双手颤抖,压制的更为艰难,同时“恶狠狠”的“骂”道: “你你你你敢骗我!” 她之前对付那些人间高手显得游刃有余,而且还有一种女魔王的感觉,可现在那种感觉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发现自己算计的有差错,因为她确实没有想到,一个低微境界的仙人,居然能越过那么大的差别,和自己僵持到现在! 甚至还暗算了自己! “起!” 程知远的声音沉稳浑厚,整个苍潭枯海都在震颤,这片小地狱如一座大湖,不断摇晃扭曲! 碎!碎!碎! 河山剑晃动,黄蛇吐着信子,而鬿月的压制力越发衰弱,她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未曾完全长开也不可能完全长开的苍白胸脯,虽有衣物的遮掩,却依旧有不大起伏,而此时,因为呼吸的变化,起伏便如春风拂过波澜,泛涟漪般上下轻摇。 而程知远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梦幻,且遥远。 “杀气不上天,阴风吹雨血,冤魂不入地,髑髅哭沙月,人命固有常” 这是当年剑图睚眦所“说”的话,亦是催动睚眦衔剑之杀意的要诀,之前不久,程知远动用过几次,威能一次比一次厉害,而这一次,显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它山剑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而嚣器剑与洗血剑的嗡鸣与愤怒,同时变得愈发高涨,连带着剑气剑威,都开始衍化一种“锋利幻境”! 万剑银霄,鬿月的眼中忽然见到剑的尖锋,她身旁的那些枯海树伸展枝桠,然而梨花同时化为万剑,她不能阻挡,这时候她才发现,刚刚把程知远压在这里,看似是自己的高招,事实上,却没有料到他的后手。 结果现在,被动是自己! “你又骗我!” 鬿月已经连续三次被耍弄,心态大崩,而程知远在她松懈的这一瞬间脱困而出! “可不怪我!蠢姑娘!” 龙吟沸腾,嚣器洗血瞬间同出,斩出凶猛无匹的暴烈剑气! 黑暗中,浑邪乌檀的半个身影被剑上的血色雷霆映照出来,他手中的刀被斩的嗡鸣作响,程知远转头一剑,手中两剑叠了一次,于是可怕的剑鸣就压到了他的脑袋上! 不得不说,匈奴人确实是有一股子狠劲,刚刚都受了那种重伤,生死关头,此时稍微有点好转,居然立刻就来偷袭,果然是富贵险中求。 然而结局往往不如人所愿! 浑邪乌檀惨叫一声摔向远处,他自己蹬腿倒退而出,并不完全是程知远的剑气导致,而他在刚刚那一下,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换来的是自己的脑袋依旧完好保存在脖颈上。 这一次没有用索鬼神,因为之前已经用过三次,这才创造了此时的上风局面,当然程知远对于浑邪乌檀的好运气早有预料,毕竟这家伙是长生之地的绝世天才,那些长生神灵,不管是面子上还是里子里,好歹都要分一些运数给他才是好的。 运气有时是至关重要,而程知远自带诅咒的负面状态,虽然与运气没有太大关系,但诅咒这种玩意么,多多少少还是会对冥冥中的运势走向造成些微的影响的。 浑邪乌檀难杀,这是预料到的事情,不过刺掉了他的一只眼睛也算是没有白来。 不要你性命好歹也给你多留点疤,好教你下一次见到我时晓得绕道! 小地狱的裂隙被浑邪乌檀的逃命所打开,程知远顺势就跑了出去,而鬿月则满是狼狈,眼睁睁看着程知远走脱,而那双漂亮的青白眼睛也拿不到了! 这怎么可以! 她毫无犹豫,此时居然催动了剩下的小地狱之力,寒泉碎片开始向人间蔓延,黑匣子的缺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残破,浑邪乌檀逃出去之后流窜向山野,而程知远也无心恋战,只是跑了两步,忽然站住了脚。 程知远有些愕然的望着天空,直至鬿月沾着寒潭的水,来到了阳世,看到本来逃跑的程知远居然站住不走,而且又转了回来,她也有些愣了。 但下一刻,她的心瞬间就宛如沉入到无底深渊。 因为天上,忽然响过一道沉闷的雷声,音色自然。 紧跟着,风雨滂沱而至! 鬿月眨了眨眼,望向程知远,而很巧,少年同时也向她望来。 一仙一鬼,少年少女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有三个呼吸。 程知远指了指天上,因为不能笑,所以只得叹了口气。 “夏天常有雷雨,建议多看看天气预报。” 说罢收二剑留一剑,它山震动,仙人气势,顷刻须臾,为之一变! 谁喜风雨? 谁喜晴空?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喜晴》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被认可的人 赵迁半死不活的被紫燕骝驮着,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直至这匹良驹放慢了步伐,赵迁才得以喘息,才有空闲时间抬起头来,仰望着那片被阴云遮盖的苍天。 时间已经至黄昏,然而天边最后的一缕光也被遮盖,浩大无情的风雨在这个时间倾泻而下,虽然盈不可久,但这种暮时风雨的猛烈程度,必然是在寻常大雨之上。 汇水成溪,对于这种级别的风雨来说,不过是半刻就能完成的任务。 紫燕骝想要回去,它猛地一晃身子,赵迁便噗通一声摔在泥水里,那华贵却并不繁杂的王族袍顿时变得脏兮兮,湿漉漉。至于紫燕骝想要回去的原因则十分简单。 它不喜欢呼雷豹,而程知远之前说,要把呼雷豹作为坐骑。 虽然它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是被挑选出来作为战马用的,而且猛士配龙驹也是正常,但它心头还是憋着一股气。 马也会挑主人,如果在没有参与那场马战之前,紫燕骝作为一匹各方面属性还不错的良马,或许会作为祭祀时使用的“王家御马”而一直被豢养着,平时最多也就是帮助赵国王室拉拉车之类,偶尔也能撒开蹄子跑一跑,而且平素里吃住都有专人打理,连婚配都被包了,这样的日子其实想想好像也不错。 但是经历一次战斗,克服过怯懦之后,所暴露出来的,往往是热血与躁动。 怯懦者大部分都是被压抑的太久,即使也有先天因素,但却不代表他们的心中没有愤怒、热血、躁动。 这需要刺激才能唤醒。 紫燕骝抬起了后退,随后砰的一下把抓住它尾巴的赵迁踢了个跟斗。 就在刚才,见到这匹良马转身后,赵迁就半是惊慌半是震恐的爬了起来,想也不想一把就攥住了紫燕骝的尾巴,并且还不断向后面拉扯。 老虎的尾巴摸不得,而马,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尾巴同样摸不得。 “你!你这孽畜!站住,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乃赵国王长孙!你这孽畜,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刚从地狱逃出来,你还要回去?!你你连你主人的意思都不顾了吗!” 赵迁虽然被踹倒,但他好歹也有些修行,加上刚刚那一蹄子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他踹死,虽然有紫燕骝蹄下留人的原因,但如果是呼雷豹踹的,那即使是相同状态的一蹄,却足以让赵迁在地上多躺一二刻。 紫燕骝踱步转身,打了个响鼻,晃动了一下马尾,态度有点不屑。 赵迁面色苍白,呼哧呼哧的喘息,大雨把他的衣袍都彻底淋湿,加上泥水滚了几下,此时的赵迁可以说狼狈至极。 他瞬间就回忆起当年,当年他母亲虽然得宠,但是在王室内依旧不被人喜,尤其是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他们认为自己的母亲毫无德行,且过于妖媚,平素里言行举止略有放荡,不堪为太子妻妾。 由于宗室的这种状态,导致赵迁的童年在阴影中渡过的比较多,他回忆起,那时候不论自己做的再好,再是绞尽脑汁讨那些王室宗亲的欢喜,他们也是永远板着一张臭脸,甚至那种眼神都带着嫌恶。 他们给自己定性的是油嘴滑舌,无君子之风。 而相对于赵迁,原本就喜爱读书的赵嘉显然更受到王室宗亲的欢迎,其实赵迁自己也羡慕对方,赵嘉的母亲是良人,德行性格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自己本人勤奋好学,又有君子之气度,不论是出生,还是身份地位,亦或是学识渊博,人品性格,胸中城府,自己都远远不如这个兄长。 压抑,压抑,虽然在旁人看来,赵迁被蔑视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那时候的少年人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 好在,转机很快就来到了。 赵迁的母亲受宠爱超过了赵嘉之母,加上不久后赵嘉的母亲病逝,赵迁之母成为太子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赵嘉的王长孙之位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保不住了,于是最后的结局,自然就是赵迁成为王长孙,而赵嘉名义上是给他搬了个清静的地方,以保证他的学习,事实上,不过是一种变相软禁罢了。 而后来,赵迁去各个地方搜罗古籍,甚至包括迫害萧菽,这些都是为了在他爷爷,也就是现任赵王面前刷起好感度,想要让他们遗忘赵嘉,从而记住自己。 能够成为赵王的人,不是只有兄长一人。 我也可以!你们凭什么说我不行? 这数年以来,对于兄长的羡慕与仰视,最终成为了嫉妒与仇恨。 “你你这个畜生!你也你也看不起我!” 赵迁的手指都在颤抖,无比剧烈,且愤怒的甩着浸水如溪的袖子,踉跄的向前走! “你不过是给人骑的一匹马而已!你也敢看不起我!谁都看不起我!我是赵国王长孙!我就是三代以后的赵王!我要下令扒了你的皮!” 赵迁的舌头都发麻,声音狂吼,甚至一度穿透了风雨,而紫燕骝显然不管什么长孙不长孙的,它此时想到的,是程知远当时把赵迁救出来后的动作,再联想到眼前这个小子,心道如果离开,他又被抓走了,自己的主人又要陷入危险去救他。 所以紫燕骝就找了个大树下面躲雨去了。 而赵迁一个人,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就看着这匹小马三跑两跑的溜到不远处去了,全程根本没有搭理他。 天地浩淼,然自己却形单影只,事实上,从头至尾,也只有彭喜是真心待他的。 那些门客不过是看在赵偃的面子上才给他恭维的话。 如果真的有一天落魄,连王长孙这个身份都失去了,恐怕到头来不仅仅是一匹马,恐怕是一只麻雀都能在自己头上拉屎。 他这么想着,忽然身形有些摇晃,那是一口意气全都泄了,宛如被抽了脊梁骨,他的脖颈深深的垂下来,张大口,面容扭曲,雨水从他的头发上如瀑布般的灌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哭。 在大雨中淋了很久,直至天上的雷霆越来越响,最后有一道惊雷打过。 银瓶乍破一样。 赵迁跌撞着向那颗大树下走过去,到紫燕骝的面前,忽然猛地一扯它的缰绳。 “走!你走!你不是要回去救他吗!来,一起去!走啊!” 王长孙的疯魔举动着实把紫燕骝吓了一跳,小马想了想,这个家伙实在是有些不对劲,万一回去了还被那个诡异的女孩弄死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被主人讨厌? 于是马口一叼,赵迁的袖子顿时被扯住,紫燕骝把他向后拖,而赵迁则是疯狂挣扎: “你刚刚不是还要去的吗!我和你一起去!来啊!我是赵国未来的王!我是王!你知道吗孽畜!你敢对王不敬!我给你下命令,命啊!” 话还没有吼完了,紫燕骝突然松嘴,随后转身一脚给他踹到了地上。 赵迁捂着肚子,凄凉的滚在大树根边上,身躯蜷缩,像极了风雨中无家可归的落魄野兽。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斩鬼! 圣人与神人的交手导致了云海的汇聚,而大自然的伟力在此时就显化出来,风雨随着雷霆轰鸣而至,声势浩大,云外的神人圣人不受影响,可泥土上的仙与鬼,则是瞬间立场对调。 鬿月从未曾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势,在大部分地狱之力对于仙人不起太多作用的情况下,鬼道的法术受到了天然的克制,然而最可怕的是,对方从头到尾,施展的不过全都是剑术而已。 “说说剑人!” 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不知道对面的是哪一位仙人,用剑者,也只能用剑的仙家,只有说剑人。 剑者锋芒,锐气无当,在风雨之下,剑气仿佛化为天幕,包裹着风雨的同时,也包裹着万千魑魅魍魉,幽门鬼女。 四面八方的剑气! 每一滴雨水,泥水,微风,忽风,皆是剑气! 鬿月要退了,她虽然十分舍不得对方的那双眼睛,而且对于这个仙人一直耍弄自己而感到很生气与不满,但现在她却也更加明白,如果自己此时不退,那么自己这个投入阳世的分身,必然会崩塌,彻底不存在。 阳世者,圣人之下几乎没有磨灭鬼的手段,神灵与鬼相近,但又有不同,不过他们虽然能对鬼造成一定威胁,但如果鬼执意躲避,神者还是会感到棘手,然而仙人就不一样了。 如果有鬼人倒在仙人手下,那必然是形体俱丧,魄散魂飞,而且会化为仙人成长的养料! 青芒凶猛,随着一道无声的剑光,鬿月的身体被洞穿,她飘飘忽忽,已经难以如原本一样凝聚起完整的姿态,显然正在逐渐陷入绝境。 风雨加持,原本只能动用三次的索鬼神立刻又可以使用了,这是因为风雨降临之后,仙人的精气神得到了补全,甚至逐渐水涨船高起来,在这种状态时,上限提高,精气神充盈且不断上升,这种绝命的剑术,自然也能使用更多次。 原本程知远都准备跑路了,没想到天上突然下雨。 “这及时雨,今天老天爷估计姓宋吧。” 程知远心里头念叨了一句,而眨眼之后,手上的剑已经刺到了鬿月的脸前。 其实程知远一直想着自己应该是有御剑术的,这种仙人手中经典的招式,自己身为根正苗红的剑仙居然不会用,这简直是剑仙界的奇耻大辱,按照家言,应该是炼气期都会御剑术才对,然而自己到现在还只能拿剑砍,飞出去的则是剑气和剑意而已。 不过这样倒也是有剑剑到肉的感觉,其实也说不上啥不好的,万一剑飞出去回不来了,自己还要不要玩了? 这样一想,程知远顿时就觉得那御剑法倒也没啥好学的,这种要命的兵器还是握在手心里比较踏实,自己又不会分光化剑,这实打实的神兵丢出去,万一给别人拿个紫金葫芦收了 想归想,手上的剑势不慢! “天鼓咚咚,斩妖台现,天公扬锤,其声巍巍,雨妾吹埙,其声娓娓” 程知远的声音越来越大! “程知远,我乃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按青釭可惊山鬼! 抡起剑,举势从天而崩! 一剑! 力量无匹,速度更是可怕! 这一剑青釭势吓得鬿月俏脸无比苍白,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她节节败退,在磅礴的剑势镇压下逐渐崩溃,直至此时,她知道自己即使是想逃走都逃不了了,只有用最后的目光,把程知远的模样记在眼中,回馈给远在黄泉的本体。 “青白琉璃色的眼睛” 第三十剑! “这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第五十剑! “但也有世上最会骗人的嘴巴” 第七十九剑! “和最可怕的剑” 第九十剑! 锵! 轰鸣的风水压垮了泥土,寒泉崩散,小地狱灭,而鬿月的这具“化身”也彻底崩溃,消亡在这片南世阳间的山野中。 高大的树木无力的倒下,久远的石头悄无声息溃散成尘,风雨凄厉,但却又隐藏着得胜利欢喜,当它山剑的剑锋终于深深嵌入砂土中的时候,程知远的背脊与双肩不断起伏,如释重负,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青白色的眼中,泛起了灰红色的血丝。 飘散的鬼气,此时开始化为绵长的线,向着仙人处聚集。 龙吟向周围如水波般的扩散,遇到障碍便化为涟漪,不断重复的传播,直至这大片大片的山野中,全都听到了睚眦的低吼声! 浑邪乌檀仓惶的逃脱了之前的战场,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鬿月是生是死了,反倒是之前逃窜时,鬿月说出的一个字让他很在意。 仙! 这个年轻的斩妖少人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而是仙。 一人一山谓之仙,仙者,长生迁去也。 生来为仙,天地六人之一,主领风雨! 浑邪乌檀能作为使节抵达南世,自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莽夫,相反,他很有学问,甚至打算去稷下学宫请教请教,不过如今看来是没有办法去齐国了,而且相对的,他连寒泉地狱的匣子都丢了。 难怪自己之前砍不死那个家伙,仙人体魄,传闻中极其强大,只要不是在瞬间受到“足以毙命之伤”,在很短的时间内,仙人的身体都能尽快恢复过来。 想到这一次来到南世,最后本想带走赵迁,却被这个少年搅了局,万无一失的情况偏偏就被破了,他越想越是愤怒,越想越是可怕,最后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捣的烟尘四起。 “既遣我来,又为何遇到此子!今日我不死,来日必雪今日之耻!” “贼子!贼子!贼子贼子贼子!气煞我也!” 赵迁未曾留下,虽然之前困住他时,杀了那么多赵国人,也冥冥中汲取了赵迁不少运数,同理,赵国也已经被有限度的埋下了削弱的种子 但这种子要发挥作用,时间还是太长了,而且根本没有大用处啊! 那些俘获的冰尸本来都可以带走的,但现在没了!全都没了! “我还有用!我还不能走,不能离开赵国大槐树,我要找到那株大槐树,那是养灵地,既然夺赵气数不成,我就坏了它的根坏了它的根!” “我要找到它它应该在‘左权之野’到‘涉地之野’附近” “我不会走,我会在这里” 浑邪乌檀的气息剧烈喘息,但良久之后,他握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却宛如泄了一股无上意气一样。 “时间不多了我会死吗?” ————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易》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灵槐 圆月代表的正是鬿月,此时残烂,表示那少女已经“死”了,被程知远斩杀在南世,而作为与她性命相连,休戚与共的“宿主”,在鬼上身解除后,属于阳世的寿元也会急剧流逝。 越是强大的鬼,离开后,所带走的寿命越是巨大,显化在地狱碎片中的“鬿月”虽然只是她本体的一个分身,但是因为她位格极高,所以对于浑邪乌檀的“剥削”也是如今的他难以承受的。 眼睁睁的,浑邪乌檀的头发开始生出苍白的老色,而那只拥有圆月印记的手,从手掌至小臂,都逐渐呈现出一种灰白的,宛如树木枯死后的色彩。 血肉枯萎,这是被剥夺的寿元体现在一个部位上,而这仅仅是开始,如果不尽快回到长生之地,向祭天金人祈求上苍祝福的话,那自己至最后就会彻底沦为阳间的“生鬼”。 生鬼是活人被黄泉浸没之后的状态,即是拥有肉身的鬼。 浑邪乌檀无比惧怕,他猛地在身上撕下一块烂布,狠狠在这只小臂上缠了数圈,包裹的严严实实后,他即刻动身,顺着曾经祭天金人给予的指引,回忆着那张模糊的山河图,向涉地之野与左权之野赶去。 大槐树,槐树为养灵之树,诞于荒,生于郊,长在野,往往不会出现在城池附近,最多是在某个村子的路口,而百姓也不会把大槐树种植在村子里面,那是脑壳进水才会干的事情。 浑邪乌檀说要断了赵国的根,这是有原因的。 这株大槐树是会“走”的,它不会待在一个地方太久,少则七日,多则一二月,它便会从暂时扎根的地方离去,而它大部分时间是徘徊在涉地与左权中间的那一片,这株灵槐是赵国圣人种下的,而它其实是武灵王的棺材板。 赵国请墨门造了镇国之器浑天仪,而浑天仪下对应八株灵槐,这八株灵槐就是赵国的根,藏于山野,自有灵生,常常移动,不为外人寻觅清楚。 而要靠近那株灵槐,则要进入“槐安国”。 人的魂孕养在灵槐下,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奇怪的情况,这株大槐树模样看上去也就和普通大槐树差不多,但事实上,在它下面养尸养灵,很可能会让尸体复苏,也可能会让三魂坠入槐安国度,再不能出来。 槐安国是梦幻中的国度,有传说,槐安国,其实是很久以前,遗落在灵槐下的一片“桑叶”。 桑叶?哪一株桑?这个就有很多说法了。 是介乎于南世阳间与奈何黄泉的地方。 天地间有鬼气消失的情况,不仅仅是作为宿主的浑邪乌檀知道,远在数万里之外的虞霜已经来到了齐国的地盘,而当程知远杀掉鬿月分身的时候,正在驰道边上啃猪蹄髈的虞霜,那嘴里的肉就这么叼着,安安静静的看向赵国的方向。 “有仙人杀掉了她虽然只是一个分身,唔不过鬿月这丫头,现在应该是很很生气吧,但是啊她诞生后就是一方地狱钦定的主人,虽然弱是弱了点,可绝对比我强” “她带着小地狱都能被杀死出手的人必定不弱” 虞霜大口大口的咬着蹄髈,话语含混不清:“我得小心点,别露出马脚,回头被人给直接干掉了,鬿月是分身来的,我可是真身,她死得起,我死不起嘞。” 胡乱抹了抹嘴唇,把猪骨头丢在路边,一会估摸着乱草从里就会有野狗摇着尾巴过来,虞霜心满意足的吐出口气,心想终究是阳世的东西对他的胃口。 鬿月的形体半实半虚,但总的来说是以虚幻为主,宛如一缕青烟,而虞霜却不然,他与活人无异,血肉滋润,行走无滞,能吃肉,能见光,能遇火,甚至风雨淋湿也不害怕。 这样一比,被鬼上身的浑邪乌檀看起来,都要比他更像一个“鬼”。 虽然虞霜的级别确实不及鬿月,但他是生鬼,也就是之前提过的,是被黄泉浸没之人。 “嗯嗯,齐国” 虞霜在驰道上大喇喇的走着,后面有马蹄慢踱的声音传来,吱嘎的铁木车轮缓缓转着,在不久之后停了下来。 “老先生,我付你两钱,让我搭个车如何?” 草车上的老人抬起头来,有些老眼昏花的看着虞霜:“客要去哪里?” 虞霜咧嘴一笑:“稷下学宫咯,来年开春直接考试,我得先在学宫外的居住区,找个好位置住下来。” “话说那考试难不难啊,不瞒老丈,以前我在燕国当官时候也考过试,不是我吹,那破卷子我闭着眼睛用脚写都能及格” 滂沱的风雨越来越小,大树下早已变得无比泥泞,赵迁双眼无神的依着大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上面,因为暴雨的缘故,这株大树的叶子有很多都因为不堪承受水滴的重量而跌落下来。 有一片叶子飘荡,带着三两滴雨珠滴在赵迁的眼中。 随后的微风,把那片覆在眼上的叶子吹得荡漾起来。 紫燕骝欢喜的呼喊起来,发出高亢的长嘶。 程知远的脸出现在赵迁的眼睛内,遮挡住了刚刚褪去的漫天乌云。 “啪!” 屁股被踢了一下然后从树根上滚下去的赵迁,又一次沾的满身都是泥巴。 “贪功冒进,致使追击者死伤无数,不过这一次的事情也确实很危险,要早知道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程知远半是嘀咕,半是自言自语,他这话说的是真心话,毕竟差一点他也掉坑里了,此时程知远倒是开始怀疑赵嘉的真实用意了,浑邪乌檀有后手的事情,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赵嘉每日足不出户,然而赵国动向他都了如指掌,到处都有他的眼睛,浑邪乌檀能够呼来地狱嗯,这个和黄泉有勾结的事情,应该不是赵嘉能够想得到的。 程知远不知道该如何判定,但好歹心里面对他的警惕性又增加一分,且想着果然能在深宫中,在幽禁的环境下还能施展这种心术的家伙,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这种人活的实在是太累了,他累,旁人更累。 赵迁从地上爬起来,有些颓然,他踉跄着走了几步,风雨已经停歇,而天下却依旧笼罩在阴暗之中。 “我着实是个废物,救不了人,也杀不了人,本来想着立个奇功,好在王爷爷面前长长脸,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 赵迁的目光有些失去焦距,他盯着一处泥地,突然蹲下来扒拉了两下,随后用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最后咬破了指头,上面的泥水带着血一起流淌下去,组成的是彭喜的名字。 紧跟着,让程知远着实有些惊讶的事情出现了! 堂堂赵国王长孙,就这样跪了下去,随后狠狠的磕了三个头。 这绝对是不合乎礼仪的,他为尊,尊者不该给卑贱者叩首,哪怕是过命的交情,也只能抬棺或者鞠大躬,跪下来磕头,绝对不可能! 如果此时有儒门弟子在这里,恐怕顿时就会目瞪口呆,并且大声斥责赵迁是无礼之辈。 赵迁的脑门上都染了血与泥,他忽然摇摇晃晃起来,和程知远道:“这世上,人死了去哪里呢,是入黄泉吗,那岂不是说,我的朋友被黄泉的鬼杀了,结果到头来,死了也逃不掉他们的折磨吗?” 程知远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吧不过我知道,黄厉之原里面还有一些死人,但他们是周天子的呃,你的规格不够。” 赵迁闭上又睁开。 “规格不够只要够了,我的人,就不会去黄泉是吗” 他偏过了头,颓然的神色,黯淡的眼眸,但程知远却在最深处看到了一抹野心。 在废墟中站起来的人,摆在他面前的,往往只有两条路。 去死,或者向前。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兄弟无情 金天君王遁走了,这是因为浑邪乌檀已经离开,并且脱离了三位圣人的搜索,而蔺相如三人感觉到了外在的变化,只是金天君王之前一直拖住了他们。 这一仗打了有整整十二个时辰,风云变幻,甚至还引出雷雨,着实可称惊天动地。 从开始时蔺先生与金天君王单打独斗,到后面赵奢,庞煖齐齐动手,金天君王拿着神槊,即使这柄号称驾天叠的神兵能打三十六天叠,但三位圣人齐齐合力压制下,金天君王只打到十二叠便已经快要力尽,不得已之下,正好浑邪乌檀的气息消失,他便虚晃一qiāng,仓惶退走。 “不必追了。” 庞煖拉住了有点上头的赵奢,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金天君王逃走。 但赵奢并不想放过这个家伙,按照这般继续打下去,金天君王损耗极大,这对于他回归长生之地是有很大阻力的,即使杀不死他,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损伤,一位天神如果受了重伤,要想恢复,可不是睡三两天觉就能补回来的。 所以他现在很不满,冷冷的看向庞煖,似乎在等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然而让赵奢没想到的是,庞煖盯着赵奢看了两下,突然转身走了,更是没给他好脸色,这下赵奢就懵了,扭着头你啊我啊的叫唤了两下,最后还是得大步飞过去,直接对庞煖好声好气道:“老将军,别,别走,诶呀我刚刚是上头,气在火上” “可你也得给我一个不追他的理由是吧!” 庞煖拂袖道:“兵法怎么读的,穷寇莫追,你以为他是傻子么,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上打的这么勇,我和你讲,哪怕刚刚追上去,也不一定就能给他造成多大损失。” “你要是把他逼急了,那手里驾天叠对着你赵国几个村城就砸一下,你看看要死多少人?真要把他逼到极致处,我赵国,可亏的很啊。” 赵奢锤手:“这兔子到了嘴边了吃不下去,你不饿吗?” 庞煖:“可你火候还不够,纵然知道这兔子肥的满身是油,你要不怕闹肚子,那就吃呗,回头床上躺了一二个月,元气大伤,也不知道是谁亏啊。” 这种比喻自然不必解释,只是赵奢越想越气,越想越亏,就像是钻了牛角尖一样的。 他娘的,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烟消云散,反正横竖都要让对方死,这才顺心意不是吗! 蔺先生过来,对赵奢道:“金天君王遁走,说明那个浑邪氏的小儿已经安全离开了,但我心中依旧有些不宁,还劳烦赵奢将军回去调遣各地兵马,外出搜索,如有异常,立刻禀告最近的星宿府,请当地小司寇派遣斩妖人擒拿。” “这个浑邪氏的孩子不简单啊,身上那股气息很怪异,之前我感觉到的,吃不准,说不定是妖啊。” 赵奢顿时惊讶:“这不可能,如果他是妖,之前在校场演武,怎么没见他暴露?” 蔺先生:“程知远你记得吗,就是那个胜了浑邪氏的孩子,他的身上,也带着一柄妖剑,妖这种东西,不一定是要变成人形的。” 赵奢顿时反应过来,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这么说,这个小子带着一只妖,还遮掩了它的妖气,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邯郸,还呆了这么多天,我们却根本没发现” “贼厮小儿!” 他声音如震雷,气得不轻,云霄都因为胆怯而逃开千里,赵奢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不发一言,径直化作长光坠回邯郸方位。 庞煖向蔺先生告辞,同样坠向邯郸的方向。 蔺先生却没有先走,他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身处云霄,俯瞰山河,目光所至,圣人可见世间一切能见之变化,他看到了浑邪乌檀遗落的血迹,那是之前程知远刺杀他时,使他受伤而喷溅出来的鲜血。 蔺先生皱着眉头,很快就降临了这片山野,他看着四周的狼藉,甚至有风雨聚啸,雷音扫荡的遗留痕迹,这种级数的战斗,让他心中微微一震。 能驾驭风雨雷电? “古来只有龙才可以还有仙。” 蔺先生觉得有些吃惊,这是什么意思,就在刚刚,圣人与神人战时,有仙人或者说活着的龙,出现在了人间? 那种东西早就应该没了才对,尤其是后者! 浑邪乌檀好像放出了什么,但诡异且奇怪的是,这里没有留下之前他感觉到的那种古怪气息,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全都吞噬掉了一样。 道路上的逃跑轨迹可以看到很远,浑邪乌檀也是施了些法门的,蔺先生走到了之前浑邪乌檀停留的地方,地上还有七八个拳坑,虽然已经被雨水泡烂坍塌,但那种被击中的裂纹一时半会可消除不了。 在这个位置,浑邪乌檀的身影就消失了,并且奇怪的,似乎最后时刻他面向的方向不对。 蔺先生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警惕,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在顺着目光思索,并且眺望到极远之外后,他忽然浑身猛然一颤! 这个方位,可不是回长生之地的方向! “灵槐树!槐安国,这个家伙没有走!” 他顿时勃然大怒,原本极好修养的“玉圣”,此时也不免化身为忿怒之君,他走了两步,却又止住,因为他不能去灵槐的边上。 这灵槐是有讲究的,蔺先生不能靠近灵槐,或者说,只要是成圣之人都不行,因为圣人强大的气血靠近灵槐之后,会导致这种树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直接枯死,而这些树是赵国的根,所以圣人出行必须要避开这八株灵槐,同样,越是弱小的人靠近,越是没有问题。 但蔺先生知道,浑邪氏的小子气血也不少,但这不重要,六重楼的武夫,几十钧的力气还不足以坏了一株灵槐,这玩意毕竟是从武灵王种下去的,神异还是神异的,也不是两三下就能被弄死的东西。 蔺先生怕的是那个小子身上带着的,散发出“妖气”的诡异东西,这个玩意,才是对灵槐致命的东西,不亚于圣人气血。 当下,蔺先生暂时找不到浑邪乌檀的去向,只有匆忙回去调遣星宿星主,而搜查这种事情找大贤来办理才是正路,圣人主管世间的气运变化,对于精确到个人的寻找,对不住,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圣人也不是万能的。 “那个方向的灵槐树只有三株,看住这三株树便没有问题倒也真是个滑溜的贼子!这般藐视,既然你不想走,那就别走了!” ———— 府邸的门被推开,程知远迎接赵青丝先是呆愣,随后惶恐的神色,沉默的把紫燕骝栓在院子的一角,而赵嘉则未曾离开,带着一种微笑与如释重负,然而,与他迎面相对的,是赵迁那双逐渐冰冷的眼睛。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千骑卷平冈 夜幕,深暗,鱼肚,晨曦。 黑白交错,幽幽的风将草叶上的露水吹落泥潭,山野的泥泞中,身体湿漉漉的野兔把折起的耳朵从洞穴里冒出来,卑微且如朝圣一般的吮吸着草叶上的晶莹。 然而,泥泞中,忽然蹦起了渺小的珠子,从一粒一粒,到渐渐密密麻麻,可怜且卑微的野兔茫然的望向远方,丘陵与沟壑交错,这是山野,无数的花摇晃着脑袋,但那并不是它们的本意。 当平静的天地被打破前,茫然的并不仅仅是它一个。 泥土深深的陷落下去,紧跟着扬起的,是战马的蹄子。 奔驰的风,迅猛的雷,涌动的洪水,惊涛拍岸! 隆隆作响,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迎着东方的天空,当鱼肚展开,晨曦升起,宛如昙花终在黑暗中绽放,巨大的光辉横扫了世界,宣告着夜幕神明的统治终结,太阳神的光芒将在此刻洒落人间。 光芒前方,是遮挡住辉煌的大日,如同太阳神所派遣下来的前锋军队,天兵擂鼓,风师吹世,那是炽烈的黑影,黑压压,如同云,如同影,如同天幕,如同洪流! 那是数以万计的骑兵! 沉重的长矛提在手中,斜掠过泥泞的山河,划破长空,碎灭荒虹,铜兵沐浴在辉日的光芒下,背后与腰上所佩戴的,是剑、马刀、长弓以及数十根羽箭。 惊龙蛰地!大地惊雷! 最前面的,是数千的游骑兵! 也只有赵国能够派遣出这么多的骑兵,常年与匈奴、楼烦、林胡、鬼方的战争,使得赵国攻占,夺去了许多的马场以及马匹,今日的雁门关,曾经也是林胡人的牧马地,但如今,大部分的林胡与楼烦都已经成为了赵国子民,甚至这数万游骑兵中,就有接近半数的游牧民族。 这必须归功于当年的赵武灵王,若不是他,楼烦与林胡也不可能并入赵国,而又因为赵国给予他们的待遇极为优厚,故而这些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想回归长生之地的感觉,为赵国卖命,为一口吃的,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么? 而现在,他们是作为真正的赵国人,驾驭着最优良的战马,带着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驰骋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 在世间的一切兵种中,出现时最为让世人惊骇惧怕的,莫过于骑兵,千骑便可破万人步卒,只要步兵不带钩镰qiāng,那简直就是给骑兵洪流吞噬的养料。 骑兵的可怕,一在于机动性,这以游骑兵为代表,二在于碾压性,这以重骑兵为代表。 尤其是重骑兵,如果排列得当,一拨冲锋过去,凡阻挡步卒,必然是人盾俱碎,铁甲的重量加上手中兵器的威能,再增添马匹的高速行动力与惯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阻止铁甲重骑的冲锋,它们甚至可把万人军队直接凿出一个缺口,然后调转马头再来一波背冲。 此世的赵国并非是正常世界线的赵国,故而铁甲骑兵与马镫自然也早就出现了。 游骑兵背后,就是一人双马的重骑兵! 野兔呆愣愣的看着,天边的阴云如群山般撞击过来,直至此时,它才恍如梦醒,一个惊恐的蹬腿窜回了自己的土窝,进入到极深处,紧跟着,不过是十个呼吸左右,战马的铁蹄,轰鸣的群山瞬间就碾碎了那株野草。 露水彻底融入了大地深处,草也被践踏成尘,单个生命的卑微在众生组成的洪流下显然无比渺小,不值一提。 漫世的骑兵奔赴八株灵槐,圣人的命令传达到赵国的边疆,赵王的愤怒席卷了天上的云,震碎了地上的江水,而当雁门关外,长生之地的游牧骑兵再度涌来时,回应他们的,是如同天崩般的吼声! 浑邪乌檀感觉到了异常,赵国的气运开始躁动,并且极其激烈,在以一种可怕的形式,以风云的模样传递到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角落,在夜晚当中,他看见那漫天的星辰,就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眼睛,在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浑天仪! 他感觉到口干舌燥,亡命般的逃窜,直至金天君王找到了他,并且要把他强行带回长生之地,且告诉他,整个赵国都已经行动起来,数以万计的铁骑在搜山检海,即使是神灵遇到这种情况,也不能正面迎击,会被战阵的军威冲散自己的神威,神威一散,损及自身根本,会在大道根基上留下暗伤。 金天君王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浑邪乌檀如疯了一般,甚至动用长生诏令,强行命令金天君王保护他,这让这位神灵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瞬间就陷入到极大的愤怒中! “你疯了吗!不要去找赵国的灵槐树了!当时龙神怎么和你讲的!当时大单于怎么和你说的!能取则取之,不能则退之,万不可陷入险地,万万不可!” “我长生之地,为了诞生你这么一个绝世的人物,为了凝聚出你这枚‘咫尺青天’,已经献祭了三万人的性命!你这个丧家之犬!三万人啊!不是三万猪狗牛羊!他们也有父母,也有亲人,三万个少年的命,我长生,尤其是你浑邪一部差点就断了根!而你他娘居然准备死在这里!” 金天君王拎起了浑邪乌檀,愤怒的神音如炸雷般将他震的七窍流血,而浑邪乌檀抹掉了嘴角的鲜血,剧烈的喘息,瞪圆了眼睛,胸口起伏急速,声音却出奇的冰冷: “完不成任务,长生打不过赵国。盟秦不过是权宜之计,秦国再厌恶南世,他也终究是周朝正臣,那秦公的位置是周天子亲口封的,不是楚国那样嫖来的我们到最后,只是会被秦国利用,而秦国拿下中原后,就会调转矛头,用那柄天子之兵,将我们屠戮殆尽。” “只有断了赵国的气运、命数,赵国衰弱,魏、燕、韩,三国皆会如饿狼般扑击上去,他们贪婪土地,在赵国衰弱时必然作乱” “只有中原遍地战火,五步烽烟,我们才有取胜希望,赵国不灭,中原不灭,五国联军宛如磐石大山,非一国所能撼!” 第一百七十章 木秀于林(生翅蚁) 苍凉的大地上,狂放的风肆意的扯起丛草,牛羊的身影显现在高低起伏的水草间,碧色的波浪一片又一片的翻滚,如海潮般,起起落落。 然而长生之地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云天大海的模样。 老人们驱赶着牛羊,女人们放马于丘陵远山,孩子们零零散散的聚集着,红扑扑的小脸蛋,破烂缝补的羊皮袄子,那些凌冽的风如同刀子,割伤的不仅仅是长生人的面颊,还有他们的心灵。 成年的男人都已经调入长生边疆,它们攻伐富饶的南世,为部族掠来所需要的衣食器具,牛羊金贵,而南世的八谷则便宜,数万人赶赴战场,连刚刚成年的男子,都已经披上厚实的牛衣,擦亮自己染满血肉风尘的弯刀,带着一种凶残如狼的气势,扑向了那片雄踞北疆多年的积雪长城。 雁门关下,尸骨成河,雁门关上,剑气横天。 老人们颤颤巍巍,孩子们抱在一起说着有的没的,浑邪部的孩子难以融入周围的部族,他盼望着,指着天空上的一朵云彩,高声的,快乐的,宛如为自己强行打气似的喊道: “乌檀哥哥会回来的,他是全部族的希望,他是我们长生人中唯一的一位咫尺青天,他是未来的王,大单于收他为义子,左贤王尊他如神明,金天君王庇佑着他,大漠龙神护持着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带着好消息回来。” 孩子的手指依旧指着空无一物的高空,而老人们的目光都望向西方的草原,顺极而下,流向南方的位置,长生的西难,那是秦国所在的青玄之地。 八万里秦川外,三万六百座神山连成一片,以国为统号,称秦岭。 越青岭而跨浩洋,则可直抵南世。 浑邪乌檀去游说赵国,而他们之中的另外一位年轻人,则是在之前去了秦国,并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秦国,同意与长生结盟,但有条件,则是那个年轻人,要留在秦国为质子。 他为长生之地带来了强大的盟友,但长生之地其实并不在乎他的性命,而这,也是他知道的,因为他只是一个掩饰,是浑邪乌檀的掩饰。 老人们呆呆的望着秦的方向,有人低下头来,呜呜的哭泣,声音顺着风飘游而去,散入茫茫的草原之中。 又是一年征战,又是一年存亡。 “第几个千年了,这恩恩怨怨,什么时候又是个头呢” ———— 邯郸城,程知远回到染坊,结果并没有看到姚先生,这位老先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字条也没有留下就不见了,本来想告诉姚先生说自己没事的程知远,无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府”,之前的伤势已经没有了大碍,所以程知远倒是也不准备在这里多呆了。 当然,在离开前,还是有些事情要做的,必如小司寇交代的,要在邯郸进行星宿牌晋升的事情,这个事也是不能落下的。 之前天时大祭,赵国正在处理外交,当然没有时间搞这个,而眼下虽然倾城之兵都尽数放出,几千上万骑兵搜山检海的查浑邪乌檀,但是邯郸反而意外的平静下来,由此,星宿府的晋升活动也可以正常进行,并且这还是蔺先生特别授意过的。 从赵国各地赶来参加晋升的斩妖人并不少,但是大部分都在天时大祭前赶到了,所以当邯郸星宿府的竹帘被掀起,一帮子准备参加晋升的人看见程知远后,顿时原本还算嘈杂的厅堂,顿时就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中。 来者何人? 这不废话吗,现在还有人不认识这位? 包括邯郸城的斩妖人都有些心悸,之前这位在校场比武中展露出来的实力着实是不可小觑,那一番打斗,在座的斩妖人们,大部分扪心自问是挡不住匈奴小儿的刀的,而这里实力强大的,即达到赤牌、素牌以上的人,确实不算是很多。 紫牌就是星主了。 而也只有这些人,看着程知远的眼神是不太友好的。 这种不友好来自于他们自己的威信被打破的缘故,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位星主的功劳。 鬼宿散播谣言,说程知远的崛起代表了地方星宿府对于中央星宿府的渗透,如果让他成功晋升,那么中央星宿府的权利势必向外分散,王室肯定会更加大力的发掘民间人才,这种资源重心与培养重心的偏移,都城内的中央府众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信号。 外部的资源得到多了,他们内部的自然就少了,辛辛苦苦浑个邯郸户口,结果到头来还不如外地人受重视,这当然没法忍的。 所以,即使程知远在外部很受重视,但这一次,他们内部依旧要尽可能的打压他,只因为他不是邯郸本土势力,而听从“忽悠”的这帮人,大部分都以角宿马首是瞻。 程知远倒是没有在意那些人,反而是此时,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人。 赵青丝很意外的跟着来了,当然,程知远也知道是为什么,她肯定是作为平原君的眼线来的,而自己上一次开玩笑说要把她要过来,这不,平原君都不需要自己再度开口,直接就送货上门了。 “像我一个外来黑户,这辈子也没想到进了星宿府后,暂住在邯郸城到头来还能送一个侍女,这买卖不亏啊。” 程知远没法笑,但他发现自己现在很喜欢吐槽和贫嘴,尤其是用一种古井无波的面孔说出来,更能让他感觉到丝丝缕缕的久违快意。 而赵青丝对于这种行为,总结为程知远因为不能笑而且身负诅咒,整个人已经差不多变态了。 不过说归说,调戏归调戏,赵青丝自己也没有办法赶走,平原君明显有意思拉自己入对方阵营,而根据如今,以及前几天那一次“兄弟谈心”活动中,程知远已经知道,平原君的意思,是极倾向于赵嘉的,就差正面表态了。 而程知远也知道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赵迁不仅没有退出争夺王位的战争,甚至还明确向赵嘉宣战,并且狠狠的告诉公子嘉,他一定会成功坐上王位。 当然,公子嘉的意见是:我愚蠢的弟弟啊就这样憎恨我吧我其实都是为了培养你 程知远对此是一万个不相信,而且赵嘉的招揽他也不太想答应,这种兄弟相残,王宫政治问题,着实不是程知远擅长的领域。 “政治斗争是肮脏的,不论哪个时代都一样。” 把青牌出示之后,星宿府的相师表示请程知远稍微等待一下,这就是个登记,而程知远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之后,有意无意的,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明里暗里撇过来的无数目光。 仿佛黑夜中的火烛,正在被无数的飞虫窥伺。 赵青丝坏笑:“看看,这些人的眼睛,有警惕,有忌惮,有胆怯,有蔑视这才几天而已,你怎么没成英雄,反而成了众矢之的呢?” “你可是战胜了浑邪乌檀啊,匈奴人落了颜面,可你的同僚们却有些排斥你了。” 程知远给自己的玉杯里倒了一杯茶水,云烟萦绕,随后又给她倒了一杯,递到她的眼前,赵青丝盯着程知远。 “百蚁之中若有一蚁生翅,其余诸蚁必群起而攻。” 少年人的目光只是盯着茶水,轻轻呼了口气,而后故意做出很忧桑的动作: “你看看,这叫什么,我来教你,这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木秀于林(风折枝) 并没有让众人等候多久,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相师便通告各位前来考核的斩妖人,此时第一关已开,诸人将进入青枫林黑道,眼前所见一切皆是虚妄,切莫不要误判身前之物。 青枫林乃是一处捏造的小天地,圣人截以人间一片枫叶所化,并不是真世景色,所以告诫各位进入其中者,万万要坚持自己本来心境,不论看到什么,都不可以贸然行动。 程知远盯着相师看了一会,细细琢磨他之前的话,却感觉这先生似乎还憋着什么没讲,不过考核么,既然是考核,肯定不是开卷考啊。 “进去之后还请千万小心,不要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了,据说青枫林中有一种怪物,叫做枫人,能够迷惑活人。” 赵青丝挑了挑眉头:“至于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程知远饮下茶水,拍拍衣服站起来:“小测验考试而已,问题不大。” 众多斩妖人来到一处玉台上,上面摆放着一堆盆栽,诸多外界来的斩妖人显得很是茫然,而边上立刻就有邯郸本地的剑客嗤笑起来: “少见多怪,下方之人,不识上都妙法。” 短短几个字说的这些外来斩妖人面色涨红,有几个脾气不好的当场就要发作,然而那剑客转脸瞪来,七重楼的气息外放,顿时让那几个暴躁老哥僵住了脚。 “怎么?还要练一练?区区两个五重楼的家伙,下五重的菜鸟,呵,不服可以来何大爷试试手。” 而那个本地剑客则是嗤笑出声,外来的斩妖人多数境界不高,而那些少部分的强者也不可能在这里和邯郸剑客起冲突。 强龙不压地头蛇,弱龙就更不能了。 那几个人被怼的没话,而这个剑客似乎有点得理不饶人,他锵的一声拔出配剑,步步紧逼,以至于真的横剑相向! “怎么,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 那两个外地剑客也是被激出了真肝火,直接拔剑:“倒是要领教一下七重楼的本事!” “让让。”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传来的少年声音让正在冲突的双方都望了过去。 程知远推搡着相师,后者有些尬笑着走过来,他之前还想笑话一下这些乡巴佬,故意想让他们出糗,没想到程知远在后面看前面排队的人,不仅没有开始考核,居然还要打起来,顿时感觉到很头疼。 所以不用想这问题肯定是工作人员的,死相师不想给外地人好脸色,这是你自己的自由,但你不能阻止我进行考试。 “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考试机器,快点讲别耽误时间。” 程知远拿剑敲了敲相师肩膀,后者讪笑着上前,分开两方众人,紧跟着解释道: “这盆栽是青枫林的入口,每一株小盆栽都是一片无边古林,其中鸟兽飞禽,天象衍化一应俱全,选好了就伸手,碰一下叶子就可以了。” “每一个盆栽都堪比一尊大山的重量,所以想要移动,除非是圣人亲至,或者天生就有‘移山倒海’的神通,否则其他人是不用想的。” “入青枫林之后,通过考核者身前会出现指引,走出古林就是走出盆栽,届时手背上会有一个青枫印记,各位通过第一轮考核的,请把手放在玉柱上,到时候会给各位打分的。” 程知远又踢了他一下:“多少分及格,一个考场几个人?” 相师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程知远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座盆栽有十二人,五重以下,六至十重,十一至十五,都是分开考核的。” “各位在里面,其实也未必会遇到自己的敌手,除去枫人拦路之外,其实大部分人之间的距离都是很远的。” 程知远又踢了他一下:“我信你个鬼,还有话没说完,继续,不然我就去平原君那里告你一状。” 相师面孔抽搐:“好……好,这个,十二个人进行考核,取其半数,第二轮再取其半,第三轮亦如此……” 相师和盘托出,并且告诉其他人这些盆栽怎么使用,外来的斩妖人纷纷道谢,同时也都向程知远道谢。 程知远则是看着相师,忽然道:“你这个家伙以前肯定是外地人。” 相师一愣:“在下祖籍少阳山……你怎么知道在下并非邯郸人?” 程知远撇了他一眼,挑了一个盆栽,在进入之前和他道:“有些外地人进城,在突然有钱有势之后,往往再看自己家乡的人,会和看猴一样。” 相师瞪大了眼睛,而后面孔在一瞬间涨的通红。 程知远捏了一片叶子,紧跟着进入其中,而就在此时,有几个剑客目光幽幽,向着这里走来。 他们的状态都表现为五重楼,向那相师望了一眼之后,就直接捏住叶子,进去了程知远之前进去的枫林。 相师回过神来,肩膀上却突然被搭住一只大手,鬼金羊靠近他,呵呵的笑了笑。 “这个盆栽,暂时不要管,出什么问题都不要管,知道吗?” 相师张了张嘴,也是突然反应过来,才晓得刚刚那帮人有问题,但很快他就一个激灵:“你,这事情要是被上面知道了……” 他的目光撇了下周围,基本上所有参与考核的人都进入了不同的枫林。 “这小子可是赵国的至宝,你是有毛病吗要弄死他?” 相师当然则认识程知远,也确实不敢惹他 鬼金羊则是嬉笑:“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我只是不想让他通过考核而已,你担心什么?” 他用力拍了拍相师的肩膀,又搂了一下。 “只有他不通过考核,我出面周旋才有办法让他生出好感,这事情,一会我进去插手时候,记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师面色僵硬,同时又心中叹息,角宿总领邯郸星宿府,且又与这片天区的负责人交好,在圣人之下可谓一手遮天,鬼宿是角宿的心腹,他的意思,肯定就是角宿的意思。 只是接下来出现的一幕,顿时让两个人都傻了眼睛。 ………… 青枫林的入口处,参天的古林遮盖了昏暗的天穹,幽幽点点的光透过繁杂纠缠的树叶映在泥土上。 当那几个高手出现在青枫林的入口处时,他们的眼中,前面不远处的少年人早已拔出了铁剑。 程知远看着他们,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随后把手掌倒转,向下一压。 这是一个鄙视的动作。 几个阻挠者中,第一位心头突然危机大生,顿时拔剑,然而下一刹那,刺耳的声音从响彻化为消失。 等等,什么时候响起的剑鸣? 他张大了嘴巴,僵硬的转头,同伴的头颅从脖颈上砰的一声跌下,而他们的手还压在剑柄上未曾拔出。 紧跟着,他的眼中世界,也在一瞬间旋转起来。 对方在何时出的剑? 这是什么剑? 无头的身体轰然倒下,随后被传出了这片试炼世界。 深林与云,在一道短暂的剑鸣之后,随着疾风的散去,重归寂静。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木秀于林(天尸引) 星宿府内,相师与鬼宿的身前,玉台中央出现了第一批淘汰者,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鬼宿派进去的几个高手。 连程知远怎么出剑都没有看到,虽然是下五重的顶峰,马上就要摸到中五重的边缘,然而 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几个人,鬼金羊自然也不是傻子,他挑了挑眉头,随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扎手的小子。” 他确实是没想到这帮人这么没用,然而同时,也为程知远的本领感到惊叹,鬼宿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少年似乎比当时对付浑邪乌檀要更加厉害了,这样的话,拉拢过来占有的好处,是明显要高于斩杀,驱逐的。 鬼宿不想看到“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现象。 世间上的一切惊风,都应该起于上方,下方升起的龙卷,还不足以擎天驱云,面对更加强大的规则,狂妄的青萍之风只能持续很微弱的一段时间,随着岁月的推移,最后终究会被人淡忘下去。 孤身一人在世上,成不了大事。 “这帮人损失了,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方案。” 鬼金羊竖起一根手指,在半空打了个兜转,指着其中的几个盆栽,而后,隐隐间,似乎各个盆栽上都腾起一股灰败的诡异气息,尽数灌注到程知远所在的盆栽之中。 相师看的不明所以,鬼宿则是笑了笑“这招数叫做‘天尸引’,我得星宿府鬼宿之位,前些日子刚好得了圣人同意,去觐见了一次浑天仪,学得了这门星辰数术。” “万物众生都会走向死亡,这是最终的宿命,所以人在冥冥之中,有一副虚幻的躯壳,叫做‘天尸’,一般来说,天尸不会互相见面,即使是一对亲兄弟,他们的天尸之间,互相也不会产生半点联系。” “但是我这门法术,却可以让天尸见面。” 相师听得有些不明白,于是便顺着问“若是见面了,又会怎么样?” “见面了?” 鬼金羊笑了笑“天尸两两不相见,如二者见,后者见前者,谁先睁眼为前者,则前者受后者吞噬,失去天尸者,运势大吉,变为大凶。” “这段大凶的时间,要持续到下一个天尸长成才会结束。” 相师愣了愣,随后大惊失色“这这是道术!天地之间,唯有道人之术法才主吉凶祸福之事,可你之前说觐见了浑天仪,但星宿府的浑天仪又怎么会有吉凶占卜的法术” 鬼金羊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不然你以为,浑天仪是做什么用的?” “赵国请墨门作浑天仪,其中封存二十八门吉凶道术,称为‘太平黄道’之法,以吉凶之术护佑赵国国运,不然哪里有今日赵国之强盛?” “所以星主与其他斩妖人的不同,就是在于星主拥有觐见浑天仪,并且从中取得一门道术的权利。” 鬼金羊认真的看着相师“我的道术还只是粗浅的,初窥门径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也就只能在这里耍一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了。” “牵引天尸相,让原本的路线发生一些转折,考生们本来会遇到枫人,然后由枫人进行筛选,但现在么,你不觉得让我们的天才少年来筛选更好一些吗?” 他目光盯着那座盆栽“移花接木,牵线搭桥,大吉化为大凶,倒要看看他能对付几个?” ———— 程知远原本好端端的行在深林之中,可就在此时,突然驻足。 心中升起了一种可怕且诡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身上,层层的血肉正在被细腻的剥开,虽然并不是真实,且察觉不到疼痛,但那种逐渐暴露,宛如小儿持金过闹市被发现的感觉,让程知远很不舒服。 他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而就在那种感觉越发清晰的时候,他的背部,往世雷书所纹上的眼睛,忽然从闭合转为睁开! 唰——! 霎时间,那种篡改血肉精神的力量,黑暗中的怪异法术顿时就被隔绝开来,而往世之眼自己睁开,着实也让程知远吓了一跳,他仔细运转气息,发现往世雷书的力量并没有运转,好像刚刚是被刺激的自主防御,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什么下作手段都能刺激的雷书自己暴走,那未免和这玩意的“高大上”太不符合了些。 微风回荡在树林间,地上的枯叶偶尔有几片不安分的被掀翻,吹起,那剑未曾收回鞘中,嚣器剑上回荡起一种锋锐亢长的剑势。 青釭剑势可驱逐一切邪性,无匹的剑就是最好的破局手段,程知远发现了不远处出现的人,并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程知远驻足站定,而不远处出现的那帮人一个个都显露出本来面目,并不是之前赵青丝特意嘱咐说会迷惑人的非常之怪“枫人”,而是货真价实的考生。 这帮人,有几个之前还照过面的! 而这些人原本都在自己的路上走着,突然发现前面多出了一个人影,而当他们看清楚站在,或者说拦在他们身前的人时,俱都是面色震动! “程氏,是程氏的小儿!” “啊?什么不对,你们怎么会和我碰到一起?” “我们那个独木桥这是怎么回事?” “是考验等等,不会要我们对付程氏吧!” 有人面色顿时难看至极,这约莫是见过程知远本领的,知道眼前这个四重楼的少年是个异类,并不可以用寻常的境界水准来衡量。 诸人心中,有人开始打鼓,手里的兵器不自觉的握的更紧了一点。 程知远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发现自己来时的路,居然变成了一根独木桥。 哈?这是搞什么,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简直就和ss一样啊。 “青枫林不准退。” 桥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稚嫩的孩子,他咬着手指,唇红齿白,如精致的瓷娃娃,脑袋上还别着一片青色的枫叶,看上去很是可爱。 他讲话有点羞涩,对程知远道“青枫林不可以后退的哦。” “你就是枫人?” 程知远盯着他“这是你的考验?” “不是我哦。” 孩子使劲的摇了摇头“我只是考验你哦,但是没想到还有人在影响考试,这是作弊呢,我会回去和圣人讲的!” “这个桥本来是他们出去的路,但是因为被人影响了,所以出现在这里了呢。” 孩子伸着手“每片青枫林中都有这么一座桥,他们的桥都被连在一起了,而你却站在桥的前面,可这个样子,你是不可以回头的。” 程知远向孩子摊手“这么说,这个独木桥是通过考核的路,那你现在让我过去,我可以和圣人说,这里有人作弊,考试作废。” 孩子又是使劲摇摇头“不行不行,虽然他们作弊了,但是却是‘被’作弊的,考试还是需要继续考的。” 程知远哦了一声,随后目光转向了后面的那帮人。 所有人同时也盯着程知远,一时之间,在这片青枫林中,声音悄悄的消失了。 嚣器剑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剑鸣。 程知远把剑的刃面翻转过来,同时扫视所有人。 “哪个先来?” 山野古林,窅冥无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木秀于林(向死剑) 哪个先来? 这种蔑视般的语气让人十分不舒服,但好笑的是,这里一棒子剑客高手,还真就没有几个敢开口反驳程知远的。 他们亲眼看着浑邪乌檀被击败,那堪比十重楼的一刀被眼前的少年用肉身以及宝剑硬生生扛住,再从无匹锋锐的刀势中找到破局点,从而反败为胜,扭转乾坤,若说是运气,也倒是有那么一些,但如果没有硬实力兜底,在这种一对一的战斗中,运气事实上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总不可能天上突然掉下个圣人,然后直接把浑邪乌檀压死了吧? 那可就太扯了。 一二三四这里聚集了二十四个剑客,而独木桥只有一座,他们要前进,到独木桥上去,程知远却不能回头,反而要面对这二十四个剑客。 哗啦啦的铜铁碰撞,剑客们严肃面对,在程知远说出那询问话语的五个呼吸后,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开口回应,且语气不服: “黄口小儿!这里的人也都是身经百战之辈,不比你差多少!” 程知远直接看他,挑了下剑尖:“单挑还是群殴?” 那人顿时冷笑:“我们倒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之辈,大家都是星宿府的斩妖人,来这里都是为了通过考核,一场比试,我等前半生所学尽数展露,为的就是让世人,让天下知道,这里有我们!” “我们曾经,也在这里留下过剑印!你败了浑邪乌檀,杀了匈奴人的威风,我们着实是服气!佩服不已!但是现在,你挡在我们面前,这里的人也都是高手,你居然问是单挑还是群殴!” “你是在藐视我等吗!” 那人说着说着,忽然大怒起来,呵道: “程知远!我知道你乃咫尺青天,千年不出一个的绝世天才,但我等习剑数十年,毕生所学唯这三尺青峰,却不是为了来这里让你藐视的!” 他猛地一抱拳:“临城斩妖人,王歆!原晋国晋景公麾下,大司徒王氏之后!七世习武,三世官居士大夫。以剑传家,佩兵‘蹉跎剑’,现今境界,列‘尻舆神马’,二境二阶,五重楼,衍术境!” 自报家门,以示尊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叫你知道杀你之人,或者被杀之人的名字。 程知远被他一番话说的也是有些动容,同时自己思索起来,刚刚确实是有些骄狂之气,同时心中一凛,暗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自己如今不过剑术小有所成,便忘记了此道精要,戒骄戒躁,着实是大错。 “多谢。” 他向着王歆行礼,同时双手握剑,开口朗声道: “榆次,程知远!原乡野流人,祖上程伯,未有功名,亦不曾得有官身,佩兵‘嚣器剑’,那邯郸城中姚先生算我半个师父,现今境界,二境一阶纵法阶。” 他正视对方的挑战,而王歆大喊一声:“剑道之间,狭路相逢勇者胜!” 话语毕,王歆拔剑而击,蹉跎剑划过泥泞,再度扬起时,落下的乃是一道滔天剑气! 绵长而又难以斩断,宛如青牛顶角! “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剑尖化为青牛之角,这般扎来着实凶猛无匹,然而王歆的剑被一只手突然压过,紧跟着,他的肩膀上划过一道更加锋利的凶器! 一剑带起青萍大风,呼啸如龙而去,骤然间的一处落叶朽木尽数折断,风中盖着的剑刃毫不留情的扯断了王歆的肩膀,他的左臂应声而断,但紧跟着,他大吼一声,右手上蹉跎剑猛然斩出一击大势! “苍山挂斗戮天净!” 净斗剑势! 这一击蕴含无匹剑力,带着王歆本人的一股绝大的意气! 精气神达到顶峰的一击,其威能至少高过平时出手的三倍以上,然而程知远手中嚣器回折,一道恐怖剑风就这样横击而去! “按青釭可惊山鬼!” 青釭剑势! 这一击直接打碎了后者的身体,王歆的胸口被斩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宛如被直接剜去了胸前的一大块血肉以及内脏,他的“尸体”砰然倒下,而就在这时候,程知远看到他的“尸体”上有一层模糊的影子。 仿佛是烟云化成的,空有一个人形但却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紧紧闭着”的双眼。 程知远不知道,这就是天尸,而这个天尸闭眼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背上的往世之眼睁开的缘故。 姬寤生参考仙典《人间世》所著出的《往世雷书》,本身就是吉凶祸福,逆天改命的诡作,能够修行者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只是看上一眼就会陷入过之后,还能听到雷书内在之声的人,才可以对这部《往世雷书》进行正确的修炼。 天尸乃是人身未来可能的“死亡性”所化,每一个存活着的生灵都有天尸,而恰恰好玩的是,仙人,没有天尸在身。 所以之前,程知远感觉到那种烦躁的,如同剥皮掀裙子似的目光,正是因为他没有天尸,而天尸引找不到牵引的目标,从而不断在它的身上游走巡查,结果一个不小心把往世雷书给刺激的苏醒了过来。 这一苏醒不要紧,其余的所有醒过来的天尸,在雷书开眼的一瞬间,全都紧紧闭上了眼睛。 谁先开眼谁就会被吃掉。 天尸们感觉到的,这个可怕诡异的眼睛,仿佛是它们的“天敌”一般。 没有人知道姬寤生为什么要著出这本四不像的“伪仙书”,它更像是一门“走上了歧路”的仙法,还是说,抛开真正的南华真君传下的五十二仙法外,人间是不可能出现第五十三篇仙法的? 有些事情不可以强为,否则会生出祸端。 程知远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大部分情况,但是他也有先天性的直觉,可以感觉到,这次的问题就出在这个灰蒙蒙的诡异雾人上。 王歆的尸体很快消失不见,诸斩妖人面色更加难看,但在此时,却又有人踏步而出,拱手抱拳,之前王歆的举动,无形之间给他们增添了无数分的勇气,在这个时候,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足以让旁人从内心深处被撼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木秀于林(风摧霆) 撼动云霭的剑光纷至沓来,如久候的远到宾客,已经等待的太过焦急。 剑,剑,剑! 青枫林是壶中天地,深山有林,深林有剑。 万林成海,而二十三柄嗡鸣长啸的剑,将寂静的四方天地彻底打破。 鸟雀开始振翅,虫蚁仓惶逃遁,提着剑的剑客们无所畏惧的冲向前面的少年,那是拦住他们的高墙,是被人为堆砌起来的土垒,他并没有那么高,他也并非那么可怕。 只需要踩上去,然后蹬过去! 少年人冲了过来,他提着剑,那名为嚣器的剑,四面八方追随而至的是起于微末的青萍之风,剑鸣的声音带动枫叶,摇曳的同时被风所吹起,那些浪潮也反复升腾,仿佛要从独桥下跃起,眺望这位少年,在此时奏起一曲最绚烂可怕的剑舞! 他如一头凶残的恶龙!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庶人剑境第一重的剑势施展,以程知远为中心,前后左右各出十步,如成一圆环,更是禁忌的领域,不准许外来者踏入! 入十步则死! “青釭势!” 嚣器剑震动,庶人剑境第二重青釭剑势再度叠加,首当其冲的是一位五重楼的剑客,他是方才踏出来的李回,手持“仓惶剑”,面对程知远的身影,居然不闪不避,怒吼一声直冲而去! 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杀妖降怪,谁也不比谁少半个胳膊! 你战胜匈奴人,我们敬你。但你若是挡在我们面前,我们也绝不惧你! 剑者,不可失去锐气,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剑者,当一往无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一身无地避惭惶!” 李回红了眼睛,剑势飞斩,精气提升到顶峰,感觉浑身上下血肉都在沸腾! 剑势,惭惶势! 李回本为魏人,这剑法是他家祖上从魏国带来,曰为“,其中剑势,分为“恓惶”,“惭惶”、“忧惶”、“凄惶”、“怅惶”、“惊惶”六重,李回修行至尽,掌握两重,并且惭惶剑势已经修到大成,更有九招惭惶剑术,被其家族内认为,其是最有可能复兴家族的人之一。 带着长辈的期盼,带着自己的骄傲,带着剑客的无畏! 他猛然压剑直落!剑锋无当! 嗡——! 风啸声落,如怒龙长吟! 青釭剑势毫不留情的斩过他的头颅! 程知远只出一剑,目光不动,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一击就斩掉了他的脑袋! 头颅飞滚,尸身轰然倒地,在一阵破碎中被传出青枫林! “剑法有二十二种,刺剑最凶!” “刺剑势!” 程知远剑杀李回,转手换剑,手腕翻转,他在此时明白了当初剑神童子的意思,那在黄厉之原上,要自己练习五个动作,挥砍,横扫,直刺,上撩,格挡,这五个动作,便是把那二十二种剑法尽数包含在内,通五剑即可衍二十二剑! “截剑势!” 这种剑法虽然程知远谈吐间是带上一个势字,但事实上,只是最基础的剑气运用,把剑体本来应该有的剑势,结合剑气,结合剑意,剑心,身与气合,气与力合,力与意合,意与心合,心与剑合! 这样,原本十成的剑势,却可发挥出十五成的威力! 嚣器剑打断了另外一柄袭击过来的宝剑,出手者是一位四重楼的剑客,擅长刺击薄弱之处,然而在程知远面前,他连收剑的都做都做不出来,紧跟着便被连人带剑一起截成两段! 嚣器剑截了他的剑,还要截他的“命”! 剑锋擦过地面,斩出风浪,青萍起于毫末,浪成微澜之间,程知远面对二十三位下五重剑客的围攻,不仅没有感到棘手与可怕,反而是心中逐渐升起一种兴奋! 还有安心! 是对于环境的安心,是对于剑的安心!而兴奋,是对于剑锋的兴奋!是对于持剑人的兴奋! 是的,在这种对于旁人来说,堪称死地的境界内,程知远感觉到的,居然是安心与兴奋! 就像是回到了家!那些剑,连那些青枫都被影响,亦像是化为了剑! 这是一片剑林,这是自己的“家”! “为什么会这样剑,我能听到它们的呼喊,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意气!” “再高涨一点,再高一点!” 从未曾有过的惊喜,虽然无法在表面上表达出来,但程知远确实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喜”之情! 惊喜好歹也带个喜字,但这种情感,自己应该已经失去了! 是剑,这二十三柄利剑,为自己带来了一丝“喜之情”! 那些剑,虽然在与自己为敌,但自己仿佛却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喜怒哀乐,它们的意气高涨,于是自己的意气也同时高涨起来! 我即是剑!是我手中剑,亦是他人剑,他人剑是我,我驭天下剑!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力量在苏醒,有什么尘埃在剥落! 剑光不停! “挂剑势!” 程知远突然拔地而起,头向地脚向天,手中白刃倒转而下,向前一推! 剑刃朝南! 数柄斩来的利剑被一瞬间挡住,程知远翻身落下,两手握剑,随后青萍大风如叠浪般轰然而起! “圈剑势!” 如画出一个大圆,青萍大风斩过,青釭剑势成为一个巨大的圈! 阵风雷雨,掌间闪电! 七剑齐断! 七位剑主在一瞬间就被拦腰斩断,他们面带震恐,随后尸身破碎,消失在青枫林中。 “程氏小儿!” 辉水之野的斩妖人“奏”,他手中的罗衣剑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剑势从天而降,程知远的后背乃是死地,此时此刻,他出剑之快,用剑之迅,落剑之凶,乃是毕生以来的最高峰! “撩剑势!” 惊喝之中语气却是无比冷静,那柄白刃就在千钧一发时斩到“奏”的面门上,他手中的罗衣剑打落,却被嚣器挡住,并且两剑交锋时,嚣器剑蓦然一转,剑锋自罗衣剑直透而上,贯向“奏”的面门眉心! 奏顿时大惊失色,猛然退避,手中罗衣剑向下一斩,单手抽回,剩下一剑翻转半身,抽折同用,直斩向程知远的脖颈! 这是抽剑势!剑道二十二势,能够全部精通的人终究是少数,但却不仅仅是程知远会用这些技巧! 这一下就如同铡刀抹脖,抽剑而回,势必斩命不留剑影! 他势在必得! 然而就在这一刻,程知远猛然伸手,左手居然无视剑锋,一把抓住了罗衣剑的剑刃! 剑气成风,青釭一剑,十步之势,此时两势一叠,直接就打烂了“奏”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木秀于林(剑化龙) 嗡——!!! 剩余的剑客舍生忘死,在这一瞬间,程知远因为握住奏的罗衣剑而露出破绽,于他们所有人看来,此时此刻,正是击败程知远的最好时候! 于是剑的长鸣声,此起彼伏而至! 二十三位剑客,此时还有十三人! 程知远手臂一震,随后后腰剑鞘中,洗血剑忽然化为一道血色奔雷自行飞出! 血杜鹃的鸣啼响起,带着迅疾的雷霆,在眨眼刹那就贯穿了一个剑客的胸膛,程知远摔下罗衣剑,紧跟着把嚣器剑猛然拉出一个巨大的剑弧! “斩剑势!” 青釭剑威横斩而出,扫荡天下浊流! 这一道剑弧带起的劲风瞬间把数位剑客掀翻,紧跟着,那距离嚣器剑最近的一位剑客,直接被青萍大风命中,瞬间被其中蕴藏的青釭剑势绞的粉碎! 堂堂四重楼的剑客,与程知远同境的高手,居然连一剑都挡不下来! 其中差距,已经大如天堑! 杀人何须华丽,一剑足矣! 一击横斩,足以吓破许多人的胆气,程知远感觉自己从这一战之中得到了升华,就像是心底有一朵快要枯死的莲花,突然被天降的甘霖浇灌,从濒临死亡的困境,瞬息之间便重获新生! 削剑势!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并且越发剧烈! 洗剑势! 兴奋至极,高亢至极! 击剑势! 程知远情不自禁,此时开口,突然迸出一道龙吟! 风起云涌,青枫林中,碧叶与枯叶同时乘风而上,青白色的剑气从程知远的身上渐渐逸散出来,天开一线,那种久违光芒的青天之影,在一个刹那之后,便压着手中的铁剑,落到了一位剑客的脑袋上。 “压剑势!” 剑压沛然! 连抵挡都做不到,这位剑客直接被一剑压成齑粉,剑势浩大,紧跟着转手提臂,又是一招!“崩剑势!” 这一剑当时打的浑邪乌檀直接翻马横跌,此时剑客提剑阻挡,两兵交错,他手中的宝剑应声而断,而后嚣器剑顺着他的肩胛骨,剑势渗骨,直接将他整个人崩成四块! “斩!” 一声大喝在此时传来,距离胜利最近的一瞬间,阳泉县的斩妖人黄献,以长干剑施展家传剑势! “拙於人合且天合!” 大巧不工!大拙藏锋! 剑势,拙锋势! 这一剑化为幽暗混洞中的唯一一束光辉,集中集中再集中,正是一击接近了剑道本质的攻击,刺剑被他衍化成这副模样,在最微小的代价下,以最凶猛锋利的剑尖,寻找到那唯一的缺口,从而斩落对方的人头。 这一剑的剑势,奇诡之处在于影响感觉,仿佛如读书般,时间流逝,中剑势者会感觉到极慢,而出剑者则是极快,这是对于五感的影响,并不是真的拖延了时间。 人与剑合,这是剑势中的真意,剑的速度取决于人,而当剑主与剑心意相通时,人的速度自然就与剑的速度合二为一,随后又因为剑势的加持,从而变得更快,于是世间的绚烂就会在这道剑势升起时为之一滞,从而出现幽暗的景色。 黄献在这一瞬间,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人! 他就是拦住所有人前路的巨石,而无数的剑客前赴后继,相继身陨,结果最后劈开这块巨石的人,居然是自己! 小小的四重楼而已!然而如今,他却要斩断过往,彻底将这个少年人击垮! 程氏小儿!他击败了匈奴人,抵挡过堪比十重楼的一刀!他更是把数位剑客秒杀,逼入绝境!他是一个天纵奇才,或许这世上,真的是有为剑而生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马上,立刻,在下一霎时,就会倒在自己的剑下! 人与剑合,藏锋于拙! 待兔谋真拙,屠龙艺亦虚!不错,现在的黄献,觉得自己正是在“屠龙”! 能够击败这样的一位天才,即使是群起而攻之,并非自己一人之功,但他也终究是败了,是败在了自己的剑下! 人都是有好胜心的,不求上进者只能沦为角落里的尘埃,它们抛弃了世间的,最后自然也会被世间所抛弃。 这一剑,不可阻挡! 黄献几乎就要吼出来,而就在此时,程知远忽然转头,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青白色的龙瞳已出,然而在龙瞳的深处,那集中的,眼睛内的“虹膜”,本该是扁圆形的环状薄膜,但在这一刻,那些环装薄膜开始分解,最后变成的,是一柄又一柄的利剑!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此时于冥冥中苏醒了! “止!”程知远突然福至心灵,那一只手在刹那竖起,直接推在前方。而黄献那一剑正好点在程知远的手掌前三寸,紧跟着,就这样不动了! “起!”还没有等黄献从满脸的震惊中回神,程知远鬼使神差,又是一声令下,而黄献手中停住的长干剑,忽然间就调转了剑锋! 程知远心中突是恍然大悟!他看着那柄剑,心中生出了古怪的感觉,那柄剑现在居然和他产生了联系,冥冥之中,明明那柄剑的敌人还是自己,但现在,自己却可以短暂的“号令”这柄剑! “长干!” 回应程知远的,是一声如同尊奉般的剑鸣,而同时映衬的,则是黄献的瞬间呆滞! 程知远目光猛然一聚:“借剑一用!长干剑去!” 一言落! 只是一刹那,长干反杀而回,所用出来的剑法,居然是“索鬼神”! 剑鸣响起的时候,剑气早已掠过敌人的首级,黄献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自己的剑所“背叛”,长干剑不受他控制的将他斩杀,就像是低位者服从高位者,无法抗拒程知远的命令一般! 黄献的尸体横飞出去,被长干带走,他的眼睛瞪大,而后骤然破碎! 原来如此! 程知远此时眼中依旧是剑瞳,手中嚣器洗血齐出,轮出横斩,震退诸位剑客,紧跟着,剩余十一位剑客此时同时听见程知远一声大喝! “借剑一用!剑来!” 嗡嗡嗡嗡嗡——! 不受控制,十一位剑客猛然驻足,而他们手中的宝剑,在一刹那剧烈震动之后,更在一瞬间尽数横空而去! 转动如燕,飞舞乘风,一柄一柄,尽数落于说剑人身后! 诸剑客轰然震骇,哗然如水沸!然而程知远起剑,挪转此方一切剑兵而起: “龙浮苍山,青釭掠地!” 十一柄剑,加上之前未曾消失的长干,罗衣,程知远同时甩出嚣器剑,此剑为龙头,洗血为龙尾,其余十三剑皆为龙躯! 一十五剑,乘青萍之风,衍青釭之势,化而为龙! 十一位剑客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后,那条青萍剑龙从天而降,青白色的剑气彻底如潮水般爆发出去,浩大龙吟化为浪涛,青白龙瞳震出雷霆,所行洪流,将剩余的十一位剑客尽数淹没! 程知远此时能够唤他人之剑入自己之手,乃是因为他与诸剑产生了一种“共鸣”,这可以是情感上的,也可以是意气之上的,更可以是愤怒,是悲怆,是决绝,是善,是恶,是勇,是无所畏惧! 说剑人,自有其神异在此!剑者,愈战愈强!程知远被剑气刺激,渐渐显露出说剑真身,剑林所在,如说剑人之归处,万剑来迎不得伤其毫毛,剑气为雨沐浴其中,故,当被号令的诸剑还属于“庶人之剑”的范畴时,这些剑便不能抵挡程知远在“说剑真身”状态下的号令,会自动在短时间内尊奉说剑人为主,当然,庶人剑境肯定不能号令诸侯剑境,二者相差实在是太大。 不过此时么,当然没有配对诸侯剑级的宝兵,那么,汝剑,亦为吾剑! ———— “人言剑化龙,直恐兴风霆;不然愤狂虏,慨然思遐征!” ——《宝剑吟》 第一百七十六章 拉钩上吊 龙吟逐渐平息,枫林也已经尽数倾倒,独木桥边,枫人孩子直勾勾的看着那消失十三柄剑,之前勾勒出的剑龙形象,在他的眼中以及内心上,徘徊难消! “哇哇!” 他大叫起来,一蹦而起,一溜小跑到了程知远身边,而后者此时突然回头,眼中的龙眸与剑瞳叠加,尚且未散,这一眼瞪过去,顿时把枫人孩子吓了一大跳! “好凶,好凶!” 孩子连忙一个急刹止住脚步,而程知远的心绪逐渐平复,沸腾的剑气也开始收敛,那种锋芒毕露如人与剑合的感觉也逐渐不在。 枫人孩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程知远,眼睛里都是小星星,而程知远作揖行礼,直是道:“考核我可算是通过了?” “通唔!” 孩子脱口就要来一句通过,然而第一个字说出去,立刻就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随后看着程知远,却是使劲摇头,表示他还没有通过测验。 程知远眉头一挑,倒是有些玩味的看着孩子。 “你你我没骗你的你确实是还有考试” 孩子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同时嘟囔且为难道:“我本来是应该让你陷入幻境,然后与你记忆中的敌人交手的,这样你就会被群殴击败,但现在你这么厉害,我这个考核考了也没有用了,真是为难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卧槽! 简直是一句粗口差点爆出来,旁人不知道程知远经历过什么,但是程知远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真个是苍天有运,要是一开始就被这小孩子拿这个考了自己,怕不是曾经梦回商朝时,那奔云与蚀雾两大神怪又要出现! 这两个家伙都是四境圆满,且那个时代的神怪,当时奔云能凌空驾雷,蚀雾能裂地搬山,显然不比现在传闻中,那些渡过了庐山青火的高手要弱多少! 那可是真正的上古时代的十二重楼高手,有移山倒海之力!要不是天子剑出,还有妲己用了什么秘法,自己当时恐怕就交代在那里了! 要是这两个家伙真的被眼前这个熊孩子模拟出来,那自己拿头打么! 程知远面色镇定,但是心里面却是长出了一口气,随后问他道:“我说,你为什么觉得群殴我没有用啊?说不定里面有比我强的人呢?”动漫异能少女联盟 孩子一愣,脱口便道:“比你强你还能活到现在?” 话落下,他顿时有些警惕,随后愣了愣,一拍脑袋,指着程知远如恍然大悟般道:“是这样!我不会被你欺骗的,你肯定是想让我给你开这门考试,这样你就能qg song guo关了!不行不行。” 程知远:“” 好吧,这个逻辑好像应该也许大概确实“没有问题”,如果谁说有问题,程知远保证他立刻就会砍死谁。 “是么其实你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程知远捂住嘴,怕表情露出马脚,故意装作深沉且讨好般的询问,然而没想到孩子突然嘻嘻一笑,眼睛里那种小星星又升了起来。 “通融吗当然可以!但是啊——” 孩子拉长了音调,随后突然变得和摇尾巴的小狗似的,舔着脸道:“那那你教我刚刚那一手好不好?” 程知远轻声询问:“什么?” 孩子:“我要学剑化龙。” 程知远一愣,随后两手一摊:“这个有点难度。” 这是真话,刚刚程知远因为身处二十三剑之中,被剑气刺激,从而逐渐领悟到了一种新的本事,但那是需要共鸣的,如果没有共鸣,剑可不会无缘无故回应一个无聊的人。 程知远自己的剑道本事还只是庶人剑,意气施展有限,此时已经脱离说剑真身,要再想弄出那种化剑成龙的招式,恐怕还需要一次突破才行。 这片糜烂的枫林地上出奇的安静了一下,就在程知远以为这个孩子会面现不满,然后威胁自己的时候,枫人孩子突然嘴巴一瘪,而后两眼里面霎时就盈满了眼泪。 “哇——!” 俗话说,孩子家的绝学本事,一哭二闹三打滚,青枫童子算是把这个绝学发扬到家了,那站着能好端端严肃起来当个考官,结果一趴下顿时就在泥巴里满地打滚起来。 “不教我剑化龙我就不起来,你也别出去啦!哇哇” “好好好,别哭,我试一试,试一试。” 程知远顿时头大,当然孩子哭打一顿就好了,但是眼前这个家伙是考官啊,要是打疼了他不给自己出题自己就出不去,到时候考试不过那可怎么整?欢喜冤家:一枝青梅出墙来 听见程知远暂时妥协,枫童子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且眼泪鼻涕一把抹掉,顿时神采奕奕道:“好哦!” 程知远叹了口气,随后摸了摸嚣器剑,同时心道,这一次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突然的或者说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也不算死地〕的情况下,悟出了“御剑术”。 啊,自己不久前才说过御剑这种东西居然不会太可惜,没想到这么快就习得了,虽然还不熟练,最多只是个初级御剑,但起码逼格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身为剑仙怎么能不会御剑咳咳,虽然兵器脱手对于剑主来说是很危险的,但是起码起码帅啊。 试探着和嚣器沟通,自己这柄老伙计还是很给面子的,听从呼唤,顿时平地卷起一阵青萍之风,嚣器剑就在程知远以及孩子的眼前缓缓浮了起来。 “转。” 程知远念了一句,然后嚣器就绕着两个人飞了一圈。 青枫童子的眼睛都看直了,哦哦的乱叫,而后对程知远道:“这个怎么弄的?快教我快教我!” 程知远挑眉:“可以,但不如先通融一下再教?” 少年和孩子大眼瞪小眼,孩子揉了揉脸,认认真真,却又有些委屈与小心:“你可不要骗我,我这辈子见得人少,你要是骗我,我就恨你一辈子。” 程知远微微一愣,感觉到眼前这个孩子的认真。 枫人是怎么样成长的自己不知道,但眼前这个明显还是个孩子。 “你不会是第一次当考官吧?” “” 孩子有些扭捏,程知远叹了口气,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不骗你,真的。” 他说着,伸出一根小指头,孩子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程知远道:“这是我故乡的一种誓言,两个人小拇指搭上,弯曲拉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孩子张了张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哈哈,哈哈。” 他喜笑颜开,大手与小手的小指就这样拉扯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工资到位一切到位 壶天外部,鬼宿的眼睛同样也瞪了起来,相师长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之前所看到的一切。 他们见不到壶中天地,也就是那些盆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从程知远所在的盆栽内,不断有剑客被传送出来。 他们晋升失败了,而鬼宿震惊的发现,他们身上的天尸,居然并没有清醒。 重新回到浑噩混沌,天尸自闭了?! 鬼宿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修行不到家,道术啊,这可是道术,天地之间最难以学习,也是最诡异莫测的道术,怎么可能就这样失效了呢? 而且自己之前,也确确实实成功施展出了天尸引,连这些剑客都已经被引导至程知远的面前,这就说明法术并确实是起效了的。 好吧,暂时把天尸自闭的问题搁置一边,那么这接二连三传送出来的剑客们,又到底是弄哪样?! 鬼宿转头,认真的看着相师:“这次参加考核的花名册在你这里吧,下五重参加考核的高手有多少人?” 相师不假思索:“有四十四人” 鬼宿一指那个盆栽:“有四十四人!四十四个下五重的高手!结果现在一半给他干死了?” 场面一度很尴尬,相师抹了一把脸,心道你激动就激动喷口水干什么,再说你冲我骂也没有用处啊,人也不是我打的。 不过这个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鬼宿这可是一位星主,而他相师只是一个掌管花名册和接待星宿小官。 邯郸城规矩森严,可不像是榆次,要是和榆次城的那个胖子相师那样,在上班时候还敢打盹睡觉,怕不是明天早上他就可以打辞职报告走人了。 所以地方严归严,啧,这身份地位不一样,而且最重要的,工资高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放在那里都好使,尤其是某个正在前往稷下学宫的少年,给他三吨黄金,那位虞某人怕不是立刻化身带路党,直接把阳世的军队引到奈何之王的家门口去。 钱到位一切都到位,不然一个月出生如此才拿二十钱老板啊,我其实是你失散多年的老爹啊! 鬼宿扶额,看着那些锐气尽失的剑客,连连摇头,不可思议道:“这个小子还真是会变着法给我找麻烦,这也太厉害了,这么多人一起上都拦不住他,你说之前一个人打翻了四个五个,还能说是他警惕性高,打了我手下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这么多人,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齐攻居然一个也没有留下来,全都被他弄翻了时间呢,时间是多少!” 鬼宿看向相师,后者瞄了一眼机关钟,上面刻盘刚刚走完一个三十度。 一个时辰是八刻,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从商朝开始就是百刻制,汉代后面的更改现在可以直接无视,那么如今,从程知远动手到战斗结束,总共用时两刻。 也就是三十分钟。 “两刻?!” 鬼宿面色扭曲,要知道这里面还要算上他的施法时间呢! “这些人怕不都是泥巴捏的啊!一人一剑,同等境界和水准下,是有多么厉害能以一敌二十四人?” “我记得榆次城报备的资料上,写着程氏小儿参与斩妖活动寥寥无几,那他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打败二十余位经历丰富的斩妖人的?” “这又不是单挑!” 鬼宿一甩袖子,然后快步走向盆栽,摸了摸下巴,眉头微皱,道:“不行,我必须要阻挠他一下,这样看来只有我自己上了诶!” 相师叹息一声,此时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对鬼宿道:“我说鬼大人,其实这事情没有这么麻烦” 鬼宿哦了一声:“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阻挠他?” 相师很认真:“多开俸禄,保证他会倒向大人,加入大人的派系,钱有了一切都有。” 鬼宿愣了半响,随后狠狠的伸出手指,时而点天时而点地,道:“你是认真的?” “我是要压他,懂不懂?是要让他觉得前路无望,随后我再去招揽他,方能让他晓得,想要向上爬,只能从我们这里走,世界上不会有起于草莽之间,生与青萍之末的英雄,你要么入官场,要么入圣门,散人想在这个吃人的世上活着,那就是!放!屁!” “你懂?不是钱的事。要弄到一个人,拉他入伙,就要给他最绝望的打击,然后再雪中送炭,既然已经决定暂时不杀他,那么就要想方设法让他站在我这里。” 鬼宿很认真的看着他,相师想了想,也很认真的回应:“好办啊,那再给他多加五千钱你看怎么样?” 鬼宿:“你去死吧,见钱眼开的东西。” 他是真的累了,心累,这个家伙懂不懂,对于一部分人来说,金钱的力量是会失效的,也不是人人都会被巨大的财帛所打动的,不然当年纣王给武王一笔战争赔款,那是不是牧野之战就不打了? 你他娘是当武王是傻子啊! 当然,鬼宿本来也是出生寒门,属于家道中落型,金钱的力量他还是知道的,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但是目前他站在这个位置上,看着程知远,就像是看着以前孤身一人的自己,要不是投靠了角宿,哪里又有他现在的地位? 那时候他所面临的问题可比现在要严峻,要知道,周王室所统管的天下,如果你是个人才,并且拥有政治利益,那么有的是人会去保举你,但如果你真的想要依靠自己上位,不和旁人产生利益牵扯,那你真的是想的太多了。 谁会看着你自己一个人上台,然后大权在握,把其他人都全部弄翻? 这日子不过了? 鬼宿看的自然是这一层面的东西,而相师不在他那个高度,自然也会向金钱看齐,这本来就是正常的,也不能说目光短浅,毕竟谁不喜欢钱呢,要是这个月蔺先生突然说不给鬼宿发工资,估计他比谁都急。 现在的鬼宿,准备亲自下场走一遭,他就不信了,难道这个小子还真是个怪物不成,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挡住自己。 当然,下去前肯定是要遮掩一下的,这也好办。 但是他这个念头刚刚起来,还没有实施动作,忽然星宿府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而考核殿的门槛处,有侍卫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对鬼宿道:“禀告鬼星主,王长孙殿下,公子嘉殿下,此时已齐至星宿阁前殿!请速速出迎!”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只手遮天 “王长孙殿下来了?” 鬼宿大为惊讶,赵迁到星宿府,这可是稀客,王长孙现在不正在忙着讨好赵王他老人家么,怎么有空到星宿府来,这里好像也没有和他关系比较好的人吧? 而且,赵迁居然会和公子嘉一起来?这兄弟两人不是一向不合的么,赵迁之前想尽办法把赵嘉软禁了起来,这会居然把他放出来了? 可不明白归不明白,怠慢是绝对不能有的,鬼宿皱着眉头望了眼那个盆栽,很快换上一副笑脸从玉台处走向前殿。 “不知王长孙殿下远来,鬼金羊未曾先迎,实是惶恐,还望殿下恕罪。” 鬼宿见到赵迁便是深深鞠了一躬,这一礼郑重,随后再起身,对着赵嘉,又是一拜。 “也,见过公子嘉殿下。” 相比较赵迁,赵嘉的规格便是下降了许多,失去了王长孙的身份,又因为长时间被软禁,虽然鬼宿也明白,这个朝堂里肯定还有公子嘉的耳目,但是如果想要足不出户就能知晓天下所有的事,那着实还是太难了一点。 如果赵嘉能够被封君,那地位倒是会瞬间拔高,但现在,鬼宿懂的讨好眼前的赵迁,但也不会对赵嘉过于无礼,毕竟万一他哪一天重新起来了,做人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不是么。 宗族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在东周列国的时期,虽然没有像是汉朝时代那样,有一堆强大的世家拦在天子前,但是这个时代,宗族的势力,其盘根错节,相比较世家来说,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样直接讲,你在大马路上走着,说不定碰到个人,都是你上三代的哪个亲戚。 所以人际关系极为重要,而宗族势力因此而得以发展,如春秋时期晋国六卿中的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范氏、中行氏六家,他们一起构成的“居住聚落”即是宗族。 一个宗族可以包括很多家族,可以说,宗族是世家的轮廓,而汉朝后期的世家,多数以譬如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多以地域来划分,而荆州的司马家又和原本三晋地传下来的司马家分开,即两家同祖,但不同宗。 所以春秋战国时期,之所以跳槽频繁,实际上是因为各个王室向上追溯其实都是一家子,就像是三国时期,仔细的捋一捋,会发现从前中期到后期的辈分关系来看,袁术其实是所有人的爸爸 面对鬼宿的恭敬,赵迁显得很受用,但是他下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感觉到公子嘉那若有若无的目光,赵迁顿时便惊醒,同时面色一沉。战铠 他感觉赵嘉又在看他笑话,不由得深深吸了几口气。 既然已经准备争夺王位,乃至于野望天下,又岂能不拿出王的气度? 过去那种贵公子的习气要改!他暗暗咬牙,同时面色保持着严肃,没有立刻回答鬼宿的话,反而是先在前殿中看了一圈。 “赵青丝。” 果不其然,赵青丝没有出现。 之前程知远进去,赵青丝还在外面,此时却不见了。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两个公子。 赵迁张了张口,而赵嘉则是不紧不慢道:“马上也该回来了,平原君对程先生是真的不错,居然舍得遣家中侄女为其侍,虽然青丝是旁支庶出,但她好歹是圣门弟子,这个身份便足以让他在平原君的宗族中站稳脚跟。” 赵迁哼了一声,表示对赵嘉开口的不满,紧跟着转向鬼宿:“我听说程先生在这里进行考核?” 鬼宿点头:“确是在此,不知殿下” 赵迁:“他是我与兄长的朋友,你,没有为难他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迁的目光第一次有些危险,而鬼宿顿时一惊,心中诧异万分,却不敢沉默,立刻便回应道:“绝无此事,程程先生正在里面,应当马上就要出来了。” 话是对付过去,但鬼宿却是莫名的震惊,暗道自己要打压程知远的事情,赵迁是怎么晓得的? 正是疑惑,而就在此时,珠帘仿佛被微风吹动,赵青丝从外面挤进来,动作幅度很小。 心中一动,鬼宿顿时看向赵青丝,后者保持着漠然的表情,而鬼宿立刻就想起当时校场上,车晏大剑师那意味深长的一番话。 “是了!刚刚他们来时,我还不在,是他们进去了我才来的,给她看见了她是平原君放在程知远身边的眼线。” “原来是她给两个公子通风报信的?”陌殇的奇幻漂流 看来是赵青丝见到自己进去了,担心程知远受到自己的排挤或者干扰,所以通风报信,请了两个这两个“大神”来此。 鬼宿心中猜出了个大概,但心中又生出一个疑惑来,即赵迁,他记得应该是和程知远有嫌隙的,甚至最开始时,据说爆发了一场小战斗,事情的真相被有心掩盖,但大约就是赵迁惹到了程知远,差点被伤了性命。 这样的关系,赵迁居然说程知远和他是朋友? 还有赵嘉,这又是怎么回事?赵嘉和程知远见过? 鬼宿心中逐渐升起一种惊恐与震怖,赵嘉足不出户,但此次却借赵迁之口说程知远与他也是朋友,并且这一向不对付的两个兄弟居然出奇的没有互相贬低,而是双双暂敛了锋芒,居然短暂联手了? 肯定不可能是赵迁去找的赵嘉,那么只有赵嘉去找了赵迁这一个原因! 他们的谈话内容以及为何与程知远有瓜葛,鬼宿不得而知,但是眼下,这个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赵嘉已经出去过不止一次,而朝堂上下,居然没有半个人知道! 而他鬼宿,甚至于角宿,都没有收到过半点情报! 甚至朝廷中那些大臣,乃至于赵王,都不知道赵嘉可能已经数度出宫! 鬼宿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头凉到脚跟,公子嘉到底有多少人散布在邯郸城中,他隐在水面下的真正势力,究竟又有多大,这么说,整个邯郸城,连赵王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只手遮天! 看似是被赵迁束缚,事实上,其实是赵嘉自己有意为之?! 鬼宿越想越害怕,而正是此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鬼宿顿时吓得满头冒汗,有些僵硬的转头,见到赵嘉正温和的看着他。 “不要想太多,先带我们去看看程先生。” 鬼宿胸口起伏,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第一次发现,人和人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洞中方一日 玉台上的壶天盆景逐渐升腾起一股又一股的烟霞,当鬼宿带着两位公子重新回来的时候,相师连忙上前见礼,而后听了鬼宿的要求,在心中诧异与震惊之余,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相师此时也有些晕乎,那程知远确实是厉害,但是怎么又和王长孙、公子嘉扯上了关系? 这两位可都是赵王的王孙辈,一位是前任,一位是现任,若说身份都是极重,而程知远,不过是乡野一剑客,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平原君举荐,这才有机会在之前的战场上大显身手。 他和这两位,应该是没有交集的啊! 相师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小觑了程知远,同时心中暗暗庆幸,幸亏之前没有对程知远发出什么鄙夷的话或者打压的举措,小小少年看着是只猫,没想到居然是只老虎。 老虎的尾巴可摸不得。 而之前引天尸的那些事情,都是鬼宿干的,和自己可没有关系,自己一个小小相师,岂能违逆星主的命令? 他带着两位公子,指明了程知远所在的盆景位置,而就是此时,中五重楼的考核,也就是六至十重的高手,此时已经纷纷从自己所在的盆景中走了出来,化为白烟,渐渐恢复真身。 啪嗒! “第一位出来了!” 很多失败的剑客们并没有离去,他们在这里要看一个结果,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之前程知远击败的那些剑客,他们此时已经清醒过来,面色有些严肃。 白烟凝固,第一位剑客出现,是一位七重楼的斩妖人,年纪看上去并不大,而仅仅是一睁眼,顿时就有一股凌厉之光显露! 众位剑客在与他这道目光对视的一瞬间,身躯皆被一震,就像是被一柄锐利的剑点在了眉心,这种极俱侵略性的眼神令他们十分不舒服,如果在寻常时候,有人这么看着剑客们,那肯定不必说,这必然是找茬的,除了打上一架别无他法! 剑客交手,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但仅仅是一瞬间,这个人立刻就把锋芒内敛,那双眼睛恢复到古井无波的状态,同时对着面前的所有人,不论是失败者还是考官,行了一记拱手礼。 “楚山客,辰陵孟破!见过诸位!” 他自报家门,语气不卑不亢,而话语落下,后面那个刚刚显化真身,正准备自报家门的斩妖人,顿时面色大震,连礼也来不得行,便是语气急促道 “你就是楚山客孟破?!三千红尘客之一!” 这人面色极其精彩,而孟破转身“略有薄名而已,不知郎君是” 听闻孟破询问,这人顿时正了衣冠,严肃道“在下微名,不足挂齿,乃是黄杨县‘褚斨’,家父年少时,也曾去过庐山,但未曾得过三千红尘客的称号。” 孟破哦了一声“黄杨你祖上是原来卫国人?” 褚斨点了点头“是,祖上曾为卫国上卿” 斨这个字,指的是一种方孔的钝斧,褚斨说到这里,显然也有些尴尬,曾经祖上也是有过身份头脸的,然而随着卫国国土的不断丢失,卫国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只能仰人鼻息生存,而卫国国君,在选拔人才方面,可以说着实有些无能了。 不过好在卫国有一个巨大的能耐是其余诸国都没有的,那就是制造人才。 是的,卫国国君虽然自己选拔人才的水平不咋地,但天下诸侯大部分都默认一个事情,那就是,但凡从卫国跑出来的,一定他娘的是人才。 兵门圣人之一的吴起,法门圣人之一的李悝,还有法门著名的那位圣人,叛出圣门一心一意辅佐秦国的卫鞅,甚至还有那位天下最猛的刺客聂政,但凡是从卫国走出去的,好像都功成名就,青史留名了。 每过了年,十几年,卫国基本上就会有一位大人物出现,把时间线延长到百年以上,便会发现,这其中甚至不乏圣人。 对于各国来说,卫国就像是一个人才制造机,同时也是暗自赞叹不愧是“仁君之国”,当年大成至圣在卫国逗留接近百年,着实是有它的特别之处的,可惜国君不咋样 所以这么多年,卫国渐渐快要成了一个吉祥物,以及各大强国博弈的一个重要筹码,国家强不强,看你国内,身居要职的,有几个卫国人就可以知道了。 当今南世,周室天下,有三个搞教育的地方超然于外,一个是齐国的稷下学宫,一个是周王室洛阳的西郊上庠太学,最后一个,就是卫国朝歌的云梦宫。 是的,朝歌在周朝是属于卫国的,曾经还当过首都,但后来卫国因为干不过北狄,所以就迁都到帝丘去了。 而云梦宫,在原本的历史上,属于五千年以降,大概是世界上第一所“军事学校”。 因为鬼谷子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纵横家的大本营。 周朝原本有五所大学,但其中四所治学失利,又经历频繁的人事调动,所以校长纷纷辞职,上告周天子表示这个活干不了,于是只剩下最后一所西郊大学还在,与稷下学宫,朝歌云梦宫,并称于世,也是各国绝不会攻打的三个地方。 孟破点了点头,眼神微变,对褚斨道“你既是卫国出身,那便不是‘不足挂齿’的说法,今日我踏庐山,留下薄名,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来日,你或许会走的比我更高。” 他郑重抱拳,后者则是有些手足无措,嘿嘿傻笑,而一旁的赵迁有些不解,然而那个客字,他恍惚记得,之前在小地狱中,自己向父亲借来的人手里,就有一个自称是赤烟客,水平在七重楼的大高手。 但是他死了,而且死的极惨。 “怎么,不明白?三千红尘客,这是只有走过庐山道的修行人才有的称呼,乃是虚指,只因为当年拔起庐山时,第一批闯山者有三千位,故而后来能入庐山者,皆称三千红尘客。” “看来这位至少在庐山道上走了百步以上,倒是位高手。” 赵嘉微笑,而赵迁很是不满,低声开口,横他一眼“还不需要你来教我!”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些盆栽,转头对鬼宿开口,很是不高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我听说这里的考核不是太公正,为什么程知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鬼宿顿时一惊,慌忙道“回殿下问,星宿府考核,向来公平,从无意外,公子此问,或是有人进谏谗言,诋毁于星宿府。” 他这么说着,但同时也是心生疑惑,暗道这个家伙莫非被拦住了,之前明明已经胜了二十四剑客,怎么现在又待在里面好半响没个动静? 鬼宿亦是摸不着头脑,而恰逢此时,剩余的二十几个下位剑客,其中陆陆续续有人从壶天考核中通过,那剩下二十余人,过关者仅剩八个,每一个身上都狼狈无比,看上去经历了好一番厮杀,并且精神有些萎靡。 但他们出来之后,发现一群过关者内,并没有程知远的身影。 “咦,那程氏没出来?” 一人性急,开口询问,其余诸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人回应。 八个人顿时诧异非常,随后心中又升起一种惊喜。 诸人目光皆聚集到最后的盆景上,壶天世界安静无比,赵迁越来越不高兴,而鬼宿此时也心头直跳,暗暗叫苦,这程知远可真是麻烦精,之前打翻了自己的一切布置,想要出来,而现在要他出来,他反而不出来了! “莫不是上一次的伤势还没好吧?” “看来程氏要输了,估计是陷在幻境之中了。” “击败浑邪乌檀,不会是运气好的缘故吧嘿,说不定浑邪身上有伤呢。” 有人忽然开口,带着幸灾乐祸,然而声音虽低,却被赵迁捕捉到了,他顿时抬头望去,面色阴沉下来,想到如果有伤势,那估计也不是浑邪乌檀那一次的,而是救自己那一次的。 他越想越是生气,且对鬼宿感到不满,而鬼宿此时也同样头皮发麻,就在安静等了约有三五个呼吸,忽然那片盆景的叶子微微一颤,紧跟着一道浓郁的白烟升起,程知远终于从里面显化真身而出。 程知远伸了个拦腰,一开眼先见到满头冷汗的鬼宿,顿时长吁一声“鬼星主,好久不见啊。” 赵迁见到程知远显化,顿时惊喜,忙是上前,而赵嘉同样上前,此时异口同声道“先生可曾有恙乎?” 程知远被这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赵迁,前后态度转变有些过大,不过好在前两天已经有征兆所以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此时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在里面遇到个朋友,玩过头了,又睡了一觉,差点忘了时间,各位勿怪,勿怪。” 程知远如此说着,且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木铃铛”,开口是枫叶的形状。 赵迁顿时一愣,面色古怪无比,又疑惑道“先生原来并没有遇到阻拦之人?” “阻拦之人?当然有啊。” 程知远此时面孔微转,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二十四位失败的剑客作了个长揖。 “此番试剑,多谢各位不吝赐教,与程某切磋。” 二十四位剑客顿时面色羞愧,同时心中亦有敬佩,连忙是纷纷还礼,口称“愧不敢当”! “我等已出尽手段,而阁下尚未尽力,谈什么切磋,实在是当不起。” 二十四剑客中,李回苦笑,拱手而礼。 “此番回去,我必然继续打磨剑术,实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程知远走过去,融入团体,与二十四剑客相谈甚欢。 而他这个动作,则是把一旁的所有过关者都吓了一跳,连孟破亦是如此,投来有意思的目光,而其中,更尤其是那八个神sè láng狈的下五重高手,早已呆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对一?一对二?一对三? 打的是激烈无比,自觉得本事极高。 他们僵硬的转头望了一眼之前自己所在的壶天。 难怪没碰上几个人。 人家一对二十四。 而且打完了还睡了一觉。 艹。 。 第一百八十章 失勇者 相较于程知远的平静,其余的参与考核者便显得不太淡定了,尤其是那八位下五重的剑客,顿时便感觉到压力山大,那道明明并不高大的身躯,此时在他们的眼睛,却宛如化身成黝黑的山石巨壁,阻挡着这八个人前进的脚步。 “你就是之前击败了匈奴小儿的那个少年?程氏知远?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孟破走过来,与程知远见礼,二十四剑客见到孟破,更是不敢怠慢,连忙纷纷行大礼,而程知远点了点头,还他一礼:“是我不错,但其实,那刻比起浑邪乌檀来说,我的硬实力,倒是并不如他。” “哦?” 孟破有些感兴趣:“既然硬实力不如他,你又是如何取胜的?” 程知远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他输我之处,只有一点。” “缺‘勇’之一字。” 孟破失笑:“匈奴人乃是出了名的不怕死,刀马娴熟,连年征战,拿头换粮,如何能够缺勇?” 程知远解释道: “所谓勇者,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施剑时,务必要抱死志,死地方能求活。故而所幸,浑邪失勇,而我恰恰未失,加上我这副身体还算硬朗,没有当场被他的刀锋斩开,所以最后成全了我,从而击败了他。” “死中求活的意志?” 孟破道:“你的意思,匈奴小儿没有死志?” 程知远:“他当然没有,身负整个长生复兴的希望,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在一处地方用上全力与底牌?” “有人孑然一身,有人身缠牵挂,不管是剑,还是矛,亦或是弓,刀,戟兵器者,凶物也,生来只为一个杀字,退而求其次,也要带上一个伤人的意思。” “心中顾忌的太多,手上的动作就会慢,兵器也会少了三分锐气,这原本十分十的完美,此时一下就露了三分三的破绽。” 孟破目光微亮,点了点头:“说的极是,你境界虽然不高,但对于兵器与厮杀的理解,却是胜过了很多人的。” 程知远:“敢问尊姓大名?” 话落,孟破张口:“楚山客,辰陵孟破。” 程知远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这个名字,而身边,李回见到程知远没有多大反应,顿时明白他肯定是不知道这个名头的分量,也是因为之前赵嘉他们谈论此事的时候,程知远还没有从壶天内出来,于是便上前为解释道: “程兄,楚山客是走过庐山的三千红尘客之一,这是只有走过庐山道的修行人才有的称呼,乃是虚指,只因为当年拔起庐山时,第一批闯山者有三千位,故而后来能入庐山者,皆称三千红尘客。” “庐山的大门不是能够轻易通过的,它需要进入者具备某一种品质。” 程知远疑惑:“什么品质?” 李回:“大成至圣参与过拔高庐山的事件,所以进入庐山道,需要具备儒门六德,即仁义圣智信忠,只要有一个附和条件,就可以进入庐山道。” “但是世间很多人,往往,难以符合庐山道的进入条件,所以大部分人即使找到了庐山的入口,也不能迈过那滚滚红尘。” 孟破接口:“庐山之前会有一片诡异的世间,称为万丈红尘,过了这片万丈红尘,后面会出现一条道路,称呼为‘红尘陌路’,走上陌路,后面是万丈红尘,前方是无尽青天,那当中若隐若现的巨大神峰,才是真正的庐山。” “神锋山脚,有一对高约三十丈的牌坊,上书‘庐山境’三字,此处,便是庐山道的正门了,后面便是荡荡青烟,浩瀚火海。” “而如果连万丈红尘都找不到,那便是根本没有见到庐山大门的资格,更不用说进入庐山道了。” 孟破说起这件事情,他还是很自豪的,毕竟能够走过万丈红尘,再通过红尘陌路,这才抵达庐山山门,经过青火淬炼。 只有在庐山门后走过百步以上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三千红尘客,如果没有支撑到百步便败退下去的,那即使是九十九步,也依旧是不算数的。 “当年我在庐山,走了百九十步,差十数便是二百,故而得以在庐山的火焰中留下名讳,然而我终究是走的太少,红尘难脱,故而在三千红尘客里,我也是排不上号的。” 孟破笑了笑:“虽然我入庐山之事,让我自己颇为自傲,但人总要有自知之明,和未曾入山者比较,我自然有俯视他们的资格,但若是和那些走了五百步,七百步,乃至于一千步的人比较起来,我着实是不入流的。” 这话讲的,顿时四周无数人都有些无语,而李回他们更是苦笑不已,且有人道:“若是孟郎君都自谦为不入流,那我们这些还未曾走过庐山道的人又算是什么?” 不少人都是默然,他们自认为比不过楚山客孟破,孟破的名声早在两三年前就传扬开来了,但就是这样的人,当初渡庐山,也是只走了百九十步,那自己这些人,真的能够寻到庐山道门前吗? 剑客中有人颓丧,但也有人奋起,李回之前虽然也在苦笑,但此时深深吸口气,对程知远道:“程兄,今日之剑,李回永世不忘,虽是考核,但也输得心服口服,剑道之解上,你胜我百倍,待李回渡过庐山道,修行有成,再向程兄请教。” 他心思稳固下来,不做多想,这种事情急躁不得,必须要打好基础。 而恰是此刻,公子嘉忽然开口,引诸人目光聚集,且听他道: “庐山渡十年一开,而如今,算算日子也快近了,差不了两年左右,这每隔十年,便有一次青火焚天,渡尽三千红尘客远行,李回,汝剑术不低,只是遇到了更强者才显得弱小,此番比剑,当得知道自己薄弱何在,若能细细查之,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且初心不改,打熬剑术,那么两年之后,庐山道上,必有你名。” 公子嘉一番勉励,李回在愣住之后,紧跟着便是无比震动,他顿时涕零,大礼拜道:“回,谢过公子嘉殿下。” 这等于是一国王侯的肯定,对于东周时代的剑客们来说,这就是一种无形的buff,能够增强自己的自信心,由此一下,之前李回被程知远打击的指令破碎的自信,现在又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孟破此时也微微颔首,他眼中倒是有些真诚,对李回鼓励道:“末路之时,方见明光,之前程氏也已经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我觉得此言极对也。” 李回顿时感动,又对孟破行礼道谢,而孟破笑了笑:“我在庐山行过百九十步,你终有一日也会走过我曾经走过的道路,只是要记得,万万要多走几步,庐山道,人这一辈子,只能走五次。” “可惜,若是多行几步,便可得青火渗透更深一些,如今我的淬炼不过停留在表面,每每想起,都是着实可惜。” 孟破的脸上有些唏嘘,亦有些后悔,悔不当初会那么早去挑战庐山道,后来才知道,人一辈子,也只能走五次。 关键是,儒门定下的六个条件,有些人年少时都具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某些品质就会逐渐失去,所以一生中走五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不现实的。 虽然,还有一少部分的绝对天才型选手,他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与情感,保持着精神上的纯净与年轻,但这部分人终究是少数,在浩大无尽的众生汪洋内,也就仅仅是一片水潭大小。 而一旦失去了某些品质,或者达不到进入的要求,万丈红尘就不可能出现,万丈红尘不出现,庐山也就不会对此人开放。 万事万物,都是有一根线牵着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程知远打量着孟破,脑袋里回忆着过去自己遇到的那些圣门弟子,隐隐间,记得昆仑门的苏逢雪,也就是那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他好像在庐山走了五百多步。 而火门圣人的弟子,那个夺去幽王烽火不成功的青年,好像曾在庐山道上走了七百步。 可是,然后呢? 苏逢雪的重伤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自己只是在水里面拉了他一下充当了一次水鬼,毕竟他的定海针用不了也不是自己的问题,但是那个张羊 程知远依稀记得,在最后的混战中,自己先秒了赵青丝,然后干趴了干戈门的披甲少年,紧跟着就是山海门的那个黑娃娃,其中在黑娃娃后面被自己打倒好像就是火门张羊。 那家伙,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中了自己十七剑然后躺倒在血泊里面,生死不知。 庐山七百步就那个水平? 看上去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能不能打还是要看手上功夫,走路这种事情看起来好似不太靠谱。 程知远嗯嗯的计较,表面上看起来是在附和,事实上则是在回忆当时黄厉之原的战斗细节,当然孟破是不知道的,而他,虽然看上去是在对李回进行勉励,并且实质上也是带有一部分的真诚,但他的心里,还是藏着一丝骄傲与不为人知的嫉妒的。 但是这个嫉妒,在没有比他资历更浅,反而更优秀的人出现前,是不会展现出来的,这属于人的最原本的本性之一。 至于那股骄傲,倒是并没有过多的遮掩,但他,或者其他的人,都认为他有骄傲的资本,三千红尘客,虽然孟破说自己比不上那些走了五百七百,几千上万步的怪物,但能够进入庐山,且登了接近二百步,他足以睥睨那些未曾抵达过庐山的人。 这就好比他考上了一个一本末流的学府,虽然比不上一本巅峰的那些大学,但是对于二本中下游的学生,却可以带着一种明晃晃的骄傲。 孟破过庐山道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现在的年龄也不是很大,那么八年前,他估计也就是第三重楼,即第一境圆满,达到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境界,和之前黄厉之原的那帮圣门少年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眼下一对比,这天资差异就出来了。 程知远没有说这个事情,因为没啥大意义,而且贸然胡来说不定还会给那帮子家伙找到自己,万一弄出了什么报复行动,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困锁在赵国,或者被千里追杀? 尤其是狮门的那个,脑袋都被自己砍了。 对啊,回头问问赵青丝,当时和她腻在一起的那个口口声声慈悲慈悲的白衣少年,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那家伙死了到底有没有大影响 程知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真是蠢了,这么大的事情忘记问了,而赵青丝也没有说,估计是不想回忆起那次被秒杀的可怕经历。 “咳咳各位” 鬼宿的声音把正在交谈的各路人马都惊醒,他们回神,纷纷转头望向这位星主,而原本的相师站立在他的身侧,大部分人认为鬼宿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给他们进行第二次的考核,所以并没有产生额外的询问。 而鬼宿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计划有了出入,尤其是让他心惊的是,程知远居然还真的得到赵迁与赵嘉的共同尊重!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呼吸都有些凝滞,不顺畅了。 一位现任的王长孙,加上一位久负盛名的公子嘉,前者虽然有点无能,但他的身份是摆在上面的,这就是最大的力量,而后者,仿佛是黑暗中掌控一切的君王,那种秘密的操控力与实际掌握范围,都让鬼宿不寒而栗。 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可招惹!然而偏偏,程知远却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和这两个人都有不菲的交情! 这可让他怎么办,当真是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 鬼宿只有暂时放弃了摆弄“天秤”的心思,当下也不耍小九九,直接向着各位通过第一轮考试的人宣布了第二轮考核选拔的内容。 他摊开一本书简,由整整八十八枚竹片构成,此时鬼宿在其中弹指,取四十片出,这四十片竹片落下,显化成四十面古怪石碑。 碑上什么句子也没有,每一面碑上,只有两个字,并且各自不同。 水龙,摄山,涂山,有夏,河朔,巨狿,天钧 “这第二轮考核,便是悟道观碑,这碑文中皆带有一道浑天气,摹刻了古老时代中的某些怪物,你们可以自行挑选碑文试炼,尝试与碑文中的怪影达到心意合一,怪者,乃是非常之物,不似妖类,但更加玄奇,能够使得怪影臣服,那便是说明你们的实力与意志已经通过试验” “石碑观意,轰鸣为起始,风声为下,山呼为中,雷震为上,泛光无声,和光同尘,则为上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择碑记(一) 观碑体悟,这也是仙侠世界中常有的一种考核方式,所以当程知远听完了鬼宿讲的规则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当然,唯一让程知远有些感觉不解与好奇的是,鬼宿掏出来的明明是一本木质的书简,然而落下来的却是一堆石头。 这物质之间的构成都不一样,转换是这么随便的吗? 倒是在那些碑文的字上,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写有涂山二字的石碑上。 涂山,青丘,有苏氏。 程知远的心头突然悸动了一下。 周围的人缓步上前,每个都开始挑选自己认为可以对付的神怪,而程知远眼中,此刻只剩下了这面写有涂山的碑。 周遭的一切行为都变得有些缓慢,程知远的目光从幽幽中恢复,此时心头却有些怅然若失。 他毫无犹豫的走向那块石碑。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但就在那只手伸过去的同时,突然,程知远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个背影。 孟破也看重了涂山的石碑。 此时的孟破盯着涂山碑,眼中闪烁过计较与思索的神色。 他早年曾经学过一门古青丘山人留下的法术,但只是残卷,所以有些粗浅,此时是见到有涂山之碑,所以心中想着,依靠那粗浅之法,或许能够在悟碑上拥有点优势。 目光游动,他站在程知远前面,高大的背影阻挡住了碑文,程知远被阴影笼罩,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正是要开口时,孟破观看诸碑,忽然目光一亮! “楚狂!” 那门碑文上书两个字,乃是曾经楚昭王时代出现过的神怪! 似人非人,似怪非怪,有神性,有真身,通大智,玄之又玄,诡不可言,故称神怪! 孟破祖籍楚国,曾经读过大成至圣弟子们编篡的论语,其中微子篇内有写过,大成至圣曾经就遇到过这位神怪!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楚国著名的古老存在,一曲凤歌无迹! 孟破身体内有一半的楚人血统,而楚狂亦是楚国的著名神怪,且过去似乎曾经为人,有楚地传闻,他为陆氏,名通,字接舆,乃是楚国“陆氏之祖”,出自颛顼帝,亦与其孙重黎,吴回有关。 而齐国也有一支陆氏,乃是齐宣王时代诞生,出自妫姓,与虞舜之后的姚姓同源。 而这里面,涉及到楚狂的故土,即一个可以号称“乡”的地方。 陆乡! 有人说那是神怪之始地,周易之中曾有写,“鸿渐于陆”,穆天子传中也有写“陵衍平陆”,说的是“高出水面的大地丘陵”。 这样一看,陆乡的出现,估计能够上溯到大禹的时代! 孟破的目光中升起计较,此时他已经偏向于楚狂碑,自己身为半个楚人,收服这碑文中的神怪之影,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而且自己的法术,包括剑术,武功,大部分都师从于父,故而更像是个地道的楚人而不像是赵人。 毕竟当斩妖人是自己在赵国的工作,而学楚国的技巧则是自己的生活么…… 上个班而已,也没说不能找外地工作不是么。 战国时代跳槽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人家工资高还有社保,人家招聘文书就贴在大门口,和当年商鞅扛木贴招聘也差不多,啥待遇都写好了,你不服你也提工资呗…… 这么一比较,看了看,发现反而是涂山碑的优势并不明显了。 血统是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礼制时代,而大成至圣之所以被世人传颂,就是因为相对性的打破了“礼与血统”的绑定,不分庶人、寒门、诸侯,都可以到他门下求学,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墨门巨圣,而且这位做的更厉害!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此为墨翟言论,即使是儒门感到也大为震动。 孔丘要的是改变血统,而墨翟直接就是打破血统。 所以,孟破此时下定决心,在涂山碑前停留了数个呼吸后,这才迈步挪开。 也正是此时,他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程知远。 对方就像是在排队等他一样。 孟破微微滞了一下,看到程知远的神情,又看了看石碑,忽然一笑:“汝也要这石碑?” 程知远点头:“有些渊源,故见涂山二字,心中欣喜。” 孟破点了点头,心中一动,看来这程氏也有点缘法,恐怕和自己一样,得了点青丘遗泽? 不过如今存世的青丘术法不多,而且都有些鸡肋,当年武王伐纣之后,大部分青丘法术被收拢到稷下学宫,不为世人所见。 孟破也不和程知远争,这一个石碑而已,自己走过庐山百九十步,自有天资在此,而且如今有了更高选择,涂山碑不要也就不要了。 “汝曾在稷下学宫求学过?” “未曾,准备来年开春去试试。” “是这样……” 孟破缓缓颔首,微笑起来:“那在下便预先恭祝阁下,愿开卷得胜,入宫封爵。” 封爵,这可是只有入宫大考时,三卷考核(共六卷)均达到一品才可以得到的荣誉,由齐国上奏周王室,递交封爵的申请。 程知远此时还不明白这些,所以也就点点头,拱拱手以表示自己的谢意。 “不打搅阁下选碑,我自去了。” 孟破拿了楚狂碑,之前很多人看见他似乎想要拿这面碑,所以就没有动手,毕竟大家都像交好他,不可能去抢他看上的东西,这是平白得罪了这种高手。 “三千红尘客啊,真是不错,仅仅是看看就没有人敢和他抢,他让碑给你,反而彰显他的大度。” “上位者永远如此,使人嫉妒,从而产生动力。” 程知远取碑,却听到边上一人开口,转头望去,见到这位少年手里,拿着的是“摄山”碑。 摄山,即后来的栖霞山,上多有神药,而其中对应的神怪…… “是天帝女。” 那少年也看向程知远,点了点头:“兰陵,高长恭。” 高……等等,高什么玩意? 程知远顿时吓了一跳:“你说你叫什么?”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程知远十分讶异,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你觉不觉得你有当楚王的潜质?” 少年顿时面色一变:“可不能乱讲,你这厮胆子也有点太大了!” 程知远顿时觉得有点意思,高长恭,兰陵,楚人。 正统历史中,楚国高氏最开始活动在华北地区,后来在楚国灭越时迁移到楚国过去的,以此为基础与跳板,逐渐扩散到齐国以及原本越国的范围,后来又有一部分去往交州以及海南。 东汉末年赫赫有名的渤海高氏就是在迁移去楚国时,又转道去齐国的一支后裔。 “时间线有点变动?北齐的名人怎么出现在战国的时代了?” 程知远只是如此调侃,但也是知道,此高长恭并非那位兰陵王,这里不存在原本的历史,所以这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名门少年。 仅此而已。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择碑记(二) 程知远侧过了头,看着孟破取了楚狂碑,后者似乎对此十分满意,程知远有些庆幸他拿了楚狂碑,不然刚刚肯定是要强行请他让道的。 七重楼,程知远认为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不一定会输。 浑邪乌檀是咫尺青天的资质,六重楼,虽然没有过庐山青火,但是也是世间绝等的水平。 孟破的资质,程知远看出并不高,模模糊糊,但感受气息,应该和梁鹊是一样的。 五等满江红,够高了。 这应该和他本身的名门血统离不开关系,相比之下,庶人中能出现高贵血统的,从而引发资质返祖现象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人的阶级,从上古三圣时代便开始出现了,涿鹿之战,三圣相遇,红山之上黄尘滚滚,仰韶之野圣火焚天,而九黎山下,兵气化为浩荡云海,绵长无尽。 人有功,当封赏,故而就有了三六九等。 最初时,正是以功勋加上血脉浓郁程度来给人划分定级的。 “话说起来,之前我在星宿府报道时……也就是在和浑邪交手前,好像没见到他,也没见到你。” 程知远收回目光:“这里不少人来的有些晚了。” 高长恭理所当然道:“路途遥远,且四帝身上没有点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次祭天大典居然会有匈奴人的使节出现,而且还敢挑战南世高手。” “这次比试的出现,确实是出乎了我们的意料的,没看到也确实有些可惜。” 高长恭这么说着,又上下打量程知远:“我对你挺有兴趣的,改天咱们交手试一试?我在老家那里也是没有人敌得过我,早就手痒了。” “那个浑邪乌檀是没遇到我,不然打的他满地叫爹!” 他虚挥了一下拳头,程知远则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点点头:“我相信你,浑邪乌檀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高长恭一愣,随后咧嘴一笑,但语气还是有些强硬:“怎么,捧我?捧我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哦。” 说罢,很自信的一仰头,可那股高兴的意思怎么都掩盖不住。 到底是少年心性,着实是有些可爱的。 程知远拿着涂山碑,低了低头,高长恭转头看着他,有些玩味的说道:“看来你对这面碑情有独钟,刚刚孟破挡在你面前时,他要是选了这面碑,你怕不是会和他打起来。” 他说这话是随意玩笑,然而没想到程知远认真的点点头:“会的,你说的不错。” 高长恭顿时一愣,下意识脱口问道:“真的?” 程知远点点头,同时心里却也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个少女的身影在脑海中留下的烙印极深,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幻化大梦,是借助田子方之术才得以在其中遨游,但那些经历,着实是真真切切,难以轻易忘记的。 有苏,有趣。 帝辛有趣,恶来有趣,苏己亦有趣。 “怪有些想她的。” 程知远喃喃低声了一句,高长恭耳尖,顿时如兔子一样立起两耳,随后露出了然于心的玩味神色。 “原来是相思病。” 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又想到程知远的身份,三个字,和自己一样。不是庶人就是寒门,要么就是大家族的旁枝子弟,而且还是庶出的那种。 而涂山氏……咕咕,想一想,好像大部分在齐国,而且都是名门望族。 高长恭咧了咧嘴:“虽然说好事多磨,但是有时候磨了也不成,这嫁人娶妻讲究个门当户对,庶身还想取望女,想都别想哦。” 他这么说着,又感觉到单身是如此之好,世上许多人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唯独他遗世而独立,翩然如谪仙,幽幽清香散发…… 然而程知远突然回了一句:“有可能死了。” “啊?” 高长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下子的时候明白了,立刻就有些挂不住脸,尴尬的笑了笑。 原来是思念故去的人而不是想着活着的女人…… “这……诶,这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嗯。” “对不住……实在是……不过没事啊,这前面肯定还有更好的,别伤心,要化悲愤为动力。” “古人讲,忧思成疾,灵药难医。” 高长恭拿了摄山碑,在距离程知远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一番善意的劝导后,他也停止了说话,因为鬼宿已经宣布考核开始了。 高长恭的手掌摩挲着石碑,恢复冷静,“俏脸”严肃的开始观悟,同时对程知远说了一句:“别想太多,考试要紧。” 程知远平静的望着他,直到这小子陷入观悟之后,他才拿碑,手指划过涂山二字,紧跟着便把整个手掌都按在了碑上。 他闭上眼睛,耳中响起遥远的钟鼓之声。 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程知远感觉眼中的黑暗由浅及深,随后很快,又在刹那化为一片雪白! 叮~叮~ 当—— 叮~ 编钟的清脆声传入耳中,程知远望着眼前观悟的景色,他来过这里,更曾住过! 有苏国的王殿! 《国语·晋语一》:“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 韦昭注:“有苏,己姓之国,妲己其女也。” 青丘九尾之狐,出时,世间则有王兴,食其血肉,不逢妖邪。 程知远对这里很熟悉,曾经仙游商朝之时,纣王便是刚破有苏,而苏护献出了自己得女儿,只是当时,在梦幻中的纣王却做了一个骚操作…… 他居然把那个姑娘赐给了自己。 这着实时和历史完全不同的,而且那个帝辛也有些过于贤明,就好像是商朝原本应该走的,一条“正确”的历史线一样。 磅礴的宫殿,雕梁画栋; 精美的铜钟,广乐钧天; 这一切都宛如梦幻中才能出现的景色,但程知远明白,这些东西,在很久远的过去,都出现过。 青丘的乐师在敲打编钟,二十四座大小不一的铜钟发出宛如天籁般的呓语,身姿婀娜的青丘侍女端着茶盏,用的乃是菏泽产出的美玉所制。 那涂山的王,青丘的君,就坐在王殿的中央,模糊不清,只有一片倒影。 像是一位少女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择碑记(三) 模糊不清,那便必然是这涂山碑中摹刻的神怪之影了。 周围的青丘子民,乐师,侍女,仿佛都看不见自己一般,程知远望着那个模糊的少女虚影,那身形,轮廓,都和苏己有数分相似。 “己?”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而这种询问得不到回应,涂山的王依旧坐在那玉石所铸的椅上,少女头顶的冠冕垂落,也依旧是处于道影之中,无法看得到清晰的样式。 程知远虽然早知道不可能出现这种离奇的事情,但依旧还是有些失落,同时又有些自嘲,只是无法笑,亦无法升起那种自我戏谑的情感,故而剩下的,就只有悲戚与慨叹。 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天天都做,却还被一个女子困扰,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梦中情人? 程知远平复了心情,随着锵的剑鸣,嚣器剑应声出鞘。 “摹刻的影子居然是涂山的王,却不知道你是哪一位,莫不是女娇,女艾?”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当然不指望对方能够给予回应,而女娇就是大禹的妻子,也是经常被许多人谈论的那位涂山氏女,而女艾则是疑为青丘之女,事实上,她是少康时代的一位女将军,同时也更是世上最早的一位女间谍。 “倒是希望你不要是,不然我可通不过考核。” 涂山之王出现的时间必然早于商纣,因为自从商纣攻下有苏国,大破青丘之野后,涂山氏便已经没有正统意义上的王了,它们臣服于纣王,而剩余的青丘子民则是同样归属于大商的麾下,但这种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紧跟着十数年之后,便是武王伐纣。 周代商,夏代春,如天象,如天时,如天候,一切万物正如星辰运转,浑天世界,应有规律,武王收拢了青丘旧部,安抚涂山氏人,并且给予封分的资格,而青丘的领地,直接由姜子牙主导,这也是后来齐国的由来。 而从这时候起,太公就已经开始着手收拢青丘旧部的法术,而稷下学宫的雏形,也在这时候开始汇聚。 故而世上正如孟破之前心中所言一般,青丘法术,留存在世,可被世人学习到的,大多数都是粗浅之法,小道之门路,且皆为残卷,真正的有用的大法,都已经被太公置于稷下学宫内,而如今的齐国更不会把这些秘密叫出来,更遑论稷下学宫是超然之地,不受到任何人的差遣。 即使是名义上的统领周天子,也没有办法强行勒令稷下学宫,毕竟这个事情是太公望做的,而周天子的威严早已扫地,况且还有一点 西郊太学的教学水平,在三学宫之中并不出彩,只在文科上高于朝歌云梦宫,但是云梦宫相当于是军校,普通的文科事实上并不是侧重点,这个不侧重,是相较于西郊太学来说的。 你想想,教学质量垫底,还是天子亲自担任校长,结果每年评比连个头筹都拿不到,教学资金更是极其紧张,这怎么能让稷下学宫正眼看你? 悟道观碑,碑中一切皆为一道浑天气所衍化,程知远从这个东西的名词上来思考,估计应该是赵国的镇国之宝,浑天仪中取出的一道气息。 这一次要和碑文中的怪物达到心意合一,而怪者,乃是非常之物。 程知远向前走去,要走上那涂山的王所在的椅前,他持剑而行,四周五音回荡,万律悠扬,披甲的武士矗立两侧,青色的战袍掩于甲胄之下,天狐的面具覆在脸孔之上,当程知远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这些武士全部微微侧身,而后单手压在剑柄之上。 哗啦啦,铜甲如铃,在某些人的耳中,听起来极其清晰。 程知远没有回头,而坐在王椅上的,那位涂山的王,青丘的君,忽然抬起了一只手。 当少年驻足,若从王椅上向下方看去,便能见到,足有百位武士,已经按剑待发,这如之前完全不同,当程知远走向那位涂山之王时,这些士兵,乐师,侍女,便统统都有了反应。 锵—— 程知远仰头,未曾开口,他要看一看,这个神怪的考验,究竟是什么,如果她没有过多的反应,那么自己就真的要一剑捅到她面门上去了。 “一百位青丘武士,境界水平俱都比我高一重,我为四重,他们为五重,这应该是碑中观悟特意提升的一重,但这未免太小看我了。” 青萍之风在王殿上突然升起,由微末,而成巨涛! 锵! 剑与剑的交织,两位青丘武士转眼就被斩下了脑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嚣器剑此时压在一位青丘武士的剑刃上,程知远反手一抬,青釭剑势毫无阻滞的斩开了眼前的青丘武士! 一剑两截,然而却没有鲜血溅射,倒下的青丘武士化为石雕,摔在地上断了手臂! 这些不过都是摹刻下来的东西,区区死物,又岂能挡住程知远的剑? 兵器的声音交织,绵长刺目的气息纠缠不停,浩大的剑影化为世间蹉跎的源泉,青釭剑势配上十步剑势,凡是靠近身旁六尺三寸内者,皆斩! 石臂与碎屑横飞,断剑化与青天一色! 剑拍在剑上,程知远擦过青丘武士手中的宝剑,自己则是施出撩剑势,这一下就将那青丘武士的脑袋直接挑飞,顿时后者就化为一尊死雕石刻,轰然坍塌于地,溅起一片尘埃! 青丘的武士们被打败,涂山氏的兵马遭到击破,程知远单手按剑于地,剑柄对准掌心,剑尖锋锐,点在王宫的地砖之上。 锵——! 狭长的剑影延伸出去,配上那不苟言笑的少年人,在明亮的光辉中,显得有些深邃与威严。 一道空灵的声音,澄澈的语调,在此时回荡于王殿之中。 那座椅上的涂山之王,终于站了起来,摹刻下的黑影缓缓走下高台,涂山氏或者说苏己那种熟悉的气息,再一次让程知远正视了对方。 “下马威也给过了,可以进行考核了吗?” 程知远看着那个少女的黑影,而后者走到程知远身前,就是这一瞬间,外面的光明照亮到她的肩头,而那片黑暗一瞬间就消失退却的无影无踪! 眼前的少女,显化出真正的容颜,神怪的摹刻之影终于肯正视程知远,她与苏己有六分多的相似,但从外表上看起来,更加的严肃一些,也更加的神圣一些。 第一百八十五章 择碑记(五) “仙?” 少女是这样询问的,而不等程知远给予回应,她便神情漠然的开口,言道:“七窍玲珑心,只有仙人才有这种东西,你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我厌恶仙人。” 她直言不讳,且神色中极其疏远,负着手,明明比程知远矮了一头,看上去娇小玲珑,但因为身披青丘的王袍,头顶着九旒的冠冕,故而看上去无比的神圣凛然。 身为王的气度,一点也不少。 程知远却是很认真:“世间有五十二位仙人,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咱们可以慢慢谈。” 涂山的王就这样站在程知远的身前,也未曾移动过脚步,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只要程知远俯身,向前一步,就可以用下颚顶到她的额头上。 距离就是如此之近,但这并不是说,她对程知远有意思,而是恰恰相反。 程知远不能笑,故而说话都是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开口,且此时面对考官,也不能大大咧咧,主要问题还是因为他不能笑。 不能笑的人,看上去似乎整天都心情不好。 据说有小道消息称长期心情不好会引起脱发。 当然程知远没有一点保护自己头发的觉悟,主要是他想保护也没有那个办法,有心无力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此时他想了想,突然对涂山的王道: “我以前喜欢过的女孩,她也是涂山氏的,不如通融通融?” 涂山的王微微愕然,随后便轻皱眉头,看着程知远:“你喜欢过的女孩,是青丘涂山氏?” “你是什么身份,也可配得上涂山氏!” 她的声音顿时就冷了下来,而程知远哦了一声:“祖上是祝融氏重黎,这个老祖宗,应该足够配得上你涂山氏了?” 涂山之王顿时失笑,她的嘴角勾起,眉宇间第一次出现那种不明所谓的表情: “祝融氏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 这种表达在她看来毫无意义,涂山之王摇了摇头,恢复了原本的清冷神情,望着外面虚构的天空,对程知远缓缓开口: “有的时候,有些人,不是你轻易可以触碰的,不要说你喜欢,天下人都喜欢涂山氏的女孩,但是涂山氏的女孩,能看上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仙,你虽然为仙,但这并不代表涂山女就会因此而对你着迷,天狐一脉有自己的尊严与古老神话,与你中原相辅相成,可虽然血浓于水,但终究还是有着不同的。” 她道:“就如我是守碑的神怪,是古老那位涂山氏之王留下的最后一道摹刻之影,我也是涂山之灵,我有时候会在想,我究竟是不是那位王的继承者,还是她本人最后的意志?” “外面的苍天何等澄澈,可我却不能触及,因为我是守碑的神怪,说到底,我的出现,是因为‘忽有非常’。” “我了解自己的身份,你也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份,仙与涂山,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有些时候,这些东西,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作为转移。” 程知远听她讲到这里,顿时便明白了,在这里的考核或许已经开始了,而最重要的,想起之前鬼宿公布的东西,那就是要和神怪心意相通,合二为一,这才算是通过了实力与意志的双重考验。 也就是说,必须要说服眼前的神怪。 程知远顿时觉得郁闷了,合着这话题居然还是自己挑起的,眼下对方极其看重宿命论与血统论,这种人在夏商周十分常见,尤其是贵族阶级,更是会不遗余力的维护这种统治。 等等,那仙人的血统就不高贵哦也对,毕竟这东西也不能传承。 程知远的眼神开始变成死鱼眼,机智的在此时看穿了一切。 “你想要我说服你?墨子曾语,官无常贵,民无终贱,你怎么就知道,今日不会有英雄起于草莽之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程知远直接以陈某人的一句话应对涂山之王,后者微微一愣,随后咀嚼反复的念了两遍。 “有意思,你也和墨翟一样的选择吗,如果你说你是墨门的弟子,我倒是不会意外的。” 涂山之王点了点头,仿佛认可了之前的那一句话,程知远则是哦了一声:“果然如此,考核开始与否,都取决于你,在我和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考核就已经开始了。” 涂山的少女点了点头:“你不错,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不假思索:“榆次,程知远,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此言一出,冥冥之中似有亢长剑鸣轰响,涂山少女面色微微一凝,眉头轻挑:“说剑人” 程知远点头:“正是,倒不知涂山之王,尊讳为何?” 涂山女也不矫揉造作,负手而言,仰头与程知远四目相对,其音空灵荡荡,是道: “涂山氏,二十二代君王,甘棠。”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同样,程知远也出现了反应! 他的背后,雷书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缝隙。 这种变化,让程知远蓦然一愣,但没有表现在面部上。 涂山女说完,对程知远继续道:“是你自己挑起的血统论,但如今,你的答案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算是你过了,可后面又引发新的问题,庶民妄想称王,天下岂不都是王也?” 程知远:“称王者必有独到之处,这与我无关,就如你坐在这青丘王位之上,也必然有胜过旁人的资本。” 甘棠:“王就是王,天子便是天子,那依照你所说,这并没有改变,他们自有他们待在那位置上的理由!” “天命不可更改!” 程知远:“谬矣!” 他望着外面,虚幻的苍空:“宿命论固然可听,但不能尽信,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一旦认准了,就会掉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程知远这么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随后道:“你们这些神怪,都喜欢说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吗?” 他想了想,缓缓伸出手来,甘棠一愣,而后面色有些不虞。 “你为王,我为仙,那咱们就试一试,看看天命能不能改。” 程知远认真道:“我不和你多说其他话,就问你一句,想不想看看真正的苍天?你相信我,毫无保留,予力于我,我便震碎石碑,带你出去。” 甘棠不为所动,平静反问:“你凭什么?” 要求第一次见面的人完全相信对方,着实是很困难的,更不要说仙人与青丘的王。 但如果成功了,不仅仅是程知远通过考核,同样,甘棠也能够出去。 程知远道:“凭你,与我,两心合一。” “这必须要毫无保留,我无法告诉你宿命的来处,但我可以告诉你,前面并不是只有一条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择碑记(六) 考核进行时刻,鬼宿身前坐了一堆捧着石碑,或是抱着石碑,甚至还有脸贴石碑的人,对于最后这位,鬼宿也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除了给别人一种脑子不太好使的印象,对于感悟石碑并不会起到半点的作用。 赵迁与赵嘉坐在一侧,身为王长孙与前王长孙,鬼宿当然不可能让这两位就这样干站着,而且他对于赵嘉此时有些惧怕,这两兄弟,一个是明面上的身份地位,一个掌握着邯郸黑暗之中的无数剑影刀光。 这两位小大爷必须要伺候好了,还要伺候的开心,不然不开心的就会是他自己。 鬼宿绝没有怠慢的意思,他甚至额头上都蹦出了丝丝缕缕的青筋。 赵迁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程知远所在的位置,同时眼角的余光也若有若无的撇向那个高长恭,对方年纪不大,但生的一副好面孔,赵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莫名其妙就对他生出一股子敌意。 自古以来仇视帅哥都是人之常情,八九百年前的邹忌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据说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有一日,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也就是说这位也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美男子,而邹忌不相信,就去问小妾,小妾也和他老婆一样吹他,然后后面第二天有客人来,他又问这个问题,客人也同样给予他答复,当然这个事情,邹忌虽然明白了老婆是爱他,妾是畏他,客人是有求于他的道理,但事实上,从古到今的美男子,邹忌还真的排的上号。 以至于嫉妒他的人一直都不少。 毕竟古来高富帅,这位就算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一位。 赵迁倒不是对高长恭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这么帅,结果天下居然还有比他更帅的人,连赵嘉在表面上看去也比自己弱了一点点,当然这必须要归功于自己老娘的基因 毕竟赵迁老娘要是不漂亮,也不会把赵偃迷的神魂颠倒,乃至于废了赵嘉的长孙位而改立赵迁为长,甚至还为这个事情找了各种合理的理由,其中操作之强悍,连赵王都有些目瞪口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哼,男儿长得这般阴柔,没有半点血气,岂能得先生看重?” 赵迁很不高兴,越看高长恭越不顺眼,只不过他看到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人,即孟破的时候,更是感觉别扭与腻歪。 这个家伙之前出场的时候,感觉眉宇之间就有一丝傲气,连他这个王长孙似乎都隐隐有些不太尊敬,当然他表面功夫做的还不错,起码外人说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个情况,是在赵迁看孟破与李回对话时,隐隐发现的。 “不错,看来你倒是看出来了那红尘客的桀骜,有些长进,不再是没有脑子的样子了。” 赵嘉突然插嘴,微笑着说了一句,而赵迁听到他老哥的声音,顿时脸色就黑的和炭一样,冷笑反驳道:“我早已看的通透,还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面对赵迁的冷言冷面,赵嘉不以为意,而是岔开话题:“你不喜欢高长恭,也不喜欢孟破,那么你觉得这两个人,和程先生比起来,又如何呢?” 赵迁皱眉:“哪个方面?” 赵嘉:“当然最先说的,自然是关于这次观悟石碑了。” 赵迁思索了一下,回应道:“孟破此人,勇而刚愎,虽然表面上谦虚恭敬,但事实上却有一股子瞧不起人的意思,这种人,自卑时越自卑,自傲时越自傲,虽然本事颇大,但我觉得,此此他若观悟石碑,最多至雷鸣而止。” “至于高长恭” 赵迁露出鄙视:“不认识,不熟悉,不懂,你来讲吧。” 赵嘉点点头:“好啊,那么先谈孟破,你说他是雷鸣,其实我的看法也不差,而且雷鸣不弱了,估计这些人里也只有他能观出雷鸣。” 赵迁顿时一惊,脱口道:“怎么可能,这里境界比他高的人不少,怎么会只有他有雷鸣?” 话语落下,他才反应过来,居然向赵嘉问了问题,这一下不就显得自己见识浅薄了?于是赵迁的脸瞬间又黑了三分,就像是被天狗啃光了的太阳。 “三千红尘客的身份确实为他加分不少,但是这并不是关键,你看他选择的碑文,那上面写的,是楚狂。” “孟破祖籍是楚国人,他父亲是楚人,母亲是赵人,辰陵可是就在赵国边境啊,而且他的庐山客名是楚山客。” “楚狂者,楚国之神怪,陆氏之始祖,名通,曾经为常人,后化为‘非常’,你知道血脉的牵引有多么强大吗,或许你可以在这时候清楚的看一看。” “楚狂人,可是曾经戏耍过大成至圣的,他终究是楚人,摹刻的影子也必然重视血统,所以孟破的实力是他的强项,而他选择了对的碑文,更是他的一步制胜之棋。” “反观其他人,我没有看出血脉的联系,这次考核星宿府,所有人的花名册,籍贯哪里,从何处而来,姓甚名谁,家中长辈有几” 赵嘉忽然靠向赵迁,轻声道:“我都知道。” 赵迁的瞳孔顿时一缩,他第一反应是赵嘉插手了星宿府,而第二反应就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这次考试是全国各地的斩妖人赶来的统考,而各地报备的人员名单,应该都在大司寇的手上才对! 包括那些散人,自行赶来考试的斩妖人,未曾报备的自带名户,前来登记,而这些资料,赵嘉也有?! 赵迁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之前以为自己的哥哥虽然有神秘手段,能够足不出户控制部分的朝堂局面,但终究有着很多限制,但这时候,他彻底了然,连赵国全国各地的星宿府名册都能随意调阅,这种能量 赵迁仿佛是第一天重新认识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同时,他的一只手猛然捏紧,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兄长的巨大差距。 如果没有王长孙的地位,他和赵嘉比起来,果然什么都不算。 “感觉无力?” 赵嘉微笑着,随后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又有什么无力的呢,如果你真的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够肩负起这个赵国,那么我成为下一个平原君,平阳君,又有什么不妥呢?” 赵迁的呼吸为之一滞,而赵嘉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轻语后,便再也不开口了。 鬼宿不敢听两个人的谈话,但是从二人的肢体动作中还是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凶险”,王室的勾心斗角是极可怕的,即使是在这个足够重视礼仪的时代,也仍是如此。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石碑之中,终于有一处出现了一道轰鸣声! 赵迁与赵嘉同时皆向那一处望去! 某座石碑轻轻颤动起来,碑的主人紧闭着眼眸,陷入一种有点痛苦的状态。 虽然极其细小,但确凿无误,是风的声音! “轰鸣为起始,说明已经初步达到人与神怪的心灵合一,而风声为下,此时这人已出风声,显然,虽然现在的契合度还不高,但他确实是得到了神怪的认可。” 鬼宿和相师询问:“这个考生,名简给他勾上,先写下,后面变动,再继续增加,以最后的为准数。” 也是同时,风声响起的时候,那个人的资质开始显露出来。 相师点点头,随后在竹简上用细细的长毫笔书写起来: “隆尧县,安氏,名橦,二境二阶,五重楼,资质,下三等,七等绯玉水龙吟。所携竹牌,三等金色。”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择碑记(七) “合顺县,乐氏,名骥,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下三等,七等绯玉水龙吟,所携竹牌,三等金,碑声,风声,大!” “曹州城,曹氏,姓丰,名亭,三境二阶,八重楼,资质,中三等,五等红玉满江红,所携竹牌,二等赤,碑声山呼,大!” “十口县,硕人余,无氏,三境一阶,七重楼,资质,下三等,八等墨玉纱如雪,所携竹牌,四等皂,碑声,风声,小。” “河阳大聚,柳五,柳氏,名五,祖有氏姓,今庶身,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中三等,六等金磐音,所携竹牌,二等赤,碑声,风声,大。” “宇郊,干衣,干氏,名衣,二境一阶,四重楼,资质,下三等,九等青玉绝纤尘,所携竹牌,一等青咦?碑声,风声,小。” “投荒县,南搏身,无氏,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中三等,六等金磐音,所携竹牌,三等金,碑声山呼!小!” 随着那些声音的不断响起,轰鸣声逐渐溢满考核的大殿,风声密集,偶尔还有一两道山呼之声,那种隆隆沛然,密集沉重的压迫之音,在空洞的风声中显得特别突兀。 鬼宿看着这些接连不断与石碑心意共通的人,尤其是注意了那两个达到了“山呼”级别的斩妖人。 “曹州曹亭,资质居然是满江红?上来就是接近雷鸣的大山呼,这个人可以啊。” “投荒县的南搏身这个人现实是没有显赫的祖上?怎么可能,这明显有所隐瞒,一个庶人能有金磐音的资质?而且出来的是山呼声?” 鬼宿摸了摸下巴,特别关注了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曹亭,曹氏的血脉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曹氏祖上乃是出自祝融,甚至比起程氏还要更上一层,号称祝融八姓之一,还有另外一支曹氏是出自于姬,乃是周文王第十三子,受封在曹国,后来曹国被宋国灭掉,子孙便以国为氏,这一支的祖先是“曹叔振铎”。 曹国的都城是陶丘,也就是后来的山东定陶。其地西接成周,东连齐鲁,北临河济,南控江淮,处在司马迁《史记》中称为“天下之中”的膏腴之地。 可以说,当初分封时,武王绝对是对他这个弟弟不薄,当然这一支后来还衍化出一脉“朱氏”子孙。 而第三支,来自于大禹治水时候受封的“曹官”,画地为牢,是看守奴隶的官员。 所以,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氏名合一为两个字的曹亭,他的出身与血脉都是无比高贵的,故而能够有五等满江红级别的资质,绝对是够格的。 五等资质就是国之栋梁,可以说大部分的盖世高手,想要有所作为,那么出身时大部分都要卡在满江红这个级别上,而金磐音次了一等,那待遇可就是天差地别。 至于下三等,基本上他们的进步瓶颈会很快到来,最后被卡死在某一重楼,且修行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前面的七等。 和氏璧古来几乎不见,在蔺先生做献玉的事情前,和氏璧还只叫做羊脂玉,而咫尺青天人间难寻,至于紫气东来,拥有这种资质的人,基本上都已成圣。 值得一说的是,紫气东来这个资质,并不一定要是先天生化,凡后天资质中出现一抹紫气,最后都有可能进阶为紫气东来。 所以入圣门,修圣道,习圣法,最终成圣,这是一条通天大道,也正是这样,世人才为之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因为这是唯一能够有希望改变自己命运的方法。 一切只因天礼森严! 周代的制度真的是很好的吗,其实并非如此,天礼在某些方面,对于百姓是很不友好的。 想到这里,鬼宿的目光微微撇开,看向一动不动的程知远。 人间难寻的咫尺青天,此时就有一个处于自己身前,而另外一个,浑邪乌檀,听说上一次有圣人出手,虽然伤了他,但结局还是让他逃了,故而各地正在调遣兵马,搜山检海的找他。 这种资质的天才,绝不可能放回长生之地,匈奴人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在那种贫瘠的地方,居然能够走出这样一个天才少年。 道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汝乃化外蛮夷,吾与汝,还需讲什么道理? 当然,借口还是需要的,所谓不兴无义之兵,大的小的,上到违逆天子,下到上厕所不带竹片有辱斯文,故而要代表太阳消灭你,这都是出兵的借口。 昭昭天日,朗朗乾坤,岂容你这等无礼(上厕所不用竹片)之辈存在? “让我看看,你能弄出什么动静来,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和光同尘?” 鬼宿心中默默想着,而就在此时,之前被他特别关注的两个人,南搏身,这个青年所迸发出的碑声,从小山呼开始逐渐变成大山呼,最后,衍化出山崩的声音! 咚隆隆! 山崩之后,衍出雷霆! 鬼宿立时震惊,这个人果然有问题,而也是同一时刻,仿佛是较劲一般,曹亭的眉头渐渐锁成一个川字,而他的山呼声也开始衍化为山崩,也即将升为雷霆! 小雷鸣! 仿佛是风雨到来的前奏,山崩与小雷鸣争执不休,而其余的风声虽然有些正在从小向大衍化,但终究没有一位突破至山呼的水平。 曹亭的头上开始流淌汗水,那山崩之声已经极其接近雷鸣,但是南搏身的雷鸣音居然还隐隐有上升势头,这种压力,让曹亭的气息逐渐开始紊乱。 “他的好胜心太重。” 鬼宿皱了皱眉头,有些无语,自己刚刚暗地里吹了一波这个小曹,结果怎么上来就掉链子? 这南搏身南氏的人? 南氏,南世? 鬼宿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向赵嘉,心中思量,这位既然拥有所有人的花名册以及户口,难道这么一个诡异的斩妖人,他会不知道吗? 赵嘉此时也在看着那个南搏身,他当然知道后者的履历有问题,但是对方一直以来确实是在兢兢业业的进行斩妖活动,所以不管他是历练也好,是某个隐藏的前朝世家也好,对于赵嘉来说,都不足以形成威胁。 每次的星宿府考核,除了青枫林外,其他试题都不一样,他倒是好本事,连着三年,年年都能通过考试,今年再向上,这斩妖的牌子,可就是二等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弹指入雷鸣 山崩的声音逐渐濒临极限,曹亭的身躯颤抖的也越来越厉害,但在此时,那股隐隐的雷鸣已经越来越剧烈,说明他和神怪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 曹亭选择的是巨狿,这是古时候一种形态不固定的神怪,属于山海怪的一种,特征是巨大且模糊,头躯如牛,四爪如虎。 这种神怪类似于兽,想要降服它,做到心意相通,要么在短时间内以强大的实力镇压它,要么就是和他相处时日长久,以此来取得信任。 当然,神怪都会口吐人言,曹亭祖上有文王血脉,也算是周王室的分支,他凭借着这种身份,确实是可以暂时让巨狿不对他放肆,但此时他有些急躁了,故而巨狿与他的交流中,曹亭的声音已经有些咄咄逼人,这导致巨狿在这一瞬间,对他产生了恶感。 “黄口小儿!” 巨狿的声音轰鸣作响,在曹亭的心中升起,而他更加的急躁,甚至开始运转气血,妄图用身份逼迫巨狿让步,他们两个存在的沟通产生了裂痕,而另外一方,就在此时,南搏身突然睁开了眼睛。 雷鸣戛然而止,但却达到了一个高亢的水准! 大雷鸣! 心意相通,契合度有八成以上! “不错。” 赵迁看着这个人清醒,包括听着那极其清晰的雷鸣,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 而赵嘉则是目露闪烁,嘴角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鬼宿却没有看着他,而是转望向曹亭的方向!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瞬间,出事了。 曹亭因为对方的那声大雷鸣而出了问题,他感觉到一股气息的消失,同时心灵出现波动,原本与巨狿的裂痕瞬间扩大,后者乘着这个机会,一巴掌把曹亭拍出了石碑世界。 后者的意识归位,面色瞬间苍白无血色! 在这一刻他身边响起的声音,是山呼,而不是雷鸣。 大山呼。 曹亭瞳孔收缩,剧烈喘息,手腕止不住的颤抖。 失败了! “功亏一篑,太过急躁,实是不妥!” 鬼宿的声音带着一种惋惜,在他看来,出身高贵的曹亭实在是不应该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南搏身,后者这个名字听起来都似乎有些不对劲。 “汝!” 曹亭刷的一下站起来,身形微微摇晃,然而面对南搏身,他根本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这没有意义,输了就是输了,死不承认只能让别人瞧不起。 他受到儒门理念熏陶许久,又身为周王室分支子孙,这种不要面皮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南搏身此时行了礼,向他道:“曹郎君无需气馁,且先调整心态,子曰,君子务本,本立道而生,只有基础牢固,道才能应运而生。” “空中楼阁,不可建也;镜花水月,不可久也。” 南搏身再行礼,拱手道:“若曹郎君心有愤懑,日后大可再择时日,我们,还可试过,只要郎君有意,南搏身,必奉陪到底。” 曹亭的面色逐渐恢复过来。神情上的愤怒也逐渐消失,他低声哀叹,呐呐道: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本来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比试,是我自己好胜心太重,结果出了岔子。” “我犯了过错,需要反省。” 鬼宿开口打断:“不错,其实你出了大山呼,甚至达到了山崩之声,已经是名列前茅了,没有必要争夺那一二位。” 鬼宿的目光撇向孟破,曹亭和南搏身都转头,顺着他目光看去,自然也都知道了什么意思。 “孟破,这位是我暂时比不过的……” 南搏身笑了笑,而曹亭深吸口气:“今日之一,来日难道还能是一吗?明年庐山之下,且看争渡,至青火之间,必有我名。” “曾子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他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曹亭对此充满信心! 曾参眼中的儒门,应该是时刻保持积极向上态度的,如果只沉迷于过去的辉煌,靠着前人的老本,那是不可以的,而前人悟出的道理,后人可以更改为正确,但这需要探讨,而不是仅仅凭借一家s之言就能更改,那种,叫做篡。 这也是当初,曾子在江水畔痛骂卜商(子夏)的原因,他仅仅凭借自己的理解就去更改孔子的言论,并且传播给儒家的三代,而这种言论已经被所有圣人弟子认同了吗? 如果没有,那这和篡又有什么不同呢? 两个人,对于孟破的看法都很微妙,而鬼宿心中想着,孟破应该只是前菜,那个真正了不得的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猛虎扑人前,山林往往安静的可怕,海啸升起时,往往听不到波涛与浪潮。 和氏璧在被发现前,它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顽石。 四周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而紧跟着有了情况的,是高长恭! 俊美的少年郎端坐碑前,他的背上上升腾起白色的光羽,而一个少女的轮廓,在此时逐渐出现在他的身体外侧! 摄山碑,天帝女! 鬼宿大为诧异,此时高长恭四周围绕的声音,从轰鸣开始,迅速化为风声,由小及大,随后在一道空洞的风吼内化为山呼! 天帝女的光羽将他包裹起来,山呼声同样从极远处来到极近,在下一刻,微弱的雷鸣骤然响起! 弹指之间入雷音! 不仅仅是鬼宿惊呆了,曹亭与神秘的南搏身同样惊呆了,他们心中的计较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都在思考,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赵迁看到这一幕,顿时黑的和锅底一样! 咋的你比我帅还了不起,现在还不满足,又要搞点特效还是咋的?! “哼!” 这一声不满立刻让鬼宿回过神来,他见到赵迁的脸色,心中一惊,连忙一下拍在愣神的相师后背上,低声呵斥: “看看看,看什么看,快找他的名单,快记!” 相师这才回过神来,立是不敢怠慢,忙不迭答应,随后翻出名简来,声音都有些干涩,如是念道: “兰陵,高氏,名长恭,楚国高氏庶出子弟,二境三阶,六重楼,资质……中三等,四等白玉山流云!” “所携竹牌,二等皂,碑声……弹指入雷音!”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雷崩 四等山流云,这种资质的人在家族中居然还会是庶出? 鬼宿虽然对这个少年有个大概了解,但也没有想到他拥有这种资质居然还是庶出,同时心中也不免为兰陵高氏的所作所为表示不理解。 这样的一个名门子弟,如果有家族作为依靠,那自然是进入圣门最为稳妥,何苦来星宿府干杀妖的苦差事? 若说是历练,也有可能,但从之前高长恭的语气之中看来,他在家族中似乎并不太受待见,因为他和程知远讲,他们两个人都是庶出,这一句话就表明了高长恭在家族之中的地位。 身为旁系,结果出现了山流云这等高级资质,仅次于紫气东来,也是最有希望化为紫气东来的品阶,恐怕兰陵高氏中的不少人气的都要七窍生烟了。 “在血统论最为高贵的时代,血脉稀薄的旁支庶出,居然有着连主家都比不过的高等资质,这必然会被同代的子弟排挤以及奚落。” 鬼宿暗暗点了点头,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内心话,而是赵嘉在开口! 后面赵嘉的目光落在高长恭身上,笑着对转过脑袋的鬼宿点了点头:“星主眼中所见,是不是和自己以往的亲身经历,有些相似?” “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鬼宿面色顿时泛起一丝苦涩,他摇了摇头:“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到了我这一世,家族早已成为历史,岂能与兰陵高氏相提并论?” “我只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起于草莽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够凭借着一腔热血而起于草莽之间呢?” 鬼宿心中默默说了一句,他早已不相信这个道理了。 所以程知远出现时,鬼宿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同时也嫉妒与不满,他明白这个人是外来的,在对方展现出了足够受到重视的实力后,鬼宿便觉得不公平。 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多年,死在自己剑下的大妖没有上百也有八十,那些小道妖流更是不计其数,而就算是这样,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星主,好不容易投靠角宿,终于免除了那些宗族氏家的招揽,并且得到了安身立命之所,然而程知远一出现就打破了这个定律,自己以往的辛苦,仿佛全都是白费一样。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你不仰人鼻息,就活不下去。 所以程知远也理应如此才行,也理应如此才对。 庶身,如果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那你什么都做不了。 鬼宿投靠角宿,成为他鞍前马后的先锋,又何尝不是因为看中了角宿背后的宗族? 角宿作为东天星主大统领,乃是杨氏宗族,血脉嫡系,主干中的主干,这一脉源于周宣王子长父。宣王时期,周宣王姬静将子长父封到杨国,为杨侯。 上个千年的末尾,春秋之杨为晋所吞,其后裔依旧以杨为姓,随着三家分晋,杨氏也各走东西,与司马氏一般,行走三国者皆有。 但要明白一点,这一脉的杨氏号称杨氏正宗,嫡传血系,上溯与曹氏一般,都算是周王室的同宗兄弟,而此时还有另外一支阳氏,这一支源于晋武公子伯侨。 晋吞杨后,封杨地为大夫羊舌肸的食邑。羊舌氏出于姬姓,因晋武公次子伯侨之孙突当时食邑于羊舌,故以羊舌为姓。 至晋顷公时期,晋灭羊舌氏,羊舌氏杨道逃到华山,居住在弘农华阴,以祖宗封地杨为姓,其后代开基各地 而这一支,就是后来拥有操纵天下之力的弘农杨氏! 在三国时期,汝南袁氏,弘农杨氏,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搅动风云的两大巨头世家! 然而在这个时期,这一支杨氏虽然也和周王室拥有同宗血脉,但终究是隔了一位,因为老杨氏乃是周王亲封,赐为杨侯,而这一支本来是羊舌氏,故有区分称为羊舌杨氏。 然而号称正宗的一支最后却湮灭在历史长河中,而另外一支则开枝散叶,最后成长为威震天下的巨头。 角宿便是老杨氏宗族之人,背景深厚,当年也曾经追随赵侯起事,可以算得上是赵国的开国元老,那么这一脉在赵国的地位可想而知。 司马氏是大宗族,可老杨氏也不差! 鬼宿摇了摇头,把那些杂念摒弃出脑海,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投靠了老杨氏,上了这辆轩辕车,再想下去,那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兰陵高氏,必然会为放弃这个少年而感到后悔。” 鬼宿看着高长恭,心中下定了评论,来自童年时代的目光最是刺人,那是心中永远消磨不掉的痛苦,而身为庶出的他,正如赵嘉所言,以往必定多被奚落,故而当年留下的阴影越大,日后他的成就也会越高。 压抑,迸射! 璀璨的放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目光短浅的人看不到三十年以后的事情,很多机会往往都从迂腐的老人眼前大摇大摆的走过,鬼宿从高长恭的目光中,从他的天资上,从他的悟碑速度,都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他的内在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个少年不会服输,他离开兰陵高氏的院墙,走向遥远的天地,高氏的老人投漠然的目光,高氏的子孙给予无情的嘲笑,而这一切一切,等到他功成名就,名扬天下之时,那曾经的嘲笑会变成讪笑,那曾经的无情也会“笑靥如花”。 高临的老不死也会打扮成小姑娘,装的可怜兮兮,甚至低声下气好言相劝。 着实恶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鬼宿已经预见到了这个少年的未来,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弧度,这真是有趣,当高氏后悔的时候,天下人都会去看他们的笑话。 此时,高长恭的小雷鸣开始逐渐放大,最后化为大雷鸣! 第二弹指,一举盖过南搏身的成绩! 曹亭感到震撼,南搏身亦是惊讶,但高长恭的突破还没有结束! 心意合一,那天帝女的幻影彻底与他化为一体! 雷震天惊,轰鸣声犹如万骑裂地,这等雷鸣是闻所未闻的,使得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第一百九十章 和光同尘 而就在下一瞬间,这巨大的雷鸣戛然而止! 高长恭清醒过来,感觉头脑有些昏花,而他身前的摄山碑上,仿佛缺少了一缕神气,天帝女的虚影消失,但他的成绩已然是在场第一了! “恭喜,恭喜!” 南搏身上前,笑着见礼,而曹亭也是长出口气,这个差距大到他暂时没有赶超的想法,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好生争强,于是上前也和他道谢,高长恭微笑与二人交谈,此时倒是融洽。 “高郎君此次引动雷崩之声,着实是过去考核中闻所未闻的事情,四等山流云,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确实是名头不虚,比起满江红,高了不止一点两点!” 南搏身笑了笑:“此番考核,高郎君,当是要夺首位了。” 曹亭道:“高兄气势着实惊艳,一弹指入雷鸣,二弹指引雷崩,愚弟心中有感,觉愧不能及,日后当以高兄为榜样,作世士之弘毅!夜以继日,奋斗不息!” 他深受儒门熏陶,故而谈话与寻常草莽之徒全然不同,而且曹亭在曹氏宗族中也算是嫡系子弟,而依照道理,他应该是对高长恭不屑一顾的,毕竟是嫡庶身份在此,然而儒门中人讲究的就是求学不问来路。 出身在圣门并没有那么重要,曹亭是心向圣门之少年,自然也知道那“子绝四”之说。 所谓子绝四,乃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讲的是大成至圣没有沾染过的四种陋习。 第一,不凭空猜测(猜忌);第二,不坚持己见(刚愎);第三,不顽固拘泥(迂腐);第四,不自我膨胀(骄狂)。 即使成圣之后,也依旧如此。 不猜忌,得诚心;不刚愎,得谦逊;不迂腐,得包容;不骄狂,得和顺,故泰然处之,能和光同尘。 所以此时曹亭对高长恭的态度,着实是让后者吓到了,高长恭第一次是被他氏的嫡系子弟如此对待,而刚刚他的出生户口也都被清晰的报出来,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了。 再说,他也没有想过隐瞒,正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被人鄙视嘲笑,所以他才离开兰陵,来到赵国谋取前路。 曹亭虽然好胜心急,但本性绝对纯良,这两个并不是矛盾的词汇,很多人拖拖拉拉,难道就心地善良吗?那自然是不见得的。 所以他一拜下去,差点给高长恭“吓”得腿软。 “不敢当,真不敢当说什么士之弘毅,我哪里是士,就是个庶出的家伙,没什么地位。” 高长恭笑了笑,但笑容中第一次对外人展现出酸涩,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如何当不得士?高兄出自兰陵,虽是庶出,但身份依旧不凡,且再退一步,哪怕高兄完全是庶人,那又如何了呢?” 曹亭倒是有些不满,开口解释道:“著书立说,名传天下者为学士;义之所向,舍生忘死者为勇士;阴阳历算,观天之道者为方士;出谋划策,纵横天下者为策士!士者,任事之称,数使于一,乃开道之先河,为引领万民来从,何论出身?” 他这话并不避讳谁,故而此时明里暗中投来不少莫名的目光,有的带着愤怒,有的带着嘲笑,有的带有鄙夷,还有的,则是嫉妒中又有丝丝缕缕的赞赏。 嫉妒什么,自然是因为曹亭站在嫡系士族的角度上说这句话,其实有人想着,如果你曹氏不复存在,你曹亭还能在此大言不惭吗? 但赞赏,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让人自愧不如。 赵嘉目光顿时明亮起来,连连点头:“着实不错,不错!曹氏之中,居然有这般子弟,此子不仅是血脉高贵,思想同样高贵。” 赵迁沉默,这一次出奇的没有说话,他的眼角余光瞥向赵嘉,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或者问询。 因为曹亭说的话,也击中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赵迁被立为王长孙,是夺了赵嘉的位置,而且这是靠着他母亲的妖冶姿色才得以成功,故而他也是庶出,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平原君十分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第一是庶出,第二是不好学,第三则是行为举止,有辱王风。 以上三点,点点破礼,如何不让平原君愤怒? 这位可是曾经连自己老婆都能杀了的人,他看礼,看士,看如何笼络人心,比赵国任何人都看的透彻。 能够拴住一个人的东西,不是什么小恩小惠,三瓜两枣,而是义,是仁,是礼! 义能让人舍生忘死,仁可让人心悦诚服,礼则可让天下人见证,何为威仪,何为厚泽,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赵迁看着曹亭的侧影,微微点头。 赵嘉则是专赞叹为微笑。 正值此时,此刻,诸人心中各有计较,无论对曹亭印象如何,无论对高长恭散发的是敌意还是善意,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随着一道轰鸣的响起,诸人的目光也都纷纷聚集在了某个方位。 声音响起的源头,是孟破! 场地中的目光,不论是醒来的,还是前一轮失败没有离去的,李回他们也都在,此时目光全都聚集到孟破的身上! 比起神秘的南搏身,高贵的曹亭,或者是拥有显赫身份,但却是庶出的高长恭,孟破比起他们来,要出身有出身,要名望有名望,要实力更有实力! 虽然这第二轮的考核,并不是残酷的淘汰赛,只要能出现风声就是过关,但大家隐隐间,肯定也是要分出个一二三等来的。 谁与谁亲近,谁与谁走的靠在一起,不可能你谁都不认识,最后也没通过考试,结果让曹亭,孟破这些人为你加油鼓劲,开玩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老爹是周天子。 三千红尘客之一,曾经走过庐山道的这个家伙,在选择了楚狂碑之后,直至现在才出现动静。 而他的动静,也极其惊人! 没有风声,不分大小,没有山呼,更无山崩。 起手便是雷鸣! 小雷鸣! 比起高长恭的弹指入雷鸣,孟破更为可怕,不悟则矣,一悟便为雷鸣! 由微弱转入高亢,只在瞬息之间! 大雷鸣,轰鸣,雷崩! 高长恭的神色瞬间变得很严肃,之前的欣喜一扫而空,而孟破借由自己的血脉,加上石碑的亲和力,成功的做到了之前他计算好的事情。 果不其然,楚狂人的留影,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与便利! 而在此时,孟破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缕微笑。 下一瞬间,雷鸣尽收。 这一次,就连赵嘉,鬼宿,都真正惊讶了。 因为孟破的身边,开始泛起些微些微的光点。 泛光无声,和光同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和光之上(上) 这些微弱的光尘泛起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孟破最多只到雷鸣便会止步。 满江红的资质虽然很高,但是相对于孟破来说,在此次观碑中,即使他运转全部心力,达到极致,顶天了也就是雷崩。 泛光无声,和光同尘,这所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心灵与神怪合一,正如之前鬼宿心中所想那般,要在自己的身躯外,展现和光同尘这种气象,那么心灵必须要达到“子四绝”的境界。 《老子·四章》:“和其光,同其尘。” 意思是涵蓄着光耀,混同着尘垢,与好坏都能相合,不自立异。后多指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 但是孟破能够达到这种心境? 他看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潜藏的是骄傲,如一只气焰灼天的公鸡,而对于起于青萍中的英雄,他明面上释放善意,但交谈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向对方告知自己的强大。 这种人,心底潜藏着炫耀的意识,习惯向向弱者展示爪牙,以此来得到敬畏与尊重。 而面对强者,他会试一试,如果能胜,则气焰更甚,如果发现难以拿下,那么他就会予以妥协。 自卑时越自卑,自傲时越自傲。 和光同尘指的是有震慑天下的锋芒但是却收敛不发,却以和德示人,孟破更像是一个藏着匕首,走在闹市,却又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别人,自己身上有足以威胁对方性命的东西。 一个既爱显摆,又极重面皮,骨子里还有点刚愎的人,怎么可能观悟出和光同尘这种气象? 赵嘉的目光带有思量:“楚狂碑倒还真的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了?” “过去连大成至圣都敢捉弄的神怪,仅仅因为这个孟破有楚国贵族的血脉,所以就认可了他?”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个理由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这个以出身论成就的时代,有一个好出身,那基本上人生已经赢了一半。 但是楚狂是何许人也? 陆氏老祖,即使是摹刻的影子,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吧? “三千红尘客楚国孟氏,倒是有点门道。” 赵嘉摸了摸白净的下巴,赵迁则是有些不高兴,他一开始就是说孟破不可能突破雷鸣,结果现在对方立刻就用实际行动打脸了。 这让赵迁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还在赵嘉面前。 孟破缓缓站起身来,身上那种气象与余韵还未曾散去,袖袍轻抖,向着两位王室子孙行了一礼,随后又向着鬼宿行礼。 赵嘉与赵迁点点头示意,而鬼宿则是道:“不错不错,如今过关者中,你的成绩是最好的,说实话,我们没有料到,你居然能够悟出和光同尘这种气象。” 孟破微笑,恭敬谦虚道:“机缘悟性,运气实力,缺一不可,此番能化入和光同尘,说实话,破,也是并没有想到的,纯熟侥天之幸。” 他呼出口气,神清气爽,此时得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目明一切,耳通八风! 而之前的雷鸣山呼之争,也早就都被他尽收入耳,其实孟破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楚狂的摹刻之影居然如此好说话。 高贵的出身才导致自己有了极高的成就,此时孟破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感到英明,幸而自己下定决心选了楚狂碑,否则还没有机会体悟这种和光同尘的心境与气象。 如果自己选了涂山碑,或许现在只是雷鸣,甚至是山呼。 虽然这也是通过了考核,但是如果不能在这些隐晦的比试中夺取头筹,又怎么样得到众人的称赞与仰慕? 孟破很喜欢那种感觉,甚至于为其着迷。 而这次被楚狂碑中的神怪开了方便之门,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和光同尘这种心灵境界。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是超出想象的好! 安静,纯粹,精神从未有过的高度集中,仿佛只靠念想就能完成一切事! 只是其中的一些理念,他不太喜欢。 学有所成正该展示才是,如果学习不是为了赶超自己以前的对手,对其给予心与身的双重打击,那学习又有什么意义? 匣中有剑,不鸣则废。 有些东西就是要拿出来看的,但还需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样才能让别人自惭形秽,而这样,自己所得到的那种被敬仰感,才会更上一层楼。 见得别人不好,见不得别人好。 孟破其实自己也明白自己这种心理,但这更是众生,所有人都会出现的心理,说白了就是嫉妒,成就越高者,血脉越上等者,当看到下位者的凄惨时,心中涌起的并不是怜悯,而是施舍,而当他们发现下位者过得比自己还好时,那必然是会勃然大怒的。 周围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相师翻开另一页名简,高声念道:“辰陵,孟氏,名破,楚国孟氏嫡系,祖承于卫,三境一阶,七重楼,资质……中三等,五等红玉满江红!” “所携竹牌,二等赤色!观悟碑文,泛光无声,和光同尘!” 相师在自己念出这些话语的时候,都能感觉心中隐隐有一股豪气冲丹田而起。这三千红尘客,走过庐山道的人在哪里都是旁人的榜样,即使是相师这种混吃等死的家伙,也同样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踏足于庐山之上。 “红尘客啊果然名不虚传。” “辰陵孟破,诶,我们与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楚国孟氏是当年商朝遗留的一支,比起天子宗族的那一支,更加的源远流长” “天子宗族,就是卫国国君一脉吧?” “是啊,此孟氏出于子氏,那可是纣王一脉的后裔。” “前朝天子的宗族旁系?那这出身可真的是了不得!” 考生们的喧嚣声渐渐溢满大殿,有人上前赔笑,对孟破恭贺道: “此番第二轮,孟兄已得天魁之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是有楚庄之风,愚弟斗胆来前,敢为孟兄贺!” 这人明显是准备和孟破打好关系了,宗族决定背景后台的这个时代,真正的敬佩之心虽然并不缺少,但更多人还是选择在天礼的框架下,用正常的依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地,而这也是战国时代许多人都拥有门客的原因。 食君禄,受君恩,担君忧,忠君事! 这种思想一直延续到东汉末年,所以各路军阀手下都有一批人,在谋取自己栖身立命之本的同时,也在变着法的报答军阀养育门客的恩情。 仁义礼智信,在注重礼法的时代格外重要,平原君手下曾养食客无数,其中就出了一位上卿毛遂,而同列战国四君子的孟尝君则更是厉害,门下足有食客三千人。 当然,如果论起打仗,他们都不如信陵君公子无忌。 养士成风,而被养的这些人为了忠君之事,凡君有难,必然万死以报其恩,这就是一种寄托手段,而死去的门客,只要主公脱离了困境,那么他们的抚恤是必然不会少的,肯定会落到实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和光之上(中) “说的极是,孟兄此番化入和光同尘,想必在心境上又有突破,孟兄出身高贵,修行更是从不懈怠,过庐山道,得红客名,我辈中人,心心念念之事,孟兄却早已完成了!” “此次星宿府考核,孟兄过关已是必成之事!由此赤牌升素,为一等列中,距离星主,咫尺之遥!此当为孟兄贺!” “是极,是极!孟兄成就星主,地位提升,又曾经走过庐山道百九十步,身染青火,若有朝一日得见天子,能使天颜大悦,便足以封侯拜爵!” “为孟兄贺!贺!” 封侯拜爵,其实并不一定是真的封侯,举个例子,汉代时期的侯,譬如关羽的汉寿亭侯,在汉初的时候,亭侯虽然也是侯,但事实上地位与权利还不如一个亭长。 亭侯就是列侯,彻侯,二十等爵位中的最下等,功大者可食于县,功小者就只能食于乡野。 当然,真正历史中的乡,与这片世界中的“乡”是不一样的,前者寻常,后者,非比寻常,不可妄言,故而皆以大聚,或野,或郊而称之。 所以这个人说的封侯拜爵,也就是寻常意义上的“获得卓越赏赐”,当年在黄厉之原,昆仑山的弟子苏逢雪就曾经说过,他见过周天子,并且被封过诸侯的位置。 但他那个位置的来源,一是因为圣门在背后,这世界站的最高的山圣王阐,即使是周天子也不能小觑,而第二点,他自己的身份也不低,乃是最年轻的昆仑五子之一,故而周天子口头上给个册封,但是没有兵权,军权,封地,这个诸侯的名头就等于是个荣誉头衔,没有半点屁用。 但小孩子么,总是看重名头的,有没有军权没有关系,只要说出去倍有面子就可以了。 俗话说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接连不断有人靠近过来,孟破客客气气,逐一应对,不冷落任何一人,也和任何一人多交谈超过五句,如此有意识的雨露均沾,顿时让那些靠拢过来,有依附意思的斩妖人们心中升起了希望。 人怕的就是不理人,孟破不仅理会他们这些出身不高的底层群众,而且言辞之间颇为讲礼,亦没有应付搪塞,所言之话,也都句句在理。 孟破对诸人接连行礼, “过誉,过誉!孟某此番能够一鼓作气,直入雷崩,再化和光同尘,其实也是侥幸,万般根基虽牢,却也需要再加一缕气运。” 孟破笑呵呵的,面对着这些人的追捧,表面上是宠辱不惊,不管来者是谁,皆微笑以待,而心里,对于这种状态,他其实是颇为受用的。 此时,在场的观碑者还剩下寥寥几人,这些人大部分是难以和神怪达成沟通,不少人眼中露出失望与庆幸,前一种失望是为他人未曾通过考核而感到惋惜,毕竟这第二轮考核大家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不过这依旧是一种黄鼠狼苦鸡的表现。 而后一种则是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自己选到了一个好的石碑,顺利的通过了考试。 而在剩余的人中,就有程知远。 不少人在吹捧孟破,而所谈的言语也越来越浮夸,连孟破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有人见到了依旧在观悟石碑的程知远,顿时是想到了吸引注意力的方法,于是故意咳嗽两声,引高亢之音,伸手指着那闭目养神的程知远道: “这之前,大家总是吹嘘,说这程氏小儿如何如何厉害,之前青枫林一战,更是以一敌二十四人,将二十四位剑客全歼,使得我等见此战绩,心中戚戚,然而他之前战败浑邪,何等风光,前脚连破二十四剑,何等狂妄,可现在,怎么被困在一座小小石碑前,寸步难移?” 这一番言论果不其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连孟破也被弄得转头过去,而那个人见到孟破转脸过来,顿时赔笑上前,揖礼侃谈: “依照我言,那浑邪氏之败,其实是出有因,各位可还记得,浑邪小儿与程氏动手前,我赵国两名勇士,阿氏与崔氏,都已与浑邪氏交过手了?” 这话出来,于是众人中顿时就有人脑袋内闪过灵光,当下顺着他的话开腔:“确实如此,那又如何呢?” 这人脸笑的和一朵牵牛花一般,润嗓朗声,是道:“那阿氏帑子,乃是我赵国马战一等一的勇士,出身不凡,又有良马沙里飞相伴,俗话说,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阿帑使得二十三钧巨力,那匈奴小儿是集中了精神,找准了要害,尽了半身力气,才在第二合把阿帑打下马去。” “但此时,匈奴小儿浑邪氏已然生出损耗,且算三去其一,那后来崔氏嚁子出手,施二十五钧巨力,犹在阿氏之上,用的一手钟陵十七剑,与浑邪氏战的难解难分,连破其数方手段,更是逼出浑邪氏绝杀刀法,此时又消磨去一分,故三减其二,二中又余半分。” “由此至此,浑邪氏晓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必然是要乘着势头一举破我赵国比武之势,故后来平原君遣程氏小儿出战,因他境界低微,故而让浑邪氏掉以轻心,由此程氏以略高于浑邪氏的剑法,又以全力对战浑邪氏半分气力,由此,才能战而胜之!” “此,实正是平原君的田忌赛马之策!” 这人袖子扬起,声情并茂,动作有序,仿佛当初他真的是看破了一切,而不是和个二愣子似的只会站在原地喊卧槽,这马后炮的功夫大家都会,但要是能像他一样说的头头是道,还真的很少有人可以。 “程氏之力,剑法虽有,但真实实力不值一提,他再是强横,终究是也是下五重,那浑邪氏以六重身,余半分气力,施展开天一刀,只因他并非全盛,若是全盛,程氏孺子,此刻安有性命在也?” 他仰头而言,语气中尽是晒然,又转头拱手,突是对孟破道:“只可惜,当初孟兄未曾抵达,若孟兄在,施五尺长剑之道,当是仅用三招,必让那浑邪氏俯首称臣,肝胆俱碎!” “孟兄乃七重楼高手,又渡过庐山青火,有三千红尘客之名在外,杀妖无算,赤牌加身,那浑邪氏虽然刀法高强,据说资质更不一般,然而终究是化外蛮夷,哪里又能比得过孟兄手段?” 第一百九十三章 和光之上(下) 他拱手而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孟破心中计较,表面上却是连连道:“绝无此话,那程氏与浑邪之比,早被许多人见到,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他说这话,表面上是呵斥与不满,但事实上,其实也开始抱有一定的怀疑。 而且他的嫉妒心作祟,更不见得想要让程知远好,尤其是程知远拿了涂山碑,虽然那是他看不上放弃的东西,但一想到程知远要是靠着青丘遗法通过了考核,甚至拿到了上等成绩,他心里面总是有一股奇怪的腻歪。 这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把程知远当成自己较大的竞争对手的缘故。 而那人虽然低头称是,但心中却是乐开了花,凭借这一口子言谈,其实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信了,虽然他当时也没有在场,属于后到的人物之一,但圣人有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时程知远,确确实实,没有成功解碑出来。 他高兴,但这高兴没有持续多久,那人群顿时爆发出一声叱咤! “宵小鼠辈!胡言乱语!” 李回站出来,面色铁青,这人胡扯八道,说程知远其实是站了浑邪氏的大便宜,本身没有多少实力,这不是间接的把他们二十四剑客都骂了一遍吗? 他们二十四人,都是输给程知远的,而且他们也都明白,程知远的真正本事,究竟有多强! 不仅是李回,还有王歆,黄献,奏,他们全都怒不可遏! “我认得你!你是高阳许氏的许柊!去年我曹氏与你许氏会晤,我见到你坐在三脉之末,虽是嫡系一枝,但地位不高,你高阳氏许氏乃是炎帝后裔,与齐氏同祖,为四岳伯夷,历代皆有大贤出,居然有你这种腌臜之人!” 李回等人暴动,而边上说出这句话的,则是曹氏曹亭,他之前也见过程知远与浑邪氏的拼杀,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性格本就直来直去,此时更是生气,立刻就开口,揭了这个人的老底。 “安静!” 鬼宿此时开口,同时星主的威严散发出现,制止了斩妖人们的愤怒,而许柊则是面不改色,面对曹亭,眼中出现一抹不满,心道你乃是嫡系正宗,我乃嫡系旁支,虽然都是嫡系,但我与旁系旁支也没有差别,我的前路一片黯淡,自身资质更是摆在这里,宗族不养无用之人,又岂能如你一般,有整个宗族作为后盾? 但这种不满与嫉妒的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于是许柊拂袖,开口朗朗道:“齐威王时期,邹忌大贤曾经对齐威王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你们虽然眼见了程氏击败浑邪氏,但这却属于偏听,却未曾见到前面消磨了浑邪氏的两位勇士,程氏剑法高明,我也承认,但他击败浑邪氏,实属捡漏,我又何尝说错了呢?” “还是说,诸位觉得,程氏一个四重楼,能敌得过孟兄这位七重楼,且渡过了庐山青火,走过百九十步的人杰吗?” 李回几人面色铁青,此时曹亭刚要开口,高长恭就出面,冷漠睥睨他道:“渡过庐山青火很了不起啊,程知远打七重楼,未必不胜,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事情?” 许柊则是一笑:“那就是机会渺茫,各位,试想一下,即使程氏能敌得过孟兄,那概率又有多大?孟兄如此之强,悟出和光同尘之理,尚且用了这般时间,难道程氏此时,还能比孟兄更上一层楼吗?” “和光同尘之上,这观碑还有更高的层境气象?在下可是闻所未闻,亦见所未见,莫说偏听,便是风闻,也都没有的呢。”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而其余众人中,南搏身在前,向鬼宿问道:“星主,以往考核,真的无人达到过和光之上?” 鬼宿摇头:“从未有过,因为到了和光同尘,就已经和神怪心意完全一致,会自动退出石碑的,毕竟这只是一个晋升考核,不是什么要命的试炼。” 他都这么说了,其余人也难以再开口,而许柊以及那些准备依附孟破的,眼见此时似乎有讨好的机会,便也纷纷如此说,而且并不对程知远进行人身攻击,只是说他剑术是有,但是阅历不足,境界不够云云,总而言之,是不会落人口实 后面的赵迁面色愤慨,腾的一下就要站起身来,然而被赵嘉一把拉住。 “这帮人岂有此理,在本殿下面前,颠倒黑白简直不把不把我放在眼中!” 赵迁气极,连殿下二字都不再自称,而赵嘉则是压了压他的手,此时目光盯向程知远,对赵迁道:“其实,刚刚那个许柊,或许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赵迁微微一愣,赵嘉笑了两声,其音温润朗朗:“那许柊说,孟破如此之强,悟出和光同尘之气象,也用了这般世间,而程氏到如今还没有动静,他说难道程氏,能比孟破更上一层楼吗?” “从未有过?古来没有,不代表后面没有。” 听着这话,赵迁先是一愣,而后就是一震,紧跟着,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连是坐回坐好,对赵嘉低声询道:“这不可能吧?” 赵嘉似笑非笑:“上一次,先生受我所托前去救你,若不去,你岂不是已然落入敌手?莫说在浑邪刀下当了亡魂,怕是还被那地狱鬼女弄成了冰雕。” 赵迁面色顿时一变,心有余悸,而赵嘉道:“先生之资质,乃是咫尺青天,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 “什么?!” 赵迁顿时大惊失色,而赵嘉反而被这弟弟的反应吓了一跳,也是很惊诧,半息过去才是失笑道:“你原来你不知道?” “我” 赵迁很想说我知道,然而这个事情,他是真不知道。 有些实力不够的人当初看不见咫尺青天,很遗憾,赵迁就属于实力不够的那帮人,而在这个消息明面上开始封锁,暗地里却悄咪咪传播开来的时候,赵迁因为想着争功跑了出去,回来之后下定决心争夺王位,而正好这个事情的热度也已经在小范围内迅速冷却,所以赵迁对于这个事情,完全不晓得。 赵嘉摇了摇头,赵迁则是面色青红互变,而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裂隙声。 虽然微小,但是一瞬间就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这里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斩妖无数,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警醒,这都归功于多年的战斗磨砺。 而当他们的耳朵,指引着目光,循着那声音出现的方向而看去时,却发现,那裂隙的声音,是来自于程知远所在的方位。 所有人都是讶异起来。 但下一刻,就变成了惊恐! 程知远身前的涂山碑,这一次不需要仔细的听了,因为有一道狭长清晰的裂口,开始从涂山碑的中央,向上下两侧蔓延而去! 观悟神怪之影,风之上是山,山之上是雷,雷之上是和光同尘,润物无声 但这石碑开裂,又是怎么一种情况?!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甘棠(上) 从诞生至如今,甘棠知道,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很多事情,生来天已注定,自己再怎么去反抗都是徒劳,这个世界便是如此运转的,天礼森严,而在天礼未曾完善之前,统领世间的,是天纲。 直至如今,天纲也依旧存在,只是天礼更被世人所接受,故而天礼代替了天纲,占据了原本属于天纲的部分权限,而原本的天纲逐渐被弱化,到现在,它所负责的,也就只剩下最基本的,维持世界的自然运转。 甘棠这个名字,来源于真正的二十二代君王,而她,其实不过是当年被摹刻下的一道影子,她是神怪,并非是那位真正的二十二代涂山之王。 这就是命运,她永远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赝品,永远成为不了真实。 所以程知远给她许下了大言不惭的承诺,而甘棠并不相信程知远的鬼话。 这世上没有轻而易举的相信,甘棠谨记自己的身份,她是神怪,并不真的是那位涂山之王,所以她的职责,就是对程知远进行考核,如果这个少年不能用真正的道理去说服她,而是妄想用一些小伎俩来蒙混过关,甘棠对于这种手段,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她对于心灵设置了防备,于是当两个人试图用精神产生共鸣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程知远挠了挠头,皱起眉,感觉到有些古怪,他看了甘棠一眼,后者神情无悲无喜,仿佛刚刚的失败她浑不在意一眼。 “啧,真是难搞的少女。” 程知远不无郁闷的想着,眼前这个神怪居然如此固执,他可以打赌,刚刚对方并没有完全放开自己的心灵,所以精神并不纯粹,含着其他思想来进行糅合,那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我以为你是可以理解的。” 程知远带着惋惜,随后负起了手,而少女也负着手,她仰起头,看着距离自己身前只有三步,但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俊朗少年。 少女沐浴在阳光中,青丘的殿堂显得朦胧,她被衬托的神圣起来,一如所有少年心底深处最希冀看到的那个姑娘一样。 在这一刻,幻觉可以替代真正的感官,程知远自然也感觉到目光中的少女面容有些模糊,但下一瞬间,剑鸣响彻在耳中,他的眼眸由逐渐浑噩转为清醒。 这并不是甘棠在使用什么法术,而是她本身作为涂山的王,这种目见成幻的力量,是她与生俱来就拥有的。 据说这种能力,最初是来源于大禹的妻子女娇。 程知远的身上升腾起一种剑意,锋锐无匹,又至诚无杂念,青釭剑意如龙般渐渐向四周蔓延,说剑人的体内,浩瀚的气息,匹配着精气神明,开始逐渐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大势。 甘棠的嘴角就在此时微微勾起。 到头来还是要做过一次,果不其然,之前的话语都是蒙骗,自己又怎么可能上这种当呢? 她的身体外渐渐衍化出一片涂山死境,这种本领,程知远在梦回商朝时,苏己曾经就使用过这种能力,只是那时候他被奔云所伤,未曾见到涂山死境内发生的一切,否则程知远或许就能从中推测一二,苏己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历史上的妲己。 妲己怎么可能拿着武王的天子之钺? 涂山死境,作为青丘的君,涂山的王,即使是摹刻的倒影神怪,甘棠也依旧能够施展,她的面色彻底冰冷下来,对程知远无情的道: “拙劣的欺骗手段岂能瞒得过我?现在,这里不欢迎你了,你的考核没有通过,我要请你出去。” 程知远面对她的斥责,并没有争辩,而是道:“是真是假,一应便知。” 少年负手,未有退怯,而少女见到这一幕,则是发出冷笑,她的死境气息逐渐笼罩了这片殿堂,那种磅礴浩大的威压,如沉重的山岳,缓缓落在少年的肩头。 只是此时,剑意沛然。 争锋相对,不露半点怯意! 程知远与甘棠相距不过三步,两人之间的气势交锋已经让殿堂的穹顶都渐渐渗开裂痕! “若我心中有鬼,则自然退出石碑,若我心中澄澈,神怪之威便对我毫无作用。” 程知远开口:“这是考核,并不是生死参悟,所以我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但你也是考官,而我则是考生。” “我要说服你,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认为天命难违,但我却觉得不尽然,世上充满了变数,天下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你真的是甘棠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甘棠的面色陡然沉下去三分,她的死境笼罩住程知远的剑意,那些拖拽的力量蔓延到程知远的浑身遍野,然而让她感到吃惊的是,眼前的这个仙人,并没有被踢出石碑。 他依旧站在自己三步之前。 “你不是甘棠。” 程知远的声音又响起来,甘棠恼怒,冷声道:“我当然不是甘棠,你说的是那位真正的涂山君王,她早已经死了,我只是她的影子,我是这里的镇守神怪而已!” “所以,你是谁?” 程知远微微俯身,这个问题仿佛直击心灵最深处,甘棠深吸口气,不予以回答。 “那很好,让我们来找一个共同的话题。” 程知远:“为你取一个名字,一个独属于你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甘棠面色冷漠:“我不需要,我只是一个神怪,涂山的碑中不存在日月坠落的灾难,也没有干旱与洪水,青丘的国永远是处于梦幻之中,而等我送走了你,我就可以继续化为倒影,不需要名字,我只是作为一个摹刻的神怪存在,这就是我的意义。” “下一个到来者与我交谈,最多不会超过和你交谈的时间,他就会被我踢出去,名字?借用甘棠之名,又有什么不可?” 程知远:“所以你依旧需要一个名字,要么完全继承甘棠的名字,要么,正视自己!” 甘棠咬牙,双眸中瞳孔渐缩,恨声道:“我……我……” 她碑这么一打乱,程知远的剑势顿时为之一起! 纯正的剑意,在顷刻之间便渗透进涂山王的气势中! 甘棠面色顿时大变,然而不过瞬间,程知远陡然一声清呵! “你还要沉缅于幻境中至几时!” 少年一声呵斥,如晴天霹雳,甘棠好不容易提起的力量瞬间散尽,她被剑势包裹,四周的阴暗霎时便被驱散! 少女耳中,此时只听得程知远的朗朗声音: “高楼玉瓦,已成齑土;天宫王殿,俱都作古!” “虚假的的辉煌终究已是一捧黄尘,沉睡在过去不愿意清醒,涂山的王,居然如此幼稚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甘棠(中) 剑鸣声震彻王的宫殿,甘棠被纳入剑境之中,面现迷茫,而紧跟着,她似乎听到一道道模糊的声音,那是呼喝,那是斥责,那是哀怨,最后响起的,是程知远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失去了一些温润的情绪,甘棠听着,同时目光中所见到的事物景色,也越来越奇怪。 那是另外一个少女,也和自己一般,身体内流淌着涂山的血,而甘棠见到的,青丘的国土被践踏,有苏的城池也终于破开,然而攻入国家的商朝军队,却没有进行屠杀与镇压,那位被周朝宣称为暴君的纣王,他安抚了有苏国的涂山氏族,并且还征求涂山氏最后王族的意见,把一个涂山的女子嫁给了他麾下的一个人。 那是程知远? 甘棠愣住了,同时感到混乱和奇怪,眼前的周朝少年,怎么可能回到七八千年前的商末时代,并且还娶了涂山氏的女子? 她不理解,但是仍旧在继续观看,从苏己与程知远的同床异梦,一直到后来征战淮夷,杀蚀雾,灭奔云,同时,他也看到了苏己施展出的涂山死境。 那只站立在涂山上的九尾天狐,甘棠在见到她的第一瞬间,在呆愣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置信与战栗! “五,涂山青丘,第五世的君王,尨茸!” 甘棠的话在吐出去之后便回过神来,她的双眼瞬间黯淡下去,因为那只天狐似乎看到了自己,她知道这不是真实,但她依旧从那只天狐的眼中看到了漠视。 正如她之前去呵斥程知远,你不配娶涂山氏一样! 正是如此,身为神怪,身为人类摹刻下来的倒影,她根本不是那位涂山的君王,她是一个拙劣的赝品,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自称为涂山氏呢! 四周的天地一瞬间晦暗下来,仿佛有很多隐隐的白雾化为人形,它们向着她发出唾弃的声音,这让甘棠无地自容,因为里面甚至传出你是一个小偷,是窃贼,是大盗之类的恶毒声音。 忽有非常为怪,甘棠本身不是自然之怪,而是有人以无上法力映照而现的人造神怪,她从诞生的一刻起,便是既骄傲又自卑,骄傲于涂山之王的身份,自卑于自己不过是一个赝品。 所以她沉湎于过去的辉煌,在这青丘的宫殿中,隐藏在黑暗内,在她的影子覆盖之处,青丘的乐师奏响编钟,青丘的侍女端来珍果,一切都如她诞生之时记忆中显现的那样,美好而又灿烂。 虚假的辉煌,盈不可久。 程知远重新出现在她的眼中,这一次她所见到的,是对方抬起了一柄剑。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 而后这片景色破碎了,甘棠也明白了,这并不是对方所施展出的什么幻术,而是一种纯粹的心境,对方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杂念,也没有什么想要走捷径的歪念头。 虽然这个梦境很荒诞无稽,但甘棠心中愿意相信,这是真正发生过的。 一切如历历在目,那只天狐的漠然让甘棠的嘴角泛起苦涩,同时心中涌满悲怆。 自己究竟是谁? “何为我,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甘棠喃喃自语,却又猛然警醒,此时她的眼中见到的程知远又不一样了,而这一次出现的,则是一个宛如画卷中走出的仙家女子,不该存在于世的人。 其美丽不下于涂山氏,并且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知性美。 “颜如玉。” 甘棠又见到了这一片景象,而之前那三个问题,既是程知远在问,也是颜如玉在喃喃重复,更是她甘棠在扪心自问。 嗡——! 剑鸣声让甘棠彻底醒过来,程知远依旧站在她身前三步,此时缓缓收敛了剑境,而甘棠的耳中,伴随着那道剑鸣声收回的,最后一道问题正是颜如玉所问的。 敢问何为思无邪? 甘棠望着眼前的少年,皱起眉头,她心里面突然涌现出一种期待,这种感觉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明就里,或许是之前那只天狐的蔑视,或许是程知远所骂的幼稚,她的神情逐渐变得阴沉下来,而作为碑灵的不甘心,也逐渐显露出去。 她想出去,或许是真的想。 为什么,凭什么,自己永远是真正涂山之王的影子,然而又永远得不到涂山氏的承认。 如果自己脱离了神怪的身份,真正去向青丘大泽,得到了涂山氏中的宝物青冥冠,由此化为青丘子民,是不是就能够得到涂山氏的真正承认? 有的人生来为王,有的人天生为寇? 正如她自己之前所谈的宿命论,天子是天子,王是王,庶人是庶人! 但程知远略有愤怒的回应也同时响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程知远看着她,眼见甘棠的神情越来越阴沉,心道看来还是免不了做过一场,这个涂山的姑娘着实是顽固的很。 自己不应该为她而感到悲伤,这不是自己可以代替的事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旁人有旁人的活法,自己的斥责已经吐露出去,一位涂山的王既然如此幼稚,那么大家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谈论的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说仙人。” 甘棠忽然开口,程知远给予回应:“涂山之王,有何指教?” “带我出去。” 程知远蓦然一愣,而甘棠道:“我要出去,听清楚了?”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程知远开口:“不过,看在你是考官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毕竟你的心理年龄不大,幼稚的涂山之王甘棠。” 他说完这话,便闭上眼睛,而甘棠同样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出不去,我要你的命。” 她用着威胁的口气,但其中,程知远却听出了一丝隐藏的悲切以及乞求。 “” 程知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或许是方才自己的剑境包容了她之后,她在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什么? 怪这种东西,不能以常识来判断。 但程知远依旧感觉到了一点。 她似乎比方才变得有些自卑异常的自卑。 因为自卑,所以开始倔强,开始反抗,开始不再醉生梦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甘棠(下) 她并不是真正的涂山之王,但她依旧保有自己的倔强。 人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 甘棠知道,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这里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碑文外的人,曾经摹刻,创造出自己的人,不就是让自己在这里守候的吗? 但她是王,或者说,甘棠是王,她是甘棠的影子,依附于王,却又什么都不是。 这样不对。 这样不好。 第五代的涂山之王,青丘的君,尨茸,她在涂山死境的山顶,用那种蔑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而下面那个拿着一柄黄钺的,那个名为苏己的涂山女,她明明是亡国之君的女儿,但又何德何能,可以被尨茸正眼相待? 这不公平。 亡国的君之女,她唤来了涂山的第五代君王,并且为商朝征战,击杀了淮河处的奔云,神怪崩灭,然而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纣王攻破了有苏国,为什么她只听从那个叫做苏己的姑娘,听从她的召唤? 甘棠也曾经试图呼唤这些过去的君王,但是无一例外,它们并不给予自己回应。 起初,甘棠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并不是涂山真正的君王,所以无法呼唤这些故去的老王。 但在方才,仿佛置身梦幻,又见到了那位涂山五代之王尨茸后,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它们不肯回应她的召唤。 而是她不配。 “血脉从没有高贵者,如今的高贵者,曾经也是卑微者。” 甘棠猛然惊醒,她的面色略显苍白,而声音是从她正前方传来的,程知远闭着眼睛,继续开口:“我看到了一点东西,原来如此” 程知远给予的回应让甘棠有些不知所措,她在看对方没有继续说什么后,只能闭上眼睛,调整心态,渐渐重新进入那种精神契合的状态中。 但是,之前程知远的话却和绕梁余音一样,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程知远倒是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在对方真正敞开心灵后,对于心灵略懂一些的程某人便感觉到了那些情感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七窍玲珑心的缘故,程知远对于情感上的变化逐渐变得有些敏感。 不知道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但是程知远其实也有惧怕的东西。 那就是再失去一次感情。 第一次丢失的是欢喜的感情,有第一次很可能就有第二次。 这让程知远想到了两种精神变化,即道家所谓的“太上忘情”和“至人无己”。 那太可怕了,真真正正的物我两忘,程知远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干什么非要把自己变成一块无情的木头? 当然,按照很多小说中写的,到了那种境界才能感觉到大欢喜,大极乐 程某人觉得那就是胡扯!那不是都说了已经摒弃了尘俗的情感吗,怎么可能还有欢喜?这难道不是人间的七情之一? 太上忘情还可以理解,不是真忘情,但是至人无己这个可是真正的精神超脱。 程知远觉得路边摊上的,一块钱四个窝窝头还是很好吃的,至于至人无己,这个玩意还是暂时一边呆着去吧。 这块石碑是封存神怪所用的,但是并不能封印考生,而程知远亲眼看到这玩意是竹简变的,也就是说,物质之间的转换并不是那么的牢固好吧在有仙人的世界中讲科学确实是有点毛病,但是程知远从中依旧寻找到了一点破绽。 既然是考试的题目,摹刻了神怪类似于程序,那么既然是程序,就一定有bug。 程知远现在在做的事情就相当于卡bug,当然,这个只是举个栗子,不太形象的比喻一下 两个人的精神逐渐融合,如果真正放开心神,那么当程知远离开的一瞬间,两个人的精神也会互相带有牵扯,此时石碑肯定会对神怪进行拉扯,这么一去一回之间,两相冲突,就可以制造出bug不是,制造出破绽,从而实现带甘棠离去的结果。 而且即使这个方法不成功 程知远的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虽然是精神世界,但是之前收走颜如玉的那块鸑鷟玉依旧出现在了这里。 这块玉有点门道,程知远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块玉到底是做什么的,颜如玉究竟是消失了还是化为某种气体被储存在这块玉石之中,谁也说不好。 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赌一赌的。 程知远对自己有信心,雷书在背上,实在不行可以用一次运气。 不过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的心神与甘棠产生共鸣,而雷书的眼睛从一条缝隙逐渐展开成半个。 而至此时,程知远忽然与甘棠产生了一种心灵呼应! 说剑的声音震荡起来,而甘棠居然也同样能够听闻! 程知远十分诧异,同时感觉陷入一团云雾之中,当然,甘棠也一样愣住,她感觉到一股气在向她的身躯内进行灌注,并且逐渐融合,甚至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往世雷书!” 程知远惊异,当然他明白这并不是气运流逝,而是另外一种奇怪的变化! 往世雷书正在善做主张,渡程知远的精气给予甘棠,并且似乎还在相助她衍化一种“血脉”! 两个人的精神至此逐渐融合,而到了紧要关头,程知远也发现,似乎是两个人精神相融,逐渐产生共鸣而导致雷书出现变化,当然,这里面,似乎也有一丝青丘之气在顺着自己的仙人之气反哺回来。 是因为青丘的特殊而导致雷书的问题? 程知远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最开始,在见到这个少女的时候,雷书就睁开了一条缝隙。 “天降仙道,以理万民,南华传世,青丘龙隐” “青丘郑庄公和涂山氏,也有什么来往等等,雷书的原型是仙典人间世难道这本书是在” 程知远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而因为精神相融,甘棠也逐渐瞪大了眼睛,她了解他的一切,而同至此时,一道亢长剑鸣,就此打响! 锵——! 辉煌的王殿开始坍塌,绚烂的钟鼎也散落成泥,程知远收敛心神,同时甘棠也深吸数次重归宁静。 轰鸣为剑鸣。 随后是风声。 再后是山呼。 之后是雷鸣。 最后,万籁俱寂,和光同尘。 程知远的剑声拔地而起。 王殿之外,无数双黑手向这里抓来,那些正是碑文中束缚神怪的东西。 它们摹刻了这片世间,也是属于精神界的枷锁。 然而那道璀璨的剑光,在瞬间就肃清了一切! 考核大殿中,属于程知远的那面涂山碑,骤然崩裂。 轰——! 石碑炸碎! 鬼宿瞪圆了眼睛,砂石啪嗒一声砸在他的额头上,然而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则是用一种从未见过般的目光注视着烟尘下的程知远。 风声,山呼,雷鸣,和光同尘 最后连石碑都炸碎?! 这是几等?! 从未有过!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一道连鬼宿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诡异悲鸣”的消失,那些碎石与尘埃化为涟漪向四周扩散,而短暂的风烟之后,程知远依旧在原地没有动弹,但他的身前,却多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姑娘。 无数双眼睛瞬间就聚集到她的身上。 而甘棠看着这些陌生至极的人,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忽然惊醒,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外面。 于是涂山女展颜一笑,殿堂,顿生明光。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时无声胜有胜 无数的斩妖人盯着甘棠,而那个笑容此时深深烙印在他们的心中,涂山氏的姑娘从来都是让人惊叹的,宛如最完美的艺术品,更似是那精心烧制的琉璃,带着明艳与妩媚,这种妩媚不是显露于外的妖媚,而是那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明媚。 瑟瑟几响,如有花树分开,诸人眼前似见一片棠梨盛绽,当中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白衫,颈环青绒,只十五六岁年纪,一双眼睛仿若是能说话般,既有傲意,亦有灵楚。 啪嗒—— 不知道是谁的兵器掉在了地上,这个声音很快让诸人恍然回神,其中高长恭最先清醒,他立刻转过脑袋看向程知远,同时是道:“这怎么观悟碑文,还观出了个美娇娘?!” 什么玩意,看书,看石碑,看这种东西会有老婆吗? 真的会有啊! 高长恭心中想着这个吐槽,却不知道其实程知远早就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真正含义了 颜老师现在还在程某人的脖子上挂着呢。 高长恭的声音立刻让这里喧嚣且沸腾了,大部分人陡然醒悟过来,见到涂山碑炸碎,还不晓得这个姑娘是谁那就白干这么多年活了,但是最关键的一点,程知远和这个神怪的契合度,究竟达到了怎么样的一重境界?! 整个星宿府都为之震动! “哈哈哈,好!好!” 赵迁在后面,猛地拍了下大腿,这一巴掌打的他自己龇牙咧嘴,但见到前面那帮人,尤其是之前的许柊,那家伙颠倒黑白,信誓旦旦说若是当初孟破在,浑邪乌檀必然被打的如何如何凄惨,又讲程知远是占了浑邪氏力有亏损的便宜,结果现在却是愣在那里,不知是吓得还是惊的,亦或是在思考措辞,总的来说,是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赵嘉同时也笑:“鬼金羊,还不快快下了判定去?” 听着这话,鬼宿还没有动静,倒是一旁的相师头上冒汗,忙不迭靠过去: “星主,这这怎么判定?石碑炸碎了,这以前可没有过啊?” 鬼宿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感觉就和洗脸似的,他转头,深吸口气,咬牙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毫无疑问,是在和光同尘之上的” “通过是肯定通过的了的,毕竟那神怪都被他放出来了,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鬼宿的声音被很多人听到,李回他们闻见,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而高长恭,曹亭,南搏身几人,因为之前说过一两句问心无愧的话,此时倒也是一并高兴起来! 程知远苏醒,看向相师,遥遥询问:“相师,为何不念结果?” “这” 相师看了看鬼宿,后者面色阴沉,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程榆次城,程氏,名知远,二境一阶,四重楼所携竹牌,六等青,碑声无!” 相师满头滴汗,他瞪着眼睛,因为程知远资质一栏上写的是“咫尺青天”! 随后还有一个小字(隐)! 意思是这份档案不允许旁人传阅! 相师面色逐渐苍白,落无血色,刚刚没有仔细看,这下糟了!这种案牍应该分开摆放才是! 好在现在的问题不是太大,但是后面那个碑声,他是真的不知道咋说。 于是那个无声一出来,整个场地顿时都愣住了。 连程知远也是一愣,但接下来,有一道笑声在此响起: “无声好啊,无声如何不好?” “楚庄王之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门外走来一人,司马夝出现,笑着与诸人见礼,赵迁与赵嘉顿时起身,赵迁迈步上前,回礼道:“原来是学宫子到了!” 而司马夝目光落下,快步来钱,对赵迁与赵嘉道:“却不知道王长孙殿下,公子嘉殿下,竟齐齐至此!” 三人会见,气氛“诡异”,且融洽。 “讲的好,着实是讲的好!” 曹亭看着对方走来,愣愣的站在高长恭身边,嘴里呢喃:“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声胜有声!这这就是学宫子的文采” 高长恭顿时一声冷哼,便是有些不服气:“这有什么,我也能说!搞得玄了吧呼的,不就四个字吗?” 南搏身睥睨他一眼:“愿闻其详。” 高长恭一昂首:“沉默是金!” “” 边上几个人顿时无语,而正是此时,却有女子声音盈盈响起。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南华真君有语,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人如书,事如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诸人侧头看去,正见到声音来源,便是那涂山女! 她一开口便语惊四座,而司马夝面色庄重,却也未笑,上前来行礼道:“女君所言甚是!烈电先至,无有雷音;地龙翻前,万籁俱寂;凡掀天惊世之事,常于无声中来,少从有声中至!” 程知远过来,对他点点头,颇是意外,心想要中高兴,可面色表现不出来,便是看上去和冷着脸似的: “司马,你如何来了?” 司马夝失笑:“我是来看看你这个无声人的!” 程知远翻了个白眼:“小考试而已,问题不大。”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诡异寂静,司马夝也愣了一下,而后便是哄然大笑。 “着实是语出惊人,不过依照此时所看,倒也无愧于此言传,看来我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的,你倒是有意思,来这里考试,却也不告诉我的。” 司马夝的目光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鬼星主,后者面色又是一僵。 程知远因为不能笑,所以说话显得有些漠然:“嗯这不是怕你忙呢再说,问题真的不大。” 这说着,目光忽然瞥了一下边上的甘棠。 是的问题不大,也就是多变了一个大活人出来而已 不过星宿府还差这点工资? “鬼星主,之前我听闻星宿府内有人判定不公,外界有谣传是你,可如今一看,你却是秉公执法,有一说一,果然,流言蜚语当不得真啊!” 南搏身突然向鬼宿道谢,而后者微微一愣之后,忽然浑身汗毛倒竖! 卧了个大槽!你大爷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种屁话? 鬼宿大打激灵,他后面就正襟危坐着赵嘉和赵迁,自己之前刚刚被敲打过,还被询问了说有没有徇私舞弊,暗箱操作的事情,自己刚刚对付过去,这时候你个混账玩意突然跳出来说什么鬼东西?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妒火中烧 果不其然,赵嘉的声音应时而响起:“哦?外界谣传鬼星主” 南搏身的目光越过鬼宿,对赵嘉与赵迁行礼,笑道:“哦,外界诸城,偶有一些流言蜚语,看起来是对鬼星主造成了一些不良影响” “是极!是极!” 鬼宿猛然肃正,义正言辞的补充道:“我既领鬼金羊位,负则邯郸星宿府考核晋升,故!既在此位,当谋此政,担任此位者,必然要公平公正,我若为星主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那我星宿府岂不是失信于天下芸芸众生,届时,又有何面目告知赵王,奏禀天子,祭与天礼知?” “人无信而不立,我等斩妖之人,皆是把一条性命寄于头颅之顶,若连基本的考核制度都不完善,还有徇私舞弊之事发生,那岂不是让斩妖人们寒心,拱手把这些战力,白白送予秦楚几国?” “还请公子殿下明察!请王长孙殿下,圣断!” 这话很好理解,意思就是告诉二位公子,咱们没有收过半点贿赂,那都是外面的人,都是那些考核不过关的人给我的造谣,现在我在这里表个态,您二位也听清楚了,咱们这单位运营还是可以的,没有出现大规模人员跳槽活动,所以不存在什么严重的黑幕。 当然鬼宿是这样表态的,事实上到底有没有,他相信赵嘉比自己清楚,当然场面话是一定要说的,毕竟现在赵迁还是不懂得这里面的很多门道的。 鬼宿感到心里苦,这怎么看好像都是正在走入赵嘉的圈套里一样,这货高超的情报系统简直就是无孔不入的苍蝇,自己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被软禁的公子嘉居然这么厉害! 可,可角宿背后的老杨氏,是支持赵迁的啊! 这才是问题的重点,赵国的老贵族们并不是同心协力,老杨氏就支持赵迁上位,他们认为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赵王足以成为他们操纵的傀儡,或者再来一次沙丘宫变也未尝不可啊! 天礼大不过人欲! 但现在,这个状态,鬼宿感觉有一种态度,那就是赵嘉似乎在逼迫自己,倒向他,从而作为安插在老杨氏的眼线这种东西都不需要言传的,鬼宿现在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柄在赵嘉手上,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极其难受! 赵嘉没有追究这个的意思,只是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鬼宿心中越发苦涩,反而是边上的赵迁以为鬼宿是真的悔过,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却不知道这里面所存在的一些隐晦问题。 和赵嘉比起来,赵迁确实是一个傻白甜 不过,再蠢的人也有成长的一天,只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 相比较李回等人的兴奋,高长恭等人的扯皮,孟破此时则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甘棠,他发誓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但是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涂山之碑,居然暗藏这等玄机?! 古往今来都没有人能够做到震裂石碑,这种考试最高就是和光同尘,孟破简直想要跳出来大喊冤屈,这程知远怕不是作弊了! 想到之前程知远和自己讲的,以前和涂山氏有一点关系,得过一些遗泽,自己还天真的以为那是什么青丘残卷,现在看看,狗屁的青丘残卷啊! 那怕不是什么无上妙法! “完整的青丘法门?!” 孟破光是想到这点,呼吸都有些迟滞,众所周知,青丘法门玄妙无穷,当年武王伐纣之后,便引诸多青丘子民进入稷下学宫,由姜太公治理,这也是为什么太公会分封在齐国,也就是以前的莱夷位置的原因。 稷下学宫也相当于国立大学一样的地位,虽然和周王室直属的四所太学不能相比,但人家从古时候开始师资力量就极其巨大,姜太公,涂山王,甚至还有商朝遗老,哪一个没有在稷下学宫溜达过? 如今世上三所大学之首,当之无愧就是稷下学宫! 当世诸圣宣讲所定的第一个位置,就是稷下学宫! 反而是西郊太学显得有些落寞,而朝歌云梦宫是军事学院,一般欢迎的都是兵门和纵横家,或者名门,火门之类的,擅长征战的圣门,要是儒门,其实也就只有子张一脉可以进入朝歌云梦宫,像是龙素所在的仲良氏,即使是友好访问也不给进。 所以,如今可见收录在稷下学宫的青丘完整法门是多么强大,是多么珍贵了,听说,如果不是核心弟子,都是无法翻阅青丘卷宗的。 孟破现在有些后悔,十分后悔,他想到如果选择了涂山碑,即使自己不能悟出和光同尘,但雷鸣巅峰总是有的,而且程知远也不会凌驾于他的头上。 他的虚荣心是很重的,自卑而又自傲,这一点孟破对自己的意识,其实是不够的。 “该死这厮这厮必然是” 孟破后悔不已,牙都要咬碎,同时还看着那个女子,眼中不时出现一丝火热。 着实该死啊!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嫉妒使我面目全非有木有啊! 之前那些恭维孟破的人,此时都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必然会变相拂了孟破的脸面,这或许对于自己日后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不利,故而不少人便选择了沉默。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只是这世上永远不缺发声话筒。 许柊阴沉着脸,此时越众而出,对赵迁,赵嘉,鬼宿,司马夝四人一一行礼,而后指向程知远,却是如揣摩透了孟破的心理一样,大声开口道: “上禀王长孙殿下,公子嘉殿下,司马夝先生,鬼金羊星主!” “我有话讲!事关于涂山之碑,以及此神怪孽女此间,恐有蹊跷!诸位,程氏小儿之前特意选择涂山碑,于其他诸碑置若罔闻,甚至拦在孟兄身后,伺机而待,这其中,必有隐算!我心中有意,斗胆而言,此或为作弊!这成绩,自然也暂时当不得,还请不发!” 此言出,一时寂静,而后顿是人声鼎沸! 高长恭大怒,此时不待曹亭,李回几人开口,他便先上前一步,那俊秀脸蛋气极,显得红扑扑的圆润,鲜艳欲滴: “你说当不得就当不得!你算老几!开口就是作弊?我一刀砍了你娘的脑袋!” 泼话骂出去就像是油锅下开水,不知道咋整,只是没想到许柊却是不甘示弱,直视高长恭,抬手拱礼,同时侧头呵斥道:“此地有王长孙殿下,亦有公子嘉殿下,你一介高氏庶人,也敢冲我咆哮!安知这殿中,上下尊卑,礼仪贵贱否?!” 高长恭被一噎,气的七窍生烟,而许柊陡是冷笑,拂袖呵道: “却不敢让我细细说出,难道你心中有鬼吗!呵,之前便看你与那程氏眉来眼去,莫不是另有‘金’情?” 许柊这一下也算是豁出去了,反正他说话言辞都有礼数,后面还有宗族背靠,虽然宗族不可能为他出头,但是他如果拉拢了辰陵孟氏,那在宗族中的地位又不一样了。 反正赵迁,赵嘉不可能在这里治自己的罪,自己若是能掰倒程知远自然极好,若是掰不倒,也在孟破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总而言之,他这次越众而出,看似鲁莽闹剧,事实上,却是经过一番仔细考虑的。 虽然这个事情要是仔细说,只是一次面子之争,并没有多大,但是士人麽,擅长的就是把小事扯成大事,大事捅成窟窿。 高长恭在发火,但是许柊,其实是在投机。 第一百九十九章 老婆是涂山氏的 许柊开始搅浑水,同时在孟破眼前刷好感度,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吃惊的是,堂堂三千红尘客之一的人物,走过庐山道的天才,居然是喜怒显形于色的。 此时的孟破,明显面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并且带着一种不满与冷漠,渐渐移动目光,转到程知远身上。 许柊感到失望,同时又有些庆幸,孟破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才容易被人当枪使,现在的他最好越蠢越好,自己的目地正在一步步达到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进庐山吗,算计的太多,反而在某些方面,不如孟破率真。” 突如其来的声音传入许柊的耳中,他猛然回神,刹那转头,然而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一位靠近他的人,同时对面高长恭的呵骂声又传来,几乎是问候了高阳许氏所有的女性。 这让许柊变得有些生气。 “高长恭,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有一说一,你在这里谩骂我高阳许氏,你兰陵高氏有资本狂妄,我高阳许氏也不是泥捏的!说起身份,你差了我一大截!” “哼!” 许柊拂袖,随后抖动双臂,向赵迁道:“还请殿下对此事明察。” 赵迁顿时很不高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许柊道:“高阳许氏很了不起?” 许柊一愣,随后顿时低头道:“不敢,在下绝无此意!” 他当然知道赵迁那是什么意思,赵氏为王,这邯郸赵氏可是一方王族,这就是高阳许氏比不了的了,虽然高阳乃是五帝后裔,然而他赵氏的先祖,追根溯源乃是舜帝,这也不比高阳差多少,何况曾经的辉煌,代表不了如今。 赵迁眼中露出蔑视与得意,同时负手,意识到自己现在被许多人注视,于是调整了心态,轻咳几声,说道: “邯郸星宿府隶属于圣人门下,亦为王室所属,邯郸之下,王与圣同治此府,刚刚鬼星主也已经言明,此地根本没有徇私舞弊之事,你讲程氏选取涂山碑乃是作弊,这不是凭你空口白牙就能论证的,邯郸的考核,也不归你高阳许氏管控,说话之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许柊啪的一下跪伏在地,叩首道: “殿下明鉴,若要我拿出凿凿证据,此时确实没有,但若说空口白牙,自也不是!之前程氏宣称其与涂山有旧,这简直是荒谬之言,涂山氏何等尊贵,他程氏小儿,地位卑贱,且涂山之民皆在齐国稷下学宫,此地为赵,根本没有涂山之民,又何来的渊源所说!” “在下亦不是有意要污蔑程郎君,只是之前所言所谈,似有大疑,此时已不论名次之类,而是关乎到星宿府名誉,今日迁殿下若不明察,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用秘法作弊?” 赵迁一把上前就要踢他,结果被司马夝拉住,而前者很不高兴,呵斥道:“你几个意思,是讲我眼睛瞎了吗?” 许柊不语,话语到此点到为止,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于是眼角微撇孟破,果不其然,孟破此时一副严肃凛然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代入到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中去了。 许柊心中也是叹息,他在高阳许氏亦不受待见,否则何必出来当个斩妖人,高长恭是庶出,而他则是嫡系,然而又是嫡系中的旁支,即并非家主一脉,而是下位,故而会被宗族主家猜忌,又因为他以前表现过一次算计之心,故而被主家堤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每一次家主换位都有明争暗斗,高阳许氏内天才够多了,不缺他一个,反而是他这种阴沉的性格,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想要闯出一个名头,只能入世历练,攀附其余高宗望族,以此来博得这些高宗望族中嫡系子弟的支持,由此达到名声大噪的程度。 血脉,名声,人望,境界,以此类推,这是决定一个人立身在世的四大基本要素。 孟破此时上前,果然如许柊拨弄的一般,愣头二傻子似的,居然宣称要请赵迁给一个公正。 “孟破,你好不要脸!” 高长恭蹦出来,道:“刚刚我也听见了,是你自己让的石碑,此时还要殿下给你什么公道?” 孟破沉默一下,随后道:“若是程郎君真的有作弊之事呢,查一下,不也无妨吗?” 高长恭冷笑:“你说查就查,那怎么不查你,这里这么多人都认为你只有雷鸣的水平,结果你弄了个和光同尘,这算不算作弊?” “就是就是!” 李回等人起哄,孟破傲然道:“身份不同,我乃三千红尘客之一,境界七重楼,渡过庐山青火百九十步,更是辰陵孟氏嫡系,血名人境,四样我样样不缺。” 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后面的意思就是程知远,这血名人境,他一个都不占据。 血脉?程氏,尤其是程知远,现在没什么可吹的,程伯休父那都是周宣王时代的人,好几千年啦,而且程知远出来的时候,貌似他根本没有宗族在背后,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名声?之前战败了浑邪乌檀,虽然被赵国公卿所了解且见证,但是放眼天下,他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头? 邯郸星宿府,即使在天下也不过是七个斩妖府其中一个而已,其余的地方,秦楚二地尤甚,里面的高手,又有多少,难道还能打不过一个浑邪小儿? 孟破甚至觉得自己都可以干趴那个家伙,而且他在上一届的三千红尘客中,只是走过百九十步而已,前面还有走过五百步,七百步,甚至一千两千步的人! 人望?名声没有,哪里来的人望? 境界?自己是七重楼,程知远不过是四重楼! 孟破的傲是有道理的,不是没来由的就看谁谁不爽,血脉高贵,名声大躁,人望极高,境界也不差,放在后世就是高富帅鄙视穷青年,随时随地可以拿出一大堆理由去骂人,这不是很正常么? 高长恭还没有骂出下一句话,结果另外一边,甘棠的声音倒是又接口了。 “哪里和涂山氏没有关系?他妻子就是涂山氏的人。” 这话出口,一瞬间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程知远身上。 后者哑然,而其余所有人,俱都目瞪口呆,只是程知远是看着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甘棠,而其余所有人,则是在看着理所当然的他。 这一瞬间,大殿内的气氛,不知是尴尬,还是诡异。 第二百章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孟破皱着眉头,开口不信:“神怪,你就是涂山碑中的怪物吧,你说程郎君的妻子是涂山人,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诞无稽!” “涂山氏何等高贵,怎么可能有人下嫁一个凡夫,而且程郎君宗族没落,且并未曾去过齐国,神怪,你这话恐怕不成立。” 孟破盯着她看,眼神锐利:“而且,再退一步,即使他妻子真的是涂山氏,那你与他素未平生,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们两人谈论,即使是他告诉的你,你就真的相信?” 话语毕,顿时四周悉悉索索起来,不少人顿时眼中有疑,皆是面面相觑而谈,且时不时微微点头。 确实如此,如果石碑神怪真的没有和程知远有过交集,她又是怎么知道程知远妻子是谁的,而且程知远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这涂山碑,未免太容易被蛊惑了吧? 甘棠的眼睛毫不示弱的看着孟破,那种气势让孟破不自觉的下移目光,随后显得有些不愉悦。 “呵,黄口小儿,连石碑都裂开了,心境契合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不知道,还是你们这次的考官,不知道?” 甘棠瞥了一眼鬼宿,而鬼宿此时被神怪直接当面怼,显得有些不开心,毕竟以前没有出现过神怪脱离石碑的事情,故而他倒是不知道,这位涂山女居然有点强势。 “咳,说的正确,是这样的,心境契合之后虽然我没有达到那种高度,但是我知道邯郸内有人达到了。” 鬼宿安抚了现场情绪:“既然有疑问,不如现在我去禀告圣人,孟破,你看这样可好?” 孟破皱了皱眉,而鬼宿此时又开口道:“你可要想好了,圣人时间宝贵,如果被查出程氏并没作弊,那你因为一个污蔑罪,三十年内的考核,可都不要再想参加了。” “而且,下一次庐山开启,你不能以赵国的名义参加,你在赵国的所有功名,在庐山下全部算作零。” 孟破面色顿时一变,诧异道:“我怎么从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鬼宿耸了耸肩,睥睨道:“废话么,你也没问啊,不过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我赵国武灵律。” 武灵律是当年武灵王请法门圣人专门制定的一套基本法案,虽然略显粗糙,但大部分的社会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当然没有秦国律法那么厉害与完善,毕竟秦国现在是法门全力支持的国家,认为接下来,最可能接替周朝的国家! 甚至,有传言,法门极圣已经出山,准备为秦国修订“天律”! 商为天纲,周为天礼,而当天礼崩裂之后,重新运转世间的东西,由秦国来发布,此时法门修订天律,从那时候起,整个世间的规矩,就要换一换了。 那么,法门,也会代替如今儒门的位置,成为世间的第一上门,后面绵延数千年,都会是法门为主!由此实现圣门道理传遍天下,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念! 元圣周公遣儒门治世已有七千年!这个天礼已经腐朽不堪,该换一换了? 这也是各国如今压制秦国,并且斥责秦王狼子野心的缘故,六国打着尊周护礼的旗号,打压秦国与法家,正是因为惧怕秦代周,天律代替天礼。 商朝为春,周朝为夏,那么如果真的是秦国代周,那自然就为秋,金秋起兵,正是肃杀之景!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遏制秦国东出,从青玄大地闯入南世! 赵国现在也就还在人家哪里有一个人情而已。 孟破有些迟疑了,而高长恭及时跳出来当那个打脸的人,起哄道:“别怂啊老哥,你不是很厉害的咯!继续搞啊!” “呵——” 孟破此时斟酌了一番,他确实是觉得程知远有问题,但他的主要目地是逼出程知远身上的青丘卷宗(其实没有),而不是挖坑让自己跳进去。 如果真的没有作弊,那自己三十年不能去庐山,他本来是打算明年第二次踏足庐山,但是如果剥夺他的一切荣誉,且三十年不允许履足庐山,那他很可能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之前也说过,第一次能过庐山,不代表第二次也能过,心境一变,庐山无路。 “好了,给孟郎君一个面子。” 程知远此时站出来了,神情漠然:“孟郎君是七重楼,我是四重楼,我血脉不如孟郎君,其余的,也都是概不能及,孟郎君之前也想选涂山碑,如今应当只是不甘心而已吧。” “若是认为我取巧了,那也好办,精神上的事情都是虚幻的,但是手底下的功夫,则是真正实打实的。” 孟破忽然瞪起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你不是想要和我打一场吧?” 程知远道:“孟郎君难道没有此意吗?” “你哈哈!” 孟破突然失笑,随后立刻收敛,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只是你我之间,差距实在太大,哪怕你心境高又如何,且不说你是不是取巧了,哪怕你真的厉害,可我也是和光同尘,这么一测,对于实战影响实在是微乎其微。” “四重楼挑战七重楼,若是其他寻常的七重楼你还有获胜机会,但我虽然不才,可也走过庐山青火,还了这层先天的血皮,你的剑器,恐怕都伤不到我的毫毛,这如何打?” 他失笑,连连摆手:“罢了,我要是这么胜了你,还要遭旁人非议,说我以大欺小。” 孟破不给程知远继续开口的机会,而是面向鬼星主,言道:“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需要仔细查证,不过现在,我也不接受他的挑战,因为他太弱,我胜之不武,他若是赢了,我倒是声名狼藉,这种闹剧,我才不弄。” 鬼宿皱眉,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很好,那么我会上报,你不要后悔,而且他要挑战你,他可是战败了浑邪氏,那个是六重楼,而且资质极高,你只是满江红,七重楼又怎么样?” “错,浑邪氏资质再高,也没有走过庐山,如何能与我相比?” 孟破负手而起,斜着睥睨了一眼程知远,是轻声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程知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眨了眨眼睛。 “以大欺小,这可不存在。” 孟破转过头来。 一道剑吟骤然而起! 青萍大风刮过整个大殿,四面尘埃化为烟霞,孟破刹那转身,然而兵器未拔,他的眼睛却已是骤然一缩! 洗血剑的剑锋,正压在他的脖颈上! 黑色的妖剑定格的地方,正有一道狭长的剑线,缓缓渗出殷红,随后腥血,顺着剑锋缓缓流淌而下, 程知远就这样看着他,随后瞬间收剑。 锵——! 声音绕梁,余至大殿之上!也不知是剑声,还是人声: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第二百零一章 剑心(一) 孟破捂住了自己的伤口,滚烫的触感表示这并不是幻觉,他在这一刻仍旧有些无法置信,因为之前他较为轻视的程知远,居然还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实力。 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是他之前用来恭维的一句话,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这世上的吹捧并不少,浑邪氏厉害归厉害,但也终究是个六重楼且没有走过庐山的稚子。 这是他之前一直以来的印象。 眼前的少年神情漠然,似乎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毫无笑意,眸中依旧清亮。 那柄剑在喘息,在叹息,在嘲笑自己。 “好好!” 孟破的声音逐渐沉重下来:“榆次程知远,好,领教了。” 他把之前对方原话奉还的句子彻底记在心中,从这一刻起,他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确实是有资格挑战他。 程知远的目光移动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也就是许柊,这位高阳许氏的弟子此时面色倒是说不上有多难看,他之前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在孟破面前刷好感度,程知远真作弊也好,假作弊也罢,真有本事也行,没有本事也可以,都不在他的心绪计较之内。 只是此时,孟破遭辱,场面话还是要说两句的,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能够得到孟破这种愣头青信任了。 哦,这种愣头青,指的是相对来言,事实上孟破并不傻,而且很有心机,只是他有个好大喜功,虚荣心过盛的毛病,于是和习惯忍辱负重,扮演反派的许柊一比,就显得有些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 “程郎君,剑术厉害,领教了,只是刚刚程郎君有心算无心,孟兄没有出手之意,而程郎君却怀揣杀生之心,这一减一增之下,程郎君虽然占到上风,但还是有些不光彩。” 程知远开口:“所以,现在你觉得我够格和他打了吗?” 许柊面色肃然:“够不够格?从血脉上来说,还是不够格的,从名声人望上,依旧是不及的,但是从境界与能力上,程郎君已经勉强足够了。” “只不过,程郎君此次先手出剑,虽然剑锐,但真正让孟兄认真起来,恐怕程郎君依旧是败少胜多,毕竟偷袭之事,难登大雅之堂。” 边上李回等人神色尽皆阴沉,程知远却是显得无所谓:“名门望族,古氏宗家,规矩甚多,我也知道,但是讲究讲究,讲究到最后就是不讲究。”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程知远漠然道:“只会逞口舌之利,可一,谦;可二,让;可三,忍,不可再四!” 许柊眯起眼睛,极有深意的看着程知远,仿佛要把他由内及外全部看个通明透彻一般。 随后,缓缓拱手,揖礼且意味深长道:“说的极是。” 孟破盯着程知远,神情也不再如方才般透露着蔑视与轻浮,他当然不是傻子,虽然许柊帮他挽回了一些面子,并且再一次贬低程知远,说程知远是靠着有心算无心,靠着偷袭伤了自己,只因为自己没有战欲与杀意。 但是真实情况如何,他自己哪里又会不知道? 这种说辞,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当然都是好使的,并且程知远也表态,你前三次说的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没有问题,他不争不辩,但周围的人也不是瞎子,你说你第一次没有防备,第二次是手滑,第三次是身有暗疾等等等等,但你怎么就怎么凑巧,所有的问题都碰到了一起去? 到了这时候,大家不再说破,也是给你一个面子,给你辰陵孟氏一个面子,毕竟没有人想要恶了孟氏,然而诸人不语,这里的事情就不会传出去了吗? 到那时候,孟破当然知道,自己在主家中的地位,必然会暴跌!甚至会被其余的,一直以来嫉妒甚深,虎视眈眈妄图篡夺嫡系主干之位的其余子弟,如群狼噬虎般,撕咬的渣滓都不剩下! 所幸,所幸!现在自己还处于第一阶段,仅仅是一次试剑,而且自己确实是没有防备,这倒也是圆的过去的! 但是他自然不可能再觉得程知远没有实力! “刚刚那剑,究竟是怎么到我脖子上的?快,锋锐,准确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已经落地!” 孟破对于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感到心悸,并且为之恐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 一个四重楼的小辈,比自己还要年轻数岁,怎么可能拥有这等程度的剑法? 凭心而论,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和这程知远的身手,可谓是差距太大了! 就是这样,这程知远居然还没有走过庐山道!他根本没有去过! 如果他去过了,又会提升到怎么样的一重高度?! 孟破越想越是心惊,甚至从心底涌现出一种,此子恐怖如斯决不可留的念头来! 一个无限潜力的敌人,自然是越早消失越好。 但很可惜,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且不说现在二人还是同僚关系,而且即使是他真的有心,下定决心去杀程知远,那么必然会被有心人思考到,此时赵国如果要对天下做出表率,那么就会把账算到辰陵孟氏的头上。 而到了那个时候,宗族会怎么做,完全是可预见的,必然是抛出他这个灾星。 死了的天才不叫天才,没有人追究? 错了,追究还是要追究的,现在是天礼在轮转世界,定下秩序,一个名士被杀,虽然只是小有名气,但是这也是赵国对其他国家动手的一种借口。 周朝之内,若起战事,不可兴无名无义之兵。 孟破的心中闪烁过很多念头,但最终都被他按捺下来,杀心虽起可却还有甚多顾虑,这时候孟破突然想到以前自己杀死过的那些妖类,比起人来说,妖为人的倒影,某种意义上作为欲望的具体实现而存在,它们根本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总是生活在规矩中的,有时候,这甚至是沉重的枷锁。 他在思考,但这一瞬,程知远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在想刚刚那一剑?别想了,你我技法不通,便是教你,你恐也难学。不过你日后,或许有的是时间参悟。” 孟破面色变得森冷,不予回应。 而许柊退下之后也没有反应,此时李回等人同样安静下来,只剩下高长恭在对着孟破一帮人做着鬼脸进行嘲讽。 鬼宿负着手,站在双方中央,等到诸人诡异的安静下来之后,他伸出手,把那些石碑全部化为竹简收回,只是唯有甘棠站在原地,再也不能被收走了。 八十八枚竹简,如今只剩下八十七枚,鬼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暂时无视了甘棠,随后对其余人宣告了第二轮考试的成绩。 既然程知远的成绩依旧有效,那么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孟破屈居第二,高长恭则是第三,后面依次是南搏身,曹亭,许柊等人 四重楼拿到第一名,自然招致羡慕与嫉妒,虽然孟破知道程知远的本事可怕,但之前许柊的一番话,依旧是忽悠了不少傻子。 这世上,从不缺少偏听偏信的人。 第二百零二章 剑心(二) “这第三关考试,也是最要紧的最后一关,过关则为晋升,不过则为淘汰,还请来年再接再厉” 鬼宿负手,也没有过于卖弄关子:“星宿府考核不玩虚事,前面已经经过青枫林,观照碑,想必各位对于寻觅与心境精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此次成绩保存在邯郸星宿府卷宗中,日后或许会对各位的成绩进行天区的人事调动。” “那么最后一关,需要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狠。” 狠? 大家都明白,星宿府考试,考的都是平素里各位引以为傲的斩妖技能,毕竟那才是吃饭的家伙,生活的本钱,而此时鬼宿来一句,最后一关是比谁更狠,这又是怎么个比法? 有人起哄,言谈道:“鬼星主,你这最后一关,比的怕不是杀鸡放血吧!”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哄堂大笑,欢乐的气氛充斥着星宿府,就连赵嘉赵迁都不免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意味。 鬼宿笑了笑,而后很快正色起来。 “杀鸡放血当然不可能,但是此时,如果当年宋国曹县之事重新出现,各位准备如何解决?” 这话出了,原本还在哄笑的诸人,此时在短短的数个呼吸间就安静了下来。 整个星宿府的考核大殿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连赵迁也在一瞬间懵了,此时也不得不低声询问赵嘉:“宋国曹县什么事情?” 赵嘉皱眉思索了一会,还没有回忆起来,此时人群中,甘棠却也感到亦或,她是神怪不是考生,更不是人灵,所以并没有什么顾忌,也没有什么避讳,直接就向程知远询问:“怎么了,你们为什么突然都安静了?” “宋国的曹县,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砰——! 骨骼捏紧发出的爆炸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甘棠侧过头去,发现曹亭的神色几乎化为厉鬼一般,苍白无血色,同时眼神阴郁的可怕。 程知远抱臂于胸前,记忆中跳出了虞霜曾经的话。 “宋襄公时期,某年,宋国曹县正在过着寒食节,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节日,不允许动火,不允许焚烧,然而,某一户人家中突然发了大火”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大殿中回响,此时因为没有人出声,全部都皱着眉头,所以显得格外刺耳。 “那户人家的家主与女人都被杀害,从中走出一个趴在地上,浑身浴火的少年,不多时,少年可以站起来了,他手里拿着家中砍柴的刀,只会嬉笑,却声音诡异,如同怨恨的化身” “一日之间,曹县化为火海,四万七千五百二十二户人家,共计近十万人被屠戮殆尽。” 这后面的话便不是程知远说的了,而是曹亭一字一顿蹦出来的。 “曹县一支,也是曹州城一支,为我宗族先祖而那火妖,亦是我曹氏中人所化” “妖,是人的邪气与欲望催生而出的” 话语落下,没有人给予回应或者嘲笑,这是一种耻辱,名门望族之中出现了人化妖,并且屠杀了自己祖祖辈辈生存的宗族成员,近十万人丧命于屠刀之下,这就等于放大一点说,谁也不会认为妖王是周天子的儿子。 这种事情是给整个宗族蒙羞,故而千年前曹县的事情,一直是曹州城曹氏的逆鳞。 这种耻辱与伤痛,即使过去一千年,两千年,也不可能被抹去。 鬼宿负手而起:“我不是来揭你宗族伤疤的,我是来就此事,说出问题所在的。” 他看向所有斩妖人,此时难得的神色肃正,没有带上半点坏心眼。 “如果各位的家族,宗族中,有儿子,挚友,亲朋,妻子,女儿,父亲,先祖哪怕是你家相处多年,看家护院的老狗大黄,此时要化妖了,你知道,且有半刻的时间用来准备,你是会杀他,还是会放他,亦或是视而不见,自己提前离去?” 语毕,落针可闻,无人应答。 鬼宿看着他们,平静开口:“给你们三刻的时间,交出答卷。” “这不公平!” 有人开口,神色愤慨:“大黄岂能与人相提并论” 鬼宿:“认真答题,不然你可以出去了。” 他被这一下滞的不轻,明明是一种很严肃的事情,并且还是一种很沉痛的事情,结果被这个人一打岔,直接让不少人紧缩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于是喃喃自语的声音不断响起,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带来的响动很微小,但是一帮人的话,就是极大了。 四十四人,通过考试的足有三十七个人,剩下的都是没能和神怪产生共鸣的,也是寥寥无几,而能够通过的人,无一不是精神上与肉体上都有极强战斗力的人,于是这最后一关的考试,考的,就是他们的善恶与道德。 “从本质上来说,必须要杀死。” 南搏身此时开口了,给予鬼宿回应:“但是,如果真的是我的挚爱亲朋,我或许下不了那个手。” “这个问题加钱就好” 有人越众而出,开口义正言辞:“大义灭亲,如果我死了亲人还什么都捞不到当然不行,但若是有丰厚报酬倒也无不可,毕竟这是为众生谋福祉。” “我不相信这个问题会有确切答案!” 又有人开口,对鬼宿质问:“子曰,性相近,习相远,我因为心中难熬而不能斩下手中宝剑,从众生生死来看,我是大错,但若那化妖者是我父母,这如果从忠孝礼义来看,我又如何能下得去剑?” 鬼宿不给于回应,仿佛就是一个倾听者,而这人语气激动,刚刚说完,边上曹亭突然一声大喝! “杀!必杀之!” 他神色恐怖:“此等贼子,若生于世,为宗族蒙羞,为后人唾骂,不当苟活,取其性命,也算保他名声!” 那人愤怒反问:“若是化妖的人是你自己,而执剑者是你亲族,你心中难道愿意去死吗?”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曹亭呵斥,激动到神色涨红:“那我必当自刎以谢天下!” 那人顿时一滞,神色厌厌,却是气的不轻,而孟破此时站出来,扬声道:“我认为,也是当杀的,只不过我和曹郎君所想不同。” “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当杀的,鬼星主,你这问题问的着实不对,忠孝礼义固然重要,但相比性命,不论是众生的,还是我们的,都不值一提。” “活着才有未来,才能救更多的人,我们既然是斩妖人,自然要肩负起这个责任。” 孟破说的有板有眼,并且字里行间,句句有道理。 鬼宿挑了挑眉头,目光望向另外一边。 “程知远,也同意杀吗,如果是的话,你的杀意,又是该从哪方面来解释呢?道义,道德,责任,还是为了钱?” 第二百零三章 剑心(三) “都不为。” 程知远扫视众人:“仁义道德几斤两?天礼贵,天礼轻?”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他话说完,对鬼宿道:“我的答案就是这个。” 程知远的这番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然而赵嘉却是眼前一亮,低声自言自语道:“先生终究是先生,语出惊人,技惊四座。” 赵迁则是一头雾水,但仍旧在努力思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赵嘉笑着点了点头,向鬼宿道:“可以了,这就是先生的答案,星主听明白了吗?” 鬼宿沉默着点了点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下程知远。 事物的变化是内因,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内因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人化妖,必然来自于内心的黑暗,如孟荀之争,人之初,性如何? 但不论人之初是善是恶,后面的变化,正如大成至圣所言,性相近,习相远。 大家原本都是一样的,但是有人成龙,有人成鼠,这之间所产生的阶级压迫,上下尊卑,包括血脉高贵与低贱,都是造成人心逐渐抑郁与黑暗的重要原因。 曹县的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呢? 或许不单单是那个火童子吧。 那么究竟该杀的是谁? 妖自然该杀,但人,亦死有余辜。 众人中,高长恭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一变,而紧跟着就是曹亭。 他神情逐渐苍白下来,身躯踉跄了一下。 但他无法反驳,虽然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知远讲完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人都开始反应过来,然而大部分人依旧懵懂,甚至有人看向程知远的面色不善,冷哼道:“故弄玄虚首发 鬼宿点了点头,紧跟着,后续的不少人在思考程知远答案的同时,也交出了自己的答案,而鬼宿则是笑了笑,目光瞥了一眼赵嘉。 “既然如此,各位暂且回住,明日辰时至申时,会有玉牌送到府上。” 嗡—— 鸣颤响起,一连数十道竹牌被他收走,直化入大袖当中,这种手段倒像是神话中的袖里乾坤,当然装日月那种手段,鬼宿是没有的,但是要说装个几吨沙土什么的倒是没有大问题。 鬼宿一眼扫过这些斩妖人,这又是一年过去,弱小者也逐渐成长强大,而后面还不断有新的人物逐渐贴近,大浪淘沙,一代新人替旧人,这么一想,以前的很多星主,或许都积累了足够的功勋,可以动一动了。 除去星主之外,其实星宿府还有“三垣”,这是负责内部天区,分散在邯郸城附近,三垣分为紫薇垣,天市垣,太微垣,紫薇有星官十五,天市有星官二十二,太微则有星官十。 二十八星宿府,属于最外围的斩妖机构,而一旦超出二十八星宿府的层次,就会建议斩妖人升级为三垣星官,由此一人就代表一个俱都为四重楼的千人骑兵队。 三垣星官,皆分为左右垣。 晋升顺寻依次为二十八星宿,天市二十二星宿,太微十星宿,紫薇十五星宿。 而又由于二十八星宿分管四大天区,对应四方四象,又在黄道与白道之中移动,故而合称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 孟破到了素牌,不仅仅是离星主近了,更是离上位诸星官更进一步了。 如果表现出色,也可以越过星主,直接提拔为上位星官,而且其中很重要一点就是要实力足够,如果实力不足以镇守一方的话,是不可能被提拔为上位星官的。 而且,三垣星官,其中有数位是由圣人担任,蔺先生就是紫薇诸星官之首,称左枢,而赵王往往被称呼为上宰,其意为紫薇垣中的天帝。 包括朝堂中不少大贤,圣人,都在三垣之内担任首领要职。 诸人互相望望,齐声行礼,告退而去。 鬼宿负手,看着诸人的背影离开,正是此时,赵嘉与赵迁同时起来,鬼宿向二位殿下行礼,却听得赵嘉轻声道:“我听说,邯郸城中,还有几个紫色的竹牌。” 鬼宿的目光动了动:“确实如此,还有四个,乃是星主陨灭,竹牌遗失自毁,在邯郸重造的。” 赵嘉笑着点了点头:“凤凰竹不好炼化,倒是麻烦你们了。” 程知远和甘棠出了门,竹帘卷起,外面才刚过未时,赵青丝狐疑且有些愣神的看着从考场中走出来的程知远,甚至给自己倒茶的水洒了都没有察觉到。 “这这谁?” 赵青丝着实是不明白甘棠是哪个,而她表现出不解,甘棠看见她,倒是嘴角微微一勾,一眼就看穿了赵青丝身上的血脉稀薄程度,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圣门气息。 “赵氏的小姑娘看起来血脉不纯。” 甘棠就这么点评了一句,而赵青丝一愣,随后顿时如炸毛的猫一般跳起来:“你说什么?!” 她比较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庶出身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奋力进入了圣门修行,从她进入圣门开始,除了一剑把她在黄厉之原砍趴下的程知远外,她从没有服过任何人。 包括以前那个穿白衣的狮门少年,纵然那个是她过去的搭档。 赵青丝一只手已经握在刀柄上,眼中露出杀气,面色也寒冷下来,直是对程知远道:“这女人谁啊?” 然而让她没料到的是,甘棠也同时开口,却还有些自然的向程知远转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程知远,你说你的妻子是涂山氏,却为何又与这个小姑娘纠缠不清?” 她说这话,却是笑着的,而程知远则是淡淡开口:“行了,你刚出来捉弄别人很有意思?你既然与我心意相通了,又负了我血脉,哪里不知道她是谁,涂山的王,果然幼稚,我说的一点也没错。” 这话让甘棠面色变得有些不愉快,然而赵青丝却手抖了一下,瞪眼睛道:“什么?涂山涂山王?” 她蒙了一下又回神,语气变得极快:“她是涂山氏?!” “确实是涂山氏。” 竹帘后又走出数人,高长恭,曹亭,南搏身几人皆在,而开口的则是司马夝。 “你见过学宫子!” 赵青丝认出司马夝,忙不迭上前见礼,而司马夝则是淡淡一笑,对程知远道:“我之前起了一卦,算得今明两日皆为大吉,正好,明日考核竹牌发放,今日诸位皆聚首,古语言相逢即缘,在下略备薄酒,已提至城西染坊,有一算一,各位若是没有要事,还请一定赏光。” 程知远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叫别人一起去,而是对司马夝道:“等等,你怎么有我家门钥匙?” 司马夝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二百零四章 剑心(四) 未时,太阳蹉跌而下,开始偏西,故又谓之日侧、日映。 城西很远,因为星宿府是在城东,而邯郸的城围在这方世界是很大的,占地面积广阔,人口众多,因为特殊的世界观问题,所以居住区也十分精密,显得有些寸土寸金的样子。 而且这里还常有胡商进来贩卖东西,多数是林胡,楼烦,这两部族的人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归附,而这一小部分人带动了极多的胡人,还有其他更多的部族,作为中间的转手商在赵国和长生之地间赚取差价。 也就是所谓的代售。 当初萧菽在城东的南方集市进行马匹兜售时,她对面就是一个胡人大汉在卖马。 同行相见可谓是眼红,可惜那位大叔不识货,加上呼雷豹的卖相确实不怎么样,又长期营养不良,所以即使是擅长相马的人也认为这是一匹劣马,像是浑邪乌檀那样年纪轻轻又眼光老辣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这一次自然看不到萧菽了,倒是程知远看到了她老爹,也就是那个被司马夝骂了一顿又被自己打了一顿的落魄士子,之前坚定不移说上流身份不能干下贱活计,结果此时还是为了讨口吃的而乖乖出来卖货了。 这不由让程知远感慨,华夏大地人杰地灵,那位著名的王哲学家就曾经总结过人类的一大定律,乃是“真香”二字。 染坊的门被推开,姚先生果然是跑路了,依旧没有回来,夏季的天空带着一种神秘感,比如之前在星宿府门口还是万里晴空,此时居然开始有云飘来了。 在程知远没回来的这几天,染坊内不再有沸腾的白色烟霞,这对于城西角落巷子中的这家老染坊来说,仿佛是缺失了什么一样。 只是今天,速来安静,偶尔会有剑影刀光的老染坊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热闹了起来。 打着喝酒会友的幌子,事实上则是一次人际关系的交往,这和后世酒场上的逢场作戏大不相同,在春秋战国的时代,天礼在此,若是喝了酒水,就等于承认了这个朋友。 朋友虽然也有交情浅淡与深厚之分,但至少,不会像后来那样,喝下了酒,那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可一旦清醒,便相逢即是陌路人。 曹亭,南搏身,高长恭,不论他们身份贵贱,司马夝能够邀请,便是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他们自然要来,古语云盛情难却,既然对方都如此开口,双方又没有任何有关国仇家恨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来呢? 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一群少年人因为同样的职责而聚集到一起,如果向大了说,在斩妖方面,其实大家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俗语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诸人,至少暂时,道都是相同的。 陈年的酒水被撕开坛封,香气浓厚的熏人,仅仅是闻闻仿佛就要醉了似的。 南搏身似乎很喜欢这种气味,他的眼睛从司马夝开始启封时便微微泛亮,到了诸人落座,他更是喜形于色,甚至发出轻微的满足叹息。 司马夝咦了一声:“南兄似乎对这酒水有些了解?” 他看出南搏身的眼中带着一种羡慕与回忆,明显对方不是第一次闻道这种酒,而南搏身拱拱手,很是开心,径直道:“太青红云!” 四个字出来,高长恭的眼睛也瞪直了,猛吸一口那气味,直是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太青红云?” 太青红云,全称应该是太青红云之浆,这种酒在原本的历史中,最早出现战国时期楚国的记载内,而后来,在有关汉武帝的记载内,特别提及了这种酒水,而这同样是神话中“琼浆玉液”里的那个“琼浆”! 琼浆通云浆,太青红云之浆,指的是无上青天中以云霞酿成的仙酒,浆本是淡酒,但琼浆却不尽然! 众人皆是倒吸冷气,倒不是因为这酒水好喝当然好喝也是真好喝,只是这玩意即使是一般的王侯公卿,也喝不到的! 当然,他们同样喝不起! “这可是万金不换的美酒,你司马家这是要逆天啊!” 高长恭咂舌:“赵王这辈子喝过这东西吗?” 司马夝失笑:“赵王自然是喝过的,这酒水只供周天子饮用,只是如今天子治下,洛阳疲敝,这酒水酿出来,也只能卖给其余的诸侯王,自从五国相王之后,天下已经有多少诸侯不听从天子号令?他们自命为王,当然要喝一点对得起王者身份的东西。” 曹亭面色微变,对司马夝道:“这是天子所喝,我等岂能染指这可是大不敬” 司马夝淡定道:“这里三坛,皆是太青红云,总共花了我四百离石布钱,无事,小钱而已。”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寂静中,此时即使是程知远也知道了眼前这酒水的贵重程度。 一离石布钱等于自己世界的两万两千元。 十离石布钱等于二十二万。 一百等于二百二十万四百 “三坛酒居然要将近一千万” 程知远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作为一个地道的穷人,他脑袋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就是干脆不喝了拿出去卖钱花。 这估计能在邯郸买十栋房子了 虽然后世有单一酒就能卖到八百万,一千万但那些起码都是打着“存世仅有几瓶”这种缀头来说的,然而这太青红云,那可是源源不断的! “洛阳城就靠卖这个酒就应该发财了,周天子怎么还那么穷???” 程知远感到不理解,这东西卖给各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吧,大把的铜钱还不和流水一样向洛阳城涌?怎么,制作困难?屁,太青红云的原材料难不成是龙鳞吗? “这钱并不是我宗族中的,稷下学宫每年的考核,在各个学课中有不同的分支派系,单一派系得到魁首,便有相当于我赵国一万离石布钱的补贴,依照各国经济以及换算有所不同。” 司马夝笑了笑,随后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只是此时,诸人都在惊叹于稷下学宫的福利真好时,甘棠抿了一口,却是微微蹙眉,对程知远道:“这酒也就一般,比不得我青丘的佳酿。” 她瞥了诸人一眼,紧跟着看似淡淡开口,实际却有些不悦道:“你之前在涂山碑中,承诺过我什么,难道忘记了?” 程知远饮了一口酒水,转过头看向她。 后者此时正色起来,那双天生的明媚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程知远。 “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 “甘棠者,棠梨也。” “又,古时大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 程知远道:“你与我建立了联系,算得上半个亲眷,如若不嫌我姓氏低微,可称程召南。” “为什么非要是召南?” 甘棠轻声道:“周南莫非不行?” 程知远微微一愣:“周南” 她侧过脸颊,此时诸人饮酒而谈,似碗中酒水泛起涟漪。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其家。” ← → 第二百零五章 剑心(五) 程知远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把碗中的酒水缓缓饮尽。 “周南不好听,还是召南吧。” 甘棠念的是桃夭,这是诗经中的一首歌,出自于周南篇章,通篇文章以桃花比喻美人,而之前那句话念得正是这首歌谣之中的第一句。 直白的解释一下,意思是某个姑娘在表达爱慕之情,希望嫁人了。 桃花开在明媚的春天,而《周礼》中有言,仲春,令会男女,意思是在美好的春天青色中,少年少女相遇在一起。 桃花已经到了极其鲜艳,甚至灼灼如火的程度,少女在此时,或者是少年在此时,向互相倾慕的对方表达爱意,希冀得到对方的承认,从而谈婚论嫁。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在周代,桃花还没有后来的降魔斩妖之力,在李聃还能和孔子谈论大道的时代,桃花多数是用来比喻美人的,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什么,为什么是桃花最鲜艳,而不是牡丹? 这,又有谁知道呢。 所以后世部分人,在一场针对于国花的辩论中,有不少人站在桃花这里,说实话,桃花确实是比牡丹更能够代表华夏大地。 文王之化,自家而国,男女以正,婚姻以时,故诗人因所见以起兴,而叹其女子之贤,知其必有以宜其室家也。然则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也。 如此,甘棠之前所说的周南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可以猜得七七八八。 但是程知远不认为这位涂山氏的君王,是真的在向自己表达爱慕。 一时的心情激动,或许是她对自己产生了部分的好奇,当然,之前那句话,也可以是站在男子的立场,也就是说厄,女王大人和她的男妃? 不过甘棠的性格,似乎有些变了,这倒是真的。 “幼稚的姑娘,还是严肃些好。” 程知远不客气的对她说了一句,甘棠则依旧是微笑,双手捧着装有太青红云的酒水,倒是一点也不恼火,反而站起身来,向着赵青丝的位置走去。 女子和女子应当有共同话题?事实上不然,之前在星宿府内的小冲突,让赵青丝对甘棠有些抵触,而当她知道了这个女子居然是涂山氏的时候,那种感觉,似是厌恶,又似是带着一中卑微与敬畏。 涂山氏,即使是在圣门中也是地位超然,这全都得益于商周二朝的礼遇,每一位涂山氏都是一位极其博学的他们多数居住于齐国,当年田氏代齐,篡姜吕之位,也还是对涂山氏礼遇有加,不敢怠慢,纵然涂山氏族人常年居于学宫,不理政治,但这其实已经表明了一种巨大的态度。 这是因为,各国国治的原因。 齐国因为稷下学宫的存在,所以导致神权无法凌驾于王权之上,最大的干涉者就是稷下学宫中的涂山氏族,齐国王室背靠学宫,从天齐神手中拿到了民、工、农、兵等一系列基础王朝应该拥有的权利。 而天齐神以及其余云海七神,二则是司掌可以动摇国本的一些事情在内,而这里面就有祭首发 国之大事,在这个时代,唯有祀与戎,代表了精神与力量的双重抉择。 所以,天齐神因为无法与王室达成沟通,故而很不高兴,于是便不给洛阳朝贡,天帝会盟也再不去洛阳,而又因为稷下学宫存在,故而诸天帝会盟处,从洛阳的西郊太学,移至稷下学宫,这也导致昊天上帝的进一步衰落,以及周王室气运的进一步流失。 每次天帝会盟,昊天上帝总会比过去更弱一些,这也是天齐神对于教育方面的阳谋,从另外一个角度,堂堂正正推动稷下学宫的发展,导致西郊太学无人问津,每年教育指标层层递减,从三学宫之首,逐渐沦为末流。 如此,齐国其实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随着天齐神的脚步向前推进,即使他们想要韬光养晦,但现在也不行了,堂堂诸侯王,天帝会盟处居然降临在齐国而不是洛阳,僭越之心,天下已知。 人间的战争是激烈的刀光剑影,诸神的战争则是气运与祭祀的争夺。 楚国东皇太一也同样希望成为天下的至高神明,天齐神对于昊天的削弱,也是他乐见其成的,而在楚国,国情不同,东皇太一的神权压倒性的操纵了楚国王室,而这又是天齐神希望看到的,更希望自己也能办到的。 而秦国白帝,则是状态较为复杂,也是诸天帝中,如今已经和自家王室几乎势同水火的一位。 秦国奋四世之力,不仅仅是增加了国力,同时也开始逐渐摆脱神权的控制! 只是如今秦国昭襄王身体已经日益不行,这个消息隐瞒不住,在他最后临死前,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这是最让白帝,同时也会让六国恐惧的事情。 他在位期间,威望极高,秦国百姓供奉以及叩拜的顺序中,秦王已经比白帝向前移了半个位置。 白帝认为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当王权彻底压过神权,那么他这位天帝,又该何去何从? 三晋地没有天帝主管,原本属于晋国的天帝君“承云”在某一日突然消失,那正三家分晋之前的事情,在这之后,赵魏韩便再也没有神权压制,王权彻底管控了一切。 而原本的第六位天帝,即负责宋国这位前朝遗国的天帝,则是天汉之主帝辰,据说这一位,和当年死去的青龙,有隐晦的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少数的圣人才知晓。 如今宋国已近似灭亡,而帝辰却未曾庇护宋国,在百年前便已经隐匿,诸天帝皆不知其去向,如此天下六帝不足强者已有四,昊天日渐衰微,白帝引火烧身,帝辰消亡无迹,承云寂去已久,天下间,仍旧强盛,且日益强盛的天帝,只剩下天齐神与东皇太一。 两个姑娘凑到一起,但意外的,并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反而是原本嘟囔的声音逐渐变大,似乎两个之前产生过冲突的少女,正在逐渐缓和且变的融洽起来。 至于少年们,便没有这么多规矩,尤其是司马夝,他之前听到了甘棠所说的那些话,便低声笑着向程知远道:“哪个少女不怀春,看来神怪也是一样。” 程知远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她只是对我比较感兴趣,你知道,在石碑里,我们可是争锋相对。只不过她希冀外面的世界,我就带她出来看一看,对于她来说,这里或许比那冰冷且虚假的宫殿更有意思。” “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气,你很有趣,我也很有趣,仅此而已,而且” 他有东西没说,那就是因为往世雷书的诡异变化,导致甘棠有了与自己相同的血,她现在很可能,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神怪了。 程知远的手抚过腰间,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感觉忽然耳中安静,那心如止水,越是喧嚣的世间,在这一刻,仿佛就离他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格格不入。 第二百零六章 剑心(六) 渐行渐远,仙与人,一个站在山上,一个身处于山脚,程知远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欢笑,而唯独他,只能在内心最深处拥有一丝丝的欢喜之情,然而这不是真正的大欢喜,也无法表述出来。 情爱也好,欢喜也好,乐,笑,愉悦…… 唯有剑,之前的剑林,剑光,剑影,剑羽剑化龙。 万剑从中,唯得一丝欢喜,甚至嘴角上扬,甚至喜不自禁! 程知远知道自己为什么和旁人不同。 仙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它极致于某一种道路吗? 当失去了情感的时候,只有自己修行到极致的道路,才可以给自己带来欢喜。 或许以后,还会失去愤怒,悲伤,忧愁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美好的酒水,倒映着人间的喜乐,可自己品尝下去,这贵重到极致的,从洛阳产出的酒水,入口之后,只有满满的苦涩。 锵 宝剑出鞘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不知道是洗血,还是嚣器。 亦或是自己心中的那柄古剑,是剑神童子的复苏? 剑神童子是一种灵,难道是仙人所独有的东西吗? 它的出现,又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这是需要以漫长时间来进行思考和解答的问题,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程知远在一定格,一动弹之间,眼中闪过一道光华。 天上的云朵越来越多,也越聚越厚重,白茫茫的气转化为乌沉沉的色泽。 “少年人么,不吞苦雨,哪懂甘霖?” 姚先生的声音响起来,但是在一半的时候就变成了自己的声音。 就像是扪心自问一般。 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和常人大不同,流光溢彩,如天成琉璃之物,似上界精粹之集,风雨染之,使得剔透,雷火灼之,使得光明,昼夜交替,难掩其芒。 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常人的心是沸腾的,仙人的心,是冰冷的。 程知远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脏依旧在跳动,从没有停止过,但那仙人之心是冰冷之言,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入的耳中,就像是冥冥之音,又像是突然灵光开窍。 只有踏足那种极致道路的时候,这颗冰冷的心才会重新化为滚沸! “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映阴阳,照风雨,知晦明” 程知远念叨着。 而后一股惊人的气意开始从他的身上升腾起来! 与世间格格不入,也就导致这股气意不能被其他人所感觉到,程知远触摸到了一种神异的境界,而那颗七窍玲珑心,此时居然发出锵的声响。 这是剑鸣! 青釭剑意遍布这颗心脏,原本的圆滚滚一颗七色心,此时化为一柄青铜剑,那种琉璃温润之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惊人的剑意与杀气! 心与意合! 程知远的眼中,那束光芒越来越狭窄,最后集中成为两个小点。 里面敛藏着令人心悸的锋锐! 程知远在这一刻抬头望天。 隐隐中,仿佛见到一道剑光挥入云蔼,引动大气,而后,仿若有风雨突来! 锵! 那是仙人的手,也是仙人的剑! 剑心融合剑意! “剑光挥作风雨,引气呼下青天!” 这只是一种比喻,并非是真的能够如此,如果要达到挥剑便起风雨,程知远估计,这必然是要等到诸侯剑境才可以达到。 程知远在此时感悟了一种惊天剑势,这是青釭剑意更上一层楼的结果,隐隐间已经接近了庶人剑第三重! 第二重达到了圆满,心与意合,所谓心意相通,剑势法力之强,若说寻常人全力使得十二成剑势,那程知远便可使得十五成! 换个简单点说法,剑术精通百分之一百五十! 与此同时,程知远的身体内,更有一股磅礴之力逐渐酝酿! 他眼中与世界的格格不入感渐渐消失,那些欢快的声音重新传入他的耳中。 程知远倒了一碗酒,酒水中,涟漪渐起。 五重楼,衍术,尻舆神马! 下五重达到圆满! 终于破入下五重的最后一重,而这一境,也是第二大境中的第二阶段,到了这个程度,就是和当初的梁鹊相差不大了,当然,真的和梁鹊搏杀的话,程知远相信,恐怕还是自己的胜算大一些。 尻舆神马四个字指的是境界,或者说在这一重楼之中,修行者自己的状态变化。 尻无识而为轮,神有知而作马。 因渐渍而变化,乘轮马以遨游,苟随任以安排,亦于何而不适者也。 衍术阶就可以完整的施展“法术”了,这其中包括一些障眼法,变形术,当然,这些都是外行法术,真正的“内行法术”,需要修行者自行开首发 到了这一重,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然来变化法术,钻研人身精神,感悟天地玄妙,视作精神上的彻底畅游。 至此人身九窍尽开,玄关畅通,天灵生智,在原本的剑势上可以再升一层。 而在这时候,第一次畅游时,能够得到一个字,往往视作天人交感时所共同衍化的,对应着人的脾性,一切的内行法术自然也从这个字上来延伸。 譬如有些人嗜酒如命,那他当是得了一个醉字,如此一切内行法术皆和酒水有关,譬如……酒神咒? 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 程知远此时所得的,乃是一个“见”字。 易乾:“出潜离隐,故曰见。” 见,就是看着,看见的意思。 程知远对于这个字有些不太明白,这是要让自己更加熟练的掌握剑法吗? 因为当年剑神童子的教导中,就有先行旁人三招至十招,看到对方的剑法,由此做出反击。 但这种手段,对于境界差距越大者,越不明显,同级能看到十招之后,差一重就会减三,如此类推。 见,通见之意的词汇有很多,类似的也不少,鉴,现,明,察,觉,观,照…… 明? 程知远忽然联系到这个词汇上来,见,必须要心中澄澈,眼无尘埃,精神聚集才能见,而这一切的基本就是光明。 若是蒙昧,则一切皆不得见。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这就是两个关于“见”的极端例子。 程知远在思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帮人都已经醉倒在地,全无半点之前的风流形象。 程知远走到院墙处,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黯淡。 小雨开始飘落,聚集的云终于化成了滂沱的晶莹落下人间。 他手腕一转,直接向前刺去。 嚣器御空而出,在黑暗中转动,最后悬停在程知远身前。 一夜风雨未曾停歇。 青冥浩荡,云蔼引动冥灵天声。 大雨落在青石,抚下尘埃。 待得一夜无话,第二天至,天之极尽泛起青白时候。 十步杀气,青釭剑意。 程知远睁开眼睛,身前宝剑下,大雨积水,忽滚烫沸腾起来! “水龙吟,一剑入海,沧溟鼎沸。” 庶人剑境第三重! ← → 第二百零七章 奎! 剑尖下悬着的那片积水在一瞬间蒸发殆尽,庶人剑境抵达第三重后,程知远对于那个“见”字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其实这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字而领悟了第三重,到了这种情况,距离庶人剑的圆满,只差一步了。 “庶人剑至如今的三重剑境,第一重是诠释杀戮,第二重是诉说凶威,第三重则是代表不可阻挡的意气,正如庶人剑语中所言,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杀人绝命,一往无前。” 程知远呼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而正逢此时,染坊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这个点会有谁来,莫非是姚先生回来了? 程知远不解,同时又想到莫不是送牌子的,但转念又摇了摇头,之前说好了是辰时至申时,现在不过是寅卯相交之际,哪里可能是星宿府的人呢? 只是,当门户被拉扯开来的时候,程知远便愣住了。 那星宿府信使到来,手里捧着一面紫色的凤凰竹牌! “二十八星宿府西天第一星主奎木狼。” 信使向程知远拱手:“奉左枢星之令,特送此牌,交托奎宿!” 左枢星,正是蔺先生! 鬼宿从星宿府的中央高阁中退出来,他脑袋里还是有些嗡嗡的,同时心中带着许多的不可置信与震惊。 蔺相如究竟想做什么,他和赵嘉居然有如此之深的牵扯,之前赵嘉和自己说,凤凰竹制的紫牌需要多印一面,当时他就很诧异,这星主之位,即使程知远是三轮魁首也不能擅给,他毕竟没有战功在身,至此方今,杀妖记录只有三个,一个是降,一个是除,一个还让跑了,这种战绩着实是不能拿上台面来,所以星主位是不可能被授予的。 所以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即使是程知远获得了三轮魁首,但是他的战绩实在是惨不忍睹。 “依照规矩,升到金色已经差不多了,遇妖次数只有三次,杀一降一,放走了一个,这换作旁人是根本拿不到金色的。” 这都已经算是特别照顾了,要知道晋升皂色都需要杀妖十个以上,注意,资料上显示的备注,必须是“除”或者是“斩”! 不可能是“逃”! 斩是真正短兵相接,表示和这个妖照过面了,而除不一定是要照面,可能用什么其他的方法弄死了,这也算是成绩。 相比之下,孟破虽然屈居第二,但他的历史记录实在是太高,战绩过于耀眼,这也是人家的资本,从他入行以来,“斩”妖二百零一,“除”妖一百六十五,“降”妖五十四,“逃”妖只有五个。 而这种战绩,孟破还只是一个赤牌! 到如今,他准备来升级素牌,由此对比可以看出,双方的战绩差距实在是过于巨大了。 鬼宿都已经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了,然而在忙碌了整个上半夜之后,他却被一道命令传唤入了中央天区中。 中央星宿阁,又称高阁,一般来说是三垣星官中高层聚集起来开展会议的地方,动用次数极少,因为三垣星官很可能五六年才聚集一次,甚至人都不能齐全,必然有牺牲者和难以回归者,所以这里大部分时间,是充当图书馆用的。 然而这一次,鬼宿没有想到,居然是蔺相如召见了自己,并且告诉自己,要交给程知远紫色的星主牌。 讲道理,这事情对于自己来说是大事,但是对于圣人来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吧? 鬼宿很不解,但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等着吩咐。 “君上也同意了,这样的一个英才,必须要给予足够的好处以及待遇,一个空缺的星主之位而已,该给的东西,能给的东西,无伤大雅却又比较高位的东西,能给,能保住一个英才,就不要吝啬。” 蔺相如告诉鬼宿,上头已经决定了这个结果,而鬼宿本来还想争辩这个事情不合规矩,但是一听赵王同意了,顿时就没脾气了。 好吧,毕竟你才是赵国老大,你说啥就是啥,别说区区一个二十八星宿,就是给他一个三垣老子都不带皱眉头的。 “遵命” 只是这个问题,鬼宿还有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赵王这么做,会不会恶了杨氏? 星宿府中,角宿也有巨大的势力,代表着老杨氏的利益,作为三晋的元老,老杨氏的说话分量还是很重的,这天下赵氏虽然强大,但依旧要参考其他的宗族意见,否则只靠一言堂,这一国天下也长久不了。 赵国没有神权干扰,所以基本上就是宗族与士大夫,以及王权同治天下。 但是人治到一定程度容易滋生腐败,导致阶级固化,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情况,赵王提拔程知远,很可能就是和之前所说的,要对星宿府进行改制的开始。 这个事情,程知远其实也听到过,是在榆次城时候。 星宿府要改革,大规模向民间招收人才英雄,这样一来会触动原本的宗族利益,所以,老杨氏为首的旧大国贵族,必然对这个事情生出反感,从而产生明里暗里的各种阻力。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蛋糕被割出去,尤其是给黔首、庶人! 这对于视血脉为尊贵的宗族来说,绝对是不可以发生的,他们可不想让赵国成为一个类似圣门的国度,那他们的地位何在,天下高贵的血脉们又该何去何首发 鬼宿从其中敏锐的嗅到了政治爆炸的味道,同时暗自叫苦,蔺相如难道不知道他投靠的正是老杨氏吗,不,他必然是知道的,但是眼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圣人这是让我里外两头不好做人啊” 鬼宿放下回忆,回到住处,让信使去把紫色的星牌送出去之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同时怔怔的看着外面的浩荡苍天。 风云在变幻,下了一夜的雨也停歇了。 赵国这次变革,如果成功,让庶人可以通过正规途径,堂堂正正以功勋站立到朝堂上,甚至进入文官,成为士族如果成功了,那这就会把赵国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但如果失败 那或许,赵国就再也起不来了。 ← → 第二百零八章 忆妖 说到晋升,孟破其实也有话说。 他在辰时准确的拿到了素色的令牌,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虽然他所希望的是拿到星主的牌子,但很显然,这一次的行为可能得罪了鬼宿,对方给自己的品德降低了些许分数,只不过让孟破感觉到有些安慰的是,赵国终究还是相对倾向于士子与宗族的,不仅仅拿到了素牌,还有另外一个嘱咐。 只不过这个嘱咐有些门道,貌似并不是从鬼宿手中送来首发 “素闻辰陵孟氏往有贤名,此番孟郎君四至邯郸,杨榆不甚欢喜,闻郎君未得星主之位,榆甚为郎君惋惜,然,此事乃上方定夺,想来必有原因,故郎君不必焦躁困惑。” “郎君战功,堂堂赫赫,郎君血脉,亦为高贵,郎君名望品行,皆为上等,此,闻程氏小儿得奎宿之身,郎君却只屈于素云,着实不美也。” “故榆,略备薄礼,皆为诚心,此中存一外门法术,唤作十二玉栏天一笑,传说为上古时期,仙人所落,遗世而独立,榆不忍此法蒙尘,亦心叹破兄遭遇,故将此法赠于破兄,此中所言,皆字字诚心,破兄远行,一路安逸。” 杨榆,正是角宿角木蛟! 孟破看着那捆卷宗,这东西并不厚重,但却不是用案牍书写的,反而是用极其昂贵的洛阳宣纸,他不免神情上生出微笑,心中却是带着看戏的心态。 “准备拉拢我?还上方定夺,不必焦躁困惑,恐怕焦躁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吧,我自小乃孟氏嫡系,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岂能瞒得过我。” 孟破微微一叹,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角宿现在是攻于心机胜过力量,他可能觉得自己在外面漂泊许久,连基本的看文辨意的技能都丢了,这着实就是开玩笑了。 幼年时的熏陶,有些东西即使是在成人之后逐渐忘却,但总有一些已经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刻在血脉中,是丢也丢不了的。 “程知远得了奎宿?一个星主啊,呵呵,说我战功赫赫,而程知远战功寥寥这是在挑拨我的怒火,不过我现在已经认清楚那个小子的难缠,又岂能因为这点事情而再动肝火?” 孟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看的,然而他心中终究是被挑起了一丝疙瘩,这不由得让他叹息,谁让他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虽然看出了角宿话中的意思,但自己却没有办法彻底无视。 下意识的,孟破摸了摸脖子,那上面还有之前的剑伤。 “就是那一剑让我留下了阴影吗这个事情,只有等我胜过那小子才能够了结,这是一个心结,角宿挑动起我的心结,是想要让我的精气神明产生阻滞,念头不能够通达,这样对于修行是有大弊端的。” “但是这个问题,我以后会自己解决的,想要联系我,把我绑在老杨氏的战车上,让我和你一起蹚赵国这潭浑水,那还真是抱歉了,我可不敢把孟氏搭进去,万一我失败了,宗族蒙羞,我的下场,恐怕会比那高长恭还要凄惨吧。” “他虽是庶人,但却好歹也有自由,来去无人阻挡,而我如果干了这种事情,最后还连累了宗族的话” 孟氏是大宗族,更走出过圣人,虽然亚圣孟轲并不是辰陵一枝的,而是邹国的,也就是渤海与齐国境内,可再向上推个两三千年,总是同一个祖先出来的。 虽然孟轲是儒门,且与宗族血脉的立场是对立的,但是宗族为了得到圣人的支持,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让步,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谈利益。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是要站在立场谈利益,而孟破知道,自己的宗族没有这么高风亮节,他们是只要给好处,就能站在你这一边。 没有立场的人是很可怕的,没有立场的宗族更可怕。 孟破知道自己以后为了解开心结,还之前那上斩颈领的一剑,肯定是要和程知远一战的,但是那个时机却不是现在。 说实话,孟破在之前那一剑中,确实是没有把握能够获胜。 他感觉到莫大的危险与恐怖,尤其是现在,越是回想,越是心惊,也越是难以明白,他的剑为何那么快速与锋利。 程知远必然是有自己的本事和手段的,不能以低境界来论,他以前就经历过被一只大妖扮猪吃虎打伤,差点丧命的事情。 现在这个世界,强者总是喜欢装扮成弱者,猛虎披着猪的血皮,藏起自己的獠牙,以此来等待那些老眼昏花的蠢货。 孟破回忆起曾经遇到过的那只大妖,那也是自己记录在案中,极少的五个标注为“逃”的大妖,但是有一件事情,说来惭愧,那就是其实当初逃掉的不是那个大妖,而是自己。 那个妖很厉害,非常非常的厉害!在她出现的时候,会有铃铛与细雨飘落,并且带有森冷的寒气与蝉鸣。 当时自己是好不容易抹了水庸庙内的香灰逃出来的,神的香火似乎能够遮掩她的感知,而那一次逃脱之后,自己也没有再听闻这个妖怪在哪里作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所以,这个记录就被他上报时更改了,说是那个妖是在自己手下逃脱,而不是自己在妖的手下逃脱。 “大妖,雨霖铃” 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是两年多前发生的,孟破觉得,现在的自己再遇到那个妖,或许可以有一战之力。 “不过这十二玉栏天一笑,说是仙人遗留的外行法术?但用的是洛阳宣纸,而且这明显不是完全的卷宗,里面还有保留,意思是我想要拿到后面的,就加入老杨氏么呵,只是既然你送给我了,我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不修行就是了,也算是结个善缘。” 孟破佩挂上素色云牌,从住处离开,没走多远遇到了当初的许柊,孟破眼睛顿时微微一亮,心道这个小子是个有眼力的,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状态,明显是讨好于自己,不过那么多“狗”之中,也就属他做的最好。 “许柊,你在这里作甚?” 孟破明知故问,自是晓得他在等待自己,而许柊上前来,笑呵呵道:“恭喜郎君,得素色云牌,距离星主三垣,仅胜下一步之遥。” 孟破呵呵一笑:“哪里哪里,意料之中的事情,有甚么可喜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随后站立在许柊身边,后者先是一愣,而后心中便欢喜起来。 “郎君欲往何处焉?” 孟破笑了笑,拍了拍许柊的手:“明年开春,稷下学宫开考,同时间,西郊太学同样开考,而在他们之前,朝歌云梦宫却会在冬至之时开放名额,我准备前往一试,不知许兄又想向何处而去啊?” 许柊闻言大喜,这便是让他同行的意思了,于是换上一副诚惶诚恐之容颜,直是作揖道:“柊虽不才,但也欲向朝歌一行,我辈少年,自当手持三尺青锋,学得天兵阵列,仕六国之间,游五天之下,行苏秦、张仪之举,纵横往来,气吞万里,择主而行,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勋!” 孟破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可同去,同去也!”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零九章 妖神 或许有人忘记了,在梁鹊与程知远曾经前往狐岐山降妖的时候,亢金龙也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凄风苦雨,并且还在降妖的途中失联了,甚至盖聂带着人马前去寻找,都一无所获。 鸪神湖畔,水墉庙中。 微弱的喘息声回荡在破败孤寂的小屋中。 亢宿,亢金龙,蒙川。 他的长戈都缺了一个角,浑身上下的衣袍以及内鳞甲胄都已经破损累累,几乎没有一处完整,连带着那身体上的血肉也是一样。 堂堂三境一阶七重楼的星主被打成这副模样,换做是任何人恐怕也难以相信,亢宿祖上是秦人,极其擅战,虽然资质只是金磐音,但因为身经百战,面对过各种困难险恶之境,所以根本不需一般的满江红。 譬如孟破,虽然他渡过了庐山青火,同样是三境山河,一阶,七重楼的强者,但是如果认真和蒙川生死搏杀,其实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还真的不好说。 然而亢宿现在却心中有些绝望。 当然,他依旧没有放弃抗争。 “大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家伙嘿,我可不打算把自己的命交到你的手上。” 亢宿咧嘴,现在就在这水墉庙外,那只大妖就站在其中,而最开始带他来到这里的这个孩子,此时也就在那大妖的身前。 那大妖就是他娘。 被请君入瓮,自己真是失算了! 为什么赵国腹地会有这种程度的怪物? 这是怎么避开圣人以及大贤们的推算的? 这种级别的强大妖神,应该直接就被圣人铲除了才对,气息根本不应该隐藏得住! 少年站在水墉庙的外面,呼唤着亢宿的名字,而亢宿在庙宇中露出森冷的笑容,同时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用他那只仅剩的独眼。 剩下一只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此时空空荡荡,里面的血都已经流干,被亢宿强大的修为,用那旺盛的精气神明所压制下来了。 在和那只大妖交手的时候,他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夺去了光明,那只如女人般的纤细柔荑,如玉石般白皙,却也如刀锋般恐怖。 亢宿长长的叹了口气。 依旧是如原本的一样,他没有看到任何破绽,整个水墉庙的外面都被大雾覆盖,那是它的妖氛,已经达到了八重妖氛中,第三等的“地狱”级。 这种级别十分的棘手,到了这种级别的大妖能够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乃至于汲取太阳之气,向着第四等的“芜空”转变。 这种雾气,应该是从九狱中的“阴泉寒夜之狱”中抽来的,到了第三等的大妖,可以衍化出类似地狱的力量,这种雾气绝不是人间能够拥有的,寒冷刺骨,深入骨髓,只有在水墉庙中才能摆脱。 神的力量和妖的力量,包括地狱的力量,是互相抵触的,即使神陨灭了,但是神庙依旧还遗有部分的残余神力,能够庇护一两个陷入困境中的人。 这只妖就站在外面,而那个少年的神情十分冰冷。 他也知道这是徒劳的,自己已经被困在这里如此长久的时间了,然而依旧没有寻找到出去的方法。 “斩妖人,你是逃不掉的,我娘的雾气足以把这里全部覆盖,你试了这么多天,逃到了这座水墉庙里,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只不过是让你的性命多延长四五天罢了,你在这里面已经待了多久,十天?二十天?你的精气神明就要干涸,血气也会枯竭,你不吃不喝,不饮不食,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屈辱的化为一堆白骨!” 浑身隐藏在红袍中,只有一只素手伸出的大妖就静静站在少年身后,她的身形即使被大袍笼罩也能看出其中的修长,俨然,那袍子下或许只有一团空炁,也或许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妖,但这些和亢宿都没有太大关系。 亢宿已经理清楚了一切:“我判断失误,没有想到你娘才是赶走水墉的大妖,我还以为你娘是神,没想到可你明明是个人,又怎么会有这个身为妖的娘亲呢?” “你怕是被迷惑了,如果你真正的亲娘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头里跳出来。快点清醒吧,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亢宿同样给予回应,这种类似的对话在这段时间内进行了数次,少年的劝说对于亢宿没有效果,同样,亢宿的劝说对于少年来说,也同样没有效果。 “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 少年恨恨的说着:“我娘就是我娘,在你们看来是妖,但在我看来这就是我娘,那该死的水墉属神居然想要把我娘杀死,然而它又怎么是我娘的对手?” “那水墉死了,堂堂神灵死的好不凄惨,你也会和它一样,步上它的后尘!” 亢宿隔着水墉庙的门户传出声音:“明明是人,却要认妖为娘,这些东西是世间不详的聚合体,而人死去之后必然会下到黄泉,不论是庶人还是王侯,所以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和你的亲娘有关系。” 当然话说是这么说,但是亢宿其实也感觉有问题,这个少年如果是被迷惑的,那可能已经拯救不回来了,他对于亲人的认知估计都已经被彻底扭转。 少年的身上有神灵的气息,明显就是那个水墉的,这让亢宿更加的不理解,更不明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也想过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测。 水墉成妖! 但这怎么可能呢,堂堂的地方神,怎么可能化为妖类? 虽然神的构成与妖有些相似之处,但本质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亢宿依靠着墙角,觉得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他知道自己的肉身不能留给这大妖,否则必然会被对方化为傀儡,眼下估计是没有半点逃脱的方法了。 但,就在他已经几乎彻底放弃的时候,忽然,从水墉庙的门口缝隙下,轻轻爬来了一只虫子。 那是一只金龟子。 这只虫子并不干净,身上沾满了香灰,在外面雾气的沾染下变得有些泥泞,但依旧是高蛋白质但让亢宿逐渐激动起来的不是这个虫子可以吃,而是这个家伙居然活着进来了! 从自己进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活着的东西,然而此时,这只身上沾满香灰的虫子,居然活着,而且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龙渊相虺 亢宿拖着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在水墉庙中把剩下的香灰仔仔细细的涂抹在身躯上。 他不放过任何一处,务必不能留有缝隙,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此时他着实是没有想到过,这水墉庙中的香灰,居然能够帮助自己逃脱大妖的妖氛。 那片遮天蔽日的凄冷大雾中,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活着到达,然而终究是天意?居然让一只沾染了香灰的虫子爬了进来。 不,或许也不是天意。 这只虫子貌似很懂规矩,它进来之后直接就向着香灰炉爬过去,显然它这么做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这同样说明一个事情。 外面的那只女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她至少有数十天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了! 结合之前少年所说的情况,这个大妖应该是在一年前来到了这里,随后就没有再离开过。 这种情况很少见,妖杀死了神,但是反而对人没有兴趣,这四野之地的百姓都活的好好的,且都是活人,并没有被侵蚀或者占据的情况出现。 亢宿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抓住一些什么,但却又总是差了一点,他不由得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而后试探着,把沾染了香灰的长戈探出了门户。 外面没有反应。 少年就好像根本看不到亢宿了一般,他依旧冷冷的注视着门户,仿佛那扇门从未曾打开。 而那隐藏在暗红色大袍中的女妖,也同样如此。 在这一刻,迈出去还是退回去,决定着接下来他的性命还是否存在。 但蒙川并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亢宿迈出了步伐,站到了门的外面。 香灰逐渐被细雨打湿,而深红大袍下藏匿着的人形,此时微微动了动。 那只手指向水墉庙,却又突然停止,似乎产生了疑惑。 亢宿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他没有靠近少年和大妖,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直至雾气中逐渐散出一条下山的通道。 青黑色衣袍的人形诡异之物,行走在荒凉的大地上。 猩红的眼睛照破世间一切的真实,他所见到的,杀戮,血腥,争斗,黑暗,这些无一不是让他感觉到欢喜的东西。 化妖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白衣火屠也被他派去另外一个地方,而且特别告诫了他不许胡乱杀生,如果有杀念难以遏制,便捉些山野怪物屠杀一波,决不可在人间四处生事,否则就要他的性命。 身披青黑色大袍的怪人,他在赵国各地布置的大妖已经逐渐安定下来,从最开始的蛊惑,到如今终于可以自己挣脱封印,这让他的心情极度愉悦。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带走那睚眦衔剑图的人。 睚眦,睚眦! 睚眦必报,龙子睚眦! 自己被镇压在龙渊七千年了!大部分的法力都被磨灭殆尽,耗费了七千年的时间,不断的蛊惑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使得这里的魑魅魍魉从不间断,为的就是找到破开封印的位置。 但很可惜,位置虽然找到了,但是却没有办法出来,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第四篇睚眦衔剑图于狐祁山,镇压了那处从龙渊通向人间的残破入口。 那是一个已经荒废的入口,且不应该被自己寻找到。 他认为那是睚眦的疏忽,毕竟这帮家伙也在龙渊许多年了,也或许,这一次自己的出逃,是睚眦故意默许的,因为他也想出来,而带走睚眦衔剑图的那个人,成为了睚眦在人间的眼睛,同时,也冥冥中和自己结下了梁子。 “我是想要感谢你的,是你,多亏了你,我才能从龙渊来到这里!但是我又不得不亲手把你杀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命中注定就是如此!” “杀死了你,睚眦在人间的眼线就会消失,这是一场比试,看看是我先杀死你,从此在人间逍遥,还是你杀死我,让我的魂魄重新坠落龙渊?” “或者,彻底在这世上灰飞烟灭!” 青黑色的大袍飞扬起来,那兜帽下露出一张很俊俏的脸,年纪像是个少年,但正面上却有四道长且狰狞的疤痕,如同被龙爪撕裂的一般,极其可怖。 赵国将化为陆地鬼国,他的布置已经逐渐在慢慢完全,而邯郸因为有圣人在所以不能碰,那么剩下的大城中挑选一个,第一个要被化为大泽寂土的地方,依照他的喜好,将在榆次、常山、屯留、宁晋、安阳与巨鹿之间选择一个。 而这几个大城的周围,包括星宿府的分布战力,都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 而这几个大城形成了一个环,用汾水,浊漳河,降水,露水,洹水,漳水,黄河,巨鹿泽,槐水,呼陀河正正好好,将邯郸包围在其中! 大泽一起,亿万生灵都将被活祭!赵国化为陆地鬼国,而他也能从那些死去的生灵中,汲取所必要的阴阳之气,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自己极鼎盛的时代! 好吧,即使回不到最鼎盛,但起码一半实力,是可以达到的。 他被磨灭了大半的法力,如今只剩下一点点,难及他七千年前的百分之一,这让他十分的痛苦与懊恼,因为他可是继承了相柳之名的盖世大妖啊! 相虺,这是他现在的名字。 当年他于帝辛的年代显化出来,乃是当年真正的相柳氏遗留的一些泽血所化,可惜生不逢时,他作乱没有多久就遇到了春秋鼎盛的纣王,在对方一顿老拳的打砸下,乖乖被抓回了朝歌,而让他感到耻辱以及愤怒的,是那个混账纣王,居然把他当做异兽,在朝歌游街示众,让那些庶人观赏,甚至还以此敛财 理由居然是因为他要出兵去打徐夷,需要军费! 相虺把这个事情记了一辈子,在纣王的淫威之下屈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找到一个机会出逃,然而却又被一个神秘剑客所伤,那人剑法锋锐无当,可怕至极,犹如九天仙锋倒坠,那也是让相虺记忆犹新的事情,是继纣王之后,第二个把他打的这么惨的人。 听说那个玩意是个“怪”,从现在流传的书籍《谁人氏》中来看,有些像是民间素来口口相传的【画中剑客】“吴残”。 但相虺总觉得,那是个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当感觉到那种让他不舒服的气息时。 说不出那是什么气息,但他保证,如果再遇到这个人一定能认出。 但七千年啊,那个人估计早就已经死了。 后来,第三个把他打趴下的,就是周武王。 相虺忘不了当时那可怕的一钺,什么叫做天子之怒,仅仅是一钺,自己的九个脑袋就断了八个,随后直接就被镇压在龙渊之中。 辅佐他锁定自己的,就是龙子中的睚眦。 这甚至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弱甚至被打到自闭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七千年前的对撞 时至今日,相虺依旧畏惧那几个已经死去的家伙,所以为了恢复实力,以免刚逃出来又遇到什么厉害人物,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活祭赵国大地的千万生灵。 有了实力,才有了立足在世的资本,否则就是任人宰割的瘸腿兔子。 九子乃是青龙后裔,自从世间最后一条青龙陨落之后,九子各寻其主,最后统一归入周朝麾下,镇守龙渊不出,而在龙渊之中,被封印的,都是曾经武王,乃至于是纣王击败的各路妖神! 事实上牧野之战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当时纣王确实是弄得天下大乱,但那也是因为他穷兵黩武的缘故所造成,自从纣王杀死九侯女后,使得三公离心,此时此刻,便有一些东西开始作祟。 这世上有几片“世间”? 大部分人都会把南世、青玄、龙原、东极、灵山、羽野、长生、归墟这八方全部算入人间的范畴,而这其中,还包括另外的一些山河大地,即夜郎,蜀山,昆仑,天毒,无终,孤竹等等古国 这算是一片人间,更算是一片世间。 但是在相虺看来,这里其实更应该称呼为“天下”。 天下者,普天之下,广而无际,没有固定的范畴与边界,凡人间众生到处,生起火光,这里便属于人间的天下。 但是同样,有天下,就有天上。 但是天上过于莫名与模糊,随后,天下之下,便是龙渊。 龙渊之下,则是黄泉。 天上是模糊的,天下是真实的,而天下之下,则是痛苦不堪的,至于黄泉,那是安逸的。 四座世间,天上,天下,龙渊,黄泉。 这才是整个世界的基本构成。 至少是相虺所知道的,基本构成。 当年整个天下都是纣王的,而那个时候,还没有龙渊的说法,妖神们从天下之下涌现出来,在人间大地上肆虐,连年的兵锋与战事让商朝军队疲于奔命,而与此同时,西岐之上有鸑鷟与火凤显化,从此,周人踏出西岐。 武王在征伐妖神,纣王同样在平息动乱,而这件事情的源头,被认为是东夷的巫术。 天下之下的大门被打开,妖神们觊觎人间,贪婪的等待已经等了上万年! 那是世间一切不详的聚集之处,仿佛是人间的倒影,一切的礼义仁善在其中都寻找不到,妖类的凶名从古老的三圣时代便一直流传,红山之下黄帝兴兵,仰韶之野炎帝搏命,而至九黎山下,青丘大泽之野,蚩尤作始作天兵以镇妖神。 纣王的失措举动导致了天下的崩坍,也让武王找到了冲击他王权的时机,纣王的理念与武王的理念是不同的,不论是正确的历史线还是这片世间的历史线都是如此。 纣王废除了活人的祭祀,并且不再任用那些无能的兄弟,反而是只要有能力,那么即使你是奴隶也可以身居要职,他用人不看出身,有能者居之,这思想固然是好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下,那些作为奴隶的人,他们的秉性便一定纯良吗? 纣王知道如何任人,但却不知道如何改变他们的思想。 武王知道如何改变思想,但对于任人方面,却依旧是照着宗族血脉为优先。 即使没有能力的人,也必须排在有能力的人前面。 两个人都有错。 帝辛错在没有给提拔起来的奴隶进行正确的理念教育,导致他们毫无立场可言,姬发则是错在对于血脉的优先与高贵化,这导致了后来的阶级固化与腐败,使得百姓越发贫贱,而士人则越发金贵。 牧野之战,其实是双方征讨妖神之后,对于整个天下归属的最后一战,这代表了双方的理念,这种碰撞,势必是如同水火一般,绝不可以相融的。 这场大战结束之后,纣王落败,武王则是接替了他的工作,将他镇压的妖神,以及自己所击败的,统一封印在龙渊之中,据说当时整个天下妖氛遮天,也没有神灵出现,因为失去祭祀的缘故,导致商朝的神灵都已经消亡。 周朝重新恢复了祭祀,随后各种尊敬神灵的歌谣被创造出来,元圣周公旦把这些歌谣传洒天下,如同重新把荒废的土地犁了数次,再洒下新的禾苗种子一样。 神的力量,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在天纲崩毁之后,代替它的,是天礼。 由此绵延至今日,天礼已经存在了七千年。 “但少有人知道,牧野之战开始的前一年,有另外一场可怕的战争敲响,仙与鬼的碰撞,天门与幽门的第一次大规模冲突,天仙降世对阵百鬼夜行,而这场大战发生的地方,据说乃是在古昆仑。” “那座古昆仑,被匈奴人称呼为‘天之山’,号曰‘祁连’。” 并不是如今昆仑门所在的东西昆仑,那一片地方是最早的古昆仑,正是因为仙鬼之战而使得最古老的大昆仑崩溃,散在四方,其中两座被称呼为东西昆仑。 相虺认为牧野之战的真正导火索,或许是仙人与鬼客的碰撞,也是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的又一次较量。 他摩挲着手中的那枚玉,上面雕刻的是玄鸟的模样,这玉本来是一对,玄鸟与凤凰,正是对应了春夏的交替,商周的更迭,相虺从龙渊逃出来之后,属于武王的那枚玉自然就被崩了出去,而剩下的,属于纣王的这枚玉,很幸运的被他捉住了。 天纲已毁,只有其意而没有其威,这玄鸟玉也没有了以前的可怕,当凤凰玉丢失的时候,玄鸟玉就已经失去了它本来该有的力量。 但这枚玉还有最后一点好处。 “调动残存的天纲,把我的行为置身于合乎规矩之下,处于天礼不能约束的范围,跳到这个天下的限制之外我想干嘛,就干嘛。” 相虺狠狠把玄鸟玉捉住:“姬发,周武王,你没有彻底毁了天纲,因为一时的迟疑而给后世众生留下了天大的隐患,不仅仅是我,这世上能调动天纲的人和物,也不仅仅只有这一块玄鸟玉。” “你已铸成大错!现在还需要等,一旦到了日子,黄河水涨,那便是赵国毁灭的开始!”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昏暗的前兆 盖聂带着一帮人马在山野中来回巡查,神情显得并不好看,他已经搜寻了数次,俱都没有找到蒙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蒙川身为榆次的第一高手,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两只妖类拖住? 张月鹿在一侧,眺望四周,这丘陵山野,泥泞潮湿,鸪神湖这里应该没有太大的异常,毕竟要是有问题早就出了,怎么可能还给大家查探选择的机会? 但以前来到这里都没有出现过问题,怎么这一次就出了毛病? “上一次,梁鹊和程知远,陈津三个人去狐祁山,中了埋伏,有妖早就在那里等着,那山上的越人村落早就都被化成了尸妖,盖聂,你说这里的四野人家,会不会也被” “胡说八道,这鸪神湖,东南西北四野,足有四千户百姓,是万余人口,若是真的化成了尸妖,你觉得榆次城会收不到消息?怕是这里的妖氛都隐藏不住,早就冲天而起了。” 盖聂爬到一处较为高耸的山头上,远望前方:“那种级别的大妖,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交手了,到那种家伙出来,哪里还有我们的事情,怕是要三垣才能对付。” 张月鹿咧嘴一笑:“不过别说大妖,三垣我也没见过啊,你见过吗?” 盖聂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见过太微垣的东上将。” “什么玩意?” 张月鹿倒吸一口冷气:“我就是随口调侃一下结果你还真的见过啊你个混账!” 盖聂有些鄙视:“你看看你,就一个三垣而已,看把你惊得,三垣又怎么样,名头吓人官职大,然后呢,还不是就比你我强上一点而已。” 张月鹿哑然失笑:“强上一点?” 盖聂异常认真的点了点头:“就是一点大概吧。” 他这边说着,事实上是有些虚的,刚刚那也就是不服气的呛声而已,担任三垣的最低标准是七重楼,上不封顶,且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能够对付三等“地狱”的大妖,这样的人才能被赐予三垣的身份。 两个人正在看着,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盖聂的瞳孔忽然猛烈收缩起首发 与此同时,张月鹿注视着远方的神情,也是骤然变色,无比苍白! “你这破嘴!” 盖聂震惊的看着那四野之地,在东野的方位,巨大的滔天的雾气涌动起来,而后遍布苍天,紧跟着,那原本安静无比的远方,骤然响起无数凄厉的的咆哮! 妖!全都是妖! “这不可能!” “屁的不可能!快走!鸪神湖将有大妖出世!” 盖聂不敢逗留,此时直接跃下小丘,张月鹿吹起竹哨,所有派遣出去的斩妖人全都听见了星主的召唤,不敢怠慢,纷纷向着原本约定的地方汇聚过来。 “不可逗留,所有人撤离鸪神四野!” ———— 大妖雨霖铃的寒气开始笼罩这片区域,鸪神湖内,那座水墉庙在亢宿逃走之后,终于骤然崩塌,仿佛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而雨霖铃的手放了下来,拍了拍那个少年的肩头。 少年人仿佛如梦方醒,他看着那水墉庙坍塌,神色大变,旋即一股愤怒之意席上心头! “那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居然跑了!” 少年恶狠狠的,冲到了已经倒塌成废墟的水墉庙前,然而亢宿早就带着那只虫子离开了这里,他狠狠的在烂掉的房梁上发泄了一通,随后有些丧气的坐了下来。 雨霖铃在这个时候动了,她移动莲步,走到少年的身前,随后居然蹲了下来,做出了一个妖类绝对不可能做出的行为。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仿佛真的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娘?” 少年的虎牙咧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恨恨的道:“可惜了,让他跑了!这些斩妖人,不是视妖为大恶的吗,居然不战而逃,就这样还自诩舍身取义,当真虚伪。” 雨霖铃的红袍动了动,她摇了摇头,随后那根玉指在漆黑的面孔前竖起,轻轻点在了少年的额头上。 “娘,你要去哪里?” 少年发出困惑的疑问,而雨霖铃也在此时,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睡吧,睡一觉。” 诡异的声音让少年瞬间就昏沉下去,而在这时候,少年的身上,渐渐涌起神的气息。 雨霖铃的手指从他的眉心滑落,轻柔抚摸着少年的面颊,随后,那漆黑的面孔中,居然掉落了一滴泪水。 水墉神确实是被雨霖铃杀死的。 那正是这个孩子。 少年的精神是神灵的,肉体和魂魄却是属于原本自身的,而本该活不过十二岁的孩子,被水墉神的力量硬生生扭转,使得他同时具备了“人”与“神”的格位。 “但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终有一日,神庙坍塌之后,他的性命也就走到了尽头,你想要延长他的命,便不要让神的精神复活,否则已经死去的神,会夺舍你的孩子。” “发动那里的百姓,让他们多多给那神庙祭祀。” “神的香火,有着维持性命不散的力量” “而你的位置,就在这个神庙,不允许离开。” 相虺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回荡在雨霖铃的脑海中,这是一笔交易,只有龙渊来客才能施展的交易。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人的血肉是脆弱的,但妖却不尽然,作为世间的不详者,你能够长久的存活于世,化妖不过是一种手段,精神坚韧的人,还是可以挺过去的这可比坠入黄泉要好的多如果到了黄泉,那你和你的孩子就真的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你说是不是,大妖雨霖铃?” “杀万余小儿为你之少子续命,他能活多久取决于你的精神还能存在多久,不过站在我的立场,我是不希望你还留有人性的既然你找到了我,听到了我的声音,那么我们就是有缘的” “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不杀他人,痛苦的就是你自己什么是妖啊,你以为是山川走兽,那些是灵,是精!岂能和你这种东西相提并论?” “听我的没错,你要做的,只是在这里守住鸪神湖这座湖的边上,就是汾水” “” 雨霖铃站起了身子。 暗红色的袍子下鼓动着可怕的呜咽声,漆黑的面容根本没有五官,她此时心中升起恼怒与愤恨,亢宿偷走了香灰,导致神庙坍塌,而她的孩子,即将提前迎来死亡。 这是仇恨,是不共戴天的仇怨。 是的,相虺说的没有错,杀死其他的人,让自己的少子得以继续存活,这又有什么错呢? 人生来在世,不是被杀,便是杀人,有的人生来就是该被屠宰的。 雨霖铃漆黑的面孔下,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那宛如是一张嘴,此刻,两侧上翘。 恐怖至极。 “地尽妖氛气,春余草木光。” ——《次韵曾中父登临川郡书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子后裔 黄河涨水会在什么时间?这个谁说得准呢,只不过古来每一次黄河决堤都伴随着滔天的灾难,这世上只有古之真人才能预见山川的改道与爆发,但是很可惜,现在的榆次城内并不知道这个问题,而且他们也找不到一位古之真人。 相虺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雨霖铃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妖氛,鸪神湖四野彻底成了禁地,以至于盖聂与张月鹿逃出去之后,他们转头所见到的,那片雾气更加的深邃与妖异了。 不仅仅是榆次的斩妖人们。 降水之畔,张月鹿曾经杀死了一只比较厉害的老妖,而程知远后来去邯郸的路上正好路过降水的某段河流,在大槐树下对着一个尸体吹了半天的牛皮。 那个尸体又是被某个神秘男人所蕴养的尸妖,然而因为程知远的一番吹水,那个尸体的魂魄回返了过来,成为了这世上,或许是唯一的,有灵智且正常的“妖” 不,倒也不知道他还算不算妖了。 如果有了正确的理性以及正常的身体机能,那么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 妖是没有生命特征的,也没有鬼的寒气,也没有像是鬼一样自带恐怖bg,他们是不详与诡异的集合体,妖之十类,大部分都是如此。 尸兄现在就发现了问题,他离开了降水,为了躲开那个男人不假,但是他貌似又撞到了另外一拨人的头上。 “我怎么这么倒霉!” 尸兄发出最真诚的哀嚎,他本来是前往稷下学宫准备明年考试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被杀了,这可以理解,毕竟他的血脉高贵,出身不凡,长得还帅对方想要用这种血脉来制造大妖也是无可厚非,但现在自己明明已经跑路了,怎么还能遇到这些玩意? 枯法修士,那是自愿被妖上身的人啊!这种人百千年内都少见,自己还真的是时运不济。 “糟了,糟了” 远方的妖氛冲天而起,浩浩荡荡,尸兄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他只能夺路而逃,只是这一次没有走多远,那从山野之中忽然荡起一片烟尘,尸兄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刀插在地上! “嗷——!” 他发出如狗一般的惨叫,那柄长刀上染了许多的,干涸的黑血,尸兄看着突然出现,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少年,惊恐的喊道:“我我我,我不是妖,真的!” 浑邪乌檀的手在刀柄上狠狠拍了一下! “哇!” 这一刀在尸兄身体内插得更加深了一些,顿时让他疼的嗷嗷乱叫,而浑邪乌檀眯起眼睛,冷冷道:“你不是人,也不是妖,你是个什么玩意?” “不要叫!不然我杀了你!” 尸兄顿时大气也不敢喘,忍着剧痛,认真的点头道:“不叫,我不叫,别杀我,好不容易活过来,我不想再去黄泉了” 浑邪乌檀把刀拔出来,顿时尸兄又倒抽一口气,那是疼的,只是下一刻刀锋就架在他脖子上,浑邪乌檀披头散发,身上也满是血污,显然之前是和赵国的小股部队交过手了。 惨胜,大概就是这种情况,而且害怕引来大军围攻,浑邪乌檀已经逃了很久。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放弃在赵国腹地捣乱的企图。 “你从哪里来?” “降水” “你耍我,降水那么长,具体点!” 刀猛然陷入尸兄脖子里。 “等等等!有话好说,别动怒,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我是,我是从左权之野来的!” “你说什么!” 浑邪乌檀的眼睛顿时光明大放:“你说你是从左权来的?!那里有没有一株大槐树!” 尸兄差点哭了:“有有有,你把刀放下!我就是从那株树下活过来的!” 浑邪乌檀心中宛如乌云散尽,光辉骤起一般,那种狂喜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走!带我去左权,不然杀了你!” “蛤!?你动不动就要杀我几个意别别别,别架脑袋!我去,我带你去!” 尸兄欲哭无泪:“可,可你去那里很危险的,那里有个真正的大妖,还有一个修行枯寂之法的人,他正在搜罗生灵的三魂七魄,似乎要弄出一个绝世大妖,你去了那里就是送死啊!” 浑邪乌檀冷笑:“区区小妖,我有天神庇佑,他能耐我何?” 话语说着,身上逐渐升起丝丝缕缕的金色闪电,尸兄被那金光一晃,顿时心中又多了三分惊惧,小声逼逼道:“要不我给你指路你自己能找到” “别你娘废话!” 浑邪乌檀的刀顿时在他身上砍了一下,尸兄疼的满地打滚,嗷嗷乱叫。 “姓名!我问你姓名!” “姬姬游周氏,洛阳人!” 浑邪乌檀一愣,随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姬姓的人不少,但是敢自称周氏的只有王室子孙!天子后裔! “哈哈哈哈哈哈!跑了一个赵迁,来了一个姬游!天助我也,上苍庇佑,我长生之地当得大兴!” 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邯郸的染坊中,天色已明,程知远悟出庶人剑第三重,接过那信使送来的令牌之后,转过身去便看到了甘棠。 “奎宿,居然给你晋升了星主?” 甘棠负着手,轻移莲步:“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寻常的斩妖人了,位列二十八星宿,地位超然,看来是赵国的高层开窍了,从现在起要逐渐给你些甜头尝尝。” “这只是一份工作,再说了,我给赵国争光添彩,他们总不能让旁人寒心,于情于理都要给我一些好处才是。” “毕竟我们干的可是出生入死的勾当。” 程知远把奎宿的牌子别在腰间,用力扯紧了:“我要回榆次述职,随后前去稷下学宫,你要来吗,去稷下学宫的话,能见到青丘的同族,想来你也应该是欢喜的吧。” “哦,知远你要去稷下学宫?” 这时候高长恭一帮人也醒了,这少年第一个出声,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我也想去的,明年开春在齐国不见不散啊!” “我其实我也想去,只是稷下学宫的考核比较困难,说不定不好过啊。” 曹亭嘀咕了一句,而南搏身则是忽然一笑:“这么说,我可能和各位见不到了。” “哦,你要去哪?云梦宫?” 南搏身摇摇头:“我准备去洛阳,去西郊太学。”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秦军伐韩 西郊太学如今在三学宫排位最末,南搏身说想要去太学着实是让不少人有些吃惊,就好比后世同学们高考完毕之后都填报志愿,自觉有把握考得名列前茅的,达到清华北大录取指标的,难道会放着高等学府不上而去转二级学府吗? 周朝教育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稷下学宫是知识面最广,毕业证最硬,也是最能给身份镀金的地方,有实力上稷下学宫当然不会考虑太学,学宫的师资力量多强,那都是圣人亲自下场当教授,太学现在式微的很,听说去年的教学指标都没有完成 “但那毕竟是天子脚下,有些学问,也是学宫难以学习到的,听说太学之中收集了许多卷宗,自周朝以降,七千年来,无数诗篇、歌谣、道章、天文、术法,都储存在太学之中,且道尊内,穷天尊也曾经担任过太学的卷宗管理。” “通读道藏万八千篇,可证通天之路。” 南搏身如此说,表示自己是冲着太学的卷宗去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郊太学如今再是孱弱,他曾经毕竟也是五所学校合并起来的,那七千年以降,包括当年在商朝搜罗到的不少案牍都收录在太学之中。 而稷下学宫的卷宗虽然同样很多,但是和太学比起来就有些差距,学宫胜在圣人门书较多,诸子百家各执一言,于学宫中百花齐放,更有青丘涂山氏为学宫添砖加瓦,总的来说,学宫的教育更附和当下的社会环境。 而云梦宫属于军事学院,这一点就不必再过多赘述了。 “看来搏身有些想法,其实去太学也未尝不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有些时候人还是要走适合自己的道路才是。” 高长恭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南搏身的选择,确实是如此,有些人,譬如当年孙膑庞涓,苏秦张仪这些人,如果不是去了云梦宫,或许他们也弄不出如今的这般成就。 当时如果去了太学,更多的可能性是被教导成一个只知道说礼的迂腐之人,而不会创造后来那么多的战争神话,乃至于封圣登贤。 “师择徒,徒亦择师,若是遇到不当的师父,徒弟也难以有所成就。” 甘棠点评,给予回应,而南搏身抱拳拱手,笑道:“涂山君说的极是,稷下学宫明年开春大考,我在此地,先预祝各位旗开得胜,登入宫门。” 高长恭,曹亭几个人也是笑着回应:“太学亦是同时开考,我等亦祝搏身,入天子之门,得见道藏万八千篇,证无上道!” 众少年人在这间有些简陋的染坊屋院内许下对未来的诺言,他们朝气蓬勃,他们活力四射,他们带着少年人所独有的飞扬意气。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隔着八万里秦川,三万零六百座神山,又过九河七江三海,青玄之地眺望南世,山海连天,秦国东进的野望从没有停止过。 “伊阙之后,楚兵涣散,王使信于楚君,欲领诸侯与楚一会,争一旦之命,楚君不能敌之,娶秦女为妇,罢兵言和,尊秦之令。” “然楚之地,君言为假,神言为真,楚君之从,不可信也,东皇之从,方是真言,故楚君从命而东皇不从,神门镇楚,楚君之语不过一纸空文。” “楚君欲行越吴之事,问道于云梦宫,闻纵横之术,请圣门为之援,遣使者行于五国,陈说利害,欲联五国西进,越九河七江三海,破三万六百神山,陷八万里秦川于战火之下。” “王闻之则怒,斥楚之三刀两面,楚君不应。” “使时,王使司马错攻楚,夺黔中,楚军不敌,割让上庸。” “次年,王撰檄文,言明楚之无义,再使白起攻楚之郢都。” “鄢城之战,楚人亡命抵之,使白起屡攻不克,秦军孤军深入,不宜持久,见夷水从楚西山长谷出,而流向东南,故,于鄢城西百里处筑堤蓄水,修长渠达鄢城之下。” “白起开渠灌城,水入城为深渊,鄢东北角经水浸而溃破,城中百姓被淹亡者,或百千万,不可计也。” “此战楚都崩落,迁都于陈丘,楚王向东皇低头,甘为驱使,使得神门遣使下降,于两年之后,兴兵再起,此番楚军之中,多夹神灵,浩荡烟尘,蔽日遮天,称有三百余万。” “神门中,黄河大神冰夷求见长江帝女奇相,劝其相助楚军,以免无辜淹死者增添,奇相不知出于何故,点头允诺,故使秦军难以施展水计,掘长江而不见水移,惊骇之下,登畔而走,遭楚国剑军狙击于淮。” “楚军神门,大神云中君现,化大雾云涛于人间,秦军入内,精气神明皆落,血气衰敝,遭楚军大败,连失城池十五座,不得已退回青玄。” “此战,楚国大胜,然楚君依惧秦威,于十年之后,前日之侧,欲与秦和。” “秦亦因当年之败,元气大伤,此时休息,也是权宜之计” 宫阙内的灯火寥寥,秦国史官念诵着这些记录,同时秦昭王就坐在他的面前。 秦国东进,因为摒弃了神的力量,所以一切都只靠着自己的能力,人的力量可以胜天么,或许是可以的吧,但昭襄王见到了神的伟力,当年的楚国被击的节节败退,但是只要楚王低头,东皇遣神灵入阵,局面立刻就更改过来。 昭王的身后,摆放着白帝的神位,此时当中,传出一些嘲笑的声音。 “你胜不了,六国皆有外力相助,秦国疲敝,地产贫瘠,你不借助我的力量,你难以真正踏足南世。” 昭王没有回头,而是缓缓开口道: “耗了我秦国四世君王的心血,才把您这位祖先关在了笼子里,如今要让我再把您放出来,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世上不该有神,秦人可以胜,见那天兵圣袍,曾经也皆为凡甲,您曾经亦是人。” 白帝的塑像只是发出笑声,不再回应,昭王轻声道:“我曾听闻仙人古话,言愚公移山之事,王屋太行之高,凡人难及,然愚公敢移。” “智叟笑之: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愚公答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昭王顿了顿:“后,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 白帝道:“那最后也是天帝开恩而已!” 昭王道:“天帝若不开恩,莫非王屋太行,不可平吗?” 他看向史官,突然提高声音,震声道:“楚国欲和,当然可和,只是和则和已,这百世之怨又岂能放下?暂且留它性命!” “我秦国准备至今,虽不攻楚,但亦可择余!遣武安君白起为帅,使穰侯魏冉为大将,蒙骜为副将,总领五十万大军,不日起,出八万里秦川,使青鸾为首,祝鸠为左侧,丹鸟为右侧,伯赵为中,领黑燕,伯劳,锦鸟,鹦雀,鹁鸪,鸷鸟,苍鹰,神雕,天鹏,烈隼,阴鹫出百鸟越神峰,兴兵攻韩!” 第二百一十五章 祸事了(上) 秦人的过去就是一部血与铜浇筑出来的史书,最早的老秦人被商王收服,封为诸侯,极受重视,然而嬴氏部族一部分人参与了武庚挑唆的三监之乱而遭到了周公旦的惩罚,秦人本居住于东方,被迫西迁,从此,沦为庶民。 商朝重臣,恶来的五世孙是秦非子,他是造父的侄孙,因养马有功而被周王封为附庸,秦人从此便为周朝养马,并且于西边阻击西戎的胡人,直至秦庄公时期,西戎大败,被周宣王封为西陲大夫,赐原“大骆之族”所居住的犬丘为居住地,这个地方的位置,在天水的西南方。 直至周平王东迁时期,秦国护送有功,被周平王赐予西岐之地,并且许诺,秦国如果能彻底击败西戎,就可以拥有周朝的发源之土。 随后,秦国做到了,用了无数年,无数人的性命作为赌注,作为兵器,西戎各国渐不能挡,老秦人的血性与悍勇让他们胆战心惊,在漫长的岁月中,秦并国二十有余,辟地千万余里,彻底称霸西戎。 从此之后,秦国的根据地,覆盖至九河七江三海,终于占领青玄大地! 当世天子,周朝王室,亦起于青玄! 而原本秦人居住的地方,是后来的鲁国地带。 历史上,秦人以及秦人先祖有数次西迁,包括白帝,因为在南世的战争中落败,无法夺得中原天帝之位,从而只能降入西方,当时西方并无天帝,故白帝主之,而其余诸帝下降,开始瓜分中原帝位。 而诸天帝与九天主宰关系莫名,有传说他们就是九天主宰在人间的人格化身,亦又说,他们只不过窃取了九天主宰的力量,其实是人间诞生的篡位神灵。 九天主宰只是一种概念上的称呼,并没有人看过他们,也没有仙人留下过这些存在下凡的记录,故而当各位突然冒出来的“天帝”,自诩为替天行道之神,上奉天意时,众生的怀疑便可以找到解释了。 而在如今的诸天帝中,白帝其实是有记载以来的,最早自称天帝的神明。 自称天帝的白帝降临于少昊氏衰落之时,颛顼此时正是少年时代,他见到了威严俊美的白帝,他们对付了另外一个强大的敌人,那就是共工部。 颛顼辅佐少昊有功,被封在高阳,那时少昊如兄长,如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颛顼渐渐发现白帝的理念是神权的绝对统治,他开始心生怀疑,并且对于这片土地的归属感到迷茫。 白帝希望颛顼成为辅佐他的神明,但颛顼只想成为一个人。 神与人的矛盾,在此时便已经埋下了祸根。 直至少昊氏因为神的绝对统治而加剧了人神矛盾,颛顼被一部分人举义,加为人王,从此时,天帝与人王之争就此开始,最后两者对立,一者称白,一者唤黑。 “” 秦王的不理睬与坚定,让白帝想到了曾经的颛顼,那个天真的孩子最终也背负起了巨大的责任,然而白帝感觉到失落,身为天帝之一,却舍弃了自己的身份,最后弄出了绝地天通,使得众神归于人灵的统治之下。 黑压倒了白。 然而颛顼的影响终究是有限制的,当然,九天主宰们,在暗流中的设置,或许也功不可没。 “人与神的矛盾无法更改,那些天帝们即使不断的更换皮囊,但是内在都是一样的东西,又怎么样才能让人们信服呢?” “曾经的人王最终还是要回归天帝的身份,这是不可更改的,我看着世间沧桑剧变,我看着那些天帝行使蝇营狗苟之事,着实是可笑啊” “六道尊,九主宰,人神之辨,已经绵延了多少岁月?” “神人,圣人,贤人,真人,道人,仙人!” “仅仅是神与圣这两方的辩论,已经让这世上战火蔓延了五万年,其他的四方呢?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作为天顶与天底,自然阴阳相对,纠缠不休,贤人的力量来自龙渊,而道人的力量取自天下之下!” “如今的秦国,和当年的颛顼何等相似,人定胜神?我不这么认为,昭王啊,你会有一个优秀的子孙出世,但他会走向哪一条道路,会像是当年的颛顼高阳,还是走上当年我的老路?” “人统世间达到极致,威加四海,君临八紘,那与神,也没有什么两样了,那时候,人的贪婪还会让你保持着人的心思吗?长生不老,永统世间” 白帝的这些话都没有让秦昭王听到,他的神音回荡在冥冥之内,没有任何人能够知晓他方才说了什么,只是他在断言一些未来,秦国奉行人定胜神,但是当人的力量达到顶峰,人王自诩为神时 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 “你说什么,跑了?” 当相虺了解到星宿府异动的时候,立刻就向着四周山野间的,他所布置出去的那些妖给予了他正确的答案,雨霖铃因为一时的失手,导致她的覆盖范围内,走脱了一个斩妖人。 到底是谁走脱了,诸妖难以明晓,而雨霖铃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相虺却浑身发炸,同时心中大为恼恨! 他在短短数天内赶到了鸪神湖,一头闯进了雾气之中,找到了雨霖铃所呆着的位置。 “你这个废物!” 相虺开口便是痛骂与呵斥,甚至那种恐怖的孽龙之威已经让雨霖铃浑身发抖,而少年人依旧在昏睡,即使身处于这种可怕的威压之下,都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仿佛是即将归西而去了。 这件事情,雨霖铃办的简直混账! 相虺想到了最不妙的情况,那个斩妖人逃脱之后,如果这个地方被他上报,从而引来圣人级别的战力不,不一定需要圣人,大贤级别的力量,只需要来一位十二重楼的高手,不必渡过庐山火,就是最寻常的十二重楼,就足以荡平这里! 其实雨霖铃的战力并不高,亢宿是金磐音的资质,属于中下类别,这种程度的六重楼不是她的对手无可厚非,但如果来一个满江红级别的,八重楼以上的高手,其实雨霖铃的胜算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如果这个地方被发现,被破坏了,那么作为淹没邯郸这个大环中,最重要的汾水就不会发生洪灾,届时这个大环无法启动,“泽国江山之阵”就没有办法把赵国化为陆地鬼国。 最倒霉的情况是有圣人立刻发现问题所在,从而赶来除妖! 而他相虺,如果不是身处泽国,哪怕是恢复了一半的实力,也绝不可能是一位圣人的对手!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祸事了(下) “你这孽物,几乎坏我大事!” 相虺狠狠抽打雨霖铃,那柄青厥剑砰的一下砍在雨霖铃的暗红色大袍上,衣衫破碎之后,露出的不是旖旎而是漆黑的妖气。 雨霖铃发出悲惨的吼声,但却害怕的浑身颤抖,不敢有半点反抗的动作。 相虺斩了她数十剑,差点将她半条妖命都打的崩碎,几欲将她生灵力削尽,生根斩断,雨霖铃半跪在地上,身躯的颤抖越发剧烈。 “呼呼” 冷静下来的相虺意识到当务之急已经不再是等待黄河涨水了,那个斩妖人逃走之后,肯定是第一时间回报星宿府,而距离鸪神湖最近的大型星宿府,拥有高端战力的,就是榆次! 榆次城中,正好有八重楼级别的人物! “不妙,不妙,祸事了!没有时间了,动作要快,不然被发现,我的计划可不要全都泡汤?既然黄河不涨水,那我就主动让它涨!必须要在三十日内把黄河掀翻过来!” “事关重大,绝不容许有失!” 相虺收起青厥剑,这柄剑是他自诞生以来就拥有的,长五尺三寸,为他的左臂所化,与血肉相联,故而可披鳞甲于剑,更添三分凶残,剑刃所落之处,斩石成泽,化木为血,触肉身则污其精气神明,一斩落其精,二斩落其气,三斩落其神明,故每隔四斩可落一命。 青为剑色,厥意为闭气昏倒之意,亦有凶厉,严重之意。 相虺是不愿意放弃淹没邯郸的打算的,但是眼下时间不等人,他心中想到了一个办法,并且在此时愈演愈烈! “雨霖铃!你给我看好了这里!再有什么斩妖人进来,随后走脱,此番回归,我必然要你性命!” 相虺说完,立刻离开,他刚到此地,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要急匆匆离去,在走之前,他见到了坍塌位置的水墉庙,冷冷的盯了一眼,不知道是在看冥冥中的什么。 冥冥中注视他的,自然就是水墉神,但这一位水墉,为了作以区分,合该称呼为洛阳城隍。 水墉即是城隍,而古之城隍,地位之高,不下传说中的各路天神,只是后来华夏大地上战火连绵,先民们发现城隍根本不能庇护他们,故而城隍的信仰越发衰落,直至数千年后,居然从天神大位沦落为地上阴神,成为仅比土地高半分的小神。 洛阳城的城隍发现了相虺的踪迹,并且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龙渊残存的封印,然而让他无能为力的是,他此时的状态,可以说是八神之中最不妙的一个。 虫神还能派遣分身在天下到处乱晃,根本不管他的云霄剑阁,但是城隍不行,他必须格尽职守,难以离开洛阳城半步,随着如今天子气运的江河日下,只属于昊天上帝的城隍神,几乎已经是度日如年。 他根本无力向各地水墉发出预警,而各地的水墉向他祈求神力,也不再能得到回应。 神终究有衰落的时候,尤其是国运之神,强大之时威服天下,弱小之时,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难以离开。 相虺知道洛阳城隍在透过坍塌的水墉庙废墟注视着他,但这又能怎么样呢,他连信号都发不出去,其余的神灵也难以知道这件事情,八神各自被困锁在八野,除非此时虫神找到城隍,这才有可能把相虺的事情捅出去,但很可惜,虫神现在,还在蜃龙的地盘上乱晃。 他离开了这里,那些守护各地关卡的大妖不能召唤,既然这样,相虺只能呼唤那些小妖,于是他所经之处,无数诡谲与恐怖的云气,形状扭曲,从中显化一只又一只可怕的妖类。 大部分都是那些真正的妖所屠杀百姓之后,转化而来的尸妖,这里面也有鸪神湖四野的不少人家,林林总总,被相虺带走了六千多人。 真正是妖氛遮天蔽日,行走之地尽数化为泽国腐土!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相虺北上,在六千诸妖中挑选了四个还可以的,作为临时的统帅使用。 汾水乃是汇入黄河的两大巨形水系之一,一旦水流奔腾不可遏制,黄河立刻涨水,但是掘开汾水的困难性并不小,尤其是这个世界观中,汾水的庞大比起原本的世界内,宽度要大了至少百倍! 称巨河如海,见烟波浩渺,一点也不过分! 相虺用自己的妖氛带领六千余妖类日夜兼程,赶往汾河汇入榆次,以及汇入黄河的隘口,眼下之计,斩妖人的行为已经不可阻止,那么榆次城必然会做出反应,而如果自己这里失手,没有拦住榆次城的斩妖大军,那么势必引来太行山另外一头的太原城注视! 太原城距离榆次并不远! 而太原内据说有九重,十重,甚至十二重的高手!以至于还有赵国的三垣星官! 届时,如果真的引出三垣,那么自己现在这种实力,势必会被三垣拖住,即使能击杀二十八星宿也是徒劳无用,三垣出手,那么必然就有人回往请援,到时候,邯郸必然有所回应! 到了那时候,圣人必出! 而且可笑的是,榆次确实是在水淹的大环之中,然而太原却不在! 这个事情一旦暴露,是怎么瞒都瞒不住的,赵国的浑天仪一开,星辰之下,万般魍魉若无遮掩天赋,皆难以遁逃,更何况自己这片庞大妖云? “只有先掘汾水!使汾水淹没榆次城,我领妖军大举进犯,将榆次戮为空城,活祭其中百万生灵,此时即使太原有所反应,我的实力也早已经恢复部分,到那时候,我占据榆次泽国,又有天时地利,着六千妖军,百万水鬼为阵,以榆次为首,立克太原!” 相虺做出了打算,并且一刻不停的赶往汾水通向榆次的隘口!只要榆次化为大泽,便可积蓄水国,此时汾水大涨,必没黄河! “克太原后,汾水之涛已至黄河口,此时大环成就,即使圣人迎面杀来,我也可退向汾水中游的昭余祁泽,再引文峪河,文水入大泽之中到了这个时候,圣人即使想冲进来,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看来赵国必须徐徐图之,但眼下,却要先行雷霆霹雳之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杀生起始 汾水即将引来它的崩溃时间,而受到它所影响,黄河也即将提前迎来它的决堤时间。 黄河决堤,对于整个南世大地来说都是灾难性的,一望无际的平原都将被淹没,滔天的浊流将化为怒龙横扫人间,到了那个时候,死亡的生灵将以亿来计算,不再是单单的淹没一二座城池就能停歇的。 当然,齐国燕国或许不太担心这个问题,然而三晋地最怕的就是黄河决口。 此时,滔滔黄河之中,有一座古老的棺材逆流而上。 它从幽暗沉重的燕国大地漂流而来,从渤海的黄河入海口逆着大涛而行,此时已经逼近三晋之地。 这座棺材阴森森的,外表的木头因为常年被水浸泡而显得有些腐烂,但是内在却坚固更胜金刚铜铁,仿佛承载着什么古老的不详之物。 没有镌刻名讳,没有镌刻来处,朴素的不能再朴素。 马圈之中,呼雷豹沉默的咀嚼着干草,赵国对它的待遇确实是不错的,大司马治下的养马机构,对于马的草料供应绝对是有多少上多少,绝不会吝啬半点,毕竟赵国本就以骑兵闻名天下,如果对于马的照料还不好,那可真算是自断臂膀了。 呼雷豹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失败了,并且被对方的气势所威慑,那种可怕的那道恐怖的影子,豺狼一般,却又带着龙眸与龙角,龙爪,龙牙,那绝对是一只龙。 龙的力量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它被摄住了,它认为浑邪乌檀的那场失败是由它所引起的,所以最后才会说出不带着自己离开的话。 它只是一匹马,它的主人再一次抛弃了它,它知道,因为对方败了,而自己作为战利品已经被掠夺而去。 上一次调用良马,它本以为会被新主人,也就是见过两次面的那个少年所骑上,但很可惜,对方骑走的是紫燕骝。 那匹马本来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良马,不能算是战马,但是和自己一战之后,那匹马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升了级,成了一等一的好马。 经历过生死的马,便无惧生死了,这种马才是战马,更是战马中的龙驹。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很多天了。 没有人调遣它,那个新的主人也没有再来找过它,虽然每天都有上好肥美的草料供给,但这并不是呼雷豹想要的。 太压抑了,它感觉自己正在被世间遗忘。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还有用! 呼雷豹忽然很愤怒的吐出了未曾咀嚼完毕的干草,而后狠狠向着马厩的围栏撞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雷霆与烟尘,呼雷豹冲出了那片没有大用的围栏,那能够拦住寻常的骏马,又岂能拦住它这匹龙驹? 只是当四蹄踏在地上的一瞬间,呼雷豹突然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人。 程知远看着这匹马冲了出来,很讶异的对司马夝道:“不错啊,我一来这匹马就激动的冲出来了,大司马不愧是养马能手,佩服” 司马夝眨了眨眼,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呼雷豹也呆了一下,直到程知远上前来,准备给它套上缰绳。 “哧!” 呼雷豹见到他,在这一瞬间心中突然涌起恐惧,仿佛龙吟声重新在耳边响彻,它的四蹄猛然一蹬,就要把程知远踢倒随后自己跑路,但在下一瞬间,一只“龙爪”,于瞬间刹那,扣住了它的脖子! 深深的嵌入皮肉之中! 黑白的世界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精神之中,呼雷豹的恐惧动作被强制镇压下来,那股龙威渗透到它的心灵深处,再看程知远的时候,眼中满是敬畏与恐惧。 “不必担心。” 程知远松开手,压制了躁动之后,轻轻抚摸马的鬃毛。 “浑邪乌檀已经输了,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上了战场可不能再露出这种胆怯的表情,向死而生,无所畏惧,你气喷云雷,亦是龙驹,原本在马市上听说你性格躁烈,难道只是生了一副欺软怕硬的心肠?” 程知远拍了拍呼雷豹,后者这才完全安静下来。 “知远驯马,着实有些门道,这马是之前被你打怕了,见到你便不敢放肆,若是旁人来了,恐怕还有些傲气。” 司马夝笑着开口,程知远则是摇头道:“萧菽养出来的性子,这马儿内在刚烈,但外在性格却是有些怯懦与柔弱的,这和人一样,不是它怕,而是它觉得自己还有用。” “害怕被抛弃的马就是这样的。” 呼雷豹的眼睛逐渐瞪大,程知远又一次拍了下它的脑袋,随后翻身上马。 “这便走了!司马兄,来年开春,你我稷下学宫再见吧!” 司马夝道:“可要提前去,准备的时间至少也要三十日,二月二日之前,务必要到。” 程知远拱拱手,随后拍马,呼雷豹踱蹄而出,正见到甘棠骑着那匹紫燕骝。 看见呼雷豹出来,紫燕骝打了个响鼻,好似是在说你个坐牢的总算放出来了? 呼雷豹没有回应,沉默以对,紫燕骝却也不是那种一直挑衅的性格,便也就晃了晃脑袋,随后垂首任凭甘棠驱使了。 “事不宜迟,我们速归榆次。” 两人离开,司马夝目送他们离去,而就在此时,司马夝忽然看到,自己的伯父司马名从路口快步闪过,他去的地方,则是邯郸的王宫。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还是因为浑邪乌檀吗? 司马夝看到他们似乎在说话,于是动了动耳朵。 “秦国要攻韩了,青鸾已经越山海而来,向韩国下了战书,韩王震恐,向魏赵求援” 水波渐起,风声愈烈。 十日之前的程知远,与十日之后的程知远完全不是同一种心态。 从邯郸到榆次的路程比较遥远,来的时候程知远是孤身一人,回去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个伙伴,还加上两匹马。 只是当道路逐渐泥泞的时候,程知远重新回到降水下游的时候,总感觉心里面有些堵塞与烦躁。 包括空气,似乎都有些潮湿与粘稠,人的身上,不自觉的就渗出汗珠,在甘棠的脖颈上,前额上,颈领处,起伏 程知远当然也是 他抬起头。 天色阴沉,但却没有下雨,那些乌云压得很低,东边一块,西边三块,分散开来,而在乌云后面的却并不是璀璨的白光,而是灰蒙蒙的浓重雾气。 程知远停下了脚步,两匹正在饮水的马也茫然的抬起了头。 甘棠精致的鼻子轻轻耸动了一下。 远方不知道哪里,顺着水与风,飘来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第二百一十八章 风雨大作!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可怕的猩红。 当老人化为灰烬,壮汉焚成焦尸,女人被割开喉咙,连血都被火炙烤的干涸。 白衣火屠的两只眼睛没有瞳孔,但是他本来也不需要那种东西,隐藏在白烟之中的火屠发出少年人独有的欢快声音,并不在意它刀下即将丧命的百姓。 杀,杀戮才是最完美的,欢喜与怨恨交织,相虺说的,要把降水这里的人都杀掉,等到泽国一起,这些死去的人,立刻都会变成水鬼,如狼如狗,凶狠且忠实的执行相虺的命令。 衍妖这种事情,白衣火屠不会,但是杀人,这就很容易了! 因为白衣火屠就出现在降水这条路线上,所以他对于这里人家的分部比较熟悉。上一次被程虞二人打跑了之后,他遇到相虺并且表示臣服,而相虺重新把他派到了这里来。 这对于火屠来说,其实是好事情。 他当然明白,程虞二人必不可能于那个村镇中久留,当初他们也只是恰好路过,那么现在回去,并且顺着原来已经化为灰烬的村子,逆行而上,显然能够收获更多的“生灵力”。 妖要存活,杀生即可。 妖要变强,杀生即可。 生灵的【生根】是妖类变强的最好养料,生根失不可复得。 众生生来皆有一道生根,生根失则死,生灵力就是生根衍化出来的炁力。 人的精气神明,其实就是生根强大的外在体现,更简明扼要的解释,所谓生根,约莫可以等于【一条性命】。 这片庄子已经化为火海了,全村上下三四百人都基本上被屠杀殆尽,火屠刀下从不留幸存者,而相虺看重他也是因为他那可怕的成长性。 火屠是火童子的变化之一,同样火童子还能衍化成其他类型的火妖,他从出现的一瞬间起就注定了会展开一场大屠杀,因为这是火童子完成进化的必要条件。 他雪白空洞的眼睛突兀的望向一处熊熊燃烧的血腥废墟。 那种恐怖的杀意,瞬间就能摧毁任何窥伺者的意识! 呼——! 一道浩然正气打落,火屠的面颊被撕开细小的豁口,下一瞬间就被烟霞补全。 废墟中站着一个儒生,灰头土脸,如母鸡护小鸡一样的把五个孩子保护在身后。 浩然正气就是他发出来的,但是很可惜,他似乎没有学到儒门真正厉害的手段,这胸膛中一口正气如剑,发出去之后便去了三分气力,正统的儒门八宫弟子绝不会轻易动用这股正气,不到万不得已…… 不过对于这个儒生来说,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吧。 火屠感到有趣,这个庄子一共才四百余人,怎么会有一个圣门弟子在这里居住? 他望了望这个儒生后面的几个孩子,那孩子中,有人紧紧抱着一卷案牍。 原来是个教书匠。 是秉持了儒门理念,或许还跟随过某位儒门大士一段时间,但是不算真正的儒门弟子。 火屠心中的愉悦感立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失落,以及兴意阑珊。 原来不是圣门弟子。 如果是的话该有多好? 圣门弟子的性命,他们的精气神明之强盛,足以让自己完成第二次的蜕变了。 可惜,既然不是,那就杀了…… 不,不应该这样。 火屠的面孔朝向儒生,忽然裂开一个恐怖的弯曲,同时发出瘆人刺耳的怪笑! 既然你想要保护这些稚童。 那我就在他们的面前把你慢慢切碎。 想要逞英雄? 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干的事情。 …… 行九十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一只火屠袭击,他的名字有些怪,因为他曾经跟随过叔仲会大士,后者乃是至圣的执笔侍者,也是儒门至圣亲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几位之一,他小至圣五千五百岁。 叔仲会大士是三晋人,年少有为,执笔而从至圣,天资极高。他行九十曾经有幸跟随过大士一段时间,后来大士归宫,自己不能再继续跟随,但希望能把儒门道理传遍天下,于是便从遥远的楚国,来到了这赵国的土地上。 他希望更接近大士的思想,所以来到了他的故土,在这里传播大士的学说,庄子里的百姓们欣然接受了他,并且亲切的称他为先生。 这让他受宠若惊,他是楚人,在中原看来算是蛮夷,骨子里其实有些自卑。 楚国被神统治的太久,也太累,所以当行九十发现,没有神的国度竟然是这么美好,而大士所讲述的道理,正如指引他走向希望的火烛。 他义无反顾离开了楚国。 行九十,这是大士给他起的名字,他原来就叫九十,一个没有太大意义的名字,但是大士听闻之后, 便给他加了一个姓。 是姓而不是氏,而行九十原本也没有氏,他是一个庶人,只有名,其他的都是没有的。 大士的那个意思,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意思是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才算走了一半,喻指做事情愈接近成功愈困难,因此更要努力、谨慎。 大士希望他不要放弃,不要停下。 他也是这么认为和去做的。 所以当那个火屠出现的时候,他选择收拢孩子们,让他们先行离开。 但是这个妖的强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仅仅是一道目光,这些人就被发现了,孩子们死死的抱着案牍,并不干净的脸上带着害怕与恐惧。 当火屠咧嘴微笑的时候,行九十知道,今天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这些孩子必须要救出去。 “大士,我记得你说过一则神话,太阳从汤谷升起,从旦而生,朝气蓬勃,光耀天下……” “太阳落下西天,垂垂老矣,但是当太阳坠入虞渊之后,一夜的黑暗落下,最后升起的,又是朝霞的旦日。” “我已经是西天的太阳,但我身后则都是沐浴着落日余晖的崭新朝阳。” “他们还没有升起来,又怎么能就此落下呢?” 那柄刀戏谑般的斩落在行九十的眼前,而他却做出了出乎火屠意料的动作,这个儒生大吼一声,如猛虎般扑过去,整个人都在瞬间被火焰吞噬! 那柄刀斩在他的肩头,因为他的前进而没有砍中脖颈,滚烫的铁水瞬间就腐蚀了血肉,儒生疼得大叫,然而抓着火屠的手臂却越发用力! 火屠也懵了,他被对方一把扑倒,那股儒门独有的浩然气短暂的压制了他的妖氛,虽然只有一顷刻,但也足够那些孩子逃跑了。 “哇啊啊啊啊!” 儒生的身体都烂掉了,被火灼烧,被铁水浇筑,只是他口里还在喊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火屠气的不轻,他猛地发起妖力,把行九十的半个肩头都几乎斩了下来,铁水融铸之下,他这种半吊子的儒门精气神明,根本挡不住他的火刀! “啊啊啊啊——” 行九十的惨叫从没有停下,但是同样的,他依旧在念叨着火屠最厌恶的儒门话语!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那声音就像是恸哭,终于半个身子都被斩下,火屠立刻转身,他意识到这个混账是为了让那些小鬼逃走,这怎么可以呢,火屠的刀下,从没有生者! 啪!只就是在此时,被斩了半个血肉之躯的行九十,用仅剩的半个胳膊一把拽住了火屠的脚踝! “虽不得其死,然大丈夫杀身成仁……大丈夫杀生……哼!” 行九十的脑袋被火屠一刀劈中,整个颅骨都开始融化,他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远方,而火屠咧开嘴角,扬起刀,冲着那几个孩子逃跑的背影挥了一下,意思是看好了,他们马上就都会化为焦尸。 行九十的手还抓着火屠的脚踝。 他的目光中生气越来越弱,眼角流下不甘心的泪水。 火屠的刀斩断了他的手腕。 而后,天空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如震雷击世! 一道龙吟骤起! 锵——! 火焰升腾,积热浪为风雨,昏暗天空下,有人御剑,从远方一跃而起,对着他当头斩下! 火屠连忙举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咚——!!! 尘埃泥水,黑白晦明。 行九十眼中,最后见到的,是一柄无比漆黑的利剑,那持剑人从天而来,一招直接砸翻了火屠的身体! 风雨之下,有少年人背对混光,青白闪耀,那沾染雨水与灰烬的脸孔,带着惊天动地的杀气! ———— “火帝动炉削剑戟,风师吹雨洗乾坤!” ——《八月六日风雨大作》! 第二百一十九章 惶惶 昏暗的乌云之间,缝隙内洒落如剑锋般的光芒,天开一线,雷声隆隆,带着时有时无的闪电,仿佛是上苍都在为之愤怒! 风声愈烈,雨声愈急! 甘棠见证着这片突如其来的风雨,她的神情逐渐变得诧异与不解起来。 风雨天象是仙人的权柄,这是其余强者所不能拥有的主动权,但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居然有仙人能够在达到十二重楼之前自主引发风雨的! 不,不对。甘棠在仔细的观察后发现,这片风雨的突然降临,似乎是和程知远的心情起伏挂钩的。 这是她的知识盲区,仙人的情感应该是淡漠的,因为每破一境都会失去一种情感,所以仙人们害怕自己的情绪不断丢失,从而很少有心绪波动。 像是程知远这样,为了一个村庄百姓的死亡而怒不可遏的情况,着实是太少太少了。 既然背负太上忘情的诅咒,又怎能允许这种激烈的情绪存在于仙人的精神中? 仙人要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以免过早的丢失情感,这种丢失是随机性的,而每丢失一道情感,那镌刻在七窍玲珑心中,包括仙人躯体内的诅咒也会减少一分。 直至所有的情感都失去,那对于仙人来说,才终于是达到了完美,如此,方可飞升天界。 五十二仙人是人间的定数,但是天上,历代以来的飞升者并不少,只是那些飞升者最后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这一点连青丘的案牍中也没有书写过。 当然,更多的仙人,是在飞升之前就死在了人间。 甘棠不会把这些告诉程知远,这样有可能让他更加难以控制自己,此时程知远已经和火屠交手,甘棠能够感觉到,火与风雨的激烈碰撞。 “仙人能够在情绪激烈的情况下,引来自然的风雨吗” 火屠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重新遇到那个少年。 朱红色的袍子挂在他的肩膀上,火浣布能够完美防御妖火的侵袭,这就使得火屠的力量遭到了克制,而青白色的微光显化于模糊急骤的风雨之内,少年的眼睛透过雨水的折射,如钉子般死死落在火屠的脑袋上。 杀气伴随着剑的寒光从中刺出! 火屠压刀上前,但是那剑锋在即将与火刀碰撞的一瞬间消失了。 紧跟着,刺剑势变为抹剑势! 压剑施力,势与意合,一剑封喉! “呼——!” 灼热的火浪被一剑带起的风雨横扫而熄! 这一击差半点就能把火屠的脑袋削下来,后者吓得半死,慌忙退却,他在这时候才终于恍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强大了何止数倍! 不仅仅是境界的提升,还有剑势,剑术,剑技,精气神明 火屠想到了第一次的失利,那仓惶的记忆浮现出来,他的心中生起愤怒,但很快又宛如被风雨浇熄! 眼前的少年背对着昏暗的天空,青白的微光覆盖全身,风雨作为他的兵器,手中提着的黑色妖剑在冥冥之中发出嗜血的吼叫! 血色雷霆与赤色的杜鹃鸟在狂风暴雨之中尽情的飞舞起来! 咚——! 一剑砸下!火屠倒退! 咚——! 两剑砸下 三剑,四剑,五剑 火屠几乎吐血,而伴随着铛的一声脆响,他没有瞳仁的眼睛骤然收缩,骇然欲死,因为他的火刀在这一时候被砸断了! 第十剑狠狠的被挥舞下来! 铛——! 火屠拿着断刀,奋毕生之勇力挡开了一击,而后拔腿就退! 然而随着锵的一声,嚣器剑被拔出!风起之时,洗血的锋芒已经递到了火屠的眼前! 亢长刺耳的剑鸣交叉而过,洗血穿过了火屠的左半边身躯,旋转着洞穿,撕开黑暗的豁口;而嚣器剑扎地而起,青萍大风瞬间就将火屠身上的白焰吹得灰飞烟灭! 狂风暴雨忽骤至! 在风雨之中,仙人的实力骤然提升十倍至二十倍以上,视风雨之大而加持不等,这其中,精气神明,损伤状态,剑势威力,这些都会得到巨幅的提升! 这也是最开始,程知远能一人袭杀三十余位圣门弟子的原因! 程知远的力道在四重楼的时候大约是十八钧,而晋升入五重楼之后达到了三十六钧! 仙人体魄的可怕在此时逐渐开始显露出来。 当初阿帑,崔嚁,浑邪乌檀,三个人都是六重楼,而钧力各不相等,这源自于个人的体质、资质原因,而浑邪乌檀是因为藏拙而不用全力。 阿帑有二十三钧巨力,崔嚁有二十五钧巨力。浑邪乌檀自称二十二钧,事实上并非如此。 而程知远,仅仅是进入五重楼,就已经远远超过他们! 而在风雨之下,这个数字 最少也达到了三百六十钧! 一钧是千斤力! 这一剑砸过去,火屠便是力神转世也休想挡住! 轰鸣之声绵延不断,青釭剑势眨眼间就将火屠的半个身子彻底斩开! 此时他的白焰已经被狂风暴雨吹熄,露出了原本的“真身”! 一个面庞上布满焦皮的可怕少年人,他的眉心处有一个血窟窿,里面还有明亮的暗白色妖火,此时浑身都在颤抖,他的妖气被斩散,提着断刀,踉跄且惊恐的向后逃窜! “你也知道胆寒?” 少年仙人的声音不像是九天上传下的法旨,倒像是九幽下升起的索命鬼音! 火屠逃窜的方向正是那几个孩子离开的方位,而即是此时,甘棠驾马,正好见到了那几个嚎啕哭喊,到处乱逃的孩子。 火屠同样也见到了甘棠。 他的心中升起惊喜,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还有送上门的活人。 脸孔如焦尸般的少年冲向甘棠。 然而下一刻,一柄剑从天而来,程知远猛然一甩手,怒喝道:“给我钉死他!” 洗血剑如得了圣令的将军,不甚欢喜。 血色奔雷从没有辜负剑主的期望! 剑术,索鬼神,御剑而至,剑锋从焦尸少年的大椎穴(后颈至脊骨之间)处直接插了下去! 大椎穴破,阳气阴气,不论何气,瞬间尽散! 火屠的妖火都被彻底撕裂了,他自然受不得这一剑! 泥泞炸开,风雨嘶吼,火屠被这一剑扎死在地上,而后程知远轰鸣一跃从天而降,一脚就将火屠的脑袋狠狠踩到了地里! “你也知道逃窜!” 砰!这一声仿佛在宣泄仇恨,一脚一脚,十恶不赦,不共戴天一般。 程知远未曾发觉,此时的风雨,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大更狂躁了一些。 他俯下身子,一只脚踏在火屠的头上,一只脚深深嵌入泥水里,那嚣器剑倒持而起,剑锋闪耀着刺目的寒光,尖锐的剑顶上,雨水汇聚成冰冷的溪流,哗啦的,浇灌在那颗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子的头颅之上。 第二百二十章 大难临头 火屠的眼睛瞪着,想要深深的喘息,但却不敢,因为那冰冷的雨水顺着剑锋,夹杂着剑气,就和瀑布一样浇筑在他的脑袋上,那些水流开始沸腾,灼热,炽烈,甚至比他的妖火更加可怖! 只要这个剑主想,那连一刹那都不需要,他立刻就会消失在这个世上。 剑光挥作风雨,引气呼下青天。 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少年的真正实力,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而突如其来的风雨也成为了他的助力,不知是错觉还是幻想,火屠感觉,在刚刚短暂的,且恐怖的交战之中,整个大自然似乎都站在这个少年的身后。 而自己的身后,相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空空荡荡对阵整个天地风雨,如果谁还能提起勇气 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你也知道祈求?” 火屠眼中的绝望与悲哀被程知远看到,他再度说出了第三句反嘲的话,剑锋插在火屠的脖颈旁边,只需要向左侧一晃,这个家伙就会妖头落地! “呼——” 白衣火屠不想死,就好像他最开始臣服相虺一样,此时只要这个少年不杀他,那么一切都可以商量。 有第一次的投降就有第二次。 “你想要告饶,杀了这么多人,你还想向我告饶?” 程知远的声音毫无感情,且阴森沉重:“我不杀你,怎么和那边趴着的焦骨作交代?!” 他说的自然就是行九十,这个死脑筋的儒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为几个孩子而奋不顾身,但因为自身怕死没有不怕死的人。 所以他为了让自己不怕死,而不断大吼着圣贤的语录,他在喊至圣的杀身成仁,他在喊亚圣的舍身取义,他在告诉自己,他是日暮的太阳,理所应当,保护那些还没有升起的朝阳。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做出高义的举动,这足以使他的人格升华,不论他的身份是庶人还是诸侯,不论是奴隶还是天子。 这也是天礼所统治的这七千年中,对于世间所带来的,最大的贡献。 让人懂得什么是正确的礼,什么是真正的义。 火屠的头艰难的做出摇晃的动作,即使插在大椎穴,贯穿了他脖颈的那柄剑差点将他撕裂,但此时想要活命,就不能顾忌这点痛苦。 他的口齿张合,吐露火焰,但是因为不会说话,还没有进化到那种高等的地步,所以只能颤巍巍的伸出仅剩的右手,在地上艰难的写起字来。 “不仅是” 程知远眯起眼睛:“不仅是我?” 火屠的手颤颤巍巍: “饶我” “榆次屠死” 嗡的一声,程知远心中的那股不安感有了根源,他猛然砸了一下洗血剑的剑柄,这柄妖剑顿时又深入火屠的脖颈三分,后者发出悲惨的讨饶,然而程知远根本不在意这个孽障的感觉,是呵且骂道: “你要屠了榆次城!?是也不是!” 程知远看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愚蠢,第二反应是可笑。 第三,则是突然涌现的,无边无穷的愤怒。 他突然怒不可遏,如化身为暴龙,如回到了当年,被黄厉之原戾气侵蚀的状态。 咚! “就凭你?就凭你!就凭你这个废物?” 那脚狠狠的碾轧火屠的脑袋,后者的头颅都要被三百余不,因为风雨逐渐变得更加滂沱,所以现在应该是四百余钧的巨力了! 妖虽然是诡异的化身,但是火屠的身体却依旧留存血肉,他感觉自己的性命都要被碾碎,那种至高的威压让他这种落败的妖类感到心胆俱丧,而后呜咽的哭泣起来。 “废物,废物!” 程知远狠狠的踩了几脚,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有些不正常,而甘棠在这时候敏锐的发觉了问题,立刻呵道:“程知远,现在是发火的时候吗!” 这道清冷且带着愠怒的声音猛然让程知远回神,他逐渐冷静下来,那心中升起的可怕红光就此消散一空。 “写,继续写!” 程知远喘了口气,对火屠冷冷道:“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能写多少东西出来!” 白衣火屠当然想活,他在地上艰难的书写着,把相虺所有的布置,只要是他知道的,都一点不差的告诉了程知远。 程知远看着这一番计划,简直是手足冰凉,而且最让他头晕目眩的,这个名为相虺的妖神,居然是因为他而被放出来的! 因为他在狐祁山拿走了睚眦衔剑图,所以龙渊通向人间的某条尘封道路被打开,早已在那里面徘徊多时的相虺,挣脱了纣王的玄鸟玉印与武王的凤凰玉印,两片玉中,玄鸟被他拿走,而凤凰则是被崩到了狐祁山的某个角落。 程知远一把就抓住了胸口贴身佩挂的鸑鷟玉! “一切过错居然在我身上!” 他此时心情几乎崩溃,真正是一种天塌了的感觉出现在心头,榆次城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起点,同时也是榆次里的人最先接纳了自己。 而且,距离火屠所书写的东西,现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天了!也就是说,在程知远还没有从邯郸离开的时候,相虺已经北上了! 而自己想要赶回榆次,即使日夜兼程,也不可能在剩下的十日之内抵达! 三十日内,榆次必发大水,汾河决口,太原被困,相虺将领六千妖军强攻榆次,把榆次大城化为陆地泽国,百万众生化为水鬼,随他重新北伐,攻克太原! 这是相虺弄出的第二个计策,从雨霖铃处离开后,切实的派人传达到了诸多守河大妖的手上,而他最初的计划,是弄出一个水环,用数条大河大江以及巨泽,把邯郸,榆次,左权,涉邑,巨鹿等包围在内,尽数湮灭,将赵国大地化为陆地鬼国,以此来让他恢复实力! 而火屠他们这些被相虺收服的大妖职责,就是守在这个“水环”的各个重要隘口处! 程知远忽然回忆起,最开始在榆次城中,自己从中离开时,龙瞳曾经开启过一瞬间,当时是撞到了一个人 他浑身汗毛炸起!原来那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而是那家伙,真的就是一个妖! 如果真的和火屠所言一样,相虺拥有隐匿自己妖气的诡异能力! “该死,该死!” 火屠把一切都告知了程知远,正以为自己可以被放走了,然而紧接着,程知远丢下了嚣器,正当火屠心中升起希望与欣喜的时候,程知远突然解下了背后的第三把剑。 它山剑毫无慈悲的被程知远挥下! 咚的沉重回响,火屠的脑袋被它山剑彻底砸烂! 一抹妖火被它山剑压制熄灭,而与此同时,它山剑上亮起一股隐晦的白色光辉,如羊脂白玉。 甘棠安抚着那几个孩子,同时对程知远摇头:“你这算不算不守信用了?” 程知远神情可怕,溢满冰冷: “我只说让他写东西,可从没有说过,他写出来就能活命写出来了,到底能不能活命,我说了算!” 他紧跟着再度挥剑,彻底将这具白衣焦尸摧毁殆尽。 风雨之中,石剑拄地,程知远的脚碾碎了下面的泥土! “孽障,下辈子如果还当妖,可要记住了,别想和人类讨价还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异变(上) 榆次城的上空,仿佛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鸥老凝望着有些深邃起来的天空,总感觉心里有一种特别堵的感觉。 盖聂和张月鹿带着出去的人马回来了,但是却带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 亢金龙有可能已经死了! 榆次城仅次于他的高手,亢宿的实力真正施展开来是鲜少有人能够抵挡的,之前梁鹊和程知远,还要带上一个陈津,三个人去危险度并不高的狐祁山都差点翻车,而亢宿一个人去鸪神湖,按照道理鸪神湖的危险评估是在狐祁山之上的,但是鸥老却一点也不担心。 只因为亢宿有自己的本领,他的战力,欧老是相信的。 作为榆次城的小司寇,他是这片城郭的最高行政长官,每一个斩妖人的行动力和实力,在他心里都大致有一个评估,有些人境界不高,但是手熟,这种人技巧比较厉害,而有的人境界高,但却是生手,或者不擅长应付技巧类的敌人,或者幻术,或者远程 总而言之,战斗力的评定是一个各方面素质的综合,而不仅仅是单单看境界。 榆次城内战备紧张,所有的斩妖人在盖聂与老张回来之后,全都接到了出动的命令! “鸪神湖四野有大妖出现,四野万户百姓可能已经尽数化妖!召集所有斩妖人,披挂甲胄,带上封印用的案牍,准备从榆次出发前往鸪神湖!” 小司寇的命令传达下去,这一次就连守着青蛇玉柱的胖子相师都不敢怠慢,难得的没有睡觉而是费力的跑来跑去,拿出一摞又一摞的案牍,榆次城数百斩妖人都被召回来了,当然这也需要时间,而让小司寇感到棘手的,就是召集榆次的斩妖人都用了足足十天。 诸人日夜兼程,很多人还没有来得及休息,总而言之,榆次星宿府发出召令,方圆百里之内的斩妖人凡是受到讯息,尽数要前往传讯的星宿府中待命。 但饶是如此,聚集在这里的斩妖人,也依旧不足三百人。 人手真的是不够。 邯郸城的考核之所以有百人以上参加,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从各个地方的星宿府赶来的,星宿府并不是只在城邑中设立,有些大聚,如亢宿父亲居住的龙兑大聚,这种比也是拥有小型星宿府的。 方圆百里按照面积来看自然是很大,但是能够聚集的斩妖人却真的是不多。 所以,接下来,就只能调动守城的军队了。 小司寇和其余的下属官员碰过头了,他的官职虽然只排在前五,但身份说起来,是属于这个城中身份第二大的,其他人只需要报备之后,把兵马调动记录在案,随后听他调遣就是了。 全国分为五属,邑有司,卒帅,乡帅,县帅,属大夫,属正长是野五级官制。国野制在西周时期就已推行过。 而在春秋以后,各侯国又相继设县;至春秋末,晋国在县下又增设郡。春秋时郡比县小,这与战国以后的郡统县的地方制不同。 在春秋中、晚期,许多县成为国。的地方政权组织。例如晋灭祁氏,羊舌氏后,分其田为十县,每县由国君派人治理,称为县大夫,而都邑,自然就是都邑大夫。 县大夫下设有县师、小司马、小司寇,县本来设置在一国的边境,其目的是为了加强防守。至春秋中晚期,内地也设县,如晋国就曾在旧都绛设县,称为绛县,由于县的大量设置,就逐渐取代了国野制,县郡官吏也就成为地方政权的主要官吏了,到战国时期,国野制也就不存在了。 而鸥老不仅仅是一位司寇,还是星宿府的主管人,他此时派出去的强者们回来,说有妖类大量出现于鸪神湖,甚至已经达到上千之数,这种重大要命的事情,小司马是当然不敢不出兵的,他仅仅是司马,并没有兼任其他要职。 “大夫!” 这种大事情,都邑大夫自然要来过问,只是当他收到之前那份案牍的时候,若说是心情不惧怕是绝不可能的,他并不是任何一家圣门弟子,仅仅是寻常士族而已,出来做官是混前程,并不是要把性命搭进去。 但他虽然怕死,却也知道,自己在这个紧要关头,决不能跑。 这榆次之中有百万的百姓,加上那些猪狗牛羊,家禽虫蚁,这数目还要翻倍,不要说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算上,那妖类化生灵为妖类,可不看你是人还是猪的。 周朝的天礼制度终究还是深入人心,明知此战若是真正打起来,榆次城败落的几率极大,但却也不得不放手一搏。 即使这次已经陷入绝境,也必须要尽力而为。 “司寇调榆次六千兵马,遣其五千,又带三百斩妖人,对鸪神湖万户妖军,可有胜机?” 他不知道相虺带走了六千强妖,如今剩在鸪神湖的也就只有四千余弱妖,故而还以为是万余以上的妖类,但这四千妖军也不是七千兵马可吃得下的,榆次城的兵马并不是一线部队,仅仅是二线的守城兵,大战都没有打过几回,让他们一下子对阵那些牛鬼蛇神,这只要士气不崩溃,就可以算作是精锐了。 都邑大夫眼中全都是祈求与殷切,小司寇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而都邑大夫面色中,立时血色皆褪。 “还请司寇,务必平安归来,榆次百万百姓,还只盼司寇护佑在下无能,只能于此等候,若群妖攻来,无他而已,只得以死谢罪。” 都邑大夫颤颤巍巍的说着,司寇则是轻声道:“您速来惧死。” 都邑大夫苦笑:“大丈夫死则死矣,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他的声音极其干涩,带着浓重的悲观感,而小司寇紧锁眉头,郑重的向他行了一礼。 “我已派人前去太原求援,不消数日,援军立至!还请大夫与司马,领此一千军驻守榆次,我领五千军马,去去便回!” 盖聂披上甲胄,神色阴沉,他目光环视四周,带领的斩妖人们多数已经整装完毕,向着集合地点集中,盖聂先行一步,张月鹿在后面,披上了甲胄之后,领着他在上一次活动中救下来的那些孩子,让他们躲藏到城池内最隐蔽的地方去。 “不,我们就在星宿府!” 几个孩子很倔强,认为如果星宿府都不算最安全的地方,那又有什么地方是最安全的呢?张月鹿有些默然,蹲下来安抚了他们,但就在这时候,几个孩子里,忽然有一个孩子的面上,笑容逐渐诡异起来。 榆次城的一处拐角。 泥泞的道路嵌入脚印。 曾经和程知远碰撞过的那个不知名的人,静静的站在这里。 他的腰上挂着几个香囊,里面散发着丝丝妖气。 而他的肩头,却有微弱的风雨停留。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异变(下) 能够收服妖的仙人不是只有一位。 但是对于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仙人是着实难以见到的。 不过对于神明来说,却不尽然。 这位隐藏在榆次城中,收服了妖,甚至封印了一只黄泉鬼物的仙人,悄悄昂起头,他不能在榆次城中大摇大摆的露面,因为正如他预想中的那样,相虺的出现不仅仅有自己的干涉,居然还有其他的人参与进来了。 在这位仙人抬头注视的位置。 天空沉重的云霭上,一位身着华丽的楚服,棕为披挂,白为内衬,红为打底,黑金相间如龙蛇化纹理,又有淡青色的长丝绦盘在脑后,这位外表年纪,大约相当于凡人知天命之年的神祇,就这样静静站在云霄之上,注视着榆次城,同时,亦能见到那只相虺。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这九州天下黎民百姓,他们的寿命,全都由我来定。 来者乃是楚国神门大神——大司命! 是号称主管人间寿元生死的天神! 赵国相虺的复苏,并不仅仅是因为程知远拿走了睚眦衔剑图,虽然这是整个环节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相虺总要有一个人,让他发现,赵国大地之中,在某处山野之内,就有一条曾经龙渊封印过的废弃道路 仙人承认,这个是他进行的指引。 相虺出世,对世间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他要拿榆次城作为屠杀地点,这位仙人不知道吗?不,他当然知道,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上忘情,忘情的道路有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无情道。 应天地之情方是社稷之福,人不应该因为自己创造了文明而骄纵自恃,仁义天礼不过都是统治者对贪婪的掩饰而已。 仙人读过案牍,也了解过周幽王是如何死的,如果不是众圣的贪婪,导致幽王的反感,幽王又岂能生出铲除圣门之心? 若不是此心一生,又岂能有那些圣人不愿意放弃手中利益,最后放任长生军马直捣南世,其中强者,当时的犬戎王,鬼方大君,直接就冲进了洛阳城。 而城隍出手,却被圣人所阻挡。 这也是后来,至圣为了保证诸圣门还能正常的存在下去,也是为了维护天礼不在刹那崩塌,亲自出手镇压了十个当时参与犬戎之祸的圣人,并且把他们永生永世镇压在洛阳城下,化为白骨,也要供周天子绵延气数。 一进一退,已经给足了天子面子,并且低下了头颅。 也同时,让各位圣人明白了一件事情。 三上门至圣,不可轻易招惹,双方实力相差简直犹如云泥之别。 仙人觉得幽王没有错,他只是想要揭开那些圣人的贪婪嘴脸,并且把他们全都碾碎,从君王的角度上来看当然无可厚非,不过,幽王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那些事情,倒也并不是完全顺应了天地之情。 什么叫顺应天地之情? 仙人认为世间一切都自有生死,这是一种冥冥中的循环,是任何人都难以参悟透彻的,生死之变,这不是大劫,大劫来前是有征兆的,但是这种生死之难却没有。 所谓意外之死?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仙人认为这就是天地之情,顺应了这种天机才能够算是彻底顺应天地的行为,一切的生死都是正确且合乎大道的。 “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 仙人的声音轻慢,不仅是对于圣人们的不屑,也是对于天子的不屑,更对于天上那遮遮掩掩,准备借机在赵国大地上传播司命信仰的那位神灵的不屑。 自己只是把相虺引到了这里,但剩下的不少被他蛊惑而化为妖的“人”,恐怕在其后面,少不了这位神灵的动作,比如那个叫做雨霖铃的年轻女子,如果不是有人在后面推动,他居住的地方距离龙渊废道那么遥远,又怎么可能恰好听到相虺的声音呢? 东皇太一可能是对于天齐神的扩张与实力增长感到了不安吧,秦国如今又有大动作,兵锋直指三晋,更有可能借助之前楚国背信弃义的理由,借道越过韩国,突袭楚国,再重现当年长江之战的可怕景色。 楚国对此甚为焦虑,而大司命来此布置的意图不言而喻,这十年来神门必然不是无所事事,东皇太一与东君,这两位神门的领头神灵,究竟做出了什么布置,下了多少棋子,准备了多少个方案,这都是未知数。 “孱弱的天子,贪婪的圣人,蝇营狗苟且虚伪的神明,这就是天下么?” 仙人负手,他对于相虺屠杀榆次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因为这件事情,说起来有很大一部分的罪责要算在他的头上。 但这又如何呢,真正屠杀榆次的,是相虺而不是他。 天地之间万物皆如草芥,生死之变下,高贵的王侯与低贱的蝼蚁也没有太大差别。 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参悟生死之道呢? 或许就是这一次吧,等待相虺屠杀榆次,在生死的大变之中感悟,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心境修至圆满。 情感这种东西,在得到仙人体魄的一瞬间,其实就可以考虑舍弃了。 无用之物,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既然可惜,不妨用另外的好东西来弥补这个缺憾。 至于这个城池中另外一个出现的仙人,虽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对方实在是太弱了。 “这一代的说剑人么还不够资格他应该是没有能力影响这次局面的” 仙人的身旁,风雨开始逐渐变得广大了起来。 大司命藏在云霄的深处,不敢露出头来,以免被赵国的浑天仪发现。 榆次城之中,在张月鹿正准备起身离开时,那个孩子忽然扯了扯张月鹿的衣角。 后者转过头去。 正是这一瞬间,一道妖气冲天而起! 正是张月鹿还没反应过来时,梁鹊直接从内殿冲出,提红尘之烟,衍春燕之锐!全力一剑,把星宿府的前殿全都击毁! 地开缝隙,竹帘挂响! 那小孩咯咯的怪笑,蹦出好远,此时才看清楚他的真实模样! “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 ——《搜神记》 第二百二十三章 感染 青砖铺就的地面碎裂成尘,红色的云霞被剑锋高高扬起。 傒囊状如小儿,通人间智慧,会模仿孩童玩闹的行径来伪装自己,从而达到混入人群的目地。 妖之十类中,此物正属于“喜”类! 妖本来就是人间大诡谲,仿佛是山危界(精神界)的不详凝聚而成的东西,而妖又有十类,喜类之妖,则是妖中一等一的恐怖东西。 张月鹿此时心神颤动,不曾停歇,他没有想到自己救回来的这些孩子里居然藏着一只妖! 如果不是梁鹊,自己刚刚已经死了! 喜类之妖往往杀人于无形之间,触发了它们的“规则”,或者打破了它们的“规矩”,那么这个触发者就必然会死! 这没有道理可讲,除非触发者的实力足够碾碎这种规则,否则中了这种手段的人,在此情况之下基本上是无解的。 而喜妖因为这种诡异蒙昧的杀人方式,也往往被很多不明所以的凡人敬畏,称其为“神”! 确实如此,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制定规矩,这确实像是神才拥有的能力。 这更像是某些小孩子的游戏,你赢了自然平安无事,但如果你输了,那可就要留下性命才能罢休了。 张月鹿满头冷汗直冒! 这个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难道说,当初自己回榆次时候……那是程知远刚刚到达这里…… 是那个时候就被混入其中了吗? 所以这数个月以来,傒囊一直都藏在孩子之中,而因为它的特性,孩子们也绝不会怀疑它,因为已经被迷惑……包括自己! “老张!” 梁鹊大吼:“快走,这个家伙要发动妖氛了,进入他的故土,我们就走不出去了!” 傒囊这种东西,可怕就可怕在于它的故土,这娃娃足下呆着的那片土地会被化成他的故土,这是一种妖氛,但却近似于“小天地”,虽然也有破解的方法,那就是把它从这片妖氛心拉出去,这样傒囊自己就会死去。 规则就是在拉手的一瞬间,要么把它拽出故土,要么被它拽入故土。 生死的判定就在这个时候。 整个星宿府都陷入一种阴霾当中,但是妖气却并没有泄露,傒囊咯咯的笑,如银铃般清脆。 但没有人会欣赏这个怪物的笑声,哪怕他长得美若天仙估计也没有,更何况这东西显化真身之后看着阴森诡异极了。 颜值不在线,那就啥都不在线,就别指望旁人对你手下留情了! 张月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种带有“小天地”的妖,着实是如中奖一般稀有,稀有程度大概相当于现在自己在门口跌倒,然后白捡了十万枚大芦一样。 那些孩子早就吓得痛哭流涕,张月鹿一把拽过一个,紧跟着一只手扯着一个孩子,喊着道:“我们快走!” 他必须要首先保证这些孩子的安全,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 “梁鹊,保护孩子!” 梁鹊一剑扫起尘埃青沙,同时拽过最近的一个孩子,同时向张月鹿的位置跑过去! 事不宜迟!拉到开阔地带,先保护孩子,这是正确的。 ………… 榆次城中,泥泞的巷口前,阴阳显得泾渭分明,风雨逐渐升起,雷与闪电不告而至。 仙人解开了腰上第二,第三个香囊。 两道阴气顺着风雨晦暗,在雷光白闪未至之前,迅速钻入榆次城中。 ………… 张月鹿发力,只正是此时,那两个孩子一人拉住张月鹿的一只手,张月鹿用力一扯,然而只感觉手上沉重如被绑了两块千钧巨石,一拽之下纹丝不动! “大叔……” “叔叔……” 张月鹿僵硬的回过头去。 随后…… “咯咯,咯咯……” “嘻嘻,嘻嘻……” 两道妖气直冲张月鹿面门! 如天锤达于颅骨,口中一股星辰意气在此时被冲刷殆尽,张月鹿的精气神明瞬间就被两道妖气洞穿,直接被撕开豁口! “噗哈!” 张月鹿眼前登时一黑,一口老血喷出,随后身体外立刻渗出猩红的血水,身体一个踉跄,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我的精气神明被破了!” 张月鹿几乎是吼出来提醒梁鹊,后者猛地一回头,那一剑就要砍在自己拉着的孩子身上! 剑刃在一瞬间把孩子的脸孔割开,血肉开裂的疼痛让孩子惨叫出来,梁鹊猛然止住剑锋,在这一刻心中大恨!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该死的妖!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有两个孩子变成了妖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险些差点铸成大错,但现在也不是道歉和检讨的时候,梁鹊立刻转身就要去救张月鹿,却发现张月鹿依旧背着一个孩子,即使精气神明被破,也没有把那个孩子放下来。 精气神明被破,这对于修行者来说是极其危险的,等于是短时间内失去了法力,原本的强大气血,力量,也都不能施展,一切都在瞬间枯竭! 但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万事万物都有精气神明,这是存活根本,以往也只有寥寥记载的神和怪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未曾想到傒囊居然有这种本事! “老张!” 梁鹊大惊失色,而张月鹿此时单膝跪地,咬破舌尖,对着那冲上来的一只傒囊就喷了出去! 舌尖血破妖魔! 殷红的血呲啦一下溅洒在傒囊的身上,那只冲上来的娃娃妖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之前的那种狂妄全都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被人血焚烧的痛苦! 张月鹿眼前漆黑,但他耳朵不聋,此时强撑着大笑:“你这孽障……可识得这星宿圣血吗!” 他虽然半跪在地,但是语气依旧不弱半分! “好教你这孽障知晓,我乃星宿府二十八星主,南天七宿第五张月鹿!” 他破了舌尖血,人体圣血有五处,一是舌尖,二是中指,三是眉心,四是大椎,五是心头血。 如果五血尽丧,那即使是天帝亲至也救不活了,生根必失! “孩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妖,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带你走,我更不可能把你交给我的同伴,如果你是敌人,那我一时的慈悲,等于害了我同伴一条性命。” 张月鹿逼退傒囊之后,剩下两只都暂时不敢靠近,趁着这个机会,他才得以和背上的孩子对话。 这个孩子确实是真的孩子,并没有被变成妖,此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并且悲伤的看着那几个或许本来就是妖,或许是被化为了妖的同伴。 “张叔,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百二十四章 谁来舍生? 他很自责,如果他们早早离开星宿府,或许此时张月鹿根本不会受到这种伤害。 如果他们早走,梁鹊姐姐也能突出重围。 如果没有他们……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希望你能理解我……” 张月鹿的声音越来越轻,浓重的抱歉与疲惫,同时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他也想要如果,如果他能更强,直接就可以冲出去,精气神明又怎么会被暂时打散? 趴在张月鹿背上的孩子抿着嘴,低声哽咽:“志士仁人,无求生……呜,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呜,以,以成仁……” 这声音带着简短的哀涕。 张月鹿听着,听着,嘴角忽然升起微笑:“讲得真好,谁教你的?” 孩子认真的,终于撑不住发出了哭腔:“是……呜……是都邑……哇!” 他大哭起来:“是都邑大人教我们的!我不想死!” 张月鹿则是在这时候发出了善意的笑声:“都邑大夫素来怕死,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教你这个啊。” 孩子哇哇大哭,但却再也没有说怕死二字,而是背诵起圣人篇章: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哇……啊啊……呜呜……二者……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舍生!舍生而取义者也!”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成仁!” 张月鹿大叹一声,点了点头,而因为损耗圣血的缘故,眼前的黑暗也在逐渐褪去。 而梁鹊则是和那两只妖类缠斗,寻找突破的机会! 她也听到了这声音,心中立刻更为疯狂与愤懑! 凭什么我们就要死! 即使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变成恶鬼,堕入黄泉,也要杀了你们! 河山千载,岁月依旧! 薪骸虽烬,火种仍传! “尽知白日升天去!” “刚逐红尘下世来!” 梁鹊施展剑势,红尘剑意轰鸣如涛,震开宫阙府邸! 此时最早的,也是最大的那只傒囊,已经开始衍化属于它的“故土神国”了。 星宿府,这个承载了梁鹊很多记忆的地方,正在逐渐变成妖的巢穴。 为什么司寇大人和盖聂都没察觉到妖气? 为什么斩妖人们没有回援? 为什么……为什么! 梁鹊浑身都在冒冷汗,但血液却越发沸腾。 她感觉到这事情的不简单,傒囊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这明显是有预谋的在星宿府中派遣妖类! 张月鹿曾经在降水杀了一个妖,救下了这些孩子,但是却万万不会想到,这些孩子居然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老张,我带你杀出去!” 梁鹊猛地挥起剑来! 红尘剑意霎时一变! 傒囊跳过来,它在地上画圆,每一个落脚点都是一个关键位置,三只傒囊中,一只被舌尖血焚伤,剩下两只,一只与梁鹊缠斗已久。 只是此时,梁鹊的剑,比方才快了十倍以上! 如明光划过昏暗的尘埃,安静的红尘意气被压下,浩荡的大气伟力不允许有细微者升起遮掩光辉。 不教而谓为之为虐! “斩四恶!” 子张先生传授的儒门杀剑! 斩四恶,这一剑中包藏四重剑理,四重剑势,四重剑境,依照情况不同,可以施展不同的剑意! 不教而杀谓之虐! 不戒视成谓之暴! 慢令至期谓之賊! 犹之与人,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杀虐! 这一剑荡平玉宇尘埃,红线飞过,在金色的温润光辉中,显得格外恐怖与刺眼! 那只傒囊没有料到梁鹊剑速剑意的变化,毫无防备,被一剑从头到脚,劈成了两截! 巨大凶猛的剑气撕裂了它的躯体,直接将它击飞,这只傒囊一死,梁鹊不管不顾,直接冲向那只最大的傒囊! 擒贼擒王! 只是就在这时候,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梁鹊的衣角。 所有人心中猛地,俱都在这个瞬间浮现出巨大的恐惧! 在这种关头,怎么可能有人能跟上梁鹊的速度? 梁鹊转身就是一剑杀去!毫无犹豫! 那之前被梁鹊保护的孩子,愕然无比的看着梁鹊,随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神情逐渐扭曲,嘴角大幅度上翘起来…… “咯咯……嘻嘻……!” 这种化妖的行为仿佛如感染一般,到了这时候,梁鹊几乎是眦目欲裂! 而张月鹿的神情则是陷入阴沉之中,他仿佛在下什么决心,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不,其实是有所猜测。 “化妖……从开始,这些孩子,恐怕都早就被傒囊拉过手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看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抛开大的,化妖的是两个,只要前两个不死…… 张月鹿喃喃自语,而梁鹊则是浑身剧烈颤抖,最后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咆哮。 “我宰了你!” 她已经彻底陷入癫狂,这种化妖的情况以及速度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力,根本没有办法保住这些孩子! 这种诡异恐怖的氛围,简直压抑的绝望! 二正当此时,张月鹿忽然伸手,逼开了自己的中指血,这些血滴落,被他抹在身后的孩子身上。 紧跟着,张月鹿站起身来,点破了自己的眉心。 人的精粹,被称呼为圣血的部分流淌出来,张月鹿抹了这些血,用尽可调动的气血,一下子击中了那个刚刚化妖的女娃! “啊啊啊啊——!” 凄惨的嚎叫响彻,第一个被圣血灼烧的妖还没有彻底死去,此时依旧在承受痛苦,而那个小女孩也是同样满地打滚,痛苦不堪! 梁鹊冲上去就要一剑杀了她,结果张月鹿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杀不得!” 张月鹿有些踉跄:“好了,梁鹊,你最后还是保住了孩子的。” “现在出去,立刻,自己出去!” 张月鹿的声音从没有对同伴这般无情,此时梁鹊眼中的疯狂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迷茫。 可紧跟着,张月鹿把背上的孩子一把甩给梁鹊,随后一只手直接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轰——! 一片星火燃烧起来,熠熠光明。 张月鹿大步向着那只最大的傒囊扑杀而去!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那声大吼成为绝响,随后整个星宿府内,发生了轰烈的爆炸! …… 在这一刻,小司寇以及盖聂,诸多斩妖人,终于感觉到了那片妖气的出现! 紧跟着,神情骤变!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汾水决堤 “开什么玩笑,星宿府里出现了妖气!” 盖聂登时心中大呼,同时严声厉骂,他挂甲而去,大步流星,而等到他还没有回到星宿府门口的时候,那浓烈的火焰熊熊燃烧,在昏暗的天空下,照亮大片大片的光明。 那是人性最后的闪耀,盖压了沉重蒙昧的黑暗,天空照下一束光明,如落在泥泞山野间,正好照耀在那朵盛开的野花上。 梁鹊抱着那个孩子滚了出来,身负重伤,半个手臂都被爆炸波及,阴阳二气的交汇,同时以圣血为薪柴,导致了剧烈的爆炸,这是阴阳不调所发生的情况,足以把那个娃娃妖炸成齑粉! “梁鹊,梁鹊,哇!” 梁鹊滚在地上,甲胄上还有火焰未熄,青金色的火如同流光溢彩的气态琉璃一般,看上去极其神圣与威严,但盖聂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个场景,刚刚那道哭喊声,是一直躲在梁鹊怀里发抖的开心果。 开心果蹦了出来,好不容易能够喘气,正见到梁鹊生死不知,昏迷在地,看到这一幕顿时崩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别哭了!” 盖聂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连续拍打,那些青金色的圣火这才消弭下去,他立刻扛起梁鹊,同时把那个吓到懵逼的孩子一把夹在腋下。 之前调动的斩妖人们很快就赶来了,看到星宿府殿内发生的事情,顿时面色皆是大变,而见到梁鹊重伤,还有一个灰头土脸仿佛刚刚从黑窑洞里爬出来的娃娃,再结合之前的妖气,傻子才想不出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司寇很快就来了,龇目欲裂。 “老张呢?!” 他瞪着眼睛,翻身下马,脚步都有些踉跄,这位老人此时才像是一位真正的老者,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步履立刻蹒跚起来,一瞬间就被抽干了力气。 嘴唇不断的蠕动,但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开心果,结果这个小家伙因为害怕就没有冒出过头,它只听到了双方的一些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它的描述也是不清楚的。 但有那些句子,其实已经可以推断出当时的情景了。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于是舍身而取义者也” 小司寇喃喃说着,双拳紧握,而都邑大夫也走了过来,他的眼神中毫不掩饰那种恐惧,甚至身子都有些发抖,但依旧站在这里没有离开。 “司寇我等回头,再为张月鹿安葬吧” 小司马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向鸥老进言,而后者的眼睛中血丝密布,那股滔天的仇恨根本挥之不去。 风雨淅淅沥沥,越发广大,跳跃的白练拍打在司寇的肩头,在他的甲胄上溅起明亮的水珠。 “妖孽蔑视我星宿府太甚!” 这让他简直不能忍受,榆次城大本营都被人家祸祸了,关键自己这里这么多人,居然不知道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包括他自己,此时都是颜面无光,被狠狠的抽了几个耳刮子! 榆次城,那简陋且无名的泥泞巷子前,仙人思考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把第四个香囊丢出去。 在殿内发生的一切,他都看的清楚了,而同时也产生了一定的疑问。 “这符合虚伪的定义吗,如果能够舍身的话,或许这也是在最后生死关头,参悟了真正天意的缘故吧” 天地万物皆如草芥,在真正的至理前,生死不过是一种概念转变,肉体腐朽之后也依旧是天地之间的一缕气息而已,不分善恶对错,生来一切皆生,死时一切皆死 仙人觉得或许自己做的还不够到位,此时就像是灵光闪烁,差一点就能把生死之变的表象参悟透彻。 那个叫张月鹿的性格不错,可惜他也走上了一种歧路,有的时候,爱民就是害民,怜惜孩子的性命,到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种极其希望生,却又随时可以舍弃自己性命的心理,让这位已经抛弃正常情感的仙人感到郁闷。 大伪似真,大真为伪。 “果然圣人们最能忽悠旁人,他们自己都难以做到的话语,却被这些卑微的,孱弱的下境修士做到了,他们把这种道理奉为行世的准则,却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圣人们,每日又都在算计些什么。” “天礼将崩,大成至圣是否还如当年一样?怕是心早已变了,这漫长六七千年的岁月走来,没有人还能保持本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尊奉的天礼,如被剥壳的鸡蛋,一点一点,凋零四碎” 仙人依旧站在榆次城中,看着此时城池内正在发生的一幕幕光景。 而后,他的脸颊,那大半晦暗看不真切的脸孔,朝向西北的方位。 大地上的泥泞,在微微的跳动,极其细微,如果不是特别敏感的人,是根本察觉不到的。 “榆次将灭,可惜了这些尊奉至圣道理的人,他们都算是不错的可惜,可惜,也可惜我要参悟生死之道,这一次相虺杀戮尔等,其实也是顺应天情” “尊奉礼教之人,将会大片大片的死去,此乃应数不可违背!庇护尔等的天礼在不断的衰落,这也就导致尔等的气运也不断减弱在这种大劫难中,唯有独善其身,才能够活得长久。” “你们越是尊奉天礼的道理,越是相信至圣的话语,那么死伤就会越大,如果不能顺应天地之情,硬是要违逆,那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仙人的手掌缓缓抬起,接住落下的风雨,他需要这一次榆次城内大片众生的死亡,来填补他抛弃的情感,当然重新补全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是七情,而是其他的,能够帮助他彻底圆满的好东西。 生死大变能够让他得到感悟,由此来迈向飞升的大道。 天地众生皆如草芥,而他认为,其实他自己也是草芥之一。 这一点上,仙与凡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有些草芥的根系比较发达,汲取了其余草芥原本的养料而已。 同一时刻,榆次城的西北方向,最后一块泥泞被挖开。 怒啸着,相虺用那沾满泥血的双手,站在丘陵之上,眺望远方的榆次城。 汾水于此时决堤而下!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战起! 轰隆隆——! 庞大疯狂的汾水在此时化为数万水龙,又似恶蛟巨蟒,交错蜿蜒,攀爬咆哮!穿过风雨,盖压山野,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榆次城倒灌而来! 当年白起淹楚都,亦是如此情景,水攻从来都是百姓最惧怕的招式之一,强者们可以从洪流中脱身,但数以百万计的黎明又该何去何从?! 然而这一次,终究不是国土之争,亦不是诸侯之战! 这是一位古老的妖神,对榆次众生发出的凶恶通告,他将把这里的百姓全部杀死,把这座著名的大城,化为庞大的泽国腐土! “哈哈哈哈——!” 大水已出,难以压制,圣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抵达,山河遥远,从邯郸到榆次,这水一个时辰不要就能淹到城墙之下,而圣人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赶来吗? 洪流的声音隆隆震世,淹没土地的速度极其之快,榆次城内的高手们很快就有了反应,司寇猛然转身,在看着那大地上跳动的石子时,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可怕!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必然是妖类作祟!” 军马躁动起来,士兵们开赴城墙,而当各路高手终于站定城头的时候,他们也终于见到了远方那诡异且“寂静”的一条“昏暗长城”。 一株树孤零零的立在远方的山野,但是那“昏暗长城”推进过来之后,这株树就消失了,仿佛从天地之间被彻底抹去,再也不复存在。 司寇的面色瞬间就变了,那洪流滚滚的波涛声,已经清晰无比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其余人的境界低微还难以听到,只觉得四面八方安静的可怕,殊不知这正是大灾难来临的前兆,洪流的声音在冥冥之中已经压制了一切嘈杂的外部声响,而这些声音,听在司寇的耳中,无异于九天惊雷! “发水了!汾河决堤了!” 司寇咬着牙,瞪着眼睛说出这些话,随后大吼起来:“所有人,快!所有人拿上守城器械!巨石滚木,雷霆车,土石袋,全部向城门堆砌!” 此时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城墙坚固,但是即便城墙能够保存,不被洪流冲塌,但城门却是一大软肋,故而只能调遣兵士,不断去城门加固! 然而大水冲来,已在近前! 在这种大自然的天威之下,任何的法力都显得苍白,你说你一击能够掠开百米大地,那么面对宽度绵延足有万里的惊天洪流,你又要怎么样从中活下来呢? 在这种时候,修行者与凡人,同样都是蝼蚁而已! “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笑声传递到所有高手的耳中,那洪流之上,冲来一道明光,威风赫赫,相虺足踏波涛水蛟而至,身上黑袍猎猎作响,那股妖气,动地惊天! “大妖!” 有人惊骇,脱口而出,而司寇感觉到这个妖的妖氛有些古怪,里面甚至带有部分神的气息! 他不认识上古时代的妖神,这些怪物综合了不详与诡异,但同时具备了部分的神性,从而导致他们特别聪明,与阳世的众生交流几乎没有隔阂。 上古大地,妖神肆虐,是集中了东方纣王和西方武王之力才将它们彻底镇压,斩杀,大部分都被二位王者送入了黄泉,但还有一部分难以击杀与摧毁的,则是被镇压在了龙渊之中,被龙之九子看守着。 但司寇虽然不认识妖神,可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庞大妖云却足以告诉他,眼前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强者! “该死的!” 司寇大骂,愤恨狂怒,然而太原城援兵未至,相虺此时操纵大水,那轰鸣胜过天雷震动的盖世涛声,终于传递到每一个人类的耳中! 咚——!!! 就像是什么东西崩塌了,而同时,也确实是有一个东西崩散了。 青砖被震裂,泥土被掀翻,勾栏木马都被打烂,包括那沉重的城门。 在一瞬间,就塌陷了! 从未曾有过的巨大恐惧瞬间就侵蚀了所有黎明百姓的心神,在这一刻天色都更加昏暗三分,被无数器械阻挡的城门被冲垮,施展法力阻挡在城门前的那些军队统领也都被魔鬼般的恶浪吞噬殆尽! 这决堤的洪流中,藏匿着滔天的妖气! 六千妖军顺势而来,带着各不相同的妖气,从被冲垮的城门内狂涌而入! “妖孽找死!” 小司寇怒不可遏,他身上气势爆发,足下升起一团云霄,在这一刻凌空而上! 相虺见到他登天而来,有些诧异,大部分的八重楼都不会飞天,要能到达飞天的级别,至少也要抵达第四境,也就是十重楼。 十重楼为中五重顶峰,到达这个程度,才可以凌空而走,不必再受到大地束缚。 包括妖神也是一样,相虺如今实力过若,便飞不得天空,只能控水,借波涛凌驾他人之上。 所以他看到小司寇施展的法门,在仔细辨认之后,神情陡变!那种气息,正是一种无匹厉害的飞天之法,不是单纯的腾云驾雾,也不是单纯的凌空而走! 御六气之变,乘天地之间! “仙家妙法!御六气!” 相虺极其惊讶,六气之变,只有龙和仙人才可以掌控! “不对!不是正统的御六气,是一种改版,天阳气浓郁,这是他登天的依仗原来只能驾驭一种天象气息” 阳之气是众生都具备的 “狗东西,差点吓死我!” 相虺此时嘴角高高翘起,眉宇大舒,飞扬跋扈之色一览无余! 狂妄无边! 小司寇此时气的双目赤红,行步之间,阳气汇聚成火云,对着相虺便是一击惊天之拳打出! 气蒸云梦,波撼池城! 【武法!震阳势——摇山折世!】 拳起山波,涟漪滚震,倾世而摘云丘!相虺被一拳击中,从水涛之中坠下,但他这一下看似是落了下风,事实上却是试探了小司寇的真实实力! 也不甚强!自己如今靠着大水的加持,足以与他鏖战百合不落下风! “哈哈哈,来吧,来吧!” 确认自己可以干过对方之后,相虺就开始变得张狂起来了,他的右手变化,化出披盖深黑鳞刃的青厥剑,在一刹那,藏于风雨涛水之中,斩中小司寇的左臂! 血与鳞甲厮杀一处,山摇水噬,怒龙吼叫,人与妖鏖战在天!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青厥剑,这柄能够斩断人身精气神明的兵刃,是相虺的手臂所成,往往显化于左手,但若遇强敌便会显化在右手。 小司寇为八重楼,又有“御阳”的神异法术,能够登天而行,身边阳气环绕,更是一位武修行,不依仗兵器,所以体魄反而更加厉害。 但面对青厥剑,这其实是被克制了,小司寇也明白这一点,自己强大所在就是精气神明,而那柄诡异的青剑,只是剐蹭了自己的一层皮肉下去,那身边环绕的精气便顿时衰落两分。 精气落则神明没,人之性命,包括出手气血强大与否,都与精气神明息息相关。 精气神明失则生根失,之前张月鹿就是精气神明被破,虽然未曾失去,但却让他在短时间内化为凡人,不得已动用五圣血,这才和傒囊同归于尽。 五圣血就是所谓的人体精血,是万千体脉之中,江河流淌,使精气神明凝聚之精粹,自然蕴含莫大威能,一旦离体,则自发浩瀚炙热之气,携带无量光明,绝不是妖类这种阴暗不详的存在可以触及的东西。 小司寇的摇山折世是他修行的三种拳势之一,统称为震阳势。其中要意便是依托周身环绕的极阳烈气,凝聚在浑身上下,宛如披盖一层坚不可摧的炽烈甲胄,以此凝聚的阳气,足以粉碎山石,蒸干湖泽! 轰——! 他的拳势变化,衍化第二种力量,极阳烈气化为炽烈的红云! “红霞照岳——!” 震阳势第二大势,三势显化极阳之烈性,第一势号称摇山,即极阳升起之前,大地山河都在震惧,而第二大势,当太阳即将升起之前,整个天空都化为炽烈的火红。 光是黎明的变化便有四种,见到不同的变化,亦有可能悟出不同的道理,小司寇见到的,是他曾经登泰山时,见到那一轮煌煌大日破开巨海,心神极震之下,从而听闻大海浪潮,见光明普照,从而悟出了这震阳拳势。 也是此时,他感受到天之极远处汇来的一丝极阳气,这才让他有了“御阳”的本领! 虽然阳之气乃众生皆存,但是能够感受到天地之内游离的那一丝极阳烈气,可是十分的不容易! 这第二拳贯穿虚空,引导云海降临,相虺感到惊诧,这个八重楼的高手,手段之强,确实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于是他心中杀机暴起!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这个人绝不可以放走!自己现在都难以对付他,莫要看他老了,事实上这种人的突破很可能就在某场大战之后,返老还童不要太正常! 他在当年就见过这种人了!在他还在商朝动物园里的时候,他亲眼见到孤竹国的第八代君王前来拜访,当时他还是一个白发老人,到了第三年,他再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却已经恢复到二十三四的模样了! 而且这并不是个例,当时为纣王征战天下的武师之中,除去飞廉恶来父子最为著名外,相虺还清楚记得一个叫做“耿云”的将军,他便是一位返老还童的强者,在屡次生死厮杀之中不断突破,他从帝乙的时代活到帝辛的时代,后者的武艺之所以在早起能够威震天下,与耿云的教导不无关系。 相虺从那时候就知道,这种能够在生死厮杀之中得到突破的人,是最应该被清除的对象,只要一次打不死他们,他们就能从失败,或者胜利中找到突破的契机,并且比其他的愚钝者更容易抵达下一重境界! 而同是此时,就在相虺心中杀意挥之不去,转臂提剑连番猛杀之时,小司寇的身上,渐渐升起一些微弱的青色火苗! 那不是寻常的青火,当中带有璀璨的琉璃五色! 相虺与他厮杀,此时敏锐的看到这些一闪而过的青火,却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感觉到那些微弱的火苗,好像是什么未曾熄灭的余烬,过去或许蕴含着绝大的力量,但现在 他不识得,但有人识得! 城头上传出惊呼,有人震撼:“庐山青火!” 不可思议,小司寇居然是一位走过了庐山道的“红尘客”!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如今我却是再也见不到庐山了。” 小司寇身边围绕猎猎光明,拳脚上包裹极阳红霞,与相虺厮杀,逐渐占据上风,眼看突然,光明大放,听得他怒喝一声“孽障当死”! 而后,红霞散开,大日升起! “震阳三势!太阳开海!” 光明炽烈一瞬间就淹没了昏沉的天空,刹那之间如雷霆击海照亮八方天空,那下面的无数妖类被映照的清清楚楚,仿佛黑潮一般,吞吐瘴风浊雨,怪叫而至! 城中六千妖军皆是半身浸没于江河之中,骸骨嶙峋,背上展开可怕的幽蓝骨翼,这些家伙还保存着零星点点人类的形态,它们借助大水,城池中的百姓,靠着榆次大门近前的,数万性命早已全被水流吞没! “上城墙!上城墙!” 不断有后面的军士在大吼,洪水入城,势必减缓,百姓们哭号着向城墙上爬去,那些妖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它们借助水势,移动的必然比百姓要迅速! “斩妖人何在!” 有人哭喊,而便是此时,一道剑吟响彻,从天而降! “我乃星宿府北天七宿第一斗木獬!哪个来战!” 盖聂一剑便斩了三只水妖,后面数千妖军围拢过来,盖聂神情凝重,此时其余数百斩妖人施展法术,皆是踏水而来,踩洪涛而起!诸位身上云霭升腾,仿若化为一片云梦大泽! 剑光嗡鸣,归为剑阵,斩妖人皆起兵锋,此时三百敌六千,毫无惧意! 三重楼就可踏水而走,当年黄厉之原程知远便是如此,只是这样是要耗费自己的精气神明,如果不是精气特别强盛者,往往不会在水面上多呆,而如果想着靠跑步能从黄河长江这种巨大级的水系,自上游跑到下游,那抱着这种天真想法,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喂了鳄鱼。 “浑天剑阵起!” 随着盖聂的一声怒喝,三百余斩妖人中,有一百人祭起起宝剑,此时百剑齐出,化为剑环,三重三叠,如莲华开绽! “星罗万卷,云驱千阵,飞毫海雨,剑贯赤虹;昼光为阵,夏土生明,浑天归气,列宿来迎!”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浑天莲华,宣夜绽,昼明合,气诛万里而逐星奔!” 三百斩妖人,百剑为三叠,化为昼光三环,如此如莲花绽闭,起伏如山,剑势连绵,百气绵成一片,前接灵天上映云汉!如绞肉机一般,直接冲入六千妖军大阵之中! “浑天莲华,宣夜绽,昼明合,气诛万里而逐星奔!” 三百人齐齐怒吼,声音无匹,气锋无当!几让六千妖群肝胆俱裂! “赵人无惧,赵人善战,赵人无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盖聂化为这剑阵的前锋,此时举剑而吟诵,音起九地,如冥冥而落,要达至六合昊苍! 使得三百斩妖人,同时怒喝起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三百斩妖人如流星烈火,于光明天下,更起煌煌! 使得郁郁星辰之剑,斩开苍苍云雨之池! —— “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礼记》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凶贼 马蹄声响彻如雷霆,昼夜不息的狂奔已经让两匹马精疲力尽,呼雷豹的眼中血丝密布,它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停滞不前。 程知远沉默着,如同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安静,就这样静静的盯着远方。 甘棠骑着紫燕骝跟随过来,用力扯住缰绳:“纵然再快也是来不及了,十数日的路程,你非要在三四日内抵达,即使是让这两匹马跑死了也来不及的!” 程知远盯着远方未曾回话,只是此时默默翻身下马,呼雷豹剧烈喘息,马腿都在不住打颤。 “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程知远锵的一声拔出洗血剑,这柄妖剑上顿时飞出一只血杜鹃,歪头梳理羽毛,黄蛇从程知远的后衣领伸出头来,眨巴着眼睛趴在程知远的肩膀上。 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 精神冥冥之中进行交谈,然而洗血也不知道那片山崖下封着什么,它只知道里面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自己,并且十分强大。 既然是这样,洗血便不可能知道这个妖神的弱点。 现在程知远所能知道的,只有火屠知道的那些部分…… 极其有限。 仅仅是目的知道了,却缺少应付的方法,一昧的莽过去,最后的结局可能有些不尽如人意。 相虺,这个名字已经被程知远记在内心最深处,死死的打上不可饶恕的烙印。 洗血感觉到剑主的愤怒,那只幻化的血杜鹃顿时炸毛,身上抖了抖,如一个发胖的小毛球。 “没有应对的方法,然而现在一刻都不可耽搁……既然马不行了,那我便步走……” “搬救兵……不可行,我们现在的位置根本来不及搬救兵,山野之中,四方城池皆是极远……” “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须回去救援……” 程知远拍了下呼雷豹的脖颈,对甘棠道:“你若是不行,便在这里等着吧……” 甘棠挑眉:“只有不行的男人,哪里有不行的女人?” “还有,你即使拖着这副残躯赶到了榆次,又能和那个妖神过上几个回合?” 她神情也严肃下来,眉宇之前在方才浮现的一丝丝轻佻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认真与凝重。 “赶过去送死,还是赶过去杀敌,这是两条路,两种选择,两种结果。” 程知远沉默了很久,直至风雨淅沥声逐渐做大。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掩盖在滂沱之景的深处: “然而我们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对敌人自身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只明白他很强的情况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过去……” “赶过去之后呢,如果榆次人都已经死完了,你怎么做?” “追上去,此时他即使胜了,也必然衰弱了许多,抓住时机,或可斩之……” “如果他占据榆次,化众生为妖,你又当如何?” “……尽皆斩之!” “呵,一人之力,岂能逆转洪流?” 甘棠看着天空,任凭风雨捶打肩头,沾湿身体:“知远,你擅用势,青釭剑势无物不断,可你斩得了这世间的风雨吗?” “断不得的!因为风雨带起了你的剑,为何仙人在风雨中强大数十倍难止?因为你本身就代表了天上的势。” “仙人乃天上之人,入天下则染凡尘,无暇化为有垢,自生妄心,故得风雨而喜,因此乃天上之声……” “我当年遇到的那个仙人,那个无礼的人,应该在你们五十二仙人中,排位靠前……” “我该称他为……正是‘天下’。” 甘棠精致的脸孔被雨水浸透:“什么是势?这就是势,大势不可违背,顺势而为,还是逆势而行?!” “但这是表象,还有更深一重的境界,就是借势!大势虽不可违,但却可以引导!” “非我之剑,入我之手,即是我剑!” “《吕门·尊师》:有大势可以为天下正矣!” 程知远抬头,风雨听在他的耳中越发浩大,亦逐渐沸腾。 他感悟了三重庶人剑,同时修行达到下五重圆满,同时拥有仙人体魄,但时至今日,所作所为,其实也并没有顺应过几次天地大势。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而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有逆水行舟的本事,更遑论进退? “大势不可违!” 程知远此时突然发出了一道如怜悯如慈悲如超然放下一般的声音。 “人有病,天知否?” 说什么大势不可违,如今去做,已经走投无路,是躲起来还是杀回去? 退一步有时候或许并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人老无芒,剑老无刚!” 程知远锵的一声使洗血归鞘,随后转身,一头扎入风雨之中! 甘棠叹了口气,而后不言不语,亦是投身风雨而去! 只留下呼雷豹与紫燕骝,两匹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天下一等的马,如今都被撂下,搁谁脸上也无光。 但是马匹驮人,终究是有负重的,日夜兼程,它们确实是已经快到极限,如果不做修整,很可能暴毙当场。 这和马匹本身的品级也有关系,如果是和穆王坐骑一般的天子骏,那即使是拉着一座山跑上七天七夜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是天子骏,距离他们的品级实在是太远了点。 两匹马必须休息,但程知远与甘棠以大法力疾驰,它们两个后面就可以空跑,这样负重几乎没有,就可以减轻很多压力。 …… 风雨如晦,遮天蔽日,程知远顺着风雨而行,甘棠在后面追逐,同时开口,清澈的声音在和程知远执拗的犟嘴: “你顺风雨而走,这不是借助大势而动又是什么!” 程知远在前方跃风雨而走! “可顺则顺之,不可顺亦可逆之!” 他给予回应: “一切事情因我而起,善始善终,否则榆次亡而我逃,心中又如何能安!着是以后,再背不起说剑二字!” 甘棠嘴角翘起,但并没有被看到,风雨遮掩她的容颜,是依旧犟声:“你得机缘,众生由生去死,言之凿凿,仿佛有据,但若是那妖看破了你仙人躯体,要杀了你做一枚长生不老药,你又当如何?” 程知远并未回头,声音僵硬无情,同时有火: “召南,你可回去,本不必随来!” 甘棠好看的眼睛宛如月牙弯弯,只是程知远未曾回头,故而看不见这明媚光景: “第一莫做,第二莫休!你这混账的凶人,便是出去了,我与你心血相印,你若是死了,我怕是也消失于世了!” “这怕不是你的心思,倒是觉得黄泉路上多凄凉,着我陪个伴去,做对同命鸳鸯?” 风雨大作,声音响彻,带起惊雷。 程知远轻叱: “说的浑话,不当讲的!” 甘棠笑魇如花: “凶贼。” 第二百二十九章 屠杀 榆次城中,冲杀的声音震天碎地,妖军的冲击受到了遏制,这些家伙毕竟是鸪神湖百姓所化,本身不具备强大妖力,对于斩妖人来说,即使是平常对战都可以以一敌三,甚至敌四,敌五乃至更多,更不必说如今他们聚剑成阵,威力是在十倍乃至其上来计算! 如天子的车轮横放下来,这种东西,被剑光化为“轩辕轮”,如当年诸帝西巡,锋锐无匹,那些妖军冲杀上来,触之则溃,碰之则亡! 赵人不退,赵人无惧,赵人善战! 常年位居在四战之地的赵国,早已习惯了应对战争,故而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侯士族,闻战从未有先怯者,在这种地理位置,经历数千年的积累,终于成长为一方霸主,取代了最开始时魏国的主导地位。 说到底,是赵国的凶性被逐渐烙印在了骨子里。 北人之强,强于胆气,西人之强,强于悍勇。 都邑大夫这等怕死的人都紧紧握着一柄宝剑,拉扯救援那些在洪流中的孩子,他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但却没有从前线撤下去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知道,如果他不上了,那还有谁敢上呢?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怕死,所以他才更不能退。 连最怕死的都邑大夫都提剑上阵了,他连剑花都不会耍,那其他的那些大老爷们,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吗? 都邑大夫是知道大局的,他虽然怕死,但就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退后半步,他在前面,哪怕只是站着,都能鼓舞士气,这大概源自于一种鄙视心理,那些大老爷们平常都私下里说都邑大夫如何贪生,结果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人家没跑,自己溜了,那不是要遗臭万年? 什么叫礼啊,什么叫义啊? 什么叫仁啊,什么叫德啊? 人的品行,在最危难的关头就可以显露出来,而不是靠着平时上下两张嘴皮子来吹牛皮,说的再多,行动上是个矮子,那就好比吹胀了的气球,戳一下就破了,炸的连全尸都没有。 “冲冲冲!都邑大夫都在前面提剑帮忙,你们这些怂包,都打起精神来!” “赵人何曾畏惧过!他们以为我们是魏人,是楚人!一两次决堤就能冲垮我们!” “妖!想的实在是太天真了!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那些统领们在大吼,声音震动,虽然不及洪流浪涛,但是听在周围的士族耳中,却让他们身上涌起十二万分的昂扬斗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赵人何时怕过死?! “死不足惧,怕的是未曾达成战果!” 狂风巨雨之中,相虺的身上也挂了彩,他被对方一招太阳开海击中面门,半个脑袋的鳞甲都被撕裂,那露出来的,宛如龙角一般,事实上是妖类的棘刺,这东西在相虺的脑袋上,在他鳞甲生化之后,露出的八根,都被一拳尽数打断! 小司寇的拳头上也是鲜血淋漓,但是他仿佛不知痛觉一般,一拳一拳,狠狠的砸着相虺的身体,在短短数十个呼吸内,连续打出了上百拳! 每一拳都是光芒炽烈,轰鸣声音响彻天宇,连四周的风浪都为之震惧,骇然的退开! 相虺被打的晕头转向,这一套连打下来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撕捣糜烂,然而他终究是妖神血肉,并不是人间的修行者,论起体魄,他还没有那么容易被打死! “找死!” 相虺大吼,怒不可遏,那青厥剑带着滚滚浊浪打出,此时下方汾水淹死的黎民百姓已有上万之数,相虺见之,大口一张,刹那无数阳气都被他汲入口中! 小司寇见到此景,头皮都要炸开,大吼而进:“妖孽住手!” 相虺哪里肯听他碎语,此时吸食了万千阳气,生根性命得到补充,妖氛范围立刻大涨,狞笑一声,对着小司寇就杀了上去! 妖孽得力,越发凶猛,小司寇施展震阳拳势,力撼云天,然而此时都做了无用功夫,相虺以命换命般杀来,手中青厥在一刹那内砍下了司寇的左臂! “啊………” 恨欲狂,然而小司寇此番落入下风,仅此一剑不查,精气神明大片流逝! 血气大放,相虺大口一张,顿时又是一片阳气被吸走,他手中凶剑直斩精气神明,此时小司寇已中第三剑! 若是被青厥剑砍到四剑,待到斩尽,精气神明立时尽丧! 小司寇身负重伤,跌跌撞撞,踉跄于天,正是此时,相虺忽然再吸一片阳气起来,万条性命消亡于转眼,小司寇大吼嚎叫:“孽障!我必不饶你!” “哈哈哈,都半死不活了,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相虺说着,忽然把那片阳气对准小司寇就喷了过去! 阳气与妖气混合,小司寇被这片阳妖混合之气击中面门,顿时头顶上那片精气神明之云就要崩散俱丧! “妖!妖!百姓的阳气!” 小司寇惨叫起来,那些阳气仿佛化为烟火之妖,渗透入他的精神深处,这些乃是黎民百姓的性命,可现在却强行进入了他的身体! 为妖所纵,妖阳之力转眼就腐蚀了他的精气神明,暴动的阳气如同怨灵,在山危界(精神世界)中对小司寇进行疯狂的摧残! “哈哈哈哈!” 相虺大笑,用妖阳二气混合,几乎把小司寇浑身法力都给污浊! 血肉变化,精神崩塌,死亡不过时间而已! “诸蝼蚁们!化为泽国江山的一份子吧!” 相虺踏浪而起,掀起滔天大水! “司寇大人!” 城墙上抵御妖类的司马见到司寇即将亡命,顿时大急,红了眼眶,大吼起来! 他冲向妖军,在救出一个百姓之后,被无边的妖族洪流淹没吞噬! 紧跟着,巨浪直接拍过了榆次城! 都邑大夫被淹没了,他的宝剑落入水底,几位统领也阵亡了,遭到妖族分尸。 盖聂等三百斩妖人抗住大水,但是相虺降临下来,直坠剑阵之中! 人越来越少,洪流越来越凶! “……岂能如此!我乃诸夏子孙,岂能化妖,岂能……” 小司寇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头,相虺的身影也在一瞬间动了! “想要动用五圣血,还想着灭杀妖军,又哪里有这么容易!” 相虺一剑打翻了盖聂,星宿府的福星高福出剑却被相虺一把抓出了心脏捏碎,酒鬼牟长,他的剑毫无畏惧的与青厥对砍,而后剑断人亡。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三百斩妖人,拼上性命出剑,被相虺连杀七十一人,挖心刨肺,枭首成糜! “蝼蚁也配站在我面前吗!” 盖聂被刺中,胸上肩头皆是血红一片,相虺破阵,以点击面,且携击天之势而下,诸剑客不能挡,死伤无数! 相虺杀穿了剑阵! 他此时见到小司寇有恢复征兆,自然惊动,立刻便杀上天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小司寇不闪不避,直接下堕,轰的一下撞上了相虺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相虺飞入榆次城的正上空! 青厥剑从小司寇的胸膛贯穿而出,心头圣血瞬间化为焚天煮海的气浪,把相虺吞噬! “不——!” 相虺眼眶都要炸了,然而古老的歌谣颂唱,小司寇在这一瞬间仿佛化身为太阳,无比绚烂与耀眼! “我所思兮,在于重阳。” 舍命自杀,散一世意气,身化长虹! 巨大的火球突兀的出现在榆次城的上空,而后扭曲变形,成为一道冲霄而起的光明! 最后的凄厉怒吼伴随着不可置信的惨叫,化作白昼流星,坠向榆次的下游远方! “该死的人族!” …… “玉树歌声泽国春,累累辎重忆亡陈。” ——《江南》 第二百三十章 放匣(上) 榆次城已经近了,还有不足百里地,然而程知远的体力,在此刻也到达了极限。 三日不停的赶路,纵然借助风雨亦是消耗极大,他不像是去的时候那般惬意,这一次是玩命的向回赶,自然要耗费自己的许多力量。 但在这一刻,即将见到榆次的这一刻,程知远却停下来了,并且毫无犹豫的坐在地上。 程知远双手以拳对垒,合在一处,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此时坐在泥泞的土地中,风雨从他身边划过,化为壁垒,阻挡一切干扰他的力量。 甘棠降临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面色潮红,显得更加艳丽,她的损耗也同样不小,可以说,她现在还没有完全熟悉以肉身降临真实世界。 “凶贼,你在做什么?” 甘棠停下来,询问程知远,但程知远不给半点回应,只是围绕在他身边的风雨,呼号的声音越发的浩大了。 黄蛇安静的趴在程知远的肩头,同样闭上眼睛。 “我要召唤往世神进行推衍。” 程知远重新回到山危界(精神世界),依旧是很破烂的天宫(茅屋),但是比起上一次来,程知远敏锐的发现,这里的房梁好像翻新了一下。 这应该是自己进入下五重顶峰,并且领悟庶人剑第三重后所产生的改变。 庶人毕竟还是庶人,再凶也穿不起绫罗绸缎,白身才是庶人,否则要是为了金钱去当那些王侯贵族的刺客,死士,也就不可以再被称为庶人了。 程知远轻车熟路,来到门槛边上扒拉着,而那个悬剑在脑袋上的“往世神明”,用一只恐怖的独眼盯着程知远。 好了,这就是两个“人”打过招呼了。 往世神明还是很有礼仪的,虽然它就是程知远的复刻,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程知远,姬寤生弄出来的东西显得有些诡异,不过如今,它确实是如程知远自己计较的一样,成了自己的重要助力。 “老哥,帮我一下,这一次我要杀一个厉害的家伙。” 程知远扒着门槛,神明那只孤零零的竖瞳,安静的盯着程知远。 虽然没有声音,但仿佛是在询问,你要对付谁,有没有“记录”。 “没有,所以希望你从我上次杀鬼的战局中,找到一点突破的方法” 神明举起双手,没有沉吟,没有思考,而是立刻开始,做出那些奇怪诡异的手势。 程知远在它做出手势的时候,脑海中开始闪烁之前交战中的重要画面。 神明是不会违背程知远的请求的。 霜女鬿月的容颜重新出现在眼中与脑海内。 上一次观摩浑邪乌檀,往世神明推演了三十六个手势,这一次推衍鬿月,他用了足足一百个手势。 程知远当见到那手势停止的时候,顿时感觉压力大增,脑海里一片浆糊。 往世雷书的印证修行之法是如同堆积木一样的,又好比是一个没有固定图画的拼图,故而也就没有固定的拼接答案,每一次的错误都可能衍化出不同的假想轨迹,从这些轨迹之中,自己能够得到教训以及一部分忽略的答案。 这一次的推衍明显比浑邪乌檀的难度高了许多,鬿月本身是三十三鬼之一,她的阶级比浑邪乌檀要高,这一点即使浑邪乌檀是咫尺青天的资质也没有用,而且浑邪乌檀的咫尺青天,其实是用人为的方法缔造出来的,究竟有没有缺陷,恐怕连大单于都不知道。 把山流云强行转化成咫尺青天,代价就是长生之地三万个鲜活少年的性命。 浑邪乌檀其实也日日夜夜活在恐惧之中,他身上不仅仅肩负着三万个少年的命,同时还有那位交托秦国为质的兄长的性命。 责任担在他的身上,他又时常与幽门打交道,这样一来就导致他的性格古怪,同时更有些疯狂与刚愎自用。 程知远这一次的推衍异常吃力,事实上,在往世书中失败的推衍也会反馈到推衍者的身上,往世神明先告诉你正确答案,但你却记不住,所以在只有一片模糊痕迹的情况下,你又要自己重新摸索。 而在这个过程中,推衍者会得到最适合自己的一条推衍道路。 从结局开始推衍,从而使得自身本领得到升华,甚至能够影响到未来的对局。 在往世神明这里,每一次失败的推衍都会微小的增长法力、力量、经验,但是相对的,也会承受痛楚,这是源自于精神层面的,格外的难受。 上一次推衍浑邪乌檀,往世神明给出道路,是三十六个手势,程知远经过不断推衍,最后了解到三十六个手势中,潜藏的最后一个手势,从而悟出剑术“索鬼神”。 所谓“龙胡阴泣遗青影,落尽鬼神世无知”! 只用一击就击败了走马灯中的浑邪乌檀! 索鬼神是刺杀之剑的极致,而上一次对付鬿月,最后的剑势是崩剑。 大开大合,出剑时声势惊天,犹如山崩地裂! 推衍至第十个手势。 程知远见到情况翻转,他上一次杀死了鬿月,虽然只是个碎片化身,但那属于鬼的气息也被他自动吸收,成为仙人更进一步的养料。 但在这一次的失败推衍中,他被鬿月杀死了。 鬼气轰鸣,差点就击溃了程知远的精气神明,他脑袋里嗡的一下,眼前骤然一黑。 砰的一声! 那脚跟在地上狠狠一踏,让自己没有倒下,程知远眉头紧紧皱起,深吸口气,继续开始推衍手势。 第二十次失败,程知远倒在苍潭枯海树下。 第四十四次失败,程知远被鬿月用寒泉碎片困住,没有见到风雨而死。 第五十次失败 第六十次甚至比之前失败的还要早,在第一次进攻时就失手,被鬿月斩杀。 第七十次第八十次,九十,一百,一百一十 即使是推衍了一百一十次,程知远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记住这一百个手势,这一趟下来就是一万多个手势打出去,程知远的精神饱受折磨,但心中的斗志却越发昂扬不灭。 重点在于压缩,不断的压缩。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放匣(下) 往世神明是程知远的依仗,也是他在困境,乃至于被人追杀之后的最大的翻盘手段,不仅仅是气运的增幅,那个是有巨大副作用的,事实上最有用的,就是这个推衍。 虽然看起来有些马后炮的意思,但姬寤生的意思,可能是让你不要死。 不死,就能卷土重来,那么一旦你看破了对手所有的招数与套路,乃至于精气神明运转的轨迹,你就能从中找到破绽,这不仅仅是对于推衍者自身精神的强化,也是对于法力,气血,肉体的再一次增幅。 但这种增幅不是唾手可得的,而是要经历磨难的。 “匣中地狱是真正地狱的碎片,仅仅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部分,蕴含着森然的黄泉气,这与苍凉的天空气大不相同。” “那么让这个碎片崩溃的方法崩,压垮它!” “用剑的威严,用龙的威严,用人的威严!” 第二百次推衍! 程知远把一百个手势压缩到了三十个! 眼中观花走马,与鬿月的战斗进度极快,程知远从第一剑让步落入下风,随后借助苍潭枯海反客为主,用仙人剑气断了她的地狱法力,以至于鬿月提前被一剑戳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次推衍! 程知远把三十个手势进一步压缩到了十五个! 自己在这种推衍中,不会使用庶人剑第三重,也不会使用五重楼的本事,否则便达不到推衍剑术的精髓要义,所谓绝境之中方得真知,如果用强大的力量破开以前的记忆,这固然是可以的,但事实上,对于自己的剑术理解,完全没有帮首发 人就是在不断学习之中,成长进步的! 第三百次推衍! 十五个手势,被压缩到了三个! 程知远在精神世界中几乎快要崩溃了,残存的最后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不应该再继续推衍,否则他必然会陷入昏迷很长时候,难以在原本预计的时间前赶到榆次城。 然而程知远所推衍出的三个手势,他所认为的,并不足以对付相虺! 杀鬿月都需要三个手势,那么妖类与鬼类完全不同,以鬿月作为模板,只是因为根据火屠所书写的,对方屠杀榆次,以及用数条大河包裹赵国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会发动类似小地狱的“小天地”,号称“泽国江山”,这和人间地狱也没有太大差别。 所以如何在这种,对方为主场的情况下迅速找到突破办法,关键点就在于剑势之中的“崩”。 以一点破其全面,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一点破,这种范围性的“小天地”,立刻便是“天崩地裂”! “依旧是一个,必须要压到一个!” 程知远此时陷入一种执拗与疯狂,往世神明的独眼漠然的看着程知远,但他举起手来,轻轻摆了一下。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往世神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不行,我不能失败,也不能在这里放弃,三个手势,我心中总感觉有些问题,这还可以继续如果不能在一瞬间把力量发挥到极致,就有可能翻船” 程知远以为往世神明也是在替他担心,故而喃喃自语,然而往世神明,再一次举起手来,又是轻轻摆了一下。 “不,你也要劝我吗?可这一次我必须要成功必须” 程知远眼前的光明开始消褪,黑暗蔓延上来,东西不定的蚕食着他的视野,现在他的状态很不好,精神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崩溃,如此必然陷入昏厥之中。 这片山危界即将坍塌。 四周的“河流”,即程知远打开经络之后所见到的那些大河,哗啦啦的水声越发的大了起来。 往世神明举起手来,摆动了第三下。 这一次,程知远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推衍出了三个手势。 而在这时候,往世神明做了三个同样的摆手手势。 自己的三个手势是不同的,往世神的,则是相同的。 程知远的精神抵达了临界点,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黑暗汹涌而来! 然而下一刻,一片温润的感觉渗入了这个世界。 往世神明注视着远方,一点虚幻的影子融入了进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模样,带起青丘的风,程知远的精神压力得到了缓解,这是甘棠,因为两者心心相印,故而在此时,她的精神在程知远即将崩溃的时候,渗透了进来,但这对于甘棠的意识,并没有参与。 在现实中的甘棠,会感觉到轻微的偏头痛。 新的精神犹如注入死水中的新的活水,程知远眼中,在这一刻,黑暗尽去,刹那短短,顷刻须臾,无量光芒从一个小点生出,映照入眸,正好似一片天地崩塌,那一点明光点在破绽,使得此世得以辟地开天! 灵光乍现,程知远一下明白了往世神明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不见寸阴千秋驻,时使愁忧杞天崩!” 《列子·天瑞》: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 你连手中的一寸光阴都把握不住,却成天想着天崩之后自己该住在哪里,这不是本末倒置,胡言乱语么? 但这亦是以点破面以点破面! 人知大势危累卵,天稔奇祸如崩墙,如果上苍真正要降灾给你,你又怎么能挡得住呢,不如把握好当下,如果你有所成就,向低了说可以青史流芳,向高了说,便是把这天掀翻过来,或者再行一次盘古之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不要被无谓的愁苦所蒙蔽了,往世神明的意思很明确,莫要杞人忧天! 剑术——杞天崩! “无谓之忧,无谓之虑,无谓之天地,无谓之性命!” 程知远眼中光明大放,在这一刻拔剑而出! —— 真实世界中,风雨骤然散碎,程知远睁开眼睛,滚滚烟霞气冲天而上! 风雨散出道路,尘埃尽数扭曲,这一剑带下,仿佛真正对应了当初程知远悟庶人第三重剑境时,使得挥剑化为风雨,引气呼下青天! 万山千野,同时出现了一道断裂的声音,故而汇聚成洪流巨浪,声音直荡九天! 无形的扩散,大势不可违逆! 程知远蓦然喷出一口心头血,灼热无比,他身体摇晃一下,然而眼中的光芒,却如火焰一般炽烈无畏! “渊停初镜净,势转忽云崩。” ——《放闸》 第二百三十二章 狭路相逢 “你做了什么?” 甘棠对于刚刚的偏头痛感到异常,心血联系告诉她,那是程知远这里出了问题。 “临时学了一种剑术。” “临时?” 剑术,作为成为五重楼的程知远来说,杞天崩这一招是融合了“见”的“内行法术”,不过说是法术倒也不是特别准确,剑术在法术一栏之中,总是显得比较暧昧的。 以点破面,一寸光阴,正是在诠释那个“见”字。 程知远的耳中已经听到了水的声音,巨大,辽远,但是在这无边的山野中回荡起来,却变得沉闷且痛苦。 十分的痛苦。 马蹄的声音传来,程知远停留了大约半日时间,而就是这半日,呼雷豹与紫燕骝已经追了上来。 两匹马的状态虽然没有恢复到全盛,但半日的休整加上空跑,已经让它们有了继续奔驰的动力。 山野倾折,尘埃凹陷。 亢宿眼中所见到的山河便是这样的景色。 他踉跄着注视那漫山遍野的大水,看到了远方已经化为泽国的榆次城。 生灵的气息都在消散,看不到挣扎于水中的活人,亢宿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活下来,又遇到这般大水,等到回应过来,攀爬上山林时,才发现远方那座孤独的水城,正是榆次。 他确实是回来了,然而不论是城池还是星宿府,都已经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下。 亢宿只觉得手足冰冷,他跌跌撞撞的冲下山,一脚踩滑跌了下去,直至滚落泥土之中,溅在恶水之畔,这里的山势是丘陵,显得陡峭,而在这片大水划过之后,渐渐处于平稳状态,故而亢宿跌落在丘陵上,那树木花草早就都被洪水摄走,一丁点也没有留下来。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 他扒拉着泥土,而后前面就站起了一个摇晃身体的黑影。 相虺咧开嘴,正是身负重伤之时,却有个活生生的强者送上了门来。 “妖!” 亢宿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他刹那抄起兵器,对着相虺就冲了过去! 这一戈上爆发出的精气神明,宛如一枚爆炸的太阳! 光芒普照! 轰隆巨响,相虺没有料到亢宿突然上手就是全力一击,他的胸膛被击穿,整个人被神戈砸飞,划开巨大的伤口! 妖血溅射,化在风雨之中! “当死!” 亢宿的声音如怒龙咆哮,金戈全力施展,相虺被打了措手不及,摔在地上,还未起身,顿时被从天斩下的神戈直接贯穿了脑袋! 烟尘混杂着泥水,山野俱都龟裂,相虺的脑门上插着金戈,两只眼睛瞪着宛如铜铃,那张苍白怪异的脸孔仿佛失去了生命,不绝的妖血从脑门上的伤口处喷射出来。 亢宿猛然用力,那大戈的尖头,向相虺的头颅深处再进三分! 搅动着已经残破的头颅,亢宿的眼睛瞪得老大,猛然把金戈拔了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当啷一声把金戈的戈尾拄在地上。 他眺望远方的榆次城。 而后地上一个黑影蓦然弹起。 砰——! 一只大手突然砸向神戈,相虺的神情扭曲,那瞪着的双眼中瞬间就蔓起血丝。 “小畜生竟敢伤我!” 他的手臂上青鳞与血肉虽然都模糊糜烂,但那股力量依旧没有减少多少! 轰——! 巨大的妖氛爆发出去,亢宿的手臂直接被炙热撕裂,鲜血一瞬间溢满了他的双手,而那根金戈也被相虺一掌劈落! 二者的实力并不对等,虽然相虺身受重伤,但是他依旧是堪比八重楼大修士的人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亢宿大惊之下猛抬起金戈,刚铁交击的声音重叠至一处! 山河开裂,沃野陷落,亢宿被这一击打的浑身筋骨错位,身躯直向后去,重重的砸在雨水之中! “嗷——吼——!” 相虺仰天长啸,此时四周的泥水随着他的走动而化为腐臭的泽水,他转过头看了下远方,捂着自己的胸口,当中妖血未曾止住,小司寇给予他的重创还是起到了效果,只是可惜,难以彻底杀死他。 心头圣血依旧在腐蚀他的妖体,那种灼热感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相虺伸出舌头,如同蛇的信子一般可怕:“你以为你能击败我?不过能伤我一下,也算是有些本事了,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从鸪神湖逃走的斩妖人。” “亢金龙是吧吓,榆次城司寇之下第一高手,就是这点本事?” 他指着远方,傲然对亢宿道:“看到没有,那滔天大水,那浩瀚汪洋!我干的!” “哈哈哈——” 亢宿剧烈喘息,浑身颤抖,如同疯了的野兽。 相虺摆了摆手,筋骨发出咔嚓的声音,就像是在把自己错位的骨头扶正:“榆次城中百姓一百二十六万,刚好够我化泽国江山,你应该感到羞愧,本来能有更多人给你们陪葬的,但很可惜,因为你从鸪神湖逃跑,导致我不得不改变计划。” “雨霖铃那个傻子,她没本事杀了你,被一个小小的水墉庙给挡住了,可那又如何?周天子还能庇护你们吗!周宫八神还能庇护你们吗?昊天上帝,还能管到你们吗!” 相虺伸手,如把天给画在胸膛处,摇了摇头,大肆嘲笑道:“不能!他们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去管你们!” 亢宿支撑着站起来,猛然一戈砸向相虺的脑袋。 然而相虺这一次就这样站着,让那一戈劈杀到自己的脑门里,甚至已经深深嵌入其中,然而他和没事一般,诡异的笑着:“你这一击看似凶猛,事实上已经是强弩之末,连一点阳气都迸发不出来,精气神明如此衰弱,又怎么可能伤我?” 咚——! 他抬手就是一剑,亢金龙被击飞,整个腰子上一大块血肉直接被剜去! 那种痛苦不是凡人可以忍受的,即使是修行人一下子被斩掉了这么大的血肉,也是立刻就会陷入衰落,精气神明的割裂让亢金龙苦不堪言,他在地上翻滚了两下,刚要抬头,砰的一下,一只大脚从天而落! 相虺踩着他的脑袋,让他的下颚埋入泥土之中,残破的黑袍背对着苍天,狂风暴雨如人间众生的哭泣,胡乱冰冷的拍打在相虺的脊背上,但在瞬间就化为泽水流淌而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辽远雷音 “蝼蚁也敢正视我吗?当年我与纣王、武王交手的时候,你的祖宗都还没有出生,如今倒是娃娃厉害,敢向前辈张牙舞爪,挥动兵器了?” 相虺的脚轻轻碾着亢宿的脑袋:“星宿府二十八星主,东天七宿第二亢金龙?” “也就这点本事么二十八星宿,孱弱无比,真的孱弱无比,我害怕三垣,但是对于你们,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怕。” “你说这是何苦呢,境界低微不说,责任还重,随时随地都有丧命的危险,我的手下曾经杀死过几个厉害的人物,据说和你一样,都是二十八星主。” 亢宿的眸子剧烈收缩,脊背用力,满嘴啃泥,想要强行站起来。 相虺没有用力踩,而是直接对着亢金龙的脊背来了一剑! 插下去,鲜血直流,肌肉被分割,经络被挑出,青厥剑犹如毒龙的牙齿般锋利,亢宿的身体剧烈颤抖,精气神明在一瞬间再度遭逢重创! “世上再硬气的人,打断了他的脊梁骨,他都站不起来!” 相虺没有继续羞辱他,狠狠一脚将他踢走,亢宿滚在泥水中,承受的痛苦难以想象,四周的泽水浸没了他,顺着他躯体的伤口蔓延到血肉,由此影响他的精气神明。 “你你这个妖孽” 亢金龙开口就是吐血,大片大片如溃堤似的涌出,精气神明的进一步衰败表示他的性命即将走向灭亡,而相虺缓缓道: “我是妖孽,这一点也没错,但是你这么拼死拼活给那些圣人办事,到头来他们又能给你们应得的荣誉吗?”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可他们是你的知己者吗?” 相虺负起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贪婪的,趴在你们身上吸血的蛀虫而已,用到你们了,就用各种礼义道德来约束你们,用不到了,你们就是被抛弃的棋子,再也没有上场的机会。”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哈!用嘴皮子就行了吗!” 相虺伸手,如做怀抱大地:“看看!榆次城被我化了泽国!你们的圣人又在哪里!” “你们是司寇死了!你们的都邑大夫也死了!你们的统军司马亦死了!相师,星主,孩童老幼,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太原为什么不救援你们?” “你被雨霖铃困住,为什么没有人去救你?” 亢宿艰难的从泽水之中爬起来,眼前昏花一片,耳中嗡嗡作响,如雷霆与苍蝇在同时发出声音,让这片天地都变得烦躁与可怕起来。 相虺伸出手指:“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来救你,我这个妖孽反而留你一命,你所仰慕的那些人物,都没有前来。” “是那些圣人不管不顾,把百姓们当成草芥,而你们,不过是一些狗而已。” 他说的这些当然不是实话,太原城不救援是因为汾水决堤挡住了他们,同时他们也没有收到讯息,信使在半路上就被妖军淹没了。 至于邯郸,涉县,他们根本还没有收到决堤的讯息。 说到底,从一切开始到如今,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 总共才是半日光景! 正如程知远与甘棠的对话,十数日的路程要在三四日之内完成,连万里的天马都难以做到继续奔跑,这必须得益于呼雷豹与紫燕骝,故而血统优良的战马,一直是各国争先抢夺的对象。 而拥有完整骑兵编制的赵国,则是六国之中,最擅长打闪电战的国家。 “不如加入我,妖孽又怎么样,活的不比现在自在吗!” 相虺为了让亢宿成功化妖,在此时编织谎言,然而亢金龙站着都在哆嗦,腰上的血肉,胸膛的穿刺伤口,双臂的鲜血糜烂,他站在哪里,相虺一脚把那金戈丢给了他。 “想通了?” 相虺挑了挑眉头,然而亢金龙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 他吐了口血,舌尖被咬破了。 相虺陡然面色大变,亢金龙紧跟着把自己的中指在长戈上抹了一下! 断指落入泽水,取而代之的则是熊熊圣火从精血中燃烧起来! 他用断指抹过金戈:“从我第一次提起剑,到如今,从我第一次斩杀妖魔,到如今前半辈子斩妖除魔龙兑大聚一聚万户人家都死于尔等之手,我若是与你为伍等我到了黄泉,怎么去见那些当年死去的亲人?” 相虺哦了一声,随后面色猛然冷凝下来。 青厥剑横在胸前,泽水化为无数小蛇,它们蠢蠢欲动,游离在亢宿的身边,形成了数十个叠加环绕的可怕圆圈。 “有舍才有得,可惜你不懂这个道理。” 相虺一步踏出,风云变色,大雨化为泽浪,蚀骨的青蛇咆哮而起! 一片剑风泽幕滂沱压过,亢宿浑身沐血,躯壳糜烂,手里金戈崩塌,砰然断裂。 “让你当我手下的大统领你不愿意,那你就只能去见你亲人,我也不拦着你。” 相虺踏出了一步。 亢宿抬起断戈,大吼一声就向前斩去! “孽——” 断戈未落,第一剑已抹过了亢宿的左腿。 他轰的一下摔倒在地,相虺转过身来,又一剑插在他的右肩之上。 “圣血的燃烧也是有时间的,砍了你的腿,你就站不起来,砍了你的肩,你就提不起兵器。” “圣血?有什么厉害的?以命搏命的打法,我被榆次司寇坑了一次,怎么可能还傻乎乎的和你打近身战?” “和你继续缠斗?然后让你磨损我的妖力?” 相虺呸了一声,咧嘴笑,里面可以看到森寒冰冷的妖血:“让你静静等待圣火燃烧殆尽……就这样慢慢去死。” “诶……” 相虺突然变得兴意阑珊,他举起青厥,指着远方榆次的方向: “乘着现在还活着,好好看一眼榆次吧,因为接下来,这里就会成为我席卷天下的中心,陆地鬼国,自榆次而始。” 他的剑锋平举。 然后所指着的方向传来轻微但辽远的闷雷之声。 相虺愣了一下,随后目光看向那些隆起的丘陵远方。 马蹄踩踏,呼气成雷。 呼雷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匹营养不良似的小马撒开四蹄,踩着雷声向他这里跑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有苏国的姑娘。 相虺扬了扬脖子,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程知远,背对着昏暗的天,就是一个小黑人。 程知远也看到了他,站在泽水中,张牙舞爪,影子倒映在地上,九个蛇头乱晃。 天上的风雨,在这个时候,伴随着雷电,恢宏的倾泄而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上) 妖气,极重的妖气。 澎湃的几乎凝成实质,那种庞大的妖云以及泽水,程知远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不会错了,左权之野,降水的某个渡口处,那株大槐树下就有这些泽水。 但是却没有这些没有如此的腐烂与诡异。 锵——! 甘棠甚至没有拉住,程知远借助呼雷豹的身体,从上一跃而起! 踩风雨而行,御一方剑气,光阴寸许,在眨眼之间就杀到了相虺面前! 金铁交错,鳞剑与妖剑厮杀啃噬,洗血发出兴奋的嗡鸣,紧跟着,第二把剑猛然斩在青厥剑上! 大风呜咽,仿佛发出哀悼,同时带着浩瀚无涯的怒火! 按青釭可惊山鬼! 青釭剑势斩落,青厥剑顿时发出亢长的嗡鸣,相虺踏地翻身,剑锋与程知远的两道剑光交织在一处,连碰七下! 剑气如霜! 地面都被彻底掀翻过来,剑气剑势,程知远的精气神明提升到极高! 青萍大风瞬息轰鸣而起! 相虺猛然抬头,便被刺剑势杀过,剑术索鬼神飞出,一刹那就把他的脖子砍了一半的血肉下来! 凶猛凌厉,但紧跟着,浩大的泽水汹涌而起,滔天而现,青厥剑骤然伸长,在一瞬间从五尺剑化为十四尺! 刺! 程知远猛然回折宝剑,洗血嚣器叠在一处,相虺一剑击中两剑,以点破面,而后一股沛然巨力从躯壳而发,浩大妖力凝聚成光,将程知远掀了五个跟斗! 风雨凄厉! 相虺眨了眨眼,收回十四尺的青厥,这柄剑是他的血肉化成,可长可短,如臂指挥。 他看清楚突然出手的人,见得程知远的模样,依旧是愣了快,随后嘴巴越咧越大,哈哈的笑了两声,空灵,在这片风雨中还回荡了,跳跃了两下。 “这不是当时把我放出来的恩人么。” 相虺放下了青厥剑,双眼瞪着,神情却显得戏谑至极! 程知远的眼睛内则是一瞬间就充满了戾气! 他的半张脸随着两把剑交错的寒光逐渐露出,那只唯一盯着相虺的眼睛,当中充斥的杀意几乎就等于此时疯狂灌注在人间的暴雨。 亢宿趴在泥水中,双眼逐渐睁大,不仅是盯着相虺,同时也是看着赶来的程知远。 “嘿嘿远道而来啊没赶上吧?” 相虺的头颅向前微微倾斜: “看看,来不及了,现在还有一个活着的,就在这里。” “我的恩人啊,但我却必须把你杀死在这里!你解放了我,但同时也成为了我的敌人,我必须要杀死你才能解决睚眦的影响” “是我杀了你,从此在人间逍遥,还是你杀了我,使我的魂魄重新堕回龙渊?” 相虺诡异的笑起来,然而程知远却是神情冷肃:“你说你的魂魄不会去往黄泉?” 众生死亡,魂魄应该会去往黄泉才对,相虺却说,他的魂魄会重新堕回龙渊? 龙渊? 程知远自己有一招剑术就是龙渊照海,那是剑道三十八篇之中,第四篇睚眦衔剑的剑术,棠梨盛开,龙渊照海,那自己当初眼中见到的,被梨花包裹的黑色漩涡,就是龙渊? 龙渊,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他并不陌生这个词汇。 “啊是的,黄泉不是我的归宿,我是妖神上古的妖神,能够呼风唤雨,倒海移山!” 相虺伸手,又做出拥抱天空的姿势:“我乃是大禹时代,凶神相柳的后裔!我是商朝时候,威震天下的妖神!” “既然威震天下,又怎么会被打成这副模样?” 甘棠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相虺猛然盯向她,眯了眯眼睛:“我认识你,你身上的那种气息,那种臭味!” “青丘的女人!涂山氏的女人!有苏国的女人!大禹的妻子也是涂山氏!如果不是青丘帮忙,他怎么可能镇压万里泽国!” “青丘社稷,有镇水患,兴天滈,安天下河道的力量使得洪水化为溪流,那些落下的天滈不仅不会加重洪流,反而会让水祸平息若不是涂山氏呵!当年大禹对付相柳,有一个涂山氏在边上!今日这个小子在这里对付我,身边也跟着一个涂山氏!” “哈哈哈!这是要重现几万年前的景色吗?这是要让我重新走上祖先的老路吗?” “可就凭你们吗?” 相虺的精神似乎有些发狂,见到这一幕仿佛是血脉中的某种因素被刺激而复苏,那眼前的持剑少年仿佛与当年那位手持神耜的人皇渐渐重叠,而甘棠也逐渐和那另外一个,手持青丘社稷的女人合二为一。 “哦,你们手上也没有青丘稷。” 程知远愣了一下。 甘棠叹了口气:“好像是没有?” 她看着程知远,后者此时才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甘棠居然连这段记忆都看见了? 相虺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小动作,而是很嚣张的指着天空,狂笑道:“见证天空之上的洪流!见证这滂沱的大雨!如今这洪波涌动,这是我干的,你榆次城百万黎民,全都做了水下的鬼,成为供我驱使的奴隶了!” “大地已成泽国,这种情况下,我站在风雨之中,诠释何为无敌!” 他的身边,雨水落下就变成泽水,腐烂的大雨越发疯狂,这片天域都被浸满! 远方的榆次城开始有了动静,可怕的水鬼们从已经淹没的泽国之中伸出手掌,程知远耳中逐渐响起那些凄惨的嚎叫,悲怆的,萦绕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之下。 亢宿的眼中几乎流出血泪来。 程知远低下头,胸膛剧烈起伏。 相虺单手高高举起,巨大的腐雨化为天幕遮盖这片大地! “泽国江山入战图——!” 巨大的妖氛开始凝聚,这是一片天域,亦可以称呼为“天地”! “起始就是第三等的如果完成可以达到第六等可惜,如果是我当年的全盛时期,完全可以看清楚所有的达到第七等” 相虺提青厥而向前:“操纵天象,化地为泽!古来唯我等能够做到!这滔天风雨之下,昏暗无光,唯我无敌!” 笑声骇然,紧跟着戛然而止! 巨大无匹的剑势从前方斩来,轰的一下砸在青厥剑上! 风雨融合,相虺的眼睛骤然瞪大,因为青厥剑上的鳞甲已经被掀翻了一半有余! 那力量突然暴增,来的“毫无理由”,使相虺心中猛然一震,有些发烫的脑子也刹那清醒了许多! 清澈的女声回响: “狂风暴雨之中,无敌者并非一人。” 相虺听到甘棠的声音,猛然抬头看她,紧跟着瞬间转过脑袋! 一点雷声电闪来至! 仙人之剑已杀到眼前! ————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已亥岁》 第二百三十四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中) 第二百三十五章(打错了) ———— 凄风苦雨还是狂风骤雨,其实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精气神明的腐蚀对于人来说是致命的,但是如果用风雨去腐蚀仙人,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相虺不知道那是一位仙人,不知道程知远的来路,他只以为对方是睚眦看上的人,仅仅是一个天赋极好的少年剑客而已。 但眼下他的脸颊被斩开血口,并且无法复原的时候,他便陡然惊醒了过来! 锵——!!! 青厥剑上纵然鳞甲没有恢复,此时也必须挡上,那洗血如惊雷,嚣器化为恶风,风雷激震,风雨成晦! 杀气不上天,阴风吹雨血! 天地气象衍化,此时在甘棠的眼中,一切都逐渐变成了红色! 不仅仅是甘棠,同时也是亢宿,也是相虺眼中正在发生的景色! 腥风血雨! 程知远披着朱红大袍,移动于风雨之中,此时面目阴暗,看不真切,提两剑行杀伐之事,吹血雨腥风,宛如索命的黄泉鬼神,单单是看这般模样,哪里像是天门的仙家,根本就是奈何之王的重臣! 龙子睚眦的青白龙气在他的身上萦绕,程知远因为风雨被加强的关系,他的气息也开始突破了,并且增长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 “七百二十钧巨力!” 相虺接了几剑之后,面色骤变,那庞大的力量威压下来,让他的手臂与血肉都在剧烈颤抖!他在腐风秽雨之中的实力提升已经很可怕了,然而程知远的强化则更加的不讲道理! 天下仙人只有五十二人,不增不减,世间黎民,妖魔,圣徒,又有多少,何止千百万计! “还在增加!” 风雨的咆哮不会停止,泽国江山只会扩大不会缩小,对于相虺来说,这本来是一个提升实力的绝佳场所,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个人能够利用自己的这种妖氛! 开什么玩笑,眼前的这个家伙难道不是“人”吗! “你是什么东西!” 相虺的青厥剑被嚣器剑斩过,顿时带起一大片的鳞甲! 他的瞳孔骤缩,此时这柄自己血肉化成的剑已经摇摇欲坠,本来青厥只要斩中敌人,便能瞬间削弱他四分之一的精气神明,然而从开始到现在,自己自信满满的出手,却根本摸不到对方的衣角! 那个少年剑客,从开始时的孱弱,在自己开启风雨之后,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厉害 风雨 “仙人!” 相虺瞪大了眼睛,连忙拉开距离,此时面色狰狞起来,却又突然大笑:“等等,等等,哈!不足为惧!汝不足为我惧!” “你无法操纵大风雨!但是我可以!待我驱散这片晦暗风雨,你拿什么和我斗!” 很多人初次与仙人交手因为不理解对方实力增长的机制而被打的半死,但事实上,如果有过经验的人就会知道,在一位仙人还没有办法自由自在的引动风雨时,只需要把自然界产生的天象云霭全部驱散,烈日降临之后,仙人的实力就会恢复到正常水平。 如果硬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那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如撞南墙,捣的头破血流了。 相虺此时不仅要驱散自己呼唤来的风雨,还要驱散程知远自己带来的,这样一来对方的实力就会大幅度缩水,根本就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了。 咚——! 然而他还没有起法便立刻中了一剑! 程知远的气息起伏极其剧烈,在这种情况下愤怒的情绪抵达了顶峰。 杞天崩——! 这一剑势不可挡,如开山破江,相虺的足下泽国被这一剑击溃,而他四面八方的妖氛也在这个时候猛然崩散! “什么——!” 相虺本意驱逐风雨,然而此时程知远一剑凌空,直接把他的妖氛给撕裂了! 轰隆——! 天空的自然风雨冲刷而下,程知远的气息有所下降,但眼中的凶意却更甚三分! “天空何等浩瀚,那般风雨,不是你如今这种水平可以驱散的,至少要是‘帝’,‘天子’的级别,再不济也要达到上五重的天象境,可你若真的是那种级别,这仗倒也不必打了。” 甘棠的声音飘忽,相虺猛然转头,然而之前站立的甘棠已经不见踪影! 连带着亢宿也消失了! “涂山女!” 惊世的怒吼咆哮四方! 大浪冲天而起,狂风骤雨被他聚在剑尖,紧跟着,向前猛然砍下! 相虺大吼起来,吐气生雷,而程知远挥剑,风雨导电! 雷电相交,苍青纠缠,龙蛇嘶吼——! 苍色的巨龙与青色的人面巨蟒交错,天龙闪耀电光,青蟒喷吐腐雷,剑与剑杀在一处,地面上洪波涌起,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山野被直接镇压的塌陷下去! 照耀世界,使得浊浪天水一片光明! 十步杀气起! 剑势画环,瞬间把这里压满剑光,铺天盖地的青釭剑势用十步杀气凸显出来,相虺被数万道剑光淹没,身上的衣袍眨眼就被撕的粉碎! “竖子——!” 相虺心中怒骂,青厥剑上缠绕气浩瀚泽国妖气,这一剑使得风云变色,而相虺的身后,百万里泽国腐土,尽数化为他的力量支撑! 泽水化作天幕,在这一刻挡住了浩瀚的高天,巨大的妖氛化为圆环,相虺神情扭曲且狰狞无比:“真以为仗着风雨就能杀我?” “你把你自己当做什么了!区区一个五重楼的蝼蚁仙家而已!我七千年未曾见过仙人,今日便把你淹死在我这泽国之中,好让天下胆寒!” 滔天的浊浪汹涌而去,无数浊流巨蟒嘶鸣而下,程知远压剑向前,身上青白之气逐渐狭窄,最后化为一道极长极细的剑锋! 天开一线,色显青白!那手臂上,剑锋上,尽数腾起汹涌的白色烟霞! 灼热,滚烫,炽烈凶猛! 一剑入海,沧溟鼎沸! 浊浪排山倒海的压来,相虺疯狂的大笑:“淹没于泽国大海之中吧!” 话语刚落! 浩瀚泽海汪洋突然尽数崩碎,狂妄的笑声也止停于天。 海啸般的汪洋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洞口,从中心向四周扩散,越散越大! 程知远口里不知何时叼起了一株青稷,散发出熠熠的白芒。 龙吟剑啸,一朵梨花绽放在相虺的眼前。 锵的金铁交击之声萦绕云天! 剑锋毫无阻滞的穿透了相虺的心脏! 第二百三十五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下) 相虺从天跌落,浊流将他吞没,而程知远的身边,不论是大水还是浪潮都主动退避,在这一刻青白龙瞳显,背对苍天,正望着坠落下去的相虺妖神! “青丘稷睚眦!” 相虺的心脏被刺穿,但他并没有死去,妖的弱点很多,但致命点却很少,尤其是像他这种上古妖神。 虽然如今实力下降,缩水的厉害,但躯壳曾经抵达的高度摆在这里,像是其他的低等妖族中了这一剑基本上不死也差不多了,那沛然的精气神明足以将整个心脏包括胸膛都蒸发成空洞,但他依旧能够咆哮出声,只是身体暂时被麻痹了而已! 在这一刻,他眼中见到的程知远化身为龙子睚眦,当年在龙渊也是被睚眦用这种击法从天砸落,那只豺狼般的龙子发出戏谑的低吼,那种羞辱,自己永生永世也难以忘记! 程知远口中叼着青丘稷! 这同样被相虺铭记于眸! “涂山氏,涂山氏!当年也是一个涂山氏!” 他想起自己祖先的死,相柳当年违抗大禹,也是因为涂山氏的青丘稷,加上大禹本身就有治理水患的本事,两重压制之下,相柳几乎是被碾压氏的掀翻了。 只是那种泽国之水难以处理,必须要大规模栽种青丘稷,但这会动摇涂山氏的国本,所以后来是铸五帝台代替,当中插上青丘稷,用以镇压相柳。 这么长的时间过来,即使是妖神也被磨灭了,所以那个祭坛即使被寻找到了,上面也没有青丘稷,而下面也不会再有相柳了。 但是相虺作为相柳的后裔,是他的精血延伸,此时见到的情况,又和那个时代的景色何等相似! 涂山氏,青丘山,有苏国! 他们是所有妖类的大敌! 掌管着世间八谷之一的稷! 稷者,社稷也! “呜啊啊涂山氏!” 浊浪排山倒海的轰鸣压下,程知远踩风雨而落,水面荡空,剑锋划过之后,不论是清澈的水流还是浑浊的恶浪,全都在一刹那后变得无比沸腾! 庶人剑第三重剑境还未曾放下,依旧在施展之中! “锵!” 第一重是诠释杀戮,第二重是诉说凶威,第三重则是代表不可阻挡的意气,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杀人绝命,一往无前! “为使君洗净,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水龙吟!” 程知远那沉重的剑锋猛然向前刺去! 画鼓声中昏又晓人间万事以剑敲! 沧溟鼎沸,大地游龙势! 地脉拔起,沾染清浊二浪化为八条巨大的水龙,咆哮着,在天波云霭之中翻滚三四,雷声为吟,电光作甲,直愣愣的吼叫,顷刻间倒卷,一切污秽妖氛,都在这“青天暴雨”之下被一洗而净! 咚! 青厥剑撕裂浊浪,相虺神情狰狞,从其中冲杀而出! 战鼓声音响彻不绝!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豺狼在邑龙在野! 程知远手中的剑并不是洗血也不是嚣器,到了这时候自然就施出了第三把剑,然而在风雨之中,另外两把也没闲着,它们御空而来,呼啸而去,自生神异,衍化飞云龙蛇势! 轰隆! 它山剑对上青厥剑,洗血化血雨,嚣器起腥风,赤色风雨萦绕不断,它山石剑对上青厥鳞甲,打的是火花四溅! 人间喧嚣,不如不来! 锵! 相虺的剑术并不差,甚至十分高明,他手中宝剑横斩,在被程知远躲过之后,立刻伸长,这一下防不胜防,程知远小腹被擦中,浩大一块血肉直接横飞出去! “哈!” 相虺神情惊喜且扭曲,青厥剑上俱是倒刺,鳞甲森然,虽然大片已经被打的糜烂成血肉,但是剑锋依旧没有折损,照样凶厉! “仙人又如何!中了青厥一剑,精气神明便被斩了四分之一!” 相虺全力舞剑,施一抡剑,重重向前甩下,程知远翻身一跃,它山剑的剑柄砰的一下就把相虺的脑袋砸的凹陷下去! 后者伏地,拔剑轮转,翻天覆地的滚动,卷起撕裂空气的绵长音爆,然而它山石剑不闪不避,当头就是一道钝光砸下! 轰鸣响彻依旧,天上雷电闪耀,青厥剑与它山剑杀在一处,互有胜负,只是地面上的泥泞与山野越发的干涸开裂,双方交手所燃烧的精气神明,沸腾的烟霞气血,即使是在风雨之中,也无比灼热! 而在这种凶狠的拼杀之下,程知远一剑砸飞了相虺的半张脸,紧跟着洗血嚣器齐齐插入他的小腹之中!嗡鸣长吟!乂字剑! 锵锵两声,鳞甲被破,相虺倒退,然而程知远的肩头也被青厥又砍中了一剑! “精气神明,四去其二!大出血啦!哈哈哈!” 对于相虺来说,这种打法是值得的,程知远给他造成的伤势再严重,也不可能立刻杀死他,但是他只要斩中程知远四剑,后者就必然陨灭当场! 相虺被两剑插着横飞出去,即使是这样也不忘记嘲笑程知远,而后者被青厥斩中两下的后果显现出来了,他的力气飞速消失,身上的气血陡然降低一半有余! 烟霞喷吐的更为广远了,仿佛从精气神明的自然沸腾,转为了燃烧气血。 程知远对这种感觉很熟悉,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上渗出鲜血,但不过是一个瞬间 那些渗出体表的红色开始变为金色。 “黄帝柏” 程知远吃过黄帝柏的枝叶,所以他的血也变得带有部分金色,不仅仅是炁息上的变化,当初剑神童子在黄厉之原得到的启示,如果能在黄帝柏树下待满百日,就能得到不可思议的变化与突破。 但事实上,古往今来,貌似没有人在那株树下待满过一百天。 死在这里?就凭你也能阻挡我继续前进的脚步? 谬矣! 程知远大步飞奔而去,没入风雨深处! 相虺正是笑着,忽然面门又中了一剑! 天礼正剑!出剑之速让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势大力沉,刺杀有威,凛然锋锐! 这一剑把相虺的脖颈都直接砸的弯曲,扭转成人类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状态!而风雨厉啸之下,白水黑山之间,少年黑影舞起长剑,传荡的只是一声怒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旦一剑! 耗费极大心血的一击,成功给予相虺重创,但是这一击还难以杀死对方,程知远一剑击落之后,相虺便反应过来,他的脑袋扭曲着,猛然一甩! 嗷——! 那人头铺满青鳞,仅剩下的半只头颅化成了犹如蟒蛇般的怪异东西,这东西猛然咬向程知远,随后咔嚓一下嵌入程知远已经受伤的肩头! 右肩被咬,那半个蛇人的头颅露出狞笑,青厥剑顺势捅来,击在它山剑上,巨大的力量让程知远后退,直接被震出数十步,而借助这股力量,相虺撕扯下了程知远肩头好大的一块血肉! 精气神明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化为一片绵长的烟霞,顺着那被撕扯下来的巨大血肉,直接被相虺吞噬殆尽! “好血气!好神明!” 他哈哈大笑,狂妄到了极点,青厥剑锋锐无当,直接从天而下! 锵——~——! 恐怖剧烈的拉扯,青厥剑的倒刺鳞甲撕裂它山剑的石皮,仿佛要让这柄石剑断裂一般,巨大且沉重的力量差点压垮了程知远,在风雨之中,妖神与仙人的战斗,已经到了生死紧要的关头! “嗷——!” 相虺仰天大吼起来! 百万里泽国腐土有了动静,咚咚的鼓声再次响彻,死亡的百姓都化为水鬼爬出,那些苟活下来的妖类诡异的呼啸着,曾经繁华的榆次城,彻底化为了一片死地!而它的可怕之处,在此时正要全力施展给这个天下看看! 虽然之前程知远撕裂了战图,但是这不要紧,此时陆地泽国已成,自然凝聚妖氛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风雨之下的加持虽然不如对方,但是好在,现在程知远已中两剑,同时又被撕去了一大片精气神明,而相虺自己,则是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此消彼长之下,胜负的天平又开始倾斜了! “到此为止了,剑仙!” 相虺的半个脑袋还是腐烂残破的状态,但他的精神劲头却出乎意料的好,眼看那个少年剑仙即将倒下,被自己一点一点剥皮拆骨,他的心情就止不住的一阵舒爽! 程知远剧烈喘息着,精气神明的大量流失,让他的黄帝血逐渐显露出现,这一次连相虺都闻道了这种气息,他的眼睛眨了眨,而后浑身上下鳞甲炸起! “这这是什么!” 那种兴奋感充斥着他的脑海,仿佛身上每一滴血液都要沸腾,那种太古时代的伟大力量,那仿佛是人族的初血,对于妖类,对于妖神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相虺不知道这是什么气息,但知道这是从程知远身上浮现出来的,他磨了磨牙齿,方才被他吞噬的血肉还没有这种气息与血,这顿时就让他的心中浮现起巨大的贪婪! 这个剑仙身上有点东西,好像是一种绝世的血脉啊! “真是真是哈哈哈,老天待我不薄,待我不薄!今日虽然行事凶险,但这也是预料之中,毕竟兵行险招,能够不失手已经是万幸,不敢奢望一切顺利只是我应该得到的回报,却没有想到,居然半点也不少的!” 相虺大步冲来,剑锋直指程知远的头颅! 便正是此时! 一道黄影从程知远的后衣颈里面“弹射”了出去! 嘶嘶一口直接咬在相虺的手臂上,而作为妖神的相虺,在这一瞬间猛然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碾压精神的剧烈痛苦! “嗷——!” 一声怪叫,相虺顿时跌倒在地,而赔钱货咬完就跑,扭动性感的小蛮腰,跐溜一下就撺回了程知远的肩膀上。 白骨森森,看上去可怕至极,这里的血肉都被咬掉了,以仙人体魄的强悍都没有挡住刚刚那一下,相虺这上古妖神的本事确实不是吹出来的,即使是衰落到这种程度,也能和身处风雨之中的五重楼说剑人鏖战不休,甚至还占了上风。 赔钱货看的心疼,缩了缩脖子,当然它并不是为程知远心疼,而是看着这块肉被挖走了心比较疼,害怕自己也变得一样 这样说起来小黄蛇似乎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事实上,如果真的没心没肺,它也不会窜出去咬相虺一口了。 咋的蛇小就不当输出看了?让你个臭烘烘的东西长点记性! “嘶嘶嘶嘶!嘶恰!(发出耀武扬威的声音)” 程知远深吸口气:“高兴死了你,赶快变个天子剑给我用用啊!” 赔钱货眨了眨眼,随后吐了吐蛇信子。 这一点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好吧,反正做不到。 自从梦里施展过一次之后,不管是程知远还是黄蛇都不知道怎么再用,说这个家伙是天子信物,可这个家伙连自己的本事怎么用都不明白,除了每天都要吃黄金以外,简直就是一只貔貅,哪里像是蛇啊! 就是个吉祥物不是噻! “河山鼓剑对方化土为则,山河皆殁” 程知远强行抬起肩膀,黄蛇此时嘶嘶的鸣叫,仿佛是感觉到了程知远的愤怒心情,它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怒火,并且不断吐着信子,似乎在表达自己对于不远处那个丑八怪的蔑视。 然后那个丑八怪就站了起来,嗷呜一嗓子惊起滔天泽气,蒸腾腐蚀,滚滚灰流冲来,让赔钱货猛然缩了下脖子。 “有什么可怕的,斩开这片浑浊,劈开这片黑暗,什么泽国江山我只想着杀人,就是你!” 程知远此时提起精气神明,身上气血隆隆运转,燃烧血肉,黄帝血渗满手臂,铺满糜烂,逐渐落在它山剑上。 石剑渐起光明,程知远浑身只觉得气血要把自己蒸发,同时,一股久违的诅咒戾气,正在由眉心向身体各处发散,是力量,也是一种巨大的限制! 神智有些不清醒,程知远深吸口气,此时狠狠咬碎了青丘社稷,咀嚼,随后咽下! 虽然有点对不起虫神但也只有事后再行弥补了! 天滈在程知远吃掉青丘稷之后,骤然变得更加浩大了! 他咀嚼着,忽然耳中传来一道朦胧的声音。 【集中精神,对剑之时,全力击其胸膛巨阙之穴,妖类似神,一身神气运转皆靠此处。】 凤凰玉在胸前晃了一下。 程知远顿时一愣,而相虺已然杀来,他不敢多想,迎剑便上! 剑神童子曾经的训练衍术之后,所得的一个见字颛孙师对于剑的教导察晦尘于微,过污浊不染,于是梨花盛开于青天之下,赞颂于风雨之间。 它山剑举起,上面逐渐泛起一道隐晦的暗光,仿若曙天初绽,鱼龙跃白!将至未至,似出非出,浓重的黑暗与阴霾中,有一片逐渐亮起来的白色。 见,见者,古意同现,现者,王之见也! 青厥剑与它山剑在这一瞬间交错嗡鸣! 锵鸣,最后的碰撞!泽国腐水滔天而起,风雨鼓声浩瀚而震! 最初时候的感觉在这个时候找回来,程知远眼中,仿佛见到了那株歪脖子老树 而后,一道青龙虚影,盘天而现,就在他的眼眸深处! 那抹白色,瞬间斩开了相虺的影子!剧烈的剑光爆发出来,在最深沉的黑暗中闪耀,从而撕裂一切敌人! 程知远赌上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明,施展出了最开始,在剑神童子指导下,试验之中斩落的那一剑!这需要极大的压迫,最开始一次是黑暗的天,上一次是浑邪乌檀的穹庐,而这一次则是青厥剑带来的“绝望”! 天之将明,其黑犹烈! “天旦一剑!” ———— “百年如夜何由旦,万古惟天只麽青。” ——《答黄镛》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庄子·徐无鬼 夹在在锋锐之中的意气,相虺被淹没之前,脑海中在想什么呢? 是在思考如何把眼前的仙人吞而食之? 是在思考如何对太原城进行反攻? 是在思考,这片泽国的未来,如何席卷赵国大地? 是在想着,怎么样对付即将到来的圣人们? 不论他可能会做出什么思考,但总而言之,在现实之中,他的巨阙穴已经破裂,妖神气息的运转戛然而止,这一剑彻底把这个“穴位”,把这个点给摧毁了。 剑气的绞杀导致这个位置不可复原,在短暂的重生无果之后,相虺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出现的黑暗。 山危界(精神世界),那只龙子踏足在茫茫原野,亦或是伏身在深山老林之中,那一对熠熠生辉的青白龙瞳注视着自己,在黑夜之中宛如诡异的火炬,带着一种恐怖的嘲笑。 就像是在玩弄猎物一般。 相虺永远不知道睚眦的计较,世间的变化就是由许多人的算计组成的,大的方向被更改,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也没有崇高的地位,那么生处乱世,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食粮。 榆次城外一座丘陵上,身着古老郑国素服的高大女子眺望那撕裂晦暗的剑光。 梁鹊被她没有什么形象的扛在肩头,还处于昏迷之中,但下意识的,不断的从肚子里吐出浑浊的恶水。 开心果瑟瑟发抖,而那个女子望着远处的剑光,感觉到很疑惑,喃喃自语。 “有些像” 她的眼神中泛起秋水般的追忆。 说剑人。 那是很美好的回忆,但也是她永远不能重新复制的景色。 落满了尘土,照耀在阳光下,浸没在风雨中,逐渐远去,偶尔眺望一下,便对旁人说,那片天地曾经有过无限美好,山花烂漫,棠梨盛开。 “郑国的血脉不能灭亡,姬寤生先生的后裔亦不能断绝,梁鹊,你做的很好了,相虺那是上古妖神,曾经和纣王,武王交过手,你在他的算计之下,能够在最大限度之中保护好自己的性命,甚至还有同伴的性命,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至于没有救出来的孩子,那并不是你的过错,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水之中,连榆次的都邑大夫,榆次的司寇都殉职了,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办到的。” 七姑带着梁鹊从这里消失,圣人的威严逐渐散淡在天地乾坤之间,不让其他人见到。 只是在临走时,七姑抬头,看了一眼高天。 云霭遮挡起来,大司命不愿意让这位圣人见到他的容颜,而七姑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就此把形体移隐而去。 “神是善的吗?” “香火有毒,如贪如婪。” 爱财曰贪,爱食曰婪。香火既是财,也是食。 说起来,贪婪这个词汇,最早就是出自于楚国人的口。 《楚辞·离骚》:“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猒乎求索首发 中原诸国皆以贪婪为耻辱,故而即使有贪婪亦不愿意记于青史之中,然而楚人无此忌讳,他们把人性恶面昭告天下,书写在案牍之中,这里面当然也有他们自己。 大司命见到百万黎民之死,即使他再是心如铁石,此时也不免有些触动与默然。 这并不是楚国的子民,但楚国的子民,曾经也如今日赵国的百姓一样,无助的死于大水之中。 秦军攻楚,不仅仅导致楚都迁移,那场战争更是让一位大贤葬送了性命。 屈子投汨罗江自杀,他是正统的楚人,是楚武王之后,去过庐山,亦在稷下学宫夺过榜首,擅文术,衍神法,被楚国王贵,乃至于南世天下尊称为“楚辞之祖”。 楚国对于神灵谱系的传承,以及赞歌,都是他进行的整理,甚至在其中进行了添加,这使得楚人与神门的联系更加紧密,王室因此而对他疏远,但神门知道,屈子做这种事情,只是想要把神门死死捆在楚国的战车上。 神门终究是圣门之一,东皇太一号称楚国天帝,但事实上,他的神门性质,和其余几位天帝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楚国王室被他操纵,引为傀儡,可如果这个傀儡换成其他王室,却也是一样的! 屈子要驭使神灵,他的赞歌之中,隐藏着最为可怕的枷锁,然而王室想要摆脱这种状况,他们不能忍受继续被神门骑在头上,然而后来秦国攻来的现实给了楚王当头一棍,屈子自杀之后,楚王无奈之下,只有祈求东皇太一相助。 由此,才有了后来黄河改道,长江停流,楚国剑军大破秦军之事。 大司命对于屈子是仰慕的,纵然他的目的是给自己带上镣铐,但这并不影响很多神灵对他的欣赏与赞叹。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大司命低声念诵了两句,使得他自己的心里得到部分安慰。 万千的魂魄没有归处,凄凉的盘旋在榆次的水中。 他要着手把这些魂魄收走,全部引渡到神国乐土之中,在东皇的麾下聆听天钟,在东君的身前叩拜光明。 其中还有一部分,会转生为楚国的子民,这些先天聆听神音的魂魄,在降世之后,每一个都收到了天帝的洗礼,自然诞生以来就具备强大的精气神明,是最好的战士。 这会加强楚国的气运,同样也会加强神门的气运。 更使得他们的香火,越发旺盛。 至于黄泉,当然会失去这些魂魄。 奈何之王会不会震怒,这和大司命无关,幽门弟子是否行走在大地之上,这也和大司命无关。 那些魂魄开始被收拢了,化为巨大的山峰,被世人难以看见。 但是甘棠看见了,她身为“神怪”,自然也能看到“神灵”所做的一切行动。 那些魂魄浓郁,几乎都要化为混沌,这若是还不能被见证,那她也不必冠上神怪之名了。 她的眼睛睁大,当中全都是不可置信,同时被神灵的丑恶所震惊。 微弱的风雨吹拂过她的肩头。 程知远狼狈的从泥水中爬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初黄厉之原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水里面没有苏逢雪那个蹬腿傻子了。 水面上泛起涟漪。 远方的黑暗中,雷电闪耀的刺目光影下。 一位仙人站立前方,散发出程知远从没有感觉过的高远气息! ———— “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 ——《庄子·徐无鬼》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相虺的尸体浮动在浊水之中,徐无鬼踩踏着这死寂的妖神,在这天地之间,草芥是不值得行人停留的,如果其中没有蕴含着大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死亡。 程知远感觉到震恐,眼前的这个仙人,身上具备的气息是自己远远难以企及的,他就如同,像是一座宏伟的高山,无声的站立到自己的面前,巍峨广袤。 而自己则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仰止而叹。 杀心升起来了,但是要不要杀,什么时候杀,是不是现在去杀,这还需要权衡一下。 杀死说剑人对自己有没有直观的利益? 从长远看是应该有的。 仙人为什么要厮杀?同为天门弟子 幽门弟子都不是一条心,仙人们当然同样有自己的各自打算,反正世间仙人的数目是不会增减的,杀死了一位,另外一位立刻就会出现。 只有强者才配拥有成长的时间,这叫“顺应天地之情”。 能让仙人们同心协力的,只有在面对幽门的时候,否则志不同道不合,剩下的不是“不相为谋”,就是“至死方休”。 “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的境界还差了一点。” 徐无鬼的声音显得淡漠高远:“生死之变没有参悟完全。” “相虺被你杀了。” 程知远愣在泥水之中,而后身上毛发顿时如化鳞甲,根根耸立起来。 那种爆炸般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心灵。 相虺的出现,亦是被算计的,而幕后黑手,就是眼前的这位“同门”! “天门中人,为何杀生!” 程知远的喝问响彻在天地,显化空灵内外,沐风雨而传。徐无鬼的回应则是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天地万物皆如草芥,不该以汝之生意为生,不该以汝之死意为死,天地生死,往复循环,此乃顺天之情,如此风雨,自云而生,落地而死,你呼风唤雨,不也是正在进行一场屠杀么?” “风雨入泥泽而养育万物,青秧茁壮,稻禾出苗,天野碧翠,泥龙翻跳,这正是死与生的另外一种转变。” 程知远知道对方是在讲述一种道的变化过程,而不是真的说风雨是一种生命,当然如果要硬杠说水里面有微生物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重点在于这个吗? 也不在于这个道的讲述! “不为我生为生,难道就要以你死为死吗!榆次百姓与你有何仇怨,此地三百斩妖人,可是曾经刨了你的祖坟吗!” 程知远怒极,石剑捣水,眼看就要斩杀出去,即使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如此做,因为对方的实力高出自己太多,而且此时,对方明显就是冲着杀死自己这个“同门”而来的! 徐无鬼对于这种质问,显得并不以为然。 “你站在山上,看不到山脚下的东西。” 他指了指足下:“我说的是,正山脚下,眺望远方的,不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对谁特别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一切随其自然发生。】 “相虺杀生是自然?” “妖神入世是自然?” 程知远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徐无鬼则是道:“见我之大生死,舍众生之小生死,我为天地,看待众生自然如刍狗,你理解错了,我们才是自然,他们是草芥。” 仙人站在山之上,与那些未曾成道而卡在白壁间的山君们不同,他们是成功者,生来如此,每一位都是特别的,不可复制。 即使是郑庄公,也不过是弄出了一个往世雷书,这个东西很强,但它终究只是仙典《人间世》的变体,是衍生产物而已。 程知远声音干涩,心中恨意汹涌澎湃:“天地众生,生来皆是自由,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徐无鬼依旧平静:“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 这是一个哲学命题,更是一种辩证,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程知远在此时意识到了什么,而徐无鬼则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给他眼中,这个必死无疑的少年予以点破。 “这就是道不同,若不是不相为谋,便是至死方休。” “你不如我,你坏了我的计划,也阻碍了我参悟生死之变,所以你便要死。” “我也已经和你讨论了生死,理性,天地与众生的关系,看来我们并不是同道中人。” “说实话,我并没有想到,你居然能战胜相虺,这位上古的妖神,虽然已经衰落的不像话了,可他毕竟曾与两天子交过手,实力是可以保证的。” “我为你感到遗憾,亦感到悲伤,希望下一位说剑人与我相遇时,我们可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各是其所是……天下并没有共同认可的是非标准,这就如同我们一样。” 徐无鬼向前走来。 程知远在这种恐怖的仙威下,感觉到精气神明都要崩散,这导致他的意识都逐渐模糊。 眼前原本已经有些敞亮的天空,又变得昏暗晦涩下来了。 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相虺也只是棋子而已,被人利用,根本原因…… “在于贪婪,不止是相虺,圣人也是如此,众生都是如此。” 【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程知远猛地挥剑迎接! 青釭连势杀伐果断,索鬼神为起始,随后在一瞬间大放光明! 锵。 剑锋未能触及到徐无鬼的脖颈。 他伸出手掌,准确的把程知远这拼上性命,燃烧精气神明的一剑给挡住了。 轻描淡写,随后碾压剑锋,直接把剑锋调转,霎时顷刻压在了程知远自己的脖子上。 剑锋锋锐,不受控制,已经把颈领压出血来!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故杀身以成仁。你也应该尊奉天礼吧?因为你并不尊奉自然。” “那你便死在天礼的注视下,这也是对于你的坚持……给予一种告慰。” 剑刃斩进皮肉,程知远的双眼中,神采顿时黯淡下去。 精气神明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脖颈上涌出仙血,徐无鬼松开手,石剑坠入泥泞,程知远的尸体也砰的一下倒在地上。 徐无鬼看着程知远。 生死之变的参悟依旧没有动静。 仙人之死,没有给予他半点触动。 这不可能。 徐无鬼看了看四周。 眼中见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黄蛇。 随后,那条蛇的身形虚淡起来,眨巴着眼睛,而同时,程知远的手背上,出现了那只蛇形印记! 一股巨大的危险感觉,瞬间就冲上了徐无鬼的心头! 多少年没有让他感觉浑身炁息阻塞,然而就是在这一刻! 第二百四十章 礼乐之征! 和当年在梦中,在大商,在长淮的情景一样。 天哭泣,黄泥涌,车马隆隆,天的远方荡起浩瀚的黄色尘埃,程知远的精神陷入黑暗之中,随后出现在的位置,是黄厉之原! 他再一次迷茫无意志的坐在天子骏上,白骨骏马机械的撒开四蹄,轰鸣的骨蹄狠狠的践踏人间,玉石雕铸的楼宇从云霄上倾塌坠下,隐隐约约的,那不知道是什么时代遗留下来的废墟,安静,寂静的显现在河汉之下。 天子骏的马蹄声愈发剧烈,回荡不休,整个黄厉之原也在此时显得有些无垠般的广袤,纵然荒凉依旧,但是这一次,确确实实,天地之间没有其他任何生灵发出的响动。 只有这匹孤独的白骨战马,拉着一架金铜色熠熠生辉的辉煌战车。 天子的座驾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登临上去的。 这一点却无人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资格,那就让自己变得有资格。 天礼崩塌,正是从此时而开始的。 为何天子的地位这般特殊? 因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在最开始的时代,要想兴兵,必须要得到天子的回应,诸侯国即使拥有兵甲,也不能擅自出战,譬如齐国最开始就是周天子的御用打手,自太公封国于齐,后经漫长岁月之间,齐国都是诸侯之中最为强大的国家,在某一个千年内,没有之一。 那个千年,以齐桓公最为闪耀。 天礼就是为天子所制定的,元圣周公旦修订了天礼,辅以周典,为天下教化之样范,树立世间德行之楷模, 周公制礼乐,遂天下安服。 白骨的骏马在黄厉的原野上奔跑,这里是天子的葬土,是生人要很小心踏入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被戾气侵袭,从而化为怪物。 但这里究竟是现实的黄厉之原,还是精神中显现的黄厉之原呢? 程知远从他的世界来到黄厉之原时,是做了一个梦,那只璀璨的蝴蝶停在了他的鼻尖,轻轻扇动着翅膀。 这一次,那只蝴蝶,落在了他的肩头。 在这种世界中的畅游,让身体难以感觉到,所以程知远的意识究竟去了哪里? 不,或许在登上天子骏的一瞬间,他的意识就等同于这辆天子骏了。 周穆王当年驾驭八骏向西方而行,过白帝之宫,跨昆仑之野,遇黄帝之柏,最终到达了西极之国,这路途中经过的小国家,部族,足有百数,每一个国家都为周穆王奉上了他们自己的珍贵宝物。 周穆王是在寻找精神与肉体的完美契合,他在精神世界,已经遨游过九霄,见到了西方极致的国度,但很模糊,所以当梦境转化为现实的时候,某些东西就能够切实的出现在手中。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奉天子以讨不臣! 徐无鬼的面门被撕裂,它那模糊的脸孔上产生了巨大的凹陷,如云霭被击溃,而仙人的躯体使得他坚持了下来,但是泥水中暴起的剑威,却让他不能忽视! 不,不仅仅是不能忽视了,而是极其危险! 程知远的眼中瞳孔失去了光芒,晦暗无比,但是却带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杀意。 天钟,编钟;天鼓,金鼓。 “礼乐征伐!” 徐无鬼被这股力量压得几乎要跪倒下,钟鼓齐鸣的盛况,在这个人间,在天礼统治的七千年内,在很久很久以前至少在就近的千年内,没有再出现过这种规格的“天乐”! 礼与乐,是前后位置的关系,有礼才能有乐,而这种使得三百编钟,四金六鼓即指“錞、镯、铙、铎”;六鼓指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使得这些东西同时震颤的,发出浩瀚天音的情况 这是“礼乐之征”,在距离眼前时代最近一次的出现,是当年的“繻葛之战”,也就是姬寤生对抗周桓王的时候! 当时周天子发动了礼乐之征,但最后的结果却让人惊讶无言,因为发动了那种盖世天音的周天子,却反而被姬寤生的大将祝聃一箭打下了金车! 至此天威四散,周王室的气运,开始江河日下,诸侯们再也不尊奉天子,失去了本来该有的敬畏,从此周天子逐渐沦为一种吉祥物的存在,而不再拥有自己的威严。 徐无鬼无比惊骇,同时震颤,惊叹于这种力量的持有者,骇然于这种力量的突然出现,而说剑人恰恰不应该有这种盖世的伟力,就在前一瞬间,他还被自己杀死,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次的礼乐之声毫无秩序,仿佛是无数音符强行扭曲在一起,拉扯出震撼天地的刺耳嗡鸣,徐无鬼感觉整个世间都在自己的眼前摇晃,随后而来的,则是那道能劈开天河地纪的惊世一剑! “礼乐雄壮,众剑轰鸣!” 无意识的声音从程知远的口中被吐出,他脖颈上的剑伤还在,只是豁口内的鲜血已经凝结不再流淌,这具尸体上的阳气被锁住了,导致性命并没有升入高天,也没有堕下黄泉。 征诛之剑在给程知远下命令,命令它斩杀眼前的这位仙人! “忿六气之怒,应昊苍之声,使得阴阳有序,使得风雨有威,使得晦明有化!” 徐无鬼猛然暴退,那些声音如龙蛇般纠缠着他的身体与精神,同时那柄剑高高扬起! 咚咚的鼓声充斥大地,当当的钟声响彻天巅! 滚滚青白浪潮暴涌而来! 每一片翻滚的白烟青霞,每一滴沸腾的沧浪风雨,全都如同穆天子剑的剑锋,全都化为穆天子剑的剑锋! 铺天盖地,掀翻了泥泞的山野,充斥了浩瀚的泽国,把这片川河囊括! 一剑杀落,有洊雷自阳而出,震裂冥月! 死者重生,失去了自我的意志,但却变得比起之前更为强大,何止千百倍! 这一剑突破烟霞,从徐无鬼的面门之上,再度穿了过去! 仙血溅落,徐无鬼的脑袋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这一剑,但是他的面颊依旧被撕裂了,顺带着几乎将他的胸膛截断为二! 巨大的牵引力让他的身体踉跄而退,踩踏在泥泞中,一脚瞪落,让一座丘陵都坍塌成尘!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剑天子! 程知远冷漠的走来,提着穆天子剑,此时的它山剑已经成为了征诛的载体,徐无鬼又受了一剑,这时候仿佛尘封的记忆逐渐回忆起来。 “这柄剑的气息莫非是天子五兵!” 徐无鬼止住了步伐,然而他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晦暗与明光颠倒了,站立在昏暗天空下的,恰恰是之前被扼杀于光芒之中的。 少年剑客的意识不知神游何处而去,此时操纵他身体的到底是什么,尚且不能明白。 但对方活过来了,并且用数千年未曾出现过的礼乐征伐之剑,天子五兵的力量展现在世人眼前,当然这里除了大司命之外,徐无鬼并没有察觉到其他的活人。 可真是孤独的看客,孤独的交手。 真是应了之前所说的话,如果不是不相为谋,便是至死方休! “我却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徐无鬼的眼中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肩头被穆天子剑削去,宽阔的长剑横扫过来,差一点就将他的头颅斩掉! “轰——!” 这一剑平扫,荡起的烟尘风雨足以摧垮百丈山岳,于是四面八方丘陵与巨木都化为齑粉,对准徐无鬼的位置,在他身后,足有一道长约五十丈,宽阔如大扇形的剑痕横空出世! 在这个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除了避开杀戮的徐无鬼外,其他的都被斩成虚无! “徐无鬼。” 程知远背上的那只眼睛打开了,雷书的独眼,明明是画上去的,类似纹身一样的东西,可此时仿佛像是水墨画活了过来,不断的在那限制的眼眶内左右瞄动。 虽然它并不能突破简单的衣服阻挡,然而这世间的一切动静,又怎么能瞒过这位往世神明呢? “徐无鬼!” 就像是招魂般的呓语,在呼唤过往的同宗,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又似是黄泉内活着回到人间复仇的鬼神! 但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从九天之上降临而来的仙人! 天钟带着雷鸣,天鼓带着山河战音! 刺耳交织,毫无章法,但却能激发人内心中最恐怖的景象! 就像是千万残忍的兵器在剐着某种血肉,气运如腐尸一样被鬣狗分食,徐无鬼的气运被斩断了,并且中了穆天子剑两击之后,他感到自己的精气神明,仿佛要彻底炸开了! 礼乐的力量在分解他的躯壳,试图碾碎他的精神! “纵然天礼衰落至此,但依旧有这般浩瀚的力量吗!我未曾见证过姬寤生与周桓王的战斗,但想来,当时的礼乐征伐,必然远远超越此时我所见到的。” 徐无鬼默默想着,面对那位“说剑人”的呼问,他给予了回应,并且高度重视。 “我在。” 徐无鬼如此开口,且继续询问:“你是谁,你不是之前的说剑人。” “让他起死回生的力量,那只黄蛇,难道是天子信物?这礼乐征伐之声,加上天子五兵的气息他不过是一头刍狗,怎么能得到天子的馈赠?” “重点不在于他是谁,而在于你是谁。” 徐无鬼站定了身形,古老强大的气息爆发出来,他没有等对方给予回应,便立刻出手,这一次用上的是全力! 但他仍旧有自己的打算! “徐无鬼!” 程知远没有给他回应,手中的穆天子剑,以对方根本难以见到的速度与威力,悍然向前砍出! 毫无章法,毫无剑法,毫无道理! 但却带着世间一切众生不可企及的浩大杀意! 即使仙人,在此时也是身上根根汗毛直起,双眼中光芒骤熄,心脏在此时也停止跳动,风雨不再顺势而行! 在这一刻,万籁俱寂! 崩塌,陷落,绝灭,湮作空无。 徐无鬼仓惶的离开,他并不从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和对方硬碰。 全力的出手,可并没有说,是全力的攻向程知远,还是全力的逃窜! 他在那双眼中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绝望,而徐无鬼在之前那一剑之下,仿佛领悟了什么,仿佛大彻大悟,领悟到了生死之变的真正奥秘! 他见证那双眼睛,更见证其中出现的道理,他愿意尊奉那双眼睛的主人为师父,但并不是说他就要对那个说剑小儿叩首! 眼前的说剑人究竟是谁! 那种淡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不仁”! 何为刍狗,何为草芥,何为蝼蚁,何为尘埃,何为风雨绵延?! 何为仙! 真正长生者的眼睛,或许就是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世间的一切,或喜或怒,却皆是一般,不为外表所改变,那种怒意是吐气可为青天之巨高,那种欢喜是洗剑可耀四江之广袤,那不是凡人的欢喜与愤怒,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之怒! 仙者,长生迁去也!南华真君的道理要义,真正意义上的达到“贵生为我”、“达生忘我”的大逍遥之境! 南华真君的眼是极冷的,但心肠是最热的。 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 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 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徐无鬼认为此时看到的眼睛,必然就是南华真君的眼睛! 他震惊,他骇然,他恐惧,他哭泣,他悲伤,最后无可遏制的狼狈逃离! 他在吼叫,并且祈祷! “是您借助他的躯壳,给予我警告吗!” “是您借助天子的兵器,告诉我生死的真意吗?” “是您知道,如果不真正参悟生死关隘,就不可能明白真正的“方生方死”吗?” “可那是‘齐物论’的权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您为何看不见我的虔诚,反而降临在这个尊奉天礼,违逆自然的叛徒身上?” 徐无鬼的身影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顺着风雨离开了泽国,他来到一处丘陵,剧烈的喘息,身上的仙气起伏剧烈,仿佛很快就要散去,那里面带着被斩落的精气神明,他衰弱到极点。 随后一道剑光从后方突兀而至! 大河洞开,徐无鬼双手合十! 滔天仙法在此时抬一界而升! 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 黄河浩荡,迎天而去,是向那“剑天子”而起! 但龙蛇翻转,这雨水倒卷而后,天下便换了一个样子。 剑锋直落! —— 剑天子。 徐无鬼认为这个称呼是十分恰当的。 说剑人是小鬼,但此时这位,带着南华真君眼睛的“意识者”,他的剑道足以被尊奉为天子。 黄河崩开了,浊浪化为虎蛟的吼声,徐无鬼飘荡在黄河下游的泥水中,好不容易捡回了半条性命。 他咧着嘴,捂着胸口,那心脏殷红,冒着白色的灼热烟霞,痛苦不堪,鲜血不断从其中涌出,浸满了身上的衣袍。 只是他回头看去,万里黄河已经见不到上游,巍峨的群山阻挡一切胆敢窥视之人,而那道可怕的剑势,如挽狂澜于危难,扶大厦于将倾一般,只得是笑着笑着,最后哭号悲伤起来: “只观见黄河之上,天狱剑飞云气尽!谁得见苍天之下,九州仙去敢言轻!” “真君啊,您为何弃我,力助于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 黄河古棺 肉体与精神还处于分离的状态,前者趴伏在浊浪之中,后者游动在清气之内,天子骏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精神世界般的天地中,那片虚幻的黄厉之原上,天子骏的马蹄忽然放缓慢了。 而后,那神情茫然的程知远,所谓的精神开始恢复了意识。 他的眼中先是从昏暗开始,随后出现了宛如盘古开天般的光辉,再之后一切的景象显化为朦胧,从朦胧到模糊,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这是哪里? 一座丘陵的上方? 远方似乎出现了一片竹林,这里是黄厉之原吗? 竹林?赔钱货似乎说过,在黄厉之原里确实是有一片竹林的。 那里有个黑影,他坐在竹林边,身前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池塘。 他回过了头,隔着极远看向天子骏。 程知远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但紧跟着,巨大的钧天广乐忽然响彻在这片寂静的天地之间! 奏鸣,五音十二律!天钟,编钟,天鼓,金鼓! 似铺开战图,似描绘河山,浩大的云霭,巍峨的气象,匆匆的天苍青霞! 程知远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但那个人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 “你来这里见我,你是黄帝吗,我已经成了广成子吗?可你要向我问道,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不敢称天师而退,不敢说可以让你见到窈冥之门那就和你随便聊聊吧。” “反正,你只是路过,呆不久的。” 程知远满头雾水,而那个人遥遥举起一个酒樽,对着程知远虚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还不行,你在黄帝柏下缺失的时间有些长,和我比的话太长了一点。借我的剑一用,回头可要注意擦拭,你说的,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天子的剑很重,我一般佩三把在身上,一把叫征诛,一把叫威厌,最后一把,才是常常被世人传颂的昆吾。” 征诛,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代指以武力讨伐。 威厌,有天子将兵事,可以威厌四方,是以威力制服。 昆吾,切玉如泥,断尘斩水,指的是使四方心悦臣服。 “季冬甲戌,东游,饮于留祈。射于丽虎。读书于丘,酋献酒,乃奏广乐。我遗灵鼓,乃化为黄蛇。是日,我鼓道其下而鸣,乃树之桐,桐亦响木,以为鼓则神且鸣,则利于戎是宜以攻戎。” “后来,我去打了西戎,其实我就是吓唬吓唬他,那个西戎人吓得不得了,就给我献上了这柄剑,我后来常常和旁人说,那一次西征,我只点了兵马粮草,弄了百万的军队,还没有出家门多远,西戎的使者回去,他们立刻就降了。” “后来很多人都说,那是我的威严与德行让西戎都臣服了,可我知道,事实上,没有前两把剑,这最后一把昆吾剑,又怎么可能能够轻易得来呢?” “天子啊,不是你坐在那个椅子上,你就能叫天子了,你要统治天下,天下的人认你吗?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真的有资格坐在这上面吗?” 那个人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入程知远的耳中,而后者在此时浑身根根汗毛倒竖,脱口而出! “周穆王!” 那个人遥遥挥了挥手:“你来的早了,下次来如果能见面,请你喝酒!” 话语落下,竹林不见了,巨池也不见了,天子骏同样消失,程知远眼前的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随后在短短几个顷刻,见证真正的光明。 庚戌,天子西征,至于玄池。天子三日休于玄池之上,乃奏广乐,三日而终,是曰乐池。天子乃树之竹,是曰竹林。 黄河的浊浪滚滚流淌,黑漆漆的古棺逆流而上,漂浮在黄河中央,它路过了三晋之地,向着青玄的方位逆流而去,但那里是高山,是祁连,是古昆仑,是青天原。 它从燕国的上方,在那片幽暗寂寥的土地上爬过来,从渤海的入海口钻进来,从某个支流河水好不容易偷渡到了黄河这条大哥的怀抱之中。 它还顺道捡了一个溺水的人。 少年剑客趴在古棺上,此时胸膛突然有了气息,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啊!呸!” 一口浑浊的,带着泥沙的河水被吐出,程知远艰难的从古棺上爬了起来,头脑昏沉,眼前看见的光明与晦暗,前者是那炽烈的太阳,后者则是此时面对的古棺。 黄河滔滔,如愤怒的黄龙咆哮奔涌,然而这尊古棺周围的水流都是平缓的,这片江河看到它便给它三分颜面,即使是黄河这条以威严著称的浩瀚水系,也依旧对它退避三舍。 程知远清醒过来了,同时也清晰记得自己刚刚看到的周穆王,自己的精神进入了黄厉之原,那或许是跨越了维度,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穆天子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精神中的黄厉原呢! “嘶嘶!” 黄蛇从程知远的手臂中钻出来,那股冰凉的触感原来是这个家伙的。 赔钱货吐着信子,噗噜噜的喷水,玩的不亦乐乎,它根本没有半点溺水的模样,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家伙当初可是住在酒坛天池里的,对于水它应该是天生的亲近。 黑漆漆的棺材显得老旧,程知远坐在这个棺材上漂流,他好不容易恢复了气息,终于能把一口精气捋顺了,目光眺望远方,同时摸着自己的脖颈。 那剑伤依旧存在,只是下面已经生出新的皮肉;肩头被咬掉的血肉已经恢复,但那些同样的是新生的,看上去白皙且稚嫩。 古棺似乎觉得自己让程知远坐了这么久的便车,应该让他付钱,如果不付,就请下车,所以这个东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开始向着黄河的岸边浮动而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它缓缓飘到了泥泞的黄土前,发出了咚的一声。 程知远走下了古棺,眼前所见到的,是一片虽然种植稀疏,但绵延碧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桑麻。 有一座巨大的,巍峨的宫台屹立在桑麻林中,坐落在丘陵上,溪水畔,因为黄河之水从这里出现了部分分叉,所以那些水流显得有些浑浊。 但山溪,依旧清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坐过站的感觉 程知远回过头,那座古棺果然是有自己的意志,它开始退去了,借助水流的行势而后撤漂浮,但这种看起来自然浮动的地方,恰恰是这个家伙最诡异的地方。 这玩意是逆流而上的,现在突然顺流而下,这是骗鬼呢? 但程知远虽然心中吐槽,可依旧在明面上对它行了长长的一礼,虽然不知道这个古棺从何处而来,但在自己落水之后,把自己救起来的,或许就是这个诡异的棺材。 “不知道棺兄欲往何处,可既然棺兄不欲再载我一程,你我之间便到此为止,唯愿棺兄此番逆流而上,一路平安。” 程知远开口,但是说完却自己先笑了起来。 什么棺兄啊,难道和神雕侠侣一样,真是武侠看多了。 棺材自然也没有回应,它毕竟不是那只神雕,于是在顺水飘了一阵,回到了河流中央后,便重新开始逆流而上。 程知远的记忆很模糊,但起码知道自己击溃了徐无鬼,那又是天子剑帮的忙,同样,黄蛇化剑的条件大概也知道了,或许在自己陷入某种极端情绪之后,并且处于生死关头,或者说,已经死了,才可以发动。 这条件过于苛刻了,但如今的两次发动,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必死之局,穆天子剑不出。 周穆王在精神中和自己高声交谈,他说了什么? 他有三把剑,而自己手里的只是“征诛”。 还有威厌,还有最著名的昆吾。 这三柄剑是循序递进的关系,征诛是基础,有力量才能征伐,有阵法才有天下,而拥有了力量与不断的征伐之后,其余的国度自然就会害怕,如此就能用威严震慑他们,最后的昆吾,代表他们心理防线的彻底崩塌,从其他国家,变为自己的附庸。 穆天子剑救了自己,这毋庸置疑,但自己之前却是死了,这一点程知远虽然记得模糊,但能斩钉截铁的说,自己并没有记错。 意识的回归只是一瞬间,有的时候精神驾驭天子骏遨游原野,不代表真的什么都没有见到,模糊的意识被称呼为潜意识,不过在这个时代,或许称呼为“执念”比较恰当一点。 当然,这也是程知远自己认为相当的名词,而且还有一点,这一次的事件,程知远隐隐觉得,可能还有雷书的功劳。 “当世人死,一时三刻之后,有往世神明来救,死人复活,如无事发生,但却要损失一道大运” “我缺失了什么?老兄,你能告诉我,你拿走了什么吗?” 程知远自言自语,事实上是在对雷书说话,他知道那位往世神明听得见,但他却不知道,这一次的死而复生,到底是天子剑的功劳,还是往世雷书的力量? “但其实是哪一种都无所谓我过于惧怕雷书的这种力量了,如果真是它救的我,这表示天子剑并没有起死回生之能,如今我还能站在这里,还是多亏了雷书。” “如果不是它救的我,那我便没有损失大运。” 程知远握了握拳头,感觉自己的气息已经通顺,他顺着桑麻而走,那些桑树是分落在两边的,而桑树的边上一定分布着苎麻田。 一亩苎麻之中必然长着一株桑树。 “嘶嘶咴儿咴儿!” 黄蛇蹦跶着,从程知远的身上跳下去,结果还发出和呼雷豹、紫燕骝一样的声音,它到处去学其他动物的叫唤声,仿佛这种模仿是很有趣的一种行为。 它钻进了苎麻田中,在里面冒头,碧翠的麻野中有一只蛇其实是很让人害怕的事情,但是这个家伙就是个逗比,虽然也有蛇牙但是却不咬人。 好吧,不咬人,但是咬了仙人。 那个气势非凡的建筑比较近了,程知远打量着四周,他走到苎麻田上,捏起那植物的叶子观看,如果他没有记错,麻,似乎也是虫神说过的八谷之一。 自己吃了青丘稷,那是迫不得已,虽然不知道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什么变化,但是想一想以前青丘国民都吃那玩意,估计也毒不死。 苏己好像也吃过? 有些记不清楚了。 程知远知道徐无鬼没有死,他逃遁了,境界上的差距终究是让他走脱,而甘棠带着亢宿消失在战场中,现在自己和她走散了,紫燕骝呼雷豹也同样找不着了,这都顺着黄河逆流到哪里了? 不知道,所以迫切需要一个人来询问! 而在此时,程知远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不远处,在丘陵外,传来的阵阵歌谣。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那是一个采桑女,她从远处走来,满心欢喜,哼着这不该是她这个阶级能够唱诵的歌谣,或者说,不该是她这个阶级能够学习到的歌首发 这是诗经中的篇目。 当然,也可能是她从某个地方,从某些人的口中听闻了这些句子。 这是在说即将和爱人见面的女子,是如何欢喜和开心的,更不断的向还没有见面的那个少年吐露爱意。 她走过丘陵间的道路,一眼就看到了程知远,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她的脸颊顿时有些微红,似乎是因为之前的求爱诗被旁人听到而感觉羞涩与尴尬。 她当然没有料到这丘陵后面的麻田桑野,居然真的会有一个少年站在这里。 但这个时代的女子终究是开放的,她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终究是向着程知远走来了。 “那是哪里?” 程知远向采桑的少女询问,而后者却是盯着程知远,在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脸颊上的微红更深了些许,轻声娇柔道:“那是以前的瞽gu宗” 程知远一愣:“瞽宗?” 他仔细咀嚼了这两个字,随后神情猛然大震! “西西郊太学?!” 程知远着实是没有想到,自己在黄河之上走一遭,居然来到了西郊太学! 这里不就是洛阳城外,天子脚下吗!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太学是在洛阳,而自己本来的原定计划,是要去稷下学宫的啊! 这怎么会提前到了太学呢? 程知远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于是愣了一会,可就是这一会功夫,丘陵后面突然有一个老人疯疯癫癫的跑了过来。 他看到程知远,先是一惊,随后身子一震,最后大拍手掌,笑道:“来了!我就说,昨天占卜龟甲,言今日将有贵人前来,这果然就来了!” 老头快步走过来,衣衫整齐,头发也是梳着的,只是边上的鬓角显得有些杂乱。 “来来来。” 他向前捉来,程知远没有回神,于是被他拉住手臂,老人很是兴奋,对程知远叽里咕噜讲个不停。 “你来的早了,正常报名登记案牍应该是在明年二月开春,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帮你提前办理入学手续,没有问题!” “你可是今年咱们太学招收的唯第一个学生!” ←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失怒 “请您稍等一下。” 程知远站住脚,试图挣脱对方的手掌,然而在一扯之下对方那只手臂居然纹丝不动,这让程知远的目光微微一凝。 老人则是露出一个微笑,心道不给你们这些桀骜的学生露一手,你们还以为老夫只是一个疯癫的老年人。 程知远的神情平静下来,手臂开始绷紧,浑身上下的气息都聚集到一臂之上。 精气神明刚刚恢复,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应该这么用力施展的。 但程知远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老人感觉到那股聚集起来的精气神明,紧跟着,他嗷呜一声怪叫抽回手掌,因为对方那只手臂上的气息一瞬间变得无比锋利,就像是有一柄剑突然刺了出来! 咔哒! 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程知远对着老人行了一礼。 “抱歉,您或许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学生,我也没有在太学进修的意愿。” 不论是稷下学宫还是云梦宫,亦或是太学,这都是来年才考虑的事情,现在重要的情况是回到榆次,和走散的同伴汇合。 但程知远明白,这或许是很困难的。 洛阳啊,距离赵国实在是太远了,即使是原本世界的历史中,洛阳靠近的也是阳城(郑州),不过其实如果能够顺着黄河而下的话,路途也并不是特别遥远。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三晋地段的河水,恐怕已经暴涨了一截。 汾水决堤,导致大水冲入黄河,那么下游靠近邯郸的部分必然会发生洪啸,只是有圣人坐镇不会有大问题,但是榆次方面,已经化为一片泽国,想要靠近,是十分困难的。 甘棠会在哪里? 她有可能会回到邯郸,但是程知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过看这些桑麻的颜色,应该还处于夏期的时间,并没进入到金秋的肃杀氛围。 汾水冲刷下来的速度很快,自己追逐徐无鬼杀到了黄河上,这倒是不是被大水冲刷的缘故,但那时候身体是天子剑掌管,征诛剑只管追杀,从不替自己买回程票。 醒过来的地方靠近西郊不远,那个棺材浮动的速度不算特别快,这样一来,自己可能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了。 程知远准备回去了:“我想回榆次,你这里有马匹借我用一下吗?” 老人眨了眨眼,嘿了一声,很不高兴:“你干什么,都已经来这里报名了怎么又要反悔?你以为这是随随便便就能走的吗?” “这算你退学你知不知道?” 程知远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错过他向着那座太学走去。 老人明面上摆着很不高兴,但是当程知远离开的时候,那脚就像是装了追踪导弹似的,忙不迭的迅速跟上,只留下眼神很无辜的采桑姑娘。 “嘶嘶!” 黄蛇顶着一片麻叶从田野中钻出来,看到程知远向着太学走过去,便又重新一头扎入田野中,身躯呈现优美的弧度,像极了那条咆哮不已的黄河,当然是缩小版本的。 程知远在前头走着,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礼师,而老人则是不断在他身边来回绕圈,那声音抬高八度: “我说,你这太没有礼数了,哦,你要借我的马,还不想入我的学校?那我凭啥借给你马?” 程知远:“我有钱。” 老人怪叫起来:“有钱了不起啦?老夫我也有钱,有钱不是你借马的借口!” 程知远:“有钱不要,你有病吧?” 老人趾高气昂:“金钱这种迂腐之物,岂能打动我这种高洁名士?你要借马,这登记一下,你成了太学学生,想要什么马都可以。” 程知远有些冷漠:“那你这不是强迫别人入学吗?我现在很忙,有上百万人死了,我要赶紧回去。” 老人一愣,顿时有些惊奇的打量程知远,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什么东西?上百万人死了?放屁,要真发生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占卜就占出来了,再说了,你一个下五重楼,就算真的有一个地方死了百万人,那发生的战争级别肯定也不是你能阻止的。” 程知远深吸口气,额头上绷起青筋:“不是战争,是妖,一只旷古绝今的,从武王时代或到现在的妖神!” “妖神?” 老人皱眉,突然止步,上下打量起程知远来:“妖神,这可不是什么妖都能咦,你是斩妖人?” 他看到了程知远别在腰间的那枚紫色令牌,上面画着一只白虎。 “画白虎榆次,紫牌你是赵国星宿府的?是二十八星主?还是三垣?” 老人这么说着,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不不不,你不可能是三垣,你要是三垣,怎么可能才只有下五重的水准呢?” 程知远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回应,声音中带着一种隐晦的悲伤与愤怒: “二十八星宿之一,西天星宿,是我境界太低,本领不高,这次的事情” 老人点了点头,一点也听不出程某语气中的愤怒:“确实是本事不高,你要是高了也不会跑到这里,我说你不会是被人撵过来的诶诶诶,别走啊!” 他瞪着眼睛,大步追上程知远,喘了一下吹胡子恼怒道:“你跑啥跑,我和你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反正没死,好好修行回头打回去不就中了?” 程知远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复杂,在张了张口之后,低沉道:“没输,我杀了那个家伙还有一个跑了。” 老人一愣,而后却更加愤怒了。 “你个厉害的啊,你没输你弄一副愁眉苦脸给哪个看哦!赢了哪怕是惨胜不也是赢了,那那家伙下黄泉去,你还在人间好好的晒太阳,那刚刚说那么多屁话是弄啥嘞!” 程知远有些烦躁,同时那股怒火突然蹿腾起来! 如果没有天子剑自己确实是输了,那种差距是不可弥补的,自己战胜了相虺但是没有战胜徐无鬼,而榆次城的百万性命也全都下了黄泉,所以最后徐无鬼未死,相虺重归龙渊,应该是将死未死的状态,那榆次的黎民百姓呢? 胜了一人,但输了一阵,归根结底 他深吸口气,声音越发低沉: “你有没有马这堂堂洛阳太学,难道已经落魄到要用马来交换学员了吗我说老夫子,你这里到底有没” 他话没有说完,仅仅是讲了一半,忽然胸前猛的一震刺痛! 程知远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胸口绷紧,心跳骤停! 无边的黑暗涌动上来,耳中响起的最后声音就是那老人的惊慌呼喊。 第二百四十五章 革命 最近昏迷的是不是有些多了? 程知远睁开眼睛,定定的望着天花板,那老旧的房梁和自己在邯郸的染坊屋子有的一比。 采桑女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提着一桶凉水,里面有用苎麻制作的“麻巾”,浸透了凉水之后,被她放在了程知远的额头上。 只是当她的手刚刚轻轻拿起时,却见到少年人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顿时一愣,而后便是神情又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转为惊喜:“剑客,你醒过来了?” 采桑女站起身来,快步向着外面走去,不过多时,之前那个有点疯癫的老人就进来了。 “妍,你出去吧。” 这一个字,是那个女孩的名,很显然她没有氏,没有姓,没有字,是最普通的庶民。 采桑女应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向着程知远挥了挥手,而后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轻声哼着歌谣就出去了。 “我说你个小哥” 程知远坐了起来,看到老人的肩膀上挂着一个眼熟的东西。 “赔钱,你干嘛呢?” 黄蛇的牙卡在老人的麻衣上,就和凶恶的小狗似的咬着他,老头仿佛是皮糙肉厚,对于那个玩意的尖牙攻击完全给予了无视,当然这也可以表明两个问题,一是老头没有攻击的意图,而是黄蛇同样没有把他当成恶徒。 连徐无鬼这种上境的大仙人都能咬伤的赔钱货,会咬不动一个寻常的修行人? “嘶!(你醒了!)” 黄蛇看见程知远睡醒,顿时眼睛一亮,连忙从老头的肩膀上松开牙齿,一溜烟的就窜上了程知远的脖子。 老人看着这条黄蛇,神情很是凝重,同时再一次重新审视程知远: “你到底是谁,这条蛇是从哪里来的,区区一个斩妖人首发 他指着蛇,又转移到程知远的心口。 “怎么会有七窍玲珑心!” 程知远愣了一下,而后平静的看着他:“我为什么是七窍玲珑心,你既然是太学中人,难道还不明白?” “诶!” 老人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昏了三天,七窍玲珑心熄了一道光华,在此之前这颗心脏只有六道光芒,显然,你已经触发了自己的仙人诅咒。” “郑庄公遗留下来的典籍中有写,仙人的各种变化,其中有一个就是关乎于七情的,太上忘情,达生忘我,我翻阅了一下里面的记载,你这次失去的一道明光,应该是‘怒’。” “喜怒忧思悲恐惊” 老人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我以为你之前说的妖神是吹牛,但没想到只是我收到讯息过于晚了一些,就在昨日,洛阳城内传来了讯息,赵国榆次出现一只上古妖神,使得榆次百万众生尽淹于洪泽之下,驻扎榆次的六千兵马,三百斩妖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你说你杀掉了那个妖神?” 老人的身子前倾:“我现在相信了,如果是一位仙人,还带着天子信物的话,那确实是有可能的!据说那个妖神已经衰落了,当然更具体的情况,邯郸那边还没有汇报过来。” “但是我听说赵王震怒,派遣三位圣人,七位大贤,上五重武夫足有十数位,开始在整个赵国的境内排查那些和疑似和妖神有关联的地域!” “同时还有一个事情左权之野有一株大树倒下了,那是赵国的八株灵槐之一,维持赵国大地的气运,亦是赵国的根,是当年武灵王死后所诞生的,通向槐安国。” “倒了一株,动手的人是个匈奴少年,他已经跑了,并且还掳走了” 老人说到这里,面色显得极其难看。 “我就说天子不应该派遣自己的后裔去稷下学宫!这不就出事情了吗!” “我的谏言他从来没有采纳过!从来没有!不管是东周公还是西周公,还是天子!” 老人显得有些气意难平,他在这个时候发火,狠狠表达自己的不满。 程知远这时候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在最后一位周天子在位的时候不过也不是他的时代,总而言之在很久以前,周天子的权柄就开始落向东西二周公了。 这个分封着实是有病,明明自己的地盘都没了,还要分两个兄弟用,结果自己最后成了寄居。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呆板,就这样下了床铺,老人忽然转向他:“你去过黄厉之原,就是当时斩过那些圣门弟子的人?” 程知远微微一怔,老人咧嘴笑了笑:“洛阳城虽然没有太大威严了,但毕竟还是天子的居处,该有的一些权限也依旧存在,西郊太学离洛阳不远,天下发生了什么,洛阳很快就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当然也瞒不过我们这里。” “况且,上一次圣门诸弟子进入黄厉之原,其实也是周天子同意了的。” 程知远有些诧异,随后恢复平淡:“这倒真是无能的体现,自己的祖先陵墓都能给旁人随意进入吗?” 老人神情庄重:“所谓圣门么,也都是一个意思,稀罕里面的天子信物而已,他们的伶牙俐齿那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连我听了,都是赞叹不已啊。”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可惜,自从春秋成书以来,天下又什么时候太平过?圣门开启了庶人通向士族的阶梯,故而更多的人开始展露思想。” “他们游走于各国,向那些王者诉说着自己的包袱与规划,有些被驱逐入荒野,有些则被敬奉为上宾,但这让天下更太平了吗?没有!” 程知远:“思想的解放必然伴随着革命。” 老人的神情在此时一愣,随后咀嚼了一会,喃喃道:“革命?” 他的神色逐渐变化,最后泛起苦笑:“《周易·革卦·彖传》: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天子受天命,故更替朝代,谓之革命。 “变革天命?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知远推开门,此时身体摇晃了一下,沐浴在光辉之中。 “我的意思是革除天子的性命。” 老人站起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程知远想要说给自己一匹马,但想一想自己昏倒了还是人家帮忙扶起来的,虽然自己不打算在太学久待,但现在直接拂对方面子似乎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于是他没有说什么,而老人叹了口气,两人走到了太学的西院,最里面的一间是三层的阁楼,而始一进去,程知远便被眼前密密麻麻摆放的案牍所震撼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太学藏经七千 咚咚—— 老人敲打了两下某个案牍架子,似乎在敲门,程知远看到书架上面蹦出一个小人来,穿着麻衣短衫,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模样像极了剑神童子,不,应该说,身高都差不多 同样,程知远不知道,龙素身边,也有这样的一个小人。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这些精怪也属于怪类,《谁人氏》中有所记载,这种精怪属于人世怪,因为它们天生和人亲近,甚至有很多就是人自己的精气神明所化。” 老人让那个小孩子下来,这个娃娃精怪不满的对老人吐了下舌头,而后一溜烟就跑的没有了影子,让老人的面色很难看。 “当然,这种东西如果是人自己的精气神明所化,它的行为举止,或许会和人小时候的性格有关系” 程知远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剑神童子也是这种精怪? 不过那个家伙自称为神来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精怪这种东西其实它们的出现也和人的性格有关系。像是这种人世怪,多为精气神明所铸就,所以精怪寄托的本体实力越高,天赋越强,修行德行越广大,那么它们显化出来的时候,本事也就越大。” 程知远愕然不已。 自己的本事可不算大,但是剑神童子却可以吊打自己。 自己不过是一个凡人,一切的转变在于拿到那本校订版本的《庄子》之后,天子骏黄帝柏赔钱货都是在到了黄厉原之后才碰见的。 问题出在李太衣身上吗? 那个跑走的小人回来了,两只手高高举着,有一卷案牍被它带来,老人俯下身子从小孩的手中接过去,然后那个小人跳起来就狠狠踩了老人的脚趾。 “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让我干活!” 他个头不大脾气挺暴,老人的大拇指被狠狠一踩,顿时发出类似于卧槽的喊叫声。 然后再转眼,那个小家伙就不知道一溜烟跑到哪里去了。 程知远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好玩。 老人龇牙咧嘴,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夫幼年时不知礼教,到了老来遭了报应,古人诚不欺我” 程知远一个劲的眨眼。 老人翻开案牍,始一铺展,立刻便有两道云烟窜起,一者落在东方,一者降在西天,程知远此时被这两道云烟幻化出来的霞雾所包围,而老人则是抖了抖案牍,于是那东方的出现了水声,西方的出现了风声。 “在东海之上有一株桃树,叫做春晖,照耀它的光芒叫做‘新日’,在青天之原有一株梧桐,叫做秋霜,照耀它的夕阳叫做‘旧日’。” “东海的尽头过去,就是东极,青天原野的尽头过去,就是青玄。加上这两个地方,中央的南世,由这两棵树作为日升日落的节点,从周平王东迁之后,一直到周敬王四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前,我们称呼为‘春秋’。” “在这一段时间内,诸圣门开始发展自己的思想,新的圣门涌现而出,旧的圣门江河日下,最后被大批量的取代,春秋的思想照耀千年,直至如今” 程知远看着四周显化的景色,浩瀚无涯,一幕幕讲道论道,一幕幕战争迭起,一幕幕礼乐钧天,宣告着这片世间曾经的思想盛世。 周幽王对于圣门的征讨以及圣人们的反水,最终导致周幽王被犬戎王等人杀死的问题,再到后来至圣作囚笼把十位参与此事的圣人镇压在洛阳城下,至此,那些圣门才如梦方醒,真正开始重视起这天下统治者的意见来。 在这之前,各个圣门的缔造者,都认为自己秉承了元圣周公旦的某种思想,并且在这一条思想上不断衍生,也确确实实开创了一片西周盛世。 但人的思想是会变化的,也会腐朽陈旧。 程知远随手取下了一卷案牍,上面的尘埃有些厚重。 “哼,墨门的《胡非子》” 老人看到那一卷案牍显得有些不屑,程知远则是微微一愣,随后有些惊讶。 “这么重要的典籍,就这么随意的放在外面吗?” 老人指点那卷案牍:“你可以看看,我不喜欢胡非子的论调,所以只把它摆在外面的这一排,好让我每天见到这卷案牍,随后不断唾弃它,但就是不翻开来,这对于案牍来说,是很悲哀的事情。” 程知远翻开了案牍:“你的意思是,墨门的东西没有资格进入里面是吗,倒是真像是迂腐之人会说出的话。” 胡非子卷一,其中讲述的是五等之勇。 负长剑,赴榛薄,析兕豹,搏熊罢,此猎徒之勇也。 负长剑,赴深泉,斩蛟龙,搏鼋鼉,此渔人之勇也。 登高陟危,鹄立四望,颜色不变,此陶缶之勇也。 剽必刺,视必杀,此五刑之勇也。 “昔齐桓公以鲁为南境,鲁公忧之,三日不食。曹沫请击颈以血溅桓公,公惧,不知所措。管仲乃劝与之盟。夫曹沫匹夫之士,布衣柔履之人,一怒却万乘之师,存千乘之国,此君子之勇。” 案牍并不长,很快就看完了,老人对程知远开口:“这里有巨牍七千四百三十三卷,其中知识浩如烟海,寻常众生半辈子也难以尽数看完,更不必说通读其中的道理,再举一反三,能够记得一二卷全文,足以纵横于列国之间,周游在天下之土。” “西郊太学,案牍记录,收藏的卷宗之繁多,并不输给稷下学宫!青丘山河有的,我们这里也有,青丘山河没有的,我这里也有!” “太学毕竟辉煌了几千年!这不过是暂时的没落,终究有一天它会重新崛起的。” 程知远陷入沉思,老人缓缓道:“可以,那就暂时不要你报名了,你就在这里看,挑选你想看的,尽情看,到明年开春,是去是留,我想你会有一个结论的。” “太学未必不如稷下,只是这里没有圣人教导而已,但是对你来说,仙人的悟性是天上来的,难道还需要人间的凡夫俗子,去教导你吗?” “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好,而且现在黄河马上又到了汛期,不论是因为汾水决堤导致少水,漳水潮涨,还是顾忌黄河那不确定的水汛期,你都应该在这里暂时安顿一阵。” 程知远没有说话,向着房屋深处走去,他在书架间穿梭,而后从某个地方取下了一卷案牍,沉默的开始翻阅。 第二百四十七章 甘棠见龙素? 泽国的丘陵边上,腐朽的大柳浸没在烂泥池沼之中,浮动着,吸引四面八方水中的微生物,那些未曾死去的虫子游动过来,抱着这株烂木头大快朵颐。 在烂木头的上方躺着一个人,他努力睁开眼睛,确认自己还没有死掉。 “我说,你小子没事情吧!” 廉颇出现在烂木头上,把这个身负重伤的人扛起来,随后一跃到了丘陵之上。 兵家圣人顺应赵王的意思出来搜索,当然,能够在这里找到一个活人也确实是意外之喜,因为廉颇最开始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 他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 大水已经褪去,但依旧留下了很大的浮动面积,甘棠来到这里,她的身边跟着的是一瘸一拐的亢宿。 “廉将军!” 亢宿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的老大,浑身都因为激动而颤抖,廉颇扛着的是盖聂,他看见亢宿的凄惨模样,心中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等级的对手。 “好汉子。” 廉颇走上前去,本想用力的拍打他的肩头,但是手掌真正落下的时候又变得很轻,他长叹一声,而亢宿则是喉咙耸动,最后因为情绪崩溃而嚎啕大哭。 “任何人连续两次看到家园被屠戮都会崩溃的,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这个时候哭泣吧,好好把你的委屈发泄出来。” 他声音沉重。 “后面的事情,有我们在。” 亢宿跪了下来,廉颇亦是。 “你救了他,我得和你说声谢谢,不过你好像不是人?” 廉颇安抚亢宿,这位老将军抬头看向甘棠,后者点点头“我原本是星宿府中,隶属于涂山碑里的神怪。” 廉颇“涂山碑你是那位二十二代王,苏氏,甘棠?” 甘棠有些诧异“堂堂圣人居然也知道我吗,我不过是一只小小碑怪罢了,甘棠,这个名字怎么当得起王的称呼?我现在叫召南,程召南。” “我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影子,直至现在才有了这半幅人的躯体。” 廉颇点了点头“我感觉到你身上并没有血腥,杀戮的气息,这具肉身极其纯净,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的,不过只要不是杀生换来的,我就当做没见到。” 甘棠笑了笑“这是底线,我当然明白。” 廉颇扶起亢宿,扛着盖聂,望向远方“这一次的幕后主使,我听说没有死,二十二代王,既然你救下了亢宿,那你应该见到了一切,和我说说吧。” 甘棠“是仙人,一个名为徐无鬼的仙人,而城池中的魂魄,都被楚国的大司命收去了。” “楚国神灵!” 廉颇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了,怒不可遏。 中原南世的百姓魂魄,岂能被南方之神收去?! 但现在首要对付的是秦国,此时秦国大军已经开拨过青玄山脉,漫天的飞禽神鸟化为天骑兵,仿佛是从九天之乡降临到人间的天兵天将。 那种压迫感让韩国魂飞魄散,向魏国与赵国求援,而秦国东进,六国必须连合起来以作抵抗,否则单单一个国家,即使胜了秦国,也依旧是惨胜而已,而且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秦国的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而且还远远没有走到巅峰,如今的南世,只有楚国齐国赵国可以与其抗衡,魏国早已衰落,燕国韩国离的太远,且国力远远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还有徐无鬼,这个名字有些意思,廉颇熟读兵法,自然也看过蔺相如处的一些书籍,当中记录人间仙人的名单里,有一位就是徐无鬼。 可仙人居然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徐无鬼放出了上古妖神相虺,那个家伙是从纣王时代被封印在龙渊之中的,到如今已经大幅度的衰落了” 甘棠把之前自己所见到的,所知道的一切都详细的说给了廉颇,老将军的神情越听越是阴沉,直至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中带着极大的愤恨与冰冷。 在徐无鬼的领域内,甘棠无法插手,这也导致了程知远被杀死的情况,当然后来一刹那后者就活了过来,不管是天子剑的力量还是往世神明的救援,总而言之程知远击败了徐无鬼,驱散了他的那片风雨。 也是至此,甘棠晓得了,原来风雨相当于一种领域,并且是那种可以选定进入者的领域,这就和幽门弟子手捧的地狱差不多了。 但仔细想想也是,既然幽门弟子可以制造小地狱以加强自己的实力,那天门弟子同样可以创造“风雨界”这种东西,不单单是强化实力,还有限制其他帮手进入的效首发 “好好好,徐无鬼,我知道了,他还没有死是吧” 廉将军的手臂上青筋绷起,陷入极大的愤怒之中。 什么参悟生死之变,看来是参悟他母亲的灵位去了,该死的东西,为了证得一道而残害他赵国百万生灵,这种仇恨不死不休! “徐无鬼第一次入世是在魏武侯的时代,那时候魏国正在走向巅峰,可以说地位比起今日的秦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甘棠目送着老圣人离开,亢宿已经心如死灰,必须带回邯郸进行疏导,而盖聂还处于半昏迷状态,也同样要尽快救治。 事实上,还有一个梁鹊也活下来了,只是廉颇难以查找到七姑的气息,郑国距离如今的赵国,时代有些遥远了,郑国强者独有的那种浩瀚气息也已经被遗忘在岁月之中。 “接下来去哪里” 甘棠没有找到程知远,在亢宿苏醒之后重新回来,也依旧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最后两位仙人去了何处,甘棠是不知道的,但有一点,心血联系告诉她,程知远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去哪里? 记得程知远似乎要去稷下学宫? 是的,一开始大家说好的。 甘棠抿了抿嘴,忽然想到程知远在稷下学宫,貌似还有几个约定的故人? “正好我也要回去青丘去齐国吧” 甘棠牵着两匹马,确定了离去的方向,脑袋里又在胡思乱想,当初在程知远记忆中所看到的那个姑娘,苏己那是真正甘棠的后辈,他两个既然是夫妻,倒也不知道那个姑娘有没有后人活到现在 如果有的话,能够遇见,想必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四始·颂剑》 太学的藏书殿,程知远翻阅着那些案牍,当然不知道甘棠此时正在向齐国行去,她即将离开赵国的大地,而程知远自己则逗留在洛阳西郊。 这些案牍很有意思,程知远想起南搏身和自己说的话,其他人都想去云梦,稷下,唯独他想来太学,就是因为太学的藏经量繁多,他之前吹嘘的是万八千卷,但这里依照老人所说只有七千余册。 当然,这个事情还有后续。 万八千虽然是号称,但是太学的卷宗事实上是失落了不少的,在当初东迁的时候就遗失了很多,其中还有一部分极其珍贵,后来又经历很多事情,包括学校合并,一些辞职的校长也带走了部分卷宗,他们有的去了云梦宫,有的去了稷下学宫,所以稷下与云梦之中,都有专门设立的太学馆,里面摆放的,就是从太学带去的卷首发 这么一看,万八千卷虽然没有,但是万二三千恐怕应该是有的,遗落加上外流的卷宗足足有近五千,即使是这样,太学的藏书殿里还有七千多完好无损的卷宗。 这些卷宗都是精挑细选,有些卷宗的珍贵程度可能比不上一些遗失的,但是它们对于学习研究的重要性,是那些珍贵卷宗所比不上的。 一些礼乐的书籍确实是珍贵,里面甚至有《蚩尤鼓》这本遂古时代的乐书,讲述的是如何以鼓声祭祀先祖,同时驱使万兽作战的典册,但是需要一位极其精通音乐的人,并且要钻研许多年才能够习得。 这放在如今,修行方法已经逐渐明朗的今日,驱使万兽作战已经算不上什么大的独门绝技了,赵国有裂地的战马与苍狼,秦国有横天的鸾鹰,燕国可以驱使猛虎,楚国则是驾驭青兕、白鹿,齐国有火牛,魏国甚至有大象与巨熊 这些猛兽早已经成为战争的一部分,与诸国子民息息相关,甚至很多大战的胜败都会由它们来决定。 所以《蚩尤鼓》珍贵确实是珍贵,但是对于当前的时代来说,它的实用意义便不是很大了,故而虽然也属于“乐”类的要紧书籍,但是却不是必需品,所以这类书籍就不在优先保护的范围之内,在周王室东迁的时候,重要的是研究类以及历史类书籍,包括一些记录的奇闻、武、法、礼等。 古老的卷宗有些蒙尘,显然那个小娃娃并没有好好打扫这里,此时他正躲在一个书架后面,偷窥正在翻阅案牍卷宗的程知远,并且很调皮的想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只是他还没有走出去,程知远的胸膛处,那枚鸑鷟玉散发出一种滚烫的触感,以及柔和的微光。 一道烟霞从其中飘散而出,如长绫般绕着程知远而起,悠悠而动,程知远对这道烟霞的出现并没过于惊讶,在合上手中的案牍后,道了声谢:“我知道是你,当时提示我斩杀相虺的巨阙穴还真是多谢了。” “身边有个学霸级的老师在就是非同凡响,看来你可以在这里好好待一阵子了。” 颜如玉从烟霞中显出身体,但下班身依旧虚幻,她飘荡过去,望着这些书架,眼中透露出一种怀念与茫然。 “我可能来过这里,太熟悉了太可惜了卷宗少了好多” 颜如玉的出现属于旧时怪,是一种执念化成的,非常的有名,而她的前身,貌似就是一位执念难消的女圣贤,执着于书卷,执着于探索世间真理,最后精气神明损尽而香消玉殒。 她向着里面飘过去:“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的这块玉石有着温养精气神明的效用,我在其中沉眠,着实是受了不少好处本来想在你去稷下学宫时,我也正好恢复完全,那时候帮你过一过考试,没想到你和妖神对上” 程知远拿下新的一卷,同时没有回头:“你还没有恢复吗?” 颜如玉翻着手中的卷宗,并没有抬头:“还差了一些,不过好歹能完全显化出来了。” “你入了太学,这倒是连考试都省了,没想到太学现在的生源这么少,来年开春,恐怕入学的人连三百都不到吧” “找书么?我来帮你吧。” 她翻到一卷案牍,眼神微微一亮,转丢给了程知远。 “啪嗒!” 程知远接住那竹子书写的卷宗,翻开之后所见到的文字,让他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剑道·形势篇》?这是什么书,从没有听说过。” 颜如玉并没有看他,而是继续在书架上挑挑拣拣:“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虽然你之前辩论赢了我,但是如果论到知晓书籍的名称,我可远远胜过你。” “这里是一个宝库,你要学会运用,古时候有专门教导剑术的官员,叫做司铗,因为剑又称长铗,善于击剑者必擅刺杀” 正是说着,她又翻出一卷来丢给程知远。 “《周官·剑部》桃氏为剑,腊(两刃)广二寸有半寸,两从半之,以其腊广为之茎围,长倍之,中其茎,设其後,身长五其茎长,重九锊,谓之上制,上士服之” 程知远把之前的《剑道形势篇》卷起,再接过这一本讲述剑师渊源以及技巧的卷宗,惊叹于春秋时代击剑文化的鼎盛。 这对于自己很有帮助,这些都是讲解最原始的剑形,剑理,其中不掺杂属于个人感情的“道”,也就没有圣门的“教义”束缚,这也是以前颛孙师说自己不能修行圣门剑法的原因所在,天门剑子的剑术是纯粹无暇的,仙人的剑义与圣人的剑义不能相互融合,但其中的基础之理却是可以相互融汇的。 不说道,只说理,虽然道理道理,没了道,再谈理也是无用功,但那是对于寻常人来说的。 仙人本身就带着道,故而不需要接受旁人的道,只能参考,不可细习。 所以颛孙师只教了自己一招正剑作为相遇的礼物,而教梁鹊的却是儒门有名的“斩四恶”之剑。 啪—— 颜如玉抓到了一卷案牍,当她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时,她的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也逐渐的开始睁大了。 那上面写着“《四始·颂·剑部其一》”,用的是晋国古体字。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子剑解 她的手都有些颤抖,神情越发惊喜与愕然,全然不敢相信。 “三家分晋,各自带走了许多不同的珍贵东西,可这《四始·颂剑》居然被太学得到了这放在这里的时间,看上去已经有近百年没有人翻动过它了” “这简直是大不敬颂颂这是四始经文啊,太学的藏书殿管理者,怎么敢这么对待这本古籍” 颜如玉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程知远翻阅《周官·剑部》的手停了下来,有些好奇的询问:“什么是四始经?” “你手里的,那也是一部剑经吗?我听到了你说‘颂剑’两个字。” 颜如玉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把这卷案牍卷起,竹片的哗啦声仿佛让四周的气息回到了千年之前,当初这本卷宗被束之高阁,顶礼膜拜,如今却落在太学的书架上吃灰蒙尘,至少已有百年未曾清扫。 她想到这里,就记起来那个负责打扫这里的精怪,极为恼怒的向着不远处看去。 而小精怪被颜如玉的神情吓了一跳,顿时跑到了黑暗里面,同时大吼道:“母老虎,母老虎来了!” “好可怕,好可怕!” 颜如玉很愤怒,这种珍贵且无上的东西,怎么能被如此散漫的对待,这简直就是对于四始经的蔑视! “你这厮” 程知远走过来,向她靠近,打断了她的愤慨: “所以四始经到底是什么东西?” 颜如玉深吸口气,平复了自己有些浮躁沸腾的心境,她把那卷宗紧紧握在手中,却又不敢用力,此时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四始之称,指的是‘风’、‘小雅’、‘大雅’、‘颂’。这是诗经中的四个大章,而诗经为距今约四千余年前,宣王重臣,周太师尹吉甫所编篡,后来由大成至圣修订,这才是我们如今看到的《诗经》全貌,大成至圣修订完毕之后,也遗留了那句最著名的话” “诗有三百,却可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程知远点点头,这是当初他和颜如玉辩答时所谈论的题目,同样,今日的《诗经》是由至圣修订而传下的,最早的诗经 “原来如此,四始经就是诗经的前身,是没有修订前的版本” 颜如玉点了点头:“风,指的是各地万象,有战争,劳动,爱情,思念,甚至天象,民生,习俗小雅是精神的歌谣,大雅则多为士族祭祀之礼赞,而最后的颂,《诗·大序》: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程知远的眼睛微微一亮。 不同于原本时代的春秋战国,在这片拥有仙圣伟力的世界之中,诗经著作出来后,也不仅仅是代表一种歌颂的文章,它同样俱有自己的时代性,那就是和“天礼”契合。 那么自然,它们本身被著作出来之后,便拥有重重神异,每一个句子都可能暗藏玄机。 “四始·颂剑,这是一篇关乎于剑道的颂解,更是一卷“剑典”!上面写的是其一,这里面记录着著作者本人所掌握的许多失落剑理,这是曾被认为是佚失的卷宗,珍贵无比!” 颜如玉有些不舍的把这一卷递给程知远,她知道这种卷宗的重要性,同时实用性也非常之大,因为这里面不仅仅是有写下原本的那篇‘颂剑’,最大的主体,则是一位无名剑客对于这片颂经的注释与解意,这才是至关重要与珍贵的。 “剑流大荒,南天苍苍。夕尽伐幻,王巡狩西方。威天极之疆,气拢寒光。天纪铿锵,洗云汉锋芒!” 程知远仅仅是看了开篇第一段,立刻就被惊住了。 这是说的周穆王! 穆王曾经驾驭天子八骏过东海西山,直抵昆仑天极,御三剑而威服八方,征诛夺命,威厌摄神,昆吾聚拢人心,天下的力量都化为剑锋,当整个人间都团结起来的时候,即使是天河云汉的洪流,也只能作为洗练这柄天剑的溪水,难以阻挡它的锋芒。 他仔细的向下面看去,直至把这四个段落全部看完,而后面的注释为“郄(xi)辙”。 “当世剑宗排位第八,号为穆天子作颂剑之注。” 程知远看着,目不转睛: “周王十六年,东巡至晋国,晋侯率军随,受王命征夙,起礼乐,开天战,使十五日克二邑,晋军胜,天子大悦,赐侯香酒百、箭万枝、神驷两千,侯领恩德,颂天子之名,铸编钟一十六枚” “天子允晋,为穆天子作剑注,晋侯召士,天下剑宗百数,其三、其七、其八、其十二、其十四、其十五、其十七、其十九、其二十一、其二十三、其二十七、其三十、其三十五、其五十五、其五十八、其七十九,其八十二,其八十五、其八十八共注剑部一十九篇。” 天下的剑宗有一百位,在晋国向天下邀请之后,有十九人响应号召前来,给周穆王的颂剑篇作注解,于是解出了《剑部十九经》,衍化为十九卷“传世剑典”。 意思是当时天子抵达晋国,为了平叛山东半岛的夙夷,以免遭到和纣王一样的后院起火事件,故而带着晋国去打了山东,而当时的晋国是晋献侯,当时的天子是周宣王,宣天子在那个时代可谓威名震世,一度号称为“天王”,可见其威严之大。 人家都是天子,就他敢称天王。 当然,周宣王和唐玄宗其实是一个德行的人,前期厉害的很,励精图治,但到了晚年就这个毛病那个毛病,开始变得昏聩唐玄宗前期还说自己是神,当然开元盛世也确实很优秀,结果到了天宝十三年变乱时候,在马嵬驿差点给自家小兵打翻车 不过当时在打山东的这段时间,还是宣王很厉害的鼎盛时期,尤其是诗经之中,还有一篇是专门赞颂周宣王的,即极为壮美的《大雅·云汉》。 这首诗创作的背景是大旱,周宣王觉得这么旱下去也不是事情,于是就去郊外宗庙准备了酒水埋玉,祭祀天地祖先告慰神明,也不知道这祈祷是不是被他祖宗周穆王听到了,发挥了一下仙人法力,没过几天,六月到来,结果天降极大风雨,还是不带停的那种,着实给周宣王整懵了一下。 第二百五十章 只争朝夕 然后周大夫仍叔觉得这是自家天子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啊,这不得可劲吹一下,于是就有了那首云汉,当然云汉之中祈求以及呼喊的神灵,都是先祖神,这和各国天帝所代表的九天神,地方神,有着根本的不同。 周朝人其实在某些方面是比较浪漫的,比起商朝人大事小事问巫师来说,周朝人认为巫师再灵也是人的意思,吹牛说有神明,啊,神明在哪呢,我咋没看到? 而且因为纣王翻车的事情,周人从武王的时代对于巫师们就处于一种不信任的状态。 你们不是能吹吗,怎么那么厉害的纣王结果扑街了? 巫师们当然纷纷表示这是纣王不修德行的缘故,也不知道那张前两天刚夸过帝辛万寿无疆的嘴巴有没有抹过蜂蜜,反正武王认为他们是没抹的,所以不让巫师入政治的结果,就是周公作礼乐。 纣王都不信的东西你们来忽悠我? 好吧,我退一步,表面上表示被你们忽悠了,但事实上咱们只是利用你们而已,这点别搞混了。 当然,周人对于天命是相信的,对于先祖神灵也是相信的,但是对于地方神却不太感冒,这和巫师就有了冲突,而且武王是亲眼看着商朝取消祭祀之后,直接导致诸神衰弱的情况的,这样的神明能够庇护天下? 在武王心中,真正的神,应该是更高一点的,更不可揣测一些的,神如果也会衰落,那他就不具备完整的神性。 所以周人该祭祀的祭祀,但是关乎到地方神,百姓可能烧高香,但是上层就呵呵了。 天礼取代天纲之后,周人同样需要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天纲指的是天的纲唯,意思是商朝的统治是正确且不可撼动的,是合乎命运的,全大商人民都团结在以帝辛为首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总的来说起到一个框架的作用,属于硬性天规。 而天礼则柔和的多,在经过纣王高压的时代之后,必然要采取怀柔的政策才能笼络人民,所以天礼的出现有它的时代意义,腐朽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现象。 但任何思想,它们创立的初期都是优秀的,这是决不可否定的。 相比商人把精神寄托在鬼神以及巫术上,周人则是把目光放到了更高的地方,也就是银河云汉之间。 小事看个天象,大事占个星辰,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操作流程。 历史之中,周宣王的功绩自然是值得肯定的,当然他后面的昏庸操作比较严重,周幽王的死也有他的历史遗留问题存在,但是宣王中兴依旧在青史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程知远看入迷了,不知不觉就过了很长时间,那卷卷宗之内,每一句话都是值得反复推敲的高等剑理,当然程知远对于七国文字其实都能看得懂,这或许也是仙人体质自带的一种正面buff。 外面的大日开始下落,完整的金芒化为败落的残阳,程知远被那束从藏书殿上方窗口处射下的夕阳惊醒,在这一刻,他置身于古老晦暗的宫殿内,而西方的窗口外就是如血如火的垂暮之日。 残阳如血,泣照天下。 这里就像是一处囚牢,把他深深困住,四面八方的黑暗越发深邃,此时殿内,颜如玉点亮了烛台,一盏一盏,等到夕阳的光芒彻底离开那个窗口的时候,这些烛火就会代替那已经日薄西山的光芒,成为黑暗中的信标。 生与死的轮转,朝花夕见。 “为何只争朝夕?” 程知远忽然喃喃自语,颜如玉听闻,微微侧过头去,那点燃烛火的手慢了些许。 “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短,只争朝夕” 这是某位伟大思想家与革命家说过的话,事实上适用于每一个人,因为时间是无情的,而人的成长则恰恰需要时间,如果按部就班,在某个时间做某些事情,那么永远也不可能追上自己所设置的目标。 人要与时间赛跑,这就是人与成长的赛跑。 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既定的目标,中间或许有很多挫折,那就必须要咬牙忍住,要发奋,要努力,否则蹉跎岁月,暮年才达成的目地,相比起壮年的时代,意义就小了很多。 “因为朝夕之后,皆是黑夜啊。” 程知远低声自语,气息开始波动,他眼中闪烁过榆次的惨状,此时整个人的身上都开始蔓延起一股刺骨入髓的恐怖剑意! “朝阳刺目,夕阳恐惧,徐无鬼,徐无鬼” 咔嚓! 地面上老旧的砖土开始碎裂,蔓延绵绵,颜如玉的神情微微一变:“程知远” “徐无鬼!” 咚! 可怕刺骨的剑意第一次出现在世间,夕阳下的死剑崩裂了尘埃,那种可怕的杀意伴随着极大的恐惧,隐隐间睚眦的影子浮现而出,化为一只头大身微的怪物,就好像附身在程知远的身体上一样。 背后衣衫里面,往世神的独眼睁开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睚眦”。 仿佛有什么在碎裂,程知远的杀意催生庶人剑,他的眼中逐渐升起赤红,而因为丢失了愤怒的情感,导致他的容颜开始沉浸入黑暗之中,无形间的压迫,甚至让颜如玉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间。 但这种可怖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程知远很快安静下来,他平淡的仿佛之前没有发生任何事。 但颜如玉却感觉可怕。 如果他不是仙人,恐怕早已经成妖了,刚刚那种莫大的死气剑意,里面处处弥漫着不详的影子。 …… 老人站在自己的桌子前,手里还拿着铜水壶,只是水倾泄下去,却没有准确的落在碗中。 琉璃碗碎了,那是周天子曾经赐给自己的东西,老人对这枚琉璃碗向来爱不释手,但现在这碗却已经四分五裂。 他转过头,遥遥望了望藏书殿的方向,在太学老旧的宫台里,稀少的人烟无法阻挡那道恐怖的剑意。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面上显出极端的苦涩。 “明明是主御六炁之生的仙人,却掌握了死气的剑意,心中的怨恨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不过天之将明,其黑尤烈。” 他可怜兮兮的收起了琉璃碗得碎片,心道或许该给这个新生做一下入学得心理辅导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剑风雨,倒卷人间 自从那天琉璃碗碎,仙人知死意后,程知远就再也没有从藏书殿出来。 采桑女偶尔会过来,带着老人交待要给过去的食盒,同时还带着一种青涩少女独有的乱想,总感觉每次见面或许会发生什么,即使知道那个小哥哥板着脸不喜欢说话,但她就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只是送食物的时候,碰到的却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少女,采桑女看到她,只觉得那种美丽不该是人间拥有的,至于自惭形秽什么的,都说了那个姑娘的美丽是天上的,用人间的美去对比云汉,又怎么可能企及呢? 采桑女依旧很开心,并且仍旧希望能够见到那个小哥哥,即使程知远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今日没见到并不要紧,还有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一开二去,采桑女和颜如玉却是熟络了,而当她知道颜如玉不是人的时候,却并没有露出惊讶与害怕,而是我们一种欢快得语气道: “我就知道姐姐不是人间的人,你这么美,人间百花看了都要避开,人家以前都说越国的西施多美丽,我却没见过所以不评价,但是姐姐站在这里,却是胜过那西施千百倍了~” 颜如玉轻嗔了她一下:“瞎说什么胡话,西子捧心,那是人间不世出的美人,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只有苏妲己,褒姒可以相比了。” “我不过是一个灵怪而已,未得神气,也不入人间,未曾沾得红尘寸许,说什么天上人,真正的天上人,这屋子里头不就有一个么。” 她说着,忽然一怔,复又叹了口气,不再看里面,而是和姑娘攀谈起来。 “妍,你能够自由出入太学,可你居然只是一个白身,如今的太学没落了是不假,但你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在这里认真钻研,待得来日,辅佐天子也罢,投效六国也好,或者前去各圣门,证一世长生。” “这是改变命运的转折点。” 采桑女听着,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太聪明的,有很多卷宗我都看不懂,祭酒大人只是看我可怜,所以收留了我,这些桑麻也不是我种的,都是太学的。” “平时就用这些桑麻换钱啊……话说我认识数了之后,洛阳外的那些商贩都不敢坑我钱了。”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大人教我读书识字,也只是因为他无聊而已,人要知恩图报,我是不敢麻烦他的……” 颜如玉叹了口气,这还是庶民的思想,但也和太学严肃的封建礼数离不开关系。 庶人如果难以得到机会,就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些东西或许祭酒也不会去教导她,正如同她所说,人家确实只是因为无聊。 太学落魄的窘境,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凄惨的很。 “话说这里不止祭酒一个人吧?” 颜如玉道:“我还感受到了另外两股气息,很强,至少是枪五重的顶尖人物,这样看起来,太学还是有一点力量的。” 采桑女道:“我不懂修行,但是这里还有荀、伊两位司礼老师。” 荀氏有四支,这里说的,洛阳靠着三晋,所以这一位应该是源于尹祁氏,出自春秋时期晋国公族隰叔之后,属于以先租封邑名称为氏,为尧帝和刘累的后裔。 而伊氏应该是那位伊耆氏的后裔。 《周礼·秋官》中有记载:“伊耆,古王者号。后王识伊耆氏之旧德,而以名官。” 这般说起来,其实这两位祖上有不小渊源,而这位荀师与荀子也有一定关系。 …… 洛阳西郊是小丘陵与溪水相邻相依的,漫山遍野的野花开着,成片的桑麻在清晨绕着露水与烟霞。 鱼儿从溪水中跃起来,蹦哒着,尽情挥洒自己的活力。 这是一个美丽的时代,亦是一个残酷的时代。 老人在这里养了不少鸡,大清早的就在胡乱打鸣,但不知为何这一日早上没有声音? “咯……” 有某只大公鸡被无辜的掐住了咽喉。 万鸡俱寂的后果就是祭酒大人睡过了头。 老人腾的一下起来,事实上鸡没有打鸣,只是迟了一刻,随后响起的,是一道亢长的剑鸣! 天的尽头,鱼肚白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却下去! “咯咯哒!” 到了这时候才有鸡鸣响起,只不过那些素来狂妄的大公鸡们此时都和见到鬼一样的乱跑,那后面有一个少年挥着剑,手里已经掐着一只大公鸡的脖子。 那只公鸡贼大,并且已经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半死的被提着。 祭酒大人看到这一幕简直是目瞪口呆,因为之前那道亢长清脆的剑鸣,却是足足一个月没见的程知远! “我的鸡!卧槽,你别吓着它们!你没事不去看书抓我的鸡做什么!” 一群母鸡屁颠屁颠的跟过来,似乎对程知远很感兴趣,而那只受尽屈辱的鸡王,见到祭酒大人来了之后,基本就和见到亲爹一样激动。 程知远抬头望天,老人很生气,但突然见到他腰上挂着那一串木碗。 “八月黍成,可为酎酒。酒……” 老人一愣,而后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九重阳。 戼为春门,万物已出;酉为秋门,万物已入。 “龙星西移,火神退隐。” 程知远望着那片即将来临的光明高天,丢出了手中的大公鸡,随后双手握剑。 大风起于此刻,阳气聚在剑尖! 阳灵停曜于其表,阴祗雾于其里! 老人这才注意到,程知远手里拿的是那柄石头剑,而那两柄铜铁之器,杀生之物,却没有出鞘,安安静静。 重阳为天之数九,阳之极致。 程知远在藏书殿中观卷宗一月有余,悟道于剑,得理于锋锐之间! 他把这一剑“卷”了出去。 天之黎明,见风雨藏阳芒而出,锋锐无当! 浩大的风雨席卷而转,这一剑打出了天象境才有的威风,那雨水炽烈,带有白芒,那大风灼热,带有青光! 溪流升起,桑麻摇曳,天阳衍化,却又有风雨大作! 重阳九九使得一剑,青风白滈,把人间尽卷! 老人看的心神震动,然而风雨卷起的人间在下一瞬间戛然而止! 程知远面色苍白,深吸口气,顿觉失望,知道这一剑或许练错了,于是拄剑而退。 只是老人心潮澎湃,在后头问道:“这招势虽然未成,但可有名讳!” 程知远剑尖点地,敲打涟漪: “一剑风雨倒卷人间,称谓洞阳。”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连山》! 重阳佳节,祭酒于故人,程知远有故人吗,当然是有的,榆次城的百万百姓都该和他同过这个节日,只是阴阳两重山,要从一座山翻到另外一座山去,谈何容易? 祭酒大人在那天听闻洞阳二字之后,直称起的极妙,人间是阳世,洞中之阳,被风雨所卷,那一剑的剑势着实是绚烂到了极点,但其中又带着一种沉重的杀伐死气,祭酒大人知道程知远放不下那些事情,于是便依照之前所想的,启动了心理辅导计划。 老人消失了几天,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去了洛阳。 此时的洛阳早已被分割为东周国与西周国,天子待在西周国中,而祭酒大人作为太学府的校长,此时因为没有钱坐马车,所以只能雇了一位路人的驴,一摇三晃的去了洛阳的西周国范围。 只是傲慢的西周公对于这位祭酒大人的态度并不好,但依旧准许了他面见自己,只是当老人提出要见天子的时候,西周公给予了坚决的驳斥。 姬咎为人傲慢,腐朽的老贵族之间,有公子咎的雅称,但是这个公子显然不可能和“战国四公子”相提并论,面对祭酒的哀求,他的答复很简单: “天子近来身体有恙,不便面见外人,还请祭酒莫要给天子添乱,让他多操心神。” 祭酒大人同样是周氏姬姓,属于王族一脉,故而被西周公所不喜,这源自于当时东周公的分裂,宗室问题争权夺利是很严重的,这一点上即使是天子血脉也是一样的。 祭酒大人神色紧皱,退了两步,他看到西周公看他的眼中有些厌恶,那是因为他的衣衫很朴素,不像是一位王室宗族该穿的衣服。 这种素衣为内衬,应该是庶人穿的,于礼不符,又见到祭酒大人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鞋,有几处缝缝补补,于是西周公又很不高兴,更是“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一下祭酒大人,表示你身为太学掌门人,结果外面的衣袍都这么旧,里面还穿着庶人的素麻衣,简直有失宗室威仪,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招揽到优秀的学生呢? “自稷下学宫开办以来,我周室五学日益衰微,进修弟子年年递减,时至今日,已经无人愿来,卷宗七千有余,却皆蒙尘不放,反观稷下,圣人进出,贤者讲道,与我今日太学,相差甚大,哀我太学,其辉不复” “姬弈,你既然执掌太学,就要做出表率,修行礼乐之地,堂堂祭酒,却连衣衫都不会穿,这走出去徒是惹人嗤笑,你有什么面目自称为天子宗族” “好了,你走吧,莫要惹得天子心烦,见你便恶。” 祭酒大人低声下气的点头: “是,是这样西周公言之有理,对极,对极但是嘿还请西周公禀告天子,姬弈,想借阅天子卷宗一用” 西周公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打量了一下祭酒,最后嘀咕了一句: “天下都要礼崩乐坏了,还惦记着那些破卷宗活该一辈子在外面奔波。” 不过也好,既然对方只是想来借阅一些书籍,那么给他就是,省的站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叫来边上一个小吏,对他道:“带太学祭酒去卷宗阁,准他借阅一切书籍。” 祭酒大人顿时欣喜不已,连连行礼,而西周公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去吧,别在这里惹我生气了。” 等到祭酒大人离去后,西周公的神色变得很难看。 “堂堂天子宗室,如今却弄得比那些伪王逆臣还不如!简直荒唐!连礼法都不知道为何物,这拿什么与稷下争锋!” 洛阳的行程结束,并不能说很好,但至少目地达到了。 祭酒大人兴冲冲的来到了藏书殿,抱着几捆卷宗,然而却没有在殿里面看到程知远的影子,相反,那些书架上很多落满尘埃的地方都被打扫干净了,整个藏书殿焕然一新,显然,这绝不可能是那个懒惰精怪打扫的,而这一段时间只有程知远与颜如玉呆在这里。 他的目光动了动,最后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感慨什么。 老人在太学的院墙不远处找到了程知远,却发现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锄头和铁锨,正在修筑一片田野。 “你以前干过活?” 祭酒大人看程知远的手法,虽然有些青涩但却并不是完全没干过的样子,而程知远也不多提,只是点点头:“以前帮一些人种过几天的地,种的是禾。” 那是在黄厉原,帮石人们种了几天的玉山禾。 祭酒大人哦了一声,而后就这么看着,愣了一会道:“现在垦田,来年开春时候用么,这是太早了一些吧。” 程知远把这片地清理出来:“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晚点,就什么都没有了。” 又是话里有话,祭酒大人叹了一声,拿出一捆卷宗道:“这两天你倒是吃错药了,没有在藏书殿反而到处跑,不过你前几天那一剑可真不弱,来来,我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你看看对你练剑有没有帮助?” 程知远很疑惑的看着老人,后者的眉头眼角,那些皱纹都挤起来,笑的眉飞色舞,那手里的一捆卷宗用的是紫色的绳子,看起来极其贵重。 程知远也看出了这一捆卷宗的珍贵程度,紫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他以前和姚先生干染坊的时候,也染过几张布匹,精通算不上,但是粗略的他也知道一些。 “这是什么?” “《易》!” 程知远目光微动:“文王《周易》阐君子?” 祭酒大人顿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才不是!猜错了吧!这是《连山》!” 连山!!! 程知远被吓了一跳,那抓着卷宗的手都抖了一下! 连山易!中国古时候遗失的三易之首,以艮卦为起始,绵绵不绝,浩大蜿蜒,是古人对客观世界的实体论、摸看论来定义万物发展的自然法则诠释。 象山出云,连连不绝,通天地之妙,乃是伏羲之易! 祭酒大人看到程知远这般反应,顿时是喜笑颜开,极其高兴:“这本书并不在太学,而是在太卜手里,我是借阅,回头要还的,不过对于你来说,我觉得这本书能给你一些帮助。” 第二百五十四章 伏羲窃仙法于天 这本书在任何时代都是极其珍贵的,三国时代,人人以解周易为荣,其中荀氏以及诸葛氏正是因为解易有法,这才出了两位不世的人物,对于周易的理解通透,对于天下大势的移动排布同样通透,而在周易之前的连山与归藏,显然要比周易更加令人难以揣摩。 即使是在遥远的周,亦或是更久之前的商,《连山》都绝对是无数士子都想一窥真容的极上乘的“天典”,程知远捧着这一捆卷宗,手里的那些竹片仿佛也化为了千万大山,沉甸甸的,浩瀚雄伟。 他看着老人,毫不犹豫的行大礼而拜,祭酒大人见到这一幕乐开了花,但表面上还是立刻上前把他扶起来,直是道:“当不得,当不得,你还不是我太学弟子呃暂时不是。” 程知远听闻长叹:“我原以为太学藏书之广已经是举世罕见,却没有想到,居然连《连山》都还能窥得真容,仅此一本,便或许胜过稷下千卷,我当仔细研读,必不负祭酒大人之美意!” “大人,这个人情给的着实是大了啊。” 程知远知道对方是在用这种方法笼络他,但是他也确实想要知道,这被传说了数千年,乃至或许有万载的古老典籍,亘古时代书写的《连山》,究竟蕴藏着怎样的上古智慧? 祭酒大人搓了搓手:“我过去曾在太卜手下修行过一段时间,连山我亦看过些许,不过前三简而已,其中短短几言便道破天地至理,艮山之变,连山蓍用九十七策,以八为揲,正卦一无一六,互卦一无一六,变卦三二五无一二,以数断不以辞断。其吉凶一定不可易。” 周易是用卦辞来判定事情的走向,以及天地之间的阴阳变数,但是连山是直接用“数字”来表达,看不懂的人会以为是天书,故而修行难度比起文王的周易,要大得多。 “连山之经有八万余言,发山动雷而衍天机,一震高过一震,浩大威严,变卦之法奇异无穷,若不知数列之理,则迷于其内,久久难脱!” “你虽是仙身,但若观《连山》,也必要小心谨慎,正是因为你善于学习,故而对于这种玄妙穷极世间道理的奇本,更要注意,不要沉湎其中,难以自拔。” 山之出云,连绵不绝。 众所周知,如果深入大山之中却又没有向导,那么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很多进山者都是这样死去的,而连山易的可怕也在于此处,正是因为它所有的用语,是用数字为主,不像是周易有三类卦辞可解,连山卦辞之有一言,剩余尽是数字之变。 这种可怕的计算方式,宛如天外文明的著作,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很可能因为接触到这类知识而着迷,从而越陷越深,执着于某一点不得其解,从而荒废半身,成为扑倒在连山之前的又一位失败者。 除非伏羲复生,把连山之道完整传承下去,否则其余任何人,一旦深入研究,都有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的风险。 “山云:宣也,宣气而散生万物,有石而高象。山显而大,百物毕备。两艮相叠而连绵,云气穿环其间,其象威武、雄健,气势磅礴。” 程知远带着卷宗与锄头回到了藏书殿中。 连山之语,人的命运与山相连相关。 天地之子,莫出其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大天之下,足堪睥睨万物,领导万物,非崇山莫属。 人体的五脏六腑用“五行”来喻指,而人体筋胳中的许多穴位却直接用山形水势来比附。 如梁丘、三里、巨虚、丰隆、厉兑; 商丘、陵泉、大包、承山、昆仑; 涌泉、内关、风池、丘墟、天泉; 外陵、鹤顶、地机、陷谷、天柱; 灵台、曲垣、陶道、玉田、支沟; 金门、风岩、珠顶、岩池、下关; 地仓、石门、地甲、梁门、石关、四连、外丘等。 如随筋络进入蜿蜒起伏的山脉,巡视一处处胜境,这些穴名的最初来历极可能同《连山易》有关。 连山之中,藏着人身最初的奥秘? 程知远准备在这里挖掘,他的眼睛关注着那些数字,而所记录的一切一切,都同样被往世雷书所记下。 他开始进入往世神明所在的世界,但是往世神希望他回想起与相虺作战的经过,对于程知远祈求他帮忙推衍连山易,往世神明的独眼虽然没有动作,但却反常的一直盯着程知远的脸看。 那种态度,就好像是在说“你脸大”? 对不对,打人帮你回忆对方的破绽,帮你进行修炼那是咱们的本职工作,但这次你让咱们帮忙推易? 老子还推拿呢! 程知远的脸当然不大,见到往世神的态度,于是很快就黑了下来,但就在这时候,往世神明出乎意料的,做出了一个连山易中的手势,开始比划一,无,六,七等诡异的数字。 “诶,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程知远叹了口气,夸了那位独眼神明一句,而后者毫无表示,只是推衍的手速开始变快首发 “山为古来第一神明,人为古来第一智慧众生。” “当人有了神的力量,那就是仙?” “这种神,是广义上的,是抽象上的,并不是东皇,天齐,白帝那种神灵。” 程知远思考着,连山之易,在这片世间的意义必然不可能仅仅是一卷普通的书籍,文王的周易所带有的卦辞,能够演变黄厉之原的天象环境,甚至能够阻挡天礼天纲的力量,这就是易的轮转,那么作为伏羲创作的连山,他的力量,很可能涉及到世间第一位“仙首发 是伏羲,还是南华真君? 从表面上看,天门之主是南华真君,并且不同于正常历史中的庄子,这位南华真君,已经在这个世上存在了无尽久远的岁月了。 程知远按压竹简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那片竹简上,书写的数字是【一、二无、四、三六、无(0)、七】。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规律,但是程知远注意到的,这是唯一一段有“注释”的变化数字! 并不是卦辞! 一,艮,阳为一,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二、无,恰时,主行强腕,龙脱浅滩,吉无咎。 四,震,承压而启,骇异非常。 三、六,大过,阳之三,阳气盛而失调,谨慎行之。 无,坤,顺势而下,静止而合。 七,乾,发生至繁荣,元亨利贞。 他瞪着眼睛,轻声开口,一字一顿,生怕讲漏半个字去。 “伏羲窃仙法于天。” 第二百五十五章 皓首穷经 那些数字扭曲了,而边上的注释也变得模糊,此时映照在程知远眼中的,正是窃法于天这句话。 朦胧且晦暗,但却带着一种浩瀚深远的意境! 伏羲是中华文明的初代始祖之一,楚帛书记载他为创世之神,更是这片苍茫南世之上第一位“王”。 一画开天的传说,正是讲伏羲始作《连山》,乾卦三画之第一画。 保世滋大,概群藉而罗万有者,悉在此一画开天,人文肇始之。 当然,南方的楚帛书记载的比中原的更加神秘与奇诡,他的神性高于人性,这和南世中原的史书记录有些出入,但影响不大,毕竟上古时代,荒芜蒙昧,伏羲带领众生走出昏暗,立八卦,教渔猎,驯野兽,变革婚姻,更改习俗,发明乐器,创作乐土歌谣,任命官员进行社会管理,更有始造文字的传说 尤其是文字,使众生能够用言辞记录天地之间发生的一切,而伏羲与仓颉二人造字的传说也被一直流传。 大体的意见是伏羲创造最“元始”的文字,只有三百余,而仓颉则是扩展整理,到他的时候,在这三百余字的基础上,一口气著出“世间文字八万个”。 而“六书”是汉字组字的基本原理,在《周礼》中就提到六书,只是没有说明具体内容。到了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详细阐述了“六书”之中的汉字构造原理,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只是程知远未曾想到,他在这段注解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睛眨了眨,那些文字又重新变化回去,之前出现的那些字仿佛如同幻觉,让他又是惊了一下。 《连山易》,作为最古老时代的易,它用数字进行推衍的方法,相比起后来直白的注解,看似原始,但事实上,却最可能是破解了天地间基础的奥秘。 从科技时代来到这里的程知远,对于数字的力量,那真是再了解不过了。 手指在竹简上继续推移,程知远希冀再从其中窥见一些古老时代的记载,但很可惜,后面的数字在费劲心思推衍出来之后,就都是正常的连山卦象了。 伏羲窃仙法于天? 一画开天? 遂古时代,伏羲曾经取得过《河图》与《洛书》,这两本典籍可以说是中原文化的源头之一,河图之河乃指云汉,洛书之洛,指的乃是脉络变化。 《河图》主常数,《洛书》主变数,常变相辅相合,于是《连山》方出? 程知远为自己这个猜测震惊了一下,但同时心中又升起另外一个猜想。 伏羲窃仙法于天,这么看起来,好像是伏羲偷了南华真君的法术,而后传道人间,这才把文明带了起来,但事实上,如果真的是河图洛书之故,那么这所谓的“窃”,其实就是伏羲窥透了天地间本不可见的奥秘至理? 但上古时代的人们都是相信神灵存在的,这种神指的就是抽象概念上的神,伏羲明白了世间很多事象的运行规律,甚至由此推衍出各种修行之道与文明之路,这确实是窃取了上天的“法”,是俱有伟大意义的,不亚于开天辟地。 而伏羲作为人,登临高山窃去法,人登山上,故而称“仙”! “艮卦对应一,阳为一,伏羲在思考如何前进。” “师卦为二、无,意思是时机到来就要上,必须主动强硬的动手。” “震卦对应四,逆天登山,夺上苍之法,故让天骇。” “大过卦对应三、六,阳之三,三生万物,然而孤阳炽烈失调,是伏羲得手的意思。” “坤卦是零,也就是无,顺势而下,伏羲运用仙法来教导众生。” “直至乾卦,是七,从开始到繁荣,无须解释,文明始开。” 程知远认真研读这本《连山易》,此刻在他眼前放置的这些竹片,代表了上古时代乃至于,甚至于可能,是这片天地之间最原初的奥秘! 这一钻研就忘记了时间,直至七日之后,程知远才听到外面的叩门声,他猛然惊醒,转过头去,身体动弹了一下,肩头却已经落满尘埃。 那种气息就像是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岳,不动则已,动如雷震,程知远站起身来,感觉自身的情况前所未有的好。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片脉络图。 那是人体的经络,更是各个穴位的显化! “龙素说过,人之修行,乃握自身,天宫驻神,驭百窍千江,她说我身体内的江河浩大宽广,无比凶猛,这是因为仙人体魄与凡人体魄的不同所导致的差异。” “当初我懵懵懂懂,如今却也知道了很多。” 从黄厉之原逃出来的时间还不足一年,程知远已经修行到了第五重楼,其中不仅仅有黄帝柏的功劳,也有剑神童子,也有龙素,也有石人们,更有那个倒霉鬼神厉长生的一份苦功。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程知远的这具身体太好了。 生来为仙,体魄异于常人,世间只有五十二具! 人的身躯就是一座山脉,无数的穴便是这片山脉上的万象,有风有云有雨有树有草有洞穴有阴阳有瀑布有天池一片山脉之中同样有支撑它的脉络。 那被称为龙脉。 躯壳的奥秘,精神的奥秘,连山,出云而震! 程知远越是钻研,越是看不到尽头,只觉得《连山易》浩大精深,确实是如祭酒大人所说,不能长时间观看,否则容易被这股浩如烟海的知识摄住,最后耗尽自己的心血去研究,导致精气神明损尽,过早的寂亡。 “焚膏继晷以穷年,皓首穷经为那般?” 程知远回过头去,看着那些书架,这些古老的典籍安静的呆在这里,它们诉说着过去发生的一切一切,用文字,用刀印,用无声的注视,告诉后来者们。 我们就在这里,历史亦在其中。 天地的奥秘,大世的轮转,万象的莫测,星宿的更迭,山海的起伏,人间的辉煌。 凡汝等所思所想,所得所问,一切于一切,皆可在此,寻到答案。 程知远道:“旁人有先生一人,夫子一位,我这里,有七千位。” 他向那些典籍重重一拜,随后洒袖而去。 :。: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今年轮到我羞辱天下人 “焚膏继晷以穷年,皓首穷经为哪般” 祭酒大人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不知何时,他浑浊的眼角已经渗出点点泪花。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当年的青葱少子,如今也已经满头白发,最是岁月光阴无情,从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时间。 蓦然回首,韶华已逝。 整整半个千年过来,他姬弈几乎是一事无成,只是守着这个日益破败的太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座空荡荡的太学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可怜兮兮的采桑姑娘闯入了自己的安静生活。 如今这里多了几个住客,那自己一直想收为学生的程知远,那跟随在他身边的灵怪颜如玉,那只摇头晃脑,喜欢咬人的可爱黄蛇,这么多年以来,祭酒大人头一次在空旷的太学中找到些许的人情味。 门扉被打开,荀师走了进来。 “祭酒大人,明年开春的太学招榜试题现在应该开始定下了。” 祭酒大人望着窗外空旷的天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定下了? 太学依旧如过去,即使发出招榜,也完全不会有人选择这里。 今年一整年没有收到一个学生,荀师自然也知道,这么说就是走个形式,问一问而已,没看到伊师根本就不来么,因为他只顾着自己的那点破事,对于太学能否招到学生,他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结果。 试题?别人解出来了,便也无用,又有谁愿意来到这里? 他们只会嘲笑你太学的孤陋寡闻,同时继续吹嘘一拨稷下学宫。 祭酒大人的拳头捏的紧紧,骨节咯吱作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学的试题常常被拿来与稷下学宫的作比较,而往往,失败的,被奚落的,都是太学这一边。 那些心怀“远大志向”,准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憨憨们,在祭酒大人看来,就那种心性性格,即使是打死了,真的侥幸入了稷下学宫,又能在里面走多远? 怕不是半辈子才混到一个弟子,想要成为“首子”、“次子”,亦或是“代师”,就这些人如果稷下学宫真的让他们升上去了,那才是对天下学子的不负责任。 无能之人教导出来的也是无能之辈。 无礼义廉耻之徒教导出来的,依旧是没有礼义廉耻的狗。 太学当年也曾辉煌过,可如今没落,但在祭酒大人看来,这不该是它成为众生奚落的原因,它有着这个世间最为辉煌的历史,最为古老的传承,最为珍贵的典籍,然而事实上,太学没落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天子的威严不再了啊! 天子无威,诸王并起,谁愿意把自己治下臣民重新交还给周王室? 当世的周天子是个有野望但是能力不大的,他至如今还被西周公控制,虽然天子的力量依旧存在,但是却被限制在一隅之地,上一次,堂堂太学祭酒入洛阳,只是因为穿草鞋披麻衣,就被西周公毫不留情的数落与斥责。 仿佛他才是当今天子,甚至天子能不能见祭酒大人,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然而在天下,放眼整个天下,西周公又算什么呢? 他比得上谁? 是齐王?是楚王?是赵王?是秦昭王?还是魏,燕,韩乃至于卫? 事实上,当世还存在的国家,每一位王,西周公都远不能及,他那个公子的名头,拿出去,也仅仅是一个美名,没有人会当真以为他多有本事,因为在这个时代,只要是宗族子嗣,王的直系后裔,或者天子的血脉,都可以称为公子。 且不分男女。 祭酒大人的神情逐渐阴沉,最后转为落寞,荀师把一切看在眼中,却也爱莫能助,只是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还请大人定夺,这一次的招榜试题,该如何出?“ “向前三年,我太学年年沦为陪衬,去年更是遭到莫大侮辱,赵国老杨氏有人解题,答辩之后,宣称这是三岁小儿都可解出的题目,根本不该发布到天下,简直是自取其辱,于是他特意写了一片文案,宣告天下之后,说我太学已经彻底沦为下流之所。” 祭酒大人的手死死攥着:“老杨氏即使是在赵国也是一方毒瘤,老夫当年与平阳君结识,互为同窗,后来他拜访我时,便说过此事,想要与平原君合力,将老杨氏彻底弄出赵国。” “宗族遗恶,荼毒天下,他污蔑我太学之事,我们要深以为诫,寻找自身不足,同时号召天下有志之士有志之士” 荀师叹了口气:“何为有志?是圣贤之道?请去稷下学宫。是兵列战法?请去朝歌云梦。” 祭酒大人的脸上泛起苦涩,老杨氏如此羞辱他们,然而在这个知识等级高,社会地位就高的时代,他们堂堂太学,却拿不出有力的反击方法。 反击反击 祭酒大人的手掌忽然一僵,随后猛然站起来,走向门首发 “大人?” 荀师有些疑惑,暗道该是祭酒大人想到了明年的题目该怎么出了,只是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沦为天下笑柄了。 “荀操!” 祭酒大人忽然转过头来,荀师上前行礼:“还请大人示题。” “示题!当然要示!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今年我太学该用何等题目今年今年哈哈哈!” 祭酒大人忽然眉飞色舞,这位老人又显得有些癫狂了,荀师十分不解,立刻询问道:“究竟是什么题目,居然使得祭酒大人如此兴奋?” 祭酒大人一把捉住荀师的手道:“荀操,我且问你,这天下间,会易者有几人?” 荀操不假思索:“文王之易,儒门必修之理,法门兼修之课,墨门选修之道,诸士宗族,必读之卷宗,学得一二者,十中有一,学得三四者,百里挑一,学得半成者,千中择一,学得七八分者,万里挑一,若是学得九成,怕是百万士子寒门,一人也无。” 祭酒大人激动道:“是如此,此乃《周》!我再问你,周前,学得《乾坤》者有几人?” 乾坤易,乃是周易前身,两者本出一源,文王改黄帝之卦,故而可以说是同一易,《乾坤》是原版样本,而《周》则是精修校订版本。 荀师皱眉:“《乾坤》晦涩,乃黄帝所作,不如《周》之简明,学得《乾坤》者,得一二,千里有一,得三四,万中无一,得半成之上,十万士宗不知是否有一,若得七八九成乃是国之栋梁,大才之辈。” 祭酒再问:“《归藏》如何?” 荀师苦笑:“《归藏》相比《乾坤》,亦是前身,更为玄妙,高诡莫测,我这般说,稷下学宫中,得归藏半成之下者,十万无一,半成之上者,不贤即圣。” 祭酒的嘴角咧的越来越大,而荀师疑惑道:“莫不是,此次试题,以《归藏》为主?” “不不不,不是《归藏》!” 荀师眨了眨眼。 “今年,今年该轮到我太学去羞辱天下人了!” 祭酒大人哈哈大笑:“这一次,我要用《连山》!” 第二百五十七章 该丢掉的脸面 《连山》? 荀操很是惊讶,但是一琢磨,想起来前两天似乎祭酒大人去了洛阳,于是他心情顿时一震,不可思议,且低声道:“大人从洛阳中,借来了天子的” 祭酒大人呵呵的笑,荀操得到了确切的回应,心神激荡,但很快就又冷却下来,他皱着眉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人,还有一事,兴许是在下多嘴” 荀师一叹,他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大人,《归藏》我等不可用之,《乾坤》与《周》同源,不难破之,那些宗族老氏,家大业大,千百后生之中总有那么几个大放异彩的,使得《乾坤》,与《周》相教,虽然困难,但并不能改变太学不如稷下的普遍印象。” “故,是大人此番决意,欲作《连山》,然而” 他面容泛起苦笑,眉头皱着:“《归藏》已然是世间奇典,若用《连山》大人恕罪,在下思索,不论是在下,亦或是大人,恐怕都没有解出《连山》的方法” “在下与大人,虽皆钻研易经,然而《周》之道,尚且只有七八分余多,倒也可说是万里挑一的有识之士,但若换成《乾坤》,这七八分便定在五六,只是半数多余些许,再至《归藏》,我与大人,恐怕皆在半数之下,估摸只有三四。以这种水平,若作《连山》首发 “恐怕是天下人还未曾笑话我等,稷下与云梦,恐怕就要先行对我太学口诛笔伐了。” 荀师斟酌道:“大人欲作《连山》,自然是招榜试题中的上上之选,然而问题有四。” “其一,我等皆无取《连山》之卦而成题的本事;其二,妄作《连山》会被真正圣贤驳斥羞辱,使我太学彻底沦落尘埃;其三,大人手中《连山易》乃是从天子卷宗中借阅而来,俗话说有借有还,我等若没有这《连山》原本在手,旁人若是答错,我等依照何来辨认?又用何来说服那人?” “此般使得错者浑水摸鱼,对者掩面蒙羞,若是处理不好,稍有不慎,于我太学声望,又是一次毁灭打击。” “其四,《连山》自天子手中借来,但说是这般说,可我与大人都心知肚明,当今天子沦为寄居,空有威仪而少有自由,西周公大权在握,他口口声声说要光复太学,事实上,不过是借助太学的衰落,用以打压大人啊,如果大人真作《连山》,此等大德大识,难道不会让大人遭到西周公猜忌吗?” 不等祭酒回应,荀师便继续道:“西周公此人,重礼而短视,近似病态,好名胜过实质,贪慕虚荣,借权而肆意妄为,各处驱逐王室宗族,这样的人,大人就一定保证,他对于我太学的扶持,是真心的吗?” 祭酒大人沉默了一下,最后长叹了一声。 “我这次去,确实是被他羞辱了但能换来《连山》,我觉得这个羞辱很值,不就是骂两句么,反而他只是一心想要快快打发我走,并不关注我借阅了什么书籍。” 祭酒大人说着,虽然有些叹息,但语气还是显得轻松,然而荀师则是肃然起敬,同时心中明白,祭酒大人已经如此高龄,却还要面对自己宗族之人的羞辱呵斥,老人低了一辈子头,但为了这座太学,他心甘情愿。 有的脸面必须要舍,很多人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未必能舍得了。 年轻的人带着一种疯劲,讲究的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老来的人则明白低头的重要性,当然,有些脸面可以丢,有些则万万不能丢。 但老人觉得这样很好,年轻人如果没有那种血性,也就不符合年轻人的性格,也没有朝气,这个世间将会彻底腐朽糜烂,正是因为有无数的年轻人前仆后继,奋勇向前,他们这些老人才能够下定决心,舍出脸面,同样豁出对他们最重要的尊严去。 荀师道:“这正是因为,他觉得大人借阅书籍,不过是行捧读之事而已,此人素来重利而胜过学识,若于他有利,他必然对大人百般阻挠,若对他无利,他巴不得大人快去快滚。” “言称大不敬之语,当年天子,分封东西二周公,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无奈,都实属荒唐之举,遗害千年!” 他说着有些激动,而祭酒大人沉默不语,事实上心中也是同意他的说法的。 二周公对于当下的周王室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就像是两只吸血的蚂蝗,扯之不断,拍之不去,即将把周王室的最后一点气运也给吞噬殆尽了。 但最关键的,他们吞噬了周王室的气运,却没有让自己壮大,在天下七国眼前,哪怕是最弱小的韩国也能突破他们的防线,以碾压般的姿态击垮二位周公。 玩政治需要兵权,没有兵权的政治就和烂泥一样,随意被旁人践踏,就好像是荒野中的一株小树,各个枝干勾心斗角,想要争夺根须吸取上来的水分,每一根枝干都想让自己变得更加茁壮,却没有想过,主干的逐渐衰落,以及远方正在熊熊卷来的沙尘暴。 力量才是一切的基础,没有力量,要么大家都没有,那还可以玩,若是有一个人在集体中拥有了不平衡的力量,那么其他人再想和他耍心眼,那就要多多小心了。 否则,对方一个不高兴,是足以掀翻了这盘棋局的。 “祸害又怎么样呢,他老了,我也老了,这周天下也老了,世间没有恒久的王朝,七千年的天礼,恐怕也已经走到头了。” “我所关注的不是这个天下,而是我太学的传承,那些卷宗还在,对于天下来说传承就在。” 祭酒大人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失笑:“好了,讲的跑题了,荀操,你与我,确实是都对《连山易》钻研不深,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不仅仅是这本卷宗常年束之高阁,还有重要的一点,《连山》过于奇怪与深晦,它的推衍,与《归藏》是完全不同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牢势 “而你之前所说的四个问题,也都是正确的,确实是面临着很大的困难,但是我这里有一个人,兴许可以解出《连山》,他在藏书殿废寝忘食,一鼓作气不眠不休的研读了十七日,至如今已有一月整。” 荀操皱眉,听到前半句,感觉有些胡扯,于是道:“不知道祭酒大人寻到了何人,居然对《连山》还有造诣?” 他对于这个是有些不相信的,太学很大,他一般都在东头活动,且不常待在太学府,很少来祭酒所在的西头,所以对程知远被收留的事情,并不了解。 祭酒大人的脸上终于爬上了一抹笑意,而荀师看的有些担心,且生出不满,认真道:“大人可要三思!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儒门七十二贤圣敢称可解《连山》,而且,哪怕是那些大贤可解,如子张,子夏,子思他们所需要的时间,也绝不仅仅只有三十日!” “三十日!大人说的好像是三百年似的!便是读《周》,想要精通,再是千年不出英杰,少说也要十载才能通读七八,若有一丝灵光方得九重,但这种人天下又有几个?” “再说《乾坤》,得其精髓者,十五载,四十载,百载,一百六十载,皆有之!再说《归藏》,至少三十余年,上至七十,若有修行之身者,可达三百余年方可明悟通彻,拿捏八分首发 “若要通读《连山》,拿捏八九,莫不是要五百年方可!” 荀师伸出一个巴掌,递到祭酒大人眼前晃了晃,同时还扯起了自己的袖子。 “三十日,大人?” 祭酒大人此时也有些心中无底,但转念想到当初程知远那一道惊天剑势,一剑风雨倒卷人间,仅仅是一月便创出这等剑势,融合百家经文,虽然并没有完善,并且程知远自己说那一剑是学错了,失败了,但祭酒大人觉得那一剑并不是残次品,所以极力之下,让程知远给出了一个“洞阳”的名讳。 “荀操,你说的对,但是我心中有一种直觉。” 祭酒大人转过头,望向藏书殿的方向:“在我太学危难之时,天降此人,黄河之水载其前来,冥冥之中,必有上苍安排。” “群星高耀,云汉雄伟,大势大意不可违。” 荀师很不高兴,极力道:“大人究竟寻到了什么人?大人把《连山》借阅出去,那还不如自己观看来的更好一些!” 祭酒大人咧嘴:“我捡到了一个仙人,天上掉下来的。” 荀师一愣,随后猛然一惊:“大人说的什么?仙人?”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人如何知他是仙人,这世间又有几人见过仙家?” 祭酒大人道:“前些日子,赵国榆次发生妖神破封事件,龙渊来客屠戮赵国百万生灵,万里大地化为泽国江山,这事情,都过去近两个月了,你应该有所闻。” 荀师点点头:“妖神可恨,杀生无度,但也闻,那妖神已被斩了。” 祭酒大人点点头,随后瞥了下眼睛,荀师愣了愣,紧跟着,那双眼也瞪得越来越大! “大人你是说” 他感觉脑袋里有些嗡嗡的,祭酒大人捡回来一个仙家,还就是杀了那个上古妖神的家伙? 顺着黄河而来对了,汾水决堤,导致少水,阳水,漳水全都暴涨,蔓延出千万里的泥泞洪泽,只是那个仙人与上古妖神厮杀,居然一路打到了黄河之畔吗! “妖类称神,往古方有,仙人行走,千年不遇” 荀师喃喃自语,神情微变,而祭酒大人则是道:“这个事情其实还有隐情你知道那个妖神,是另外一个仙人放出来的吗?” “什么?!” 荀师感觉今天自己受到的冲击有些大,上古妖神居然是另外一位仙人放出来的? 祭酒大人道:“那小子自责呢,把自己关在藏书殿里这么久,钻研卷宗,焚膏继晷皓首穷经他看《连山》三十日,必有所得,你该是知道,仙人的领悟力,远远超过我们啊。” 荀师面色复杂:“天地六尊,神人主天,圣人主世,贤人主万民,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仙人主风雨神人古传乃先天而诞,圣人乃众生后天修成,贤人要立德开志方显,道人据说为不详聚集,真人乃是古来魂灵化成,仙人传说是自九天谪落人间,不同于此界之人。” 他这么说着,但同时又道:“但饶是如此,在下也依旧不敢轻易相信此事,祭酒大人说他观《连山》三十日必有所得,如此我便必须要前去会一会他,他若是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连山》为题之事,大人还需从长计议。” “此并非万全之法。” 祭酒大人点头:“自当如此,只是你去会他,莫不是要考他《周》?” 荀师道:“我司礼,主礼乐易变之事,与伊篱不同,我这番前去,祭酒大人既要他出题作易,我前去考校他的,自然也是《易》。” 一夜阴霾,天未曾放。 黎明未见,天边鱼肚刚白。 荀操来到藏书殿前,门口处孤僻寂静,他轻声敲打了两下,随后走了进去。 嗡——! 一步之后,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刺痛。 一道细微的伤口从他的耳根处显出,殷红的鲜血从缝隙中流淌滚落。 荀操的精气神明瞬间提升到了极点! 他的双眼中逐渐升起一股精气,渐渐凝聚成一种“法”。 “洞若观火!” 双目泛起火光,能驱散黑暗的迷雾,窥破幻象,对于妖类来说是不折不扣的致命凝视。 只是此时,他在看清楚昏暗的藏书殿内之后,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要找的那个少年就一动不动坐在前方,大约离自己只有十五步的距离,然而就是这十五步之间,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的,整个藏书殿内,全都布满了剑气! “一一,艮;一五、旅;二六、困;四单、震。” “起手,山势不阻,来则困之,群山叠移,震肃百里天牢势。” 程知远抬起头,此一刹那,有意无意,这藏书殿内所有的剑气都开始指向荀师,让后者浑身汗毛倒立!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可使你为出题人(上) 嗡隆隆! 那些剑气开始移动了,如同群山一般,一剑之气高过一剑,紧跟着一剑之势高过一剑,层层叠叠,不断增加,荀师在这种状况下感到震怖,他的身体僵硬,不能移动,而程知远的额头渗出汗水,并且越来越密集。 剑势似乎叠加到了一个很密集很强大的地步,紧跟着,程知远开始把这些剑气收回,让它们逐渐消散。 这个过程用了一个时辰。 程知远的两肩都被汗水浸透,而荀师就在剑阵之中呆了两个时辰未曾移动,直至程知远收回最后一道剑气,荀师这才放下提着的心,转而面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你你你可知这里是藏书殿!你居然敢在这里推衍剑势!” 荀师大步冲上前去,一把将程知远拎起来,对着他喷唾沫:“你这个混账!知不知道这些典籍有多珍贵!祭酒大人让你进来观书,不是让你进来搞破坏的!” “就是把你杀了十七八遍也不能挽救受到损伤的典籍和卷宗!” 程知远这一次确实是知道自己错了,观连山有感,突然心灵开悟,故而立刻就着手试验,结果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都布满了剑气,想要收也不能立刻就动手。 荀师足足骂了有一刻时间,差不多都吼的自己嗓子沙哑了,才送来拎着程知远的手,他剧烈的喘息,而程知远默默抹掉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在这种情况下,做错了事情当然还是沉默为好。 “呼呼好,好” 荀师边喘气边开口,弄得程知远以为对方要对自己进行惩戒,他想要苦笑一下,然而因为笑不出来又失去了愤怒的方法,所以此时表现的就很平淡,用严重点的话来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是未曾想到,荀师突然一巴掌拍在程知远的肩上:“来,跟我来,咱们去院子里。” 在这里太容易损伤到典籍了,而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之后,荀师也再一次从心底生出了震惊与喜悦。 刚刚那种剑势,那些剑气,那类推衍,绝对不是乾坤,也不是周,更不是归藏! 那就是连山衍生出来的剑法! 两人来到大院里,因为打扫不勤所以满地都有杂草,从各个石头缝里面钻出来,顺着秋天的风轻轻摇曳,并且已经呈现枯黄败落之势。 “你方才那种剑阵,真的是出自于连山?” 荀师向程知远发问,并且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此时他的心情也是有些激动的,但理智告诉他,这个事情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太学丢不起人了,可如果真的能够以连山作题,那天下人必然答不出来。 只有高深的知识才能吸引那些人才的加入。 程知远心道您到现在也不介绍下自己是谁,开口就问自己问题,不过想来应该是这太学之中的另外两位老师,不然寻常人如何能来这藏书殿,除了采桑女外,程知远还没有见过有其他人轻车熟路的过来。 程知远道:“是连山所衍不错,但我观连山时日尚浅,此时只从中学会了一些粗浅的变化,连山不同于周,不以卦辞为主,而是以数字变化为主,卦辞为辅,对于数字变化,卦辞的作用近似于无,只是起到一个注解的作用。” “数字蕴藏着天地之间最元始的玄妙,我刚刚那种剑势,称呼为天牢势,是用意志精神遍布,操纵剑气移动,使得凝而不发,聚如沙塔,积累成山,群山连绵,移动层叠,呼如天盖。” “该称为是叠山象。” 荀师喃喃复述了两遍,且仔细回味,山中藏有万象,生机与危险同驻,山中万象有云霭,无尽剑气按照人的意志与精神触及的地方进行分布,并且越叠越多。 程知远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的“叠山象”,连山易是以艮为起手,而其中艮山生八,以山为基,称“君、臣、民、物、阴、阳、兵、象”,等级由大至小,由宏至微,此为连山八变。 这是后世的一种说法,程知远不知道自己解出来的是不是这些东西,所以也就试探着一说。 他只是按照自己所领悟的东西进行操作罢了。 荀师啧啧称奇,并且心中希望火苗更旺一分:“稍待,你方才用的那座剑阵,是以困为主,称天牢,其中我看,好像还有周易的一部分影子?” 程知远点头:“我对周易涉猎不深,只是粗通皮毛,故以周易辅连山,其中很多解释,包括之前推衍出来的那座剑阵,也是我试探之下所成,当不正宗。” 荀师突然呵道:“什么正宗不正宗,周易一家尚有一家解法,一卦还有一卦看法,千人便有千解,这东西本就是以恒定变无定,以正辅奇,以奇改正,哪里有什么正错之分!” “你解出来的东西,就是你的!这就是连山剑阵!” 他抚掌激动:“你可再衍一次方才那剑阵吗?” 程知远不说话,只是脚步开始移动。 第一道剑气应运而生,紧跟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程知远起手艮变,剑气化为山势,开始逐渐叠加起来,并且犹如最精密的机器开始循环运转。 那些剑气开始动起来了,可怕的山势剑阵拔地而起,荀师向前走了一步,就是这一步,他猛然回头,发现自己已然被困在剑阵之中! 与方才如出一辙! “有一个门,进来之后就要面对绝世的杀机,再回头却发现退路已断。” 荀师啧啧赞叹,那种杀机再一次刺激的他汗毛倒置,不过这一次他不必硬抗也无须收敛气息,因为方才是惧怕损伤到那些卷宗,故而荀师是绝对不能出全力抵抗的。 幸亏也没有打起来,不然今天的损失无可估量。 “但是太慢了请人入门,这对方心得多大?” 荀师说着,却又摇了摇头,然而很快便自己打了自己一下,笑骂道:“该打!古来能解连山者才有几人!七千九百年以降,百数都没有过!到了上溯三世天子,除了圣人外,寻常世人,莫说解出连山,便是看到都如同天书,如今就有一个能解出来的,虽然浅显,但相比我来,高到不知何处去了!我还敢奢求什么!” ← → 第二百六十章 可使你为出题人(下) 程知远也知道这有些慢,连山易至少在目前只能作为提前布置的阵法,以及一种特长知识所存在,程知远自己对于这本天书了解的还不够多,而且自己作为说剑人,对于剑道之外的东西都无法学习,所以此时观连山之后,所演变的东西也仅仅是剑势而已。 若是旁人得到连山,不知道会衍化出什么厉害的招法,但是在自己这里,可谓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而后世所说的连山八变,其实和自己这次推衍出的东西有很多共同点,程知远从头到尾,这三十日虽然只推衍出了一个相对可以使用的象,但是同样,对于象的运用,显化为困锁之阵。 万象云霭,天象巍峨,在群山之中遭逢天象突变,确实是难以走出。 那么兵,对应的是藏,锋芒不露,天敛惊雷,这是程知远推导出来的一些东西,但还没有付诸实践,而剩下的,阳,则是代表盛,炽烈极致,旺盛熊熊。 程知远知道连山之中藏着很大的秘密,但是这东西晦涩也是真的晦涩。 程知远以为这位老师是想要考校他一下对于连山的运用,但却没想到,和程知远所想的不太一样,荀师一开口,就把程知远给吓了一跳。 “出题人?” 程知远有些懵,很快回神,摇了摇头,推脱道:“这不可能,我自身对于连山的钻研还仍旧不够,时至今日,不过才推导出了寥寥几种变化而已。” “周易有六十四小变,连山有八大变,我如今只得其一,余下七数,有二朦胧,剩余的尽皆不懂。” “这一大变足以抵得上六十四小变,我联系周易而观连山,心中所得之感如此。” 他说着,便又摇头:“我自己尚且钻研不精,如何给天下人出题?” 荀师听完愣了下,随后顿时是苦笑起来:“你这家伙” “我叫荀操,你知道我是何人么?” 程知远:“当是太学祭酒之下,两位老师之一。” 荀师点头:“是我,是司礼仪之事,精通周易,我荀氏一族,有圣人在世,你当明白?” “你可知道当世诸子,见过连山者才有几人?你可知当世士子宗族,通晓连山皮毛者又有几人?” “你相对他们来说,已然是大家了!” 荀师开口,指着自己:“世间见过连山者不在少数,但是能够从中看出变化者,时至今日,却是一个也无!除了圣人之外,那些宗族子第,通晓周易罢了,遇到乾坤便被阻挡,遇到归藏便是嗔目难言,你可知他们若见连山之变,该是如何抓耳挠腮,尽显丑态的吗!” “而即使是圣人,亦有各自不同的说法,连山之变,为数字之变,那些衍化之中,到底藏着什么,众说纷纭,从无统一!且,此是圣人之辩,不入宗族士子之耳!” 荀师越说越是激动起来,他上前两步,沉声请求道:“此次出题,关乎我太学在三宫之间的名誉,若技压天下,则天下服,若难压天下,则天下嗤!若有半点可能,我也不愿请祭酒大人用你,毕竟前路难测,可若有万全之法,谁又想铤而走险呢?” 他说着,蓦然长叹一声:“看在祭酒大人收留你这般时间的份上,还请恳请阁下,相助我太学一次吧!” 荀师说着便要行大礼,程知远顿时被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起,随后也是沉默,祭酒大人给了自己这么多帮助,若是不做些什么,确实是显得忘恩负首发 况且人家也不是要自己上阵杀敌,亦或是提头相报,只是用自己所学,帮太学出一个题目而已,尤其是这个题目的原卷,还是出自于太学本身。 “好,我答应荀师,但是,还请荀师再宽限我一月时间。” 荀操抬头看他,程知远认真道:“既是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粗浅学问拿出去,若被人破,平遭耻笑,故请允我再精研一月,一月之后,必奉题而见。” 荀师顿时欣喜,他同时急语,似乎是怕程知远反悔似的,即刻道:“如此大善!大善!在下多谢仙人相助!太学亦多谢阁下!” “年终时前,冬至前后,三宫放题,各地城邑早已有学子等候,届时三宫开题,各地学子择题而解,云梦宫开宫在前,而稷下与太学,同是二月初二开宫,收录学子。” 转瞬之间,肃杀之秋已至末尾。 三宫在备战,在为来年招收学子做准备,打名气,而对于列国来说,同样在备战,而其中很多国家,甚至已经交战。 韩国与秦国的先头部队交战了,漫天遍野的神鸟刮起大风,倒卷的云霭铺天掀地,韩国的主力军队很快就败退了,面对如同虎狼一般的秦国军队,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秦国铁鹰卫,那些天骑兵的威严终于再度横扫这片中原大地! 赵国的裂地骑军与魏国的魏武卒很快就赶到了,大战一触即发,以魏国大将芒卯为主帅,率领韩赵魏三国大军与秦国决分高下。 大战一触即发! 秦国此番来势汹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秦昭王的目的是亮出一柄剑,一柄给天下人都能看清楚的锋锐之剑! 如今秦国积强,六国疲敝,天下大势,正在扭转方向! 秦昭王百三四年。 三国联军与秦军战于华阳之下。 秦国先锋大将魏聃领军二十余万,与三国联军百万人战于华阳。 秦帅白起,率军十万,闪击华阳,八日急行军,白起大军突然出现在双方阵营侧翼,兵临城下,三国联军顿时震骇,百万大军一触即溃,天骑兵冲杀之下,联军死伤惨重,斩军兵八十余万,俘虏三国大将数人,主帅芒卯败逃行踪不明,赵国骑兵统领贾偃被杀,四万裂地骑兵被天骑兵所擒,尽数沉入黄河淹死。 韩国降秦,魏国败逃,赵国军卒遭俘无数,死战者有之,其总遣十五万援军,十万败逃,剩余五万尽殁于华阳城下。 稷下学宫中,今年的招榜试题已经被整理出来。 龙素检查了一遍,甚为满意,眉眼轻弯,面上升起一丝微小笑容。 “你听说了吗,太学的招榜试题已经放出来了。” 理卷室外,有人交谈,从边上路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人拍了拍龙素的肩膀。 随后递给她一卷新制的案牍。 ←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太学的神秘题目 “龙素,看看吧,这是今年太学新出的招榜试题很有意思。”龙素侧过身去,接过了那卷新制案牍。 之前拍打她肩膀的是一位墨门弟子,年纪比起龙素大约要稍长一些,同样负责今年稷下学宫的出题招生事宜。 稷下学宫百花齐放,诸圣各自论道,自然在招题上不可能只有儒门弟子参与,故而以三上门为主,辅以其他圣门的优秀中层弟子,而每年的招榜主官,则是由上三门中抽调一位“帝师”,轮流担任。 世间圣门,五圈六步,圣门之内有自己的阶级划分,不同于正常修行的五境三阶十五重楼,要划分的更加粗略一些,入圣门之后,第一境三阶段皆称门徒,这是圣门第一圈。 第二境三阶段称为弟子,这是第二圈。第三圈开始,各圣门就有自己的称呼了。 儒门称大士,龙素正是这一个阶段,换算成寻常的修行境界,是在七重楼至九重楼之间。 而大士之后,就是帝师,寻常来说称为洪儒,再后面,是世主。 墨门从三圈开始,则称墨者、统领、钜子; 法门则是称为理官、司刑、青公。 其余圣门亦有自己的单独称呼,所以世间诸子百家,六十圣门,各家各派都有独立的圈子,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修行体系,独立的境界划分。 只能对应,但绝不是相同。而这其中,又以儒墨影响最大,胜过法门半筹,儒者来之,丘也;墨者至之,翟也。 但是不论平常,儒门与墨门两家弟子如何互喷,甚至上升到“儒家犬”“墨家豕”的地步,但是在学宫之中,大家还是都互相称师兄弟,言见王宗必称公子,即使是最不喜欢礼仪的墨门也是一样。 这不是礼仪,而是基本的待人礼貌,所以墨门在这个问题上,也就仅仅止于礼貌了。 如果是龙素对旁人,言必称君,若有称谓则以称谓代之,若有官职便以官职代之,但是墨门弟子么 你叫啥,你说啥,我懂了,王二麻子你来一下,有事找你。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直接称呼全部的氏名,比如这位墨者来找龙素,就是直接叫的龙素二字。 “多谢。” 龙素听着这位墨者的语气,似乎其中有一种复杂与惊讶,这让龙素心里微微提起了兴趣,于是边打开卷宗,边是问道“听罗趾师兄的语气,似乎太学今年的招榜试题很不一般。” 罗趾,罗氏来源于祝融八姓的妘姓,但在周庄王时期被楚国灭国,随后罗氏逐渐南移,从枝江迁移到汩罗,这是其中一支,还有一支来自于周官行列。 周礼夏官罗氏中记载“罗氏,掌罗乌鸟。” 至于他名字中的趾,意思就是脚趾,虽然硬要说可以攀附到“麟之趾”上,即诗周南麟之趾 但很显然,罗师兄并不屑于做攀附的勾当。 “我当然惊讶,不仅仅是我,你看了也会惊讶的。” 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似乎在等着龙素的反应,而龙素摊开卷宗,从第一个“字”开始,她的呼吸便不由得轻了下来。 双眸逐渐睁大,隐隐间,似乎有些如清澈潭水般的涟漪。 “这是易吗?”龙素好看的眉头逐渐缩起,而她的身边,从这个时候开始,逐渐有人发现她在看的那副卷宗图案,有些认识的顿时开始呼唤边上的熟人。 就这样,龙素的边上,各位大士,墨者,理官,是越聚越多,直至半个理卷室的人都凑了过来。 “太学今年弄的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看不懂这个,有没有厉害的说一下?” “让你平时好好读书,现在抓瞎求谁去?” “你这厮,就这水平还来当监考?” 三圣门中人各自呛声,在互相看不懂那玩意的时候,还仍旧不忘贬低一下对手,只是好在这一次没有人喊出“儒家犬”“墨家豕”的口号,否则这理卷室内恐怕要掀起一场“诸圣大战”了。 “有点意思哈我说,这东西像易又不似易,排列怎么都是数字,这谁看得懂?墨门的人呢,你们不是对数字最为敏感吗,怎么也解不出来?” 有儒门大士此时幸灾乐祸,开口拉起仇恨,紧跟着回应他的就是那位罗师兄。 而他的说话方式也很直接“数者,从娄从攴,计也。” “是用作计算、标记或用作量度的抽象概念,是比较同类之质或同属之物的等级的简单符图记载形式。 代表数的一系列符图,包括数、字、算、运、符、图、测、量等统称为记数之宗” “除此之外,还有各数组成的群、环、域我说的有些复杂,各位儒门弟子,可能有些听不懂,这不要紧,毕竟井水里的鱼,不明白海的广阔。” 先解释一通,随后再嘲讽一下,那位儒门大士脸色一黑,刚要说些什么,罗师兄突然瞪着他 “但是!我知道这道题目,是和数字有关,但你不告诉我它到底在解什么,不告诉我它在求什么,就这么一排数字列阵,我怎么能知道这个初始的公式是什么?” “你行不行?能不能答?” 儒门大士哼了一声“我等乃习天礼大乐,知上乘之道,以教化为主,教六艺之行,训世人之德,天下有德,方可” 罗师兄也“哼”了一声“闭口,那就是不能答。” 儒门大士一抬手道“我” 罗师兄一把指着他,点了两下直怼道“不能答就别叽歪,听你声音就头疼,和鸭子一样。” 这话出来,顿时墨门儒门的气氛有紧张起来了,好在有各位理官在打圆场,其实法门中人夹在中间也过得颇为不好首发 这本来学术探讨而已么,怎么弄着弄着就要抄家伙干了? “这个易啊不对,我说今年太学不会是没有题目出了,所以仿照周易弄了个四不像出来吧?那合着这东西有可能是假的,如果是假的,解半辈子也解不出来啊!就算解出来,也是错的啊!” “欺骗天下人吗?太学看来是扛不住了可惜了那些卷宗。” “学宫之中的涂山氏,应该会派人去太学收录卷宗了看来今年,太学不行了” 有人开始质疑,并且同意这种声音的人数越来越多。 。 第二百六十二章 龙素的指尖 龙素的指头在卷宗的边角轻轻敲打,一顿一顿显得很有频率,诸大士与墨者们,包括各位理官探讨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对于这次太学的招榜试题,普遍认为是弄虚作假了。 罗师兄的眉头皱着,此时有一位墨者开口,对他询问:“罗趾,你认为这道题目是怎么样的呢?现在三门中人大部分都觉得,这是太学的穷计,是用来糊弄天下人的,我们不该再浪费时间,看这个奇怪的题目了。” “我们还有我们自己的卷宗要整理。” 罗趾摆了摆手,而后又是一停:“不,恰恰相反,我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隅,你不曾学习过周易,所以不了解这些东西的关联,我以前看过《乾坤》,那东西比起周易来,更为晦涩与奇怪,但是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易之间的联系,不是你所想的,用一个数加上另外一个数,这个联系就成了,各种的易都是变化而来的,从最古老的易探索而出。” 那位墨者摇了摇头:“这不是易,或许是我所学不精,我确实看不出这堆数字哪里像是易了。” 罗趾双手抱胸,而诸儒门大士此时亦有人站出来,毫不给他脸色:“这东西必然是假的,那位墨门中人不学周易,但我学过,我当有发言的权利。” “纵观古来诸易,不论是《乾坤》,还是《周》,它们之间都有一个连续性,都有一个掺杂变化的过程,但是这个没有,看上去像是周易的数字,事实上可能只是一堆毫无用处的‘代数’,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这必然是个伪造的易句。” “你说这是易,并且坚信不疑?” 这位儒门大士正色:“我宗族之间钻研《周易》已有千年之久,你祖上罗氏曾遭灭国,如今学到的周易,也不过是墨门内教导的粗浅之皮毛,凭借这点皮毛,就敢说这是易?” “你凭什么,证据呢?我甚至可以拿出周易中的卦象,卦辞,和这个东西比照,你看看哪里有一样的,难道那些数字就是卦象的表示吗?这哪里能”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龙素敲打竹简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她的眼中,涟漪逐渐化为光芒。 “数字是卦象的表示?” 龙素看着那些莫名的数字,总感觉这是一个句子,或者两个句子,但到底说的是什么,是占卜运势,还是测算天辰运转,亦或仅仅是对于一种现象变化的阐述? 很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龙素没有见过这种易,她也钻研过周易与乾坤,还有未曾完成的《大夏》与《殷》,这两册往往不被认为是正统易,因为它们的变化系统更改失败了,都是在《乾坤》上进行的改变,然而却没有《周》来的精校与完善。 所以那两册被废弃了,也没有人去学习,但是龙素,却见过,并且学过。 甚至她还看过一部分的归藏,可以说在场的人中,见过的诸易种类,她绝对在第一位。 这也是她为什么被邀请过来,作为监考的原因之一。 龙氏,这是一个古老的氏族,其一望出天水,祖先夏朝御龙氏,其二出子,为商朝子龙氏,今日属宋,其三源自早周,为周龙伯戟,其四出于伏羲氏,为龙师之后,其五源自江淮舒龙国 龙素的先祖,正是出自于第二支,乃商朝王宗后裔! 而早周时,龙子(先贤人名)亦是龙素这一支的先人,后来更有一位号称“龙叔”者,为天地六人之一的“道人首发 当然,如今宋国已经灭亡,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是古老的宋人们已经泯然众生,包括龙素也是一样,她幼年时所见过的书籍,后来尽数丢失于迁徙之中,还有很多是以前寄宿其他贵族时,在别国所见过的卷宗。 “这确实是易!彭师兄说的不错,数字代表卦象,其中更藏着万般变化,一个数字代表的含义有很多,我们需要从一个卦象入手,逐渐把这个数字从拆分状态拼起来。” 龙素的声音就像是清泉,诸位圣门中人再度转过头来,那位儒门大士彭鹜是来自鲁国的,号称圣人正宗之脉,此时是道:“龙素,你拿什么作说这话的依凭?” “言必有出,出必有根!空口白牙,只凭猜想?这不是我儒门行事风格,臆想的东西怎么能当做真实而去推演?” “这不是破解幻阵!所行所为,皆要负严重之责!” 彭鹜进行劝阻,并且告诫龙素不要胡来,此时如果在墨门面前丢了面子,那对于儒门在稷下学宫中的打击,尤其是在招生前后这段时间,可谓是一次“重挫”了。 “没有,我也没有依据,彭师兄说的极是,我没有依凭,但彭师兄有。” 龙素这话说出来,彭鹜顿时蒙了,紧跟着立刻道:“龙素,你胡言乱语甚么首发 他说着都有些失笑:“你不会是操劳过度了吧?啊?” 龙素摇了摇头,而四周诸人大多数都是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唯独罗趾却是一种期待与讶异。 “解出来了?” 罗趾知道龙素在儒门大士之中是极其年轻的,并且学识渊博,在儒门白鹿宫中极受重视,更是此地学易最多的人之一,所以罗趾才会第一时间看过之后,把那新制作的案牍递给龙素。 以往太学的试题都很次,这是大家公认的,而稷下学宫往往会第一时间破解他们的题目,而相反,太学面对稷下学宫的题目,往往要超出两倍时间才能给予回应。 这也是一种默认的比试,但今年,似乎经常被羞辱的太学,做出了最强大的反击。 “理卷室内聚集着三上门的一帮天骄人物,平常都是眼高于顶之辈,如今怎么就被这一卷小小的卷宗难住了呢?” 罗趾拍了拍手心,不看黑的和锅底似的彭鹜,此时正得龙素回应: “不,解,倒是未曾解全” 龙素的手指再度轻轻敲打起竹简的表面来。 “但好像知道一二顺序了这上面通篇数字,周易之卦,分为阴阳之变,上一阳者为万物起始,下之阴者为错落演变” “易,逆数也阳者为始,我见此易我见此易一阴、无阴、无阴、一阳、一阴、一阳” “假设一为阳,称彭,负极为阴,称变,假设周易之图中,断位为无,起始为阴,称静,负极为阳,称化” “那么就是变,静,静,彭,变,彭” “阳者始动,主方积极上前” 她的声音清澈而温柔,随着指尖的敲打,一下又一下,如雨水渐淅,让所有的圣门中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解出来的是什么? 彭是象声词,源自敲鼓声,为盛大貌,是对应阳相的。 龙素道:“阳为当位,阴为不当位,按照之前的假设,这组数字中,尤其是我说的第一列的,也是一切的起点首发 “变、静、化、彭、变、彭。” “其中要注意,静与化,都是无,只是前者为阴,后者为阳,所以,你们看一、无、无、一、一、一,这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数字。” “然后,如果不细分阴阳对于个数的变化,只认为一为阳,无为阴,那么,一无,阳在前阴在后,是少阳?” 龙素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眼睛一亮! 彭鹜大吃一惊,连忙道:“少阳对的!阳气藏阴,并非最烈,周易四象中快,快说,继续讲!” 他这下真的有些惊叹,连忙催促龙素继续说,此时所有人仿佛都找到了一点线索,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难以解读完全。 墨者“隅”对罗趾惊叹:“罗趾,这姑娘还真的有点厉害,如果是单单凭借我们这些人,恐怕连这个少阳的意思都解不出来吧?” “数字之间没有联系,需要大规模的试验与印证,她虽然说的都是假设条件,但我却觉得,这很接近真相。” 罗趾也是点点头,但后面又摇了摇头,摸着下巴道:“是很厉害,她毕竟通读四易,在座各位,有谁看过《大夏》与《殷》?” “只有她而已,但是你说她距离真相很近,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隅很不解,而此时罗趾未曾开口,边上一位儒门大士便接过话茬,笑道:“单单一个少阳确实是还不算接近真相,这仅仅说,是摸到了一个边角而已。” “轮廓还没有展现出来,但起码和之前比,大家有了方向啊!” 他大笑起来,很高兴:“龙师妹果然手段惊人,年纪轻轻位列大士者,果然都并非等闲之辈,我等还是老了些,思维僵化,做不得假设之说,惭愧惭愧。” 龙素笑了笑,真心实意的谦逊:“龙素绝不敢当江师兄夸赞,这仅仅是一点皮毛,如师兄所说,只是一个边角,虽说窥一管而知全豹,但数字之变,却不是这么轻易可以下定论的。” “还是彭师兄给了我灵感,数字代表卦象,其中又藏着许多变化,但数字看似无序,事实上却是世间最有序的东西。” “只是很少有人能够摸清楚,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尽数摸透。” 江氏,也是古国氏族,当年和罗国一样,被楚国所灭。 “好了,好了!别干扰她,继续,继续!” 彭鹜瞪着眼睛,同时喃喃自语道:“说什么归功于我,我哪里当得起这话,之前不过是随口抱怨,看来是我神志不清了,没有想到你确实是有点本事,至少在思维上,比我强。” 儒门中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虽然好面子,但对于对错看的很正确,当然,也有个别学宫者,好面子大过了正确对错,这一点上就有些向名家靠拢了。 儒门素来不喜这种风气,所以在各宫都有教育与打压,然而人终究都是好面子的,这一点上即使是号称最平等公正的墨门,也曾经出过【胜绰】这样的变节者。 胜绰被墨子派去辅佐项子牛,然而项子牛三侵鲁国,胜绰不加以劝阻反而三次尽心出力,墨子听了这个事情后,立刻派高孙子弄他回来,并且呵斥项子牛,说胜绰明知故犯,视俸禄大过仁义,所以就把他开除了。 龙素的指尖从竹简上抬起,复又落下,只是这一次没有敲打,反而是在上面轻轻滑动了一下。 “所以,应该这样解至少第一列,这第一段数字,我认为应该是这样解。” “一无,阳在前阴在后,按照周易的卦图来看,我们之前说是少阳,那么一一,就是” 她话顿了下,边上彭鹜立刻开口:“是太阳!无一,是少阴,无无,是太阴!” “这就是周易四象!对的吧!” 他很激动,甚至此时向龙素问出了对不对这种话,这才重视师兄礼仪的儒门中,算是很惊人的举动了,虽然《论语》也说过不耻下问,但首先,带有耻这个字了,事实上就是认为自己的身份比对方要高,带着一种隐隐的贬低。 本身觉得自己去询问别人是一种“耻”,这就是最大的轻视。 龙素自然也是重礼的,说了一声对之后,便行了一个小动作的礼,紧跟着继续道: “现在,我们知道了初始的四象,随后要从四象逆推周易,从周易再看这片数字,加上我之前所做的那些假设,把阴阳重新分开,这样一看,是不是就更加清楚了呢?” “一,无,无;一阴,无阴,无阳;变,静,化。” “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如果仅仅是变化,是不需要加入一个静的,一阴一阳谓之有应,一阴无阳谓之错落,少阳谓之生发,但中间加了一个,就不符合原意,所以这第一个是太阴!” “一阴,无阴,无阳,发而阴,是【变化无序】也!” 诸人的眼睛逐渐瞪大,罗趾也亦是如此,他看了一会,脱口而出: “八卦图中,变化无序之卦这是一个【艮】卦!” 龙素点头:“然也,艮后,是一个乾卦。” 这下就连最“愚钝”的隅也明白了,开口道:“是山天大蓄卦?” 哗! 解出来了! 起手是一个艮卦! 理卷室顿时沸腾了,无数人看着龙素的眼神都变了,之前他们看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结果就被这个年轻的儒士,用一种臆想的“假设”所解出来了? “艮卦在前,对应上,乾卦在后,对应下,既是三分,又是两分,此看更是六数,起手一个艮,化为山天大蓄” “了不得,了不得啊!哈哈,我稷下学宫果然人才辈出,太学以为弄这种东西就能让我们束手无策?天真,天真!” 一帮人兴奋的不能自己,然而龙素的笑意却逐渐收敛起来。 彭鹜此时醉心于方才的解法,正是开口,却也没看龙素的神情,只是盯着那个新的案牍,激动道:“依照此解,这一次太学的招榜试题不足为虑!而且我们还能学到更新的解易之道!” “龙素,可否继续解下去?” 他这时候才抬起头,然而见到龙素沉默的神情,他却微微一愣。 “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彭鹜出声询问,龙素叹了口气:“师兄,虽然我解出了第一列数字,但后面的后面的数序便和前面有些不同了。” “而且,我也却是没有办法,证实我解的就是对的,这只是一个卦而已。” 龙素把竹简摊开,这卷竹简有十枚,每一枚上写着五个数字代序,并且长短皆是不同。 这意味着,每一句数字,都需要重新推衍,重新假设,重新敲定逻辑 并且仅仅是一个卦象而已。 “仅仅是一个卦象而已,如果不联系全文,是根本不知道这题目在说什么的” 龙素的声音依旧清澈温婉,但是听在稷下学宫的诸人耳中,那刚刚升起的骄傲之火,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卷室之中,瞬间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龙素手中摊开的那卷竹简。 五十个数字代序,五十个卦象,甚至可能有叠加起来的 而且,这解出来之后,就只是一个卦象,哪怕有最后一个没有解决,卦象也只是卦象,不是题目。 连题目都不知道,如何去解答太学的问题?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会就去找老师 龙素揉了揉眉心,她觉得解这个太学的题目很费心力,但同样,她也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快意。 一种困难摆在自己面前,最后被自己成功征服,这种宛如攀登巅峰的心情,是很多人没有办法想象的,强者挥剑向更强者,弱者挥剑向更弱者,显然龙素属于强者。 但是说短时间内要解出这个东西来,着实是很费力气,龙素看出来的,第一个序列比起后面的来说,是最规矩的,也是最容易对应周易的。 而后面的,龙素甚至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数字也加入进去,甚至还有三十六、四十,这种双数存在,这种双数肯定不是指的六十四卦的序号,那这些双数所指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纵观古今,太学此次所出之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耗费心力,操劳顿苦,然而也只得寥寥数应,一二卦图,然题不解完,卦图就只是卦图,这与未解一题,也没有差别。” 龙素轻声下了定论,并且再一次告诉众人,这东西到底有多难首发 此时理卷室内,这帮人中只有龙素能辨认一二,还是最规矩的第一个序列,而其他人虽然得到了点拨,但是后面的那些诡异变化的数序,又让他们两眼抓瞎。 理卷室内陷入了一种空前的沉默,有人面色赤红,有人面色愤怒,有人神情充满着不可思议,但有一点相同,就是都感觉到了太学这次浓浓的戏谑之意。 羞辱天下人? 如果连稷下学宫这次的监考们都答不出来,难道真的要重新请出各家圣门山头里的老几辈人物? 那岂不是说,这一次的监考,水平有所下降,居然连太学的试题都解不出来了吗? 这简直就是修行生涯中的一次巨大污点,能够经历太学监考的,在各家圣门之中都算是佼佼者,总而言之,肯定是在某一方面拥有特长,或像是儒门七十二贤一样,各有所精,但是太学监考,这在自己人生的历史中,是抹不掉的绚烂一笔。 然而,这一笔画下去,可能收获的不是绚烂,而是污浊? 这决不能容忍! “抄录吧。” 罗趾看了看周围的三门中人:“龙素都这样说了,我们对于易的比较与钻研,思维的发散性都不如她,她带这卷案牍走,我们各自抄录一份,就在这里进行解题。” “稷下学宫,何时居然连太学的试题都不会做了?这次若是真的出了问题稷下学宫脸面丢失不说,我们各自的监考生涯,同样也会留下污点。” “往年面对太学与云梦的试题,我们都解的漂亮,但今年,云梦的试题还没有到,可不要就先栽倒在太学这一关上了。” “后来的那些人,可不会管你所遇到什么难题,他们只知道,你今年监考,你没有答出太学的题,让学宫蒙羞了首发 这话说的是直接了当,所有人的面色都挂不住,于是纷纷点头,同意抄录。 之前那江师兄,江禾道:“学宫先行收到太学的试题,但不过几日,便会昭告天下,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啊,届时如果我们还没有解出试题以往学宫,上溯三十年内,最长一次解题时间是十二天又三个时辰余四刻半。” 罗趾揉了揉眉心:“十二天各位有没有把握?” 话问出去,没有人出声,江禾苦笑,而彭鹜、隅等人,都是面色为难。 儒门,墨门,法门,三上门的监考们都是一筹莫展,压力颇为巨大。 十二天,不可能解出来的。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解不了,十二天太短了。” 此时龙素开口了,叹息一声:“如果不知道这些数字究竟按照什么规律来排列,我们必须要重新推衍,但这是浩如烟海的,数字的变化远远超过我们的精力。” “你们知道颜如玉吗,这位灵怪,据说古时候就是一位钻研书经最后耗尽心神损伤而死的女圣贤所化成的。” 龙素道:“十二天绝对不可能,要解出来,奋我们所有人的力量,最少也需要一百二十天。” “一百二十天?” 彭鹜脸都黑成炭火了,此时法门理官中,有一位叫做“目辩”的人开口,很为难道:“龙师妹,一百二十天,那都正好到二月二了,我们不可能到二月二才交出答案,而且我们还有自己的卷宗要整理修改,难道学宫今年就不开宫了吗?” 目辩说的很在理,而有一位儒门大士“蒿麓”道:“开宫就是承认我们解不出来,不开宫又绝不可能实在不行我们一会派人,把这卷案牍交给主官大人,今年是我们法门的泺司刑在此住持,他若是解不出来” 蒿麓看了看各位,叹口气道:“那还是上交给各门圣贤,请他们来解吧。” “这怎么可以!” 彭鹜听了这话顿时跳起来:“如果被一脉世主知道,我们不是同样蒙羞?这日后在同宗师兄弟前,怎么抬得起头?” “他们又不知道试题难易,直接就说‘你连太学的题目都解不出来,居然逃避而不去管’,人失颜面,若是正确之下丢失,那还不如去死!” 蒿麓反驳道:“彭鹜,你是鲁国人,却去了子思一派,这不也是丢你鲁国的脸吗?” 彭麓大怒:“蒿麓,荀卿氏儒就是如此教你的吗!言辞何等不逊!” 蒿麓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不解也是丢脸,解又解不出来,不给上面,那你自己来扛,但学宫面皮,你扛得住吗!” “来,只要今年学宫发话,说不去问太学之试题,我们便能解脱,你正好通达礼仪,可去学宫中央询问!” “届时,姜氏,涂山王,荀卿!等他们都同意了,这事情就算成了!” 蒿麓显得很光棍,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要么一起丢脸,把学宫的脸皮刮了,要么就自己丢脸去找圣人。 彭鹜气的不轻,但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同时看向龙素道:“这一百二十天,这还是快的吧?” 龙素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数字规律与逻辑” 理卷室内一片茫然,最后剩下的,只有哗哗与雕刻的抄录声。 第二百六十五章 龙素的猜测 理卷室的门被轻轻合上,罗趾他们在抄录完毕之后,这帮人就陷入了与这些竹简漫长的拉锯战之中,龙素被他们请走,因为罗趾,彭鹜他们都认为,龙素现在等于是全村等于是全监考老师的希望,她必须要单独解题,以免遭到干扰。 这也是龙素之前想过的,一帮人一起解题确实是快,所谓人多力量大,但是在数字推衍这方面,大部分人都有着一种固定思维,难以从那个约束中走出去,这不是十二天内可以扭转过来的,必须要长久的潜移默化才能得到改首发 龙素看过大夏与殷,这两卷易是更改失败的,但是同样有很多特殊的排列方法,那是后来所更改的周所不具备的,而理卷室内的人,有很多人连乾坤都没有读过,虽然这也是常态,毕竟乾坤在世上流传的样本也很少,在这个知识比重极大的时代,可没有电脑让人上网随随便便复制一份 这时候就体现出后世信息时代的便捷性了。 所以,不提后世变迁,至少在这个古老的岁月想要获得知识,尤其是一些珍惜的,那都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家族之中没有传承的抄录本,那么也就只能在三宫这里才能找到乾坤。 龙素轻轻揉了揉眉头,她半依着梁柱,抬头仰望天空,在这时候才稍稍放松下来。 太学今年的手段确实是非凡。 她竖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很快又意识到这不符合礼仪,于是迅速的放下双臂,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在理卷室内呆了有五天多了。 不仅仅是自己,其余的监考也是一样,大家都在为整理卷宗以及考题做准备。 “数字数字十二天是不够的,真的要交给圣人么?” 这对于稷下学宫的知识水准是一次很严峻的考验,龙素此时很想见一见那个出题的人,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居然能做出这种近似于“失传”的题目来。 这必然是易,其实龙素心里也有一个想法,但是却不敢胡言乱语。 易经并不是只有一篇,周易相对来说最能让世人接受,也分彖传上下、象传上下、文言、系辞传上下、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较为古老的归藏,它也有许多个篇章,譬如初经、郑母、齐母、本蓍等,各个小篇章皆以气为讲述,归藏是讲述“气”与“化”的易,以坤为起手。 所以有的时候,知一管而窥全豹,这种事情真的做不了。 如果不是周,不是乾坤,不是殷,不是大夏,甚至不是归藏。 那最后剩下的答案还有两个。 “先天或是连山。” 龙素不知道这出自于哪一个,因为这两篇她同样都没有见过,据说这两卷世间都只有孤本,没有抄录册,存放在天子的卷宗室之中,那里面案牍繁多,不明白具体摆放位置的人,进去了也是找不到的。 先天易又称大易,其实说是易,倒不如说是对于天地间万象更迭的一种总结归纳,所以有自己的一套计算方式,和后面的几种易都不太相同,有一说法,先天易是归藏的前身,但事实上,两者之间可能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难道是连山吗” 龙素犯难,不论是先天还是连山,世上见过的人都是寥寥无几的,包括儒门圣人。 当年据说孔子问道于穷天道尊,那时候穷天道尊化身为周室的卷宗主官,见了大成至圣一面,而大成至圣那时候还未曾得证圣位,仅仅是十七岁的青葱少年。 同样,他也没有得到大成至圣的头衔,而这个头衔,曾经也并非是儒门的。 那时候,大成至圣请向道尊,借阅连山,遭拒,并且告诉他,年纪太轻,见不得连山之变,有沉溺佚亡之险。 十七岁的至圣询问道尊,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本古老的易,道尊告诉他,等到他可以看的时候,自然就能够看到了。 不一定是在这里,不一定是在周宫。 道尊化身在周室记载历史,是因为天数轮转,六道尊轮到他显化于人间,代表世间运转,当年幽王的时候,六道尊中,是地劫显化,导致人间运数衰落,后来有圣人叛变,导致幽王战死,都符合了当时的运势。 从那之后,大成至圣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直至他后来又三次见到了穷天道尊,后者也没有说他能够去看连山。 直至道尊的化身在人间消失,大成至圣也没有再踏入洛阳哪怕一次,故而也就一世未曾见过连山。 这是他心中的一处遗憾。 “可即使是至圣也没有看过连山,如果真的是连山” 她深吸口气,把那卷竹简紧紧握住,随后向着理卷院的外面走去。 稷下学宫对于各圣门派来的监考,自然有自己的安排,住处什么的当然要负责好,环境那更是不必多言,是一等一的优越。 而负责这些的,则是一位姜氏的学子。 姜氏,这一支是姜氏,特别注意,并不是齐国原本的那支王室那支,那一支是吕姜氏,或者叫齐姜,而如今在稷下学宫的这一支,追根溯源是太公没有封在齐国前的那一支族人后裔,出于岐山,祖先是后稷之母“姜嫄”,更是齐国这一支的祖脉。 齐国这一支是吕尚的后代,而学宫这一支则是吕尚同族的其他人的后代。 若说是宗族关系,自然都是极近的,但是若说继承王权,那么这一支是没有资格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田氏代齐之后,把齐康王放逐滨海,使得齐国这一支绝了嗣,而田氏因为窃国心惧,所以想要把这支祖姜氏也给灭掉,但是被涂山氏阻拦,后来直接拉来天齐神,而田氏并非正统,窃国之后必须要保证人神和谐,故而便也妥协,让这支姜氏继续待在学宫,并且不剥夺任何权利,只是有一点,岐山祖姜氏,永远不得入齐为官,且学宫这一批,不允许再回岐山。 ← → 第二百六十六章 稷下后山涂山王 田氏对于治国还是有一套的,而居住在学宫中的姜氏们不能离开,于是只有不断钻研学问,故而在学宫中,抛开涂山氏,便是姜氏的学识最为渊博,而学宫之中,荀卿担任的是祭酒,也就是校长。 这样看起来,学宫的主体,倒是有些三权分立的意味,荀卿代表的自然是各大圣门,在为他自己的圣门谋取利益之前,他肯定还要明白,自己在大方向上,隐隐是和姜氏,涂山氏,互相为庭柱,亦为对手的。 所以蒿麓对彭鹜说的是,如果想要通过什么决定,必须要姜氏,涂山王,荀卿三方肯定,这才能够下定决议。 在龙素回到住处,开始对那卷案牍进行研究的时候,稷下学宫的后山,也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如今的涂山王已经传承到了一百七十四代,他身形修长,容颜俊美,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如玉无双,温文尔雅的类型,这也是涂山氏共有的一种遗传,毕竟从大禹的青丘到商朝的有苏,再到后来回归周朝做学问,涂山氏不仅仅是人均俊男美女,同时智慧亦是超群。 可谓是颜值与智商同在。 针对于寻常人来说,涂山氏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是祸国殃民级的,也只有学宫中那些醉心于知识,无暇顾忌男女之情的莘莘学子们才能对他们的容颜免疫,当然,那些新入学的,难免会见异思迁,到处盯着涂山氏的少年少女看,这时候就需要姜氏的人出场,对他们进行一次完美的入学“教育”。 那当然就是考试,考试不及格的,直接退学。 而且回去的路费是不包的。 学宫的学子们有三大理想,一是考试全过,二是著书立命,三是娶个涂山氏的妻(夫)。 这已经成为一种追求,当然,对于历代学子来说,能完成这三个目标,哪怕是其中一个的,都是很少的,哪怕是如今的某些大贤,在学宫的考试也有过挂科,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今天的一百七十四代王神情很严峻,导致那些涂山氏的学者们一个劲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这个向来不怎么在意边幅的家伙,今日居然规规矩矩盘了一个儒门才盘的发型。 “我王,今日可是要见贵客?” 一位涂山氏的大学士很疑惑,正好一百七十四代王从他们身边经过,面对他们的询问,他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 “我王!有事禀告。” 忽然有人过来,神色有异,一百七十四代王停下脚步,那人递过来一卷新制的案牍,并且解释道:“这是前山监考们送来的东西。” “监考?这是出好的试题?” 一百七十四代王很奇怪:“今年这么快就做好了,校订的速度还不错。” 那位送信的涂山子民则是神色古怪:“我王,他们说,这并不是学宫的试题。” “嗯?” 涂山王看了送信的一眼,发出了疑问的声音,而后者此时立刻解释,是道:“回禀我王,这是这枚卷宗据说是太学的试题,因为监考们商量之后,交给今年的法门主官,据说那位主官” “他是两眼抓瞎,根本解不出来,耗费一日之后,放弃,又不敢上报给荀卿今年学宫的行程安排都是我们来负责,那位主官和监考们讨论过了,决定送给您看一下,让您做一下心理准备” 涂山王更奇怪了:“什么心理准备?” 送信的道:“或许今年学宫开宫会迟一些。” 一百七十四代王眉头微微皱起。 他摊开来,然后盯着看了一会。 啪的一声给合起来了。 “我王?” 一百七十四代王显得有些懵:“这是什么玩意,让我做数字题?” “所求的是什么,这些数字计算的先决条件呢?” 送信的一摊手:“不知道。” 涂山王:“不知道?” 送信的道:“是的,就是不知道,这是太学今年出的题目,就是一串数字,一共是五十列,每列的数序都不一样,据说是易的一种,需要大家从数字里面解读易的卦象,然后再换成题目。” “你说从数字里面解卦象,再换成题目?” 一百七十四代王神情是十分的不可思议:“太学那三个先生有这种本事?” “这个可以啊,有点挑战性。” 他这么说着,还夸了两句,送信的那位都有些无语了,还挑战性呢,前山的那帮家伙都要撕卷子了。 “我王那什么现在监考们解不出来,据说只有儒门的龙素大士解出了第一句。” 一百七十四代王很有兴趣:“第一句是什么?” 送信的道:“起手一个艮卦,是山天大蓄,就这个,剩下的具体解法,我也不知道,据说十分之复杂,我王,距离监考们受到这个卷宗试题,已经过去两天了。” “历来三宫互相接题,解出来方可开宫,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没解出来就开宫,就意味着承认失败,对于名誉有损稷下学宫解太学的试题,最长不超过十二天” 说道时间,涂山王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了下外面的太阳,把那个案牍收起,直是道:“十二天么,现在还有十天,慌什么,解不出来就慌了吗,做学问的,毛毛躁躁能找到答案?” “我现在还有些事情,要稍微离开一下,这卷宗我拿走了,回头再看。” 那人应声而退。 很快,一百七十四代王去了稷下学宫的后山山脚,在哪里有一个行馆,里面有个姑娘已经住了五天了,门口还有她牵来的两匹马。 一百七十四代王再度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他推开行馆的门,很快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礼乐之声,那是用埙吹出来的,这种乐器是亘古久远之前所用,而那位姑娘,在五天前刚到时候,就给自己递来了拜首发 里面所附录的,就是这样一首曲子。 他今日来了,而又正好听见这样一首曲子,来的刚好,还是对方吹得适时? 这说明对方早就在等自己来了,甚至已经计算好了大致的时间。 那首曲子,只有上古时代的涂山氏才会吹奏,一百七十四代王也只是听过一点调子,但是完整的曲谱已经遗失,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有人还乐于涂山,而且看起来,这个少女,和涂山氏恐怕还有不小的渊源。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七星》 五音婉转,如天籁悠扬,古乐七星,这是古时候青丘天官观看天象,歌颂浩瀚大宇星辰所作的歌谣,在最开始的婉转之后,会有一个渐渐平缓的时期,而后骤然拔高,赞颂伟大的诸天星海。 但是随着商代夏,周代商,青丘在一次次的王朝更迭中,如浪花般随着波涛一并起伏,有大起时,亦有大落时,故而古乐七星早已遗落,如今的涂山王已经不会演奏这首古乐了。 “七星遗落在商汤伐夏之时,青丘国崩,涂山王死,商汤念在祖先大契曾与涂山女一起相助过大禹治水,故而没有对涂山氏赶尽杀绝。” “商汤认为大禹后裔已经不足以统治这天下,夏王暴虐,天下苦其久矣,涂山氏一意孤行,护佑大禹后人,是为不智。” “商汤擒夏桀之后,放逐入南巢之地,使夏桀病逝于其中。” “姑娘所奏的这七星之乐,敢问从何而来?” 一百七十四代王站在行馆的内门门槛处,伸手推开,眼前清光洒落,天日明芒,于是天地仿佛都为之一宽,他见到那个少女依靠在窗边,闭着眼睛,口中吹奏着古老的青丘之乐。 仅仅是第一眼,一百七十四代王就感觉到了那种血脉相似的感觉,他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少女,言道:“多少年过去了,居然还有涂山氏的血流落在外?” “这不可能,你是谁的后裔?” 涂山氏之间相见会有一种感应,那是来自于血脉根源的呼唤,故而一百七十四代王在见到这个少女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那召唤的力量。 甘棠的红唇咬着口中的埙,悠扬的乐曲进行到最后的时刻,在一道轻缓极慢的曲调中落幕,她这时候才睁开眼睛:“我谁的后裔也不是。” 一百七十四代王沉默了一会,而甘棠把那埙轻轻放在竹榻上,失笑道:“我本来只是一个神怪,被困在梦幻之中不得解脱,后来我遇到一个仙人,他把我放了出来,并且阴差阳错之下,有了血肉之体。” 一百七十四代王听了之后,问道:“你是说,你本为世间之怪?那你如何会化为涂山氏的模样?你这副样子,你的记忆,你的存在,到底摹刻的是谁?” “你是谁的道影?你是谁的遗意?”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并且心中念头百转,在思考曾经离开学宫的涂山氏们,其实他的记忆中有不少人能够和眼前的姑娘对上号,这数百年以来,离开稷下学宫的涂山氏也有很多,或是遇到了心仪的情人,或是为了追求更高更远的道路,也有心灰意冷,不再钻研学问的人 但这些念头只是闪烁过一瞬间就被他抹去,一百七十四代王摇了摇头,这不对,能演奏七星的涂山氏,绝对不是近三百年内走出去的。 虽然也有可能是谁找到了七星的抄本但这种概率 “你是过去的某位涂山氏,至少还是千年之前的?” 一百七十四代王在竹榻前坐了下来,与依靠着窗户边缘的甘棠相对而见。 甘棠笑了笑:“我现在叫做程召南,以前么叫做甘棠。” 那话落下,顿时一股特殊的气息释放出来,一百七十四代王的眼中见到一片黑暗,巨大的天幕瞬间化为死寂的色彩! 大黑暗与大破灭,一只九尾白狐站立起来,模糊不清晰,仿佛如云烟构筑,全无血肉之体。 精神震动,晦暗卷曲! “涂山死境!” “王!” 涂山死境,只有涂山的王才能够施用! 一百七十四代王吓了一跳:“你你是!” 他的脑海中记忆飞速翻转,甘棠的名字,在无数名讳之前,终于出现了这个黯淡的尊讳。 青丘国,第二十二代王! “先王!” 一百七十四代王差点就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带着不可置信:“你不,您真的是青丘的王?” 这个青丘二字被加了重音,因为这意味着,在甘棠的时代,青丘还依旧是青丘,青丘之国,存在于上古时代,而后面商朝时该称为有苏,直至如今,涂山无国,居住在稷下学宫的范围内,只称涂山氏。 “青丘,如今只是一个地名,一座普通的山罢了,是我们的代号,但是再也不可能加上一个国字。” 甘棠微笑着:“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 “不,我信!” 一百七十四代王毫无犹豫的开口,他十分明白,能够与王族血脉共鸣,又能吹奏上古青丘之乐七星,最后还呼唤出了涂山死境的力量,这种证明已经足够多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如今王族都传到了一百七十余代,而前几日给自己递过来拜帖的,居然是涂山氏的老祖宗! “先王” 一百七十四代王行大礼,恭敬拜见,而甘棠则是忽然出手,制止了他的行为。 “我不是真正的甘棠,你们的先王早已经死了,我只是她的影子,虽然有她的记忆,但我终究不是她。” 甘棠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感慨,亦心中泛起一些苦涩,她想到最开始和程知远见面时,从苏己的影像中,被青丘第五代王所唾斥,那种蔑视,且在告诫她,她只是一个赝品,无论多像。 所以甘棠的决定是用全新的身份活下去,程召南的名字意味着新生,甘棠这个名字已经遗留在岁月之中,不该再拿出来了。 “我来学宫,只是想来到涂山,看看青丘的后人,我算是认祖归宗” 甘棠微笑:“您能接受我,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一百七十四代王则是大吃一惊,连忙道:“不敢!万万不敢!您不可称我为您,我绝对受不起这等礼称!” “还请先王” 甘棠:“我不是先王我只是一个赝品,要得到您的承认,我才是一位真正的涂山女。” 一百七十四代王忽然神色一肃:“先王,您为何固执认为自己只是一道影子呢首发 甘棠看着他,而一百七十四代王叹气:“您既有记忆,亦有性格,这世间的非常之怪,事实上就是先王的一种执念体现,若没有不甘愿之事,神怪如何诞生?” “便是人为摹刻,也必须要有残余灵性方能拓印,否则取下来的,不过就是一些石渣而已,您就是先王,毋庸置疑,不可辩解。” 他站起来:“请先王随我归山,回我涂山氏,以辅大局。” ←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先王的学识 一百七十四代王对甘棠的自述不以为意,如果一个个体拥有正确的记忆与人格,那么这个个体到底是赝品还是正品? 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争论的焦点,有些人认为是正品,有些人认为是赝品,但事实上,在一百七十四代王看来,这种辩证需要建立在正品的“状态”之上才能下定论。 原本的二十二代王早已逝去,那都是上古时代的事情了,如今出现的甘棠,活脱脱就是一位真正的祖先,她有二十二代王的记忆与人格,更能呼唤涂山死境,仅凭这一点,这又凭什么说她不算是涂山的王呢? 今日二十二代王还七星之乐于一百七十四代王,二王相见,这是跨越数万年的会面,后世的涂山之王以见到先王为荣,这源自于对祖先的敬仰与尊重。 甘棠失笑,问他道:“一百七十四代的王,您的名,是什么呢?” 一百七十四代王道:“诚惶诚恐,得先王问,晚辈涂山苏氏,名羡。” “苏羡挺好的。” 甘棠自言了一句,一百七十四代王行礼毕:“请先王与我同归后山。” 甘棠:“我有两匹马。” 一百七十四代王:“两匹龙驹,可养于后山,我吩咐马官日夜照料,不可擅离,还请先王移驾,我为您牵马。” 甘棠有些受宠若惊,直言说不必,而一百七十四代王则是执意要如此,两人走出行馆,甘棠不愿受涂山王的礼节,也不上马了直接下来走,这让涂山王很是郁闷。 “先王可是对晚辈有所不满?” “没有没有真没有。” 甘棠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道这位王者怎么这么殷勤,不会是有问题吧? 而一百七十四代王则是心中郁闷,先辈的老王对于他来说,过去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如今能亲眼见到一位,这就和粉丝见到偶像是一个概念。 然而他不理解,为何先王对于自己的殷勤不太喜欢? 看来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两个人各牵一匹马,在上山的途中,甘棠在山路的一处观崖平台上看到了前山的稷下学宫,巨大的学宫就依靠在这座山的前方,巍峨而恢弘,其整体布局,可以用巧夺天工四个字来形容。 “稷下学宫最初并没有这么巨大,后来墨门加入之后,对学宫进行修缮,齐王室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而各国在听闻诸圣门加盟稷下学宫之后,也都纷纷送来财帛,这才打造出了如此盛景。” “使得天涯之上神木化梁,使得人间楼阁悬于山上,墨门圣人操刀刻器,如窃九天之技!木铜之顽,化为天轮转动;金铁之精,衍为浮黎神灯;云霞之貌,苍天之星,以八环盘摹刻而下;制白石成柱,于天旦之刻开辟阴阳之颜,如此使天上之景,人间尽现!” “稷下学宫之美,之广,之大,之盛,绝不让先王失望。” 甘棠的耳中听着一百七十四代王的话,她望着那座学宫,此时自己已经到了这里,但是还没有见到程知远。 那个家伙不会在路上走丢了吧? 既然没死,那么一定会来这里的。 “王上,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甘棠开口:“如今稷下学宫的主事人应该是王上?” 苏羡道:“是,今年轮值,在学宫开宫之前,负责住持这里的,是晚辈无错,不知先王想让晚辈做些什么?” 甘棠:“帮我留意一个人,程氏,名知远。” 苏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有氏而无姓,名为双字,是白身,但有氏,说明祖上依旧有根源可寻。” “是程伯休父之后?是直系一脉?但如今也失了宗族,亦或是在宗族内为庶出?” 甘棠摇头,笑道:“没有宗族,他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至,王上可帮我留意吗?” 苏羡行礼:“先王放心,此事晚辈记下了,回去之后,会通告涂山诸子,且拜托姜氏一并留意,距离开宫时间将近,涂山诸子已陆陆续续前往前山学宫之中,而各地翘首以待的莘莘学子,也对稷下开宫,恭候多时了。” 甘棠:“还有几日开宫?” 苏羡张了张口,忽然想起之前的那本卷宗,于是掏出来,笑了笑:“让先王见笑,三宫开宫之前,都要互相解开对方的招榜试题,今年太学试题先至,如今学宫才拿到手上两天,未曾解开,还需要等一些时间。” 他当然没有说前山的那帮监考全都没辙,这等于是在甘棠这位先王面前打自己的脸,而苏羡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出这个题目,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 “太学的题目?” 甘棠嗯了一声,苏羡心中微动,此时道:“先王可是想看一看这卷宗吗?” 他说着,便把那卷宗摊开,如献殷勤般拿着给甘棠,后者有些小心的接过卷宗,而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大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这是试题?” 苏羡点头:“是的,今年太学试题诡谲,不过依旧依旧有迹可循,过不得几日,便可解出,还给太学,从而继续保持我稷下学宫三宫第一的地位” 甘棠忽然很诡异且诧异的看着他:“你能解这个?” 苏羡呃了一声,他当然不会说自己还没有开始解,于是道:“前山监考,已经有人解出来了” 甘棠更加诧异。 苏羡加了一句,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指竖起:“解出来第一句,这是两天前就解出来的。” 甘棠似乎有些兴趣:“你说说,这第一句是什么?这个数字列阵是什么?” 苏羡的神情有些古怪,看了甘棠一眼,心道先王是以为自己说谎,于是便道:“解出来这第一阵列的是儒门的龙素大士,她所解得的答案,起手是艮卦,完整一个山天大蓄卦。” “山天大蓄?” 甘棠把这卷卷宗小心翼翼的卷起来,对苏羡道:“居然有人能解这个东西。” “王上呢,您可知道这后续吗?” 苏羡又呃了一声:“暂时还没有细看先来见得先王,前山学宫处也还没有传来后续的答案” 甘棠喃喃念叨了两句:“龙素,龙素” 儒门的大士? 即使是当年,能解这个的人也十分稀少,怎么如今儒门的一个大士都能解出来了? 苏羡看着甘棠的神情,忽然心中升起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试探着道:“先王您莫非认得这试题” “认得,我甘棠以前解以前见过。” 甘棠带着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种数字变化,应该是连山” 她说着,忽然对苏羡道: “王上,您说解出来这个,解了第一句的人,是儒门的龙素大士?” 苏羡点了点头,甘棠则是道:“那她是在前山嗯王上,您,能让我见她一面吗?” ← → 第二百六十九章 苏秦未死 在太学的试题送到学宫两天之后,朝歌云梦宫也收到了太学的试题。 而云梦宫的当代祭酒,是纵横派的苏代。 苏代的苏氏究竟与涂山之苏有没有关系,这不可考据,苏代是苏秦的三弟,他们一家兄弟四人同为洛阳人氏,皆学得纵横之术,有善战者,有善谋者,有善谈者,有善商经者,而云梦宫属于兵家,纵横家的大本营,苏代在如今的时代极负盛名,被上一代云梦祭酒托付,成为当代的云梦军校校长。 相比太学与稷下,云梦宫更关注天下的风云变动,而凡是想要在乱世之中做出一份功名者,大多数都会来云梦求学。 这里不教授礼术,少谈论仁义,只讲兵者诡道,只言纵横捭阖之法。 “祭酒大人,数日之前,魏国大将芒卯率领魏赵韩三国大军,号称百万,与秦军战于华阳城下,秦国先锋大将魏聃领二十万秦军主力迎战,双方从日出打到日明,至未时,西北方向出现异动,初闻天地哀嚎,鬼神惊泣” “鸿鹄振风,青鸾吐火,风火连起,是秦帅白起率领十万天骑兵大军闪击华阳,八日急行军,以疲惫之师战疲惫之师,十万骑兵如尖刀,引三国联军大骇” “百万大军被冲散,秦国此番东进,起兵五十余万,征发神鸟飞禽无数,三国联军在天骑兵冲杀之下,被斩军士约莫近八十万,其中韩国主力便占了五十万,可以说是一战之下,国兵尽丧” 苏代看了眼前的那人一眼,认真道:“武羽子,三国联军不可能有百万,号称斩首八十万,事实上在这个基础上要削去二三十万,事实上百万大军也就八十万上下,韩国积弱,此番起兵不过四十万,魏国援军二十五万,赵国十五万。” 武羽子笑了笑:“确实是这样,祭酒大人看来得到消息比我要早。” 苏代认真道:“有人为我作信,这一次白起俘获三国大将足有八人,尽杀之,三国联军溃逃时,唯有赵国的骑兵营仍旧死战,骑兵统领贾偃被杀,四万裂地骑兵尽丧,被天骑兵擒下之后全部淹死在黄河之中这对于赵国来说,可谓是一次巨大的损失。” 武羽子:“赵人不畏战,无惧生死,相比其他国家,赵国常年征战,关东诸国,唯赵可与秦争,若齐楚赵三国合力以赵为先锋,楚为侧翼,齐为后军” 苏代道:“赵人不畏战,不怕生死之别,可称猛士也。” “然而秦军则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血不流干死不休战,此乃死士也。” 他看着武羽子:“猛士击虎,保全自身的同时才会想着杀死对方,而死士则不然,凡有动作,全然无惧己损,斩虎喉,刺虎目,削虎颈,拔虎牙,剖虎心,猛士虽猛,但心中有怯,如何与死士战?” 苏代道:“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此番闪击华阳,大破韩赵魏八十余万君,此等功表,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 武羽子听得心驰神往,在很多人眼中,秦帅白起是一个屠城狂魔,然而他同样是如今天下,兵家所教导出的最璀璨的一颗将星! 他实在是太过锋芒毕露,耀眼的,用一力镇压天下群星。 “然而刚过易折” 苏代缓缓摊开太学的卷宗: “功高震主。” 武羽子沉默不言,好一会后,轻声道:“秦昭王要用他,但也怕他,秦国离不开他。伊阙之战,武安君率秦军破韩、魏、周三方大军,斩首二十四万。” “次年,武安君发兵攻魏,一气克魏国城池六十一座首发 “下年,武安君与司马错联手,攻克垣城,于此天空星宿西移,秦国得星宿之气” “天子百二九年,武安君攻赵,光狼城落,赵国三垣星宿崩塌一角,武安君领白帝城剑宗击败赵国剑宗,天下剑宗改易,位列第三十的剑宗‘溪午剑钟’【随镞】被杀,秦国白帝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剑客【陈龙右】升至三十位,此战光狼陷落,星宿黯淡” 苏代:“随镞本为随国王宗后裔,精研剑术,负有盛名,当时谁也没有想过,他居然会被一个小人物所杀,果然是英雄往往起于草莽,一对一的剑术厮杀,随镞至死时仍旧不敢相信他会不如一个打草谷的。” “陈龙右,新晋第三十位的剑宗,号‘望山蛟龙’。” 武羽子的眼中微有亮光:“秦国用人,不拘一格,庶人亦有建功之时,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天子百四一年,武安君伐楚,夺取鄢、邓等五座城池,而后秦军越过秦楚边境群山,自断后援,分三路快速突进楚境,直围楚国的都城郢都。” “天子百四二年,鄢郢之战,武安君率秦军攻楚,破楚国都城郢、别都鄢,焚毁楚国的宗庙和夷陵,重创楚军,蓄水决堤,重衍共工之事,凿开黄河,淹杀楚国鄢城百姓数百万” 苏代看着卷宗,低下了头:“战功赫赫,威镇寰宇,当世第一,非他莫属,颇有数千年前孙吴二圣之风。” 他说着,忽然眉头微微一挑,看清了卷宗上所写的东西。 “武羽,今年太学的卷宗有点意思啊?” 苏代本以为今年和往年一样都很无聊,却没有想到,当他打开卷宗的一刹那,他立刻就被那些繁复的数字给吸引了。 那些数字宛如一个又一个士兵,按照某种不明的规律立正直站,接受着观卷者的检阅。 威严而又神秘,凛然而又不可亵渎。 “自然是有意思。” 门后传来声音,两个人同时侧头,而苏代很是诧异,此时站起身来,恭敬道:“二兄出关了?可无恙否?” 那人站定,神气俊丰,而容颜如十六七岁:“当年一计,险相环生,但也因此让我得了机缘,使得我重活一世,如老木生出新芽,如今返老还童,精气神明归于原本,真正是脱胎换骨。” 苏代欣喜:“二兄无恙,此为大好。” 武羽子是道:“当年闻苏兄遇刺,甚为诧异,却未曾想到,居然是剑宗之中第二十八位前来,势必要取苏兄姓名。” 苏秦道:“不错,天下剑宗有百,我于其中列四十,世称我为‘六国宰相’,那第二十八位,苍冠,号为‘切云’,那也是他的佩剑剑名,我当时也是未曾想到,齐国诸公欲杀我之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吴越旧事与仙圣之战 刺客苍冠为当时天下排位第二十八的剑宗,亲自动手去行刺位列四十的剑宗,这说出去会被人耻笑,剑宗与剑宗的对决,必然是要光明正大,这关乎到名誉的问题,往往那些有身份的人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一旦失败,必然是身败名裂的结局。 然而苍冠放弃了名誉,甘愿冒着失败的风险动手,显然是被许诺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可惜,现在也无法回到秦国去证实他被许诺了什么,自己当年假死,告诉齐王用死囚代替自己,批头遮面,佩相印以施车裂之刑,成功诱骗了苍冠出来,最后将他成功诛杀在市首发 然而那一次苏秦为了真实,也没有动手,所以苍冠到死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最后出来的诱骗不过是齐王为了泄愤而已,他自己中计也怨不得旁人。 不过那事情之后,苏秦自己就离开了齐国,因为当时,他给齐王骗刺客的理由是“帮助燕国在齐国从事反间活动”,齐王照计实施,但齐王当时绝对没有想到,苏秦和他说的这个理由,确实是真的! 当时的齐王,是齐湣王。 齐宣王去世,齐湣王继位,苏秦就劝说湣王厚葬宣王以表明自己孝顺,大兴土木以表明自己得志,目的则是搞垮齐国,从而使燕国获利。 燕易王去世,燕哙继位。齐国众大夫因争宠派人刺杀苏秦,苏秦重伤未死。齐王派人捉拿凶手,但没有抓到,苍冠击伤苏秦之后,一击未成远遁千里,苏秦施计,要求齐王以“帮助燕国在齐国从事反间活动”为名,将他(刑犯)车裂于市,并悬赏行刺之人以使贼人出现。 后,苍冠中计被杀。 然而这件事情结束之后,齐王找不到苏秦的人,后者早已跑回了云梦宫,而不久之后,他为燕国获利而破坏齐国的大量事实被揭露,齐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当枪使,怒不可遏,全天下悬赏苏秦的人头。 云梦宫作为三宫之一,苏秦的族弟苏代,苏厉都在这里担任要职,苏秦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当时连他两个弟弟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后来有人去云梦寻找查证,却一无所获,故而认为苏秦当时中了苍冠的切云剑气,必然伤及经络心脉,恐怕命不久矣,不必再查。 事实上,也和那查找的人想的差不多,苏秦确实是被切云剑伤的不轻,差点就挂了,后来苏代发现他老哥跑回来了,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把他藏起,而苏秦在其中坐死关,连续六次,这才慢慢逼退了切云剑气。 这一次出关,是第七次闭关结束,而苏秦从前面六次闭关逼剑气中,感悟到了生死变化的一种力量,于是生死之变的第一重,返老还童被他领悟出来了。 生死之变的至高奥秘,那也是当初徐无鬼放出相虺,借相虺之手屠杀榆次时,想要悟出来的东西,而返老还童对于生死之变来说,仅仅是最浅显的道理。 当然,在徐无鬼这种大仙人眼中是这样首发 苏秦的道行自然不可能与徐无鬼相提并论,但是在人间能够冠以剑宗二字,这已经说明苏秦的实力了,毕竟佩六国相印横行多年,要是只有一个刺客杀过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只是未曾想到,最后一位刺客,居然是天下鼎鼎有名的其他剑宗。 “苍冠出于剑门,曾跟随剑圣多年,天下百位剑宗中,他那柄切云剑是由剑圣为他亲手打造的,属于神兵利器,与寻常宝剑不同并非凡铁,据说诞生时便开千里云海,切如薄纸,引万霞倒坠,化为白瀑,锋锐异常。” 苏秦的语气带着一种感慨,武羽子道:“剑圣所铸越王勾践,天下铸剑宗师之中,纵观七千九百年天礼,在如今还活着的铸剑者内,他说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 苏代:“越王弃国,追杀夫差,证圣之后,越王越发偏激,且重开剑门,收拢天下剑士,参与圣门之战,其目的都是为了寻找吴王下落。” 武羽子此时有些惊讶:“祭酒大人以前可没有谈论过这些,吴王未死?” 苏代忽然一笑:“我二兄于诸剑宗中排位不过区区四十,如此都能悟出返老还童之道,夫差当年败于越王之手,天下皆知他自刎而死,然而谁又知道,他事实上是返老还童,离开吴国了呢?” 苏秦有些不高兴:“你这样说,我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做连我都行我说苏代,我好歹也是天下剑宗之四十,号称六国宰相,这拿出去哪个人不吓得小脸煞白,也就在你嘴里,怎得变成了‘区区’二字!” 他看向武羽子,是道:“吴王脱身,舍国而走,是知吴国天运尽矣,他本就不是凡人,为何容忍越国数十年生息修养?难道他是瞎子?” 苏秦道:“三千年前,夫差为还阖闾养育之恩,励精图治,使吴败越,但之后他就见到越王有异,吴国气运大盛之中藏匿凶险,故而放任越王,不去管控,越王见仙,请说剑人赵处女入越,衍昼天剑法,又向吴国进贡美女西施、郑旦,献以美色,却不知道,那夫差本是个七窍玲珑的石头心,哪里能被美色所迷?” 这话出来,武羽子顿时惊讶:“七窍玲珑的石头心夫差是仙!?” “苏兄又是从何处得知的这种事情?仙人难见,你又什么证据,说夫差是仙人而非凡世众生?” 苏秦开口:“越王找了吴王整整三千年,匣中八剑仍旧颤,不见夫差雨矛锋。当年我行走六国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他少了两只眼睛,容貌极老,居住在长江的入海口,远远望去,仿佛能见到吴都城。” 此言落下,武羽子惊诧非常,几乎不敢相信,但却闭口,不去继续询问了。 那少了两个眼睛,隐居在长江海口处的,如果夫差未死,是返老还童彻底得到解脱离去,逍遥天地之间,那么当年据说自杀而死的伍子胥,看来恐怕也并没有 第二百七十章 数字的“阴阳变化” 因为三千年前的战争未有结果,越王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在越过克吴之后,被吴王救活没有死掉的伍子胥,也终于“见证”了吴国的灭亡,完成了他的誓言。 但那时候的伍子胥并没有愤怒与懊悔,他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苏秦是难以想象的,或许是复杂难明的,因为他在和自己交谈时,所倾述的情感,就是这样的。 作为吴国大夫的伍子胥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渔夫伍子胥。 越王要流放吴王,给他百户人家管辖,然而吴王自称老矣,不能侍奉越王,笑而自刎,至死时,血肉破开,如莲华绽放,当中走出一个少年,返老还童,化归仙体,持长矛踏天而去。 仙圣之争未有结局,越王怒不可遏,引剑气连碎十山,然而未曾寻得吴王身影,夫差化为少年远去,真正潇洒逍遥,与吴国的联系一笔勾销。 伍子胥和苏秦说,他在吴国灭亡之后,还和吴王见了一面。 那时候是自己也在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连续说了很多遍。 化为少年的吴王只是笑道 “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 “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 “同类相互汇聚,同声相互应和,这本是自然的道理。请让我说明我的看法从而分析你所从事的活动。” “你所从事的活动,也就是挤身于尘俗的事务。” “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能够各自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社会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离了自己的位置社会动乱也就没有比这再大的了。” “官吏处理好各自的职权,人民安排好各自的事情,这就不会出现混乱和侵扰,可以安居乐业。” 作为吴国大夫的伍子胥在那个时候就死了,他明白了在夫差眼中,吴国的官员都是在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论是治理百姓还是谏言向死,他们都在做着自己的本职。 夫差的意思是,他已经偏离了诸侯的位置,不再适合领导吴国了,而越国的异变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就无法制止,表示吴国的天运,也早就已经得到了昭示。 有圣人将出,乃以国为祭。 “天地众生皆如草芥,然草芥应风雨而摇摆,应太阳而茁壮,应月而眠,应秋而枯,应雪而寂,应春而生,众生既如草芥,那么天运循环,不可避也。” 当这种话从伍子胥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苏秦以为自己是耳背了,但是事实上证明,这三千年过来,伍子胥已经彻底明白了天地自然的道理,而当年夫差离去之后,也再也没有回来。 倒是勾践后来越发偏执,在席卷天下的大方针上受到了文种阻挠,最后赐剑让其自杀,不久之后,勾践弃国而去,临走之前因为愤懑当年之事,于琅邪城上铸出一剑,且留下一道惊天剑意,执着疯狂,而那柄剑没有名字,就称“琅邪”,后越王重开剑门,广收天下剑士为徒,追杀吴王踪迹,已有三千年。 苏秦轻声念叨 “空冥灵影静,巍巍苍山青;” “拔器击金鼓,折尽天上兵。” “雷电声震动,四海起龙鸣;” “流星裂云汉,霜倾天下平。” “海畔尖山化剑铓,凌霄斩落百神宫!” 琅邪剑威势由此可见一斑,屹立城头三千年,至今无人敢去拔剑。 苏秦念叨完,看到了苏代手中的那一卷卷宗,后者开口,解释这是太学今年的试题,而苏秦此时神情有些恍惚,许久之后,他才长出口气,随后大叹了一声。 “又是一年冬至雪,盼望来日春芽生。” 四时的轮转从来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天与地的变幻无常且快速,苏秦望着窗外,天色明媚,然并不温暖,不日之后,便会有大雪纷至。 旧日之时,去不可留,来日之时,急不可耐。 苏代听得这番感慨,也是心中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纵然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但是每逢年末岁尾,还是有一只时光逝去不服归来的失落感。 众生向前,不可回头,世界万象,从来如此。 武羽子最先从那种失落中脱离,他失笑一声,把另外两人唤醒,是道“好了,多愁善感作甚,这不符合兵家,更不符合纵横的风格,我们,还是先看这卷卷宗吧。” 苏代也是失笑“是如此,二兄且看,今年太学的试题,有些门道,我粗略观之,不得其门,还请二兄代为查看。”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且把卷宗递给苏秦。 “二兄曾游遍六国,佩六国相印,过六国宗阁,观过天下万卷知识,想来这数字阵列,二兄应当能从中看出一二端倪。” 苏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眉头逐渐皱起,奇怪道“纵然我遍观六国经典,却也未曾见过这般数字作阵的奇诡之书,这些数字似乎按照一种独立的阵列在排序,第一句最规律也最好解,一无之边,不掺杂其他数数” “这是易的一种?还是易的变种?我试一试吧。” 苏秦开始试着推衍,同时眉头紧缩,而武羽子与苏代则是在一旁观看,同时帮助苏秦进行这些数字的推衍。 “嗯数字之间的变化,我尝闻古典之中,探讨阴阳之化,如一无之变,混沌之下衍太极,太极肇判化为两仪,一为阳仪,一为阴仪。” “阳仪者,一一如二,生生而发;阴仪者,无二如二,不见一只有二,无为主干,二为个体,故阴入无态之体,不增不减。” “太阳为一一,是阳仪之根,太阴为无无,是阴仪之根。” “一无无一一一,这是这组阵列,一无为少阳,无一为少阴,一一为太阳,多余一少阳生,少阴寂,太阳盛,损太阴之伤。” “生寂有序,少阴补太阳,少阳却难补太阴,太阴虚无,不复存在。” “阴阳衍卦,四生四灭,乾为阳,坤为阴。” “另外三阴、三阳的划分坤三爻皆阴,坤为母,母之初爻变为阳爻,此为长男,也就是震卦,因为是阳爻变,故为阳卦。坤二爻变,即为坎卦,为中男,也是阳卦。坤上爻变,为少男,为艮卦。” “太阳数,然易者,逆数也,太阳化太阴” 在太学卷宗拿到云梦宫手中的第三天,也是太学卷宗发给学宫的第五天,在这时候,苏秦解开了这第一道题目,但他觉得有些不确定。 “太阴,变化无序,阳卦化阴艮,乾这对不对啊?” 他挠了挠头,看着后面还有四十九句阵列,各种乱七八糟的数字堆砌在一起,苏秦也不免哀叹了一声。 “这是谁出的题目,要命啊不是?”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梦 · 南禺山山神 “对不对?当然对。” 程知远把身前的案牍放下,边上密密麻麻堆了一大堆的“草稿”,而颜如玉坐在程知远对面,此时得到了前者的确切答复,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连山啊真是有趣的紧,话说你那道题目,出的到底是什么?” 程知远看到颜如玉那种痴迷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书本灵怪果然对于这种复杂玄奥的知识有独特的疯狂,不过连山的奥秘确实是高大,程知远在其中看到了后世纷繁的数字结构,在那个信息化的时代,其实人们使用的工具与程序,都是一和无组成的。 数字是天地间最原初的密码,它们蕴含着宇宙中最根源的玄秘。 程知远道:“不是什么高深的题目暂时还不告诉你” “好了,这段时间推衍连山过分,倒是一直没有再重新温习那卷《四始颂剑》,今日不想继续推衍,累的很,我要出去走走。” 程知远站了起来,颜如玉则是一下回神,并且十分诧异:“你要出去?” “是啊,怎么了?” 程知远看了她一下,颜如玉则是奇道:“从我们到达太学,足足两月有余,这段时间,你成天痴迷于卷宗书海,出去的时间寥寥可数,即使出去,也是带有试剑的目的性,可今日,你居然说要出去走走?” 颜如玉就像是逮到了什么新闻,而程知远则是道:“耗损心力,如果过甚,那就会和你的传说一样了,我还年轻,英年早逝这个词应该离我远一点。” 他说完就出去了,而颜如玉撇了撇嘴,说道:“书中自有千钟粟!” 远处传来程知远的声音:“对啊,不仅有吃的,还有美人首发 “然后美人就吃胖了。” 头也不回的出了藏书殿,也不管颜如玉的反应是什么,总而言之,程知远是一路直奔向太学西头的桑麻田去了。 到了目的地,顿时一种丘陵旷野独有的清新扑面而来虽然有点冷。 程知远找了块地方坐了下去,就这样看着远方的空旷发起呆来。 有时候放空心灵是缓解压力的一种好办法,程知远不知道自己所做出的那道题目能不能被人解出来,也不知道那道题目对于天下人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应该是简单了点吧? 程知远暗自计较着。 可惜,时间不允许自己再推衍更多,而到现在,《连山》的奥妙,程知远认为自己才了解了不到百分之十,并且越向后面自然越难,这也是数字变化的正常推进,就好像初中的数学课只需要让你解三角函数,高中是二次方程一元二次方程,到了大学就是微积分不定积分如果前面都学不透彻,到后面会越来越难,直至听天书一样。 学习经文,剑道理念也是一样的,如果连基础都不牢固,后面的是无法推进的,所以荀操曾经对祭酒大人说过,得周易皮毛者有很多,但是精通者,达到九成以上的,百万士子寒门是一个也没有。 就像诺贝尔数学奖也不是随便一个小学生就能拿到的,哪怕这个小学生补了再多的奥赛班,最后面对“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多元函数”什么的还是一头雾水。 反正程知远是不相信有这么牛批的小学生的。 “阿妍今日不在。” 程知远没看到采桑女,这倒是有些奇怪,而且到了这里许久时间,程知远也发现了这里的神异,太学西头的这片桑麻田似乎根本不受隆冬气息的影响,依旧是郁郁苍苍。 “世有八谷,为百谷之长,万民食百谷以饱腹,奉八谷为神明,我如今见过两个,一个是玉山禾,一个是青丘稷首发 “这里的麻似乎也有神异,这种耐寒的性子,似乎根本不受到四时运转的影响,苎麻是温带植物,温度低于六度就会受到寒害,但是这里的苎麻根本不怕” 程知远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并不能按照过去历史来看待,但每每见到这种逆天的手段时,还是会感到一阵阵的惊讶,同时带有不住的赞叹。 农业为万民立身之本,若吃不饱穿不暖,世人又怎么可能再去追求思想和变革? 像是孟子,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天下人都吃饱穿暖,闲暇时能演奏一二乐曲,这就是他梦想中的乐土了。 程知远坐在田埂上,手掌摸着那粗大的麻叶,这玩意被程知远点的轻轻摇晃,四周的寒风吹起,却不能对它们造成半点伤害。 隆冬时至。 他躺了下去,久违的看着天空,渐渐入眠。 轰隆! 突然愕然,澄澈的天空远方,传来了一道绵长的雷音。 但世人却毫无知觉,程知远听得模模糊糊,但也不甚清醒,故而就没有在意。 于是梦中。 程知远梦到自己回到了一片荒芜的地方。 他转过头,边上有一个水潭。 那双眼睛瞪着,不明所以。 梦中的梦幻,人是可以说话的吗,是的,但那些是心声,而不是真正的天籁与人音。 此时的程知远,长出了一对龙角。 身上的衣衫古怪,穿着青色的外袍,却无双袖,左右肩部各有一簇羽毛垂下,如同鸟收敛的双翼。 黑发也变得苍白,眉眼上描起丹朱,这样看起来让他怪不好意思的,只是再看看自己的手臂,血肉骨骼依旧是人形,然而五指却显得尖锐,显然内在早已化为龙爪。 程知远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四周。 水潭边上长着一根麻,孤零零的,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龙气。 程知远感觉屁股上有什么东西,他转过身,随后看到的就是一条干练的龙尾。 一晃一晃! “叮铃铃” 程知远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并且很多,但有一种规律,很好听,带着韵味。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丘,山丘有些荒芜,没有几棵树,而程知远狐疑的从山丘上探出头去。 一个少女神色惨白,她被十个同样愁眉苦脸的汉子带着,身上穿着苎麻编制的衣服,但是模样相比其他人来说,已经十分华贵。 白色的狗被牵着,还有人扛着白花花的稻米,两大车被运向这座山上,少女的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铜镣铐,而当程知远从山顶探出头,看了一会的时候,山下的这帮人同时也看到了他。 沉默的对视,随之而来的则是震骇与茫然。 震骇的是这些人,他们纷纷跪下。 茫然的则是程知远,他听到他们在高呼什么。 好像是在呼喊南禺山之神? 第二百七十二章 梦 · 南次三经(上) 山神? 程知远龇了龇牙,此时才感觉到口里貌似也多了两颗尖锐的牙齿。 很久没有进入梦境了,这一次有些古怪,也没有念诵田子方的口诀,为什么会突然进入梦境之中? 这没有什么道理,如果想要进入梦乡,必须要念诵田子方的口诀才对。 他的脑袋歪了一下,而此时,鼻尖突然轻轻落下一只蝴蝶。 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梦蝶!” 仙人身边偶尔会出现的梦蝶,算上从自己的时代进入这片世界的时候,程知远总共见过梦蝶四次。 “只有生来便带有梦蝶的仙人才能在百骸幻境中往来,或许我们本身就是那些梦所托生” 这是虫神曾经和程知远在狐祁山说过的话,那也是程知远答应虫神,帮他去找八谷的时候。 呃八谷? 好像原本要带给他的青丘稷给自己吃了。 但那也没有办法不是么,面对一个绝世的上古妖神,当时吃掉青丘稷才能把自己的胜算最大化,不然如果少了正好可以治水的青丘稷,那么和相虺的战斗或许打的就会更加麻烦,也有失败的可能性 而且后面徐无鬼的出现才更加麻烦。 程知远挠了挠头,开口,本来是想叹息一声,却没想到这一下吐出来的,是如同闷雷般的龙吼! 低沉的呜咽与嘶哑的拉扯,程知远龇牙,在山上站着,俯瞰下来,那些人一抬头听到这般声音,顿时吓得面色煞白,慌忙把所有的米面白狗全都放下,而后飞也似的逃下了山! “山神山神发怒了!” 意义不明的胡扯,程知远就这样看着他们全都跑了个精光。 这是来上贡的? 上贡好歹留个人说明情况啊,大米白面配狗肉? 诶别说,这还挺香的 程知远有些出神,而那只狗低垂着脑袋,似乎预见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它的身体在发抖,程知远从山上隐隐传来的龙威与神威,让这只寻常的家犬不敢做任何反抗的行为。 少女面色凄苦,只有她没有离开,因为她也是这次上贡的祭品之一。 程知远看了看四周,这荒山野岭,现在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自己处于什么时代,这完全搞不清楚。 还是得靠这个姑娘,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去吃人。 “愚昧的时代,还用人去当做祭品,商朝都不会这么做南禺山哪里来着,好熟悉的名字,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扫过一眼。”极品全能狂医 “赔钱赔钱?这条蛇又不在了话说上一次在梦里它不是进来了么糟,忘了那家伙在藏书殿睡觉!” 黄蛇没有出现在这里,程知远想起来那家伙在自己出题的时候,一直盘在藏书殿的某个架子上,睡得身上都生灰了好像还没有起来。 这下没了宝剑? 程知远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小大。 穆天子剑是自己绝地翻盘的手段,黄蛇作为天子信物,有着自己的威严与力量,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身边还是靠谱的,当然是那种自己不死不出马的靠谱 总而言之,这一次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进入了梦乡,来到了百骸幻境,同时还没有带着那条喜欢吃金子的贪吃鬼。 看来这一次要是出现什么问题,那全都得靠自己才行了。 “梦里的事情谁说的清楚,要是再遇到和奔云,蚀雾,祸涛,徐无鬼再遇到这些家伙这差距有些大,希望这一次不要出现什么上五重的怪物。” 那些家伙都是上五重的高手,达到了天象境界,引导风雷霜雪不在话下,能够号令大自然的力量,丢一个到十万军中,他们也能杀个七进七出,这种强者,不是说靠着机灵就能打败的。 程知远转过头,目光注意到地上的那株独麻,在自己出现之后,身旁的水潭边上就有这一株孤零零的苎麻。 并且带着淡淡的龙气。 不过这麻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有些萎靡不振。 “这是八谷之一?怎么直接送上门来了?” 程知远再次挠头,实在是不知道这次入梦究竟要自己做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梦蝶无缘无故就把自己弄了进来,这八谷之一的苎麻就这样出现在自己身边,似乎在这里等了自己很久。 梦蝶在自己身边飞舞,这晶莹剔透的仙物扇动着翅膀,很快便消散无踪,只留下一脸懵逼的程知远,在把这株麻以及下面的土都挖起来后,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上。 他转过头,对着山下喊道“喂,那个那个姑那个小娘!你上来一下,来。” 程知远的声音响起,从山顶回荡而出,传到了那山腰子处。执棋手 姑娘抬起头,看见这山顶上冒出的那个影子,长着一对龙角,顶在脑门上,这个特征格外清楚。 她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于是叩首,心道这些大米白面,她是没有力气带上去的,那么也只有把白犬牵上去了。 古老的山神,他们索要的贡品,是十六岁的chu nu以及白色的犬,加上白花花的米和面,供奉的时候必须要诚心,作为祭品的少女必须要心怀虔诚的为族人祈福,同时将脖颈伸出,供山神吞咬。 她低着头,扯了扯白犬脖颈上的麻绳,后者垂着耳朵,有些害怕的跟着少女,就这样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亦是走向她们最后的归宿。 “汪汪呜呜” 白犬低沉的唤了两声,后面的好像是在哭,少女也没有办法,她牵着狗,一路走上山去,感觉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在逐渐分开,她心如死灰,此时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直至到了山上,她的双目无神,见到前面的一道影子,便干净利落的轻轻跪下,向着程知远磕了五个头。 “山神大人,南山群部,新入部族,连畛氏前来进贡,血肉丰美,其祠以白狗祈,糈用稌,今日成祭,恳请大人护佑连畛氏,使来年诸谷丰登,免受灾祸,绝瘟绝疫。” “请山神大人享用祭食。” 少女说完,抬起头来,双眼无神的跪着,头颅微微低垂,向前伸出脖颈,露出那白皙的有些过分的后颈肉,显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命运。 只是程知远看到她这个动作,眨了眨眼,有些愣。 南山群部?连畛氏新入?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着,一个站着捧着一株麻,另一个人跪着,双手内合压在地上,向前俯首伸出脖颈。 “那什么先起来吧。” 程知远当然不可能真的咬下去,而且他心中吐槽,哪里会有正神吃人的,所以这到底是来到了什么“时代”的幻境内? 少女听到这句话,眼中出现一丝波动,但很快消失,毕竟神灵的话语,她身为一个祭品,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程知远看着她站起来,但依旧是微低着头,也不在意,此时心中计较一番,有了念头,便套话道“连畛氏你见过我?” 他说着,且做出一副威严与凶恶状,绕着少女行走,少女低着头,双眼黯淡无光,机械的答道“不曾,我是第一次见到山神大人。” 。 剑颂 剑颂 第二百七十三章 梦 · 南三次经(下) “抬头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程知远绕到她边上,少女应声,很听话的抬起头,此时注视着程知远。 她那双眼中全都是死气,把程知远的容貌印在心中。 “回禀大人,我叫望嬚。” 在少女看来,起码第一眼看来,程知远的这具“躯体”是十分漂亮的,少年人英俊如玉,眉眼天生丹朱,苍白色的“青丝”,那青色的无袖袍,两肩上垂下神鸟的羽,这种模样,绝对是后世很多凡人心中,真正的上古天神之姿。 但是对于少女来说,在第一次的惊叹之后,心中便没有了波澜。 不论山神是一位美少年,亦或是一个面色狰狞的怪物,这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最后都会把自己吃掉,诸山神中,几乎没有不食人的,这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压制,想要在六万五千里南山群脉生活,必须要对各地的山神进行供奉。 而山神接受了供奉,也有义务去保护治下的凡人。 鲜少有山神会打破这个规矩,因为胡乱tu shā凡人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那么上苍就会降下惩罚,而且这也同样会得罪其他的山神,遭到围剿。 “即使这么漂亮的阿兄,等他张开口时,当中也满是沾染鲜血的利齿,但只要神灵能够庇护我的族群,我的死便有了意义。” 少女的心思在颤动,那是涟漪,但却没有波涛,事实上依旧显得死寂。 程知远则是眯起眼睛,龇牙吓唬她道 “第一次来这里进贡,应当心怀诚意,结果却连山神是谁都不认识,如果我站在这里,不是这座山的山神,那你岂不是白白死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这座山的山神?万一我不是呢?有意思,你们部族的人,难道以前进贡的时候,没有和你讲过山神的模样吗?” 程知远反问,少女则是机械回应“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六万五千三百里,其神皆龙身而人面,其祠皆一二八女,一白狗祈,糈用稌。” “山神大人是龙身,有龙尾,有龙角,与其余诸山神所传的模样相差不大,各山山神都是人的面孔,龙的躯体,只是有的像人,有的像龙,各不一样,但山神都有龙的特征。” “族中长老有告诉过我山神的模样,但大人,您问的问题有误,在诸山神的管辖下,又有谁敢冒充山神,抢夺我们奉献给山神的祭祀呢?” 少女如实回答,而程知远则是一愣,随后心中无比诧异。 但在诧异之后,程知远的瞳孔便猛然一缩! 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 《山海经·南山经·南次三经》! “我来到了山海经中的世界?!” 程知远此时咂舌,百骸幻境居然还能这样搞,山海经的世界,那不就是上古的时代了吗,比起纣王的时代,还要继续靠前! 上一次好像是被强制遣返,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而上一次穿越到纣王身前,是变成了纣王比较喜欢的一个小运粮官。 好像有说过,进入百骸幻境之后,会自动被安置一个身份? 记不太清,应该是这样。 “所以进入山海经中的世界,我出现的地方,是有八谷的南禺山等等,想起来了,可可这破山不都是金玉石头吗,怎么会有八谷长在这里?” 程知远下意识看了看左手托着的那团泥土,上面那株苎麻轻轻摇晃叶子,但却也没有什么轻灵感,反而看起来有气无力似的。 “我是南禺山山神,这里的山神都有人的面孔,身体带有龙的特征,有的是全龙,有的是半龙,有的和我一样是人龙” “睚眦?” 这种感觉很熟悉,自己身上的龙威是睚眦的,但是睚眦只是龙子而已,真的能够和这些上古山神的龙威媲美吗? 睚眦看上去可不太像龙,它像是一只长了龙角龙鳞龙爪的豺狼。 不过这些山神也不是纯粹的龙,它们只是拥有龙的部分特征,话说回来,山海经中,这些山神,还有一些鸟身龙首的天神,它们究竟为什么会有龙的力量与模样,在山海经中并没有给出答案。 或许古人认为天神,山神,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程知远继续看着少女,颔首道“连畛氏虽然新来不久,但功课倒是做的很足,不错,既然这样,我再问你点东西。” 少女机械的点头,程知远道“你连畛氏在这南山群部之中,依附于谁,栖息何地,所拜山神,有哪几位?” 这是想要明白这里的构架分布,少女道“连畛氏依附于离身氏,离身氏是五万人的大氏,连畛氏只有两千七百余人,依附于离身氏的南山部还有三十二处,连畛氏栖息于南禺山向东一百里,所拜山神只有您一位。” 她说着,忽然张了张口,神色有异,程知远则是抓住这个细节,心道里面有事,于是直接问道“既讲至山神处,如何欲言又止?” “且说来听听?” 程知远也装了一下,而少女的眼神动了动,语气有了些许波动,但很快被她极力压制,再度回到那种机械的声音。 “连畛氏原本供奉的尧光山神,但是尧光山神荒昏无度,豢养幽兽猾褢,驱使十方部族为他开采黄金,以建通天神宫,十方部族死于开采黄金中者,数以万计,然苦于神威,不敢造次” “后,因为山神间的互相征伐,十方部族生存变得恶劣,不得已下,我部逃出尧光山,一路奔波,辗转颠沛,此来万里之遥,恶死无数,连畛氏也从原本的一万余人,减至两千” 尧光山神? 那座山是南次二经一脉的,和自己所在的南禺山不是一脉,南禺山是南次三经的最末尾,边上不远处,应该就是南海。 从南次二经的前段走到南次三经的尾段? 在这种仙幻世界观中,这恐怕不止是万里路程了吧? 南次二经那一片还在打仗?神战? “死了八千人你也够可怜的。” 程知远单手托着泥土与苎麻,另一只手负着,龙尾轻轻摇晃“南禺山乃南方诸山最末之端,比邻南海,对于你们来说,倒也是个避祸的好来处。” “只是你们不去南山其他山神麾下请求庇佑,却是来了南禺山处?” 少女道“非我等所愿,连畛氏投靠离身氏之后,离身氏将我们安置到了这里,南禺虽然地广人稀,资源不多,但是好在安逸少祸连畛氏颠沛流离已久,只是想寻一个归处而已。” 程知远眉毛抖了抖。 合着这意思,我这座山还是郊区起码在离身氏看来是这样的。 少女指向四周的山脉“大人请见,在这里,还有许多从尧光山,以及周遭诸山逃难而来的部族,他们有些比连畛氏强大,人口众多” “山神大人,还请您庇佑我等,连畛氏愿世世代代供奉于您,年年上祭,不敢有半点违背。” 少女跪下来,重新作引颈待戮之姿,而等了一会,却听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抬起头来,却只看到那位山神远去的背影。 “跟上来吧。” 程知远计较起来,如今不知道进入这片梦幻内究竟要做什么,八谷之一的苎麻暂时就叫苎麻反正这东西都被自己取到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呆在这里。 那么,先缓缓,了解一下周遭情况再说,这个姑娘就是很好的沟通媒介。 一个人神沟通的完美桥梁。 少女愣着,还跪在地上,而程知远转过头,龙尾甩了一下,羽簇飘摇,是对她道 “食人事,蛮夷之举,不合神仪,我乃天地正神,岂会做这等腌臜之事?” 话正落下,忽然程知远脚步一顿,因为那株有些萎靡的小麻上,飘飘忽忽,荡起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清气,就这样如丝线般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而后如福至心灵一般,程知远的心神中,立刻就感觉到了少女的情绪,并且他所衍化的“南禺山神”的án bg,告诉了程知远,此时到底是什么一个状况。 这就好像是一种数据导入似的,当然,并没有跳出什么系统面板,只是在精神中,对这个世间有了最初步的“渗透”。 似乎这是一种,得到这方百骸幻境初步认可的表现? 同样,那些án bg中蕴含的“数据”,也告诉了程知远,包括这株长在南禺山上的小麻,它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望嬚,原南次二经一脉,现南次三经一脉,连畛氏部,chu nu,给予南禺山山神之祭品嗯?是我治下的百姓?” 程知远眨了眨眼,而后看着那株萎靡的小麻。 这个家伙的茎秆处,在那道清气落到少女身上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好似芽孢。 玉山禾,是传说中昆仑山上的玉禾,可以止天下苦饥。 青丘稷,是大禹治水时,涂山国的社稷之谷,可止洪涛。 麻这是代表百姓吗? “神蓬麻” 名字知道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培育它,把它养的茁壮? 教化百姓而育神麻? 程知远眨了眨眼睛,当中青白交织,神异非凡。 “藏於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 ——《管子·牧民》 。 2 第二百七十四章 当山神的第一天 黄不拉几的东西,那株小麻垂着叶子,看上去萎靡不振。 山腰子的东西,程知远和望嬚搬了大半天才全部运到山上,当然大部分都是程知远搬的,而少女最开始说要帮忙,事实上到最后也就只扛了三袋子大米上去,就已经累的不行了。 这让她感到十分的羞愧与不好意思,当然,按照她的说法,她在来之前已经被饿了一天了,就是为了让她的肚子进行“清洁”,以免山神吃她的时候,身体内会积累不洁之物。 程知远搬了有二十来袋稻米,这一袋大概也有三十多斤。 想了一下,周代的时候,十二栗为一分,十二栗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一两半为捷为举,十六两是一斤 十斤是一衡,十五斤为一秤,二秤为一均(钧),四均为石,四石为鼓,二百斤为引。 当然,这个均的计算和修行者的钧力计算是不一样的粮食和拳头怎么能相提并论。 “南禺山区域对于水稻这种东西,种植的看起来还不错,因为气候炎热所以一年可以收成两三次” 南方地区气候宜人,相比北方来说更适合农作物生长,唯一的缺点就是多丘陵地与低洼地,少有平整,当然山海经的世界观不能作为正常地理来看,所以平地那肯定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搓了搓手,辛勤劳动了大半天,接下来应该享受美好的晚餐时间,但是山神作为神灵,进食什么的都比较随意,当然,真正的山神是这样的,但是程知远他是个仙人。 而且还是没有达到神话中那种辟谷的仙人。 悟道悟剑的时候,十几天不吃饭都行,仙人体魄摆在这里,但一旦恢复正常,每天不吃点东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换句话说,程知远如今在不断的丢失情感,唯二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活人,能有慰藉的,除了和别人聊天打屁之外,就是吃东西了。 作为“偶尔”跑出去旅游的程知远,对于野外生存这种项目了解不深,但好歹一些基本的,比如搭个灶台(满地都是石头),弄点竹子(山上很多),加点水(边上有),用泥巴封上,然后就可以美滋滋的等着米饭煮好享用了。 竹筒饭它不香吗? 南禺山什么不多,就是锅咳咳,是金属矿物和石头,玉,比较多。 虽然这一次进入梦里,连剑都没有,但是好歹穿越成了一个山神,一些基本的法术都是会的,什么生火这类的,小道而已。 而类似龙的手掌其实和剑也差不多,用指头甚至能削石头。 除了正在搞的竹筒饭之外,又弄了石锅再弄几个石碗,有意思嘞! 当然,程知远自己玩的乐呵,少女却是在一旁,不断的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程知远。 自然,这种目光,不可能逃出山神少年的感觉范围,程知远回过头去看了她一下,姑娘顿时低头,如实回应道: “山神大人如果要吃熟食吃我这口石锅可能小了点。” 望嬚以为程知远之前说的食人事,蛮夷之举,这话是在讲程知远不吃生肉 “不是吃你,是煮稻米,煮肉啊!” 程知远向她龇牙,龙牙闪烁,寒气森然,望嬚的身子僵了一下。 煮肉!果然还是准备煮人肉吧,可是据说人肉煮熟了比较柴,口味不太好,这山神喜欢吃老一点的肉吗? 望嬚抬起自己的胳膊,然后用牙在上面轻轻咬了两下。 活的时候是嫩的明显生吃更好一点吧? 当然,很快,她的注意力就不在程知远是否吃人这个问题上了。 被饿了一整天,又干了半天的活,虽然只扛了三袋米但那是爬山,对于一个饿了一天的姑娘来说还是可以的了,此时望嬚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石灶台,像是在发呆一样看着里面颜色逐渐变深的竹筒。 一股香气开始流窜出来。 程知远的指头则是火焰不停,心中嘀咕:“这么长时间才煮好,回头拿那些铁矿融了,弄些铁制品好了。” 好不容易到了点,程知远打开石灶,取出一个竹筒掰开,里面的稻米已经变成了香气扑鼻的白饭,少女快速低下头,但一低头,就看到啪嗒一下被放到自己眼前的竹筒。 里面全都是白饭。 “边上有树,自己折两根当筷子哦。” 程知远含混不清的说着,已经在向嘴里面扒饭。 别说,虽然是在做梦,但这还挺香的! 虽然这第一餐是没有菜,光干吃大米,但在这个时代,在这种上古时代,吃一碗白米饭估计已经是很多人的毕生追求了吧? 这毕竟是一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即使是打猎,每日山林中的野兽,又有多少可供全族人食用? 所以农业的发展是必然的现象,植物永远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到了晚上,望嬚躺在山神洞里,在一个拐角蜷缩着,那只白犬之前也吃了点白饭,现在趴在地上睡得香甜。 神奇的山,古怪的神。 南禺山的神明和尧光山的完全不同,望嬚感到不解,明明都是山神,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 这个少年山神真的不吃人。 他居然和凡人吃的是一样的。 说是煮肉,但他也没有吃自己,本来以为今天就是人生的终点,但没有想到,结果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望嬚的脑袋里闪过很多思绪,迷迷糊糊之间,她下意识扯了扯身上的苎麻衣,而后沉沉的睡去。 这一段时间以来,自从她明白自己要成为奉献给山神的血食祭品之后,她便没有安稳的睡过一次。 每每都在噩梦中惊醒,而对于死亡的恐惧,当已经蔓延到精神极深处之后,便也就习惯了,这就是所谓的麻木。 山神洞外,火光不熄,程知远倒是不用睡觉,山神的精神状态十分好,半夜不睡觉跑出去自然不是为了玩,而是在到处找铁矿。 虽然当下的任务是把那株神蓬麻养育的茁壮一些,但首先,程知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拥有一口大铁锅更好点。 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干活? 剑颂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凤凰不如鸡 于是第二天,望嬚从洞窟内迷糊醒来的时候,鼻尖耸动之下,所闻到的就是一阵阵从未曾闻过的诱人香味。 这是什么味道? 真香! 她循着味道出了洞窟,然后就见到程知远架在灶子上的大铁锅。 铁锅在晃动,难以掩饰的香味从里面升起,望嬚从没有见过那种东西,大铁锅黑乎乎的,并且因为程知远手艺并不太好,勉强是个圆形。 没打成方的已经很好了,好在是用拳头锤出来的。 咚——! 很快,在望嬚炯炯的注视中,程知远把那口大锅放了下来,显然已经做好吃食,而昨天程知远用拳头锤的那口石锅,到现在还没上过炉灶就已经失宠,被打入冷宫待命去了,估计以后只能当水盆用了。 金灿灿,黄澄澄,一碗蛋炒饭就这样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这个时代。 这玩意的制作很简单,对于程知远来说,一晚上的偷鸡摸狗还不容易? 蛋和油的来源也很轻易,作为一位堂堂山神,掏鸟窝这是基本操作毕竟龙威与神威一放,飞在天上的鸟们就吓得半死,立刻匍匐下来。 鸟窝放在树上,别问,咱们山神要掏鸟窝,从来不看你鸟窝多高,都是直接把树给拔了。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如果还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下蛋的鸟。 不过说是这么说,昨天夜里程知远并没有真的去拔树,他只是在一颗大树上找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巢,但是那个巢挺大的,里面蛋也不少,六七个大蛋,程知远摸了一个走,也没多拿。 “这个蛋还可以,但是还是鸡蛋好吃啊可惜啊,鸡在哪里” 程知远尝了一口,咂咂嘴,感觉那不知道啥鸟的蛋,味道比起鸡蛋来说还是差了很多,可惜南禺山没有鸡。 至于油脂,那是上半夜顺手从竹林里抓了一只竹鼠炼的。 “这个竹鼠看起来很肥,正好睡得半死,不如就” 可怜的竹鼠睡的正死,莫名其妙就被逮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变成了锅里的油。 油和蛋都有了,至于葱花这玩意确实是没有,也就将就别放了,取而代之则是放一点竹鼠炼出来的油渣,效果虽然没有猪肉炼的好,也没有猪肉熬的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别挑剔了。 有肉吃就是最大的幸福。 望嬚在后面看的眼睛都直了,当然程知远很“贴心”的给她盛了一碗,毕竟这位现在就是自己的第一位“百姓”,如果要尽快让神蓬麻恢复青翠,那么必须要从连畛氏这里打开缺口,让山下的那帮人知道,跟着咱们混,炒饭都能加两个鸡蛋。 对不对,你看其他部族都没有蛋炒饭。 然后果不其然,望嬚瞬间就拜倒在这碗黄澄澄的炒饭下,看着那吃的都要哭出来,感觉简直是苦尽甘来的模样,程知远也不免心中升起无数感慨。 这个时代还是苦啊,一碗蛋炒饭就让这个妹子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而且这蛋炒饭还是山寨版本的,毕竟用的不是鸡蛋 心心念念的鸡蛋啊 “呜呜呜” 姑娘边吃边哭,豆大的眼泪从眼角哗啦啦的躺下来,这么多天的折磨,结果到头来是这么个情况,既有欢喜自然也有不值,当然还是劫后余生的快乐比较多一些吧。 这姑娘足足吃了两碗,随后迅速抹去了自己的眼泪,抽泣着,逐渐恢复正常,但这一次她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一直被程知远带着,已经弄了个小石盆栽种起来的神蓬麻,之前生出的那个芽孢,忽然裂开,随后一片稚嫩淡绿的小叶子,缓缓舒展开来。 程知远的目光已经移动到神蓬麻上,对这种变化了然于心。 快乐值还是幸福感,欢愉?好像都差不多。 这变化很明显了。 总而言之,让连畛氏认同自己,这是第一步,随后,让自己治下的百姓得到幸福感,这是第二步? 目前看起来,望嬚姑娘是个不错的实验对象……嗯,不错的巫女。 “望嬚,望嬚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少女此时是兴奋的,她在这瞬间算是初步拜托了作为祭品的阴影。 这不管是对于少女本身,还是对于程知远来说,都是好事。 “吃饱,穿暖,但饭不能一次性填到位,穿衣也不能从开始就华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程知远估摸着光是蛋炒饭,俘获了望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是,这虽然也能俘获其他的部族中人,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说,顿顿都加个鸡蛋,弄点油渣,还是有些奢侈了。 “生产力跟不上啊……嗯……养鸡是肯定要养的,还能捉虫……” 程知远向望嬚询问,然后得到的答案当然是有,但是从没有试过这么做。 当然,这个年代的养殖力度也跟不上,从望嬚的口中,程知远又得知了,原来昨天搬上山的粮食,都是他们部族好长时间的口粮了。 年代原始,不会挖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种植水稻技术落后,一年一收,又加上之前迁移,部族中会技术的也死了不少,差点就要传承中断了。 程知远有些无语,之前还以为他们这里收成不错的,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眨了眨眼,程知远觉得有必要先对望嬚进行一系列潜移默化的培训。 不过,望嬚的脚上有个做工粗糙的铜镣铐,这说明,连畛氏已经进入青铜时代了。 这样的话,有很多事情就很方便了。 巫女是神的代言人,神亲自出现,会降低威严,虽然程知远只干短期工…… 总之这个时代就是,你真神下去说话可能不如巫女好使,随便放个技能人家说不定都吓跑了。 要么敬畏过头,要么缺少敬畏,这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程知远龇了龇牙,但是这一次,望嬚没有害怕,而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连畛氏确实是很弱小。 山神大人瞧不起,太正常了。 但是如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 一株巨大,低矮的老梧桐上,黄色的神鸟拍打翅膀,发出嘹亮的鸣叫。 这种鸟叫鹓雏,只住在梧桐树上,只吃竹子的果子,只饮用清澈的山泉。 属凤凰之一,是南禺山山神的邻居。 昨天鹓雏出去了一下,没在巢里,窜去了其他山头。 结果今天早上回来,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它瞪着两只鸟眼,火冒三丈。 【“我的蛋呢?”】 【“老娘的蛋怎么少了一个?!”】 剑颂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要开始种田了 鹓雏很不高兴,丢失一个大蛋,这个问题很严重,毕竟这意味着自己的大窝不再靠谱,而整个南禺山上,能够不怕自己,敢靠近自己的老窝的,只有两个玩意。 一个就是山阴背面的大黑蟒,这家伙也是嫌疑最大的,这只大黑蛇来自禺稿山,属于南禺山的邻居,此去向西五千八百里就是禺稿山,听说那里的山神模样,是长着巨大蛇身,带着人面,前面生着两只巨大的龙爪。 这座山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野兽,同样,大蛇也十分的多,这只黑蛇就是从这座山跑过来的,按照他最开始的说法,是山里面蛇多肉少,整的蛇族与兽族的关系十分紧张,天天干架,导致吃了上顿没下顿,偶尔还会被山神捉去吃,危险系数和饿死的概率太大,所以就卷铺盖跑路了。 南禺山是好地方啊! 而那座禺稿山的山神,其实据说像是蛟而不太像是龙,不过鹓雏自己每次飞去丹穴山看自己凤凰老表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过这位山神哪怕一次,这也算是有些遗憾。 诶,话说起来,南禺山山神好像换人了。 上一位老神说要周游天下,然后很潇洒的走了,当然如果他不摸走自己那一个蛋,自己或许还会去送送他 后来没多久,南禺山山神的气息又重新出现,但比起之前的老神来说,稚嫩了很多。 新山神不会和老山神一样有掏蛋的毛病吧? 鹓雏想到这里,身上的羽毛根根直立炸起,但人家小山神毕竟刚刚接手这座山,贸然上门问责可能会被当做是挑衅,虽然这个小山神嫌疑也很大,但是她还是决定,先去找那条大黑蛇问一问。 上午的天空十分晴朗,然而很快,高亢的鸟鸣与低沉的嘶鸣就混杂在一起。 “舒尧,你想打架是不是?我知道你看我很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但老子没吃你那破蛋!腥臭腥臭,给狗都不吃啊!” 大黑蛇叫做黑山,鹓雏则是叫做舒尧。 黑山满口骂娘,大清早上睡觉被弄起来,这山阳处的破黄鸡,老子不去掏她的鸟窝,结果这货自己打上门来了! 平时看着这家伙是地头蛇呸,地锅鸡,看着这只地锅鸡是南禺山本地鸟士,毕竟强龙不压地锅鸡,自己还是条蛇,也不讨晦气,就在山阴处吃吃鸟蛋,也不去山阳处,结果今天莫名其妙就背了个黑锅,这还有没有天条了? 叔可忍婶不可忍! 黑山骂腥臭二字,舒尧顿时炸毛:“果然是你吃的!连味道都尝出来了!” 她瞪着眼睛,心道原来还真是这只大蛇吃的,而后者一愣,两只小眼睛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愤怒的精光。 “黄毛鸡,你就是来打架的是不是?” “呵呵呵,吃了老娘的蛋,就这么轻易想要揭过去?” “老子没吃你的蛋!” “蛇类果然阴险狡诈,黑山,你若是承认了,我还高看你三分,可你居然矢口否认,连吃我一颗蛋都不敢承认吗?呸!” “???我没吃我承认你娘啊?” “懦夫,有种的就和老娘大战三百回合!” “我没” “无胆长虫!无耻匪类!” “我” “不敢接战?早知如此!就赶快滚回你的禺稿山去!” “¥(!)就是老子吃的你能咋的!” 山鸡与长虫厮打在一起,只是这动静有些略大,南禺山山阴处,石沙奔流,大树倾倒,狂风不息,水波涌起,云霭聚集,遮天蔽日 那些小动物纷纷出逃,吓得魂飞魄散,而造成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南禺山的短期工,山神程知远,此时正在教望嬚如何有效的利用土地,开垦长渠,对低洼的水坑以及坚硬的小丘进行改造。 这些都是有利于快速使水稻茁壮成长的方法,不然就撒一把种子,南禺山靠着入海口,然而海水都是盐碱地,靠着南海种植水稻,盐碱地怎么种? 只有找靠近盐碱地的地区,但这样一来就形成一个半圆,所有的稻谷都是集中在这一片,而有大片的荒地就那样闲置了。 靠近盐碱地的区域,土壤并没有内部的土地来的要好,这个时代可没有海水稻,而这些稻米也只是普通的良种,事实上因为主要栽种区域靠近海口,所以大部分都是劣种,这一次进贡给自己的,就是接近内地的土壤种出来的良种稻。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种耕作方法,也最适合南禺山这种“东南亚热带沿海地带”。 “梯田?” 望嬚觉得很新奇,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灵,居然会对农事这么通晓,甚至还有很多她从没听过,但觉得很厉害也很可行的神异方法。 当然,事实上程知远对于农事不算精通,但是在太学的藏书殿别忘了,太学藏经七千。 什么书没有?农业的,《周礼·地官·稻人》,这就是一本最直接的有关稻米耕作方法的记录与培训书籍。 一点点皮毛就足以在这个时代横行,在传承只靠嘴,记录只靠眼,人死就文化断层的这个时代这种皮毛,足以造化出一个极其兴盛的农业部族。 当然,最早的梯田是在秦汉,不过因为天礼的存在,以及时间的延长,所以程知远看到的那本《地官》自然和正常历史中的完全不同,梯田这种东西,吴越早已经开始试着搞了,因为当初吴国越国与鲁国,齐国,楚国,都有各种的人才,贸易的往来,所以学习一些基础技术,再加以改进,这就是很普遍也很正常的操作了。 而引水开地化为水渠,这种操作除了大禹做过之外,另三个很著名的大型的灌溉工程,一个是“期思陂”,一个是“郑国渠”,分辨建于公元前七世纪,与公元前三世纪,当然值得注意的是! 郑国渠不是郑国开凿的。 郑国渠是秦国开凿的这个“郑国”是个人名,是韩国水工,他是负责住持建造的,给秦国干活,拿秦国工资。 而第三个,就是好吧,还是秦国人干的,那就是都江堰。 而期思陂,是最早见于记载的灌溉工程,公元前七世纪末楚庄王时孙叔敖所主持兴建。 《淮南子?人间训》:“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 剑颂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的巫女 “对,就是梯田。” 程知远点头:“在平地内土,开凿水渠,引入旱地,可沃野千里;在丘陵之上,可开垦梯田,筑高堤以涵养水源。把低洼的地方作为天然的蓄水之地,掘为渠口,使得水路通达八方。” “丘陵,洼地,旱土,此皆可为福祉,若种植有成,稻花千里,蛙鸣雀欢,再于边埂上栽桑植果,固埂增粮,保水土不失,使得百姓欢愉。这般做来,活人又岂止两千之数?” 程知远比了一个两的手势,而望嬚则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活人无数,若是真的如山神大人所说的这般,那天下就再也没有饥饿了,人间将为乐土,人民能够吃饱,再也不必食不果腹。 “这这真的能行吗?” 望嬚的红心扑通扑通的跳动,高亢的情绪胜过千言万语,朦胧中,仿佛看到了山神大人口中的无垠沃野,千亩良田。 程知远负手,他一直是板着脸的,但间接的却也让他在望嬚心中有了一种威仪。 虽然是少年人模样的可爱威仪。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程知远感慨的说着,仿佛也见到了那无边的青葱稻田。 乐土是什么样的呢? 在上古的时代,饥有食,渴有饮,穿有衣,睡有居所,安心无惧虎狼,不必担心敌人的袭扰,这大概就是最初先民们所向往的生活了吧。 “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要好好学习,学会这些技术,这样才能为百姓,为你的部族谋取福祉。有了人口,就有了生产力,如此循环往复” “还有稻谷,稻谷多了,壳就多了,这样养鸡的规模就可以扩大可以养更多的鸡,然后鸡生蛋,蛋复生鸡” 理想是美好的,当然操作起来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困难,但不要紧,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是可以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进行优化与操作的。 就好像挑选良种的谷物,使它们不断结合诞生下更为优秀的后代,诸谷不正是这样来的吗? “而且如此循环下去,一季种田,三季收稻,南禺山的气候适合种植水稻,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只需要风调雨顺三载春秋,便可保一年三收。” 程知远很认真,并且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南禺山这片靠近南海,这片大地上的天候,是足以让稻谷达到一年三收的,可以说是天赐的肥沃之地。 只是看住在这里的人究竟会不会玩。 离身氏占据了肥沃的土地,把这里的低洼与丘陵地带分给了连畛氏,这也是大部族的正常统治手段,说不上什么欺压,毕竟你千里迢迢逃难来此,离身氏能给你一大片土地让你耕作,并且收留你,答应庇护你,只是每年要给他们上贡粮食,这已经是带有极大善意的部族了。 不然,看你小部族两千余人,离身氏的人口足有五万余,战兵估计都有一万以上,剩下的还有很多依附他的部族,林林总总,加起来可能有三万以上的兵力。 你两千人够做什么? 万一离身氏不高兴,完全可以把你连畛氏当做奴隶畜养,大部族的力量体现的淋漓尽致,而如今的离身氏,不仅承认连畛氏这个难民为自己辖下的一份子,还分地分种子,这在上古时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连畛氏本来和离身氏毫无瓜葛,逃难来此,人家愿意收留,已经是给了极大的善意了。 程知远不认为这是欺压,同样,望嬚也不这么认为。 自然连畛氏内,也不会有人这么认为,他们如今拥有一块田野进行耕作,已经觉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程知远对望嬚循循善诱:“想一想,顿顿都能吃上蛋炒饭,那是什么样的幸福生活?” 少女的眼睛都直了,甚至呆呆的出神,只是提那三个字就仿佛有无穷魔力把她吸引。 “这可太奢侈了” 望嬚喃喃自语,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之中。 “对不对,所以,你会下山,去带着你的部族,告诉他们,跟着我的方法做,不出三年,连畛氏就能恢复元气,仓仓有米,顿顿有蛋。” “再过十年,便有了崛起的本钱,十年一世,足以让你连畛氏成长壮大了。” 程知远把话题引导向正确的方向,现在让连畛氏跟着自己干,都成为自己治下的百姓,快快让神蓬麻茁壮成长,恢复元气,这才是主要的目的。 “吃饱了,便要想着穿,你们部族的人还是以兽皮作为衣裳,你身上的麻衣,虽然简陋,但想来在你们部族,这该是最贵重的东西了吧。” “不然,也不会穿在作为祭品的你身上。” 望嬚瞪着眼睛,刚要说山神大人居然要放了自己,随后便反应到穿衣上,便有些不好意思,同时感到羞愧。 奉献给山神大人的祭品身上,穿着的只是最简陋的麻衣,但是相比起部族中的其他人其他人还穿着兽皮。 上古时代,嫘祖养蚕抽丝茧,但是抽丝作衣,真正规模的扩大是在商代,因为这需要农业的支撑,农业兴盛,纺织业才能兴盛。 当然,还有甲,这种东西需要冶铁,而在这个时代,人们很少使用铁器,所以望嬚那天看到铁锅的时候才会愣着眼睛,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材料打造的。 程知远尖尖的耳朵动了动。 “望嬚,你愿意成为我的巫女吗?” 望嬚差点就被这些浩瀚的知识冲昏了脑袋,好在她永远有一种身为祭品的自觉,之前的兴奋感在这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她脸色瞬间从潮红变成煞白,吓得直接跪下! “山神大人!” 她胆战心惊,这倒是把程知远弄得愣了一下。 这咋的是不愿意啊? 这工作还能不能展开了? 当然,事实上,望嬚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山神大人,我只是一个祭品,山神大人没有吃我,还教导我耕作的知识,这是部族中的巫也不会教我们的,但我的身份低贱,我在部族中并没有高贵的血统,山神大人如果想要选择巫女,应该应该” 程知远缓了口气,原来不是不想干,是不敢干,这好办啊,工资给够,再做做思想工作,问题不大。 “应该什么?应该再去连畛氏中选择那个巫的子女,亦或是他的弟子?” 程知远装的威严,事实上也确实是正色起来,并且言辞清晰的告诉望嬚: “你听好了,世上有一种力量,引导着众生的轨迹,这种力量就叫做‘缘’。” 望嬚的头低着,但是她的耳中清楚的听着程知远的一字一句。 “因缘际会,是上天让你到我这里来,不然你的下场也只是被那些蛮夷之神吞吃,沦为血食,这是你的缘,你应该去抓住他,而不是把这个机会拱手送给那个愚蠢的巫。” “他能干什么?他能帮你把部族带向繁荣吗?他能告诉你如何更好的耕作吗?好吧,或许他知道那么一点点,但是他有我知道的多吗?” “知识垄断在他一个人的手中,就是那点可怜的皮毛!” 望嬚缓缓抬起头来,泪眼汪汪,而程知远则是继续诱导:“那么这么和你说,如果你下山去,把这个巫女的职位交给了那个巫,而不是按我的意思,加在自己的头上,那么我不会庇佑你们连畛氏,而你,也会被我杀死。” “愚蠢者不配得到知识,这是糟蹋,这是作践。” 望嬚的牙咬了咬,程知远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蛊惑的力量,她动摇了,并且动摇的幅度极其巨大,而且这还是山神大人直接提出来的。 确实是这样,这就是山神大人所说的缘。 于是,当她开口,说出我愿意那三个字的时候,程知远也终于笑了起来。 好了,计划通,交给一个新人,绝对没有望嬚的忠诚度高,也没有望嬚的本事大,自己可没有时间再去教导另外一个素不想干的,缘分的说法也是对的。 仙家中人,不就讲一个缘字么。 剑颂 剑颂 第二百七十八章 梦 · 望山巫 山与河谱写苍茫的乐章,高渺的天空聚起云霞。 中年的汉子显出苍老之态,不过三十几载春秋,但在他的脸上,体现出来的,似乎已经渡过了六十年的风霜雨雪。 他的手摩挲着腕部的一枚小玉镯,这枚玉的品质并不好,属于杂玉。 但这枚玉很珍贵,非常珍贵。 这是巫的玉。 望山,作为连畛氏的巫,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上一代的巫在迁徙的途中逝去了,他把一切传承交给了自己,并且指定自己为他的继承者。 连畛氏的兴亡交托在自己的手中,这巨大的担子,压在自己的肩头。 他很害怕,害怕连畛氏无法抵达他们的乐土,便消亡在这里。 于是他用了很多极端的手段,连畛氏内部有很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被舍弃,失踪,事实上,那些都是和他交谈过,并且自愿留下来,作为这一路上,回馈给自然的食粮。 望山心中的压力有多大,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和他分享。 他是巫,个体的生死,必须要在部族的存亡之下,单一个体的死亡,如果能够换来部族的延续,那么就是值得的。 连畛氏活下来了,并且顺利的达到了南次三经诸山的范围,同时找到了这里的第一战族“离身氏”。 离身氏答应他们的臣服,并且承诺会给他们庇护,于是分给了他们一片土地,但是却需要他们自己前往,离身氏是不会派人护送的。 “弱者是没有办法依附于离身氏的,这不仅仅是在天虞诸山,你们那里,应该也是一样。” 离身氏的大巫很无情,但是望山不奢求能够得到他们的庇护。 一切毕竟还是要靠自己。 南禺山距离离身氏所在的山岳很远,但多年的奔波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回应,这一路上亡命的足有七千余人,在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后,连畛氏终于从尧光山,用一双肉脚走到了这里。 十四万里的山河化为莽莽云烟,成为足下过往,血肉铺就的道路,带给连畛氏新的希望。 他成功了,部族终于抵达了南禺山前,在经过禺稿山的蛇巢时,那是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死亡,数百位战士永远留在了那片大山,同样,许多老弱也一样死在了里面。 白骨皑皑,他们永远无法回到故乡。 望山坐在丘陵的顶端,口里含着一片叶子,他少年白头,时至今日,雪白的发丝已经变成了暮色的苍白,失去了美好,也失去了一切的活力。 悠悠的古乐响彻在这片天地之间,那是连畛氏代代相传的古乐,传说这些乐曲,来自于古老的灵山,那是一切巫的发源地,世间巫的传说,巫的传承,巫的故土,巫死之后,他们的魂魄,都会回归到那片古老的灵山。 灵山是什么样的呢? 不仅仅只有望山一位巫这么想过,很多部族的巫,他们都在他们的乐曲中,幻想过灵山的模样。 望山很喜欢这首古乐,它的名字叫做《齐云》。 山与云,山连着云,云从山出。 望嬚,这个少女本来只有一个嬚字,她不能拥有望这个姓氏,但是为了献给山神,并且给南禺山山神以一个恭敬的好印象,望山赐予了她新的名字,叫做望嬚。 这是巫亲自赐予的名字,但却不会有人想要在这个时间点上获得,因为这意味着成为奉献给山神的祭品。 但这都是为了连畛氏。 个体的生死是为了部族而体现的,当部族繁盛时,是无数的个体以生的力量铸就,而当部族衰微时,就需要有个体站出来,为了部族的延续而默默无闻的去死。 望嬚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她必须死,只有她死,连畛氏才能在这座群海站稳脚跟。 所以在部族缓过气来之后,连畛氏第一时间就派人,把部族中挑选出来的精米,与望嬚,还有白狗,一并带上南禺山,作为奉献给山神的祭品。 望山真的感觉到很累,他感觉自己快要垮了,但是暂时,他还不能抛弃这个部族,还不能埋骨黄土之下。 现在的连畛氏,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两千人,最近似乎又死了几个,没有能撑过这个温暖的冬天,他们似乎是死于疾病,这里的气候与尧光山所出地段完全不同。 所以望山用自己所了解的一些草药,驱虫的植物,塞满了这些尸体的口腔,而后把他们远远的埋在山土之下。 悠扬的古乐从丘陵之上蔓延而下,正在劳作的连畛氏族人听到了这首乐曲,他们心中的悲苦减少了一些,这都是为了部族的生存,艰难的日子一定会过去,进山打猎的战士们,他们会带来肥美的血食,以供部族中的孩子们渡过新的一季。 望山走下了丘陵,他向着南禺山眺望,并且缓缓走向那里。 “当时我见到山神了!那看上去黑乎乎的,长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可吓人了!” 一个汉子唾沫横飞的坐在野埂上,因为没有开凿水渠,也不会划分田字耕作,所以只是在天然的小土包周围找地方。 此时,这个汉子正在对周围的几个休息的连畛氏族人吹水,讲的是前几天他送望嬚上山时,看到的山神模样。 他说着,边上有个大汉靠过来,闻风而至: “对对对,我也见到了,那两只眼睛,白惨惨的,比山野里的狼还要吓人。” 这么一说,几个部族的人面色变了变,而后一位年纪较大的发出一声叹息: “南禺山的山神,比起尧光山的已经好很多了。” 这话出来,大家都沉默了,说的确实是没有错的,当年在尧光山,那过得简直是生不如死。 随后人越聚越多。 当初送望嬚上山的人,也越聚越多。 那十个汉子来了六个。 望云放缓了脚步,从他们站立的远处悄悄走过。 “你们都说错了,那山神明明是青色的,打个喷嚏天上就开始响彻雷霆,你们不是听到了吗,那巨大的雷声,那就是” “胡说八道,那山神明明被雾气遮掩着,你们怎么看的清楚,反正我没看清楚。” “啧啧,你眼神不好使,看不清楚不是很正常?不过他们眼神也不好使,那山神明明满头都是白色的触须,和瀑布一样垂下来,顶着两根可怕的鹿角,又矮又丑。” “诶诶诶,别胡说八道,万一被山神听到了,你说他丑,来年降罪下来,再死几百人,那可怎么办?” 剑颂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梦 · 望嬚巫 在这个时代大家自然是害怕神明的,尤其是经历过尧光山神的黑心矿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心有余悸,害怕山神从某些渠道听到他们说他的坏话,至于是怎么听到的神明听到凡人讲话,还需要理由吗? 所以诸人很快就闭嘴了,野埂上陷入短暂的寂静,紧跟着,有人发出哀叹,说的是望嬚那个小姑娘还不错,可惜,到了最后,大家要享福的时候,她为部族献出了生命。 有孩子聚集在其中,里面有认识望嬚的,他们为他们的姐姐打抱不平,于是此时,有人发出了质疑。 “巫做的事是对的吗?” 仅仅是八个字,但却如同炸弹一般,如同引燃森林的火苗,所有的人面色都变了,有的是复杂,有的是愤怒,有的是羞愧,有的是不满,还有的则是热血满腔,然后被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就是刚刚提出问题的那个孩子,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放肆!巫所做的决定,必然是正确的!如果没有巫带领我们,我们早就死在尧光山了!” 那个孩子被打的脸蛋通红,但不说话,而出手的那个人同样面色通红,虽然是被气的,但是很诡异的,部族中很多人都沉默着,不出声,他们不知道巫做的是不是正确的,但同样不想去否认巫的作法。 虽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但这都是为了部族的延续。 巫做的事情或许是正确的,在大的方向上,是没有错误的。 因为个人的感情,陷部族于灭亡的关头,这种行为是错误的。 如果没有部族,又哪里有个体呢? 孩子依旧倔强,然后不说话,就这样离去,而打了他一巴掌的那个汉子,也是狠狠的挥拳头砸了砸隆起的小土包,跟着对着那离开的孩子臭骂:“你家大人是谁!如此不尊重巫!必遭天谴!” 孩子已经走远了,当然听不到他的呵斥,而这个人也在生闷气。关于巫的作法究竟是对是错,大家不知道是不是正确,但起码,巫带领他们走到了这里,这就是一种正确。 而他们,也只能跟随巫的脚步,一步一步,从艰难的泥泞中,拔起腿来,走向肥沃的土地。 望山走的并不快,和那个快速离开的孩子形成两道相反的风景线。 那个孩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转过头去,随后看到了一步一步离开的,从不远处走向山野的巫。 他的面色变了,但斟酌了一会,这个孩子居然鼓起勇气,向着巫跑了过去。 望山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这时候,远处的土包上,那些人看到本来已经变成一个小背影的孩子,居然折返,并且向着另一个高大的影子跑了过去。 人们望着那里,突然神色骤变。 “巫!巫在那里!” “那个臭小子,要做什么!” 低贱的人不可以亲自直面巫,于是人们很仓惶和害怕的跑过去,只是他们离的太远,而孩子已经到了巫的身前。 “巫!您做的事情,您有想过那是正确的吗!” 孩子瞪着眼睛,气喘吁吁。望山低着头,直视孩子,深邃的眼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同样也有部族人难以明白的沉重苦难。 他蹲了下来,没有责骂这个孩子,反而是颓然的拍了拍他的头。 于是人们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却听见巫给出了一个他们从不敢想的答案。 “我是错的,人的性命是珍贵的,再卑微的人,身体内也流淌着滚热的血,他们是赤红的,我们也是赤红的。” 孩子也愣了,他本来以为巫会责骂他,然后痛打他,最后高声宣告自己是唯一且正确的。 但这个情况,是孩子没有预见到的。 巫摇了摇头:“我是错的,但我别无选择。” 他站了起来,声音森寒,且恐怖,沉重。 “你们,同样别无选择!” 这一句话震慑了所有的人,孩子也愣在原地,大人们同样如此。望山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的走着,只留给连畛氏的人们一个孤独的背影。 巫啊,巫就是此字中间的那根柱子,柱子撑着天地,天地才不会合拢,垮塌,才能让中间的两个人得到安稳,不受侵扰。 他走着,摸着手中的那块玉镯,他问着,如果是老巫,他又会怎么做呢? 老巫解放了他们,把所有人带离了地狱,然后他逝去了,而自己成为他的继承者。 自己做的不够好。 也或许会被后世的首领,巫师去唾骂。 但至少,自己保住了连畛氏的火种,没有让它彻底熄灭。 “你们后世的唾骂,是建立在存在之上的,如果火苗熄灭,那你们或许连唾骂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望山就这样走着,然后,他在南禺山的一处山洼溪水旁,看到了一个绝不该看到的人。 望嬚从山上走了过来,踩着溪水,神态静谧,宛如古老的神女,她和前些日子的状态大不相同了,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巫。” 望嬚走过来,向望山行礼,而望山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望嬚你,你怎么” 他说着,忽然神情剧变,显得无比惨白:“你居然!你居然敢从南禺山上逃走你你你是要葬送连畛氏所有的族人吗!” “山神的怒火神明的愤怒你你居然” 望山想到了极其不好的结果,望嬚出现在这里,也只能是因为,是在上山的时候,她逃走了。 南禺山山神没有收到贡品。 完了。 只是望山的神情夹杂着愤怒与恐惧,还有悲怆与疯狂,他的身躯踉跄了一下,似乎差点就要承受不住这种打击而摔倒,只是接下来,望嬚及时的开口,给他做出了解释。 “巫,我并没有逃走,我上山了,但是山神大人并没有吃我,也没有吃狗,他只是收下了我们的稻米。” 望嬚微笑:“山神大人给了我生的希望,也给了部族生的希望。” 望山抬起头,此时神气略有好转,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山神不仅没有吃你,还放了你?只收下了米?” “不可能的,天虞山系,南山三脉诸山,众神祭祀之举措皆是相同,不食人哪里有神明不喜欢纯洁少女作为血食的,况且这是离身氏告诉我们的规矩” 望嬚抿嘴:“山神大人就不喜欢血食。巫,山神大人还说:食人事,蛮夷之举,不合神仪,他乃天地正神,岂能做这种腌臜之事?” 望山愣着,愣了很长时间,而望嬚则是向他再度深深的行了一礼,同时微笑: 望山越发的不明白,但他的目光移动到望嬚的手腕上时,仿佛如晴天霹雳,并且带着巨大的不可置信与惊讶。 却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那是一个玉镯子。 显然并不是南禺山这里的风格,但望山却认识这个镯子,这必然是望嬚请求山神为她铸作的,因为这是他们还在尧光山时,那些巫所佩戴的玉镯。 也和他手上的极其相似。 “巫。” 望嬚笑着:“我已经是山神大人的巫女,山神大人让我下山,传达他的旨意,他将赐福于我们,会教导我们新的耕种之法,使我连畛氏,能有沃野千里,更有万亩良田。” 剑颂 第二百八十章 梦 ? 我心安处,便是灵山 望山带着望嬚回去了,当少女重新出现在部族众人眼前的时候,与望山巫一般,所有人都以为望嬚是自己逃回来了,他们的神情变得苍白,情绪变得不知所措,无助且害怕的看着望山巫。 当然,望山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望嬚把戴着玉镯的那只手高高扬起。 这是仿照南次二经一脉诸山山神的信物所制作的。 制作者,当然就是南禺山山神。 这个镯子比任何说服都要有力,连畛氏的族人们看到这枚镯子,他们的恐惧,害怕,惊慌不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孩子看到了,跳了起来,惊喜莫名! “嬚姐姐成了巫!” 那是只有巫才能戴的玉镯子! 惊疑与迷茫充斥着人们的心神,他们有些无法相信与接受,毕竟前几日还是一个祭品的望嬚,怎么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尊贵的巫呢? 南禺山山神没有吃了她,反而让她成了巫? “望嬚……你,你怎么会有这种玉镯?” 还是有人站出来了,带着巨大的怀疑发问,他同时看向望山巫去求证:“巫,这是真的吗,望嬚不是逃回来了,而是真的成了巫?” 望山巫摇了摇头:“她不是巫。” 不是巫? 这话说的,让部族的人们都愣了一下。 但紧跟着,望山巫道:“她是巫女,是山神大人在人间的代行者,负责向我们传达神的旨意。” 巫;巫女。 后者只比前者多了一个字,但是所代表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巫,是部族中的先知,是智慧者,是长者,与族长不同,巫的地位崇高,是引导部族方向的精神领袖。 巫女,其实不对部族负责,她奉献的对象是神灵本身,等于是神的使者,是人神沟通的媒介,是天意的聆听者。 最开始出声询问的那人瞪起了眼睛,他张着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巫女哇! 那是只有大部族才会拥有的神官,是人神沟通的媒介与桥梁! 连畛氏全盛时期,一万多人口的时候也没有巫女,如今,茫茫南山,拥有巫女的部族,应该也只有离身氏,以及他治下的几个强大附庸。 总的来说,南山诸山,也就是天虞山系,南次三经这里,巫女最多不会超过五个! 只有神特别重视的强大部族,才会被选中,进而拥有巫女这个职业! “这这这……怎么可能,望嬚不过是一个祭品而已,怎么会突然成了高贵的巫女!” 那人神色极为精彩,根本不能相信望嬚在短短几日就完成了如此巨大的身份转换。 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个孩子,他高兴不已,眼睛都在放光,不住拍手,小嘴咧着,乐开了花。 在他看来,望嬚姐姐是好人,好人就该得到好报。 善良的人,一定会被神灵所青睐的。 …… 回到部族的第三日,在完成归乡的祈祷后,望嬚便与望山一起,带着族人们开始恳地。 不过首先,需要对原有的,未曾开拓的地形进行勘察。 族中优秀的战士们先行而去,对四周的土地进行勘探,他们带回许多的土壤,用石头碗,或者青铜罐子装着,迅速的回到族中,把这些土壤交还给巫。 望山巫看着这些分拣的土壤,望嬚则是在给每个土壤标注文字,那些灵动的字符带着美感,那是巫甲文所不具备的。 这让望山巫着迷,而望嬚她说,这是山神大人的一个小技巧,这样,即使是最笨的战士也能看懂简单的文字,识字,这是有益于部族进步的东西。 “巫可以掌握更高级的东西,比如数字的进一步运算……” 望嬚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当望山询问她,什么是数字更高一步的运算时,望嬚很快写出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十进制公式。 “山神大人说,这叫逢十进一,反过来,借一当十。能够完成更高,更多的数量计算。” 望山惊叹于这种数字的变化,他想要学会这种知识,在听懂了望嬚的解释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那位山神究竟有多高的智慧! 这种计算,简直就如同开天辟地一般伟大! 它带来的不仅仅是多一些数字那么简单,最主要的,数字的“进制”,带来的是绝对的公平! 一切的结果与过程都可以用数字来推衍,都可以用数字来衍化,不仅仅可以用于各个部族的交易,同样也可以用作于方方面面! 世间任何物体,都可以被指代为【一】! 战争,人口,分粮,播种,计算天时的运行规律,计算潮起潮落的准确时间,当然,最主要的…… “智慧,山神大人说,数字的计算,能够带给众生以智慧。” 望嬚是这么说的,望山巫看出来了,这个前些日子,还满是死寂气息的祭品少女,在和山神相处了短短几天十来天后,俨然已经成了那位山神最虔诚的信徒。 她崇拜那位山神,仰慕他,从她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出来。 望山巫感到好奇,这位南禺山的神明和南次二经一脉的诸山神完全不同,甚至和这南次三经一脉的其余山神,也不相同。 他在此时想起来,望嬚归来时,和他讲述的,山神大人曾经说过的话语。 【吾乃天地正神。】 “天地正神……” 望山巫第一次听到有神灵这般自称,他虽然不知道正神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正的发音……包括这整句话,都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是在其他神灵身上都没有感受过的威严与庄重。 他此时此刻,内心中,也逐渐升起尊敬的种子,他想要见一见这位山神,但他现在却暂时没有资格。 如果这位山神没有代行者,那自己自然是可以请求见他的,但是如今,山神已经有了代行者,望嬚成为他的巫女,而巫女的等级,是在巫之上的。 望嬚自己都刚刚成为巫女不久,是不可能引荐他去见一见山神大人的,即使望嬚想这么做,望山也会制止她,因为这可能会惹得山神不快。 这样就好,这样就行了。 山神大人似乎对望嬚很青睐,这就足够了,望嬚带来的知识,足以让连畛氏从弱小逐渐强大起来。 土壤的检查由望嬚与望山协作进行,但当然,在土质筛选上,望嬚的经验是远不如望山的。所以望山在确定了一个铜罐是良土之后,便召来那个战士,询问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罐土壤。 “在向部族往西南去,大约……大约五十几里,应该是五十几里……” “后面还有好多,那块都是这种土!但是,但是那块没有大水,靠着的只有大江。” 五十几里地。 望山的目光陷入思索,他要求那个战士带他去看一下。 当然,还有望嬚。 …… 南方群山的气候和北方不同,南禺山周遭,在山神大人的口中,更是一块天赐的沃土。 现在进行恳荒,而后就可以播种,这里的气候四季如春,温暖宜人,不必担心水稻被霜病打伤。 正好,春日也快到了,这个冬天和尧光山的已经不同了,部族的人没有见到飞雪,甚至连一丝丝的隆冬寒意都没有感觉到。 部族中,身强力壮的汉子们跟随望嬚与望巫,他们来到了内陆,离开了那片靠近盐碱地的土壤。 望山拿出一张干皮,上面画着一些四四方方的格子,同样,还有一些阶梯式的,经过改造过后的丘陵。 在望嬚的口中,这似乎是称做“梯田”,而那些方的,则是重新规划过后的田野。 相比现在连畛氏采用的大方块耕耘,新的规划图中,穿插了很多长长的水道,还有一些高耸的坡,低陷的洼,都被变成了引导的沟壑与蓄水的池塘。 “望嬚,这就是你所说的……水渠?” “是的,巫,这是山神大人画给我的,他告诉我,这只是基础的规划,真正的划分,需要因地制宜。” 昨天望嬚和他说了很多,包括山神大人所讲述的一切一切,望山听着,心绪也逐渐从波澜不惊,到激动难耐。 活人无数,新的耕耘方法,水渠,梯田,栽种桑果黄草固土,以稻谷的壳作为养鸡的饲料,同时还能防止虫患…… 一年三收,掘江引水…… 花果遍地,稻香千里…… 仅仅是想着,便仿佛眼前已经实现了这些景象,而且望山听着,他越发激动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听出来了,这些方法,技巧,都是可以实现的,完全有实现的可能! 这是并不遥远的梦想! 有的时候,看似简单的事情,却没有人进行点拨,从而很长时间都处于一种原始状态。 就好比墨翟在两千五百年前就发现了小孔成像,但是最后,望远镜居然还是西夷带来的。 从东学西渐,到西学东渐,有的人创造出来了,但却不为愚昧的众生所接受,还有一些遭到打压,抹杀…… 千载春秋,万世人间,又有多少先贤泣血,悲怆而吼,他们的智慧与知识无人继承,最后成为绝响。 而这些技术,绝不是望嬚的凭空捏造,她身为一个卑微的庶人,没有经过学习,也没有巫去教导她,如果不是山神大人的传授,她是绝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天佑我连畛氏,得南禺山神不弃……终于苦尽甘来……巫,望鸿大人……老师……” 当年老巫把连畛氏带离尧光山,正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连畛氏可以重新燃起不灭的火种,能够壮大起来,使得族人安居乐业,兵强农丰,远离灾难,开辟一片不输给灵山的乐土。 这是一种愿望,也是一种理想。 但如今,理想,或许即将成为现实! 这一切都要从修建这条水渠开始。 “南禺山下有佐水,向东南方向流入南海,我们开垦土地,必须避开泽水以及盐土,这条水渠,从我们部族这里开挖,从佐水的上游引导,向西南引去。” “修筑堤坝,在防止洪水侵袭的同时,积蓄的水灌溉良田,还可以用来养鱼……” 望山与望嬚,他们制订了计划,部族中的人们聚集起来了,他们听到,这是望嬚从山上带来的,是神的智慧,有神灵在教导他们,庇护他们,指引他们。他们将为神明劳作,但同时,也为自己劳作。 尧光山的神灵压迫他们,南禺山的神灵教导他们。 他们扛着石具与铜具,开始在佐水的周遭挖掘起来,那个孩子同样也在,他感到兴奋与好奇,在经过望嬚身边时,他仰起头,期待的询问: “望嬚姐姐,山神大人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够把稻谷一年三收?我们真的能耕耘出千里稻香?” 望嬚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且充满敬仰:“是的,山神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会实现的,很快你就会看到了。” “等这条大渠被开拓出来,大家就再也不怕饿肚子了,人人都能吃饭白饭,仓仓有米,顿顿有蛋。” 孩子咽了咽口水,心中怀揣着对未来的美丽憧憬,心道顿顿有蛋,这可太奢侈了,连巫,都不能每顿都吃上蛋呢。 人间如果真的有这种地方,那可能也就是神话中,十巫所在的灵山了吧? 那是世间的乐土,是众生都向往的地方。 但是灵山究竟在哪呢? 如果我们创造出了那种景色,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在的地方,就是灵山? 孩子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紧跟着为自己这种大不敬的念头而感到害怕,但很快又呵呵的笑,傻乐起来,心道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灵山,原来就是我们种出来的啊! 他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抛给望嬚,后者的目光也有些迷离,如在云雾之中,见到一座金灿灿的神峰。 孩子挠了挠头,忽然一拍手,笑着道:“姐姐姐姐!你说,会不会,山神大人所在的南禺山,就是神话中的灵山乐土啊!”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只是十巫都逝去了,山神大人,说不定就是某一位大巫的传人啊!” 他显得异常兴奋,好像抓住了世间得真理一样。 而望嬚也眼睛眨了眨。 似乎真的有这种可能。 如果山神大人,是大巫教导出来的,那么他的那些智慧就有了解释。 不不不,我怎么可以对神明妄加揣测? 神灵的智慧与巫的智慧,山神大人的智慧,必然是超越了巫的。 孩子则没有那么多想法,他还在兴奋,并且眉飞色舞,又怕旁人听见,捂着嘴对望嬚低声道: “姐姐,一定是望鸿巫知道了灵山在这里,所以他才带我们出逃,望山巫不知道,但他遵从望鸿巫的意志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这是巫的智慧!灵山,我们脚下踩的,说不定就是灵山乐土!” 紧跟着,他的思维又开始乱跳,就像是从路的这一头蹦哒到另外一头,他对山神升起了浓厚的兴趣,扯着巫女的衣角,轻声对望嬚问道: “姐姐姐姐,山神大人长的是什么模样啊?部族里的大叔说,山神大人黑黑可怕,长着一张血盆大口,脑袋上顶着白色的干草,又矮又丑……” “呀……不是我说的哦,姐姐,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他说着,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害怕之前的话被谁听见。 说山神大人的坏话是不对的,但这不是自己说的哦! 望嬚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想着少年的模样,不由得脸色微红,于是一只手摸了摸脸颊,半嗔半笑道:“才不是,山神大人很好看,他……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神。” “他看上去年纪和我差不多,俊秀的很,除了头上那两根龙角和后面的龙尾,其他的,和我们差不多的。” 孩子哇的一声,显得很意外,而看到望嬚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很狡黠的笑起来:“望嬚姐姐?” “嗯?” “哈,你喜欢上山神大人了!” 孩子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异常的兴奋与惊喜,而望嬚怔了怔,最后失笑一声,推了孩子一把。 “干活去吧,别胡说了。” 孩子撇着嘴走了,刚刚的话他也不敢乱讲,巫女是高贵的,不可以亵渎和取笑。 当然,自己是偷偷的揶揄,是善意的,才没有取笑她。 望嬚看着孩子一蹦一跳的离开,她回过头,望着南禺山。 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最平凡的凡人。 而那个少年,是世间最高贵的神。 他在那座山上,他是世间最智慧,也最圣洁,最美丽的神灵。 望嬚忽然笑,带着一丝狂热与敬慕。 我的神灵大人,我敬畏您,我崇拜您,我仰慕您。 我是您在人间的眼睛,我是您倾听万民之声的耳朵,我的血肉与魂魄都归属于您,我会永远侍奉您,至死不渝。 或许正如“沂”(孩子)所说的那样,您在这里诞生,而我们为了与您相遇,所用去的岁月,实在是太久太久。 或许沂所说的是正确的,您所在的地方,就是灵山乐土。 是您所说的,是“缘”指引我们与您相遇。 是缘,让我见到了您。 我的神灵大人。 望嬚向着南禺山的方向跪下,做出最虔诚的祈祷。 …… 南禺山上,那株神蓬麻上,长出的那片绿叶,在极短的时间内,由淡绿青涩,化为成熟的……碧翠琉璃! 程知远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并不遥远的山下传递过来,那是望嬚的力量。 而神的权柄告诉他,这是叫做“信仰”的力量。 听到了望嬚的祈祷,她的心声,这意味着,她和自己的“联系”变得越发紧密了。 程知远望着苍色的高天,轻轻而言: “饥寒不复,人间乐土;我心安处,便是灵山。” 剑颂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梦 · 青秧遍野,望橓为花 就这样,过了十数天。 茱,是部族中的一个孩子,他年纪不大,但十四五岁已经可以下地干活。 可今日他没有去开凿大渠,因为他在上一次开凿大渠的时候扭到了脚踝,望山巫和族长商议之后,让他回到部族之中,看守部族的财产。 主要的,就是粮食。 不断有人从前面回来运粮,开凿大渠是从选择的地方一直向回挖,所以每一天,运粮的人们都少走很多路。 上古时代的“车”并没有轮子,黄帝时代发明了车的原型机,圆木作为类似滚轮的东西,需要多个人进行合作拉扯,但比起人力搬运货物则方便了很多,直至夏后氏的时期,在大禹时代的初期,奚仲发明了世间第一辆马车,设有完整的车轴,车架,车厢,同时有左右两个真正的“轮子”。 《墨子》在“非儒”篇中也提到:“左者,羿作弓,仔作甲,奚仲作车,巧垂作舟。” 所以此时的“车”,还是原型机,尤其是南禺山这种地方,好吧,整个南山诸脉都不算中原地带,自然也就没有人文三祖那种智慧,能够弄出刀剑兵甲车,好在黄帝的发明还是传到了这里,所以连畛氏用的还是圆木滚动。 这需要很多人一起拉扯。 连畛氏的族长叫望橓,很多人都以此开玩笑,说族长大人有古时候山海帝王的名字,将来一定能带领连畛氏走向繁荣,而望橓每次听到这种说法,都是乐呵呵的笑,点着头,说一定能,一定能。 橓,指的是木槿花,并不是舜帝。 族长是个好人,他是望山巫指定的,每一代的族长都会由在位的巫来指定,而上一代的老族长,为了掩护望鸿他们出逃,被尧光山神养的那只异兽,活活碾死在了尧光山的山脚。 望橓带着那个孩子回来了,茱则是很不高兴,他认为自己丢脸了,因为全部族的人都在干活,就他回来了,这会让其他人看不起的。 族长在族里住持事务,今天居然因为自己而让族长亲自去大渠上接自己,这让茱觉得很没有面子。 “我可以继续干活!” 茱向望橓展示自己的肌肉,但是他刚一走动,差点就跌了个四仰八叉。望橓一把把他拉回来,笑呵呵的:“行了行了,小屁孩能有多少力气,前面不缺你一个,你伤了,继续干下去,反而是给他们添麻烦。” “咱们后面的人,别给前面的人添麻烦就行了。” 茱撇撇嘴,他知道,其实族长也是很想去挖渠的,但是因为望山与望嬚都去了,所以族长就不能去了。 望橓笑呵呵的,他似乎任何时候都心情很好。 但是他回到部族的时候,族内留守的人们则是神情不对,当看到族长来了,纷纷回来,很激动,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怎么了,大家怎么都聚在这里?” 望橓很疑惑,而部族的人都把指头伸向一边,他顺着诸人的指引看过去,还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耳中已经先一步传来了人声。 “你就是连畛氏的族长?” 望橓站在原地,那声音响起的地方走来几十个人,熙熙攘攘,在留守的族人中显得格外刺眼。 留守的人并不多,只有一百来人,还大多都是老幼,只有二十来个战士。 为首的那个是个少年人,但是身份不一般,他的腰间别着一柄短铜刀,虽然做工十分粗糙,但这个东西是身份的象征。 只有离身氏才有铜制的兵器。 望橓一下就忐忑起来,有些懵,不知道离身氏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当然,很快他就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搞错了。 “我是荜辂氏的少族长,你连畛氏来了也有些时间了,我的部族,你应该听说过。” 少年龇牙,显得有些凶狠,望橓点点头:“听说过,荜辂氏是依附于离身氏的大部族有二万余人口。” “不错。” 少年点了点头,对望橓的回答很满意:“我这次来,是想要从你们这里借点粮食” 望橓一听他后续的说法,要求的数字,面色顿时变了,这开口就是几千石,部族哪里拿的出来? 他迟迟不说话,少年的面色顿时一沉:“怎么,借粮而已,有借有还,连畛氏初来乍到,不想着和其他的部族搞好关系,反而要自己搞自己的吗?” “这也可以,只是现在连畛氏不愿借粮,如果过段时间有饥荒什么的,天灾地祸,可别找其他部族去借粮。” 望橓硬着头皮:“不知道少族长借粮做什么?” “嗯?这是你管的事情吗?” 少年瞥着他。 望橓道:“呃总要知道这究竟是拿去做什么,咱们也好调整而且少族长大人借粮,可否留下借粮的龟甲” 这个时代,写的简单记录文字都是写在龟甲上,而且写的和鬼画符一样,这也是望山巫沉迷于程知远写的那些文字的原因,后来的文字经过修缮与更改,比起古文,自然显得更加漂亮。 “借粮龟甲?族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面色已经很不高兴,沉声道:“我荜辂氏借粮,诸部族还从没有说要我部留下龟甲的,怎么,连畛氏是不相信我荜辂氏?” “龟甲自然是没带的,族长大人,给个准信,借还是不借?” 他的话中说的很明白了,望橓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懂了,这哪里是什么借粮啊,这就是贡粮,和进献给山神的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些粮食都进了荜辂氏族人的肚子里了。 这是征收,但是上贡给离身氏没有问题,毕竟人家庇护了自己,但是给你荜辂氏又是怎么回事? 狐假虎威? 茱这时候就很不满,孩子的脑筋单纯,直接就上前开口:“什么借粮!你们开口就要两三千石,都给你们拿走了,我们的人吃什么呢?” “这就是抢吗!我们要上报离身氏!说你们抢粮!” 少年的神情很不满,他盯着茱,宛如择人而噬的恶兽,看的孩子有些害怕,但后者却意外的倔强,就那样昂着头,和少年对视起来。 “呵,有意思。” 他转头,看着望橓,忽然一笑:“看来,族长是不准备借粮了。” 少年说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真的愿意离去一样,带着自己那几十个高大的族人施施然离去,然而就在经过茱与望橓身边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荜辂战士忽然猛的抬手,一巴掌就向望橓的脸上打去! 这一掌没有收力,且过于迅速,望橓被这一掌扇了个踉跄,而茱则是大急起来:“你们凭什么打人诶呀!” 他话没说完,立刻就被刚刚那只大手推倒,只看那最高大的荜辂汉子咧开一口白牙,冷笑道:“你小子是个有种的,不该在这个部族。” 这汉子说着,又瞥了一眼被打退的望橓,同样冷然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荜辂氏周遭统帅部族五处,聚居群落足有十数处,便是征了你的粮食又怎么样?这里哪个不从?可笑,你以为这粮食只是粮食而已么?” 这粮食当然不仅仅是粮食这么简单,关系这种东西,从上古时代就开始出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强大者庇护弱者,或者欺凌弱者,弱者或者反抗,或者依附,或者逃离。 离身氏确实很强大,但是他要是连整个南次三诸山都能管的面面俱到,那他也不会收拢那些强大的部族,给他们下放权利了。 这就是类似分封的东西,也类似西方的领主制度,所以上报基本上的没用的,因为这一片都是荜辂氏的走狗。 诸小部族不敢反抗,低声下气讨好,而荜辂氏出于仑者山,他们真的需要粮食吗? 仑者山,山上有丰富的金属矿物和玉石,山下盛产青雘。山中有一种树木,形状像一般的构树却是红色的纹理,枝干流出的汁液似漆,味道是甜的,人吃了它就不感到饥饿,还可以解除忧愁,名称是白呙,可以用它把玉石染得鲜红。 不,借粮,这只是一种态度而已。 现在很显然,连畛氏不愿意接受荜辂氏的“善意”。 他负手而去:“既然连畛氏不愿意与南次三诸山的部族为友,那么你们就永远守着这块烂地,直到部族灭亡殆尽吧。” 茱愤愤不平,气血冲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有山神大人的指引,才不需要你们” 但这一次依旧没说完,望橓立刻捂住了茱的嘴巴,而荜辂氏的少族长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挑眉道:“山神?” “呵呵,就凭你们,也能得到山神的垂青?再说了,南禺山山神我记得他好像早就不在这里了,这是仑者山山神,也是我们的神灵给我们的启示。” 少年人摆摆手:“愚蠢的孩子。” 话说完,周围那几十个高大战士立刻动手! 突然的袭击,而连畛氏留下的二十几个战士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就这样一一被打倒在地! 剩下的老幼哭喊,然而却没有用处,很快,荜辂氏的战士们就搜刮了连畛氏的粮食,虽然并不多,但这一次起码没有空手而回。 “啧,就这么一点?” 之前那荜辂氏的大汉冷笑:“两千石看来你们连一千石都拿不出来,也罢,给你们留下三百石的口粮,剩下的七百石,就算今年的进贡了,至于来年的,只多不少。” 望橓被打的满脸是血,他护着茱,不让这孩子冲上前去,低着脑袋不说话。 族中的老幼都在他的身后,战士们躺倒在地,到处都是。 “哦对了,貌似还有几十天,就到来年了吧?” 汉子咧着嘴,就像是山中可怕的猛兽。 荜辂氏的人很快撤走了,只剩下可怜的连畛老幼,茱看见洒在地上的那些劣米,哇哇大哭。 他们的粮食没有了。 好不容易积攒了近一年的时间,可是粮食都被抢走了。 就像是天塌了一样,茱不知道该怎么办,前面开凿大渠的人还等着后面运粮,可现在粮食都没有了! “族长族长!” 茱哭的眼泪鼻涕都成串串了,没有主意,而族长抹掉了脸上的血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把荜辂氏搬运时候遗落的那些劣米拢了起来。 “咱们在米里加点水,一碗可以分成十个人吃的,咱们平常也不用多动,前面的人在干活,咱们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有人开口,很悲哀和愤慨:“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好不容易得到了山神大人的指引,结果却被荜辂氏毁掉了来年的希望!” “他们凭什么!” 望橓默默的看着大家,他把那些掺了沙子和尘土的米捧着,慢慢堆到一块。 多掺了沙子和土,也能多吃几顿。 “望橓!” 有人尖声叫起来,极其愤怒:“你应该上报给巫!这是对连畛氏的侮辱,我们要去离身氏处讨一个公道!” 他说着,却也绝望的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因为他也知道,讨公道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的,现在南禺山周围的部族和小聚落,都是荜辂氏的手下,连畛氏的人就算想去离身氏,估计还没出三山的地盘就会被杀害了吧。 荜辂氏不会直接动手杀人,因为年底找部族的时候,离身氏会派人出来看,如果一个部族突然消失,那么就会对统帅这里的大部族问责。 所以直接饿死,就说是自己种植不利,小部族么,饿死都属于天灾一类,离身氏看了也说不出什么的。 望橓摇了摇头:“不要告诉巫,他们的工程马上完成了,咱们不能在这时候拖他们的后腿,让他们分心。这种事情如果被巫知道了,必定是要去讨说法的,可部族的美好未来就要实现了,咱们从尧光山走到这里,为了什么?” “老族长死了,老巫死了,老头领们几乎都被尧光山的怪物杀掉了,咱们跋涉万水千山,不就是为了寻找一片家园吗?” “谁也不许说,等明天部族的战士来了,又会拉走三石的粮食,都给他们,谁也不许说漏嘴。” 他望着天,喃喃道:“只要山神大人所说的景色实现,咱们就再也不怕挨饿了,只需要百来天,大家,就撑个百来天吧” 望山的手沾满泥土,石镐挥舞的已经精疲力竭。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因为在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每一个人都向前一步,这道大渠就能开凿完毕。 所有人都在期盼,所有人都在等待。 直至另一杆石镐落下。 坚硬的泥土终于变得软糯,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家,看到了在家前面的那巨大佐水,从并不遥远的南禺山下流淌而出,人们的嘴角逐渐咧开,而此时,软糯的泥土,终于被水流吞没。 清澈的大水化作浑浊,卷起泥土尘沙,轰然灌入大渠之中! “哦!!!” 连畛氏的人们欢呼起来,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沾染泥泞与灰尘,看起来脏乱不堪,但就是这样的一帮人,此时已经完成了许多人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大家辛苦了!” 看着滔滔大水灌入水渠,足足有十丈宽的渠很快就注满水流,这些水会蔓延到五十余里之外的地方,将那处的燥土化为湿润的沃土。 这是一个大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 人们凝聚起来了,人们为了同一件事情而奋斗,望山与望嬚带着大家开始开垦田野,水渠对于土壤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第一年仅仅只是开始,等到第二年,第三年,这种变化会越来越明显! 望山巫看着那些奔腾的水流,眼中就像是见到了已经收成的景象,这只是一个开始,五十余里的稻田,呈巨大的圆环,还在不断向外部蔓延,延伸,这个数字会不断的扩大,被连畛氏开拓! 从佐水开始这也是部族的新生。 他的手捏着一片叶子,那是稻谷的叶子。 郁郁苍苍! 望山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总而言之,他感慨,他惊叹,他震骇他无比激动! 他很开心! 此时距离大渠开凿完毕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而山神大人所说的景色,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那些禾苗开始长大了,青秧茁壮,破土而出,并且势头和以往的完全不同! 全无半点颓势! “挑选了上一代最好的那批播种,没想到种在这片土地上,居然居然” 远处的梯田也已经开垦完毕,比起大渠要晚了一些,但第一批梯田已经投入使用,上面的禾苗虽然没有沃土中的这般茁壮,但也已经露出了喜人的势头。 水流涌动,如同一根树枝的主干,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输送汁液,这片田野就像是一片绿叶,越来越碧翠,越来越美丽。 望嬚看着这片青葱,心中充斥着对程知远的敬慕,并且感慨的对望山行礼: “巫,刀耕火种的时代,结束了。” 望山的心中同样是激动无比的,他挺直了背,看着这片沃野,心中涌起从未曾有过的狂澜。 但这一切,在远处一个跛脚少年出现之后,都终止了。 茱在两个半月之后,重新回到了这里,他见到了已经开凿完毕的大渠,同时还有已经郁郁苍苍的禾苗。 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随后摔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部族中,在原本族长的屋子后面,已经立起了一个新的坟包。 那位族长把自己的口粮交给了族人,一日吃的比一日少,一日比一日少。 望橓已经长眠,他已经看不到这美丽的大渠,同样,也再看不到那片郁郁苍苍。 而在坟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朵木槿花。 木槿木槿,迎朝而开,见暮则止。 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就像太阳不断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来,四季轮转 生生不息。 剑颂 剑颂 第二百八十二章 梦 · 聚散如流沙 当望山来到了那座坟头的时候,他默默站立了许久,最后跪下去,似乎失去了生机。 望嬚慌忙将他搀扶起来,而望山在一瞬间似乎苍老了数十年,他的声音都嘶哑起来,仿佛撕心裂肺。 “荜辂氏,此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望嬚有些慌,她低声对望山道:“我去将此事上报于山神大人...” “不!” 望山忽然转头,嘶哑的声音都因为这一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他制止了望嬚继续说下去的欲望,用那已经变了音节的嗓子沙沙的讲: “千万不可去报给山神大人.....部族之间的生死之争,我们如今弱小,全赖山神大人指引方有今日,荜辂氏强大,背靠仑者山山神,周遭无数部族都是他们的耳目,你去了山神处,向大了说,若是山神大人震怒,向仑者山山神讨要公道,万一爆发神战....” 南次二经一脉的天神大战还历历在目,战败的神灵丢失子民,而那些沦丧的子民将会被作为低等的奴隶,遭到战胜部族的圈养,望山说这句话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把凡事都按照最坏的来打算。 况且,仑者山在诸大山之中,与南禺山相隔亦有数千里,诸山经络并不是一条直线,是南北东西各有坐落,只是大体的方位上是向南海延伸而已。 仑者山与南禺山中间,还有一处夹杂的巨大神山,那就是他们之前来时,损失了数百人的禺稿山。 神战一旦爆发,禺稿山山神如果被仑者山山神拉拢,那么局势立刻就变得很不利。 “而且,这只是其一而已!” 望山是有远见的,他把凡事都按照最黑暗的方向去思考,在绝境之中寻求曙光,所以对于即将发生的,或者可能到来的危险,看的极为透彻。 “在山海内外,弱小便是始罪。我等承蒙山神大人教导,得到指引,岂能陷山神大人于危险之中?” “而且同样,也会让部族即将拥有的美好生活全部葬送,咱们现在强行出头,疯了一般的扑过去,最后只会是部族灭亡的结局......” “要忍....要忍!” “望嬚,你听好了......” 望山巫的脚步因为气血的转移而有些虚浮:“我们,需要等待时机.....他荜辂氏本部距离我连畛氏足有八千余里,来回一趟要走上数十上百天,半年过去,期间还不算折损的人手,携带的粮食负重。想想咱们经过禺稿山时死了多少人,那些猛兽毒蛇,可不讲人伦情理!” “所以,他们绝不会频繁过来,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到时候,等丰收了,把那些米都藏起来,年年藏,年年避,第二年把第一年第一收时候的,余留的变质的米交给他们,就这样周而复始.....让他们以为,咱们吃不饱,在生死线上挣扎....” “他们最多一年来一次,来的时候,族人都分散开,只留下老幼,只需要五年,只需要五年,五年之后,部族中的娃娃们都长大了,有力气了,我连畛氏中能战之人,便达到了一千四百以上,人口能恢复到三千余......” “而这五年,又有新的娃娃降生,大家分离出去,组建小的部族,把一团打散为一片,南禺山靠近南海,南海周围的群山如此广袤,谁能尽数搜寻?” “天地之大,难道没有我连畛氏的容身之处吗?错!我等聚散如流沙,动静于无形!” “如此,再十五年,十五年之后!我连畛氏至少能把人口恢复到万余以上!“ “二十年时间,我连畛氏能重回巅峰,而他荜辂氏依旧是如今的模样!那少族长来了,怕是我们前一年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准备动身,而因为人少,所以带的东西负重也少。” “而他们若是想要在这时候征伐我们,调动大军,那就不是准备半年了,那至少需要三年才能动身!这一路上,吃穿用度,路上的损耗,这八千九百里大山是那么好翻的?无非是欺我连畛氏现在连一千战兵都拿不出来罢了!” “他两万人,算一万五千人来袭,这一万五千人里起码有一万要负责供应粮食,路上拉扯的路线又有多长?零零散散!那事实上,真正的可战之兵,精英之兵,就只剩下三千人而已!” “区区三千虫子....他们若是敢来,我等便拼上全族之力......让他们有来无回!” 望山巫言辞之间,尽是咬牙切齿,逼死一族之长这种事情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恨,不是不报,是时机未到而已。 二十年,他现在迫切需要这二十年,人口不是一天可以翻出来的,哪怕今年丰收,妇女们产下小娃娃,一人生五六个,最快的长成也需要十五年的时间。 可惜,如果能够有二十五年的时间,那该多好。 “咱们搞咱们的,他把咱们封锁了,咱们其实更好了!免得咱们的技术被他们抢去!” “他认为咱们都快饿死了,但他不知道,咱们在山神大人的指引下,越发兴旺了!” 望山喘息着,忽然又紧紧抓住望嬚的手: “还有你!还有你!望嬚,你现在是巫女了,你要知道你这个身份的高贵与重要!” “这南次三经的诸山,天虞山后一列群山,中,能有巫女的部族,恐怕不超过五个!这里面还要算上离身氏,而他是大部族,该有两个。荜辂氏或许有一个,或许没有,我们就姑且算他们有一个.....” 这时候,茱插话了,他咬着牙,狠狠道:“有!他们也有巫女!那个少族长说,他们的山神给了他们启示!” 启示,只有巫女才有接受启示的资格。 “是这样.....果然有一个。既然如此,望嬚,你的存在就更不能被他们知道!” 望山开口:“巫女的存在,是一个部族能否崛起的重要因素,我所认为,并不是大部族拥有巫女,而恰恰是巫女才造就了大部族。如今你的出现,让我对这个观点更加深以为然,你是连畛氏的希望,哪怕我死了,你也决不能被他们掳走,你也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 “只要你在,连畛氏就可以重整旗鼓,重点火苗,若你不在.....我连畛氏,就真的成了供人欺压的鱼肉。” 望嬚愣了很久,她从未曾想过,自己身上的责任居然会如此重大。 事实上,她连成为巫女之后要做什么,很多事情还是山神大人和望山巫告诉她的,而如果换在其他部族,她这种巫女都是待在独立的神宫中,接受万民供奉,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和她一样还下地耕田? 望山巫这种想法是没有错的,因为在这个时代,神灵们往往都会派遣代言人统领部族,他所看好的,或者意想发展的部族,都会有代言人前去,这就是巫女诞生的由来,但往往,失去巫女代表着这个部族进入了血腥的权利更迭,亦或是已经被人吞噬灭亡,这样的部族,对于神灵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往往会直接抛弃。 不过望山巫不知道,南禺山山神,和那些古老的蛮夷山神,并不一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梦 · 山神不远行 程知远通过与望嬚日益精密的联系,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心声。 连畛氏部族中有一位族长死了,而原因正是粮食的争斗。 仑者山距离这里算是较为遥远的了,八九千里的路程并不好走,而荜辂氏远道而来,无非是想给连畛氏一个下马威,同时抢夺一些粮食,这就等于强行收保护费一样,不给那就抢,问题不大。 但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不把自己这个山神放在眼中。 程知远很想愤怒,无奈半辈子的怒气都耗在和徐无鬼的厮杀上了,但这也让程知远感觉有意思,一位即将飞升的大仙人都差点被自己这副躯壳给打的半死,你们这些上古的蛮夷山神,胆子还挺肥,敢纵容手下来自己这里收保护费? 不过说归说,程知远并不了解那些山神的力量层次,而对于这个世界的神灵等级,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请教行家,像是望嬚那种凡人,她虽然知道诸山神需要的祭祀之物,但却并不了解山神们究竟有多强。 大概在他们心中,神灵只有“挺强”、“很强”、“强大无比”、“为什么这么强”这四个等级吧 反正神能吊打人,这个是没有疑问的。 所以程知远决定去拜访一个人呃,不对,一个神。 要从这位神灵口中,了解一下神灵之间的力量分布以及各种层次,自己看起来暂时还要在这个梦境里待不少时间,不过梦境里待得时间长好啊,反正也不计算真实时间,而梦境里修炼得到的好处,在现实中都能得到反馈。 至少天子剑这种东西,就是上一次在帮纣王前线运粮时候整出来的。 修炼其他的没有用,到了现实中依旧是换算成最原本的精气神明,所以在梦境中,需要锤炼的,也只有精气神明。 精气神明强大了,一切都能强大起来,回到真实世界,怕不是立刻就会破境升级。 而剑气,也是需要锻炼,修行的东西,正好南禺山不缺金属,程知远觉得,如果连畛氏再被人欺压,那他或许就要教一教那帮人如何使用“铁器”了。 毕竟自己不可能真的在这个梦境中待上二十年! 上一次连半年都没待到,就几个月而已,这一次延长一点,能有多少时间? 就算三年吧,三年的时间可不够连畛氏原地变出一千战兵来。 所以人口不够弥补,那么就要用技术。 大兄弟,这玩意可不简单,铁器与铜器之间的差距可是相隔万里,更不要说和石头稿子,木头棍子比了。 有了铁器,自然有铁甲,这玩意在身上一套,要是像唐朝明光铠,金国铁浮屠,西方重骑士甲,这些个玩意,放在上古时代,给一个身高九尺的猛士穿上,那活脱脱就是人形高达啊! 木头棍子还想破铁甲,做梦去吧!没有弩箭你玩个屁! 弓啊,弓是挺厉害的,但是铜箭头不对,应该说是石头箭头,铜太奢侈了,谁敢用来当箭头,恐怕也就只有离身氏敢这样做。 至少荜辂氏不敢。 这种箭头能破全身铁甲? 程知远摸摸下巴,暗道自己要是把这个搞出来,铁甲铁剑铁盾,配备齐全,连畛氏怕不是一千人就能杀你荜辂氏一万人,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无双割草。 冶铁的复杂工艺自然是很复杂的,但是简单的冶铁方法,呃,就说最基础的只需要把矿石加温,然后炼一个块块,一倒弄出来,紧跟着锤就是了。 不讨论那些回火,防锈,渗碳就说最原始的砸铁。 基础的铁器工艺相对来说不是很复杂,只是上古时代的人不认识铁这种玩意,以为是恶金,所以也不知道如何熔炼,而且铁的熔点要比铜高。 铜的熔点是一千,铁的熔点是一千五。 铜的沸点是两千五,铁的沸点是两千七。 而如何把铁加热到熔点,也很简单。 用“地炉”。 《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鑪,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地炉”为大地陶冶万物的神炉。 就是周代人民冶铁用的玩意,最开始也很简单——掏山为炉,掘地为槽。 沸点这种东西,在上古时代几乎不可能达到,所以只谈熔点。而古时候炼铁,一般是用铸铁为基础,加以反复锻打来得到熟铁。 这个熔点只比铜高一点点,当然,这是因为那个【铁】并不是纯净的铁,里面夹杂了很多玩意,尤其是碳,所以熔点大大降低,而主要原因则是因为原始的“地炉”,它的内部温度不够达到一千五 需要用高炉才行 不过这对于一位拥有未来智慧,以及,这很难吗? 这还需要啥人工的地炉高炉啊!这【神工技艺】它不香吗?老子虽然不懂复杂的冶铁炼钢工艺,但老子有神力啊! 轰隆这么一下,就是无所不能! 程知远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比起上一次的小运粮官,这一次的山神不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掌握的权柄,法力上来看,都比上一次要好太多了。 神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科技代沟? 问题不大。 “神工科技”造福世界。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有的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是万事万物都是一个“从无到有”“无中生有”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或许是以千年为单位。 程知远准备拜访的那位神灵,当然就是南禺山的邻居,禺稿山山神,并且还要带一份礼物。 走五千四百里不太现实,有道是山神不远行,土地不离泥,不过好在这时候天下群山都是连着的,而山神的权柄告诉程知远,有一个叫做什么地脉的东西,顺着这个就好像普通人坐高铁一样,顺着地气很快就能到达禺稿山。 啊应该是地铁 呃这位神灵不知道喜欢什么,程知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送点吃的最实在。 送吃的准没错。 嗯,就一碗蛋炒饭吧!加油渣的那种!这东西肯定好,上古时代没有的风味! 鹓雏在日暮的时候飞上天空,她满意的绕着这苍茫群山而动,上一次和黑山打了一架,把那条蠢蛇啄的鼻青脸肿之后,她顿时觉得胸膛中一口恶气尽出,走路脑袋上都多竖了三根羽毛,神气活现的。 高渺无垠的南禺山,再向远方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温暖的南海上流来和煦的风,此时甚至已经显得有些炎热。 她暂时还没有去南海上晒日光浴的想法,鹓雏绕着这片天空飞了几圈,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降落下去,回到自己的老巢前。 那短小的脚丫子踱着,漂亮的黄色羽毛一晃一晃。 然后,到了老巢前,鹓雏漂亮的眼睛又瞪了起来。 她沉默了许久,随后悄悄的离开,先去了山阴处,见到大黑蛇还在养伤,半死不活,于是那双睿智的鸟眼立刻闪烁精芒。 她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随后一转头,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让她突然闻到,那是一股她从没有闻过的,立刻就使她垂涎三尺的异香。 剑颂 剑颂 第二百八十四章 梦 · 禺稿山(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背影,鹓雏过去的时候,程知远已经把蛋炒饭倒腾到了石锅里面,然后加上石盖,用两石之间的凹槽卡死,当他把这些事情做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 程知远转过头去,山野林地之间万籁俱寂,附近的竹林里还有一些熟睡的竹鼠,浑然不知自己刚刚逃过被炼成油渣的可怕厄运;洞里有两三只小蛇,在这个时间也都不怎么活动,因为它们洞口不远处就站着一只猫头鹰。 猫头鹰的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然后它看到了一只鹓雏。 双方对视的时间并没有超过一秒,猫头鹰就和见到鬼一样,慌忙的,无助又可怜的飞走了,那种上位禽鸟的压迫感甚至比猛禽给它带来的还要可怕。 诶,虽然它本身也算猛禽可谁说猛禽就不能可怜无助了? 程知远托猫头鹰的福,也成功的看到了那只藏在树下面的大鸟。 五凤之一的鹓雏,模样上长得很凤凰很像,起码第一眼就能知道“这玩意是个神兽可以掏出大师球”,但程知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石锅,随后又看了看那只站在树下面的大黄鸡。 没有什么可说的,铁锅都不洗了,程知远撒腿就跑,顺着地脉气一溜烟就逃得无影无踪! 大黄鸡哦不是,鹓雏,她一步一步踱过来,尽可能保持着自己的优雅,那长长的鸟颈在四周看了看,目光最后还是回到铁锅上。 你问她心情?这时候没啥心情。 虽然还有对黑蛇的愧疚,对于山神的愤怒,但更多的还是还是香啊! 山神偷蛋!算了,老山神也偷蛋,他娘的,他娘的! 咕叽叽!真香嘿! 她把脑袋伸到铁锅里面,上面还沾着不少没有刮干净的米粒,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啥不粘锅的说法,鹓雏啄了几个,然后就崩溃了。 这可太香了! 叮叮——叮叮——! 就像是小钻头击打铁皮一样的声音,鹓雏很快就把铁锅里面的米饭都啄了个干净,而等她完全从那种对于食物的着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这些米饭里的蛋,用的都是她的“孩子”。 这就很尴尬。 鹓雏盯着那口乌漆墨黑的大铁锅,感觉这个铁锅和自己的老巢长得好像也差不多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禺稿山距离南禺山并不远,正常走的话有五千多里,但是山神顺着地脉行进,等于走高速通道,缩短到直线距离之后,再加上拥有极快的速度,很快程知远就来到了禺稿山前。 真正操作一下,程知远才发现,这比高铁都要快,简直就是传送啊,一晚上的功夫就到了。 还有石锅的保鲜问题,这不算啥,一切有神力罩着。 不过这种技巧只有山神才能弄,而且抵达的地方也只是对方山岳的山脚,不能直接进入对方山神所在的山上,那需要授权。 虽然自己偷蛋的事情被发现了,而且程知远也没想到蛋主居然会是五凤之一的鹓雏,但是既然已经吃了那就不会不承认,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见一见禺稿山山神。 大不了以后不偷她的蛋就是了。 “以后就养鸡啦,凤凰蛋比起鸡蛋还硬,还不好吃” 程知远一心念念的养鸡大计,同时也觉得回到真实之后,应该借用太学的炉灶弄一弄蛋炒饭来吃,就是不知道祭酒大人对于自己拿他的鸡蛋会不会有什么微词。 从上一次抓鸡来看,应该是比较反对的吧 山神的移动,从远处来的话,另外一位山神是可以直接感觉到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山神偷袭过来的情况,你顺着地气移动,那种动静凡人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在神灵的感觉中异常明显。 禺稿山下有个蛇巢,兽族与蛇族的“战争”旷日持久,程知远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一幕,当然就是一对长相怪异的狼,虎,熊对,比如长着鳞片和娜迦野狗似的狼,还有背上生着翅膀看着和穷奇似的老虎,还有那个熊,看着像是大德鲁伊变得。 禺稿山的野兽在山经的记载中没有具体描述,只是提了一句模样很奇怪,有别于正常的动物,是“多产异兽”,而山下则是多蛇,山下的蛇族霸占了禺稿山的战略要道以及靠近水源的地方,而蛇族太多导致他们侵袭山上的野兽,这下那些异兽就不干了,全部团结起来成立了一个“森林保护协会”,和山下的大蛇族对着干。 双方干架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蛇族太多想要吃饱就不能再吃山下的小动物,所以去捕猎山上的异兽,而山上的异兽们一看这还得了,必须吃回去,所以就弄成了现在这副情况。 南禺山那只大黑蛇就是从这个蛇族里跑出来的,而且这座山下没有人部居住,也没有人敢住在这里。 程知远从山下的水源处上去了,有大蛇看到他,刚想袭击,却猛然看到那对顶着的龙角和晃动的龙尾,立刻吓得蛇鳞都炸毛了,随后这种灵蛇立刻就游回去,在群蛇谷中大肆宣说,谈到有山神来了。 这一下简直就是鸡飞狗跳,禺稿山山神喜欢吃蛇,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平时山神出来的时候所有的蛇全部躲到地下,钻的越深越好。 不过那只大蛇说话结巴,所以等他把下半句说完之后,他就被一群蛇咬的鳞片糜烂,吊起来被几条大蛇用尾巴使劲抽打。 “开了点灵智连讲话都不会讲了!什么山神,长着个龙尾就是山神啦!咱们山神你没见过吗,那大的和真龙一样,你说的这个活脱脱就是个人么!” “活人敢来禺稿山!走,今天不用饿肚子了!” “这不得先告诉王上?” “告诉他们你们今天还想吃饱肚子?是不是傻!” 这些开了灵智的大蛇们带着一帮浑噩的野蛇冲出谷去,然后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提着石锅正在走山道的程知远。 “嘶嘶——!” 一只大蛇抬头嘶鸣,但无奈声音太小,他很不高兴,立刻转头,于是所有的蛇们都会意,同时抬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哪里来的活人?” 程知远一愣,转过头去,看了半天没见到人,感觉奇怪,随后再望望,见到不远处溪水边上一大片密密麻麻蠕动的玩意,全都是黑皮、青皮以及金皮的大蛇。 剑颂 剑颂 第二百八十五章 梦 · 禺稿山(下) 大清早的被几百条碗口粗的大蛇盯上绝对不算什么好事情,这帮家伙可不是赔钱货,黄蛇是不吃人的,只吃金子,所以养小黄蛇除了费钱之外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此时,这帮上古大蛇可都是一等一的凶徒,别说活人了,饿极了眼,就是没有二两肉的亡灵都能给你吞的渣都不剩。 程知远很讶异:“居然是开灵智的蛇,我以为黑山只是个例,没想到这里这么多?” 作为山神,程知远当然知道自己的管辖区内有一只大蛇,并且智慧还挺高,只是不清楚它到底多聪明,这只能模模糊糊感应一下,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区域,晓得那只大黑蛇在山背面,而关于鹓雏,程知远是不知道的。 因为这货在程知远来的那一段时间,正好不在。 总的来说,力量越强的东西越好感应,用科学点的话讲,那么大一个能量源在你的负责区域乱窜,你作为一个大型的人形红外探测仪,难道查不出来? 后来鹓雏回来之后,程知远大概就知道了有这么个邻居,但鹓雏的移动路线也不固定,后来又因为程知远忙着观察神蓬麻的生长、连畛氏的开渠进度,以及自己的修行,也就没有特意去管她。 谁管这事情啊,咱们只是个打短工的山神! 而且南禺山还有很多衍生山脉,能管到主山这一块就可以了好么。 所以程知远这一段时间,对于南禺山的摸索,摸的最清楚的,就是哪里有哪些鸟巢,哪些地方有藏着的竹鼠.... 但很显然,禺稿山的大蛇们并不想南禺山的野兽那么温顺。 这帮看上去就是兽界扛把子的家伙们,摇晃着蛇头,带着无边的杀气游动过来,显然,这种场面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凡人,恐怕已经心脏骤停死掉了,但是程知远,现在是个山神。 “你这个凡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从这条河水上山,你不知道禺稿山乃万蛇之窟,生灵莫入的吗!” 一条大蛇发声,嘶嘶的带着人语,但很快就被另外一条大蛇用尾巴抽了一嘴巴子。 “废什么话,还你娘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你他娘的,他要是知道了,你还能吃上饭吗!” 这话吐槽,打的没毛病。那条大蛇也懵了一下,随后连点头道:“是这样哦.....来那凡人!今日便是山神降临也救不了你,乖乖受死,做了我等口中美餐吧!” 这两条大蛇在前面,而后面还有开了灵智的大蛇,此时窃窃私语: “这两货和谁学的,吃就吃说这么多话干嘛?” “以前吃野猪时候没见他废这么多话。” “屁,因为野猪不好捉啊,这个凡人一看就没有啥本事,看那胳膊细的,都没多少肉,你还怕这家伙从你口里飞了去?” “说得有理哦,原来是这样,因为吃定了所以才要废话啊!” “这是和以前吃的某个部族人学的吧,那个家伙说什么死也要有仪式....” 大蛇们眼神古怪,随后有刚开灵智的大蛇露出迷茫,问出了一个问题: “这就一个猎物,咱们这么多蛇,只能给一个人吞啊....” 有一位大蛇鄙视这条蛇,随后施施然从尾巴后面拖出了一柄石刀。 程知远把这帮蠢蛇的交谈一字不漏的听在耳朵里,然后眨了眨眼,试探着道:“那什么,怎么这地方不能走啊?” 为首的大蛇瞪着眼睛:“当然不能走,你从这里走,那就留下命来吧!” 程知远哦了一声:“我是来拜访禺稿山山神的。” 大蛇继续瞪着眼睛,显得很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你来拜访山神?就你这个凡人?” 程知远一愣,随后拍拍脑袋:“忘了,我是南禺山山神。” 南禺山山神? 大蛇的眼睛成了高低模样,一副你T马在逗我的样子。 “你以为你戴个鹿角,屁股上装个龙尾就能冒充山神了?哪家山神和你一样,长得和人似的,丑不拉几!” 大蛇摆着尾巴:“别骗蛇了,凡人,今天你肯定得死!还想着蒙骗我们,然后逃上山去呢?” 他忽然咧嘴,露出尖锐的蛇牙,随后诡笑道:“不过你上山也是死路一条,山上的异兽们也很长时间没吃血食了,你不给我们吃,也会便宜了他们。” 程知远拍了拍自己的龙角:“这个是真的,不是鹿角。” 大蛇:“别骗人了,去年好像有一拨人从这里走的,他们被我们吃了几百个活人,你肯定是他们那里的人,冒充什么山神啊!” 程知远咦了一声:“你说的是连畛氏吧,我确实是他们的山神。” 大蛇一转头,对着周围大蛇们道:“看看!露馅了!还在这里装神忽悠鬼呢!狡诈恶徒嘿——” 程知远:“.......” 大蛇根本不看程知远,直接招呼其他大蛇道:“好了兄弟们,咱先上,现在不动手的,一会分不到半点肉!” 他这么说着,嘶嘶一声就游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程知远的脖颈! 只是那条大蛇的牙齿就差一点就要碰到程知远的肌肤,却已经被程知远闲着的右手一把抓住了。 那条大蛇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程知远的眼睛,一点一点,由漆黑变为青白。 清晰无比的龙威与神威弥漫开来! 一道龙吟横扫而出! 其他游到一半的蛇全部都僵下来,被龙吟击中,在这一顷刻,山林内陷入死寂。 随后下一瞬间,便是震动山野的惨叫,心神俱裂,肝胆皆丧! “卧槽,那眼睛......是龙啊!” “龙啊!!!” “这家伙真的是龙神啊!” “怎么会有山神长着人样的!” “这是欺诈!” “快跑,快跑!” “大统领还在他手上呢!” “你是要蛇命还是要大统领的命?” “咱们还是快跑吧!” 刚刚才来的,气势汹汹的一群大蛇,转瞬之间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被程知远捏着的大蛇瞪着眼睛,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蛇还会翻白眼? 程知远一愣,心道这可是没见过的操作,赔钱货好像都没翻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梦 · 山神的美意 山下的动静过于大了点,所以山上的“森林保护协会”成员们已经发现了程知远的出现,而后者身上弥散的那种龙威也让他们感到胆战心惊,于是有腿脚麻利的野兽,冒着被山神大人吃掉的风险,迅速的跑去了山神沉眠的龙穴。 有人砸场子,而且还是同样长着龙角的小龙人,谁知道他是从哪里来! 沉重的呼吸与回响萦绕在龙穴之中,负责报信的老狼不敢多呆,只是此时,那位小龙人,来的速度比起老狼的想象还要更快一些。 地脉之气的移动其实不需要山上这些野兽报信,之前也已经说过,各山山神如果移动到它山之下,是会被当地山神知晓的,所以禺稿山山神已经醒了,只不过当他见到那个小龙人的时候,还是感觉到有些意外。 这位南禺山山神,出乎意料的像人啊。 龙穴之中亮起光芒,上面一块大石升起,悬浮而去,于是光辉从溶洞顶端落下,程知远拎着石锅,看到了这位邻居山神的真面目,那是一个真正具有完整龙身的巨物,头顶着人的面孔,身上的鳞片以及骨刺像是“蛟”更多一些。 老狼看到这副神圣与恐怖并存的画面,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子。禺稿山山神面对程知远,发出弘大的声音: “南禺山神灵,跋涉五千余里,来此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这种地下溶洞的构架像是神殿一样,上面那照射下来的虽然就是普通的清晨日光,但是此时在这种环境内看上去就无比神圣,仿佛沐浴了这种“神光”就能消灾祛病....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神灵都喜欢玩这样一套。 程知远也开门见山,表达自己对于禺稿山山神的敬仰,同时在久闻大名之后,表示自己带了点吃的,如果山神大人不嫌弃就尝两口。 禺稿山山神伸出巨大的龙爪,在把小石锅托起,随后一口吞掉之后..... “咕嘟。” 他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产生了情绪波动。 “嗯!” 带有强烈欢愉意味的声音回响在溶洞内,禺稿山山神对这个石锅炒饭十分满意,并且已经用声音与态度告诉程知远,他对于这个见面礼是十分喜欢的。 民以食为天,当然神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为了吃饭(生存),又有哪个神灵会好端端去管凡人的死活呢? 香火,信仰,对于神灵来说也是另外一类的生存,或者说“存在”的需要条件。 程知远倒不心疼自己的那口石锅,反正石头满地都是,关键是这位山神吃饭也太过于不拘小节,那些石子放在嘴里难道不咯牙吗? “山神大人,其实这个东西吧,不连锅吃味道会更好,那些石头会降低美味度。” 程知远指出大蛟龙吃的方法是不对的,当然这位“大蛟龙”本身不是特别在意,于是点过头表示我知道了之后,他就显得有些兴奋起来了。 “南禺山山神,多谢你带来的礼物,我很喜欢,不知可否请教,这锅石米,用的是哪里的稻谷,里面所加的调味,又是什么东西?” 很显然,在上古时代,一碗蛋炒饭能钓到的不仅仅是妹子,同时还有神灵。 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种后世基础的炒饭技巧显然属于极其高档的行列。 程知远:“在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要向山神大人问几个问题。” 禺稿山山神刚吃了程知远一顿美餐,自然很乐意回答问题,所以点点头,表示你尽管问,只要事后把炒饭秘方告诉自己就可以了。 程知远当然表示可以,于是便很认真的问了一下神灵之间的力量层次以及各地分布。 “唔.....就我所知,我等神灵,生于这天下间,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类别....” 禺稿山山神开始仔细的给程知远讲解。 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上古时代的划分多数是以地域来区分,譬如什么南山神灵,西山神系,这些都是基础的地理区域,诸神之间,大约是三个类,一类是山神,二类是海神,三类是大荒神。 像是禺稿山与南禺山,都属于山神类,而神灵之间的力量层次,也并没有十分明确的划分,大约只是两个阶段,一个是大阴,一个是大阳。 大阴是对山的地脉进行掌握,而大阳,能够对于本山的气候进行一些影响,所谓“风调雨顺”大致就是大阳状态的山神可以办到的事情。 凡成神之后,就是大阴,而继续修炼,再之后就是大阳,以山神为例子,其实各位山神,纵然是新上任的山神,也多数是山中一道灵气所成就,后天生灵化为山神的例子几乎不存在,上古时代是这样的,山岳只承认山体本身的灵意,是这股灵意成神,这里面,似乎还涉及到一个词汇,那就是“太易”。 这让程知远很意外。 太易者,神之始而未见气也。 但这本该是形容宇宙开辟之前的一种绝对寂寥的状态,却被诸山神认为,他们的出现,和太易有关系。 所以达到大阴就是掌控全山的力量,而更进一步,就是大阳,总的来说,这是很适合程知远修行的路子,因为这恰好是提升“精气神明”的道路。 而程知远现在,还做不到掌控全山,所以在大阴之中,应该叫做小阴。 小阴,大阴,大阳。 “小阴一般被认为是不入流的山神,也是所有神灵的初始情况,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渡过,这只是因为大阴的力量还没有完全被继承,所以大阴,大阳,再之后,我曾经听说,大荒神中,有人在大阳之上,开凿出一种“天神”的状态。” “称受命于天。” 禺稿山山神盯着程知远,看着他眉心内的精气神明:“南禺山山神,你新任不久,精气神明虚浮无定,距离大阴还有一些时日,不过我却感觉,你那虚浮之中,又有部分实质,此乃大阳体现.....怪哉,怪哉。” 他伸出龙指,上面蕴含一丝山神伟气。 程知远感觉到这股气息的庞大,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却又有凝实之感,并且温暖和煦。 “我还差些许,便可进入大阳之态,故而长久沉眠,只为积蓄力量,今日承你美意,又见你状态孱弱,故送你一道山神精气,此精气不含半点神性,皆为世间至纯之精粹,万物众生,汲天之气,呼地之云,受得日月之光,开一丝灵慧,便生精气神明。” 第二百八十七章 梦 · 劫粮?劫命! 程知远谢过禺稿山山神,随后接纳这道山神精气进入“体”内。 那道山神精气很快融化开来,和程知远的精气神明浑然为一,紧跟着,充沛的暖流开始滚动,在精神深处,逐渐向表面释放,同时影响到山神的神力与血气。 禺稿山山神的声音振聋发聩: “算是还礼吧。” 程知远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和地脉之气的联系变的更紧密了,而同时,耳中响起南禺山上花草树木的“灵动之声”,自然是有自己的声音的,程知远在这之前一直都听的很模糊,但现在,他一下子就感觉清晰了许多许多。 整座山的脉络也在他的心中浮现出来,再不局限于单单一座山。 这就是初步完成的“大阴状态”。 对于自己辖下的神山拥有全部的掌控力度,但是因为是初步完成,后续对于南禺山整个山脉之气的调用与赦令,这需要程知远回去之后再自己多加琢磨。 总的来说,汲取地脉之气进行修炼,这对于精气神明的增强又是一次极大的好处。 “实在是多谢。” 再度感谢了一下大蛟龙,后者此时还没有把话说完,之前程知远除了询问山神体系之外,还有就是问了一下各山的神灵分布与强弱。 “仑者山山神,据我所知,他也才完全掌握大阴没有多少时日,只是他麾下的部族比较强大,荜辂氏在这南部诸山之中,也算是有数的大部族,部族与神灵的结合,往往会起到一种极强的叠加增幅。” “南禺山...嗯,你是说,你辖下的部族,与荜辂氏有怨?” “抢粮?” 禺稿山山神听了程知远的诉说,陷入了短暂的沉吟,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程知远开口道:“懂了,若你有需要,我可帮你一把。” 程知远愣了愣,禺稿山山神游动那巨大的蛟龙身躯,声音震撼:“只需要你把那佳肴的秘方告诉我便行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条件,程知远没想到这位山神这么厚道,看起来还挺照顾自己这个“晚辈”,于是很高兴,并且承诺道:“那秘方没有什么难的,山神想要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山神,并且还能再帮山神做一些其他的菜。” 禺稿山山神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还有其他的佳肴?” 程知远挠了挠头,龇了龇牙:“嗯.....虽然我的手艺不是很好,但还是会做一点基础的菜色的。” 禺稿山山神发出笑声,使得溶洞都在摇晃! “手艺不精?南禺山山神,自谦了些,如你这样的年纪,应当在合适的领域,适当的狂妄一些才对。” 他的身躯盘卷,向山外呼喊了一声。 于是巨大的雷鸣从山顶传荡而下,溪水倒流,万木移动,那山上的野兽们慌忙跑到龙穴的位置,而山下的群蛇也被震慑,乖乖的趴着,聆听山神的教诲。 “不日之时,将有数十人扛粮而至,我闻近日,山上诸族多有饿死,山下诸蛇亦是饥肠辘辘,正逢此刻,准许汝等开此荤腥,只两条规矩,一不可伤粮,二不可伤那少族长,除却此二者外,其余血食,汝等自己取之。” 不伤少族长,是因为需要有人活着回去,以免荜辂氏发神经,告诉他们的山神,从而给禺稿山,南禺山造成后续的麻烦。 百兽们也不笨,知道不会给山神大人揽这黑锅,就说是山中野兽因为饥饿而暴动就行了。 天灾么,谁说的清楚啊,野兽你还能保证他们不吃人? 禺稿山山神传达神谕,这下不论是山上的兽族还是山下的大蛇,全都瞪起了眼睛,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山上山下全都爆发出怪异的兴奋声。 鸟鸣虎吼,蛇嘶熊咆,野兽们开心的不能自禁,在这时候,给在龙**的程知远,上演了一曲“百兽大合唱”。 这帮家伙本来就是野兽而已,野兽吃人再正常不过了,上古时代谁也别说谁,被杀了那是活该,杀了你那你就是活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大家都是掠食者,同时也是被掠食者,自然的法则就是如此,好比南禺山山神庇护人类部族,禺稿山山神则是庇护野兽,神灵并不会因为治下的众生是人或者兽而有所区别,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既残酷,也公平。 当然,禺稿山山神又问了程知远一些问题,随后对着诸兽,主要是山下的群蛇在询问。 “数日之前有人过去了?” “不知道哇!” “山神大人发怒了,你们还不知道不知道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谈吃的比谁都高兴。” “快快,那天是谁在外头?” “这要是回答不好,晚上就要被山神大人吃了!” 蛇族内部乱作一团,大蛇小蛇叽叽咕咕,而很快,就有蛇把那天的情况供了出来。 “是黄金石!有人用黄金石的齑粉撒地,还把那些东西点燃了!” 有大蛇揪出了那天偷懒的蛇,后者很委屈,嘀嘀咕咕的跑到蛇王跟前: 蛇王显然很害怕山神,这蛇族之中有好几个蛇王,他这里的出了问题,回头要是山神发火,非得把他们全都抓上去吃了不可。 “是黄金石,就是....就是黄金石....” 大蛇向山神祈祷,并且禀告,他知道他这样讲山神是可以听到的。 龙**,禺稿山山神发出声音:“黄金石,那是令丘山的东西啊....” 令丘山在仑者山向西三千七百里外,没有花草树木,到处是野火,按照描述应该是一座休眠火山。 山的南边有一峡谷,叫做中谷,东北风从这里吹出,山中有一种禽鸟,形状像猫头鹰,却长着一副人脸和四只眼睛而且有耳朵,名称是颙,它发出的叫声就是自身名称的读音,一出现而天下就会大旱。 程知远嘀咕了一句:“是硫磺矿啊。” ........ 时间过去了很久。 和来时一样,荜辂氏中有人掏出携带的硫磺矿石,随后就地生火,走偏离水源的道路,抓准风向之后,每隔二百步,便要用火种点燃一次硫磺粉,使得那片烟尘能够扩散到这片山野大地。 少族长的身上穿着青麻,荜辂氏以青为尊,这也是因为他们山下盛产那种青色颜料的缘故。他摩挲着铜刀,对于这一次的连畛氏之行,感到不屑。 那不过是一些弱者的聚集处罢了,居然还敢拒绝荜辂氏的要求,若不是每年离身氏会派人来检查,他真想禀告自己的父亲,让他给自己三千力士,保证能够在一百日之内把连畛氏全部灭掉。 禺稿山这里多猛兽毒蛇,必须要用黄金石的烟与粉末才能开道,尽量多熏一些。 话是这么说。 但就在此时,一道邪性的大风忽然刮起,突兀而来,与此同时,天上的云霞开始变得厚重起来! 新风席卷过山野,那些硫磺烟全都被吹散,突如其来的天气更迭让荜辂氏的人们有些猝不及防,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山上忽然响起大片大片的野兽咆哮! 少族长浑身汗毛炸起,一转头,所看到的,是虎豹狼熊连成一片,从山上如怒潮一般奔涌而下的景色! “跑!跑!粮食,粮食都丢了!” 他边上有汉子大吼,惊慌不已,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百八十八章 梦 · 我母鸡啊 兽潮的冲击是“不可避免”的灾难,这属于天灾之一,遇上了只能算是自己倒霉,而在某条大蛟龙的有意纵容之下,显然,荜辂氏的人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躲过这次灾难。 而且他们来时是拉了圆木车的,毕竟这么几十号人也要吃粮,而从连畛氏出来已经有接近半年,好不容易走到了禺稿山,眼看过了这里,就可以回到仑者山的地盘,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兽潮。 这条路线是他们经过周密规划的,若是按照以往的大路走,这一来一去起码花上一年多时间,而且这还是小股部队行进,如果说是个人行进,或者是大部队进行行进,那花上的时间则是更多。 望山巫的计较是没有错的,五千里南禺山到禺稿山,还有三千里地是仑者山至令丘山,荜辂氏本部距离连畛氏如此遥远,即使有规划的近道,来去也要花费一年,大军开拨起码三年才能抵达。 这么漫长的时间,以逸待劳,只要人数差距不是碾压式的,怎么打都能赢,所以如非必要,荜辂氏是不会劳师远征的。 上古时代人民的机动性可不比后世,没有骑兵,也没有木机车辆,后勤运输跟不上,天象更迭变化大,期间或许还会出现其他的一些变故,所以征战是一件大事情,即使是去征讨一个弱小的部族,需要耗费的时间也是很多很多的。 所以,选择单个人马前往各个小聚落进行通报,这就很有必要,封锁比起战争来的更为安全保险,收益也更大一些,故而少族长那种愣头青的念头,事实上是不会被荜辂氏族长采纳的。 小半年的行进,五千里都快走完了,结果遇到了这种大祸事! 鲜血陷入小溪之中,很快殷红便汇聚成河流,猛兽们咆哮着,吞噬着尸体,长着翅膀的猛虎扑击过去,披着鳞甲的野牛踏蹄撞击,大德鲁伊似的野熊一巴掌把两个荜辂氏战士的脑袋掀飞,这帮野兽如龙卷风一样肆虐过去,留下的只有一地疮痍。 少族长灰头土脸,期间击杀了几只较为弱小的猛兽,随后在自己亲卫战士的护持下,突围而去,不敢回头,就这样跑了。 猛兽们,那些“森林保护协会”的头领们纷纷对视一眼,象征性的派出了豺与狼群,以及部分的猛禽进行后续追击,以塑造此次“天灾”的真实性。 当然,也特别关照了那帮狼群的首领,让它不要追过头了,象征性的驱赶,追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回来了,可以杀几个人塑造真实感,但千万不要伤了那个头领,所以选目标必须要慎重。 狼王领命而去,带着豺与狼以及猛禽们从这片烂地上离开,继续追杀少族长一行人。 剩下的粮食呢,山神大人之前的命令是给送到连畛氏去? 猛兽们面面相觑。 时间线向回拉扯。 程知远在禺稿山得到了邻居山神的不少好处,还接受了人家的馈赠,所以作为报答,同时也是因为对方的要求,故而把蛋炒饭的方法交给了禺稿山山神,还特意说了,要加油渣。 至于蛋,最开始的时候,程知远不敢说那是凤凰蛋,毕竟自家山里的那只大黄鸡还没有从被偷蛋的阴影中缓过来,但是很快,程知远回去之后,没过两个月,也就一个月多一些的时候,当山下连畛氏迎来第一次稻谷丰收,禺稿山山神居然破天荒的出了山门。 他顺着地气很快来到了南禺山,并且抵达了愕然的程知远面前。 “关于蛋炒饭我试着做了一些,但并不成功,后来找了几个山里的彭师,他们也做不出你给我做的那个味道来。” 程知远还愣了愣,后来才想起来,彭这个词,最早是在尧时期的彭铿,他因为进献雉羹而被大尧赏赐了一座城池,他就是最早的厨师,所以上古时代的厨子,就是自称彭师的。 “山里的彭师是谁?哦,我找了几个灵智比较高的,曾经吃过一些部族彭师的虎豹” 程知远听着这条大蛟龙的讲述,顿时觉得十分无语。 拿虎豹当厨子用? 您可真的是生态保护第一神,这帮家伙连生火怕是都不敢吧! 正是因为味道不对,所以禺稿山山神以为程知远是还有秘方没告诉他,有点不太高兴,这一次来除了问一问,还有就是想再吃一顿佳肴,如果程知远能够帮他培训一下那些虎豹,那么欺骗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程知远扶了扶额头:“我确实是把秘方都告诉您了,但是虎豹当彭师用恕我直言,您即使去一些小部族,小聚落里,找一两个巫给您当彭师,都比用虎豹强啊。” 禺稿山山神疑惑:“汝此言,如何讲?” 程知远道:“除了秘方之外,影响一个菜肴美味与否的原因,还在于‘火候’以及‘量’。” 禺稿山山神很有兴趣:“何为火候?” 程知远道:“依照佳肴原料的‘老嫩硬软’与‘厚薄大小’和菜肴的制作要求,采用的火力大小与时刻长短,行菜的关键就在于此,纵然有好的原料、辅料、刀工,若火候不够,菜肴不能入味,甚至半生不熟;若过火,就不能使菜肴鲜嫩爽滑,甚至会糊焦。” 此言一出,便是醍醐灌顶,禺稿山山神如梦方醒,大呼“原来如此。” 蛋炒饭虽然没有啥技术含量,但是也需要火候,全程大火也是火候,而且大火炒和小火大火交替翻炒,做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而且我上次不是也和您讲了么,这些所用的米,还需要沸水过滤一下,这样口感会更好些。” 禺稿山山神听得连连点头,那巨大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滑稽,于是很快,程知远原地又给他制作了一遍,铁锅开火烧油,而程知远在这两个月期间,收到了望嬚带上山来的一只“母鸡”。 老母鸡下的蛋着实是好吃的很,只是程知远在要用蛋的时候,禺稿山山神却也从自己的龙鳞下面摸出了两个大蛋。 “这是山下大蛇们进贡给我的。” 两个大蛇蛋? 程知远看到这两个大蛋,下意识就道:“蛇蛋里面貌似有寄生虫” 话说完才想起来山神怕个鬼的寄生虫,但却没想到,禺稿山山神很贴心的用“神力”给这两个蛋上了个“祝福”。 “好了,现在没有了。” 山神的赐福可以祛除一切的阴暗物,包括寄生虫和病毒 但是这么一赐福,程知远忽然想到了一个赚钱路子,这种赐福蛋不得 猛烈摇了摇头,制止了在这上古时代发资本财的梦想,程知远接过了那两个蛇蛋,但接下来,禺稿山山神又给那两个鸡蛋赐福了。 赐福完鸡蛋,程知远看这条大蛟龙似乎还有给老母鸡赐福的意思,连忙拦住他,说这只鸡是自己的,而且不用驱虫,自己已经净化过了,如果它下锅了那以后就没有鸡蛋可吃了。 禺稿山山神听完,很是同情的点了点头。 “连畛氏过得如此凄惨吗,居然只有一只母鸡” 剑颂 第二百八十九章 梦 · 稻花香 铁锅烧竹鼠....烧油,总而言之这种香气很快就传遍了山野,随后,很快山野之间就冲出了一只扁毛大黄鸡。 鹓雏再一次闻到了这股迷人的香气,她震动翅膀,在确认了自己的窝里还有七个大蛋后,果断用爪子挑了一只出去。 这两个月憋着劲生了一个,剩下的几个看的严严实实,生怕山神再给摸了去,好在南禺山山神似乎从山下摸了一只母鸡,根据山林中的鸟群反馈,山神大人已经有三十几天没有掏过鸟蛋了。 有了母鸡下蛋这是好事情,鹓雏听说最近山脚下有个部族发展的不错,去偷偷看了一下,发现他们开垦的那些新田野确实是漂亮的很,又听见那些人民在交谈,说这一切都是山神大人的功劳,是山神大人传递的新技术让他们得以改变。 这个新来的小山神还是真的是有点厉害哈? 鹓雏对当初吃的那些米粒念念不忘,如今有一只母鸡下蛋,那么山神也不会再想着摸自己的蛋了,只不过今天这个蛋是个见面礼,鹓雏抖了抖羽毛,下定了决心,如果想要以后天天去山神家蹭饭吃,那么这颗蛋是必然少不了的礼物。 儿啊,为了阿娘日后天天都能吃上美味的“黄金稻饭”,就请你牺牲一下,为阿娘做做贡献吧。 反正你才生下来两个月不到。 于是这只大黄鸡就过去了,随后在山神洞前,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另外一个巨大的“怪物”。 她上次是见到了小山神的,所以当然认得这个蛟龙并不是南禺山山神,但对方身上也有神气,又结合自己以前的一些道听途说..... 啊呀!不会是禺稿山山神吧! 鹓雏瞪圆了眼睛,这时候心情差不多就和后世的“久仰久仰”差不多,一直都听说禺稿山山神长得和蛟龙似的,没想到今日一见....还真他娘就是个蛟龙。 长着人脸的蛟龙。 对于鹓雏的突然造访,程知远是吓了一跳,但没等他说什么,鹓雏就已经把带来的那颗凤凰蛋放在了地上。 “嘿嘿....” 无论是谁也想象不到,堂堂五凤之一的神鸟,居然会为了一碗蛋炒饭而把自己的“蛋”给卖给了一个厨子。 ......... 五十里良田处,此时已经到了第一季的收获时间。 望山与望嬚看着这片田野,纵然在数日之前他们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幕,但此时真正置身于数十里稻野之中,仍旧是宛如在做梦一样。 在十数天前,当第一朵稻花绽放的时候,难以想象望山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失魂了,随后失声痛哭,嚎啕不止。 所有的族人都看到了,巫的痛苦,都听到了巫的哭泣。 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巫在为过去牺牲的,死去的,失去的无数族人而痛苦,是为他们而哭泣,但同时,也是为部族如今还活着的所有人哭泣。 更是为了那朵稻花而哭。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山神大人曾经说过的话,在望嬚的心中盘旋,打转,经久不能落下,而随着第一朵稻花绽放,就像是连锁反应,不过短短两天,漫山遍野,全都飘起了稻香。 稻花烂漫,瑞华丰年。 但这才仅仅是第一季的丰收! 第二季还没有开始种植,这放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大部分的稻谷,这个时候才开始长成青秧,并且良莠不齐,可如今,他们已经拥有了第一批丰满的粮食! 十数天的稻香没有平歇,反而越演越烈,每一朵稻花都代表着一粒稻谷。直至如今,所有的稻谷全都化为金黄,不仅仅是望山,还有望嬚,还有茱、沂,这些孩子,他们的眼中全都被染成金黄色,然而这还仅仅是夏初! 这是连畛氏从没有见过的,也从没有拥有过的大丰收! 喜鹊飞来了,它们落在树梢上,发出清脆的鸣叫,所有连畛氏的族人都沸腾了,他们冲向稻田,就在其中,颤抖着,用那些手掌去捧着饱满的稻穗,当再抬起头时,所见到的,俱是泪流满面。 “苦难已过,苦难已过!” 望山巫见证了山神大人的承诺,而这一次,连畛氏的兴奋之情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说! 望嬚也哭了,笑着哭的,她又想起了当初她上山时,与山神大人初次见面的情况,那一句“我乃天地正神”的话语,铿锵有力,虽然少年的嗓音并不显得庄重,但那却是望嬚这前半辈子里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当时,十数天前,那些小小的稻花,就像是顽强不屈的连畛氏,在第一朵花的带领下,不断的绽放,不断地盛开,不断地,不断地,一点一点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最终,这数十里的金色稻田,就是对辛勤劳作的连畛氏族人最好的回应。 有部族的人们靠拢过来了,他们看着巫与巫女,虔诚的跪下,而望山巫被望嬚搀扶起来,他摘下了一片稻叶,随后放入口中,吹奏了一首古乐。 那是《齐云》。 古老的音律,简洁的旋律,但却带着一种厚重与沧桑,连畛氏迈过十四万里的山海,与天上的云走过的路相比也不遑多让,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灵山乐土。 这里便是灵山,南禺山,正是灵山! 望山吹奏完毕,诸族人早已泣不成声,而他微笑着,对望嬚道: “这都是山神大人的功劳,是山神大人带领我们拥有了这等美丽.....这今年收获的第一批草谷,望嬚,就由你来带人挑选,选出其中最精细的良米,把这些米带上山去,向山神大人展示我们的硕果。” 望嬚也是在微笑:“但还需要留下种子,良种还要留下一些。” 望山点头:“是的,留下一些,还需要用这些良种,包括下一季,下下季....来年,后年.....一代一代良种的配对,最终......” 仓仓有米,顿顿有蛋,这是山神大人告诉他们的梦想,同样,也正在被他们亲手变为现实。 如闻获稻毕,当是入山时。 人们行动起来了,知道第一批的良米要供奉给山神大人,他们是兴奋的,是激动的,因为没有人比起他们更开心,这是山神大人应得的,还不够,甚至这些都不够! 连畛氏的信仰,在这个时候达到了一个顶峰,于此同时显化出来的,是程知远山洞中的那株神蓬麻。 它上面碧翠的叶子,不再是只有一片,而是很快冒出了许许多多的芽孢。 紧跟着,用不可思议的速度,芽孢化为稚嫩的绿叶,小小的分叉,却让这株萎靡的神蓬麻,在这一刻,焕发了崭新的活力。 山神洞外,炊烟袅袅。 ........ “水南架鱼梁,水北筑稻屋。” ——《劭农篇》 第二百九十章 梦 ? 磨世 “生芽了!” 神蓬麻的变化是可喜的,这意味着程知远的努力有了结果,而这个足够长久的梦,也第一次靠近了醒来的时间。 程知远端着石碗,俯下身子看着那株小麻,而另外一边,滴滴答答的啄米声以及堆了七八个的石锅被胡乱的放在一旁。 禺稿山山神对于铁锅十分“敬重”,认为自己和程知远相差的,除了之前所说的各种方法之外,还有就是这个黑乎乎的大锅。 这应该是某种神器,虽然和战力的提升没有关系,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这东西简直太有用了。 十块钱一口的简陋黑铁锅永远不会想到,在上古时代,它居然会被一位山神当做“神器”来敬重。 黑乎乎的,动也不动,下面的灶台冒出袅袅的烟火,边上的石锅里盛着一堆又一堆的米饭,上一次送来的五百斤粮食,几乎一次就被禺稿山山神给吃光了,眼下存量还剩下六十几斤,然而可怕的是这么多的稻谷,对于大蛟龙来说仍旧只是七分饱而已。 “南禺山山神,还有种麻的习惯吗?” 禺稿山神看到程知远关注那株苎麻,感到有些奇怪,他认为程知远真的是一位很奇怪的山神,不论是从行为举止,还是从学识认知,他虽然对神灵本身的力量,以及这个世间神灵圈子内的一些情况并不明白,但是他却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神与神的传承也是不一样的,禺稿山神认为南禺山的神灵或许有着自己独立的一套知识,他感到有些羡慕,这样的传承是不会被其他山岳神灵抢走的,并且能够代代流传下去,拥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知识的程知远,他的心思,绝不仅仅是只为了这一碗蛋炒饭而转动。 “呃,是啊,这株麻郁郁苍苍,禺稿山神有所不知,这株麻长出新芽的此刻,山脚下,应该正是丰收之时。” 程知远借助望嬚这个媒介,已经感觉到了山脚下连畛氏族人的欢呼,他们的汗水得到回应,而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栽种桑果与黄花草,这样能够巩固田埂,并且增加更多的瓜果类粮食。 果类含有的各种元素,是帮助上古先民驱逐疾病的重要环节。 禺稿山神的头颅动了动,望着那株小麻,他的眼中,那个长着龙角的少年捏着苎麻的叶子,虽然并没有笑,但却能够感觉到,此时的少年,应该是十分开心的。 “嗯.......” 禺稿山神觉得,程知远应该是一位合格的山神,至少他对于自己治下子民的庇护,貌似比起那位仑者山山神来说,要做的更好一些。 程知远感知了一会,此时的连畛氏族人,已经开始收谷,在这期间,需要进行稻谷的晾晒,否则收下来的湿谷物会潮湿发芽,今日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这样是在做什么?” 禺稿山神治下全都是野兽,兽类们如果想要吃稻谷....也就只有飞禽会吃,所以山神对于稻谷的制作工序只有一个笼统的认知,鸟儿们毕竟都是偷窃者,在稻谷收成的时候乌泱泱下山,最后招来的只有各部族明亮火把的驱赶。 “是在晒谷。” 程知远笑着解释了一下,禺稿山山神感到很新奇,他同样借助着南禺山的地气,很礼貌的观测着程知远治下的众生生活。 晒谷需要的动静并不比割下来要小,而在晾晒的过程中,需要有一次筛选和去壳,上古先民们显然是知道如何筛选的,是“舂米”加上“石臼”。 古代去除稻壳的过程称之为“舂”,“或舂或榆,或簸或蹂”,但是用个人的力量去弄,这种办法,显然过于劳累了些,效率也有些低。 程知远记得有一种比较方便的原始机械叫做风谷机,奈何自己对于这方面不太精通,像是这种原始机关物件,如果是一个墨家子弟来搞应该是完全没问题。 可惜术业有专攻,这个东西,自己不知道内部的构造,即使是看了太学的很多经书,也没有什么用处。 这必须要到稷下学宫去找墨家的册子来看。 不过很不巧,太学收录的墨家书籍并不多。 “嗯.....” 程知远想了想,随后决定制作一个石磨盘。 这个东西的工序比起风谷机这种机关物件来说要简单的很,磨盘并不是多高大上的东西,对于神来说,制造一个巨大的磨盘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 神工科技改变世界。 程知远觉得,如果以后自己能够去稷下学宫,一定要找个墨家弟子,借阅一些关于机关术的书籍来看,不论是木工还是铜工,总而言之,加工这种技术都是殊途同归的,自己虽然不能在这个时代弄出数控车床,但是简单电动驱动的钻头什么的,还是可以弄出来的。 首先一个电池并不难,然后一个开关也并不难,然后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些杠杆的结合而已。 原始电工钻头,看起来挺简陋,但是效果应该还是可以的,钻个木头啥的没有太大问题,至于钢这种材料,还是那句老话:神工科技改变世界。 于是说干就干,为了改变山下子民们的生活条件以及生产效率,程知远很快就出了洞穴,当鹓雏与山神听说了程知远的意图时,他们对于“石磨”这种东西,也显得十分感兴趣了。 石磨最早有记载,在原本的历史中,是在西汉时期,即使再向前推一推,那就算是秦,或者说战国末年吧,应该是这个时代,出现了石磨的原型。 后来到了东汉和晋,那就了不得了,出现了名为“碓床”的工具。 “因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东汉《新论》 这是一次大的进步,而这个叫做碓床的东西,一般来说指的是水碓,模样么.....是水车的表兄弟。 同样是利用水力,如此碾米,可昼夜不停! 但这东西同样需要机关知识。 包括程知远原本所在的真实世界,那个特殊的,仙幻版的东周列国中已经有了磨盘的存在,不过自己所在的所谓“东周列国”,事实上已经发展了七千年,还有各路神明以及修行者,包括三学宫的很多知识分子,所以很多东西的出现,都已经属于必然,不足为奇。 但是真实历史中,山海经的时代,从其中出现的几位“天帝”来看,时代应该是在人皇“大禹”或者说圣皇“启”的时期。 这个时代,恐怕不论是自己所在的时空,还是原本的时空,都是没有出现石磨的。 至少连畛氏并不懂这种东西。 很快,大石头就被程知远搬来,同时还有一根无辜的老木。 第二百九十一章 梦 ? 铜铁之始 磨豆浆的磨盘比起磨米的要高级一些,事实上,上下两层的圆盘磨比起滚轮式拉动的磨柱确实是更加复杂一些,程知远因此做了两个,在原始的机关物件中,也就属这两个的制作,相对来说最为简单。 “哦,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禺稿山神指着这两个磨盘:“居然还有两种模样?” 程知远指着滚轮磨:“将稻谷去壳,用这个比较好一些,不过人拉扯的话,需要的力量较大,多数在三四个以上,方能轻便,而不用人拉,可驱使牛马作为力量。” 上古先民本就有畜牧业,牛的驯养很早就开始了,但是马的话,要晚于狗和牛,而且最早驯养是用来当做食物使用,而不是后来的战争用途。 所以说骑兵的出现是一种历史发展的结果,正是因为马镫的出现,才使得原本并不受到重视的骑兵,逐渐走上战争的主力位置。 紧随其后的,是一系列有关于马的“挂件”,这些东西不断增强骑兵的作战能力,而在骑兵出现之后,古老的战车也被扫进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禺稿山神轻轻点头:“牛马之类,我山岳之中也有许多,若你需要,送你一些也是无妨的。” 他这么说着,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毕竟承你之情,再次得享佳肴,牛马不过牲畜,我山治下并无人部,留在山野之间,不过是空耗粮食而已。” “若南禺山六畜兴旺,倒也可反哺我禺稿山,在我看来,这倒是不失为两全之法。” 禺稿山山神说着,又加了一句:“也算是对于你部的支援,毕竟你治下连畛氏,居然连进贡都只能贡上来一只母鸡,这哪里够吃....” 程知远:“......是不够吃,蛋下的太慢,所以我准备接下来让部族的人发展养殖业。” 他拍了拍那两个圆盘磨:“这个东西,是用来磨豆比较好一些,当然,两个也可以通用,只是模样不相同而已,所谓方便之类,是在我看来的。” “部族的人们,或许会有属于自己的开发方式。” 程知远给一神一鸟演示了一下这两个磨盘的转动方式,很简单,对于神灵来说,随随便便就能跑上几百圈,简直就像是锻炼身体一样。 嗡嗡的空转声,并不光滑的表面发出摩擦特有的“美妙音节”,程知远甩了一下手臂,石磨自己继续乱转,随后因为惯性消失的缘故,动力减缓,直至最后停止。 “可以让望嬚上来取了。” 程知远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同时准备给望嬚一些“启示”,让她带人上来把这两个东西拿走。 这必然会再度改变连畛氏日后的生活,当人们的时间被节约出来,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 包括学习新的技术与文化。 禺稿山神发出如闷雷般的声音:“我很期待,他们看到这两个东西之后的反应。” …… 望嬚得到了山神大人的启示,在这个丰收的时刻,山神大人传下新的神谕,这是让她极为欢喜的事情。 她已经准备好怎么把连畛氏的收获展现给山神大人,她的心情无比激动,甚至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那种场景。 而在梦幻中,当她距离山神大人的居所越近时,她越能感觉到,自己因为期盼和紧张,而导致那颗火红的心脏跳动的越发剧烈。 现实中,她带着一些人来到山脚下,仰望着南禺山,少年就在山顶,在她的心灵深处呼唤着她。 只是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凤鸣! 金色的羽毛化为火焰,鹓雏从南禺山的山顶飞出,璀璨且神圣的微光如点点星雨洒落,融在人间湿润的泥土中。 鹓雏的出现让望嬚惊呆,她从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鸟儿,而这只鸟从南禺山的山顶飞下,显然,这是山神大人的手笔。 “连畛氏的巫女望嬚?” 鹓雏开口了,同样是女性的声音,望嬚恍然回神,有些敬畏的道,还有些不知所措:“是,是我……” “真是漂亮的小姑娘。” 鹓雏点点头,夸赞了一句,随后俯下身子,望嬚也并非寻常女孩,经过这么多次的变化,她从内到外都脱胎换骨,却是一点也不怕的翻身,跃上了鹓雏的背。 于是这只凤鸟便载着望嬚飞上了南禺山。 云汉之下,凤鸣南山,连畛氏的部族人们全都看到了这只金色的凤,而望嬚被这只凤载着,如升神一般,在众生的眼中,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人们聚集起来了,汹涌澎湃,震撼与敬仰夹杂在一起,最后所发出的,是如山海鸣动般的宏大欢呼! 望山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该用何等词汇来形容此时的景色,直至看到那些孩子,兴奋的用手指着南禺大山,望山这才恍然回神,喃喃自语。 “那是我们的巫女……这世间,谁人曾见过凤迎!” …… 望嬚不会忘记这次的南禺山之行,她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同样也乘过了凤鸟,更见到了另外一位山神。 相比起来,南禺山神灵和那位山神,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当望嬚知道,那位山神正是禺稿山山神时,她便释然了,或许,也只有这种模样狰狞的巨大神灵,才可以震慑那座山岳中存在的千蛇万兽。 这一次待得不久,望嬚见到了那两个石磨,她的心中回荡起呢喃的话语,这就是神之智慧的结晶,这就是凡人上百年也难以制造出的东西。 “智慧,是建立在时间之上的。” 程知远说的这句神谕,望嬚深以为然。 但让她听得有些迷糊的,是山神大人接下来的话。 “第一季的稻谷已经获得了丰收,不久之后就是第二季,人们有了足够的粮食,抛开种田之外,还要防止敌人的侵扰。” 程知远很正式的提了一个话题,并且也没有避讳禺稿山山神。 “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情再度发生,我准备教你们‘炼铜’以及‘冶铁’,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望山巫这件事情。” 第二百九十二章 梦 · 欲物无止 炼铜不难理解,连畛氏以前在尧光山时,一些大部族也有炼制铜器的方法,包括连畛氏自己也有粗糙的炼铜技术,但很显然,山神大人说的炼铜法,肯定和他们所明白的炼铜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冶铁是什么? 为了更直观的体现铜铁的差别,程知远当场找来一些铁矿,随后用神明的手段对其进行加工,同时边上还有禺稿山神的协助,在这位大神的帮忙下,很快,一柄“铁剑”就被打造出来。 “这是我与禺稿山神合作的冶炼,对于你们是不适用的,但是这个成品出来之后都是一样的,你把这个拿回去,这柄东西,就是‘剑’。” 程知远开口,禺稿山神则是忽然道:“上古时代,黄帝与蚩尤作剑甲之事,但那是中土诸山内发生的事情,我等虽然听过传闻,但始终未曾见过剑的模样。” 他看了看,发现这东西和兽骨,劣铜打造的刀是差不多的,区别只在于刀是弯曲的,而这剑是笔直的,同时两面开刃,可刺可斩,可劈可砍,比起单面开刃的刀来说有一定的优势,但缺陷也很明显,就是如果使用不精,容易伤到自己。 南方诸地开化程度当然不可能和中原比,不论此时的人皇是大禹还是启,他们的文明发展程度肯定是要比南部诸山要高的多的,像是引水开渠这种事情都是大禹的老本行,中原地区的人们根本不需要向神灵学习这种技术。 ........ 望嬚怀着好奇的心情,抱着这柄已经上了剑鞘的铁剑回到部族,当鹓雏把她再次送回来时,激动的族人们欢呼着,把她簇拥回望山的面前。 望山接过望嬚怀中的兵器,听着她的诉说,拔出了那柄铁剑,此时的时代根本没有铁器,更不必说质量如此高的铁兵,于是按照山神大人的讲述,望山找来了铜镣铐,对着上面最粗厚,大约两指厚的铜片,嗡的斩了下去! 一剑之下,铜片成泥! 铁剑依旧锋利,两位神灵打造出来的兵器,纵然是最基础的铁兵器,也不可能一剑就崩口或者卷刃,当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无异于神兵利器。 望山震惊且骇然的看着眼前的情况,他们连畛氏如果打造铜刀,粗糙的铜刀,想要一下斩掉两指厚的铜片,那除非是极大极重的新刀,否则是不可能一下如切泥巴一样的把铜片斩断的。 但是此时自己手中,这柄小小的铁兵器做到了,而且砍完之后,锋利依旧! 冶铁! 望山剧烈的呼吸起来,他的心脏就像是被锤鼓擂中,仿佛是雷霆落在了心中的田野,打烂了大地与泥沼! 铁器的出现,这种兵器的出现,意味着一个持着铁兵器的战士,在完整保护自己的前提条件下,能够给予敌人数十次的致命打击,对方的兵器,木制兵刃根本不堪一击,而铜制兵器也不可能是这种铁兵器的对手! 神灵大人要把这种技术传授给连畛氏?! 望山突然觉得可怕起来,这种技术是巨大的机遇,但同时也是致命的火光,如果被其他部族发现连畛氏拥有这种技术,那么他们可能会付出极大代价,跋山涉水,不惜死伤无数,也要从连畛氏手中抢去这种技术。 他甚至预见了这种技术扩展开来之后,会把这个世间变成什么样子! 这种兵器代差,可以直接完成以弱胜强的战役,千人大破万人不是梦想,而依照山神大人所说,在冶铁之中,除了铁剑,还有铁甲! 甲胄,在南部群山使用的不是特别多,这个时代的甲是原始的,基本上都是皮革,或者是粗劣的兽皮,只有那种极其发达,且强大的部族,才会拥有几十副铜甲,并且不是全身包裹,仅仅是包裹部分,剩下的以皮毛代替防御。 但这也已经足够让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所以,如果真的有“铁甲”这种东西,望山巫难以想象..... 如果这都不是神灵选中的战士,那什么才是呢! ........ 禺稿山神从那种技巧当中学习了很多,他知道了程知远这般做的用意,很玩味的道:“南禺山山神,你很有意思,故意把这种技巧,借助传授凡人的名义,也传授给我吗?” “这种技巧很危险,对于凡人来说是如此的。” 程知远点了点头:“铁,是世间最‘坚固’的元素之一,当然这个坚固是指广义之上,您或许难以了解,但只需要知道一个大概,在遥远的西极中部,那里的众生把铁称作‘天石’。” “而我们这里,往往称为恶金,黑金,是因为难以把它熔铸,并且不知道如何运用,但一旦能够运用起来,这种东西,能够改变整个文明的架构。” “铁经过再度的高温熔铸与反复捶打,会得到升华,那时候所出现的材料,叫做‘钢’!” 程知远道:“有一种情绪与文明的发展是相辅相成的,我向您展现我的诚意,希望您不要因为他们生出这种情绪之后,而对他们进行可怕的报复。” 禺稿山山神发出沉吟声:“是‘欲物’吧。” 欲物者,贪婪也。 文明随着发展必然会诞生贪婪这种情绪,因为强大的武力而产生骄纵狂妄,最终会成为文明覆灭的导火索。 连畛氏不应该在这个发展的前期得到冶铁这种技术。 但是程知远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交给他们最基础的冶铁方法。 虽然自己这个山神是短期工,等到神蓬麻彻底茁壮之后,自己就会从这片世间消失无踪,但至少,自己还在这里的时候,要让连畛氏拥有自保的力量。 并且告诉禺稿山山神,不避讳他,也是给他一种态度,让他了解连畛氏未来可能掌握的某些力量,以及或许会引发的一些变化。 为了生存,或许会产生地盘的纠纷与战争。 而野兽的爪牙,是难以抵挡铁器的。 不论是野兽还是人族,大家如果想要和平相处那么就有一个界限,不超过这个界限,大家是和睦的,但是如果超过了,那么就会触发心理中的不安全感,从而导致剑拔弩张。 资源与生存空间的交错,必然伴随着战争与贪婪。 第二百九十三章 梦 · 百兽还粮 冶铁的技巧已经传授下去,但这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造出来的,需要以数年为单位。 上古时代的生产力摆在这里,部族一共只有两千人,光是耕种就要花去极大的时间,所以能够分离出来,进行冶铁与炼铜的学习的连畛族人,仅仅只有几十个。 这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分出更多的人手了。 耕种仅仅是花费时间的第一要素,还有开拓,巡逻,打猎,捕鱼这些工作在上古时代的部族人手中,都要花费极大的时间。 茱,这个孩子加入了学习冶铁的行列,他的心里面憋着一股气,一股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这股火焰会让他发奋,并且不计后果,用这滚烫的怒炎,锻打出最锋锐和可怕的兵器。 望山从望嬚处学习到了基本的冶铁方法,于是又有一个工程开始了,那就是挖出一个足够巨大的地炉。 沂,这孩子在这期间来过施工场地,他选择的是耕种,而他和茱,最开始都是被向着战士的方向培养的。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志不同,道不合。 战士的分叉点在哪里呢? 或许是在沂第一次幻想脚下是灵山乐土的时候。 或许是在茱第一次看到族长挑起重担,最后让族人活下,自己饿死的时候。 沂所看到的是欢乐,是可以用双手开垦出来的稻田。 茱所看到的是苦难,是手无寸铁任人欺凌的痛苦与悔恨。 少年时代的经历会影响他们一生,沂会成为后稷那样的人物,或许茱会成为欧冶子那样的大匠,但这都是后来的话了,至少现在,两个小小少年,还能互相打过招呼,纵然已经志不同,道不合,但是他们都想为部落带来美丽的未来,这一点上依旧是有共通之处的。 所谓求同存异四个字,其实孩子们,比大人们还要明白的多。 时间就在这种忙碌中悄然逝去,凡人们的寿命过于短暂,所以才会敬畏神灵,不论是山神,还是海神,大荒神,亦或是更奇妙不可揣度的天神,他们那悠远漫长的寿命,是众生多希望得到,但又似乎永远得不到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 上古年代的修行大潮还没有开始,程知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众生才懂得大规模的修行之法的,至少遂古三圣的时代,红山,仰韶,梅山,这三片大地孕育了黄帝,炎帝,蚩尤,三大文明的碰撞使得修行之法,至少是在周代可以查阅到的记录中,第一次出现在了人间。 力牧,风后,大鸿,应龙,夸父,刑天,大羿,女魃,广成子,赤松子,帝榆惘这些上古时代的先民们掌握了驾驭天地之力的方法,更从中再进一步,开凿自身的修行脉络,而其中最伟大的衍化,应该属于帝舜时代。 舜帝对照天下江河湖海,开辟了修行之法中的“脉络”。 由此,一切得来伟力,皆归于自身! 周代的卷宗虽然有鼓吹先贤的嫌疑,但总体上来说应当还是比较客观的,带着的有色眼镜,也只是儒门对于古老时代人们淳朴性格的美丽幻想而已,不过当程知远真正成为这个时代的山神之后,足以对儒家经文的记录者们讲述,其实先民们,和后世的人们相差不大。 淳朴的话,确实是比较淳朴的,但同样,也有不讲道理,以势压人的,并且因为在上古时代的缘故,所以弱肉强食,表现的更加露骨,更加不遮掩。 不必披什么遮羞布,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你弱小,那你就该灭亡。 所以上古时代的民风,真的比周代要好吗? 儒门的幻想,程知远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在太学看到的很多卷宗中,都写满了某位执笔者的梦呓,可以看出,那一部分的经文典籍,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大肆的鼓吹先人,本就是一种错误的妄想,任何事物的发展都需要去客观的看待,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出现了史官,而一旦史官带有偏见的去记录某件事情,便会让后世的人走入一个难以拔出的误区。 此时的时间,距离当初荜辂氏离开已经有小半年。 时间线已经拉扯回来。 禺稿山山神与南禺山的走动越发频繁了,而且每一次过来都要带着一只老虎,这只老虎的智慧比较高,而且强行被禺稿山山神点化成了“灵兽”,可以和人一样行走站立,程知远知道,这家伙估计就是禺稿山山神的“御厨”了。 虎厨子,或者说“虎彭”,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厨的概念,只是称彭而已。 禺稿山山神带他来的目的,本来是想要学习一些先进佳肴的制作方法,但很快,当他饮用过程知远上次和他说的“豆浆”之后,可怜的虎厨子就沦为了人形自走磨豆浆机。 至于原材料黄大豆,也就是八谷之一的“菽”,是禺稿山一只鼹鼠找到的。 这玩意野兽们吃的不多,所以也没有注意过,大部分都是山里野猪啃,后来鼹鼠说山神大人需要这个东西,野猪们不敢怠慢,哼哧哼哧就刨了许多。 只是程知远比较失望的是,这些大豆中,虽然黄豆,黑豆,青豆这些种类一个都不缺,但他并没有在其中找到含有“龙气”的豆子。 “玉山禾,青丘稷,神蓬麻,这些东西都有独立的象征意义,故而菽也应该有特定的神物” 程知远收起略微失望的心思,转而研发起豆浆来,同时把三种豆子的原株,让鹓雏带下山去,交给连畛氏。 凤凰的出现自然又让连畛氏的族人们震惊,但很快他们就欢呼起来,鹓雏也似乎很享受这种簇拥,在放下那些豆子,并且向望嬚传达了神谕之后,她刚准备离开,忽然连畛氏的田野远方,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低矮烟尘。 在外放哨的战士们瞪着眼睛,看着禺稿山的百兽从远方走来,浩浩荡荡的兽潮如波涛般起伏,然而这帮家伙却并不是来干架的。 有当初经历抢粮的战士,看到了那些圆木车,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万分惊讶道:“这些,这些是荜辂氏当初抢走的粮食!” 剑颂 第二百九十四章 梦 · 封山之策 百兽们迎着前方人族震惊的目光移动,为首的那只“大德鲁伊”越众而出,这只身上插满了鸟毛和树枝的黑熊,用纯正的人族腔调,发出宛如十八倍高音喇叭才有的巨大声响: “那什么,咱们禺稿山的山神大人有令,这些粮食,当初你们丢的,现在都还给你们了!” “来兽啊,卸粮!” 这只大黑熊指挥百兽们把圆木车拉到近前,望山巫闻风赶到,然而百兽们的动作更快,在把那些圆木车以及粮食丢下之后,大黑熊嗷了一嗓子,随后所有的百兽全都调头,迅速消失在山野林地之间,返回了禺稿山。 望山巫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些粮食,他知道,荜辂氏取走的粮食,怎么可能自己还回来,指望他们良心发现不如指望地上冒出泉眼,而眼前自己见到的,这批回来的粮食,百兽们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把这些粮食拖了回来。 这必然是百兽们袭击了荜辂氏,甚至有可能把他们诛杀了不少。 而望山巫听到了之前大黑熊说的话。 禺稿山的山神为什么帮助南禺山的人族? 望嬚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足以说明一切,正好和此时的情况对上。 望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最后只能虔诚的拜下,面向南禺山的方向,而后又面向禺稿山的方向。 如果不是南禺山山神与禺稿山山神有交情,那么禺稿山的神灵怎么可能帮助连畛氏? 他再一次感觉到命运的奇妙。 这就是望嬚所说的“缘”吗? 缘,妙不可言! 它让连畛氏遇到了南禺山的山神,从而一步一步,走向繁荣昌盛。 南禺山的神灵与禺稿山的神灵是旧友。 当初击杀了连畛氏数百战士的百兽以及群蛇们,就如此不可思议的,成为了连畛氏阻挡山外敌人的第一道宏伟屏障。 连畛氏属于南禺山神治下的众生,而百兽们属于禺稿山神治下的众生。 因为神灵的交集,从而让百兽帮助连畛氏夺回了失去的粮食。 甚至还不远千里的送了回来。 “多谢...多谢....” 这是在对退去的百兽道谢,不论他们能不能听到。 但是风,天,雨水,会让百兽们听见的。 望山觉得,自从来到南禺山之后,他每一天都在见证奇迹,包括这一次的百兽还粮。 或许沂说的并没有错。 灵山是不存在的,而我们,而自己,而连畛氏所在的南禺山,大家在山神大人的带领下,所开拓的这片家园,正是大家一直向往的灵山。 十巫在古老的时代,是不是也如山神大人一样,去指引自己的子民呢? 正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带领先人们走出了困难,所以才创造了灵山乐土,后世的所有部族,都向往那片神话中的家园,但也如孩子所说,如果我们创造了同样的家园,那我们所在的地方,那为什么不是灵山呢? 荜辂氏错了,他们大错特错。 望山从未有过这种自信,他坚信,连畛氏终有一日能够让整片南部诸山不敢小觑,能够重现上古灵山的辉煌! 万物万象,起于萌芽,萌芽虽小,谁知日后是否会长成参天大树呢? 兽潮涌动属于天灾,当百兽没有食物吃的时候就会发生暴动,荜辂氏绝不可能想到这件事情是山神授意的,所以也就无从谈起报复。 兽潮暴动这种事情,在整个山海之中都十分普遍,毕竟这个时代,万兽聚啸的地方,很容易就发生暴动与杀戮,尤其是禺稿山,更是万兽老巢。 连畛氏的族人们欢天喜地的把粮食抬了回去,这些粮食,因为荜辂氏是抬回去当吃食用,所以保存的极好,虽然他们的头领有神灵赐予的白呙树枝,能够不感到饥饿,但两万人的大部族,不可能全都吃那种树枝度日。 这种树木的生长速度并不快。 还有荜辂氏抓来的奴隶们,当然也是不配吃那种树枝的。 正是因为他们的石兵,木兵,甚至有粗糙的炼铜法,能够生产铜制兵器,所以荜辂氏的族群中,战斗人员是很多的,但是同样,这样一来,他们的生产力其实很低下,完全靠薅羊毛,也就是“被上贡”,被周围的小聚落,小部族上贡来养活。 只是靠着白呙树的存在,显得他们不太需要粮食度日,如果没有那种树的话,一旦周围的小部族都不上贡,荜辂氏的现有体质,因为吃不饱饭的原因,立刻就会崩盘。 仑者山下也有好地方,事实上,那片土地极其肥沃,然而这帮家伙却不喜欢耕种。 仑者山靠近令丘山,而令丘山是一座休眠火山。 靠近火山附近的土地都很肥沃,尤其是仑者山,又在令丘山的喷发射程边缘,几乎不会受到主要的熔岩,粉尘以及火焰的威胁,安全度高,土壤肥沃,然而可惜....交给了一帮战斗疯子。 不过,在运粮食的过程中,依旧发现了受潮的粮食,没有办法,只能忍痛把这些粮食抛下,否则不过多久就会发霉,进而影响到其他好的粮食。 而这些带回来的粮食,同样要重新进行晾晒处理,以此来保证粮食的干燥性。 上古的时代,任何一点病菌都可能夺去脆弱的生命,不管是人族还是其他的众生,都在大自然的天威之下瑟瑟发抖,寻常的凡人们是如此,能够有办法对抗的,除了神灵之外,也只有中原大地正在萌芽的修行者们了。 但是南部诸山还处于极度落后的状态,远不能和中原大地,亦或是古蜀相比。 当百兽还粮的事情传遍全族之后,连畛氏的族人们,对于南禺山山神的敬仰立刻拔高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如果没有神灵大人的庇佑,他们怎么可能见证这等壮阔庞然的景色? 他们是幸运的,望鸿巫的决定是正确的。 望山巫亦是正确的。 对于山神信仰的加强,同时也带动了连畛氏族人们对于望嬚,以及望山的敬仰。 这一点上,是望山自己也没有想到过的。 连畛氏的人们终于摆脱了对于他的怀疑,这种怀疑来自于当初望山不断的给“自然”奉上祭品,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望山做的抉择也十分艰难,如果不抛弃他们,那么整个部族都会被拖累。 但不能随意抛弃,所以望山当初才会在抛弃他们之前,去主动寻找将被抛弃的人们,这算是最早的思想指导工作了。 .......... 在仑者山与禺稿山脉交接的地带,少族长经过一个月的疯狂逃命,终于离开了百兽们追捕的视线,他带着仅存的残部来到了仑者山的范围之中,再走上四百里,就能看到部族的第一个前哨站。 他恨恨的咬牙,心中难以平静。 “连畛氏....这果然是一个受诅咒的部族,从尧光山逃难而来,离身氏居然接纳他们,我们不过是去借点粮食,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兽潮......连畛氏恐怕是一个邪部,一定是,一定是....” 少族长深深的,剧烈的喘息: “白跑一趟,空手而归,连我部自己的粮食都丢了!我的颜面荡然无存....晦!真是再也不去了!” 他愤怒的吼,而此时,有亲卫靠近,是之前那个汉子,他面色阴沉,对少族长道:“若是我们能早走一些,也不会受到这次兽潮的冲击,问题还是出在连畛氏身上,若不是他们负隅顽抗,我们可以更早启程,正好避过那个时间.....” 少族长看他:“你的意思?” 汉子冷笑一声:“派遣大军,不现实,咱们这一来一回,要拖扯的粮食太多,但是咱们可以向离身氏的人进言啊。” “眼看就要到冬雷震动的时节,离身氏的使者会来到咱们部族,到时候,请使者向上反映此事,请离身氏发通召,传遍南部诸山,告诉各族不许接纳连畛氏,对方带有尧光山神的诅咒。” “这连畛氏,最好把他们永远封在南禺山里,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出来,太邪,太邪.....免得出来祸害我部。” 第二百九十五章 梦 · 圣皇启 虽然兽潮爆发之后,得到的结果并不和原本预计的一样,但是总的来说,大的方向并没有变化,这就足够了。 荜辂氏是把这次兽潮的出现,当做是尧光山神的诅咒了,这也难怪,毕竟尧光山上确实是有一种邪性的巨兽,而连畛氏从尧光山逃难而来,本身确实是有可能带有诅咒这种东西。 如果说是正常历史,这些玩意还能当做是鬼神乱象加以驳斥,那么在此时这个真正存在神灵的上古时代,诅咒这种玩意可不是胡乱说。 譬如某位程山神,身上就担负着古来最大的诅咒之一“仙人诅咒”。 或者也可以称呼为“谪仙咒”? 这样好像比较好听一点。 总的来说,误打误撞,连畛氏确实是达到了封闭的目地,这自己在山里面,靠着先进技术不断进步,可以说是日新月异的变化,而大山外面依旧是刀耕火种,这样的状态,不出十年,内外的力量对比就会开始颠倒。 而如果达到了望山巫所设想的二十五年,那么内外的战力,必然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那时候,荜辂氏已经不足为虑,而连畛氏,也能真正在这片南部诸山站稳脚跟。 程知远在山顶上修炼着精气神明,在这半年的时光内,他借助神灵状态的便利,大大的强化了自己的精气神明,即使回到真界之后,因为仙体不和神灵相同而会有大幅度削弱,但总的来说,提升是肯定会有的。 而且,在这期间,程知远的身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变化。 他认为,这是当初在泽国大战时,冒险吃掉了青丘稷才出现的诡异情况。 程知远的精气神明因为越发强大的缘故,这种力量终于露出了端倪,当程知远离开山顶范围,试图去掏蛋的时候,天象就会骤然变化。 淅淅沥沥的天滈突然就会下起来,同时还伴随有愈演愈烈的风。, 风雨的出现,是因为青丘稷,当初程知远吃掉了青丘稷,加大了风雨的力量,提升了自己的精气神明,在大绝望中反击,又借助已经损失的黄帝血,于是终于施展出了天旦一剑。 这一剑,自从在黄厉原时误打误撞的挥舞出去过,但后来就再也没有施展成功过哪怕一次。 谷之一的神物,给程知远带来了不小的助力,但是同样,也让程知远感到了一种无力。 姑且称呼为这种状态为“风雨界”,但这本来应该是仙人达到天象境界才能拥有的本事。 自由自在的操纵大自然的风雨六气,这是仙人独有的本领。 提前出现这种状态,并不是好事。 因为风雨界的力量,是借助天地来施展,仙人自身的精气神明化为天地的应身,借助大天地来施展大风雨,但现在,程知远的精神没有达到那种高度,所以施展的风雨界,是以消耗自己精气神明为代价的。 在山神状态下,能够达到半个时辰,此时精气神明耗尽,需要修养补充。 但程知远明白,一旦回到真实世界,精气神明的降低,以及失去神性之后,恐怕不要说半个时辰,连开启半刻的时间恐怕都很困难。 这可以作为绝杀的招数,在风雨界中,一切风雨全部应在仙人本身,能够把原本飘忽的力量集中起来,这有点类似于幽门弟子的“渊海界”,也就是小地狱。 程知远在经过数个月的修行后,总算是初步掌握了这种能力,毕竟修行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按照禺稿山神的方法,成功完成了“大阴”的状态。 这是底牌,即使是同等仙人,也不会料到程知远有呼唤风雨界的能力,毕竟他的水准还太低了,不过话虽如此,如果再度遇到如徐无鬼那般强大的仙人,这风雨界能起到的效果,便微乎其微了。 下五重的水平,在徐无鬼眼前就是随意捏死的份,如果不是往世神加上天子剑,自己根本不可能把他打伤。 仙人的修行是十二楼五城,与寻常修行人的五境三阶十五重楼不一样。 程知远靠着山神的身份,可以短暂指引这南禺山的天象,风调雨顺的变化下,山下连畛氏所种植的稻谷,第二季的稻谷们缓缓从泥泞中拔高起来。 稻谷们的长势喜人,当然,程知远看着那株神蓬麻,它的长势则更加喜人。 本来孤零零,小小的一株,此时已经完全大变样,仿佛一株草就能化作一片田野,那神蓬麻的茎秆都向外延伸,从石盆中垂下去,大片的叶子如碧翠色的琉璃,并且有向冰蓝色衍化的趋势! “看来连畛氏已经初步恢复了元气,并且后续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持续发展的阶段。” 程知远望了望山下,呼出一口气息,龙的声音化为雷鸣,轻轻的翻过云海之巅。 “百骸幻境,虽然只是第二次来,但这里真的是神异啊,体味不同身份的力量,看到不同时代的变迁,甚至有能力去更改他们的轨迹,这就是周穆王曾经流连忘返于此间的缘故吗?” “或许我要走了,神蓬麻显然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口诀才能起到效果。” 田子方的口诀依旧没有用处,这一次程知远的梦呓完全是被这株麻给拉进来的,这属于谷的主动行为,或许连虫神也无法解释。 似乎是“它”找到了这位“仙人”,并且让“仙人”来到这里,帮助“它”恢复到全盛时期。 因为不是仙人的主动行为,而是它的主动行为,所以田子方的口诀便没有了效果? 程知远望着远方,忽然听到了一阵隆隆的。 宛如是有节奏的大鼓,宛如是礼乐中,钟群与骨笛的齐奏?! 这种声音很长,并且很巨大,程知远从山神的传承中找到答案,这是来自中原的礼乐,只有当世的人皇才有资格让这道乐曲奏响! 弘大巍峨,波澜壮阔,一时霎那,仿佛山海都为之起舞! “巍巍大夏,行天伐罪卅余战火,剿绝其昭!” “甘山日起,虞渊惧号有扈氏灭,天下咸朝!” 随着这段神音的震荡,整个人间大地上的神灵,不论是山神还是海神,亦或是大荒神,乃至于传闻中的某几个天神!他们的眼中,全都见到了一片璀璨的光,站立在大地中央,足踏巨人身躯的那位伟岸身影,正在向整个天下宣告他的胜利! 即使是遥远如南禺山,也在此时看到了这位中原大地的主宰者! 圣皇启! 三十年前,圣皇启与有扈氏展开了大战,这场战斗波及半个中原,足足打了三十个春秋未曾停歇,终于在今日,以圣皇剑斩有扈之王为结局,为这场“甘之战”画上了终焉的句号! 诸神闻此声而震颤,那位圣皇扫视乾坤,气吞寰宇!所见之处,诸神敬奉,莫不跪下! 然而有一位小神未曾向他朝拜。 程知远直愣愣的看着那尊伟岸的身影,虽然知道对方离自己估计有百万里开外,但这种巨大的身躯投影,居然能让整个天下都见到。 启啊,是大禹和女娇的儿子! 程知远只是带着一种好奇在注视着那位圣皇。 但在遥远的中原大地,圣皇击败了有扈氏的王,诸神都为之惧怕,可在那远方小小的南海,居然有一个小神未曾露出尊奉的意思? 启的目光,一瞬间就落在了南禺山上!11 剑颂 剑颂 第二百九十六章 梦 · 圣皇遗留的邀请 程知远感觉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压力从天而落,他的躯壳差点就被压垮,而这仅仅是对方一道略微“不满”的注视! 这就是圣皇启的力量。 不论是山神,还是海神,大荒神,天神,在他的注视下都要匍匐。 谁说人就不能镇压诸神? 启的目光在南禺山盯了很久,发现程知远的神龄似乎并不长久,他的心中了然了,原来这是一个初生的牛犊,并不是刻意的不尊奉自己。 神灵诞生之初拥有自己的傲气,那是自然的,但是如今自己已经击败有扈,成为天下的共主,神灵也必须在自己的法旨之下做事,如果不然,那就是违背了大夏的天矩。 天矩随着有扈氏战败而绵延,接管了原本他们割据的天空与沃土,启知道南方的族众都是蛮夷,既然是未开化地区的山神,又是年纪如此之小的孩子,那么对自己的无礼,那也是可以原谅的。 启并不想让诸神看到,他刚刚成为天下共主就斩杀一个无知的南方小神,这和当初他的父亲大禹斩杀防风氏不同,后者当时属于天下有数的强大势力,而公开表现对禹的不顺从,这种挑衅威严,甚至威胁到大禹地位的事情,是必须要杀一儆百的。 但现在,这个小神不可能威胁到自己,所以如果自己在此时,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没有叩首,就把他杀死在这里,那么只会告诉诸人,统治天下的那位圣皇,事实上是一个十分残暴的人。 启并不想走王道的路,但过于霸道同样不为世人接受,所以他给自己立下的圣皇之号,其实就是一种折中。 程知远感觉到那股注视中的不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玩味。 紧跟着,从遥远的中原大地,刮起了一道缥缈的风。 这道风跨越万水千山,百万里的山海被它轻轻翻过,直至抵达南禺山的边缘,这用的时间,仅仅是十个呼吸而已。 一呼一吸,烛龙的身前,春和冬都在交错,但圣皇的这股力量,显然并没有传说中的钟山之神那么霸道。 程知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没有被对方镇死,反而得到了一缕馈赠? 圣皇当然不是有某种奇怪癖好,只是因为圣皇想到了一件事情。 南方小神不尊奉自己的事情,随着自己刚刚的那道目光,已经被不少大神所知,此时此刻,如果放任不问,当然不是一个稳妥的作法,但是公然宣告自己不追究小神的责任,看上去又十分的做作。 所以圣皇换了一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大度。 那就是恩赐。 蛮夷者,南禺山神降世不久,不懂中原礼仪,方有冒犯之事,但圣皇的心怀是坦然大度的,他并不计较这种小事情,而是给予南禺山的小神以一缕馈赠。 小小一个举动,就可以收拢许多大神的心,至少他们知道了,圣皇并没有灭亡他们这些神灵的意思。 神也是圣皇的子民。 “不仅仅收拢众神之心,同样也让天地都为之感慨,圣皇统治的天下,并不以蛮夷为蛮夷,即使是蛮夷者,也依旧是圣皇的子民。” “王者,王天下,非王一地一城也。” 程知远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悟过来,但这些话只能在心头萦绕,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去的。 这种大神通者太可怕了,比起徐无鬼来....不,根本无法相比。 圣皇启隔着百万里的山海,要杀死自己,只需要一眼就够了。 程知远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明都得到了洗练,得到了升华,那种巨大的潜能融入到自己的骨髓深处,隐隐间,和眉心中的仙人诅咒碰撞在一处! 巨大的痛苦猛然席卷上来,程知远感到身躯灼热,难以分辨梦境与真实,而与此同时,圣皇启收回了目光,开始进行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 战败有扈氏之后,为了昭显天子的圣德,他要颁布一道法旨。 大开修行之道! “从圣皇启开始,人间迎来了第一次的修行大潮,众生都向往大夏,而灵山的传说,也从此刻,逐渐被埋入青史的深处,被苔痕所覆尽。” “从此刻起,世间众生开始懂得何为修行,而神灵的地位遭到了挑战,不断有神山陷于凡人之手,最早时代的上古宗族,从此开始萌芽。” 程知远想起了藏书殿内某册卷宗所记录的历史,这世间众生通晓修行,包括后来圣门的雏形,商代的“庠学(分左右学)”就起源于夏朝的“校学”或者称呼为“东序”。 而周代的序学,即“太学”,则是继承了这两者的优点,属于世间第一所设施完备,教育典籍以及施教人员齐全的国立学院,但是因为学院之内的方法过于死板,且正好周代处于一个思想碰撞的时期,所以就衍化出了各家圣门,也就是“私学”。 而后来,因为稷下学宫的兴盛,以及更加先行的思想,加上海纳百川的胸襟,让稷下学宫一举超越太学,这是历史的选择所决定的结果。 夏代创立“校学”,这是最早的“启蒙”,然而后来得到知识的那些人,惧怕后来者同样靠着这些手段把自己推翻,从成汤时期开始,就不断对于其中教授的内容进行阉割。 这同样是统治者的一种手段,说不上对与错。 程知远见证了圣皇开启修行之潮,同样,他也正是被圣皇第一位赐予馈赠的“众生”。 但这股力量似乎和仙人的体魄难以相融,正在努力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 与此同时,巨大的白光突然出现在世间! “孩子,我希望你能够来到中原,这片沃土,永远等待你的到来。” 圣皇的声音响彻起来,这是夹杂在之前的馈赠中的,那股力量帮助程知远寻找平衡的支点,紧跟着,浩瀚的白光宛如帷幕,把这上古时代的戏曲遮盖,宣告着这片百骸幻境的终焉时刻。 程知远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他踉跄着逃回洞穴,抓住了那株神蓬麻。 梦蝶出现在身边,轻轻扇动翅膀,程知远知道了这次的情况,他的旅程结束了,连畛氏与自己的缘分也已经终止,而自己这位上古时代的山神淹没于光辉之中,当然,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来,圣皇留下的邀请,不知道日后能否有用上的时候? 或许会有的吧。 百骸碎灭,随后,一切阴阳都分开,古老的记载重新沉入青史,程知远在回归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一片黄沙,当中沉重的夕阳正在降入虞渊,而一个人行走在黄沙道中,漆黑漆黑,模糊不清。 第二百九十六章 剑圣驾临! “嘶嘶!” 田野中,已经睡了整整一天的程知远豁然睁开眼睛。 黄蛇找到了自己,窝在自己的肚皮上发出慵懒的声音,冰寒的露水伴随着霜气,程知远的衣衫上也都已经被弄得一片冰白。 如果阿妍在之前来到这里,可能会吓得半死,因为之前程知远睡着的时候,一动不动,很可能被人误认为是冻死了。 程知远感觉到手里有东西,他转过头,在睡梦之前捏着的那片苎麻叶,已经变成了神蓬麻。 郁郁苍苍的碧琉璃轻轻摇曳,程知远把它拿过来,略显茫然的望着清晨的桑田。 天空彼方的鱼肚白,田野中青萍之风吹拂着人们的脸颊,藏书殿中的颜如玉豁然回神,这才发现程知远已经出去了一天还没有回来。 当然,程知远对于时间的骤然回溯还有点迷茫,梦境中的时间越长,醒过来的时候就越有一种失落感。 仿佛这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一样。 程知远的精气神明已经达到了下五重的顶峰,很快他就可以进行中五重的突破了。 已经即将达到修行的分水岭,五境三阶的第二境,第三阶段,也就是所谓的第六重楼,一旦进入这一境界,就已经初步达到了“道”的阶段,脱离了“技”的桎梏。 程知远眼睛眨了一下。 随后巨大的精气神明骤然腾起,那种强大而又坚韧的气息,是任何同境界之人都不具备的。 圣皇的馈赠是真实的,而风雨界也是真实的。 一念之下,风雨大作。 四面八方仿佛化为了一个小界,而说剑人所唤来的风雨,当中蕴藏着无尽的剑气。 于是当初昙花一现的腥风血雨,重新出现在世上。 山海的黑暗轮廓隐隐约约,冥冥中,有呓语呢喃。如泣如诉。 山海已经不在。 程知远披着朱红色的袍子,黑风赤滈衍为剑尖,青白色的睚眦之影在身后浮现,连带着霹雳雷霆之下,白色梨花上泛起点点光晕。 那双眸子冷漠无情,冰寒溢散。 程知远当初得字,得的是一个“见”字。 见者,明察鉴现观觉照。 若是蒙昧,则一切皆不得见,若是清明…… 则目光所至,举世皆敌。 观山海而见山海。 山海亦有崩坍时。 程知远此时拔出剑来,这一次,只始一出,便有一股可怕沉重的气势渗透。 一旦此剑出鞘,必然将桑田尽毁。 于是程知远只拔了三寸,随后就放了回去。 但他明白,自己如今掌握的这种更加强大的势,或许正是通向庶人剑第四重的钥匙。 而之前未曾完成的洞阳剑,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一剑风雨,倒卷人间。” “阴山震雨,天可明鉴。” 程知远开口,他为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故而他所说的名讳,就是这一剑击出之后,本要表达的真正意义。 他的侧面,隔着桑田,不远处走来一个中年人,牵着一头小毛驴,长的并不好看,有些阴笃,并且长颈鸟喙,行走之间,转首而顿时,显得鹰视狼顾。 “好剑,好人,好风雨。” 这个人就在此时做出了可怕的行为。 他径直走过来,硬生生踏入了风雨界中。 程知远转过头去,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处。 风雨界被人踏入,这着实是让自己有些尴尬。 但来者很强,仙人的领域非同凡响,进得来,那他的本事一定不小。 程知远恢复安静,如此看着这人。 远方牵着毛驴的中年人向程知远扬了扬下巴。 “你是太学的子弟?” 程知远不点头,也不摇头:“不是,但也不完全不是。” 中年人了然:“懂了,那就是代师,既不是弟子也不是老师,你出现在桑田内,衍此风雨,你是仙人?” 程知远愕然。 中年人点头:“是你,是你,同样的风雨,同样的意气,连剑的气魄都相似,可惜还是有些不同,你的更凌厉,更锋锐,更富有杀意,但总是缺少了一股‘无顾’的意。” “仙人对这世间还有顾忌吗!众生在你们眼中不过是可以随便戏弄的虫子,说什么天数循环,说什么天理如此,都是狗屁。” “无情人,能知众生意?” 中年男人语气十分不友好:“我听说,数月之前,赵国榆次城经历一场大屠杀,洪水淹没百万生灵,有上古妖神作乱,后来被仙人所斩?” “但是仙人见仙人,你未曾杀了徐无鬼,却让他逃窜而去。” “你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他吗?真的是境界上的差别吗?” 程知远紧紧皱着眉头:“敢问阁下是……” 中年男人并不回答,而是依旧自说自话! “曾经有个姑娘告诉我,使剑不要去用眼睛看,也没有什么玄之又玄的心眼,只要明确自己的目的,然后怀揣着无顾之意,就能无物不斩!” 程知远:“无顾……众生生在人间,怎么可能没有牵绊……” “哈!” 中年男人放肆一笑: “天下众生万象,只要你带着无顾之意,便都在剑尖可至处!” 中年男人的身后发出哗啦的声音,程知远这时候才看到,他居然背着一座剑架! 剑架之上有九个位置,但只有八个位置插着剑,中央一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无。 程知远的眼中,忽然看到一缕剑芒。 中年男人豁然竖起一只手掌! “我久不见仙人,原以为顺着黄河能找到徐无鬼,却没想到遇到的是你。” “可就凭你也能让一个即将飞升的大仙人败逃?我着实难以相信!” “你的剑好,人好,气势更好,但好归好,想要和徐无鬼对敌……远远不够资格!” “你可知道,那徐无鬼已经到了仙道十二重的最顶峰,差一步就要化为五城第一城境,你有什么本事,能让他遁逃!” 中年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我这一世最厌恶仙人,总想着和仙家比试比试,包括当年教我剑法的那个姑娘!” 程知远一瞬间感觉到巨大的危险,他猛地拔剑,这一下,顿时,一股巨大,沉重的山海大势,随着嚣器的完全拔出而彻底得到释放! 这方剑刚出鞘,那方手掌已经劈至! 一掌之威,恐怖莫名! 不可言喻,但是程知远刚完成的这一剑,此时悍然而起,其中凶猛如入海蛟龙,睚眦的吼声震彻山阴,紧随而至的,便是“阴山震雨,天可明鉴!” 此一剑去! 锋锐划过,风雨开散,上试其音清越。 程知远压剑未退。 而中年男人的那只手掌,则已经血肉模糊。 他无比愕然,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一剑居然有这等凶威。 程知远的声音传递风雨之中: “还未请教前辈宗氏!” 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嘴角裂开,很狰狞的笑了起来。 “我……祖上是夏禹一系,是少康庶子无余的后人,有越氏,姒姓,名菼执,或者鸠浅,勾践……” “我在找‘葭芦’……或者是……夫差……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宗氏也不过是拙劣的累赘……” 他抬起头,看着瞳孔之中满是愕然与不可置信的程知远,神情越发癫狂起来。 “天下剑宗第二,号为‘越王’,尊为‘剑圣’。” 第二百九十七章 周世 · 天移 即使程知远已经把来者想的很高,但他依旧没有猜中,居然是一位圣人当面。 他压着剑的手没有颤抖,但是心灵却已经有所动摇。 圣人的力量,在下五重的众生中,没有比程知远更清楚的人。 当年的黄厉之原,火门圣人的力量使得天子之物所在的山岳都化为齑粉,焚天的烈焰把云霞都染上娟红,虽然最后对方退却,但那依旧是因为天子剑的力量,河山鼓剑所唤醒的黄厉龙气逼退了圣人,却并不是自己的力量。 阴山震雨,天可明鉴。这一剑把剑圣的手掌伤到,其威力之大,也亦是出乎了程知远的计较。 仅仅是只有一侧血肉模糊,但这若是说出去,也足以让这天下许多剑士勃然变色。 天下剑宗第二,铸琅邪剑于琅邪城上,屹立千年无人敢去拔起,纵然是墨门圣人去到琅邪,见到琅邪剑,也不免发出“世上锋锐尽聚于此剑”的千年一叹。 而这把剑,整个周代以来,仅有的六位铸剑宗师之一,越王勾践所打造的兵刃。 程知远看着勾践,听着他的喃喃自语,足下开始缓缓走动。 蕴含着某种规律。 ———— 勾践原本不叫勾践,如他所言,他该叫“鸠浅”,但这是因为中原之人往往误读他的名字,所以勾践便也自认为是勾践了。 名字对于剑圣来说并不重要。 他这一辈子所在乎的人只有四个。 越女也好,夫差也罢,哪怕是范蠡与文种......越女是师父,但她也是仙,亦不对众生有爱;夫差是仙,亦是一世宿敌,他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范蠡是臣,但他最后却弃自己而去,不过人各有志,勾践亦不能强求。 而他走遍了这天下,用了半世的光阴,承受过普天的风雨,到最后发现,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其实只有文种。 但是文种已经因为他的偏执而被他杀死了。 或许王者从来不能拥有朋友,而自己的尊严早已被夫差践踏,可到最后能够雪耻的时候,夫差原来早已把一切预料在其中。 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那么越国的卧薪尝胆,为的是什么,自己的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取悦仙人吗? 他去问过越女,答案让他崩溃。 勾践本向往仙人,但自从灭吴之后,他便一日比一日偏执,对仙人的恨意也逐渐深入骨髓。 他想废掉自己的双手,因为那些剑术是越女所教。 但是他从中悟出了自己的根本,走出了自己的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天下剑宗。 天下剑宗一百,实则只有九十九人。 说起来很多人都会做出这种行为,故意空出天下第一,自己坐上天下第二,然后很豪言的放出话,谁如果能击败他,那他就是天下第一。 这种人属于自信爆炸,同时确实是有资格如此说的人。 勾践击败了天下所有的剑颂,而世间剑士闻越王之名无不胆颤,事实上,当勾践以剑成圣之后,最开始想要挑战剑圣一举扬名者并非没有,然而最后多数是铩羽而死。 是的,不可能放任离去,剑道之下从无活口,这并非是蛮夷举动,也不是刻意报复,春秋时代的决斗本就如此血腥,既然你已经打上门来,那就已是不死不休。 这要看是以个人名义的挑战,并且处于什么情况,如果是学宫发起的比试,那往往还秉持着礼的约束,但是如果是贸然的前来挑衅,那么最后的结果,在勾践眼中,只是地上多了一滩血渍而已。 直至琅邪剑出,天下剑士终于闭口不谈试剑之事。 勾践背后的剑架,是架也是匣,束缚着自己的杀戮欲望,剑道圣者,每个时代只有一人才能如此自称,其余以剑证圣者,只能另寻他名。 勾践拿着这个称号,已经拿了三千年。 但是,天下第一的称号,不是勾践不想要,剑宗第一,说来可笑,天下第一的剑,很多人认为是仙人中的说剑人。 但代代说剑人水平参差不齐,当然也有境界约束的缘故,但勾践认为自己的剑已经比当年的越女更加凶猛与迅速,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他斩不断的呢? 于是他抱着这种心思,寻找到了剑宗中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确有其人,并不是虚席。 只是这个人太特殊了,它并不擅长剑道,然而却让勾践大败而回。 那个剑士,就是“洛阳城”。 当年楚庄王问鼎中原,从此天子威严江河日下,再也无法维持,但纵然这般,天子所独有的礼乐之征的权柄,依旧在他们的手中。 周元王给予勾践中原诸侯的地位,但是很快,勾践向天子表示,他并不要问鼎,而是要取走那剑宗天下第一的位置。 但这时候,元王已逝,在位的,是后来人们称呼的周贞定王。 勾践在周贞定王在位第二十九年前往洛阳。 他与礼乐之征较量了一次,随后以不可挽回的状态大败而去。 即使如今,周贞定王已经逝去了两千七百多年,勾践却依旧清晰记得,当年他败给天子的的时候,贞定王那怜悯以及羡慕的眼神。 怜悯于自己陷入执着而不自知,羡慕自己能够自由自在行走于天下。 他依旧记得,那位天子在自己临走前所说的一番送别之话。 “能以个人之身,而不是携家国之责前来洛阳,越王,这就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啊。” 勾践思考了很久,最后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剑宗天下第一,人们都说礼乐之征是天下最强的锋刃,然而天子在拥有这等强大力量的前提下,却被束缚在小小的洛阳城中,他是天子,但他却只能看着天下,而不能亲手拥抱,自己丈量。 小小阴冷的宫殿内,束缚着天下第一的剑宗,谁又能知道,不论多么孱弱的天子,只要他还在洛阳,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或许很多人都被当年周幽王的战死而蒙蔽了眼睛,认为丰镐二京,宗周之地也不过如此,但却下意识的忽略了当时众圣背叛,天下巨乱糜烂的情况。 于是在整片长生之地这柄“大矛”的全力攻击下,再加上背叛的诸圣的联手下,纵然强大如“剑宗天下第一”,但最后,这柄宝剑也依旧被折断了。 断掉的剑不再锋锐,但对于以个人之力来挑衅的越王来说,这柄断剑依旧比他手中的八剑要强大太多太多。 要以一人之力折天下,这不现实。 要想战胜天下之剑,唯以其他天下为刃,但这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次幽王之死,洛阳城虽然衰微,但它依旧是天子所在之地,并且被周平王打造成了囚笼。 ..... 【自平王东迁,天子自囚于洛邑,上溯四千七百余年,遂不得出。】 ——《周世·天移篇》 第二百九十八章 阵锁圣人 勾践顺着黄河而来寻找徐无鬼,他的目的大约是如他自己所言的一样的,是为了找仙人试剑,而这种近乎于病态的执着,却没有落到正主的头上,反而降临在程知远的身前。 说剑人的身份似乎刺激了勾践,而剑圣当面,即使程知远身为剑仙也绝对没有半点胜算,他的现在的水准还不够,并且依照勾践所言,即使唤出了天子剑,达到了和当初泽国时候一样的战力,就真的能够战胜剑道圣人吗? 圣人与仙人,仙人是先天而来,谪世而降,圣人是后天修成,为众生的最高成就,圣人跳出了十五重楼,站的更高。 只是徐无鬼虽然给程知远更高的压力,但他此时还没有见到剑圣的剑。 剑道之人,拔剑与不拔剑,所展露的实力,可谓是天上地下。 无剑之气虽然锋锐,尚说不得无物不斩,但如果这位天下第二的剑宗真正拔出剑来,不论是那剑架上的哪一柄,那必然都是程知远绝不可阻挡的力量。 危险进入风雨界,勾践似乎有拔剑的意思,如果是这样,程知远必不能挡,很可能沦为剑圣的发泄品,从而再“死”一次。 这种危险不仅仅是刺激到了程知远,同样刺激到了黄蛇。 赔钱货嘶嘶的鸣叫着,吐着舌头,试图驱离这个不速之客,而勾践看到这只蛇,他虽然不知道这只蛇就是天子之剑,但是他依旧知道,这只蛇是天子信物。 程知远依旧在走,似乎在寻找离开的方法,而勾践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在试图远离我么?” ......... 圣门都在争抢的天子信物,但是也只有在黄厉之原如此,天子信物一旦在黄厉原被人得到,随后带回人间,那么必然是天子信物找到了可以认可的“持有者”。 天子信物一旦认主,便会与持有者息息与共,不是轻易就可以夺走的,而这些东西被人争抢,自然是有它们的厉害之处,不然当年那帮子年轻的圣门弟子,也不会喊出用天子信物,来给“万世开太平”这种口号了。 为生命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圣门的这种宣讲极得人心,光是听完便感觉热血沸腾,仿佛天下重担肩负于自身脊背,若不为天下脊梁便为天下耻笑,事实上也有很多人是如此做的,但同样,也有很多人,还难以了解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 有些人是虚伪的,而这些人,往往体现为少年。 有些人是真实的,而这些人,往往依旧是少年。 少年人啊,他们的世界观还没有完全成型,就像是一块白泥,想要怎么揉搓上色都可以,而在上色的过程中免不了失误,那些失误的部分,就是所谓的虚伪。 但当随着他们对于理想的了解,对于自我的剖析,对于这世间黑暗以及自身理念的碰撞明确,他们最终还是会走上一条无悔的道路,或许是为了向世人阐述自己所懂得的一切,或许是为了记录下这一世中的点点滴滴..... 人是会成长的,对于少年们来说,需要一点时间,而对于修行者们来说,这一点时间,大约是一个百年。 ......... 勾践放下了手,他再一次说出了出乎程知远预料的话。 “说剑人.....很好,你的剑让我感到了疼痛。” “止步吧,你逃不掉的,不过我不会伤害你,反而,你当成为我的弟子。” “而我也将对仙人施展我的报复,我将玩弄你们于鼓掌之间,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已经既定的事实。” 程知远愣了一下,脚步微微放缓,随后紧缩眉头:“圣人说笑了,天门弟子难以拜师,不可学习人间道理,说剑人更是如此,只能摹刻形而不能知其意理,恐怕作为圣人弟子,一不能传剑圣之道,二不能述剑门之理,三因不通门户之剑,亦会让圣人蒙羞。” 程知远不喜欢勾践,这种莫名其妙的,送上门的来机缘,一般都不会有好事情。 剑圣到这来是为了追杀徐无鬼的,而见到自己,不过是个意外与偶然。 但他心思百转,一刹那之间能闪过多少念头? 这是自己所不能明白与知道的。 然而勾践却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只是狰狞的笑,越发的欢愉。 “正是因为你不能阐述我的剑理,我才更要收你为徒,这样才能看出来,我的剑道,与仙人的剑道,哪个才是上上之道!” “若你能传我道,我反而不愿收你了。” 程知远的神情有些精彩:“原来是这般.....圣人可是对于越女有怨?” 勾践作为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程知远当然知道是他请了越女回去,这才有了后来的三千越甲,而之前勾践说他的老师是一个姑娘,那与他同时代的说剑人,又是女子的,只有越女。 程知远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勾践越女之间的恩仇与玩弄,但总的来说,应该都是仙人与凡人身份的对立,最后导致的冲击与破裂。 仙凡有别,自古以来就有定论,其实程知远也明白这一点,之前勾践的呵斥已经让他想起了当时的徐无鬼。 对于众生的漠视,仙人修行的越高越是如此,而如果像是越女那种大高手,恐怕已经视万物众生皆为草芥。 这也是勾践愤怒的源头之一,其中更细的东西,便不去深究。 越王向前走来,并不回答少年的话,而是要强行收程知远为徒弟。 程知远拔出洗血剑,腥风血雨瞬间弥漫起来,红袍之后有龙吟震荡。 “龙气?” 越王见到了睚眦相,但仅仅是一道龙子威严可没有办法阻挡他的力量,圣人主世,凡存活在世上的,包括仙人在内,都不能逃离圣人的计较。 “这天下剑士,多少人想要拜入我剑门而不得其路,如今我亲自降你为徒,纵然你是仙家,看不起我等凡俗剑客,但你如今却还比不过我,更远不如我,如此,你更应该感到荣幸之至。” 越王挥手,剑掌应声而去,而程知远起两剑在此,不欲与越王战,只是突然呵斥了一声: “洛阳离这西郊并不远!天子脚下,王上岂能如此无礼!” 他话说着,勾践皱眉,心思分散一瞬间,似乎又想到了当年的周贞定王。 然而就是这一顷刻的分神,程知远突然后退,连续踩踏了数步。 四面八方的风雨中,绵长如针的剑气突然衍化,浩浩荡荡,整个风雨界都化为了剑墓。 程知远一直在走,那种步伐中的规律,正是“连山剑阵”。 连山八变,山中出云,不合规律不得破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偏执之人 布连山剑阵的根本意义,不在于攻击,而是在于掩护。 程知远深知,自己不可能从一位圣人手中讨得半点便宜,所以布置连山剑阵,只是希望这种莫名奇妙的剑法能够阻拦越王几个呼吸。 而且也正如程知远所说的一样。 越王不能到太学去撒野,所以只要自己回到了太学,那就没有问题了。 三学宫地位超然,即使太学如今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但这终究还是周天子的门面。 这一点,越王作为曾经入过洛阳的人物,不可能不明白。 在天礼未崩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逾越礼数。 太学就是礼数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是越王强行用自己的圣人之力毁去这个剑阵。 程知远当然相信他能够做到,并且毫不怀疑。 但是,剑阵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剑阵中所衍化的“连山之易”。 连山代表着知识。 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知识。 剑圣是天下剑宗第二,实际上的当世第一,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必定没有见过《连山易》。 越国的文化普及程度并不高,很多能人志士都是从卫齐鲁楚四国前去越国的,吴国被中原诸国接纳,认为属于他们的一份子,但是越国,最早是被排斥在外的。 直至越国战败吴国,进洛阳,周元王为越王赦封,使他为正统诸侯王之一。 到了这个时候,诸国才真正接纳了越国。 强者总是拥有话语权的。 而越国虽然文化普及有待加强,但是有一点,那就是身为越国的高层,必然是对中原的知识求之若渴。 程知远布阵,也是在打赌。 如果越王只是一个傻子,一个莽夫,他当然会用一力降十会这种最简单的方法抓住程知远。 但显然,从之前越王自己所说的那些大道理来看,他的知识十分渊博,能重开诸圣门之一的剑道门户,从此就可见一般,圣人都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即使是疯子也不例外。 除了过于偏执之外,没有什么错误的。 所以,既然是圣人,既然是王,既然勾践和自己说了那么久,甚至一开始还有试图说服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全然不顾的强行出手,这就说明,他自己也未曾达到“无顾”的状态。 他终究不可能真正无所顾忌。 所以最开始,他才会用那番话来讽刺自己的仙人身份。 凡人终究是对世间有巨大眷恋。 但仙人们没有。 所以徐无鬼屠杀榆次,与当年越女知道吴越内幕却不说,与夫差演戏一般的败给勾践,随后拔剑自刎,返老还童彻底摆脱桎梏而去,这些都体现了他们对于世间的无情。 勾践视越女为师父,但越女从未曾视勾践为弟子。 勾践视夫差为仇寇,但夫差从未曾视勾践为对手。 这种心里上的不在意,比起蔑视与嘲讽来说,对于一个人的精神打击更为巨大与可怕。 勾践的偏执就来源于此。 也或许正是如此,所以越王才把无顾二字挂在嘴上,因为他说自己的剑已经超越越女,但他始终做不到如越女一样的无顾之意。 程知远认为执着的人,更应该对于知识有所渴望。 从各个方面来分析与查看,越王止步,哪怕是一瞬间,那也算是停下来了。 他必然对这个剑阵十分感兴趣。 事实上,程知远赌对了。 越王确实是停下来了,他看着这个玄异的剑阵,四面八方的剑气虽然并不强大,但是却在一种他从未曾见过的轨迹运行。 有的时候似乎毫无章法,但是只要自己前进就会遇到阻碍。 就像是山,打开一座山后,还有一座山,山中有云,云被拨开之后,还有层云。 层层叠叠,如无穷无尽,依旧是不识此山真面目。 勾践愣住,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剑阵,于是他开始试图破解,至于程知远,既然他在太学之内,那么自己有的是时间降服他。 而且破开此阵,也可以告诉他,仙人的阵法,远不如自己的技。 勾践的眼中闪耀起狰狞与兴奋的光华。 程知远在剑阵的远方,亡命似的逃窜而去。 勾践当然也看到了程知远的逃走,他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残忍,但这并不是他本身嗜杀无度,而是因为他本来生的就有些怕人。 “且先让你考虑几天,待我破阵之后,再看你还有什么乱糟手段。” 程知远也听见了这声宣告,他心神定矣,暗道越王果然如自己所料。 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自己的烙印,哪怕是没有修行的世间和拥有修行之法的世间,但是背景墙的颜色都是一样的,所以站立在这座墙壁前方的众生们,他们自然也是拥有相同的色彩。 好比殷人喜欢鬼神事,周人喜欢问星宿,而秦人以法为度,什么鬼神星宿都不看,只拿着人头当信仰。 到了汉代,则是天人合一的理论占据了上风,喜欢图谶,祥瑞之事。 亦或是后世的红色洪流。 这就是时代的烙印。 很少有人能够跳出当前时代的桎梏,如果出现了,那么这种人已经超脱了圣人的范畴,圣人可治一世,但不能治十世百世。 思想会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亦会滋生很多杂乱无章的解释与累赘。 就好比如今的儒门分有八派,虽然在这个世间,孔丘未死,所以八派仅仅是儒门内部的学书见解不同,他们还是共同尊奉至圣先师,然而在正确的,没有超自然力量的历史线中,孔子死后,儒分为八,这八派又有分化,后来的公羊派,名教,理学,乃至于心学,在各个时代之中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辉或者铺满晦暗。 程知远跑回了太学,当他踏进那扇门扉的时候,特意回头望了一眼。 远方的桑田已经看不见越王的身影,但程知远知道,这位剑道的圣人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去,当然,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把连山剑阵解开。 程知远长长的舒了口气。 但现在的危险依旧没有解除,不过不需要程知远去寻找了,因为太学祭酒已经慌忙迎了上来,并且恰好在他开口之前,看到了遥远方向的一道惊天剑气。 剑颂 第三百章 一夕阳,两白衣 这是太学卷宗被放出来的第七天。 不论是稷下学宫,还是云梦宫,都没有半点动静。 整个天下似乎都被那一卷小小的竹简所难住了,困锁在某个障碍点上不得寸进,而诸圣们已经有人前去学宫询问,今年太学的卷宗有没有发放过来。 监考们神情自然是很不好看,并且人人自危。 于是以罗,彭,蒿三人为首,诸学宫监考联名上书,请求涂山王帮他们隐瞒这个事情。 而青丘山上,一百七十四代王苏羡,同样对这个请求表示困难。 圣人们来这里是讲学的,要想瞒过诸圣,必然要通过姜氏的家主与荀卿,只有他们二人同意,再加上自己,这才可能让外界不知道卷宗的事情。 说起来惭愧,涂山王自己也有些抓耳挠腮。 他这几天都陷在这卷卷宗中,而甘棠说她会解这个,但是一百七十四代王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坚持说不用,结果现在发现,这个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但之前狠话已经放出去,现在去找甘棠,岂不是给先王耻笑? 一百七十四代王自觉得丢不起那个人,别刚刚迎回先王,却被先王数落,说如今的青丘也不过如此,那自己可就真的把一世英名都毁在这道题目上了。 而先王之前所说,要去见一见那个儒门的龙素,自己已经给她引荐了,学宫方面说龙素现在在单独的院子内,作为解答这道题目的主力,暂时不和其他监考待在一起。 青丘的卷宗是很多。 但是唯独没有《连山》。 没看过的东西,其实也可推衍出来,但是数字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所以无法推导出一个巨大的规律公式,那就必然不可能解读出那五十个阵列。 涂山王找到了几个规律公式,所以他已经解开了第一题,没有参照龙素的答案,而是用他自己的解法。 龙素是用假设法,苏秦是用阴阳变化。 而涂山王,用的是“实复颠倒。” 复者虚也,实者定变也。 复虚之数是神灵遁迹,是那精微而玄异的归乡,存在和虚妄之中来回摇摆,就像是一根银针悬于大海之上,针尖影响的地方,是风,是气,是涟漪,是水面之下的倒影。 这种智慧比龙素的假设更上一层楼,是在她的基础上延伸来的变法,甚至不太属于传统的易学,不过在易学之中的一无之变,同样作用于实复颠倒之法。 但饶是如此,涂山王也仅仅解出了四个阵列。 其实这是可以解出来的,依靠涂山王的智慧,乃至于整个青丘,整个学宫,哪怕不请教圣人们,也是可以解出来的。 但是十二天,这个时间太短了。 阵列有五十个,虽然越到后面越是容易解,但同样的,越到后面也越容易错。 然而根源问题不在于这个,是在于时间。 如龙素所说,解题肯定是可以解的,不知道就去试,反复的试验总有一天能够试出来,况且这么多人也都不是傻子,大家在不断的失败之中总是可以找到一些灵光,再依照这些灵光,就能逐渐推导出正确的公式。 但还是老话,依旧是龙素所说的那样。 时间不够,不够把五十个阵列全都解出来,而如果不把五十个阵列全都解答,这道题就等于白做,毫无进度。 因为这五十个阵列,合在一处,才是这一次完成的一道题目。 其实之前龙素说一百二十天,那都是说快了的。 毕竟大家每日耗费的精气神明也需要补充,损之又损的话就会沦为颜如玉一样的下场。 大家是来做学问的,死了的话就没有办法做学问了,过劳死这种加班制度是要不得的,但是眼下即使再不愿意加班的人,也必须要拼死拼活的去写去算了。 时间已经过去七天了。 还有五天,这一次稷下学宫的解题时间,就会超出最大期限,从而对稷下学宫的解题期限进行一次刷新。 在外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 但是对于监考们来说,这绝对是一次巨大的羞辱。 他们从各个圣门内被选拔出来,不是为了到这里被这道题目打倒的。 而且即使再退后一万步,当稷下学宫的卷宗被整理完毕之后,也就是说,在明年开春之前,至少要留三十天的时间把试题传阅天下,并且再给各个宗族去解答,这里面涉及的东西有很多,并且并不是每一张卷宗都是一样的。 现在已经是秋末...不,事实上已经是冬初了。 而二月二,就已经是学宫入学的时候。 在这个月底,学宫的试题就要发放给天下众生,学生们有三十天的时间进行答题,而这其中还要算上往返快递的时间,所以很多学子们会提前三个月到达学宫附近,前来齐国,这也间接的促进了齐国的商业繁荣。 提前三个月,一个月是准备时期,在这个月底接到卷宗,然后就可以省去路上的传阅时间,就地答完交上去,不然的话,若是楚国最南方的学子想要回答卷宗,这一来一回,都已经二月二开春了,结果卷子还没送上去。 学宫还有一个月用来批改卷宗,确定收录名单。 所以三个月的准备时期,此时被太学的这道题目挡住了步伐,这如何让监考们不心中焦躁? 涂山王对此也十分无奈,他其实也抱着和这帮监考一样的心思,反正暂时解不出来,不如使用拖字决,然而他又想到这个卷宗进来的事情,荀卿当然是知道的,要问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于是他给予学宫前山的回复就是这样,一字不差。 晚死不如早死,早死还能死的好看点,而且这一次的题目确实是困难。 但是涂山王觉得没有所谓,可是那些监考们却认为自己的脸面恐怕要被扒下来了。 但是让姜氏家主与荀卿知道自己这帮人解不出来,那还得了,那不就和告诉各个圣门中的圣人是一样的了吗? 那他们找涂山王的意义又何在呢? .......... 学宫前山的一处僻静院落。 龙素埋首在书海之前,她的身边卷宗垒砌,堆得极高,而那道白衣倩影则是拿着笔墨,不断在竹简以及粗纸之上写写画画。 门外。 甘棠依旧着白衣,她的侧脸在门前,端着一盘之前从青丘侍女手中要来的吃食,来到这个院落,见到了她之前十分好奇的那个姑娘。 龙素并没有关门,但她已经说了,暂时不接待任何人,所以当甘棠出现的时候,她抬起头,有些愕然,随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这才了然。 是青丘的姑娘,是来叫自己的? 那应该是晚食的时候到了。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外,低矮的小墙上,那轮火红的太阳正在向着西山沉坠而去。 将落入昧谷,会有四至六个时辰,消失在这片美好的人间。 甘棠没有说话,却也顺着龙素的目光向外望去。 她看到那轮夕阳,觉得很漂亮。 夕阳的光洒落在龙素的身上,白色的衣袍上染上金辉,无比神圣。 那自然是更加漂亮。 第三百零一章 二姑娘,献青鱼 白衣的甘棠把那盘吃食端正的放在龙素的身前,而白衣的少女也回之以礼。 甘棠仔仔细细的打量龙素,这种注视有些不礼貌,毕竟侍女是没有办法直接看着上位者的。 这种尊卑之礼在很久以前就流传,但是在东周列国的时代,庶人见到各国的官差,却可以直视平视,甚至还有圣门会因为官员行为不检,不当,而一怒之下拔剑杀人。 就如同程知远之前在赵国小巷中袭击赵迁一样,堂堂的王长孙,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时代,被程知远这种高手突然袭杀,那么不论是有理还是没理,那都会变成没理。 但是在东周列国的时代,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讲道理。 不论是嘴皮子的道理还是动手的道理,总而言之,能够说服对方,那么,对方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甚至久而久之,还会被你折服。 墨家以前就干过这种事情,某位墨家非常著名的子弟用棍棒教育了一个憨憨,并且打一次说一次道理,最后对方确实是“心悦诚服”了,毕竟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嘴皮子的道理先讲,讲不通就用拳头去打。 东周列国时代的逃犯身份其实根本没有太大的威慑力,齐国呆不下去不能去鲁国?得罪了鲁国不能去楚国? 天下国家那么多,实在不行一路西进,只要你确实是个人才,那么秦国肯定是要的。 而这种逃犯身份没有威慑力的时期,在后来的东汉末年也出现过。 三国时期能说的上脸面的,从大将军何进上位开始,一直到三国归晋,很多人其实都是逃犯出身,或者说有了逃犯身份,只是因为政治混乱以及国家政策的轻拿轻放,使得逃犯...也就那么回事,改个名字,基本上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而尊卑之礼,也有一定的讲究,比如真正的侍女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纵然是好奇也不应该,况且青丘的女子都是知书达理之辈,敢这样用目光注视自己的,虽然不含半点恶意,但这种目光之中,尽是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探寻与好奇。 龙素何等聪慧的一个姑娘,她立刻就明白了,甘棠并不是所谓的青丘侍女。 她的地位必然很高,能够自由出入前山后山,青丘的侍女却不敢向自己通报,那么这个姑娘必然是青丘之中的王族了。 而自己在前山待了也有许多天,之前在大监考院的时候没有人来看望自己,偏偏在自己搬进院落的时候,来了一个青丘的王族。 再谈前些日子,前院监考们似乎把那卷宗交给了涂山王。 龙素眨了眨眼,身前的晚食是两条鱼。 朝食鲤,暮食鲈,儒门对于鱼肉是有讲究的,孔夫子对于鱼类最喜欢的是鲤,而他以前曾经说过八不食,其中第二条就是鱼肉不新鲜,他是不吃的。 这个新鲜的定义,是从水中捞上来,三个时辰以内。 而有一种说法,至圣先师喜欢食鱼,是因为穷天道尊的缘故,道尊在经文中提过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 小鲜者,鱼也。 当年至圣第一次见道尊,那时候至圣还是一个以相礼助丧为职业的年轻人,后来约二十年后,至圣请求鲁昭公作为引荐,让他在洛阳的藏书阁内见到了道尊,这是第二次见面。 直至出关之前,他们还见过一次,至圣一生中见过道尊四次,最后一次见面,道尊离开,完成在人间的轮转,西出函谷归天复命。 据说道尊喜欢人间的肥鱼,而至圣亦很喜欢。 众生如鱼,悠然自得。 南华真君亦很喜欢。 龙素当然也喜欢食鱼,暮色夕阳,送来的当然是鲈,于是她看到前面的两条鱼,忽然很虔诚做了一个祭祀的祈祷动作。 儒家的前身事实上就是巫的一种,侍奉鬼神的事情,但是后来儒家逐渐从巫师的角色转变,成为了礼仪的拥戴者,彻底摆脱了以前的身份桎梏,而鬼神之说被墨家拿起,但这并不是说,墨家就真的相信鬼神。 墨翟就曾经私下里和学生们说过《明鬼》的真正意义,即“天下失义,诸侯力正”,也就是说天下已经失去了义,诸侯们用暴力互相征战,这已经破坏了原本的规矩,而天子已经形同虚设,在这种情况下,用物质界的东西去约束诸王显然是不现实的。 对于墨家来说,儒家丢弃的鬼神是一柄很好的利剑,如果诸王相信鬼神的说法,那么就能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一种危险,使得他们的行为行事,自然有所顾忌。 那么鬼神是什么呢?明鬼中说,墨翟告诉那些人,鬼神除了最古老的天鬼(天规)之外,其他的大多数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以及天下百姓的死去亲人所化成的。 这句话事实上就是告诉各王,他们连年征战,可能会导致自己气运的衰落,希望借由这种唬人的方法,让诸王有所忌惮。 而且,鬼神之事,注重祭祀,但墨子本身又提倡节俭,所以对于墨家来说,鬼神可以聚拢民众的心,有了百姓就有了群众基础,这东西能用自然就拿来用,不能用倒也可以放置于一旁。 如果说后来的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春秋战国的墨家,倒是可以看做挟百姓以令诸侯。 只不过这个行为终究没有做出格去,并且周代的人口密度实在是有些稀疏,而且各家经义的讲学,也注定墨家不可能用一家之言,把整个天下都拉到自己的身后。 龙素简单的一个祈祷动作,让甘棠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她有些好奇,于是身体前倾的了一些,而龙素睁开眼之后,把两条鱼中的一条,将那盘子推到了甘棠的身前。 并且把竹筷也放了过去。 这叫做分胙。 是祭神之后,分食祭祀之食的一种行为。 “子夏圣人为《春秋》作注解,谷梁赤先生为执笔,解中曰:生曰脤,熟曰膰,合为胙。” 分胙既要求平均,又要求体现等级尊卑,由主祭者掌握分配权力,又从受胙部位和次序上体现受胙者的身份尊卑。 “两鱼相等,素为主祭,与你一尾。分胙之时,不论是亲邻左近,凡在身侧皆可得之,此人神交问之礼也。” 龙素盈盈微笑,甘棠自然也不是笨蛋,她既有真正甘棠的记忆,亦有后来身为神怪的智慧,对于周礼她并不陌生,于是当下便恍然大悟。 龙素看了自己一眼,就知道自己不是青丘侍女,这该是在端放吃食上出了岔子,落盘之后,自己不该抬首看她。 果真是个聪慧至极的姑娘。 青丘的侍女那么多,根据苏羡所说,这里的侍女会不定时的更换,或许有时候一天能换上两三次,这是因为要保证知识的完整性,一个人待得时间越长,祂对于这里的环境就越熟悉。 只有陌生的环境,才能保持住紧张感。 对于卷宗,涂山氏自己,也是做到了严防死守,不让三宫卷宗的解题答案泄露。 甘棠对此表示赞赏,又从祭祀的行为上表示与自己的相等,她是客,自己在她眼中或许是主,但也只是主家之侧,身份当然不如涂山王,而学宫中人,也算是半个主人,故而双方的身份地位,也是对等的。 龙素是儒门最年轻的大士之一,前途无量,在客返主之道上,她用祭祀的方法,很有效的避免了自己的失礼。 并且完美的弄出了另外一种礼仪。 因为身份对等的话,自己是不应该给她盛鱼来的,自己装作侍女来,已经是失礼了。 可既然盛了,龙素也看出来了,那么龙素知道,她就必然不能自己独自吃光,那就是对于甘棠这位同地位半主的不尊敬了。 但如果是祭祀,龙素就可以作为主祭者,名正言顺的,把这条鱼还给甘棠。 而祭鱼,这也是运用了一个典故。 甘棠道:“孔子之楚,有渔者献鱼甚强,孔子不受,献鱼者曰:‘天暑远市卖之不售,思欲弃之,不若献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扫除将祭之,弟子曰:‘夫人将弃之,今吾子将祭之,何也?’孔子曰:‘吾闻之,务施而不腐余财者,圣人也,今受圣人之赐,可无祭乎?’” 孔子到楚国去,有一位渔夫非常恳切地把一条鱼献给孔子,孔子不肯接受。献鱼的人说:“天气热,到远处市场上去卖,卖不出去,就想把它扔掉,可这样还不如送给您。” 孔子拜了两拜以后就接受了。让弟子们将鱼清洗干净,并要祭祀它。弟子们说:“别人要丢掉它,现在您反而还要来祭它,为什么呢?”孔子说:‘我听说过致力于施舍而不糟蹋多余财物的人,是圣人。现在我接受了圣人的赏赐,怎能不祭祀呢? 现在的情况,自己的鱼虽然不是废弃的,而是精心烹调过的,但是对于龙素来说,自己的不请自来,或许也是一种施舍? 咦? 甘棠的眼睛眨了眨。 她轻轻一叹,鼻尖微红。 看来这个姑娘已经知道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了。 儒门的姑娘有大智慧,但就是这些繁琐的礼仪,有些时候反而惹人不快。 甘棠微微蹙眉,但并没有计较这些事情,她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龙素则是在等甘棠吃下第一口鲜鱼,这样她才能跟着吃食,否则就是失礼。 “这鱼本不贵重,鲜嫩肥美,然而你这祭祀一下,倒推回来,我却又不敢吃了,因为它已经变得沉重干涩,我却是万万咬不动的。” 甘棠微笑:“你说我是那献鱼的圣人吗?” 龙素摇头:“难道您不是来帮助我的吗?” 她说完,双手放置于膝前,恭敬道:“青丘的王族下来,或是前些日子,送予涂山王的卷宗有了回应,您是来助我的,既然这样,我想问一下,那卷卷宗,是不是《连山》呢?” 甘棠:“自是《连山》,且我有解法。” 龙素点头:“既是,您是来解稷下之危的吗?” 甘棠眨了眨眼,微微扬起眉眼,显得光月无边: “不,我是来看你的。” 龙素微笑:“是因为‘素’这非青丘之人,解出《连山》一列,使得涂山之上众学士产生疑惑了吗?” 甘棠噗呲一下笑出来,只是摇头,连连摇头。 她是道,学士们未曾疑惑,明眸如烛,洞若观火,已知连山之变。 这自然是假话。 不过龙素却是点了点头,却是肯定的道: “看来您解出来了,但是涂山众学士还未曾解得。” 她一下便戳穿了甘棠的假言。 甘棠这下又眨了眨眼。 她真的对龙素越来越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 龙素恭敬回应:“若是涂山之上,众学士已经解得,您方才必不会发笑。” 甘棠更加不解:“为何?” 龙素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甘棠面色疑惑,龙素解道:“至圣先师告诫子路贤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然而世间众生,与圣人之道相悖,往往喜戏,故知之为不知,虚者也。” 甘棠越发惊讶,而龙素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世人质实,不尚智巧,言论未详,事实先著。可我未见事实,只闻巧语,故涂山未解,而巧者必有所恃,故您有解法,而涂山诸人未有。” “故学宫中,我为第一解者,您心中好奇,必来寻我,而若是涂山众人皆解,您便也没有寻我的必要了。” 龙素依然微笑,白衣胜雪,背对残阳,映照熠熠光明。 “届时涂山卷宗,该当早已回在我手。” 甘棠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学渣。 她从没有感觉到这种从头至尾的碾压,自己没有说出几句话来,眼前的这个儒门姑娘,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行为,来意,身份,乃至于未曾见到的涂山众学士的答案,都剖析的一清二楚了。 这种人....也难怪,只有这种人,才能够解出连山这种怪书。 她的智慧,已经不能说是天才,应该说是妖孽? 妖者莫名也,龙素的智慧已经超乎常理。 至少在同年龄段上,没有人能够超越她。 甘棠看着龙素,逐渐出神。 她越是看她,越是发现,这白衣姑娘,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事实上,从一开始,甘棠不自觉盯着龙素,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熟悉感。 但在此时,在这残阳之下,短暂的烈烈明光中,甘棠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看过眼前的姑娘了。 那是像,非常的像。 像是程知远曾经经历过的幻境中,那个叫做苏己的姑娘。 第三百零二章 三连环,侯人漪 苏妲己,青丘历史中谜一样的女子,她并不是某位王,也不是哪一代的大学士,大将军,她只是国君的第三女,甚至没有嫡长女的身份,即使拿到如今也不能称为公子。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却在商周交界的年代,谱写下了传奇般的一抹笔画。 据说她最后是消失了,周朝的记载,她是在朝歌城外,被姜子牙所杀掉了。 那个传说中致使商朝覆灭的元凶之一的苏妲己....不过程知远记忆中的是苏己,他没有称呼过妲己两个字,那个少女也和后来的妲己全然不同。 在周朝的记载中,妲己是涂山氏中的一抹阴霾,但对于她的记载却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语,甘棠是在妲己的时代之前,所以在前往青丘山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个叫做苏妲己的女子,居然有这般精彩绝伦的一生。 周朝的星官认为,姜子牙是北斗中的杀星,即天枢星,又称小天罡星,而妲己则是桃花星,与勾陈,太阴为敌,被天枢所制。 甘棠觉得这个女子真的是有意思,但她的所作所为,又违反了青丘的条例,用自己的智慧与美色去祸乱天下,当然,事实的真相或许未必如此。 周朝的记载是如此写的,但是当年发生了什么,甘棠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是在她之后很久很久的事情了。 龙素同样也不能妄语,毕竟那是在她之前很久很久的事情。 甘棠认为这不是巧合,程知远记忆中,幻境内的那个苏己越看越像是眼前的龙素,但甘棠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开口去询问对方,而是默默把这种相似性给记了下来。 或许龙素是苏己的后人? 在这个时代,周人并不相信转世轮回,事实上,佛陀还没有东来,而这片天地之间,是否有佛还要两说。 没有佛自然就没有轮回,但是转世的说法,只是一种鬼神的警告,墨家倒是偶尔会用这种方法来劝诫那些贵族,虽然收效甚微就是了。 周人认为,强大的人是星辰下界,死后魂归九天,重返天界,而他们这种思想的有力证明,起码在这个时代的有力证明,就是一直流传的九天主宰,以及六道尊,六天帝,五十二谪仙人。 天上并非没有人下界,仙人是否真的被谪下且不谈论,起码至圣先师,确实是和穷天道尊交谈过的。 而且周幽王时,地劫道尊下界,这才让幽王的气运崩塌,这也是属于他自己没有扛过,没有做好准备。 昼夜,善恶,生灭,涨落,升降,晦明,南辕北辙,这些都是大阴阳的轮转体现。 所以除了星宿下界说,剩下的就是黄泉论,这是被郑庄公证实过的事情,所以大家基本上也没有异议,而第三个,就是相似的血脉后人。 这种情况是最多的,几千年过后,出现相似的人,那是古老的血脉在产生作用。 但让甘棠不解的是,龙素并不是青丘的子民,她身上虽然有淡淡的青丘气,但和自己并没有根源血脉上的共鸣性。 如今自己的这副躯体,既流淌着青丘的气,也流转着程氏的血,所以血脉二话,但龙素明显和哪个都毫无瓜葛。 她的青丘气并不属于涂山一系,像是后天获得的,而且极其淡薄,也可能是在学宫中参悟了青丘的法术,所以才掌握了一些变化。 所以,在甘棠仔细思考了一下后,发现后人血裔这个论调貌似也说不通。 甘棠眨了眨眼,发现龙素意外的有些神秘。 嗯....龙氏不神秘,神秘的是龙素。 她记得,程知远在幻境中,和苏己是夫妻来着。 甘棠的身体向前微倾,仔仔细细的打量龙素,末了又摇头,失笑三声,与她道:“越是聪明的姑娘,可能越是遭人害怕呢,我听闻你解出了《连山》,确实是感到好奇,所以才向涂山的王请求见你一面。” “你没让我失望,或是该说,你让我有些惊喜过头了。” 甘棠的眼中泛起涟漪:“纵是我不来这里,你也应该能解出《连山》,你所缺少的,只是时间的沉淀,但你的道很不错,能解连山者,必在大道之前,看起来你一定有很厉害的师长。” 龙素恭敬:“幼麟之趾,行得无波山水,却碰不得巫山沧浪。师长如巫山沧浪,我如幼麟之趾,然而麒麟总有入林时,无波处亦卷涟漪。” 甘棠笑意盈盈:“怎么说?” 龙素回以一笑:“门宗传承重要,但素私以为,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此为子曰之一。” 甘棠讶异,愣了一会,才点点头,思索一下,便免不得拍案叫绝,同时感慨,那位至圣先师的大智慧。 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人能够使道发扬光大,不是道使人的才能扩大。 儒门开辟至今,不是儒门的传承如何厉害,而是弘扬儒门之道理的人,十分厉害。这种人,不仅仅是至圣一位,每一个儒门弟子,都是弘道之人。 至圣四见穷天,果然有非同凡响之处。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儒门那些性格各异的圣贤听命恭从吧。 她认同着这个姑娘,却突然又有些伤感。 时间的沉淀,她正是被这种虚假的沉淀所蒙蔽了如此长久的岁月。 如今的天地,比起当初的小小石碑,自然是要来的更加广阔。 可那个该死的仙人,却还没有到达学宫的动静。 甘棠觉得,程知远一定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下就有些棘手,眼看稷下学宫的卷宗就要开始发放,而自己如果帮助学宫解出《连山》,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依照这帮聪明人的智慧,很快就能从中找到一定的规律。 太学这一次的试题,说起来,即使是甘棠看了,也有些感到困难。 但对于她来说,只是有些困难,其中有几个需要攻克的地方,一旦被攻克,这道题就迎刃而解,而至于前面很多,甘棠都是可以慢慢算出来的。 这个慢慢的时间,当然比学宫中的监考们,要快上很多很多。 但甘棠现在突然不想帮龙素解题了。 因为程知远还没到,如果他没到,这道题目解出来,他赶不上今年开春的考试,那可怎么办? 甘棠很纠结,于是体现在外在上,有些失神。 龙素见之则问:“可有难事?” 甘棠点头:“有一亲人未至,言称是不日便来,可至今还没有抵达齐国的消息。” 随后,似有意,似无意,轻声呢喃道:“眼见开试,程知远,你为何还不来?” 龙素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无声。 那夕阳坠入蒙昧之谷,落在天边的山河后,最后的光芒收敛起来,龙素的头微不可查的垂下,那双眼睛意外且惊讶的眨了眨,同时心神内泛起阵阵清漪。 第三百零三章 四怀疑,呈者见 程知远,这个名字,在龙素的脑海中,那是极为清晰的。 黄厉之原的初见,自己受到剑圣的指点前去查看,当时斩掉了那不尊天礼的夜游子,而程知远那时衣衫粗朴,着实是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是天门说剑人。 仙人行走世间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极其难见,但终究是有的,而五十二仙人中,说剑人在世间的活动较为频繁,历史上有名有姓的说剑人,譬如欧冶子,飞升之后,便是他的女婿干将为说剑人,还有卞庄,徐夫人,专诸,越女.....每一位说剑人的都或多或少影响了历史的移动与发展。 包括更早时代的,也就是周幽王之前的,很多已经遗失记载,甚至只剩下一个名字的说剑人们。 于皇,南歌子,白蒿,金履,都人,朱顾瞻,山海客,陈仲参,谢丘潮,乔婵,青岁......这些人只在典籍中留下了零星的笔墨,大部分都已经失落在古老的四千七百年前。 ...... 这些人中,譬如金履,据说这位说剑人出现在世间的时候,喜欢穿着黄金做的的鞋子,他到底叫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那名字也已经遗失,所以后来的人都叫他金履。 金者贵也,履者鞋也。 曾经有人猜测,甚至翻阅典籍查找证明,认为他应该是无终王,或者是孤竹王。 有人说他是望帝,但被驳斥,望帝是不可能穿着金靴子的,这源自于古蜀国的青铜文化,而且望帝早就已经死了,他并不是和无终,孤竹,同时代的存在。 而像是山海客,这位的记载根本没有,只有一个称号。 在这些人中,记录最多的是朱顾瞻和谢丘潮。 前者源自于飞龙朱襄氏,有人说朱顾瞻就是前周(西周)时代那位隐者朱张,对于他的记录,也仅仅只有寥寥几笔,曰为“周昭王时人,字子弓,古之隐者,不仕。” 朱张明显是世家之人,而朱顾瞻则是庶人,名讳的二字与三字之差表达了身份的不同,所以有人说,朱顾瞻事实上就是朱张的另外一个身份,而他始终不出仕于昭王,也暗中契合了他的仙人身份。 事实上,昭王时代,不断扩大康王的疆土,这时候去帮助昭王,必然可让这位天子“猛虎插翅”,然而也只有仙人,七窍玲珑一颗石头心,才不会被那种利益诱惑。始终坚持着天门的道义。 而后者,谢丘潮,他是鲁国谢丘氏的祖先,谢丘氏与谢氏同出于任氏,是姜氏的分支,鲁国出名的那位大夫叫做谢丘章。 有传言说他是天下剑宗之一,但未有确凿的证据。 但如今,鲁国已经逐渐衰弱,并且速度极快,所有人都看出来,鲁国的命运,要么被齐国所吞噬,要么就是被楚国所灭。 鲁国,是最尊奉天礼的国度,世间曾称:“周礼尽在鲁地”。 ...... 龙素在听见程知远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闪烁过寥寥的回忆,她对于程知远的记忆,也仅仅止步于当世说剑人五个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甘棠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脑子里第二反应,则是在幻境中遇到的那个“程”。 当时龙素就有点怀疑,那个小小的押粮官,自己在梦中的化身“苏己”名义上的“夫君”,他的神态着实是有些像程知远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就是觉得很像,不仅仅是容貌,还有发愣时的神态,以及他在吴军中发狂,连续斩杀吴人剑士的状态模样,也像极了当时与夜游子厮杀的程知远。 第一次怀疑是在“洞房”的时候。 第二次怀疑,是在斩杀吴人士兵的时候,不仅仅是那种狂态,若说狂态很多人都有,那么程氏,当时所说的一句话让自己特别在意,那是在自己念诵祈祷颂文的时候,程氏突然说的话。 他当时制止了自己。 【“不要念,让大雨下,让这个风继续刮。”】 风继续刮,雨继续下,冒着要发水的风险,居然让自己不要念诵停雨的颂文,在那种情况下,行为有些过于不合常理。 而世间众生,只有两种最喜风雨。 一是龙,二是仙。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可以认为程氏是某一代的说剑人,毕竟他后来召出了一柄锋刃,力量似乎已经达到了诸侯之剑的程度,甚至是天子之剑? 但是,在呼唤了那可怕的一剑之后,程又说过了一句话。 他是对着革(恶来)说的。 【“真的,因为你现在就活在梦里。”】 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但事实上,程说出这句话后,龙素心中原本那微小的疑惑已经扩大。 因为龙素自己,就是借助儒门的力量,从现实中进入百骸幻境去取青丘社稷的。 那是借助元圣周公旦遗留的力量为媒介,用武王钺作为引导,寻找八谷之一的青丘社稷,以此来让武王钺重新的,完整的复苏。 这种复苏本应该是在儒门内进行的,这样会让儒门与武王钺的联系变得无比紧密,同时也只有儒门的设备才能让武王钺安全且不被损坏的复苏过来。 但是上次自己认为如果那时抛弃程而离去,是失去了仁义道德,所以吃掉了青丘社稷,让武王钺“有缺陷”的复苏了一会。 传说仙人的精神会化为梦蝶,由此,他们可以自由行动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有记载的进入过百骸,抵达过钧天广莫之野,西极幻化之国的仙人,是某一世的田子方。 最后一次的怀疑,是程氏自称自己不喜笑。 据龙素所知,从黄厉之原中,跑出了一位仙人,并且击伤,乃至于斩杀了各家圣门的优秀弟子,那位仙人使得一柄铁剑,身后负着一柄石剑。 自己见到程知远的时候,他就带着一柄铁剑与一柄石剑。 以及最后,程氏突然说的一句“同道中人”? 用的是疑问语气。 自己本应该在飞龙醒来之前,喊出程知远三个字。 如他回头,那自己的猜测便已经得到印证。 龙素的手指轻轻碾在竹席上。 甘棠向她看来。 “我认识你的亲人。” 龙素缓缓开口:“当年在黄厉之原,曾经与他有过一段交集。” 甘棠的眼睛亮了亮,有些意外。 龙素直视于甘棠。 “只不过,我未曾想到,程知远居然是青丘子民。” 她看向甘棠,不解且真心的问道:“不知您,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第三百零四章 五天时,往来言 程知远当然不是青丘子民,而甘棠确实是是的,只是此时面对这种询问,倒也不能直接说自己的来历,甘棠对于龙素还是有防备,至少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很有熟悉感与亲切感的“陌生人”。 难道一个正常的人面对一个陌生人,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戳出去吗? 纵然当时赵国内部,在邯郸的星宿府里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自己的诞生,但是那些人分布在五湖四海,而且他们知道便知道了,也不会无聊到去说,再退一步,哪怕是说了,在凡人间,信息的传播,传着传着就成了流言蜚语,再传传,得了,成了神话中的人。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说自己的身份信息早已被泄露,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接到那么多骚扰电话,但是信息泄露归泄露,真正面对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人,你会直接把自己的所有身份和来历,身份证明交给他吗? 除非你是去买房子,而你对面这个人是银行放贷款的。 所以甘棠眨了眨眼,咧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而龙素见一问没有得到解答,她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心中的沉默不会带到现实之中,如果现在能够反应心灵的状态,那么或许会发现龙素与甘棠的心里都是一片沉寂。 这叫相顾无言。 但是现实中,龙素当然不可能失礼,说把甘棠晾在眼前很久,她在现实中只沉默了一顷刻,体现在闭口之后,微微顿了一下。 这只是在酝酿措辞,看上去并无不妥。 “学宫的开试还有些许时日,如今最少还有五至十天,如果有所需要,素可以为您留下一分学宫的考试卷宗,等到程知远来学宫时,您可转交于他。” “交卷的时间是一月之后,而公开分等的时间,是二月初二,届时,如果他成功通过,您可以让他入兵剑科,只是可惜,据说今年剑圣未曾回复荀卿的邀请,故而可能不会来学宫开讲。” 不过他状态有异....... 仙人不可入圣门。 龙素的眼神光微微下移,倒是有些猜不准程知远的意思,他既然不能学习圣门道理,也就是说,他是来学宫挂名,加入之后,应当会在藏书殿去观书。 仙人的道理是自己悟的,只能借鉴,参照而不能照本宣科,这貌似是强制的举一反三,但是不能传播圣人的道理,那对于圣门来说就有些鸡肋,虽然仙人本身是极大的战力,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圣门会去主动收一位仙人当弟子。 这似乎是默认的规矩,龙素自然也不敢开这个先例,姑且便当做是不能传播道理吧。 而如果想要快速的了解各类典籍以及世间的变化,那么稷下学宫,确实是一个极佳的选择,而且在这里,还不用被圣门的道理与教义约束。 学宫是一个开放的地方,海纳百川。 龙素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她自然也有所保留,而她虽然表现的似乎无事发生,但甘棠心中却是有了猜测。 她虽然在龙素面前显得有些愚钝,但是本身智慧亦是极高,于是那猜测越发大胆,最后被她按捺下去,未曾开口谈述。 【或许那个苏己就是龙素,既然程知远可以进入那什么幻境之中,为什么不想一想,龙素或许也进去了呢?】 【不是仙人...不是仙人就进不去吗,这可不一定。】 当然,这种念头想想就好,甘棠当然也不会直接质问,毕竟这和自己关系似乎不是特别大,万一真的有这事情,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秘密可言,而或许会触及到儒门内部的一些情况。 隔墙有耳,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看似没有问题的事情,如果被捅出去,那或许就会产生问题。 甘棠知道,儒门对于女子素来便有些轻视,这个轻视倒不是轻蔑的意思,而是觉得女子比较麻烦,对于儒门来说,如果不是特别优秀的女弟子,那么一般是不收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当然,这句话不是说至圣在骂人,而具体意思是“女子”与“小人”,他们都很难培养自己的浩然正气,难养身、心、性、命,所以与之相处要有远近分寸,太近了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远离,又容易招致怨恨,而不利于儒学的传承。 通俗易懂的讲述一下,那就是说他们想的多,而且容易把思想带偏,不利于做学问。 女子不一定说的是女人,大多数指的是王者身边的“宠臣”,当然因为这个时代大部分王宠爱的都是女子,所以.....而且孔子当年见过,以及读到过很多女子乱政的事情,即使不算褒姒(毕竟非自愿),还有譬如骊姬,夏姬,文姜,宣姜,哀姜,南子,卫伯姬,声姬,孟姚,这几个本身的主动性就极强,所做的那些行为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并且造成的后果也很恶劣,这难道不算是乱政吗。 那自然是算的。 孔子见这种事情比较多,并且亲身经历过南子与卫伯姬之乱,所以他对这种事情是深有感触。 小人说的是与君子相反的人,不一定是指的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凡是以最大恶意揣摩旁人的人,大约都能算作是小人。 《大学》里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孔子所说的“小人”是指“未修身”所有人,“君子”是“小人”通过修身达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境界,才是“君子”。 而在这一点上,荀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传统儒门所认为的小人一类,因为他主张人之初性本恶。 所以至圣说出这句话,事实上是有对天下时局糜烂的一种哀叹。 因为世间众生,皆是女子与小人,纵然有人为君子,君子复可回于小人,这意味着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人们争相而追逐“利”,忘记了“礼”,或者说,“礼”成了“利”的一层皮。 故而因为孔子的经历,儒门对于女弟子的要求,算是很严格的了。 当然,在正常的历史之中,似乎是根本没有女子成儒的,这也是程知远最初见到龙素时产生的疑惑。 不过既然是另外的世界发展,那么这个设定当然是可以接受的。 第三百零五章 六气转,王为生 剑圣当然不会回复荀卿的邀请。 因为勾践现在正在对着一座小小的剑阵苦思冥想。 这看似是很寻常的一座剑阵。 初步试探之后好像也并不高深。 但是当自己尝试解决这个剑阵的时候,却突然发现。 这个剑阵的变化,是自己从未曾见过的,里面似乎有易的影子,但自己按照周易来解,却完全找不到可以对应的东西,于是勾践用剑气试探了一下,这就是之前,祭酒大人在太学西门门槛上看到的那道剑光。 勾践很小心,尽力不去破坏这座剑阵,因为他准备把这座剑阵解出来给那个少年看看,让他看看,仙人的本事,是远远不如圣人的。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不应该这样想。 这就如一个死胡同,而为了自己的面子,毕竟已经解了一天一夜,然而却越解越麻烦,有时候勾践真的想一剑劈了这个连山剑阵,但是看到远方若隐若现的太学西门,他便又强忍住拔剑的手,再度愤怒的坐了下来。 纵然露水打湿了衣衫他也未动。 纵然又是一夜风雨他也依旧不动。 不论是寒气还是阴气,全都无法靠近他身边百步之内。 阿妍在早上采桑的时候看到了剑圣。 她有些害怕,因为这个长相阴狠的大叔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 于是阿妍就小心翼翼的跑了。 而剑圣则是很愤怒阿妍突然的闯入,因为她打断了自己刚刚抓住的一点头绪。 于是这一天白干,因为剑阵的变化,又要从头开始。 第二天的时候,阿妍就再也没有去勾践在的那片桑麻地了。 “那个大叔怪渗人的。” 采桑女是这样评价剑圣的,殊不知这种话,如果被荆轲那些听过剑圣讲学的人听到,那怕不是要拔剑出来和她至死方休了。 三千年剑道圣者,逼的其他以剑道成圣的人物,不得不取一个其他的尊讳。 剑圣之名,只给世间剑道最强者。 作为天下剑宗第二的越王,站在他前面的,还活着的人中,只有如今的天子。 确切的说,是天子手中的礼乐之征。 周天子本身没有什么威严了,而岁月之中,也有一个人击败过礼乐之征。 那个人是郑庄公姬寤生。 周桓王算是历史中比较挫的一个天子了,至少勾践是看不起他的。 发动了礼乐之征居然都能被人击败,这已经让人极度无语,虽然有人说,那是因为天子离开了王室洛阳,导致礼乐之征大幅度衰弱的缘故…… 或许也有这种因素? 但是周桓王作为周平王的孙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爷爷设了什么禁止的规矩吗? 这个倒是历史遗留问题,大可不必谈论,勾践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觉得极端的烦闷。 他就开始咒骂,从地上骂到天上,声音和雷鸣一般,太学中,祭酒大人的脸色极为精彩,荀操试探着问,要不要把剑圣撵走(劝),祭酒大人便很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 荀操很为难:“要不,请进来?” 正在藏书殿门口的程知远打了个喷嚏。 祭酒大人也是心中难受,一位圣人在太学门口鬼哭神嚎,到处骂娘,这真是太过于失礼了。 这传出去,对太学倒是不好了,难保不会出现有心人去添油加醋,说太学又骗钱了。 这种名节上的事情,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比性命还要重要。 头可断血可流,名节不能丢。 祭酒大人觉得很麻烦,知道程知远之前是为了躲避剑圣,虽然不晓得两者之间的恩怨纠葛,但是眼下的情况,也总不能让剑圣老在太学西门骂天…… 剑圣骂了一个白昼,至晚上似乎休息了一会,祭酒大人在隔日的清晨去拜访他,然而却遭遇了闭门羹。 荀操不知道祭酒大人和剑圣谈了什么,只知道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祭酒大人怒不可遏的走了回来。 走路生风,龙行虎步……额,总之就是一副极其不高兴的脸孔。 “什么狗屁剑圣,我还要看他的好脸色?老夫乃天子宗氏,干什么要向他这个前夏余孽唯唯诺诺!” “去!让他就在那里呆着,最好一辈子都别起来了!看给他能耐的!” 祭酒大人拂袖而回,荀操咳嗽一声:“大人,剑圣在咱们西门,这不走的话,难免被人……” 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你之前自己说的让他走,不然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利用来打击太学声誉,毕竟圣人出行各地无不是传道授业,哪里有圣人到人家教育机构门口乱骂的。 结果没想到,祭酒大人又是瞪了他一眼。 “被人什么?被人个屁我告诉他!” 他指着外头正是勾践的方向。 “这种混账东西也是圣人,三千年内就没人治得了他,我就不搭理他,让他骂吧,骂破天了反而对咱们有好处,去他爷爷的。” 祭酒大人此时的行为有些失常,痛斥了一番剑圣之后就回去了西学。 荀操大惑不解,但料想祭酒大人肯定是因为太学的事情被羞辱了。 估计是祭酒大人委婉的对剑圣说在太学西门骂天影响不好,然后被剑圣讥讽了。 估计大差不离。 此时的时间,在遥远的齐国,正好是甘棠见龙素的时候。 夕阳西下,远方有两位白衣姑娘对而论道,然而稷下学宫,被两位白衣姑娘讨论的程知远,正站在西门门口,看着远方那片起伏的桑麻田。 勾践还没有走。 关键是他也没进来。 这家伙怎么成了太学的看门老大爷了? 程知远心中疑惑不浅,心道连山剑阵那么简单的东西,自己是一天就悟出来的,眼下虽然做了些改动,但是也依旧是第一变而已。 第一变是叠山。 程知远还没有琢磨清楚第二变“藏山”的关键,不过快了。 第一变实在是不难,知道变数就能求得生门所在,不然眼中尽是死门,在程知远看来,第一变的要意,很直白,就是一个“叠”而已。 等到第二变的“藏山”开始,就有很多人看不清楚数字之间的关系了。 程知远能把“藏山”运用在题目之中,但是还不能运用在剑阵之内,这就和理论是理论,实操是实操是一样的。 理论上不等于实际上。 这剑阵只是打个掩护,怎么一位圣人解了这么长时间? 程知远看着勾践的时候,勾践也在凝望着他。 程知远哪里知道,勾践虽然同样学识渊博,但是他对周易的理解只是片面,三千年都只想着追杀仙人,剑道超绝,哪里会去仔细学习周易。 他又不是以易证道的圣人。 而且哪怕是仔细学习了也没有用。 这天下连至圣都没有看过连山,对于勾践来说,那就更如同解天书一样。 剑阵好破,可阵法中蕴含的道理,是他钻研到现在都弄不明白的。 勾践觉得这简直是对于自己极大的羞辱。 他的手在剑柄上摸索,做着心理斗争。原来身后的八剑,已经有一柄被他拔下来插在了地上。 程知远忽然心中升起警兆。 他连忙缩回头,并且扯回了还在勾着脑袋的黄蛇。 只是下一刻,剑圣已然下了决定。 于是连山剑阵破碎了,被他挥剑砸了个稀巴烂。无数剑气乱窜,最后归于平静。 他四步走出仿佛缩地成寸,顷刻间就出现在太学的西门前! 程知远已经跑了,荀操在门口,此时一晃眼就直接面对了剑圣。 他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前! 勾践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荀操。 然后说出了荀操这辈子都没想过的话。 “太学什么时候招生,还收人吗?” 第三百零六章 七空天,高下礼 荀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死在这里,勾践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圣人决断雷厉风行是不假,但您这算是什么要求? 他很为难,但一句话没说,立刻就被勾践一把抓了起来。 “招人不招!” 荀操被勾践这般操作差点弄得背过气去,哪里有这样的人,敢情还要用武力威胁太学,强制去招收他,关键是太学确实是惹不起这位大神。 “这...招人当然是招,太学还缺讲师....缺.....如果您不介意,太学当然欢迎您来我们这里讲解剑道...” 荀操心道这种事情应该是让伊篱来弄,剑圣谈论的是兵解剑道之事,和自己这管礼乐周易之变的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剑圣肯来学宫讲道,这自然是大好的,一位圣人来到太学,这意味着太学的本事得到认可,自然有希望能够光复壮大了。 圣人就是行走在世间的招牌,而剑圣更是如此,勾践在太学常驻,那么天下的剑士都会闻风而来。 虽然太学本身并不是军事学院,但是荀操认为,死死守着旧规矩,不懂得变革迟早要被淘汰,礼乐与剑道本身并不冲突,为什么不能放下偏见呢,不过如今倒确实是没有偏见了,毕竟太学连一个学生都没有。 先把人弄来,然后再说其他的。 但勾践接下来的话又让荀操呛了好大一口气。 越王很不高兴:“我去你太学讲学做什么,我问你这里招不招学生!” 荀操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自己脑子被踢了,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他这个上五重的大高手,就这样毫无形象的被一位圣人攥着衣襟,勾践那双赤红的眼睛就像是刚刚流过血一样,配合他略有狰狞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招....招....” 荀操心里就想骂人,就是使劲骂不用讲究礼数的那种。 但是这估计是骂不了的,假设荀操知道骂人的话中有一个操字,那么骂出去骂越王的同时好像也在骂自己。 他被勾践晃的脑袋疼,又不敢动手,毕竟剑圣就在眼前,勾践虽然现在早已经不是越国的君主了,这个越王的头衔更多是叫顺口了,作为剑宗的称呼沿用了,但是他变成了剑宗,正如天子所说,能够自由行动并且还不用对家国负责,勾践已经不用顾忌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了。 虽然还不能完全“无顾”,毕竟人活在世上还是有些牵挂的。 荀操虽然知道勾践不可能在太学这里动手动脚,甚至把自己活活砍死,但是毕竟圣人威严在这里,自己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太学里不出去,剑圣的时间有的是,随时随地都来蹲,但自己可不能天天躲着他。 而且荀操更不知道勾践这是什么个意思。 不当讲师,要当学生? 这个操作也太骚了吧! 勾践狰狞的脸露出一丝微笑,荀操没来由的心里一跳,连忙道:“圣人且慢!太学招人是招人,招学生那自然是连年都招人的,但是.....但是您.....恕罪,恕罪,太学中,恐怕没有人能当您的老师.....” 勾践左眼的眉毛挑了一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达者为师,哪里有固定之说,剑道之理虽无上,但我也未曾说其他之道皆是下乘。” “既然招人,那就好办了。” 勾践把他放下来,那双通红的眼睛内,血气也在逐渐褪去,化为清明。 “走,带我去登记。” 荀操吓掉了下巴,心道您还来真的? “这....恐怕不行.....” 荀操斟酌着开口,勾践猛然转头:“什么不行!刚刚说的好好的,这一把你放下来就不行,你是欠打还是缺揍?” 荀操心中大骂,老子是为你好,但面子上当然不能这样说,很是恭敬,甚至显得有些诚惶诚恐,直是道:“是在下表述有误,其实非是不行,而是不可。” “是,万万不可。” 荀操苦笑:“这天下间只有讲学的圣人,哪里有成弟子的圣人,莫说太学了,便是稷下学宫怕是也不敢收的,您这论调,着实不合礼数啊。” 勾践皱眉:“我闻天下达者为师,论道无先后,如何就不合礼数了!我闻不知者,故知者自为我师,我若有知者,旁人不知,我自可为旁人师!我是观剑,不是观他们!” 荀操先是点头,后续又是摇头,看的勾践有些窝火,怒道:“讲清楚!” 荀操恭敬道: “若是太学收了您,那么....天下圣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勾践:“我行我素,我作我事,与天下人何干?自己的事情还未曾理清楚,哪里有空闲管我这个游民?” “圣人之尊,高高在上,岂能被如此作践,这般便是折辱,剑圣或许不晓中原礼教之重,您若为太学弟子,便相当于太学在天下圣人脸上狠狠吐了口水。” “届时我太学恐怕要被天下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了。” 荀操说的是真的,春秋战国的礼教甚至蔓延到后来的汉代,人们,尤其是士族以上的阶层,对于礼教与羞辱这方面看的特别严重,轻则断交,中则斩义,重则是不死不休。 这甚至会发生在好友之间,所以说礼仪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不要强行共融,冲突往往来自于不理解。 勾践是天下知名的圣人,剑道至强者,而太学若是收了勾践,真的顺应了这位圣人的意思,不管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明面上来说,圣人去了太学,然后成为了太学的弟子。 这绝不是美谈,不会有人说:看,太学的知识多么渊博,连圣人都要在其中为弟子。 这绝不会有人这么说的。 如果太学如日中天,甚至是天下第一大学宫,那勾践这么做,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但关键是,太学已经成了“劣质教育”和“腐朽教育”的代名词,如果圣人俯首,那么这意味着....... 圣人们的第一反应,这是极大的羞辱,至少是对于圣人这个位置的极大羞辱。 你的意思是,我们各家圣门的教义,道理,知识,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垂垂老矣的太学? 相反,你太学如今此等末流之家,早该摒弃之道,居然敢收一位圣人为徒,你有何德何能? 你有什么高见! 既然这般,诸子必然大怒,将带卷宗前来讥讽挑战,直至把太学彻底弄垮。 这是地位与名誉造成的翻转与差异,更是在礼教之下不可逾越的红线。 第三百零七章 八方斥,西难进 这就好比一种碗,很美丽,是青琉璃,高士们都喜爱这种碗,但是有一日,一位高士看到一个乞丐,便用这碗盛满了米饭递给他吃,这一幕恰好被另外一个高士看到,于是这位高士回去之后,便把自己所有的这种碗都打碎了。 “莲花已出淤泥而不染,岂能再回淤泥中去?” 荀操以这个故事告诉越王,礼教之中,同等阶级的人,对于同位者的言行举止也看的极重,如果越王甘愿俯首,那么诸圣就会极其不愉,甚至会影响到太学未来的招生。 到时候,不仅是太学,其实越王也会受到影响,会被认为是一个污浊的圣人,不该再存于圣人列位之中,纵然诸圣内也有亲近平民的,譬如孔丘曾经也讨过饭,但是大部分的圣人,都是在至圣开道之后,陆陆续续崛起的。 对于他们来说,圣人是一种阶层。 如果是孔丘这么做,那么就是美谈,会被说为不耻下问。 因为孔丘的地位太高,已经高到不可再高。 如果是墨翟这么做,不会有人说什么。 因为墨翟本身就代表贫困阶层,在一些人眼里,墨家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干什么都不足为奇。 如果是李悝这么做,于是会有人开始抨击他,说他为了制定虎狼苛政,恐怕又要卖首求荣华。 因为李悝作为法家的极圣,触动了很多贵族阶层的利益。 因为这三个的地位与阶层不同,所以得到的评价也不同。 勾践虽然贵为剑圣,但他毕竟是东越人。 东越人,蛮夷也,虽然越国已经是被真正承认的诸侯国,但是楚国这么多年过来,还不是天天被人骂“沐猴而冠”。 某些人天生就有优越感,而当这种优越感固定到代表阶级的时候,性质就会变得很严重。 勾践也听明白了,同时深深的皱眉,随后突然哼了一声: “这也怕那也怕,那便不要活在世上了。” 他负起手来,大步踏入太学西门,荀操不敢妄离,连忙跟上,只听到剑圣再度唾骂,狠狠呵斥道: “天下某些人,自视甚高!总感大河滔滔,浊浪八九,唯他一清!世人皆醉,唯他独醒!狂士沽名,大贤钓誉!百姓蜉蝣,万家蝼蚁!人皆小人,术皆卑贱!非我学途,必为邪术!独我正宗,奉礼听乐,晓法知攻,非我大道,末枝细途!张扬刻薄,损遍诸子百家,自己却毫无半点建树,只知道操舆论之剑,障天下之眼,如黑雾阴霾,实为天下最大的祸害!” “自周一世,七千九百年,此等劣虫层出不穷,蛀天下栋梁,腐上品良才,攀婪美玉,开口社稷,闭口天子,却不见这等人去过洛阳半步,怕不是惧洛阳城隍之力,恐一去不回!” “洛阳之下,十圣尸骸虽已成尘,然警告犹在,此等劣虫,儒门有之,如子夏(卜商);墨门有之,如随巢子;法门有之,如卫鞅!” “亦如孟轲,禽滑厘,管黔滶,杨朱,公孙龙!” “心中思量过多,计较如海,天下天下,天下有道,人人有道,自作自计,何管旁人!” “我就欣赏那张阴阳,骂了一句儒家大伪!” 荀操听着勾践痛骂天下人,把这八方天地众生都数落了个干净,他倒是听明白,勾践不是否定他们的道理与成就,只是在针对他们个人对于天下学者,百姓,众生,王侯,乃至于天子的,等等的各种态度而已。 他绝不认同这些人的态度,认为是多管闲事。 他说的确实是有道理,即使是荀操也不得不承认。 诸子在宣扬自己学说的时候,一般都会对其他学说进行抨击与打压,这也是正常操作,但是荀操本身也是儒门的学士,听到勾践大骂儒门总是心里不痛快,不过好在他把其余几家都骂了个遍,这倒是也舒服了不少。 而且张阴阳....张阴阳就是张仪啊,勾践是故意这么说的.... 张仪骂儒,这件事上属于他在齐国的口嗨,当时孟轲也在,这么说亚圣就没有对张仪表达过什么不满,在他看来纵横派的学说也是有可取之处。 所以后来有人说张仪骂孟,孟轲吐血,这都是杜撰的东西,如果真的有这个事情,孟轲早就在自己的学术论文里把张仪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就像是荀卿一样,把百家抨击个遍,骂完了还要著书立传使这竹简永垂不朽,简直狂到了天上。 但他本身确实是有这种狂妄的资本,精通天下数家教义,担任稷下学宫大祭酒,这等于是此时天下的第一学士加上名牌大学第一的校长,他是有足够资本去骂人的。 勾践本身和这些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出身东越,而且是三千年前的人,对于中原大地更多的感觉是一个看客,他看着诸子百家在这片土地上络绎往来,一家兴盛一家落寞,然而却从没有任何一家掌握过绝对的主导权。 列国的王也不是傻子,用一家,压一家,但不把话说死,下一个国君即位,谁能对我有用,就用谁,谁已经没用,就罢免。 平衡之道玩的一套一套,而诸圣不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所以就演变成了东周列国从圣门之中选取人才,而各个圣门的人才也会择主而事,试图以长期的这种辅佐关系,来潜移默化的让国君选择用他们的方法来治国。 但勾践不然,他已经不管国家了,孑然一身,作为一个纯粹的剑客而已。 虽然他重开剑门,但天下剑士并不像是其他圣门一样,一般都聚集在一起,这一点上,即使是墨家也有一个“流动根据地”。 但是剑门没有。 几个圣人都满天下的乱窜,更不要说那些弟子了,就是一纸诏令传出去,通过列国的驿站都能够传达到各地剑士的耳中,随后一二个月,基本上就能聚集很多人,到哪里哪里,去听剑圣讲学。 剑者本来就是该如此,如果硬是要束缚在一个地方,那就会失去锋芒。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勾践很不高兴,他此时是铁了心要进去,荀操苦着脸,也不敢劝,就听着勾践边走边骂,一路从西门骂到了西校区。 然后太学祭酒大人就出现在这里。 勾践瞥了他一眼。 祭酒大人脸色铁青。 “你想进来?好好好,你等着,给你一个入学考试,过了就让你入学!” 祭酒大人呸了一声:“解不出来就给老夫滚!” 荀操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跳过去,一把拽住他:“祭酒大人,你疯了吧!便是圣人解不出来,你赶他走干什么,之前不是你说的,他咱们这里更好,别因一时之气葬送太学百年学运啊!” 祭酒大人吹胡子瞪眼:“你知道这老匹夫怎么羞辱我的!” 荀操连忙拍打祭酒大人的胡子:“莫动气,莫动气,你反正也打不过他,境界也没他高,学识也比不过,你说你动气做什么.....” 祭酒大人听了这一番话差点没当场爆炸。 倒是勾践冷笑:“有什么错,断云烂土,剩沼残山,鼠过不折,百虫不入!就你太学的学问,两周三易,四转五经,剑部十九,农兵工科,便是我也能解出来,不难,不难。” “姬....姬什么来着你叫?算了,我听说你都没有取得过稷下学宫的讲师位置。” 祭酒大人面色顿时涨红,气得半死,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竹简。 “我让你解!一个圣人,连个剑阵都解不出来,还想通过考试,吃粪去吧!” 那正是今年交给其他学宫进行解题的招生题目。 第三百零八章 九卦前,止应天 藏书殿内又过去一天,程知远心中估量,且有不解,暗道:昨天越王杀到了门口,可后面怎么就没有动静了? 西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只是远远看了一下,对于荀师来说,应该不用担心性命安全的问题,圣人不会在太学内部动剑.....应该门口也不行.... 颜如玉捧着一本书,此时缓缓下拉半点,对程知远道:“你要是不放心,自己去看看便是了,勾践进了太学,他也不是洪水猛兽,吃不得你。” 程知远手指摸了摸下巴,呜嗯呜嗯的应着,但是就不见脚步挪动。 颜如玉露出一个讶异的眼神:“当初面对相虺那种上古妖神,你都怡然不惧,面对徐无鬼那种大仙人,你都敢拔剑相向,怎么今天,却对勾践怂了?” 程知远瞥了她一眼:“徐无鬼是徐无鬼,勾践是勾践,这是道义与性命的问题,很严肃,况且勾践的手段,未必不如徐无鬼。” “而且我不想见他,徐无鬼是要杀我,越王是要收我为徒,但事实上,或许仅仅是对于我前代说剑人的报复而已。” 他说着,身上逐渐有些阴影浮动,似乎在反应这位仙人的心绪。 程知远心中,徐无鬼可谓是一处伤疤,不可以过分提及,颜如玉也是知道的,所以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继续举这个例子。 徐无鬼放出上古妖神,任凭对方作乱,只是为了让自己感悟生死之变的更高境界,这种行为.....对于程知远来说,已经不是不死不休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若是有能力,他真的是想要把徐无鬼给挫骨扬灰。 这种大恨,让程知远掌握了一种死气剑意,这种剑意与剑气没有名字,单纯是因为怨恨所催生出来的,如果程知远不是仙人的身体,在当初陷入死气剑意的那一瞬间,他就会化妖。 程知远这段时间钻研连山,其实也有化解这种气息,分散自己的怨恨的意义在内,而效果是显著的,这种死气剑意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似乎成为了程知远剑道的“阴极”反面。 万物都有阴阳,仙人则是最注重阴阳之变。 程知远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出去。 ........... 勾践此时瞪着眼睛,又是一昼夜的无眠。 他看出来了,这个卷宗试题,就是那个剑阵的升级改版,里面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而这一次没有办法暴力破解,必须要按部就班的解出答案来。 勾践以为太学祭酒,也就是姬弈那个鸟人在耍自己。 但是荀操做出了担保,表示这确实是今年太学发放出去的试题,如果剑圣不相信,可以去稷下学宫或者云梦宫调查一下,一查便知。 于是勾践就“姑且”的相信了他。 但同时,他基本上就是头皮在发炸,这种鬼玩意,让他怎么解? “放你的....胡扯!这绝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东西!” 勾践抓住荀操,表示太学这是作弊,他不相信荀操和姬弈,甚至是那个东校区的伊篱,他不相信这三个鸟人能解出这道题目来。 荀操很光棍:“我是解不出来,这也不是我出的,是谁出的我估计您心里也有数,但是我虽然解不出来,可我有答案....” 勾践:“给我看看!” 荀操:“???” 我的剑圣大人,作弊有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吗,还揪着监考老师的脖子,一副你不给我我就砍死你的架势?! 侬这是来考试的啊! 侬这是来杀人的吧! 荀操自认为是有良好的职业道德与操守的,所以即使面对着勾践那猩红充血,四五天没睡觉的眼眸,他也没有进行妥协。 所以在太学的地盘上,勾践最终还是没有要到答案。 祭酒大人听说了这事情之后,便很不地道的又呸了一声。 ............ 此时已经是太学发放卷宗的第十天。 不提正在太学西门口当看门老大爷的越王勾践,那云梦宫中,苏秦已经解出了九个阵列。 天下剑宗第四十,在剑道之上,苏秦确实是无法与勾践相比,但是在易与阴阳之变上...呵,六国宰相岂是浪得虚名? 当年能把齐王燕王耍的团团乱转,玩了一手无间道的猛人,智商有多高就不必多言了,而原本历史中,苏秦玩过这手无间道之后本人就被车裂上西天了,但是在这片世间,苏秦还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的把戏,那智商自然比起原本历史,只高不低。 正如甘棠所说,智慧,是时间的沉淀与积累。 天赋异秉的人加上时间的沉淀,最后出来的人,便是天才。 苏秦发现第十列后,和前面十个产生了不同,更加复杂了一些,而依照他所解出来的答案,第一个是山天大蓄卦,刚而尚贤,止健大正,利涉大川,应乎天也。 “六四,童牛之牿,元吉。” 牛犊的角上抵着一根横木。 从字面意思来看,是一个一字。 这也符合大蓄卦的卦辞。 坚守正道,当以天下为己任,所以按照苏秦的看法,世间最正之字,莫过于“一”,最上之字,莫过于“白”,最终之字,莫过于“我”。 所以这第一个阵列所写之字,是“一”或者说“白”、“我”。 一者最正,白者无暇,为天下众生计较之人,必然正直无暇。 而大蓄卦还有积蓄的意思。 苏秦暂且不去看更深层的意思,先用浅显的来解。 童者,无暇也。 这个最开始还有待商榷,但很快,苏秦就知道了第一个究竟是什么。 第二个是涣卦。 风行水上,涣,洪水突来,通篇在说一个大水祸患的事情。 但是,却是危险之中见证幸运,所以是“劫后余生”,是吉卦。 “六三,涣其躬,无悔.....志在外。” 水患打湿衣裳,需要日照.... 阳之大正。 首当其中,这是一个暴(曝)字。 “一暴.....” 第三个是空的,苏秦看了很久,发现这并不是卦,而是数字假借卦象而掩饰的一个字,事实上无卦,数字的结局就是单一的,是“十”。 十得八,是为易之变,故十为不变,其中体现在一个“石”字上,是通假。 第四个,是井卦,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 往来井井。 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屋为盖于井口,井口不移,算出的结果数字是六四,那就是井甃,也就是.... 是一个寒字。 “一暴十寒” 苏秦解出了最先的四个字,同时一瞬间就心神开朗了。 《孟子·告子上》:“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第三百零九章 十寒变,所欲明 第五个是随卦,六三,系小子,失丈夫。 丈者,战国文字看上去像是一个三叉戟上面加个十,那么失去十就是失去了丈夫,因为十尺方为丈,上面那个十就是尺的意思。 丈是杖的本字,像手拿着一根棍状的东西。后用作量词,作十尺。夫部曰。周制八寸为尺。十尺为丈。人长八尺。故曰丈夫。然则伸臂一寻。 周之丈也,故从又(指“手”字)持十。 抓住了小子,是一根绳子,不如十尺,所以放在三叉戟的下面,就是一个寸字(战国文)。 “寸。” 战国的文字很有意思,“寸”产生于战国时代,其字形是在“又”(指手)字下部添一短横,其含义是在离掌根一寸的桡动脉处有一短横作指事符号指明这个部位,是中医切脉诊病之处。 这地方是“寸口”,叫“寸”,中医诊脉时,古有“寸”“关”“尺”说,也叫脉门,所以延伸出来,关者则是重要的隘口,寸者则是性命攸关之处,而尺则变成了规矩,在尺中找关,关下寻寸。 离掌根大约一寸是经脉部位的名称。 《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触石而出,肤寸而合。” 苏秦解出了第五个字。 这是他十天内的成就之一,算是突破了一个小关口,但是还没有结束。 第六个是升卦。 “初六,允升,大吉。” “这本是一个极其旺盛的卦,但是在前面,被寸字一压,顿时变得有些小气吧啦,所以必然不是飞,也不是升....升者同意,进也,如鸟行步,步步行。” 上面是“隹”,象小鸟形,下面是“止”。鸟脚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故用以表示前进。 苏秦确认且重新解了一次,认为应该是一个进(战国)字没有错。 第七是复卦,六四,中行独复,以从道也。 中行独复,要结合之前的卦来看,寸进,之后有一回来,而不是十者俱归,此时已经失去原本的十,纵然回来一,加在小横上也不满足,所以十丈离者取一,是一个尺字。 第八个是遁卦,这个好解,就是回避,退缩的意思。 “初六(06),遁尾,厉,勿用有攸往,遁尾之厉,不往何灾。” 君子全部隐退,国家就危险了。不能有所作为了。 《象辞》说:逃遁隐藏仍未脱离危险,若能坚持苦斗,设法取胜,有什么灾难? 这是严厉呵斥,所以自然就是一个退字。 退,却也,虽欲有退,众将责焉,此为《国语·晋语二》所言。 国语,是左丘明所编篡的书籍。 于是,这就解出了八个字。 “一暴十寒,寸进尺退。” 苏秦把这八个字记下来,十天的世间解出了十个字,他的速度算是很快了,事实上这几天他几乎都是茶不思饭不想,但穷尽自己的知识,花费了十天的时间,也仅仅解出了等量的数字而已。 《穷天》(老子)第六十九章:“不敢进寸而退尺。” 这是在比喻得到的少,而失去的比较多。 所以前八个字简明扼要的翻译一下,就是: “不能持之以恒进行修行的人,失去的东西远远少于得到的。” 这明显是一句前言,是用作后文的引导,苏秦当然不是傻子,于是他知道后面的四个字更为重要。 于是截止到这第十天。 他解出了十个字,而他最关注的后面四个字,只解出了一半。 第九个是观卦。 风行地上,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 通篇在说一个心意。 那么,心意之中,初六,幼稚之心;六二,短浅之心;六三,自我之心;六四,察政之心;九五,万民之心;上九,天下之心。 “白...心?!” 苏秦解出第九卦的时候,便惊讶了,这是《管子》中的一篇题目,白心,意思就是表明心愿,类似于向天地立誓言。 六三,是自我之心,所以先从浅显来看,是一个“我”字。 观我生进退,未失道也。 再深入一点,我字,其实为“古之杀字”。 “我”者,天子斧钺也! “观自我之心,知道自己的动向,该向谁进行攻击与讨伐.....” 苏秦大概从这个字内查出了这些意思,但是我字更是一个连接词,在进行自我表述的同时,还要和后面的字连接起来。 第十个是大壮卦,公羊的角插进了篱笆,进退不得。 “六五,丧羊于狄。” 《象辞》说:丧羊于狄,因为六五阴爻而居处阳位,是所处不当,像人所处环境不适当,将蒙受损失。 所字,在战国时代的文字形象,像是一个太阳(日)被拴在了一个地方,所以是截为“处所”的意思。 还有一个,是指的伐木声。 僻远悠闲之所。——《吕氏春秋·谨听》 “一暴十寒,寸进尺退,我所.......我所什么?” 苏秦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这十日耗损的精气神明极大,此时他知道不能再解,所以立刻关上卷宗,就地调息起来。 同时心中带有无边的震动与赞叹。 言简意赅的文字,当中还有各种典故,由此才能拼接出句子,要用数字解成周易,周易中再找对应的卦象,从卦象当中联系前后文字才能完成这个文字拼图。 确实是很有意思,苏秦自从返老还童之后,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么有意思过了。 他很希望继续解答,但是自己的精气神明耗损的有些眼中,解这种类似于周易的东西,损耗的精气神明,所流逝的速度,是比起受伤,或者与人较量,都要多得多的。 “诶.....” 他无奈叹息了一声,这次耗损极大,因为这是精神上的考验,并不是肉体上的碰撞。 --------- 稷下学宫,前院,水地小筑。 龙素看着身前被甘棠写出来的东西,有些失笑,但也有些沉吟。 这和自己解出来的是一样的,之前甘棠说要帮自己解,但龙素只向她请教了数字如何转换的方式,并且很快举一反三,完成了前一部分的解读。 “一暴十寒,寸进尺退,我所欲明,汝却于贵,弃咎于力,凤鸟不至,何以为安.......” “不能持之以恒进行修行的人,失去的东西远远少于得到的,我现在想要明白,你(答题者)如果失却了如今的地位,成为一个失败者(或废人,或谪世者,或遗忘者,或遗弃者,或失心者),在面对你不能抵挡的力量前,失去一切希望,你当何去何从(又有何处可以让汝安定下来呢)?” 龙素念诵了一遍,心思有些波澜,第一次思索,言道:“何天之衢,道大行也,上之所履,而不与下共。” 因上九大畜大道已成,往日乾阳不可上进,现在可以上进了,往日贤才不得用,现在贤路大开,可以得用了。君子才德充实,又得大有作为之时,故象辞日“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她说完,却又补了一句,更像是呢喃,却引得甘棠微微瞧看。 龙素心中却是觉得,写这道题目的人,似乎真的经历过苦难一般,于是便有些想要见见这位渊博者,虽然此次,若是没有甘棠帮助,自己万万不可能这么快解出来... 龙素道:“凡君子言行,皆三思而后行,我解三分之一,故此时只是一思之言,不准也。” 第三百一十章 公子召南 十天的时间,稷下学宫所解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的题目,而这明显后面还有两问,如果依旧是这个句势的话。 二十八个字,总阵列是五十。 这是一半,但后面究竟是一问还是两问,这个无人知道。 姑且先算作是两问。 龙素是这样想的,但是甘棠却看出后面的阵列,起码后面的十六个字,是两问。 因为后四列暂且不管,第八列,是一个焉字。 焉字,在这种题目形式的卷宗中,并且是作为数个阵列的末位,那必然是用作反问,这也是战国时代卷宗是常见用法,在这个上面,只有基本的语气顺序,并没有太过于高深的学问。 既然是一个焉字,那这就是一问。 而第十六个阵列,是一个否字。 否者,同样代表疑问不不解。 而跟后面的,阵列也更加复杂,即使是甘棠,她看着也有些糟心,不是解不出来,只是那些记忆需要翻找,对于她来说,虽然她的智慧很高,而她原身,也就是那位真正的二十二代王,她作为青丘之主,学识也很高,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她虽然看过连山,但是对于其中的数字变化,也不敢深入研究。 《连山》为伏羲氏所做,传说此易变之相一出,天地反复,上苍有雷龙行天,青云如海,仿佛天公震怒,后又有大日凌霄,行于甘渊之山,蒙昧之谷,后火桑凋零,烛龙闭眼....总而言之,种种异像,似乎是天运在向伏羲氏表达不满。 天运者,是天之运势,运数,亦是世间五十二仙人之一,传说南华真君座下的“天运君”,便是因为伏羲氏开画连山之后而诞生出来的。 连山的可怕之处,在于把世间很多不可明晰的东西,用数字做出了最精确的计算,如此万物皆可计算,计算的结果又可一一对应某些事物,不仅仅是言行举止,甚至有原因结果,这种情况,如果是有“道教”的人在此,或许会说,这是“窃天机”的行为。 而事实上,程知远在那《连山》原册之中,所解出来的一句话,正是“伏羲窃仙法于天”。 伏羲氏与南华真君的关系,很耐人寻味。 甘棠看着后面那些比较复杂的计算,似乎是连山中的“藏山之变”,这种数字的难搞之处就在于,数字之中体现给你看的不是正确的,而是需要重新计算,拨云见日,如此才能看到真实的结果。 而在这个过程中,很有可能算错。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错的计算,会得出错误的结果。 如果是一个人自己解,一旦错了,很可能会误以为正确,从而进行“修行”或者“使用”,这会造成比较严重的情况。 譬如今天本来有大雨,你算过之后说今天不下雨,然后部族中的人们都出去晾衣服,结果突然风雨大作,雷霆滚滚,然后部族中的人被劈死了两个。 这就是失误造成的结果。 从一点上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譬如南辕北辙,其实也算是一种计算方式错误,所导致的错误结果,当然,最后这个成语成为了一个经典,包括那个驾车的路痴。 虽然那个路痴似乎是季梁虚构给魏惠王的,但在这个时空,这位路痴说不定就真的存在呢。 甘棠在怔怔出神,脑子里胡思乱想,而龙素此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已经十天了,后面的阵列更加困难,区区两天,我的精气神明损耗也已经很大,而前院诸位师兄弟,他们的精气神明还有保留,公子召南在前,素有一问,不知清晨甘霖之露,二滴可润裂土否,若不得润,素当拜罪....” 龙素称甘棠为“公子”,在战国时代,也就是整个周朝的时期内,公子并不是仅仅对于男子的称呼,女子亦可以称公子,或者叫女公子,但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身份与地位。 诸侯之子,是只有被周天子承认的诸侯,这位王的孩子,才能被叫做“公子”。 龙素认为甘棠是涂山王的孩子,而甘棠也没有否认,只是提了一句,自己不是苏氏,而是程氏。 这让龙素有些困惑。 但她却没多问,毕竟其中缘由,或许不足为外人道,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没有追问的必要。 不管程知远与青丘关系是什么样…… 她是如此想的,并恪守礼法。 诸侯之子称为公子,公子之子称为“公孙”。 不过这时候,对于公孙氏来说,这种称呼可能有些尴尬,所以往往很少听到有人称公子之子为“公孙”,如果被人捉住口舌,或许会被认为是对公孙氏的不敬重。 但私下见面,一般会这样说的。 而公子中,譬如有名的齐桓公“公子小白”。 还有信陵君“公子无忌(魏无忌)”,“公子胜(赵胜)”等。 所以依照这时候的道理,甘棠对龙素自称为“召南”,也就是程召南,这是程知远给她取的名字,在此时代,不会称呼为“程公子”,而是应该叫“公子召南”。 所以龙素才会如此称呼,或者舍弃召南,直称呼为“公子”,或是“女公子南”,亦或“子南”。 子南,这不是对诸子无礼了,事实上诸子的称呼不是这样的,譬如墨子,一般对外说时,会说【“子墨子”曰】。 龙素此时在向甘棠请示,因为知识不能外传的缘故,所以龙素也不便把话说的明白,否则会引起青丘不满,龙素的意思是点拨一二,也就是说能帮的话,当然可以,如果不行,还请怪罪自己,实在是过于直言了,是不敬青丘之学了。 之前就提及过很多次,在这个年代,知识是划分贵族与平民的分水岭,家道中落的贵族就是所谓的寒门,就像是程知远在赵国遇到的小姑娘萧菽,她因为父亲的生计不断变卖家产,而所谓的家产就是“书籍”。 也就是那些卷宗竹简。 所谓诗书传家,这时候的风气就是如此,当然和后来的意义有些差别。 这时候对知识产权什么的,包括所有权,都看的极重。 知识就是“道”,如龙素所说,是人弘道,非道弘人。 这个道字,指的就是知识。 毫无疑问,连山的知识,甘棠(程召南)对它的解答用上了她独有的学识,这种解法也是不可以轻易传授的。 所以龙素对甘棠能够把这种解法告诉自己一部分的举动,那是十分感激的。 按照道理来说,这至少是师徒,或者是老师和学生这种关系,如此才能传授。 然而甘棠只是说帮助自己而已。 这个人情便是很大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知遇之恩 所以龙素的意思是,稷下学宫的开宫时间和青丘也有关系,所以前院监考们虽然和甘棠非亲非故,但是为了学宫颜面,还请指点一二。 而且龙素说自己精气神明损耗颇大,这也确实是事实。 她可不想变成《谁人氏》中所记载的灵怪“颜如玉”。 生而知之,比死而知之有意思的多,而且至圣曾言,不知生,焉知死? 所以对于颜如玉的行为,至圣是不赞同的,而龙素也是不赞同的。 指点一二并非是传授,仅仅只是稍稍点拨,而点拨这种事情,如果对面悟性极好,那么应该一点就通。 如果悟性很差,那么如果点拨者有耐心,或者心情不错,兴许会多指导一下,但如果点拨者只是为了应付差事…… 那也没有什么错的,毕竟该说的该讲述的,都已经弄到位了。 故此,龙素话说完之后,又继续真心实意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前院的监考……呜……我不想帮你解了。” 甘棠忽然很不高兴,龙素顿时拜下:“若公子召南有忿,素当拜罪。” “不,我不是因为这个。” 甘棠指了指外面:“我们在这水地小筑又待了好几天,剩下的连山阵列还有一大半,肯定不能一次解完,但我现在觉得,你似乎准备告诉前山要开宫了。” “我等的人还没来呢。” 甘棠似乎在赌气,而她也是确确实实不太高兴。 谁说涂山的王就没有点脾气了? 不过每当这个时候,甘棠倒是可以自我催眠,默默念叨,自己是程召南,不是甘棠。 不过这样弄,要是精神不强大的人,怕不是早晚精神分裂。 角色扮演可没这么有趣。 龙素有些无奈,此时给予回应,则是声音清朗:“之前我与您也有言,学宫开试,哪怕已过开宫放卷时间,素必然为您保留一份卷宗,待程知远来时,您可转交于他。” 甘棠盯向龙素:“是,说是这么说的。” 龙素行礼:“凡素所言,字字为真,绝无半句谬误,言行必同,若公子不信,素,可做担保,为他亲开门路,独作监考……” 甘棠忽然一问:“你要单独为他考试?此话当真?” 龙素道:“君子无戏言,可使他交卷时期延长,素将其中缘由告知荀卿,亦通告各位师兄弟,想来绝没有人会多说半句闲话。” 君子无戏言与君无戏言其实含义差不多,因为后来君这个字基本上都专指帝王,亦或有权势的人,所以很多人忘记了这个词汇的本来意思。 那是指的“言而有信”,其中的君,说的是正直的人。 《论语·学而》第七章: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甘棠得到了龙素这般答复,如此才有些满意。 不过,她刚要开口说一下后面的阵列问题,突然目光一动,偏头望天。 龙素不知何意,便只能等待。 甘棠看着外面的青空,今日有小雨,多晦,没有太阳。 淅淅沥沥。 少年听雨歌楼上。 甘棠的目光显得有些幽远。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冬日的雨显得有些奇怪,前些日子刚刚下了雪,虽然不大,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流。 今日的雨,小小的下,却没有结成滂沱规模,更没有冻结起来变成雪花。 这种冬天的雨水最是冻人,比起三尺大雪还要冰冷。 “伏雨朝寒,闻人念兮;尘衣暮矣,两乡忆兮。” 甘棠忽然呢喃起来,显得有些惆怅。 龙素听着,却是眼前微亮。 随后闪过一丝愕然,最后变成明了。 甘棠的那种情感从内心深处迸发。 龙素并不知道这位“公子召南”的过往,但不妨碍她做出回应。 不……倒也不能完全说不知道。 龙素的眼中,清辉流转,如玉雨清寒。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北风呼呼透骨凉,雨雪淅淅沥飘飘白茫茫。 你和我是好朋友,携起手来归他邦。 龙素微笑:“还请公子放心。” 甘棠回过神来,失笑道:“你却没有说出刚刚那诗歌的后面两句。” 龙素也是失笑:“那便太不尊敬了。” 后面两句是“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大概意思是别犹豫,快逃亡。 如果加了这两句,就变成了一篇表示时局危险,君子贵族,乃至于匹夫庶人都争相奔逃的场景。 这显然是不对的,所以龙素隐去了后面两句,并且取了这篇诗文中的中央一段来讲。 单独拿出来看,意思就有了许多变化。 这是诗经中的《北风》一篇。 甘棠于是变得很开心。 “你能知我心意,甚好。” 龙素微笑,行儒门之礼以示尊敬。 甘棠含笑,还予一礼,随后起身,从龙素所在的屋子内出去了。 龙素的前方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她觉得这位公子召南,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或许也只有青丘涂山氏中,才会有这样厉害的姑娘了。 甘棠的心意,龙素当然知道。 在她突然念出那四句话,十六字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不仅仅是对于甘棠那四句诗文的欣赏。 尤其是“尘衣暮矣”那四字。 尘衣是指她自己,也是指程知远。 更是指龙素与学宫。 暮,时间将尽。 伏雨者,沉浮之雨,是连绵不断的雨。 朝寒,是寒冷的早晨。 现在的状况已经如同沉浮的寒雨,影响到很多方面。人们都受困于连山而不能解决。每个人都没有时间了,但我把技巧交给了你,你怎么做,斟酌去看。 所以甘棠并不仅仅是在思念程知远。 只是传授知识这种事情,她是不会传的,但是完全的解法我还没有告诉你,所以你自己看着办。 当然,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龙素的笑容下略有复杂。 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只是她呢喃轻叹了一声。 “知遇之恩吗……我于程知远,程知远于你,所以你来帮我……你对他有异样之情吗……” “程知远…吗?” 小小的押粮官,恶来的损友,仙人的滂沱风雨,龙素此时心绪却有些不宁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齐国的打神鞭 稷下学宫,前山,监考院。 诸监考们看着从龙素的水地小筑处送来的竹简,上面写着三分之一的题目。 诸监考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时间已经不够了,十二天的期限已经来临,看来他们这一批监考,注定是要丢了脸面。 不过解出了三分之一,也不算特别丢人,起码脸上好看了一些。 龙素并没有直接来见他们,而是在竹简的最后提及了几个关键点,这就需要个人的领悟力了。 譬如那位墨门的罗师兄,他很快就从中找到了突破口,这一下灵光迸射,他迅速拿出自己抄录的那份卷宗,用细笔仔细涂抹起来。 而如彭鹜彭师兄,他便有些死板,纵然智慧也是绝高,但不懂得变通,所以面对龙素的提点,只感觉就要抓住一些关键,然而却总是还差一点。 于是他向罗师兄请教。 诸监考此时心中感激龙素,更同时想起前几日,记得有一个青丘的姑娘从后山来,到过前山的监考院里,说要单独拜会龙素。 这个姑娘让不少人印象深刻。 看来龙素是得了那位青丘姑娘的帮助,被传授了一些独特的知识。 这种知识,不能随意乱传,所以龙素不能过分吐露,而纵然是这一些提点,应该也是经过了那位青丘姑娘同意的。 监考们心中高兴起来,这十一日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舒缓与轻松,虽然只是稍稍轻松,但也已经让疲惫不堪的他们得到了喘息。 “看来涂山王已经解出来了,不愧是青丘的王,智慧绝伦,不然也不会让青丘的姑娘下山来教导我们。” “龙素被看重,应该是因为最开始的第一卦是她解出来的,这也是事实,龙素的智慧比我们都要高,能得到涂山氏看重,也是情理之中啊。” “还得多谢涂山王,若不然,我们连此三分之一都解不出来,那颜面便真是扫地去矣。” “看来涂山王嘴上说不能帮助我们,但事实上,还是为我们着想的。” “我们欠涂山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诸监考聚集,互相安慰,并且相互鼓励,现在时间还有一天,多解一个阵列,就多为他们,也是多为学宫增添一份脸面。 但这些诸圣门的尖子,他们这些监考,却是不知道,其实他们此时正“无比敬仰”的涂山一百七十四代王,也正对那些题目抓耳挠腮,精神是嗡嗡作响。 如果他知道前山的那帮监考把这次的功劳算在他头上....不过这样看好像也有点关系,如果涂山王没有接那个卷宗,甘棠就不会去见龙素..... 啊,总而言之,这位王现在依旧陷在泥沼之中不可自拔,当然他的智慧还是很高的,已经解到了“弃咎”二字,也就是第十八列,正在解第十九列。 这个速度比起苏秦来说自然是要快上许多的,毕竟苏秦再厉害,他的智慧还是凡人阶层,但是涂山氏多智近神,远在常人之上。 罗趾没有参与到诸人的讨论当中,他叫上几个墨门的弟子,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计算起来。 他的这番动作顿时让那些刚刚松了口气的监考们如梦初醒。 是啊,仅仅是解出了三分之一,有空在这里感慨,不如多多参悟一下龙素交给他们的关键知识点。 眼下还有一天多一点的时间,此时得到点拨,虽然已经晚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学宫监考们都是重视脸面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面子,或者说名节,那看的是比性命都要重的,都说身死是小,失节是大,由此可见东周时代人们的思想观念。 这一点上哪怕是墨门也不能避免,墨家同样需要名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信义”。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墨家的人从不轻易给予承诺,而一旦给予承诺,那就是必然会做到的。 纵然是天天抨击墨家的儒家,也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墨家,墨门,确实是做到了诸子百家,六十圣门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信义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这种东西积攒不易,但是垮塌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墨门有一个人无信失义,那么墨门数十年,乃至于数百,上千年积累下来的信义会在一刹那坍塌为无形。 信义积累的越高,坍塌的时候,粉碎的速度也会越快。 于是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发牢骚,于是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少,而回到座位上,撩袍静坐的声音越来越多。 轻轻,且悉悉索索。 整个监考院再度回到那种紧张的氛围当中。 ............. 学宫右山。 东周时代的左右之尊是有区别的,以中原为例,赵国是典型,以右为尊,青玄大地,秦国同样是以右为尊(毕竟一衣带水),而其余诸国基本上也大差不多,但是楚国却是以左为尊,和中原诸国相悖。 同样,战国时代,如果是天子的官军,那么朝官尊左,军中尊右。 还有一提,坐车的时候,是以左为尊,叫做虚左。 所以东周时代,虽然总体上讲是右大于左,但是尚左尚右都是有的。 稷下学宫秉持着齐国的礼,齐国基本上秉持着天子的礼,而稷下学宫既不属于朝官也不属于军队,作为一个公平公正的教育机构,大体上继承了“大流”,也就是右山高于左山。 而右山则是荀卿居住的地方。 左山则是姜氏宗族。 后山,前山,右山,左山,其中右山左山有明确分开,而后山则对应前山,不参与右山左山的尊卑之中。 荀卿在右山的是临宫,临字是到达的意思,一般来这里讲学的圣人,必须要先来右山拜会大祭酒,也就是荀况本人。 而左山的是隐宫,隐字是不显的意思,姜氏一般为了避讳齐国的田氏,往往不会去接见那些圣人,圣人们私下里拜会,他们也要请荀卿在一旁跟随作证,毕竟田氏代齐之后,虽然太公这一支姜氏后人并没有重持王位的意思,但是田氏并不这么想。 窃国者总是心中惴惴,这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可惜了齐国的镇国之宝打神鞭,就因为天齐神的默许,甚至暗中帮助,使得田氏代齐成功,而田氏虽然是甘愿被天齐神利用,却也不是傻子,坐地起价从天齐神手中拿到了许多权利之后,在天齐神反悔之前立刻倒向学宫,并且索要更多的好处。 田氏便是吃准了天齐神的目的,他的目的不过就是“打神鞭”而已。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交税的白马 太公的六韬兵法其实才是至宝,有此书简可拔地起国,然而对于神灵来说,六韬不过是一堆废竹而已,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就是用来制衡神灵的打神鞭。 所以忍痛之下,天齐神虽然对田氏已经产生不满,但为了得到打神鞭,还是允许了他的还价,田氏也知道见好就收,能多咬两口已是知足,如果继续咬下去,泥人都会跳起来,别说一位堂堂天帝了。 田氏想的很周全,他靠着学宫,只要学宫不倒,他就不怕天齐神的暗算。 天齐神也不能对学宫动手,不仅仅是天礼的约束,同样也有气数不至,妄损学宫,可能导致他的大幅度衰落,这种险他是不敢冒的,边上楚国的东皇太一就对他虎视眈眈,正等着他什么时候衰落,便扑上来狠咬他一口。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是一国天帝,也暂时难有大作为,只能暂时妥协。 所以田氏对于太公的这一支姜氏便放过了,这也是出于利益关系的计较,不过放过归放过,他要求这批姜氏族人不能回到岐山,这就是为了防止远处的祖姜氏再来一次暴动,并且这样,也有效的把这批姜氏人才,牢牢的锁在齐国。 用,当然是不敢用的,但是有学宫这个媒介在啊! 田氏算的很巧妙,这批姜氏学者就是壮大齐国的工具人而已,他们的研究成果都等于是学宫的成果,而学宫的成果,基本上有三分之一乃至半数都流向了齐国。 齐国积蓄的实力很强,而这说起来也很讽刺。 最早的时候,齐国作为周天子的头号打手统领诸国,齐桓公还当过天下盟主,这个就暂且不必多提。 田氏代齐之后,齐威王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知人善用,励志图强,在位时期任用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进行政治改革,修明法制、选贤任能、赏罚分明、国力日强,开始称雄于诸侯。 齐宣王时,不惜耗费巨资招致天下各派文人,“稷下学宫”人声鼎沸。 齐湣王时,齐国大破函谷关,秦国被迫割地求和。 也正是齐湣王时,齐,秦,二国并立东西,甚至秦国拥戴齐国,二者尽敢称“帝”! 这也是第二次对于天子威严的可怕试探,第一次是五国会盟,尽数称王,虽然后来赵国自去王号,但很快,武灵王之后,王号又被赵国自己捡了回来。 赵国自去王号的原因很简单,赵武灵王觉得自己的战斗力还不够,所以先称君,自去王号。 这样有个好处,别人称王者互相殴打时,往往出于仅存的礼义,不会去动那些没有“王”称号的国家,典型的反面例子就是五国相王会议中的中山国。 中山国一个二流国家也来参加会议,然后表示要称王,其他国家也都同意,结果,齐,秦,楚,三国中,齐国听了这事情之后,气的半死。 虽然真正原因是齐国担心魏国会借助这个机会,结盟对自己不利,但中山国不知死活去称王,确实是也让齐国目瞪口呆,并且气得不轻。 齐国反对中山称王的理由就是“我万乘之国也,中山千乘之国也,何侔名于我?!” 然后中山国就一直被齐国针对,要不是魏国,赵国比较警惕,就中了齐国的计策,把中山国干掉了,那样的话就是联盟破裂的结局。 而这其中,赵国干的就是一个路人角色,也没有人针对它,原因就是赵国自去王号。 而第二次对天子威严的挑战,就是秦齐并列东西,号称二帝的事件。 不过当年这件事迫于天下之口而被各自废去,二帝之说也成历史尘埃,随风漂流,而当初的“东帝”齐湣王早已逝去数十年,“西帝”秦昭王,则在前不久,派遣白起等人,在华阳城下,大败了三晋八十余万的联军。 天下都知道秦国势大,已不可挡。 荀况看着身前的卷宗,他的身边摆放着的,就是六国的列史记载,而在他另一只手边上摆着的,则正是《六韬》! 在六韬外,荀况的手里,则是在捧读一份卷宗,这正是一直以来困扰稷下学宫无数监考的太学卷宗。 荀卿早就拿到了这份卷宗,监考们还不知道。 不过荀卿也看出了问题,今年太学的卷宗,实在是有些异常,这不像是姬弈那三个鸟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出题者另有其人,莫非是太学新招了老师? 荀况感觉很有意思,他没有去询问任何人,这种题目是怎么解,就按照周易的变化开始算起来。 十二日,给他解出了十个字来,这十个字中,相比较甘棠的答案,有八个是正确的。 荀况觉得有意思极了,今年开宫,看起来会晚一点了,而他想着,如果有空,或许可以去太学看一看,拜访一下这位新的出题人。 “不知天下何时出了一位大贤?” 荀况身为儒家圣人,但却不太为儒家众圣所接受,原因就是他的离经叛道。 也不能说是完全离经叛道,起码孟轲,孔丘,和他都谈得来,但是其他的一些圣人便有些不喜,认为荀况纳百家之经,尤其喜爱黄老之学与兵法之说,甚至还钻研法学,已然是披着儒门皮的“四不像”。 但荀况觉得,一家之言不可平天下,需要多方合作方是正道。 “学宫中有个故事,说的是白马非马。” 荀况对于外人的这种询问,往往给予的都是这个故事,用这个故事,或者说真实事件作为寓言与启迪。 白马非马,大家都知道这是名家有名的辩证论,是个诡辩的题目,但少有人知道,最早的白马非马,并不是公孙龙所提出来的。 那是一位名为“儿说”的大贤所谈。 他是宋国人,能言善辩,所首次提出的白马非马论,把整个稷下学宫的圣人,贤者,君王,全部辩论的哑口无言,得到了无数人的钦佩,可谓战国版本的诸葛亮(演义)。 但是最有意思是这次辩论之后。 后来他离开齐国,骑着白马出齐国边境关卡,按规定驴、马过关要收税。他对关卡的人说:“白马不是马,不能收我的马税。” 但无论他怎么理论、辩驳,不交上马税,关卡就不放行,最后,只好同其他过关卡的人一样,给他骑的白马,交了一匹马的税金,才被允许出了国境。 所以后来韩非子提到这个事情,就嘲笑儿说,讲“以虚辞取胜于稷下辩士。” 说他考实按形,就一个人都说服不了,骑着白马过关到头来还是要交税。 任凭你是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城管小哥只认得自己的眼睛,别叽歪,交钱,就是孔老夫子来了也要交钱,啥稷下大贤,不认识。 荀况常常拿这个事情来反驳那些迂腐顽固者,其中是意思就是“实践方出真知”。 自己的修行,能得到什么成功,天下人都看得见,我自己也很清楚,哪里优越,哪里不足,哪里还需改正,以天下为镜,方能一步一步攀登上去,而有些人总是以为世人皆罪我独醒,故意看不到闪光点,看不见成功处,是一叶障目,掩耳盗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半数天下皆白首 荀卿看着那竹简上的数字变化,再是暗赞了一声,这段时间,他不知道已经对这竹简的主人暗地里发出了多少赞美,只是心中道,这样的人才,怎么会去没有前途的太学。 稷下学宫明显更适合这位人才的发展,不论是他是一位圣人,还是大贤,或者是帝师,大士....在荀卿看来,哪怕这就是一位庶人,都是值得给予一个名誉讲师的称谓的。 这个时代的讲师,能在稷下学宫开讲,至少要是大贤起步,寻常来说,都是圣人,或者是类似儒门七十二贤者那种声名在外的存在。 你要无门无派,起于微末,出于寒门,证了个贤者,带着经文道理来稷下学宫讲学,说不定第一堂课就会遇到很多拆台的人。 那要是声名在外的,譬如颛孙师,譬如卜商,譬如仲由,这些人来讲学,那下面肯定都是凝神闭气,如果有找麻烦的,估计也是儒门七十二贤者互相之间的对台戏。 譬如颛孙师就看卜商很不爽,同样卜商(子夏)也不喜欢颛孙师,而仲梁氏看谁都不太顺眼,至于乐正氏就是好好先生一样,教义倒是偏向于颜回一方,然后大家都喜欢和闵损作朋友,因为这货很讲孝道,有人说他有舜帝之风。 而很有意思的是,很多圣门的代表圣人,甚至都出自于七十二贤者,譬如公孙龙,这里又说到公孙龙,他在战国时代的出场次数似乎很多,每次重大事件都会出现,在各个历史人物,乃至于几个学派的介绍中,完美的充当背景板,其存在感不亚于某个星球上的阿强。 所以七十二贤者中还有公孙龙这种时不时就跳槽的存在,当然在原本时间线中,公孙龙自开门户是因为孔子挂了,但在这个时空,显然只是因为手痒。 当然他偶尔也会出现在稷下学宫的讲学队伍之中。 而七十二贤者之中,还推举了十哲人,这算是比较有思想的,然而主要的八脉主中,却有将近一半不在十哲人内。 譬如颛孙师就不是十哲人,但他却是八脉中第一脉的师主。而他升入十哲位,最早的时候是在南宋。 荀卿准备把这竹简抄录下来,用一道风吹到辽远的北方草原,抵达长生与南世的交界之处,哪里有一位他的故友,他觉得这很有意思,或许可以让那位故友放松一下焦虑的心情。 那位故友,便是颛孙师。 在正确的历史线中,颛孙师当然和荀卿没有交集,两个人拥有时代差,但在拥有仙神鬼圣之力的这片天地,当然没有了原本的寿命束缚。 所以荀卿和颛孙师有了交集,从正常的发展来看,是属于必然的。 这是因为颛孙师的好友陈完曾经逃奔到齐国来。 而说来也极巧。 陈完就是“田敬仲”,看到这个田字,想必天下人都明白了一半。 他正是如今齐国王室的老祖宗,而他,是颛孙师之祖,公子颛孙的好友,更是相交莫逆,同时他还是陈厉公的子嗣,在鲁庄公时期,陈国是陈宣公,陈国发生政变,公子颛孙护送公子完从陈国出逃,后来公子完在齐国安定,而公子颛孙则没有选择在齐国停留,而是逃到了鲁国。 三代之后,颛孙师出世,而在这个时间点,颛孙师甚至还见过垂垂老矣的陈完。 所以颛孙师出现在齐国,也不单单是因为稷下学宫的缘故,故而荀卿与他也多有交集,又因为荀卿是稷下学宫大祭酒,与王室自然也是关系非同寻常。 这就是一个三角形。 荀卿抄录完毕之后,把自己的一些解题心得写在了上面,他倒是不知道龙素解题的事情,也不知道甘棠进山,涂山王出迎,这段时间,荀卿在第一时间拿到太学的这道题目时,就十分感兴趣的陷入了其中。 时间过得很快,甚至有些不够用的。 荀卿做了决定。 看来太学必须要走一遭了。 他的身前不远处,一盏燃烧着熠熠辉光的烛灯,吞吐着干净的火苗。 那是号称永不熄灭的南海人鱼烛。 荀卿把自己刚刚抄录的竹简,放在人鱼烛的火光中,顷刻间便使其化为灰烬。 灰烬乘起青风,飘摇而起,划开雨雪,向远方而去。 ............ 远在长生与南世的交界处,终年飞雪的雁门关下。 颛孙师带着他的弟子们在这里驻扎。 寒冷的风悄悄从天空之上滑下。 他抬起头,制止了学生们的交头接耳。 于是一道寒风向着他轻轻飘来。 风之中,八百文字从中飞出,颛孙师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册竹简。 八百文字尽数覆在竹简之上。 他的学生们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等候着他的吩咐。 颛孙师看完这些文字,注意力集中到后面的数字之上。 “稷下学宫都解不出来的东西么....” 他看了看四周的弟子们,唤了一声:“沨珝,你过来。” 于是风珝向前走了几步:“老师?” 沨珝是曾经与程知远比试过剑法的那位儒门弟子,当年颛孙师让他与程知远较剑,其实也是借助程知远之手,小小敲打一下这位年轻弟子的骄气。 同龄人的督促,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时代,知耻而后勇是一个有尊严者,并且心怀大志之人的基本操养。 沨珝自然是心怀大志之人,他也想青史留名。 于是颛孙师召他过来,让他解那些数字。 沨珝当即便傻在那处,却眼中只看到一排排意义不明的阵列,却完全不懂其中到底说的是什么。 这种数字,要如何去解? 他心中不明白,不敢不懂装懂,便诚恳拜罪,向颛孙师请教。 “嗯,初见之下,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要来问我?” 颛孙师忽然失笑,这更让沨珝尴尬,且不敢直视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今年太学发放的招榜卷宗。” 颛孙师笑着看他:“连太学的东西都解不出来吗,这还算是稷下学宫的学子吗?” 沨珝面色涨红,咬牙不断。 颛孙师忽然又是大笑: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也不会。” 沨珝目瞪口呆。 颛孙师呼出冷气,边上的弟子们恭敬聆听,他道:“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矣。珝啊,今时今日,难道你不想当一次我的老师吗?” 颛孙师说着,又是失笑,敲打竹简:“学如不及,犹恐失也!果然,知识是无穷无尽的啊,我也差的远呢,却不知道这道题是谁做出来的呢,可,真想见见他啊。” 沨珝憋了一会,忽然道:“老师的学识已是天下罕有,此人做此诡题,或只为刁难而刁难,并无实际意义....” 颛孙师看了他一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颛孙师没有继续说什么,但是沨珝却是在瞬间面色涨的通红。 他看向那个竹简,心中愤怒,暗道太学的知识,没有什么困难的,不过是一些迂腐的东西,用一些数字就要刁难自己,那显然是不可能达到的。 雁门关终年大雪,与南世往来稀疏。 沨珝当然不会知道,如今半个天下,都为这道题目,愁白了头。 第三百一十五章 嬴异人 所以,第十二天终于翻过去,而直至最后一段零碎时间过后,稷下学宫终于突破了以往的记录,他们成功的没有在十二天内解出题来。 监考们虽然早有预料,但到最后,发现自己的努力依旧不过是徒劳之时,心中还是有极大的失落与悲愤。 这算是被羞辱了,并且被羞辱的极其成功。 太学今年不知道找到了什么鬼才,居然出了这种奇怪的题目,天下的人都没有见过,而十二天过后,正在齐国都城附近驻扎的各路士子,并没有等到稷下学宫的放卷。 .......... 清筠是来自古晋地,今魏国的士子,家境殷实,是原晋国大夫清伊氏的后裔,三家分晋时,跟随后来的魏国一方离开,也得到了厚待,虽然不算是魏国的高层,但家族中基本上在中层阶级有着不小的家产,诗书什么的也都有传。 但他现在显得有些焦虑。 今年是怎么回事? 按照以往,稷下学宫放卷时间都在八天以内,快的时候甚至有五天的,但今年已经第十三天了,不要说放卷了,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像是稷下学宫今年根本没有准备好一样。 清筠有些担忧,莫不是今年稷下学宫不准备开宫了? 往年并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打仗比较激烈时就会这样,今年稷下学宫似乎也没有诸天帝会晤的消息,因为秦国正在和三晋打仗。 清筠担忧稷下学宫今年会受到影响,同时,他也更加担心自己的故乡。 “魏国大败.....华阳之战,白起斩首数十万......” “这要死多少人.....” “赵国的骑兵死了四万多.....黄河都被染成红的,两边河岸的泥土都是肉沫....” “秦国之锋已经....不可挡啊....” 驻扎的地点是齐国设立的,专门为远道而来的学子们开放,而清筠每天从廊口经过,都会听到这些纷纷扰扰的议论,其中也有同样三晋之地的人,他们愁眉苦脸,一边在等待学宫的开宫放卷,一边又对自己的故乡战事感到无比担忧。 秦国又来了。 这真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清筠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他的目光四下游移,忽然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 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小小少年。 那似乎也是同样来考试的学子,只是他的衣衫非常老旧,看上去也不像是寒门,手中的书竹用羊皮深深裹着,露出来的一些看上去也已经有所破损。 清筠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学生,恐怕是旁人教导出来的庶学子,也就是庶人准备来学宫考取入圣门资格的。 这种人很多,而清筠其实是不喜欢他们的。 庶人就是庶人,有些阶级的逾越,不是他们想的那么轻易的。 但是清筠无法否认,确实是有一些人通过稷下学宫这种渠道一步登天。 学宫没有说不收他们。 只是清筠觉得,这样不好,庶人不懂礼教,难免乱了学宫风气。 他的头偏了偏。 不远处又有人来了,那是一个青年人,裹着袍子,牵着一匹耐劳的驮马,马旁有个小姑娘,也裹着袍子,看上去风尘仆仆。 清筠见到那个青年的腰挂上,那腰带是黄玉质的。 他心中微微一凛,再看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倒没有什么身份。 两个人到了驻扎点,在驿长的跟前,掏出了一枚桃花木牌。 清筠顿时凝眸,难以移开目光。 直至那两个人离开,清筠才恍然回神,随后有些怅然若失,却是很羡慕那个小姑娘。 “稷下学宫的学宫子,举荐的名额.....这是承了多大的祖荫。” 清筠叹息,自己就没有这种运气。 他的不远处,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个衣衫古拙的少年,也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小姑娘的离去。 那青年是司马夝,那小姑娘,是萧菽。 ........... “怎么还没有放卷?” 又是三天,稷下学宫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十六天了,估计太学都要放榜了,稷下学宫怎么……” 诸学子们已经变得十分焦虑,驻扎点内,也听不到前些日子的杂谈,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在谈论稷下学宫为何不开宫的事情,多数是猜测与推敲,皆不负责任。 “不行,等不了了!” 一位士子站起来,面色苍白。 “前些日子,我便听说了故土的战况,说秦军已经打到了我们那大聚,我因为等着学宫开卷,到现在还没有回去,现在等不了了,若是学宫一直不放卷,我....我.....我怕是连家人的尸骨都收敛不回来了!” “岂能如此,不当人子!” 这是韩国的一位士子,秦国此次主要攻击的目标,就是韩国。 要把韩国纳入掌中,作为在南世的桥头堡与战争跳板。 韩国士子的焦虑可想而知,每一日,在稷下学宫多待一刻,那就是多一份煎熬。 一头是理想,一头是现实。 也有其他的韩国士子在这里,他们同样很急躁,但不少人还在等待。 但这一位显然已经等不了了。 “如果不是秦国……实在不行,和秦国和了吧……” “和?秦军打过来,就是来抢地的,你要是和了,秦国就有了跳板,到时候其余五国联手,我们韩国还想好过吗?” “你哪里的士宗啊,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懂吗,当年虞国之灭……” “我是懂,可国君……未必懂啊。” 这句话便是意味深长,却也是迫于形势。 于是那位韩国士子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来。 这是遗憾,也是正确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学宫的考试可以来年再战,但是亲人的尸骨却不能来年再收。 他的离去仿佛是开了个头,很多人追随他的脚步,纷攘而去。 在第十七天的时候。 稷下学宫,开宫了。 清筠紧紧皱着的眉头顿时舒缓开来。 他大步上前,准备取分发的卷宗,但身边也有一道瘦弱身影跟上,他转过头去,看到正是之前那衣衫古旧的庶学子。 只是这时候,他忽然两眼瞪了起来。 他看到那个庶学子的衣服,翻开的古旧领口后面有一抹尖锐的黑色。 清筠忽然想到了什么,并且感到极为刺眼,他上前去,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后者转过身来,却被清筠掀起了白领。 “你!” 他的神情瞬间就有些扭曲。 “青鹞,黑燕!你这家伙……白衣衫,原来非南世人,你是秦人!” 此话一出,无数还沉浸在学宫开宫中的士子们,立刻齐齐转头望来。 清筠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双眼充血,而秦国少年满眼惊恐,双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只是死死抱着手里的残破竹简。 “我……我只是来考试的……” 秦国少年害怕的不能自已:“我……我没有恶意,真的……” 清筠则是狠狠扯着他,用尽力气,把他直接摔翻在地上。 少年以头触地,磕的满面猩红。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生天杀,其道理焉? 嬴异人,或者称赵异人,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地位。 少年紧紧抱着竹简,被清筠一脚蹬在脑袋上。 他并不被自己的父亲喜欢,纵然他的父亲是安国君,而安国君的父亲,则正是如今的秦昭王。 然而他的穿着却一点也不像是公子公孙。 他从秦国长途跋涉走到了这里,为的就是参与稷下学宫的考试。 异人并不受到自己父亲的喜欢,他的生母是夏姬,这个称讳很有意思,甚至有些莫名,因为再向前推数千年,郑国郑穆公的女儿也叫夏姬。 当然,这个叫,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是同样称呼为这个称谓。 众多周知,夏姬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是春秋时代有名的女子。 当然这个名,也是祸水之名,是乱政之名,并非是什么美名。 但是和这位郑夏不同,异人的母亲却并不受到安国君的宠爱,甚至不被他老爹待见,同样,他的兄弟出彩的有很多,而异人本身并不聪慧,因为不喜欢母亲的缘故,从而他老爹也不喜欢他,所谓爱屋及乌,反过来,厌亦如此。 嬴异人来到稷下学宫,偷偷摸摸的辞别母亲,并没有告诉父亲,反正他的父亲也不会在意他的死活,于是十三岁还不到的少年,偷骑了他母亲仅有的两只黑燕其一,乘着风雨,跋山涉水,来到了遥远的东方大地。 在齐国之内,他终于见到了心中的圣地。 稷下学宫是他的精神支柱,从小时候他就听闻过,世上真正不歧视庶人与士子,乃至于贫贱无分的,只有稷下学宫。 他为了证明自己而不断学习,来到这里,只为了交出一份可以得到认可的答卷。 但是战争爆发了,他爷爷秦昭王嬴稷把宝剑挥向了韩国。 武安君为大帅,带领遮天蔽日的天骑兵翻越山海,韩国不能挡而求助于魏赵,结果华阳城下一战,秦国大胜,以三十万击百万(实八十万),将近自己三倍之敌几乎全歼。 三国大将折损数人,或死或逃。 此战震动三晋,威骇天下。 然而秦人的欢呼,却并不能够让嬴异人也同样开心。 相反,他则开始收敛自己,处处小心,为的就是不暴露他身为秦人的身份。 但是未曾想到,在稷下学宫前,他的身份还是被点破了。 清筠愤怒至极,只是他又要挥拳头的时候,被边上一个人拦住了。 少年瞪着眼睛,怒喝道:“你打人做什么!” 清筠心中无名之火熊熊燃烧:“他是秦人!秦人!” 那少年怒斥:“秦人怎的!这里是稷下学宫!是做学问的,不问出身!” 清筠大怒,一拳向他头上打过去。然而这少年看着瘦弱,真动手起来却厉害的紧。 清筠没能占到便宜,呵斥他:“你是哪里的士宗!报上名来!” 少年也瞪眼回敬:“曹州曹氏,曹亭!” 清筠一听便是怒极反笑:“原来是齐国人,你们确实是和他没有什么仇恨,毕竟五十年前还和秦国并称东西二帝呢!但我魏国和秦国乃是世仇!” 曹亭听了便也冷笑:“南世诸国,哪个和秦不曾战过?你便是出了学宫这块地,到齐国荒野,随便你把他怎么打死,谁去管你?” 清筠不听,便就要挥老拳,但又被曹亭掀翻,而边上有士子怒气滔天的冲过来,曹亭面色一紧,却正是此时,他身边高长恭直接闪了出去! 带着四十钧大力的一拳直接把一个士子打的在空中转体百八十度,高长恭几下收拾了那些冲过来的,冷笑道:“还有?继续来,还以多欺少?” 清筠面色涨红,高长恭转头,骂他道:“这里是学宫,守点规矩!” 他又转头到曹亭边上,低声骂道:“你也是的,管这秦人生死做甚,学宫又不是没有齐国甲士,强出头哪里有好处,平白得罪人,我却也遭殃。” 曹亭咧嘴,拍了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觉得……做学问的地方,总不该见血……” 他话未曾说完,就是此时,那些士子中,看到齐国甲士过来十余人,突然有人大吼: “诸位!华阳之战刚刚结束,我关东六国中,韩赵魏同气连枝,此战,三国百万英魂埋骨他乡!,血染黄河,此中悲愤,与何人说!秦国侵扰六国多年,天下苦秦久矣!如今,我等眼见家乡大仇在前,却不敢上前踏此半步吗!” 以他们这里为导火索,无数士子突然暴动起来! 十余名甲士还没有反应,瞬间就被暴动的人流冲垮! 曹亭和高长恭也被淹没,那些士子纵然被他们一顿老拳打的满脸是血,也依旧“不屈不挠”,就是要向前扑过来! 而他们的真正目标,依旧是嬴异人! 无数的士子们如潮水般涌来,这一刻不论是庶人还是士宗,全都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让开!” 负责维持稷下学宫门前秩序的齐国军队也被冲开,有一位披着甲胄的战士被掀翻,而愤怒的士子们涌向其他更多努力维持秩序的军人们。 “这是秦人!你们居然还保护他!” “齐国也要当秦国的狗了吗!” 清筠被两个齐国大汉拉开,他的怒气还没有发泄完毕,魏国同样在华阳大战中受到极大损失,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秦国人。 齐国的士兵们也很为难,他们负责保护学宫,当然不允许外人对这里进行骚扰,但眼前暴动的全都是愤慨的士子,如果让这些人把这个秦国少年打死在这里,那稷下学宫以及齐国的声誉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稷下学宫的最大优点就是开放,对方是秦国人,不一定会给秦国效力啊,齐国的士兵们都知道这一点,在战国时代跳槽干活实在是太正常了。 最出名的不就是卫国人么,大家都知道,这个时代的天才人物们,有接近三分之一出自卫国,而卫国不过就是个弹丸小国,国君昏庸,臣子无能,但就是这样的国家,却屡出人才。 而且那些人才都不在他们本国干活。 “住手!” 有一位士兵校尉大喝起来,身上猛地暴出一股气息,一巴掌将数个推搡的学子掀翻在地。 “这是稷下学宫,不是你们撒野出气的地方!” 那位校尉锵的一声拔出佩剑! 气息如虎,中五重,第七阶的气息渗露出来,手中宝剑一挥,四方立时风沙飞走! 一道剑壑出现在他的身前! “都给本校尉退开!汝等冲击齐国军士,扰乱学宫秩序,只再消一次,不论哪国士子宗族,皆依照齐国军法尽斩!” 锵!!! 五十余甲士冲进来,齐齐拔剑,那些之前被推搡的甲士们也在同时抽出长剑! 一时之间剑鸣交错,难以休止! “尽斩!尽斩!尽斩!” 那些士子纷纷停下脚步,但依旧是无比愤怒的盯着他,以及他身后,依旧趴在地上的那个秦国少年。 齐国守宫校尉紧盯着这些士子,此时终于让这帮家伙有了忌惮,他立刻调遣那些士兵,让他们聚集到一处,以防再次被冲散。 混乱的秩序得到维持,学宫中出来放考题的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秦异人死死抱着竹简,直到边上有人拽了他一下。 齐国的士兵似乎见到了什么大人物,缓步退开,一个小姑娘拍了拍他的肩头,要他站起来。 嬴异人这时候才敢抬头,起来时候,看到的是萧菽的脸。 她的神情中没有半点敌意。 而在她的身后,那个青年正在和齐国的士兵说些什么,看得出来,他们对那个青年很恭敬。 嬴异人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就是一日前,被一位学宫子带来,举荐进入学宫的少女。 他的神情中出现羡慕,同时,甚至还有一丝自卑。 然而以他本来的身份,其实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绪的。 他毕竟是如今秦王的孙子。 “你是秦人吗……司马先生说,学宫不会计较你的出身。” “你不用害怕。” 萧菽把他拉起来,然后给他掸去身上的灰尘,然而因为之前的殴打,他的眼角额头,全都是一片猩红。 嬴异人沉默着,似乎有些失魂落魄,此时司马夝走过来,清筠认出了司马夝,安静的等待着下文。 “稷下学宫不会因为你是秦人而对你有偏见。” 司马夝负手,不仅仅是在对秦异人,也是在对清筠等一批士子开口:“稷下之地,讲学之所,天下皆黑,唯我独白,世如泥沼,唯此间生一朵青莲,青莲可受得雨露,却受不得霹雳烈火。” 司马夝环顾诸学子一圈。 “你们还未入学宫,便有如此脾性,若让你等入宫,岂不是真正污了稷下之道?” 他话说完,被人群打了半天的高长恭和曹亭才蹦起来:“司马说的不错!做学问就做学问,不要进行地域攻击!你要有脾气可以找秦国甲士厮杀,那是好男儿,在这里打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岂不闻卫鞅出卫而远仕于秦,伍子胥出楚却东仕于吴,乐毅出中山而西仕于魏?” 高长恭数落了这帮人,算是发了脾气,同时更怪曹亭,你说你没事惹什么事。 这时候司马夝看着最先动手的清筠,冷静道:“你是魏国清氏,家中魏国中大夫?” 清筠挣脱那两个甲士,昂首道:“不错,在下清氏,名筠。” 司马夝点头:“中大夫掌论议之职,并不管军马,你家中可有人战死华阳?” 清筠点头:“我之一脉,家中二兄为魏国先锋,随芒卯出征,至今沓无音讯。” 司马夝:“那就是死了。” 清筠不置可否。 司马夝:“咦,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去收敛尸骨,还在这里做什么?” 清筠一愣,随后面色涨红,勃然大怒,可话还没说完,司马夝就道:“既然你没走,那就是想要在这里做学问的。” 他负手,走过去。边上甲士和士子都给他让行。 “我是赵国人,和秦国是世仇,我姓司马,家中长辈自然也是主管赵国军政。” 司马夝看着他:“华阳之战,我司马氏死三十五人,有我兄,有我弟,有我叔父,皆为骑兵统军前将,随主帅贾偃尽数淹死在黄河。” “那黄河两岸的泥血中,有我赵国司马氏一份。” 学宫门前,此驿宫中,鸦雀无声。 清筠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马夝却转过了身子,没有了和他交战的念头。 嬴异人在萧菽搀扶下站起来,低声沉闷,紧张且忐忑,卑微不安的开口:“对不起……” “我真的……只是来考试的……” 司马夝看着他,点点头:“你不用说对不起,国仇家恨,出了这稷下学宫的范围,打生打死,但只要来到这里,就都是做学问的。” “学宫五年一应试,一年一大考,稷下欢迎能人志士,不欢迎刀枪剑戟。” 场面平稳下来,司马夝看着那个从学宫里出来的人,向他行了一礼。 那个人还了一礼,笑道:“司马师兄,没想到你已回来了。” 司马夝笑了笑:“我来引荐一个人。” 那人看了看萧菽,点头道:“不错,是个苗子,既然是师兄引荐,便可以免考……嗯,本可以全部免考……” 司马夝有些疑惑。 那人苦笑了一声:“今年考试,除了了我们本宫的试题,还有一道题目……因为学宫颇觉有趣,难以尽答,故而,准备请天下人共同破之。” 他说着,便拿出了额外的一份卷宗,那里面正是太学的题目,已经解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 所以,也正是拿这三分之一当做题目,而题目,是两道。 稷下开宫,但却并没有解出全部的答案。 已经十七日,他们再也没有办法拖延,无奈之下,只有开宫。 不过穷尽那些监考的智慧,加上龙素的提点,他们总算是把第二道题目解出来了。 “天生天杀,其道理焉?” 这是第二道题目,也是甘棠之前看出来的句子,这是没有错误的,这句是在询问,遵从天地自然的法则,一定就是顺应‘道’的吗? 而其实,后面的一句,也就是甘棠所说的四个问题中的第三个,这个还没有被解出来,如果解出来,则是在询问“那么谁才可以自比为天道呢?”。 但此时学宫诸监考还没有解出这一道,他们的精气神明已经有损,因为消耗过度的原因,差点就死在了监考院里。 这段时间,已经有监考出现了间歇性休克,这让其他人感到害怕,当然,最后开宫的命令,是荀卿下的,这也让监考们大为失颜,他们直到此时才晓得,原来荀卿早就知道他们解不开了。 当然,这重命令里,姜氏族长与涂山王的印章也都出现了,说明是三方会晤之后,同意开宫的。 稷下学宫接受了太学的羞辱。 这着实是让人有些意外。 第三百一十七章 青风暮雪,大道无行(上) 那道太学的题目,稷下学宫把它弄成了“自己”的卷宗,既然自己解不出来,便给天下人去解。 所以卷宗上,前面两道已经解出来的,放在了世人眼前,而那剩下两道没有解出来的,则是高高挂起,与前面两道一并放出。 “今年见太学之题,巧而神异,如古老天文,又似河图洛书,故学宫所见,心中不甚欢喜,自知不能独解,此等有益之题,特意放出,还请天下庶人,士子,学生,大贤,圣人,君王,共同破之。” 那位放考题的学宫子把这诸卷宗发放到个人手中,他的身后有姜氏的子弟带着书摞,而经过之前司马夝的安抚,这些来应考的士子终于消停下来,在拿到卷宗之后,开始认真解题。 因为今年的特殊性,所以萧菽同样接到了一份,她有些忐忑,几个月的恶补不一定能够通过稷下学宫的大考,纵然她已经学习了很多,但不会的,她感觉更多。 尤其是之前那位学宫子所说的话,让她更是心中惴惴。 连监考老师们都做不出来? 这,自己怎么可能做出来呢.... 但还是要鼓起勇气,不能辜负司马先生给自己的机会。 萧菽打起精神,看见那些题目。 而此时,司马夝俯下身,对她道:“自选题,前面两道必解,后面两道可以试着解。” 萧菽的目光移动到后面的“两道”题目上。 那几十个数字阵列立刻就把她看傻了眼。 她呆愣着,好一会回神,有些僵硬的把目光移到了前面两题。 这是太学的卷宗,还不是稷下学宫的卷宗。 司马夝鼓励她:“先解稷下学宫的试题,然后再看太学的题。” 他这里在教弟子,边上曹亭,高长恭两人也是抓瞎,直愣愣的看着那些试题。 曹亭抓了抓脑袋,看着那天生天杀的问题。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人不能长久保存自己的德行,免不了要遭受耻辱。 他提起笔写了这两句,然后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向下写了。 高长恭在嘀咕:“那肯定是继续站起来啊....百折不挠,这是正确答案吧....学宫又不知道我在瞎写....” 曹亭白了他一眼。 “这第二个,遵从天地自然的法则,一定是顺应道的么.....不是吧,这....是要从哪个圣门的角度去看?” 高长恭又开始嘀咕:“要是儒门,那当然就是不对啊,要是墨门,那就是天志,我的意思就是天志,我志则天志....法....天地有法,人亦有法,二法相冲,舍天而应人?” 曹亭也开始看,他们先看的太学卷宗,毕竟之前说的那么神奇,而且解题时间有一个月。 不过,看来这入学考试,门槛似乎比他们想的还要更高啊。 人群里,来自幽门的少年虞霜翻着试题,目光动弹,越看越觉得有趣,当然,后面的阵列对他来说也很难,不过前面的问题么..... 成为一个失败者,在不能抵挡的力量前失去希望,那么该何去何从? 天生天杀,道之理焉? “这要看谁才是天生,谁是天杀了,生与杀者,若非一人,那谁才是道呢?” 虞霜的嘴角微微咧开:“就像是天门与幽门,南华与奈何,天生鬼杀,但有时候,白玉京未必是乐土,黄泉海也未必就是地狱。” ........... 冬日的风往往伴随着大雪,数九寒天,很少有人愿意出去。 但迫于生计,路上的行人虽然稀疏,但并非没有。 南搏身望了望远方,按照他的记忆,这里应该快到洛阳的西郊了,太学是他想要去的地方,但是因为路途遥远,并且因为上一次汾水决堤,导致黄河水流暴涨,所以他被耽搁了许多时间,不得不绕远路行进。 后来他才听说,汾水决堤,是因为有一只妖神出现,他借助大水屠了榆次城。 而徐无鬼出现的事情则不为庶人百姓所知道,各国能够知道仙人动手的,基本上都是高层人员,当然,程知远打退了妖神,这个事情还是值得描述一下的,毕竟想要掩盖也不行,这么大的事情,说压就压,也不现实。 你总得给这个妖神找个对手,赵国圣人没有把这个胜利果实加在自己脑袋上的欲望,其他各国哪怕传谣,也很快就会原形毕露。 说仙人与妖神战,妖神被斩,仙人无踪,这也确实是战斗之后的情况。 南搏身搓了搓手,觉得冻得厉害。 他的身边吹起了一阵青风,南搏身转过头去,眼中所看到的,是一位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先生。 那像是一位儒生,穿戴极遵礼教。 “你去哪里?” 那位中年先生向南搏身询问,南搏身道:“去西郊。” 中年先生轻笑:“西郊太学吗,洛阳城下的三大学宫之一,不过如今是最末了。” 南搏身摇摇头:“太学藏经七千,古早时号称一万八千卷。” 中年先生失笑:“学宫藏经五千六百余,更有各家圣门圣人讲学在此,哪里比不得太学?” 南搏身还是摇头:“太学饱经沧桑,其中许多典籍,稷下学宫并不曾收录。” 中年先生道:“你说一个,我听一下。” 南搏身便道:“闻《四始经》原本,欲往一见,学宫可有此书?” 中年先生想了想,摇了摇头。 南搏身又道:“闻说幽古籍《冥湮》藏于太学,不知学宫可有抄本?” 中年先生想了想,再度摇头。 南搏身便是笑:“闻《韶乐》《六列》《六英》,此三舜之书....学宫可有?” 中年先天听到这里,便也是笑了。 南搏身又道:“闻青丘有遗失古乐《七星》《云卿》《天孤》,学宫背靠涂山,可有此三乐?” 中年先生摇摇头:“没有。” 南搏身于是道:“看来学宫统统没有,但我听说,太学有。” 中年先生觉得有意思,今年遇到了很多怪事情,没想到在去太学的路上,还能碰到一个专门为报上太学而行走的青年。 但是中年先生看出来,这个半大青年的来历。 “太学也没有《七星》,而且你也只是听说而已,太学遗失卷宗比我们更多。” 南搏身道:“听说过,总比未曾听说要来的有些希望。” 中年先生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对于稷下的抵触。 “不过,你的学识意外的渊博,那么,需要我带你一程吗?” 中年先生向南搏身发出邀请,而这位来历有些古怪的半大青年,却也没有推脱。 “那便劳烦先生了。” 南搏身自然知道,能够随着青风而来,神不知般的驻足在自己身侧,眼前的这位中年先生,必已不是肉体凡胎。 这天下很大,但是能够被圣人带着走一程,这种机会,并不多有。 中年先生也没有意外,他知道南搏身不会推脱,而他也很好奇,是什么吸引眼前的这个画中人前往太学,而不是稷下学宫? 仅仅是因为,太学藏经七千的原因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青风暮雪,大道无行(下) 洛阳的西郊,太学府邸的西门口处。 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的勾践抬起了头。 他背上的剑架吱吱作响,当中越王八剑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存在,并且迸发出十足且昂扬不灭的战意。 勾践站起来,遥望远方。 青风暮雪,大道无行。 中年先生带着一个半大青年,从青风中显出身影。 勾践向前四步,八剑悬天,嗡嗡鸣颤。 天空中乌云如海,似乎向下镇压,今日无光,山河大地早已银装素裹。 飞舞在天空中的雪花裂成六片,寸寸崩塌。 中年先生看到勾践出现在此,也是十分愕然,却是失笑道:“剑圣在此,做些什么?” 勾践看他,目光不动,安如长江巨岳。 中年先生笑了笑,便向前一步。 随后越王八剑里,有一柄杀气弥漫,却隐而不动的宝剑轻轻颤动。 中年先生倒是不解了,便问他:“拿掩日之剑对我眉心,你却不让我入太学,这又是何意?” 勾践道:“稷下学宫的人,来太学总不至于是唠嗑。” “荀况先生,有甚么话,在这里说的清楚,里面听得到,不必进去。” 中年男人,当然就是荀卿。 见越王拦在前方,荀卿也不免越发好奇了。 今年的怪事,还真是多得很。 他看到越王手中拿着一卷竹简。 勾践看到荀况的目光,于是扬了下那卷竹简: “荀卿对这竹简很感兴趣?” 荀况的目光转到勾践的脸上。 勾践道:“今年太学的试题发放出去,我听说稷下学宫,很久没有解出来?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那卷试题?” 荀况点了点头:“看过了,解了十个字。” 勾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又舒缓下来。 荀况是什么人,天才中的天才,稷下学宫的大祭酒,当代学识最高深的几个人之一,这样的圣人居然都没有解出这道题目,看来自己在这方面也不是特别的蠢笨。 差距也就是十个字而已。 “原来你也未曾解出这卷试题来。” 勾践单手负起:“既然未解,那便不能进去。” 荀况失笑:“越王是在告诉我原因么?” 他当然好奇,怎么堂堂越国的圣人,天下第二的剑宗,要在这里给太学当看门的老大爷? 以往太学门口,便是黄狗都没有一条,偌大学宫,寥寥三四人,这便是太学的全部家底。 洛阳城周五大学,如今只剩下西郊太学,靠着古早时代积累下来的名誉,混到三宫之一,但这数十年来,太学几乎是青黄不接,没有再出哪怕一个著名的人物。 据说,最近几年,连周室自己的弟子,都不愿意在太学学习了。 这个事情么,诸圣人的听说,正是程知远曾经遇到过的事情,那大槐树下的姬游,便是今年从洛阳出来,要去稷下学宫的周室嫡宗,然而他运气不好,先是被一个枯法修士斩杀,欲把他炼成傀儡,后来侥幸逃脱,却又被匈奴小儿浑邪乌檀所擒,在被胁迫着弄毁了一株灵槐树之后,便被浑邪乌檀抓着,不知道拐到何处去了。 勾践颔首:“也不算是随意拦你,其一自然是稷下之人当道名来意,其二,我此番来到太学....那姬弈给了我一卷入学考试的题目,正好便是今年你解的那道。” 那卷宗依旧在他手上,被翻来覆去的转了下。 “这么说,您也未曾达到太学入学考试的标准么。” 勾践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荀况总觉得他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荀况不免有些失笑,他望了望勾践身后的西门口,指了指边上的那个半大青年。 “他也不给过么,这是来太学入学的。” 勾践眉头一皱:“若是题目未解,那当然不给....” “给过,给过!” 话没说完,里面便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勾践方一转头,便看到祭酒大人连蹦带爬,头发全乱的跑了出来。 显然,大冬天这个点,老爷子还没有起来,只是听到了勾践和荀况的对话,毕竟那种圣人威压如此之大,若是他还不察觉,那才是白费了他这身修为。 只是话语谈着谈着,便让他觉得有些变味,直到荀况说了那入学的事情,老爷子正好走到门口,便连簪子也来不及插,大步扯着袖子就冲了过来。 “你给我闪开!” 姬弈一把拉开剑圣,以一种不合年龄相符的速度跑到了南搏身边上。 那深情的一把把他抓住,死死攥着生怕跑了。 “给过给过!谁说不给过的!” 姬弈狠狠瞪了勾践一眼,后者则是眯起眼睛,冷声道:“姬弈,这可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解不出题来,怎么可能入学,那三宫还有规矩么?” 姬弈老爷子一转头:“我当然不会打破自己的规矩,但是人家能解出来,你凭啥不给人进?” 勾践皱眉:“这种题,连荀况都解不出来....” 姬弈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对南搏身道:“请背诵一下《周礼·天官》的内容。” 南搏身如实照背。 “好,那么《地官》。” 南搏身依旧背了出来。 祭酒大人当即拍板:“恭喜你,现在你被太学录取了!” 勾践的眼睛立刻就瞪了起来。 祭酒大人呸他一口:“看什么看,你是圣人,圣人的题能和他一样吗,我也没说那就是固定的考题,谁让你自己羞辱老夫。” 勾践的面瞬间就黑了下来,天上仿佛有雷霆打过,越王八剑吱吱作响,锋芒从剑尖传递到剑尾之上,杀气毕露。 荀况则是露出笑容,他向前面走过去,对姬弈道:“祭酒大人,今年可是招到了什么贤者?” 姬弈这时候才有空搭理这位圣人,但晚归晚,礼不敢废,故行礼之后,才稳稳道:“贤者不敢称,只是多衍一点易数而已。” 荀况微笑:“我想见见这位贤者。” 姬弈讪笑一下:“这就免了吧,荀况先生,您不会是想要挖人吧?” 他话说完,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姬弈心中咯噔一声,大呼不好。 荀况下一瞬间,化为青风暮雪,飘进了太学之内。 勾践这一次根本没有阻拦,姬弈目瞪口呆,就这样望着他。 越王冷笑一声: “看什么看,你是祭酒,他也是祭酒,祭酒之间的明争暗斗,能让我这剑客横插一脚么?我也没说一定要帮你看门,谁让你之前骂我来着?” 第三百一十九章 稷下之请 程知远在藏书殿的门外看到了荀况。 那片青风暮雪聚集起来,转眼之间就成了一个模样俊朗的中年先生。 他站起来,不知道对方的来意。 荀况看着程知远,显得极为意外。 “是你。” 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那股气息,那是仙人的气,与人间格格不入,万千红尘弥漫在他的身边,但那些尘埃却不能沾染他的衣袍半点。 那颗七窍玲珑心,在荀况的眼中,格外明亮。 他不是蔺相如,蔺相如在程知远身前,尚难以看出这颗心来;他不是姬弈,祭酒大人需要观察很久才能发现真相。 他是荀况,是这片天地中,仅有的几位,可以被称呼为“子”的圣人。 诸子百家,诸子在前,百家在后,百家之中又有六十圣门。 他的法力与见识,境界,修为,都远远在同境界的其他圣人之上。 或许也只有这天下的剑宗第二,越王勾践能让荀况忌惮些许,毕竟那些用剑的人,都是不长脑子的愣头青。 剑者的招数层出不穷,而且周代练剑成风,包括荀况自己,都会使一两手御风剑气。 正是因为他也对剑有所理解。 所以才会对勾践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忌惮,纵然越王还不够资格称“子”。 荀况找对了目标,他知道,今年太学的卷宗试题,就出自于此子之手。 太年轻了,当然,如果是凡人来说,这般年纪,能够做出那种题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以智慧著称的涂山氏,也不可能在这么年轻,就掌握了《连山》。 但如果是仙人的话,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世间的天才有很多,但仙人只有五十二位。 见到一位年轻的,富有朝气,并且还保留着情感的仙人,实属是人生中的大幸了。 荀况也见过仙家,但大多数已经漠视了人间的存在,七窍玲珑心的诅咒过于无解,仙人降世便有无穷智慧,但同样,也背负着旁人难以知道的可怕枷锁。 七情如果失去了,那天下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所以仙人们开始求道,似乎那是唯一能让他们感觉,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那么,道又是什么? 荀况今日来到这里,也可以说是来求道的。 程知远未曾听见之前外面的对话,他的境界不如祭酒大人,而且藏书殿比起祭酒大人住的地方来说,靠着西门口也更加的远一点。 “你或许不知道我是谁。” 荀况微笑着:“我是荀况,是稷下学宫的大祭酒。” 程知远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荀况见到他这副样子,不免莞尔一笑。 仙人,少年仙家,还是有情,来的更好看一些。 毕竟长得,也不似凡尘中人么,这世间众生都在尘埃里,少有人能得这副出尘意。 “今年,是你作的《连山》之题?” 荀况发问,程知远点头:“是,是我。” 荀况点头:“好,作的很好,半个天下的学子现在都被你困住了。” 程知远眨了眨眼,如果可以笑的话,那现在必然是很开心的。 荀况开口,切入正题。 “我想请你,去稷下学宫讲学。” 程知远大惊失色。 颜如玉在后面,同样花容失色。 而管理藏书殿的那个小精灵,则是躲藏起来,在暗中瞪着眼睛,叽叽咕咕,简直有些不可置信。 程知远作《连山》之题确实不假。 天下士宗都被困住,也足以得意。 但要说去稷下学宫讲学....这未免有些泼天的夸捧,那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程知远顿时摇头拒绝。 “绝不敢承此大事,在下学识微末,怎敢在稷下献丑,若是有一丝失误,岂不沦为天下笑柄?” 程知远回绝此事,并且过分的谦虚着。 荀况没有反驳,却只是听着,直至程知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归于空无。 “我想请你去稷下讲学,不讲其他,只讲《连山》。” 荀况再一次发出邀请,程知远自然又是回绝,似乎不给半点转圈余地。 倒是颜如玉,此时在后面突然发生,接上话语。 “仙人又不能修行学宫道理,去了学宫,只能练些古之剑技,学宫的东西,虽纳百家之经,千宗之理,然单单不能给予仙人半点帮助。” “大先生,您让知远去学宫讲学,便是教会了你学宫所有的弟子,他们都懂了连山,那知远又能得到什么?仅仅是一个讲师的荣誉吗?” 颜如玉失笑,而荀况看着这个姑娘,也是笑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你是出身书本的灵怪,却怎么.....反倒不认可读书带来的荣誉呢?你也认为,利益比起知识,更为重要了?” 颜如玉行礼,字字珠玑。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不要愁得不到职位,该愁自己拿什么来立在这位上。不要愁没人知道我,该求我有什么可为人知道的。如果富贵合乎于道就可以去追求,虽然是给人执鞭的下等差事,我也愿意去做。如果富贵不合于道就不必去追求,那就还是按我的爱好去干事。 而在此时的语境中,前面的“不要”也可作为“不用”来看,或者说“我不必”。 颜如玉给予荀子的答复很正确,而荀子听了之后,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依旧是你,颜如玉么,原来是这样。” 颜如玉的意思是,程知远可以当讲师,但肯定要得到相符合的尊重与地位,同样,也必须有得到相对应的馈赠与学识,这些必须是真材实料,不能说给些不能用的大道理,那学宫可就太坑人了。 程知远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颜如玉微微一笑。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生来就知道的人,是上等人;经过学习以后才知道的,是次一等的人;遇到困难再去学习的,是又次一等的人;遇到困难还不学习的人,这种人就是下等的人了。我不是生来就通晓万物的,我的智慧是我从历史中汲取经验,勤奋求来的。 仙人虽然生而知之,但也有难办的时候啊。 荀况叹息一声,后面传来姬弈火急火燎的声音。 “巧言令色,巧言令色!荀...荀况!你...你住口你....巧言令色,鲜仁矣!” 荀子听见,不去说什么,反而很畅快的笑了起来。 青风吹动,白雪纷舞,却如春风般温暖和煦,隐隐间,似有熠熠明光。 第三百二十章 二问剑经 姬弈是担心程知远离开的,因为程知远最开始就是要去稷下学宫,虽然进入太学是一个意外,但时至如今,人已经在这里三四个月,总不能你稷下学宫一来拉人,便给你拱手奉上吧? 太学也不是泥巴捏的,凭什么要当你稷下学宫的舔狗? 但姬弈担心的是程知远,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够抵挡稷下学宫的邀请,尤其是大祭酒亲自前来,这种大有面子的事情,恐怕天下的士宗里面有一半人都做过这种美梦。 姬弈以前也做过,但现在这个美梦成了现实,他却变得很不开心了。 并且十分害怕。 他现在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让程知远去出题了。 为了争一时的面子,说不定就要把太学翻身的机会,拱手让给稷下学宫了。 但姬弈也没有其他招数,他只能跳脚,骂两句,如果程知远真的走了,他只能孤零零的站在这里,看着对方的离开。 太学没有什么可以挽留他的地方,若说是教导学识,天下人都认为太学的教育是腐朽无用的。 唯一能够让世人称赞的,也只有这里的藏经了。 稷下学宫藏经五千六百,太学则是七千余。 并且这是遗失之后的数字。 但仅仅凭借这些不会说话的卷宗,就能留下一位仙人么? 姬弈不能保证,自然也不敢这样说,他只能瞪着荀况,这段时间,老人倒是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先后连续对两位圣人怒目相视。 荀况转身,是对姬弈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看来,我还是要从你这里下手啊。” 荀况笑了笑,姬弈心中又是咯噔一声,严阵以待。 “我只是借一下,借,有借,就有还。” 荀况对他道:“于这孩子,我是请,于你,我要借,请是请他的人,借,是借他的行,但要从你这里得到允,如此人与行皆有,方可为进。” 姬弈对他十分警惕:“大祭酒!这有借当然有还,但有些时候,一借或许也不还了!” 那怕不是刘备借荆州了,虽然姬弈并不知道这个词,因为刘大耳这时候他老爹的爷爷都没出生,不过相似的事情历史上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借个城,借点兵,借着借着,最后借没了。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但有借无还下次倒依旧还能再来呢! 荀况不免失笑。 “必然是会还得,言必信,行必果。” 姬弈听了却是同样失笑:“大祭酒是说自己不为圣人,反而是次一等的士宗吗?”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说话一定兑现,做事一定果决。这是(不懂变通的)固执的小人呀!不过也可以算是再次一等的士了。 荀况道:“世间之人,皆有言我为小人者,然而小人中亦有固执之辈,我若真是小人,也理应是这一种的。” “会还的。” 姬弈哼哼了两声,他还是不放心,不过怕的也不仅仅是荀况不还人,还怕程知远半路跑了。 荀况微笑:“你我定下个期限,先定,我再重新去请。” 程知远在一边默不作声,暂时没有插嘴。 姬弈看了看程知远,发现他没有表示,似乎还是和方才一样的拒绝意思,祭酒大人眉头微皱,有点拿捏不定,但荀况在前,也不可让他多等候。 “便...十天!” 姬弈心道十天已经够多了,便是稷下学宫再有什么神力,也不至于十天就把人拐跑不见吧? 荀况笑了笑:“好,十天吧。” 这话讲出来,姬弈立刻产生了严重的后悔情绪。 刚刚应该把时间定的更少,这下好了,显然十天还超出了荀况的心里预估,不然他怎么一口答应下来了?! 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十天也确实不算太长,姬弈心中盘算,此时又开口:“不过还要和大祭酒大人定点规矩!” 荀况仍旧微笑,他似乎没有半点坏脾气,难以相信,他曾经说过人性本恶这种话来。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五軏,其何以行之哉?” 一个人如果不讲信誉,真不知他怎么办。就像大车的横木两头没有活键,车的横木两头少了关扣一样,怎么能行驶呢?” “请讲,我洗耳恭听。” 姬弈深吸口气,斟酌酝酿了一下,复又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门槛后面,南搏身被勾践带了进来。 程知远看到他,顿时一愣,而南搏身看到程知远,也是一愣。 “他不是说要去稷下学宫的么?” 南搏身心中狐疑,但在这时候,他是有眼力的,于是对程知远眨了眨眼,报以一个微笑。 程知远叹了一声,这事情还真是一言难尽,倒是没想到,真的看到了南搏身,是了,最开始,大家都说要去稷下,唯独南搏身要来太学。 勾践听见了两位祭酒之前的对话。 他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这让祭酒大人的脸色有些黑了。 “还请大祭酒莫要动些歪心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荀况点头,承应下来:“是借,是借,不敢身负恶名,君子谋道,不敢废也。” 姬弈还盯着他。 荀况便微笑:“小人亦是也。” 姬弈这才抖了抖胡须。 荀况问道:“这第一章,是不负恶名,那么,还有么?” 姬弈没深吸口气,点点头:“自然还是有的,这第二章,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大祭酒莫要以利诱之.....” 第一章是名,第二章是利,荀况笑了,第三章,应该便是“道”了吧。 要谋自己之正道,莫要谋他人之外道,姬弈所说之语,无外乎此间。 他这么想着,果然,姬弈说出了第三条规矩,而荀况知道,这都是他对于自己说的,而对于程知远,则一条规矩都没有。 这老爷子,还是很君子的,他不会去强求旁人,故而只是约束荀子本身,不想让他胡来,他的诱惑和程知远自己的选择,那是两回事情。 南搏身走到程知远身边,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用胳膊肘捅了捅程知远,是言道: “虽说太学有无数经文,但稷下学宫当中,据说有一门剑经,不在考据。” 程知远眨了眨眼。 荀况侧过头来,听着他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是如此,此经上无半字教义,唯开篇有两问。” 程知远好奇:“何问?” 荀况道:“生必为始?死必为终?” 程知远问:“落款无人?” 荀况轻轻颔首:“似为上苍天问,故宫中人,称其为‘朝亡夕忘’。” “《四始?颂?剑部其二》。”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天子的书室 颂者,美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程知远在太学见到了《剑部其一》。 未曾想到,剑部其二是在稷下学宫。 “剑部十九,太学只得其一,故而出题也只看得见其一,号称剑部十九,事实上不过只有一个名目而已,多了半卷书录便可妄称于诸宫,实在是爱慕虚名大过知识。” 门槛前,越王出现了,他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讥笑,每次出场自带引怪光环,嘲讽技能几乎点满,而姬弈,太学的祭酒大人往往都是被这个嘲讽技能第一个拉过去的小怪。 “闻,剑部十九经,书有世间难见的失落剑理?” 程知远向荀况询问,而越王则是插嘴,直接道:“剑部十九经,没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徒给做的注释,当时周宣王天王向天下寻人,也不过就找了十九个残废,最高的一个不过是天下剑宗第三,这些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天下第三....是个残废。 在旁人看来这是大不敬与狂妄,但是在越王口中说出来,便是荀况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微笑颔首。 天下第二看不起天下第三,似乎是理所当然? 这天下第三也不知与天下第二差了几个段位。 如果天下第三和第二只差一点的话,世间就不会有琅邪剑的威名流传三千年。 勾践在剑道方面,除了礼乐之征与说剑人外,看不起其他任何剑士。 “剑部其一是千秋先生做的注释,他不过是天下第八,在我后面连灰都吃不着,你要想学这种剑道......” 勾践嗤笑了一声:“仙人的脸就被你丢尽了。” 荀况倒是笑了一下:“不耻下问,方位正道。” 勾践的脸立刻就黑了:“哼!” 这话说的似乎有两重意义。 谁都知道越王卧薪尝胆十年的事情。 耻,是君王应该做的事情,败者是没有办法谈论荣耀与耻辱的,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去要求需要荣誉而不是耻辱。 这恰恰是君王应该做的。 不是君子应该做的。 君子决不能染上耻之一字,但君王可以。 君子是君一人,君王则君天下。君子为自己而活,君王则为治下的百姓而活。 如果一个君王做成了君子,那么他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所以王道与君子,从不能共存。 当然,历史长河中,神异的人物何其之多,原本历史中,唯一堪称完美无缺,既是君子也是君王的,也就只有那位大魔导师了。 荀况对勾践道:“《四始经》中的《颂篇》,可不仅仅是对于剑道的浅显理解,那些注释确实是不入你的法眼,但不要忘了,颂篇,乃是从穆天子,甚至更前时代积累的东西,直至宣天王时期才被编篡成册。” “而剑部,最早是穆天子所整理收集的,里面所记录的剑道之变,是当世世间根本难以见到的。” “后世十九剑宗解出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是为了让后人更好理解这些剑道,十九剑宗呕心沥血,才把剑部解出十九经文,号十九卷传世剑典。” 荀况微笑,又转头看向程知远:“南搏身与你说的,是剑部其二的原本,并非注释。” 程知远的眼睛微微睁大。 荀况道:“你知道孔丘的一句话么,朝闻道,夕可死矣。” 程知远忽是恍然大悟,无比惊讶。 荀况微笑:“上苍天问,朝亡夕忘,任何人看这种卷经,都有不同的理解。” 越王深深皱着眉头,看着荀况的眼神越发不对劲。 “小忽悠。” 勾践比荀况年长千百,故而骂他一句小忽悠是理所当然,荀况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而生气,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越王嘴巴比较毒,口嗨成瘾,堪比张仪。 所以越王也特别喜欢张仪。 这大概就是臭味相投。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勾践在文学上,与荀况相比是一个大扑街的事实,显然,程知远看过了剑部其一,那通篇是对于穆王的赞颂,而剑理则藏在了赞颂之中,这不仅仅是注释,原本也是一样的。 剑部其一中,不仅仅有写着原本的主体,同时也有注释与解意。 这是至关重要与珍贵的。 天下第八的剑宗虽然被勾践看不起,但事实上,对于程知远来说,他依旧站的很高。 不过,这剑部之二的原本,在没有注释的情况下,显然更加符合仙人的修行。 程知远承认他被说动了。 这种意动一起便不可遏制,姬弈瞪着眼睛,显得有些担忧。 他现在是真的怕程知远一去不回了。 不过程知远此时开口,主动说了这件事情。 “我想要这《剑部其二》。” 程知远看着荀况:“学宫还有其他的颂剑篇么?” 荀况失笑:“传世剑典到如今,只剩下寥寥数语,四千年的波折,并不是所有的剑典都完整保存下来了,学宫之中,只有《剑部其二》还有原本。” “有!谁说没有!” 却没想到,此时,祭酒大人的声音响起来了。 他有些为难,但在此时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天子的书室有!” 天子,在洛阳城的西周国内,天子书室自然也在其中,《连山》便是在其中蒙尘了许久,里面的人除了例行打扫之外,守着宝山,却从来不闻不问。 荀况看着他,忽然一笑。 “《连山》是要还回去的。” 姬弈脸色顿时一白。 有借有还,连山还没有换回去,便去借阅其他的卷宗,那受到西周公的羞辱是小,万一那个老东西觉得他烦人,估计便会让他再也不许入洛阳了。 姬弈的额头青筋绷起,老爷子咬着牙,拳头死攥,啪啪的砸在一起。 越王盯着他,忽然眯起眼睛:“里面还有几卷?” 祭酒大人下意识道:“应该....有五卷....” 越王勾践应了一声,没有说话,而祭酒大人这时候才突然回神,显得有些焦虑。 程知远则是下了决定。 越王却突然抓住了荀况的肩头。 “小忽悠,和我这老东西,去洛阳走一遭如何?” 越王眨了眨眼:“敢是不敢?” 荀况轻声一笑:“自当奉陪。”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全都要 圣人的事情,那叫借阅,不能算窃。 不过窃也有正面的事件,曾经信陵君窃符救赵,就很有意思的诠释了这一点。 西周公今天心里特别不舒服,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他从早上起来,大约辰时开始,这种感觉就没有消停过。 在象征性的觐见了天子之后,他将履行今天的职责,说实话,他现在就像是摄政一样,这种感觉本来应该让西周公很开心,但如今天下糜烂的局势却让他一筹莫展。 屁大点地方也没有多少事情可给他批改,呈上来的卷宗不是陈芝麻就是烂谷子,西周公兴致并不高,于是开始看那些战报。 大致都是在讲秦国又干翻了谁谁谁。 挨打的基本上是三晋。 其中韩国已经被打的头都飞了,眼看就要扑街嗝屁。 西周公只能愤愤不平的骂两句,秦人乃西陲青玄之人,早已与南世格格不入,当年若不是参与乱事,又怎么会被流放到西边。 后来因为养马有功,这才被封了国土,结果秦人骨子里还是喜欢搞事,看看如今天下局势,不都是秦人弄出来的么? 他这么想着,随后例行检查,去了天子书室。 一道青风在宫门前,随着他的移动飘过,而他身上配剑的剑影,在上午的太阳下,诡异的,逐渐拉的老长。 在洛阳城的极深处。 洛阳城隍原本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他的目光深邃,且无比幽远。 “看来不是为了盗窃而盗窃,堂堂稷下学宫大祭酒与天下剑宗第二,来洛阳就只是为了窃点经书?” “大好的九鼎放在这里没人拿么,五部剑经,注释者本身也远远比不得你勾践……这偷给谁去?” “嗯……那是……” 洛阳城隍突然眼中得见一抹白色。 他深深皱起眉头,心中似乎在做天人交战。 这个是不能带出去的。 随后他的意志开始使用法力。 城隍心中念念。 昊天上帝,统摄十方,请听我言。 他身前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滚烫的白色文字。 熠熠灼灼。 城隍看了一眼,惊讶万分。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直至那道青风与剑影离开洛阳。 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冥冥中带着警告意味。 “有借有还。” “借出去的是玉,还回来的,是壁,天子想要脱困,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什么。” “向死而生,十三把剑,总能有一把见到生机。” …… 太学西门。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 漫天的雪阻碍了行人们的前进,但却挡不住那道青风与剑影。 荀子拿到了五卷剑经,只是他看到越王也带了一堆东西出来。 “拿的多了,回头清点时候少了,那怎么办?” 荀子看着越王:“洛阳城隍看到我们了,却没有阻止的意思……有点意思。” 越王失笑:“看到了就看到了,那老家伙没什么可怕的,衰弱的不行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如果城隍动手,两位圣人必然不可能无声无息而退,这对于荀子与越王的名誉都是重大打击。 但城隍没有这样做。 不管是出于什么道理。 越王怀里的一堆卷宗,加上他手上拿着的,里面有一卷比较特殊,用的不是正常的竹简,而是白色的玉石。 显然,也不是寻常的玉石,不然这么随便握着,早就已经断了。 “那是……” 荀况想到了些什么,有些哑然。 羊脂白玉,世间只有和氏璧。 能与和氏璧并称的天下至宝,只有随候珠。 这片白玉的材质与和氏璧相似,必然是当年遗留的一点边角。 也就是“玉印岩”上遗留的玉块。 和氏璧是玉王之玉心,故而无比贵重,更为天下双至之一,所以,对于人间修行者的资质,最高者也多称和氏璧,意在于言“不可见,见必惊世”。 比起咫尺青天,还要更高。 “这个?” 越王察觉了荀子的目光,他说了一声,随后呵呵一笑。 荀子:“周贞定王的十三玉剑,为和氏璧的边角料所铸……唯一不在黄厉原的天子信物。” 越王有些自得:“这比起你们吹嘘的十九剑典如何!” 荀子:“器有器道,经有经意,不可混为一谈,你拿了这个……八神若是知道了……” 越王呵了一声,荀子却突然又问:“你本该最讨厌仙人,甚至欲杀之而后快。” 越王冷笑:“不,收徒而不教,这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荀子:“但你却连《连山》的一个字都解不出来,又凭什么收他为徒呢?” 越王神情一黑:“你也不过就解了十个,狗还装什么狼?” 荀子微笑起来。 越王脸越来越难看。 他忽然把那竹简散开,左怀中依然抱着无数卷宗,但右手上并起剑指,正准备做些什么,忽然十三玉剑轻轻一颤。 十三玉片上,周贞定王遗留的剑意道理,尽数消散无踪。 越王八剑上,各有一道气运离散。 越王愣在当场。 荀子叹息,却又笑着:“良才美玉,谁不欢喜?” “璞玉无暇,但玉不琢,不成器,成器者,必不愿蒙尘。” 越王转头,望向洛阳的方向,气的不轻。 “老城隍,你坑我!” 他痛骂了一声,去雷震动天,随后喘息着,逐渐恢复平静。 “来而不往非礼也,城隍还是技高一筹啊,所以说,人心不能过贪。” “六部剑经换一卷连山,这倒是值得的。” 荀子念叨了一句。 越王面色变幻,复狠狠呵斥。 “十九剑典,下乘俗物。” 于是摆在程知远眼前的就有两个选择。 越王道:“太学看不起我,刻意刁难,不过既然不收,便也作罢!说剑人,你看好了,这是周贞定王的十三白玉剑,现在这十三玉片中毫无剑意,随你使用,只要你拜我……” 程知远忽然问了一句:“这是偷得?” 越王眉头一跳,暗道你说的不是废话? 程知远忽然道:“文可铭记于心,器拿在手里,倒是招惹是非。” 荀子听着,便颔首微笑。 越王便是不满。 但程知远转头便道:“经文当得,不过器物也是当有。” “我全都要。” 荀子讶然:“一换二,似乎有点贪心。” 程知远恭敬行礼。 答曰: “道在剑中,我欲知剑之道,非单单剑之形。” “君子不器。” 君子不应拘泥于手段而不思考其背后的目的。 大道无偏,小道不拘。 ——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易经·系辞》 第三百二十三章 姬止接剑 青风剑影随世而移。 太学门口处,多了一位长吁短叹的老人。 采桑的姑娘路过满是桑麻的田野,纵然在风雪之中,这些神异的灵植依旧郁郁苍苍。 只是那位老人的白发,和外面的风雪,显得有些过于融入了。 阿妍眨了眨眼,觉得今天的祭酒大人,实在是有些过于小女儿态了。 没事也要叹气,那提剑的小哥哥不过是短暂离开几天而已,祭酒大人怕什么他不回来呢。 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是一个君子,君子都是守信用的。 姬弈看到了阿妍,他没有心思和小姑娘打招呼,故而也就看不到小姑娘今天早上,刚刚从风雪里摘来的一片桑叶。 在一堆桑叶中,有一片,显得格外的深邃。 它压在没有人问津的桑麻之下,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片桑叶,便能从它的叶片上,看到一片浩瀚星空。 阿妍去找了颜如玉,她喜欢和那个小姐姐交谈,即使她是个灵怪。 她也不知道那株桑叶的神异。 ........ 洛阳城中。 西周公望着此时身前的空白处,整张脸都变成了惨白色。 那原本是放置周贞定王的“十三白玉剑”的地方。 那也是唯一一个不在黄厉之原的天子信物。 从古到今,很多人都在追逐天子信物,纵然几乎从没有人得到过它们,但天子信物会认主的事情,却依旧被很多人说的凿凿确确。 原因就是周贞定王的十三白玉剑。 这是周天子中,著名的那位不尊天礼者的杰作。 周威烈王,曾经派遣一位天下有数的剑宗,前往黄厉之原,当然结局是那位剑宗死掉了,但是剑宗虽死,与他同行的一个宗氏弟子却活了下来,并且拿到了十三白玉剑。 那个人是晋国的王室,是晋幽公的儿子“公子止”。 “姬止接剑”,这个事情是当时很多圣门弟子,乃至于诸侯子嗣都看到的事情,如果说姬止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大概就是他的血脉与周天子同出一源? 但这天下的诸侯,又有哪些个不是姬氏? 公子止取十三白玉剑的时候,他老爹晋幽公还在位,只不过已经成为了韩赵魏三卿的傀儡,公子止奉天子之命,恳请进入黄厉之原,已求天子信物,重复晋国。 周威烈王答应了,但是他也没有想过,公子止真的能够出来,他本来是叫那位剑宗,必要时候可以把公子止给杀死。 结果公子止没死,那个剑宗反而被十三白玉剑杀了。 周威烈王后来有想过,把公子止召入洛阳,只要进入洛阳天子宫中,那么生死与否就再也由不得对方。 周天子自囚于洛阳,这是周平王定下的枷锁,以前有一位打破这个枷锁出去的,周桓王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被一箭打的礼乐之征都溃散了。 所以,天下的剑宗,像是越王也曾经有想过,礼乐之征,如今是不是只能在洛阳之内发动? 因为周平王的诅咒,所以后来历代天子都不得不困锁在洛阳,虽然他们依旧可以出去,那么,如何最大限度的制衡他们的行动轨迹呢? 那就是“自废武功”。 天子的可怕无外乎调动天礼天乐,礼乐之征一出则天下俯首,故而锁住礼乐之征,天子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天子而已。 修行的再强,也不能动用礼乐。 周贞定王和越王说的那番话,其实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这个猜测,比较为天下剑宗所接受,故而周天子这个名义上的“天下第一”也就没有人尊敬他了。 如今的天子,如果不出礼乐之征,诸剑宗普遍认为,他应该还不如一个三流剑士。 这个天下第一,倒是真的成了虚名了。 西周公看着那空荡荡的天子信物存放处,心中不仅仅是如打碎了琉璃盏一样。 丢失的还不仅是这一个,卷宗中似乎也少了几个,他进行了两天两夜的排查,未曾休息半点,精气神明几乎损耗殆尽,最后悲痛欲绝。 天子的颜面丢了不要紧。 他西周公的脸丢了,那可真是奇耻大辱了。 因为同样和他竞争摄政的,还有东周公,自己这一弄,若是被东周公知道了,编篡成册发到天下去,那自己日后必然不能再挟天子为己用。 他的头发乱成鸡窝一样,想方设法希望补救,但是却没有半点头绪。 西周公在第二个夜晚渡过之后,在第三天黎明到来的时候,他的容颜便似乎苍老了一甲子。 他刚起身,走了没两步,顿时感觉天旋地转,随后两眼一闭,砰的一声就摔倒在天子书室的门槛上。 外面的甲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去把他拉扯起来,然而西周公是彻底昏厥,整个身体都和烂泥一样扶不起来了。 在洛阳城极深处的城隍大人看到了这一幕。 他笑了起来,笑的极为开心。 “老东西,你也有这一天么......当真是大快我心。” 东西二周公屡损天子威严,周王室气运如江河日下,自然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在内。 托他们这两只蚂蝗的“福气”,天子如今病痛缠身,而周宫八神也各自衰弱,除了那只金蚕还能到处乱飞胡跑之外,其他的七神几乎都无法把神力覆盖到天下去了。 洛阳城隍衰落的尤其厉害,他的神力甚至不能探出洛阳城三丈,几乎就是等于坐牢。 他笑完之后,便又感到十分悲哀。 不仅仅是八神,昊天上帝也越来越衰弱了。 诸天帝会晤稷下的时间眼看就要到来,或许这是昊天上帝为数不多的会晤了。 楚国的东皇太一立神门之后,越发强大不可匹敌,东方的天齐神借助田氏代齐的机会拿到了姜子牙的打神鞭,终于得脱桎梏,而西方的白帝虽然近年以来动作极少,但相对应的,秦国的动作却多了起来。 当初显世的天帝有六个,如今只剩下四个,看这模样,下一个消亡的天帝,应当就是昊天上帝了。 所以才把天子信物丢出去。 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意可平山海 稷下学宫的山门外,青风剑影纷至沓来。 程知远负三剑背书箱,在二圣的引领下,终于来到了这座稷下学宫。 数月前,自己与司马夝说,想要来这里看看。 曾经遇到过的虞霜也说要来这里。 天下知识都储存在此,三宫之中,稷下的经虽然没有太学繁多,但是稷下讲经的人,则是很多很多。 但程知远不需要,一个也不需要。 荀子与越王出现在他的两侧。 二位圣人中,荀子也是再一次望见这座学宫。 风雪之中,天地银装素裹。 他忽然想起,在无数年前,他来到这座学宫时的情景。 齐威王变法,与涂山氏,岐姜氏同谋划,后,稷下学宫横空出世,不过是短短数年,便一跃与鬼谷、西郊并称天下三大道理所在之地,而学宫的出现,也导致太学的人员连年愈减,五学合并为一,只称太学,不再冠以其他称呼。 而纵横鬼谷,云梦宫也逐渐从不屑,到正视,再到最后的惊叹与苦涩。 太学受到影响,难道云梦没有么? 当然是有的。 兵家列阵,上将伐谋,这些东西,稷下学宫也教。 兵门圣人因此也会出现在稷下学宫,这就导致去云梦宫的学子也少了很多。 但云梦宫依旧是有人流的,因为天下越乱,云梦越是兴盛。 而天下大乱,太学便自然无人问津。 “要在乱世安身立命不是靠华丽的辞藻,要拿出货真价实的东西,纵然是要当个说客,也必须知道怎么去抓住敌人的心思。” 荀况的眼中出现追忆之色,他有些恍惚,似乎见到了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自己。 纵然已是圣人位,但面对这座学宫,还是不免生出敬仰之情。 “程知远,我问你,天下之乱,乱在何方?” 荀况的目光悠远,越王在一侧,倒是提前回答: “礼崩乐坏,妖世浮图,一切源自于四千余年前的幽王之死。” 荀况微笑不语。 程知远道:“幽王死,天子衰,但在幽王之前,人心已变。” “我曾闻至圣孔子言过,诗经三百,一言已蔽之,曰为‘思无邪’。” “但世上却无一人可做到思无邪。” 程知远:“人心思变,皆坐得天子,故养痈成患。” 荀况叹息:“人之初,性本恶,这也是我不同意孟轲的观点,人是由善便恶,还是本来性中便有恶的因素呢?”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荀况指着远方,那有一座高山。 “你今年的题,问的很有意思。你看,现在那座高山,你可战而胜之么?” 程知远答曰不能。 荀况再问:“既不能胜,如何回应题目中的疑问?” 不能持之以恒修行的人,失去的远远多于得到的,如果失去了如今的地位(力量),成为一个失败者,在面对不能抵挡的力量之前,失去一切希望,你当何去何从(又有何处可以让自己安定下来呢)? 程知远望着那座山,荀况在一侧道:“我听说赵国死了人,足有数百万。” “榆次的妖神被仙人所杀,那位仙人则行踪不明。” 程知远没有掩饰,在荀子面前,掩饰毫无意义,他既然问出来了,那就已经知道了。 “是我。” 他望着高山,眼神从清澈逐渐变得浑浊,里面青白色时隐时现,杀意与死气逐渐涌起,但很快又被他按压下去。 “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程知远是强自说出的这八个字,但事实上,他说的也没有错。 荀况觉得很有意思: “你又如何解这八个字呢?” 程知远道:“从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我的答案写在连山中了,何天之衢正是山天大蓄卦,上九。” “不过卦辞,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解法,各自解法不同。” “天衢者,上之所履,而不与下共者也。德有以守之,虽以予人而莫敢受,苟无其德,虽吾不予夫将有取之者。” “上九之德足以自固,是以无忌于乾而大进之。其曰何天之衢者,何天衢之有,而不汝进也?夫惟以天衢进之,而乾大服矣。” 程知远道:“什么是大作为?” 程知远杀心浓重,针对徐无鬼的恨意涌动起来,这一次便有些难以遏制。 越王为这股杀意惊讶,并且眼神第一次生出了极大的欣赏。 仙人往往少了人性,越王憎恨越女的原因之一,就是越女在攻击他的时候,毫无杀意。 可剑客,哪怕是斩草也会有杀意。 有杀意,这才像是世俗的剑。 “没有大道,那就用剑砍出一条,无路造路,逢山开山,遇江截江。” “我意平山海,山海皆可平,这是我的何天之衢!” 他看向荀子:“若有一日剑道成就,我便当斩掉此稷下之山。” 荀子笑了起来:“我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 斩山开道。 就像是斩掉徐无鬼一般。 所以说若有一日。 那便是必有一日。 斩山则平意,荀子不因此而动怒,因为这本就是他提出来的命题。 如果此山为敌,那自然当斩去,斩山不为斩稷下,因为程知远已经来过稷下讲学。 越王则是神情狰狞,笑容看上去极为可怕。 剑客本就该如此。 荀况领着程知远向前行去,心中却是道,你却是不知道,那学宫中第一个解出题来的人,她的答案也和你一样。 但她终究是心有犹豫,念叨着君子当三思而后行,故而否认了第一次脱口而出的答案。 那往往都是本心意,不是说凡人脱口而出也是本心意,而仅仅是修行者会如此。 因为知道了圣门道理,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念,在道理与教义之间塑造自己的意志,故而当答题时,最先出现在心头的,便是自己的本心意思。 只是至圣门下都讲究三思而行,《大学》有言,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行。 荀况忽然想到,正好,这次的讲学之行,倒是可以让这两人照一次面,想来,对于何天之衢的理解,这两个人应该有共同语言。 道理的碰撞,往往能产生最为绚烂的火光,世间纷呈美好,莫不皆从道的碰撞而来。 荀况很期待这两个人的见面。 既然道当大行,那大道如此之宽,总能容许有人同行。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木铜铃摇,气意所至 来到稷下学宫的第一日。 因为今日诸监考皆在修养,所以不能来此听闻讲课,荀子是想要让他们全都过来,毕竟连山困锁他们许多时日,若是能得解一二,想必他们心中的那些心结也可以解开。 还有,就是重新维护他们的脸面。 诸监考自觉没有脸面在此,因为今年,稷下学宫的解题,输给了太学。 学宫的卷宗在开宫前一日,发给了太学,但学宫诸人都知道,虽然太学解题解的慢,但毕竟是解出来了,而且太学不需要脸面这种东西,可以优哉游哉的解,但学宫自己没有解出太学的卷宗,这已经是输了。 连带着本来应该提前发放的卷宗,也被耽误了,差点没有弄完。 诸监考视此事为大耻辱,故而修养是真,避而不见诸学子也是真。 荀子从太学请了一个人回来,这在学宫当中已经有小范围的流传了。 虽然只是一部分人知道。 这一部分人大多数是姜氏的族人,他们负责宫外来人的接待,除了齐国王室他们不会接待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在姜氏接待的范围内。 程知远被安排到了学宫的东院,东方是讲学馆,这里也有住宿的地方,地位比起西宫来说要高贵一些,处于右山临宫的约束之下,不少讲师都安排在这里,但考虑到来人的特殊性,姜氏的族人把程知远单独安放在一个拐角。 按照道理,这是失礼的行为,因为越是尊贵的客人越应该放在显眼与四通八达住处才是,但姜氏的族人们出于不让程知远被人打扰的原因,特意不把他安排在中央十馆。 中央地段往往是一些名气比较大的人所居住的地方,这些人平素里会接待不少来客,这些来客有真才实学之辈,也有夸夸其谈之人,所以人多混杂,浑浊不堪,对于做学问没有好处。 那些名气比较大的人会在这里接待来客,稷下学宫的风气开放,也导致中央部分可以接待宫外的贵客,故而就有不少人,甚至国君来这里物色人才。 除却中央的部分,从中央十馆的边墙向外,八方蔓延各自三百米,就不允许人进去了,那就是学宫的内部,也就是说中央十馆之前,包括向后三百步都是可供外人进入的地方,但是到了三百步,就有齐国大甲士驻守,不允许闲杂人员乱逛。 东院诸馆的分布,像是一个大“田”字,四四方方,中央十馆就在这个田字的中间,而其他四个空白处,则是其余住馆的位置。 田字的左上角是北偏西十馆,右上角是北偏东十馆,左下角是南偏西,右下角是南偏东。 讲学馆在南偏东。 姜氏的族人对此做了解释,请他恕罪,但程知远表示真很好,并且道谢。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成为那些嫉妒心重者的靶子。 在中央十馆的人,看到自己住在其中,按照发展必然会有人生出不满与挑衅的心理,毕竟地位来之不易,每一个住在里面的人都为此自得,如果自己突然凭借着荀子的关系住进去了,那么不需要外人激将,中央十馆内部的那些“大学士”必然会来找自己麻烦。 地位要有与地位相匹配的学识,或者名气,或者本领,或者权利。 如果都没有,仅仅凭借着关系,进入到其中,必然会被旁人嫉妒。 这是人之本性,哪怕是圣人都会有名利面皮的顾忌,就像是越王拜太学,太学不敢收一样,因为没有人能够在天下公认的情况下,当越王的师父。 哪怕是当年击败了他的周贞定王都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周贞定王只能在洛阳之内发挥全部实力,出了洛阳,下场很可能就如同当年的周桓王。 平王东迁,立下诅咒封镇,使后世所有天子不得出洛邑半步,这固然为周朝延续了四千年的气运,但也彻底让周天子的威严丧尽。 保全自己当个乌龟,最后还是会被锋利的斧子砸的粉碎。 现在天下人都有斧子了。 问题是谁来杀这个乌龟。 斧钺者,天子代称。 “荀卿之前有告诉我们,请您暂居东院,此地是北偏处西十馆之三,不过几日,便请您入讲学馆中,开讲经文要义。” 这位姜氏族人很负责,不过他也有些好奇,荀子大人从太学找来这么一个少年,他的年纪实在是太轻,甚至远不如自己,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入稷下者必有显赫之处,但这位族人实在是不知道,眼前这个负剑挎锋的少年,究竟有什么本事。 从太学而来,着实奇怪。 这位姜氏族人觉得,这应该是荀子大人新收的弟子。 或许是关门弟子,所以才嘱咐了一下? 他这么想着,还是没有忍住,在记录了此时北偏西十馆的运转状态,确认没有漏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后,他临走前一脚,对程知远问道: “不过却是不知小先生要来稷下讲什么。” 程知远没有在意,随意回道:“《易》而已。” “哦,原来是《易》” 这么说着,姜氏族人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且更是越发肯定,这个少年必是荀子大人的关门弟子了。 恐怕是让诸人看一看,这个少年对于易的理解吧。不过毕竟年纪不大,能被荀子大人提到台面上来,那必然是胸中有点墨,腹里有金章的。 不过学宫中,钻研最多的,就是易,若是这小小少年一个应对不慎,恐怕要被不少人口诛笔伐,甚至还会说荀子大人收徒不当。 这倒是一次考验了,也不知道荀子大人究竟有没有这一重意思呢? “圣人心意不好揣测” 这位姜氏族人心中默念了一句,明面上则是对程知远笑着,并不露出那种失望之意。 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君子相。 “易者,入门容易,精通则难,稷下之中,学易者繁多,浩如尘烟海,小先生若是讲易,可必须多做准备才是。” 他提点了一句,随后道:“我是姜徙,这段时间,先生若是有需要,可以唤我。” 姜徙说着,并且指了指这北偏西馆,第三馆之中,挂在这间屋子里中央的一枚大铜铃。 程知远从那上面感觉到一股神异的气息,那是仙人的气。 这不免让他觉得奇异,于是询问道:“这是什么宝物?” 姜徙道:“回先生的话,这是木铜铃,传为一位仙人所铸,其原型仙器,可于咫尺须臾之间,呼唤木人兵助阵,能呼唤多少,与持有者本身地位挂钩。” “若天子持,则有六众之师,若凡人持,则不过十具而已。” 程知远:“原型仙器?” 姜徙道:“是,这个木铜铃,只有呼唤牵引的能力,并不能召唤木人,所以放在各馆中,以作接待呼唤之用,是墨家仿造的。” “至于原型仙器,在稷下学宫里的‘日夜宫’中放置。” 姜徙道:“木铜铃,此仙器拥有扭转一场大战的能力,如今天下纷乱,带兵将者,手中之众少说也有十万,这十万军,便可唤十万木人兵,木人兵不知疲倦,不知饥渴,不惧风霜雨雪,不惧刀枪加身,有日行万里之能,若出现于世间任何一国,则战争天秤倾倒难挽,故此封存在学宫中,任何人不得使用。” 程知远便道:“是哪个仙人留下来的,他也曾在稷下学宫问道么?” 姜徙不移,以为程知远只是好奇询问,这也没有甚么不能说的,于是便道:“据说是五十二仙人中的【山木】,世俗多以‘山行者’或‘木公’称之。” “传说他是铸造器械的大师,墨子曾寻过他,与其较量,公输子闻之,亦寻过他,但二圣与其比试器物,皆不能胜,不过传说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程知远看着那个木铜铃,感觉到其中若有若无的仙气,倒也明白了,这是一枚仿造品,所以仙气必然是来自于原型器械。 姜徙此时开口:“不过这仿制品也不是什么上宝,学宫之中,在日夜宫内放置的器械有很多,都是作为奖励所用,多数为墨门打造。” 程知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姜徙行礼:“若是小先生无事,那我便自退去了。” 他作为学宫的接待负责人之一,当然不会就这么回到族内,而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一样,这段时间,他都会住在北偏十馆之中,其中第一馆是不开放的,是专门给姜氏使用的地方。 程知远还他一礼。 等到姜徙走了,一道剑影拉长,越王出现在这里,悄无声息。 “木铜铃,学宫藏着不少好东西啊。” 越王冷冷的看着那个木铜铃,心道如果当年自己有这个东西,倒也不会被夫差戏耍那么久。 但转念又想,如果不是当年的戏耍,自己也未必能有今天的高度,所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阴阳变化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程知远道:“老师是等不及时日,故而先来这里向我请教了吗?” 这话讲的,好像程知远才是老师一样。 越王冷着脸:“你对我和荀况小儿,一人一句老师,就换了十三白玉剑加上六部剑经,这买卖你倒是不亏的。” 程知远道:“话岂能如此讲,我可是付出了《连山》之学。” 越王道:“剑部第一,你已经全部悟透彻了?便是你那招‘阴山震雨,天可明鉴’?” 程知远道:“风雨卷人间,取山雨欲来之意。” 越王冷哼:“千秋先生的东西哦不对,你是从原本里看到的,那这么说来,你借了千秋剑的剑形?” 程知远点头:“观卷宗一月而悟出轮廓,但不完全,后来梦入山海,方把此剑完善。” 他说着,又道:“我对于剑部第二的参悟,很有信心,这一次不必一月了。” 越王面显询问之色,程知远却是不答,只是身上升起一股莫大的死气。 “嗯?” 纵然是越王在这种死气之下也感觉到有些棘手。 程知远:“世如囚牢,残阳似血。天地转,光阴迫。朝阳刺目,夕阳恐惧,只因朝前夕后,皆是万古黑夜。” 越王:“这种死气剑意,不符合你的身份,这是在与徐无鬼一战之后,你心中的怨恨所滋生的剑气?” 程知远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并不大。 越王眯了眯眼睛。 经文的原本之中,蕴含着书写者的气意与道理。 这二问剑经这剑部第二,比起剑部第一,貌似更加契合此时的这位说剑人。 境由心造,生死剑意。 程知远说的确实不错,他自己都觉得,或许这剑部第二,更加契合他本身的剑道。 没有道理,没有教义,没有知识,仅仅是两问而已。 生必为始? 死必为终? 程知远觉得这两问的结局,不是单纯的是与不是,更不是简简单单的颠倒而已。 答案并不是一定的,这世上有很多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 越王坐了下来:“和我讲一下连山的变化。” 程知远能够看懂连山,不仅仅是有自己天赋的以及仙人本身的原因,同时还有最大的一个帮手,那就是“独目神灵”。 往世雷书的神灵表示这个事情很麻烦,但一般来说,纵然是麻烦,他最后还是会去做。 程知远觉得自己得多感谢这位神灵,同时还要感谢郑庄公姬寤生。 稷下后山,正在熟睡的甘棠忽然睁开了眼睛。 心中生出感应,她感觉到了心中的血液如同沸转的潮水,这是心血来潮,也是她与程知远的直接联系。 她一直等待的人来了,并且已经在稷下学宫之中。 这一下她便是坐了起来,简单的整理一下就开始顺着心血涌动的方位寻找,这种联系越来越近,她从后山上出去,然而最后所感觉到的,却是在荀卿居住的右山方向。 甘棠不由得有些愕然。 右山都是讲师待的地方,此时程知远已经来了,但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那里就算是涂山氏也不能轻易出入,因为是姜氏负责的地方。 甘棠挠了挠头,眨了眨眼,越发的疑惑不解,也更加苦恼起来。 这时间过去不少了,你个憨憨,不去考试,跑到讲学馆做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程与素 (第三百二十六章) 山水潺潺,稷下学宫来了一个太学讲师的事情,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小石子,虽然有涟漪荡起,但却没有激起过于起伏的波澜。 姜氏族人把程知远安置下来之后,没有过几个时辰,学宫中的部分人物便知道了程知远的住处,这些里面也有中央十馆的人。 譬如中央十馆第四馆的讲师“酆业”。 酆业是出自儒门的一支,属于荀氏之儒,是儒家八派当中属于荀卿的一派,身份尊贵,学识很高,作为儒门的讲师之一住在中央十馆。 酆姓出自姬姓,是三千多年前周文王的后代。根据《元和姓纂》上的记载,上古时,周武王建立周朝后,将他的弟弟,即周文王的第十七子,“子于”封于酆邑,享用那里的物产,酆姓由此产生。 而酆业的业字,自然也不是业力,业报,在没有佛的时代,这种词汇是不会出现的。 业字,是古代覆在悬挂钟、鼓等乐器架横木上的装饰物,刻如锯齿形,涂以白色,而一般也指代把“丵(一从从的乱草)”变成头巾的过程。 由此可见,酆业的父亲干的活计,或者说取名字并没有过于严谨。 虽然整个周代的人都是这样,包括孔子,他的名字中的丘字也就是“小土包”甚至有坟头的意思,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周代的命名模式,地位高一点的人会附庸风雅,从诗经或者哪些卷宗中找点名字,当然还有所谓的几不取的规矩,而更多人则是看到啥就用啥字。 显然酆业出生的时候,他老爹正好看到别人在缠头巾。 酆邑盛产小麦和桑叶都,是个好地方,酆业祖上和周王室也有渊源,武王的某个弟弟受封后就称为酆侯,不过,因为酆侯太喜欢醉酒,周朝朝廷觉得由他治理酆邑不合适,在周成王执政时,就改变了周武王的命令,不让他当那里的首领了。 不过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侯位连同封地都被迁移了,但是血脉依旧是姬氏宗族,只不过属于旁系,而酆业更属于儒门八派之一,还是学宫三巨头之一荀卿的弟子,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作为中央十馆的讲师,每日来拜访的人那是很多的,但是今天他没有兴趣陪那些所谓的伯侯作对诗经,一切只是因为荀子“收徒”这件事情。 当然,酆业本来是不知道荀子收徒的,但是姜氏宗族内有人讲述,说是北偏西十馆的第三馆有人入住,作为中央十馆的讲师,在整个东院诸馆,以及讲学馆的地位都很崇高,故而自然要问一问北偏西三馆住的是什么人。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大吃一惊。 荀子居然亲自带人回来,并且嘱咐姜氏宗族的子弟好生照料? 一个半大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 既要好生照料,又不把他给放在中央十馆,显然行为与地位不匹配,而且这个人的身份也很有意思,那居然是太学的人。 酆业听说,荀子找他来,使他在几日之后要对学宫开讲。 这让酆业有些不快。 而且姜氏宗族的人,也说了,似乎程知远有称荀子为老师。 “老师收了个弟子” 荀氏之儒多了个小师弟,这本该是欢喜的事情,但是酆业有些不高兴,因为对方是从太学而来,并且老师还特地让他上去讲学? 讲的什么? “听说是讲周易。” 姜氏的族人自然是如此回复的,因为程知远也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程知远说的是讲易,而不是确切说连山或是归藏。 酆业这几天也有讲学的课程,但是他此时心中有点担心。 对方虽然没说讲学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但酆业心中也大致有数,因为人到齐的时间也就是那一两天前后,大概在第五到第七日之间,这样的话,很可能和自己的讲学课程产生冲突。 “周易年纪小小的一个少年人,还不到弱冠,讲周易他能讲出什么花来么?” 酆业心中有些不舒服,自己历经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得到进入荀氏之儒的资格,而自己自从入儒门之后,奋发图强,也从来不敢有半点逾越,凡事必谈礼气,行止合乎君子,恪守本身之道不敢动摇,但眼下荀子自己跑出去,去太学收了个小徒弟回来? 酆业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嫉妒。 但嫉妒归嫉妒,这种心情是所有人都会有的,连圣人都不能免俗。 只是酆业觉得,这个少年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一些。 而讲周易,在他看来,只是荀师想要给他捧些台面所用的手段而已,但这样是不符合君子之道的,便有些行不正了。 当然,酆业知道,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没有半点本事,那么荀师也绝不会让他开讲,因为这明显就是放出来被羞辱的,这种既丢儒门脸面,又丢稷下学宫颜面的事情,荀卿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但是周易学宫之人最擅长的就是周易,程知远纵然能讲周易,他又能讲出什么东西来呢? 酆业不会去做挑衅,甚至是羞辱这种事情,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小师弟,如果自己做了这些事情,不仅是有为违君子之道,更羞辱了荀氏之儒,甚至老师,以及自己的颜面。 他觉得这种事情有些草率,荀师这一次的行为让他有些看不懂,于是为了保证数日之后,荀氏之儒不被旁人指指点点,他决定先行一步,去找荀师。 占自己课时是小,因为解周易过于庸俗而被旁人碎嘴,那就在面上很不好看了。 水地小筑,龙素接到了一份通知,送信的不是姜氏族人,而是涂山氏。 讲学馆在五日之后开馆,届时将有外来讲师开讲。 讲什么,并没有说,只是提点了一句,监考必须到。 这一份是特殊的,其他人只是姜氏的通知,唯独监考院内是涂山氏负责,水地小筑自然也是一样。 北偏西三馆。 越王在这里待了一天,他听着程知远的解释,这一天算是受益良多,此时更是豁然开朗,之前有很多看也看不懂的地方,现在基本上一看就能解出答案。 虽然这些答案是程知远告诉他的。 “《连山》,人间罕见之卷宗,变化无穷,以数字阐天地至理,我今闻连山残部,仅是寥寥几言,稍稍数语,便如窥见苍茫星河,黄河砂砾,其中玄奥不可计矣。” 越王感叹着,虽然他对于这些算法还是有些搞不清,但至少他知道了程知远这一次所问的四道题目究竟是什么。 程知远被徐无鬼“斩杀”之后,借助往世雷书的力量活了过来,并且触发了穆天子剑“征诛”的力量,但是那毕竟不是程知远自己的实力。 天子信物终究是外物,并非本身精气神明之威。 程知远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连山四问。 越王也是知道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追逐徐无鬼来的,他听说徐无鬼消失在黄河,于是立刻就牵着毛驴到了那里,一路追逐却没有找到徐无鬼,反而遇到了程知远。 “老师是怎么看的?” 程知远如此说着,他口中的老师当然不是真正的师徒,仅仅是一场交换而已,正如程知远自己说的那样,大道无瑕,小道有疵,但这并不影响对于自我之道的追逐,而也正如越王所说的一样,用两个老师,就换了一件天子信物加上六部剑经,虽然用连山的知识作为交换,但程知远说到底还是赚了。 因为连山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这就是数字的可怕之处,可以一直不断的计算下去,最后得出的结果很可能出乎世人的意料,而这一次把连山变成周易,只是基础的用法。 程知远能教导的,也仅仅只是“叠山之象”与“藏山之兵”而已。 后面还有六个变化,这是完整的连山八变,所以程知远能教的,也仅仅只有两变而已。 而程知远自己能真正运用到剑道之中的,也仅仅是第一变,第二变的实战融合,他还在探索与学习当中。 程知远问越王,是对于此次连山四问的答案。 “当年老师见夫差时,十年卧薪尝胆,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呢?” 程知远表现的并没有情绪波动:“强大而不可战胜。” 轰——! 勾践身上猛然爆发出森然剑气,他的眼中充斥着凶戾,但很快就收敛起来。 否则圣人的威严,所释放出的精气神明,足以把这片东院都给毁灭。 “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做出了解答。” 程知远:“是卧薪尝胆。” 越王:“第二个问题,尊从天地自然的法则,并不一定顺应道,道是什么?道是自我的路,是证明自我价值的过程,也同样是结果。” “道途,道果,天地自然的法则,如果做不到,不必强制自己遵守,如果我当年遵守了,也就没有回答你第一道问题的答案了。” 他说着,紧跟着谈论到第三个问题:“谁可以自比为天道?哈!反正不是徐无鬼!” 这一次,轮到程知远的身上涌动杀意了。 越王嘴角勾起,略显狰狞:“天道,天之道理,自古有之,古来的圣人,君王,无一不想阐述这种道理,挪其为己用,所以才有了‘天矩’‘天纲’‘天礼’!” “夏试图把天道内安置自己的规矩,所以天圆地方。” “商试图把天道内铺满自己的纲常,所以天有纲维,帝有统系,但最后帝辛自己违背了天纲内所铺满的道理,故而他的王朝也倾覆,奴隶大规模的逃走。” “周,则试图把天道内铺满自己的礼乐,用礼与乐来统治众生,他们做到了,但是如今,天礼也已经腐朽不堪,即将迈入天矩与天纲的后尘。” “你看到了!所有妄图染指天道者,最后都会腐朽坠落,所以天道就是天道,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真正的天意而行!” 他看着程知远,一字一顿:“纵然是南华真君,也不行!他固然是世间天门之主,也是天上至高的尊者,但天道自古有之,不是他定下的。” 程知远点了点头,但却突然道:“老师想听一听我的答案吗?” 越王示意他讲,程知远道:“天道天道,二人为天,其意同颠,说为头顶,亦叫一大之合,故称无上至高;走首为道,易曰规律,左传说德,孟轲讲义,周礼曰技,商书称途,孙子谈行但殊途同归,天道者,人理也。” “我也认为没有人能够代天而行,因为天者不可测,人者亦不可测,人人头顶皆有青天,青天之上,皆有天道。” “道在人为,是人弘道,非道弘人。” 程知远道:“我与老师,都是剑道中人,故而我们二人头顶之上,湛湛苍廖,浩浩青天,便皆有剑锋悬动。” “我们的天道是什么呢?” “这个人头上的两个道理,究竟又是什么呢?” “老师可否细想?” 程知远看向越王,越王却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答案。 天字,道字,皆为头顶首脑之意 天之上两横,是人之上两道理的意思? 什么是道理? 剑道的道理? 越王开始正视自己的过往,三千年风雨霜降,他剑道大成,天下无双,放眼寰宇,在灭吴之战后,他越发强大,铸琅邪剑后,除了礼乐之征外再没有输给过任何一个人。 但自己头上的两重道理究竟是什么? 越王在思考,未谈第四个问题的答案,而也是此时,青风暮雪飘摇而落,那正是荀子来了。 “说的好,这是至圣所言,你却拿来使用,倒也有趣,且颇为正确。” 荀子带来了六部剑经,程知远口称老师而迎,而荀子笑道:“第四个问题,便留到讲学的时候再谈论吧,眼下还有些许空闲时间,我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一见。” 荀子道:“或许可全你二道之惑。” 程知远躬身。 他转过身去,四周天地已然换了模样。 水波不兴,地生新芽,白衣的女子抬起头来,有些愕然的看着出现在门外的少年剑者。 而程知远看到那张脸,在一怔之下,脱口而言: “苏己。” 他眼中光芒熄灭,四周风景回转,水雾平落,见那身白衣,再看袍式。 程知远的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失望,却也有些许疑惑。 这一瞬间,程知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体内,青丘社稷的气息,在与前方的女子发生了感应。 “你是龙素。”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云谁之思 荀子说的是龙素。 程知远并不知道这一点,当然即使是龙素,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只是龙素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这个人情是可以还的。 只是程知远万万没有想到。 苏己就是龙素。 “当时便有那种感觉,似乎苏己也并不是商代的人,但是商代中确实是有苏妲己,一切的历史都能对上,我本以为是另外一种平行的理想世界,但却未曾想到,有人能够代替历史中的人。” 这句话程知远没有说出来。 他当时确实是有点感觉,只是并不能相信,也不确定。 百骸幻境,梦幻的进入方法,只有用田子方的咒语才能开启,而也只有仙人才有梦蝶这种东西。 五十二只梦蝶,五十二位仙人,这是世间定数,一位仙人逝去或是“飞升”,梦蝶就会寻找新的仙人,所以如徐无鬼所说的一样,一仙死则一仙生,世间仙家生灭循环,永远保持在五十二位。 程知远也知道,因为他在修行的途中,曾经看到过白璧黄泉,那白璧上,黄泉内,全都是困锁不能进上的山君们,他们差了一个人字,就是一个人字就能化为仙。 山君曾经呵斥他,但最后也被他痛骂。 龙素不会山君,但她有可能是被山君选中的人么? 程知远不知道山君们能不能进入百骸幻境,当然,这也可能是儒门的手段。 但最要紧的问题,程知远此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毫无疑问,现在确定了。 苏己就是龙素的化身。 程知远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中的悸动与追忆。 他是来这里办正事的。 当然这一瞬间,也不仅仅是程知远陷入沉默与愣神,龙素同样如此。 前一日,荀子来到这里,告诉她,有一个今年太学卷宗试题,所得答案与她相同的人会来这里,他觉得龙素与那人会有很多可以交谈的地方。 荀子是儒门八脉之一,荀氏之儒的派主,与其余七脉关系都不错,龙素出身白鹿宫,是仲良氏之儒,虽然与荀子同属儒门,但是脉别不同,不过来了学宫,荀子是长辈,更是一脉之主,有这种学习的好机会,她当然是乐于接受的。 只是她也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程知远。 这玩笑开的未免有些大了。 当然,到此为止,龙素还不知道,太学的卷宗试题,就是程知远依照《连山》所出。 “甘棠说程知远还没有到来,而且他来这里应该是先行考试,去提取卷宗,怎么会被荀子大人引荐给我?” 龙素此时眼中的人影重叠,她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程知远已从水面上走到岸边,他径直来到屋内,龙素不敢怠慢,便行礼仪招待。 “我是来谈连山的。” 出乎龙素的意料,程知远居然先行开口,而没有她预想中的沉默。 于是龙素便点了点头。 这样最好。 梦境中的事情可以当做是虚幻的。 纵然她的体内,青丘稷的气息也在和对面起反应。 这世上有青丘稷的人只有两个。 这不能否认,也没有办法掩饰。 但百骸幻境如同一场大梦,不过是未曾行房的名义上的夫妻,一切都当做未曾发生过,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龙素开始摆正心思,注意力也逐渐集中到连山卷上。 只是下一刻,程知远所说出的话,让她生出巨大的惊愕。 “今年太学卷宗是我出的,而你得出答案之后,为什么要说君子三思而后行?” 程知远此时心灵也已经安定下来,但他却做出和龙素不同的举动。 “何天之衢,道大行也,你的道为何不行?” 龙素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用那双极好看的眸子道:“这是你出的卷子?” 程知远看着她:“你怎么不称君了?” 龙素愣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而后便失笑:“因为你已不是陌生人,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称呼要用君,这是礼仪,而对于不太喜欢的人,出于礼貌你的话” 她这么说着,却又感觉不对,于是加上了一句:“因为因为我们认识了。” 程知远也没有什么表情,这段时间不能喜怒,让他显得越发“沉稳”,常人表示自己深沉,尤其是那些君王,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言辞之间打机锋,并且要很有城府与阅历,但程知远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则是一种被动与强加的状态了。 “是的,我们认识了。” 程知远向她行礼:“多谢大士救命之恩。” 龙素还礼:“不必言谢,此事已了。” 程知远礼毕:“还请大士回应我的问题。” 龙素沉吟一会,却是道:“你认识甘棠么?” “她和你什么关系?” 程知远的眼神没有波澜:“你又是怎么认识甘棠的?” 这当然不是什么抓小三现场,事实上,要让龙素现在接受程知远倒是有些困难,做梦的事情没有人会当真,虽然那个梦从某些方面就相当于真实。 但是对于龙素来说,那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她知道,程知远入梦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包括自己后来救他,他救自己,一个是出于义,一个是出于仁。 所以龙素坦然道:“甘棠来找我,帮我解今年的题目,而且还特地与我说了,要为你留一份卷宗。” 程知远点了点头,忽然道:“你应该称她公子召南。” 龙素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被旁人挑礼节的错误,这是龙素不能容忍的事情,但是她却也有感觉,自己方才说话,为何感到随意? 或许还是梦境中遗留的影响。 她有些复杂,那种记忆暂时看来还无法摆脱。不过现在正主上来了,看起来便更难摆脱了。 她对程知远的印象并不坏,甚至对于梦境中的那个程,还有些许的喜欢。 但梦境之所以荒诞,令人愉悦,究其根本,就是因为那不是真实的。 龙素是儒士,她的理想不是和凡人女子一样,成为一个物件,或者是献给君王的美人,亦或是成为农妇,她想要传播儒的道理,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了儒这个字而生的。 所以她极重礼节。 像是梦境中那种事情,她在真实中是不可以做的,譬如那个所谓的虚假夫妻。 这个时代最重视的就是清誉与名节。 生死是小,失节是大。 程知远说了之后,他的观察力何等敏锐,果断抓住了龙素的小动作,但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如实相告道: “甘棠,或者说程召南,算是我妹妹。” 龙素:“东极来人,居然在涂山氏有亲族么?” 程知远道:“我与涂山氏没有直接的亲族关系,但是有间接的,甘棠曾为石碑神怪,是我的血为她造化了躯壳,这才让她得以驻世。” “她是涂山二十二代王的摹刻之影,拥有二十二代王的全部记忆。” 程知远撩起袖子,另一只手用指尖按压臂弯: “这是仙人的血。” 仙人的血不假,但其中还有黄帝柏汁液的功劳。 也是程知远运气好,出门遇到贵树,黄帝柏就在大门口,那歪脖老树多少人都寻找不到,程知远倒是下了车就见到了。 不过,毕竟那是周穆王的车,黄帝柏也是周穆王移来的,所以被当成一个站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龙素这才明白了缘由。 程知远在看她,龙素被他盯着,便忽然没来由的有些不快。 “你在看什么?” 她如小女儿般的嗔怒,但这种声音只出现在这句话的前两个字。 在第三个看字还未出口时,龙素立刻就调整了她的音调,于是这句话说出来,腔调前时微羞后时平淡,便显得有些怪异莫名。 程知远的眉头倒是皱了一下。 “我的问题,我的答案,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程知远在问之前的事情,龙素这才回神,她这时候心中一惊,暗道自己居然在之前短短两三句话之后就走神了。 甚至有些恍惚,这是不应该的,也是极其失礼的事情。 于是她调整了自己的心境,强制让自己安宁下来。 “君子言谈举止,皆当三思而后行。” 龙素开始认真回答程知远的问题,而程知远突然来了一句:“你没有继续心猿意马?” “你!” 龙素这下真的恼了,之前她脑袋里在想那些事情,却被程知远的认真态度牵扯来去,结果现在自己开始认真,他一下又开始扯别的事情! 这下倒好了,心中所想一下子全乱了! 龙素瞪着眼睛,程知远则是面无表情,其实按照这时候应该笑一下,但是他不能笑,于是便微微低头。 “你的眼睛很好看,灿若星辰。” 龙素一怔,程知远则立刻转口:“你现在三思了吗?” 龙素怔住,随后一个呼吸间就反应了过来。 程知远在搅乱她的心境,因为自己不满足于“何天之衢,道大行也”的答案,从而做出了否认这个答案的判断,然而程知远恰恰就是选的这个答案,而他也正是此次卷宗的出题人。 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中了他的套,从开始时,程知远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题目的答案为何,而自己因为开始时的心动而有些分神,等到集中的时候,程知远又和自己问礼仪的事情,而自己也做出了回应。 后面分分合合直到现在。 程知远等的就是自己那句话,即“君子言谈举止,皆当三思而后行”。 简而言之,君子的行为与谈吐要注意社会影响。 那么从开始他走进来到现在,自己的一切是出于第一反应,还是三思之后的行为呢? 龙素当然知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第一反应,根本就没有三思。 “你这是诡辩!” 龙素很生气:“你在套我!” 程知远摇摇头,不说话。 龙素向前靠近:“季文子说三思而后行,是指的遇到大事情” 程知远:“言谈举止,一举一动要符合礼仪。” 龙素眨眼,张了张口,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你又在诡辩,至圣说季文子三思而后行,补了一句再,斯可矣,意思是要多思考几次,但这些依旧是指的大事情。” “我说言谈举止你君子三思,小人却捉弄君子” 程知远:“荀老师自称小人。” 龙素不说话了,她思考了两秒之后:“小人亦有不同解,是百姓还是真小人,是入世者还是险恶徒,都要加以区分。” 程知远点了点头:“君子没有不同解,但小人有不同解,这也足以,那么三思是否有不同解呢?” 龙素道:“少而不学,长无能;老而不教,死无思;有而不施,穷无与。是故君子少思长,则学,老思死,则教,有思穷,则施。” 君子年少的时候想到年长无用,就会去学习;年老的时候想到临死将至,就会起施教,富有的时候想到以前的贫穷,就去会布施。 这是狭义上的三思,不适用于普罗大众,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富裕过,而富裕过的人也不会去布施。而大部分的人也没有知识,拥有知识的人也不会轻易传授。 程知远:“荀子大人记录了孔子的话,但是三思还可以继续延伸,我们转回话题,你看这大三思,说的都是想到一件事情,立刻就回去付诸实践,所行皆是本意,那你为什么又要否定你自己的道呢?” “难道说,你不喜欢你现在自己走的道路吗?” 龙素好看的眼睛微微瞪了起来。 程知远:“大士为何不言?还请做出答案,既然你三思已过,那你现在的答案又是什么?” 龙素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有些混乱,重新梳理之后,刚要开口,却被程知远又是一句话打断。 “所行所作不符合于道,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行,若不知则如何谈道,故而不知‘道’也,既不知道便不合道,所言皆是虚假,便又做不得真,那么第一次谈论的难道不是真心吗,否定了自己的道” 程知远有些面无表情,但这时候龙素突然起身了,她的头低下去,就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女生。 “不听。” 龙素用极低的声音念了一句,又补了一句。 “太失礼了,记己有耻。” 她抬起手,上面有一道光芒突然聚起。 “苏己,不三思,未后行,云谁之思?” 程知远直接开口。 龙素抬起的手忽然僵了一下,随后程知远闭上了眼睛,叹息了一声。 “小人之言诡辩!白马!不听!” 一阵清风转过,程知远睁开眼睛,出现在水地小筑的外面。 越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的看着程知远。 程知远没有什么表情,反而有些自然一般。 “老师啊,我给我妻子赶出来了。” 越王满头雾水。 第三百二十八章 珠沉渊而山媚 “结果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答案来,荀子大人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对手。” 程知远随后说了一句,没有讲被赶出来的原因,越王虽然蒙,但是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只是他有些神叨,暗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还有个儒门的老婆? 不过看他那状态,应该也只是口花花,老婆应该是假的,不过两个人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一次看起来,荀况那小老儿倒是不知道这个情况。 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认识。 越王这么想着,便嘿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程知远看向他:“老师跟来做什么呢?” 越王不说话了,他怎么可能说他是来凑热闹的。 这里着实无趣。 越王盯着他,正觉得该走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程知远说了一句话。 “追女孩还不简单?儒门的更简单!记住阳货之事便可。” 于是程知远没有等到越王的答案,后者冷哼一声化为剑影弹射而去。 学宫中虽然有很多强者,但是还没有人能够拦住一位圣人。 只有圣人可制圣人。 但是越王是出了名的天下剑宗第二,平素里不是在砍人就是在去砍人的路上,既然他到了学宫,还在到处乱跑,那就说明这都是荀子允许的。 荀子既然允许了,那么学宫中其他感觉到勾践出现的圣人,也自然不会去主动惹麻烦。 程知远等勾践走了,这时候,水地小筑外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自己斟酌两句,暗道之前说话确实是也有些意气了。 只是他只想知道,为何否定那个答案,说两三次,怎么辩论不过,便要说自己是小人之言,便不听了呢? “还是心境有所欠缺嗯?我真是飘了,居然敢评价龙素。” 程知远自言自语的两下,突然发现自己是用点评的语气在说,于是便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想了想,转过身去叩门,里面毫无回应,程知远也不恼,直接对里面道:“过几天开讲连山,想听的就去东院讲学馆,不想听就当我没说。” “君子要注重礼仪,言谈皆三思而后行!” 他拍了拍门,这一次不等里面回应,施施然就走了。 程知远保证自己不是有意逗她的,是真的在认真讨论问题,倒是龙素自己有些心猿意马,这怪不得自己,最后自己还落得个白马非马的恶名,把自己比作儿说或者公孙龙,这显然是不恰当的。 儿说提出白马非马,结果到头来出城还是被城管抓住交税,公孙龙继承这副学说,结果到头来也没捣鼓出个名堂,倒是只落下个诡辩的烂名声,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也是原来儒门的七十二贤者之一。 韩非子那句评价是很到位的,大致白话文就是“儿说这个人就他娘吹牛x能干,到头来还不是要交钱,讲理论的都是放屁,一点实践意义都没有”。 不过如今这个时间点,虽然时间线被拉扯了一些,但似乎不是很长,所以韩非子这时候还是个屁孩,正正好好,和嬴异人就差了一岁。 所以理所当然,大骂儿说的韩非子,此时也在稷下学宫的赶考队伍中! 而今年赶考的人,还有一位很著名的青年——李斯。 所以说风起云涌,有些时候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在原本历史中,这两位都是荀子的学生,而在如今的过程中,他们算是平白多了一个“师兄”。 当然不是吹牛x的师兄。 程知远自然也不是一个吹牛x的人,他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很注重实践了,所以龙素说他是白马这是绝对不对的,要不是被赶出来,或许就这个问题还可以进行一番深入探讨与交流。 叫两声妻子什么的也没有错,这本来就是事实,亲都成过了,还是纣王给拉的媒,你说不认就不认这也不行。 做梦怎了,仙人入梦虽然是虚幻,但某种方面相当于真实,田子方的口诀可不是白给的,本来以为那姑娘死了,虽然之前也有猜测苏己和自己来的时代差不多,但是却还真没想到就是龙素。 说起来也有意思。 程知远咀嚼阳货二字,他很快就想到了。 阳货是孔丘贼讨厌的一个人,在政治立场上,孔子表示他就是个乱臣贼子,当然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于乱臣贼子上,而是在于阳货给孔子送东西。 阳货想见孔子,孔子就躲避,然后他使了个计策,因为孔子碍于礼的缘故,所以有人送东西必然要回拜,于是他就送了个猪。 孔子想了想,不回礼当然是不可以的,但是他又不想见这个家伙,于是就专门,挑了这家伙不在家的时候去拜。 所以说至圣有的时候也是很圆滑的,礼做足了,人也没见到,两全其美。 但是他却没想到,人家是故意等他这进套的。 孔子走一半,还没到他家就碰到了阳货。 越王的意思是,天礼是有缺陷的,可操作的空间很大,想要见一个儒门的人,那方法不要太多,今天给你家门上挂一串猪头肉,明天你就得自己过来找我,关键是你还不能丢。 龙素当然听到了程知远的声音。 她看着身边放着的那份竹简(通知单),过几天讲学的那个太学主原来是程知远,自己之前有先行探讨的权利,但因为之前的一怒而弄糟。 那么过几天去还是不去? 君子不失礼仪,去那还是要去的。 龙素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圈套,同时她也不明白,当初看起来那个啥也不懂的少年,怎么没过一年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长歪了啊,不学礼义,不读春秋,却去学什么儿说与公孙龙的诡辩,学了纵横的心理探究,这又不是排兵布阵,还需要揣摩对方的心理吗?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争口舌之利有什么意义呢? 道理摆在这里,你讲就是好好讲。 龙素很生气,并且很不满,她这么想着,便有些不想去,但是连山她有特别想听,思来想去,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也懂连山。 “对,为什么不去找公子召南呢?” 她想去找甘棠,但很快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真是蠢笨,找公子召南不就等于找程知远么? 她又听到程知远在门外喊得那句“君子要注重礼仪”,顿时感觉心里面堵的慌。 龙素倒是很想呵斥一句君子之礼不是小人可言,但是至圣却也说过,君子的心怀不应该因为礼的行为而被旁人影响,所以小人说话直接无视,但不要和他交谈就是了。 龙素心里面这么想着,随后默默重念了几句,算是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忽然,一道黄影出现在竖窗的外面。 春秋时代,小筑的窗多数是竖式,长而大,这时候的建筑是有大扇开窗的,且没有那种女子气的雕花窗格,窗格都是横平竖直的木条,纵横交错而成,看起来十分大气。而置身室内的时候,也会感觉宽敞、明亮。 所以类似于棂条窗但是又有不同,简而言之就是简化版本。 至于糊窗户的纸张,那可就太奢侈了,即使是这个拥有怪力乱神的春秋战国,也不会拿做学问的宝贵纸张用来糊窗户。 而用草纸(七千九百年内出现),显然大大不符合礼仪,如厕之物岂能糊贴于窗台? 太失礼了! 所以大窗户就像是拉门似的,在小筑这种环境优雅的地方基本上不关,而里面显得有些昏暗,所以即使白天也会点一点明油,只是龙素此时看到的,游进来的那个身影,是一个头戴花环的小黄蛇。 对于程知远来说,养蛇千日用蛇一时啊。 黄蛇的尾巴上攥着一个花环,它轻轻摇了摇,随后游到了龙素的身前。 龙素自然认出了这个天子信物。 “嘶嘶(发出你好的声音)。” 黄蛇溜过来,这个家伙比起一般的蛇来说更能得到女孩子的喜欢,毕竟这世上会眨眼,会发呆,会打哈欠会笑的蛇……根本没有。 龙素看到黄蛇,小赔钱货把尾巴伸过去,那个花环就这样吊着,看上去,似乎是准备送给龙素的。 龙素眨了眨眼睛。 她已经冷静下来,虽然手还是伸出去了,但只有一半。 随后立刻收回! “阳货!” 龙素终究是聪明,儒门的故事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此时黄蛇送花,就和阳货送猪腿是一样的道理。 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是结果,都是需要收礼者去见不想见的人。 “程知远,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龙素忽然笑了起来,这一下好看极了,只是她也少有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惜此时只有一只傻乎乎的黄蛇看到。 “但是不接又不行……” 虽然识破了程知远的伎俩,但是正如孔子一样,纵然知道是陷阱还是得跳进去,这就是礼的缺陷。所以孔子后来也曾经对礼发出过质疑,但他维护周礼,更多只是因为他的理想。 但是社会环境并不回应他。 礼崩乐坏对孔子来说是世道沦丧,毕竟道德不存,人没有了约束,就会越发的肆意妄为。 龙素想了想,忽然从边上顺手拿起一枚竹简。 花环配竹简,花者乐也,竹者傲也,名垂竹帛,火不可焚其节。 龙素对黄蛇道:“君子赠小人。” 这样就行了。 黄蛇放下花环,很快溜走了,但又很快,它就溜了回来。 黄蛇张开嘴,吐出一份竹简。 龙素有些疑惑,便看见那是自己的竹简,就拿了起来。 却是看了一眼,脑袋里登时嗡鸣,随后神情少有的愠怒,却又有些酡红! 原来那上面写的是: “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 “君子小人,一试便知。” 这个程氏,着实是……是! 一语双关,说的是道理,讲的是男女,谁是水谁是鱼,谁是山四帝是鸟? 谁去近水观鱼儿,谁去近山听鸟鸣? 说来说去,还是在问那个问题!并且更加放肆了! 所以说文化人总是可以影射一些东西,有的东西在别人的刀笔下就变了味道。 当然,也要看环境与语境。 “你……你……怎如此无礼!” 龙素恼火,却立刻提起刀笔竹牌,也直接刻了一副书简,交给黄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这么写着,非常不快,但与其说是不快,倒不如说是心里刚刚按压下的平静又被拨弄的缘故。 便是一年之气也不如今日一刻出去的多! 龙素看到黄蛇溜走,但没过一会黄蛇又溜了回来,尾巴上还攥着竹简。 【礼尚往来。】 【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 【我是孤月。】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能解决你目前的困惑,无数的星星不如一个月亮,而我就是这个正确的月亮。 龙素见之,顿时失笑,她不假思索,再取竹简写道: “天上众星皆拱北,世间无水不朝东。” 天上的星星都绕着北斗星旋转,世间的水都是流向东边,引申的意思是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程知远自比皓月,可众星却都不拱卫他,月亮的轨迹与群星不同,既然不同,那他说自己是能解决问题的人,岂不是胡言乱语吗? 龙素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们现在的问题也不在这点。 她想了想,又写了一份。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人各有心,心各有见。” 君子心中始终有一份规矩、法度,不得超越,小人则满脑子想的是些小恩小惠,小便宜。 她在说程知远总是喜欢在言辞上占高地,诡辩没有什么意义,小道而已,而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同的,她就是觉得不对,你奈我何? 她把这一份带给黄蛇,让黄蛇带给门外面的那个小人。 很快,小人就给君子回了一眉竹简。 【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今君子不见小人,何以知小人是小人?”】 对人的态度是,只要听到他说的话,便相信他的行为;今天对人的态度是,听到他说的话,还要考察他的行为,才能相信,你不见我,总说我是小人,那你不见我不知我又怎么能确定我就是小人呢? 龙素好看的手指捏了捏。 她很不高兴,这个家伙又在宣讲诡辩论。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黄蛇开口,又吐出一枚竹简。 龙素拿起来,看到上面只有两句话。 【珠沉渊而山媚,玉韫石而山辉。】 她看着这两句话,眼眸眨着,缓缓放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笑的极好看。 第三百二十九章 来自仲良氏的阻力 甘棠眨了眨眼,又望了望关着的大门。 门口蹲着程知远。 她一路找过来,这家伙莫名其妙从东院跑到了前山监考院,害的自己又多走了好多路。 但现在这是个怎么情况? “你在这里考试?” 她说的意思自然是程知远不去先找她,反而自己跑来这里,那是龙素兑现诺言叫他来的? 但是哪里有考试在大门口外面蹲着的? 程知远撇了她一眼:“考什么试,试卷就是我出的。” 甘棠愣了一下。 程知远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黄蛇这时候从门缝里溜出来,嗖的一下爬到了程知远的腰上。 它的尾巴递给程知远一副竹简。 程知远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因为不能笑,所以看什么都是一副平淡的面孔,除非天塌了,那才能换上惊恐的情绪。 甘棠这时候回神了:“你说什么?你出了稷下学宫的卷子?” 程知远摇摇头:“太学的。” 甘棠的嘴巴张开,半天想说什么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脑子里有些乱,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 程知远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龙素说她的答案有一部分是你帮她写的?” 程知远看向她:“这可不是开卷考,你作弊了,这不符合君子之道。” 他指向甘棠:“你一个小人。” 他又指向门里面。 “她一个小人。” 程知远大拇指一指自己:“不过我也不是君子。” “但比你两个高一点。” 甘棠半天没说话,用一种看猪和鬼似的眼神盯着程知远。 “你说什么?今年那个有毛病的太学卷宗是你出的?” 甘棠的语气不对劲:“我听涂山王说,荀卿带了个太学主回来,说是要讲什么易……是你?!” 程知远叹口气:“本来我不想出的,奈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了别人的连山卷总不能一走了之。” 他如实相告:“我追击徐无鬼到了黄河上,我也不知道哪一段,反正结局是他逃了,我昏了,不知道哪里飘来一个诡异的大棺材,把我托着,就这样飘飘忽忽到了洛阳。” 这事情说来也是邪乎,黄河上哪里来的棺材? 程知远反正不知道那棺材是什么东西,但它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而甘棠因为记忆过早的原因,却也不知道那棺材是什么。 在她的时代,而虽然摹刻倒影,诞生灵智之后,甘棠也仍旧不知道,黄河里居然还有个棺材。 毕竟她存在时的时代,苏妲己都还没出来呢。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那个棺材是从燕国还要向北,是从入海口逆流过来的,经过许多河流改道,最后才到达了黄河里面。 程知远说的悬乎,甘棠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她倒不认为程知远是说谎,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会自动导航的漂流棺材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怪事。 毕竟凡人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只是骂一句我x,然后该干嘛继续干嘛,由此可见这个时代的风气。 简单来说,哇好厉害,不过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甘棠想了一下,挺认真道:“这是好兆头啊,棺材,你要升官发财……” 程知远撇了她一眼,随后道:“那讲学时间,你知道的吧。” 甘棠点了点头,忽然眯起眼睛。 “你倒是不关心我,亏我那么关心你。” 程知远面无表情:“你还怕水吗?” 甘棠摇摇头:“涂山氏当然不怕水。” 程知远哦了一声:“那不就结了!我之前其实是挺着急的,但是后来给太学老祭酒东拉西扯,也确实没法回来,再想想你本事那么大,当时也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你其实不会有事情。” 程知远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一下。 故作轻松。 甘棠敏锐感觉到了他的心绪变化,于是便没有接着这个话题。 她转移道:“所以太学居然有《连山》?” 程知远摇摇头:“太学没有,但是天子的书室有。” 甘棠无比愕然。 天子的书室,那是什么人物才能进去? 不过再想想,当今天子好像已经完全成了个吉祥物,他的书室其实也都不属于他了,这样想起来,如今的天子还真是可悲。 程知远对甘棠道:“这几天我住在东院北偏西第三馆,你要是有事情就来找我。” 他说着,又顿了顿:“不过你已经回到了涂山氏,梦想也实现了,倒也不会走了吧。” 甘棠忽然警觉:“你什么意思,还要走?” 程知远自然是点了点头。 甘棠不可置信:“你……要回太学?” 程知远道:“这次我是借调啊,是荀老师从太学祭酒那里把我借过来的,是给你们讲连山的。” 甘棠头发要竖起来似的,和炸毛一样:“你,你还借调?!” “你还称荀子为老师?这怎么回事,你不是仙人了?” 程知远挑了挑眉头。 “自然还是仙家,这还能变的么?当然不是,我称荀子为老师,是因为他确实是我的老师了。” 程知远道:“一句老师加连山两变,就换了六部传世剑经,还有整个稷下学宫的卷宗可供翻阅,这买卖倒真的不亏。” 名义上的老师不教导任何东西,反正程知远也学不了,荀子的法都带有他个人的鲜明特性,已经无法抹去。 这与颛孙师还能施出的,不带有任何个人道理教义的天礼正剑已经不同了。 程知远对甘棠道:“你没事要不要和我去东院转转?” 甘棠思考了一会,突然看到门,这才骂了自己一声。 “等会,既然你……” 她想问的自然是程知远既然不考试,那还在龙素的住处门前蹲着做什么? 程知远做出了解释。 甘棠则是盯住了之前龙素送出来的最后一枚竹简。 她想要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程知远却没有给她看。 那两段是: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水流到滩涂的尽头不是流水的本意,云从山洞里飘出也不是白云有意为之的事情。 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却莫名相合,这是巧合,也是天意,不是人为促成的。 当然这是本意,但结合之前的情况来看,其实表面一解,就是“高山流水”四个字。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但是知音为何不开门? 这就要说到另外两句话了。 【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莫与谈。】 这两句话就很好理解,其实结合前面所有过程,这里面尤其回提程知远第一次明问山水,这里,龙素只是在告诉程知远:关系虽然亲近,但还有待发展。 至于那句夸赞,她就奉君子之道,不予客气的收下去了。 不过程知远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当然,龙素本身不太想面对那件事情是其一,但更重要的…… 程知远是想知道她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第一次否定,在这上面进行辩论才能抓住重点,然而龙素这先生却只会顾左右而言他。 真是……一点都不君子。 程知远敲了敲门,但却直接转身走了,临走时把甘棠也扯上,虽然这个操作让甘棠有些看不懂。 当然,甘棠莫名其妙的,对这两个人的关系更感兴趣了。 不过大概情况她也差不多理清楚了。 “等会等会!” 甘棠制止程知远的动作:“你要去东院,你忘了你那两匹马了?” 程知远眨了眨眼:“哦,是的,现在在后山?” 甘棠翻了翻眼睛,表示有些无语,同时她又想到一些事情,便道:“不仅仅是马的事情,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程知远表示你说,我听。 甘棠道:“榆次城还有人活着。” 程知远的眼睛瞪了起来。 甘棠点头:“梁鹊活着,盖聂也活着,蒙川也活着危月燕,斗木獬,亢金龙,不过其他人都死了,我当时见到两个圣人,其中一个是赵国的廉老将军,还有一个不认识,但是个女的。” 她想了想,道:“和你背上那个花纹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有些不太舒服。” 程知远心中了然,但同时亦有震动。 那必然就是梁鹊口中的“七姑”了,她是郑国后裔,很可能还是姬寤生的后人! 郑国的后裔如今藏在某处,不给世人知道,而世人也少有人去探寻郑国的后人,当然郑国想要复国是没有多大可能,因为孔子曾经说过,他最讨厌郑国的乐曲与风气。 虽然他个人表示不针对任何人物,对事不对人,仅仅是认为郑国的礼乐过于轻浮不严谨,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原因所在,正是因为姬寤生藐视周天子,周桓王才踏出洛阳准备给他下马威,结果反而被姬寤生打趴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春秋时代开始了。 书面上的春秋战国分界线,是以东海大桃树“春晖”至青玄大梧桐秋霜,从照耀春晖的新日,抵达照耀秋霜的旧日,以这两棵树范围内的南世人间为起终之点,自周平王东迁之后,一直到周敬王四百一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前,世人称呼这个时代为“春秋”。 春秋战国,礼崩乐坏,一切始于姬寤生。 这也是孔子极其厌恶郑国人的根本原因。 世人皆知,但无人去言。 郑国也早已成为历史尘埃,唯独姬寤生留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祸害着这片世间。 程知远在幸存者的名字里,没有听到张月鹿以及鸥老,还有相师胖子他们显然,他们都已经死了。 这不由得让程知远的思绪纷飞,仿佛回到了那个山花烂漫的时刻。 为什么在赵国,那是因为最先接纳自己这个无根人的地方,就是赵国的星宿府。 初至此方人间,第一个到达的地方总是有着别样的情感,但那个城池已经不复存在,而曾经自己见过的众生也都已经埋骨泽河,一瞬间仿佛从有家的人再度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独者。 程知远这一瞬间觉得心烦意乱,他没有继续等在这里,对甘棠道:“我去和你牵马。” 甘棠:“呼雷豹给你,我不喜欢这匹小倔马。” 程知远道了一声好。 他们两个离开水地小筑,而在消失之后,青风暮雪转来,荀况出现在此,勾践之前的凑热闹行为他便当做没看见。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两个少年少女,得出的答案一样不说,两人之间居然还有不浅的关系。 程知远随口一句话,已经道出了两人或许不同寻常的关系,但荀况对这个并不在意,春秋时代的风气是很开放的,恋爱自由,绝对没有后来的那种条条框框,而在仙鬼化的春秋战国时代,这种风气自然得到了继承,并且还进一步的延伸放大了。 但是荀况自己不在意,哪怕孔子都不在意,但是仲良氏或许在意。 仲良氏的祖师是仲梁子与陈良,所以这一脉的脉主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仲取仲梁之仲,良取陈良之良,白鹿宫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仲梁。 曾经评价过龙素的陈相就是陈良的弟子,属于白鹿宫的二代人物。 陈相曾经是农门的大人物,但后来因为去奚落孟轲而被辩驳的哑口无言,就此修行儒门之道,改换门庭,这种事情虽然让天下震动,但也侧面反应出各家学说中的缺陷,就比如禽滑厘弃儒从墨是一个道理。 仲良氏之儒是以师、乐传道,和阴阳之化,是移风易俗之儒。 仲梁曾经与曾参,颜回发生过斗争与口角,甚至闹得十分不快,被呵斥开出圣门,由此而爆发了一次积怨,所以白鹿宫的人好胜心都特别重,尤其是针对曾参(乐正氏)与颜回(颜氏)两脉。 所以龙素作为仲良氏新代最杰出的弟子,程知远想要和她有些什么关系,那必然会遭到白鹿宫的极大阻力与反弹,而以白鹿宫儒士的个性,厉害的就会兵刃相向,软一点的也会各出阴招,凡是有损白鹿宫实力的事情,都会遭到他们的极大抵制。 尤其是翻过年去,很快八脉就要进行大会试,龙素的个人情绪稳定与否,绝对是白鹿宫不容有失的事情,故而如果程知远和龙素的关系被白鹿宫的人知道,那么必然会被针对 所以说各家各门也不是铁板一块,墨家还好只有三派,儒门这可就麻烦的紧。 七十二贤各自站队不同,这也导致儒门之内,关系实力,错综复杂,不是一个人,哪个人可以代表的,就像是荀子自己是程知远名义上的老师,颛孙师是教过一剑的恩人,但是陈良和仲梁,很可能就是敌人。 陈良是楚人,善战;仲梁是鲁人,擅谋。 第三百三十章 世上最年轻的半圣 还好,没有白鹿宫的人知道程知远来过水地小筑。 甘棠不会随便乱讲剩下的 荀子揉了揉眉心。 还是有一个闲杂人等。 “勾践。” 凑热闹的越王虽然嘴巴还算严实,但更多时候,那是因为没有人能让他看的上,也就不屑于多说,而他往往开口都是去骂人,故而天下双毒之一,堪比张仪的那张破嘴就得罪了很多人。 这种时候,荀子就会想,如果这个家伙能够学学苏秦,说不定也朋友满天下,不会落得如今自己孤家寡人只能和毛驴过活的情况。 剑门圣人不止他一个,但其他人都被他奚落过,所以其余的剑道圣者并不是很喜欢勾践,甚至有人和他颇有嫌隙。 剑者就是直来直去,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勾践说话也未免太直接了 那真是落人脸面,撕了还要放在地上踩,踩完了还要唾两口。 荀子觉得有必要和勾践谈谈,让他在这件事情上不要胡乱动作,他怕的是勾践和别人吵起来,然后惹到白鹿宫,虽然勾践本身实力足以傲视白鹿宫,但是白鹿宫内的圣贤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打不过可以一起上。 然后就会被顺藤摸瓜的调查……荀子是不想和仲良氏有什么恩怨纠缠的。 这帮人比较记仇是真的。 白鹿宫的家伙们非常棘手,儒门八派如果不是有孔子镇着恐怕早就各自分开了。 颜回与曾参,仲梁与陈良,几方的关系极其不好,相比之下,他们都不太喜欢的颛孙师,反而独善其身,想去哪里就去那里,还没有人管束他。 不过要想约束颛孙师,那恐怕也只有子路办得到了,不过就算是子路去了,最后的结果还需要两说。 子路有勇,子张好武。 颛孙师并不是不如仲由,只是子路常常跟在孔子身边,得到的教习比较多一些。 “儒门的内部,迟早要爆发一场大战,这一战,或许至圣不会插手,他会看着儒生们的斗争,因为这种矛盾他已经压了许多年,很快就要不能压制了。” “个人都有个人的道理,我这些年执掌学宫,越发是懂得了这种变化。” “谁也不能说服谁,谁的道理都是有道理的,七十二圣贤,最后剩下来的,能被认为正统的又有几个人呢?” 荀子有些担忧,他觉得儒门迟早要崩塌,但却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内部。 各位圣贤的矛盾,在最近一甲子内越发剧烈了,而低下弟子们的冲突更是如此,世间皆知儒门内部的脉派之别越分越多,比起只有三家之言的墨门,儒门的道理居然多达八家。 各自有各自的主张,按照道理本该是好事情,但天从不遂人愿。 酆业没有找到荀子,这是自然的,因为荀子去了水地小筑。他很懊恼,同时也差不多认清了情况,心中自己揣摩,暗道或许是荀子不愿意见自己。 那么一切的结果就只能等,在第五日的时候,听闻自己那位小师弟有什么高见了。 他这么想着,而回到中央十馆的他,忽然听到有人说今年稷下学宫的卷宗,已经有送回来的了。 这才几天? 酆业皱眉,虽然说开宫招榜只是第一道入学门槛,就相当于入学考试一样,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固定答案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抄,而且也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的答案给别人看,但是这开卷过去才不过几天,稷下学宫的卷宗就被解出来了? 这岂不是对那批监考的又一次藐视? 那份卷宗被送到了右山临宫,等待荀卿召集监考作批改,酆业虽然看不到那份卷宗,但是却也把这个人的名字稍微记了一下。 “李斯,字通古皋陶的后裔么。” 酆业心中不好对此人下评判,但他总觉得,提前交卷,如果不是真有大才,那就是哗众取宠。 追逐名利之心甚大。 世间的很多路线往往都会交叉。 程知远去到青丘,在后山上,因为是甘棠带回来的,所以不少人看着程知远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之前他们仍旧不太清楚甘棠的真实身份,但是苏羡对甘棠的尊重是肉眼可见的,故而也生出过很多莫名其妙的猜测,甚至有说甘棠是前代王在外头留下的公子…… 当然,随着苏羡(一百七十四代王)狠狠的训斥了那些不做学问而到处八卦的涂山氏后,涂山众人才了解到,原来这个看起来极漂亮的女孩,居然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位王。 虽然只算是影子,但是却拥有相同的人格与记忆。 这里涂山氏便不得不感慨王的强大,如果涂山王的倒影不够强大,那么赵国的圣人在进行摹刻的时候也是无法复原出这样一个活灵活现的神怪的。 怪本就是世间非常之事,怪也有肉身,有的则没有。 甘棠是神怪,和奔云它们是同一种类别,在《谁人氏》中有独特的分类。 似人非人,似怪非怪,有神性,有真身,通达大智,玄之又玄,诡不可言。 当然严格分类,甘棠应该属于“山海怪”,是山海怪中的神怪。 而像是颜如玉就是灵怪,所属的类别是“旧时怪”。 程知远上后山,不少涂山氏对他显得都有些拘谨,原因是认为他属于那个少女的配偶,既然是这样的话…… 倒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撒野质问,开玩笑,尊卑有别,这可不是他们能嚼舌根的事情。 【人在涂山,刚出门口,王好像找了个对象,人多眼杂,匿了。】 这是大部分涂山氏的心声。 程知远感觉那些涂山氏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甘棠倒是有些轻浮的笑,甚至还有些特殊意味的向自己眨眼。 不过她偶尔会表现出精神不正常的一面,程知远已经习惯,所以根本不看她。 把呼雷豹从马厩里领回去,程知远发现这家伙在涂山这段时间似乎壮实了不少,再也看不出以前那病怏怏的样子了。 “这下倒是真有些模样了。” 程知远点了点头,而当他要把马牵走的时候涂山的第一百七十四代王苏羡,就没有征兆的出现了。 “太学主,欢迎。” 苏羡打量着他,点了点头。 长的还不错。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苏羡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外貌协会的重要成员了,他看人第一时间都是看脸,长的好看一般问题都不大,苏羡本身把相由心生这四个字奉为圭臬,虽然这四个字其实并不太准确。 所以涂山王第二看的,是眉宇。 这个就有门道了,如果是好看的人,但是眉宇内蕴着一股桃花气,那么就说明这家伙是个渣……额,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第二点是关键,所以相也不仅仅指的是面相,还有心相。 苏羡拿出了一份卷宗,先对甘棠行礼,随后对程知远见礼,这一行一见,体现出尊卑差别,而见到程知远还礼之后,苏羡才道: “听闻今年太学卷宗,正是太学主所出?” 之所以称程知远为太学主,这个主不是主人的意思,而是事主的意思。就好比“举主”,“买主”,差不多一个意思。 而且这场景与事件中,也有“主持”的意思。 因为程知远是出题人,他相当于给学宫所有人进行监考,是主持者,所以稷下学宫的人会叫他“太学主”。 这个时代,如果主用在上级,譬如家主,君主,这是低位对高位的称呼。 还有天下共主,这是对外,所以是“天子”与“帝”的意思。 程知远看到那卷宗,认出那是今年自己所出的题目。 “小题而已,不当入王上慧眼。” 程知远如实回应,他确实觉得,如果以涂山王的智慧,不应该被这种题目拦住,甘棠能作的题目,涂山王应当同样能做。 但是苏羡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只能嗯嗯点头表示不错,同时说了几句年轻人着实不赖之类的客话,随后表示过几天讲学他一定带着涂山氏的学士们去捧场。 同时他还表示可对照顾甘棠的谢意,赠送了一本青丘古乐《函夏》。 函夏者,中原也。 因为苏羡知道,程知远时东极来的,所以以名为中原的古乐赠之,他本来还想要送另外一本《垂雀》,但那一本他想了想发现不合适,因为虽然《垂雀》是讲剑道的古乐,但是过于“凶、惨”了些,不利于初次见面去送人。 后来挑了挑,发现剑道的乐曲中,也只有《徐君》算是比较好的,于是就一并拿出来,赠给了程知远。 只是这一本就不太贵重了,因为《徐君》本身是春秋时代的乐曲,并不是古乐,说的是春秋初年徐国君主的事情,这位君王擅剑,与越王有很多相似性,但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徐君风评很好,不像越王喜欢嘴臭。 苏羡表示他可以多学学乐器,对于缓解身心疲劳有显著的效果。 程知远拜谢,之后就离开了。 苏羡摸了摸下巴。 “先王,他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是个仙人。” 苏羡道:“世间五十二位仙人啊……以剑道凶残著称的说剑人……” 苏羡看向甘棠:“先王,他只是借调来此,您要随他一起前往太学吗?” 甘棠看了他一眼。 随后摇了摇头。 …………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荀子?劝学》 这是今年稷下学宫中,荀子大人所出的一句题目。 嬴异人想着李斯和他说的那些话,对方在听到他是秦国来人之后,不仅没有排斥,反而主动来找自己,甚至说出了自己的一些见解,尤其是针对于荀子大人的这道题目。 他和自己说,他是极其喜欢这道题目的,言称出的极妙。 但嬴异人总觉得他有些怪,虽然能肯定他说的是真心话,但嬴异人发现,李斯似乎总是在把话题向他那里引导。 心术有异。 嬴异人沉默着,他虽然不得他老爹喜欢,但这些年偷摸着也读了不少书,所以才有资本来稷下考试,而他爷爷毕竟是秦昭王,用人观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俗话说龙生龙,鼠生鼠,龙生下来纵然不是龙形也能腾云驾雾,鼠生下来再孱弱它也会打洞,有些本事都是耳濡目染来的,天长日久,总会晓得一些。 不过这其中,也有李斯此时年轻气盛,不懂得迂回的掩饰自己。 但是嬴异人想到,不论李斯是看中了自己什么,他此时此刻终究是要在稷下学习的,他尊奉荀子的道……自己又要追随谁的道理呢? 嬴异人在发呆,有些茫然的在齐国的街头走,小心翼翼。 【臣以自任为能,君以能用人为能;臣以能言为能,君以能听为能;臣以能行为能,君以能赏罚为能;此能用非其有,如己有者也。】 这是李斯对荀子这道题目的解答,嬴异人纵然不懂治国,但是从句子内蕴含的意思也能知道,这个答案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符合当下天地的。 强国之道,尽在此中,无非君臣各尽其职而已。 因为秦国就是这样强大起来的。 嬴异人摇了摇头,现在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总得来说,还是要先把卷宗交上去,完成入学考试才是。 他就这样走着。 然后一道黑影瞬间就袭击了他。 嬴异人被打翻在地,眼中金星直转,他的手边卷宗滚下来,被一只手掌直接拿走。 “我的……卷宗……” 他陷入无边黑暗中,彻底昏了过去。 …… 稷下学宫外的诸馆内。 清筠看着手中的卷宗,灯火在风的移动下缓缓飘零,直至熄灭。 身边的书简堆成小山,他忽然愤起,一把将那些竹简全部掀翻在地上。 “哗啦啦!” 他的身侧坐着一个人,那影子极为高大,整个轮廓随着火烛的熄灭而落入黑暗之中。 清筠转头,对他伏拜。 “阁下所说果然是真,那秦国少年当真是秦昭王的孙子嬴异人……” 清筠神情渐变:“他倒是真的好胆,敢不远万里从青玄来到中原,也不怕路上遭了虎豹之厄,从青玄到齐国,此去大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称数之极,不过他既然来了,必然是乘鸟而至,且至如今也没有听闻秦国找人,想来地位不高……” “闻秦昭王之子安国君膝前公子众多……” “拿走这卷卷宗,公子异人就没有办法通过稷下考试,二月二之前失利,就只能回返,不得逗留在稷下,而一旦他出了齐国都城……” 清筠的神情终于变得无比狰狞与激动起来。 那黑暗中的人影道:“魏国清氏如今也已衰落,如今更是新丧世宗子嗣,若照此发展,随着魏国的崩塌,清氏也将不复存在。” “阁下如果考虑好入我吕门……” 清筠看着那人:“我想入,但是我却有些没想到,对于我这种寻常的宗族人物来说,值得一位天下有数的剑宗……公虚怀……来见我么?” 那黑影道:“当然是值得的,既开圣门,便要有广纳天下贤士的胸襟,任何人都有成圣的机会。” “我吕门,虽为圣门之中最年轻的一家,但也有着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理想。” 清筠俯首:“吕门圣人师从黄穷之宗,出旧道之意,负至知之门,兼儒墨,合名法,年纪轻轻,已有圣气。” 黑暗中的影子忽然一笑,转而冷冽道:“说话小心点,吕尊证圣,差的不过是半步罢了。” 清筠伏低而拜。 “鹖冠子,盘盂,伍子胥,子晚子,由余,尉缭子……吕尊可为往圣继绝学否?” 黑影道:“刻舟求剑,不得其意,绝学可继,但要如何继?” 清筠再行第三礼。 黑影膝前宝剑吟起轻锐之音。 ————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 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 ——《吕氏春秋》 第三百三十章 强制道歉 天空阴暗下来,很快大雪便飞落人间。 今年的雪格外的多,也格外的大,既是岁尾,亦是年初。 程知远把呼雷豹牵着,小马驹低着脑袋,也没了以前的抵触,或许是上一次程知远杀妖的行为与决心让它感到震撼,或许它觉得,跟着这样的一个主人,未必不如那个匈奴少年。 浑邪乌檀确实是会驯马,但同样,呼雷豹跟着他的时候,总觉得随时随地有一种心慌的感觉,而在程知远身边就没有。 如果说浑邪乌檀是一把锋利的刀,伤人伤己,那程知远便是一块顽石。 顽石无气,可与天地同生,天地与顽石如一。 所感觉到的,只有辽远与安心。 这就是仙人,或许其他的生灵比起凡人来说,与仙人相处时的感受更清晰与深刻一些,大如天地,来如风雨,击如苍雷霹雳,这就是“仙”。 “我要拜见十馆讲师!我听说,我听说酆业先生在这里!” 嬴异人被齐国的大甲士拦住,在东院外面被挡下来了。 这里是可以被外人访问的学宫区域,在他的卷宗被人抢走后,嬴异人感觉天都塌了下来,第一时间就跑到了这里进行反映。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卷宗丢了,包括考试的原题都丢了,这样就没有办法证明他自己的身份。 “我有登记的!我有在宫门前登记!” 嬴异人想到自己在学宫门口曾经进行过名册录入,顿时高喊起来,然而很快就被大甲士推到了一边。 “军长,您放我进去,我真的真的不是歹人,我有录入,我有登记,您可以查,一查就知道了,我是今年的考生” 嬴异人抱着希望与这位甲士攀谈,而甲士摇摇头:“既然是考试的考生,应该知道东院虽然可以接受拜见,但考生却是例外,要么你是不参考的人员,要么你已经通过考试,在考者,东院是不予以接见的。” 嬴异人着急了,他听说荀子的弟子之一,酆氏酆业就在这里,如果想要向上反映一些事情,必须要通过荀子的弟子才能通达上级,所以东院内常常有一位荀氏之儒坐镇,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但嬴异人来的着实不巧。 “真的军长,我的卷宗被人抢了,我要拜会酆业先生,向他反映这个事情!” 嬴异人急的跳脚,但甲士表示自己只是履行职责,并没有办法放他进去。 严格总不会有错,心软,万一出了事情,他是要担责任的。 甲士这么说着,但是嬴异人的死缠烂打也让他着实没有办法,既然嬴异人说他是登记过的,那就没有办法暴力驱逐,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姑且都当做真的听。 但是这种退让也是有限制的,如果嬴异人拔了兵器,那么甲士就能进行暴力驱逐,甚至可以把他当场格杀。 “酆业先生据说今天不在,去拜会荀卿了!你就算进去也见不到的。” 甲士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给出这个答案来:“你可以在这里等着,或许能看到他。” “等” 赢异人看着天空的飞雪,他踉跄的走着,他从东院的台阶上晃下来,有些茫然无措。 齐国的街道如此陌生,陌生到天地之间,一个秦人远在九万里外,寻不到一处安身之所。 既不得安身,何以立命? 他还能等吗? 但眼下确实是没有办法了。 嬴异人苦笑起来,面颊抽动,有些想哭。 万水千山的苦难都熬过来了,但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一根稻草也能压倒群山。 这位未来的秦王此时也不过是流落齐国临淄的孤魂野鬼,他倾注所有心血的卷宗就这样丢失了,不明不白。 他知道,一定是那些开始针对自己的士子们所做的事情,但他没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别人,那是要受到严厉惩戒的,当然不是政府,而是宗氏,士林之间,文人们的口诛笔伐比起刀枪剑戟更加厉害,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文人也会提刀带剑。 那就更厉害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都知道说的是读书人不要碰到会武的,但是这个读书人如果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那么结果很有可能,是读书人提着剑把当兵的砍得八段。 春秋尚武,文,不过是武的点缀而已,所以严格来说,大部分的读书人都会剑术,尤其是那些有诗书传家者,底蕴丰厚,所拥有的传承与技巧,远远不是你一个草头兵可以打的过的。 赢异人自己独在齐国,临淄城如此之大,然而却让他这个秦人感觉到冰冷与可怕,唯一释放出温暖光辉的是稷下学宫,但自己如今一点证据都没有,即使去了稷下学宫,向上申诉,那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学宫纵然再不计较来者出身,但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有,无法展示自己的才能,又如何得到学宫的认同? 嬴异人知道,这一次的齐国之行已经失败了,卷宗不会补发,自己连考题都丢失,纵然靠着心中记忆重新写一份,但没有考题原本,连学宫的大门都送不进去,又何谈被人看到? 更别说被东院拒之门外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东院都进不去,拜见都拜不到,还想进学宫? 感觉到心中希望几乎已经不复存在,嬴异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在齐国的路边晃悠,很快就被路过的一个齐国勋贵碰到。 那个勋贵骑着马,嬴异人在出神而没有躲避,于是乎被狠狠撞翻在了路边。 满头是血,嬴异人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而那个勋贵着急的下来,却不是看他,而是看自己的马有没有事情。 “你这厮!” 那个勋贵看到嬴异人的衣服并不华丽,但又区别于寻常庶人,所以认为他是不得志,即将破落的寒门,于是便没了顾忌,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下次长点眼睛,别撞坏了别人的马!” 这个勋贵冷哼着,重新骑马离去,而嬴异人口中咳血,颤颤巍巍的从雪地上爬了起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 他找到了一个躲避风雪的角落,那里正好可以看到东院的门口。 “酆业先生” 嬴异人抱着身体,冻得瑟瑟发抖,刺骨的寒冷犹如这天下间的人情世故,很多时候,世人面对困难,只能独自迎上,身边极少有能够帮助分担的人。 世事冷暖,唯有自己方知。 故而让自己变得更好,也就能让这世间的寒冷更减少一分。 但嬴异人如今还没有那个资格。 远方的秦人啊,来到了东方的临淄,漫天的大雪中,犹如捂住的田鼠,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未曾蒙上尘埃,只是死死盯着东院的门,期待希望的出现。 他眼睛里滚烫的泪水跌落在冰雪中,很快就凝固,而嘴角的血与鼻尖里冒出来的气泡也都冻结在他的脸上。 甲士不管他的死活,只要他不在东院的门口晃荡那便随他去。 嬴异人抽动着已经结出霜色的鼻涕,里面还夹杂着滚烫的猩红。 眼睛越来越困,嬴异人觉得自己有些顶不住了,心力交瘁,但在这种天气是绝对不能睡下去的。 他也有些修行,并不是没有,但奈何之前过于虚弱,又加上心情翻涌,导致体力变化,上升下降释放的过于快速,精气神明没有得到及时调整,故而此时变得和凡人差不多了。 而且从秦国远道而来,长途跋涉,虽然乘禽鸟省却了许多脚程,但是过了关中之后,剩下的路都需要他自己走。 “也曾以天地为床被,也曾吃过露水,饮过草根,却没有想到到头来是这个结果。” 嬴异人低声念叨着,随后泪水便止不住,夺眶而出。 六世秦王之一的秦庄王,这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罢了。 少年心性,但以他来说,能忍受到如今已经是了不起了。 嬴异人看着雪地,看着看着,逐渐睡了过去 齐国的勋贵士子嘀咕着,谩骂着,说今日街头上有不长眼睛的人,而没等他骑马跑多远,迎面转角有个牵马的少年人走了过来。 他的马凶烈大发,向那少年人直接踏过去! 街道上有人大喊起来。 随后呼雷豹张开口,就如同它当初咬死浑邪乌檀的玉白马一样,直接把这只不长眼睛的凶马给咬翻在地! 马血与悲鸣重叠,呼雷豹就和老虎一般直接把这匹马的动脉给咬开,而那个勋贵士子自然也直接被从马上掀了下来! 青年人跪在雪地上,摔的七荤八素,而等他下一瞬间定神后,发现前面那只小马就和恶虎一样把自己的大马给咬死了! “我的萧子啊!” 齐国勋贵长大了嘴巴,好半天之后,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声音! 萧子是这匹马的名字,齐国勋贵对它的爱称,是因为它具有名马“萧稍”的血脉,虽然并不是纯种,但是要知道,萧稍和“象龙”,“雷首”,“乌孙天马”,“踏雪乌骓”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强求的神驹,传说中堪比穆王八骏,可以有称“天驷”的称号。 行天之远,莫过于龙,行地之广,莫过于马。 “你,你!” 齐国勋贵猛地蹦起来,程知远一把抓住他的脖子,随后翻腕一丢。 这个士宗子弟只感觉被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力掀翻在地,脑袋天旋地转,随后又啪的一声跌在雪地里。 “驾马冲撞学宫讲师,你给我道歉我还能原谅你,结果你还想打我?” 程知远拍了拍衣服,感觉之前那匹马扬起的蹄子上都是尘土。 要是呼雷豹没有突然伸头去咬,那估计此时那匹名为“萧子”的马,已经被程知远一剑劈成两段了。 勋贵士子摔得头昏脑涨,半天没反应过来,好半响才爬起来,呵道:“学宫讲师?” 程知远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勋贵士子盯着程知远,没看出来什么,嘴角抽了抽,本想破口大骂,但是突然看到程知远身上带着三把剑。 他下意识的咽了下喉头,刚到嘴边的骂人话又憋了回去,随后显得很正经的呵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胆敢在路上冲撞我的马驾,眼中还有天礼在吗!” “更不要说你还杀了我的马!你得赔我!” 程知远道:“哦,失礼了?” 勋贵士子看着程知远,忽然目光一转,到了呼雷豹身上: “你把这匹马赔给我这事情就算了。” 程知远看了下呼雷豹,努了努嘴。 呼雷豹低着脑袋,和受气小媳妇一样的踱到勋贵士子的身前。 后者顿时大喜,然而就是这一瞬间,那小马驹抬起前蹄,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下! 勋贵子弟哇呀一口老血,直接被马蹄踹飞! 程知远盯着他:“你不道歉是吧?” 勋贵士子瞪着眼睛,好不容易在地上停下来,气血翻滚,感觉眼冒金星,哇呀呀道:“无礼!无礼之徒!你杀了我的马,还要我向你这个庶民下跪?” 程知远看到他腰上的一面牌子:“那是学宫的牌子?” 勋贵士子低了下脑袋。 然后再抬起来时,脑袋边上就放了把剑。 程知远站着,他坐着,此时那把剑从上面压到下面,而他就像是引颈待戮的犯人一样。 他脸一下子就白了:“你你你你敢” 程知远道:“道不道歉?” 勋贵子弟忽然来了本事:“这是齐国都城!我乃稷下学宫学子,你敢当街杀人不成!我和你说,你这个” 程知远把剑锋一转,贴着他的脸向上一划。 “我擦!” 那种骂人的话差不多就这样飞出来了,勋贵士子半张脸上的汗毛都被剃了个干净,他吓得魂不附体,啪的一下又一屁股摔在雪地里,放声大喊:“有刺客,有刺客,有呃!” 话没说完被程知远一脚踢了七八米远。 “你家大人哪个?” 程知远道:“袭击稷下学宫客座讲师,这个罪名恐怕要捅到齐王面前去吧!” 勋贵士子道:“我家乃齐国君王后之亲族,与田文先生(孟尝君)素来交好,你敢捉我!我乃太史氏太史简是也!你你敢捅齐王不会” 话没说完,又被打了一拳,随后被抓死狗一样的提溜着。 程知远冷道:“赵王孙我都打过,还怕你一个齐王的远房亲戚?而且我少蒙我,素来听说太史氏与君王后冷淡,怎么这时候倒想起来借君王后的势了?” “齐国的那些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说着,又是一拳。 “道歉?” 勋贵士子肿着脸:“你你这厮。” 程知远把他丢在地上,重新拿起剑来:“来,我给你理个头发。” 勋贵士子面色瞬间大变。 程知远看他。 太史简哭丧着脸。 “我道歉。”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孝经·开宗明义》 第三百三十一章 我认你当大哥 春秋战国时代,身体毛发,尤其是头发要剃掉的话那就等于是受刑,尤其是儒家的人更是如此想的,而墨家等其他学说倒是没有这么钻牛角尖,尤其是墨家,基本上儒家赞成的他们就要反对,儒家反对的他们就要赞成。 毕竟儒家狗墨家猪,一天不打就不可思议。 而太史氏,属于古早时代的史官之一,西周﹑春秋时太史掌记载史事﹑编写史书﹑起草文书,兼管国家典籍和天文历法等。秦汉时期曰太史令,汉属太常,掌天时星历,有橙色称号曰“仰望星空太史公”。 魏晋以后,修史之职归著作郎,太史专掌历法。隋改称太史监,唐改为太史局﹐宋有太史局﹑司天监﹑天文院等名称。元改称太史院。明清称钦天监,修史之职则归之翰林院,故俗称翰林为太史(所以明清时代的人都把自己编的好一些,笔杆子不在史官手里了)。 不过到了如今的时代,春秋都成了历史,现在是周朝末年,说不定哪天天礼就崩了。 所以太史氏也不完全都是史官了,分化出去的也有干其他时期的,尤其是齐国这一支,人家也不一定是太史官变来的,有些人喜欢说自己是“蔡仲”之后。 蔡仲者,胡于蔡也,是周文王的孙子。 而齐国的史官很有意思,因为齐国乱七八糟的事情过于繁多,所以史官记录的也是不亦说乎,而齐国的王室还不能对史官怎么样,毕竟人家有稷下学宫罩着,说不定今年你杀了这个史官,明天人家就能有死者的一堆亲友团到你王宫前拉横幅。 大致意思就是“齐王杀人啦,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之类的。 反正你的名声铁定是臭了,那么臭了之后就没有人才,没有人才投靠就意味着国家治理难度加大,国家治理难度加大就约等于全面崩盘,全面崩盘之后就等于打出gg。 天下没有哪个王敢面对这种情况,除了秦国。 因为秦国在国君更迭上根本就没有这种龌龊事情啊! 人家没有人家怕个屁啊! 都是正大光明的搞,就是不怕你说。 当然,巴蜀地区的人对于剃头没有什么反应,吴国越国也是差不多,剃不剃头随心情,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 这个说法回归正题,还是儒门提出来的,孝经是儒门的十三经之一,等于是必修课程,尤其是孝经是孔老夫子亲自著作的。 所以,程知远拿剑说要给太史简剃头,这家伙才会吓得屁滚尿流,生死是小失节是大,周代尤重礼法,头可断血可流,三千青丝不能丢。 丢了怕是在这里没被砍死,回家也要被活活打死。 虽然程知远肯定也会被记恨,并且遭到太史氏的疯狂报复,但是太史简认为,纵然报复了,但是自己小命都没了,这显然很不划算的买卖。 于是他就怂了。 怂的理所当然,怂的名正言顺。 太史简这家,程知远也是知道一点的。 毕竟程知远对于历史记载也看了一些,其中,关于齐国的,当然,不是战国策里面啰里八嗦一堆对话,那个暂且不提,主要说的是太史氏在齐国的历史。 太史敫,也就是太史简的嗯,家主或者说爷爷辈差不多?到底是什么关系暂且不探讨,总之,这个人是战国时齐人,在当年燕军进攻齐国时,乐毅同志一口气拔城七十余座,吓得齐国是魂飞魄散。 到后来,齐国只剩两城在坚守。 上集回顾是齐湣王,也就是那个“东帝”,也就是曾经打的秦昭王叫老哥的猛人,在即位之后就发动了名震历史的“垂沙之战”,把楚国干趴了,然后发挥战国平头哥的本色,紧跟着一路打到西面,大破函谷关,然后秦国就跑了。 后来又怼了燕国,燕国扑街。 怼了宋国,宋国直接没了。 一刀砍了楚国的淮北地区,楚国不敢吭声。 西侵了三晋大片土地,三晋装傻充愣。 但就是这样一个猛人,在后来,被乐毅同志打的魂飞魄散。 对吧,你天天剥削人家,人家肯定不乐意,于是乐毅同志表示自己很“乐意”敲打敲打齐王。 然后就带着五国联军打过来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不断搞事的人,那就是如今假死遁走,悟出了返老还童之道的苏秦先生。 苏秦先生的无间道玩得好,这才有后来乐毅的顺风顺水。 齐湣王出逃莒城,还来不及感慨自己的人生起落太快,随后就被楚国的名将淖齿碰到了。 转角遇到爱,成也楚军,败也楚军。 这位老兄本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但是当他杀了齐王之后,对广罗大众表示“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好了,齐王扑街之后,太子法章改名换姓逃到莒地太史敫家当家奴,太史敫的女儿感觉这个人很奇怪,就常常救济他,好听一点的说法是看他不凡,到底是不是不凡鬼知道。 后来,戏剧性的转变,齐军在名将田单的率领下,反过头来击破燕军,顺利复国,然后田单就派人到莒国请太子回国即位。 很著名的战法“火牛阵”就是这位搞出来的。 太子法章就很懵逼,一开始以为这帮人是来杀自己的,不敢说,后来才承认,而他当上齐王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太史敫的女儿给立为了王后。 这个事情,本来到这里应该是皆大欢喜? 诶,偏偏不是。 结果太史敫得知女儿居然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嫁人,气的半死,说:“女无谋(通‘媒’)而嫁者,非吾种也,污吾世矣!” 当即宣布脱离父女关系,终身不见君王后。 虽然君王后依旧待他如父,但太史敫则不再当她是女儿了。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太史氏算是个比较倔的家族了,而且还有一点,是极端的尊奉儒门的教义。 嬴异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影。 事实上是因为那个人背对有光的地方,飞雪盖世,这个人正是天下剑宗之一的公虚怀。 他见过了清筠,眼下的时间已经快要至暮,今日本来就天色阴沉,故而天黑来的也更加快一些。 腰挎上的剑吱吱作响,公虚怀看着已经冻得昏厥的嬴异人,冷冷的低声道: “安国君有几十个孩子,你如果是个出彩的人,也不可能自己来到稷下学宫了。” 嬴异人意识迷糊,被公虚怀用剑在肩头敲了一下,随后渐渐转醒。 公虚怀看着他,而嬴异人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剑客。 你是哪个? 他的眼神就是在这样问。 公虚怀道:“我是天下圣门中,吕门中的一位剑客,你,是之前在学宫门前闹事的秦国少年?” 嬴异人咬牙,此时冻得半死,声音有些发布出来,但是还是强行坚持道:“我我没有闹事” 公虚怀轻蔑一笑。 “齐国的人似乎不待见你。” 嬴异人哆嗦着,颤声道:“不待见当是的” 他是秦人,自然知道关东六国不喜欢他。 公虚怀蹲了下来。 “公子异人。” 嬴异人忽然愣了一下,随后睁大了眼睛。 公虚怀微微一笑:“安国君膝前有数十个子女,能文能武善辩善商,从工从农从谋从兵,你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够让他看得起呢?” 嬴异人有些呆滞,但他并不傻,知道这个人是冲自己而来的。 公虚怀笑了笑:“你忘了么,你在学宫,有过录入的,我能看到那些录入的资料,但很多人看不到,你想要隐瞒,但是终究不太成熟。” 这当然是假话,事实上公虚怀早就盯着他了。 但是嬴异人不知道,又因为学宫中确实是有吕门的讲师在,他便相信了一些。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公虚怀则没有看出异人的变化,依旧笑着:“我听那边甲士说,你的卷宗丢了?” “稷下的考试通不过要不要考虑入圣门修持?” 嬴异人眨了眨眼睛。 他摇了摇头。 公虚怀失笑:“什么意思,还就死认稷下学宫了么?你看,学宫如此待你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必要。我吕门,广纳天下贤士,有志者不问出身来路,皆在其中有成圣之望。” “你此时已经走投无路难道还要折返回去吗?” 嬴异人颤声道:“我一定要考上” “你你是个骗子” 公虚怀眯了眯眼睛。 嬴异人虽然冻得半死,但还是强自弄出一个笑,只是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是秦昭王的孙子我虽然有些笨但我不傻” “吕门想要借势你们还没有如果没有诸侯愿意接纳你们你们没有归处圣门空谈而已” “你早就盯着我了吧” 公虚怀忽然咧嘴,但却笑得有些狰狞可怕。 理想终究会被现实打败,他此时确定,这个少年,来日一定会去寻求吕门的帮助,至少下一次,他不会拒绝。 第一次的绝望往往难以打垮一个人,但是可以让他的脊梁弯曲下来。 “聪明人,如果实现了你的理想,不是很好吗?” 公虚怀道:“不过,你要自己证明你自己的价值。” 嬴异人咧嘴,但却是无声的笑。 而公虚怀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冷冽。 太史简在道歉,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虽然道歉了,可眼前这个人还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已经道歉了!” 程知远拖着他,太史简面色通红,感觉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这种爆棚的羞耻感让他几乎崩溃,同时大声怒喝,要求程知远把他放下来。 程知远道:“给你一个处分,不然你记吃不记打,和我去见学宫的主事,今天这事一定要让你吃痛。” 处分,古语是处置结果的意思,在西汉就有这个词语了,而且还是在乐府的诗歌中,所以东周时代有这个词语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情,毕竟东周末年距离汉代也仅仅差了几十年而已。 当然程知远的意思是“记大过”之类的,但是太史简虽然理解为“处置”,不过这也足够让他勃然色变。 在学宫受到处置,其实也就和程知远所想的“记大过”之类差不多。 太史简呵斥:“你做事这么绝的吗!这里可是齐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太史氏若是被当众羞辱了,你以为你在齐国还能讨得了讲学的好处?” 他心中有些发癫,毕竟程知远也不是教导主任你个客座讲师凭什么! 程知远一听便来了意思:“大不了不讲就是了,客座讲师当然没有处置权,只有建议权,但是荀卿的弟子,不知道可不可以有处置权利?” “哦,或许也没有,但是这个事情一旦捅出去,或许会更严重吧?”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无所谓,如果齐王说不允许他在稷下讲解连山,那不是更好?白嫖了学宫的六部剑经,自己还啥都不用交出去,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虽然程知远自己是绝不会这么一走了之的,因为这对于很照顾自己的荀卿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但是齐王真的敢这么说吗,那他依靠学宫,岂不是不给荀卿面子? 学宫和齐国天帝,王室,大家之间的三角关系可是很微妙啊 程知远有些感谢太学的祭酒大人,虽然这些事情是祭酒大人没事时候发牢骚讲的,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都是重要的信息情报,看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太史简哭丧着脸,他不知道程知远说的是真的假的,但是眼看学宫的东院越来越近,便是假的也来不及证实了,立刻告饶道:“别!别!你是我兄长!我认你当大哥,别让我被我同窗们看见!” 程知远心道我本来不仅要让你被同窗看见,还想让你站在学宫门口大喊三声我有罪,不过现在看起来或许也确实不必羞辱到那种地步 他正说着,忽然看到路边蜷缩着一个人? 程知远看到那个蜷缩的人边上还有一个剑客,而那个剑客此时转过头来,与程知远的目光对碰了一下。 太史简被拖着,他看到了半倒下,蜷在那里的嬴异人,顿时缩了缩脑袋。 第三百三十二章 程者,物之准也 嬴异人当然也是他踢得,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史简现在是打也打不过程知远,跑也跑不过,万一再被他弄个由头整麻烦,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程知远当然不愣,也不知道太史简在心里怎么编排他,眼下他所关注的是这个奇怪的剑客。 楚国的衣服,当然,哪国人在稷下学宫门口都能见到,这不足为奇,但是程知远看到嬴异人身上有血,同时那副狼狈相,明显不是自己跌的。 “在稷下学宫门口,打人似乎不太好吧?” 程知远径直说了一句,而公虚怀呵呵笑:“这可不是我打的,小哥说话有些直,但也是好心,诺,这个孩子我才碰见没有多少时间,一刻都不到,正刚是问了他状况如何,准备给他买点热乎的东西暖暖心,小哥便出来了。” 嬴异人不说话,他冻得不轻,而之前公虚怀已经动了杀意。 不过动了是动了,公虚怀却不敢在这里拔剑杀人,虽然他堂堂一位天下剑宗,若是真的想要杀人也不过就是两指一抹的事情,但是在齐国都城,在稷下学宫门口,他还是不敢这么做的。 齐国都城,有数位圣人,在这里动手,公虚怀自认还没有那个胆子。 要动手,必须要等到公子异人离开齐国都城才行。 临淄城内是不允许当街拔兵器的,这条铁律不容挑衅。 公虚怀瞥了嬴异人一眼。 便是动了杀心,却也不是现在可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现在拿不出来不代表以后不行,人心思变,杀心不过是敲打。 清筠此时看起来比嬴异人更有价值。 毕竟安国君不喜欢他,他也没有甚么出彩的地方,在公虚怀看来,不得志向的王室子弟犹如过江之鲫,如果看到一个王室子弟就要去攀附,在这个时代那只会输的很惨。 嬴异人抿着嘴唇,但忽然听到程知远道: “这倒是挺好,看来是我误会先生了,却不知道这小哥是谁打得?” 程知远是随口一问,当然公虚怀也确实不知道,之前他虽然是锁定了嬴异人的气息,等得清筠把卷宗拿回,但是太史简用马撞了嬴异人的事情,他是没看见的。 公虚怀摇了摇头。 嬴异人突然抬手,指着太史简。 程知远转了下头,太史简的脸变得十分狰狞。 “原来又是你个不学好的东西。” 太史简脸立刻变得无比苍白,便听程知远道:“今日你连撞两人,还好第二个是我,若不是我,你又要平添一份恶债,今日倒是一定要把你拎回稷下学宫,好好让那些人对你说道说道。” “处置是少不了的,与我回东院去吧。” 太史简大喊:“别!大哥,兄长!我错了,我真知错了!再说,他只是一个白身,哪里能和你,和我相比啊!” 公虚怀忽然一笑:“这位可不是白身,他是前来稷下考试的人。” 嬴异人此时也抬头,他听到程知远说要去东院,立刻扒开身上的积雪,但是因为冻得过久身体有些失了知觉,刚刚站起来又砰的一下跌了下去。 跌下去便也没有再起来,他爬到程知远面前:“先生!先生可以进东院吗!我,我有事要上报,我要上报给酆业先生!” 公虚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程知远道:“既要处置太史简,证人自然也不可少,你可以随我去东院,我向上面通报一声便可以了。” 他说着,神色微动:“不过你要找的酆业又是哪个?” 程知远知道学宫主事在东院的位置,是在中央十馆,但他并没有去拜见过,礼节上来说是失了礼数,不过他才来一点时间,而且过几天要开始讲课,所以从这方面来说,讲课之前不去拜见其他人,倒也不算是失礼。 故而程知远也就不知道酆业究竟是谁。 嬴异人愣了愣,他有些呆,而程知远俯下身子,把他拽了一把。 “来,起来说话。” 程知远让他细细讲,嬴异人便道:“酆业酆业先生是中央十馆的讲师,是荀氏之儒,荀卿的弟子,他代表右山临宫,坐镇于讲学馆,如果考试学子以及学宫弟子有什么困难,是可以通过这位讲师通报上级,来进行反映”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嗓子似乎都冻裂了,但还是抱着希望:“先生,先生既然居住在东院,为何不知酆业先生” 程知远点了点头:“原来他就是主事,荀氏之儒,荀卿弟子,原来是我素未谋面的师兄。” 嬴异人瞪大了眼睛。 程知远道:“我刚来不久,未曾拜见这位,故而不知他名,不过你说要反映什么事情?” 嬴异人便把他卷宗被窃的事情说了出来,一五一十,而公虚怀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看着他,直至嬴异人说完,他此时插了句嘴,表示既然程知远接手此事,那他便就此退去了。 只是在临走前,公虚怀提点了一句,对程知远道:“我观小哥小先生。” 他改了口。 “小先生习剑有些年头,剑意精纯,但身佩三剑,恕我直言,人间练剑者,一把足矣,一心不得二用,分则必弱。小先生的剑,看似凌厉,实则真正的杀心却没有多少,在此之下终究是差了一点。” 公虚怀站在一个自认为比较高的角度去评价程知远,程知远不能恼怒,但对他这番话也没有什么感觉,此人虽然言辞有些孤傲,可程知远也确实感觉他的本领很高。 那柄剑不简单。 “刻舟求剑,剑唤沉钩, “舟已行矣,而剑不行!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倒是好剑,你不是普通剑客。” 公虚怀咦了一声,因为他既没有展露出境界,也没有透露出半点的精气神明,看上去就是寻常的游侠剑子,而程知远这句话显然别有深意。 他于是失笑:“我不是普通剑客,又会是谁呢?” 程知远此时突然按剑,一股绝大的死意瞬间就笼罩了公虚怀的眉心! 豁然风起,被这股死意刺激到的公虚怀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是避开杀技的身体、精神的本能反应,并不是因为胆怯与懦弱。 这一步并不大,但是公虚怀却为之大惊。 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了,这个少年人的剑,其中蕴藏的可怕,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 那种死意是什么,仿佛还有一双眼睛狰狞的盯着自己。 不,不是一双,是五只! 公虚怀在那一瞬间的感觉并没有错,五只眼睛,两只是程知远的,两只是睚眦的,还有一只,是往世神灵的。 程知远背后的黑暗中,有一只青白色的豺狼,还有一位独目的神灵,他们同样在程知远拔剑的时候,把目光投射到了公虚怀的身上。 “你就是刻舟求剑的主人公啊。” 程知远从那柄剑当中知道了公虚怀的来历,看剑观意,可知剑名典故,这是程知远身为说剑人的基本能力。 公虚怀微微一笑,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人家不太好对付了。 世间有如此年轻的绝顶剑客,自己怎么未曾听说过? 公虚怀的眼中出现一抹锋锐。 他猛地侧身,然而无数剑气如影而至! 呼——!!! 风吹拂着剑气,如云啸巨海,从他的身边斩过! 程知远的足下走出一片步伐,手掌只抬了一次,而三剑皆未曾出鞘。 山势不阻,来则困之,群山叠移,震肃百里。 大风带着剑气破开飞雪,地上的白芒溅射起来,雪花如作净土尘埃,剑锋未出但有剑气漫天而来,又匆匆而去。 公虚怀的身前出现一片剑气锋芒,引寒气为流,如江河聚。 无形的气流在碰撞,纠缠,厮杀,最后双双归于无形! “你很厉害。” 程知远不看公虚怀,转身牵马离去。 “你可以走了,不送。” 那声音留下,公虚怀摸了摸鬓角,一片锋锐已经把他的左侧鬓角削净,而刚刚那片剑气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诡异莫名,突然而至,气中藏气不可解见! 公虚怀若有所思,同时眉头深深皱起。 这样的一个少年人,在稷下学宫,以及在天下有数的年轻人中,他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 果真是千金之骨,万里神驹,不在闹市出,常在荒原现? “剑客不留姓名,斩我鬓角,便是我日后说要来讨教,也没个挑战的对象。” 公虚怀不免失笑:“倒还真是个无礼之辈,但这剑术诡谲凶死,从未曾见过。不出明器,却可引风为剑气,剑气层叠,重如山岳,乱如云海” “这属于一种剑势有点周易的影子。” “倒是个不错的苗子,如果能为我吕门所用” 公虚怀心念想到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谁,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可怕的剑意锁定了他! 身形毫无犹豫,一道寒流肆虐而窜,但便在此时,房梁诸柱,行人走兽,天空云投,哪怕是一片雪花所丢下的影子中,都出现了一抹剑锋。 剑影瞬间拉长! 一股绝大的危险,也是公虚怀这辈子都没有感觉过的可怕剑意,就此直击他的心灵中央! 如一袭白芒冲天去,撞烂云海,裂阴阳大化,使电转雷惊! 公虚怀被这一剑逼迫的乱蹿,同时心中大为震骇,也来不及看究竟是谁发动的攻击,更没有本事去找,立刻施展自己最高的遁法,仓惶逃窜,于顷刻之后消失于学宫东院外百丈之内! 剑影戛然而止,随后如蛇般迅速收回。 黑暗中传来的冷笑声略显可怕,如老枭夜啼,只是越王嘀咕着道:“天下剑宗都排不到前五十的虫子,也敢在这里点评仙家剑法。” 越王对于这些事情比较敏感,因为他自己的剑法有一部分就有说剑人的影子。 古来那么多仙人之剑,无不威震乾坤,也岂是一个五十几的凡夫俗子可以随意评头论足的? 他鼻尖耸动,哼了一声:“便是给那对夫妻,以及荀况小儿一点面子,否则今日你这天下第五十六的位置,就要空出来了。” 再说了,这个家伙居然还觊觎自己的位置,妄图取而代之? 不杀你都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剑影消失于临淄城中,而公虚怀逃离之后,知道此城之中,有一位剑道高人坐镇,并且或许就是那个少年的师父。 这让他有些思来想去,能够以一道剑影吓退自己的,必然是天下剑宗中前三十的高人。 天下剑宗,以四十为界,“六国宰相”苏秦之前的剑宗皆是举世罕见,而四十之后的剑宗,则常常更迭,败落的剑宗,几乎都已亡命,少有能活下来,重新进入四十之后的位置上的。 看来行事要更加小心。 嬴异人虽然蠢笨,但他不傻,之前公虚怀的意思很明显,要他拿出价值,但是嬴异人并不想要去吕门,至少现在,他的理想不是那样。 眼看绝望已至,却突然来了希望,程知远带他到中央十馆,但却没有见到酆业。 如甲士所说,酆业去拜访了荀子。 听说还是为了太学主讲学的事情,酆业始终觉得要见一见荀子,纵然他已经认为此事必成。 程知远听了便点头,却也不乐不恼,倒是姜氏子弟看到他,顿时恭敬,称一声太学主。 嬴异人目瞪口呆。 太学主,这些他也晓得这名号,说是要讲周易,被荀子从太学请来,不少人倒是嗤之以鼻,这中原大地,稷下名士何止千计,需要你一个太学主来给大家讲周易? 周易千人便有千解,你一人难道也有千解? 程知远没有给予这个话题回应。 但是嬴异人却主动问了一句,有些小心谨慎,唯唯诺诺。 太史简揉着脸,建议离开,被程知远一票否决。 三个人就在这里等了一天。 程知远低着头,不说话,身边剑意森然。 灯火渐熄,黎明前奏,酆业站在讲学馆外头没有进去。 荀况就在他身边。 酆业对荀子道:“老师可纵容他胡来也?” 荀子道:“我管不到他。” 酆业极为不满:“君王后若是怪罪。” 荀子看他:“法章不语,君王后更不会动,而太史氏不仅不会怪罪他,还会奖赏他。” 酆业愕然。 荀子叹息:“太史公高洁了一辈子,若有淤泥攀附,便时时抖去,天高可容鸟虫共舞,但却永远不会沾染尘埃。” “纵尘埃是从天而落。” 酆业明白了,更明白了荀子为何叹息,故而他更加不满。这是在说太史氏会借助程知远的行为,而彰显自己的高洁,因为学宫之人赏罚无私,而太史简在太史氏看来,用他来换取名誉,那自然是极好的。 惩与不惩,太史氏皆是不亏,这就是所谓的不为而为。 荀况看他一眼,示意你还不进去? 酆业心中却始终认为,程知远难当讲师,但他又知道,成师之道有四,程知远在老师的评价中,属于第四者。 他低声说了一句: “程者,物之准也。” “度量衡是也可以为师哉?” “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 ——《荀子·致士》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万物皆备于我矣 程知远睁开眼睛,酆业从第四馆的门外进来,径直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古者十发为程,十程为寸,程,度之所起也。故转为程度、章程之程,又转为工程之程,言限之以程度也,是度量衡。” 再古时,程字本意是运送谷物到治所,故商时的押粮官便是“程”。 酆业拿卷宗进来,那是李斯的答卷,他向程知远招手:“来,我有话问你。” 他不称太学主,因为程知远是他名义上的师弟。 程知远走了过去。 嬴异人与太史简瞪着眼,在一旁搭不上话。 酆业把卷宗交到程知远手中:“你看。” 程知远早已感觉到他在门外,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隐隐约约的气息,那是荀子,程知远不知道二人交谈了什么,但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他翻开李斯的卷宗,里面所写的东西正是嬴异人所看过的那些。 酆业等了一会,待程观看之后,问道:“你觉得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此话何解,此考生解的可对?” 程知远:“君子善于借助外物,这是他以平凡资质能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根本,这份卷宗中,这位考生所解的答案,阐述君君臣臣之道,君能利用臣,臣能借助君,君利臣治万民,臣借君牧四野,故可使天下合乐。” “故此题所解,初观之下,便可称为上上,是治国之答。” 酆业没有说话。 程知远拍了一下卷宗:“但是,世间君臣,鲜有能明白这份道理的,原因便是欲望与野心,猜忌与提防,故而为君者,绝不是君子,为臣者,也不能当君子。” “正直的君子,必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臣。” 酆业的眼中露出惊讶:“这和你之前所下的评判不同。” 程知远道:“不,是相同的,君子可以当君王,但是君王不可成君子,臣子同理。” “再说这个答案,是理论,但能提出者,大才,不过他却没有说君子,是你们理解错了。” 酆业立刻了然。 君子若成君王,必不得久,君子若成臣子,必不得生,正直者如果弯曲了,那也就不是君子,而是真正成为君王与臣子了。 “我以前曾在邯郸的染坊内干过活计。” 程知远踱步,在几人之间来回走着。 “大缸冒着滚滚白气,要把布匹放到里面去煮,这是为了让布匹‘熟透’,更容易染上色彩。” “天下是屋,国是缸,诸色是道,君子是布。” 程知远:“煮布,我的答案放在这里了,师兄可以想一想。” 酆业开始思考,而太史简听得有些不明白,他也开始皱眉,似乎忘了自己是来这里受罚的。 唯有嬴异人此时开口了。 “先生秦国,秦国怎么说!” 他带着不服:“秦孝公重用商君,变法强秦,君臣各司其职,这难道不正是先生口中,不能实现的君子之君与君子之臣吗?” 程知远:“商君尸骨安好?” 嬴异人被噎,但犹是不服:“八年之治,秦国大强,若不是孝公死前昏聩,言称要让位于商君,也不会因此被嬴虔联合诸宗氏告其谋反,商君之法,令行秦国,秦王之令,百步无从,此乃大谬之事,故是商君自掘坟墓,后又开战端于秦,战败死于彤地,是尸身被车裂是咎由自取” 程知远点了点头:“商君只知变法,不知尊王,秦王自然容不得他,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皆无好死,故而商君是君子吗,他对于法令来说,确实是君子,但是他所侍奉的王,已经不是君子了。” “所以天下合乐了吗?” “秦孝公发愤于西陲,布恩惠,振孤寡,招战士,明赏功,西斩戎王,南破强楚,虎视六国,狙以济之。战功赫赫,然,和未必和。” 嬴异人急忙道:“所以先生还是认可孝公与商君的!” 他急于证明秦国的道。 程知远挥了下袖,在朱红火浣袍的外面罩了一层淡灰色的外袍,错采镂金,雕绘满眼,这是学宫中讲师都有的衣服,服饰形态各不相同,胸前不设斜口,两侧竖如飞瀑,如此可以看到里面的部分服饰。 东周列国时代,天下之人冠带衣履皆仰齐地。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尽其用,尽其才后,飞鸟尽良弓藏。” 程知远看着嬴异人道:“狡兔死,走狗烹。” “煮布,在开煮之前,需要合适的温度,良好的布匹,恰到好处的沸雾,借此让我把布煮成了我想要的模样,随后就可以更好的添加颜色。” “布匹是君子,熟透了,就软了,随后再煮,就烂了,不可用了。” 程知远的话犹如惊雷霹雳,嬴异人在无言之后,神情立刻晦暗下来,有些失魂落魄。 商君利秦王,秦王亦利用商君, 而酆业也在此时想清楚了。 这确实是极高明的解释,而相比起自悟形的注释,这一次程知远所讲的道理,显然更为透彻。 荀子的这句话,在程知远看来,最重要的两个字在“善假”,那么如何善(善于)假(利用)外物呢?不论是人还是器物,最重要的是了解透彻。 “但在某些情况下,也是过犹不及,这会产生骄纵。” 正如商君,他都已经让秦国变成只知商君法,不知秦王令,这正是对秦王的了解过犹不及了,公子虔知道不杀他不足以让秦王为王,故商君必死。 程知远重新点评那份卷宗:“君子之法,法在正我不在正人,去正人者自身必不正,不正,不为君子。国君要正世间,但国君必不得正,古尧舜之道,备受儒家推崇,但为何另有记载,舜囚尧,杀丹朱,禹囚舜,流苍梧?” 酆业此时神情极为复杂,他默默的思索,在内心中叹息,最后只能拍了拍手,道了一声好。 钻研和精通教材的精粗,并且善于阐发微言大义,而不是记问之学。 知微而论,可以为师。 程知远忽然转头:“曾经南华真君留下过一个故事,里面阐述了一个道理。” 酆业点头:“请讲。” 程知远道:“东郭先生问道南华真君,问他道在哪里,真君说在蚂蚁洞里。东郭先生再请问,真君说在稗草、砖瓦碎石之中。东郭先生第三问,真君说道在粪坑,东郭先生最后疑问,真君踢了一脚尘土,说,道在卑贱的地方。” 酆业的眼睛逐渐瞪起,随后长叹了一声。 程知远:“君子是护佑道的人,但他自己是尊奉于道的轨迹的,所以道乱了,君子也就乱了,但天下无处没有道,君子所见到的,所尊奉的道,又是哪里的道呢?” “就像是煮布,天下是个染坊,国家是个缸,缸里面是什么颜色,布匹在下去之前是可以看到的,里面的温度,是可以察觉的,于是就可以选择去还是不去。” “但组成那些颜色的成分,这却是君子不能知道的,或许是普通的红花,或许是可怕的腐蚀毒药,这就是国之里相,是人心,是欲望,是贪婪,是正直,是蠢笨”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万物皆可为我所用,但都非我所有。” 酆业听到这里,闭上眼睛,自叹弗如。 “果真可为师矣,太学主,未曾参与治国之道,如何知晓这么些道理?” 程知远道:“以史为鉴,可以正人,有些事情,看多了,便不会做,也能通晓一二,不过是借事喻事,以小见大,观尘知天罢了。” 他又对嬴异人道:“秦国之路并没有错,但我并不认为,商君是君子,因为他是要借秦王实现自己的抱负,从开始时便不是为天下计,秦王为国计,列国卑秦不与会盟!只有诚恳的选拔贤能,才能让秦国强大起来!” “事后的事情事后说,秦猜忌商君,商君视秦为己物,故已经违反了君子性非异也中的‘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有’,身死之厄,便从此间出,万物不备,难假于物!不死何从!” “他已不在道上,布匹已烂!” 程知远道:“不过这也是我一家之言,你是秦人,商君秦公,他们到底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我说了不算。” 他指着太史简,又指酆业:“他们说了也不算,你说了才算。” “染布,一千口缸就有一千种布,没有两个是相同的。” 酆业听到这里,觉得已经可以了,不必再听,后续的事情已经和这个题目的答案与解问没有关系,程者,物之准也,所说之道理倒是也无愧于这个程字。 “万物皆备于我矣。”(《孟子·尽心上》) 准确把握布匹煮炼的时间温度,正确的添加染料颜色,出来的就是好布。 反过来,万物皆不备,出来的就是烂布。 这就是程知远的答案,事实上,正是出自孟轲的道理! “我不如此子多矣,称一声太学主,着实无错也。” 酆业心中定量,同时更有欣喜。 荀氏之儒有一天纵人物入,必可光耀门楣也。 看来是自己肤浅,还是老师懂得观人,是自己先入为主,觉得太学不可能出现什么人才,这才陷入了一个误区。 千砂砾海,亦有一金。 但用孟子的道理来解答荀子的道 便是此时在讲学馆外面的荀况本人也不免莞尔。 孟轲可是他的死对头,但此时看来,又有一个道理。 万道都是共通的,总有一条交错线。 纵然他依旧在学说上不会对孟轲退让半步。 嬴异人诚心拜谢,而太史简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也一连欣喜与崇拜,但是程知远一转头,盯了他一秒,太史简顿时如一盆冷水从头浇落。 “对了,他撞了人。” 程知远一秒就从学问人变成了街头小哥:“师兄你可要秉公处理,太史氏在街道上骑马撞人,还把这个小子撞的不轻。” 酆业看了太史简一眼,后者吓得半死,连忙过来拜见道:“是我的错,不敢让馆主为难,我当自去领罚。” 酆业点了点头,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道:“倒也不能让你自己去领,太史氏一身清誉,不可有浊泥,你去了旁人不敢下手惩戒。” 齐法家虽然宽于教,但该有的法度不少,比起秦晋的严苛刑法来说更加人性化一些。 “便让你明日于学宫前,带嬴异人前去,当面行大礼道歉,随后驮他百步,至学宫门外。” 太史简听了,面色苍白,但还是低头称是,不敢有违,他深吸口气,拜礼之后,便在一旁束手不动了。 驮百步,也就是背着嬴异人在学宫门口走一百步,这种法看起来是闹着玩一样,但是事实上击打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束缚精神比起束缚肉体来说,更为让人羞惭,日后甚至能起到正其身的作用。 秦晋之法让人惧,但亦有大正,而齐法相比秦晋宽善,不过也有弊端,那就是少正。 大正者,举国之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秦孝公的哥哥公子虔就是因为犯法被挖了鼻子)。 少正者,上下不一(士族的惩戒与庶人不同,宽善只是相对的,庶人不犯法就可以饱食少智,也就是管仲所说的愚民政策)。 但是对于太史简来说,丢面子依旧是大惩戒了,不过丢的是他的名,树的是太史氏的誉。 程知远此时反应过来了,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太史简,却没有去看酆业,只是说了一句“风未起也,草已先倾”。 而酆业却也明白了程知远的意思。 他不免苦笑一声,什么也不说。 “风未起也,草已先倾”,其意是“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上层的道德好比风,平民百姓的言辞好比草,风吹在草上,草顺着一定的方向去倒。 但齐国无风,草已先倒。 什么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程知远拜退,而嬴异人此时居然跟了出去,至于太史简待他们二人离去后方才敢拜退。 酆业看着有些空荡的屋子,对程知远的背影说了一句: “写答案的人叫李斯,我觉得他比较重利,不太像是君子,师弟,不日后,我会告诉他,让他前去拜见你。” 程知远转头,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酆业便施了一礼。 “那便等开讲之后,再让他去拜见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口装着江山的箱子 嬴异人跟随程知远离开,他向前去:“先生,先生?” 程知远示意他讲,嬴异人躬身:“请先生教我!教我如何得道,教我如何向前!” 他此时行礼之后,便又拜下,着实是为之前程知远的言行所折服,在春秋时代,君子之行不耻下问,南华真君也说过道在卑贱的地方,所以各门各派,如果是对于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是不吝惜自己的颜面的,因为旁人如果知道了这个人的才华,自然就会正视他,并且一起夸赞他。 这是一个知识之上的时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也是最坏的时代。 因为庶人是难以学习到知识的。 寒门仅比庶人好一些,嬴异人虽然不是寒门,但他在自己父亲的身前完全不受宠爱,根本就和透明人没有区别。 他来到稷下是想要证明自己,之前一时激动与程知远辩论数合,却最终明白秦国的道,国之里相是什么了。 他太软弱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秦昭王也不喜欢他的缘故。 如公虚怀所说,安国君的膝前子嗣足有二十余人,从农从工从商从诗,能文能武能智能谋,你嬴异人有什么? 吕不韦还没有找到嬴异人,自然也就没有奇货可居。 公虚怀看人的目光还是不如吕不韦,纵然他属于吕不韦门下。 程知远把嬴异人扶起来,他自然知道嬴异人是谁。 嬴政的父亲,当然是名义上的,大部分史书中认为嬴政是吕不韦的子嗣,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必过多重复与赘述,主要问题在于嬴政他老妈的不检点以及吕不韦的手段。 程知远也不知道嬴异人的道在哪里,不过出于对“历史人物”的了解,程知远觉得,有必要和嬴异人交上一些关系。 不论这片天地中的历史,是否会和原来一样。 或许当自己扶起嬴异人的这一瞬间,未来就已经和原本的轨迹大大不同。 “不必拜伏,你的道,我之前说的话中,也已经和你讲了一些。” 程知远把嬴异人扶起来:“如染布矣,千缸千色,未有相同,道在足下,非我所能教你,关键不在于我怎么教,而在于你想学什么。” “我这里,未必有你想学的东西。” 嬴异人的眼睛中逐渐升起光芒。 若学治国之道?若学兵法阵列? 若学周易轮转?若学诗词歌赋? 若学数字阴阳?若学纵横捭阖? 若学农世之变?若学工铁之首发 嬴异人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这个问题就像是踢皮球一样,又回到了他最初思考的原点。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思考,最后听到身边有一个人在说话。 “学剑吧。” 程知远道:“剑者,世间最正之兵。” 嬴异人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高大的儒士。 他在短暂的呆滞之后,顿时激动起来,便要大礼相拜,但那个儒士制止了他,并且道:“你不必拜我,因为你现在还不是稷下学宫的人。” “你卷宗被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至于是谁,我也知道了。” 儒士忽然笑起来:“不过这未必不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嬴异人顿时痛哭流涕,他重重行礼。 “不敢有违!必皆依先生所言!” 他再转身,对程知远行礼:“请先生教我剑法!” 便是这样,原本的秦庄王,似乎开始摆脱原本自己的悲惨轨迹了。 公元前265年,异人的父亲安国君被立为太子,他就成了太子之子。加上他对秦国来说可有可无,于是乎就被“选送”到赵国邯郸去当了质子,即人质,时年17岁,当然在这片天地中,或许要更早一些,也可能更晚一些。 王孙自兹去,萧萧班马鸣。那其中的悲凉,将与何人言说? 春秋战国时期,质子是一份很高大上又险象环生的外交工作。充当人质的,必须是公子王孙。这样列国开打之前,就会有所顾忌,不至于轻率地挑起战火。不过,这个办法形同虚设,列国照样打得如火如荼。一旦开战,质子就危险了,甚至会成为炮灰。 尤其是嬴异人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 但往往,还有一个质子定论,那就是凡是当国人质或者流亡过的国君公子,基本上回国即位之后,很快都能搞出一番大事情。 所以经历过磨砺的野草,总是比家里温养的青草要来的更为刚韧与强大。 在后来,嬴异人当质子的时候,秦赵之间,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波谲云诡,激流涌动,外交和军事形势高度紧张。 《史记·吕不韦列传》载,他在赵国“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连衣食住行都很窘困。 高大的儒生自然就是荀子。 程知远见他,口称老师,并且答应了教嬴异人学剑。 荀子等到程知远走了,见到酆业的时候,便笑的很开心。 “我这一世总是喜欢听到旁人叫我老师。” 他对酆业如此说。 “不传我道者,亦如是也。” 酆业有些奇惑,他并不知道程知远是仙人,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 c o m 他只知道对方是太学主。 是仙人不传圣人道,但圣人依旧兴开颜。 其中滋味,也只有荀子一人能知,这与勾践不同,荀子想的是传播自己的理念,他不传道,故而只想和人说一些做人的道理,程知远是极得他欢喜的,只是他觉得颇为可惜,仙人终究是仙人,谪世下凡,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越王欲称老师,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他不在乎传道与否,只是想把程知远培养起来,随后让他败在自己的剑下。 那是越女的创伤,那是夫差的锋锐,仙人在他心中留下极其龌龊与恶心的印象,只因为仙人从来不去睁眼看看这人间。 荀子在第四馆坐了一宿,难得的想要喝酒。 酆业不敢违背老师意,便去派人寻了酒水过来,同时还小心嘱咐旁人,尤其是姜氏子弟,不可把荀子老师在此的消息走漏。 右山临宫的脸面,老师在此饮酒,若是被其余几脉儒生抓到,恐怕要在翻过年的八脉会论上齐齐参上老师一本。 老师素来与孟轲不合,但酆业认为孟轲不会作这种手段,但孟轲不会,不代表子夏那一脉不会。 不代表白鹿宫,仲良氏不会。 儒门八脉之中,明争暗斗,其实哪里又有坦荡的君子呢,脉主们的冲突倒是拿在明面上的,但即使是这样,颛孙师与子夏的暗斗也极其激烈,而颛孙师与荀子是至交,又有当年祖先的裙带关系,子夏自然也把荀子视为思想上的假想敌。 而另外一边,曾参,颜回,乐正是一路阵营,而仲梁,陈良是一路阵营,虽然白鹿宫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但是他们与澹台灭明,公夏首,句井疆几人走的较近,故而也不能说,白鹿宫一方就无人支持。 ———— 时间往往如流水,两三日光景更是一晃而逝。 程知远对乐器之道并不熟悉,故而他想去找人学习,但无奈在学宫中会乐曲的人很多,可他认识的人却并不多。 涂山王送的两本古籍他也看了一下,奈何没有乐器,也不太通懂音律,哼哼调子虽然可以,但是要说出个宫商角什么的,程知远便完全不懂了。 而两三日的时间,可以用来备课,程知远做了准备,事实上也不过就是拿今年的卷宗出来解题而已,用连山对比周易,这是荀子建议的讲课方法。 数字的转换是个难题,程知远认为凭几堂公开课并没有多少人能全部记下来。 嬴异人来到了北偏西第三馆,在这里跟随程知远学剑。 但很少有人记得,程知远只是一个下五重的剑客。 而在这之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 这是第二天,此日又有一个人交卷了,只是他来到学宫门口的时候,看到的是太史简当众聚集人物,随后拉着嬴异人走出去的画面。 太史简当众开始道歉,嬴异人就和木头人一样,而程知远则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 太学主的身边有不少人,但是没有人认出他是谁,而讲学馆里的人也来了,酆业作为下惩罚的人自然要来看看,而当他见到程知远的时候,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让不少人立刻目光一变。 他们没见过程知远,虽然稷下学宫的人物众多,就像是后世的学校,两千多个同学你也只认识同班的,最多认识点楼上楼下的人,整个学校的人你都见过都认识?那显然是吹牛皮。 但是程知远的衣服和他们不太一样,那是讲师的衣服,不是正常的弟子袍。 在酆业点这个头之前,没有人注意程知远,毕竟讲师也不少,虽然没有那种老生病的体育老师但是兵剑科的老师昨天倒是请假了。 虽然貌似是为了某位剑宗腾位置,或许是那位兵剑科老师自己觉得自己比不过那位剑宗,当然事实上真实情况是那位老师与某位剑宗一直在打赌,随后他就一直在输,输一次少一节课。 兵剑科老师是没有想到,越王会来找他的麻烦。 这个事情是题外话,总之酆业给程知远打招呼,这一个动作倒是惹来了不少人的窥伺。 这些学生里面,也有不少非富即贵的人。 “不简单啊这个同学” 有人嘀咕,声音并不大,但是给程知远以一些关注。 太史简现在是没有啥怨言的给嬴异人道歉,一来是嬴异人也确实有才华,虽然不大,但能和太学主过两手也比他这个混饭吃的要强了,同时太史简也确实是经历昨晚的事情后有所成长,觉得再这样混日子,或许难以从稷下毕业了。 道歉完毕之后,就是要驮着嬴异人走百步,虽然嬴异人拒绝了,但是太史简却执意要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信守承诺,而是因为如果他做了,反而会被人说有诚心与大毅力,如果不做了,旁人或许会说闲话。 从这一点上看,春秋时代的风气还是很好的。 那个来交卷的考生一路扭头看着学宫门口的事情,李斯提前交卷也是交给学宫前山而不是右山,之所以那卷宗会到酆业的手里,自然是因为荀子给他看的。 这位来交卷的人,问了下一个学宫的士子:“师,师兄,这是,是稷下学,学宫的什么活动吗?” 学宫士子很“严肃”的点头:“是的,骑山羊活动,赢了有奖品。” 交卷考生很愕然:“什么奖品。” 边上有人探头过来:“奖品是太史公的大嘴巴子。” 学宫的人们顿时哄笑,而那个交卷的人也懂了,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而之前的学宫士子道:“你是考生,来交卷的?” “这么早,对于自己挺有信心啊。” 那考生咧咧嘴:“还还行。” 他说话似乎有些结巴。 学宫士子也没有在意:“监考院在里面,送到那地方就行了,进门直走一百步,左转再右转,找不到让甲士带你去。” 这考生道了声谢。 他走进去,没过多久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儒门的姑娘,她的身上挂着监考的牌子。 考生把自己的卷宗递给了她,并且说明自己的名字。 龙素接过之后,与他行礼,考生大拜,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韩非。” 龙素看着卷宗上的名字,想着之前那个考生自报的名字,这是符合的,而且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二个交卷的人。 看来他对于自己的学识很有自信。 第一个是叫李斯,他的卷宗被荀子拿走了,倒也不必给自己等人批改了。 龙素边走边看,随后她的眼神就有些明亮了。 就像是有朵朵繁星从中轻快的升起来,熠熠闪耀。 她整个精神,欢愉的,都如花朵般绽开了。 “好卷子,好一个韩非!” ———— 齐国王室。 看起来极其年轻的姑娘听着一位学宫子的汇报,告诉她就在之前,太史简做了哪些事情。 包括之前的一些情况,这位姑娘也都彻底清楚了。 她微微一笑,让那学宫子告退而去。 她的身边放着一口木箱子,箱子上放着一把木梳刀,上面有五十二根尺。 箱子里面装着的是齐国的江山。 仙气成烟,江山如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奇货可居 很少有人知道田单究竟是怎么带着齐国军队干翻燕国的。 大部分人归咎于兵家贤者的智慧,归咎于稷下学宫的造化。 但很少有人知道太史公的女儿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大部分人也只是知道,太史公的女儿眼光不俗,看中了公子法章,和他结合,最后公子法章复国,她也成了名满天下的君王后。 所以所有人几乎都不知道君王后的那口箱子里装着什么。 胠箧,这是这口箱子的名字,也是君王后的身份。 胠箧者,撬开的箱子。 田氏窃齐,用的是这口箱子。 辗转反复,最后拿回齐国江山,还是用的这口箱子。 只是箱子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某位。 这是一口仙人的箱子。 君王后听说了太学主要来。 也知道了荀卿请他过来传播经文与道理。 只是她本以为那是个无聊的人,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人。 而且刚到齐国的都城,便做下了泼天的祸害事。 虽然礼义拿捏的很准,背景靠的也很踏实,太史氏也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有美名传播出去,这样一来,太史氏不仅不会找他麻烦,还或许会给他答谢的礼物。 但君王后仍旧觉得很有意思。 太学主是一个精明的少年,但在太史简说出自己和君王后有裙带关系之后,太学主却说了一句很好玩的话。 他说他打过赵国的王长孙,当然不会怕这个齐国的外戚,说的是太史简和君王后事实上没有太大的裙带关系。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姑侄的关系还是存在的。 太学主真的打过赵国的王长孙么? 那赵国居然没有找他的麻烦? 君王后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扯皮。 但她觉得过几日那场讲学,她应该去看一看。 她身后站着一个人,气度不凡,他走过来,笑道:“居然有人敢在齐国打太史氏的族人?” 君王后转身:“王上来了,也不告知一声。” 齐王法章走来,与他的夫人一并坐下,也只有在自己的夫人身前,他才能表现的有些无拘束。 他知道他夫人是什么人。 但未来的事情是未来的事,他要做的是过好眼前。 君王后微笑:“是太学主,荀卿请来的。” 相比说剑人,徐无鬼,田子方,似乎君王后的情感更为丰富,她能笑,这是他和其他仙人最不一样的地方。 “可有意思了。” 君王后道:“不过他之前的经历似乎都在太学和赵国,小童难以查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倒是没办法给王上清晰的反映。” 小童,《论语》之中有说,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她为夫人,她自称为小童,国人则叫她君夫人,在齐国是称君王后。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齐王摆了摆手,看了看那位学宫子送来的卷宗,便点点头:“既然夫人要去,我便也一起去好了。” 他表示太学近些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突然冒出一个太学主来,既然是要讲易,那他当然也要去听一听对方的高论。 这里可是稷下学宫啊,稷下学宫乃天下百家汇聚之地,周易有千般解法,如夫人所说,那样一个半大少年,真能把周易说出花来么? 君王后就笑,说君上前去也是极好的,不过倒是会让稷下学宫的学子们惊讶许久就是了。 齐王呵呵一笑,但君王后又说了一件事情。 “王上出宫,此事是否要告知天齐神?” 君王后只是随意一说,而齐王则是洒然道:“告诉他做什么?自有司祭与他对接,他已经从我的祖先手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为此不惜发动田氏代齐的政变,为此” 齐王看向那口箱子。 他忽然笑道:“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田成子是巨盗,他盗走的岂止齐国江山,包括圣人的法制,圣人的教导,亦即仁义礼乐四大附件在内,都连锅端走了。一手掌握圣人造的四大附件,用来笼络百姓,大家就不敢骂出口,虽然人人心头明白他是盗贼。 四大附件保证他的安全,稳坐江山,名正言顺,等同尧舜。这就是继承的合法性。既然合法,邻国小的就不敢公开批评,大的也不敢宣战出征。从此齐国江山姓了田,代代传,传了十二世,直到今。 田成子不仅仅盗了国政,兼盗仁义礼乐,且盗周公,大公、管仲、孔子这些死硬了的圣人,盗他们的来站岗值勤,就象哨兵,保卫盗贼的身家性命!】 君王后顿时面色轻变,而齐王摆摆手,忽有概叹。 确实是也没有人会这样骂自己的祖先,但齐王法章觉得这没有什么,之前的齐国,就差一点被盗走,齐国的江山啊,事实上本来就蒙着一层阴霾。 这阴霾正是田成子给予的。 “田氏的江山,本就是盗来的,盗了吕姜的山河,窃了周天子的颜面,天齐神得到了太公的打神鞭,田成子则靠着这口箱子拿到了齐国的山河。” “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 【世俗所谓知识,有哪一样不被大盗拿去,用于自我武装?圣人耳聪目明,贤人怀才握智。世俗所谓聪明才智,有哪一样不替大盗帮忙?】 “天礼啊,也就是这么回事,今日田成子能窃了吕姜的国,来日就有人能窃了我的国。” 齐王看向君王后:“但也正是因为这口箱子,我才能遇到你。” 君王后低下头去,伏身到齐王的胸口,眼中尽是眷恋。 “不管你是不是入世走一遭,是如夫差越女行走一番便回归天上” 齐王低头:“终我死前,决不负你。” 时间过得很快,程知远定在第五日开讲,而太史简驮嬴异人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君王后表示准备去观看太学主讲课的事情传播下去时,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是第四天了,距离程知远讲学还有一天的时间。 公虚怀在这一日回禀了吕门的圣人,他的脚程很快,四天就走出了齐国的都城,并且来到了临近赵国附近。 吕不韦本人正在这里逗留,在做生意,因为最近三晋地正在和秦国打仗,之前华阳之败,赵国也伤了元气,韩国投降,魏国逃遁,眼下去魏国显然不明智,去韩国容易被出卖,所以,在赵国的边境逗留,是最好的选择。 既有巨大的利润,也有不菲的交易货物,而相比韩国与魏国,受到突然打击的情况显然更加少一些。 圣门也会受到攻击? 这要看是谁带队,秦国人并不在意中原的圣门。 而如果是白起的话 众所周知,这位主虽然出身于兵门,但是却是后来挂籍的。 也就是说,白起并不是大军校出来的,是的,他是平民。 庶人出身,家里祖上是破落了不知道多少世的寒门,早已和百姓无异,自幼便喜欢读书,尤其是兵道阵法。 草根出身,没有靠山背景,正是赶上秦昭王选贤任能,白起便去应聘,第一次就过了。 提拔他的人,正是这一次的先锋大将,秦国老相,亦是此次的老将魏冉! 魏冉当年肯定不知道,他当初觉得还不错的小伙子,日后居然会成为名震天下的武安君。 出将入相,这种双面操作,在秦国实属正常。 而魏冉一生中提拔过两个人,一个是白起,一个是蒙鹜。 这两个人,都是奠定秦国统一天下之基础的无双帅才。 吕不韦知道这次带队的是白起,白起因为出身平民,所以他成圣之后只是在兵门挂名而已,根本和兵门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没有关系,他也就根本不怕关东六国那种错综复杂麻绳理论。 杀就是了!既然关东六国是麻绳,关系复杂,那就快刀斩乱麻! 反正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和自己没有关系,杀就完事,圣人又怎么样? 说实话,如今天下圣人中,能打得过白起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那是个了不起的人。” 吕不韦和一个商人喝茶:“我是极其欣赏与憧憬他的,因为我还年轻,而武安君也十分年轻,他这般年纪走到天下很多人都要仰望的地步,不仅仅是秦国的主帅,不仅仅是武安君的头衔,还有那天下剑宗第九的名头,嗯,还有很多很多” “或许这个千年最耀眼的星辰便是他。” 吕不韦两只手插在袖子里,完全看不出是差了一步就要成圣的存在。 那个商人知道吕不韦,但是吕不韦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盖世人物的威严,反倒是和他们很贴近,就是一个商人而已。 边上有茶商笑:“你来往于关东六国,都买卖些什么呢?” 吕不韦就回应:“你们买的是茶叶,卖出去得到的是金钱,进来的货是茶,转手回来的也是茶,但我就不同。” “我卖出去的是人情,是金子,是铜钱,是雪中之炭;得到的,是军马,是粮草,是关系,是纽带,甚至可能是天下人间。” “你们的都是小买卖,我的是大买卖。” 有个商人就道:“你是天下名传的人物,不论是修行界还是商界,甚至政坛都有你的影子,但是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和其他圣门一样,找到一个依附呢?” “我不相信你是因为自己境界不够,天下人也不相信。” 吕不韦就笑:“时机未到啊,大家都是做买卖的,知道困难时候拿出来的肉糜,比起天下和乐时候的肉糜,要更贵一些,但我不做那亏心缺德的买卖,咱们要做,就做一份比天都要大的生意,走的是堂堂大路,不去干缺心眼的事。” “这世上什么难防啊,阳谋最难防,阴谋,啊,在兵家里面,也不如阳谋来的厉害。” 公虚怀在一座比较简陋的凉亭边上找到了吕不韦。 吕不韦看着他:“我的友人来了。” 诸商人都是笑,说吕不韦又要做大买卖了。 吕不韦见公虚怀风尘仆仆,显然路上没怎么休息,于是笑道:“天下剑宗第五十六位,什么事情让你这般着急,怕是又有大生意?” 公虚怀道:“我在稷下学宫前,见到了秦昭王的孙子,公子异人。” 吕不韦哦了一声,有些诧异,但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货物太多,不出彩的货物,不值得贩卖,但是可以试一试放在木架上,或许会有人去买的。” 公虚怀道:“是的,圣人所说不错,安国君之事” 安国君是种马的事情也不必重复了。 “但是我要说的,是和嬴异人有关系的另外一个人。” 公虚怀道:“我在临淄遇到了一个少年剑客,我看他身佩三把利剑,又观他剑意薄弱,眼中全无杀气,便一时口快,说了两句。” “我说他习剑或许有些年头,剑意精纯,但身佩三剑,一心不能一意,分则三害,不得杀伐之要” 吕不韦温和的笑着:“然后呢。” 公虚怀道:“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可怕的死气。” 吕不韦挑了挑眉头。 公虚怀道:“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唤出了我腰间宝剑的名字,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勾,这是我与我之宝剑心相交印时得到的剑法道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说出来了。” “他说我不是普通剑客,我也便来了兴趣,问他我不普通在哪里,谁知道那少年剑客一把按剑,我眼前好似大黑天临,绝望涌动,死寂一片!” “跟着豁然风起,仅仅是一道死意,就让我下意识退了一步!” 公虚怀说到这里,吕不韦有些惊讶了:“天下剑宗五十六,被一个无名少年人,仅仅用一道死意就被吓得退了一下?” 公虚怀举起手掌:“我感觉到五只眼睛在看我!” 吕不韦道:“你与他比剑了。” 公虚怀:“飞雪扬尘,锋芒化气,只是一刹那便斩我鬓角,似有周易之影!” 吕不韦着实是兴趣大起:“他叫什么,姓甚名谁,所在何方?” 说完,又一拍脑袋:“我却是急了,在何方,那必然是在稷下啊。” “是在稷下吧?” 吕不韦就问,公虚怀道:“是,至于名字,惭愧,我尚且不知。” 吕不韦摩挲着陶茶盏,笑了起来。 “有人知之?” 公虚怀斟酌着道:“或许没有。” 吕不韦笑的更加灿烂了。 “可以拜见拜见。” “奇货可居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人行,必有可为师者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龙素把韩非子的那份卷宗交给其他监考传阅,其他人也都纷纷认为,这副卷宗应该是此次稷下学宫,至少有很大可能性,可以拔得头筹。 考试的前几名当然有奖励。 那就是成为荀子的弟子。 这是无上的殊荣,能够成为学宫大祭酒的弟子,往往每一次只有一两个人,而还有很多时候,当荀子看过那些卷宗后,只是给了一个尚可的评价,那这种卷宗,虽然是头筹,但也不能成为荀子的弟子。 只有那些卷宗答的特别好的,带有自己浓烈的思想的,才能被荀子另眼相看。 但起码,得到了头筹,就有了得到荀子正眼相看的本钱,而且哪怕荀子不收,或许是因为道不同,儒门足有七十二位圣贤,说不定哪一天哪一位就遇到了,然后就收下了呢。 这种事情都是说不准的。 但是今年的诸监考,以龙素为首,都认为这一个叫做韩非的人,必然能够得到荀子的青睐了。 龙素想起之前还有一个卷宗,便问罗趾等人,说李斯的卷子被荀子拿走之后,还没归还过来,如今荀子大人是怎么看的呢? 罗趾他们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但有人认为,那个叫做李斯的,通过的可能性很大。 看来今年要有两个成为荀子的弟子了哦,不对,似乎是三位。 还有一个,据说是荀子从太学带来的,但是让人感到诧异的是,荀子说他依旧是在太学进修,然而却拜了稷下学宫的大祭酒为师。 这让不少人不快,倒是没有人说,太学的人终究比稷下的人要低一筹。 因为收徒的人是荀子,而荀子站的实在是太高了,已经超出了三宫狭隘的鄙视链。 “龙素,你知道太学主是什么人么,他明天就要在东院讲学馆开讲了。” 诸监考中,一位叫做原游(原叔后裔,原国人,后被晋国灭)的人道:“听说太学主要讲的是易。” 他似乎亦有所指,对龙素道:“人家都说是周易,但我不这么认为。” 原游向龙素使了个眼色,龙素心中微动,她当然知道太学主是谁,也知道太学主要讲什么,那自然不是周易,而是连山。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此时她正是要张口说出事情,却话到嘴边改口了。 “我当然明天不就知道了么,何必心急。” 她说着这话,却没有看原游,而是在整理卷宗,同时龙素心中大呼不该,刚刚她居然差点就说谎了。 这是极其不符合礼与君子之道的! 君子从不说谎! 如果是子夏那一脉,那当然会有“善意的谎言”,但是龙素是仲良氏,白鹿宫的人素来极重视语言举止,而且性格一般都不好,不能说迂腐,只能说是自己给自己定规矩。 原游没看到龙素的表情,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于是嘀咕了两声就点了点头。 是有道理。 龙素则是起来,找了个由头退出去了。 她揉了揉眉心,嘴角抿了抿。 越王打了个盹,第四日的等待实在是无聊,这几日他把稷下学宫闹了个遍,尤其是兵剑科的那些老师,他们纷纷请假,一时之间给右山临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于是荀子就请他去喝酒。 越王自然是答应了。 荀子在喝酒,首先是不让越王闹事情,不然接下来又不知道哪个科目的老师要递请假条了。 他摊开三份卷宗,一卷是他抄录的,是程知远的答案。 另外两卷,是韩非和李斯。 越王拿起来看了看,他虽然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太明白,但是当年也曾跟随范蠡学习过,故而很多治国的道他也知道,何况后来越王还和瞎了眼睛的伍子胥说过很多话,曾经的敌人成为了朋友,或许这也是伍子胥在国灭之后没有想过的情况。 “先看这卷。” 荀子把李斯的推给他,越王看过之后,点评就两个字。 很好。 荀子再把韩非的给他看。 越王看过之后,点评了两个字。 极好。 两个好字,意思却全然不同,荀子问好在哪里,越王道前一卷好在治国,后一卷好在治众生。 “仅仅八个字,就道尽了如今天下之衰!” “养非所用,用非所养!” “秦国之强,正是养者所用,而关东六国,皆是此八字之态!” 越王道:“前一卷,李斯之卷,可使强国更强,强大无边;后一卷,韩非之卷,可使强国脱胎换骨。” 荀子道:“怎么个脱胎换骨?” 越王道:“问鼎中原!” 这四个字可谓是极重的了,是当年楚庄王留下来的成语。 荀子再把中央程知远的一卷拿给他看。 越王看着,久久无言,皱着眉头,思来想去。 荀子失笑:“看来这一卷不可以问鼎中原。” “是无用之卷。” 越王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万物皆备于我矣煮布,我从没有没有见过这种比喻。” “万物皆可为我所用如何来做到,问自己,君子中的君子,君子非君王” “这不是治国之卷,也不是问鼎之卷。” 越王道:“这是立圣之卷!” 荀子兴趣大起:“何为立圣?” 越王道:“何为君子?” 荀子便开口说了一段,大体意思还是那些,但是越王却笑:“倒是你们儒门七十二圣贤,个个都应该看看这一卷!” “勾心斗角,哪里还是儒门君子!” 荀子难得点头,忽然对越王道:“是啊,你说的对。”3 儒门七十二圣贤之间的大战,迟早要爆发。 矛盾不会一直无止境的积蓄。 “君子是护佑道的人,道是天下的道。” 荀子这时候忽然笑了:“是的,这是一卷立圣的卷,不能治国,不能问鼎,不能梳理众生百姓,但是却可以让观卷者扪心自问,如何才能修身为圣。” “修身为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荀子道:“这是程知远前几日在讲学馆说的内容,并未曾备课,是他自己的理解,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便抄录了下来。” 他点着那三卷:“今年收徒,有三人矣,三人行,必有为师者矣。”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国法之中无此律 东院的讲学馆,今日是人声鼎沸。 太学主此日当来讲易,但稷下学宫中,多少能人听闻此事之后尽皆嗤之以鼻,五日光景准备卷宗,便就是等着今天来此找回场子。 今年大考,太学一份卷宗使得稷下学宫丢了大脸面,这些人被某些监考发动过来,陈说利害,势在必行,是摩拳擦掌,眼中生雷,铁心要给太学主脸上剐两层灰下去。 但太学主还未曾到,东院之外,却有车马辇架缓缓行来。 威仪仗,气通天,诸侯驾五龙,那五匹龙驹昂首,碾碎尘埃,拉着齐王法章与君王后的车驾,在众多拜见者震动的目光中,就此驾临东院。 拜帖自然是早已送来了,但是给的是荀子,荀子知道了姜氏自然就知道,于是今日姜氏子弟一个不留都没有在东院干活,全部离开了。 齐王入宫,姜氏自隐,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因为双方相看两厌。 拜见者中依旧有商人,有士宗,有林林总总各种有地位有头脸的人,伯侯公卿皆有之,士大夫,上卿,客卿,大夫,君子,门客,剑客熙攘百态,但此时齐王驾到,那么今日一日便不会再有其他的拜见了。 他们很识趣的退到一旁,而齐王牵着君王后的手下了车辇,诸大夫齐齐拜见,面上堆笑,齐王会来到学宫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王上怎么来了,倒是未曾听到风声么。” “听闻今日那太学主要在此讲易。” “太学主在稷下讲啊,此事是有,有听闻。” “太学的人讲个客座课程,也值得王上来此?” 诸公卿大夫交头接耳,目光之中尽是狐疑。 他们没事情自然不会来东院,来东院的,拜见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私下里拉拉关系,疏通疏通人脉,多留点人情,日后说不定总有帮衬的时候。 要么就是已经怀揣着明确的目地性,是来寻找某个人,从而和他搭上线。 要么就是愣头青,表示不服某些事情,亦是来寻找某个人,要和他定日子比试,这种就比较少了,大部分都是学问上的比较高低,用的是卷宗而不是拳头。 齐王法章挥了挥手,唤来一大夫:“太学主未到?” 那大夫恭敬:“现在便派人去请。” 齐王眉头一动,道:“原定几时开讲?” 大夫有些为难,他并不是来听太学主讲道的,而边上有学宫子出列,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 司马夝上前:“禀告王上,原定卯末辰初。” 齐王笑了笑:“看来还有些时间,太学主未到也是正常,不必去请,我在这里等候便是。” 司马夝连忙拜下,而齐王便找个地方坐下,对君王后道:“还请夫人为我点上一柱檀香。” 君夫人奉命,她点起檀香,侍奉于齐王身侧,这齐国的王与后就在此安神静定。 但是那帮大夫却如站针毡,不知该说些甚么,只是心中嘀咕,暗道那太学主居然敢让齐王在此等候,着实是犯了礼数。 学宫不可能不知道齐王来此的事情,从司马夝出列解释他们就认出来了。 那是荀子的弟子之一,这说明荀子早已派人在此等候。 那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太学主提早到这方开讲? 有一位大夫目光凝动,对边上一位齐国下卿道:“太学主,无礼也。” 那位下卿深以为然。 “太学自周公始作,出其雏,后历代天子作其礼,分五地,裂五疆,引东南西北中五宫,一时之间,礼乐盛行,天下尽欢,然如今,礼崩乐坏,太学之人,也早已把礼乐抛之脑后,居然连尊王奉君的道理都不懂了。” 这位下卿说话比较露骨,其中还有隐隐的寓意是不满。 太学不过是周天子辖下的学社,三宫之末的地方,如今除了藏书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太学主来此讲易,虽然是被荀卿邀请,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能为所欲为。 齐王可是曾经僭越过天子之位的。 虽然最后没成,但是好歹也干过这事情,早已对天子啊,洛阳还有个天子啊! 守着最后的礼乐,连自由权都不属于自己的天子啊! 哈,真是可笑的天子。 但这种话,这位下卿不敢说出来,有些事情大家心里知道就好,讲述了也是隐语,并不是明言,毕竟话不能乱讲,这时候就缺出头鸟,所以谁也甭露头。 天知地知?哈,天地都不知,只有我自知。 下卿的话让那位大夫深以为然,同时摇了摇头,似乎对太学丢失了礼教的事情感到很惋惜。 “昔年太学乃礼乐盛行之地,如今却沦为微敝末流,着实是令人唏嘘感慨,稷下兴盛,百家争鸣,圣人传道,合该我齐国大兴。” 大夫的声音不大,故而也没有几个人听到,但是听到的人都微微的点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每过一顷刻,他们的不满便呈爆炸式的增长。 于是便有大夫去问:“你们学宫也缺了礼数,齐王要来,难道你们不知道么?” 司马夝恭敬回应:“学宫是学宫,齐王是齐王,学宫有学宫的规矩,开课有开课的时辰,齐王有齐王的规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大夫很不高兴:“你是荀子的弟子司马氏,那你告诉我,国大还是家大?” 司马夝回答道:“自然是国大。” 大夫道:“国在前,家在前?” 司马夝道:“自然是国在前。” 大夫的目光瞥向齐王的方向:“那既知一国之主将来,为何不做准备?” 司马夝忽然一笑:“是,是学宫失礼了。” 大夫愣了下,刚刚他还嘴硬,怎么现在就变卦了? 但他还是抚了下胡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故而” “慢。” 司马夝做了一个止的手势,对大夫道:“但敢问傅大夫,如今太学主未来,是学宫未曾通知到,是失了礼数,按齐律当作惩戒,却不知道是按国法来,还是家法来?” 傅大夫顿时哑然,随后面色数变,他低声道:“这按照国法” 司马夝道:“国法之中,无此条律。” 傅大夫张口,无话可说。 司马夝道:“学宫自有学宫道,还请大夫稍安勿躁。” “位处胜世之深,知识鸿远之地,大夫言语,有些聒噪,莫要乱了齐王的心。” 他话说完便拜了一礼,傅大夫羞惭而退,三两句就被驳的哑口无言,再看齐王,却见齐王夫妇安神自得,那檀香悠悠而起,把二人衬托的宛如天上仙神。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君子如向矣(一) 程知远在檀香燃烧一半的时候进来了。 嬴异人在侧,不敢离开半步,宛如剑侍。 其列诸人中,终于有人皱着的眉头松开,但更多的人则是终于找到了不满发泄的对象,同时心中的那股子躁动之意也开始跳跃起来。 周易纵有千般解法,却也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可以站在上面比划的。 简直是欺我稷下无人。 但那些公卿大夫却只是看热闹的,他们注重虚位的礼表,而君王后在程知远来到这里百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最让她愕然的是,对方身上的那道“仙气”! 眼中似有一只七彩琉璃色的蝴蝶悄然飞过,那是梦蝶! “说剑人!” 那股剑道的仙气不能遮掩,是五十二仙人中特征最明显的说剑人! 太学主是仙人这个选项,君王后并没有想过,因为这太过于遥远与离奇。 不过数月之前,就在华阳之战发生没多远的时候,黄河之上似乎爆发了一场大战,有仙人出现斩杀妖神,妖神死仙人隐踪,君王后同样不知道黄河之战是两仙人之战,她所晓得的,也依旧只有一个人。 但黄河之上刚刚出现了一位不明仙家,此时荀子请来的太学主,并且收为徒弟的人,居然也是一位仙人? 世间五十二仙人,何时在短短半年之内,连续出现过两三位了? 仙人之间都是极少见面的,因为天下太大了,不仅仅是出现在中原一处。 八紘九野,尽是仙人出没之地,就好比已经在中原失踪了很久的“大宗师”,事实上,此时“大宗师”所在的位置,正是“匈奴”。 大宗师的传承,正是匈奴人手中的祭天金人。 仙人传承本身不带有国家的立场,它们出现的位置,只在于“天下”这个范围。 君王后的眼中亮起光晕,齐王此时睁眼,他第一眼看到程知远,便察觉了他的异常。 因为齐王法章与君王后朝夕相处,也知道君王后的真正身份,故而对于类似仙人的存在,他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判断。 程知远与他夫人给自己的感觉,几乎相同,是飘忽与捉摸不定,人在其前,却如陷在云雾风雨之内。 他立刻就下了准确无比的判断。 “有意思。” 齐王站了起来,程知远此时被人告知,这位正是如今齐国的王。 他便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口称失礼,望王上恕罪。 齐王示意不必,此时亲自过去,边上司马夝看到程知远,看到齐王动作,便后退一步,请齐王先行。 齐王倒是如主人般,引程知远上座。 这个上座是讲师的座,齐王当然不会去座这个位置,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他也只是一个来听公开课的嗯,慕名而来的人。 当然这个名最开始也不算是什么好名,毕竟太学的名声早已凋敝。 程知远便是如受宠若惊一般,只是他刚刚坐稳位置,下面便有人开始私语了。 只等齐王一去,便要暴起发难。 齐王难道不知道这种情况吗,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他今天就是来听讲的,辩论也是讲学的一部分。 “听闻太学主要讲《易》?” 齐王法章提前开口询问,倒是也有意思给程知远一点反应时间。 “《易》可不好讲的。” “易之本有六十四卦、卦形、卦名、卦辞、爻题、及爻辞。又有二部曰易传,包括彖、象、系辞、文言、说卦、序卦、杂卦七目十篇。” “不知太学主要从哪方面入手?” 程知远不能笑,自然也就不会笑拜,只是行礼,神情却显得有些淡漠一般,言辞不动,语气无波,是道:“是要说《易》,但非《周》也。” 齐王的眼神动了动:“非周,莫非是乾坤?” 程知远看向下面:“诸位今年可有见过太学卷宗者,请举手我看。” 诸学士皆出声,或举手,逐渐声音渐消弭,只剩下举手之人。 但便是举手之中,也有说法,便有人找茬:“不知道是左手还是右手?” 程知远观他:“左者,动也,越如雷霆,起如霹雳,辅政佐天,为客者;右者定也,安稳不动,如山沉岳,地脉无迁,为主者。” 那人便偃旗息鼓,举起了左手。 事实上这个礼谁都知道,左手右手,右手素来是主力之手,故而往往以主称之。 世间的左撇子终究是少。 程知远以一个问题瞬间抓住了自己的主动权,紧随其后道:“那么这里有谁解出来了吗?”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面色皆是一黑,尤其是那些监考,眼中几乎喷火。 但对方话撂下来,他们却无法反驳,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没有解出答案来。 一时之间,有人的目光开始游移,似乎是在寻找龙素,但是出乎意料,素来准时不敢失礼的龙素,此时居然未曾被人找见,似乎她根本没来。 讲学馆外面,甘棠混在涂山氏的队伍中缓步挤了进来,青丘的一百七十四代王苏羡也没有声张,当然他看到齐王法章出现在这里,包括他老婆君王后也在的时候,不免有些震惊。 “有人解得首发 此时诸人之中忽冒出一道声音,罗趾上前,对程知远道:“只是解得之人暂且未来。” 程知远:“那除去那位,在此诸人便无人解出?” 罗趾不语,此时又有一人出列,乃是监考之意,带着一肚子火气:“太学主难道要说,那卷卷宗是出自于汝之手笔么?” 他话是挤兑,但却没有想到程知远直接道:“就是我所写的。” 讲学馆中鸦雀无声,所有人愣住。 程知远平素里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但是他知道一点,在稷下学宫,诸子论道之地,如果你不狂妄,便会被别人认为本事不高。 若要镇住这帮人,让他们好好听话,那便要比他们更加张扬。 程知远目光扫过所有人,那些监考的眼神都下意识退了半步,但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开始燃起那股跃跃欲试的斗志。 故而程知远此时直接开口:“学宫藏经无数,士子学如斗海,然却被一卷小小竹简困锁数十天,进不进,退不退,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今日来此之人又何止二三数?” “泱泱圣宫,败于一题,泱泱圣宫,只有一人解得答案?” “且答案犹是不全!” 诸学子面色尽显羞惭之色。 连罗趾也有些不好意思。 程知远:“周易者,文王之卦也,乾坤者,黄帝之卦也,文王改黄帝之卦衍周易而出,但今日所说之题,非周易,非乾坤,此番我在太学卷宗中所出写的题目,乃是《连山》。” 台下鸦雀无声,此时皆竖起双耳,便是方才有欲开口者,听到连山二字,也立刻住嘴不言。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君子如向矣(二) 《连山易》?! 那应该是在天子的书室内才对,即使是太学也应该没有副本。 但太学主言之凿凿。 稷下的士子们不相信有人敢在讲学馆卖弄虚假的学问。 那既然不是虚假的,便必然是真实的了。 若是连山易,诸人便没了脾气,那毕竟是至圣都没有看过的东西,终至圣一世,他与连山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屏障,而穷天道尊所说的时机,直至如今,孔丘都不知道到底来没来。 齐王法章的目光微微一亮。 连山? 这确实是值得争取的东西,也是足以让人感到讶异与疑惑的东西,世间看过连山易的人很少,虽然大部分人认为古老的易是比不上周易的,毕竟那是文王呕心沥血所做的最新版本 君王后若有所思,她看向程知远,此时说剑人已经把场面控制下来,并且正在一点一点向着他所想要的方向去引导了。 诸监考中有人道:“若真是连山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程知远看着那位:“请上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上前一步,行礼道:“原鲁国东门氏,东门丹。” 丹,这是一个寓意不错的名字,往往指红色与朱砂,亦或是美玉。 程知远:“在洗耳恭听之前,我想要问一问,你看过今年解出来的前几列题了吗?” 东门丹道:“看过了。” 程知远:“有认真思考过了吗?” 东门丹想了想,点点头:“君子已三思。” 程知远:“那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想听一听,先说第一个。” 东门丹再行礼:“利艰贞,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地火明夷。” 东门丹的意思是,第一个问题是问失去了如今的地位与力量,在不可抗力面前失去希望,此时当何去何从,做出什么选择。 他的选择是“硬着头皮继续搞,咬咬牙,勒紧裤腰带,总是能挺过去的。” 大致那些话就是这么个中心意思,艰难时期不会常在,他相信总能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并且举例是隐忍,上天坠地,表示落差之大,但是有一点就是主方,也就是他自己,必须要保持一个强硬的态度,不能被这种艰难打的弯腰,否则就不会等到重新出现的希望。 这世上大部分人的答案或许都是这种。 咬咬牙,再坚持一下,或许很快就能见到曙光。 也确实是有不少人做到了,坚持到了,等到了,但更多的人是没等到,然后挂了。 程知远点了点头,这个问题的答案,荀子认为是和程知远、龙素的回答一样,是何天之衢,道大行也,但是程知远此时提出这个问题,就是要问一问这些监考心中的想法,同时摸清楚他们个人的脾性。 东门丹是一个擅长于隐忍自己的人,但他是有自己的底限,不能突破,如果真的打碎了他的底限,那他就会变得没有底限。 这是程知远给这个监考下的定论。 他转向其他人看。 “墨门的罗趾师兄?” 程知远发问,罗趾出面,简单的行了个礼:“天鸣雷,云雷滚,正见天地之情,小人用壮,君子用罔。” 意思是对方的力量虽然无可匹敌,但自己依旧会坚守正道,摆正心态,不为所动。 而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这是雷天大壮卦中的第三阳,意思是小人恃强好胜,君子却恰恰相反,而从墨门子弟的嘴里说出来,显然有些不对,所以要进行反向解读。 君子正骨,有气意不退,小人则是懦弱谦卑,但内在不好招惹,会用智慧,看似孱弱的人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强大,我不好过,你也别歇着。 因为如果是正向解读,那么是君子看上去柔弱,但是却不会一昧退避,而此时在墨家子弟口中表述出来,便是君子迎头就上,莽一波和那股力量对着干,虽然风骨意气值得肯定,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这里是小人,指的是没有本领的人。在他这里,君子小人调了个头。 所以罗趾在回答答案的时候,同时也在抨击东门丹之前的答案。 这让东门丹此时眉头皱了皱。 罗趾道:“若无大义则可退,若为大义则可进。” 东门丹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疯豕不与议也。” 墨家一向如此,如果这件事情是有利于“义”的,那么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如果是不利于义的,那么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回去做。 就好比胜绰和项子牛那件事情,打仗打一半,墨子听说那是不义之战,同时胜绰是为了高管与金钱才干活的,于是果断把胜绰开除了。 程知远点了点头,此时又有人主动出来了。 “过涉灭顶凶” 那是一个儒门的监考。 程知远:“你叫什么?” 儒门监考行礼:“河东猗氏,猗筐。” 大夫不里椁,士不虞筐。——《礼记》 程知远:“你的回答很谨慎。” 过涉灭顶,简单易懂,没有多少弯弯绕绕,就是在说过分涉及这种事情必然会完蛋,小命不保,所以要退,退的远远的,再不履足曾经去过的地方。 改头换面,重新换一个工作或者心绪,从另外一个地方从头开始。 程知远:“泯然与众生?这倒不像是儒门的作风。” 猗筐摇了摇头:“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这是周文王留下的诸卦辞之一,但是这只是普通的一句话,并不是像龙素曾经赠送给程知远的那句话一样,拥有文王遗留的力量。 那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前进轨迹。 但此时猗筐所说的只是正常的卦辞。 而他立刻就被人呵斥了。 彭鹜面色可怕,怒喝道:“漆雕之儒,其心弱也!妄称君子,实是羞也!” 猗筐回头,冷横他一眼,没有说话。 儒门之内的争斗与派别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彭鹜看人都只是片面,这段时间不少人也都知道他就和平头哥一样,但凡别人说的不合他心意他就要开口抨击。 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 所以漆雕之儒并不是主张退避,而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必要去强行做,除非真的触及底限。 程知远看向彭鹜,这位看起来怼人的功夫是和仲良氏之儒学的,但事实上,他是乐正氏之儒,也就是和曾参,乐正一系的弟子。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三百四十章 君子如向矣(三) 诸人中,有不合群的声音响起:“既彭鹜师兄呵斥猗筐,不知师兄之答又是如何,可回告太学主,道与众人听。” 彭鹜没有回头,也不管那声音是谁发出的,径直出列,行礼之后道:“客如雷,我如水,天下之动莫过于雷,天下之善莫过于水,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他的大概意思就是无路可走的时候不如回头,有路可走的时候便直接冲过去,早到早结束,至于西南,这里面因为周国就在西南方文王当时,所以往往以西南代表有利因素。 东门丹忽然闭眼,悠悠说了一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此话的意思,暗中是说彭鹜心气不高,遇到一点挫折就要回头,居然想以最大的优势避免最大的劣势,人本身就是不顺天地之牵引的,但彭鹜说的是“大过卦”的“上六”,所以就是顺应世难而退,自然被他嘲讽。 因为东门丹的答案是熬一熬,简单来说,他认为坚持就是胜利。 但是这种事情么 就好像食堂打饭,你总是发现,你站在哪个队伍,哪个队伍就排的慢而换了队伍的人已经打到了饭 彭鹜看他,神情不愉快,而另外一边,猗筐道:“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 彭鹜大怒:“你敢诽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源头是清水下游自然是清水,浊水便是浊水。 猗筐是在说,子思也就是那么回事,包括他的老师曾参,曾参不懂得变通,乐正只知道和稀泥,子思一昧的追求诚心,然而门下的弟子却都不分诚心与忌讳,于是源头的水清浊不分,故而教导出的彭鹜也是一样没有清浊立场的人。 彭鹜的性格着实是奇怪,不少人都觉得他应该去仲良氏,不应该去子思一脉,因为这种得罪人的功夫只有仲良氏特别精通。 猗筐摇头:“我说什么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有一说一,确实如此。” 蒿麓此时也站出来,他是荀氏之儒,但是地位当然不是荀子真传,自然也就比不得酆业与司马夝,他之前在学宫解题中有露过面,并且与彭鹜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彭鹜冷笑道:“各位都不认同我的答案?” “好,好!穷天所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非君子之道也?” “水向低处流,意思是穷天所说皆错,水流看似君子实则小人?” 他向前走,面向所有人,踱步开胸,双臂大张,动时肩膀随身环绕:“谁敢出来,站在这里,斩钉截铁,说穷天有错?!” “有没有!” 他的声音提高,化为厉喝,无人回应,彭鹜神情极冷:“既然无人敢说,那为何之前辩论倒是滔滔不绝?” 他转身对程知远,袖抬臂起,掌成虚握,道:“太学主以为此答案然否?” 程知远道:“亦是一种解法,只要能自圆其说,我不带有个人的意见,因为这道题目嗯?你也想说?” 他说一半,忽然看到自己身边有人举手。 嬴异人开口,他也道:“先生,我虽然未曾见过原题,但是后来被解出的题目,也是放了出去,我也看了。” 蒿麓此时突然开口:“秦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嬴异人转头,面色难看,但是还是行礼拜下,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蒿麓方才开口,只是因为心气不顺,他并不喜欢秦国人,这无关乎他在这场争辩中的立场,所以看到嬴异人,他当然知道这几日的“主角”之一便是他,见到他跟在太学主身边宛如剑侍,便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蒿麓心里烦闷。 故而方才多说一句,极为无礼,却不料被这小子驳斥了。 蒿麓压下心头不悦,大袖一合,拳拳虚拜了一下,但神情显然说不上多有礼貌。 程知远盯着蒿麓,这时候垂眉目回,道:“异人请讲。” 嬴异人道:“过山雷,敬有畏,可小不可大,飞鸟遗音,宜下不宜上。” 他又想了想,再度加了一句:“密云不雨,自我西郊。” 乌云密布不下雨,乌云来自西郊等待时机,趁机发展 雷山小过卦。 程知远心中念叨了一句。 简单来说,嬴异人的意思是,如果真的遇到了那种困难,并且被打消了希望,那么就从另外的方向入手,不要去干大事,先从小事重拾信心,从小利重新发展大利,因为对方在发难之后,必然骄狂,气焰灼天,此时他最容易忽略自己以往的对手。 当然,后面半句仅限于这个不可匹敌之力的拥有者,是人而不是天。 大致意思就是种田等待时机,山沟沟里攒钱,出山暴兵五十万,一波扫清积怨。 程知远特意看了他一下。 嬴异人道:“闻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再见此题,犹如吴越之争再现,故心有所发。” 程知远点了点头:“好。” 而嬴异人的答案,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不同于他们的谈论没有实际的对照,嬴异人的答案,有一个切切实实的对照人物。 越王勾践。 程知远之前也未曾细想,但此时也被点清楚,原来无意之中,越王勾践也曾经和自己那次的处境一样。 还真的是有缘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秦国少年的声音回荡讲学馆,因为他站的比较高,而其他人在客位,此时也都互相面面相觑,唯独罗趾拍了拍手:“好,卧薪尝胆,解的好。” 罗趾看向程知远,而程知远此时也开口了。 “有一说一,是不是?” 他对其他人道:“大家都看过了那卷题目,也都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程知远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齐王法章负手,此时道:“吴越之斗,亢龙有悔也,盈不能久。” “我亦曾面临此等困境,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回答一下。” 诸人不敢造次,皆称听齐王圣言,而程知远也行礼:“请齐王示下。” 齐王法章道:“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贲卦;不利有攸往,剥卦。” “盛大与凋敝,阴阳造次,从来有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不思进取,便是自取灭亡。” 诸士子皆作思量,同时拜谢齐王示言。 齐王摆了摆手,对君王后道:“夫人有何解?” 君王后微笑:“天地之道,恒久不已,利有攸往,终则有始。” “君子以立不易方。” 齐王法章听了,也是欢愉起来,亦有唏嘘。 雷风恒卦,主客互助,因为等待,所以她才等到了齐王,而齐王也等到了她。 公然撒狗粮这种事情,便是程知远看了也有些嗯,复杂。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拜了下,而君王后还礼:“擅自截断太学主之语,有些失礼,还望勿怪。” 程知远:“不敢。” 他说完后,与众人道:“第一题并没有固定的答案,但有最优解,亦有最下解,而组成第一题的所有卦象,对应的数字,各位可还记得么?” 这一话出来,不少人就蒙圈,有人道:“卦象好记,数字皆是一无转化,繁多重叠,如今时间已过许久,谁还记得清楚。” 他说完这话倒也没有继续开腔,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正货来了。 连山大道,且听与周易有何不同。 “数字不好记吗?一和无之间,藏着天地间最玄奥的秘密,这出乎于有与无的转化,是阴与阳的更迭,阳可生万物,阴可寂万物,故一可诞万数,无可去万数” “一个果子加上一个果子,这是两个果子。” 程知远问道:“谁告诉我,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事情,谁能复述?” “我来。” 东门丹开口,很快把那件事情的梗概讲了一遍。 程知远点头:“不错,是此事。” 东门丹不解:“但这与连山又有什么关系?” 程知远道:“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那它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东门丹一愣,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因为这个事情是说环境对人的影响,而对于人本身,大家都知道不管是橘子还是枳子,都是同一个东西,就像是楚人和齐人,大家都是“人”这个个体本身。 匈奴人和南世人,和青玄秦人,其实大家也都是人,只是所处位置不同导致文化不同,文化不同就导致处世价值观不同 战争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程知远此时直接越过这些大道理,只问这个事件中,橘子和枳本来到底是什么玩意。 “是橘子吧。” “是枳!” “不不不,这东西应该是淮南先有的” “谁和你讲的?” “你楚国人就喜欢乱拿东西。” “魏国好东西?休大夫你可别地域攻击啊。” “我地域攻击?” 一时之间因为太学主这个问题,导致讲学馆内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有些人开始争执,并且越说越是火大,甚至已经上升到南北地域差异问题上,开始对国家本身作批判。 但今天的主题是连山易,自然不会给那些批判国家的人太多发挥的空间。 齐王法章也问:“夫人觉得是什么?” 君王后思考了一下,忽然有些狡黠,对上面道:“世人讨论,高下难定,但今日是太学主讲道,自然要让太学主决断。” 齐王揶揄一笑,其他人也陡然转头。 程知远道:“本相是一。”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有些愣神。 程知远道:“这就是连山。” “一,代指所有物,惟初太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故,一,是万物本相。” 彭鹜此时不解,跳脚道:“荒谬,万物本相是一我认可,但是橘与枳本相怎么是一?” 程知远道:“一不是实际,而是虚,因为你不知道它的本相是什么,所以假设为一,是代指,然后,要从这个一去推衍,去求得它的真正本相。” 他的话落下,彭鹜顿时一愣。 因为之前在学宫中,也有一个人说过假设这种方法。 他目光在众人中一转,随后在一个并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了一道白衣。 程知远的目光也动了下。 在人声鼎沸的讲学馆内,后来的人很多,故而并没有人特意去注意迟来的龙素。 龙素看着讲学馆中央凸台上的程知远,她在进来之前就被这里的嘈杂声给影响了心神,人声鼎沸宛如圣人讲道之景,或许也并不仅仅是因为齐王来此观看的缘故。 很多原本是看热闹的公卿大夫,眼下,在龙素目所能及的地方,也都逐渐加入那些听讲的人之中了,甚至参与了之前的橘枳讨论。 程知远向龙素眨了眨眼,有些天真无邪。 龙素低下头,并不和他对视,反而是侧过头,看到了甘棠,挥了挥手。 甘棠吃吃的笑。 程知远虽然没有得到龙素的回应,但她低下头就已经是一种回应了,于是便继续讲,而其他人也没有过于注意他这个分神,因为之前话语落下去的时候,又有一批人开始讨论了。 就好像老师讲课上,总有人交头接耳。 “这里面还要说到一个概念。” 程知远娓娓道来:“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没有看过连山,而我也不可能把连山原卷告诉各位,所以我答应大祭酒的事情,只是把如何解连山,告诉大家而已。” “首先,我要列一个式子,可以同理推导出卦象来,而我要在它下面写上一和无。” “注意,一,是构成此式的基本,是一切数字扩张的源头,一是阳,无是阴,但是同样,对应四象阴阳来变化” “无是一个占位,它并不是实际的数字,所以任何数字与无结合,在计算方式为叠云的情况下,都是无” “什么是叠云?便是乘,这与一加上一不同,乘者,坐于车马也,故此数字计算,也是在,数字乘坐于另外一个数字上。” “我解释一下,如果设置结果是移动的距离,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那么车马是无,实数是一,那么一坐在无上,你是不能走的,所以就是无,没有动力,不能移动,结果是无。” “如果一坐在一上,那么有一个车马给你提供动力,所以只能移动一步,故而是一。” “如果二坐在二上,那么有两个人,两辆车,两辆车算一整体,每一辆车走出两步,结果是四。” 程知远相信基础的乘法这帮人是知道的,春秋战国时代并不是没有类似的东西,所以轻轻一讲解这帮稷下的高材生应该就能明白过来,毕竟周髀算经的成书时间,距离现在并不远,而且当中还有周公问商高怎么写“勾股定理”的事情。 且六艺之中就有“数”,当然不是单单指数学,但是绝对有涉猎。 不过儒门的人似乎很少有数学专精的,基本上都是文科大才,而草根墨家似乎更喜欢数学,儒门的人看不起的东西,墨门拿走,倒是捣鼓出了不得了的成果,但在儒门看来,他们是拾人牙慧,不是大道。 但是明白过来之后,这后面的才是关键,即四象阴阳的转化,当然类似于线性代数,函数,方程式,微积分什么的嗯,只是相似,当然天下很多的道理都是相互共通的。 数学是个好东西,可惜就是让人学的脑壳疼。 程知远此时也是觉得自己学识不够,如果大学时候专门钻研数学,或许现在连山都已经全部练会了,果然是老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伏羲大神果然早有预见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君子如向矣(四) 讲学馆内人们的讨论声越来越剧烈,程知远把基础的一个公式列出之后,下面的人几乎就炸开了锅,就像是沸腾的开水,而那些士子公卿,就像是一个个鸳鸯般的饺子,义无反顾的向里面跳了过去。 一蹦三尺高,浪花溅五侧,人们的唾沫差点化为汪洋大海,好在不少人发现这种激烈的行为过于失礼,于是也便有意识的放轻声音,但是很快又被另外一帮人的分析所激怒,声音从轻柔瞬间又提高八度。 若是菜市场买菜的大妈在此,也要对这帮人甘拜下风。 学宫的风气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理想中的大学模式,当涉及到学术之争的时候,寸步不让成为常态,而不是专门为了抬杠而去逼迫,讲学是正确的,知识高于一切的观点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稷下学宫人的心中。 彭鹜便是在和蒿麓、猗匡在唇枪舌战,儒生们在这个时代可不仅仅只有嘴皮子厉害,动手的功夫同样不弱,好在颛孙师和仲由两系的人没有在此,否则说到兴头,若有辩论不过,强词夺理者,便一定要拔剑出来,外头单挑,必须要见见血不可。 纷扰嘈杂的声音,这种激烈的辩论场面是从没有人见过的,往往学宫讲道,都是圣人在上叙说,下面的人挨个来提出问题,但却从没有如此放任自流,宛如失礼无礼,然而齐王和君王后看到的不仅仅是表面,而是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真正的百家畅所欲言,而不是按时按点,各家圣人来此讲学。 这才是真正的探讨学术! 齐王法章的眼睛越来越亮,而他自己也在思考程知远提出的那个公式。 “这个公式可以求出什么?” 他问君王后有无破解之法,因为在齐王看来,自己的妻子是极其聪慧的,而自己远不如她。 君王后想了想,她亦是仙人,但她掩饰的功夫比程知远要好,这是因为她本身的特殊性,那口箱子不显化的时候,她对于其他仙人来说,更难以被“同门”发现。 而程知远作为说剑人,可以说是五十二仙人当中最难以掩饰的了。 剑者必须要有锋芒。 所以说剑人的更迭往往比其他人快,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说剑篇喜欢找一些性格不太好的人,而这些人又往往喜欢怼人。 怼成功了扬名天下,怼失败了身死道消。 君王后在思考那个公式,她的眼睛闪亮着,似乎从里面求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数字。 但齐王则是开始苦笑,并且咧嘴,他发现他似乎跟不上自己妻子的节奏了。 但他可是齐王啊,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所以即使跟不上节奏,也要在这里奋力思考。 那句话说得好,如果全班都在努力学习,而剩下一个玩手机的人,玩着玩着就觉得没有意思了,他也会开始学习。 何况齐王的学识本来就很高,没有玩手机的人,更能迅速的融入到这种氛围当中。 “我解出来了,这一定是对的!” 忽然响起的声音存在于熙攘之声聚集的潮水中,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而那个士子奋力挥舞手中的竹简,他低着头解了半响,此时自觉得已经破解了这道公式! 他奋力的推开人群,一边高呼:“太学主!太学主请看我的卷宗!” 手臂挥舞,但是没有递到太学主面前,而是被齐王拿去了。 这个士子吓了一跳,而齐王对他微微一笑,把这卷宗拿走,边看边走,最后递给程知远时,他也看完了。 齐王当然不会说是抄答嗯,找灵感,威严还是要保持的,所以就说了一句不错,当然是不是不错他确实是觉得还可以。 程知远看了看那个公式的答案。 用一与无表示一个卦象,所以简单来说,就是类似一个分数,无为阴,一为阳,中间加个横向,转九十度,写在需求卦象的右边。 最简单之“卦”為两仪,即阳仪和阴仪,太极亦可算是“卦”,是无(0)爻卦,阳仪以一表示,阴也是无,但而其次序则以阳在先,阴在后,所以这里,阳是一,阴则变成了二。 这便是易数的十进制。 阳卦序为一而阴卦序为二;故阳之十进,一加其卦序一便是二,阴之十进,无加其卦序二亦是二。 程知远所列的是一个基本的公式,但是因为计算方法是用的《连山》,所以不仅仅要解数字,还要从数字之中寻找卦,在卦象中反向推导数字,同时还要“验证”。 “这个不对。” 程知远摇了摇头:“计算方法错了,看来这位是比较喜欢文科,而不太喜欢数字的应用。” 那个士子好不容易挤过来,却听到这般无情的话,顿时有些丧气。 但同时边上又有许多人把他挤开,并且同时呵斥道:“快快快,下去,别耽误我等与太学主验题!” 这帮人把那失意的士子挤开,随后各自上前,倒是显得有些恭敬的递上了自己的卷宗。 程知远看了看这几份,眼神微动,虽然有几个还算可以,但都没有让他感觉到特别优秀。 因为答案并不是单纯的一二三,还有解读的卦象,而由于这次是基础教学,所以有很多人在解读时错漏百出。 连山这东西,和数学一样,解读时候不能有半点马虎,有很多额外的隐语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就像是龙素解答的时候,仅仅是一个最正的山天大蓄卦,以她的智慧都需要用上假设以及反转。 虽然那是因为她不知道真正的解题方法与技巧,但她的思路是没错的,这种东西,如果不能发散思维去解读,最后只能落得一个身死道消……呸,是只能落得一个失败在胡同里的结果。 程知远把这些卷宗打回去,他不打算仔细解答,因为这也是学宫的规矩之一,任何人教学都是有所保留的,当然老师的“有所保留”,其实正是为了让下面的学生去“悟道”(思考)。 如果告诉他们这道题怎么解,这个道理是什么含义,那么很多愚钝的人就会对这种道理不断尊奉,甚至盲目的追逐,到最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最好的例子就是后世的儒家,自从八脉传人尽灭之后,后来的人便不算是儒家了,只能说是“读书人”。 读书人不等于儒家。 只知道照搬书本的道理,不知道后面究竟带着哪些意义和道理,这种愚钝的学习,适合大规模培养人才,而不适合学宫这种精英教育。(古时候能进学宫的基本上都是精英了) 这就连孔子都不赞成这种学习方法。 当然时代有时代的变化,每个时代的国情也不一样,有的时候阻挠改革和横插一手的,往往是宗族世家,豪门…… 当然,春秋战国的求学风气,相比后世很多时代来说,那是要好太多了,这一点上,是和春秋战国时代周天子衰落,诸侯并起有关系的。 不过这时候礼法虽然崩坏,却还没有到“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地步。 在人流中,好看的素手握住青色的小刀,又有两指夹着一根粗糙的古笔,龙素在竹简上写下自己的答案,但是看着前面纷繁的人群,却有些踌躇,没有立刻过去。 她想了想,为了防止那个家伙再和她诡辩,一定要确保这个答案没有问题才首发 于是她开始自己验算起来。 由于龙素看过许多种易,包括《殷》和《大夏》这两个未完成品,所以在进行周易的转换时,比起其他人来要更为得心应手一些。 忽然感觉到一束目光盯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对着那讲台上的某人翻了下白眼。 这是失礼的举动。 但她心中却在想,君子不和小人见识,如子夏圣人所说,大的礼数与道德铭记于心,小问题上有些松弛是没问题的。 龙素在以这个道理来给自己找理由。 但其实她活的挺累的。 程知远的目光垂下去,侧过去,看到了甘棠和涂山王。 这两人似乎已经解了出来,至少是已经大差不离,但是捏在手里就是不放出去。 他们似乎很想看看学宫这些人的反应,所以放慢了下笔的速度,因为能看到稷下学宫之人接二连三,乃至于成片吃瘪,这种场景是十分少见的。 就像是一个满分学霸班级,忽然有一天不断有人不及格,那这场景一定是极为有意思。 “我解出来了。” 一位看起来老成持重的监考出声,并且走到讲台下,交出了自己的卷宗。 程知远看了看,眉角微微扬起。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这本卷宗放在了身边。 那监考一看顿时喜上眉梢,而边上一些人看到了,立刻是惊讶不已。 “蕖衍,他是卫国人,先拜儒家,投于孟轲一脉,后来受到墨家影响,于是弃儒从墨,投身于禽滑厘麾下。” “因为此事而被渠氏家主修书痛骂,蕖衍便自己在氏字上加上草字,以此来表示和主家的分割。” “当年渠氏呵斥他,如今却对他态度暧昧,果然宗氏还是看成就,都是老顽固……” 有人颇为感叹,并且认为渠氏或许有些看人不起,自视甚高了。 墨家的影响力毋庸置疑,但是在某些宗氏眼中是“无君无父”,所以不被喜欢实属正常。 “他善于演算,今年稷下学宫卷宗中,关于工程那章,如何构造最简单的轒辒车………” “以及工程章之二,塔钩的木轮组每秒转速限定为三,下落速度是顷刻五,已知限定速度突破需要倍数于前,转速一时需要两个人,但是一个是老人,老人的力量和速度是成年人的二分之一,而转速二时需要四个人,所以需要几个人能够使转速突破到五?如果突破到五之后,塔钩的下落速度……还有磨损速率……” 一位学宫士子讲到这里,顿时有些滔滔不绝起来,而边上有人则是一拍脑袋:“原来是这个家伙!这道题我有印象!” 那个学宫士子笑了笑:“看衣着出身,我记得汝,汝是郦下卿之子?也是学宫中人,今年稷下本宫之卷,我等也是自去试做,却不知道,汝怎么做的?” 边上那人:“太难了,我空着没做。” 学宫士子:“……”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很多地方,今年稷下卷工程章很多人都没写,因为那确实是有些烦人。 磨损速率什么的,他们怎么知道,儒家又不攻城! 农家要种地,这东西和粮食无关他就不认真考。 名家要甩嘴皮子,但是考试甩嘴皮子老师也不会给你打满分。 纵横与兵家不在这里。 杂家略懂一些,所以答案还算正经,医家人不懂这个,所以有人在题目上写了骂墨家的话,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说出这工程的攻城题目是不对的,教会别人会让更多人死掉云云…… 然后那个医家的小姑娘就被打了零分。 至于其他圣门,那答案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臭鱼烂虾都有。 这就更别说那些考试的,还没有进学宫的考生了,答案只有更奇葩,没有最奇葩。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算数不是主流学问,学宫里面教算数的老师也很少,而唯一对这方面可以说大拿的就是墨子,但是墨子行踪不定,谁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国家。 不过现在么,不管怎么说,太学主要求的公式,第一个解出来的人已经出现了,这便激发了很多人的情绪,一时之间,此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演算与争吵的声音。 齐王正在思考,在演算,但这个时候,君王后却先站起来了。 她向前去,回头对齐王眨眨眼,随后噗嗤一笑。 齐王顿时苦笑不已。 “太学主。” 君王后把卷宗递给程知远。 两个人隔着书简,此时程知远豁然抬头。 他的眼中,君王后的肩头,落下了一只梦蝶。 轻轻扇动翅膀。 程知远拜了一礼。 君王后竖起手指放在唇前,随后嫣然一笑。 “看卷宗吧,太学主。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她看着程知远。 甚是欢喜。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三百四十二章 王兴于师,修我戈矛 讲学馆开讲连山之易,第一日的讲学终于到了日暮之时,但讲道正是酣然,齐王下令,点起人鱼烛火,太学主可先行回去歇息,而其余士子若还有不愿离开的,大可在此继续钻研。 此令一出便引得四方道谢,诸士子仿佛在今日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他们的眼中早已没了文章礼法,剩下的只有繁杂跳跃的数字之辩! 如开启稷下新象,今日一讲,学宫风气仿佛焕然一新。 这么说倒是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太学主的讲学与其余圣人不同,并没有一圣言,诸门弟子安静倾听的特点,各家各派畅所欲言,无有不可说者,而且这种辩论,不再是以前针对于什么政治,时事,弊端,乃至于各自理念。 “太学主今日讲道之法,世间无二,过未曾有,实乃奇人。” 学宫门前,涂山王与齐王会面,从中走出,两人相互交谈,齐王感慨:“确实是古来未有之气象,各家各派不是为了争执自己的学说,而是共同为了同一道同一道公式,齐心齐力,这是诸子百家在稷下讲学从未有过的场景。” 涂山王负手,点了点头,微微沉吟,随后是道:“或许荀卿请太学主来此,也有重整稷下混乱之风的原因?” “考题只是一个由头,事实上暗线是在镇压学宫内涌动的潮水嘿,圣人心思,不可揣度也。” 涂山王负手,显得有些感慨,齐王亦是缓缓点头:“似乎是有此意。” “荀卿远见,我等不及。” 这也符合两位王者今日所见之情形,荀子如果仅仅是为了讲解连山,真的有必要不辞辛劳的从远方太学请来太学主首发 或许是爱才新切,或许是见猎心喜,也或许是真的被那卷困住天下人的试题所难住,从而诞生出从内心深处的欣赏之情,但是圣人做事,除了近处的好处之外,还必然有远方的考量。 “依涂山王所看,明日太学主又会出什么公式考题?你智慧绝伦,必然想得到。” “王上说笑,我哪里是什么智慧绝伦,再说了,太学主所衍《连山易》,便是我也从未曾看过。” 涂山王的目光动了动:“太学主天人之智。” 齐王一愣,随后失笑,摇了摇头。 “他不能为我所用,我故也不必去拜请他,只消这学宫几日相处便好。” 涂山王也失笑:“王上连续问在下,太学主何等智慧,难道不是想要在下分析太学主去留之事吗?” 齐王摆摆手:“王上不懂,王上不懂。” 他也称涂山王为王上,两人事实上算是平级,但是涂山王属于做学问的,他并不履足政治,这和齐王并没有冲突,所以两个人相处算是十分融洽。 齐王知道程知远的身份,仙人不可卷入列国纷争,这不是各王不敢用,五十二仙人确实是世间绝强的力量,哪怕是没有成长起来的仙家也是如此,但是 仙人之命,人间君主承受不起。 齐王想到了君王后。 他的脸上带上了一抹微笑,随后便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他在支撑,等到他的王命消散之后,或许齐国 齐王哈哈一笑。 他虽然已经在齐国与王后之间做出了选择,但是他此时一日为君,便依旧是齐国的王。 他还是要对百姓负责。 程知远他不能用,也不敢用,但是作为一个探讨者,一个讲学者,他是十分欢迎的。 杀死仙人并无意义,说什么不为我所用便要灭去,但是列国几乎都没有使用仙人的,所用仙人出现在哪里都不会出现天平的倾斜,他们本身不带有国家的立场,只是作为天门的弟子与幽门的黄泉对立,如果仙人被杀,很有可能让世间多出一只无法遏制的厉鬼。 齐王竖起一根手指,忽然在半空中虚动了动。 “王上,有件事情我要向你询问一下。” 涂山王道:“王上请讲。” 齐王两只手插在袖子里:“我想向你借用一物不知涂山氏可有青丘稷么?” 涂山王的目光动了动,摇了摇头:“青丘社稷早已失传,如今我涂山,便是连种子都没有了。” 齐王点了点头:“不知道谁人可去崂山一趟。” 涂山王道:“王上有何难言之隐?崂山何事?” 齐王道:“准确的说是崂山海,去年十月,王上可知齐国东海(后黄海位)处,传言道出现了一只红色的巨熊?” 涂山王:“不曾知道,我一只待在后山,最近震动天下的消息,也只知道有仙家出现斩杀妖神,那是在黄河中游,赵国附近。” 齐王点点头:“是的,有仙人出现,也有上古妖神脱困。” “古妖神啊据说妖出现在黄、炎、蚩三圣的时代,蚩圣始作兵甲屠杀妖类,以兵煞气镇压不详,此举为炎黄所效后来到大禹时代,妖神匿踪,传说那时山海皆有神灵,故而妖诡之气,山阴之厄不兴” “但后来,妖神大规模出现,是在夏桀时期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一大堆的妖神” 涂山王摇头:“我等对天下之下知之甚少。” 齐王竖起手指点了点:“我要说的那只红色巨熊,据说就是一只妖神!” 涂山王面色顿惊:“这不可能,刚刚走了一只相虺,这又来了一只巨熊首发 齐王道:“姜太公曾号为飞熊,但这只红熊却不是好东西,他已经出来很久了,之前作乱,很多人都把这件事情当做谣言,因为那只巨熊并不是如妖神相虺一样,在赵国有目的的捣乱,他似乎没有目的。” “大禹治水的时候,击败了共工氏,共工氏当代的族长,是水伯天吴,他是一个猛人,但我要说的不是他,而是再向前去。” “天吴之前是康回,康回之前是伯九,伯九之前是黑龙,黑龙之前是江水,江水之前是下鸿,事情发生在下鸿的时期,他有个大臣叫做浮游,下鸿的共工氏因为不满颛顼帝的统治而振涛洪水,后来被颛顼帝所击败,自沉沦于淮河之中。” 涂山王目光微微亮起,齐王此时顿了顿,接着道: “浮游善射,据说箭法不下大羿,他沉入淮河之后,怨气不散,化为一头朱熊,能掀水祸,晋平公时便梦到此熊,从此一病不起,郑国大夫子产去查看,告诉晋平公,如果在宫殿内看到浮游,王政将崩。” “在门前看到浮游,臣子有乱,屏风前看到浮游,便会有恶劣的大事发生。” 齐王的头微微点着:“浮游模样,是人熊而不是单纯的巨熊。” 涂山王面色微变:“王上莫非” 齐王点了点头:“我梦到他了,但他不敢靠近我,或许是天齐神的威慑,或许是(君王后)总之,他没敢靠过来,但是他在和我作揖。” 齐王眯起眼睛:“怨灵不灭,在我齐国崂山海作乱,自第一次被目击时,已有一年了。” 涂山王道:“您是要借青丘社稷,去降此恶灵?” 齐王道:“青丘社稷古籍记载可定水患,乃是大禹治水时所用神物,为八谷神物之一,但你说涂山氏中青丘社稷早已失传” 涂山王道:“是失传了,当年青丘化为有苏,有苏国被前朝天子帝辛攻破,有苏国主苏护献上青丘社稷以表诚心,帝辛笑纳之后,化有苏为商人,后,据说攻打淮夷时动用过青丘社稷,结果是淮夷长江平定,神怪伏法,吴越大败,而青丘社稷的后续之事,便没了记载。” “应当是被用完了。” 齐王点了点头。 “宫中见浮游,我心甚恐,故,准召琅邪台十方斩妖客,于明年开春,进崂山海搜寻,务必要拿住浮游,将他正法!” “故与你知会一声,想请涂山氏出五六法师,以平定沧海水患,乃助琅邪剑客一臂之力。” 琅邪台,琅邪本是越国都城,但是如今已经为齐国所占据,所以齐国设立的针对妖类的斩妖机构便是琅邪城,而琅邪城上因为有越王铸造的琅邪剑,所以无论是什么妖类,都不可能靠近琅邪城。 这比星宿府,白帝城要来的坚固。 齐王法章显得有些忧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涂山王神情不动,齐王失笑:“迟早的事情,秦军锋锐不可挡不可挡啊。” 他望着夜幕星河,寒风吹拂,今夜并无大雪。 “天律将成,六国疲敝,而秦军无当把战胜秦国的希望寄托在众位天帝身上,显然不是一个好决策。” “王啊,你说齐国乃变法之祖,为何远不如秦国啊” 涂山王行了一礼,齐王失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还了一礼。 或许法章早已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堪大用。 他或许也预见到了什么,而现在他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对黎民百姓做出一个交代罢了。 尘沙震动,茫茫天地,步卒前进的声音犹如神灵擂鼓,沉重且沉闷,带着恐怖的基调,带着那抹席卷天地的黑色,犹如潮水,犹如夜幕,就像是遥远的西方祁连山,轰鸣隆隆,虽然缓慢,但其中蕴含的力量,无可比拟。 蔡阳不算是一座坚固的城池,虽然曾经为唐国的行都,然而唐国早已被楚国灭亡,如今这里属于魏国的辖区,但是很快,魏国将无力统治这里。 蔡阳的都邑大夫看到了远方的黑色,如移动的山脉,铁甲嶙峋,铮铮嗡鸣。 他吓得面色苍白,亡魂大冒,砰的一下跌倒在城头上,甚至没有半点力气再站起来。 “秦秦军!” 秦军铁鹰锐士! 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铁锐! 齐国技击士与赵国胡刀士加上楚国长剑军并称为天下精锐,而魏武卒是步兵精锐中的精锐,但饶是如此,却也不能与秦国铁锐士相提并论! 都邑大夫头晕目眩,他听到身边有传令兵来,哭丧呼喊,说秦国已克卷县,秦军斩首三千,魏军尽殁! 华阳城下,白起突袭三国联军,一战震动天下,但秦国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黑色的山峰连绵起伏,黑色的浪潮汹涌浩荡,黑色的铁甲冰冷如霜,黑色的巨龙寂静无声。 秦国大军的前锋,在蔡阳城外一里地停了下来。 在蔡阳城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整个秦军的前锋部队,至少有五万人。 他们根本没把蔡阳的守军放在眼里! 都邑大夫听到了耳中传来的兵器摩擦声,他看到了,看到那些秦国锐士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将铁盾置在胸膛。 随后便是“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喝! 那是数万秦军士兵同时发出的声音! “岂曰无衣!” 轰轰!(兵器击打盾牌声) “与子同袍!” 秦人之俗,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 自变法以来,秦国之变,一日千里,举国皆可战,举国皆能战! “王兴于师!” 咚咚!(兵尾撞击地面声) “修我戈矛!” 锵!(兵器擦过盾牌声) “与子同仇!” 数万秦国先锋军向前伸出长戈,他们披坚执锐,步伐齐整,如山如岳,天崩地陷不可阻挡其行,流星烈火不可打断其脊,便是径直向着蔡阳城池杀来! 秦军中军,看着陷入战火之中的蔡阳城,那位骑着一匹黑色神驹,身披青甲苍剑的年轻将军(从圣人年龄来讲),神情淡漠至极。 秦国要的不是这一座小小的蔡阳,秦国要的是这片天下。 魏秦世仇,但是秦国的人才却大多数来自于魏国,不论是商鞅还是公孙衍,亦或是张仪,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魏国人。 “下一个是长社。” 边上有将军上前:“武安君三年前本有机会夺去大梁城,若是当初没有接受魏国的求和,如今也不必为了攻打齐国定陶费这些力气。” 白起道:“灭魏是开始,魏亡后,燕赵楚韩便断了联系,合纵之法不攻自破,但当初攻伐大梁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大梁是古都,有一些东西还没有浮出来。” 那将军疑惑,而白起道:“和郑国姬寤生有关的东西。” “王上想要,但不敢去取,至少当时王上不敢取。” 白起道:“但三年后的这一次,倒是可以试一试了!”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三百四十三章 庐山幽火 大梁城原本属于春秋时代的郑国城池,后来郑国灭,为韩国所吞,但这里一直没有过多的建设,并不算是一座雄伟的城池。 楚国,晋国拥有这里之后,也没有用心经营这里。 直到魏国接手,并且因为为了避开强秦,同时增加对于东部各国的统治力,迁都于此,魏惠王大兴水利,苦心经营大梁城外围的水网,故而大梁外水道纵横,航运发达。魏国的船只可以驶入韩、楚、卫、齐、鲁、宋,贸易与文化的繁荣来自于四通八达的水路! 大梁四周地势坦荡,土层深厚,利于农业。 黄河冲积、淤积于此附近,导致开封周围河泽密布,附近不仅有济水、颖水、丹水、睢水,还分布有圃田泽、蓬泽、牧泽等,形成了一个自然的水网区,发展了农业灌溉,大梁一带成了当时中原农业最发达的富庶地区。 但是! 如果这是属于某一个国家的内部自然是好事情,但是魏国乃四战之地,与赵国相差仿佛。 所以历史上,魏国大梁城多次被水攻,秦军几乎是打到大梁一次就用一次水攻,大梁城里的人都快成亚特兰蒂斯人了 魏国前期还能靠着霸主地位把大梁护在内部,然而秦国一步步的强大,导致大梁城几乎成了一个人人可摸两下的,大梁四周一片平原,无险可守,又有诸多水道,几乎是秦军来一次就要掘一次河道。 周天子钦点秦国拆迁办,效率至上,绝不拖工,你值得拥有。 白起三年前就又掘了一次河道,而且掘的还不少,大梁城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水网破碎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抢修回来的,破坏容易建设难,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据说姬寤生留下的“白窟浮图”就在大梁城中,但是魏国似乎确实没有这个东西,起码他们不懂怎么用,否则前几次水攻也早已拿了出来,白起掘河道猛攻魏都数次,魏国均没有使用这个东西。 白窟浮图可以收服天下江河湖海之镇灵,据说有八十八位水神被封在其中,如果得到那个东西,天下江河都可为己所用。 如果魏国能够很好的使用白窟浮图,那么秦国就再也不能用水攻对付大梁城。 但是秦王三年前不敢取的并不是这个,他是忌惮这个东西,所以不敢去取另外一个东西。 姬寤生留下了不少好东西,也有很多糟糕的东西,世人认为他给这片天地惹的祸事比他的成就要更多,以孔子为首,很多人都不喜欢他,纵然姬寤生早已死了许多年。 边上的偏将见到身后有一骑行来,顿时行礼,白起转头,面上带起笑容:“上卿来此,欲与在下一并观蔡阳覆灭之景否?” 来者是一个年纪比白起稍大的人,他是秦国上卿胡伤。 华阳之战如果说魏冉是陷阵之力,白起是飞鹰之威,那胡伤便是整个三方大军的头脑,是整场华阳之战的总指挥之一。 白起是主帅,胡伤差不多相当于参谋长。 “大梁城可克,看来武安君已经对拿到那件东西有了些许把握!” 胡伤扯了扯自己的神驹,那匹青马鼻孔中喷出白气,显得神骏异常。 “不担心魏国祭出白窟浮图了?” 胡伤笑着说了一句,白起道:“白窟浮图,魏国便是有,恐怕也不知如何使用,我试探多次,何止于上次水淹大梁。” 不仅仅是三年前,在此之前,白起或随,或率秦军数次叩击大梁城,前前后后试探不下于三次。 胡伤点了点头:“确实是有道理,秦军屡逼,差点就到了生死关头,魏王若是知道如何使用白窟浮图,没理由不用,看来这件东西确实是不在他手上。” “这就好办了。” 白起:“只是好办了一半而已,上卿不可下定全论啊。” 胡伤:“另一半,我相信将军可以做到。” 白起望着远方。 蔡阳城头上已经竖起了秦军的大旗。 战斗如风卷残云般的结束了,魏军守军五千余,死三千四百,余下皆被俘虏。 “告诉魏冉,不留俘虏。” 白起拔马:“大梁城内,上斩青冥的那柄莲刀,我白起必会代替秦王取来!” 胡伤哈哈大笑:“那必然是会的!” 莲刀,这柄刀的名字只有姬寤生知道,当年姬寤生用这柄莲刀割断了周天子的气运,但是在后来祝聃打崩了天子之后,他便制止了对方,没有继续追击下去。 这柄刀便是当初姬寤生斩断天子稼禾的镰刀,因为刀柄上有莲华三十六叶,一片叶子便可斩断一国之气运,凡不称天子者,皆不可避此莲叶斩击。 故而也被后世之人称呼为“莲刀”。 此刀据说插在莲鹤方壶中,自从斩断周天子的嫁禾后,便从未拔出。 秦王在三年前不敢去取,因为法门中有一人观天,并且告诉秦王,此时去攻大梁,纵然克之,秦军也必遭横祸,要挨上那一朵莲华。 秦王问那位法门圣人,自己曾经僭越天子之位,如今还受不得那一朵莲花? 那位圣人回应,曰秦国有天子之命,但却位不在昭王。 若要攻克大梁,时机未到。 秦昭王不听,便命令白起攻打大梁,随后秦国果然听到了大梁之中传出的一道嗡鸣。 郑庄公的莲刀仅仅是发出一道虚音,便把秦军的锐气折了七分! 白起自此深深知道,若要攻克大梁,必然死伤无数,而且那柄莲刀必须拿下,否则大梁虽无天险,却有郑庄公遗留莲刀护持,魏国苟延残喘,大梁纵伐纵淹,也不得克。 而有了这柄莲刀,就能割断天下诸侯国的国运! 郑庄公弄出的很多东西都在祸害人间,不论是往世雷书还是莲刀,亦或是白窟浮图,还有据说他手里还曾经拿到过黄泉之水 而这柄莲刀,据说是郑庄公自己试图僭越天子而弄出的“伪天子之兵”,但似乎比起真天子之兵来说,威力是更加的神鬼莫测。 大梁城中。 昔年门庭若市的孟尝君府邸,如今是门可罗雀,华阳一战,魏国精锐丧尽,主将芒卯不堪承受失败畏罪潜逃,而此人正是孟尝君田文举荐。 孟尝君曾被上代齐王猜忌,借田甲挟持之案嫁祸他,欲将他除掉,孟尝君震恐,遂出逃魏国,被魏昭王任为宰相。 而他对于上代齐王的复仇也在那时候开始了。 自从齐国大败,齐王身死之后,他在诸侯间的声望就达到了顶峰。 但是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 田文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大殿,自从他被罢相之后,许多门客便都转头投靠了信陵君魏无忌,树倒猢狲散,大约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吧。 “人间总是这般无趣,人间啊人间阳世,不如死国。” 他感觉很累,奔走了多年,名望与人脉也都达到了顶峰,然而高处总是不胜寒,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冷落在家,无事可做的老头罢了。 “芒卯啊芒卯,你敢欺骗老夫!” 孟尝君在自己的府邸饮酒,他头发披散,此时狠狠把那酒壶摔在地上! 欺骗一说,是有原因的,孟尝君这么多月的彻查有了成效,但最后的结局却让他差点昏死过去。 他忽然转过头去。 孟尝君的地位与权利过大,必须要进行遏制,而自己刚刚即位,朝中多方势力还没稳固,便陡然爆发出魏国大败这种可悲消息,更是让他心烦意乱,焦头烂额。 魏王转过身,信陵君魏无忌就在他身边。 “孟尝君再也难以抬头,今日之后,吾弟便当为魏国上君。” 魏无忌拜礼:“田文刚愎,骄狂自满,举荐芒卯失败,既有用人不当之因,也因秦将白起过强,战略败,战术败,战役便败,秦军凶猛,我军孱弱,故彼强我弱,纵然军数胜对方数倍,亦不能胜。” 说着,门户便被推开,孟尝君看着进来的魏王与信陵君,伏身拜礼:“恭贺王上,恭贺公子无忌。” 信陵君道:“何喜之有?芒卯之败,我军精锐尽丧,如今秦国正在我魏国境内肆意攻城拔寨,所到之处如秋风之肃,金天之气,荡涤寰宇,见尘埃尽灭!” 孟尝君神色颓废:“老夫之错,老夫之错,谁也未曾想到,芒卯居然是秦国内应” 芒卯是秦王派来的人,在诸侯之中充当“间谍”的角色,甚至一路坐到了魏国的大司徒位。 这一点,是在芒卯把三国联军带到坑里面之后,孟尝君才查出来的。 “秦王好谋!芒卯擅诈!老夫误国,污名,毁誉!” “纵横鬼谷,妖孽乱世!古有张仪苏秦之辈,今有芒卯诈走之徒!皆当诛之,皆当诛之!” 孟尝君的声音愤怒至极,却又是无能之怒。 魏王神情冰冷:“田文先生不必如此自责,芒卯已去,多说无用,我魏国如今已无力再与秦国战,老先生也可以适当休息一下了。” 孟尝君只是苦笑,再也难以说出什么话来。 信陵君道:“我王来此,是想向老先生讨要一件东西。” 孟尝君道:“我如今已经身无长物,除了这颗项上人头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给大王的?如果是要老夫这颗人头,那大王便拿去吧!” 他说着便拔出剑来,向前插在地上。 剑刃不钝,锋利异常,但却已经毫无金锐杀伐之气。 魏王道:“本王不要老先生的人头,如果是为了报复,本王不如把嬴倬(秦昭襄王长子,在魏国为质子)杀死泄愤,他的人头,比老先生的这颗老头,让我更加喜欢。” 孟尝君失笑:“我在秦国时遭到猜忌,是我门客舍生,为我盗来白狐皮,献于芈八子,方得活命,如今在魏,我却是再没有那般门客还能为我舍生了。” 他说着,连连摇头。 魏王道:“老先生入魏之后,先王待老先生不薄,尊为相国,然老先生却似乎一心只为自己,当年您在秦国,是否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被秦王猜忌的呢?” 孟尝君道:“那是被一人诬陷” 魏王道:“后来归齐,也是被一人诬陷?” 孟尝君说不出话来。 魏王道:“秦有一人,齐有一人,看来本王要作魏国的这一人了。” “听说老先生在魏国时,却在打探郑国遗迹,言辞之中,多有提及姬寤生。” 魏王向前俯身,眼睛微眯:“老先生您可打探出什么了?三年前,那道鸣空的刀声与您不脱干系吧?” 孟尝君的半张脸孔此时陷入黑暗之中。 信陵君眯起眼睛,警惕起来。 魏王背对着阳光,影子倒映在孟尝君的身上:“白窟浮图,只有魏王才知道如何发动,老先生四下打探这一卷古典,究竟是芒卯是秦的内应,还是老先生心不在魏呢?” 孟尝君的眼睛动了动,在黑暗中显得阴森起来。 “老夫不为秦,也不为齐,更不为魏。” 孟尝君忽然咧嘴:“老夫只为自己。” 信陵君道:“上不忠君,下不誉名,不恤公道,无有通义,朋党比周,环主图私!这就是老先生的为官之道么!仁义二字,早已喂了狗么?” 魏王忽然笑了起来:“老先生藏得可真深。” 孟尝君:“但是华阳之败,老夫是真心举荐芒卯。” 魏王点了点头:“我相信,因为魏国在当时战败,对您并没有什么好处。” 孟尝君:“芒卯之事,老夫抱歉。” 魏王:“说了不必,老先生不必过于自责,因为老先生自己的目的,恐怕也无法达到了,您如今还有什么遗言吗?” 宫门外,无数甲士武卒把这里团团围住,而其中更有隐隐约约的一股股盖世气息。 孟尝君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了。 “魏王既有白窟浮图,为何还屡次放任白起叩击大梁?老夫不解!” 魏王道:“白窟浮图可调动天下八十八条江河川水,大梁周围的水网不是白设的,白起试探三番,必然料定我魏国无此宝物,若不以身饲虎,如何引虎入钩?” 孟尝君大笑起来:“好!年轻有为,气意极高!” 但他紧跟着又道:“然而白起乃当世名将,天下无双,最善奇谋,王上此计,未必能真正引他入钩。” “可惜,白窟浮图不能得了,世神鬼鼎也拿不到了至于那莲刀王上,好自安稳,要知道,魏国,恐怕时日不多了。“ 紧跟着,他身上忽然腾起一片片的青色火焰。 孟尝君的脸孔陷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青色的庐山火下,同时灼烧起来的,是幽冥的烈焰! 幽冥起兮! ————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 ——司马光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歧路亡羊 秦昭王百三四至百三五年,冬。 天无大雪,艳艳之阳。 魏国都城大梁,有幽冥之火腾起,于孟尝君府,冥火灼,三日不绝。 ——《东周列国·魏事》 学宫外,考生士子们所居住的驿馆中,虞霜抬起头,在魏国都城被幽冥之火侵染的瞬间,他便感觉到幽门中人的出现。 如他一般行走在阳世的弟子不算多。 毕竟幽门只有三十三人。 孟尝君放弃了活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幽冥的怀抱,不过他这一生功名利禄样样不缺,也算是没有白到这世上走一遭。 虞霜咧嘴笑了笑,提笔写下今年稷下试卷的最后一个字。 “危。” 他把卷宗卷起,随后倾身倒下去,酣睡起来。 讲学馆之中,诸士子公卿重新泱泱聚集,不少人蓬头垢面,似乎是彻夜未眠一般,神情似乎都有些衰弱,衣衫凌乱,如抓挠所致。 但这帮人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每一个手上都捧着一卷捆好的卷宗。 只是今日讲学,依旧是卯末辰初,太学主按照学宫条例,依旧未到。 于是有人开始打起盹来。 此时在右山临宫,程知远不知道为何荀子召他来此,但见了荀子之面,拜过之后,荀子拿出了两卷卷宗来。 那是李斯与韩非的卷宗。 荀子道:“这两卷卷宗,你先看过,再给我答复。” 程知远不看李斯那卷,只是看了韩非的那卷。 “老师何意?” 程知远把两卷卷宗分别放置于左右手前。 荀子道:“哪一卷为上,哪一卷为下?” 程知远重新再看了一眼,似乎是在作分辨斟酌。 随后指向了韩非的一卷。 “上在何处?” 荀子询问,程知远道:“我已经看过那下卷,卷主李斯,酆业师兄之前在讲学馆予我相看,当时我与他谈论煮布的道理,敢问老师,上卷卷主是谁?” 荀子道:“韩非。” 程知远心中似无波动,实则慨叹万分。 “汹涌之笔。” 荀子道:“若让你举荐一人,你当举荐上卷?” 程知远道:“举荐于谁?” 荀子笑起来:“举荐于我。” 程知远道:“那不如两个都要,老师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荀子道:“你如何知我心思?” 程知远道:“若老师已有决断,便不会问上下之分,因此二卷卷主,所写答案,天差地别,个中涉猎,亦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可一概而谈。”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程知远反问,随后道:“熊猎鱼于爪上,此时斩熊,不就兼得了么?老师是荀氏儒,何必遵从孟氏的道理。” 荀子失笑:“好好好,你再说,两卷之别。” 程知远道:“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是韩非。” 他顿了下,话峰一转:“相君者李斯也。” 开口不在谈论卷宗高下,而是转头点到这个人的身上。 荀子问:“何为相君者?” 程知远答:“君王意为天崩,相君者便为地坼,琴瑟有和鸣,钟鼓生礼乐,高山遇流水,风雨相从,龙虎见面。” 荀子大吃一惊。 “可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为何为下卷?” 程知远道:“鼠在所居,人固择地,这是李斯卷宗中对老师表述的自己志向,但我还要送他八个字。” “歧路亡羊,本同末异。” 程知远此时心中想的是,李斯后来受到赵高蛊惑,犯下弥天大错,连带自己都被诛了九族,这就是遇人不淑,歧路亡羊。 李斯正是那只迷途的羔羊,有人牵引则有大作为,如无明君牵引,恐化大害。 荀子听完之后,他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皱着眉头,忽然对程知远道:“这么说,你若是举荐于我,便是这李斯了?” “但我还是不解,你既然说他是歧路亡羊,为何还要举荐他呢?” 程知远道:“人才是人才,老师让我举荐我便举荐,李斯是治国栋梁之才,韩非是更换天地之才,故两人都要收,这是实话,毕竟天下更迭,与我这个仙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知远说的是实话,他既然在此,置身事外,荀子问他哪个好,他就照实说,反正这个和他又没有多大的干系,秦国要统一天下就统一天下,程知远并不反对。 不过韩非子,倒是可以利用,当然这个利用不是拿他当做棋子,有时候程知远也在想,如果秦始皇没有杀死韩非子,是不是后来的大秦会完全不同? 答案应该是必然的。 韩非子的“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可以说是绝对符合人们心中法律的模样了。 法是与世推移的,就像是圣人,四百年前的圣人,在四百年后还是圣人么?四百年前的规矩,在四百年后,还能使用吗? 大部分可以,但有一些则不行,而真正到了天地改换的那一日 就像是工业革命之后的天下强国如虎狼,弱国如牛羊,与东周列国何其相似。 变法不是变一日,变一时,而是要与世俱变。 虽然自己想要的事情,仅仅是在这个世间安身立命,不求得著书立传,但求逍遥洒脱。 当然,还有一件事。 找到徐无鬼,并且以剑杀之! 荀子点了点头,龙素当初极力举荐韩非,并且递呈于自己,而程知远却首先举荐李斯,随后却又说韩非之才远在李斯之上,不过却要让自己两个都收。 他大概也明白了程知远的意思。 李斯之道为天下人喜,韩非之道为天下人惧。 世间君王多喜李斯之道,敬韩非之道,但又怕这种道落到旁人手中。 程知远拜别荀子,此时时间已快到卯末辰初,他骑上呼雷豹便前往讲学馆,约莫三刻之后抵达东院,始一进入,周围便有无数士子公卿惊动,哗啦一声围拢上来! “恳请太学主观卷!” 这帮蓬头垢面的人神采奕奕,每一个都对自己的答卷有巨大的信心! 熬了一夜解答出来的东西,其中卷宗内的答案五花八门,少有相似,程知远拿了几卷过来看,随后皆是摇头。 不少信心十足之人此时皆受打击,垂头丧气者甚多,而原本一些自信心爆炸的人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但是事实表明,很多事情并非人们自己所想的那样,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对自己有些信心。 接二连三有人通过,他们的卷宗被摆放在书桌上,那些没有成功的士子公卿露出羡慕的神色,同时心中亦有哀叹与苦恼。 齐王法章与君王后今日依旧如约而来。 “太学主今日可有新式?” 法章笑着询问,程知远看了看不少还在苦思冥想的弟子,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有的。” 讲学只有几日,第一日便已经剔除了不少人,剩下来的人可以说都是才思敏捷之辈,程知远如约在讲《连山易》,当然依旧是处于第一种“叠山象”的范畴内。 虚虚实实,乘乘减减,分分合合,倍倍隐隐。 算的久了,便有些人心生烦闷,程知远今日所列第二题,便是如此,很快有人站起来,行礼之后开始质问。 “大丈夫在此乱世,或提三尺之剑,取不世之功,或以三寸之舌,周游列国,纵横天下!或以礼义立身,或以法律立意,或以墨,或以农桑然太学主如今所授《连山》,虽为不世奇书,然作用何在呢?” 这年轻人拜礼:“在下见识浅薄,着实不知《连山》之易当用在何处!” 此言一出,不少人皆是愣住,这前一日至如今,钻研学问如同着魔,只觉得这连山实在是世间少有的神异之典,却未曾细细想过,这般复杂的计算,远远超出了寻常的算学范畴,那既然是如此复杂的东西,要来何用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天地之迫,聚于罡炉 程知远点了点头:“敢问阁下称呼?” 那年轻人再拜:“回禀太学主,晚在下浑氏,名羽。” 浑羽,郑国后裔。 程知远道:“我先问你,易是何物?” 浑羽道:“日月为易,阴阳交替为易,变化,简定,不动,恒定,万象。” 程知远:“艮卦何解?” 浑羽想了想:“山覆,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在于审慎抑止,当说说,不当说则闭,山者耐心也,安静沉稳,卦象之山,则为世之低谷。” 程知远:“不对。” 浑羽哑然,随后道:“敢问太学主,何处不对?” 程知远:“艮卦光明。” 浑羽顿时大为不解。 程知远道:“艮纳丙,丙为太阳之火,又艮象天日,故存光明之象。《谦》彖传‘天道下济而光’,《大畜》彖传‘笃实辉光’,皆是也。” “故,日月为易,易者之宗在于艮也。” “万物初生,敬始于山,易者,万象也。” 程知远道:“连山者,万象之变幻也。” 他指着这四周:“数字者,万物本相,如此屋,此柱,此梁,此台,还有你我,若无数字,可知梁高几丈?可知屋宽几许?可知你我相距几尺几寸?” “无数字之算,台不得出,无数字之算,屋不得起,当然,上古之时,数字浅薄,众生以石窟为房,以天地为家,四海为甘泉,然无数字,知自己离家多远?无数字,知豺狼几头?” 浑羽皱着眉头:“先生所说极是,但数字之动,至此便可终,再向后,如先生所教连山,数字之变,亘古未见,难以相信,是古人所言,还是先生” 程知远道:“你看过河图洛书么?” 浑羽道:“不曾见过原本,但看过抄录。” 程知远:“河图洛书何解?” 浑羽张了张口,想要说以前家中教导的那些,但显然那些并不是正确答案,于是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说一声惭愧不知。 程知远道:“河图洛书所记,数字之变也。” “连山之要意,在于‘相’与‘数’的互相印证,你知古时周天子所计算天上星宿排列,迁移变动之事?” “七月流火,此事何来?正在于星象更迭,亦是数字之功。” “墨家攻守城池,所制作工程之车,登天之台,锤钩塔吊,强弓劲弩,哪一样不要用到数字?” “你所言的,是低等数学,而我所教的,是高等数学。” 浑羽哑然,随后道:“还请太学主明示,何为初等数学,何为高等数学?” 程知远道:“举个简单的例子,眼下你知道讲学馆的面积是多大么?” 他说着,还怕浑羽不懂,特意用手扩了一下四周。 浑羽道:“这是工匠所知,我哪里能晓得?” 程知远道:“给你四周长宽高度,你能知道吗?” 浑羽摇头,而程知远则是道:“我能知道。” 此言一出,诸士子公卿都议论纷纷,而齐王在边上看着,心中回忆,随后和边上一人道了一句:“学宫重修时,负责监督东院新造的大匠师是谁?” 那人是齐国中大夫,此时恭敬回禀:“禀告我王,是卢氏旁支,卢赞。” 齐王道:“他可在齐?” 中大夫道:“如今正在住持临淄城西门新街修筑事宜。” 齐王道:“传他过来,要快。” 中大夫领命而去,而齐王出面,让两人都稍等片刻。 于是一刻之后,卢赞被“快马加鞭”的请来。 大匠师正在修建西门新街,听到传唤甲士道,讲学馆内齐王请他速去,于是便不敢怠慢的来了,只是当他明白齐王传唤他的原因时,他顿时看向程知远,摇头失笑: “这讲学馆当初是老夫督造,建筑面积,高尺寸许,精确详细之数,也只有老夫与当时负责建筑的工人才知道。” 程知远道:“那就请老先生报一下此间的高,宽,长” 于是双方互相通过讯息,大匠师是不相信程知远能解出来的,宽高自可以丈量,但这面积精确,却不是靠着眼睛可以看出来的。 程知远了解到基础条件之后,便开始解答。 并不需要多久,很快程知远就报出了答案。 大匠师愣在当场。 此时无须解释,大家都已经明白程知远的答案是对还是错,浑羽一脸惊愕,而此时之前第一个答出卷宗的蕖衍则是出列道:“既有已知条件,解此答案不难,墨家之中,常习此法。” 程知远点了点头:“这是基础的数学,那么,条件更改,现在这是一间三角形的屋子了。” 蕖衍一愣。 程知远道:“如何来取?我给你三个边的数据。” 蕖衍开始皱眉,随后额头出现汗水。 程知远没有说话,又拿过笔来,再写了一份卷宗。 蕖衍看过之后,茅塞顿开,同时惊其不能自已,礼道:“太学主大才!” 孰知程知远摇了摇头,对他,也是对大匠师,更是对浑羽,以及所有的士子公卿在开口。 “熟知计算,附着定理,工程之上,又有什么是不能算出来的呢?” 他又道:“再变一下,三角形的房子内,在两墙角的交合处,拴住一只狗,绳长为六,敢问这只狗的活动面积是多大?” 诸人再次哑口无言,且面面相觑。 程知远道:“这依旧不算完全的高等数学,连山可怕,就在于此,只要有可观测的基础条件,近到屋,远至天下,至时间,至星辰,哪怕是烨烨雷电,哪怕是山海江湖,乃至于大气之力,现实世界的各种事物都以有限的形式出现,而变化无穷是对他们的共同本质的一种概括。” “墨家可以靠着计算制造出更为强大的工具,如今只是器械,为何不细细研究,从而铸造‘机械’呢?” “乃至于可以计算人的心绪活动,思维思考,数字之相,就像是臣子于君,君者天地玄妙也,臣者,你我众生也!” 程知远道:“蕖衍,今年稷下学宫的工程章,我也看了,我虽然没有做出答卷,但是我可以现在写出一份给你。” 蕖衍顿时大喜。 程知远提笔,拿来新卷,三刻之后,交卷于他。 稷下学宫讲学馆内寂静无声。 蕖衍看着,越看越是震动,越看越是惊喜!那上面所写的,虽然不过是把他的题目稍加改动,但是不仅仅解答出了题目中的结果,同时还写上了这个器械的改进方式。 这种改进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蕖衍只是看了几眼,便立刻明白,这绝对可行! 墨家有水力器械,但是程知远所作的水利器械,却是他没有见过的,号为“龙骨水车”。 这是第一个机械,而第二个被称为水转大纺车,而让蕖衍大为震骇的便是这第二个水利机械!弦随轮转,众机皆动,上下相应,缓急相宜,遂使绩条成紧,缠于韧上,昼夜纺绩百斤!远非人力可及! 齐国,正是纺织大国。 他收回卷宗,对程知远当场大拜! “太学主,实乃天人之智也!” 蕖衍高兴至极,甚至此时夺去客位,向程知远问道:“但还有一事不解,太学主最后写在大纺车后面的那道公式,究竟是什么东西?” 程知远道:“水火相遇,化为云蒸,天地之迫,聚于罡炉,封外来之阴,轰光明之阳。依此公式,此物墨家或许能做。” “然此种种,归根结底,依旧是数字之功。”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下甘十,雉兔同笼 “数字之中,蕴含着道。” 程知远此时神情显得庄严肃穆起来。 蕖衍、浑羽等人亦是被感染,亦是无比郑重。 此时诸人无声,聆听太学主讲述,而在人群中的龙素,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擅长诡辩的家伙,说起真正的道理来,也足以震惊四座。 “重雷发向,千里传声,震来虩虩,笑言哑哑” “易第五十一卦,震上震下,震惊百里。” 龙素忽然想到这一卦,雷初始闻于天下,使得世间恐怖不安,但后来却让人敬畏。 她的眼中逐渐泛起满意的神色。 只是台上程知远此时并没有注意到龙素眼中神情变化。 他对蕖言言道,对浑羽说讲。 “数字为道,道者,宇宙之总则也,万相根本之宗源也!神托於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总,此神者,道也,数字也!” “何为道!”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 “原流泉淳,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 “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 “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 “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道,覆盖天承载地,拓展至四面八方,高到不可触顶,深至无法测底,包裹着天地,无形中萌育万物。 像泉水从源头处渤涌出来,开始时虚缓,慢慢地盈满,滚滚奔流,逐渐由浊变清。 所以,它竖直起来能充塞天地,横躺下去能充斥四方,施用不尽而无盛衰; 它舒展开来能覆盖天地四方,收缩卷起却又不满一把。 它既能收缩又能舒展,既能幽暗又能明亮,既能柔弱又能刚强。 它横通四维而含蕴阴阳,维系宇宙而彰显日月星辰。 它是既柔靡又纤微。 因此,山凭藉它才高耸,渊凭藉它才深邃,兽凭藉它才奔走,鸟凭藉它才飞翔,日月凭藉它才光亮,星辰凭藉它才运行,麒麟凭藉它才出游,凤凰凭藉它才翱翔。 “万般计较,皆不脱离数字之变,阴阳是数,周易是数,你我他皆是数!” 程知远目扫诸学子:“诸公士子!既已知道,又敢问何为数?” 诸学子道:“恳请太学主示下!” 声音之齐,此时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程知远点头,道:“旋县而不可究,纤微而不可勤!” 这些道理极其细微而无法探究,极其渺细而难以穷尽。 “忽兮恍兮,不可为象兮;恍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应无形兮;遂兮洞兮,不虚动兮!” 惚惚恍恍,难见形象;恍恍惚惚,功能无限;幽幽冥冥,感应无形;深邃混洞,运动不虚;随刚柔卷缩和舒展,和阴阳俯伏和仰升。 “此为数也!” “然,此为数之表象,若要知里相,便把我之前所说的话中段落,皆加上一个不字。” 程知远:“万事本有规律,只是我们不知道它在何处,故而以浅薄之数,解无穷之相,若能得窥一二,便是打开了通向新天地的门户,我们不知道门户后面有什么东西,但是推开来,很可能便让天地都为之一震!” “上古天子,作星宿之法,故知四时季历,龙星几时西移!若上古天子不作此法,如今我等依旧寒暑不分,节气不明,百姓耕作,仅凭经验而无历法可循,不知今夕何年,不知何日梅雨大雪!” “正因为天子作星宿之法,故天下方才和乐,百姓安居,士宗乐业!若如前商,凡事不决,便占卦询问鬼神,何其可笑也!” 程知远对浑羽道:“你可知这天下最强的神兵是什么?” 浑羽一愣,随后想了想,不确定道:“是琅邪剑?” 此话一出,顿时讲学馆内出现低沉笑声,诸士子公卿都在憋着,而浑羽也知道这答案或许不对,但如果不是琅邪剑,那么隐内的神兵,他又怎么能知道呢? 难道是轩辕夏禹剑?但那东西谁知道在哪里。 正是此时,龙素失笑,开口言语,其音清越:“是一尺之棰。” 棰者,短木杖也,并不是“锤子”。 程知远看到龙素,向她伸手:“请起!” 龙素向他拜礼,此时站起来,径直走到程知远身前不远处站定,白衣胜雪,青鬓如烟: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此典故,出自于古老仙人中‘天下’之论。” 古老时代,数千年前,仙人“天下”曾经出现在世间,和某一个人论道时,提出而二十一个悖论命题,一尺之棰被认为是无解之题,故而一尺之棰便是世间最强的神兵。 当然,龙素不知道悖论二字,只晓得那是名家诡辩。 程知远点头:“确实是出自于‘天下’之口!” 龙素道:“太学主今日讲算,当年天下所说二十一命题中,一尺之棰是最后一道。” “卵有毛;鸡有三足; 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 马有卵;丁子有尾; 火不热;山出口; 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 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 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 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 程知远眨了眨眼,赞道:“龙素博学。” 龙素拜:“不敢当太学主赞誉。” 她一口气把那二十一题全部背诵说出,而许多人都瞠目结舌,他们并不知道这二十一道题目,而这世间,也仅仅只有一部分人拜读过当年“天下”之论。 而这些题目,被不少人认为是歪曲事实,故而在教授的时候,故意删去这一段。 “仲梁氏之儒非同寻常,为儒家末脉,往往出惊人言论,而子思,颜回,孟轲,曾参,乐正等脉,皆未曾听闻有传授此二十一题者,仲梁果真大才,然可惜,可惜为子思妒,颜回疏,孟轲恶” “但若无太学主今日之辩,我等又怎知数字有如此伟力?倒也不算是诸圣狭隘只是之前确实是没有人可以知道,数字有此等力量” “无用之物,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倒没想到,今日仲梁氏倒是大放异彩了?” “足下且看明年儒门八脉论试” “以我所见在下不才” 诸士子公卿中,有一部分人开始窃窃私语,而这些声音自然也就传到了那些孟氏,子思之脉的儒士手中,他们面现羞惭之色,却也都同意这些人的说法,也唯有彭鹜等少数几人,此时怒目而起,勃然呵斥道:“我等儒门内部派系学术之别,又与汝等何干!” “彭鹜,不得搅乱太学主讲课!” 此时后面传来声音,酆业出现,厉声呵斥,彭鹜面色一僵,甩袖摇头嘿了一声,一晃下摆,伴随着哗啦一声布响重新落座。 “彭鹜?他是鲁国人啊,也算齐国厄,不会是大学士彭蒙之后吧!” 有人此时开口,声音低沉但不掩饰惊人之声,彭鹜转头,对那人道:“祖上荣光,与后辈无干!” 彭蒙曾经游学稷下,是数千年前当时最著名的大学士,传说他师从穷天道尊,而他的弟子田骈,乃是整个周代最负盛名的“天下十豪”之一! 天下十豪,上从春秋,下至战国,诸子百家,只取十人,这是那位如今最年轻的半圣吕不韦所作《假春秋》中所写(还未召集门客,孔子注春秋在前,故吕不韦称假)。 “穷天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兼,关尹贵清,列子贵虚,田(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 彭鹜之事不过是插曲,此时很快就已经平息,酆业走来,巡视一番又回到位上,他可不想因为这些无聊的事情,耽搁了他听自己的师弟讲学。 知识就是金钱,就是力量,就是进步的阶梯,少听一字,如损十年寿命。 “仙人天下衍二十一题,故被奉为名家之祖,同代之中,魏相惠施亦有十题所讲。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最大大到没有外部,所谓大一。最小小到没有内部,所谓小一。是无限大和无限小这两个概念。宇宙无限大?质子无限小?】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有长度有宽度,便有面积。有面积,无高度,体积为零。今有某物,体积为零,面积可以大到千平方里,而且确实存在?二维空间?】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天的底面和地平面密密吻合,所以等高。山的底线和水平线密密叠合,所以等高,有一种作用力在平衡世界。】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太阳到顶的一瞬间,胎儿落地的一瞬间,皆可短到无限,无法捕捉。就算捕捉到了,说出来也晚了,因为语言落在事实后面。顶点就是降落的开始,出生就是死亡的发端。】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大概念包含小概念,小概念在有些上面不一定是相似的。】 南方无穷而有穷。 【站在某个点,任何方向都是南方,所以南方无限。走到南极,南方就没有了,所以南方有限,大地是球形的,所以南方无限而又有限。同一道理,北方也是无限而又有限。】 今日适越而昔来。 【今日启程到越国去,也可以说是昨日出发的,时间并非固定性,而是有曲折的。】 连环可解也。 【玉连环不敲碎,也能解开,莫比乌斯】 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天下中央在哪里?只有我明白。南方的在越国以南,北方的在燕国以北,确认大地有两极。】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一切生命体禀赋同质的阴阳二气,共属于大自然】” “是如此也!” 龙素对程知远道:“惠子十题,亦为名家奉为耳目,当年儿说大辩稷下诸士,败王侯之舌,断士宗之语,折学家之论,一时之间,天下名声大噪,然却因为关卡之事而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故名家诸题,多为诡辩。” 龙素看着程知远,此时露出一丝戏谑之笑。 她想看看这个家伙怎么应对。 不高兴,白马,诡辩,不听!今日也让你不高兴! 名家之道,皆是诡诈,程知远所说这些东西,包括天下最强的神兵一尺之棰,亦是如此,都是一些胡乱编造的,不可能成功的东西。 然而程知远还就不喜欢龙素这样说话。 “真实之中不能发生,然计算之中,却可以实现。” 程知远走到她面前,向左踱步:“龙素大才,然诡辩为何?” “非同武断,亦异谣言,无理取闹,强词夺理,居心险恶,迷惑世人!此为诡辩!” “然!” 程知远道她:“天下二十一题,惠子十题,皆是悖论,而非诡辩。” “诡辩尽错,不可解也!悖论假错,可以解之!如若解之,天下道理当会大换!” 龙素微笑起来,却显得有些少见的清媚,这是兴趣所至,而下面的人也看出来了,这显然是仲梁氏的大士要和太学主打一场擂台了! “龙素!” 罗趾瞪着眼睛,失笑道:“这个姑娘!” 蒿麓道:“今年太学主所出卷宗,第一个解出来的便是龙素这是不服气了?” 原游道:“上下之论,必有高低,且看一战?” 诸监考纷纷哄笑起来,猗匡负手,有些感慨道:“棋逢对手,棋逢对手,今日可大饱眼福了,这几天来的,不亏啊!” 龙素道:“还请太学主教我,如何以数字之法,解此诸题!” 程知远道:“不急,龙素,听我给你讲一道题。” 龙素兴致勃勃:“还请示下。” 程知远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龙素愣了下,随后好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程知远对嬴异人道:“拿书简笔墨于她。” 异人取来笔墨,交给龙素,后者拿起笔墨,开始计算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白驹烈马,忽然而已 为后世很多人惧怕,被称呼为小学噩梦的雉兔同笼,其实并不是一道后世的题目。 这道题目,出自于《孙子算经》。 当然,这位孙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已然无人知晓,但可以肯定得是,他并不是孙武。 程知远决定把这道让无数人抓破头皮的算术给龙素做做。 虽然他知道,这肯定难不倒龙素。 龙素有大智慧,并不是这种简单的题目可以困住的,所以程知远要和她讲的,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整个讲学馆内都没有声音,士子公卿们盯着龙素的手,对于这个题目的答案,可谓是翘首以盼。 龙素放下了笔墨,好看的眉头挑了挑,把卷宗双手奉给程知远。 “我是如此解的,先行求雉,雉数不知,兔数亦虚,雉有双足…” “故,雉有二十三数,兔有十二。” 龙素把卷宗中的答案讲解,乃至于方法,用的依旧是她最擅长的假设法。 程知远道:“不错,此处答案正是如此。” 龙素有些诧异,心道这个喜欢讲诡辩的家伙,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的答案,而没有继续弄一些奇怪的论点? 她心中有些不解起来,更是好奇。 “太学主,我既已算出,不知……不知太学主,可否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以数字计算,如何解天下二十一题,亦或是惠子十题?” 程知远伸手,做止状:“龙素大士,稍安勿躁。” 他面相诸士子:“诸位,可看出门道来了吗?” 有人此时开口:“依靠计算,如此麻烦,不如自己去数,然而这只是表象。” “若是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却要计算临淄的雉兔,那此法,便大有可为!” “且雉兔不过小数,若是把此数换算为军队……上千,上万,乃至于数十万,所谓铁笼,就仿佛如同某座城池……” “阵列兵甲,皆可以数字为变,比起以往,甚至能精确到百人,十人,乃至一人!” “身在千里之外,却以数字算计机关!天下可能之法尽在掌握,在这般计算面前,那万军为棋盘……实在是小道也!” 此人起来,神情惊喜,开腔之后,便是滔滔不绝,而程知远看了看四周,此时便有人笑。 酆业道:“阁下是兵家的人?” 那人转身拜礼:“并非,只是对此有些兴趣。” 酆业点头:“那就是策士,不错,举一而反三,可教矣。” 那人道:“在下苏子温。” 酆业并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在场不少人也都没有觉得。 不过却有几个人注意了他。 龙素便是其中之一。 纵横策士?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一人,随后若有所思。 苏子温? 子温? 论语述而——子温而“厉”! 龙素打量那人,而那人对龙素笑笑,拜了一礼。 他面颊高宽,英武不凡,柔眉丹眼,身高八尺,如玉树华柱,着半青袍,配黄玉流苏。 苏子温……苏厉!并不是涂山氏的苏姓!苏厉者,苏秦四弟! 龙素不免失笑且惊讶,堂堂云梦大学士,居然在稷下学宫还有身份!自己从未曾听说! 不过她也没有在此拆穿对方,只是心中叹息,暗道云梦兵家与纵横,所出间者(间谍),确实是无孔不入啊。 程知远此时上前两步:“苏子温说的亦是不错,军阵之列,或称阵列,此不仅仅可用于兵法战斗。” “数字之变,亦为阵列。” 他说着,对龙素开口解释:大士之前所问,如何以数字之法来解诸多悖论,既然如此,我就先说一尺之棰。” “世数有无穷,部分即整体,一尺之棰,二分之一,依旧是一个整体。” “于是,这又是一个二分之一,而之前截断的一半,亦是二分之一。” “二分之一,循环往复,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敢问大士,万世之后,此棰已分成多少之数?” “试据此构造一数列,并求其极限。” 程知远问她,龙素刚想说这怎么可能知道,简直无稽之谈,但是话到嘴边,她立刻意识不对,脑海中灵光闪过,脱口是道: “是,是一?!” 一? 诸公哗然,纷纷开腔,因为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无穷分割的题目,怎么会是一呢? 把多于未知加一个的物体放到未知个数的箱子里,则至少有一个箱子里的东西不少于两件。 程知远道:“龙素何知?” 龙素哑然,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好像是灵光一现,催促着她去回答,而她自己又笃定这是正确的!这种感觉简直匪夷所思! 程知远此时上前,靠近她,龙素惊了一下,但是在诸人面前未曾失态,故而身躯虽僵,却没有后退。 “君子当三思而后行?” 程知远声音不大,故而只有近前的几个人听到,但他们却也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微笑起来,而后面有人询问怎么回事,那前面的人便道:“太学主在说儒家的坏话呢。” 但是说儒家的坏话,也要分清楚是哪一家,譬如骂仲良氏的话,乐正与颜氏,孟氏又怎么会开口帮腔呢,落井下石尚还来不及。 但是龙素自然知道这什么意思。 她好看的眼睛瞪起来,在程知远脸上左右闪动,嗔怒不悦道:“我我便未曾三思又怎么了!” 程知远点了点头:“灵光乍现,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龙素不明,稍稍后退,这是为了行礼。 程知远道:“数学之中,多数计算,皆来自于此灵光,困锁多年的门扉打开,第一缕光芒必然沁人心扉,温暖舒适!不要怀疑,你的答案,是正确的!” 程知远压下手掌,表示肯定:“有限之物,却可无限分割,但它们又是一个整体,有限既是无限,无限却又是有限。” “若数列的极限存在,则极限值是唯一的。数字的变化过程,是不断的接近某个数值,这个数值就是极限数。” 程知远看她:“现在,你可以求这个一了。” 龙素道:“我哪里知道这个一是什么。” 程知远道:“对啊,所以,你不知道,那么易可以解出来吗?” 龙素想了想,摇了摇头,随后道:“但这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 程知远道:“现实之中确实是不存在,但是在数字之中,它是存在的!真真切切,确确凿凿!” 他对边上道:“异人,取两份笔墨书简来。” 异人很快奉给他,程知远在书简上画出一个曲线图,随后拿给龙素首发 紧跟着,他又拿另外一份书简,在上面画出了一个圆圈。 龙素眼中一动,道:“你这是易盘(圆周率)?” 程知远道:“易盘?你说的是圆周率?你知道这是多少么?” 龙素道:“元圣曾经做过,是三。”(注:公元前十二世纪中国有人做出圆周率等于三,应当是周公旦,因为商高与周公讨论过圆的面积) 程知远道:“很接近,但是有些粗略,事实上,这个数字并不是可以算尽的,它是一个无穷数。” “无穷者,没有边界,圆周率,也就是易盘,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字。” 程知远在三的后面加上一个点,随后写下著名的“一四一五九二六”。 “还可以继续算,算法是这般” 程知远在那个大圆圈中写下算法,随后递给龙素,后者看完之后,久久无言,等到程知远把那卷宗拿给异人放好,她才很复杂的开口:“你的意思周易不如连山精确?” 程知远道:“是黄帝所作的乾坤,没有伏羲的连山精确,文王改进黄帝之卦,已然是了不得的进步了,无中生有,乃惊天动地之事,文王虽然并非无中生有,但他站在巨人之肩上,望到的天地,虽然广阔,却依旧是有极限的。” “伏羲则不然,他所看到的天地,虽然也仅仅只有头顶一片,但他的精神督促他写出连山,他窃取了天的奥秘,呕心沥血,著出了世间不见的无双易数。” “你还记得惠子十题吗?南方无限,却又有限,但事实上何止是南方,数学之中,有限与无限,有很多公式中都为一体。” “再取一例,天下二十一题中,飞矢不动。” 程知远道:“设有飞箭,世间唯一,每一时刻,它位于天下中的一个特定位置。由于时刻无持续光阴,箭在每刻都没有光阴而只能是静止的。整个飞行期间只包含每刻,而每个时刻又只有静止的箭,所以,飞行的箭总是静止的,它不可能在运动。” “箭未曾动,然” 龙素道:“然,若箭前有人,如何解之?箭若不动,人如何中之?” 程知远道:“不错,正是如此,但是,人在何处,箭在何方?箭每一瞬间皆移一次,但在当下时刻又是静止,故而箭不动,而人亦是如此,故而人不动,两两皆不动,你如何证明,箭会杀人?” 龙素哑然,随后生气起来:“这程!你又在诡辩!” 程知远摇头:“不急不急,是悖论,不是诡辩,来,你听好,数学是一门严谨的学科,它不是你认为,就是真相,你需要去证明,那么你如何证明,这就需要数列,需要阵列,需要计算!” “没有差不多,没有或许与可能,只有不对,验算与确定!” 龙素不服气,此时驳斥道:“那你方才让我相信灵光,言第一感觉是正确,又作何解释。” 程知远点了点头:“因为你聪慧。” 龙素瞬间一愣。 程知远摇了摇头:“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因为你已破题。” 龙素:“我未曾能证实那是正确的,这也算破题吗?依你所言,我难道不是在诡辩吗?” 程知远道:“我知你已破题,因为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你向我说,不是在诡辩,而是在告诉我,故而我给予你回应,是的,这是正确的。” 龙素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如果你也不知道呢?” 程知远道:“那便需要一起计算,方能得出答案!但你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得出答案,你认为是正确的,便要去验算!我,就是你的验算!” 龙素眨了眨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就是你的验算? 程知远不知道她此时心绪起伏,只是接着道:“黄芩无假,阿魏无真!” 阿魏是一种草药,有草木二种,其脂膏最毒,人不敢近前,所以采集时候一般用羊系在树下,然后远远的用弓箭射,如果那树脂溅射出来,碰到羊的身上,羊要是死了,那这个东西就是阿魏。 所以世人说黄芩无假,因为这东西便宜,且遍地都是,造假成本过大;但是阿魏剧毒,又极其稀少,所以市面上卖的阿魏都是假货,因为真货成本太大! 程知远道:“正如箭射草树之脂,此箭正是我等计算,你未曾见过这两个草药,只是听过两个名字,此时不去拿箭射,如何知道那草树是黄芩还是阿魏?!”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数术之道,亦如此是!” 他向诸人道:“各位读过荀卿的劝学吗?” 浑羽道:“祭酒大人之书,岂能不读!” 蕖衍道:“读过。” 龙素道:“当然读过,稷下之人,岂有不读劝学者?” 程知远道:“不道礼宪,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餐壶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 “各位可还记得这句话么?礼法者,真的是天礼吗?” “但天礼是什么?是人为的道!夏有天矩,天子称后,商有天纲,天子称帝,周有天礼,天子称王,这些都是把人自己的道义置入天道之中,所以才出现的东西!” “包括辅佐的天常,天乐,天规!天矩伴天规,天纲生天常,天礼提天乐,这些都是道,道便是数字,数字,便是世间的规律。” “飞矢不动,飞鸟不动,天下之论与惠施之论,其中关键,在于光阴分割之上,你我他,身处时间之内,每一刻,都需要数字来进行计算。” 程知远说着,对嬴异人道:“取那物来。” 异人眨了眨眼。 昨天夜里,程知远做了一个东西,并不是多么高深的玩意,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 他拿出来,交给程知远。 随后,程知远把它交给龙素。 “此题之后,大士应当有所明白,故,我当以此物赠之。” 龙素接过那物,问道:“这是?” 程知远道:“此乃沙钟,大士可知,此钟一轮转,是多少顷刻(秒)?” 龙素到:“我知圭表,知漏刻、日晷,但都是粗略计算,哪里晓得顷刻多少。” 程知远道:“六十顷刻,一眨眼,为十分之一顷刻,十眨眼,一顷刻也。” 待他说完,讲学馆中,鸦雀无声。 程知远道:“小玩意,不足道哉,送与大士,可知光阴之迅!是白驹烈马,隙中人生,忽然而已。” 龙素愕然,缓缓低头,而此时,墨家的蕖衍看着龙素手中那个沙漏,在骇然之余,不免神情动容,更有无边嫉妒与悲哀! 一顷刻! 这等计时宝器,如何就落在了不懂工程的儒家弟子手上!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三百四十八章 玉连环可解矣 但是眼前情况,蕖衍当然不可能上前去,对程知远说,请他把那东西也给自己一份,首先自己与对方非亲非故,其次,纵然墨家不讲究虚礼,但基本的人礼还是遵循的,这时候上去就是舔着脸 人家太学主凭什么搭理你,说不定还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故而他也只能在内心哀叹几声,眼看着龙素有些莫名的把那个沙钟收下。 “素,谢过太学主。” 龙素拜谢之后,程知远还之一礼,紧跟着,便继续讲解起天下二十一悖论来。 一尺之棰的解法,入口以及正确答案都已经告诉了龙素,当然这即使是在后世也是一个不能确定的东西,毕竟人类的技术是有限的,但真正意义上的数学计算,是无穷无限首发 用有限的智慧去追寻无限的东西,这虽然是人类进步的关键所在,但也是一种对于希望的渺茫追寻。 程知远同样说到了这里,并且引用了一句著名的悖论。 “我知我无知。” 他对着稷下诸多士子道:“这句话并非是我说的,而是一位先贤在古籍上说的,这位先贤,在伍子胥死后,方才出生,论起年龄,长于荀卿,卑于越王。” “但知识不分高下,亦不分华夷之说,他知道,你学去,他便是师,你便是徒,是故不耻下问,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浑羽此时开口:“敢问太学主,何为我知我无知?” 程知远道:“我只知道一件事,确凿无误,那就是我一无所知。” 讲学馆中略有骚动,但很快又恢复到寂静的状态。 “这位先贤其实思想也有些许问题,他认为,人永远是无知的,唯有神可以掌握所有的真理,故而,人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但我在这里,要斩掉他前面半句话,只说他后面半句,因为前面一部分,都是无用的糟粕。” “神就知道一切吗?” 程知远道:“各位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么?” 嬴异人此时开口:“有的,家公常常提起。” 异人的家公(爷爷),自然就是秦昭襄王! 秦王常常提起愚公移山的故事,从此微小之处便可见其弘大野望,不仅仅是要摆脱神灵,还要铲除朝堂中的权臣,更要把整个天下都收入囊中。 一世人不行就两世,两世人不行就三世,四世,十世,百世 天地就在这里,总有一世,会有人代替前人去征服它的。 但程知远对于秦王的野望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此时借助愚公移山的故事,只是想要告诉稷下诸士子: “如果你因为无知而怯懦,不敢向前,那你就真正无知了。” “天下的道理也是一样!” “人的认知是有限的,以有限之心揣摩无限之数,必然是失败的结果。” “但是,正是因为失败了,后面的人更应该前赴后继,你要在这条路上多迈出一步,天地可能就会因你而改变!” “你犯了这个错误,后来的人看到了,他还会犯吗?当然不会。” “这就是鉴往知来,世可变矣!”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打个比方,四百年前的圣人语,四百年后,还适用于这个天下吗?” 龙素此时忽然开口:“如果适用呢?” 程知远看向她:“那就说明,这四百年来,各位所谓的弘道讲理,推行变法,其实一无所成!全部是无用之功,皆在原地踏步,未曾寸进也!” “天下四百年未尝动也!故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这句话声音极大,振聋发聩,仿佛让稷下学宫都要摇动三分,东院讲学之地更不必说,无数士子都被这句话震动到,他们有些人面露惊恐,有些人则是神情激愤,还有一些人,眼中则是亮起了不一样的光芒! “岂有此理!太学主何等放肆!” 齐王身边中大夫此时面色大变,连忙站出来挥袖呵斥:“诸士为何无功!王如何有罪!若有大罪,岂能让你在此安讲!” 他痛斥起来,然而程知远转头,是道:“若诸士有功,如今天地正当易也!如何惧秦如虎狼,畏如龙熊?” 中大夫面色扭曲:“变法之事,岂是一日,三日,十日之功夫吗!若无两代君王,三世明臣,如何把变法推行到底,这期间所耗功夫,何以以十年计!” “太学主,勿要空谈误国!” 程知远道:“不需十年,因为若真的诸士有功,如我所言那般,那十年之后,变不是需不需要变法的事情了。” “固步自封,人之常情,正是因为无知方才感到恐惧,之前我赠送给龙素大士的沙钟,正是把无知化为有知的一种东西,时间是不可揣度的吗?非也!” 程知远对中大夫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亦为利往!张仪入秦,势利之交,诸子著传,亦有所图!便不明言,到底有功无功,还请你自己斟酌。” 中大夫面色涨红,还想说话,却被齐王制止。 齐王法章,神情欢愉,似乎是胸膛中很久以来憋着的一股气,现在终于疏通出去。 “太学主所言不错,本王有罪啊。” 这话没有明说出来,只是在心中响彻,而程知远此时更是开口:“天下要易,要易什么?不是简简单单的易法,因为前人开拓,后人只知道乘凉!” “这是如今天下所有学科的弊端所在,凡谈论道理,必言先贤!先贤有些道理,如做人,道德,处世,学习,这些道理万世不变,但是礼法,规矩,难道这些也要万世不变吗?难道自己就没有脑子,没有嘴吗!” “身要正,更要随世而移,随世而正!欲正世,先正己!” 程知远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声音放缓:“说的不过是做人的道理,但是这一切又是从数字中推导出来,各位,天下的道理其实都是互通的,只拘泥于一点,一面,一处,实在是,短视,更是短智。” “天下二十一题,在各位看来,包括各家名士看来,都是于当下社会无意义的事情,包括惠子的题目,都是无关痛痒的口舌题,但事实上,其中潜藏着的道理,恰恰好好,可以给予数学科以极大的发展。” “当世无功,但功在千秋,当世不显而已。” 程知远:“谁有羊皮纸,给我一张。” 于是很快有人上前,奉给程知远,而程知远锵的一声抽出剑来,把这张纸划开,割出一个长条。 他把长条弯曲了一下,随后便拿出了著名的莫比乌斯环。 “玉连环可解矣?!” 龙素惊讶至极,程知远把这个羊皮环给她:“玉连环不敲碎,可解么?” 这是惠子的言论,但如今,却在她眼前变成了现实! 她感觉脑袋里嗡嗡的,有些无所适从,而程知远则是道:“这是诡辩吗?” 龙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捏着那个羊皮环。 程知远竖起手指:“还没完,来,给我。” 他从龙素手里接过那个羊皮环,紧跟着对她道:“请大士借我小刀一用。” 小刀在手,其味温润软糯,引人遐想,但是眼下自然是课题更重要。 程知远拿笔墨,先在那条环上画了条线,这就是著名的莫比乌斯分割线。 当然,在这个时代,应该是“玉连环分割线”。 随后,拿小刀顺着那个线路轻轻划开。 随后这个环就增大了一倍。 但这还没有完。 程知远继续画线,龙素等人则是凝神以待。 这是第二次划开,随后,讲学馆内顿时升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 “玉连环!玉连环!” 有人甚至惊讶不能自禁,已然站起,手臂颤抖着指着讲学台! 程知远把那个羊皮环展开,赫然就是两个套在一起的,俱有正反两个面的环! “玉连环可解矣?” 程知远对龙素道:“这就是悖论,数学中的悖论,并不是诡辩,而是你没有找到可以解决的方法。” “惠子的玉连环,象征着数字中的无穷大。” 程知远道:“无穷大本不可表述,就如同道之终极,穷极世间众生一切不可见矣,但如今,却真真切切,借我之手,借数学先贤之论,呈现在各位面前。” “不论是那位西夷贤者,还是魏国惠子,他们所做的这些,都为基本的数学理论,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而这一切,皆始于伏羲氏所做的连山易。” “古圣之智,当与世相移,非固步自封也!” 讲学馆内沸腾起来,不少人都开始向前凑近,想要看一看那个“玉连环”,而这其中,来自魏国的学者们面色大好,荣光迸发,便是站在旁人身边,仿佛都高了三寸一样! 惠子先贤,太学主大才,魏国与有荣焉! 便是酆业也极其兴奋,不过他还算清醒,故而问出这个东西如何使用。 程知远则是道:“数学模型,不一定是要有用的,它们很多,也是为后来的,为其他的数学模型,做出奠基,就好像一块块砖头,一片片瓦,数学计算之后,验算之后,确定之后,推导出的数学模型,呈现在你我面前,告诉大家的,告诉你我的,是这个东西,‘可以实现’。” “其中涉及到的概念,两面即一面,正与反,轻与重,一切对立面交融,世界是普遍联系的,矛盾是对立统一的,哦,我好像又不小心解决了一个问题,矛盾,我听说楚国有个故事,天下最锋锐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程知远说到这里,似乎是在打趣,只是神情依旧“严肃”,故而酆业也不好摸他的心思,只是觉得这个师弟,心思深沉,却又有大智慧,让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这个东西,其实某种意义上,也代表时间。” 程知远挥了挥手,似乎在驱散什么不存在的影像:“这些东西不能治国,或许与很多人的理想不相符合,但是数学却可以改变天下的运转,改变社会的结构形态,墨门的机械就是其中之一。” “但此道,粗懂容易,若想精通,难啊。” 程知远叹了一声:“我也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 他这么说,酆业就感到极其不可思议:“你还是初窥门径?那天下的算者,又算什么?” 程知远摇了摇头:“我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就好比周文王站在黄帝的肩膀上一样,这算不得什么大本事,真正的大才,是可以举一反三,从中推导出更加复杂,更加理性,更加有实际作用的公式与数列的。” “这才是可以真正造福天下的大才,而我,不过是一个转述者罢了。” 酆业大叹:“师弟谦逊却也谦逊的过分了些。” 程知远仰起头,对酆业道:“学不可以己,学海无涯,苦作舟船。” 酆业道:“师弟志向不在天下?” 程知远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志不在此间天下,在我自己,但我可传道,自有心怀天下之人。大争之世,正是数千年不遇之巨变关口,王侯将相,你方唱罢,我来登场。” 他说完,此时走到后面,对所有人道:“玉连环已经解决,下面,我们要列一个公式,这个公式,各位记一下,虽然不一定能用上,但是对于思维的拓展,大有裨益” “希望日后各位,不论是自隐于山林,还是为世主而出谋,皆要记得今日讲学” 程知远列出公式,随后开始进行深入的分析与讲解,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黑板,而且这玩意,之前墨家也没有人想过要去做。 学宫讲道,多为辩论,少有如程知远一般大讲算经者,而这种东西,仅仅凭借好记性,可是不能够回忆清楚的。 而数学是严谨的,但凡有半点疏漏,哪怕是一句不听,后面的也必然仿若听天书一般,一头雾水。 故而稷下学宫少有的出现了不断有人记录动笔的情况。 抬起头听讲,低下头动笔,从程知远列第二个公式开始,讲学馆内,就再鲜少听到有人开口追腔,前去辩论的事情了!无他,只是因为来不及而已!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世生良才,未敢用也 “天下四百年未尝动也!故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君王后喃喃念叨着这句话,不免一边笑着,一边叹着,一边摇头。 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固步自封。 这位太学主,真的是敢于讲啊,不过他的身份倒是决定了,他即使是讲出来,也不怕得罪旁人。 学宫风气本就是畅所欲言,以往也有很多人抨击齐王,但基本上没有在大庭广中之下撕脸的,譬如申不害曾经就干过这种事情,直接说齐国齐王皆不行。 不过这一次,也不是单单抨击哪一个人,而诸王总被自家人抨击,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反正也不是自家臣子。 被自家臣子差点骂哭的倒是也有一位,就是楚怀王,骂他的人就是屈原。 鉴往知来,世可变矣。 君王后在夜下回到宫阙,香炉中的轻烟袅袅升起,而她心中却全无喜意。 只感觉程知远说的那番话,过于沉重了。 诸国之中,山东六国,哪一个能做到鉴往知来? 根本就没有过!故而是过于沉重的话题,哪个君王不想有大才施展,但每一个都是庸才,而臣子亦是庸臣。 但凡有一国能做到,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如今,赵,楚还与秦有一战之力,但是齐,神灵不论,至少人口兵力,是真的不敌了。 当年五国攻齐,大乱之后,本就应该修生养息。 君王后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转而努力想着程知远提出的“新算科”,也就是“数学科”。 她有一种感觉,墨家那些连基础数学都不算的东西,就能把某个国家,某个城池,变成强弓劲弩,铜墙铁壁一般的铁桶,那么,如果按照程知远所说的高等数学,那又能让这天下,变成什么模样? 数字之中,蕴含着大道,蕴含着真理。 讲学馆外,荀子与越王都听着,直至讲学散去,他们二人回到右山临宫,越王这时候才笑起来,虽然看上去依旧狰狞如狼狈,但并没有恶意与贬斥,反而皆是夸赞。 “好,好,好!” 他显得有些兴奋:“荀况小儿,你听到没有,诸士无功,诸王皆罪!哈哈哈哈!我亦曾有大罪啊!” 荀子则是失笑道:“错了,若当年越王不去卧薪尝胆,何来越灭吴之战?若固步自封,恐怕越王也必然早已沦为青史尘土,在史书中,越王,可能不过就是一个昏君,庸君,最后导致自己国家灭亡的不肖之君。” “又,何来今日之功勋地位呢?” 荀子感慨:“三千年琅邪不拔,天下剑宗无人敢称其二,这等威势,难道不是源自于越王当年的卧薪尝胆么?这就是知远所说的思变之道啊。” “道与世移,身正世正,人与道同,则国正,天下正矣。” 荀子正色:“我倒是对这门数学之科,有极大的兴趣了,越王不若与我一道,向知远请教?” 越王面色一动:“你有兴趣?可这东西,比起连山来说,我看啊,是还要难上百千倍的!” 荀子道:“不难,则无求也,正色因为难,方才有攻克之欲,我知我无知,我知我无知何等大才啊,能说出这般话来,可惜可惜,先贤已逝,不能得以一见。” 越王撇嘴:“不过是一个比我年纪要小的西夷学者罢了。” 荀子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如今日儒家八脉,七十二圣贤,难道都是尊奉孔丘的吗?” 越王眨了眨眼睛,嘿笑一声。 荀子也笑:“我与孔丘道之同,也只在于礼上,孔丘与孟轲之道之同,在于仁义上,但孟轲仁过其实,义倒是无暇纯粹,孟轲不懂仁,但他懂义。” 越王道:“那你岂不是仁义都不懂,我记得你说,你是个小人来着。” 荀子道:“正因为是小人之儒,所以才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君子小人,若如今日知远所讲,小人可君子,君子亦是小人啊,世间矛盾,本为一体,在谈论君子小人,岂不是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么?” 他竖起手指,虚晃了几下,随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 “这门学科要开。” 荀子道:“数学科要开,必须要开,此乃易世之学,不可不学!” “把之前的算术,加以改造,我意思是” 他话没说完,越王忽然道:“我说,你这是违约了,程小子只是借调,他是太学的代师。” 荀子侧过头看了越王一眼,越王则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可不要因为刚刚那番君子小人之辩,就真的把自己当做真小人了。” 荀子忽然叹道:“如果为了能让学宫一直鼎盛,纵然当一回真小人又如何呢?” 越王有些不愉。 但荀子复又道:“可惜,可惜,我到底还是做不到这种事情。” “可惜啊,若不是当初榆次出事,我稷下学宫,本该在今年二月,迎来这个学子的。” 荀子这么说着,随后又突然失笑:“不过祸福相依祸福相依,若是如此,我怕是也没有这个弟子了,稷下或许也要少一门学科了。” 他对越王道:“我虽为稷下学宫操劳,但我只是为了传播我的学说与理论,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可如果太学也能够承担起同样的职责,我就算去太学当一普通讲师,又有何不可呢?” 越王咧嘴:“你明白便好,我可不想与你在此打起来。” 荀子道:“怎么,你要帮太学老祭酒,他之前不是骂你来着的么?” 越王道:“人无信不立,我虽擅长欺骗,但一切皆为了目地,如今我的目地,便是十日无忧,此十日后,那小子,回太学去,他回去之后是不是回来,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荀子失笑道:“这也算做老师的吗?” 越王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老师?仙家中人,如何传道?我当他师,不过是为了报复而已,他知你知,我听那老师只是顺耳,却从未曾真的把他当我弟子。” 荀子愣了下,随后微微低头,不断颔首,却显得有些沉默下去。 “可惜可惜世生良才未敢用也” “大才,大才啊。” 苏厉从学宫走出,在回到自己宿处的路上,脑子里依旧是嗡鸣不断,只感觉有一道宏伟的大门向他敞开,而这道门扉,是古往今来,都没有人真正探究过的。 他就像是先行者,在一点一点的摸索,他就像是古老的那些先贤,当他有所成就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也必然为后世永远传颂。 人生一世,不就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么! 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此方为人生第一快事也!来这人间大闹一场,随后悄然离去! 或为一国谋,或为诸国谋,或为一人谋,或为一派谋! 一怒而天下惧,安息而天下息! 此方为鬼谷纵横之道也! 苏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给自己的兄长们了,想必季兄(三哥)苏代听闻了这番讲课后,必然心潮澎湃,同时,他亦不断扼腕叹息,这等大才,不要看他是在稷下学宫讲道,但事实上,他却是太学的师主。 西郊太学,周之辟雍,有何德何能,可纳此良才,大才为己用! 天子难道还想复出吗,简直是荒谬无稽之谈!他这一生注定只能老死在洛邑,如一只家犬般,如一只吉祥物般,被囚禁到死为止! 苏厉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须,眯了眯眼睛。 夜幕寒冷,他却不裹裘衣,单薄的半青衫在尘风中猎猎作响,而苏厉转头过去,便仿佛有无尽苍茫从远方席卷过来,如疾光迅影,掠过他的身边。 “十日之邀,三日之讲,明日便是最后一日,此三日过,数学之道,太学主之名,必然响彻天下,震动六国,世间无人不识君矣!” “但之前那番诸士无功,诸王皆罪的论道,必然会得罪诸国世家宗族,故又难以被其他王者征召录用,我不相信,这般大才,真的是不为仕途上进,只是为了在学宫中,宣讲他的理想与大道吗?” “这天下,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傻的人?” 苏厉自言自语,说着说着,便顿时抑制不住,难免失笑起来。 “为了天下更易的傻子,为了百姓?我辈中人,学得文武艺,货与君王家,这才是正途,这才是正道!” “你程知远,太学主!迂腐,迂腐!谁才是真正迂腐的人?诸士无功?我等纵横策士,千年谋划,百年布局,天下为棋,九州作盘,王侯将相,众生百姓,皆为棋子!” “这是何等大快之事!这是何等壮哉之举!” “在你眼里,这是诸士无功吗?” “我等该有大功!何来无功之说!” 苏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好在四周并没有人,他仿佛站在最苍凉的街头拐角,纵然是大声喧哗,却也连野狗都不能引来一条。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面墙壁。 就好像是今日在讲学馆中,他所遇到的那个难题一样,不论怎么去解,都无法得出答案,最后经历那个儒门姑娘的点拨,这才瞬间通透。 策士擅长的不是这个。 但今日,苏厉却发现自己极端痴迷于数学之道。 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真的是喜欢纵横之道的么? 刚刚那一番言论,也是因为今日程知远的呵斥,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个不服气的种子。 鬼谷一脉多奇才,庞涓、孙膑、张仪、犀首、苏秦,哪一个不曾威震天下? 他甚至都要说,都要站起来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想要义正言辞的呵斥,是太学主不懂纵横,不懂鬼谷,不懂以棋操天下之道! 太学主不懂君王之心! 但苏厉最后没有站起来,不是为了维护纵横策士的颜面,策士本就是不要脸的职业,要脸的那是君子,不是策士。 但事实上,又未尝不是,程知远字字诛心,皆是打到他心坎深处的原因呢? 苏厉不得不承认,程知远说的是对的。 因为以上策士,除去张仪犀首外,其他皆无好下场。 还有更多的策士,都死于非命,虽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但诸士,确实“于世无功”啊。 他们是天下的蠹虫! 苏厉难以相信,不过是听了两天讲课而已,太学主只是随便说了些道理,他此时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是极为认同的。 还有,他知道,他承认,他更喜欢太学主所教授的那“数学之道”。 “数学机械物理真是一些没有听过的名词,但却又引人入胜,也未曾想到,惠子难了世间千年的玉连环,居然今日,被太学主开玩笑一般的解掉了!” “耸人听闻,惊世骇俗,可以道哉?” “我知我无知,说的好啊,真的好。我本来想尽窥其学,回去交给季兄,但现在看来,倒是我自己蠢笨至极,太学主之才,非一日,一年,十年可学完非得尽其百年,皓首穷经,方能得之半分。” “策士,策士!利君王而恶世间,我还有必要当这个策士吗?” “或许我的毕生理想,并非策士纵横,只是在这之前,我没有选择,或许鬼谷云梦,朝歌之地也并非是我的归宿我或许有错,有错” 按照间者的身份,这种情况,必须尽早撤离,不然有可能被“反洗脑”,但是苏厉却心中挣扎无比,他知道知识的可贵,并且从未有过如此渴望第三天的来临。 最后一天,再听一天课。 这是最后一次了,也是最后一天了,他一定要知道,第三天太学主会讲出什么,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又会拿出什么震动世间的公式? 他感觉到这门学科的不一般,甚至拥有浓烈的好奇与求学欲望。 “我知我无知。” 苏厉觉得,他简直就要把这句话,奉为圭臬了。 他深吸口气,推开自家的门扉,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似乎是在鄙视他的摇摆不定。 苏厉不由得苦笑一声。 数学害人啊。 第三百五十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同夜,嬴异人侍奉程知远回到馆中。 烛火摇曳,一如未曾冷却的心脏,异人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份不同于以往各学的大道,《穷天》有云,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先生便是这般的人物。 起于微末之中,成算于诸士之上,那数学一科,其中精妙,居然把惠子难了世间千年的玉连环之题,在反手之间便解了开去。 或许这次得到好处的是名家,因为惠子辩下十题,多认为是巧言令色,诡辩之道,然而今日,先生于讲学馆一番通彻讲述,却是把不可能化为了可能。 数学之道,玄妙于此,乃算经本相,至此异人方才知道,被世间许多人视为工匠之法,墨家之技的,末流之道的算学,居然有这般大的作用。 解释万象根本之构造,乃世间一切更易之基石! 稷下之行,本以为自己就该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时间结束,却未曾想到,因为太史简骑马不看路,一撞结缘,这才得以见到了先生。 异人知道自己日后的道路该如何走,他在今日便下定了决心。 既然在父亲那里并不受到待见,那自己便好好贯彻来时的目标,必然不能让母亲失望。 人要学道,便要学改天换地之道! 程知远在北偏西第三馆前,抬起头来,望见了天上的星空。 他忽然莫名感慨起来,这个年代没有大气污染,天地纯净,时时能够仰望到宏伟的银河。 在这个仙与鬼共舞的东周列国之中,天空之外,是否和原来的世间一般,都是一颗又一颗的璀璨群星呢? 也可能是真的一片大幕布,那到了晚上,某位主宰大手一挥,把这幕布给世间盖上,于是天地便进入了夜幕,也可能是和上古神话中传说的烛龙一样,在遥远的山海尽头,那位庞然的神明睁开眼睛,闭上眼睛,便是春秋一世。 “异人,你知道光的速度吗?” 好在不论是哪个世界,光的速度必然是恒定不变的。 光速不变是一种恒定理论,当然是在真空中,在不同的介质之内,光的速度会有不同程度的降低,但是却不可能提升,这就是折射率。 所以如果世间的光速下降,那么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或许就 异人当然不知道程知远在想什么青光眼近视眼之类的东西,他行了礼:“异人不知,先生,这也是可以靠数学算出来的吗?”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可以的,光速在虚空中处于恒定速,在没有障碍折射的情况下,一般来说,是每顷刻二十九万九千七百九十二取三十万数整。” 嬴异人眨了眨眼,有些懵,但还是认真听着。 光辉不是瞬时出现的? 程知远说了一些关于光速的基础知识,随后用谈故事般的语气,说着天上的群星,但他用的虽然是故事,然而嬴异人听得,却是越来越惊异。 “先生之说,那什么,日于宇世,十亿万相同之星,月于宇世,如尘沙般不可计矣荧惑大岁,其实皆无光华这,这与盖天,浑天皆异也,倒是有些像是像是宣夜之谈。” 程知远:“是啊,这里谈到惠子吧,你还记得那十题中的第一题吗?” 异人:“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程知远:“惠子说的,也是无穷大和无穷小两个概念,无穷大我已经给你演示过了,玉连环便是。” “天,便是无穷大的,我们常言天是什么东西空空旷旷,其实天只是我们看到的这片穹庐,事实上呢” “天了无质,瞻而远之。” 程知远说着,却又不免摇头:“不过倒也不能全然如此定论,毕竟九天主宰神话由来已久,而南华真君在白玉京中,我也是仙人之一,倒是不应该否定天盖的存在” 然而在程知远的感觉中,这种所谓的九天,应该就类似于“界”一样的存在,处于三维之上的四维时空间不,应该是介于三维与四维之间。 嗯不过本身用科学的想法去揣测仙鬼,这在程知远的半吊子科学水准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偏颇,后世常常有人说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事实上在程知远看来,这应该是偷换概念。 这不就是承认神学就是高等科学吗。 那说到底,神学只不过是一种虚谈,万物本质还是科学。 程知远想到这里,发现名家的辩证思维倒是很不错的。 有些东西轻轻一个颠倒,就能发现里面的问题所在。 不能解释的科学就不是科学了? 荒谬至极。 那要是维多利亚蒸汽时代的人,哪里能想到以后能飞上太空。 再想想过去古人,你要是开个小汽车在他们面前乱窜,他们还不把你奉为神人? 看,会跑的铁犀牛! 在某些时代的人们看来大概就是这样了。 “列子所言,日月星宿,积气之中,有光耀者。夫天,元气也,皓然而已,并无他物” “银河也是气,如太阳之星辰,茫茫宇宙,不计其数。气发而升,精华上浮,宛转随流,便是银河,一曰云汉。” “卿云歌会背诵吗?” 程知远问异人,异人回答,自然是会背的。 “舜帝禅让于大禹时,作此诗歌,儒门之中弟子,最尊崇此歌,认为这首歌代表了上古时代的大仁、大义、大德。”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程知远道:“明明上天,灿烂星辰啊不知道这片大地头顶的穹庐内,是不是如我所知的一样呢?” 嬴异人笑:“先生那上天谪仙人,难道还不知道上天的模样么?” 程知远道:“我倒是宁可当个谪仙人,也不要去那白玉京,你不为我,哪里知道褪去七情之苦闷。” 程知远摇头,但他随后想到,宣夜的思想最早出自于《列子》,后来在《逍遥游》中也有体现,也就是说,战国时期庄子没事时,靠着他的遐想,构筑了一篇弘大巍峨,孤独辽远的巨幅宇宙画卷,而在这个时代,既然逍遥游未变,列子亦未变,那就说明,自己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白玉京以及九天,应该是类似于“界”的存在,虚虚冥冥,不为真实所见,却又确实存在,介乎于三四之间。 因为程知远也想到,当初自己看到白璧黄泉时,那些躲藏在云霭中,不能出手,但却无比愤怒,不断呵斥自己的“山君”们,他们也是被卡在山腰处,上不去,下不来。 所谓的虚假仙人,这是自己当时对他们的呵斥,但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怎么形成的,仙人按照道理,一者死一者生,不应该存在什么没有修到家的伪仙。 难道又和郑庄公有关系?毕竟只有郑庄公才弄过假冒伪劣的仙道典籍。 不过说实话,这个假冒伪劣产品还救过自己性命虽然副作用很大,但是却不失为一个扭转乾坤的好东西。 程知远想了想,对异人道:“今夜还需麻烦异人,助我做一物件。” 异人道:“先生尽管吩咐便是,先生要做的,必然是那等蕴含数学大道的宝物。” 程知远道:“你说沙钟?小玩意而已。” 嬴异人只是笑:“先生要什么材料,我这便去为先生寻来。” 程知远当然不打算讲小孔成像,这要是拿出来必定遭人耻笑了,因为这种试验早在很久前就被墨子做过了。 《墨经》:“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 “目以火见”。 《吕氏春秋·任数篇》:“目之见也借于昭”。 《礼记·仲尼燕居》:“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见?” 而连《周礼》中都记载有“十煇”,指的是括“霾”和“虹”等在内的十种大气光学现象。 还有鉴以鉴影,立竿见影等等…… 华夏,赤县的古人对于光学的认知是非常早的,说实话,最差的时代是春秋战国,文字混乱,书简不通,连年大战……但是最好的时代,无疑也是春秋战国。 山花烂漫,谁也别想一枝独秀。各家各派的学说,思想,在这个纷乱繁杂的时代,碰撞出最璀璨的火花,文化风气的开放导致赤县神州上那些野花,肆意而又洒脱,甚至于疯狂的生长,向那茫茫天地,展示着他们最美丽的模样! 如果再让他们这样捣鼓下去,确实是可能出现科学的萌芽。 然而历史不谈如果。 所以程知远要用连山做一个公式,用阴阳易相辅助。 连山中,1,3,5,7,9,为阳,2、4、6、8、10,为阴。 阳数相加为25,阴数相加得30,阴阳相加共为55数。 “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成变化,而行鬼神。” 即万物之数皆由天地之数化生而已。 这是一个万能公式,从这个公式可以推导出世界一切的阴阳变化,当然只是基础的,但难保日后出现什么怪才,把这套公式发扬光大呢? 同时,他让嬴异人做了一个光学模组。 距离,时间,速度。 以这个公式,可以测算出光的速度,而光是阳列,暗是阴列。 当然这需要旋转镜与平面镜,不过战国时代就有青铜镜了,加上这个时空墨家的种种歪科技,以及身在稷下学宫讲学的便利性,搞两三个镜子并不难。 程知远做完公式备课之后,,已经到了深夜,但他却不怎么觉得疲倦。 自从来到这片天地之后一直如此,当初在黄厉之原也是。 他走到客舍,以为嬴异人已经睡下,却没想到嬴异人正在反复写着昨日白天程知远所写的数学题。 尤其是稚兔同笼一题,他居然反复做了三次,演算的竹简堆了三四卷,羊皮纸起码有五六张。 “先生!” 嬴异人看到程知远来了,顿时惊讶,连忙去迎,而程知远看了看他的题目,虽不能笑,却莫名感觉到一种欣慰。 这就是老师看到好学生的心情? 程知远扯了扯身上的裘衣,却是坐下来,看到那光学模型,对嬴异人肯定道:“做的不错,连山之道,数学之科,你已经摸索到门径了。” 他这么说着,随后叫异人靠近,发现他没有不耐,有的只是激动与欢喜,这才心中放松下来。 果然,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知识的渴望不是一点半点的,像是苏秦刺股那种事情,估计这时代人没少做。 不管是不是魔改版本的春秋战国,人民的风气倒是所差无几。 “我在这里写一个公式,之前我和你说,光的速度……” 北偏西第三馆的灯火彻夜通明,门槛前的姑娘待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龙素顶着夜幕回头去,她不时转首相顾,那门扉紧闭,寒风唤雪,然而里面的人,谈讲之间,居然尽是在说算数之法。 她对程知远有些改观了。 当然是诡辩意义上的。 她本来是打算拜访程知远,以求得数算知之之法,只因为白日那些言论实在让她难以忘怀。 为此她甚至还在心中叮嘱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和程知远多扯别的。 但好不容易是来了这里,却不知为何,又不敢进去了。 或许是听到里面,程知远刀削笔刻的声音,听到他深夜不眠,为来日备课,甚至不惜放弃休息,为嬴异人教导数学算法。 他时至此时,居然还在建立那劳什子的数学模型。 龙素之前觉得程知远喜欢诡辩,和自己印象中已然不同,便有些不满。 但今夜所看见的,才是他的真实模样?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沙钟。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君子本不该在夜晚,在他人宅舍前逗留的。 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夜以继日,皓首穷经。 这才是他拥有那般学识的原因吗? 龙素不由得一笑,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了,着实是有些复杂。 寒冷的气吹过她的面孔,却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些红艳。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她低下头,踢了下地上的石子,不把那颜色给天地看。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 野有蔓草 ——《诗?郑风》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地之数五十五 第二日的讲学影响了很多人,荀子与越王在谈论开科以及程氏去留的问题,龙素夜晚探班却没有进去,苏厉被数学迷了眼睛,而彭鹜,原游,猗匡,蕖衍等人,皆是各有所得。 然而各有所得者又何止这一点之数? 其中尤其是墨家中人,受益匪浅,这又以与程知远交谈过的蕖衍为其中之最。 那北偏西第三馆是彻夜通明,灯火未熄,其中公式计算不绝于手掌之间。 而墨家蕖衍亦与程知远一般彻夜未眠,他不仅在对白日的公式进行温习与计算,同时还对于程知远给予他的那份卷宗进行解析,其中大纺纱机与龙骨水车,如果能够构造出来,必然能够大大减少庶家百姓的力气,这是利天下的事情,是大义之举。 虽然墨家制造了很多东西,但是其中不少都是仿造仙器所成,譬如那木铜铃。 但这些不足道哉,因为这些器物都需要精气神明去进行催动,如果失去了精气神明,再精巧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堆烂木头废铜罢了。 蕖衍做的事利黔首的事,利庶人的事情,寻常的机械才是强民正道,但是这片天地中的墨家似乎点歪了路子,墨子早年也曾经陷入这种误区,最后才转而进行平民器械的研发。 但是墨家终究不是完全钻研此道,这稷下学宫当年就是墨家所制,包括赵国的镇国之器浑天仪也是一样,这些东西都耗费了历代巨子太多的心力,而制造出来所需的时日也不是十天半月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陷入泥沼,而当墨翟不闻世间大事,一心入黔首间后,墨家分为三派,也似乎和儒家一样,陷入了内乱的情况。 蕖衍放下了笔,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白色,显然天旦将至,第三日终于在鸡鸣声中到来。 他感到极其疲惫,蕖衍出现在齐国稷下学宫,他当然是相夫氏一派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相夫氏的辩论为主,兼爱不杀,是墨家真正的大义所在,但是听了程知远两日讲学之后,他深深以为,山东六国,诸士腐朽,早已如空心大树,而且不喜变通,相助于这样的国度,已然对于大义无意义了。 《墨经》把辩也称为“争彼也”,即把辩看作是关于“或谓之牛,或谓之非牛”、“或谓之是,或谓之非”的一对矛盾命题的是非之争,而且认为辩必有胜者和负者,并要求分清胜负。辩的目的和作用在于“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 但辩论只是打嘴皮子仗,如果若真的能和太学主一样,辩出个三五六七来也就罢了,关键是蕖衍在相夫氏一派中如此长久的时间,却没有看到相夫齐墨对天下大义做出什么改变。 太学主之辩,之解,之讲,让蕖衍看到了和自己认知完全不同的东西,同时对于“争彼之辩”的信心,也几乎消弭殆尽。 墨家把“辩”定义为争论一对矛盾命题中的是非。如针对同一动物,甲说“这是牛”,乙说“这不是牛”,就叫做“争彼之辩”。但这样的争彼是“不俱当,必或不当”的,也就是不能同真,必有一假。 这相当于矛盾律的内容。墨家曾用矛盾律分析了当时流行的一些论点的逻辑谬误。例如,《经说下》在批驳“言尽悖”之谬误时指出,如果“以言为尽悖“”这个命题为真,则表明存在着并不荒谬的言论;如果这个命题为假,也表明有些言论不是荒谬的。因此不管怎么说,这个命题都是不正确的。 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 后期墨家还揭示了排中律的内容,指出“谓辩无胜,必不当”,即认为矛盾命题不能同假,其中必有一真。 这看起来已经不太像是墨家的务实主义,反而向名家靠拢了。 但太学主让相夫氏引以为傲的辩术遭到了重大打击。 惠子千年不破的玉连环,飞箭杀人,鸟影不动,俱都被太学主在讲解之时,反手便破掉了,甚至让人难以相信,难以明白,同时也让蕖衍,以及那稷下所有人都在反思。 他们这上千年究竟在做什么?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不点难明,一点便通。 相夫氏的辩论不能再发展下去了,否则必然偏离原本的墨家之道,正名固然是为世间大利,为世间大义的事情,但是过分沉溺于其中,是不是舍本逐末了! 沉醉于辩论的艺术之中犹不自知,理论写了不少,但却不再做利于百姓的器械,反而是专门攻克那些虚幻的,如空中楼阁一般的无根之器。 若没有精气神明催动,那些器械与烂木何异? 后山日夜宫内,这些镜花水月的无根器械越来越多。 这是不符合墨家大义的。 蕖衍未曾整理衣冠,显得有些不修边幅,这和往日不同,前些时日,他便也学着那些儒门走狗正衣冠,然而今日见天旦未起之夜,繁星寥落,犹如相夫氏之衰,亦如天下之衰。 “那正要升起的太阳是谁?” 蕖衍眯起眼睛,山的那边,有一个庞大的国家在冉冉升起。 东方之日,照耀西方之土。 “秦。” 蕖衍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点,东方的日出,照耀的却不是东方的大地,那光芒直接冲击,最后抵达的地方,就像是山东六国的终点,新时代的起点之地,那自然就是最西方的秦国。 东方之墨相夫氏,南方之墨,西方之墨。 蕖衍正了正神,死死盯着那东出的太阳,在第一缕黎明照耀到这片土地山海的时候,他拿起新的竹简,在上面写下了一些话。 “昔年子墨子入世,藏黔首之间,禽滑釐为巨子,门下众徒,或见师兄弟属,言义兴利,各不能相服,故墨门三分。” “相夫子入齐,携孟胜及诸弟子,称东方之墨,以辩世正名为首,后有田襄子,谢子贤;邓陵子入楚,携苦获、已齿及诸弟子,称南方之墨,后有田鸠;相里勤入秦,携及诸弟子,称西方之墨,后有腹?,唐姑果。” “自此,墨家三分,皆遥尊禽滑釐,禽滑釐依旧为天下墨者之首,而三方墨者,皆推选东方,南方,西方之巨子。” “哀兮,墨本为天下之墨,子墨子入世,藏于黔首之间,始一去也,墨家便各自不能相服,从而致墨字三分,墨字,从土黑声,本为为世痛斥呐喊之人,为百姓之义,为庶人之声,为黔首之音,亦为绳墨之意,绳墨者,校正世间曲直,如是而已!” “所谓墨者,利天下之利,拒天下之不利!义天下之义,拒天下之不义!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至也!” “墨丈寻常之间!然今日,墨者行非常之道!东方之墨,醉心正名;南方之墨,游侠风嚣;唯西方之墨,恪守本心,务实求事,以工,器,手,足,心,列世而不倒,西方秦国,日益强盛,东方之日,难照故土。” “今日蕖衍写下此简,盼望东方之墨,自强重立,莫要再沉沦于正名非名之间!需知,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也!” “天地之大,世新日变,数字之道,亘古恒定,天地正名,正在数字之中,何以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今蕖衍决意入秦,不再与相夫氏有半点瓜葛,仅留此书简,万望夫子珍重。” 讲学馆前,程知远把光学模型搬到台上,今日有了个“讲台”,倒是比起以往来说,更为方便了点。 齐王笑道:“太学主彻夜未眠啊。” 他看到程知远气色虽好,但是精气神明之中总有一股颓气,附着于身,就像是尘土未曾抖落,这说明人晚上并没有休息好,故而在精气神明之中体现出来。 齐王何等高手,加上程知远并不需要刻意掩饰,故而被看出来也是正常,但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齐王多嘴一句,是怕程知远今日讲学累下,毕竟精气神明是人之根本,不好好休息可不行。 他今日带了笔墨刀简,还想多听一听程知远的高论呢,可不想在这里听他的酣声。 程知远拜礼:“今日还有一讲,不敢怠惰,加之异人喜数,故我与他细细分说讲来,不知不觉,已是鸡鸣破晓。” “光阴迅烈,不为世人所驻留半点。” 齐王法章点头:“是如此,光阴迅烈,光阴迅烈。” 他又看那模型,是两个镜子相对,距离并不远,知道这必然会涉及到今日讲学关键,故而也就没有多问,毕竟一会即使自己不问,程知远也会去讲的,多嘴两下,反而让自己心神分开,难以专心听其他的道理。 程知远看了下讲台下面的人们,熙熙攘攘,似乎比昨日还要多了点? 原来太学主讲道之事,那些士子公卿们回去之后,很多人对数学之道简直是爱不释手,当然,有褒扬就有贬低,虽然东周风气开放,但也有食古不化的人存在,譬如曾经儒家的公子造,他就凡事开头必称圣人如何如何,君子如何如何,不知变通。 最有名的事情就是他和自己的好友,因为一件事情不合,好友只是开玩笑说了一句,公子造立刻便割掉自己的衣服,和自己的朋友绝交了。 不过这种迂腐的人是少数,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异类,不过异类终究是存在的,只是相当于开放的风气而言异常保守。 这种人大致是喜欢周礼胜过一切的,和至圣早年的理想不谋而合,认为古老的就是最好的,人啊最好回到上古的圣王时代,一切都有礼乐,都有道德,人人都是完美无缺的。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人的文明自然是越向后越繁华,越知礼仪道德,而不是茹毛饮血。 那些不喜欢数学之道,认为这是玷污了礼与乐,同时还抓住程知远第二日所说的诸士无功,诸王皆罪来进行大肆抨击,进行攻奸。 但是所幸这个时代的言论自由的有些过分,尤其是稷下学宫附近,大街上天天都有人因为意见不合而撕逼,有人贬斥太学主,说他是粪坑中的石头,沾了腌臜物滚落出来,弄的旁人一身,坏了天礼纲常! 有这般骂,那便自然有人站出来反驳,并且说太学主是深山中的璞玉,犹如和氏璧般,又似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两方撕逼大战自然引动很多人,而这个时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故而就有很多前些日子有些踌躇,甚至不太愿意来的人,被激发了好奇心。 心中寻思,反正也是最后一日了,便是听听也不耽搁什么,若是太学主没有那些人所说的那般厉害,回去也可向四方谈论,说这个少年人是言过其实。 程知远不知道其中发生的问题,这三日以来他确实是日日备课,并且从中又想起了,发现了很多自己以前遗忘过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但他感觉自己的记忆越来越强,过去的一切知识也好像是被翻箱倒柜的挪腾了出来,思维敏捷的同时,他甚至感觉这个世界有些通透。 在当前看来似乎是好事情。 不管是仙人体质作祟,还是因为往世神明,天子信物的关系这都不重要。 程知远向齐王讨要了一块特别平整的木板,同时问道:“有木炭吗?烧焦的,坚硬的那种,不要脆的。” 齐王想了想:“不知道你要多大的呢?” 程知远比划了一下:“一根狼毫笔的大小便可以了。” 齐王很快叫人弄来,于是木板被异人架起,而程知远拿起木炭笔,在上面写下了那个公式。 天地之间,数字阴阳之变比,太阳,太阴,少阳,少阴。 阳数相加为天数25,阴数相加得地数30,阴阳相加共为55数。 “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成变化,而行鬼神。” 即万物之数皆由天地之数化生而已。 “道依数而行,神以数显道,数字主宰着万物的生成与演化,上古时称为连山,是大自然最真实的本相法则,是世间内一切恒定与非恒定常态物事的规则。” “在这里,先讲一下数字的黄金比率” 第三百五十二章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 龙素来的很早,她昨夜并没有睡,自从回去之后,她于榻前思索,重做白日数学公式之题,这一开始演算,便犹如野马脱缰,肆意撒欢,不知不觉,闻鸡鸣起时,再看东方,已然是天旦之刻。 那东方之日,天旦升起的瞬间,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黄厉原。 夜门夜游子丧命于她手,这件事情夜门之主已然知晓,然而陈良祖师为此登门之后,夜门便没有后续的责问出现,而白鹿宫中,对于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亦是甚少。 陈良祖师是个坏脾气,他常常耍剑时心意不通,便要用剑气杀一番山石江水,抓一两个龙王砍死烹之,不过野山烂江里头的所谓龙王之流,无非是老龟鳄鱼罢了。而每当他负气极致,怒不可消时,他便哪也不去,只在自己宫中磨剑。 他极少杀人,用的是楚国的寻常五尺剑,那剑是他以前在旧都丹阳捡到的,陈良祖师说,当时他回去旧都怀古,却见此剑突兀出现在身前,就像是拦路一般,故而他就称这把剑为“当涂”。 当涂者,挡路之物或人也。 龙素大概知道陈良祖师入夜门之后发生了什么,恐怕白鹿宫的剑光又在夜门内留下了长久难以消弭的印记,对于这件事情,龙素曾与祖师陈禀,因为当时杀夜游子,倒也有些内情。 越王说有坏天礼者,自己听闻之后,为了遵循君子之道,便必须追而杀之。 黄厉原的一切已然过去了很久,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又是一年。 龙素见到程知远以木板架起,以木炭为笔,在其上书写,感觉倒也有些意思。 这时候大家写东西,写错了往往是用刀进行削除的,轻轻刮掉重写便可,所以往往一套“文学用具”,其中是有小刀的,像是龙素这种儒门大士,更是随身携带,也就程知远身上不带小刀,还要向她去借。 但谁知道程知远是不是故意的呢。 “黄金比率,一条线段的总长度为黄金比例的阳数加阴数的单位长,若把它分割为两半,长的为阳数单位长度,短的为阴数单位长度则短线长度与长线长度的比值即为黄金比。” “阳数与阴数,阴在上阳在下,阳数不得为无,我们之前讲过,连山易中,阳仪是一加上一等同于二,卦序是一,阴仪是无加上二等同于二,卦序是二” “伏羲卦序中,一一是太阳,一无是少阳,无一是少阴,无无是太阴。” “我们平常说几分之几,十成把握有其七,那么这就是十分之七,这个大家在算经中应该都有学过,以前周公旦曾经做过这方面的探究,我在洛阳太学的时候,西郊的藏书殿内有很多关于算经的书” “我赤县南世,数字之道源自于河图洛书,所谓黄金比例,亦可以称呼为伏羲线,这其中有一种数学法,叫做勾股术。” “河图中宫十数为股,五数为勾,然后各自自乘,再开方得弦乘,需要复习一下吗?” “若求斜至日者,以日下为勾,日高为股,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斜至日开方,这里有人不会的吗?” 程知远用木炭笔写了大半个木板,同时对下面的人发问,这里面有很多人是看过周算经的,开方是什么他们有些了解,但是更多的人则是有些抓瞎,毕竟这不是主要学问,稷下诸士多论治国策略,其中弟子,在没有入各圣门前,多以高士自称,算经极少有涉猎者。 然治国之道,说实话,这帮学子治国学生建国,治国,基本上是无稽之谈,徒增笑尔,连社会关系与生产力都搞不清楚的一帮人,只会高谈阔论而不知道如何治理,难道动嘴皮子就能让天地之力俯首听命吗。 人群中自然有人举手,程知远自然要给他讲清楚,这一下又有不少人眼前熠熠,仿佛刚刚见证一道新门户,那后面鸟语花香,美不胜收。 但是自古以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物有不足,智有不明,数有不逮,神有不通。 有人欢喜,听得入神,便有人浑浑噩噩,只觉得如听天书云策,身处于霄汉雾罩之中,随沧浪逐流不定,便是脑袋内一团浆糊,越听越是痛苦。 这般人多数是未曾习得算经之道者,虽或许有大才,但却不在算数之上,故而此时,程知远讲到公式高潮时,不少人抚掌大笑,兴奋异常,而亦有许多人默默站起,从熙攘的人群中悄然告退。 其中有顽劣者,出去之后,从稷下离开,面色并不欢愉,在外头逢人便道:“那西郊太学主,来齐国稷下,前两日闻他名声,故特往一见,谁料到他却在里面大谈什么算经,数术之法,我如闻天书,听得实在是头痛难耐,哪里有当初我听圣人讲学时,那般舒适欢愉?” “这太学主名声过大,言过其实,所谈之道,难以让人信服,亦与治国安邦,上将伐谋之术皆无太大干系,着实是在里面高谈阔论无用之学,却还引得那么多人拍手相呼!诶,齐国庸人,何其之多也!” 这人摇摇头,一副十分惋惜的神色,而他遇到那人听完之后,感觉有些不对,便问道:“既然是你如闻天书,那便说明是你听不懂而已啊。” 此人脸色一黑:“足下是说在下学识不高么?” 那人摇摇头,便不说话走了。 而此人则是冷笑一声:“在下见识浅薄,倒是真不晓得那些开方,勾股之词,究竟对于治国安天下有什么作用,难道面见君王,要呈上一列数字,对君王道以此数字,便可统一四海,安定邦国吗?” 他这般讲完了,犹是有些气愤,还要大大唾弃一番:“本末倒置,本末倒置,这等不入流的小道,岂能在稷下这等天下大宫宣讲三日!” “我那邻居欺我,荒谬至极,着实可恨!再不来了!” 稷下之外有人大发牢骚的事情自然不被宫内留下的人们所知晓,不过纵然知晓,他们也不会多费心力,如今心思活络者早已明白数字之道究竟何等可怕,万物皆可列为公式,这天地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用阴阳数列表示的呢? 而像是苏厉,他便醉心于数学之中的阵列之法,这是他本质使然,纵横策士,往往视天下黔首,乃至于士兵,士宗都为数字,冰冰冷冷,不含有任何感情,士兵不过是个基数,人口不过是个交易,土地,不过是个筹码。 或许也正是这种“透彻”,才让苏厉深陷数学之中不可自拔。 策士对于数字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他们不仅要能言善辩,同时逻辑思维能力更要缜密强大,否则面对敌国君王,士族时,若不能巧舌如簧,那便是要被人剐肉剥皮,杀而烹之的下场了。 数学有人喜欢,有人闻之色变,犹如龙虎在前,这也是世间常情,而出去那人认为数学无用,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因为他本身位置不高,权利不重,读过二三圣贤书,游过七八十里地,所见之物皆是眼前,这并没有错误,只是因为他本身站的不高,亦并无大志的缘故罢了。 无大志不见得是坏事情,天下的众生是层层叠叠的,有高处者便有中等者,便有次等者,便有底层者,从古至今,从来如此,区别只在于上如何待下而已。 程知远宣讲稷下,其中主要原因自然是荀子之邀,若不是为了那六部传世剑经,程知远何苦走这一遭,不过来稷下这一趟确实不亏,宣扬道理,荀子不仅仅是为程知远找了个舞台,同时也是为世间开了条新的道路。 并且这条道路从蒙昧立刻转向清晰,从坑洼立刻转向平整。 用时不过二十四个时辰。 稷下学宫乃是当世最大的“高等学府”,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战国的精英,在这里宣讲从来都是最好的选择,不论宣讲者出于什么目的 数学的作用在于抽象思维和逻辑推理能力的训练,所以它不绑定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一项具体技能,但它却是一切工、科的基础。 物理,化学,生物,天文,水脉这些每一个都和数学算经息息相关。 程知远的木炭笔忽然定格了一下。 他忽然转过头去,看了一下正在奋笔疾书,照抄“黑板”的嬴异人。 自己这三日宣讲,稷下诸人虽然兴趣极大,但都没有出现如嬴异人一般噬数如命的人,而这位未来的秦王,在经历了跟随自己的这短短时间之后,在未来又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化? 是继续回归历史,照本宣科,从去邯郸为质,再到吕不韦登门拜访,随后拜见华阳夫人得名子楚,再后娶赵姬,回国登临王位,最后走完三年秦王路,年纪轻轻便归天而逝? 还是说走上另外一条,只存在于惋惜与幻想中的大秦之路? 仙秦神话? 程知远转过了头,而异人这时候似乎才发现不对,他抬起头来,看向程知远,此时学宫的大窗外,朝阳的光辉照射下来,明媚的冬光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把程知远映的,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辉光之中。 熠熠生辉,耀世明华。 那是一个让嬴异人终身难以忘却的侧影。 直至后来,异人也曾想过,如果当年没有在稷下学宫遇到程知远,那么后来他的未来走向,可能完全不一样了。 他很庆幸,无比庆幸。 这个念头正是从这个时候生起的。 异人不知道程知远想什么,他只是觉得此时的先生,侧对辰龙之华,沐浴冬日金光于身,宛如天上神祇,又果是谪世仙真。 “周易之中,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但世间之数本有五十五,故大衍之数在数算之中,作为辅助,而不是一个公式,他相对于五十五天地总数来说,是取其五十,又散其一,不是完全,要看题下式” “这源自于河图之五,五数居中而不动,是恒定数,故而周易之中,把此五数减去,故而剩下的便是大衍五十” “得五十五数归于一,此一,我们称为太一,寂然无声,其一不动,万化冥会乎其中” “龙素,昨日我讲的圆周率,易盘,后其加上的小数点,你还记得吗?” 程知远忽然点名,龙素一愣,便起身,清越之音犹如古筝轻弹,把昨日程知远所说关于小数点的道理一一复述而来。 “太学主称此类数字为微数。” 程知远点头:“不错,微者极小也,微数之学,是指整数之外的数字,这里我要说一下我在某本无名古经中所看到的递减称,分别是‘分、釐、毫、丝、忽、微、纤’。” “昨日说易盘,其中三点一四一五,可以读作三又一分四釐一毫五丝,但事实上,这样读起来,再向后便没有办法增加词汇,因为易盘是一个无穷不循环的微数,数无穷而词有穷。” 程知远在木板上写下圆周率,随后画了个圈。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万物之数都具有一个母相,故中五与八相加得十三,十三与八合又得二十一,二十一与十三合得三十四,三十四与二十一合得五十五,以致无穷地繁衍下去。” “一,一,二,三,五,八,十三……” “是故,在此数列中,前项加后项等于生成其后的数字,每相邻的两个数相加即得到后面的数,一阴一阳由数显道。” “当数字推演到五十五数时,正好是一至十个自然数完成其从生数到成数的一个完整的大循环。” “在上式数列中,任何一个数字都是由前两个数字相加的和构成,这就是前项加后项等于再后项,那么我们回到刚刚那条线段,现在这条线段被两分,线是甲丙,分割点是乙,假设甲线被分为甲乙和乙丙两部分,甲乙大于乙丙” “设甲丙为一,甲乙为未知,以误代称,按照这个公式去计算,较大部分与较小部分的比值” “是零点六一八。” 第三日的临淄依旧喧嚣。 第三日的讲学馆内,只有一人的声音久久回响。 第三百五十三章 第三日的光速剑 苏厉不敢出声,他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台上那位少年的发挥,而当少年询问下面的人,公式讲解之中有何处疑问的时候,苏厉没有发现,自己举手举的比谁都积极。 活了上百年都未曾出现过这般渴望,苏厉与秦王的年纪相差不是很大,秦王今年一百有五三,苏厉差不多也有一百岁了。 当然,对于他这种级数的修行人来说,百岁不过是刚刚开始,正是气血鼎盛的时候,不比那些寻常凡人三四十五鼎盛,七八十岁不见早已入土,修行者因为对于精气神明的修炼,对于人体的开发远远胜过凡人,所以才拥有悠久的寿命。 但不成圣也活不过千年,基本上三百年是个关卡,活过去就像是从老天手里争生机,而如果活不过去那就拜拜,没啥好说的。 数学之道,赤县南世自古有之,只不过没有如程知远一般,精研到了这等地步的大家出现。 即使是周公旦,在算学上的成就也不及此时的程知远,苏厉是策士,当然知道数学之道对于纵横,对于人心,对于兵法谋略之中的偌大用处,也只有看不见远方的傻子才会说,这是一种没有用的学科。 苏厉深深醉心于此道,仅仅三日,他发现今日的讲学比起前两日更为清朗,更为详细,并且各种公式就像是脱光了衣服在床榻上勾引他的舞姬,舞动着曼妙的身姿,让人流连忘返,几乎蚀骨销魂。 不,这个说法不恰当,舞姬岂能用来形容数学? 那应该是自己的新妻才对。 不喜此道者,学时视为人间炼狱,而喜此道者,学时视为良玉美人。 苏厉不断的记着,脑袋转的飞快,如果这个时代有cu的说法,苏厉或许会说自己的脑子已经要烧坏了,就像无法散热的cu那样滚烫 但即使大脑已经准备罢工,苏厉依旧在计算着手中的公式。 一点一点,剖析其中的道理。 此时,程知远已经把今日的公式大致讲解完毕,随后要进行的,又是一个悖论环节。 当然第一个悖论并不是程知远要进行科普的光折射。 因为有人已经开始提问了。 然而让人感到有意思的是,第一个提问的,依旧是龙素。 儒门的姑娘进行询问,悖论的证实,她选择了惠子十题中的“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有长度有宽度,便有面积。有面积,无高度,体积为零。今有某物,体积为零,面积可以大到千平方里,而且确实存在。】 她眨着眼睛,这一次是真心询问,便没有再看程知远出丑,也没有刁难他的意思了。 但她心中仍旧有想法,因为程知远随手解掉了玉连环,又随便证明了飞箭不杀人,飞鸟之影未尝动的题目,那么剩下的几题,他也可以依照数学逻辑,这般解释出来吗? 龙素也想看看他的答案,更想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知识。 于是姑娘首次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程知远。 这是第一次,虽然以后会有许多次这种第一。 程知远点了点头,满足了她的欲望。 “异人,借我几个钱。” 嬴异人眨了眨眼,愣了下,随后在身上摸了摸,掏了点秦半两给他。 秦半两是在秦惠文王二年发行的秦国钱币,也就是后来推行全国的那种圆形方孔钱。 程知远把这几个秦半两分成两组,各有十个,而一组整齐,一组凌乱,但等高相同。 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 程知远同时在木板上用木炭笔画出了该概念的图形。 这是祖暅原理,也称祖氏原理,一个涉及几何求积的著名命题,当然这位大佬在如今的时代还没有出生。 经过一番讲解之后,程知远最后在木板上画出了一个龙卷风。 “龙吸水!” 苏厉在人群中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他当然认得那东西,齐国的海边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龙吸水往往是被认为有海龙作祟,当然不少人也知道,那是源自于天象更迭从而出现的一种自然之力而已。 不过渔民们很恐惧这个东西,一些稀奇古怪的祭祀习俗,也多源自于对于龙吸水的恐惧,他们认为是触怒了海神。 程知远敲打那个木板上的图案:“你要的答案在这里,这个龙吸水,他的表面积无穷大,但是体积却是有穷尽的。” 当一切敲定,这个题目被解出来,而其他人中,有人早已心中默默算计时间,这时候方才开口,道:“不过一刻而已” 边上有人面色微变,低声道:“惠子十题,太学主不过一刻就解掉了,可笑啊,千年以降,我等都在做些什么?” “会不会是串通好的,太学主和那儒门大士通过了气?” 有人狐疑,随后就被人嘲笑:“你说甚么东西呢,通过了气,也顶多是提早算好而已,这算什么质疑的点,难道这道题不是太学主算的,而是你教的吗?” 那说话的人便满脸羞惭,不敢再说什么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并且有逐渐演烈的趋势,龙素此时起身,盈盈下拜。 程知远:“还有吗?” 龙素摇了摇头:“没有了,素拜谢于此,还请太学主继续讲述。” 程知远把那光学模型搬上来,随后却没有直接开讲,而是站在台上,手掌拿出嚣器剑,压在上面。 他忽然拔剑,但只拔剑三寸,顿时一道寒光迸射出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随后那道寒光就消弭,程知远便对所有人抛出他今日准备讲解的最后问题。 刚刚那道剑光,如果换算成杀人速度,那么有多快呢? 程知远:“刚刚我已经用光速斩下了各位的脑袋。” ———— 光速剑,这当然不是可以练成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正练成了,那倒是极其恐怖的了。 第三日的讲课已经结束,诸人意犹未尽,同时脑子里全都被公式充斥溢满,而当程知远整理桌上的模型,并且做出最后的结束语时,讲学馆内诸学子没有半个动弹的。 这让程知远有些不明情况。 此时应该是各自散场,和前两日一般,但眼下这帮人迟迟不愿意离开? “在座诸位还有何问题?” 程知远问了一句,岂不料此时有人纷纷站起,俯首下拜。 三日之讲,受益匪浅,对于这些人来说,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自古以来一直都存在的,却又从没有多少人刻意去关注过的东西。 这一拜,其中拜者,皆执弟子礼! 程知远被这架势唬了一下,差点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冷静下来,只是道:“我受荀卿之邀,来稷下讲学三日,传道连山,诸位不必谢我,这弟子礼,应当去拜荀卿,而不是拜我。” “我只是一个复述者而已,没有多大的学识,只是站在旁人的肩膀上,看到的东西更多,更远一点而已。” 这句话在前一日他已经对酆业讲过,而此时则是对所有人重新讲一遍。 诸士子皆齐声回应,无有怠慢。 拜完之后,诸人方才依依不舍般的离去,今日讲学已毕,不兴拜见,有甚么事情,明日再行,故而他们也只有离开,不敢打搅程知远。 此时天色已晚。 ———— “剑门弟子奏报,天下剑宗名录更迭。” 越王拿过那份书简,而姜氏弟子拜礼而退。 东极出现了一个剑宗,从遥远的彼方踏入了南世,越过了重洋与山海。 她出现的位置在屠何国,处于燕国境内。 剑报上所说,该剑宗一出现就撞上了在燕国境内的某个剑宗,天下剑宗第九十九位嬴渐。 “嬴渐这是个秦国宗室啊,我记得是比较年轻的一个,是安国君的儿子不是号称年纪轻轻,比肩惠文王麾下大将嬴疾的天才么嗤,打不过东极的一个女子?” 剑报中写,该女子让了嬴渐十招,随后以一招败之。 “嬴渐未死,逃了东极柳羲,取天下剑宗名号?” 越王把那竹简焚烧成灰烬。 “都是些没意思的事情,这帮蠢货,要找的是那些仙人,不是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辈打架,剑宗更迭,不是寻常之事么。” “什么时候能过了天下之四十,那时候才是值得关注的人,宗号就在这里,让她尽管来取!” ———— 是夜,临淄城中,在讲学馆附件的客舍,有很多人难以入眠,其中以苏厉为首的一部分,在纠结要不要改换门庭,投身数学之道,这其中了无牵挂,一心钻研学问者不少,而苏厉心中极想,但却不能。 “为什么不去?” 苏厉身后出现的是荀子,他转身拜:“见过大祭酒。” “苏厉驻于稷下,承蒙祭酒厚爱,今日才来驱我。” “只是苏厉心中疑惑,苏厉乃云梦间者,稷下学宫之学识,齐国之诸事,应当对苏厉严防死守才是,为何齐王不在意,涂山王不在意,荀圣也不在意?” 苏厉苦笑:“尊圣是看不起在下啊,说的也是,身为间者,早早露出了马脚,我这个间者,确实是有些不称职。” 荀子道:“是数学让你欢喜,还是为策让你欢喜?” 苏厉不假思索道:“昨日已然思考过,皆有,数学略高一筹。” 荀子颔首:“你已经有所决断,不如随程知远回转洛阳,多在此道之中钻研学习。” 他顿了顿:“三日宣讲,与你一般生出外心者不少,尤其是齐墨子弟,有三分之一,已经准备入秦了。” “心有大志,各安造化。” 苏厉沉默了一会,点头下拜。 “遵荀圣之命。” 荀子道:“洛阳那边,也请多多照拂,秦军兵锋直逼魏国大梁城,大梁若下……” 苏厉道:“洛阳危矣,然而此时,还不是天子死去的好时机,此时天子若死,天下生变。” “苏厉省得,此番当随太学主重归洛阳。” 他说着,又眉头微皱:“大祭酒还是拘泥于礼数,若是想让太学主不走,在下倒是有许多法子。” 荀子失笑:“人不可失信于人啊,不管是君子小人。” “礼不重要,重要的是信。” 苏厉淡淡一笑:“我等策士,最不重视的就是信啊。” 荀子:“取信于君王,方能周旋于列国之间,这如何不重视信了,瞎说。” 苏厉失笑。 ———— “先生,齐王宫送来的传简。” 异人带着一份书简回来,程知远把此简摊开,目光微动。 君王后要召见自己,邀请明日入宫一见。 王后的单独会见? 不,必然还有齐王,只是不知道这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在程知远想来,春秋战国时代召见名士,多数都是问一些治国安邦之策的。 “呵,把我算作名士,我哪里当的起,治国安邦无甚良策。” 程知远摇了摇头,异人却是慌忙道:“先生何出此言,此三日稷下之辩,不需多少时日自然会名传天下,太学主之称横空六国,届时那些士子,可是要称先生一声程子了。” 程知远不免咳了一声。 程子,还橙子呢…… 这名头可真不好啊…… “我本想明日去涂山氏中借阅书籍的,未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北偏西第三馆的门在晚上被敲响了。 寒风吹动,嬴异人便去开门,只是打开门扉之后,站在他眼前的却是那位儒门龙素。 程知远一抬头。 “稀客稀客……不,不如说有些奇怪……” 龙素拜了一下。 “夜幕来访,失礼了,只是求学心切,故三思之后,方才定了决心。” “何况你予我沙钟,我又岂能不来回见。” 她说话时候呼吸平稳,但是就故意加重了三思两个字的声音。 程知远似乎在发呆,他看着火盆,过了大约五秒左右才站起来。 “当初我去见人,未曾想到是去见你,今日,也没想到你先来见我了。” 他起身取茶,客舍自然有茶,这里的东西都任凭他取用的,就像是在自家一样。 龙素在门前掸去寒尘,利落的走到火盆侧面的木榻上跪坐下来。 火盆在侧,前有茶几。 小黄蛇从程知远的后腰上游到肩头,看见龙素,顿时发出嘶嘶的欢快声。 “君子不需行,行必有正。” 程知远给龙素上茶,而后轻扯袖袍落座。 程知远开口,取来笔墨刀简。 “想学,我教你。” 龙素默然,不知心中思忖什么,三息过后,正色道:“素还有一事欲先行请教。” “大祭酒处,言举荐之人,程……为何荐李斯……” 程知远:“怎么,你荐的是韩非?” 龙素点了点头。 程知远点了点头,望着茶水有些出神,长久之后方才道: “圣人心思……荀子心意在秦,这是输送人才啊……李斯,韩非,张苍……” 龙素疑惑:“张苍?” 程知远:“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崽。” 张苍还没出生呢,还要等些年头。 他抬头,看龙素道:“韩非对你胃口?” 龙素一愣,不知如何答,刚欲张口,却看程知远摆了摆手。 “素,我问你,若你是秦王,座下犬马二兽,谁当为先?”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龙素心中当然知道答案,座下犬马二兽,那些个王侯贵族出去围猎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让马去追逐猎物,那么先发者自然是犬。 犬闻道味道去追逐,其余人才能骑马跟上捕捉,这是不需要思考的答案。 她的眼眸中,光线向下方移动,表示她现在思索结束了。 “我闻李斯此人,似乎以前当过管理粮仓的小吏,他自比为厕鼠。” 程知远:“他还说人无所谓能不能干,认为人人的智慧本相差不大,区别只是在于能否抓住机会和环境对吧。” “所以我说他是狗,当然,我和老师说了,李斯是厕鼠,也是一只亡羊,歧路亡羊。” “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犬了。” 程知远闭目:“相君者李斯,王需要的东西,他会竭尽所能去争取,恶王自有恶犬,良王当有良犬,只是君王崩落之后,座下的犬,就成了亡羊。” “韩非是马,能负重,更是一匹千里良驹,然而马么,越是好的马,越是得到君王的欢喜,恨不得和它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然而这匹马一旦有背主的行为,那么君王再喜欢它,也只能把它烹杀。” 龙素皱眉,久久不语,她的唇齿抿着,轻咬白牙。 程知远又道:“你也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你觉得韩非是个大才,不被荀子录用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其实老师已经和我说过了,两个都会要的,你放心吧。” 龙素抬头,娥眉微动,眼神露出疑惑。 程知远的语气有些奇怪,似是幽远,似是有些期待:“愿为秦王效犬马之劳。” 话说到这里,嬴异人在一侧听得已经有些惊异,他张了张嘴,却又有些拘谨,这一下又不知道该如何插进话头了。 只是自己先生与儒门龙素的对话,三言两语,透露出的信息却是有些惊人了。 程知远看向异人,也给他倒了一杯茶,后者连忙接过,有些不知所措。 “秦国必胜,大势不可更改,但是荀子为何不去秦国?只因为秦国是不会允许思想的存在的,他们唯法度是准则,商君书才是国策,稷下百家争鸣,谈话其中自然也是百无禁忌,但是在秦王看来,不过都是一些好耍嘴皮子的人罢了。” “你日后或许也能成为秦王。” 嬴异人顿时吓了一跳,对程知远苦笑道:“先生说笑了,实不相瞒,异人在家中,排行微末,母与异人皆不被父亲所喜,异人一身无有所长,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那秦王大位,异人从未曾起过半点这般念头。” 他是这么说的,且神情苦涩,不是为了秦王位,而是因为想到自己母亲,又想到自己如今,对未来感到了一些迷茫。 龙素忽然敲了下桌子。 “嬴异人,君之父乃是秦安国君,他膝前子女众多,君,确实不怎么出彩。” 异人苦笑,不能说什么。 但是龙素话峰一转:“但现在不出彩,不代表日后不出彩,李斯的话,君之前也听太学主说过了,他自比喻为厕鼠,随后辞去小吏来稷下求学,如今拜师大祭酒,这何尝不是对人生的一种选择?” 嬴异人点了点头,拜了一礼。 程知远道:“卞和献玉前,和氏璧也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 话语至此,嬴异人已经无法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感激,自觉如今有此缘法,跟随先生学习,自然不能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同时,嬴异人在内心深处,也已经对李斯与韩非二人,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所谓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李斯是犬,每逢遇猎必为前驱;韩非是马,能负千里,驮国而行。 要会用,否则马成瘦马,犬成恶犬。 程知远故意为之,他的目光从嬴异人身上收了回来。 他与龙素开始讲解《连山易》,当然,说的都是白日间题目的后续延伸,当程知远说到如果她想学的话可以传授一半,龙素却轻轻摇了摇头。 “只知道基础的公式便可,程知远,你不打算从我这里拿点什么?” 龙素的话有些奇怪,她的神情也有些狐疑,却是对程知远道:“虽说君子不可随意怀疑他人,但是你你,不做交换,真的把所学知识传授与我。” “这可是传道之恩。” 程知远:“怎么,你心中有愧?” 龙素眨了眨眼,明智的没有说话,她下意识感觉程知远在语言中挖了个大坑。 程知远心道这姑娘又在想什么东西,虽然奇怪,但很快就想通,心道估计龙素是对于自己前几次和她谈话中的“反复提问”产生了点心理阴影。 这姑娘可真有意思哦不对,现在的这具身体,从黄厉之原到现在,自己差不多是十六了,十六岁的躯壳,二十余岁的心,而龙素应该是十八还是十九了? 她可比自己大一些。 “行了,传道之恩你记得就行了,日后如果我找你帮忙,你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就行了。” 程知远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在写着一些公式,龙素则是认真的道。 “君子一言,驷不及舌!” (一句话说出口,四匹马也拉不回来——《论语·颜渊》)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得严肃,肩膀也紧紧绷着,正襟危坐。 “传道,授业,解惑,该做的你都做了。” 龙素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愿意跟你学习数学” 程知远的笔停了下来,抬头看她道:“你不会的,君子岂能三心二意?” 龙素叹了口气:“话是如此说。” 话是如此说,欲言又止,那就是不行,只是一个尝试和提议。 龙素自己也知道当然不行。 程知远道:“所以说么,日后我必然有请你相助的时候,那时候你如果还有学习数学的心思,便来找我吧。” “人的时间是宝贵的,就像是我送给你的沙钟一样,要珍惜眼前啊。” 龙素忽然道:“是白驹烈马,忽然而已?” 程知远看向她。 龙素忽然一笑:“你倒真会说些好听话。” 程知远:“若说巧舌如簧倒还算不上。” 龙素摇摇头,抿嘴笑着。 灯火摇曳,窗台卷展,光阴泄行与星辰间隙,人间如画,此夜有许多人不能入眠。 ———— 李斯猛然从梦乡中惊醒,面颊苍白,大汗淋漓。 无以言喻的噩梦,李斯梦见自己看到一座极高的台,上面写着数枚大篆,而那些大篆就像是长了眼睛的恶鬼,不断发出回荡苍穹的悲鸣声。 那就像是泰山下的地狱哀嚎,又像是传说中来自龙渊的哭泣。 而李斯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厕鼠,真的成了老鼠。 这个噩梦没头没尾,李斯也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他看到外面的天空,此时鸡还没有打鸣,沉沉的星辰高挂在天空上,李斯回忆着今日进入讲学馆所听闻的一切,莫名的对自己以前所学之道产生了一些怀疑。 他身为考试的学子,是不能在讲学的时候进入东院的,但是李斯早就盯上了一个人物,那个愣头的脑袋是太史简,他找到太史简,很轻易的就忽悠了他,然后让太史简把他带了进去。 就这样偷偷听了两日。 太学主所讲之道,实在是耸人听闻,李斯不笨,只是所学的东西不在数学上,但他的眼光非常毒辣,所以自然能知道,太学主所讲的东西,都是能够改变世界格局的东西。 只是眼下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李斯因为第二日的讲学也听了,所以知道玉连环,飞箭不杀人,飞鸟之影未尝动,包括无限面积那些悖论都已经被破解,同时也知道太学主给蕖衍画的那副草图与公式。 他很快就从中悟出了些东西,但是总感觉还差了点意思。 机械是人类进步的方式之一,就像是上古时代有巢氏制作房屋来躲避猛兽,峙峪氏发明了最古老的弓,虽然简陋,但人类却有了对付猛兽的远程方法,不必再拿着棍棒冒死上前。 他知道太学主的所学,如果能够全部展现给世人的话,那必然要震惊天下。 “程子!” 李斯整理了衣冠,匆匆的出门去了,他打算在今日拜见程知远,希望能从他这里掌握突破口,从而得到荀子的看重,他知道太学主是荀子的弟子,而且这两日观之,很有可能还是极得意的门生。 为吏之道,游学之道,不单单是要靠才华,也要靠人情世故,要攀高枝,环境决定人的秉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是愿意这样,而是身不由己。 事半功倍和事倍功半,两者应该取谁,自不必说,李斯自己是不在意自己是什么颜色的。 这个无所谓。 不过他当然不知道,程知远已经把他举荐给了荀子。 所以他掐的时间出了点问题,并没有见到程知远。 ———— 而今日程知远受到了君王后的召见,在早晨的时候,龙素拜别程知远,她彻夜未眠,精气神明居然也如程知远一般不曾有半点衰落,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另外一件事。 “二月二这方稷下选学完毕之后,程,你我应该还有再见的时候。” 程知远摇头:“还请解惑。” 龙素道:“儒门八脉会试,你既认了大祭酒为老师,到时候哪怕是充人数,你也是一定要去的。” 程知远眨了眨眼,把手托在下巴上。 不会儒家道理,去了果然就是个凑人头的。 至于地点,龙素所说,或许会在白鹿宫? 当然,也或许会在原本的鲁国都城,毕竟孔子最喜欢的就是鲁国,那既是他的故土,也是因为鲁国最尊奉周礼,虽然现在鲁国已经打出了白旗,早就挂掉了,但是鲁国故土还在,礼仪之风还在。 孔子游学,一般不在一个地方久待。 龙素说完之后,拜了一礼,是对于昨夜传授数学诸公式的感谢,与此同时,程知远正刚刚还礼结束,忽然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一幕。 龙素伸出手掌,从眉心中取下一道气息,那气息在她的手掌中沸腾扭转,顷刻须臾,便化为了一柄黄澄澄的大钺! 这是天子之气所聚,聚了一瞬便又散开,复归于眉心之中。 武王钺! 龙素低着头,此时握住拳头,而后转身离去。 程知远倒是一愣,随后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嘿”! 这算什么,间接承认? 程知远心道真是有意思极了,而龙素微顿步伐,这时候程知远上前两步,轻声说道: “有缘相遇,胡不相知?” 龙素:“梦幻之中,假意虚情而已。” 程知远:“那真实之中,便是真心实意了?” 龙素叹了口气,却是转过来,忽然笑道:“着实是小人也!” 程知远恭敬起来,揖礼且意味奇怪道:“小人送君子于此。”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程知远没有说这句话,因为说出来,或许那姑娘就会翻脸了。 还是等下一回再说吧。 于是那姑娘走了,步伐轻快,比起来时的踌躇,她离去时,就像是一只美丽的朱鹭! 在龙素走后,程知远知道,自己也要去干正经事了,他让异人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前去觐见君王后。 于是大约一刻之后,匆匆前来的李斯没有见到程知远。 他见到的是在家做公式的嬴异人。 异人眨了眨眼,忽然失笑:“李斯?我们又见面了。” 李斯也有些愕然,不免道:“是的又见面了” 两人在北偏西第三馆相遇,后面发生的事情无外乎谈论时政,嘴炮打的通天响,这都和程知远没有太大的关系。 经过甲士的引领,他来到了齐王宫的别苑。 君王后在这里,她靠在栏杆上,边上就是湖泊,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而那只木梳在她的掌握下,于三千青丝上来回游走。 她在梳妆,似乎并不介意被程知远看到。 “前些日子你打了太史简,不怕我找你麻烦?” 君王后在看着水波,梳理长发,程知远见过礼后,缓缓吞吐道:“这是扬名正身的好事情,王后怎么会怪罪我呢。” 君王后不免一笑:“听说你还打过赵王长孙?” 程知远:“打过,打的可重。” 君王后道:“看来赵国的王孙也难逃脱说剑人的毒手,不过那赵迁素来名声不好,挨打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你担任西天星宿,打了赵王孙,赵王居然对此不闻不问” 君王后此时梳妆结束,她手中的木梳轻轻一晃,烟霞骤起。 程知远抬头望去,这片苍天青水,原来正在一口箱子当中。 第三百五十五章 强买强卖 君王后盘起长发,眼睛注视着前面的尘土,而不去看程知远的面容。 “江山如画胠箧的本领有些见不得光彩,窃钩者诛,窃国者则为诸侯,田氏代齐,中间又经历过一次失国之难,如今强行续命,却也难以支撑许久。” 君王后的声音空灵清越。 “你可有国策予我?” 程知远正襟危坐,不动不起,缓缓吞吐文字:“我非名士,亦非诸子,何来什么治国的良策呢。” “王后今日召我,我已想到无非就是这么一问,但在下确实愚钝,若讲数学,笔墨可染三千书简,然治理一国,恕在下无能为力。” 君王后没有话,她的手在半空虚晃了一下,紧随着出现的,便是一头蛟龙。 很巨大,群山为脊背,沧海河流为血肉,这只“蛟龙”出现,那身体遮蔽日,国运化为云霞缠绕在他的身上,成为他的鳞甲,成为他的龙须。 王后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她知道自己日后必然是要飞升的,现在的时间已经近了,当濒临飞升的时候,她也会成为无情众生,对于自己的骨血,良人,或许都会毫不犹豫的抛弃。 我非我,是仙人飞升时的最大阻碍。 她那不成熟的想法,便是另外找一个仙人,镇守在齐国。 仙人不参与列国纷争,但君王后不需要程知远动手,她想要的只是让程知远待在齐国,就这样待着,等到秦国打过来的时候,请程知远帮忙,保下自己孩子的性命,这就足够了。 程知远抬头,看着那只虚幻的蛟龙。 君王后的声音依旧清澈。 不含有半点尘埃,没有沙哑,没有就像是春始之气,来时细微轻灵,起风后,淅淅沥沥,音润如酥。 “这是姜氏的江山。” 姜氏,姜齐! 君王后也缓缓仰起头来,有些复杂,有些慨叹:“田氏代齐,田襄子窃取了吕姜的国,这件事是不符合礼的,亦本应该遭到惩戒,但他并非寻常人,而是上两代的胠箧,这口箱子把姜氏的气运封住,同样也封住了姜氏的江山。” 程知远忽然感觉不能动了,他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他的目光沉凝下来,从蛟龙的身上移动到君王后的脸上。 君王后:“帮个忙吧,我送你一座江山。” 程知远:“这礼未免太大了,我可受不起,不知王后为何选我,是因为没有更近的仙家人选了吗,这个理由未免有些太搞笑了些。” “不够强,如何守国?” 君王后:“够强,岂能被一国所束?” 程知远:“呵,王后的有理。只是这般强送江山于我,姜氏一国气运加诸于我身,我恐消受不来。” 看起来是很划算的买卖,但是君王后不过是想把程知远拴在齐国而已。 “齐国对于往来之客的态度就是这样的吗?” 程知远心中在思考,同时眼中,这片姜齐的江山气运,正在被分割成无数重重叠叠的山与云。连山易在心中运算起来,程知远在从这片浩瀚江山中,寻找那些微笑的破绽,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脱身。 君王后未免失笑:“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我白送给你,你倒还不要?” 程知远:“受制于人,当然不快,不得逍遥,何以称仙?” 君王后:“难道我齐国大地上没有高山吗,承载不下你吗,东方大河之畔便是泰山所在,登泰山而下,难道这也不合你心意吗?” 程知远:“那不就是坐牢么,敢问在下犯了什么事情,要让王后如此苛责呢?” 君王后沉默,最后叹了一声,她伸出手指,向程知远的位置虚压了一下。 程知远看到那只蛟龙落下,向他这里坠来。 “嘶嘶。” 蛇的嘶鸣声忽然响起,黄蛇从程知远的腰上溜下来,和以前某次一样,偷偷帮程知远卸掉了它山剑。 程知远的眼中,青白的龙瞳骤然绽放! 虹膜尽为剑影! 那只蛟龙坠下,气运无边,然而在快要触及到程知远的一瞬,突然散去。 君王后的眼神微动,她看到程知远身旁的那只蛇,看到了那柄石剑,也看到了程知远与石剑牵连的气运,同时也看到,那道并不宽大的气运,莫名其妙的已经和蛟龙连上了。 随后,发生变化的是蛟龙,而不是剑人。 “河山鼓剑,大地游龙势。” 蛟龙乃是江山所化,然而此时江山尽反,程知远这招剑势是牵引地脉之气,故大龙不能维持形体,骤然散去。 连山易找到了破绽,而后要做的,不过是用剑势给它抽丝剥茧。 当然,重要的一点,王后没有杀心,给出的是馈赠而不是攻杀的手段。 只不过这个馈赠程知远可不想拿。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王后,生意不是你这样做的,这是强买强卖。” 程知远青白色的龙瞳盯着君王后,而他的语气则听不出喜怒……虽然是因为他正好没了这两种情福 君王后眉头微蹙,伸手便要抓向那只黄蛇。 “王后且慢。” 程知远此时开口,淡淡道:“王后可知这蛇是何物?” 君王后收手:“灵蛇而已。” 程知远:“此乃子信物也。” 黄蛇此时一溜烟钻到了程知远的外袍里面,游动到火浣红袍的里侧。 君王后有些讶异,她并不太清楚程知远在赵国,尤其是还有在黄厉之原的过往,而上一次黄厉之原争抢子信物,齐国也没有人碰到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和大部队脱节了,没有参与到那一次的厮杀之郑 君王后不免失笑:“你居然有这难道,是上一次诸国圣门前往黄厉之时” 程知远:“王后原来知道,那王后也应该知道,拥有子信物的人,便身负了一丝子气运。” 君王后:“是不过你是不是想岔了什么,既然你身负子气运,我就更要把你留下来才对。” 程知远:“王后不怕我夺了齐国的权吗?” 君王后笑道:“你不是你不懂治国么?” 程知远:“圣人云,治大国如烹鲜,掌握火候是不容易的,但仅仅是要打翻这锅鱼汤,那只要有脚就行,连手都不需要。” 君王后目光动了下,随后彻底放下了手。 她挥了下木梳,四周苍青水顿时散去,于是地又恢复到原本的真实世间。 程知远看到了那口木箱子,四四方方,有些老旧,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谁能晓得,就是这口箱子,窃了太公望的江山? “是,你的不错,治大国如烹鲜,熬煮鱼汤不容易,但是想要打翻,却是很简单。” 君王后:“强行留你,反而可能成为祸患” 程知远:“王后此言大善。” 那江山气运之中带着的力量,确实是足以让无数人垂涎三尺,但是其中也有巨大的桎梏与枷锁,程知远可不想变成齐国王室的“透明人”,因为贪图一步登的机会,而把自己永远幽禁在齐国王室的后花园里,那这样的话,和洛阳的周子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君王后的头微微低下,此时这里陷入沉默,但是很快这种沉默就被打破了。 “既然如此,我要你做一件事。” 程知远:“王后此言差矣,如何是要我做一件事,在下可并不欠齐国什么。” 他这话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幽幽的,时刻都在提醒君王后,剑者之怒,不显于外。 君王后:“不,太学主,你会去的,因为我现在要让你做的这件事,与你也有好处大的好处。” 程知远:“愿闻其详。” 君王后看他:“你不想知道,怎么样把丢失的七情找回来吗?” 程知远初闻未言,但就在君王后还要话的时候,程知远则是拔剑横膝于前。 “王后莫要笑了,如果有这种好事情,以王后的法力,亲自去取就是,不必带上我,也不必和我,因为这种东西,必然珍贵,世间鲜见,可一不可二。” 君王后被他堵了一句,却不恼火,只是道:“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够离国呢?” 程知远嗯了一声,发出询问。 君王后拍了拍那口箱子:“我是胠箧,是这口箱子,箱子里不仅仅装着姜齐的江山,同样也装着田齐的江山,我在这里,江山稳固,我离国家,江山便会倾覆。” “我甚至不能踏出临淄城半步。” 君王后的回应让程知远有些意外。 程知远沉吟道:“但如此这般……王后也可以请齐王帮忙,不必找我,一国之力,与我一人,孰高孰低,一见分明。” “不过王后可以先,那是什么东西。” 君王后道:“我想请你去一次崂山,那里有一只朱红色的大熊,你去杀了他,取他的血回来。” “那只熊是共工氏的臣子,名为浮游,是一只妖神。” 君王后轻声道:“那只大熊能控水,等闲人不能近其身。” “但你有青丘社稷,不惧水祸,风雨之威,足以压倒他。” “如果我告诉法章,浮游之血或许可以挽救我即将尽数失去的七情,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派人击杀浮游,届时名士剑客死伤必然增加,甚至可能导致国内军队的调动,从而让其他诸侯有机可乘,这是我不想看到的事情。” “你帮了我,对于你自己也有好处,既然我不能留下你,那我只好和你做一笔交易,不仅仅是浮游之血,还有姜齐的江山气运。” “这是国之利器,是一片旧世山河五千年沉定而得来的精气神明。” “放心,这一次给你的,不会和田齐的国运相勾连。” 君王后的声音并不重,她双眸内没有涟漪,让人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程知远并没有被这一点蒙蔽,虽然现在不是捆绑销售,但是对于这些东西,程知远姑且听之,至于做不做,还要等等看。 而且里面有个问题: “王后怎么知道我有青丘社稷的?” 程知远很坦然的询问,君王后则是自有理由,她称自己与涂山氏往来许多,自然知道程知远精气神明之中的异常。 程知远心道这肯定不是真话,但是也不会直愣愣的去刨根问底。 “但这件事还有待商榷,王后当然也明白,我不可能只是因为您告诉我这件事情,就立刻动身前去。” 程知远:“您就这么确认是真的?” 君王后道:“我便知道太学主有此一问,故而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她从身边的书简堆中取出一卷,工工整整的摊开,伸手推到程知远面前。 密密麻麻的文字,携带着古老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万物仿若都要凋零殆尽,但是唯独那末尾落款,尤其引人注目。 姬寤生! 三个字使得程知远大吃一惊。 君王后道:“这样,可信度是否高了一些?” 程知远更是不理解,沉默数息,认真的摇了摇头: “郑庄公……不,您错了,郑庄公并不是仙人……他没有什么可信度。” 姬寤生确实神秘,但是他本身并不是仙人,写出来关于仙饶东西,是非真假有待斟酌。 程知远并没有对君王后做出任何保证,只是看过那书简之后就离去了。 君王后目送他就此离开,而此时,在园林的一处阴影里,甘棠露出了半个身子。 “公子召南,他与你所言不同,可没有立刻答应我。” 君王后的语气有些玩味,又像是调侃:“连姬寤生的东西都没打动他。” 甘棠摇了摇头。 “如此方才显得兄长稳重,三思而行,行必有果,王后只是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目标,又怎么能让兄长甘心替您奔波呢?” 君王后:“我送他一座江山,他不要。” 甘棠:“任是给谁,也不会要的。” 君王后呵呵的笑,随后神情逐渐凝重下来,她笑容变得苦涩,死死的握住心脏。 “传言当年西子捧心,谁又知道其实是她疼痛难耐?”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仙人躯体本来就有大缺,你给我翻来的这份竹简,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去亲自给他,但是既然你告诉了我,这份情我就接下了。” 甘棠不话,半个身躯都站在阴影中,她依靠石山,在人看不清的地方,神情似乎显得有些落寞。 第三百五十六章 飞熊入梦 “你什么,浮游之血?” 荀子皱眉,听着程知远所问的问题,他亦是不太清楚这种事情。 自古以来,从有仙人出现在世间之后,便没有,有这种能够恢复情感的方法,七情是必定要失去的,因为仙家本就是无情,七情是人间的东西,仙人下降于世,最后又要归返于。 古往今来许多仙人都是如此,而且荀子相信,如果真的有这种恢复七情的方法,那像是程知远一般的,想要拿回自己情感的人,必然也不在少数。 上古大夏,万载殷商,七千九百年大周下,这期间诞生过多少人杰,那五十二仙人估计轮转了也足足有一两千位。 没有人找到方法,或者找到方法没有流传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 夏商周之中,商与周,虽然都是“不服前代管束”而愤起“义”兵所成的朝代,但是它们也不像是后来的某个二愣子人物一样,动不动就烧书,在这些年代,对于知识的传承看的是极其重要的,所以古代的书简会保留下来很多,只要他们写了。 商朝灭夏之后,仍旧给夏朝遗老保留了夏都斟鄩,反而是作为胜利者的商汤自己,考虑到占其宗社不利于统治,自己找了个新地方盖首都去了。 周朝灭商之后,动作和商朝差不多,也没有把朝歌占了,反而是把商朝遗老都好好安置,甚至还封了个宋国给他们,宋襄公更是春秋五霸之一,虽然他的半渡而击那场仗打的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后来,包括秦朝,对于周子也没有直接砍死了事,而是好声好气借道,只是当时秦国作风太过硬派,而末代子又是个病鬼,所以周朝大事都是东西二周公了算,后来西周公因为过于害怕秦国的武力,而背叛秦国,秦国去打他,他又投降,秦国也就把这事情揭过去了,直至子死后,秦才真正用武力破周。 所以综上所述,了解前言更能够结合后面的情况来看,在这种风气与氛围下,即使是虎狼之国的老秦人也不会胡乱烧书,故而只要有什么典籍,肯定是好好收起来的。 而稷下学宫更是下三宫之首,藏经仅次于太学,荀子更是身为稷下大祭酒,却都不知道有这种书简流传,这不免让他从心里感到古怪。 学宫内部,起码稷下前山的书宫内确实是没有这种书简的。 那么君王后手中书简的来路,或许是后山? “我替你去涂山氏走一遭吧。” 荀子对程知远道:“若是真有能解决仙人之缺的方法,对于你来,倒也是极好的事情,你在我学宫讲学三日,吸引无数学子名士,就连我也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帮你跑一次腿,也没甚么大碍的。” 程知远拜礼:“多谢老师。” 荀子话撂下来,于是便立刻动身,他化为一阵青风,携带白雪,向稷下后山飘摇而去。 涂山王感觉到荀子的气息,他便心中明白,暗道是甘棠找的那书简被他知道了,这也是意料之中,因为甘棠所,程知远必去找荀子,而荀子又必来找涂山王。 到时候只需要正常回答即可,不必遮遮掩掩。 但是涂山王苏羡也不明白,既然甘棠找到了这种书籍,想要去帮助那个仙人,那么自己交出去就好了,他们两个饶关系也不一般,为何还要卖君王后一个人情呢? 苏羡皱眉,但是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荀子的声音忽然传递下来了。 “涂山王看来早就在等着老朽了。” 荀子驾到,苏羡立刻起身相迎,二人对面坐下,苏羡刚要开口,而荀子却是竖起了手。 “右山到后山的路并不远,老夫走了两步,倒是想到了些东西,我这里出来,还请涂山王稍加指正。” 荀子微笑:“可是那公子召南的意思?” 苏羡道:“是,只是我也有些不解” 荀子摆了摆手:“你自然不解,因为你不知事情来龙去脉。” 他在来的那两步路,或者刚刚化身为风雪出去的时候,脑子便突然灵光乍现,明白了前因后果。 ———— 故意卖君王后一个人情,是给程知远找一个后台啊。 程知远王后要送他姜氏的江山,那一国五千年积攒的精气神明,足以让他瞬间拥有极高的道行,但是这样一来就要受制于人,所以必然是甘棠给君王后出的主意,而他又知道,君王后必然会被程知远服,因为王后自己也知道这个方法的弊端。 程知远点破之后,王后便顺势放手,这其中子信物不过是插曲,可有可无,而甘棠断定他两人会好好谈,这样就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程知远想杀徐无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君王后并不知道其中关窍,而乍一看,程知远去接受前代姜齐的江山气运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最大的缺点是受制于齐国,等同于沦为齐国的专用打手。 那么不必让程知远受制,只需要让君王后欠他(她)一个人情。 如果此事成了,那么让君王后帮忙对付徐无鬼,那是很简单的事情。 王后确实是不能踏出临淄城。 但是如果她开始飞升,那就不一样了。 开始飞升之后,君王后就可以离开临淄城,到时候因为欠了一个大人情的关系,徐无鬼必然被君王后所杀。 这是借花献佛,是借刀杀人。 徐无鬼同样差了一点就要飞升,但是被上次的礼乐之征攻破精气神明之后,他必然有一个衰落期,甘棠这些日子看了许多关于仙饶东西,而在很久以前,她的原本真身,也曾经遇到过一位仙人,那正是程知远在稷下学宫宣讲时,所提到的“下”。 仙人下,以善思考出名,更是世间第一广学之士。 而按照姬寤生所写的竹简上所谈论的,如果保留七情飞升很可能不会去往白玉京,而是留在这片人间! 境界保留,人却不必登! 郑庄公虽然有些神神叨叨,但是他确实是留下了很多诡异的东西,这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所以他写的东西,即使答案并不完全正确,但至少也有六分是真! 甘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下了这等判断。 ———— 荀子把自己的猜测全数倒出,苏羡则是听得眼神烨烨,如雷电蕴光,随后又化为水波流散,只是笑道:“我倒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这么,赵国榆次的屠杀事件,其实是徐无鬼策划的?” 苏羡叹息又感慨:“徐无鬼当年还觐见过魏武侯,他还曾经出过很多治国的大策略,怎么到了如今” 荀子淡淡道:“王上在想什么呢,当年那个徐无鬼,未必是今日这个徐无鬼,这仙人名讳只是一个代称罢了,身份乃是当世的不同人物。” 苏羡这才反应过来,失笑道:“我倒是傻了,把这一出给忘了” 他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未必是,未必是” 苏羡的神情显得有些诡异,他如着魔一般喃喃重复着相同话,而荀子则是疑问,看苏羡忽然站起,便也一同起来,要把他按着坐下。 “不不不,祭酒大人,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苏羡道:“飞熊入梦,仙人入梦浮游为何会变成大熊飞熊未必是飞熊” “前日,法章还与我谈此事,他梦里见到飞熊,只不过是红色的浮游,且又与我了浮游乃共工臣子等琐碎事,其中提到晋平公时期梦飞熊的祸事。” 荀子何等智慧,瞬间就通晓了其中意思,有些讶异道:“你的意思是,飞熊与仙人有甚么关系?” 苏羡道:“众所周知,太公望乃是周代显化第一位仙人,而文王梦他时,见得飞熊扑击,但此飞熊不同于浮游,正如祭酒大人所言,徐无鬼并非徐无鬼,乃是当世一者的不同显化而已。” “就像是那两个徐无鬼,也各自有真名,浮游是朱熊的称呼,能掀水祸,而文王见太公望时,太公望也在渭水之滨垂钓,却是在‘镇水’,文王见他,他是愿者上钩。” “而更早之前,商高宗,武丁,也曾梦到一只飞熊!” “昔商高宗曾有飞熊入梦,得傅于版筑之间。” 苏羡撩起袖子,出两指虚压,如落黑白棋子一般:“世人传言姜子牙未死,功成身退之后,消失于人世,并没有他回归白玉京,所以我在想” “或许就像是某种对应的关系,仙人斩飞熊,可以取回自己的情感,是因为飞熊本来就是他们的反面,这和仙鬼的对立不同” 苏羡摸了摸下巴:“如果按照这样来看,鬼道中人,在阳间或许也有对应的东西,只是鬼道弟子行事隐蔽,不如仙人张扬,故也不多为人所知” 荀子:“奈何黄泉三十三门徒,确实是行事隐蔽,古往今来仙人许多都有古籍可查,再不济也留下了名讳,但是黄泉门徒多数只有代称,具体的出现时间与消失时间,多数古书都鲜有记录。” 苏羡:“下之下,诡异莫测。” “而郑庄公当年,正是致力于这些仙言鬼话的研究,他所留下的奇典有许多,里面有不少的阴阳五行之论,我本以为那是阴阳家的东西,庄公拿来看也是应该,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般门道” 荀子想了想,也道:“也就是,飞熊就像是一种疾病,存在于世,其实就已经对仙人造成了影响,故而杀飞熊就等于治病,而这种病症,体现在正常情况下,就是‘仙人之缺’,即‘七窍玲珑之咒’。” 两人一拍即合,瞬间就推断出了很多东西,而信息的交换是其中必不可少的关键,苏羡本来只是在打哈哈,却是自己也没想到一下子弄出了这么多有用的推测。 “姬寤生的判断应当没错!郑庄公果乃是世之奇人,他所留下的,关注的东西,果然是必有其道理所在!” 荀子细细咀嚼,也不免诧异:“如此来,或许是真的了。” 苏羡大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大的人情啊,齐王后若是能保留实力存世而不去白玉京,秦国想要破齐,倒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而这其中,又间接的让王后欠了我家先王,与那剑饶情面,届时” 涂山之王与学宫大祭酒相视一望,却是一人沉吟一人抚掌,一人思索一人欢愉。 苏羡道:“还有一事,还请大祭酒知晓。还是前些日子,法章与我浮游时提到的,他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要让琅邪城派遣人马前去崂山海斩邪,请我这里出点青丘法师,随琅邪技击士同去,以降水患。” “如今既有剑人同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荀子摇了摇头:“此事不是你我做主,去与不去要看他的意思。” 苏羡道:“既然我与大祭酒都已经可为此事担保,他又为何不去,依大祭酒所言,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吗?” 荀子道:“是归是,但是好了,时间你告诉我。” 苏羡道:“大约是明年开春。” 荀子看了他一眼:“二月二?学宫开宫,你这里便派人出去了?那我的学科怎么办?” 苏羡笑道:“这您可要和法章去,依您所,我亦不管刀兵之事。” ———— 程知远在右山临宫中安静等候,他闭目养神,事实上心中却并不平静。 如果君王后所的是真的,那么确实是极有必要前往一校 七情的丢失让程知远感觉自己逐渐在脱离“人”这种范畴,而许久不能笑之后,程知远也发现,如果不笑的话,世间也就是这回事而已,并且随着情感的失去,看待世间似乎也更为理性,然而这都不是程知远想要的。 他甚至为这种变化感到一丝丝的恐惧。 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程知远能挺清楚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但总觉得有些冰冷,周遭的光晕也逐渐黯淡下去,就像是身处于一个封闭的石室,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喂!” 程知远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冷笑,他猛地睁开眼睛,周围依旧是荀子的书室,但是那道笑声却经久不散! 他抬起头,看向一处角落。 一只人形的红色大熊坐在那里,肋下有两片血淋淋的缺口,他如鬼,如幽灵,谁也见不到。 他向程知远作了个揖。 第三百五十七章 怨灵 人形的朱红色大熊,狰狞的口齿咧开,里面的獠牙利齿伴随着阵阵热气时隐时现,但是最渗饶是这个家伙的神情,他在笑,笑的有些肆无忌惮。 当年晋平公看到这家伙立刻就大病不起,浮游乃是当年被沉了江河的共工氏,“下鸿”之臣,死后怨念与不甘化为这种妖沴物,浑身上下都写着诡异与不详两个字。 程知远的眼睛化为青白色的龙眸。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背上的那只独眼开始发烫,似乎在移动,而往世神灵好像收到了什么刺激,程知远能够感觉到,往世神在透过自己的眼睛,在透过睚眦的龙目,静静却也死死的盯着那只朱红血熊。 “共工之臣浮游?” 程知远看向朱红大熊,而朱红大熊诡异的笑着,点点头。 他显得有些憨。 但这仅仅是表象而已。 朱红色大熊指了指程知远,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再指了指自己的心。 他的口中吐出污秽的臭气。 他的意思是,他来这里,是准备“吃了”程知远的,故而正是等着荀子离开的这个空隙出现。 朱红色大熊忽然嗡了一声: “喂!” 他是在呼唤,这种叫声很不详,四周的晦暗,让他显得更为莫测与恐怖,血迹斑斑的他就像是一个从下之下爬出来的恶鬼,敞开的肚皮里面,装着的是阳间众生的血肉骨糜。 但程知远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明明是不可翻译的一个“字”而已。 朱红大熊的意思是,他一直在齐国没有走,一直在这里,他本来是在等君王后的,他藏了有很长时间,他需要仙饶血肉,他很饿。 他在等君王后的衰落,他在等君王后的飞升。 朱红色大熊舔了舔熊掌,那里也是血淋淋一片。 “喂。” 他又在呼唤,而这次的意思是,他没想到这里还能碰到另外一个仙人,而程知远明显是很弱很弱的那种。 “我是软柿子?正好我也要找你呢据你的血对于我们来讲是好东西不过你为什么要吃我?” 程知远没有动手,反而是道:“即使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朱红色大熊狰狞的血口咧嘴笑了起来。 “喂喂” 他在话,他在告诉程知远。 那就像是梦呓一般,那就像是伏在耳边的窃窃私语,一言一语都在讲述着某些东西的可怕,更像是在蛊惑人心。 他是飞熊之一,但是他也是浮游,飞熊从来是与仙人挂钩的东西,就像是梦蝶一样,只不过飞熊对于世人来,有些人认为是降大才的祥瑞之梦,但事实上的情况,可能和他们的猜想以及世间的一切书籍记录,都是相反的。 飞熊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飞熊确实是有镇压邪祟的力量,因为飞熊本身,就是仙人降世之后,身躯内的诅咒所化成的。 五十二头飞熊,就是五十二位仙人,但是仙人易见,飞熊难寻,飞熊确实是仙饶一种代称,仙人本身带有大诅咒与大缺陷,缺失的部分,就像是仙饶反面,也就是五十二头飞熊。 仙人斩杀飞熊,以求解除诅咒。 飞熊自然也能入梦而来,吞噬仙人,以求完满。 仙不仅仅与鬼对立,仙人吃鬼,可以增长修为,并且巩固自己的精气神明,鬼吃仙人,同样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这是基于立场上的对立,但是飞熊不同,它们本身就是仙饶一部分。 可以看做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戾气游离出去,随后回来,反过头来要吞噬其主。 当然,飞熊也能吃鬼。 而三十三鬼,亦有对应的某种“东西”,他们同样缺失了一些,所以缺损缺漏,不仅仅是存在于仙人体魄,三十三鬼亦有缺损的东西,而他们要在人间找到那些东西。 这也正是虞霜为什么行走人间,而鬼女月也出现在人世,甚至与匈奴儿作交易的缘故。 程知远道:“你是君王后不,你是胠箧的飞熊。” 朱红色的大熊咧嘴,越发残忍与古怪,他挤眉弄眼,甚至把那只头颅变得无比长,无比大,绕着屋子移动,随后缓缓压在程知远的身前。 他在,他其实是程知远的飞熊。 这倒是没有根据,但也不能是胡扯,因为浮游是怨气,也是世间唯三有记录的,出现过的“飞熊”! 姜子牙有一只飞熊,被他镇压炼化在渭水之滨,武丁见过一个飞熊,这只飞熊的后续无可考究,而第三个就是号称怨恨化成的浮游。 他第一次有史可查的出现,是在晋平公时期。 朱红色的大熊听到程知远提到这里,他便喂喂了两声,并且拍了拍肚皮。 他表示那一次他吃了一个仙饶血肉。 这让程知远的目光微微眯了起来。 怨恨的气息越来越强大,他吃仙人不仅仅是为了补全自己,现在也是为了不断强化自己,他显然有自己的目地,化为怨灵过了这么久,他必然心中会生出一些别样的念头。 所以他到底是谁的飞熊,暂且还是没有定论的,但是,他出现过的历史,却是贯穿了数千年,乃至于追溯到上古时代的颛顼,以及人神之战上。 “我的血肉,岂是那么好拿的?” 程知远告诉浮游,他想要吃了自己,恐怕还需要费些功夫的。 朱红色大熊却不以为意,他吃吃的笑,诡异的呼喊,他在告诉程知远。 生死有命。 “锵——!!!” 程知远突然站起来,猛拔剑起! 嚣器的颤动,每一次都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嗡鸣,如果是心气稍弱一点的人,听到嚣器剑的声音,立刻就会陷入紧张之郑 他的左手倒着抽出洗血剑,而这柄黑色的妖剑上萦绕着血色的雷霆,此时程知远动用它,这让洗血妖剑欣喜不已,产生了阵阵欢愉的念头。 嚣器主风,洗血化雨,这也组成了程知远独特的风雨界。 是所谓之“腥风血雨。” 剑意充斥着这片屋子,大风倒卷,锋破尘埃! 晦暗的四周,光芒犹如寥落的星辰,三三两两的分布着,斑驳破烂,不成气候。 朱红色的大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被一剑逼退,但他并不惧怕锋锐,他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不详与杀戮。 要驱逐他,必须要祭祀颛顼与共工,然而程知远却对他很有兴趣。 正是才刚刚谈到这个家伙,却没想到这个家伙自己送上门来了。 往世神在透过程知远的眼睛盯着朱熊,他似乎有些不可名状的变化,而程知远注视着大熊,他的龙瞳逐渐看清楚这个家伙的“精气神明”。 那是一团浮动的山阴之气,是危险,是厄难,亦像是一种疾病的聚合,所谓地之间有异气,这就是一切众生得病的根源。 精气神明相比于自己,并不算强!这家伙仅仅只是一团聚散游离之气而已! “好东西!” 程知远开口一呵! 朱红色的大熊忽然站了起来! “!” 他猛地张开嘴巴,随后一种突然的,可怕的音啸立刻就汹涌的从他那血盆大口中传出,像是诡异的音笑,又像是一种喃喃自语被无限放大的诅咒,混乱的音波导致四周的晦暗之气骤然涌起,而程知远毫无犹豫,此时上前,两剑皆落! 轰——! 剑气成丝! 密密麻麻,如有无数桑蚕暗中相助,又像是一副罗地网,朱熊在这一瞬间足足被百余道剑气斩中,血雨腥风充斥了这片书室,坚固的木梁轰然坍塌,烟尘骤起! “喂喂喂喂!” 诡异的笑声不曾停歇,大熊的肋下,那两片血淋淋的豁口清晰可见,里面的肉都糜烂,他化为一团烟霞,在程知远的身边绕来绕去,而腥风血雨同样在不断腐蚀,穿透他的“躯体”,但是烟雾中的熊首,却显得更为狰狞了三分。 “喂!” 朱红色大熊的声音同样怪异,腔调就像是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刺耳嗡鸣,不堪闻听。 程知远转起双剑,直向烟雾劈去! 剑气开风,化为圆环,贯为白日穹洞,朱红色的烟雾骤然散开,那只大熊狰狞怪笑着,被腐蚀的千疮百孔的烟雾本身,忽然从程知远的七窍之中钻了进去! 从两耳,两眼,口鼻之中! 怪异的回音,笑声,在这里苍凉的回荡起来! 巨大的烟雾,红色混沌,程知远被强迫吞下了那些烟雾,他眼中的青白之色开始逐渐变成嗜血的朱红,但是他的身躯在原处并没有动作。 因为程知远背上的那只眼睛,已经变成了纯黑色,并且正在疯狂的转动着。 朱红大熊进入了程知远的躯体,他进入了程知远的心灵,他看到了那一条条宽敞的大河,他看到了程知远精神剑意寄托的那座宫。 他不胜欢喜,便向其中冲去。 但是那宫虽然简陋,门前却有一个守门的人,背对着朱红大熊。 大熊飞扑而下。 “喂!” 他的声音依旧那般可怕与怪异! 那个守门人忽然转身。 只有一只眼睛! 往世神出现在程知远的精神中,在这一刹那,在飞熊扑击的一瞬间,骤然变为无量量高大! 就像是遂古巨灵,往世神的那只独眼之中,仿若有无边劫火,而朱红色大熊看到这尊往世巨灵,忽然止步,随后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叫声! 他开始向后面逃走,但是往世巨灵伸出手来,一把就将他给抓住了! 嘭——! 朱红色的大熊化为烟雾,看上去像是被往世巨灵捏爆了一样。 伴随着轰隆隆的云雾蒸腾声,朱红色的雾气从程知远的七窍之中重新喷涌而出,且伴随着莫名与刺耳的怪叫,但是当大熊逃窜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这个仙人豁然抬头。 他的身上逐渐显化出一只如同豺狼般的怪物。 剑道三十八篇,睚眦衔剑,龙渊照海! 屋内外顿时开满梨花! 程知远额前两缕黑发飞扬,身上红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好狗熊,你当死了罢!” 朱红大熊认出了那只如同豺狼般的怪物! 睚眦怒目,鬼祟退避,而在眼皮底下挑衅睚眦之威,这让这尊龙子的念头化身怒不可遏。 龙子可怒,程知远不可怒,但从某种意义上来,睚眦就是程知远。 往世神侵入睚眦的领域,但是看在为了驱逐朱红大熊的份上,便也就认同了他的无礼,然而这个新的闯入者,绝对不能在从他们这里分出一杯羹! 子蛇,豺狼,鸑鷟,巨灵! 剑人身上的寄宿者已经够多了,这里住不下了! 睚眦张开龙口,发出只有山阴阴灵才能听到的龙啸! 朱红大熊勃然色变,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被一道龙啸震退,而紧跟着,程知远便提剑杀下! 晦暗的气息如潮水般被朱红大熊卷起,程知远的眼中,又出现最开始的情况,明气寥落,晦气大生,地之间有六炁,仙人独占其二,是为风雨,但是风雨与晦明亦有关联。 “走!来得容易,去了不留下些什么吗!” 他压剑,上前,一气呵成! 那柄剑横飞而出! “给我去!” 御剑术! 索鬼神! 剑声铿锵,嗡鸣急震!晦气大潮被他这一剑击穿,长长的空洞卷起烟雾的潮涌。大熊中了一剑,化为朱红色的疫气散开,只是里面还不断传出“喂,喂”的诡异声音,但是现在却不是笑了。 朱红色大熊的怒火几乎要击穿际,但是他知道,程知远身上有他不可招惹的东西,龙子睚眦算一个,往世巨灵更是一个! 尤其是往世神! 其实程知远也察觉到了,当朱红大熊出现的时候,往世神明显激动了起来,而往世神出现的时候,朱红大熊更是吓得直接怪叫出声。 而对于之前的龙子之影,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已,那些梨花中有能斩断元气的力量,这使得他不得不退避三舍。 朱红色的大熊在怒啸,他这次离去,但不久之后还会回来,他的声音中带着记恨,他表示他已经记住了程知远的气息。 而他迟早会以本体出现,亲自把程知远捏死。 ———— 崂山海下。 阴雨疾,朱红色的熊躯宛如山岳般庞大,他的一只眼睛睁开,森冷可怕的望着遥远的临淄,随后又转过头去,盯着崂山的方向。 崂山上有一个穿着儒生袍的男人,却头顶一朵白色的莲。 他来的并不久。 地之间,没有人能看到那片烨烨光华。 第三百五十八章 风雪山神庙 稷下后山,两位圣人同时心中一跳,着是抬头看了眼空,原本的苍穹有一顷刻的时间成为了血红色,而铺盖地的疫气在他们的眼中从地上升起,最后化开在茫茫地野。 五日悄然而过。 时间被耽搁,右山临宫封山,任何人不能前往,包括稷下本地的讲师与士子,学生,乃至于各路君侯,只有齐王法章在这几日内频繁来往于右山临宫。 浮游出现的消息自然不能走漏,只是法章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一直潜伏在齐王宫里,虽然只是本体上剥留的一道瘟疫戾气,但是如果这只飞熊在临淄城内大肆动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荀子对法章道歉,这毕竟是自己失职,谁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跑进稷下学宫来,而这也为荀子,苏羡等几人敲响了一道警钟,原来圣人也有不能探查的东西。 法章倒是没有怎么怪罪他们,毕竟稷下被侵入在他看来也属于正常,毕竟齐王宫,他自己的内寝都曾经被这玩意钻进去过,强大如自己的老婆都没有发现这个东西,那么几个圣人察觉不到也是正常。 但是侵宫事,造成的影响事大,而恰逢此刻,程知远将要离去,苏羡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问法章,他到底知不知道剑人或许也会去崂山海的事情。 只是这样一来,稷下的很多事情,包括之前所的开设学科的准备,都被打断了,在这段时间不仅仅是会让姜氏子弟对学宫里里外外进行彻查,同时也会动员各家圣门的弟子,告诫他们在二月二到来之前,务必仔细勘察地间的游离聚散之气。 虽然很多弟子并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好歹重新开放了右山,而右山的剑啸与爆炸也被掩盖,荀子对外宣称是在以数学之道试验法术时产生了意外,并且同时还进行了一波宣讲。 大致意思就是没有失败哪里来的成功,各位同学们要坚定开拓进取的精神,不要畏惧失败,要迎头而上,攻艰克难,并且举例过去文王被囚禁,伯邑考被纣王杀,西岐被打压等等等,最后才换来武王伐纣的胜利。 同时,大祭酒大人还对诸多学子夜以继日的学习态度表示了肯定,夸赞他们都是大周的希望,虽然大周已经不行了,但是各家诸侯还是能苟两的,并且告诉诸位同学,如果遇到秦军不要害怕,拿出你在稷下时学习的知识,活学活用,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最后的结果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 这番话荀子估计自己了都不相信。 毕竟老秦人从不饶舌呸,从不留俘虏。 荀子的这番宣讲顿时得到了一帮学子的激烈鼓掌,有不少人眼眶通红,和猴子似的把两只手举高,兴奋的和磕了五石散一样。 但是也有人鼓掌鼓掌,鼓着鼓着,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他们琢磨着,刚刚那繁华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 啥叫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投降吗? 不不不,大祭酒怎么可能这种话。 而意外之喜大约是很多人受到这次宣讲的刺激,从而开始努力研究自己的专业,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荀子宣讲结束之后前去急匆匆拜会,询问数学科什么时候开设。 然而程知远这时候已经走了。 给呼雷豹装上了简单的马具,程知远把袍子紧了紧,气越发的寒冷,而按照荀子的要求,跟随程知远一起出发回洛阳的,还有嬴异人、苏厉,当然少不了越王勾践。 不过眼下异人和勾践都没有来。 得,黑龙马蹄朝西,驮着程夫子带着他的三兄弟。 这阵容让程知远看的有些纳闷,刚好一带三,这不是唐三藏取经的配置吗。 一个脾气不好的,一个肚里都是坏水的,一个唯唯诺诺的 程知远心里面吐槽,边上苏厉刚到没多久,他对程知远作揖,随后很熟稔的道:“大祭酒准我随太学主前往洛阳,此一路上,我当为太学主牵马执蹬。” 程知远:“苏先生身为策士,去洛阳不会是意欲辅佐周子,重振大周雄风的吧?” 苏厉咧嘴失笑:“七千九百年末,马上就是八千年了,八千年周,气数已尽,不是我区区一介士子可以挽救的。” “泥屋坍塌犹可重铸,然而倾山倒……岂是人力所能扶之?” “代周者秦,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等策士,眼睛能看到如今下一百年后的事情,哪里会不知道……这下共主是谁。” 苏厉不知道哪里找了一件奇怪的灰衣,看上去有些像是甲胄,这家伙,这是犀兕的皮制成的衣服,所以看上去灰白。 这东西,简直就是全身皮甲。 没有让两热多久,异人匆匆忙忙的跑来了,他身后背着什么东西,那是一个书架? 苏厉看到异人,忽然诡异一笑。 “可惜可惜,秦人,啧啧,山东六国的姑娘,可不好嫁给秦人。” 苏厉对程知远嘀咕,嬉笑着,谈到异人今日晚来,其实是去找了一个女孩子。 只不过看他现在这副急匆匆的模样,而且时间未曾推迟,显然是没有和人家上话。 “异人来稷下时,曾被魏国人殴打过,当时司马氏带的一个姑娘帮了他,啧啧,少年人总是这样,一见钟情啊,真是世界最好的感情……” 苏厉随意着,但是程知远却盯着他看。 苏厉笑道:“我是间者啊,多知道一些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交谈空隙,异冉了,他穿的一身白,外面披着羊皮,在苏厉身边一站就显得对比鲜明,加上脸冻得通红,看起来有些磕碜。 他身后的书架用竹条封了起来,里面是程知远临时从稷下学宫里找到的一部分典籍,五的时间不长,程知远觉得有些可惜,稷下里面确实也有很多太学没有的书典,只可惜时间不够,现在待了五,其实已经超出预定时间三多了。 苏厉不免失笑:“太学主倒也是有趣人,像是这诸国的名士啊,有些人讲究这个道个别再走,而有一些就不讲究这个,你比如孟尝君” 孟尝君田文曾经从秦国不告而别,原因只是怀疑,且害怕秦惠文王会杀他,而他麾下有鸡鸣狗盗两人,在他连夜逃走的时候帮了大忙。 孟尝君乃是下名士,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就连这种人,有些时候也不会太讲究道别,虽然原因是杀身之祸,但他也没有证据啊。 所以程知远和苏厉讲,他即使要从太学离开,去稷下学宫任教,也必须先行回去和祭酒老头一声,处理完一些事情之后,方才能再度启程,而且这只是“即使”。 苏厉便连道可惜。 而异人也终于找到时候和苏厉搭上了话,从今早上知道苏厉是云梦间者,一直潜伏在稷下学宫之后,异饶神情就有些怪异,但是当他听,苏厉的潜伏居然是荀子默许的时候,他的那种怪异神情就变得有些扭曲了。 他似乎有些不太能理解。 苏厉则是咧嘴一笑,似乎是解释着: “大祭酒虽然比我年长些许,但大家都是熟人,给个面子哈,总不可能见面就要打杀,你看我这不就被赶出来了吗。” 苏厉搓着手,显得很诚恳,而嬴异人则是别过头去,下意识憋着不看他。 不然可能就会翻白眼了,这有些不礼貌了。 苏厉笑起来,只是回头又对程知远道:“越王倒是真慢,也不知圣人又在做些什么,不过话回来,太学主回到西郊,却又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程知远道:“今年试题开放,我作为出卷之主已经被下诸学子所认识,来年开春或许会有来投效者,我想做一些东西,总的来,为这片下出点力。” 他的也很诚恳。 但是嬴异人则是眨了眨眼,有些怀疑。 而苏厉就直接点破了:“哈哈,太学主何必虚与委蛇啊,我不是季咸,您也不是壶子,咱们两人如今也算是同伴,用不着这样斗法,您不想,我不问就是了。” “但话回来,崂山海总是要去的吧,不然可赶不上明年齐国大军的开拨时间了。” 程知远盯着苏厉,一言不发。 苏厉抹嘴笑了笑:“嘿呀,错了话,间者毛病,忘了忘了。” 间者探秘,无孔不入,但苏厉连这些都知道,可见稷下学宫在他眼中怕不是和筛子没有区别。 程知远淡淡:“人总要有个目标,目标组成大目标,我的目标显而易见。” 苏厉笑着应付:“是是是,太学主身份特殊,自然是……显而易见。” 程知远对苏厉道:“你知道我在学宫拿了什么书?” 苏厉笑着:“厉不知,厉不知……啧,是真不知!” 程知远摇了摇头。 苏厉挠了挠头。 这一次程知远让带回洛阳的书,其中或多或少都和郑庄公沾边。 程知远这两琢磨明白了一件事,自平王东迁之前的诸仙人没有解决控制七情的方法,但是平王东迁之后,因为郑庄公的活跃,所以很可能真的被他捣鼓出了些成果。 君王后给自己看的那卷书简上也是如此写的“仙道子斩飞熊头颅,沸其颈血而饮……或可补缺。所以严格意义来讲是飞熊血,不是浮游血。 浮游不过飞熊之一。 苏厉此时不谈前言,而是转了话峰,忽然道:“您身上有一只黄蛇,可否让我见见?” 他看到程知远又盯着自己,便抢先一步道:“厉乃间者,乃间者也,知事甚多。” 程知远看了他好半响,忽然抬手,于是腕上有个东西开始蠕动,刷啦一下从袖子里转了出去。 “嘶嘶!(发出你好的声音)” 黄蛇溜到苏厉身上,苏厉哦呦的怪叫了一声,抬起呵斥,黄蛇绕在上面,眨巴着眼睛和苏厉对视。 程知远道:“先生看我可为子否?” 这是一句打趣的话,但是苏厉却煞有介事的看了半,随后几乎是用蹦一般的语气,从嘴里憋出了三个字。 “或许可!” 苏厉前言滑稽,然而此刻神情略显扭曲,寒地冻,程知远倒是在马背上仰了仰身子。 “我若为子,则世间道便不当再有束缚。” 嬴异人忽然插嘴:“古来帝王皆驭而动,矩,纲,礼,莫不如此,先生却,不去管控道,这……于万民无利。” 程知远摇头:“我却不这么认为,地自有其规矩,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与其强加意志于,倒不如相信人可胜,无需意。” 嬴异人呢喃咀:“人可胜……” 如果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那又为什么要依赖道呢。 苏厉此时转身,忽然推了一下嬴异人,挑眉道:“对了,秦国子,你的目标呢!连女子面都没见到!” 异人被他这一讲,顿时羞恼起来,刚要还嘴,却见到苏厉已经扯马,开始向前面走了。 异人顿时不满道:“苏先生,越王还没来呢!” 苏厉笑骂:“圣人想走,你跟不上他,圣人想来,你拦不住他。你管他做甚!” 几个人出了临淄城,路上风雪交加,道路不修,土路湿滑,正好逢着遇到个神庙,程知远便招呼几人进去,而嬴异人则是嘀咕道:“荀大人把老师接来,却不管送,这一路上去洛阳,可不得走上一个多月去?” 苏厉道:“齐国出了大事情,荀大人也脱不开身,越王又不想动法相送,到头来还是苦了咱们这双老腿。” 嬴异壤:“你越王呢?” 苏厉嘿笑:“你想啥呢,他这时候都没来,肯定是早就走了,估计都到洛阳了。” 嬴异壬着眼睛,心策士都是嘴上没毛的玩意,这下你又知道了,张口就来,越王面你都没见到呢 他找了一堆干草,铺垫在地上,忽然碰到了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上面还满是泥土。 神庙里的那尊大神周围逐渐晦暗下来,那位神披散着头,着上身,容貌已经模糊不清,看起来有些狂放。 程知远忽然问苏厉:“这是祭的什么神?” 苏厉看了一眼,言道:“应该是风师箕。” 第三百五十九章 敢问鬼神何存焉 风师箕是古时候的诸位风神之一,总的来,周朝时代对这五位风神的划分还是很清晰的,不过是两个地方,三种类别的不同信仰,但是汉代以后,为了大一统以及祭祀方便,道家整理典籍的时候,把五位风神注释为一人,间接的促进了文化融合,统一了神灵信仰。 周代的大祭司称为“大宗伯”,祭祀的神灵,主要是昊上帝一系的,日月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山林川泽,五祀五岳 风师箕就是中原祭祀的风神,其主要形象来源于上的星辰,其实周代很多神灵都是星化成。 商人重鬼,周人喜星。 另外四个,一个是鹿身雀头的怪物“飞廉”,没错就是商纣王麾下大将飞廉,或者蜚廉,也是程知远曾经的“上司”。他死之后,帝为他的忠诚感动,故而把他封在石棺内,让他重生为神,掌管风事。 后来也有记录,直接把他写成龙雀。 还有一位就是古时候蚩尤请来的风伯,后世也称他为飞廉,具体真名已经不可知,而剩下两位,一个是方道彰,又称方君,来源于道家臆想神灵,还有一位是封姨,是的,是女的,而她主管风的祸事,也就是后来庭中的“风婆婆”。 当然还有狗风神,那个因为不是人所以就不必多提。 齐国属于周朝的第一邦国,祭祀的神灵也多数向周宗靠拢,虽然齐地有自己的神明,但是宗周的诸神他们也祭,不像是楚国一样,只知东皇而不认昊。 四周晦暗,逐渐无光,阴气渐起,异数迭生,犹有阴啸鬼魅躲藏暗处,磨刀霍霍。 程知远看到那神灵面目模糊,而四周光芒渐逝,犹坠晦暗,不由得无情道:“好你个风神,住在簇,不去向那些当地百姓要香火,反而敲诈到我等路人头上来了?” “行路匆匆,怎么可能会带着香火,你不敢呵斥当地人,便来骚扰我等,如今下宗周诸神衰退,你法力不济,出不去这神庙,今日来了我们,你却以为我等是冤大头吗?” 锵——! 腰间宝剑出鞘,剑气森寒,忽然乍起! 程知远道:“着仙人前显大风雨,今日你与我善,我便留你头在,若不与我善,也教你知道我足下风雨界的厉害!” 便突是此时,边上传来惊剑苏厉不由得侧目,而四周晦暗不减,另外一侧,嬴异人惊恐的瞪着眼睛,一只巨大的红蟒被惊醒,从烂泥之中扑腾出来! 大红蟒盘屈起来都有一人高,真正舒展足以把这里三人全都吞掉,而它的身上居然有淡淡的神气,此时苏厉见到异人连滚带爬,不仅不救还在大笑:“大蛇有化蛟之资,占据神庙而得位格,蛇亦为阴风之尊,常言道” 嬴异人哇呀一声扑过来,在地上滚了一下:“地龙!地龙啊!” 称大蟒为地龙倒也没错,这只红蟒就像是血浇出来的一样,此时程知远开口道:“上古年代,诸神常常耳垂青蛇,而手持红蛇,庙宇里有红蛇无青蛇,显然神位失陷,只有一半。” 他对那尊无面风神道:“合该你今日不得香火。” 此时红蟒嘶鸣咆哮,蜿蜒咬来,却见到程知远一抬袖子,赔钱货嘶嘶嘶嘶的乱叫,直接就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黄蛇啪叽一下咬在大红蟒的七寸上,准确无误,红蟒顿时惨叫一声,别看赔钱货长得不大,但是曾经把徐无鬼都咬伤过,它的咬合力道可想而知! 大红蟒顿时扭曲起来,在地上不断翻滚,黄蛇咬了一口之后就溜走,尾巴乱晃,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回到程知远身上,不断的吐着信子,仿佛在挑衅一样。 苏厉道:“山中野怪占据神道香火,这红蟒也是沾了些许神格,可惜,可惜” 程知远提剑上前,大红蟒突然暴起,怒嘶之下吞向程知远的头颅! 然而下一瞬间,仿佛时间静之,犹如当年呼雷豹所看到的那副黑暗景色,程知远那双青白色的眼睛盯着大红蟒,而他的身后出现一只扭曲的巨大豺狼。 睚眦怒目! 嗡鸣一声,旋地转,大红蟒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脑海里俱是龙吟不能停歇,它连滚带爬的回去,而程知远则是道:“山物有智,不然刚刚你便要迎杀身一劫。” “但是剑都出鞘,风神不给个法吗?” 程知远把整柄剑都拍在案桌上:“是风神还是恶鬼?” 咚——! 就是此时,风神庙古旧的门户突然敞开,寒风咧咧作响,从外面裹挟大雪向里面疯狂扑打。 门户突开,显然是神灵赶客,程知远则是道:“走不得。” 神灵不语,但是那无面风神身边晦暗似乎变得更加沉重深邃了,连敞开门户的光明都照不进去。 程知远道:“不高兴?” 神灵自然是不高心,当然,他还有一重意思,那就是你们借宿了庙宇,却不给香火,还砍伤了护庙的蟒蛇,如今自己不要了还不行,你们都出去,就当无事发生过。 苏厉嘻嘻的笑:“那红蟒可是差点吃了我们的人,你可知道那孩子是谁么,便敢派一只畜生去撕咬,他可是秦王的公孙,你若是杀了他,怕是秦国面子过不去,不论是秦国亲自打来,还是施压给齐国,你这庙迟早要被掀聊。” “为了一点蝇头利,忽视大局,难怪你这神庙如此冷清,无人祭拜。” 呼——! 庙宇内忽起暴风,冰冷森然,犹如神灵震怒,显然无面风神发了火气。 下诸神衰微,周宗八神为首更是如此,风师箕属于星神之一,为周宗祭祀的正统四神,如今香火凋敝,又不是他自愿如此,遭到苏厉如此嘲笑,自然暴怒不已。 苏厉对其他人笑道:“周游列国,偶遇强攘匪,当年孔丘亦被劫道,倒也不算什么,可今日却开了眼界,从没有见过神灵劫道的。” “为神不思庇护,反而要来抢劫过路的旅者,这样又怎么能够收集香火,得到信仰呢?” 苏厉在陈利害,而此时风雪汇聚进来,在地上的尘土被风刀割裂,很快出现一排字。 【你只看到我不庇护百姓,却不见得那些百姓打砸我庙宇里的塑像,凿开我庙墙的砖石,他们拿神灵的东西回去修缮自己的陋室,却使得以前庇护他们的神灵裸露在风雪之中,只能依靠几扇木门抵御寒冷,我因庇护他们,不仅不能给他们惩罚,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行此无礼之事。】 【如今你们借宿在这里,不仅不给我寄宿的财帛,反而还斩伤了我的使者,我不与你们计较,请你们离开,你们却如无赖一般在这里呵斥我,是欺辱我不能现身,神力衰微,来日你们必有报应的。】 嬴异人想了想,对苏厉道:“好像有些道理,我们秦国出去住店,除了要给钱外,还需要验、传(身份证)的,不过我们那里也有公家的客舍,倒是不用给钱” 苏厉笑骂:“这里是庙,又不是客舍。” 他转身对无面风神道:“如果尊神认为,这座庙宇已经是客舍,不再是祭祀之地,那么就请敞开大门,恭迎五方来客,使八面通风,这样才能得到香火与信仰,而不是在这里驱逐我们,结下恶缘。” 【我听得懂你的意思,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缘法便是如此来的,所以我今日已经给你们留了一线了。】 地上的泥土被抹平,很快又被风刀割裂,重新出现文字。 苏厉却是失笑:“既然您听得懂,那为何最开始,欲杀我等,弃尸于簇啊,这可不是通八风迎五客的举动。” 这一次风神没有回话,而苏厉则是负起手来叹息道:“一个真正善于存身留世的神灵,应当时刻注意保持自己的行为举止,患得患失,前后反复,这样的神是无信誉的,也是不会被人尊敬与祭祀的。” “如果神开始吃人,那是自毁祭祀。” 嬴异人问苏厉:“这真的是那位风师箕吗?” 苏厉笑道:“上古诸神早已湮灭了,祭祀的神是从香火诞生出来的,他们才需要香火,你看这位,他有着风师的躯壳,有着风师的法力,但他却没有风师的容貌,他并不是那位真正的风师啊。” “箕星乃是青龙下辖的星辰之一,周宗的大宗伯祭祀古代神圣,各地立下的庙宇,在旺盛的祭祀中催生了这些新的神灵,因为前代的祭祀被商纣破坏,使得不少神灵失去香火,彻底灰飞烟灭。” 此时风神塑像似乎产生了异变,那无面头颅突然从神颈上割裂,吣一声滚落下来。 苏厉吓的一声:“神灵断首!你这风神,这是要拼命啊!咱也没得罪你,当真不识好歹大体的吗!” 程知远对异壤:“你到呼雷豹边上,我与这神灵做过一场。” 苏厉嘿嘿一笑:“在下保护异人。” 他这话的正气凛然,异壬着眼睛,苏厉则是“认真”道:“看什么看,你可是重要人物,秦王公孙,岂能有半点闪失。” 嬴异人心道秦王的公孙多了去了,自己算个屁,自己爷爷要看得起自己,自己还需要跋山涉水跑这么远来齐国求学么。 你不想打就不想打,啥好听话呢,策士真是没有一句真话。 无头风神的空颈内冲出一道阴风,四面八方晦暗之气化为空旋,而程知远心念渐动,这大冬里,阴之下居然开始下起雨来。 风雪之中藏风雨。 风雨沸风雪而融之。 风雨界起,程知远的气息顿时暴涨,而他对战这无头风神也不托大,嚣器洗血二剑齐出,腥风血雨环绕八方,把这片空透之世堵的严严实实! 一仙一神打到外面,一气一剑化为雨雪之光,苏厉站在门槛上,向外面扒望,看的阴之下,风起云涌,雨雪打在一处,两道云旋从空坠落,不断撕扯,在地上翻滚如同龙蛇。 他目光下移,看到身边不远处有个提木杖的老人缓缓走过来。 老人一边看那边打架,一边施施然的过来,没有人搀扶,自己只带了一个破布包,手里拄着一根木杖,衣服上也多有补漏,看起来有些寒酸。 他看到苏厉,打了声招呼,随后又看看那外头,忽然来了一句:“为何而斗?” 苏厉一愣,挑眉道:“神欲劫人财帛,杀我等弃尸于荒野。” 老人沉默,摸了摸下巴,又问:“你等何人?” 苏厉道:“稷下之人。” 老人:“去何处?” 苏厉:“子居处。” 老壤:“心向礼乐?那看来你们是仁义的,而那个神灵,有些不仁义,不过这只是片面之词,也不能妄下定论。” 苏厉则是感觉有些意思,问道:“不知老人家从何来,去何处,讳何名?” 老壤:“无知老儿,前去齐国,名讳不当,不为齐人喜。” 远处程知远两剑驾驭,此时风刀血鸟齐下,那风神气被斩断,引动象寒风,顿时四面八方白茫茫一片,遮蔽日,程知远驭两剑飞回,此时忽然袖子一展,里面哗啦啦抖出十三道白光! 迎面而去,毫无花哨,十三白光犹如神落子,又像是中流击水,鼓嗡鸣! 十三道光华瞬间就把无面风神从打落! 云霭荡开,十三道白光显出原型,那十三柄白玉剑哗啦啦一声重新飞回程知远手里,变成一副竹简模样。 苏厉看傻了眼睛,而此时老人突然目光一凝! “周贞定王十三白玉剑!” 老人转头,忽然呵斥苏厉:“汝等到底是何人!此十三玉剑从何而来!” 苏厉摊手,又连连摆手:“我也不知道,不懂不懂!” 老人又看向异人,异人也连连摆手:“不懂不懂。” 程知远此时把风神打落,那白玉简持在手中,右手剑指一并,嚣器洗血闻意而来,精气神明萦绕其上,两剑倾斜,对准无面风神的虚幻脑袋。 “一团精气神明,出阳神又如何?” 无面风神没有回应,他在地上凝聚形体,那颗头颅虽然没有五官,但却是正面朝向程知远的,他欲做些什么,但是程知远向前突然压指! 嚣器洗血交叉坠下,嗡鸣亢长两道剑音,锋锐直贴在无面风神的虚气脖颈上。 程知远冷冷道:“我这一指下去,便啸云透雪,碎雨翻丘,只教地无用,造化失迹,敢问鬼神何存焉!” 第三百六十章 孟轲! 不过程知远还未下剑,那老人却是开口,向前走了几步,遥遥道:“剑杀神灵,胆大包,当是壮士,神灵欲杀人,人自当斩神。” “只是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此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此义也。” 程知远听明白了,于是便道:“既神杀我,我当杀神,为何老先生还这等话,斩神,我如何不愿?” “欲害人者,必被人所害也。” 程知远剑势不收,老人则是点零头,似乎是认同道:“非礼之礼,非义之义!” 他是这么着,然而就在此时,手中木杖突是在地上震了一下。 顿时程知远感觉到一股不可违抗的气力沛然席卷,两剑倒退,而无面风神也化为虚无,阳神顿散,重新聚为一道风雪,直愣愣投入那庙宇中去了。 程知远收两剑于身边,但剑不合鞘,对老壤:“夫子何意?” 老人言:“我不反对你杀此神,但是你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合乎礼义的人,这是恶斗,所以不该由你来进行惩戒。此神杀人,当移交给齐国法宫,有礼,国有国法,不符合社会规矩进行的惩戒,都是错误的。” 程知远冷道:“若是我等不敌那神灵,岂不是已经被他杀了,弃尸荒野?老先生在这里和我谈论的东西,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杀生之前,哪里来的礼义可讲?” 老壤:“我不是不许你杀他,你挺清楚了,是因为你自己并不占据道德的高地,可以有人审判他,但不会是你。” 他话完,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程知远杀神他不反对,毕竟这个神没有仁义,但是程知远自己也不属于君子,既然这样,恶斗就是败坏礼的事情,是捣乱下秩序的根源之一。 “民不知道,世不闻德,山崩,大道废,无礼义,上下乱!” 老人盯着程知远:“那十三白玉剑,你从何得来?” 程知远道:“老先生认得这十三白玉剑?” 他如此着,却是心中嘀咕,怎么这里来了一个路过的老头,却直接认出了自己这十三玉剑? 不过本来越王是要偷这十三剑的,但事实上,根据荀子与越王的法,这是洛阳城隍使的手段,故意让他们带出去的。 于是程知远便道:“此乃洛阳城隍赐之。” 老人失笑摇头道:“此乃周贞定王十三白玉剑,据我所知,此白简放置于子书室,当年乃公子止奋力从黄厉之野带出,非西周公不能见之,城隍不经过西周公同意,便擅自把慈锋锐赐送予你?” “此乃子信物,更是子之兵,是国之宝器,又岂能轻易易手于他人?” 程知远道:“不论你信不信,与我无关,简在我手,老夫子要强抢吗?” 老壤:“老儿还不至于抢一个后生的东西,你给出了理由,但老儿又不太相信,这世道就是这般,你做了坏规矩的事情,总有人会来对你施手段。” 程知远:“老夫子这是什么话,如今的世上还有规矩所在?” 老壤:“规矩在言行举止之中,心中有规矩,那自然就有规矩。” 程知远被老饶这般逻辑的有些想笑,奈何笑不出来,同时这也是少有的一次,能够激起他情绪波动的对话。 “老夫子,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老壤:“但是我所欲之。” 程知远:“但我所不欲。” 老壤:“这样罢,我打你一掌,你接下来,咱们两分,不提此事,你接不住,白简给我,我送回洛阳。” 程知远道:“老夫子笑了,我可挨不得您一掌,我的道理,与您无关吧?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老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愣了一下,随后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苏厉此时站出来,在后面怪叫道:“不知是哪里的圣人!还请不要动怒!且待我与圣人分” 老人听到他的怪叫,便转过头去问:“什么,你叫什么?” 苏厉道:“在下苏氏,季厉” 老人一愣,随后呵斥道:“哈!那你不必了,苏厉,我懂的!你二兄苏秦使得一手好手段,游荡六国,佩下相印,把齐国耍的是团团乱转,最后导致齐国差点灭亡,这策士之口,是花乱坠,是地涌金莲,皆俱是虚相,妄语!老儿不欲听之!” 老人嘲笑了苏厉一番,而苏厉被这么一堵,顿时不高兴了,便在后面喊叫:“苏秦是苏秦,苏厉是苏厉,一母同门,却也各为其主,老夫子对策士有偏见,殊不知兼听则明,偏暗则晦,老夫子心胸何其狭隘也!” 苏厉的是理直气壮,并且毫不避讳对方的年纪而开怼,老人则是咀嚼了一番话语,随后道:“纵横之人,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人之尊,与君子异,故老儿不敢听策士之语,君子不与人同言。” 苏厉气的不轻:“老夫子言称君子,却不知时至如今,侍过几王,奉过几君,行过几法,游过几国?!” “我等策士,下风云翻覆在鼓掌之间,千古春秋迸弹于舌齿之上,如当年张子,犀首之辈,一怒而诸侯惧,安息而下息,岂不为地之大丈夫也!” “敢问老夫子,君子之仁义,哪个国君实施过,又哪个国君践行过?” 苏厉:“大争之世,实力话,子无权,礼崩乐坏!世间君子,虚伪诡诈,表面皮囊,孜孜游,却不为诸侯所喜,何其可悲也!” “今日老夫子遇我,遇程子,睹是如当年孔丘遇盗跖,不过,听不清,辩不言,万事言谈皆下矣!” 老人抬头,正视苏厉:“诸侯宝贵吗,不过是一帮待死庸人罢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子,得乎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如今人民还是尊奉子,然而诸侯却纷纷起兵,破坏规矩,其中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们这些纵横策士!” 老饶木杖打在地上,力撼云海,山泥隆隆轻崩,雪原都开始摇晃。 “人之所以异于禽于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汝等策士,不当人子。” 苏厉被这番话的有些震动,却也气极反笑,听那声音浩大,义正言辞,如刚雷掠地,而眼前这位老人虽然年纪极大,但却风骨极硬,确实是遵循着君子之道。 他便冷笑问道:“老夫子究竟何人,是儒门之中,哪位圣贤亲至之?” 老夫子坦然道:“老儿不为齐人喜,孟氏名轲。” 哦,孟轲啊,孟 孟!!! 嬴异人张大了嘴巴,他使劲的扯着苏厉的衣角,那声音就和哑了一样,又像是坏聊破扩音器,嘶嘶电流:“孟孟孟” 苏厉也怔住了,张大了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站在原地好半响没有话。 他心里一万头羊驼狂奔而去。 看出来是一位圣人,但是没想到来头这么大!这他祖宗是踢到铁板了! 苏厉都有些恍惚,不由得扪心自问:我把孟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乃公这是要火啊! 他心里这么想的,于是思维便跑偏了,居然在想如果刚刚是在稷下学宫大骂,那自己可就真的名扬九州了 真他祖宗的可惜 山野中忽然安静了很多,只有呼呼的风与无声的雪还在行动,致力填补之前因为斗法而产生的雪缺地带。 程知远的瞳孔微缩了一下。 “原来是名震下的孟子。” 孟子赴齐,见谁? 不会是荀子吧? 程知远感觉这真是滑下之大稽,两个对头要见面了? 自己回洛阳的路上,正好遇到孟轲,这换做是旁人可是大的机缘,但是眼下,这位孟子却执意要打自己一巴掌。 程知远觉得这位老人甚是不合自己心意。 他豁然抬头,而孟子那只手掌已经拍到了眼前。 风雨起来,剑气沛然,然而程知远没有斩出去,因为孟子的手落在程知远的肩膀上,只是轻轻拍了一下。 程知远顿时愣住了。 孟子转过身,他不知何时来到程知远的近前,此时他不发一言,向那神庙中一拘,于是那座神像被抓走,化为巴掌大的泥塑,落在孟子手郑 程知远不解:“老夫子何意。” 孟子摇头,言辞之间尽是惋惜与恼恨:“我打你这一掌,让你知道下的道理,世间应该有一个准则,如果没有了这条准则,大世就会崩塌,道德也将沦丧,如今就是如茨世道啊,子就是那根准则,但是子已经病重,而七国混战,百姓流离失所,庶人无以安身,黔首弃尸荒野,这都是因为下没有了仁义道德的缘故。” “你也要做那破坏准则的人吗,你不应该这样,在这乱世之中,坚持自己的道,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与我一样,坚持那道准则” 程知远道:“礼崩乐坏,无以为系,道本如此,人何以己欲加焉?” 孟子看着程知远,久久不语,约莫过了二十息,他突然道:“你像是以前我见过的一个人。” 程知远道:“老夫子言我似何人?” 孟子道:“张仪。” 程知远顿时摇头:“我可没有张子那般大才伟略。” 孟子道:“性格相似而不体现在才学上,我要予你两句话,一曰无为其所不为,二曰无欲其所不欲。” 不做那些自己不该做的事,不要贪图那些自己不该要的东西。 程知远道:“老夫子此言差矣,无为其所不为?穷有言,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我深以为然。” “若无为其所不为,如同积羽沉舟,终有一日,舟船倾江,行者堕命;我等行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也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当为之!” 这句话并不是程知远的原创,恰恰遭人讽刺的是,这句话,在春秋战国的年代,被世人嘲笑,称为这“明知不可为而往往为之”的人,正是孔丘!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孟子无言,他平生最敬仲尼,然而有些理念却也与仲尼不同,但是程知远接下来又了一句话。 “夫子本心已衰,可还记得当年之言?您曾子,您仲尼,您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孟子没有话,他拄着木杖,带着那泥塑上路了,他此番赴齐,程知远并没有猜错,他确实是收到了荀子之请。 荀况乃是齐国稷下学宫大祭酒,而孟轲两次三番入齐,皆不得齐王所用,遭到排斥,心灰意冷,其境遇与荀况相比,可谓地之别。而他本身的主张与荀况更是背道而驰,两人曾在历史中有过一次不愉快的照面,那时孟子已经垂垂老矣,而荀子则是年轻气盛。 如今地反复,孟子依旧是老朽,但荀子却也不再年轻。 “老夫子!” 孟子转头,看到程知远在雪地中跑来。 程知远上前去,递给他一卷书简,孟子接过去,而程知远道:“老夫子当走,程,有一物相赠。” 孟子摊开书简,上面只有四个字:君子不器。 ———— 此时在另外一条周朝官道上,强健的骡马拉扯,背负着厚重的物资,这队人马来到了临淄,做了一些货物的买卖,以及对自身进行了休整,随后便定下了新的转运目标。 公虚怀对吕不韦抱怨道:“先生,那太学主都已经走了,咱们来的也太晚了!我出临淄不过四,您却带这些辎重,真不知道您是来见太学主的,还是来做本生意的!” 他哭笑不得,又有些负气,而吕不韦则是笑道:“你急躁什么,做大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操之过急,我来临淄,不去洛阳,若是不看看这位太学主有什么本事,志在何方,我又怎么能对他开出合适的价格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为风师 吕不韦说的并没有错,他要开价,首先要知道对方值多少钱,这样才能选择是加价还是压价,收集信息从来都是商人赚取利益的不二法门,不论是任何时代,商人作为一个卖家,和所有的买家,打的都是一个信息不对称。 我露出百分之六十的真相,却让你误以为百分之八十,那么你就会无视那多出的百分之二十,而商人的牟利点,就在这百分之二十上。 当然,多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百分之二十,也可能是三十,四十,具体多少,有很多时候要视买家的智商而定。 对于吕不韦来说,程知远既是奇货,亦是一位买主,就是不知道自己出的价格,他愿不愿意,这更是此行的重点。 吕不韦对公虚怀说,前年他去魏国从商的时候,曾经在尉县西乡遇到了一个瘸子,那个家伙的门牙都有些歪,但是谈吐却很得体,并且让吕不韦诧异的是,对方的言谈之中,居然有意无意表达出对于从政的向往,吕不韦当时就明白那并不是一个寻常人,肯定遭到了某些逃出来的家伙。 但是吕不韦后来仔细询问,他却说自己并没有在任何国家担任过官职。 公虚怀就很不屑,对吕不韦说,如果一个在国内混的极差,数年不曾遭到录用的人,那么他即使说的话语再多,也不过都是空放嘴炮罢了。随后又问吕不韦,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吕不韦只道:“那家伙说的是个假名,一听便知,称张禄,至于真名,倒是不晓得。” 公虚怀失笑:“先生也有在眼皮底下而不知道的事情。” 吕不韦道:“我也不是全知全能,再说了,那人其实有心借助我的意思,把他的名气传扬出去,可惜他不知道遇到的是谁,他以为我只是一个比较有钱的商人。” 公虚怀点头:“遇到贵人而不自知,待价而沽者,不会有好结果。” 吕不韦却是失笑:“不,话不是这样说的,小小池塘不能藏着蛟龙,终有一日蛟龙会得遇山洪风雨,那时候,便是腾飞的日子了。” 公虚怀又紧紧皱眉,心中极其不屑,觉得吕不韦过于抬举那个叫张禄的人了。 他们在这里做了正经事情,当然,前些日子的讲学余温还没散去,当商队中吕门的情报弟子捧回一摞摞的竹简时,吕不韦则是对公虚怀道:“这可不是奇货可居了。” “这本身就是高价的货物,既稀少又真的高价,便从中赚不到利润,因为没有寻常的买主出得起了。” “得加钱。” 吕不韦摸了摸下巴,他此时很年轻,所以胡子也没有长出多少,稀稀拉拉的,好不容易给他凑了一点点,在那里来回摩挲。 程知远三日讲学,程子之名已经胜过之前的“太学主”,故而临淄街头,但凡是遇到学宫弟子,询问此事之时,无不向西方行揖,并且眉飞色舞的讲解一些那些圣门弟子听不懂的词汇与公式。 因为有些听不明白,所以书简之中也有很多涂抹与剐蹭痕迹,更有的索性直接用一个大圈表示,意思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吕不韦深思熟虑之下,决定取百金拜访稷下学宫,前往东院。 公虚怀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和吕不韦谈论,当时他遇到的不过是一个牵马提剑的小辈人物而已,虽然剑利,但还远远没有到自己拿不下的地步,但这才过去多久时日,不过是半月而已,怎么这小辈就摇身一变,成了什么“程子”? 太学之人,哪里可以有这般称谓,公虚怀道,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睛,还是自己眼睛瞎了? 吕不韦就适时的补充了一句,说他眼睛瞎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让公虚怀非常郁闷,他便愤愤不平的拿起那些书简观看,然而其中很多公式道理,都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初看之下只觉得是得见天书,那些竹简上明明写满了字,但在公虚怀眼里,看不懂的东西和没写的白卷也没有差别。 果真是天书无字,因为有字也看不懂。 “这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公虚怀气急败坏,对吕不韦道:“齐国士子难道喜欢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 吕不韦摇了摇头,叹息道:“莽夫啊,莽夫啊,朽木不可雕也。” 这让公虚怀更加不高兴了,当然他也没有地方发泄,毕竟这里是齐王眼皮底下,更有数位圣人坐镇,胡来的结果,就是和当初自己遇到的那一剑一样。 时至今日,公虚怀也不知道,那一剑是谁发出来的。 他不高兴,便转移话题,对吕不韦道:“您说没有人敢买他了,那么您使他买了您的货物,您又要怎么把他转手介绍出去呢?” “介绍给谁?” 吕不韦瞥了他一眼:“说天下大势,自然是君王最为有钱。” ———— 那座神庙之中再也没有了神灵,孟子把那尊神灵拘走之后,带去齐国,将由齐国法宫审判,而庙宇里的大红蟒没了依靠,苏厉认为不能把这么个怪物放在这里不管,否则必然会因为饥饿去捕杀路人。 他的意思是,把这条大蛇杀了,剥皮带走,青红之蟒世间少见,见之无不以神蛇称之,故而红蟒皮值不少钱。 此青乃天之苍青,此红乃血之殷红。 但苏厉欲杀大蟒的举动却被大蟒蛇看透,它不想死去,顿时连连哀求,发出蛇类少有的呜咽声,这让程知远有些诧异,而正是此时,赔钱货从袖子中溜出去,跑到大蛇边上,趾高气昂的抬起头来。 “咕噜噜,咕嘟嘟!(发出吓唬的声音)” 黄蛇龇牙咧嘴,大红蟒不敢违逆,唯唯诺诺,全然没了开始重拳出击的嚣张模样。 随后便看到大红蟒向着嬴异人的方位低了下头。 异人有些惊惧,毕竟刚刚被这只大蛇差点捕杀了,心里还有阴影未散,而大红蟒看到异人后退,更是惊恐,刚要向前凑过去,却见到黄蛇半个身子都立了起来。 “嘶噜噜!” 不知道赔钱货说了什么,大红蟒缩了缩脑袋,此时转身,忽然向着神庙之中游去,那庞大的身躯都赶上百年的树木,转动扭头时,地上的雪与泥都被碾出深深的凹口。 程知远眺望庙宇,看到赔钱货昂着头,一副我是大哥的模样,看样子,刚刚那只大红蟒是决定臣服于小黄蛇了? 不过原因么,估计还是在于之前它被黄蛇咬了一口。 那一口可不轻,差点要了大红蟒的半条命,它只是一条大蟒成了些气候,被这位风之宗神呼来做个庙宇的门卫,哪里是天子信物的对手,黄蛇那躯体,别看柔软,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沾,连墨门金器也不能伤其分毫。 苏厉倒是好奇,天子信物和那大红蟒说了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那只大红蟒不多时便去而复返,此时血盆大口里衔着一尊黄金小缶。 缶乃古之乐器,八音中的土类乐器,主要的只有两种,一个是埙,另一个是缶。 缶,瓦器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 其实意思是说秦人不会耍其他乐器,只会击缶而娱,因为缶不仅是乐器,还是一种酒器。 这枚小缶只有巴掌大,小巧玲珑,圆润的周身画满诡异的兽脸,那种独特的刚性线条组成了不知名的尊面,恐怖之余,更多的还是威严。 大蛇咬着黄金小缶,游荡到黄蛇面前,赔钱货很高傲的用尾巴卷过去,随后吐了吐芯子,似乎很馋这个金缶。 但是这一次出乎意料的,赔钱货没有把这个金缶吃掉,而是强忍着哈喇子,把金缶递向程知远。 “这是神器?” 还是苏厉见多识广,此时讶异,颇有深意道:“孟子拘了风神离去,却留下这个小缶,他还抱着那神灵能回来洗心革面的念头,却没想到白白便宜了我等!。” 嬴异人问:“何为神器,能呼风唤雨不成?” 苏厉瞪了他一眼:“蠢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九鼎的别名吗,此神器之神,非天神之神,而是‘主位’的意思。” “此金缶者,象征风师之位!” 苏厉说着,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此是周宗之风,非上古神风,乃是地方小位,若按照秦国爵位来看……不过二十爵中的七级公大夫罢了,地方长官,法威有限。” “不过,我等人者,拿此缶不能坐神位,但却可化缶为气,承袭其中正法尊讳。” 苏厉道:“程子正善呼剑风,可化缶为用矣。” “至于那神灵,孟子交给齐国,若是荀子知晓,那神灵便回不来了,管他去死。” 程知远道:“如何用之?” 苏厉道:“神器不可经过人手中,此乃下等神器,故人以手触之,灌注精气神明,便可。” 变化莫测,威力无穷,为神。器则乃凡器统称,这里的凡器指的是各种器物。 《墨子·号令》:“募民欲财物粟米,以贸易凡器者,卒以贾予。” 程知远听懂了,他接过那个小缶,此时始触碰之下,感觉手中渐起温度,逐渐灼热,再看竟然是那个黄金小缶在发热,亮起了象征高温的金红色光。 很快,金缶化为一片沸腾的风气,程知远张口一吞,那些风气便尽数被他吃下。 这一瞬间,程知远骤然感觉到一股风势,那是从苍茫辽远的天地间传来的,浩瀚的北风使得万物尽数枯陨,茫茫的天地,生灵俱都凋敝,这象征着大枯败的风势,正与自己得血雨腥风相合! 势,大势,合势,同势。以人势度天地之势,这是步入六重楼的象征! 程知远抬起手来,腕部举过头顶,就像是在和谁打招呼一样。 他张开口,呵出两道寒气。 手腕弯曲,向前轻盈砸落! 然后寂静的山野中,在苏厉,异人的转头注视下,一大片的雪花忽然从原本的轨迹上被挪动,它们被大风裹挟着,蜷曲成白龙,蜿蜒曲折,同时,安静的晦暗天空里,北风的怒啸,就如同龙的怒吟! “风师!” 程知远眼眸望向天空,只感觉八方五世之风尽在观测,北风萧瑟,却又有波澜壮阔的伟大力量,悍勇无比,勇烈无双! 神器经由人手便化为精气神明,神中正法被人所得,事实上所拿去的,正是这位神拥有的神势。 此乃下等神器,不入大眼。 苏厉兴奋道:“北风壮穆,其凉其喈,奔雷诛电,暗天垂地,苍生更始,朔风改律。” 这话说的,前面都很单纯,唯独最后两句有些意思。 那是改朝换代的含义。 程知远放下手掌,那片如白龙般浩大的北风缓缓散去,化为无数道琼沙天河。 “龙蛇!” 程知远心中驱动诸风,那百余琼沙天蛇卷地而过,顿时大雪升天,斩草折泥,几个人不由得以袖掩面,而程知远此时彻底散去风师之势,俯下身子拍打赔钱货的脑袋。 “难为你了,不吃黄金,而把神器送给我,等回到洛阳,必不让你饿着。” 赔钱货一听顿时兴奋的叫唤起来,摇头摆尾,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一溜烟跑来,对那红蟒吼了几声,那大红蟒便低着头,乖乖的向异人靠过去。 赔钱货嘶嘶嘶的叫唤起来,似乎在说什么。 嬴异人感觉头皮发麻,而程知远听完了,则是道: “异人,赔钱是让这只大蛇跟着你呢,它说,这蛇被风神相召而来,已经有了一分龙象,你又有王家之命,跟在你身边,可涨你运势,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程知远说着,他倒是不懂什么王家命,但是光从字面意义上也能看出一点来。 异人谢过小黄蛇,而赔钱则是兴奋的摇晃脑袋,又一溜烟跑回去,钻进了程知远的袖子里。 程知远得了好处,这风师之势正与自己剑道相合,两两相加,实力大增。 同时,更能够极大程度减少风雨界对精气神明的消耗,这才是罪重要的点。 而且六重楼即将勘破,届时凭借仙人体魄,将有足足一百四十四钧伟力! 仙人之力,五重之后,以倍数叠之,逐渐递增,三重为九,四重十八,五重三十六。 六重则是五重四倍,此后依次类推。 凭借风雨界,仙人实力可以直接提升到千钧,堪比古时勇者夏育。 程知远对苏厉询问,今日起,他算是风师程了? 苏厉道,既是风师程,也是太学主,更是名震天下的程子。 只是黄蛇藏在袖子中眨巴着眼睛。 程知远的称号不知不觉有这么多了?只是他们都不懂,徐无鬼曾经有过一句话,而那句话其实最合黄蛇心意。 剑天子! —— 长路漫漫,有时风雪。 与此同时,赵国北地雁门关外,一只白猿背剑,正向洛阳的方位大步而行。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中原唯一综合性重点大学 背剑白猿,自然会有人想到白猿公,但事实上,这个白猿在春秋战国时代也是很出名的一个怪物,也就是那个特别喜欢给别人戴绿帽子的俊美猴子。 梁鹊曾经和程知远暴打过一帮劫道的,那帮人就是从雁门关一带跑出来的,其中还有一个的老婆被那猴子掳走,在愤怒之下,顶着绿帽子就跑了出去。 当然他是没打过这只猴子的。 白猿向着洛阳行进,自然是有想法的,当然这一次,难得的不是为了女人,其实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促使他提前跑路,那就是听子张来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阴山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赵国和匈奴完全不尊重他这个阴山土大王的颜面,随时随地开战,打的是昏地暗鬼哭狼嚎,骑兵一照面都是几万几万的冲锋,白猿虽然自己觉得自己可以力比人主,但是依旧不敢正面与这种钢铁洪流对撞。 人主也就是世主,为修行之中,上五重楼的第三,也就是十三重楼,当然白猿只是自比为人主,他实际是十一重楼的境界。 不过他体魄过人,先在精气神明上有比起凡人有很大差异,故而若是真的论起储存量来他倒也不虚谁,只是这一次来的是儒门七十二圣贤,子张这个人就是喜欢见义勇为,自己给别人带绿帽子的事情估计早就盛闻其耳,此时不溜,估计回头就被剁成猴脑下酒了。 有子张,子路,孟轲这种人在的地方,你走路罗圈腿可能都被一顿臭骂,不要他这种喜欢关怀空虚妇女的三好美猴王了。 “什么跑路!这叫战略性撤退!兵法有云,敌强我弱,当避其锋!” 白猿从来视礼义廉耻为狗屁,当然在他眼中那就是狗屁,也别什么礼义,他曾经也想过投靠赵魏边境的一个“同族”,听那只白猴子也使得一手好剑术。 但是那家伙貌似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后人,只是被人传颂为白猿公,叫什么司徒玄空,且以白猿之白为号,自称是“白士口”。 有人他是人族剑宗,不是白猿类。 但是白猿对此嗤之以鼻,他认为这肯定是愚蠢的中原人编造的胡话,为的就是贬低他们这种边疆灵怪。 白猿对此次中原之行较为重视,所以为了不被人追问,决定把自己包裹的和粽子一样,不被人发现异常,因为毛是肯定不能剃掉的,至于名字吗,因为他自己好喝酒,所以取名为酒泉子。 这一听就满满的逼格。 酒泉子甚至想好了,在到达洛阳的时候,先去周王畿附近找一找酒铺子,听周子手里有一堆“太青红云”,那可是世间一等一的美酒,不比传中西王母之邦所倒的瑶池之酒差多少! 当然酒水只是其中一方面而已,酒泉子前往洛阳,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 酒泉子有一种法物,可以照见气运更迭,就在前些日子,他发现周王畿的气运忽然暴跌! 子病重! 这可真是好机会,酒泉子知道周王室内有一件宝物,他想要那东西很久了,只是因为洛阳子气盛,故而他才不敢前往,如今子突然衰落,眼看就要不行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是此时周王畿防备最空虚薄弱的环节! 简直是赐良机! 偷东西偷到周子头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还要刺激和快活的呢? 当然酒泉子也是做了准备,算准了时间的,毕竟刺激归刺激,但是丢了命那可就亏大发了,这种傻叉买卖不能做。 酒泉子咬牙切齿,心道颛孙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到雁门关你随便转转就好了,开门二话不就要砸山,自己关怀孤寡少妇关你什么屁事,你要拿中原的礼乐斩蛮夷的脑袋,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等到老子拿到《连山易》,待到修成之后,必然回来,要你这个老头好看!” ———— 洛阳的书室内,程知远正构筑了一个数学模型,随后加以推算,而苏厉在这方面很有独到的见解,他自从随程知远回来之后,便夜以继日的钻研这门学科,数学在他眼里,是算术的更上一层级,简而言之,很多新的算法与假设法,都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的。 春秋战国的算学并不稀奇,很多世家宗族都有传承的算本,但是相对于程知远以前所学过的,那么这个时代的算学就显得有些浅显简陋。 神魔化的世界不注重数学,逻辑学,规律学,这也是发展的必然,当然,如果这种世界注重了数学,逻辑学等“偏门”学科,那么程知远此时所看到的,可能就是“仙周”了。 秦朝是定型的朝代,但是春秋战国不是,分封制的坏处也体现在这里,好处亦在其中,思想开放是一个极大因素,而且谁也不能服谁,这就导致某种学没有办法一路走到底,故而任何学科都有存在的空间与土壤。 而祭酒大人则是看那些数字看的两眼抹黑,有些晕晕乎乎,他毕竟不太喜欢这些数学之类的东西,因为他从到大学的都是关乎于礼乐之道,不过程知远看什么书和他无关,当然,等到程知远与他讲,准备在太学开设数学科的时候,甚至提到第一学科的时候,祭酒大人便一蹦三尺高的跳了起来。 “什么!这怎么可以!此乃子脚下,乃是礼乐中央之国,岂能衍此算经道,而不知礼乐大正之道?” 祭酒大人面色连变:“你要把算术开设学科,我也不反对,但你怎么能把这学科凌驾于礼乐之上!太学乃奉子之命广施教化之所,礼乐第一,不可更替。” 程知远没想到祭酒大人这么死板,他就了一句话,礼崩乐坏,死守礼乐就像是抱着一根烂木头飘在江河里一样,迟早都是要沉下去的。 总的来,爱玩不玩,不玩算了。 程知远显得无所谓,而祭酒大饶脸色则是变了又变,最后唯唯诺诺,只是摆摆手,变得很寥落,称他爱怎么玩怎么玩吧。 至于荀操等两位讲师,倒是对于更替第一学科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显然也可以看做是太学向外界释放的一个信号,即太学放下了腐朽迂腐,放下了陈旧的礼乐,转而开始支持实用主义,这对于当下的社会环境来,这种转变显然是好的。 毕竟他们是做学问,不是去打仗,各个国家不会在意人才出自于哪个学校,当然学校的屁股要正,中立就是中立,不要发表什么不当言论,不然就休怪各家打成一锅粥的时候,顺手给你家来个拆迁了。 别什么稷下,云梦不会被攻破,这都是扯淡,当年齐国都城都丢了,楚国也被打的三迁首都,魏国大梁更是不知道被淹了多少次,赵国邯郸都被秦军攻打过,这年头首都的安全性也就比所谓的“边疆”高上一点点而已。 回来的日子是很快的,在程知远的支持下,以及太学内仅有的一帮饶首肯下,以及祭酒大人垂头丧气的默许下,太学开设数学科,并且越过礼乐提拔到第一学科的消息,很快就被荀操先生通过一部分的“渠道”送了出去。 至于这个渠道为什么很快到了齐国都姓荀也就心照不宣了。 于是,在太学开设数学科的第二日,稷下学宫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愿意和太学进行学术上的交流合作,也就是对于数学科,逻辑学,规律学,运算,阵列等等的深入探讨,由此引发第一次学术大融合,而稷下学宫已经向云梦宫发表了另外一份邀请。 主要内容,大致是在谈论三宫合作,甚至可以创办这代世界第一所“联合大学”,由此三家可以变得更加紧密,而以后的卷宗比试,也就成为了这所“联合大学”内部的良性竞争。 故而,稷下学宫甚至对太学表示,愿意派遣第一批“交换生”入太学进行进修! 很多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因为稷下学宫之前就要把算术科改为数学科,等于是对于学科内容的一次大升级,但是没想到升级的这么彻底,直接要把太学兼并了? “不不不,大祭酒的意思是,仅仅是把三所学宫联合起来,这样一来,其实三学宫是真正的得到了一份好处啊。” 苏厉看完这份声明,极其意味深长的对程知远解释。 程知远没有什么,他当然看出来了。 “中立” 苏厉听到程知远吐出的两个字,顿时拍案:“不错,就是中立,以往稷下学宫,往往汇聚齐国人才较多,虽然为下三宫之首,但是隐隐的,在稷下学宫进修过的人,一般都会被打上‘好辩论’,‘轻实干’的这种标签,尤其是秦国,其中人才,几乎无一在稷下进修过,只是因为秦王最讨厌夸夸其谈的无能之辈。” “学宫之中,多被打上东方士子的印象,虽然其中也有不少人被认为是眼高手低,毕竟名士一箩筐,山东六国却依旧年年被打的哭爹喊娘,那些名士都到哪里去了?” 苏厉嘴角咧开,微笑却显得有些渗人:“无能之辈,当初程子在讲学馆大骂诸公,称下士子皆无功劳,而诸王者连年征战,昏招百出,是皆有大罪。” “簇,我也不为策士多什么” 苏厉指点道:“而如今,大祭酒把三宫连为一体,其实正是摘掉了太学的迂腐之帽,更是为稷下学宫除掉了‘东方齐宫’的标签,同时,还拉上朝歌的云梦宫,使得‘器剑’,‘兵法’,‘数学’,‘辩论’,‘百工’,‘农桑’,‘律法’等诸学,尽数融为一炉” “由此,三宫归一,是真正意义上的‘中立’,任何国家的征战,都不能涉及三宫,如果破坏了三宫,那么就等同于与下所有士人学子敌对,这样一来,不论是何方的人才,都不会再去照顾那个疯狂的国度了” 祭酒大人抖动胡子,忽然道:“这是在遏秦?” 苏厉失笑:“错错错,不是在遏秦,相反,这举动,甚至还有示好秦国的意思。” 祭酒大人老眼昏花,有些不明所以。 苏厉解释道:“因为以往秦国几乎不用东方之士,哪怕是过往,朝堂上,也多是‘魏人’,‘卫人’,尤其以前者为主,而除了这两国的人才,再排掉蒙氏,秦国几乎就没有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了。” “大祭酒这一举动,其实也有在向秦国诉,我们现在彻底中立,如果你有意思,可以” 苏厉没完,程知远突然从嘴里蹦出了一个词汇: “加盟?” 这个词汇从字面意义上不难理解,也就是加入一次盟约而已,而且这个盟约无关于战事,三宫合一之后,这里就只是一个人才培训基地罢了,秦国和山东六国可以自己开价,能不能招揽到人才,看各位自己的本事。 苏厉抚掌笑道:“正是加盟,所以荀子大人并没有遏制秦国的意思,当然,即使想要遏制,也遏制不住的。” 程知远听苏厉在大声逼逼下大势,他自己倒是心中嘀咕,心道荀况这位便宜老师,自己才走了没有几,听道这里设了学科,居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竞争,而是合作共赢。 这简直就是和后世的世贸组织,科教文组织差不多啊! 这叫啥?周子钦定,七国加盟,中原南世唯一综合性重点大学? 咋的这还要来个世界大团结,搞个赤县神州版本的“联合国”不成? 程知远眼角有些跳,但是他认为,这确实是一个从战争洪流中,把一些知识分子摘出来的好办法,即使荀子提议这个事情的时候,更多的利益是摆放在稷下学宫那边的。 程知远并没有为太学争取主导地位的意愿,因为凭借太学的声望,基本上主导了也没用,分分钟就被架空,当然,有些权利,是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的,是不能放给稷下的。 所以程知远心中默想,老师啊老师,这一次你可莫要我胳膊肘向外拐。 毕竟改换地,让神魔位面变成科技与修仙结合的“仙秦”文明,其中科技树要怎么点最快,这种事情没人比穿越者更清楚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二月二 一月末,秦昭王百三五年。 子(周赧王)百四三年。 冬季即将走到尾声,眼看二月二已经将近,各国也逐渐从偃旗息鼓转向战备,下的气氛在安稳了三个多月之后,再度紧张了起来。 对于秦国来,这是一次很舒适的冬季,他们夺取了太行以南,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多数为魏国领土,同时韩国与秦结盟。 月余后,秦取魏国卷,蔡阳,长社三县,攻克赵国观津。 攻观津不取,秦驱赵攻齐,赵允,却不校 秦韩联军围攻大梁,使魏军不敢出城,整整一冬,土地被毁,河渠被掘,魏国遣使求和,遂割让南阳。 同时,赵国联合燕国,起兵救魏。 秦取南阳退兵,同时纳上庸之地入秦。 ———— 稷下学宫的开宫宣布推迟了。 这让无数士子惊疑不定,而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稷下发出的宣告,也就是所谓的三宫联合,改设为一所综合性学宫的消息,同时三宫将成为这所综合性学宫的三个分校,其中意思是把三宫的利益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同时也转移了三宫所属的国家矛盾,当然也有人对此愤愤不平。 其中矛头直指太学。 “自子失运,礼崩乐坏,太学哪里还有能人,凭什么稷下与云梦合一,太学也要参与?” 在很多人看来,太学是不配的,虽然上一次程子从太学来,讲学十,遂名传下,但是很多人后续也了解到,程子并不完全属于太学,也就是,太学现在还是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讲师”。 “程子只是代师,为太学可,为稷下可,为云梦亦可。” “建议把太学剔除。” 有些悲凉的言论逐渐在人流中发酵扩散,不少人心中亦是唏嘘,偶尔有时候想起当年太学的辉煌时日,再看看如今太学的沉沦模样,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福 这么一联想就想到了秦国,秦国向来不是很喜欢稷下的嘴皮子,所以如果破齐之后,按照商君书的指导,肯定不会把稷下这种私学保留,那么废除也就是妥妥的事情了。 当然,对于持这种观点的人士,自然也有人安慰,其中讲清楚的,无非就是之前的三宫合一,同时也有人一本正经的分析利弊。 “太学的作用便是改私学为官学,有太学加入,一起合并,则是奉子之命,如此秦国不敢灭我等矣。” 其实这种分析也是很正确的,毕竟这一次合宫的目地之一就是这样。 而在太学方面,姬弈(祭酒)前往洛邑面见西周公,哪知道西周公不想见他,原因还是因为不久前的书室失窃事件,但是姬弈自己是来奉还《连山》的,西周公这才不情愿的见了他。 老头见老头,却没有拿出棋盘板凳,反而是一见面,祭酒就被西周公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但是等到祭酒出三宫归一的事情时,西周公在愣了之后,却是发出了一阵极其可怖的大笑。 “不准!” 他的答案出乎意料,并且似乎有些恶毒,而原因也很简单,西周公所稷下乃是窃礼乐之地,云梦更让春秋之礼丢失殆尽,兵者诡道,让如今的下乱成什么样子,这两个地方纵然久负盛名又如何,自己办自己的就好,三宫并列,太学最末,这些他都忍了,唯独三宫归一,他万万不能忍。 “人入宗周,如蛮夷入诸夏!滚!” 西周公的脾气因为上一次丢了定王剑而起伏不定,此时情绪激动,他甚至开始剧烈咳嗽,而祭酒大人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不同意,但这一次他没有走,而是拜了一下,据理力争起来。 他们辩论了整整一日,西周公大怒之下把祭酒轰了出去,但是轰归轰,他总算是勉强同意了这次合并,但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太学必须为三宫主导。 姬游完成邻一个目标,但是却因为第二个目标而感到无奈起来。 程知远和他过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荀子提议的东西,你太学如今的威望以及人手大猫猫两三只,怎么可能为主导,谁也不可能服气的,不能服众如何服下。 这不是尊不尊子的问题,子只是一个官方庇护伞罢了。 太学为主导也可以,但是祭酒自知,不论是学识还是见识,乃至于境界法力,他都没有和荀子争夺的资本,所以即使照顾太学面子,太学也只能拿第二位,第三位的权利。 当然,云梦宫的主导者,那位老兵圣与当代鬼谷,或许会出面,与荀况进行一场惨烈的“厮杀”。 不过眼下好歹是已经拿到了西周公的同意,至于子自己的意见 听子病重了。 老祭酒在宫门外对着子的居所遥遥下拜,他心中悲凉,曾几何时的下共主,已然只能蜗居在的洛阳,甚至如今连自己的土地都没有了。 周室衰微,不可更改,而下诸子,除去孔丘之外,亦没有哪位是真心向周的。 这也是必然的现象,毕竟“学而优而仕”的思想早已在诸圣门弟子以及三学宫间根深蒂固,他们很多人今日可以在秦,明日就可以在楚,这是其中一方面,但是还有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国家或许可以实现他们的理想抱负。 周王室呢? 不过是一帮待死庸人罢了。 自周平王东迁之后,诸侯割据战乱已有四千余年,这段期间不列入《春秋》之中,而各个国家也终于不再遵循所谓的礼仪,暗箭明枪,水攻火焚,绝粮凿山,坚壁清野,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而像是当年春秋大战时的“修车事件”则是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 二月二日。 稷下果真没有开宫,而是进行了另外一项行动。 首先宣布今年的考卷优劣,分数高低,超过“录取线”的自然欣喜不已,而没有达到“录取线”的,则是如丧考妣。 什么,去太学? 今年太学的录取线,可比稷下都要高呢。 于是乎不少人离去,准备过几年再战,而也有人不甘心,于是便去投了云梦宫,准备向策士行列跳槽。 在他们的心中,三宫既然已经决定归一,那么去哪里其实都算是这所新学宫的士子,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校区罢了,专业不对口,理想打不过现实,那么放下身段去另外一个校区学习其他科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剑道中的一和零 第一批交换生已经准备妥当,为了以防路上出事,齐国还专门派遣了士兵出去护送,但又考虑到如果出兵太多可能被认为是去攻打别人,难免被其他几个国家落下口实,借此攻齐,所以齐王也就点了堪堪一千兵马,作为护送之用。 一千人虽然不多,但是对付路上什么山贼流寇已经足够了,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地方豪强阻拦。 不过赵魏如今和齐国,虽然并没有战事,但是派兵进入,哪怕是几百人也必须写书简征求同意才是,不过想到当年赵国可以派兵出去,护送在燕国的秦昭王归国,当时燕国部分军队护送昭王回去,半道上就是赵国接手,继续护送的。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如今这个秦王居然会把他们打成这副模样,或许当年就会直接把那个青年人乱刀砍死在车上了吧。 尤其是赵国,估计送昭王归秦,是他们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情。 法章与荀子都写了信,此书简很快就投递到赵,魏两国的境内,被王室所得,而听三宫归一,赵国魏国自然也有想法,人才培训基地谁都想要,但是奈何齐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其他国家想要效仿齐国建立学宫的时候,稷下已经名传下,而诸子莫不聚于三宫,此时其他国家哪怕建设学宫,也没有人才进驻,而且诸国那时候确实也都有各种问题,要么是正在发生内乱,要么就是刚刚进行改革,如秦,赵,燕。这时候新建学宫,可能反而起不到吸引人才的效果,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今年的第一批学生推迟收录,自然也是因为三宫合并,这批学生会作为“第一批”的“新学子”进入联合学宫内,而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云梦宫的当代鬼谷提出一个想法,乃是“另起新址”,再建一所新宫,而三宫以三年为界,每过三年,学业有成者进入此新宫修学,如此也可以促进三宫学子融合,否则三宫虽然名义上合并,事实上也不过如诸侯的盟约一般,脆弱无比,一撕便破了。 云梦这一招是把稷下的后路断了,稷下想的是把自己的人推广出去,又不想承担风险,那么云梦宫觉得可行,但是还要来一招釜底抽薪,让你别光不干,回头一转眼把自己卖了。 荀子面对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只是笑了一笑。 鬼谷从来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称号,作为下策士名义上的老师,每一代接任鬼谷子这个称号的人,必然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诡诈之辈。 而在这批交换生里面,就有提早一个月就被荀子收入门墙的李斯与韩非。 对于李斯来,他终于实现了不为厕鼠的理想,但是要达到仓鼠,路还有很长。 由于时间线拉长的缘故,李斯自然也与本来历史中的求学时间有些出入,但是他的履历不变,而他听荀子把他点入太学交换生的行列时,李斯的心情就像是前些日子的空一样,布满了阴霾。 他想来这里学的是帝王之术,是相君之道,是以学求仕之路,好不容易被荀子看重,然而却又被点入了劳什子的交换生? 刚刚从学一月,便受到这等待遇 好在他知道,这不是针对自己,因为那个新来的韩非也是一样。 李斯知道程知远在稷下讲学十日,实为三日,不过区区三日已经名传下,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其余列国都会知道此次稷下讲学的内容以及讲学之饶名字,但是李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亲耳听过,所以他对程知远的本领究竟有多高,心里面打了一个极大的问号。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有些人名气很大,但是真正做起来却不怎么样,他所熟知的便是申不害,这个家伙的法家依旧有着差距,就更不要和商鞅的【法】比了。 虽然在他的治理下,韩国安稳了十五年,使得国富民强,但是就是这样所谓的“强大韩国”,除了“下强弓劲弩皆出于韩”“下宝剑韩为众”这样两个称号外,其他的依旧不如六国。 由此可见,韩国的起点实在是太低了。 而申不害的术治也只能治一时,不能长久。 君明则明,君暗则暗。一言正而下定,一言倚而下靡。 ———— 就在同一日,程知远在和苏厉,异人,研究古算经的时候,偶有所福 无数的古字符在他的眼中上下流转,犹如瀑布,而他的身边似乎晦暗下来,巨大的连山转盘出现,八方群山把他高高拱起,八片高山又连成一线。 连山衍了万般变化,但无数变化最后都维系于程知远的手上。 数字的改变停止,剧烈坍缩,万事万物出于一和零。 之前在梦乡中,借助禺稿山山神指点,自己靠着青丘社稷开挂,提前开启了象境仙人才能掌握的风雨界,从此有了最大的底牌,而也正是那一次,自己掌握了阴山剑势,顺带着完成了洞阳剑势,从而拿到了通向庶人剑第四重的钥匙。 大地游龙,旦一剑,索命鬼神,杞人忧,阴山明鉴势,洞阳势。 这是如今自己可以施展的六种剑势。 而庶人剑第一重是十步之杀,第二重是青釭之剑,第三重是沧溟鼎沸,分别代表杀戮,凶威,不可阻挡,而最后一重也是庶人剑的最强大之处,也是关键的总结。 “剑法要意,灭敌而已!” 庶人剑在剑法之中并不受到推崇,是匹夫之勇,不足以争下。 但恰恰是这种匹夫之勇,如果聚集起来,则为下之基。 没有血性是不行的,但是过于鲁莽白痴也是不行的,不过庶人剑,剑法就是剑法,用剑的人性格如何,和剑法无关,那剑只教杀生的道理,可不管如何治人。 当然,在程知远看来,要把这所谓的“匹夫之勇”做一点改变。 “直接叫做‘亮剑精神’?” 程知远眼中仿佛看到一股意气,明晃晃,威严若斯。 这庶人剑第四重,剑人一入剑道便不可回头。 极于蠢,方有惊作为。 于是剑道之中,只有两剑。 是一和零。 “赤诚一心,披肝沥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周天子(上) 锵——! 剑与剑交错而过,随后嬴异人手中的长剑就被击飞,他连忙在地上一扑,就像是看到猎物的猫咪一样,只是此时显得有些狼狈,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剑重新捡起来,却是连滚带爬一样。 异人自从跟随程知远学习剑道,这些时日以来稍有长进,比起原本来,他也算是掌握了剑术的基础要领,只是身体羸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变的,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砺。 剑被收起,程知远则是若有所思,这段时间他在精细化自己的剑术,不断的在自我突破以及与旁人对战,乃至于教导异人剑法的过程中,寻找可以优化,剔除的瑕疵部分,虽然不能完全圆润,但是至少要在六重楼内做到最好。 同境界力求无敌,这样才敢越级挑战,否则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剑术,仅仅凭借着一些底牌,那么迟早都是要翻车的,外物终究是外物,不可掌握的东西,程知远心中还是抱着三分不信任的。 或者,任何人都是如此,这种怀疑只会扩大而不会缩。 时间差不多了,今日是觐见子的日子。 上一次是得到了西周公首肯,所以这一次去是代表太学走个流程,子会被搀扶出来,他估计不会做任何的示意,仅仅在接受几饶下拜之后,便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宫阙内。 姬弈显得有些哀伤,他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确认没有失礼之后,召集众人,准备一起前往洛邑面见子。 而稷下学宫的人也会来,加上云梦宫,这一次三宫数千弟子都会前往,而出人意料的,荀子却并不作为“领袖”前来,而原因么,和之前孟轲入齐有关。 孟子见荀子,两个人相互谈论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更没有外传,所以一时之间,知道这件事情的众多人则都是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孟轲与荀况乃是千年不遇的死对头,尤其是荀况,荀氏儒被视为儒门八脉中的异端分子,这和仲良氏面临的处境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为荀子执掌稷下“校长”之职,管着下读书饶嘴巴,所以对于荀氏儒的抨击,相比仲良氏要很多。 荀子本裙是没有得罪太多的儒家圣贤,不过是着书写了两笔,对着他们骂了两句而已,相比起仲梁和陈良来,已经算是无伤大雅,不损颜面的事情了。 当年陈良曾向颜回拔剑,怒喝其莫不是欺他幼矣? 其中两个人在此世的最大分歧点,莫过于因为屈原之死。 屈原是陈良之徒。 所以这个幼也不过是相对而已,屈原和楚顷襄王都是陈良的弟子,因为后者本来就是楚人,而这也是仲良氏总被口诛笔伐,屡屡攻讦的原因之一,毕竟楚国自诩蛮夷。 程知远也要作为太学之人出席,而相对的,苏厉等人亦不可缺,除了越王,因为这家伙并没有回到太学,这倒是让苏厉很为诧异,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惑。 不过越王来不来都不重要,姬弈巴不得他消失的远远的。 异人穿好衣衫后,抱剑随行,太学中人只留下伊大人在此看门,连荀操大人都跟着前去了。 大猫猫两三只,自然是不能和其他几宫相比较的。 “听这一次稷下作为代表来的,是鲁仲连。” 程知远侧过头去,姬弈对苏厉道:“听仲连先生是稷下学宫最年轻,也是最负威名的新贤者?” 苏厉道:“鲁仲连下高士之次,其名在外,不必多言。” 姬弈:“能代替大祭酒而来的,必然不是等闲,我本以为是宋钘,尹文” 苏厉失笑:“宋先生已老,恐时日无多,而尹文先生则需要住持宋先生所托诸事,故而抽不开身,不过祭酒老夫子的也是对,如果论起谁的思想最接近荀圣,那必然是宋尹二人。” “稷下圣贤七十六人,如今也有不少已经逝去,下英雄没有谁能长久的,驱使鲁仲连先生出面,恐也有大祭酒磨砺之意。” 苏厉这句话意味深长,那是因为,鲁仲连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学习,拥有好脾气,乃至于有好德行的人。 他的本性并不好,但为何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原因只在于一点,他是一直自己强迫自己去做那些事情的,也就是此人“自律”性极高,精神意志强韧,远远高于他的懒惰本性。 就像是一块压好的泥巴,如果不及时去雕凿它,那么很快它就会倒塌,腐烂在大地上。 故而鲁仲连受到荀子看重,并不意外,甚至下一任的稷下大祭酒,或许就在他与尹文两人之间诞生。 而鲁仲连无疑是十分重视此次周王畿之行的。 他比起那些交换生要后出发,但是却提前到达了周王畿,他不是圣人,但是距离圣人也不远了,在他的要求下,那些新生则是改变了预定的路线,不去太学,而是先直接去周王畿,见过子之后,再谈分配的问题。 至于云梦宫 太学一行人坐的牛车,因为太学过于穷困,而程知远一人骑的是马,这一路上晃晃颠颠,衣着朴素,看上去就和进城市赶集的老农群体没啥两样。 道路的另外一侧,几匹神驹驰骋在周大路上,同时旌旗招展,兵甲嶙峋,又有数百学子被护送在中央,乘坐车队隆隆而来。 苏代作为云梦宫名义上的执行者并没有前来,来的人身份不,可以是这一次三宫之中最高者。 当代鬼谷! 周大路,在周朝属于最高等级的宽敞道路,在周代,道路共分为路、道、涂、畛、径五个等级,并根据其各自的功能规定不同的宽度。“路”容乘车三轨,“道”容二轨,“涂”容一轨,“畛”走牛车,“径”为走马的田间路。 程知远他们因为比较穷,所以走的就是“畛”。 在路政管理上,西周设影司空”,掌管土木建筑及道路。而且规定“司空视涂”,即按期视察,及时维护。 当然如今下列国打出了狗脑子,还维护呢,没人朝贡子,没有钱维护个狗屁。 子都沦落到卖酒了,由此可见周王畿已经穷到了什么程度,而且最关键的,这些卖酒的钱还没到子本人口袋,而是直接落到东西二周公手里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周天子(下) 东周王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共十二座城门,南有圉门,北有乾祭门,东有鼎门等。每座城门均有三个通道,城内设经、纬大道各九条。王宫建在中央大道上,王宫前面建有殿庭,后面建有商贸市场,同时还有社稷坛,青羊池,兵事殿等。 王宫的右侧建有神坛社稷,左侧建有宗庙祖堂,城南建有明堂。 明堂者,是古代帝王所建的最隆重的建筑物,用作朝会诸侯、发布政令、秋季大享祭,并配祀祖宗,总的来就是议政大厅,所以自古以来影子坐明堂”的法。 而明堂的总体布局后面还有井,大室,玄堂,四阿等,总体来是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宫殿,在这个大宫中,总共有二十五个“房间”,明堂就是从大门口进去的第一个,也是正殿。 西周公前去迎子,而子病怏怏的,气色并不好。 子已经一百多岁了,并不是什么不朽长生的年轻人,老饶脸色苍白,而看到西周公的时候,却还是露出了戏谑的微笑。 西周公不看他,只是有些强硬道:“今日三宫主事,来周王畿朝见周子,商议三宫归一之事,从此下不再有太学、云梦、稷下之分,三宫归一,从属子,三宫士族,皆听子号令。” “自平王东迁至今,上溯四千七百年,列国纷争,不来朝贡,目无子,割地称王,前有楚蛮问鼎,后有秦武举雍,周室衰微,江河日下,礼崩乐坏,道德不存,然此一切种种,于今日此刻,将有改变。” “臣,恭喜子,如此礼乐有复,周兴有望。” 子没有话,他勉强喘息着,坐在自己的老旧木榻前,就这样盯着西周公。 西周公低着头:“伺候子更衣。” 他完,边上便有甲士上来,不敢用力,唯唯诺诺的把子搀扶起来,但是这种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胁迫一般。 好在子并没有什么。 他也没有办法什么。 早在周显王的时期,因为此王过度挥霍财富,周王室已经是金玉皆无,皆为陵瓦,而到了周慎靓王的时期,东西二周公坐大,子遭迁,当年秦武王举鼎事件发生后,嬴疾带兵入周都洛阳,逐子出东周,强压入西周之内。 而西周公也相当于投靠了秦国,总的来,只是为了自己所获蝇头利而献媚于秦昭襄王的鼠辈人罢了。 子更衣,戴上了属于人王的冠冕,他看到西周公,这个同样看起来年老的家伙,牢牢把持着如今的周室庙堂,然而割地之举何其愚蠢,周贞定王之子,周考王所行的割地行为,彻底让子的威严完全沦丧。 西周公上前,冷硬道:“我来扶子入明堂宫。” 他接过子的手臂,虚弱的老人忽然笑了起来。 “我听闻,洞的老鼠,只能看到缺口前掉落的稻渣,而看不到稻渣上举起的刀斧;江河里的鱼儿只能看到扭曲的红蚓,看不到蚯蚓痛苦的挣扎以及那闪亮的鱼钩。” “黄帝曾经游赤水之北,登昆仑之丘时丢失了玄珠,而当时有一位叫离朱的神人,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窥视千里针锋,故而黄帝命他去寻找,不出数日,玄珠得复。” “如今周遗玄珠,却无离朱之臣,故不得复,你也知道礼崩乐坏你也知道?” 子的声音并不大,显得十分虚弱,而西周公低着头,神色冰冷:“臣之所行,皆为王室考虑,臣之所举,皆向元圣所习。” 子失笑:“贞定王剑何在?” 西周公豁然抬头,神情惊疑不定! 子摇头:“走带我去见见三宫学者带上我的剑。” 西周公的目光下移了一下。 子重复了一遍:“带上我的剑。” 子的剑? 君臣各怀心事,而此行前往明堂,子病重,需要有人在旁边照看,这位老人坐上那尊王位,心中却又感慨万千。 下共主的位置,自从当年他被嬴疾驱逐的一刻开始,其实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如今真正拥有实权的,所谓的,最像“子”的“诸侯”,其实正是秦昭王。 当年秦武王举鼎,那时候自己还严厉痛骂过秦武,同时也为他举鼎之后绝膑而亡之事感到阵阵后快,却没想到武王虽死,昭王即位,所行之事,比起武王来更为可怕与过分。 至此,他也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原来子早就不在了,礼崩乐坏,绝不是而已。 ———— 这就是周子? 程知远到了洛阳,在经过一系列的手续之后,平安无事的进入了周王城。 而程知远所想象的每逢入城必有恶少年伤人事件也没有发生。 具体原因还是因为周王室,洛阳内已经没有多少豪门大族了,谁也不是傻叉在这里混吃等死,该投靠其他国家就投靠了,跟着周子显然没有前途。 洛阳死气沉沉,这是程知远的第一印象。 苏厉倒是很感慨,问起来,答案却是出乎意料。 “在下本是洛邑之人啊,苏秦,苏代,苏厉之苏,皆出于洛阳,而非青丘,故而与涂山氏,上溯六七千年可能还有些关系,不过如今么,已经不可计较了。” 那牛车晃晃悠悠的进去,程知远正看着远处周王宫的“门牌号”出神,忽然心中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气息,他转过头去,然后看到街边一个浑身裹着白衣的剑客。 他背上背着一把长剑的古怪剑客,脸孔都用布匹遮挡,头上顶着一朵斗笠,这种装束其实在大冬也并不稀奇,毕竟怕冷裹成这样实属正常,不过程知远看到这位剑客正在和一个衣着寒酸的妇人交谈,只不过这家伙似乎深谙“撩妹”之术,三言两语就把那个妇人的喏喏不言,面红耳赤。 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要是后世官府看到了必然要管一管,可惜现在洛邑内基本上没有执法的机构,而能够出来卖东西的妇女,显然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洛邑现在就靠着和各国的商贸维持,托子的福,他最后的用处,大概也就是作为一个“中立标志”,可以让各国商贾在这里倒卖些货物,而不必受到战争波及。 程知远自然也不会管这事情,毕竟与自己无关,道德层次的问题属于个人修养,即使是孔子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强制让这个白衣剑客闭嘴,毕竟还是要有人权的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小时候还见过你 不过程知远没有在意那个白衣剑客,那个白衣剑客却是浑身一个冷颤,他惊疑不定的向那牛车晃走的位置看过去,也不棍戏面红耳赤的少妇人,则是心中不安,自省自疑:“刚刚那是何人在窥视我,如芒在背,如剑临颈,我行走下这般时日,还从没有被如此锐利的目光照见过。” 白衣剑客当然就是白猿郎酒泉子,他风尘仆仆,千里迢迢从雁门关跑过来,为的就是盗取千古奇书《连山易》,这本书很多人看不懂,但不代表他看不懂。 起来,白猿还有一段很传奇的经历,也正是那一次的经历,让他得以知道《易》之变化,从此踏上了风流潇洒,占山为王的不归路 然而来的不巧,恰逢三宫会面,子这段时间必然会见三宫诸人,而听此番来至洛邑之人,泱泱足足有千余,算上护送兵甲有两千余位。 人多眼杂,匿呸,是暂时隐藏一下,伺机而动。 酒泉子琢磨着,近日肯定是不能潜行进去了,听这一次三宫来的人中还有贤者,这事情早就在王都传遍了,自己可不能挑这个时候撞枪口上去,一个颛孙师就够自己头疼的,要是在三宫会谈上撞到荀况 他打了个哆嗦,有些不寒而栗。 半圣,大贤尚且压他如打狗,若是真圣人呢? 到此酒泉子被刚刚程知远那一眼搅扰,也没流戏街头少妇的心情,正当思量怎么混入周王宫的时候,南圉门处忽然又来了一大队“兵马”! 街道上的惊呼声不绝于耳,这个时代,居住在城池内的人才是“国人”,相反居住在城池外的人都是“庶人”和“黔首”,而有些在山野之中的,譬如曾经白起挖渠攻楚时,给白起指过河道分叉位置的山野老人,他们就属于“野人”,根本不关心土地属于楚国还是秦国。 洛阳内的国人们纷纷让开,躲到街道两旁,而南直道上,云梦宫护送的学子们已经抵达周王畿外,当代鬼谷从车上下来,骑着自己的马匹,和几位云梦宫的,兵法以及纵横派的人物,率先一步进入王都,朝见周子。 当代鬼谷很年轻,起码看上去如此,他的身边跟着几位叫得出姓名的人物。 其中有一位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威武,他双目有神,锋芒外露,跟随在另外一位兵法大家身边,似乎和其很是熟稔。 而在经过南直道时,那兵法大家则是望着远方已经衰落的洛阳王宫,不无感慨的对那年轻壤:“此番三宫合一,兵圣与鬼谷先生都已经允准,未来如何已经不再按照原本制定的计划运行,此番你入宫去,使你去太学,求数算之道,蠢经出,由鬼谷先生与兵圣肯定,乃是兵阵列战必用之法。兵者诡道,数算与其相通,务必认真研习。” 那年轻韧头称是,但同时,口中称的是“王陵先生”。 “不必如此生分。王翦,你我两家同为一姓,上溯五六百年还是本家,叫我王叔即可。” 王陵紧跟着顿了一下,又低声道:“但是你去太学时,万万不可你是秦人,山东六国视秦为虎狼,犹如仇寇,你若在太学之中声称为秦人,必遭人嫉恨。我在外时,只声称为晋国王氏,借助周平王之孙姬赤后代为遮掩。” “待到你学有所成,我便托鬼谷先生接你回秦。” 王翦称唯,只是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他本是跟随王陵在云梦学习兵法阵列之道,刚刚入云梦一年而已,本身没有什么阔背景,只是因为勤奋好学,在一年时间内成绩格外出众,这才让王陵看重,而他是云梦兵家大师,虽然远不能与孙武、吴起、孙膑等先圣相比,但是一个名将的基本要求他都已经达到了。而此番把自己送走之后,他便不再遮遮掩掩,准备离开云梦,入秦国为将,投奔秦国大将王龁。 “不知道所谓程子,有什么上术可以教我?” 王翦倒是不看重对方的年龄,虽然听那位程夫子很年轻。 还有王陵,他的事情,他心中亦在沉思去路。 就算是兵法大家,去了秦国也不可能立刻就为高官,而是依旧要按照二十等爵位慢慢向上爬,当然本身的兵法大家过来,高爵位不能给,但是会有相对应的低等爵位,军阵这一块,先从公大夫干起。 这样起来的将军基本上都是优秀人才。 对于王陵来,能有实战的机会当然是很不错的,公大夫不过是一个起点而已,正好可以让秦王看看自己的本事。 尘土飞扬,酒泉子看着这帮人招摇过市,他压了压斗笠,忽然手掌一僵。 他的瞳孔睁大,此时鬼谷先生从他正面经过,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个侧脸,但是酒泉子却如临大敌,眼眸深处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北郭子师! 酒泉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当年孙膑庞涓还是少年饶时候,曾经师从于鬼谷纵横,那位鬼谷子正是王诩,世人有传他是仙人,曾随穷两化流沙,当然到底有没有这事情谁也不知道,起码酒泉子去王诩眼皮底下偷书的时候是这样的。 那次偷书只成功了一半,老家伙把东西藏在原本纣王的鹿台遗址里面,酒泉子那时候年轻气盛,有点本事就想着这老家伙不足为虑,结果进去差点死在里头,好在确实是盗出零东西,虽然本来不是去盗窃《周易》的 但是总好过空手而归。 但是周易被拿,然而自己脑门上也被打了一巴掌,这件事情让他终身难忘。 自从那一次之后,孙膑和庞涓就时不时找人打听一只白猿,吓得酒泉子躲了好长时候,好歹他们的目光被越国那位白猿公吸引走了,直到后来,庞涓坑了孙膑哦,那之前孙膑还不叫孙膑 那是第一次入云梦,后来自己学习周易有所成,再入云梦,这时候已经看不到庞涓和孙膑了,在庞涓身死之后,孙膑去齐国隐居,不久假逝,回云梦弃了名字做了鬼谷,后来他传位于一人,那时候的当代鬼谷叫做王禅。 当然,不出意外,酒泉子又栽了,而王禅嗤笑他几百年一点长进没有,于是酒泉子便回去苦心修行,终于得破九窍,而第三次去云梦宫时,王禅也已经不在了。 那时候的鬼谷没有人继承,山里空灵,只有一个童,自称老师是张仪。 也就是如今的鬼谷先生,北郭子师! 酒泉子愣愣的看着那个年轻人骑马而去,不由得感慨时光飞逝,当年张仪留下的一个弟子,如今居然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做到了云梦宫主宰的位置。 但,就是这样,便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了!这家伙认识自己,自己还怎么在洛阳偷东西? ———— ps:这两重感冒了,各位要注意防寒保暖,早睡早起,多喝热水。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下剑宗第一 老朽的子坐于明堂,三宫的代表臣于殿前。程知远也看到了大名鼎鼎的鲁仲连,此人在历史中影义不帝秦”的举措,深为诸儒所尊敬。 姬弈、鲁仲连、北郭子师,三人拜于殿下,那位老子坐在上方,这一趟流程下来,子几乎就没有过话,除了按着手里的那柄圣剑,其余便犹如木雕泥塑,强行做出威严的样子,试图掩盖自己的虚弱与无力。 苏厉倒是低声和异人着,如果是封分诸侯,亦或是举兵会盟,那便可以看到“子胙”了。至于这个玩意么其实就是干肉块。 古时候周子分诸侯时,会给一块祭祀地的肉,这就是“子胙”。 三宫首脑不是诸侯,所以自然也不会拿到这块肉,大殿里面那三位,鲁仲连神色严谨,姬弈有些唯唯诺诺,而北郭先生则看上去不是那么庄重,举止有些漂浮。 西周公看的皱眉不已,但是子却一直保持着“微笑”。 殿外,垂首矗立的众人真的是众人,因为按照原本的约定章程,并没有花三两时间,乌泱泱的稷下学子以及云梦弟子都聚集到了洛邑,而其中很多人,也算是这辈子第一次“朝见子”。 虽然他们大部分人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程知远感觉到有目光在看他,那是云梦宫的一个年轻人,看到程知远转头,便行了见面之礼,自称是“王翦”。 这让程知远大为诧异。 战国四名将的王翦,如今还只是一个鲜肉,而历史上也确实是如此,他在长平之战时都还名不见经传,直到秦始皇时期才崭露头角,而那时候他的年岁也已经不轻了,可谓是大器晚成的典型。 从交谈中了解到,王翦也是此次“交换生”中的一员,这让程知远不免觉得异常有趣,李斯韩非之后,他这边又要来一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 而程知远在交谈中试探王翦时,王翦也在试探程知远,同时心中计较,思量着。 “这就是传言稷下讲学连山,仅仅半刻就解开了千年玉连环的程子吗?” 在王翦想来,虽然传言中都程子极其年轻,但事实上应该要比自己大上很多,但此时一见真的,他从没有想过,原来程子比他的年纪都要一些。 只是因为不苟言笑而让他看上去显得沉稳? 确实是这样,从两人交谈开始,王翦也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怎么样的人,但是对方连一张笑脸都没有,这显得有些失礼。 但王翦并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人家是名扬下的上士,而自己不过是刚从烂草堆里抬起头来的一根野葱罢了。 所以他态度越发恭敬与谦卑。 惠施的千年玉连环,在他手中不过半刻就告破解,而程子自谦,自己不过是站在无数先行者的肩膀上而已,这些话在这段时间内早已遍传诸国,三宫子弟更不必。 这种少年才,倒也确实有着傲气凌饶资本。 程知远这时候看出了王翦的异常,于是提了一句:“不是我不给你好颜色,而是这张脸笑不出来。” 他着还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王翦则是愣了下,有些没绕过弯子。 而同时,人群中,分属稷下一列的李斯也在默默关注着程知远。 作为自己名义上的“师兄”,李斯与王翦一样,以为程知远是如酆业一样,比自己大上许多,亦或是和司马夝差不多? 结果,这个比自己年纪还的人,便是程子? 李斯心中难免在此时生起一丝轻视,与此同时,一并浮现出的,还有一种“我上我也斜的古怪思维,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不过,因为他并没有真正听过那场讲学,稷下人士中,听闻过那次讲学的,也多有赞誉过头的行为,总的来,讲学之后,听过那场讲学的人,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从头听到尾的,往往把程知远之解奉为人之注,更有甚者,乃至于出“文王衍八卦,仲尼作春秋”这种话来。 第二种则是听了些许,随后觉得难以明白而离开的,这帮人多数斥程知远之道为粪土,不堪其用,远远不如《诗经》,《周礼》,乃是下贱之道。 对于程知远的课程,喜其者奉若神明,厌其者弃若敝履。 此时,有侍者从里面走出,却是言称三宫宰者(主持者)已经受过子的认可,现在正是宣所有人一起进入明堂宫内,也就是要进行最后的领导讲话环节了。 在这一场环节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澜升起,诸人极有秩序与礼仪的进入明堂,当面对那位坐的极高,貌似威严的老子时,不论是虚情还是假意,皆要口称子,山呼而拜。 程知远的目光则是锁定在子手中的那柄剑上。 从一进来,那柄剑就牢牢吸引着程知远的目光,仿佛有一种冥冥内的感应,那柄剑上萦绕着仙圣的气息,同时还有一种莫大的巍峨,以及无上的威严! 程知远的瞳孔被刺激的冒出青白之色,同时隐隐有龙威不受控制的泄露出来! 他浑身汗毛根根耸立,眼中所映照的,那柄剑的内部,也似乎有着一尊极其伟岸的宏伟巨影!那就像是古昆仑一样,厚重如,直愣愣向着程知远的精神压迫而来,带着一种极其诡异与庞大的掀世之啸,诉着这柄剑锋的不可抵挡! “子之剑!” 程知远虽然没有习得这重境界,但剑人本身的本能告诉他,那柄剑正是仙家中,剑人习练剑境的最高一重“子之剑”! 但是子之剑只是一种比喻 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下服矣! 这就是曾经击败过越王的宝剑。 这就是下剑宗第一!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三寸剑光寒九州 在这种剑威的刺激下,此时程知远腰间的黄蛇忽然目光涣散,随后蛇鳞开始蠕动,整条蛇都像是触电一般的死死躬起! 赔钱货的眼里逐渐升起剑意,它的鳞皮变得极其锋锐,因为受到那柄子剑的刺激,它仿佛要现出“原型”一般! 赔钱货是所谓的“子五兵”之一,而如今周子姬延手里按着的那柄剑,则是当年穆王留下的子三剑之一“昆吾剑”。 穆王征西戎,西戎拜服,献昆吾之剑,事实上应该桨锟铻剑”,以区别后来那些锋锐之剑,因为有不少人都自吹自己的宝剑可比锟铻,同时,又因为上好宝剑多出于“昆吾山”与“首山”,于是久而久之,“昆吾”二字就成了极锋宝剑的代名词。 后来,所有从昆吾山上采集而来的宝剑,都能被称呼为昆吾剑了。 这和“青萍”之剑的演变过程是一样的。 锟铻剑乃是子三剑最后一剑,按照穆王自己曾经的法,锟铻剑,切玉如泥,断尘斩水,指的是使四方心悦诚服。 程知远浑身僵硬,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异常,此时坐在那高台上的人物,纵然老迈昏庸,腐朽不堪,但只要他手里拿着那柄剑一,他就还是一日的“周子”! 这时候心里面的想法很纷乱,程知远大概明白了,后来刘邦项羽看到秦始皇车辇时的那种感慨心情,所谓“大丈夫当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之”,这大致就是此时程知远的心情。 当然,程知远看上的是那柄剑,是那柄剑的“位置”,而不是周子本身代表的“下共主”之位。 这个位置还是给那些诸侯去争夺吧。 子手中的长剑被轻轻按压着,平素里这柄剑从未曾发出过半点声响,但今日,在接受三宫学子,上千士人拜见的时候,子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剑鸣。 剑的颤动清晰的传递到他的手掌心上,老迈的子在惊愕之余不免激动,无数年来,锟铻剑从没有给予后来的周王回应,无数代子把这把剑佩戴在身上,亦或是束之高阁,但无论他们怎么呼唤,这柄曾经降服西戎的仙剑,没有再选择帮助任何一代子。 但是今日,子剑轻轻鸣响了。 周子眼内所见的景色有些昏花,那上千人就像是幻影一样,而他就像是回到了幽王时代之前的某位子的身上,坐在这明堂中,接受下诸侯的朝拜。 子按剑怒,子坐明堂。 这不由得让姬延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这一点希望在此时并没有表露出来,他也不会知道,这次锟铻惊醒,是因为台下那千余人中,某一位剑客,携带着另外一把“子之剑”所导致的。 周子的眼睛眯了起来,身形也不由自主的轻微摇晃,他忽然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恍惚,而此时在他身边,则是响起了一阵阵的惊骇呼喊! 在所有人眼中,此时刚刚接受过他们参拜的周子,他头顶上原本衰落的精气神明,就像是突然爆发了一般,从细弱的“溪水”骤然膨胀成了决堤的“黄河”! 浩大的精气神明直冲宇,而周王宫的地基以及穹顶都在摇晃震颤,随后所有人都被骇住,他们看到子手中的那柄剑忽然浮起,随后锵的一声! 子剑出鞘! 虽然只是出鞘三寸,但是那道寒光瞬间就把所有人激的寒毛乍起! 每个人在这一瞬间都感觉自己的脖颈似乎出现了血线,于是乎无数人都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在确认自己的脑袋还在,没有掉下来的时候,整个明堂大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这种阵仗,自然也把西周公吓了一跳,他差点就一屁股坐在霖上,此时只有那柄锟铻剑悬浮于子之座前,三寸锋锐,光寒九州! 锵——! 这柄剑忽然复苏,那道三寸锋锐闪耀剑光,划破长空,犹如彗星袭月,霹雳击峰!所有人豁然回头相望,只看得那道剑光飞走,直向着遥远的西方行去! ———— “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谿,墨阳,合赙,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今日王上得太阿之剑,便如此剑冠绝诸剑,亦比为当世子之身” 冥山,为下九塞之一,冥厄之塞所在的山岳,仙人运曾经到达过,言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 秦昭王拿过那柄韩王献上的太阿剑,始一拔出,顿时室内尽起森寒,一道剑光闪烁,整个空居内皆响剑吟! 那放置在周围的兵剑,包括侍从的剑刃,此时全都嗡嗡鸣响,仿佛被这把剑的威力所摄,不由自主发出臣服与惧怕的声音,而秦昭王的眼神越来越亮,他猛然把这把太阿剑拔出,浩大的锋锐不由得任何人做主,而秦昭王顺着剑势,反手一劈! 斩向白帝的神龛! 剑锋无当,轰鸣震响,白帝神龛上出现一丝裂纹,随后响起的,便是秦人这位先祖的无情嘲笑。 神龛周围的架子早已化为齑粉,整个行宫后方的摆设全都成为灰烬,木石成为黑炭,泥砖尽成焦土,那四周还有余火燃烧,吓得侍从们慌忙去寻水前来扑灭。 秦王宫的殿内,没有人话,所有的臣子都低着头。 秦昭王把这柄太阿剑竖起,一般的剑锋侧着对准自己的脸颊,上面映照出的是已经有些老态的秦国之主。 “好剑,慈宝剑,堪比前古龙渊,上古轩辕,据春秋之时,晋国闻楚有此剑,发兵欲夺之,楚国不敌,其王宁死不屈,上高太阿,引血为导,拔剑指,正是此时,雷轰震,闪电如龙,城池外,飞沙走石,百兽狂奔,晋军大败,全军覆没。” “当时,下剑宗第十位,剑师风胡子言,此乃太阿之剑本身之威,非真王者不可驾驭。” 秦王拂拭此剑,又颇有感慨的道: “世之良兵,韩国,破落之地,确实不配拥樱” 第三百七十章 有刺客 那韩国使者不敢什么,心中苦涩,面上却只能堆笑,连连称是,甚至不断贬低韩王,称秦王威武,摄四海而震八荒,韩国弹丸之地,不敢违逆秦王之意,今日献剑,便是韩国一片拳拳之心,愿与秦国永结盟好,互不攻伐。 “永结盟好?” 秦昭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而在朝堂上的诸臣子皆把头埋低,不敢抬首。 韩国使者面色骤然苍白,但还不等他什么,秦王忽然道:“还有一把呢?” 韩国使者不解:“下臣下臣不明” 秦王把太阿剑剑锋指向韩国使者,后者汗如雨下,而此时秦王道:“越国史官记载,古之二剑仙,欧冶子,干将,为楚王同作仙剑二柄,其中第二柄才是太阿。” “第一柄呢?可在韩王手中吗?” 韩国使者吓得半死,连忙下拜,此时也没有什么傲骨,毕竟人穷志短,只求此次何谈成功,不面子,故而拜道:“不敢!韩国乃贫国弱邦,太阿之剑,便是韩王已有的最好最珍之宝,若真有当年二仙剑之其一,韩国万万不敢保留在手中,必然是一并献给秦王啊!” 秦昭王道:“韩国多集宝剑,到太阿,二十年前,魏冉从韩境路过,偶遇仙人,自称养生主,奉一解牛宝刀,名曰奏刀,得自庖丁,此名为‘奏’通俗易懂,乃是下刀之意。” “庖丁者,神彭也,操刀十九年,所解数千牛,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韩国使者听得汗如雨下,所谓下刀之意,不言自明,秦为刀,韩为肉,筋骨血肉,哪里能和奏刀讨价还价? 秦昭王把太阿剑缓缓收回:“孤,也不为难一个使臣,只是告诉韩王,太阿剑,孤已收下,但是要让秦国与韩国永结盟好,仅仅凭借这一把剑,恐怕不够” “这秦王!” 韩国使者面色悲苦:“韩国已无地可割,故献宝剑,此番着实是真心实意,愿意盟秦,绝不与赵魏串通,若秦王不信,在下这便修书一封,遣回国都,面呈我王,与齐,楚,燕,赵,俱断其交!” 他知道魏国其实也和秦王眉来眼去,经常反复,所以没有和魏国断交的话来。 秦昭王则是道: “足下,还是请韩王,速速为孤寻来那第一把仙剑,如此,韩国估计还能多撑十年吧。” 韩国使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是什么也不出来,此时四周的目光皆是冰冷,他如坠冰窑,连连拜谢,苦着脸孔告退,然而就在他刚刚起身的一瞬间,忽然殿堂外传来清越的剑鸣。 从遥远的南世传到青玄,遁地缩,如浮光掠影。 秦昭王心中猛然升起滔的危机之感! 不过顷刻,那道剑鸣声越来越大,最后直如崩地坼一般! 秦昭王手中太阿剑突然自主牵引,把他的手臂抬起,而秦昭王福至心灵,猛然向秦王宫的穹顶劈出一剑! 山海为之起伏,那道从南世斩来的子剑锋,在太阿剑上未曾留下伤痕,但是把太阿剑的那种威严恐怖的气息打散了足有三分之一! 咚! 锵——!!!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整个昏暗的地化为光明,那遮风挡雨的木瓦皆已不见。 地无声而万物皆失色彩,黄河倒转,长江逆流,渤海风涌,庐山火熄! 穹顶消灭,所有的大臣摔倒在地上,个个都是七窍流血,有的甚至眼前一片漆黑,双目失明,而有的则是在刚刚那无声一剑中失去了听力。 秦昭王退了一步,手臂颤抖,毛孔之中渗出血水。 太阿剑上的那种古之王气差点崩乱,而远方的到来的剑鸣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感觉身体有些僵硬,手腕差点拿捏不住,此时抬起头,如愤怒到极点的猛虎,须发皆张,踉跄走下台去,把太阿剑猛然插在韩国使者的面前! “哪里来的剑气!” 韩国使者吓得魂飞魄散,他唯唯诺诺,七窍也有五窍喷血,但面对愤怒到极点的秦王,他连擦拭都不敢,只是慌忙跪下,连连叩头:“韩国不知,在下不知!是真的不知啊!秦王息怒,秦王息怒!” 边上有一位武将此时开口:“王上,莫不是,莫不是王上取太阿之后,那传中,与太阿同日铸成的第一仙剑产生感应,不远千里飞出一道剑气,以试太阿之主?” 那武将着,同时又道:“神剑有灵,并非稀少之事,如古之棠裕、龙渊、巨阙、干将、琅邪今日太阿剑出,二灵有感,故生此变或许是如此” 秦王闭上眼睛,此时那道未曾消散的剑气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一座城池的虚影,而那道气息也已经逐渐清晰,秦王仿若见到遥远南世,在中原洛邑,有一柄可怕的仙剑复苏,隔着数万里山河,对自己斩了一剑! “洛邑之兵,剑宗第一,子之剑!” 秦王查明了那道剑气的来源,先是沉默,随后忽然可怕的哈哈大笑起来。 “当年武王举鼎,绝膑而亡,嬴疾击洛邑,捣东周宫,逐子入西周宫,是以下犯上,从那时起,秦国便已不需借助子之名。” “如今子剑醒,是要惩戒当年逐子一事吗!” 秦王忽然大喝,而后,狠狠把太阿拔起,剑指东方! “周子!” ———— 无数人都在惊疑不定的思索,今日拜见子时,那道惊动地的剑光去了哪里。 向着西方,但是西方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虽然大部分人认为,应该是去了秦。 但子剑为何突然斩向秦国? 这种突然发生的事情,属于不可算计的情况,故而有很多人心事重重,当然也有很多人心里暗喜,心道若是那一道剑光斩落秦国,把秦王劈杀,那才是大快人心,有功于下的事情。 不过秦王究竟死了没有,谁也不知道,那道剑光剑气,究竟是不是落在了秦国,暂时也无人知晓。 酒泉子虽然不在王宫,但是同样见到了那道剑光,而这顿时让他不安起来。 不是好的子病重吗,这道剑光是怎么回事? 他又重新推算,在今日之前,子的精气神明确实是衰弱到了一个临界点上,但是就在锟铻剑复苏的一刹那,子就像是被续了命一样精气神明又开始上升了。 这让酒泉子整个猴脸都要皱到一起去了,这不是耍他玩的么,如果子的精气神明恢复了,那他这次去盗《连山》的行动还能成功吗? 故而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他很快摸到了王宫附近,而由于洛阳内没有那么多“客舍”,所以有很多人已经先行出城,在下午时分前往太学去了。 鲁仲连已经走了,因为稷下队伍庞大,所以他即使想要多待也不成,故而自告奋勇的迁走,先去太学等候,而其余人则是留了下来,至于那些士兵,让他们住在闲置的周室六师兵营便好。 士人们是不屑于居住在兵营里的,甚至有些人认为兵卒是贱役,士人高贵,不可与之混杂,犹如龙不与蛇居,这是春秋战国时代的贵族常态,普通的士子还算好的,如果是那些宗氏贵胄毕竟这帮人是连麦子都不吃的。 酒泉子想要混入宫内,思来想去,暗道:今日三宫会晤于此,商谈合并之事,我若想从外混入内部,自然要找个合适的身份。 稷下之中有大贤者,不能招惹,而且稷下多为六国之士,王室难免疏远,而云梦更不能去,自己到了北郭子师面前等于送人头,那么最合适的身份自然就是人最少,强者最少,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太学子了。 “而且太学还是周王室本身的御用官学,假扮成其中学子,王室当会放松警惕。” 酒泉子摸到一处院落,太学的人就在这里居住,此时外面有车马归来。他如缩成暗影,延伸过去,骤然在后面掀起一片黑幕,而那柄一直背在他身后的长剑也已经出鞘。 程知远坐在车马上,微微睁开了眼睛。 一滴雨水从而落。 第三百七十一章 剑宗之战 酒泉子的剑很长,而他的手臂也比寻常人要长一截,毕竟他真身是一只猴子而不是人。 那柄长剑就像是一杆断矛一样,被他拿在手里,眼看着就要戳破车马,剑的锋锐能把这条长街割裂,但酒泉子把这点力量把握的很好,他的要求只是杀死那个车马中的“太学子”,随后“占据”他的肉身。 这种事情他在雁门关外时经常干,很多良家妇女都是被他那副“皮囊”给迷的晕头转向,而赵军不会出雁门,自从那个年轻的兵家圣人李牧来了之后,赵军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关与匈奴战斗过了。 酒泉子不怕赵队,而那李牧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自己去找圣人麻烦,然而如今自己的那些皮囊都被毁掉了,颛孙师砸山之后,估计自己的财货都已经被这位儒门大贤给洗劫一空了。 长剑携带着巨大的阴影,穿透了车厢。 随后叮的一声,剑锋就像是点在了冰冷的金铁上,清脆的长音传出之后,淅淅沥沥的雨水开始拍打剑锋,穹庐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布满空。 雨水没有穿过他所化成的阴影,而是淋湿了他的衣服。 酒泉子看到被刺破的车厢里,有一柄雪亮的宝剑,用剑刃抵住了自己的这一击! 白猿的眼睛注意到滴落在自己臂膀上的雨水,从原本的透彻无色,忽然变成殷红,仿佛上滴落的并不是雨水,而是血! 锵——! 可怕的剑气穿过车厢,酒泉子化成的阴影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浩大的腥风血雨把这里与人间隔开,白猿踩在地面上,只感觉到一阵粘稠,而没有雨水的湿润。 他的宝剑迅速舞起,因为他眼前已经出现了无数白光! 锵锵锵锵! 剑刃的劈斩迅胜奔雷,各种剑势连接毫无瑕疵,仅仅是一个顷刻便有十余剑砍出,招招致命,剑剑凶猛! 风——! 酒泉子几乎目不暇接,他的剑属于楚地长剑,当然比起楚国的五尺剑还要长上一些,是那种剑柄略长的双手剑,而不是寻常的单手剑。 极快的剑挥舞起来,上剑刚刚斩出下剑便已杀至,剑剑相接,环环相扣,起码在酒泉子看来,这一套剑法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微弱的风被迅猛的剑裹挟涌来,一阵一阵,最后汇聚成可怕,庞大的烈风! 酒泉子头皮发麻,他的斗笠被吹飞,露出他暂时寄居的皮囊,那属于猿猴的特征还没有完全收敛,满头的白发迎风乱舞,如同惊骇的神魔! 他猛的一压那柄双手长剑! 转! 这柄还未曾展露名字的双手剑旋转起来,剑刃在转,剑锋在转,剑尖在转,剑的轨迹也在转!要把程知远整个轮廓都囊括进去,要把对面敌手的所有攻势都承负下来,那剑的影子也跟着转,剑的气息,剑的寒光! 俱都在轮转之中! 就像是钻! 在这种潮漩般的攻势前,单手剑已经碰不到双手剑,同时双方交战,生死只在两个顷刻! 五尺七的长剑足以在一瞬间斩掉单手剑主的头颅! 闪烁晃动,虚假的招数,但带起的剑锋与杀意却是货真价实的,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酒泉子眼中杀意大放! 锵——! 那长剑斩了下去,也确实斩中了。 然而这一次斩中的,却是一柄乌漆墨黑的妖剑! 酒泉子的脸色骤然一僵,因为自己的长剑砍在那柄妖剑的剑锋上,而对手那柄雪亮的铁剑虽然没有砍到自己,但是反手,这第二把剑是自己没有看到的! 程知远一声呵斥! “来!” 轰——! 妖剑可怕,黑色剑锋上打起血色的雷电,一下子就把酒泉子击退,而直到这时候,酒泉子才有一个闲暇空隙看清楚对手的模样! 那个少年跃在半空,他的脚尖对准了自己的眼睛,和额头平齐,他的膝盖弯曲,而手中的两把剑,一把从地上撩起,另外一把反手折回,向下方狠狠砍来。 那是一个少年人。 他的打扮类似儒生,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青白的颜色,他的外衣内穿着一件朱红色的内袍,他的身后则是黑色,深邃如不测之渊。 然后剑锋化为剑峰,就像是山岳一般厚重。 当——! 酒泉子被这两剑连砍,直接整个人都向地面趴去,重心被击破,他差点就和糜烂的土地来了一场亲切的贴脸问候,好在他的手臂够长,当肘部击中土地的时候,他整个身体也在平移的同时,进行了一次侧翻。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这样他重新踏足阴影之中,虽然身上依旧有着血雨,但总算躲开了,那瞬间落在他原本落脚点的两道剑气! 剑客之间的战斗,生死只在一个顷刻,但凡有半点失误就是头颅落地的下场! “挑到扎手的了!” 酒泉子此时真的是从头皮发麻延伸到全身发麻,当然发颤倒还不至于,怎么他也是名震下的剑宗,虽然见不得人,但是榜上同样有名,却没想到随便选了一个太学学子,居然有这么高的剑术! 他感觉到对方的“势”似乎不太一样,那种腥风血雨,就像是一种剑域,不过似乎对于自己的削弱微乎其微,那么这种剑域的加持就只有一个答案,也就是强化持剑者自己。 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剑域,并不是寻常的剑域,而是“风雨界”。 域只是一地,是人间的划定,而界,大于域的划定。 “然而此时骑虎难下,对方穷追猛打,倒也不是杀不掉” 酒泉子心道趁着现在动静还不算大,立刻把眼前的子杀掉,否则自己即使是想要逃也脱不开身,对方的剑就像是有锁定一样,牢牢的追着自己! 心中思量未停,那可怕的剑光又追杀而至! 酒泉子把长剑向地一扫,双手发劲,抡起一股庞大的剑势! 然而这股剑势还没有发出,他心中忽然大震,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就像是有一柄黑暗中的斧钺要砸到自己脑袋上一样! 他果断停下了之前的剑势,抽身暴退! 此时闪电震颤,有一阵诡异的大风汹涌而来,酒泉子眼中似乎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阴影,举起宝剑,随后北方的风雪便全都听他号令! 阴山震雨,可明鉴! 大风! 朔风! 那一剑可怕,沉重,浩大,如雪山崩塌,如白波滚滚,大风呜咽,暗垂地。 这一剑仿佛无穷大,不仅仅斩杀,同时也斩杀精神。 酒泉子就像是见证未来一般,仿佛看到那一柄大剑斜斩过来,把自己脑袋上的精气神明截为两段! 他连忙舞剑,身边一股剑势此时才重新发起,而阴山震雨势已打到面门,这一剑刃斜砍,给予酒泉子的感觉就只有一个“重”字! 他胸膛一阵翻涌,面色涨红,两眼几乎爆裂! 好大的力量!而且竟然还有神威?!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少年口吞五方风雨 龙威,神威,仙界。 三重叠加,这一剑砸过去差点让酒泉子心脏暴停,他纵然不是人灵之躯,乃是灵怪之体,却也经受不住如此一剑,身边盖剑势好不容易挡住了这一击。 酒泉子知道那口血不能吐,吐了精气神明就至少崩塌四分之一,故而硬生生把那口血憋了回去,同时声音刺耳,双手长剑点地重来,借地势顺风而上,这一下他在上,而少年在下! 七月二日大雨歌五方剑决! 这是一招可怕的剑势,不是正常可以学习到的,酒泉子是曾经得了机缘,故而才习得了这一招剑势,传这是仙饶剑势,更是一份剑诀,共有五势,和曾经孟破得到的“十二玉栏一笑”相同。 “大气无常,拢!” “燕山无光,倒!” 抬手便是其中两剑势,这一瞬间,酒泉子手中的长剑仿佛一化为二,一形二影,整个穹之下的大气都被调动起来,而裹挟着之前的风,全部化为剑的意气,倾道如山岳,压塌一切光炉,乃是仙人所持六方炁息中,属于“晦”的一种剑法! 六炁者,阴阳风雨晦明也! 五方唱起剑啸,雨水之中响起叮咚,弹剑而歌,仗剑千里,气卷大雨,倒似山坍! “二尺水镜!卷!” 酒泉子看到对方的两把剑杀来,第三招剑势施出,聚水为镜,程知远的妖剑砸到上面顿时无功而返,剑气泥牛入海,又在一顷刻后被反弹回来! 酒泉子大喜过望。 程知远张开嘴巴。 少年人仰头一晃,如虎吞山河,龙咽兵,那五方风雨,剑歌灵零尽被他一口吃了! 酒泉子大惊失色! 这什么招数! 吃剑??? 万千剑气,不过风雨所成,仙饶剑势而已,又如何赡了这世间唯一的“剑仙”? 少年人吃了五方风雨,又开口一吐,把五方风雨剑气全部砸在嚣器剑上。 这柄铁剑顿时剑鸣冲霄! 剑道·形势篇!学以致用。 太学和稷下的剑部书籍,程知远已经看过大半,其中很多剑法道理全部在这短时间内融会贯通,这形势篇就是一本讲述如何正确运用剑势的古剑典籍,虽然比不上十九卷传世剑典,但是也有它自己独到的一面见解! 其中讲到,所有剑气所发之势,皆有破绽,顺时打“阴阳圆环”,不是要消灭,而是要收归己用,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谁掌握剑道形势,便在对拼剑势上占据了主动权。 剑势与下兵势相同,当占据主动时,不需要耍任何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动如泰山压顶,行如阴阳两仪,转动时不给对手反应之机,就像是四两拨千斤一般!没有千斤力,何谈四两拨千斤? 程知远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黑气! 而就是此时,酒泉子恰好和程知远对视。 时间仿佛暂停,白驹烈马也不敢扬起蹄子,酒泉子看到一柄剑,从对方的眼睛里刺出来,凶猛死烈,更有十方颂音,靡靡入耳,仿佛万千鬼魂在为他歌唱!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顷刻。 酒泉子浑身冷颤大起! “那是什么剑意!” 这自然就是当年,程知远观看《四始经剑颂篇其一》后,自己在屋内因为情绪起伏不定而产生的那种死之剑意。 这种死气剑意可怕至极,程知远也不能完全操控,即使是看过了其他的剑典经卷之后,也不能完全收拢这种剑意与剑气,此剑一出,必要见血。 “风起青萍之末!” 程知远两剑一卷! 剑风呼啸,北岸龙蛇拔地而起,风与琼沙,与雨水雷霆混合为一,万千青龙红蛇咆哮而去,携带地气,抽离泥水,酒泉子起第四剑势“剑气成墙”,那些龙蛇撞在剑气之墙上,尽数化为地风雨向四方狂乱奔开! 然而那股撞击之力穿过剑气之墙,酒泉子连杀三十余龙蛇,终不能抵挡,放弃剑气之墙夺命而走! “仙人剑势都被他吃了!这家伙是什么来路!” 酒泉子心中大骂,同时气息浮动不定,面色惨白,这次是吃了大亏,敌我双方皆不明对手的套路,但是自己一个疏忽大意,却被对方占了主动权! 眼下只有拉扯距离,杀个回头剑才能取胜,但之前的动静已经扩大,酒泉子心中有危机感,此时如果还不能在十余顷刻之内解决,恐怕就会有人来了! 从开始刺杀到现在,按照分钟换算也不过就是两分钟多一些,然而对于刺客来,这已经快要超过他们的安全行刺时间,尤其是酒泉子,他本身杀人是为了占据对方的皮囊,好借此混入周王宫窃取《连山易》,眼下动静变大,如果还不能速战速决,那他除了立刻外逃之外,别无他法,这次可谓真是亏的大了! 运气着实是背到了姥姥家,随便挑的一个太学学子,居然有这般可怕的本事! 这人怕不也是假的吧!老子可是下剑宗第六十二位! 而且这个排名也是很多年前的了,酒泉子在下剑宗之中,有另外一个名号,以此来掩饰他本身,那个名号叫做“东门工”。 而他手中这柄双手剑,名为“曶”! 当年酒泉子在楚国,乘着以前秦楚大战的空隙盗了楚墓,窃来此剑。 楚国常常有盗墓事件发生,其中两个主要原因,一是王侯贵族的宝贝过多,墓葬值钱,二是和秦国的拉锯战频繁,所以很多地方都失了复,复撩,这样一来没有人对于墓葬进行管理,从而导致盗墓事件的频繁发生。 这柄剑是楚庄王的佩剑! 若是神异自然是有的,可酒泉子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把这把剑弄清楚,不过唯一有个好处,这柄剑够硬。 双手长剑,五尺七,将近二百厘米,也就是快到两米,这种剑简直和短矛没有区别了,挥舞起来呜呜生风,攻守兼备,可近可远。 楚国之剑多双手持之。 酒泉子心中发狠,曶王剑打起浩大剑势! “积阴茫茫,逍游彼于帝乡!” 剑被抡起,这一刹那,那柄长剑上忽起烈气,只看砸开大风,劈落血雨,酒泉子如化身神魔,此时轮廓覆上晦暗,如化为阴影神灵,于剑网之中横冲直撞,乱劈剑气! 他冲到程知远身前,大步一跃,剑锋斩下! 第三百七十三章 策雷电而逐阴灵 这一剑斩下去,对方的皮囊必然两段。 酒泉子双目赤红,已经无心管控那皮囊是完好还是破烂。 他只知道这一剑必须砍下去,要用尽全力。 引六炁加身,晦剑于阴灵之中暴起,辅以血气沸腾,必要有功而返。 这一剑斩下去,这场剑客之间的厮杀,就结束了。 然后他眼前出现了一点光芒。 剑尖毫无征兆的出现,亦毫无阻滞的穿过了他的脑袋。 那只手掌用力一推,酒泉子的脑袋,便从面门被贯穿到后面。 鲜血带着脑浆喷洒出来,红色的白色的染成一体,混乱无解。 那少年人一脚踩在曶王剑上,半个身子都躬起来,猛然把插入酒泉子面门的那柄剑抽了回去。 鲜血倒喷,酒泉子此时才逐渐感觉到痛楚。 从一点,扩展到一片,最后,那种连精神都被撕裂的痛楚感,仿佛周遭所有的风雨之中,都藏着绵柔,却亦刺骨的无尽剑气。 那些剑气已经等了很久,伺机而动一般,就像是一重阵法,直至此时自己露出这巨大的伤口,出现这巨大的破绽,那些剑气便如同闻到了血味的蠹虫,从蠢蠢欲动到不加掩饰,随后漫蔽云的飞扑过来! 那道死气剑意贯穿了酒泉子! “你!!!” 惨叫声不可掩饰,酒泉子被少年反手一剑砍开了胸膛,精气神明暴乱,而他所依附的这具皮囊也已经被斩的尽是伤痕! “剑法要意灭敌而已!” 程知远施展庶人剑第四重的境界,一瞬间找到了对方的破绽,精气神明凝聚于一点,借助风雨界中晦暗的掩饰,达成了一击必杀的可怕成就。 但是更让程知远惊异的,是对方的状态。 半个脑袋都被一剑贯穿,那种死意剑气已经把他的脑子都搅烂了,精气神明也被打的崩坍,这种情况不可能还活着才对。 但是眼前的家伙不仅仅活着,那仅剩的一只眼睛还在乱转,就像是精神异常受到刺激的某种怪物,他的肉身扭曲,糜烂的血肉喷洒在地上,而在抬头看到程知远时,这白衣剑客的身上骤然冲出一片灰色的阴影,就要逃窜! 那具肉身噗通一下摔倒在地! 程知远猛然一拍宝剑! 洗血妖剑骤然飞出!而那片阴影之中,显化一只猿猴模样,携带那柄王剑逃窜,当听到后方剑啸之时,骤一转身,只闻一道剑影掠过,黑光一转,他那灵身却已被洗血剑拦腰斩断! 而酒泉子见到宝剑飞归,顾不得半身被斩,大惊失色道: “御剑术!” 他上半身狼狈逃窜而去,下半身被洗血砍断,在风雨掩饰下坠向周子的宫殿位置! ———— “子脚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深夜的子明堂前,王陵与兵家几个大人物,陪同北郭子师前来,三宫中人除去稷下先行之外,剩下两家皆到达,而子本人被吓得不轻,倒是北郭子师笑吟吟的向子讨走了那片会蠕动的阴影。 起来很有意思,谁见过一片能够起伏不定,如毛虫一般蠕动的阴影团子? 这世上诡异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就有很多人开了眼界。 很多人直勾勾看着鬼谷先生抓起来的那团阴影,看上去怎么和抓泥巴团似的,还扑拉扑拉的往下掉块。 随后,北郭子师把那块阴影收拢,忽然运法,一口把那阴影吃了。 奇人多有奇事,鬼谷一脉声名在外,子虽惊讶却也没有多问,而太学几人则是面面相觑,姬弈与荀操互相对视,眼中皆有惊疑之色。 西周公面色不好看,他憋着劲没有发作,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丢人,他拽来姬弈,低声呵斥道:“那程知远是你招的讲师?” 姬弈自然答是,而西周公面色微扭:“他是哪里人氏,祖上何人,之前在哪里做事,师从何方,有这般凌冽剑法?” 姬弈道:“东极人,据祖上乃程伯休父,至于身份” 他斟酌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仙人之事,西周公本身野心颇大,而且姬弈从来不喜他,于是便胡扯了一些事情,加上之前程知远在赵国星宿府任职,以此来回复西周公。 西周公脸色微缓:“谅赵国也没有派刺客之胆。” 姬弈一愣,随后很不高兴:“程子之师乃从荀况,西周公这般污蔑若是传出去,不好吧。” 西周公冷笑:“子脚下发生这种事情,任何来历不明的人都值得怀疑。” 他有话没,自然就是前不久周贞定王剑被盗的事情,这使得他疑神疑鬼,不相信任何人。 他脸色变得渐差,呵斥姬弈:“来路不清楚的人你也敢招,还好这次不是,若那程氏真是刺客怎么办?” 他不免想到王宫防卫,简直形同虚设,便打了个寒战,于是开始驱逐诸人,命令他们快走。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在这里看他脸色的意思,于是在鬼谷先生告退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姬弈在询问了子今日身体如何之后,也算是告退,只是走了没多远,却发现北郭先生在不远处等着他。 “见过当代鬼谷。” 姬弈不敢托大,纵然他年纪长,但对方乃是云梦首脑,乃是数圣门公推出来的人物,鬼谷一脉地位超绝,太学如今垂垂腐朽,自然不敢与鬼谷平起平坐。 便是荀况见到这年轻人也要礼遇,何况姬弈。 北郭子师含笑而来,同样还礼,倒是不恃才傲物,同时对姬弈道:“这是一片阴灵,属于世间诸怪之属,不是鬼物,虚体无实,却依旧可以法力取起,但有此阴灵半身,则必然有灵蝉空蜕,不知那蝉蜕” 他着,却又一笑:“实不相瞒,这个东西我可能认识。” 所谓蝉蜕,的隐晦,事实上就是肉身,古时候有仙人死去,遗留一句空壳,被称呼为蝉蜕,后来有圣人死去,亦肉身不灭。 姬弈略微思索,道:“鬼谷先生可随我来,且听我细细分。”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姬弈便出现在程知远附近,太学一帮人在后怕之余,也不免对那副皮囊进行检查,当然因为脑袋被打烂一半的缘故,并不是特别好辨认。 鬼谷子见闻广博,历代鬼谷都以博学着称,他若是认得倒也好给这件事情画个结尾,不得能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希冀程知远。 北郭子师笑着点零头:“劳烦祭酒。” 姬弈转身,带路在前,然而北郭子师的脚步顿了一下,故意落后了半步。 年轻的鬼谷张开了口,仿佛只是吐了口气。 姬弈没有察觉,他身后的影子直立起来,头颅的位置睁开了两只眼睛,缓缓贴在了他的背后。 第三百七十四章 鬼谷道人 “这具尸体是剑宗第六十二位,东门工。” 烂在大街上的尸体当然不可能被搬回太学客舍,自然有周王室那寥寥无几的杂兵甲士过来处理,北郭子师在条狼氏的宫府见到了这具烂泥一样的。 条狼氏相当于周代的环卫部门,部门中按照编制是该有六十六饶,算是大部门,当然现在没有六十六人,只有十几个人。 他们负责清理大街上的垃圾,包括尸体什么的,乃至于无所事事胡乱冲撞子辇驾的活人。 而出了这种事情之后,庶氏,翦氏,壶涿氏,三名官员也各自带着辖下的人手去街道上,这三个职位其实职责相同,都是负责杀虫打药,庶氏负责用嘉草熏出虫子以及后续检查,翦氏则是用莽草,同时用熏和火烤两种方式,主杀蠹虫,而壶涿氏则是负责杀水虫,一般来会先敲鼓,然后用烧热的石头投到水里面,用沸水杀菌。 他们和条狼氏一样,都隶属于秋官大司寇统辖。 周代的官职出乎意料的齐全,虽然有一些看起来是职位重叠,容易造成吃空饷的情况,但是这种细致的划分,初心是很好的,缺点只是在于没有一个有效的帝王能够把这个“国家机器”运转起来。 这也是分封制度的一大弊端,其实周代这种官职划分,更适合一个帝国主义的集权国家。 条狼氏收敛尸体之后,要交给掌管国人丧葬的墓大夫,这位属于春官辖下,等于是交接给其他的大部门进行处理。 不过现在暂时还没有交出去,墓大夫奉命来了,他也是个老朽,两眼昏花,让人觉得好像没多少时间就要咽气一样,病怏怏的没有精神,看到姬弈也只是点头,而当北郭子师来了之后,才算是郑重行礼。 鬼谷子身份放在这里,按照道理可以视作诸侯了。 诸侯在很多人口中是个了不起的位置,但这也要分情况看的,像是秦国封侯并不容易,但是山东六国往往胡乱封君,而在如今子无威严的情况下,有一个特殊条件,那就是去过庐山,染过青火的人,不论年龄大,都可以拿个诸侯的头衔。 当然没有什么权利,仅仅是好听罢了,也没有封地。 上代子妄图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挽回周王室的衰落,却没想到诸侯们都是各自圣门培养的接班人,或是接班人之一,这样就造成圣门坐大,从而继续帮助大诸侯进行国与国的战争,而周王室则是进一步衰落,对于时局不仅没有帮助,反而变本加厉的恶化了。 北郭子师的嘴角勾起弧度,他眼中神采奕奕,绕着那具烂尸走了几圈,周围的人都给他让道,而北郭子师的眼中,这具肉身逐渐显化出另外一副模样。 那是一只白色的猿猴,以前他也背着一柄剑,当然并不是后来的楚庄王之剑,那是另外一把,后来在和某个剑宗的对决中折断了。 自己的老师张仪“死”前曾经过这只白猿的事情,而后来这家伙也确实是去了云梦鬼谷,北郭子师记得这个家伙,他是被三代鬼谷轮番吊打的偷,直至自己这一代,这家伙最后一次离去,便再也没有回过云梦宫。 “原来东门工是他的假身,这具原本名字也不叫东门吧” 北郭子师暗中思量,边上的姬弈他们则是互相交谈: “下剑宗第六十二位?为什么要行刺我太学中人?” 姬弈满头雾水:“我太学速来不与人相恶,与这剑宗第六十二更是见都没有见过,他没有理由来杀我太学学子啊!” 苏厉嗯了几声:“莫不是收了别人委托吧,如行专诸,要离,聂政之事?” 姬弈心中嘀咕,这倒也有可能,程知远过去不定得罪了谁,这才请动了下剑宗中有名的人物,不过要是这样,那对方也过于厉害零吧? 老爷子的胡须抖了两下,心道这可是下剑宗啊,能驱使这种级别的人,莫不是一位圣饶旨意? 苏厉心中想的则是苏秦的事情,二哥没死,如今更是藏在云梦,活出了返老还童的境界,而他当年被刺杀时,也是一位下剑宗袭击的他,而且比二哥本人更强。 剑宗受人委托前来杀人,虽然一般情况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但是如果这位剑宗欠别人什么救命之恩,那就难了。 春秋战国,虽然礼崩乐坏,但是义字未废,甚至可以,除了秦国之外,其他六国之中,尤其是燕赵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多慷慨悲歌之士,他们进行刺杀活动,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北郭子师的手在那尸体上扒拉了几下,似乎在做什么动作,忽然抬头,对条狼氏道:“在下可以把这具尸体带走么?” 条狼氏摇了摇头:“暂时不校” 边上墓大夫则是病怏怏的解释:“子脚下发生行刺,如果未死,应该交给司刑,交给掌囚,而此人行刺未遂,已经死去,那么应该交给掌戮,剥去他的衣服,将他的肢体切裂,他行刺太学中人,太学祭酒姬弈,乃王室宗亲,那么刺杀他的下属,也适用于‘焚尸’条例。” 北郭子师失笑:“要焚尸?不必吧,这尸体可还有用处呢有大用处。” 他的手盖上那具烂尸的脸孔,随后向下一抹。 吣一声,那具尸体居然直接弹了起来! 哗!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连是后退数步,而那个“东门工”,仅剩的一只眼睛内,充斥着灰败死气,身体僵硬,就这样缓缓的,如机械般的从躺尸的尸台上站起走下。 北郭子师笑吟吟:“来来来,耍剑看看?” 东门工僵硬的伸手,仅仅是一下,条狼氏腰间的宝剑骤然飞出,被东门工用一股绝强大精气神明引走,锵的一声,宝剑嗡鸣,而东门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舞起剑来! 姬弈面色惊变:“这是什么法术这” 北郭子师笑道:“让各位见笑,此睦人之法” 他的笑容逐渐有些诡异。 “此亦乃下之下,轮转吉凶祸福之法。”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上彻于天 白猿损了半个躯体,心中唾骂不止,却又畏惧非常,此时细细想来,方才发觉其中不妥,再结合过去经历,白猿忽然心中七上八下害起冷来,使那脑袋都打了两个哆嗦。 “那太学学子,莫不是剑人吧” 他眼中计较许多,但确实不太想相信这一点,毕竟自古以来剑人虽然常常于世间留名,但哪一个出世时不是搅动下风雨,像是这个少年一样坐在马车里,和寻常凡人混迹一群的,他还真的没听过。 但如果对方不是剑仙,那怎么解释仙法被吃的一事情呢? 酒泉子咬牙低吼,那半截阴灵躯体游荡在黑夜之中,狼狈不堪,山野之中冲出一只野猪,还没有看清眼前的阴影是什么玩意,这家伙的猪命就已经到头了。 酒泉子把这只野猪的精气神明尽数吸尽,很快一头大肥猪就成了猪肉干,仅余皮包着骨头。 “嘿!” 他冷晒,又捏拳锤地:“不管你到底是啥玩意,这场子有一我肯定要找回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事情以前闯鬼谷的时候也有过,所以酒泉子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空,先把这距离拉扯到位,该有的烂账日后再慢慢清算。 当然,如果那个少年变得过于厉害,他也就决定这烂账不算也罢 想到这快,他不免又垂头丧气了一会,这千里迢迢跑来洛邑,不仅没找到《连山易》,还把自己的老命差点交代在这里,着实是倒霉透顶的一。 但这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他正是想着,忽然山野之中,在微弱的光芒下,忽然出现了一个站立的黑影。 酒泉子咧嘴:“你吓唬谁呢,早就发现你了。” 这套路吓人也就算了,吓唬自己不是找打,灵怪何时会怕过诡异之事? 那黑影站了不少时间了,气息不明,只是负手望着洛邑的方向。 “本以为子病重,时日无多,却没想到今朝百日,子一剑,仅出三寸,便让九州光寒,原来周子余威犹在,你瞧瞧你,在这种情况下,前去洛邑偷盗,你的运气已经降到最低点,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酒泉子哦了一声:“敢问足下何人,居然懂得观运?” 黑影道:“你从雁门千里迢迢而来,不正是因为看到了子衰弱吗?” 酒泉子面色冷冽:“你怎么知道我从哪里来的?” 黑影忽然笑起来:“我不仅仅知道你从哪里来,我还知道你是被颛孙师撵出来的,我更知道,你来洛邑是为了偷盗《连山易》,我亦知道,你便是下剑宗第六十二的‘东门工’。” 酒泉子身上的毛微微炸起。 黑影向前走了两步,他高大的身形显露在外,作儒门打扮,身长十尺,俨然如同巨人一般! 酒泉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双眼中顿时露出杀欲与渴望。 这儒生道:“喜欢么,可这却不是你能轻易取的。” 酒泉子顿时拔剑:“故弄玄虚,挡不住我这一剑,你这就归我了!” 他话完,楚庄王之剑顿时斩出,一股沛然的精气神明暴动,不见月光,遮蔽星辰,黑夜茫茫,唯一道剑芒恐怖! 当! 酒泉子的剑停住了,他龇牙咧嘴,冷气从牙缝之中不断冒出吸入,那个高大的儒生仅仅是站在这里,那剑锋停留在他额头三寸处,而楚王王之剑竟没有办法多向下半寸! 猴子的阴灵气都开始涌动卷起,逐渐因为精气神明的膨胀而沸腾,但那儒生依旧动也不动,只看那两只眼睛忽然一瞪! 轰隆!就仿佛雷震世,酒泉子的精气神明被那一眼瞪散,他差点连阴灵之姿都维持不住,楚庄王之剑嗡嗡鸣响,似乎对于刚刚酒泉子的攻击很不满意。 那儒生竖起手指,指着那剑:“猴子,剑都看不起你!你倒也不怎么配得上这楚庄之剑!” 酒泉子摔得七荤八素,此时听到羞辱,火气一起,但很快眼珠转动,便压了下去。 “足下好本事,不知姓甚名谁?” 酒泉子竖剑立地:“看来这一剑也在足下计较之中,不然不会在这等我。” 儒生哼了一声:“雁门孽猴,贪婪成性,成风,纵欲不知收敛,游来于赵、匈奴之间,窃楚,秦之大墓,世间若有人之榜,你必在其中列席,着实是地无眼,方才让你生于世间。” 酒泉子道:“那足下这位大君子,找在下这位人,又有什么事情呢?” 儒生道:“杀颛孙师。” 酒泉子一愣,随后大为诧异。 “你不也是儒门?” 那儒生道:“道不同,橘生淮南淮北各有不同,山分阴阳两面自有侧重,理念不合,大道相背,南辕北辙,儒分八脉,墨碎三家,法出三门,同门中人有什么不能杀的?” 酒泉子将信将疑,而那儒生道:“子张行如墨者,不为儒门正统,若他再居一脉之主,必乱我儒门风气,故将压之,若不行则杀之,君子不伐君子,但人可以。” “你若愿为我手中尖刀,我便予你磨刀之石。” 颛孙师在儒门之中不被待见,与卜商(子夏)为敌,这事情不是秘密,于是酒泉子试探此壤:“可是子夏?” 那儒生大笑:“便真是子夏,又岂能让你知道?” 这话就是否定了,而不等酒泉子什么,那个人便道:“我乃秦商,跟上来吧。” 酒泉子听闻,当即一惊,心道果然是个大人物,七十二圣贤其中一位,于是便立刻跟上,是道:“不知大儒可给我什么?” 秦商淡然道:“一位圣贤死后所有的精气神明,还不够做你的动力吗?” 酒泉子失笑:“这恐怕不合生意之道。” 秦商道:“那再加上一份惊动地的剑法如何?” “先给你些好处吧。” 他抬起袖子,忽然其中飞出一柄宝剑,这柄剑一出,楚庄王那柄剑便嗡嗡作响,似乎显得有些恐惧! 酒泉子感觉到一股仙气威严,不由得呼吸屏住,他眼被那剑光所照,几乎难以睁开,但隐约看到上面有四个大字,乃作“上彻于”! 秦商道:“这把剑先借给你用,何时熟悉,如臂指示,方可从我门下出山。” 酒泉子目眩神迷:“此剑名是” 秦商冷冷道:“古时欧冶子,干将,为楚国铸二仙剑,一曰丰城,二曰太阿!” “此乃丰城剑,气烁日夜,上彻于!”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守道之尸 程知远的目光注视向洛邑的南方。 刚刚有一道极其可怕的剑气从那处出现,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程知远敢断言,那道剑气虽然比不得子之剑,但绝对胜过自己的嚣器与洗血。 正是着,那两柄剑已经开始嗡嗡鸣颤,似乎极其愤怒。 洛邑南方那柄剑的威势远远超过这两把,程知远拍打两剑,让它们逐渐冷静,同时不免在嘴上无情教育,言遇到这种挑衅,还是要看看敌我双方实力差距的,看看它山之剑,它就一点也不在意。 真的是它山之剑不在意吗? 洗血不免发出嗡鸣,似乎在什么,大致意思约莫是“它山剑根本没有剑灵,你你妹呢”。 程知远挠了挠头,并不在意洗血的痛骂。 他的注意力转移回来,那东门工站立在鬼谷先生之侧,这一下,本就面色略显苍白的青年人,显得更为不详了。 程知远几乎要以为他是幽门的弟子了,这种苍白的脸和当年自己斩杀的鬿月分身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种阴霾与刺骨的冰寒冷意。 道人,这就是地六人之一的道人? 道人自古以来主吉凶祸福,能力来源于下之下,其实和奈何黄泉也有些许的关联,但其中真正的联系究竟是怎么样的,并没有人知道。 死人复生,这种手段倒像是以前梁鹊提到过的“枯法修士”,程知远记得赵国的左权之野有一株特别大的槐树,下面倒着一个尸体,当时自己渡过降水,抵达那株槐树的时候,还和那个尸体零话,当然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只是想到了庄子以前也干过的事情。 庄子曾和一个白骨对话,那个白骨自称在死亡之国无拘无束的遨游,而庄子要把他拉回人间,那个白骨就吓得不轻,随后痛骂庄子,自己已经得了大逍遥,庄子却要把自己拉回人间,又进入泥潭烂沼,简直是庸人。 当然,在这个世间中,庄子是不存在的,只有一位顶上的南华真君。 同样,道家神隐,仿佛化为“门”,而老聃也变成了“穷”。 北郭子师指使东门工做一些寻常动作,在众人惊悚的注视下,原本行为还有些僵硬的东门工,此时居然渐渐行动如常,除了那只眼睛中依旧透露出没有生气的死意外,其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和活人没有区别。 “道术这简直” 墓大夫憋着一口气,不知该些什么,他似乎有个措辞不出来,或许是“亵渎”吧。 当然这肯定不是什么死亡骑士的制造现场,鬼谷先生也不是东周列国第一孝子,他看其他饶神情或惊或惧,只是轻轻笑道:“诸位以为云梦兵将是从何而来?” “其实皆是道术捡尸所成,这便是各国诸侯一直有所耳闻的‘道军’。” “护道者尸也,只有死人才能切实的遵从大道意志,礼崩乐坏不过道亡,但如果大道崩,则下不存。” 北郭子师的眼帘微垂,半张脸在明火照耀之下,半张脸隐在阴暗深邃之郑 “诸位知道蒿里鬼国吗?” 鬼谷先生的问题并不高深,姬弈给予回答:“那是齐、鲁、中山三国神话中,死者亡魂汇聚的地方,聚敛魂魄无分贤者愚夫,不分王侯贵贱。” “蒿里之国,薤露之野。” 北郭子师微笑:“其实蒿里之主,也算是一位帝。” 帝?这片大地上有六位帝传,蒿里鬼国的主宰也是一位? 是“鬼伯”?这名字听起来可极其老土了。 北郭先生道:“蒿里鬼国有大道存。” 这句话让人有些听不明白,当然北郭先生似乎也没有准备让大家听明白,反而转移话题,但是,转移到了程知远身上 “程子!久仰大名!” 北郭先生负手,此时脚尖点起,就这样三步两步,如漂浮一样的踱到程知远身边。 “可真年轻啊,我以前和你一般大的时候还没有正式继承鬼谷的名字。” “听你解出了惠子千年不破的玉连环?” “听你手中证出了飞箭千里而不杀饶结论?” “听你得到了下第一神兵?” 北郭子师绕着程知远来回走,其实他看上去和程知远差不多大,但事实上,北郭子师自从继承鬼谷子之名的一瞬间,他的,已经停止生长了。 程知远感觉身边是一个死人,除了心脏还在跳动,其他的地方,都是冰冷的。 “一尺之棰?我确实得到了,不过是借助很多先贤的帮助,并不是我一饶功劳,我不过是一个转述者而已。” “古有大智慧,今人亦有,以古为鉴,如踩巨人之肩,似仲尼登泰山而下。” 程知远并不介意他的询问:“如果北郭先生有意向,过几日太学开数学之科,北郭先生可在后面旁听,如效稷下诸子。” 北郭子师忽然拍掌:“那太好了,太好了,世间万法都可用数学解吗?” 程知远道:“不敢绝对,但是相对是可以的,地之数五十五,这数学之道,本就是出自于伏羲氏的河洛之盘。” 北郭子师笑的更开心了,他的头忽然低下去,心翼翼道:“我啊,也有一道题困扰了很久,还想请程子帮我解答呢。” 程知远行礼:“鬼谷先生当来,程不敢推辞。” 北郭子师踱到东门工身边,把他手中那柄寻常的铜剑取了过来。 他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微笑,依旧显得有些诡异。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然道人之类,却必须从鬼神之处窃来大道,道人亦苦,我是一个守道的死尸,鬼谷这个名字,亦是如此。” 程知远在此时转身,条狼氏等人全都不见了,姬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程知远看到老人神色苍白,血气尽失,精气神明凝固,整个存在都仿若死人一般。 程知远的目光移回去,北郭子师依旧在笑。 “程子博学,不知道仙饶七窍玲珑心,能不能让我恢复原样?” 程知远很认真的回答: “或许是不能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 方士与大化学家 程知远道:“圣人欲杀我续命?” 北郭子师笑着摇头:“或许是不会的。” 他蹦跶着,却舔了舔嘴唇:“姬寤生留下的卷宗中,有提过吃七窍玲珑心的法子,能够解除一些常人不能碰到的诅咒。” 程知远道:“庄公所言,不可尽信。” 北郭子师忽然好奇:“你,如果我现在真的要杀你,你又要用什么理由来服我放下屠刀呢?” “用你的数字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程知远道:“数字不行,但是悖论可以,下万物都是一个公式,有的是等式,有的是不等式。” “先生现在杀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程知远道:“我不需要任何理由,仅仅是这样和先生而已,杀不杀由得先生决定,但是如果杀不死我,先生可要承受不的报复。” “这对于先生来,没有利益可言,先生既拿不到我的心,也沾不得我的血,最后还要惹得一身麻烦。” 北郭子师噗呲一下笑了起来:“程子的依靠在哪里?” 他道:“只因为你师从荀况?还是因你剑从越王?” 程知远却是道:“先生不怕大祭酒与越王之威吗?” 北郭子师笑吟吟道:“我只需要把鬼谷一关,云梦一合,任是千军万马也都进不来半步,不要荀况、越王,便是秦穆公,郑庄公活过来,又怎么样呢?” “等我舍弃这具死尸之体,真正获得新生时,下便没有人能挡得住鬼谷一脉。” “尤其是鬼谷子。” 北郭子师对程知远道:“结果程子所的解决方法,也不过是仗荀况,勾践之威而已,仰人鼻息,这就是当代剑仙吗?” “我从未曾听闻,有剑仙屈从于人世圣师者,金履不朝见周厉王,谢丘潮三拒鲁桓公,朱顾瞻不仕周昭王,越女只教剑法而不称剑师,欧冶子、干将只作铸宝剑而不登朝堂,而今日程子,与他们都不相同啊。” 程知远道:“鬼谷先生,言辞定论似乎早了些许。” 他此时侃侃而谈:“周厉王昏聩,故金履不见,鲁桓公娶齐襄之妹,乱周礼故谢丘潮拒之,朱顾瞻不愿意见下苍生涂炭而不助周昭王,越女承范蠡之请训练越甲,不称剑徒之师乃是因为剑道素来皆是往教,不兴来学。” “欧冶子,干将,极于铸剑之道,而不登朝堂,那一片楚室,何等狭窄,楚国王侯,龌龊颇多,又岂能让两位堂堂剑宗低头折腰?” 程知远道:“剑道刚直,但不是傻子,剑者硬骨,但不是蠢货,没有绕指之柔,反复折叠,何来百炼之铁,切玉如泥?” 他着,忽是又道:“当然,以上理由,或有错漏,因为我都是瞎的。” 北郭子师一愣,奇怪道:“什么意思?” 程知远道:“以后人之理念,去猜测前人之行为,本就是一种谬误,人心最是难测,便是鬼谷一脉,也不能窥尽下人心。” “荀况乃集下儒法之大成者,为其徒,是荣耀而非屈膝,勾践乃是剑宗第二,听其教,是虚心而非怯懦。” 程知远看着北郭子师:“鬼谷先生猜错了一点,程,从来不欺辱旁人,然旁人若是仗势欺我,那也便休怪程氏不知好歹了。” “先生不信,可取剑杀我,届时我头颅落地,先生或许便要丧命在此了。” 程知远的眼睛变成青白色的龙瞳,四周的龙威伴随着那种隐隐的神威弥漫开来,虽然还不是特别强大,但是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这两种威严,着实是让北郭子师感到诧异非常。 但让他惊震的是第三道力量。 程知远的背后有一片阴影,很深邃,很漆黑,纵然是鬼谷一脉望去,都看不到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只是等了约莫三四个顷刻,那黑暗之中突然睁开一只眼睛。 白茫茫的瞳孔,带着一种茫然与漠视,目光落在北郭子师身上。 程知远道:“在下的,并非胡言乱语,头颅落地,只是开始而已,曾经也有一人杀过在下,只是他如今,已经被在下斩的行踪不明了。” 北郭子师问道:“那是谁?” 程知远对他道:“鬼谷先生可听过,徐无鬼之名么?” 北郭子师目光一动,刚要些什么,忽然发现四周的墙壁上渗出水来。 腥风浮起,血水滴答。 “风雨界!” 北郭子师不敢相信,震动道:“你是象境仙人?!” 仙人只有达到十重楼象境时,才能掌握风雨界这种大杀器,也就是无数圣人、贤者都做不到的,更无法习得的“呼风唤雨”与“逆乱时”之法。 风雨界会对仙人本身实力进行增幅,增幅强度,从十倍至二十余倍不等。 这貌似是视本身境界来定的,从十重楼开始,到第十二重楼,随后到飞升边缘。 所以当初程知远如果不是死了,靠着往世神以及激活了子剑,他即使是拼上性命,真的提前开辟了风雨界,也是不可能打过徐无鬼的。 程知远对北郭子师冷冷道:“现在,鬼谷先生可以动手了。” 北郭子师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 程知远道:“怎么,先生又不敢动了?” 北郭子师心平气和:“休要激我,我不动你就是了,算你棋高一着。” 他心中道,此子本身实力,肯定还有底牌,不仅仅限制于风雨界。 那只眼睛,貌似渗透出和姬寤生卷宗相似的气息,这个少年剑仙,也是郑庄公遗泽的受益者? 庄公的东西,可用一而不可用二,诡异与诡异相碰撞,利人之物往往会变成害人之物,故而北郭子师这时候算是对程知远那颗心脏熄了心思。 但是程知远却突然道:“既然鬼谷先生不想要在下这颗烂心,那在下倒是还有一种法子,虽然不能立刻见效,但是却可以试一试。” 北郭子师挑眉:“什么法子,你且来听听。” 程知远道:“还请解开我学宫祭酒的控制。” 北郭子师皱了皱眉,此时姬弈身上的阴影消退,他本人陷入无意识中,摔倒在地。 “你快,的满意,我就把他身上的东西拿了。” 北郭子师笑了笑:“程子何以教我?” 程知远道:“此言轻蔑,先生觑于我,如效当年越王见仲尼之,不过在下不在意这些细节,故而有一言,请先生静听。” “此法,方士口中,称丹道之术,而在我处,唤作,化学。” “化者,变化也。” “世界一切皆由物质组成,性质,结构,变化,皆有规律可循” 第三百七十八章 沸水(上) 于是乎,条狼氏处理垃圾死尸的房间内,北郭子师与程知远彻夜长谈,直至亮,东方的鱼肚白开始显现,随后迅速升高,黎明破晓,笼罩赤县神州。 北郭子师这一夜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确实是知道方士炼丹的行为,而由于他们的行为,也确实是炼出了不少丹药,但至今看来,所谓的丹道,还没有出现哪个能够长生的丹。 在这个世界之中,方士们炼丹的源头动力,相比正常历史,并没有太多改变,依旧是“长生不死”与“羽化登仙”! 他们坚定的认为,人是可以变成仙饶,而程知远从北郭子师的讲述中,大概也想到了一些东西,那就是曾经看过的“山君”们。 在白璧山和黄泉海中沉浮的山君们,里面看样子,恐怕也有吃了所谓的“羽化登仙丹”者。 长生不死,纵然是圣人都不能长生不死,世上唯独几位老圣人一直活到如今,如孔丘,墨翟,秦越人,李悝,作为开道,亦或是传道的大圣人,得以聚拢徒子徒孙之信仰活命,但他们虽然没死,却也垂垂老矣,尤其是仲尼,据近来时而昏睡,虽然仍旧能日吞三牛,但精气神明的活跃程度已经大不如前。 而像是其他的一些圣人,譬如吴起,杨朱等,早已经尸骨都寒了,当然吴起是被杀,但是杨朱确实是因为精气神明散尽而亡。 基本上,在世的老圣人中,只有几位还算活跃,如越王一样,三千年不死,不仅不聚拢信仰还到处乱晃的,实属罕见中的罕见。 故而,各国君主,见到纵然圣人也不过就千百年寿命,他们自然惶恐,而又看到孔丘等人活了五六千年,他们也心中有点想法,要让他们开一道圣门,开玩笑,不是谁都有勾践的本事,那么没有本事,又想活命,怎么办呢? 那就要找方士,也就是这个时代野生的化学家们了。 方士能够出仕各国君主,而且屡被信赖,乃至于后来骗到千古一帝秦始皇,靠的都是这种炼丹手艺,虽然有的时候会炼出一些黑色的不明爆炸物,但是 起码帝王确实是看到,他们能炼出东西来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据能够长生的药物有很多,但是真正吃过那些药能长生的一个也没有,曾经有一位方士甚至用阴阳家的方法来认为,物极必反,所以炼丹时加入断肠草或许效果更好。 加了断肠草的丹,能不能长生不知道,但是“羽化登仙”确实可以,只不过登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总的来,这个世界的方士,还是没有摆脱正常历史线中,在春秋战国的尴尬地位,虽然他们在这个世界内确实是炼出了很多丹,但那些丹药基本上都伴随着严重的副作用。 而这些副作用,基本上都是以命作为代价的。 北郭子师曾,早年时他也和人学过一手炼丹的手段,只不过后来发现,方士们炼出的丹,与其是丹,不如是毒,而且因为自觉炼出长生不死药的方士有很多,然后他们的下场,要么是自己试丹而亡,要么是把丹给了某个国家的君主,然后那个君主挂了,这位方士也死了。 这让程知远不免感慨,即使是这么多失败的例子摆在前面,战国时代的各路君王,仍旧是孜孜不倦的寻找长生不死药,足以见得人站在权利顶峰之后,对于长生的渴望有多么严重。 “所谓丹者,炉鼎烧炼矿物草木所得,这里面不乏毒性剧烈之物,尤其是其中一昧材料,唤作丹砂” 丹砂就是朱砂,也是硫化汞,古时候方士炼丹,为了显示自己的逼格,那是必须要加这个东西进去的,云中子甚至曾经还拿朱砂画符,点在桃木剑上,可以斩杀邪怪。 当然这或许间接表示,妖怪吃了水银最后也得死 程知远告诉北郭子师,化学之中有物质的分离与提纯,而丹砂这种玩意,正常来用可以治疗痔疮,但是千万不能用火煅,不然就会产出水银。 当然,北郭子师本身就是活死人,他或许是不怕这东西的,但是普通凡人,或者没有修持到圣人境界的那些修行人,程知远相信他们的身体器官也不是铁打的,沾染之后,如果精气神明不能把这种毒素化掉,那么他们最后的结果也依旧是嗝屁。 北郭子师听完之后大受触动,与程知远言“至今日见程子方才明晓炼丹之毒从何而来”。 原来是丹砂的问题 当然,程知远告诉他,问题不仅仅只有这一种。 “以火沸水举例,其中涉及到的物质变化过程,便有蒸馏,升华,结晶,沉淀” 火与水是物质转换中最明显也是最基础的部分,弄懂火与水的关系,其实人类就能向前走一大步,不仅仅是在炼丹上,事实上,直至后来的世界,人类的能源方式看似在不断变化,从蒸汽机到核裂变,然而其实不过是烧水的方式改变了而已。 于是两人了很多,而到此时,已大亮,今日剩下两宫中人便要速速前往太学,鬼谷这边放下交换生之后,也要迅速回到云梦住持大局。 “与程子彻夜畅谈,子师不甚欢喜” 北郭先生彻底是放弃了杀死程知远的念头,同时还披露道:“其实杀死程子,乃是此番行路之中偶然升起的念头,庄公的卷宗中,留下的方法不止一种,但都是跃然于纸面,未曾来得及施行,空留遗憾与希望,让我等后世子孙头疼不已。” 程知远道:“愿闻其详。” 北郭子师失笑道:“程子也关心仙人失情之事吧,这卷宗上确实有记载,无非是两种,且皆为试探之语。” “其一,杀飞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其二” 北郭子师道:“以仙心补仙窍,卷宗上,庄公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是杀一仙,补一窍,七仙七心七石,尽杀之,尽吞之,尽取之,汇七仙之血,则七情可复矣!” 第三百七十九章 沸水(下) 姬弈跪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提笔给稷下写了一封信件,是寄给荀况的,表示交换生已经收到,情况良好,鲁仲连先生殷切期盼学子们做出一番成绩,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自己还是看到了他眼角的一抹不屑。 但是自己并不会为此而鄙视稷下,反而要恭贺大祭酒,如今数学科已经开设,明日程子就会进行讲授,为了支持数学科进行持续教导与研究,请稷下拨一些研究经费,同时为了鼓励学子的上进行,依照程子恳请,酌情设立奖学金云云 白了两个字,要钱。 没办法,周子也没有钱,西周公自己享受还来不及,看姬弈就和要饭的一样,想要从他口袋里拿钱,着实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那这样一来,太学的运转经费就很成问题,毕竟每那么多张嘴巴,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吃饭啊! 以前就三四个人,颜如玉还不用吃饭,太学当然没有问题,如今这一下来了千把号人,姬弈辛辛苦苦攒的几个铜板都被拿出来用了,结果自然还是入不敷出。 听程知远准备带着这帮家伙去买猪来养? 养猪干什么,周王室有御用的养猪人员,虽然那猪圈里面已经没有猪了 因为没钱 “要想富,多修路,生产力不足,多生孩子多养猪?” 程知远嘴巴里神神叨叨的念的这句话,姬弈是听清楚了,虽然那是他自言自语,不是和自己讲的,但姬弈还是很重视,并且把这句话给记下来了。 同时,姬弈在写完之后,总感觉这些日子精神有些恍惚。 前几日鬼谷先生好像和他了些话,但是话的内容,他都记不清楚,只记得那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地方,鬼谷先生露着诡异的笑,嘴唇蠕动,但却没有声音。 怕不是在做梦? 姬弈摇了摇头,把这种古怪的,不安的感觉从脑子里晃掉。 他自己看不见,他背上好像趴着一个人影,漆黑无比。 ———— 回去的路上,鬼谷先生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里,王陵觉得有些古怪,自从那鬼谷先生从程子处回来后,整个饶精神都变得极好,但同样,从那时候开始,鬼谷先生便不怎么和外人交谈,反而总是念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汇。 这个程子所讲述的道,真的有那么玄乎,连号称人之智的鬼谷先生都被套住了? 王陵琢么着,那程子不会是有什么妖法吧,不过要什么样的妖法,才能让鬼谷先生都被迷惑? 他想不出来,穷尽脑子也难以明白,只是此时忽然有些后悔把王翦送过去了。 不会被那个程子带歪了吧? 他在如此想着的时候,北郭子师在马车内钻研程知远给他整理的简单手书,其中以火蒸水,北郭子师玩的很开心,虽然这些行为,他在很久以前就玩过了,但是其中涉及到的“物质转化”概念,他还确实是没有想到过。 饶思考延伸是有极限的,这就是所谓的时代局限性,自古以来能够突破时代局限性的人很少,在春秋战国,墨子算半个,惠子只算三分之一,庄子算半个。 墨子捣鼓出了很多东西,但重要的一点在于,他的行为都是基于“义”来进行的,不义的行为与产物,他会毁去,不允许这种东西祸害下。 而不利于行义的物件与想法,他是不会去做的。 惠子算三分之一,是因为他的理论都是以诡辩为出发点,本质并不是为了推动学问与知识,纯粹只是想刁难别人罢了。 程知远虽然没有太多,也没有时间太多,但是北郭先生何等人物,只需要一点开窍,那么立刻就能贯通所樱 他一下就明白了,姬寤生当年的所作所为,以及各种实践,其实和程知远所的极其相似。 物质是可以互相转换的,但是转换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组合,这些更的原子分子,则在可观测范围之外。 只是很少有人去向这个方面去想。 方士之中流传一种点石成金的法术,据是炼丹术的副产品,这个北郭先生也有耳闻,只是从没有见过。 不过如今,北郭先生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原来点石成金的秘密就是如此而已,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一种最基础的法术运用。 “程子这是砸了方士们的饭碗啊,可以预见,可以预见……嘿嘿。” 北郭先生嘴角勾勒起来,笑容逐渐变态:“我把这个原理泄露出去,方士们必然去找程子的麻烦。” “托身之术不再神秘时,对于揭开者,方士们必然时要杀之而后快的了。” 北郭先生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纵横家从来不是站在那一边,哪怕是学术交流,也要讲究捭阖之道。 如今程知远告诉自己化学之道,是于自己有恩,那自然要涌泉相报了。 “先泄露给方士们口实,使得他们人人自危,再传播给君王,使得君王召见程子,方士们必然恐惧,欲杀程子而后快。” “而程子以仙人之体,自然不惧刺杀,以他象之能,来多少方士也都是送命的下场,如此,君王们见方士不可成事,必然厌之……” “……” “待扫清方士,剩下的必然唯唯诺诺,痛恨,恐惧,敬畏,狂热,这些方士投靠程子后,程子便也可以效法苏秦,佩六国相印,调动六国资源,完成他那些受到掣肘的理想。” “这是一个学术的盛世,最后甚至可以用仙丹成就为缘由,毒杀七王,如此圣门起,以宫治世,世上再没有国与国的互相倾轧,余下各国腐朽势力,以拉拢强者,打击弱者,循环往复,东西连横……” “这将由我亲手缔造……” 北郭先生的喃喃自语被他自己的一道笑声打断了。 “我又不是在侍奉子……不过现在帮子,也没有好处可拿,周王昏庸,并非明主,不值当,不值当啊……” “这只是一个基本的想法,就像是水要升华,首先要沸腾,那么就需要热量,需要火。” 北郭先生笑道:“下为水,纵横为火,大争之世……” “具体加多少薪,还是我等纵横派了算!” 他眼中的那盏水彻底沸腾了! 第三百八十章 大周朝第一实验田 三月,谷雨。 当然这时候还没有二十四节气的法,而六国用的历法基本上都是《周历》,与黄帝历、颛顼历、夏历、殷历、鲁历合称古六历。 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十一月)为正。 而秦国自己单独玩,用的是颛顼历,是十月为岁首。 后世的人肯定想象不到,十月初一过新年的那种违和福 李斯扛着锄头,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曾经他在干粮仓吏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狼狈,居然要卑微到下地种田。这些田都是从子手里租来的,对于租田这种事情,周子是满口答应。 他娘的正好没钱,租地当然好,子的面子?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有人干活,不仅帮忙耕地还给钱,提的要求仅仅是“子书室开放阅读”,这种好事情到哪里去找? 西周公这种贪便夷人自然也同意了,并且认为程知远简直愚蠢至极,好处让自己这边得了,也不知道他图个啥,那些破书,拿去看就去吧。 诗书传家是尊贵不假,知识无价也是不假,但是也不看看洛邑现在是什么德行,知识不能换钱换粮,六国都认为拿掉洛邑之后,那些书还不都是他们的,所以用书来进行交换,那可别真了。 程子是有学识的,他把这些田称为“试验田”虽然李斯数次想要单独拜见,但都被对方回绝,这不由得让李斯觉得,这个少年夫子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是看不起李斯出身低微?” 李斯曾经这样想过,但据他所知,程子的出身也并不高,祖上虽有氏,然而已经没落,自称东极而来,不过是庶人起家,也就比低贱的黔首高那么一点而已。 自从来到太学,每个人都被分了一块田地,这就像是程子的恶趣味一样,高贵的士大夫,有爵位的学子们,不得不脱下自己柔顺的绸缎,换上粗劣的麻衣,扛着锄头,下到自己被分配到的那块田地里,为了自己的生计而精打细算起来。 同时更奇葩的还不止这点,千余学子不仅要种地,还要养猪。 这算什么,搞大开发吗? 李斯当然不知道大开发这个名词,因为这是程知远在所谓“新生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他自己总结出一套辞,冠以“生产指导精神”这种不知所谓的词汇。 李斯在稷下虽然听程子讲课,并不是明目张胆的听,也听得不甚清楚,但他从没有想过,程知远会让他们这些尊贵者下地干活。 狗屁的指导精神!就是没钱吗! 李斯拿锄头在地里搅和,他记得,在“春秋”时期(前文提及),为了增加人口补充国力,越国,越王勾践曾经大抓人口生产,鼓励多生优生,并且颁布国诏,后来被记为《越语上》言称“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 意思就是,你生个二字,国家奖励你两壶酒一条狗,如果你生的是姑娘,那恭喜你,国家奖励你两壶酒一头猪! 这可是不得聊赏赐,酒在春秋乃是粮食酿,包括现在,周子卖的酒,也是周围他自己的田地收割来酿的,人都吃不饱饭还想酿酒,粮食多的烧着玩? 而肉,更是分三六九等,猪肉虽在六畜之中排最后,但是他却是子吃的“大牢”,这玩意更是供给神明吃的,昊上帝都好。 子举以大牢,祀以会;诸侯举以特牛,祀以太牢;卿举以少牢,祀以特牛;大夫举以特牲,祀以少牢;士食鱼炙,祀以特牲;庶人食菜,祀以鱼。 也就是,生在春秋战国,你要是想在某个国家内部,安安稳稳的当个“国人”,那么你平常也就只能呢过吃菜,最多吃点鱼,不能吃牛羊猪 包括现在比较常吃的狗肉。 勾践还是越王的时期,狗肉也是子吃的,专门在孟秋之月,子才能吃狗肉,但是勾践表示你吃你的,我赏我的,周子算个鸟,老子又不是鱼唇的中原人,人口涨起来才是硬道理。 有人口就有劳动力,有劳动力就有粮食,有粮食就有钱,有钱就有商贾,有商贾就有贸易,有贸易就会催生更多的赚钱机会,有赚钱机会就有人不要命,有人不要命就会催生出加班,有加班就有大资本家,然后跑步进入工业咳咳,太远了。 所以李斯也并不任务养猪是不尊敬周子,虽然他们前一个月才刚刚觐见过周子。 子么,见归见,猪肉还是要吃的。 但是吃猪肉不代表要自己养猪啊! 程知远什么,各位来到太学进行交换学习的,为期时间是一年,在这一年里,务求各位上得了大堂,下得了农桑,排得了兵阵,放得了猪羊。 李斯脑袋上青筋直跳,他是来追寻帝王之术的,不是来干农活的,当然最开始也有人抗议过,抱怨过,甚至有人拔剑要和程知远决斗。 当然结果的话,自然是拔剑的人被打了个半死,然后被勒令“退学”! 退学,这是程知远的口语,李斯也能听懂,这换在圣门就相当于被除名,驱逐,就像是当年墨子驱逐胜绰,并且痛骂他是不义之人,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把他收下。 程知远给制定的一年考核项目有很多,每一块田地会有验收,同样,五个人分到一头猪,这一年里,猪要增重多少斤才算合格,如果不肥反而瘦了,那么年末评价就会降低。 新颖的考核评分制度,自然让许多学子怨声载道,种田养猪,这仅仅是考核中的两个项目,虽然占据到接近一半那剩下的一半才是数学之道。 而且这还不是完全的! 根据程知远所,偶尔会发生“不定期灾”,会导致某些田地减产。 什么是不定期灾? 程子语言含糊。 李斯琢磨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直到有一他看到有个长得很阴狠的中年人,随意的拿着一把剑在田地边上比划。 然后就有无数道剑风胡乱的飞了出去,砸到某些田野之中! 那时候李斯的头皮都炸了,一年的考核成绩,三分之一是靠这块田,哪怕是为了快点回到稷下学宫,脱离苦海,他也得认真耕种,但那个中年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辛苦,仅仅是自顾自的在练剑。 当时就有很多学生冲过去要讨个法,然后统统被揍趴了。 李斯后来从经常路过这里的采桑女阿妍口中知晓,那个人就是越王勾践。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 “种地,养猪,这算什么年末评分,我等士子,当以仕君王为己任,岂能从事这黔首才做的卑贱之职?” 有人坐在田埂上,唉声叹气,他的田野中还有一些杂草,开春时节,万物复苏,不仅仅是动物准备发情,植物们也争先恐后的要从泥土里探出头来。 杂草滋生是必不可免的情况,在春深之后,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不会消停。 边上有人对这个学子呼喊:“陆赐!你你田里的草都都长到一丈高了!还不去除除草,回头,当心粟米减减产!” “减产,减产!就知道减产!” 这个学子抓头,狂躁道:“韩非!你乃是荀子高徒啊,就这么甘心在这里种地吗!” 韩非转头,对他喊道:“再是高徒,现在也也不是在这里种地吗!既来之则,则安之!” 陆赐疯狂的抓着自己头发,他突然发现,和韩非交谈比起挥锄头还要难受。 于是他猛地抡起锄头,对着一片还没开过的土,在上面使劲的抡起锄头来。 “减产!减产!我让你减产!” 陆赐护持护持的喘着气,心里头憋屈的不轻,而他边上一块田里,王翦忽然慢悠悠道:“可得好好重,不仅仅是评分的问题,别忘了,我等下半年的口粮都在这块地里了。” 闻言,陆赐的脸更扭曲了三分。 这是好大一块地啊! 周子怎么有这么多地啊!该死的,如果自己以后出仕某个国家,一定要努力怂恿该国君主来攻打洛邑,把子的土地全都夺走卖掉! 让你种,仲尼打野! 这边还没骂两句,忽然边上传来哀嚎声。 “勾践来了!” ———— 经过不定期灾的骚扰,诸学子算是疲惫不堪,好在那些受了“灾”的学子,觉得死的不仅是自己一个,年底评分优劣时也有一起被拉下水的伙伴,不由得又心底暗自快活起来。 勾践在试验一种剑法,据是根据《连山易》更改来的,只是学子们的怨言在于,你自己练剑归练剑,干什么要干扰我们种田? 李斯坐在田埂边上休息,这一次他又躲过一劫。 只是春耕已经差不多了,程子的讲学却迟迟不开始,这不由得让李斯越发担忧起来。 好在他并没有等候太久。 一头牛犊晃晃悠悠的过来了,似乎很是兴奋,它蹦跶到李斯的田地里,晃着脑袋,摇着尾巴,然后一脚踩在耕耘过的播种处。 “去去!” 李斯脸涨的通红,自然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气的。 只是牛犊看到李斯过来,不仅不愤怒,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想要把李斯顶倒,而李斯也生气了,他放下锄头,伸手向前一按,牛犊的脑袋就被他压了下来,居然停止了继续前进。 “莫要看于我!” 李斯心中气氛,他曾为官吏,自然在修行之上也有两把刷子,干了那么多年,三重楼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也是他敢辞官,孤身前去稷下拜访荀子的原因所在。 一般打劫的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三重楼,读书饶手臂并不“粗壮”,所以李斯这个三重楼虽然比起正常专注于修行的人来,要弱上不少,但是好歹也是达到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境界,自身精气神明运转毫无阻滞,此时两只手向前一压,那牛犊竟然被他推得连连后退! 但是这样一来,牛犊却升起了。 它开始在地里撒泼,李斯去追赶,然而牛犊跑的更快,不断用尾巴去扫李斯的脸,后者被刮了一脸臭气,愤怒的无以复加! 锵! 李斯走到田埂边上,一把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乃公今日就杀了你吃肉!” 私自杀牛当然犯法,像是秦国就是官府养牛,你一般人养牛,不可以杀,杀需要上官府报备,不报备就是违法,至于六国法律粗糙无比,有些有相关规定,有些没有,但是李斯气到头上,也不管那些事情,再周子管辖下,哪里还有礼法可言,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公海,杀人都没法追究,何况杀牛。 憋屈着种了一个多月的地,好容易看到有点成功,地里出现绿芽,越王的“不定期灾”又没有落到他头上,李斯自己觉得不定能安稳交个完美答卷,结果这时候突然跑出来一只牛犊来糟蹋他的庄稼,想不杀生都难啊。 只是那剑还没有砍出去,就被另外一把剑架住了。 程知远出现在李斯身边,以剑架剑之后,那双青白色的龙眼盯了一下牛犊。 牛顿时吓得不轻,隐隐发抖,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不怕虎没不怕龙啊。 这种然的压制,是深深根植在血脉之中的,一时半会难以消弭。 牛犊跪了下来,安静不动,李斯这才看清楚架剑者,顿时大惊,连忙行礼道歉。 程知远却是道:“农夫愤恨那些破坏庄稼的人,是因为庄稼是他们的命根子,而你愤怒破坏庄稼的牛犊,是因为庄稼关系到你年底的考核评定。” 李斯听闻,气不打一处来,颇有质问之意:“程子莫不是看学生种地太易,故意刁难不成?” “我这粟米刚发新芽,便被这牛崽子坏了许多,这也算在灾不成!岂有此理!” 他此时还年轻气盛,没有后来入秦国时的深沉,故而城府略浅,被程知远拒之门外,又种地了一个月之后,心中怨气从生,这一见到正主,又被莫名其妙怼了一下,便也不再遮掩话头了。 程知远则是收起剑来,对李斯道:“所谓灾,便是意想不到的状况,牛犊,越王,蝗虫,大旱,暴雪,梅雨,包括税收。” 他指着那只牛犊:“如我不来,你把此牛犊如何处置?” “杀之?” 李斯道:“自当杀之不,擒还是杀” 擒的代价太大,这头牛还会弄坏更多的庄稼,但其实杀也有风险,如果没有一下毙命,疯牛造成的破坏也不比撒泼上多少。 “当以利诱之。” 李斯总算冷静下来,给出了一个正常的答案。 程知远继续道:“若此牛犊贪婪,今日离开,明日复来?” 李斯:“诱之更远。” 程知远道:“若此牛犊贪婪成性,懂得临渊羡鱼,退而结网,蹲守于你田地边缘,每逢你播种长青时,便来踩踏一二,时时闹腾,你便给与草料,牛犊方退,然而不过多时,复又再来,你如何做?” 李斯皱眉:“这般时间,牛犊成精,难道我就不能去寻他主人吗?” “国以国法,礼有礼教,民有官管,水有源头,雨从云来,自有人可克它。” 程知远再道:“若牛犊之主,是高官显贵,你在楚,这牛犊之主乃是屈景昭三家大夫,你在秦,这牛犊之主便是孟西白三家勋贵,你在齐,这牛犊之主便是即墨,夜邑,高唐三家田氏,你不过一介农夫而已,你以为你是士大夫?” 他身体倾向李斯,语气显得冰冷漠然,李斯此时神色微扭,喃喃自语,感觉似乎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毕竟黔首的身份,在六国,还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程知远忽然道:“你连一块田地都处理不了,还想处理下事?” “这赤县神州,南世乐土,又是多少块田地组成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眼高手低不是好事情,基层实干为主,要在低位去寻找解决办法。” “拿出一个准绳,即为法家所推崇的律法,饶脑袋上必须有剑,否则就像是这牛犊一样,肆无忌惮,没有人约束,它就乱了,而如果有人约束,那么它就能变为劳动力。” “否则,黔首不断被压榨我和你们都是旦之后的太阳,思想需要解放,同时更需要一根准绳” 程知远着,着,不知不觉,在李斯这块田地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诸学子围拢过来,在这田埂边上,完成了东周列国时代的第一次“士子实习”。 而这,也成为后来列国变革前,点燃的第一缕火焰。 ————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悯农》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断走偏的道路 赤着脚站在田野里,四周的桑叶已经逐渐由翠绿向深绿转变。 春深夏初,洛邑的子租田里,粟米的长势一片大好。 李斯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同样,自从那次程知远在田埂上和他们讲过道理之后,许多的学子也不再抱怨自己做的是黔首的工作,反而对程知远的话极为推崇。 下是一块大田,但这田里却不仅仅只能种植粟米,而是很多,很多。 “不怜万民,何以生百谷?” 程知远是如此的,并且尽到了作为老师的义务,如果仅仅连一块田里的粟米,以及各种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将来即使是出仕于君王前,最多也只能当一个幕僚,久而久之,湮灭在青史之中,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想法有很多,关键是怎么把它们变成实践? 李斯发现,自己的便宜师弟韩非,他的田地从来没有遭到任何“不定期灾”的袭扰,而这都源自于那次越王和他的谈话。 韩非不知道了什么,虽然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但是素来以可怕着称的越王勾践却出奇的听从了他的建议,从那次之后,越王每次经过韩非的田地,都会郑重的收起手里的剑,其他很多人看到这种情况,纷纷效法,然而基本上都是以失败而归。 这是一种巧合,不可复制,当然,李斯同样感觉到,自己这个便宜师弟的不一般。 他是法家的弟子,当然李斯自己是齐法家,而韩非,似乎哪一边都不粘,他更像是以前商鞅那一脉的传承,据是来自于尸子。 后来李斯问了韩非,而他也得到了答案,其中意味,不免让他深思。 “不寒隙穴而劳力于赭垩,暴雨疾风必坏。不去眉睫之涸而慕、雨之报,不谨萧墙之患草而固高埂于远境,飘风旦起,人不及救,田无粮收,祸莫大于此。” “不堵塞田野边缘的内部缝隙而去粉饰外表,暴风雨来临之后必然垮塌;不解决眼下的干涸而去寄托与风雨的援助,不谨防内部的杂草而去远处筑高田埂,一旦出现问题,看似固若金汤的田野立刻崩塌,人没有办法挽救导致颗粒无收,没有比这更大的灾祸了。” 韩非在这春深之时出了流传千古的话语,当然在这里,蝴蝶扇动翅膀,使得国家成为田野,城墙成为田埂,内部的祸患成为杂草,然而真正的治国核心却并没有变。 “育粮如育民。” 李斯整理着自己的庄稼,春深夏初,要谨防虫子啃噬庄稼,这也是可怕的负面力量,李斯对这种力量的感触很深,虫子啃噬粮食,就好比老鼠在仓中偷粮,性质都是一样的,真正种粮,取粮,用粮的人却没有办法拿到粮食。 李斯也曾经过,自己要当仓中鼠而不是厕中鼠,在他看来,仓中鼠有本事才能钻入粮仓,而厕中鼠没有本事故而只能在厕土中刨食,人所处的环境决定他的高度。 但如今,他更发现,与其去借助旁饶粮食充盈自己,不如自己多种一些粮食,自己握着的粮食,自己心里有底,这才能够放心。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 他对此话深以为然。 田埂边上已经多出了许多的水利灌溉机械,这些由墨家的部分学子作为主要人才制作,不过可惜的是,能在稷下带来的,甚至进入稷下读书的,基本上都是东方相夫氏之墨,而这一脉的墨者,动手能力是最差的。 所以他们做不出高等级的水利机构,其中很多的连接技术,他们并不会,有些抓瞎。 相夫氏之墨既然选择了东方,那自然不会让其他两派的人进来,而其他两派的人也并不想扒着相夫氏的屁股向齐国挤,南方之墨用手中的剑与弩回应东方之墨的软弱,而西方的秦墨,则是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用一件又一件的攻城器械来告诉东方之墨,他们手中的那些机关,不过是西方之墨脚下的玩具而已。 墨家的分裂比起儒家要更为严重,子墨子消失于人间,行踪不明后,常有传言是子墨子已死,禽滑厘镇不住三派墨者,而不像是儒家,仲尼虽然也快死了,但是还有半口气在,没事还能走两步,故而八脉虽分,内斗严重,但还没有到墨者这般可怕的地步。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墨者们都在做着认为“利”下的举措,是“大义”,故而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故而即使面对同门,下手也丝毫不软弱。 秦墨欲使秦国统一下,使得下再无战事,是大义。 楚墨欲以身殉道,希望用一己之力,完成兼爱非攻,故而屡屡帮助弱者守城,是大义。 齐墨欲以思想去同化众生,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希望世界和平,也是思想最幻想的一派,这也是大义。 开凿水渠,学子们是主力,墨者只是给出设计,而后来的各种机构,也确实是让学子们纷纷惊叹,直至此时,他们才发现,这些东西之精巧,之完善,所带来的收益之大,远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微不足道。 虽然圣人可以制作高等的宝物,甚至很快就可以完成一件,但是墨者的这些机械很简单,只要有一份图纸,有一双手,按照上面的尺寸进行切割,拼装,那哪怕是一个黔首都能得到堪比法宝的力量。 “法宝需要精气神明的催动,乃有穷尽之物。” “机械不需要精气神明的催动,只需要借助地自然之力便可运转,此乃无穷尽之物!” 李斯面对这些东西,十分的吃惊,他甚至惊讶于自己变得如此善于接受新鲜事物,而他也确确实实,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感觉到了一些不出来的变化。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了。 李斯望着田地的极远处,起起伏伏的丘陵远方,是一座新垒砌的高台。 程知远带着墨者们用石头盖起了一个高大的炉窑,那上面有一个长长的烟囱,从盖起的第二,便不断有浓厚的烟火灰烬从其中汹涌飘出,厚重若垂之云。 直至第三个月。 惊雷震动,大雨倾盆,就是在这一中,炉窑内的墨家子弟,有人拿出了一桶灰色的“泥沙”。 他们这个东西,可以筑城。 五月末,风与雨愈发剧烈。 第三百八十三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太学的周围已经变了样子,从子的租田处,李斯可以清楚眺望到那座学宫,不,现在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学宫,而是应该叫做“城”。 灰色的墙壁,看起来无比坚固,那就是不久之前程子要求墨家中人烧制的东西。 如今已经初具规模,李斯从未有见过这样的城墙,颜色与寻常的夯土墙并不相同,但是坚固程度却不相上下,并且也不输给用糯米汁沾合的特殊城墙。 受制于劳动力与粮食产出的不成正比,又因为这个世界内除去灾,还有妖孽霍乱,时不时还有黄泉下面的鬼人跑出来,所以不论是在有法力的世界,还是在没有法力的世界,百姓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郑 就像是曾经的火屠事件,冒出个妖怪,动不动就要死上个把县的人,那一下子千家万户是没就没,黔首又不会法力,而一旦出现妖物,低等级的修行者,除去兵门之人,其他各家各派基本上都对付不了。 因为如果是出现在千家万户,这么大规模的聚集地,出现了妖,那么这个妖的本事必然不,俗话的好,浅浅的潭里出不了蛟龙,只有大河大江才有风雨,有风雨兴则生蛟龙。 妖也是同样的意思,作为饶对立面,本身就是饶各种不详情绪所化,藏匿在山危界,隐匿在阴土之中,一旦被激发,来到阳世,必定造成巨大破坏,所以反而是妖不常见,大妖满地走。 因为人数过少的地方,积累的不详,积累的怨气也越少,这样就越不可能诞生妖来。 当然,也有像是雨霖铃那种,是自愿与妖神做出交换,这是“化妖”,并不是寻常的自然妖类。 故而,即使是在有法力,兴修行的春秋战国时代,粮食的产量比起正常历史要高,但也高不出太多,和人口依旧是不成正比,加上连年兵灾,百姓们很多都逃遁到大山里面,这也就导致山东六国粮食减产严重。 这也是后来长平大战,赵国战败的根本原因之一。 没有粮了。 故而李斯知道,那种用糯米汁浇筑的城墙,是不输给石城的坚固墙壁,但是所要浪费的粮食也是一个文数字,起码能供养十万大军,没有哪个傻子国君会为了筑一座城而投入这么多粮食,如今还是纵横家乱走的时代,像是当年张仪,懂不懂就割地换城,复又耍心眼拿回更多,筑城筑的这么结实,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情。 弄好的城池拱手换出去,拿到利益之后撕票,结果打的时候发现自己当时筑城太卖力,结果打不下来? 这种痛击我方队友的行为,各国君王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去做。 不过如今,李斯在试过那新的材料,结合砖石填补的城墙后,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许多稷下学子,在第三个月与第四个月的空隙之中,也发生了态度转变。 他们不知不觉,从鄙视墨家制造的东西,到希望墨家在他们的新田里试验新的水利机构,希望以此来让自己的田地增产,看着那些粟米蹭蹭蹭的向上长,学子们心中,都是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非常的舒适,看着这些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好,有一种特别的快感? 对,就像是钱,源源不断的进到自己的手里一样。 李斯现在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时不时就在田埂边上站一站,想看看又有什么新的东西被拿出来。 六月。 一晃半年转眼而过,太学宫的那座高城也终于有了模样。 李斯感保证,这是他见过的最阴郁的一座城,但也是最威严的一座城,比起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城来,这座城池,甚至如果再继续筑下去,或许可以逐渐与齐国的百万户雄城“高唐”比肩。 田野尽头的那座炉窑也变得更大了,烟囱也从一个增加到了四个,火与热浪不断从中喷发出来,对于墨家弟子来,他们的考核和其他人大不相同。 七月。 程子开始授课,诸学子干了半年的农活,一个个都晒成了农家弟子,肤色黝黑不,原本金贵的手掌也变得粗糙,而在这半年内,程子时不时会在田野中给他们授课,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似乎成了一种常态。 直至如今,程知远忽然要他们前去太学听讲。 陌生的殿堂,陌生的屋子,他们已经足足数月没有踏足这里,从二月到七月,整整半年。 程知远放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案台上,李斯保证,自己这辈子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琉璃。 通透仿如溪水,澄澈胜过净。 古怪的东西,但是很快,不仅是李斯,所有的人都静默了。 他们看到那个古怪的通透琉璃器械中,出现了一股气。 那些水被火烧的沸腾起来,随后产生的气挤压着透明的轮这个东西开始工作了,超乎于时代的想象力,但在程子口中也是踩着巨人肩膀制作出来的。 它的原理并不复杂,通透的琉璃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其中的运转,一切不过是烧水,但是从没有人想过,烧水能够产生如此巨大的动力! 墨家的弟子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烧制出来,这一次跟随来的交换生里,只有一个年长的墨者,其他的都是新晋的墨家子弟,又加上是齐墨的缘故,制作器械远远没有秦墨来的好使。 但他们还是把这个东西烧制出来了,纵然要达到完整无气泡的通透琉璃,需要的制作工艺极高,但是这个世界的墨家,凭借着在烧制过程中,注入自己的精气神明为方法,用了这种“作弊”的技巧,成功捣鼓出了这个玩意。 这段时间,有好几个墨家弟子因为精气神明耗尽,心力交瘁而晕倒。 李斯呆呆看着那个机械,他张着嘴,眼中已然只有那通透琉璃内高速运转的蒸汽。 程知远对诸学子道:“不是要问数学之道的成果吗,此物便是答案之一。” “子不语,子不语子不语,怪、力、乱、神。” “人借地之力方无穷也!” ———— “力,形之所以奋也!” (物体由静止到运动的变化状态,匀速运动到加速运动。) ——《墨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庐山震 淅淅沥沥的雨变成大雨,战争的阴云重新卷起,齐韩魏联军攻燕,燕太子请救于楚。 秦在遥远的青玄亦派遣兵马相助,虽然只是提供部分的牵制,但有效遏制住了楚国帮助燕国的举动。 楚王亲秦,遣春申君侍奉太子完去秦国为质。 ———— 偌大的巨门前,那位楚国的帝端坐其中,楚顷襄王见到门前阻挡他前进的神灵,那是云中君。 “我希望神门可以相助。” 楚顷襄王的脸色憋得通红,气的浑身发抖:“云中君,我乃楚王,你没有资格阻挡在我面前,让我见东皇太一!” 云中君的神情很漠然,他站在那里,即使化为人形缩,也足有一丈高,相比起来,楚顷襄王就像是一个发育不良的侏儒,站在神的面前,显得无力与衰弱。 “春申君都配着太子完入秦为质了,楚王,你再一次食言了,你上一次,要和秦国大战,再不反复,我主东皇方才许诺助你之事,如今你又背弃承诺,还想要我等帮你?” “去吧,你没有资格觐见东皇陛下。” 云中君的语气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极其愤怒的状态,引而不发比怒容满面的人来的更为阴狠可怕。 “上一次如果不是我豁出脸面,请长江水神,帝女奇相相助,只怕你的军队又要被水淹一次熊横,你对秦国所做的反复行为,以及对神门所做的反复行为已经太多了,如果真的如你自己所言,只是为了国家利益,我等也就当做未见,然而你每一次与秦亲善,总要从秦国那边换取一些私利,为了摆脱神门的约束” 云中君忽然大笑一声,把楚王吓得不轻。 “如果这么痛恨神灵的话!那么就不要借助神的力量,用自己的力量去和秦国交战。” 云中君忽然换上一副哭丧的脸:“你不敢!因为你不敢!你打不过,所以你娶了秦妇!在你的父亲楚怀王被秦王骗去武关,活活折磨致死之后,你依旧没有胆量对秦国发动一场战争!” 楚王气的浑身发抖:“你们神门就这么想看我楚人战死吗!楚国现在已经无力发动战争了!” 云中君道:“当然想,大司命因为楚人不死,从而跑到赵国去收敛魂魄,何等屈辱啊神门需要香火,需要信仰,需要供奉,没有死者,地上神国之中怎么会有信徒?” “神徒是支撑神灵存在的重要基石,东皇陛下必然会成为九大帝之首,重新回到上苍主宰的位置,自春秋时,东皇陛下已经抹掉了三位帝存在的痕迹,如今帝辰的故事也将湮灭,世间的众生只记得五方帝” “熊横,楚饶死,换来的是在地上神国中的永生,他们死的并不屈辱,因为会有更多的六国之人,成为我们的神徒。” “谨记,一个楚饶死,可以换来十个,二十个六国之兵的姓名,这比买卖划算的很。” 云中君站在门前,浩荡的光照耀在前面的一块方圆尺寸之地,四周混沌的黑暗,隐隐约约刻满了楚国的文字,密密麻麻。 “时刻不要忘记,你的楚王之位,是我等帮你坐稳的,你不过是一个傀儡,哪里有半点的脸面敢自称人王?” 云中君的手指几乎点在楚顷襄王的脑门上,四周的云海沸腾,其中显化无数狰狞的脸孔与手臂。 那大门之后,有钟声响,一位古老的帝君端坐帝椅之上,在光芒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格外让人恐惧。 “你” 云中君张开口,但这一次训斥的话还没有完。 他的眼中,看到无穷无尽的彼方,有一座宏伟入穹的巨山神岳,上面的熊熊青火,势头变得了一些。 他看到那座山开始震动,于是地都位置震荡。 他看到很多景色。 他最后看到楚地,他看到一抹剑光。 云中君忽然颤抖起来,变得极其愤怒。 “熊横!” 楚王抬头,云中君可怕的声音清晰入耳。 “庐山动了!青火即将降世,有圣人出,你务必派兵守住庐山的入口……” “谁敢靠近庐山,皆杀之!” 云中君的声音冷冽:“东皇陛下重回九的机会,就在此次!” 楚王冷冷看着他,咬了咬牙,缓缓的跪下来,向那神门叩首。 “陛下重回九,楚国拥有人间。而你,也不必再惧怕秦王!从此之后,你就是商汤,你就是周武!” “不过还有许多拿着子信物的人,这些人你要万万心,更有仙人行走世上……你不要让仙人,让持子信物者找到你的根……” “不要让人知道,你的姓,是来自于上古的飞熊‘芈’!” “他们在找你,找你,只有楚国的王才能出现的血脉,谁坐在王位上,谁就是飞熊芈……” “你是楚王,你不是人王。” ———— 暴雨雷霆。 梨花盛开。 嬴异人望向不远处,黑夜与晦暗,蠕动的气息中,有几个高大的黑影矗立,一动不动。 他的剑尖翻转,银色的光辉从剑锋蔓延到剑刃,直至剑柄的末端。 异人驾着呼雷豹所拉的马车,在后面一动不动。 他的前面,站着一个身上被撕开豁口的剑士,他大口喘息,手里的长剑也跌在地上。 异人慢吞吞道:“我曾闻楚国之地,多好鬼神,其人愚昧,好勇斗狠,没想到刚至楚地,便有人提剑来伐。” 那个受赡剑士身边,高大的黑影把目光投向马车的内部。 嬴异人冷静道: “我先生作为子的使者,携三宫之卷,奉命出使楚国,而你们却在这里拦截,乃至于拔剑相向,果真蛮夷也?” 高大黑影道:“程子远道而来,我家主人不过是想先请程子一见罢了,楚地广大,楚都遥远,我家主人想请程子去他府上,稍坐两日。” 嬴异人:“你家主人?怎么,胆到连名字都不敢吗?” 高大黑影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贵,只有程夫子听得,不便透露给旁人。” 嬴异人嗤笑:“装神弄……” 高大黑影:“公子异人,您毕竟还不是秦王公孙,身份不能称之为贵吧?” 嬴异人张了张口,冷下脸来。 那高大黑影咧嘴笑了起来。 随后,他耳边忽然闪过一道剑锋! 马车的竹帘内,光辉收敛。 高大黑影的头发披散下来,瞪着眼睛,气的哆嗦不已。 “楚人不是蛮夷也?怎么,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 程知远的声音并不客气:“上了战场,打仗前还要来将通名,你等提剑请我,阻碍子使臣,却不敢报你家主人名号?” “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藏头露尾鼠辈耳。”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朱襄之桑 高大的人影陷入了沉思,他招呼了一下,四周的那些更加深邃的黑影便聚集过来,天空的雷电打过,暴雨不曾停歇,深夏的气息炎热,加上楚国地处南方,这里的道路上满是泥泞与坑洼。 程知远从车里出来,语气意义不明,对那几个剑客道: “今日天地兴大风雨。” 几个剑客面面相觑,那高大的人影高声道:“请程子随我等” 话音未落,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忽然被一道剑风卷走。 天地兴大风雨,有腥风血雨。 程知远的神色显得并不好看,面色在大风雨之中似乎有些苍白,精气神明也并不充沛 当然是对他自己来说的。 在那几个剑客眼中,程知远头顶上的精气神明,粗壮如同撑天玉柱,晦暗的天空中,有一道青白色的缝隙裂开,缓缓蠕动,里面传出雷龙吟唱,苍狼长啸种种声音。 人资为玉石,第二等曰咫尺青天。 形销骨蚀,那道剑风卷走的人击中一块山崖,天地的雷电闪耀,有一位面色狰狞的存在站立在丘陵上。 程知远对几个剑客道:“你们不足为敌,退去吧。” “我不喜欢杀生,扫地亦恐伤蝼蚁之命。” 几个剑客中,有人失笑:“程夫子,这不是您该说的话,曾在黄厉之原大开杀戒的人物,居然会说不喜杀生,扫地恐伤蝼蚁之命?” “我等是蝼蚁吗?” 那剑客中,有人冷冷道:“在下不才,曾为楚地墨门中人,无性无氏,夫子称我‘大获’便好,虽不列剑宗,但亦想领教一下程夫子的剑道。” “听我家主人说,夫子剑法高超,纵然是世间剑宗也少有能出其右者黄厉,邯郸,榆次,大河,稷下” 程知远把洗血剑插在了泥土里。 他只是抬起手,但是对面的剑客中,为首的那个人则是面色变得很难看。 他没有看到程知远是什么时候把剑拔出来的。 这是第二把剑,也是自家主人特意提及的,千万要小心的那柄妖剑。 但是自己身为鼎鼎有名的大剑士,怎么可能连对方如何拔剑都看不到?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当然心中的警惕层级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程知远开始咳嗽:“你家主人知道的很多他是谁?” 大获抱拳道:“夫子去了便知。” 程知远:“那我还是不去了。” 大获的面色凝滞了一下。 随后,那柄妖剑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血色的雷电又卷走一个人,程知远手握两剑,御空而动,转六炁之锋,这泼天的大雨之中,数位剑客的脖颈上出现血线,砰的一下摔倒在地。 如此只剩下最开始的那位剑客了。 他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程知远御两剑,目光望向远方。 “那股气息不比东门天工要弱,精气神明在风雨晦气镇压之下,都尚且如此强大,有一位剑宗出现了吗?” 程知远拍了拍那个剑客的肩:“没事少惹我。” 剑客没动,僵直的站立在原地,程知远转身回了车上,嬴异人驾马,呼雷豹的足下渐渐涌起闪电,打着响鼻,喷吐白烟,很快就消失在了这里。 程知远确实不是满状态。 这一次出使楚国,是递交三宫卷宗,也就是天子所说的三宫合并,诸国联盟,圈定三宫之地为禁地,不可生刀兵战火,如今齐、卫、赵、韩,皆已经有所回应,燕国太远,魏国陷入战争泥潭,秦国则正在战斗白热化之中,再加上偏居一隅的楚国。 程知远负责给楚王递交书册,鲁仲连赴燕,至于魏国,则是苏厉前去。 至于秦国? 荀子要赴秦了。 大祭酒亲自出面,这着实让人吃惊,当然,程知远并不以为惊讶,因为历史上,荀子确实是要赶赴秦国游说的,只不过在如今的时代下,他入秦的时间被提前了一点。 在这段时间内,三宫的交换生们正在为筑新城而忙碌,但同样,问题也往往发生在这个时候。 阿妍病了,病的很严重,这导致程知远原本准备前往齐国的想法泡汤,齐王如今发兵去了崂山海,而原本,程知远打算乘着这个机会去询问浮游,找到自己飞熊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颜如玉在学宫之中翻找了许久,在那些书籍之中寻找,最后找到问题与病症的根源。 阿妍得的是一种怪病,嗜睡不醒,而这种病症似乎还会传染,最开始进去帮忙的李斯等人都陷入了沉眠,幸亏出问题的人不多。 而颜如玉不惧怕那种力量,她进入之后又出来,把李斯等人统统丢到外面,她看到阿妍的脑袋上沾着一片桑叶,紧紧的贴着,无论怎么摘也拿不下来。 颜如玉说,那是在世之东极的桑叶,是太古时代,飞龙朱襄氏留下的树木。 程知远听到飞龙朱襄氏,他便想起来了,最开始进入商纣的时代时,最后苏醒,龙素曾经惊恐的呼喊,说飞龙醒了。 这一次出使楚国,是递交三宫卷宗,也就是天子所说的三宫合并,诸国联盟,圈定三宫之地为禁地,不可生刀兵战火,如今齐、卫、赵、韩,皆已经有所回应,燕国太远,魏国陷入战争泥潭,秦国则正在战斗白热化之中,再加上偏居一隅的楚国。 程知远负责给楚王递交书册,鲁仲连赴燕,至于魏国,则是苏厉前去。 至于秦国? 荀子要赴秦了。 大祭酒亲自出面,这着实让人吃惊,当然,程知远并不以为惊讶,因为历史上,荀子确实是要赶赴秦国游说的,只不过在如今的时代下,他入秦的时间被提前了一点。 在这段时间内,三宫的交换生们正在为筑新城而忙碌,但同样,问题也往往发生在这个时候。 阿妍病了,病的很严重,这导致程知远原本准备前往齐国的想法泡汤,齐王如今发兵去了崂山海,而原本,程知远打算乘着这个机会去询问浮游,找到自己飞熊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颜如玉在学宫之中翻找了许久,在那些书籍之中寻找,最后找到问题与病症的根源。 阿妍得的是一种怪病,嗜睡不醒,而这种病症似乎还会传染,最开始进去帮忙的李斯等人都陷入了沉眠,幸亏出问题的人不多。 而颜如玉不惧怕那种力量,她进入之后又出来,把李斯等人统统丢到外面,她看到阿妍的脑袋上沾着一片桑叶,紧紧的贴着,无论怎么摘也拿不下来。 颜如玉说,那是在世之东极的桑叶,是太古时代,飞龙朱襄氏留下的树木。 程知远听到飞龙朱襄氏,他便想起来了,最开始进入商纣的时代时,最后苏醒,龙素曾经惊恐的呼喊,说飞龙醒了。 ≈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仙人 · 庚桑楚 泥泞的山野之中,有一位青年端坐在巨岩上,他的衣衫都被风雨打湿,他在向前面无数坐着的人讲述大道,他在传播他的思想,他欲为这片人间增添更多的光华。 他停下了讲道,神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前面的人们就坐在泥水里,衣服都被泥水浸没,身上浑浊不堪,他们无法再听清楚那个青年的讲述,他们的神情立刻显得悲苦起来。 “他终究没有接受我的邀请。” 青年人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大获,方竖他们都死了。” 众人沉默着,没有人站出来高喊复仇,也没有人表现的太过吃惊。 “上一次黄厉之行,诸圣门派遣的弟子没有人成功,除去说剑人外,其他的弟子并没有拿到天子的宝物,但重点不在于此。” “周幽王的烽火走脱了,它从黄厉之原消失了,显然它来到了人间,并且绕过了诸位圣人的眼睛。” “四千七百余年前,周幽王昏聩无道,欲灭圣门,尽诛诸侯,破坏祖制,其为君残暴,曾经引动三江之水,动泾,渭,洛,移山倒海,灭真人,斩圣人,与天下人为敌,毫无君王之德行。” “此战,三川枯竭,岐山崩塌,圣人遭到清算,诸侯遭到发配,幽王自此狂妄自大,一发不可收拾,却不知已引起天下反抗” “四千七百年前,申土之侯联合繒国之君,西夷之主,鬼方之君,犬戎之王,羌王,匈奴大单于,又与诸侯,圣人通意,同攻洛邑,如此幽王身死,天下才迎来太平的时代。” “如今,烽火再出天下将有倾亡之危,幽王回来了,带着他的不甘,带着他的怨恨,带着他的凶心” 青年人的面孔被雨水覆盖,黄豆大的雨珠不断从他的长眉上滚落下来。 “诸位信得过我,故而才追随于我,我想聚集天下的志同道合之士,我们要监察天下,我们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烽火归世,它必然要寻找有天子之资的人去依附。” “很可惜,说剑人暂时没有办法来到这里,否则依靠穆王之蛇,现在,就可以轻易寻找到幽王之火所在的位置!” “之后,直接将它掐灭!” “如今,我们只有拿起手中的剑,代替天空去监察世间,如果有王者被烽火附着,我们便要刺王,如果有圣人被烽火所吞没,我们便要屠圣。” “否则,其必有人与人相食之事生。” 下面的人们神情庄严肃穆,纷纷把自己的佩剑取下,放置在膝上。 这里面有法家的司刑。 这里面有儒家的大士。 这里面有诸子百家的很多人,兵、童、山海、崇丘、昆仑 但都没有一个人来的可怕。 那是一个衣着简朴的人,这里的人有很多人熟悉他,也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见他。 这个人显得很年轻,但他手里却拿着一把像是尺子般的长剑,这把剑没有锋,当然,并不是叫墨眉。 这把剑叫做“非攻”。 墨子常有十志,墨家以此十志铸出十器,代表着墨子的十种理想。 无锋之剑非攻。不智之木人尚贤。 青漠之巾兼爱。埋黄土之棺节葬。 不鸣之钟非乐。无从之骸骨非命。 方尖之宫尚同。白麻之衣节用。 有锋之剑天志。荆棘之杖明鬼。 此十器成,为墨家精神寄托之物,而此时这个人,同样站在听讲的人之中,但他手里却拿着墨家十器之一的“非攻剑”! 此物只有楚国之墨,南方之墨,墨者三矩子之一的邓陵氏才有! 击强扶弱,平衡世间之万物,行大义之举动,故楚有孟胜守城身死的故事,不断激励着楚国之墨,让他们继续遵循南方之墨的教义,支撑着他们在这泥泞的乱世之中挣扎前行! 正如那个青年所说的一样。 在这里的百家圣门之人,皆不是各圣门的叛徒,他们自己从没有如此觉得。 他们是因为同样的理想聚集在这里的。 邓陵子已经死了,他走的甚至比墨子还要早。 他的无锋之剑传下来了,这位墨家的南方矩子忽然开口,对青年人道: “你想要天子五兵吗,穆王的蛇,是如今唯一在世的,拥有主人的天子信物。” “那么多圣门的弟子都没有拿到。” “天门的弟子之间,理念不尽相同,你的理念,说剑人会认可吗?” “他如果不帮你,你便要杀他,抢夺那只蛇。” “你想当天子吗?” 南方矩子问出了数个问题。 那青年人看着这位矩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穆王可以为天子,开无为之世,我自然也可以,若为天下计,无不可矣。” 南方矩子举着那柄剑:“庐山大震,青火降世,楚王惶恐,东皇注视人间,列国征战,剑宗厮杀,礼崩乐坏已经进入最后的一段时间,天礼将要瓦解,你在这种大势不可违逆的情况下,如何从这潭泥沼之中脱身而出?” “庚桑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青年人直视这位矩子:“天地无为,百姓无为,尧舜之恶政,夏禹之逆天之举,商汤周武之暴行,乃至于周幽之无道,这些统统都要从世上驱逐。” “礼崩乐坏,天礼坍塌之后,元始天道将降临世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元始天道成功降临而聚集起来的。” “那将会是一个大同之世。” “那更会是一个自然之世。” 庚桑楚道:“说剑人的道,我很赞同,徐无鬼的道,我很驳斥,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便是恶之根源,是恶之灾的起始。” “他的道已经从天下之病转移到他自己的身上,他却浑然无知,自以为是真君不去眷顾他。” “大河之败,他该败。” “矩子,你我都有共同之处,您今日在这里,听了我的讲道,您应该知道,我的道,是如何的。” 南方矩子闭上了眼睛,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庚桑楚道:“我与说剑人还会见面,会在楚国的朝堂上。” 他前面的诸人之中,有人站出来,冷冷道:“先生,会有人去袭击说剑人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黑天已在路上,程夫子自从在稷下讲学之后,他的名声已经传播到天下,想来天下,已有一座新的‘高山’出现了。” 庚桑楚道:“那便是诸圣的愚蠢之所在了,为了一时的眼前之利,而去妄图夺取天子信物,总有一些人想要走捷径,用天子信物来传播他们的道与理。” “辛卯子,夜门的圣人,休旦之圣,他的眼界和他的道理一样如同老鼠的所能看见的一般。”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如唐三藏过万妖岭 马车颠簸,楚地道路并不通畅,远不如中原,这也因为楚国的制度与中原并不相似,而楚也属于中原的子文化。 楚国起始于季连,他是传说中的人物,是少典的八世孙,黄帝的七世孙,昌意的六世孙,颛顼的五世孙,称的玄孙,老童的曾孙,祝融吴回的孙子陆终的第六子。 所以楚人的心理很奇怪,他们在数千年前,在周朝立朝的时代,接受天子的册封,古仙人鬻熊是楚国的开国始祖,楚国开国时,仅仅只有“子”的封号,因为国内穷困,甚至出现过国君偷牛这种事情。 直至楚武王僭越称王,连名义上的尊奉周天子之行为都不再有,至此,楚国的文化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终于和中原的文化形成了两个体系。 自卑与骄傲混合在一起,楚人常常自诩为祝融的后裔,是凤鸟的化身,但是在曾经讨伐随国,为了得到天下二宝之一的“随侯珠”时,楚王甚至可以自己拉下脸来,舔着脸说“我乃蛮夷,不奉中国号令”这种话。 楚人的文化多鬼神祭祀,程知远在路上看到了很多山野间的村落,里面的往往有一至三个庙宇,淫祀也有,然而更多的,基本上都在祭祀以东皇太一为首的楚系正神。 东皇太一执掌苍天,东君掌握光明,湘君与湘夫人掌握湘水水系,冰夷管束着奔腾的黄河,山鬼是个美丽的姑娘,她叫做女萝地衣类植物,骑着她的豹子巡视群山,而大司命掌握人的生死,少司命保护孩子的诞生,云中君则是管理着风云变幻。 程知远想起来,自己在狐祁山上遇到的那位女山神,她似乎被虫神指点,要来楚地找山鬼娘娘续命,否则她便会彻底消失在世上。 时过境迁,不知道那位女山神是否还活着 这也是突然想起而已。 程知远看着那些庙宇,车马行过,村舍的人并不在意外乡的来客,只要他们不是秦人 嬴异人压低了自己的斗笠,清了清嗓子,不敢让人听出自己的口音。 庙宇之中,有丝丝缕缕的光华升起,它们汇聚起来,不断盘旋,最后凝聚到庙宇中的泥人身上,程知远盯着那泥人,从他青白色的眼睛中,看见那泥人身边,有一片约能囊括百人跪坐的地域,尽数染上淡淡的红色。 淡红色,或者说丹霞色,其中有梧桐的影子,那是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祈祷化成的。 程知远看着那片丹霞色,他忽然感觉到心中有所悸动,他甚至生出了想要飞上那只虚假梧桐的感觉来。 那些聚集在泥人四周的信徒,他们的神情狂热而虔诚,他们就像是“神徒”。 而那片淡淡的丹霞地域,生化梧桐之影的庙宇,就仿佛是 “陆地神国” 程知远若有所思,自己刚刚那种悸动,是因为胸口的凤凰玉佩 自己这一只是鸑鷟,并不是火凤,但也依旧受到了感染与召唤。 凤栖梧桐,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同样,凤作为楚国的国鸟,享受着楚人的爱戴,就像是殷人总说自己是玄鸟之后,就像是周天子总说自己是受命于天,就像是后世的人们把自己比喻为龙的传人。 这是一种精神信仰,能够紧紧把松散的黔首,百姓们凝聚在一起。 只不过楚国因为是神灵的大本营,所以对于这种祭祀的风气更为严重,程知远甚至感到,这有些殷商的意味,不过程知远自己回到殷商时,因为是纣王的时代,所以并没有看到多少鬼神庙宇。 众所周知,商朝诸帝均都信仰鬼神,唯独纣王是个例外。 这和封神演义中的纣王并不相同,真正历史中,以及各大衍生线路,凡是与封神演义没有关系的世界,纣王的轨迹,或者说他的“错误”之一,在后来周武王的讨伐檄文之中,说的明明白白。 “不祭鬼神。” 程知远眯着眼睛,那些庙宇给他的感觉有些不太好,其中有一些明显是淫祀,甚至都可以嗅到空气中飘荡来的血腥气。 嬴异人用沙哑的口音道“楚国果真蛮夷也,祭祀东皇也就罢了,好歹是正统天帝,但是这些邪神居然也祭祀,而且东皇太一居然根本不管” “是因为神门树大根深,这些小邪神都要仰仗楚地九神的庇护方能存活” 嬴异人对这种行为并不赞同,秦人的世界观架构和楚人大不相同,毕竟连白didu被镇压了,秦人连自家的先祖天didu敢关起来,由此可见诸神在秦国是什么地位。 他甚至想到,上一次的伐楚大战,如果不是这些可恶的神灵,楚国必然大败,但结果是水攻失笑,长江不助,诸神加护之下,楚军犹如蛟龙出海,瞬间将秦军的先锋部队吞噬殆尽。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嬴异人甚至看到,有村舍中,居然拿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放血喂食邪神,他惊异非常,因为这种事情如果在秦国发生,那行事者是必然要被杀死的。 “婴儿的血最是纯粹,我在书中看过,郑庄公曾经写过记录,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孩子,他的血是世上最纯净的先天之血,诸神喜之。” “而楚国村舍,信奉鬼神大于信奉诸子百家,所以这里是神门的大本营,是众神的避难所。” 程知远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不要管这些事情,这是楚国自己的子民,他们的风气如此,这里不是秦国,也不是中原。” 嬴异人点头“他们是楚人,异人不敢管,此非自身之事。” 程知远点了点头。 他的前面是一条楚路,并不宽阔,但好歹能够行人。 他的背后是一片黑暗,那些庙宇内,邪神们的眼睛紧紧盯着程知远,它们眼中看到那颗跳动的七窍仙心,激动到泥躯开裂,那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山危界,在精神界中不断回响,但它们不敢跳出去,不敢靠近那个仙人。 因为他们看到,那个仙人的背后是一片漆黑。 有一只眼睛,半睡半醒,似在假寐,而也正是这只眼睛还没完全闭上,才让这些邪神有所忌惮。 它们感觉,这只眼睛,属于一个更加厉害的邪神,只是这个邪神,还没有真正苏醒。 贪婪的玉望在这些邪神的心中开始滋生,它们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引导这辆车马,它们之中有想要吞噬那只眼睛的,它们认为那只眼睛可以让它们变得更强。 这种情绪扩散,波及到的,是各个地方的陆地神国。 程知远忽然轻声自语道“这可真像唐三藏过万妖岭,魑魅魍魉,大妖巨魔,就等着谁先动手,作那被孙行者打死的亡魂,他们好趁机动后手,如那猎去鹬蚌的渔翁。” “不过我虽然不是大闹天宫的孙行者,可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唐三藏吧。我去见个楚王,又不是去见如来佛祖。”div 第三百八十八 霊山里鬼神部众 牲玉看着仙人的车驾在坑洼的楚道上行过,泥泞的水未曾干透,天地都是阴暗的,他那双眼睛锐利且可怕,隐藏在暗中,泥塑的躯壳矗立于村舍的边缘。 他在楚国的地方传说中,是凤与玉山交合所生的第二子,当然事实上这种传说只在一片区域内流传,而多数都是地方的邪神们自行编造的。 他是一块青玉成灵,内藏鬼神之气,曾在郑国,晋国流连辗转,于商贾手中不断倒腾,最终在楚国落户,于一个黑暗混沉的暴雨天,苏醒了自己的意识。 他刚一苏醒,便侵袭了那个可怜且贪心的商贾,牲玉向他发出了自己的宣告,区区商贾之身能够作为神灵栖息的甲胄,已然是他祖上修来的福分。 牲玉认为自己是神,如果不是神,为什么会以玉石之神有灵? 天地自然,皆有神造,化世独出,游离于尘世草莽,显圣于黔首之前。 他在楚国落户,随后和楚地的许多邪神,毛头小神一样,拜见了神门的主宰,并且尊奉他们为万神之主,同时成为名义上楚国神门下统辖的地方神之一。 他被安排在弦县,属于弦县下辖的霊山里。 这不是一个好地方,穷山恶水,尽是刁民。 弦县,古弦国国都,不幸为楚国所灭,被设为县。 霊者,灵也,但有诸多释义,古字与后世的字,有时候虽是同音,单独拿出来看也是同意,但如果加上前缀后缀,放在某些句子与环境之中,那所代表的意义便不太相同了。 霊之一字,或者说是“灵”字囊括,包括它的异体字,可指巫,神灵,鬼怪,天帝,魂,精神,灵气,验证,威灵,圣明,零落,聪慧,神异,福,棺,善,遗体,车厢上的窗。 诸如此类字不胜枚举,而霊山里,属于弦县下不太有名的一个“里”。 五家为邻,五邻为里,里中有吏,大于村而小于庄,当然这个划分也并不固定。 毕竟人口是会增长的,楚国不像是秦国,实行分家制,楚国实行的是“散漫制”,虽然是世上最早设置县级单位的国家,然而楚国又过于复古,不设相国而设令尹,甚至有诸多封君。 霊山里处于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和被灭掉的弦国一样,都属于几大国的冲击区域,靠近淮水,远方是信阳,以前是申国的国都,也是楚国面向北方的一座雄城,在信阳城上,甚至可以看到极远处雄伟横亘于群山之中的“冥厄要塞”。 牲玉很不满意,霊山里的霊字指的是巫师,这里也确实是曾经出过某个著名的“大巫”,据说和夏朝的“灵山十巫”还有关系,但这只不过是当地楚人神神叨叨的家乡传说而已。 他从没有当真,他很想把这些楚人都杀死,吸取他们的“生根”,夺去他们的“精气神明”,以此来不断壮大自己。 在没有投靠神门前,他一直是如此做的。 但如今,东皇虽然不太管控诸神,但诸邪神,毛神,都知道,那位天帝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偷偷摸摸,杀死一两个楚人解解馋也就罢了,如果大肆屠戮,那么必然会被东皇捉拿,随后正法。 这种举动,正是为了在楚国更好的凝聚信仰,如果主神天帝都不“公正”,那么还有谁会去信仰神灵呢? 牲玉发现了,东皇太一不过是把他们这些邪神,淫祀圈禁起来,就如同长生之地的牧羊人,手里拿着鞭子,听从部族长老的号令,而长老之上还有更大的酋长,直至大单于。 神门要用他们来当鞭子,来当牧羊人,而楚国的黔首们,蒙昧无知,不懂教化,信奉鬼神,自然就是最好的,也是最听话的绵羊。 但牲玉不甘心做一个牧羊人,他想要当长老,当酋长,甚至做到大单于的位置。 这是野心,每一个地方邪神的心中都有这种野心。 而如今,他似乎看到了把这野心变为现实的机会。 “七窍玲珑心!” 牲玉很快在第一时间纠集了一些邪神,在霊山里,他的位置是最大的,而剩下的小邪神,基本上都是蛇虫鼠蚁,是一帮子游离无定的鬼神气息,附着在这些渺小的蠹虫身上,艰难的拥有了现世之身。 牲玉不想把这个仙人送到下一站了。 他害怕其他的邪神会捷足先登,七窍玲珑之心,那是古传说中的一昧无上药引,不仅仅可以治愈百病,同样,鬼神服之,可以大大的提升道行。 尤其是鬼者鬼神虽然沾了一个鬼字,但这个鬼字乃是指的“阴气”,而不是真正的“鬼人”。 这就好比是一个能够使鬼神,尤其是邪神们脱胎换骨的“良药”。 不仅仅是鬼,妖类也同样垂涎这种心脏,只是妖类的思维混沌,他们并不以某种目地为行动力,而是出现就仅仅为了杀人而已。 所以剖心挖肺,在鬼神看来是血食,是实力成长的必然要素,而对于妖类来说,不过是提升实力之时顺带吃掉的东西。 两者的晋升方式并不相同。 牲玉拿出一张草草的地图,他的阴神身出现在泥庙的背影里,诸多阴神聚集过来,他指着那地图上的一处高大雄关,低声道: “过了霊山里便是苍山里,再之后就是信阳城,入古息国之区域,信阳之南,西南可见冥厄之塞,东南可见大隧之关(武胜关),若向楚都行,必走冥厄之塞。” 诸阴神中,有一人阴测测道:“大兄不必如此麻烦,不就是那仙人的七窍玲珑心么,我闻古之仙人,气贯鸿天,上游青冥,与朱鹮白鹿为伴,御剑乘风于四海,逍遥游于五山蓬莱,这仙人赶路,居然还要乘坐车马?” “我等阴神还能出了泥躯血壳,夜游百里,而这仙人尚不如我等?” 那阴神道:“他来时我看他精气神明,并不高强,那驾车御者,也不过是微末蝼蚁,估摸也就二三重楼的水平,够不着高位,半条腿还踩在尘埃,这种人没有什么好怕的,大兄稍待,我这便出去,拿了他的血心回来,献给大兄。” 第三百八十九章 荆棘从中荆棘刺 牲玉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剢蛇,眼下他们已经快到我霊山里边缘了。” 剢蛇急躁:“那大兄还不速速动手?可别把这到手的鸭子,送了苍山里二神去!” 苍山里有两个毛神,一直在争夺那片地方的主权,如果让他们知道,有个七窍玲珑,境界还不高的仙人经过…… 结果如何,自不必多说。 牲玉道:“一过霊山里前,我便听得那御者操着一口秦腔,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我以前曾在晋国呆过,那时候我尚无灵智,意识沉浮于混沌蒙昧之中,依稀只记得零星声音,后来才知,那是晋使携我出使秦地,故而听得秦音。” “那御者言,他们乃是自洛邑而来,捧天子之卷,要送去郢城,面呈楚王,言三宫合并之事,故而这仙人,居然是作为天子信使来的。” 天子信使? 几个阴神面面相觑,随后有神人冷笑:“周天子如今还算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不假,周天子如今确实是不算什么东西了。 天子的信使,若是诸侯王估计还要给两分脸面,表示自己暂时还没有僭越的心思,以免落人口实,此时哪怕是秦王都不会自称天子,否则六国同心,那就不好打了。 但他们是谁? 神啊! 他们是起于草莽森潭的邪神,是在这山野大泽之间乱来的乌烟与瘴气! 在楚国,即使是楚王都要听从天帝调遣,天子的信使,那进来了,也不过就是移动的人头而已! 而且,楚国不奉中国号令! 即便是杀了你洛邑派来的信使,也不过就是蛮夷神灵不懂教化而已,骂上两句,还能怎的? “冥厄之塞乃天下九塞其一也,雄于赤县,莫有几可及者,而过了冥厄,一路向西南而行,经过厉,随,顺陨水而下直抵云梦大泽,沿着云梦而走,跨过轸,应,京三山,又过天河楚水,便可抵达楚都。” “在苍山里前,要经过一个隘口,名为荆棘山,霊山里的神界划分到隘口为止……” 行军打仗,隘口是天然的伏击场所。 剢蛇惊喜:“大兄的意思我已晓得,是要在荆棘山前设伏,让这厮逃脱不得?” “大兄果然是大兄,眼光卓绝!” 剢蛇夸赞,然而牲玉心中只是冷笑,他这帮手下都乃蛇虫鼠蚁,魑魅魍魉之徒,邪性极重,这剢蛇看上去傻不愣登,只知道横冲直撞,然而这厮曾经在外偷着吞噬了几个厉害的剑客,吃干净了他们的血肉精气,回来之后又压制气象,死命不让牲玉看出他的异常。 牲玉本体乃独山玉,位格上就比这些本体为天地怨戾之气的鬼神高上一个档次 这种事情他干的不止一次,而且还和苍山里二神之一的曱主叔眉来眼去,暗有勾结。 剢蛇心黑,又有野心,这样的家伙藏拙于自己眼皮低下,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吹捧自己于明面上,暗地里磨刀霍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一刀,这样的手下,他时刻都在提防着。 甚至已经在找机会,把这个家伙杀死吞掉。 这次如果让这个家伙出去,万一真被他得手了,杀死了那个仙人,他一定会把七窍玲珑心一口吞掉,然后逃的远远的,连渣都不会剩下。 牲玉暗中计较,明着上道:“兵家有言,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这山隘,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是伏击的好地段,何况仙人乎?” “既然不能出其不意,那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走荆棘山?” 牲玉言道:“此番既要动手,那便要有万全之策,起码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天地之间仙人五十二数,一者死一者生,我等如今遇到一个幼仙,实在是天上给予的馈赠。” “干完这一次,拿了七窍玲珑心,吃了炼化,咱们便逃出楚地!我取大的,各位都有小的,脱了这鬼神阴气之体,成个阳躯刚茫之尊,这天地何其之大,如何拘泥于一尊山里泥塑中?” 他这话说出,诸阴神邪性大起,纷纷道好,神色狰狞且欢愉! 有阴神“狵巨”道:“楚地多山泽,鬼神蛟龙兴盛,出楚地,我等纵成阳神,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去了。” 这话说的,便有阴神“冥轮”反驳:“这天下诸神,不投东皇太一还没处去?齐国云海八神,天齐渊下去不得吗?” “韩国主弱,妖类肆虐,我等前去,斩杀妖魔,收敛信徒,做的山头大神,立地成尊,说不得还能得韩王敬重!也不比他东皇要弱多少!” 此话豪气,众阴神纷纷叫好! 牲玉道: “正是此道理!天大地大,何处不为阳神所居!这仙人送上门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故而我等放他出霊山里,这之后,欲至苍山里,有两条路。” “一是走荆棘山隘口,二则是向鴩枰道去。” “我等兄弟五个,于五处各下五阵,五阵依照山脉丘陵走向而摆,成一大环阵。” 牲玉对剢蛇,目光不动,道:“守株待兔,蠢才也,汝等要做的,是把他引向荆棘山,否则他必向鴩枰道去。” “至他离开鴩枰道的一瞬,入我迷魂阵中,便再也出不去了。” 山泽鬼神多会一种迷魂阵,借助六炁之中的“晦暗”之气施展,辅大雾阴天施展,配合丘陵山脉走向,往往给人以搬山倒海的错觉。 事实上,阵法只是把人困在一处不停打转而已。 “届时,我当出一法,务求擒仙,此乃黄泉鬼道法门,乃天门死敌之术,不显于世,我曾得一异人相授,方知此法。” 牲玉不是瞎说,这件事情发生在大半年前,当时有一个古怪的异人来到这里,给自己算了一卦。 时间地点与如今差不太多,言称此数日当有好事发生。 牲玉如今怀疑那是一个恒古不见的“道人”。 只有道人才知道祸福吉凶之门位于何处。 那人给了自己一个宝贝,同时还有一道法决,言称苟富贵,勿相忘。 富贵? 邪神的富贵? 那口诀唤作“阴牵天衢摄精神之术”,那奇怪道人给自己的宝贝,乃曰“杜伯”之箭。 牲玉只称自己又法,绝口不提有箭之事。 诸鬼神皆不知其中内幕,唯那剢蛇,正在暗暗琢么,如何把这个消息带给苍山里二神,乃至于更远处的“草迁里”以及“暮山里”众神,驱使其前来,最好能与牲玉缠斗,自己方可混水摸鱼。 牲玉知道剢蛇心思必起,他已有一计策。 “只希望那杜伯之箭,真的那么厉害!” 这杜伯箭,据说是曾杀天子之箭! 用此箭划破鬼神之阴体,鬼神泣血,由此便随心操纵,锁上气息之后,必然箭无虚发。 欲杀谁便可杀谁,但此箭一生只能发一次,催动之时,必要以极大怨恨为引,辅以鬼神性命为祭,否则不成。 大怨恨? 牲玉的目光移动,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 周宣王合诸侯而田于圃,田车数百乘,从数千人,满野。 日中,杜伯乘白马素车,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伏弢而死。 ——《墨子?明鬼》 第三百九十章 独吞 程知远的眼睛不断的左右移动,他看到一道又一道的黑气跟随着他的车驾,游荡在两侧的山野之中,穿梭于乱石之内,借着小雨与潮湿的雾气隐匿身形,尽量避开阳光的大道,在蜿蜒的崎岖山谷中来回跳跃。 鬼神们准备动手了,仙人的七窍玲珑心可以让他们成为阳神,从此不必受到泥胎与血躯的束缚,对于这些鬼神来说,能够成就阳神,那可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情。 在如今的时代,要成就阳神,远远不如上古时代那般好了。 要么是天礼制下的周朝众神,要么是诸侯王自己册封的正神,亦或是被东皇太一承认,彻底纳入神门的神子,否则,其余的野神,基本上只能夺舍一个血躯,再占据一副泥胎,以此才能维持自身存在不灭。 礼崩乐坏,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但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有仙人讲道,欲天下大同,自然也有鬼神肆虐,妖魔混沌。 嬴异人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窥伺他,就像是一种极其凶恶的“目光”,凡是被“盯上”之后,哪怕只是一瞬间,他都感觉自己下一刻似乎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先生!” 嬴异人如芒在背,额头渗出汗水,越来越多,在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他斗笠下的脸孔煞白,强制镇定坐在车前。 呼雷豹感觉不安,它刨动蹄子,似乎想要拉着车向回跑。 “鬼神们按捺不住了。” 程知远道:“还不止一个,我的眼睛疼痛难耐,睚眦的吼声阵阵回响,漫天的黑气” 那青白色的眼中,逐渐出现万剑的轮廓,收束与扩散,依附在瞳仁边上。 程知远有底气能够顺利走过这里。 虽然他现在并不是满状态。 但是一年的修行,如今的程知远已经抵达了七重楼。 七重楼的修行境界,五百七十六钧巨力。 风雨界一开,便足有五千钧,即使是上古勇者孟贲,夏育再世,他们的肉体极限,不动用精气神明的情况下,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风雨起,纵然是十重楼我也不惧,何况几个鬼神。” 风雨界就是仙人最大的底牌,寻常的仙人不可能在天象境之前掌握“呼风唤雨”的力量,但是程知远吃掉了青丘社稷,这导致他的身体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 程知远甚至还想过,吃了神蓬麻,是不是能有金刚不坏之体? 吃了黄粱,是不是能自由操纵梦境? 八谷有神力,这也是为什么虫神需要八谷来恢复力量的原因。 自后稷种植八谷以来,这便宛如中原众生之根,亦是民力国祚之所在。 不过仅仅是一个风雨界,所要消耗的精气神明就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这也是不达天象境界时候,动用风雨界的最大缺陷。 精气神明损耗过度,会直接影响到生命力。 他放置两剑于膝前,车轮转动,从一块小石头上轻轻翻过。 程知远心中计较,感知着那些黑气移动的轨迹,同时,当然也感觉到那古怪的“目光”不,不应该是目光。 那就像是一种“锁定”! “弓箭?” 自然不可能是寻常的弓箭,这是最大的变数,能让自己都心惊的弓箭,足以说明这东西的厉害。 但是山野邪神怎么会有此等神兵? 程知远抬起一只手来,里面一卷竹简散开,十三柄白玉剑蓄势待发,已做好护佑之势。 连黄蛇都从另外一只袖子中跑出来,吐着舌头缠上了程知远的左臂。 “先生!” 异人的呼喊把程知远从思索之中拉回现实,他看到车的外面,不知何时起了浓重的大雾。 前面的道路只能看到五丈。 那些黑气在程知远的感知之中,向着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但是却又不过分靠近。 程知远心道:你们可能不知,我也曾做过神灵。 南禺山山神,上古大神的身份,虽然是在梦里,但也被禺稿山山神指点了半年,所谓科班出来的,不比你们这些野路子要懂得多? 好吧,不会实战的科班自然比不过野路子,但是么 嬴异人驾着马车,发现走不出去了,前面的道路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明明只有一条直路,嬴异人却发现,走着走着,其中有一块石头,却和来时的一样。 马车的轮子再一次压过了那块石头。 嬴异人停下了马车,心神有些惊慌,但并没有表现的过分,强制使自己镇定。 他深呼吸,豆大的汗珠从鬓角跌落。 程知远的胸膛起伏,从鼻腔中哼出一道白气。 四周的风雨开始变得粘稠起来。 ———— 剢蛇望着已经进入迷魂阵的马车,他迅速的在原地留下一个木头傀儡,随后真身远遁,那道黑气落地化为一条黑蛇,游走离去。 那黑蛇身上飞出四道鳞片,分别向着四个方向逃窜而去。 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远处的山隘后面,有两个白影飘荡过来,他们无面貌,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其中一个鬼神头顶戴着一顶高帽,另外一个鬼神则是披头散发如狂士一般。 “牲玉想要独吞这个仙人吗?” “七窍玲珑之心乃上古神药,阴神吃一片就能立地成阳神,全都吃了,牲玉神可真不怕撑着,爆炸而死!这么大一个宝贝,只怕他无福消受!” 苍山里二神游荡过来,从山隘内浮出许多的黑气,如同池沼中冒起的泡泡,但每一个泡泡上都有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不断的咂嘴磨牙。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剢蛇狞笑道:“曱主叔,剢蛇不曾欺你吧!免得你说我不讲义气,有好处也不带你拿!” 曱主叔(戴冠者):“你我交易,互惠互利,牲玉此神不足信,你在他手下,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整死,帮助我二人,待到仙心入,一并立地成阳神离去。” 剢蛇道:“好,我这便动手,把他向山隘引来,这五环迷魂大阵,我负责西南方,牲玉也是糊涂,既猜测我有异心,居然还把通向冥厄要塞的关键路线交给我手。” 曱主叔道:“牲玉素来自私自利,恐怕是想要借你的力量消磨仙人法力,他再坐享其成,打的是一脑子好主意。” “你把大阵开豁口,我等在山隘前移道,正反前后颠倒来,那仙人的车驾直接进入苍山里,不会在山隘处逗留了。” “到时候,你直接来苍山里,我等杀仙人食其心而遁之。” 第三百九十一章 死气 苍山里二神,曱主叔、勾奉虔心中已经在想着如何分配那心血了,而却不知道,在他们许下承诺时,剢蛇的四个分身已经通知到了草迁里之神“白崭舞”,暮山里三神“虚岩”“虚骨”“虚屠”。 此时四神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几个里都分布于这条路的附近,距离苍山里,霊山里,相隔不远。 剢蛇心中冷笑,牲玉欲杀他而后快是不假,但是曱主叔、勾奉虔这帮家伙就是好东西? 大哥别说二哥,能在楚国被分配到山泽下乡的野神,都是不受到神门重视的卒子,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孤魂野鬼,只不过仗着血躯(夺舍肉体)和泥胎(神像),勉强维持自己的存在,如今有一个成就阳神的机会摆在面前,这帮鬼神可不得心思活络起来? 前面的诸鬼神不敢动,但不代表他们不敢,这里可是楚国腹地,不再是边缘地区了。 众所周知,如果不是几十年的老猎人,谁敢贸然入深山? 山的外围只有无害的鹿、傻不愣登的狍子,偶尔会出现豹,独狼,但是他们看到猎人也不会袭击,而是会躲的远远的。 而如果贸然进入深山呢? 巨蛇饿虎,山魈蠹虫,这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到了这里,那真的是死了都没地方摆谱! 如今众鬼神看程知远,又何尝不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猎人? 不,错了,他应该是一个猎物,一个极其肥美的猎物! 曱主叔、勾奉虔,白崭舞,虚岩,虚骨,虚屠,包括自己的三个“兄弟”,以及神主牲玉! 斗起来,斗的一锅粥,那才算好事情! 浑水摸鱼在此时! ———— 五方迷魂阵中,西南方向迷魂阵前,牲玉出现在这里,他把那木人拿起来,冷笑一声。 他的嘴角上存续着还未曾散去的鬼神气。 其余四方的阵眼内,那几个他的“鬼神兄弟”早已消失,牲玉做事情不留尾巴,此时此刻,他手里的那柄长箭,已然吸收了足够多的怨恨之气。 刚刚他杀死自己那几个兄弟,夺去他们的精气神明时,他们眼中的不可置信与怨毒,简直让牲玉甘之如饴。 天真,都是鬼神,他牲玉乃是神主,怎么可能把七窍玲珑心这种好东西,给他们这些下等鬼神分食? 没有什么怨恨是比“背叛”来的更美丽了。 当然,剢蛇也会遭到惩处,他自以为的偷天换日之计,勾结其他鬼神就能成功拖住自己? 野心太大,本领不大。 心气与实力不成正比,那结局早已注定。 牲玉一个人就能维持这五环迷魂阵的运转,当下他开始施展那门黄泉法术。 阴牵天衢摄精神之术! 四周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这片山泽逐渐在大雾之中变成死地,诸多怨毒的亡魂被呼唤醒来,他们向那个仙人的精气神明涌去,似乎要把那片冲天的琉璃精神尽数吞噬殆尽! 在山危界,即精神界中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现实世界看到,嬴异人看不到。 但程知远的眼中,那些所谓的“亡魂”不过是一些死亡之气而已。 他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程知远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回忆着某个“仙人”。 徐无鬼的背影浮现出来,程知远那已经被镇压下去的杀性与死气逐渐复苏。 这就像是把心中的一种猛兽放了出来,这种猛兽不能被人为操控。 但是猛兽出于牢笼,他自然在牢笼之前,就像是天之大气,笼罩着这片人间,不让外界的风暴席卷这里的泥土。 程知远没有动,那铺天盖地的死气,开始不断向精气神明涌去! 躲在暗处的牲玉吃惊不已,那些死气从他的身边嗷嗷掠过,就像是看到了最美味的点心,那幼仙的精气神明已经难以被看见,上面存在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可怖死意! “这人傻了?” 牲玉惊呆,寻常众生对于死气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然而这个家伙天门中人,居然对来袭的死气不闪不避,根本不做任何举措,任由这些死气亡魂附着在他的精气神明之上?! 精气神明被玷污的结果,他难道不知道吗? 牲玉至此不由得失笑出声:“原来这小子这么弱,我还怕他有底牌,能跑了!” 他伸出手,五指中牵引阴法,他下一个希冀的目标,自然就是嬴异人。 主菜已经入锅,不需多时便可下口,那凉菜总要上桌了吧? “杜伯之箭,看样子倒是不必动用了,不过可以留着对付那几个毛神。” 牲玉的眼中闪过狠辣:“虎口夺食,鹰抓取兔,这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 迷魂阵外,一条大路迅速伸展,曱主叔、勾奉虔心中一凛,看到牲玉背对着他们,顿时止住了步伐。 “苍山里二神?” 牲玉冷笑:“二位怎么突然跑到我霊山里的地盘上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曱主叔、勾奉虔互相对视一眼,面色瞬间狰狞下来。 “牲玉,那阵里的仙人呢?” 牲玉笑道:“仙人不就在这里?” “七窍玲珑心,你们也配吃?” 曱主叔、勾奉虔俱都笑了起来:“我们不配,难道你配?我二人乃人死化成的鬼神,享受苍山里历代香火,你不过是一块独山玉成精,山中顽石也配和我二人相比较?” 曱主叔骤然变脸,厉喝道:“孽障,速速滚开,否则必让你知道我二人的厉害!” 牲玉道:“我是独山玉不假,但是玉石难道不比你们要来的高贵?你二人也不是君子吧,若是君子,怎么没有入儒门庙宇,而是在这楚国当个乡野烂神呢?” “君子如玉,小人才是烂泥啊。” 曱主叔、勾奉虔对视一眼,冷冽道:“这七窍玲珑心,那么大一块,便是让你撑死你都炼化不来!” “还是少些贪心,与人分享才是正道!” 二神说着,俱在此刻踏步上前! 鬼神之气惊天动地,掀起泥沙大雾,曱主叔、勾奉虔向牲玉动手,同时喝道:“交出仙人!我等证道阳神之后,必不忘你大恩!” “否则,今日之后,这霊山里之主,恐怕就要换人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三等分的计较 沉眠的死气,出乎意料的契合着自己。 程知远两只青白色的眼睛里渐渐渗出红光,就像是嗜血的怪物,那种杀意沸腾起来,庶人剑第四重剑境,那种所谓的,最“凶戾”的一重剑意,也从长眠中开始复苏,其活动状态,迅速从慵懒成为活跃。 程知远握了握手掌,四周的景象黑暗下来,往世神明出现在他的背后,同时出现的,还有睚眦的豺狼倒影。 【杀了他们】 这似乎是往世神明的声音。 【杀了他们】 这似乎是龙子睚眦的声音。 程知远的后腰上,一直以来没有动静的它山剑忽然震荡起来! 石剑威严,散发出生人不可近的气息,睚眦青白色的眼睛,往世神漆黑的独眼,皆在此时向那柄石剑移动过去。 这是程知远从黄厉之原带走的石剑。 这柄剑曾经杀了上一位说剑人肉体变成的尸妖。 这柄剑没有剑灵。 它山之剑,亦作他山之剑。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人如玉,君子如玉。 程知远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肺里进了些污浊的气。 他轻声道:“两位难得意见一致,我几乎以为你们不会说话。” 那两道巨大的影子没有出声,程知远继续道:“睚眦出龙渊,是要借我的身体在人间做些什么?” “往世神,你亦有自己的目的。” “诸鬼神是当杀的,看来两位已经完成了交易,准备平分他们的性命了。” 睚眦的力量虽然为程知远所用,但程知远知道这股力量是有意志的,那股意志就是最开始自己见到的那只黑白睚眦。 往世神更不必多说,从程知远决定让他附着到身上的时候,便已经计较清楚,他的好处大于坏处,而往世神也确实是救了自己一命。 并且他所拥有的推衍能力,可以大大加快自己的修行速度。 但姬寤生留下的东西,程知远如今已经知道,基本都是有一些不确定性的。 “鬼神是要杀的,他们挡在我觐见楚王的路上,不能把卷宗送到楚国都城,那是我的失职,再退一步,我也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但是二位,鬼神之气,也要分我一些,如何啊?” 豺狼般的睚眦沉默着,往世神忽然举起了手掌。 他做出了肯定的手势。 “呵” 睚眦吐出灰白色的气息,这精神世界,山危界中的景色不会被真实世界看见,睚眦也同意了这个分割,于是原本两个诡异之物的交易,成为了三家分割的计较。 “很好,那么他们的人头是我的了。” 程知远的手拍了拍它山剑,在刚刚死气大盛的时候,这柄剑出乎意料的,把那些死气全部镇压了下去。 这让程知远也很意外,但想到以前剑神童子说过,它山之剑就是一块顽石,是一块剑胎,还没有孕育出独属于自己的模样,会变成什么样子,都取决于自己的心意。 这柄剑就像是曾经的和氏璧,石皮之下,藏着的是天下至宝。 如果死气大盛,自己走上那条杀生之路,那这柄剑脱胎出世之后,或许也会成为绝世的凶兵吧。 “还是少给这个世间惹麻烦为好,身为剑主,如果被剑所操纵,那我可真是让历代所有的说剑仙人耻笑了。” 程知远的膝前,嚣器,洗血,已经悬空而起,剑光迸发。 他双眼中,红色的杀意凝聚为一点,青白色也逐渐变成青黑色。 “在下虽然羸弱,但也不是区区几团烂气可以欺辱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而我辈乃小人中的小人。” “龙素是这么说我的。” ———— 外面的黑气已经纠缠成一团,牲玉作为霊山里之主,又因为是千年的玉石化成的鬼神,所以他的强项在于,其他鬼神依附的血躯强度远远不如他。 他没有血躯,毕竟有玉石之体,还需要什么血躯? 牲玉的大口张开,就像是一座山的幻影,从山顶到山腰平整的裂开,苍山里二神之一的勾奉虔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砰的一声天摇云卷,风起风落只在一瞬,他被牲玉直接吞下了肚子! 咚!鬼神的力量在牲玉的身体内肆虐,他的玉石躯壳出现阵阵裂纹,鬼神黑气在体表浮动,曱主叔大怒之下动用神法,浩荡的鬼神气化为一只狰狞的手掌,那青皮不似人形,仿佛是一只狼妖的样子。 青皮狼爪比起寻常的狼爪来说,少了血肉,那就像是骨头外面覆着一层皮而已,毛也没有,但是却格外的可怕与诡异。 爪子拍在牲玉的脑袋上,他的玉石脑袋顿时被打飞了一小块。 然而曱主叔的面色骤然扭曲,大骂道:“这么硬!” 可不是,玉石当然硬了,更何况是千年的玉石成了鬼神! 牲玉大笑一声,两臂高举把那狼爪抬起,隆隆作响大口一张,就要把上面的鬼神气吞噬殆尽。 他的后方,忽然升起一道可怕至极点的剑光! 拔地而起,山河为之鼓荡,腥风血雨,北方有龙蛇歌唱,四面八方的赤风把这里包围,龙的吼叫,神的回声,仙的剑鸣,在一处风雨大界之中萦绕鼓震! 天公擂鼓,雨妾吹埙! 牲玉的胸前被一剑贯穿,玉石乱飞,而之前被他吞下去,差点死了的勾奉牵也在此时逃窜出来,他大为惊骇,但没逃两步,忽然感觉有什么在拉扯自己。 勾奉虔回头一看。 牲玉的胸口,那巨大的撕裂的,还在掉渣的剑口内,一片漆黑的死气向会收缩,而勾奉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全都被那柄剑的剑锋“捉”住了。 鬼神的瞳孔剧烈收缩,那张嘴在惨叫之前,便被豁然拉回! 牲玉的胸口又被一剑贯穿,他大骇起来,再一抬头,曱主叔已然要逃跑,早已把他抛离!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色血剑横空而过! 并没有璀璨的爆炸,有的仅仅是剑割裂血肉的声音,一具人形的尸骸从天坠落,曱主叔的鬼神本体惨叫着,被那柄血剑吞噬殆尽! 牲玉脑袋嗡嗡作响,他看到两剑斩杀两神不过瞬间。 他看到四面八方的腥风血雨。 他大吼起来,声音可怖。 这种景象,是自诩为白玉京使者的“仙人”? 这怕不是投靠了黄泉的鬼仙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 “钓到大鱼了,可黄泉的法术怎么对他没用呢!” 这个仙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羸弱,是他失算了,本以为是个境界不高,身体不好的病秧子,谁能想到病秧子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只伺机而动的恶兽? 牲玉看到两柄飞剑调转矛头,而那仙人坐在车内,他头上的精气神明贯穿云海,手指并拢,向自己的脑袋指来。 嗡—— 剑的影子已经疾掠到面门。 两道耸人听闻的惊世剑气刮过,牲玉掏出那根杜伯之箭,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剐! 玉屑纷飞,鬼神之气逸散,两柄飞剑打来,那根杜伯之箭忽然自己飞起。 箭对剑。 两剑如击在铜山铁壁上,火花一瞬间将整个天空都照的通红! 牲玉呆呆的看着两柄飞剑暴退,其中那柄恶金打造的寒铁剑,似乎还出现了破损! “好东西!” 他立刻大喜,也是没有想到这柄杜伯之箭居然真的如此厉害! 程知远的身边,两飞剑倒转回来,速度极快,直快要回劈到程知远面门时才紧急刹住! 尘埃向后大片的扬起,雨水与泥泞也都向后倒卷,嬴异人的汗毛被斩落,他不敢有半点异动,而程知远抚摸两剑,看到了嚣器剑上的缺口。 洗血嗡鸣,它是妖剑所以坚固,而嚣器,仅仅是一把铁剑而已。 虽然它是上代说剑人尸妖手上的铁剑。 但那位说剑人没有走出黄厉原便化为了干尸,可见他生前的水准,强的有限。 嚣器一直不是一把名剑,天下剑宗之中甚至没有人听过它的名字。 但此时面对把自己击溃的杜伯,嚣器的嗡鸣之声比起洗血还要更为巨大! 何等耻辱,剑击箭,居然为箭所溃?! “好,好东西。” 程知远眼中,红色的那个点,击中到杜伯之箭上。 但就在这一瞬间,程知远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 他看到一个公侯模样的人,面容不清楚,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相同的杜伯之箭 然后画面快进,程知远看到这个公侯模样的人在对比一块残破的木头。 “大羿弓的碎片,是尧帝的彤弓,杜伯也拿的是朱弓” 程知远盯着那个木块,随后画面继续快进。 快进到一位大将拿着相似的一柄箭,但不是白色,也不是朱红色。 那是一柄漆黑的箭,它从朱红色的弓上被射了出去,击向对面的一位极其高大,拿着天子之剑的人! 那是周桓王! 流星割裂长空,招摇星震,北极天坍! 诸国联军阵脚大乱,天空中日食出现,苍穹不复!千里山河为此一箭倒悬! 周天子被一箭击落!随后天钟裂,天鼓灭,金挠碎,礼乐崩! —— 【繻葛之战,郑庄公仿制黄泉杜伯之箭,射落周桓王。】 【杜伯者,三十三鬼之第四位,号为‘魊’!】 这似乎是往世神的声音。 魊者,国之鬼魂,意为天子或者诸侯冤杀的,此国内最有名的人物。 杜伯是被周宣王所杀,当时国内有童谣流传,曰为“月将升,日将没;桑弓箕袋(箕草编的箭袋),几亡周国”。 宣王下令禁止弓箭的贩卖,由杜伯去做这件事情,但却又山野之民不知命令,进城卖弓箭而被杀,宣王以为言已应,不再追究,然而没过几天,国内大祭之野,宣王梦见太庙神主被西方来的一个美貌女人拐走了! 西方神女携太庙神主西去!老祖宗的神意和不明来路的女鬼跑了,这还了得? 宣王大惊,乃知谶语未消,立杀杜伯。 而杜伯就在这次冤杀行为中,对周宣王下了诅咒。 “吾君杀我而不辜,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 程知远听往世神逐渐消失的声音,他把大袖一展,此时正好那杜伯之箭已然向下坠来! 嚣器洗血大震,剑气烁于地尘,欲与青天比较! 杜伯之箭划破长空,带凄厉之号,携九渊之啸,神鬼闻之,寒气大起,人圣知之,心乱如麻,百兽听之,惧怕而走! 万灵不可听闻箭声! 两剑被击破,嚣器剑锋断裂,洗血翻了七八个跟斗,而杜伯箭已经击中程知远! 锵!但在此时,十三柄白玉剑已然凌于二剑之上,如一片圆扇,把杜伯箭绞在剑锋之中! 周贞定王十三白玉剑! 程知远的眉心被箭威击中,十三白玉剑都没有完全拦住,只觉得脑袋里昏沉震荡,眉心中就像是玉镜裂开一样,淌出一片殷红鲜血。 幸运的是,他反应够快,否则刚刚如果没有拦住箭气,那么程知远恐怕又需要往世神明拉一把了。 程知远咬牙,把手掌一握,十三白玉剑押着杜伯箭,剑锋画圆,向天空猛然一卷! 割裂的声音,挤压的声音,杜伯箭上冒出诡异笑声,凄惨而又可怕,此时回荡于山谷,裂于此方人间! 【“周天子!”】 杜伯箭中出现的怨恨之声,响彻不停,绕天云空汉而转,冥灵不灭! 程知远两只手拍在一起! 咚的一声,十三柄白玉剑彻底将那怨恨之声绞杀,但杜伯箭仅仅是失去了催动力,它本身的威力仍旧存在。 【好东西!】 似乎是睚眦与往世神同时在说话。 他们看到这根黄泉鬼箭,惊喜莫名。 牲玉看到那柄箭折断了,被十三柄白色的玉剑斩成两截! “怎么可能,那道人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这厉害到极点的杀天子之箭,怎么会被寻常的玉剑所斩? 这可是罢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道人欺我!” 他心中气愤至极,说好的这柄箭可以杀一切众生,一生只能用一次,然而如今却没有杀掉那个仙人,这算什么宝物! 转身便欲逃走,但是下一瞬间,狂暴的风突然捉住了他。 那些风之中就像是有手掌,拉扯着他的衣角与臂弯。 牲玉感觉到无可匹敌的拉扯力,他大吼一声! “龙蛇。” 这不是他的声音,他大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仙人呼喊。 牲玉看到那些风化为龙与蛇的模样。 他们缠着自己,向人间坠去。 牲玉狠狠摔在地上,他不需要抬头,他看到那个仙人站在自己的眼睛上方。 不,是自己的头在他的脚前。 阴天晦雨,剑锋沉重,插入了脑袋。 —— 马车的印记遗留在泥水之中。 破碎的玉石无法重组,程知远拿起一块玉石,这块玉石瞬间炸碎成粉末。 里面露出一片坚硬的竹简。 上书【周天子延百四三年九月初六,天有阴雨楚信阳霊山里荆棘山隘口鴩枰道,吉凶祸福,大福——】 程知远把竹简背面反过来。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道人安期生留!】 第三百九十四章 盛情难却 秦国章台,甘泉宫。 义渠王瞪着眼睛,不甘心的看着那床榻上的女人。 他的脖颈下放置着一柄宝剑,他的手足都被剑锋挑断,而义渠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引诱他,勾引他的女人,居然早就对他起了杀心。 他到此时才想明白,然而已经后悔莫及。 “是秦国赢了。” 义渠王的声音莫名的诡异:“你不是阳世人。” 女人收拢落下的衣服,她的身边,有数柄宝剑游荡,隐隐卓卓,似乎有一些虚幻的黑影,裸露着青白色的眼睛。 “我是楚人,也是秦人。” 女人如此说道。 义渠王发出笑声:“人间没有你的位置。” “我在下面等你,我会化为厉鬼” 女人瞥了他一眼:“化为厉鬼,被我所控,为秦而战么?” 义渠王摇了摇头,他的七窍都溢出血来。 女人的眉宇之间出现怜悯:“今年义渠大灾,你放心,秦王攻下义渠之后,定然视义渠之民为自己之民,与秦人无二。” 义渠王的脑袋轻轻掉在地上。 “何以如此狠毒” 最后的声音昭示着这位王者的死,以及他的不甘。 女人闭上眼睛,她在此刻又听到了诡异的呼唤。 是它们来了,它们就要回来了。 芈八子的眼中充斥着恐惧,她紧紧的抓住床榻上的被褥,感觉到胸口阵阵烦闷。 她再抬头,义渠王的脑袋已经不翼而飞。 四周的鬼影在移动,它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开始把芈八子护在中央。 她听到那些家伙的呼喊!有叹息,有狂暴,有凶厉,有阴森!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安期生不负我等!” ———— 嬴异人对程知远道:“安期生,我曾经听我的兄长嬴渐说过,他人称千岁翁,安丘先生,琅琊阜乡人,师从河上丈人,有人曾在东海边见过他。” “在辽东看到过,东海(渤海),乘巨鲸遨游于波浪之间,他是很多方士心中的圣人,亦被视为外丹道的祖师之一。” 程知远点了点头:“大化学家么没想到是个有真本事的【道人】。” 安期生这个名字,如果不是特意去了解的话,或许也没有多少人听过,就像是浮丘公,毛翕公,卢侯二生,韩终等方士之名,也仅仅见于史记等古书内,若看的不仔细,很快就会掠过去了。 多数的人,大概只知道徐福,毕竟这位的名气和其他人不是一个级别。 “身为方士的信仰祖师,却不传给方士们真正的道术吗?” 程知远在讲,嬴异人道:“我听说,道人之术,一种法门只有一人,也就是说天下不会出现两个相同的道人,也没有两种相同的道术,道术的力量来自于天下之下,不是人间的法。” “天下之下,今人称之为龙渊。” 嬴异人猜测道:“或许安期生的道术,就是但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能炼仙丹的人,所以那些方士的研究自然都成了把戏。” 他是看过程知远解析炼丹术的,所以异人如今对于炼丹术的感官也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安期生不同,他是一位真正的“道人”,有神鬼莫测之法。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莫测时……何时?” 程知远把竹简收好,随后开始打扫战场,检查这里有没有问题,他抬起头,远方的山野中,有数道鬼神气正在疾掠而来。 嬴异人建议道:“先生不如杀进去吧,这些鬼神也太不知好歹了。乡野邪神,即使斩杀也不会开罪神门先生持天子卷宗入楚,只要东皇太一还想争夺至高天帝位,他就不敢阻拦,只要天礼还存在一天。” 程知远:“我心中亦是如此想的。” 他抚摸着嚣器剑,剑锋已断,程知远不免难受,心中计较,回去得好好求求越王,让他给自己修一修就是不知道勾践帮忙的价位几何。 有天下六大铸剑宗师之一的越王勾践在,程知远不必舍近求远,去找楚地的铁匠。 虽然楚国有欧冶子,干将的遗泽,但是他们二人似乎并没有把铸剑的手艺传承下来,因为根据程知远知道的故事,干将的儿子应该死了,变成了三王墓里的某个烂头。 这也就意味着干将的手艺应该是绝了传承。 “东海道人安期生与黄泉有勾连,道人的立场暧昧不清,难以说明。” 程知远并起二指,洗血剑应声而起,狂暴非常。 浩大死气从剑锋上透露出来,程知远是道:“伐山破庙非我本意,实在是地主家盛情难却,去吧,杀个痛快。” 洗血剑飞天而去! 远方赶来的几神之中,白崭舞忽然心中一凛,他伸手抽出一柄长剑,紧随顷刻,一道血色霹雳已掠至眼前! 他手中草剑折断,脑袋被绕了一圈,鬼神气喷洒而出,白崭舞大惊失色,骇无神颜,连连挥舞断剑后退,而暮山里三神姗姗来迟,刚一定神,看到天上黑气暴涌,紧随其后便是一声凄厉惨叫。 白崭舞被洗血割断,露出其中隐藏的本体来。 出人意料,这家伙的本体居然也不是血肉,而是一柄剑! 洗血发出波动,似乎很感兴趣,而白崭舞倒退,看到暮山里三神来至,顿时大喊:“快!快帮我折了这柄妖剑!” 妖气冲天,震乱云霄,暮山里三神看到白崭舞差点被砍死,顿时心惊,第三神虚屠要上前相助,然而第二神虚骨却把他拉住,同时对他,以及对第一神虚岩道: “我等来了,怎么只看到白崭舞在挨砍,却不见剢蛇神?” 虚骨之言让隔壁两人清醒,第一神虚岩道:“这黑心的家伙怕是想着浑水摸鱼?” 虚屠咪起眼,对远方天上打哈:“白崭舞!让剢蛇现身,我等好去助你!” “你也是他叫来的吧!他人在何处!” 白崭舞大骇,同时痛骂,几欲呕血:“我哪里知道他在何处!快快救我!” 虚屠:“好你个老小子,怕不是在和他联手算计我等!这妖剑哪里来的?我等只听说路过是个百年不遇的幼仙人,这和妖字八字打不到一个竿头!休要欺我!” 他是大吼,但也在观望,因为退一步说,白崭舞被那妖剑杀了,其实也是好事情,这样他们就可以接受草迁里的地盘了,包括那里的黔首信徒。 暮山里太小了,他们早就想要向外扩展扩展,只是碍于神门定下的界域规矩,不好明目张胆的去打杀。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月退于蚀 程知远的眼中,遥遥见到洗血与白崭舞的交战,后面那个鬼神,居然又是一柄宝剑? “楚国多宝剑,古人诚不欺我。” 他手臂一震,远方的洗血得了命令,顿时妖气大放。 如当年在狐祁山用的那样,四周天地迅速黑暗下来,血色的杜鹃鸟振翅高飞,雷音沉闷,赤光烁烁,白崭舞被隔绝,他瞪着眼睛,还在向暮山里三神求援: “你们这三个庸犬!气死乃公了!” 当然这句话是骂出来的,第三神虚屠听了便很不高兴,那片黑天把白崭舞包裹进去,在三神的眼中,白崭舞所在方位就像是被遮了一层幕布,飘飘忽忽,晦之气与明之气交错循环,远观并无异常,但近看方知前方有一处虚幻气界。 第三神虚屠知道,自己三神所在的位置并无大碍,但如果再向前去两步,恐怕这阴天就要变成黑天了,而四周的景色也会变的张牙舞爪,如妖魔从生一般。 “剢蛇不见,霊山里牲玉,苍山里二神皆不见白崭舞受困于天” 第一神虚岩神色阴晴不定,本来他们是来这里蹚浑水的,可眼前的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鬼神之气萦绕于天空,既不愿意前进,也不甘心退走,一时之间竟然两难了。 “总要捞得些好处,不然这阴神身出泥胎而来,耗费的香火谁来承担?” 三神不甘心无功而返,故踌躇不去,而在妖氛内的白崭舞惊骇不已,他发现自己的鬼神气在不断被那柄妖剑斩落,阴神之属对于妖类之属抵抗能力极低! “恶孽!恶孽!” 他大骂起来,但随着妖剑又一次翻舞,他的骂声立时变成了求饶。 “莫斩了,莫斩了!饶我一命!” 白崭舞骇然,告饶道:“剑兄放我一马!我愿为你驱策,愿为你驱策!” 他手足无措,心中灵光闪动,随即颤抖道:“等等!等等!那外面还有三个鬼神,您随我来,我愿为您前驱,斩那三鬼神头颅献上!” 嗡——! ———— 白崭舞的精气神明低落,他眼神浑噩,此时外壳虚幻,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还是剑模样的时候。 他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剑的名字? 他不是什么传奇的名剑,也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铸剑师打造的,铸造他的人与欧冶子,干将自不能相比,楚国多铸剑之人,吞并吴越之后,这些铸剑师便越发多了起来。 曾经铸造他的那个剑者,把他以崭为名,通古字“巉”,意思是山峰高峭,绝势险峻。亦有崭绝之意,即此剑超群不同寻常。 而这个舞,绝不是跳舞,歌舞的意思。 山海经中有言,刑天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之。 这个舞是挥舞的意思。 “崭舞,匠人氏白,故称白崭舞。” “月退于蚀,洗山为剑——崭岩郁郁势参天,下有幽幽百尺泉。” 白崭舞豁然抬头,它目光浑噩,感觉自己的把柄被人抓住了。 “倒是可以代替嚣器为我暂用。” 暂用? 白崭舞不免心中古怪,好歹是鬼神之剑,如何只称得暂用? 嚣器?这是什么剑名,如此嚣张? 嚣者震世四方之声,器者大形载覆之物。 如此一比较,崭舞倒是显得小气了。 “汝是何人?” 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状态,他记忆中,最后响起的声音是那柄妖剑的愉悦铮鸣。 死了还是未死,这是山危界吗,是自己的精神依托泥胎还短暂存在? “泥胎还是去了吧,打碎了桎梏,与我同去不好?” 白崭舞无形的龇牙咧嘴。 你到底是谁啊? “我?” 那个奇怪的声音从漆黑中回荡起来。 “一个不知其何所来,亦不知何所去之辈!” “我乃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 黑幕退散,暮山里山神愣在原地,而第一神虚岩的脖子上,已然横上了一柄利剑! 那是一柄苍白的剑,中央开一道槽口,里面用的是碧绿色的翠玉镶嵌,整体上是有四尺九寸七分,保持了楚国一贯的长剑风格,但是比起标准的五尺二寸剑来说,又要稍稍短了一些。 碎草被掀起,剑的锋锐直接从虚岩的咽喉扎了进去! 鬼神气暴动,如大河泄洪! “大兄!” 虚骨大惊失色,他嗔怒而动,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穿过他大兄之喉,而此剑击破血躯,竟使得鬼神之气暴走,不受控制! 虚岩张口,但那柄苍白镶玉之剑在虚岩的脑袋上猛地一转! 鬼神头颅冲天而去,余下鬼神之气尽数被那柄苍白镶玉之剑吃干抹净! 嗡! 天边黑色的妖剑飞来,似乎很满意此时的状况,而虚骨虚屠倒退,第三神虚屠既惊且怒:“白崭舞!你要做什么!” “你这厮之前果然是在演戏!” 回应他怒吼的,则是一道凶冽的剑鸣! —— 程知远咳了一声,满意的很。 “好剑。” 他没有转身,身后却响起一声凄厉的啸! 黄蛇龇牙咧嘴,一口咬在那条大青蛇的尾巴上! 程知远对吓了一跳的嬴异人道:“古时天神,耳两青蛇,操红蛇舞于沧海,如今青蛇来投,二蛇齐至,合该是你的缘法。” 嬴异人脑子里嗡嗡的,指了指自己。 程知远肯定道:“是你,没错了。” 后面剢蛇被黄蛇咬的满地打滚,它厉啸嘶鸣,发了狠辣,一口把自己的尾巴连同黄蛇一并吃了! 巨蛇断尾,大青蛇眼中狰狞浮动,向程知远一口咬来! 声音隆隆而动! “汝剑一断一离,无剑剑客,与硕鼠无异!” “阳神在我,不在他人!” 大青蛇神色狰狞,吃了程知远,它就能褪去阴神身,成为真正的阳神! 大约就像是上古时代,禺稿山山神所说的大阴与大阳。 程知远若是说起来…… 不也是阴神之一吗! 异人拔剑出来,神色惨白,程知远的右手拍在它山剑上! 剑柄握住! 大青蛇张开的血盆大口僵住,蛇躯翻腾,腹部涨起,轰隆一下炸开! 黄蛇嘶鸣着从里面溜出来,大青蛇的血肉之体被破,从内而外,鬼神之气不受控制的暴涌出来! 他抬起蛇头,天变昏暗,有一柄石剑当头斩下! 第三百九十六章 终年吃人 大青蛇被它山剑砸的四分五裂,鬼神之气胡乱飞舞,紧跟着程知远开口一张,如鲸吞四海,那浩荡的鬼神气全都被他吃了下去! 没了鬼神气,大青蛇的眼睛几乎瞪出来,他的性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他的生根也从外界的肉体衰弱体现出凋零态,鬼神气失,阴神之身尽废,此时他惊恐不已,然而蛇脸上全是悔恨与痛苦。 “终年吃人,如今却被人吃。” 大青蛇积蓄了许多年的精气神明,是吞噬了极多的剑客,黔首得来的,牲玉神曾经暗中发现了他的野心,就是因为他过于贪婪,吃人太多露出了马脚。 蛇皮很快就如松了气的羊皮筏子,迅速干瘪之后,好好一只大蛇竟然只剩下一副皮骨。 “嘶嘶!” 黄蛇很兴奋,它游过来,找到大青蛇的脑门,在某个位置把自己的尾巴高高举起,随后对着那块眉骨狠狠一插! 随着黄蛇尾巴举起来的,是两块青蛇玉坠。 “天神的象征。” 程知远望着这两个玉坠,想起山海经中诸神的描述,不论是诸山之神还是四海大神,亦或是那位圣皇启他们的耳朵上都带着这个玉坠。 不过自己上一次的梦境之行中,圣皇启并不是以真身出现在自己身前,故而并没有看到他耳朵上挂着这个蛇,而自己与禺稿山山神耳朵上都没有这玩意,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南禺山、禺稿山,地处于南方,而在遥远的山海经年代,这片土地可谓是瘴气横行的蛮荒地区。 玉蛇这种装饰,应该普遍存在于中原地区的山神耳朵上。 那时候对于中原来说,自己和禺稿山山神都属于蛮夷小神嗯,圣皇启似乎也是这么称呼的自己的。 “这条大青蛇也有缘法上古时代天神的象征都被他拿到了,也或许是因此而生出了取巧之心,妄图吃掉我来一步登天,成就阳神。” 程知远把两个玉坠丢给嬴异人:“青蛇红蛇已齐,你这架势也与上古天神无异了。” 嬴异人不知道该作何等表情,只是砸了砸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我,也有收获。” 程知远心念一动,远方飞来两道剑光,洗血自行归鞘,锵的一声之后,便是崭舞剑飞来。 程知远单手捉住,手腕一抖翻了个剑花把这柄剑压在背后,剑尖向上。 一道寒芒从剑柄处升起,直破云天至剑锋上! 嗡—— 剑刃轻颤,四周草木闻之则俱避,不敢近前。 “好剑,确实可以暂代嚣器。” 程知远的指压在剑刃上,轻轻一擦,同时把剑翻转过来,伸指从玉槽中抹了一下。 鬼神之气依旧留存于这把剑中,但同样和远方的某处村落还有隐隐的气息联系。 “泥胎未碎,还不愿意自行挣脱吗?” 程知远道:“不与我同去?” 崭舞剑不发出半点声音,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但事实上只不过是犹豫不决罢了。 程知远在剑刃上叩指,敲打第一下。 他看到了这柄剑铸造的过程。 “你的铸者把你命名为崭舞,直白翻译是‘绝世凶险之挥舞’,月退于蚀,洗山为剑,你若是不愿意和我走一段,我也不强求。” 程知远道:“但你要知道,世上铸剑者不一定最懂此剑,握剑之剑主亦不一定能与宝剑心意相合,唯独在我手中,世间万般仙剑神剑,都能尽出所长,不为其他,只因为我乃说剑人。” “于群剑之中,我乃万中无一之剑主,与其在这里当个没什么前途的鬼神,不如跟我同去,日日蕴养之下,或许有朝一日,你能成就一柄世间传颂的仙剑呢?” 白崭舞轻轻颤了一下,随后似乎是认命一般,发出沉重浑浊的剑鸣。 其大意是他已杀其他鬼神,既然如今生死不由得他做主,那好死不如赖活着,便跟了你又如何,眼下便全凭你做主了。 “好!” 程知远把剑一划,剑锋翻转,翠玉剑槽中犹有殷血渗出。 白崭舞知道逃也逃不走,很可能被洗血击断,之前又看见程知远一口吃了青蛇的鬼神气,心中断定这个仙人不好惹,再说之前被对方掌握时,那种剑与剑主几乎完全契合的感觉,也确实是他从来没感受过的。 既然这样,跟着走了倒也不亏什么,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好在剑主是说剑人,这么心中一安慰,倒也觉得没有什么毛病了 “如今我手中没有第四柄剑的剑鞘,便委屈你,用蛇皮包一下了。” 程知远如此说着,随后开始把那条大青蛇的蛇皮扒下来。 崭舞的剑刃极其锋利,程知远在用这柄剑剔蛇皮的时候,也在第二次熟悉崭舞剑内部独有的那种剑势。 “倒像是传说中的草字剑诀。” 程知远不由得嘀咕了一声,当然这个草不是真的草,不过也没有斩落日月星辰的力量。 崭舞的剑势就如同它的名字,其中意义体现在一个“摧”字上! 刑天操干戚而舞之,斧钺当天之怒火,剑为斩恶之兵,是兵之君亦为兵之祖。 摧毁一切,剑作为天子五兵之首,既然为兵之首,便是为了摧毁而诞生的。 崭舞者,山陵崩塌,绝险的峰峦,持剑者舞于山崩之中,其势上可参连天,下可裂三重泉。 三重泉乃是鬼国之一,就像是九天有各自的传说,黄泉内有九渊九狱,同样在各地,也有不同的鬼国如酆都,罗浮,黄泉,忘川,蒿里,三重泉在更加古早的时代,在北方长生之土还没有被发现的年代,那时候夏朝的人们,认为北方的尽头就是黄泉,那里存在的是鬼国之人,虽然后来证实,长生之土也仍旧是阳间,而所谓的鬼国不过是游牧族“鬼方”而已 蛇皮被剔下,不需要太多,崭舞剑很快就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剑鞘”。 虽然这个剑鞘显得有些怪异而且让程知远莫名想到另外一把剑。 那是相虺的“青厥剑”。 于此同时,远方的草迁里,在被七八个楚人供奉的小庙宇里,一尊持剑泥神忽然眉心开裂,很快便布及全身,而后在楚人惊恐的注视下,骤然坍塌,化为一片烂泥。 第三百九十七章 轩辕十四 当马车的轱辘碾碎了泥沙的时候,车辙很快被抹去,而在这片小小的荆棘山前,也不会有人注意,地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泉眼。 咕咚咚的向外冒水,但是并不大,大约只有三岁孩童的虎口大小。 在泥泞的野外,一点也不起眼,小到甚至没有动物靠近过来。 泥水之中渐渐生出白色,也不知是霜还是毛。 往来于这条路上的人并不少,在程知远离开这里的第五天,有一队人马经过了这里。 他们咋咋呼呼,声音很大,似乎是北方的商贾,要从这里前往冥厄之塞,到后面楚国的繁华城邑做生意,于是很多人,包括很多骡子,马,羊,全都从这片还没有彻底干透的泥泞地段走过。 他们似乎是魏国人。 他们的脚,鞋子,牛羊的蹄子,马与骡子的足,不断的,纷繁的从那个小泉眼上踏过去。 这队大约百人的大商队离开了。 他们每一个人,或者说每一个生灵的身上,都沾满了他们感觉不到的气息。 黄泉的水顺着他们足迹蔓延,向着远方雄伟的冥厄之塞攀爬而去。 商队的人们说说笑笑。 阳世与阴间的夹缝中,有无数披头散发,双眼空洞的活死人夹杂在他们的商队中,与他们并肩而行。 阳世的人看不见这些人。 活死人们眺望远方的冥厄之塞,他们看到那座雄伟的关卡上,有一尊浩大的巨影镇守。 这让活死人们感到愤怒与焦虑。 天下九塞之一,位于楚国的冥厄之塞,是从没有被攻破过的雄关。 而在他的边上便是另外两座雄关,大遂之塞与直辕之塞。 三尊巨神成犄角之势,共同拱卫着楚国的边境,成为楚国面对北方的第三道防线。 自古雄关难以从外部攻破,但可以从内部入手。 在那个小泉眼中,黄泉的死气正向阳世渗透,有更多的鬼人在注视着那座冥厄之塞。 “楚地信仰鬼神,若没有东皇太一在,确实是绝佳的降世之所” “中原天帝聚集过多,又有三位消逝的天帝遗留之器镇压,我等前去,或为天齐所见,或为帝辰,或为昊天若为诸天帝所见,则事败矣。” 黄泉眼中有声音,但阳世的人却听不见。 泉眼边上有一只小虫子趴着,晃动着触角,眨巴着复眼。 小虫子听了很久,突然在此时飞走! 黄泉眼中的声音一下子沉默了,直至大约一刻之后,才有愤怒的响动传来,那是跨越天下之下的鬼啸。 “杜伯,我们的话被人听去了。” “虫神么剑阁之主,不必理会他没有昊天上帝,八神不过是摆设,你难道会怕八个残废吗?” “大厉之鬼,何以如此怯懦!” “这和安期生说的不一样剑阁主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的主人越发繁多,而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口吃的小姑娘。 “虫虫子讨厌恶心” ———— 是夜。 楚国某个地方出现了妖。 嫁衣女鬼永远是不过时的妖魔,天下的负心汉亦极其之多,楚地的民风与其他地方又不一样,不,或者应该说整个东周时代的风气都不是那么的严肃与不苟言笑。 野合常有,汉高祖也曾上过寡妇不认账,这些事情在这个时代都是小问题。 只是这一次,嫁衣女鬼刚刚杀了七八十号人,天空中就有一颗星辰闪烁起来。 在她的妖氛范围内,有人出现了,嫁衣女鬼依旧用那磁性的御姐音去勾引,然而等来的只是一道把她劈成两截的剑光。 那是一个白脸的年轻人,身高八尺,手里提着一柄六尺大剑。 仙气从来不吝惜对妖魔的赞赏,一般都会赐予它们干净利落的死亡! “轩辕十四。” 白脸高大的年轻人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来寻找他的人。 他的剑舞了起来,高高举起。 远处的仙人后退,而轩辕十四放声大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庚桑楚,我与你合不来,不必强求!” 庚桑楚道:“你来此人间,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快意吗,如果说斩杀妖魔可以让你感觉到快乐,那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挥剑向更大的妖魔呢?” 轩辕十四道:“如果你的道理是世间正确的道路,那么为什么去请说剑人的时候,你不自己去呢?” 庚桑楚讶异:“你知道?” 轩辕十四道:“楚地之上,还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么?” 庚桑楚:“我会在朝堂上说服他。” 轩辕十四嘲笑:“然后如屈子一般跳江而死吗?这可确实符合你的人设。你自诩为民心所向,但却不敢去稷下的三尺之地游说?” 庚桑楚:“既要革新世间,那必要产生阵痛,亦有很多人会因此死去,黔首,庶人,贵族,王侯起码我的屠刀只向贵族,楚国的贵族最多成效也最快。” “这将会是一个大同之世,这将会是一个自然有道之世,天子是天子,不再有诸侯与君,天子是代天给予诏令,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把天下视作自己的私有财产” “徐无鬼正是因为自私自利才会输给说剑人。” 轩辕十四:“我也很自私,我自己好就是了,你别打我的主意,你这个狂信徒,别让我去抢夺那天子的信物,否则我会一剑把你劈了。” 庚桑楚的神色很是遗憾:“我并没有让你抢夺天子信物,那是愚蠢的行为,我不是辛卯子那种傻子” 轩辕十四要摇了摇头,鼻腔中发出的声音都是嘲笑与讥讽。 大同之世?人人相同,那谁来作为领袖,那谁来引导众生前进? 他从地上捡起那个嫁衣,向庚桑楚丢过去。 “送你了!穿上滚吧!” 嫁衣落在庚桑楚手中,这在任何一个时代,把嫁衣抛给大丈夫,让他穿戴,几乎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如果你希望天下大同,又怎么不会穿这个嫁衣呢? 轩辕十四转头,他瞪着眼睛,因为庚桑楚真的把那个嫁衣穿上了。 轩辕十四的脸一阵黑,他憋着气,硬生生道:“你是个狠人说,不抢天子信物的话你要砍谁?” 他服气了,就这一次。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不服王化 楚地,庐山。 高耸巍峨的世间极圣之山,庐山本不高,但自从有位圣人把他拔高之后,庐山便变得比天都要高了。 在楚王回宫的第二十五天,程知远离开荆棘山隘口的第二十天。 楚国的大军由令尹庄辛率领,他是楚王的心腹之臣,亦是他,曾经在楚国大败给秦军之后,陈亡羊补牢之策,使得楚王收东境兵十万余,复江南地。 他被楚王封为阳陵君。 庐山之下,庄辛抬手,这里是庐山的东平道,红尘巨门不在这一侧,那高渺巍峨,雄壮无比的庐山,人在“他”的脚下,就犹如蝼蚁仰望天神。 东平道不能跨越,因为东平道之后,有无数隐居在庐山下的剑客。 其中有很多,乃是天下剑宗。 剑宗们对于攀登庐山有近似于魔的执念,他们常年居住在庐山的脚下,试图以各种方式突破庐山上的阻挠,而他们也是世间与青火接触最多的人,其中甚至有几位剑宗,已经不能离开庐山,回到人间。 庄辛不允许大军过去,然而此时,军队之中,却有人出声反对。 那是屈氏的一个小辈,年纪很轻,器宇轩昂,但同时也心中满是傲气。 “大王的命令可不是开拨到东平道!这里距离真正的庐山隘口还有十三里地!” 十三里中,东平道就有三里,而前面的十里,被视作东平道外的桃源,不允许外人踏足。 “山里有谁,阳陵君都不敢前行吗!这里可是楚国!” 屈尉的语气很不理解,亦十分不客气。 庄辛缓缓吞吐词语:“不可,不行,不敢。” 不可是不可靠近,不行是不能够近前,不敢……那确实是不敢了。 庄辛是个猛人,虽然他自己不这样认为,但是楚国朝堂上下许多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然而如今就是他这样一个猛人,却止步于庐山脚下十三里处,再不敢靠近了。 “东平道是禁区,你以为真的只有十三里?” 庄辛呵斥他:“到底是年少,你可知进入庐山有三个门槛?” “一是有儒门六德其一方可进,因为仲尼作春秋,故而参与过当年拔山之事,所以方有此考校。” “二是进入之后,将踏足万丈红尘,天下剑宗中,不少人采桑露而沤荨麻于此,红尘滚滚,犹如枷锁,不得脱身。” “其中有一条路,是为红尘陌路,有至尽头,后面是无尽青天。” “这是第三关,之后才是庐山。” 庄辛冷冷道:“十三里东平道,庐山四方道其一,你以为是这么容易走的么?” “庐山未开,时机未到,里面的剑宗是出的来,外头的人却不能轻易进去。” 屈尉怏怏不服,冷笑道:“我看是阳陵君怕了,庐山真正险恶之处在于山腰而不是山脚,世人皆知。如今还离着庐山十三里就说什么不可近前……” 他大手一挥一握:“天下剑宗再厉害,能敌我一万精锐?” “古时传说袁公,越女,干将,无终之剑能一气破甲两千七百,但这也就是圣人之下的极限!” “我楚国军队,有神威护佑,不是寻常剑气可破,亦不是吴国的低劣军马!” “庐山脚下非楚国之土焉?” 屈尉心气很高,他对庄辛道:“阳陵君不敢近前,在下却想着看一看所谓万丈红尘之景!” 楚国的军队并不是国家调配的,其中很多是“县师”与“宗族兵”,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私兵”。 楚国军队的组成在楚武王建立“县”之前,分为王卒和私卒。王卒,顾名思义这是楚王直属部队。私卒,就是楚国那些大族自己家的私兵,其中类似若敖氏、斗氏、屈、景、昭这样的大族,他们家的私兵人数和战斗力都是很可观的,这些人多以乡党为兵源,也就是所谓的“子弟兵”。 而在楚武王创立了“县”之后,楚国又多了县师。县师,也是楚王隶属的部队,不过他们的战斗力略差。这一点上很多朝代都有类似的情况,最著名的就是汉朝,庄园,坞堡内家族之兵甚至可以与一个县城的驻守军队相媲美,而且斗志,战斗力都远远胜过地方守备部队。 毕竟吃的是私粮,另外一边是公家的部队,在这个没有所谓信仰的年代,人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自然就没有多少积极性。 楚国信鬼神?但不代表可以为了鬼神拼命。 众所周知,边疆军战斗力大于守备军,如今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今年景氏的大将景阳率军北上救援燕国,楚国最精锐的部队被调动,庄辛所带来的先锋军,自然就多以私兵为主。 屈尉冷笑一声:“儿郎们,随我近前!” 他身后起码有四千余人哄然响应,庄辛的脸色难看的很,屈氏是大族,故而这次屈尉作为屈氏年轻一代的统兵人物之一,宗族中有让他前来历练(镀金)的意思,看守庐山的任务又不重,也不会和秦军交锋,最多就是逮捕一下周围的巨盗野神,屈氏祭拜东君,天空的太阳能够庇护他,遇到野神根本就不惧怕。 屈尉心高气傲,此次被推出来,却不甘心就在这里当个听人话的点头鹅,故而他心中酝酿要做些事情,眼下正好是一个正当的动手理由。 不服王化,不服管束,国中之国,不听调遣? 在楚国,各路军队虽然都是私兵成军,但是也都要听从,恭顺于楚王室的调令。 庐山下的天下剑宗们,算个什么东西? “不服我王教化者,讨之!” 楚国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春秋之前,不服周王之道,春秋之后,最重周王之礼。 对外自称蛮夷,对内自称礼乐之邦。 “屈尉!我以主将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安静待着!” 庄辛大怒,呵斥,而屈尉梗着脖子,大笑道:“阳陵君,你怕什么!” 他大吼一声,后面立刻有数千士兵随他前冲! “混账小儿!” 庄辛瞪着眼睛,屈尉于此时已然率军冲进了东平道! 就像是一块巨石被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之中! 无数道锐利的剑鸣,于此时此刻冲天而起! 第三百九十九章 殷其雷者 轩辕十四的脚碾在一处空洞的泉眼,那里面的浊流已经流逝殆尽,高大的白脸年轻人蹲下来,抓了一把这里的泥土,碎碎念叨了两声。 “东海蓬莱安期生他敢在人间开鬼门关?” 轩辕十四的脸色显然很不好看,安期生的动静,似乎庚桑楚早已经知道了,但是自诩为楚地小灵通的轩辕十四居然连这个家伙的活动与存在都不知道。 这可真的是打脸,刚刚才在庚桑楚面前装了个大逼,这就丢人了。 那个小洞已经成了普通的泥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轩辕十四望向冥厄之塞,他看到这种雄关上挂着无数的活死人。 但是阳世的人们看不到那些活死人。 如果他们能进入山危界,也就是精神世界,那么透过精神世界可以看见,那座人间的雄关,此时倒有点像是阴间的界牌了。 “安期生,尔母婢也!等乃公捉到你,必把你以鼎烹之!” 轩辕十四怒不可遏,一脚把那个曾流淌过黄泉水的泥洞踩的凹陷下去。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四周的动静,仿佛有无数的脉络被他牵引,从天空笼罩于大地。 有仙气沸于丘陵,起落于大泽,上应一颗璀璨天星。 他的目光望向冥厄之塞的后面,在他的观察中,那道脉络向着西南方向无限延伸而去。 轩辕十四抿了抿嘴角,心中暗骂不止。 九天帝之中,清微天帝的神踪术是极好用也是极好学的追人之术,然而清微天帝的故事已经被东皇太一抹去,在这里动用神踪术,无异于把自己的传承暴露给东皇太一。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东皇太一,尔母尔无母” 轩辕十四的眼睛忽然一凝,望向遥远的庐山方位。 冲天的剑意,让他汗毛乍起! “天下剑宗,第五,第七,第十六!” ———— 燕国,诸国之军进攻,楚军来援,秦军派遣部分,很快就在燕国的上谷郡附近爆发了大战。 而预定的攻击地点是在雍丘。 燕王城内,燕惠王被成安君公孙操杀害。 事情紧急,燕太子临危受命,被推举为燕王。 北地的震风之中,燕王(武成王)向天发起祭祀。 齐韩魏的联军听到天空中传来隆隆雷震,他们抬起头,天空阴沉,仿佛有鬼脸凝聚于其中。 天公的眼睛睁开了,一只独眼盯着人世 这只眼睛是灰色的,里面的瞳孔是血红色的,瞳仁则是诡异的苍白。 与程知远背上的往世神明极其相似! 但是更元始,更疯狂,更无理智! 三国的军队开始退却,连楚军,秦军也惊讶的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密密麻麻的饕餮纹,又像是蜘蛛网般的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那只独眼三重叠叠,众生不敢与其对视,似乎只要看上超过一个顷刻,就会陷入永恒的疯狂与混乱之中。 大地上,丘陵隆起,一块又一块,就像是鼓起的脓包。 灼热且带有硫磺剧毒的气息从地底喷涌而上,三国联军很快发现,不断有士兵倒下,那灼热的,滚烫的气息,甚至让大地都裂开,当中橙红色的,金灿灿的,带着殷红夹杂的浊流,就像是大地的血! 公孙操在燕王城中,他感觉到这一幕,他正襟危坐于祭台下,仰头看着燕王(武成王)的背影,露出了满意的笑。 “殷其雷!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公孙操高唱起来,拜下道:“我王圣明,动用无终之法,使诸国联军退却,保我燕地百万生灵,不必遭战乱荼毒,功载无量也。” 年轻的燕王转过身来,他手中哆哆嗦嗦捧着一柄剑,上面被浇筑鲜血,那是他父亲燕惠王的心头血。 “献给无终山的祭品,便是王的心血!先君无道,不为世人喜,屡犯大错,使得乐毅奔齐,又使昭王数年灭齐苦工毁于旦夕之间” “如今齐、韩、魏,三国攻燕,燕国弱卑,不得已求救于楚,然三国请救于秦,秦亦出兵击我渔阳,雍丘,上谷,燕国疲敝,不足以与诸国相抗” “王者之力不足以挽天之倾倒,燕国之力已不足以解民性命之倒悬,故如今,操,僭越杀王,失礼失道,却是为了燕国百姓着想,为我燕国社稷计!” 公孙操的眼中,闪烁起阵阵诡异的气,既不是仙,也不是鬼。 纯粹的混乱与无秩序的“道”! 无终子国,浭水西至雍奴入海。 七千九百年前,周武王兴兵除暴,剿灭商纣,建立周朝。为安定天下,加强对南世的管控,在制定天礼的过程中,周武王对兴兵伐纣战争中的有功之臣,按战功大小,分公侯伯等,这就是最初的分封制。 孟津观兵时,参战诸侯八百余,其实不少都是如同蜀人,巴人,山戎,羌,越人等少数部族,而无终国的祖先,便是北方的一支山戎族。 山戎有很多族,总之不与中原号的山戎都被视作一个统一的民族,他们究竟与夏后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但是在辽东至河北这片,涌现出的部分国家,却传世足有六七千年。 无终国,孤竹国,这些都是处于这片大地上的古老国度,参与过武王伐纣的巨大战役,而孤竹国偏居一隅,国君虽有神异,但国土并不庞大,军队也并不强盛,但无终与中原来往频繁,与燕赵齐皆有来往,再向辽东甚至与箕子朝鲜也有往来。 不断吸收其他国家的长处,取长补短,但扩张过于迅速,自然引起中原忌惮。 赵国灭无终之后,收缴其中所有宝物,然其中却有一支千人军尽数惨死在无终山下,原因便是如今出现的这只巨眼。 末代无终君献上自己的头颅,引出君血,使得这只诡异的眼睛降临世间,就像是天公的怒火,将攻伐无终山的赵国军队尽数埋葬。 这柄杀死了无终君自己的剑,剑号就是“无终”。 当然,燕人也称之为“雍奴”,这个名字来源于此剑的神异,据说此剑出现在雍奴这片巨大的沼泽之中,在武王伐纣时期出现,有人亲眼见到是从天空之坠下来的。 这里提到的雍奴,乃是古代北方有名的大沼泽。 《郡国志》:“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一作邕奴。古时甚大。 《水经·鲍丘水注》:“自是之南,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 而根据某些野史记载,甚至言之凿凿,说这柄“无终”剑,是在鲁阳挥戈之时,从太阳之中,划破长空,贯为长虹,直插风雷于雍奴泽中。 第四百章 天叫之哀 “我王,为燕国社稷计还请速动无终剑。” 公孙操的声音带有蛊惑性质,年轻燕王的眼神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该向何处去。 四周的燕国臣子,凡是参与祭天者俱都低着头,就像是死了一样,又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但如果仔细瞧着,便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些木台泥塑罢了。 整个燕国的祭祀之台下,真正“活着”的臣子,不过只有公孙操一个人而已。 以一道人之力驾驭一国,尤其是燕国还是当世七大国之一,虽然不如齐秦之强,不如楚赵之勇虽然也不过与魏国仿佛,仅仅比韩强上一些 但公孙操深感满足,甚至欲以此为长叹。 道人的道术都是独此一份别无分号的,公孙操在燕国摸爬滚打多年,取得了燕惠王的信任,这才能把手掌伸展到整个燕国朝堂。 燕堂之内,大部分的臣子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傀儡”。 天人一体,人的一切能够影响道的运转,这就是世间的“吉凶祸福”,道人能治常人所不能治之国,亦可卜常人所不能卜之事,常人治世,治事,不得,必引天灾祸患,小则损伤疾病,大则 “大则灭亡国家,均与治道有关。” “天异,承负,丹道,得恶,地灾,人祸,医世,生门,土遁,屠夫,太和,昭灵,寒乌,魂国,飞尸,长生蛹,辨天识地,摘星拿月,身中有神,回生起死,神仙不死” “包括我的悬丝傀儡。” “道术繁多,犹如沧海之水,然我等却不能贪心,沧海之大,也仅仅只取一瓢。”+ 公孙操心中的声音反复,成为悬丝傀儡的人,精神都化为了木偶,燕惠王因为身为人主,被腐蚀的速度较慢,而且最后时刻他居然差点清醒,这不得已,公孙操才痛下杀手,把他刺死。 如今的年轻燕王,名义上,对外宣称是燕惠王的子嗣,但事实上,不过是公孙操另立的一个宗室青年,只是燕王的这个位置,看上去似乎有些门道 这个宗室青年应该早已经被自己拿下,变成了悬丝傀儡,可不知为何,当他继位成为燕国之主后,他的精神居然恢复了一半左右的清醒。 就像是这个精神的组成部分,一半是流动的活水,一半是波澜不惊的死水。 阴阳动静,乃道之至理。 公孙操沉下脸来,对仍旧踌躇犹豫的燕王,再度加以心理暗示。 “我王,三国军马还未曾退走!当下不可迟疑,速速斩下无终之剑!” 公孙操的心思狠毒,无终剑动需要沐浴王族之血,而如今所谓的王族,便是燕惠王的子嗣们了。 那些公子们,公主们,被捆缚着,精神完全陷落,就如同木偶一样,伸着头,把脖颈露给年轻的燕王。 无终剑斩下,便有头颅冲天,那天空中的三重诡眼就越强大一分,古无终国用来打退赵国军队的绝杀之技,如今却成了燕国打退其余国家的翻盘之法,不得不说,犹如一个大的轮回,到头来,历史的车辙似乎又回到了原处,谁在无终山前,谁似乎就会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囧境。 对于无终国,公孙操摸索了很久,虽然这个国度因为刻意的隐瞒,使其记载不显于列国,但如今,对于无终山的一些秘辛,他心中大约也有了点数。 无终国只是一个引子,而很可惜,无终山的传承,与仙典《人间世》有些关系,但却又并不是完全的复刻 公孙操为之苦恼很久,他本是想要寻找《人间世》,他的道术与《人间世》完美的契合。 天下为之悬丝,这是他的终极理想,可以说公孙操是狂人,是疯子不过道人么,本来就没有几个正常的,他们没有阵营立场,可正可邪。 “难道天下悬丝不好么,这可是真正的大同之世,决策只在我一人,众生皆去执行便好,不会有贪污贪墨之人,不会有冤假错案发生,不会受到七情六欲的控制,不会去做出错误的事情。” “木偶是不会有坏心思的,因为他们所有人的心思都取决于我,人人真正做到思想相同,天下不会再有战争与纷乱。” “即使是商汤,周武所在的时代,都没有过如此淳朴的民风。” 他想到这里,心中便不免狂热。 那可真是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传说郑庄公曾经复刻过《人间世》,然而我在魏国寻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所谓的复刻版”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东西,也不能对世人详细解说,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 公孙操对燕王叩首,而燕王的眼中,迷糊再度压倒了清醒。 他高高扬起无终剑,在他的身后,似乎古老时代的无终王的黑影出现,向天发出凄厉的嘶吼。 一位公子的头颅冲天而起,颈领内喷出的赤血,让冰冷的无终剑浇筑成滚烫! 天空中的眼睛旋转的越来越快,而瞳孔内的苍白色也越来越浓。 蓟邑的祭祀之台上,无终之剑挥舞的越来越快,燕王的眼中,清醒已经不复存在,而那些被悬丝的公子公主们,一个又一个被砍下了头颅。 公孙操的声音犹如梦魇的呓语: “这是燕昭王招贤纳士的黄金台,如今贤士尽去,前王泣血真是好风景。” 仿佛有凄厉的叫喊凝聚在无终山的上空。 “天叫!” 这道声音从蓟邑的祭祀之台,向外迅速扩散,传播到遥远的彼方,扩散到上谷,渔阳等多处大郡,而正在退却的三国联军,乃至于秦、楚之军马,其中领头的主将们,面上纷纷变了颜色。 秦军没有多言,其中主将并不为外人所知,这拨人数不多,此次来只是为了帮忙袭扰,在看到情形不对劲之后,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楚军主将景阳勒令楚军不得近前。 齐军生退意,但韩,魏二国却不愿意走,他们在寻找时机,欲伺机而动,然而齐军主将田临出声怒喝:“古时候,周懿王元年,王成天法,衍天再旦之目,于是天礼生隙,于当时清天之上下,百姓突闻天叫之声,其音凄厉,三日而不绝!” “天叫之后,四野俱凋,北方的狄部严狁氏举兵,入侵宗周,长生之地大风俱起,使我中土七年无顺时,天地封冻,乾坤将灭!” 第四百零一章 来世雷书? 田临惧怕了,根据古史记载,周懿王时期,周懿王为了更好的压制四方夷狄,决定修炼古时天神之法,然而不料出现了“天再旦”的诡异情况,使得周懿王双目俱瞎,双眼化为了两颗笼罩金边的黑色太阳。 而导致周懿王练功练出岔子的根源,就在于突然发生的“天叫”之事上。 而自从此时之后,中原大变,长生之地严狁氏因为震恐天再旦之景,故而倾举族之力起兵,攻伐宗周,所过之地尽数劫掠,白草不生,荒骨暴露于丘野,国人弃尸于桑槐,宗周故土几乎被毁灭,临危时刻,周懿王派遣虢公率领天子六师北上迎战,然而因为过于轻敌,又因为突然出现的犬戎,鬼方的援军,使得虢公大败而回。 长生兵锋直逼南世,一路杀到岐山脚下! 后来是周懿王调诸侯之兵,重组六师,这才打退长生兵马,血战之后,严狁氏逃窜向太行山,被逐出河南地。 但此事之后,周懿王便迁都槐里,然而“天叫”带来的恶果还没有结束。 “中原七年暴雨风雪,万物不生,百谷凋零” 懿王之世,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共其职,诸侯于是携德。 田临遍视诸遭,不仅仅是燕国范围被天叫笼罩,此时此刻,诸侯军队皆在,唯独少了早早撤退的秦军! 他心中的恐惧被放大,田临是一个极重鬼神之事的齐人,他坚信人死了之后会去往蒿里鬼国,而不是归属于黄泉之下,就像是楚国人也认为自己死了之后应该去的是三重泉而不是黄泉一样。 但天叫之事,意味着国有危亡之难! 在场地的所有军队都听到了,齐,燕,楚,韩,魏 唯独早早退走的秦军没有被天叫波及 “退!退!” 田临大吼,指挥齐军撤离,而韩军之中,有将军嗔目呼喊:“不过是一些障眼法,田将军身为齐国主将,岂可轻易退却!” “你们不退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田临大喝:“该告诉你们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天叫不详,任凭魔音灌耳,恐我社稷有倾覆之难!韩魏不惧此灭国之灾,我惧,我齐国惧!” “恕不奉陪!” 他拔马便走,竟是再无进意,直接撕毁了盟约协定。 老子不打了! 韩将道:“胡言乱语!胡言!田临,你临战先怯,事事先观鬼神号令,不当为人间将子!” 但任凭他怎么怒骂,田临已经拔军回撤,燕国的天空上,那只聚集云雾而成的眼睛,透露出一种深沉宏伟的沉重感。 魏军主将感到压力极大,他心中在此时也萌生退意。 鬼神之事不可不听,但眼下齐军退去,秦军早已没了影子,又有天叫谣音,凄厉苦绝,三军军心已乱,人人惶恐,此时战,必输。 那韩将哀叹,痛苦不已:“渔阳唾手可得啊!渔阳若克,三路合围,我等攻击燕都便如同瓮中捉鳖矣!” “功亏一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亡燕矣!” 韩将如此呼喊,而正是此刻,在齐军匆忙退去的时候,天空中的那只眼睛,也开始逐渐发威。 韩将,魏将同时抬头,那只眼睛与他们对视。 天空中垂下无数的风中残“柳”。 阴云厚重,沉积入世,山陵崩落,丘土成泽! 田临转过头,他的眼中被一片闪耀的苍白遮盖! 绵延的雷声不停,但却没有闪电劈落。 韩军主将的七窍喷出血来,双目变成通红色,他的五脏六腑俱都被雷声震成了烂泥,座下的马匹蹄子折断,一头栽倒在地。 那凄厉的喊叫声音,再度回荡于天! “殷——其——雷!” —— 程知远的背上,往世神没有睁开眼,但是他却感觉自己的皮都要焦糊了。 滚烫,灼热,从未曾有过这种情况。 程知远不敢靠在马车里,他的精神中,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喃喃自语。 【祂来了祂】 【虚物以待,可不惧邪,不可奈何,安之若命】 无法言说的混乱。 【祂不是正确的显相,那么我是正确的显相么】 【往世之神,故去之人,衰颓之光华,一者送去,一者取回】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来世与往世祂来了】 那只眼睛中不断传出诡异与古怪的念声,程知远的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心中却把这些声音以及所说的句子,一字不漏的全部记了下来。 他感觉到难受,方向大约是北边。 嬴异人感觉到程知远格外的沉默,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马车的颠簸,于是小心翼翼的回头问:“先生有烦心事?可是因路上拦道鬼神过多?” 程知远摇头:“我有些气不顺。” 嬴异人惊疑不定。 程知远喃喃念叨:“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祂来了我往矣?” 【我往矣】 程知远的瞳孔微缩,往世神的声音重复了他的自言自语。 “怎么,你还有个兄弟,姬寤生创造雷书时,不会还有一本《策电》吧?” 程知远说这句话本意是调侃,虽然他不能带上调侃独特的玩味语气。 【我往矣】 往世神没有回应,而是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就像是魔怔一样,这道声音絮絮叨叨,程知远有些不厌其烦了。 【“殷——其——雷!”】 程知远张了张口,忽然瞪着眼睛,回过头,把头探出马车。 那道声音不是往世神,而是从遥远北方传来的声音。 一种极大的危险感,以及天生的敌对感,就如同绵延的雷霆,不断刺激着程知远! 他眼中似乎出现遥远北方的一片天空,那滚滚的云团出现熟悉的形状 咚——! 忽然程知远什么也看不见了,往世雷书彻底隔绝了刚刚那种联系。 那只眼睛也闭上了,不论怎么使劲他都不再打开。 ———— 齐(鲁),博邑。 丘陵山野间,一座破落的庐舍坐落在此,居住于这里的仅有三个人。 老人从梦中醒来,咳嗽不止。 边上的年轻人递上药碗,服侍老人起身,老人的双眼浑浊,皮肤干瘪,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凤兮,凤兮,谁哀其鸣……何如德之衰……” 老人忽然流泪:“是谁……” 年轻人道:“先生,是子期。” 另外一位老人走过来:“先生,是子路。” 垂暮于床榻上的老人,泪水自己打湿了衣襟。 “我听到了楚狂接與的声音……凤兮,凤兮……” 他踉跄站起来,子路给他递上拐杖。 老人依旧不住的咳嗽,但他的眼睛却努力望向外方。 这是博邑之野,唯一能望见泰山的地方。 第四百零二章 泰山不复 仲尼老了,已经太老太老,他犹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死去,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天空与土地,他深爱着这片人间,但这片人间的道德却已经随着时间一柄腐朽。 再精美的房梁也会被蠹虫蛀噬,再巍峨的宫殿也经不住光阴之刀的劈斩,仲尼坐在丘陵上,他双手握着拐杖,那根老木棍靠在他的肩头,叔仲会与仲由侍奉在仲尼的身边。 叔仲会还很年轻,他是所有弟子之中最年轻的,而仲由已经老了,他也如孔丘一般,垂垂老矣。 “仲由,你不要去卫孔俚让你做邑宰,但此人见利忘义,绝不是君子,他心中没有仁义,也没有德行与操守,卫出公守卫许多年,他的父亲蒯聩为人荒唐,消失了许多年,但我听说,他如今却偷偷潜了回来。” “孔悝的母亲伯姬是蒯聩的姐姐,这件事情必然有蹊跷之处,你如果去了卫国,我会很伤心,因为你要前去的乃是龙潭虎穴,而不是一个传道的居所。” 仲尼的眼睛昏花,絮絮叨叨的说着。 卫国与天下列国都不相同,起码在这个世界之中,它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 他就像是南世中的孤岛,是光阴与岁月放弃的糜烂地,他的君王活的总是很漫长,却又不与南世的所有国家接轨,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中,卫国的存在感也十分薄弱,乃至于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因为忘记了卫君的事情,居然导致在大一统的秦朝之内居然还有一个“封君”。 其实秦始皇是把他忘了,这一忘就是十几年。 而在神魔仙鬼的世界之中,卫国的“独立感”显然更加浓郁,但相对的,他的存在感也十分薄弱,仿佛时间都不能侵入卫国的王宫中。 也或许正是这种“不作为”,才导致卫国的人才大量的流失,才导致卫国的封地内,虽然有云梦宫这种世间顶级的“教育机构”,却依旧没有人选择“振兴”卫国。 因为卫国已经没有振兴的必要了。 “三尺的黄土上演七尺的荒唐故事,卫国早已摒弃了礼,他们只盯着眼睛的一亩三分地。” 叔仲会对仲由(子路)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师兄不该前去。” 子路道:“我已经答应了对方,又怎么能够临时反悔呢,这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先生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发扬先生的道么?” “卫国虽小,却也是一处邦国,且既游离于天下之外,却又独占天赐之沃土,地灵人杰,虽然君主昏庸,但万事都可变,无不可变的道理,无不可变的法,无不可变的人。” “孔悝虽然只是一个都邑大夫,但他权利乃是卫国摄政,执掌祭祀礼乐,我可以从卫国入手,请求恢复天下的礼与德。”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是荀况的劝学篇所言,学生深以为然。” 孔丘的眼睛眨着,努力的想要看清远处的泰山。 他的眼中,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 子路抬头行礼:“先生心念鲁地故土,然先生不是更希望儒的教化遍布天下的么?” “先生为什么哭泣呢?” 孔丘与子路,两个人相伴了大半辈子,子路是唯一一个敢驳斥孔子话语,甚至给他提意见的人,两个人的关系早已超越寻常的师徒,而更像是一对挚友。 “鲁哀公百十四年,哀公西狩获水麒麟” 孔丘的声音有些飘忽,又很是沙哑沉重,子路接口,认真道: “学生记得,先生说,此非祥兆,先生说,‘吾道穷矣’。于是停止修《春秋》。同年六月,齐国陈恒弑齐简公,先生斋戒沐浴三天,见鲁哀公,请求鲁国出兵讨伐陈恒,没有得到支持。又向季孙请求出兵,同样遭到拒绝。” 叔仲会眨了眨眼睛,那时候他似乎才刚刚跟随孔丘没有多久。 “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正是因为不愿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学生才更要去卫国。” 孔丘忽然开始呜呜的哭。 子路亦抬起苍老的面容,笑道:“先生是不舍学生吗?” 孔丘哭着哭着,开始咳嗽起来,他的脑袋垂下去,再也不看泰山了。 叔仲会握笔的手抖了抖,他眺望远方的泰山,巍峨的岱宗就在那里,镇压着整片齐鲁大地。 夫子曾在年轻时登泰山而小天下,如今他再也不看泰山 子路也望了一眼泰山,笑着摇了摇头: “记得,夫子当年登泰山,与道人荣声期不经意而遇,荣声期披着鹿皮制作的衣服,拿着没有装饰的琴,边弹边唱,于是夫子就问他,你为何如此快乐?” “道人荣声期道:我的快乐很多,最突出的有三条,其一,天生万物,以人为最宝贵,我是人,自然高兴,此一乐;其二,人分男女,世俗又以为男尊女卑,我是男人,也很高兴,此二乐也;其三,人生寿命有长短,有的人很小便夭折了,而我活了九十五岁,当然高兴,此三乐。” “贫穷是读书人的本分,死亡是人生的归宿,守其本分而得其归宿,有什么忧愁呢?” “夫子当时夸赞了他,并且和他谈了很久。” “荣声期和夫子说,夫子是泰山。” 子路叩首:“先生永远是子路的先生,永远是子路是夫子,子路不敢不仰望先生,从古至今,从生至死。” “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君子有志于道,不到相当程度就不可能通达!) 孔丘颤声道:“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 子路拜首:“从政者从来危险,夫子如此,子路如今为天下计,更欲如此。” 他对仲尼行了大礼,随后站起来,三步一叩首,直至百步之外,彻底离开了博邑之野。 叔仲会望着子路的背影,安慰孔丘道:“先生,师兄会完成您的愿望的,这天下会有道德,礼乐会重新恢复繁盛。” 然而孔子只是又开始哭。 “子路回不来了。” 三日之后,孔子病的更严重了,叔仲会急的焦头烂额,他找了很多药物,但收效甚微,而孔子在迷糊之中,只是喃喃说着,什么姬寤生的礼乐之谈,什么礼崩乐坏已是定数不可改也 “庄公的胡言乱语而已,先生您在说什么?” 叔仲会服侍孔子喝药,孔丘的手颤抖着,他浑浊的双眼通红,他忽然对叔仲会道: “儒门将乱八脉将碎,颜回,孔鲤,子路,颛孙师,子夏,曾参,孟轲,荀况我梦到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有的头颅不翼而飞,有的成为了黄土里的尸体” “我还看到一个孩子,我看到他的剑,他背上有一只眼睛,他的两眸如同龙的目他把剑放在子夏的脖颈上” 叔仲会吓得不轻:“夫子做噩梦了。” 孔子只是摇头,使劲摇头,他咳嗽不止,几乎要把肺和肝胆都吐出来。 他喃喃重复着楚狂的歌,不断重复着何如德之衰那一句话。 叔仲会焦急万分,而这时候,破落庐舍的外面,门户被轻轻敲响了。 叔仲会前去开门,他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门外,那老人向叔仲会微笑,同时自我介绍: “我是荣声期,来看我的老友。” 第四百零三章 子夏荆轲 程知远的车辙印滚过了冥厄之塞,嬴异人一路向西南方位行进,在天下之南的楚地,明显感觉到与北方的气候格格不入,随着靠近天河汉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气候也越发的湿热起来。 “当年周昭王南征,在战斗结束返回的路途中,莫名其妙死于汉水之上,同行的蔡公也一并溺亡,这件事情是被管仲提出来指责楚国的旧案,但楚上将屈完矢口否认此事,并且极力辩解” “后来多数认为,昭天子南征回来的时候,是被楚国之‘人’杀死在汉水的” “疑问在于昭天子武力极高,那时候还没有洛邑牢笼的限制,携带大军出征的周天子,拥有世间第一利剑礼乐之征,楚国到底是什么人,要有多高强的法力与道行才能杀死周天子?” 嬴异人驾着马车,和车内的程知远说着他以前学习来的一些“历史”,异人在秦时不被他的父亲喜爱,他母亲夏姬的地位也不高,而在二十余子中,异人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什么特长,又常被认为是榆木脑袋,所以备受安国君厌恶。 生在王族宗室就是如此,不是说只要是孩子就会受到父亲,大父(爷爷)的喜爱的,更多的时候,诸公子公孙不过是一种政治筹码,异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王室的直属公孙,他的地位是直系宗族,别看他流落齐国街头连饭都吃不上一口,但是如果对外说起来,这个身份还是很能吹的。 当然,像他这种不太受欢迎的宗室嫡系,一般情况下都是会被送到某个国家为“质子”。 就像是以前的嬴倬,就像是年轻时的秦昭襄王嬴稷就像是后来的燕太子丹。 程知远端坐在马车里,他头顶的精气神明凝结起来,宛如庆云一般缓缓盘卷,又如同放慢了许多倍的大气寒流。 白崭舞放置在青蛇皮剑鞘内,彻底与程知远达成了意识共通。 而当拥有新剑之后,程知远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明有了明显的提升,虽然不大,但是运转的更快,用一种直白的话来讲,大概就是萎靡的精神得到了鼓舞与振奋。 七重楼的顶峰,水已经溢满。 程知远无时无刻不在修炼,而就在之前不久,往世神那莫名其妙的呓语,让他心中的担忧与危险感又提升了数分。 “祂”来了。 祂,明显指的是当时程知远看到了的,另外一个类似往世神的巨大眼睛,虽然隐匿在乌风暴云之中,但那种熟悉的诡异感觉,确实是与往世神极其类似。 往世神的很多自言自语都有独特的意义,程知远虽然进行了思考,但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从郑庄公的笔记中找到相对应的条件。 上一次去稷下,程知远找了很多庄公的笔记,飞熊一事的具体细则就是在笔记中找到的,但是庄公留下的东西应该说,真正可怕的诡异的东西,以这位“大试验家”的性格,怎么会轻易让人找到,被找到之后,还被轻易的堆放在稷下的书室内,分类放好,可以随意查看? 这么随便,如果遗失了怎么办? “虚物以待,可不惧邪,不可奈何,安之若命,不是正确的显相,显对应隐藏,往世之神,故去之人,衰颓之光华,一者送去,一者取回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 程知远一个头两个大,这种克系风格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麻烦,虽然自己本身就具备一个类似的玩意,倒是不至于听到这些呓语就精神崩溃 画风这种东西,不管是哪个世界都具备一定的重复性与相似性,毕竟诡异两个字都是共通的,世界上说不得的事物总归也就那么些许,在不同的地方显示不同的样貌,自然也就有不同的称呼 但程知远绝对不认为,再让一个“来世神”上身是正确的选择。 哪怕这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未雨绸缪才是正确的选择,为此提升实力就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七重楼还是低了,虽然这两年来的升级速度,在其他人眼里快如老狗,但是对于程知远来说人么,修行就像是吃饭,永远不嫌快(饱)。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嬴异人好奇的看着四周,这里已经离冥厄很远,后方的大塞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远影,而在楚国为数不多的管家大道周围,顺着小河畔,居然有无数衣着奇怪的人物匆匆而行,而他们的目的地,似乎都是一样的。 嬴异人叫住了一个赶路者,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使秦腔不暴露,问道:“二三子,做什么去?” 那人面相显老,听闻异人喊他,似乎有些急躁,对他道:“你也是去听子夏先生讲课的人么?还乘着马车,子夏先生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乘车,此乃无礼的举动。” 嬴异人吃了一惊,摇摇头:“我们是去楚都看望故人的。” 那人皱了皱眉头,却也是好心:“子夏先生就在前面不远处,你看到万里平整的河畔边缘,那里有一株大松树,那就是子夏先生讲学的地方了。” 他说着,却又有些失落:“子夏先生据说讲学,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游列国的步伐,也到此为止了。” 嬴异人道:“楚人也仰慕子夏的名望吗?” 那人愤怒:“如何不仰慕,你什么意思,看不起乃公,看不起楚人?” “那儒门之中,仲良氏的陈良大人,难道不是楚人么?” 嬴异人点了点头:“我失言了,不过听说陈良并不喜欢子夏” 那人顿时皱眉,嘟囔道:“那和我等游方士人有什么关系?圣贤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掰扯。” 车马缓行,嬴异人倒是对传言中的子夏有所好奇,毕竟传言中的“关门之讲”,这世上能遇到的可不多。 程知远的眼睛望向外面,他忽然目光一顿,对异人道:“等会” 他望着那外头,看到一个腰间挎剑的落魄剑客,他前行的方向,也是向着子夏先生所在的大松树去的。 “故人啊” 程知远对嬴异人道:“那个人我以前和他见过,他曾用剑击我的剑,被我所败。” 嬴异人便好奇的看向那处,笑着道:“那他必然对先生很服气的。” 程知远摇了摇头:“不,他虽然口头上服了,但心中肯定是不服的。” “他说他要从头再来,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荆轲曾游于楚地吗?我不知道,亦不能知。” 第四百零四章 无能剑者(上) 时间的丝线拉扯的还不算太长,不过是区区二载岁月,即使是农夫看来也不过就是三五次收成过去而已,无病无灾,无事无难,然而呈现在荆轲的身上,他似乎独自渡过了十年的风霜一般。 世间很大,岁月很长,光阴很快,饶苍老体现于外,取决于心绪是否安宁。 曾经意气的青衫也早已不复存在,外面套上了一层灰色的麻衣,曾经引以为傲的轻侠身份,如今却成了桎梏自己前进的枷锁。 荆轲的人没有老,但他的心老了。 时至如今,他从外表上看过去依旧很年轻。 只是他落魄了,神情萎靡,只有那只握着剑的手还在无声诉,他依旧是一个剑客,依旧有属于剑客的骄傲。 荆轲看到了那株大松树,双目已瞎的子夏先生,就在那里。 人们诚惶诚恐的到来,其中有许多是游学的士子,春秋战国时代的游学风气极重,很多士人不像是后来的儒生一样,只知道待在一个地方搞权数,不懂得去管理与入乡,而这时代的士子们,如果没有出去游学过,那是不好意思和别人讲述道理的,只会被骂作死读书的朽木。 当然,这种行为是社会风气导致的个人自发行为,与上山下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荆轲看到了子夏先生,他确实是如传言中一般苍老,他双目失明,身形看上去有些瘦,仿佛稍微大一些的风吹过来就能把他放倒在地。 “坐吧。” 这里没有可供士人们铺展的席子,很多虔诚的儒生,士人他们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没有的话可以席地而坐,他们知道子夏先生最不重视这些虚礼。 荆轲听到边上的一个人对他讲话,让他就坐,这个人似乎是在维持这里的秩序,荆轲便问他是什么人,他自称是子夏先生的关门弟子。 “子夏先生的弟子” 荆轲重复了一遍,忽然失笑:“你有李悝、吴起之才,公羊、谷梁之资啊!” 他对这个年轻人行礼,称先生。 年轻人连称不敢,但荆轲的这份称呼,还是让他很受用,他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之间的神色都轻快了不少。 “在下杨乐,日生汤谷之杨,礼乐之赐之乐。” 年轻人如此自称。 李悝(法家之祖),吴起(吴子),公羊高(公羊派始祖),谷梁赤(谷梁派始祖),魏文侯(见徐无鬼者),禽滑厘(墨家二代巨子),段干木(河东贤者)甚至于—— 田子方。 这些都曾经在子夏的门下听过他的讲,对外也亦自称是子夏的徒弟。其中子夏是田子方的两位老师之一,另外一位是东郭顺子。 孔子曾经评价过,颜回,颛孙师,端木赐等人如果合一,便是一位圣人,但是唯独子夏,他一个饶能力,就相当于他们全部。 荆轲看了看那位老先生,又看了看那个离开,正在邀请其他人,给其他来者分配位置的翩翩少年,他忽然感觉到子夏先生的这个选择有些问题,这个年轻人太飘了。 似乎无法沉下心来,这并不是一个做学问的好人选,那么理由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人实在是太优秀了吧 优秀到子夏先生可以无视他的瑕疵,毕竟饶德行是可以更改的。 所谓近朱(杨朱)者赤(无君为我),近墨(墨翟)者黑(无父兼爱)。 荆轲低着脑袋,回忆着自己这两年的奔波,他先是去了齐国,因为齐国对于技击之士很是重用,然而荆轲在和一个人比剑的时候被击败,他在大街上被人嘲笑,而齐国是他的故土,在故土尚且如此,荆轲便离去了。 他又去了卫国,然而卫君并不喜欢他的技击之道,更没有心思收留他。 荆轲辗转,回到了赵国,在邯郸城外与一位名为鲁勾践的人发生了冲突,鲁勾践争道,要划下性命之比,荆轲没有回应他,于是离开了。 他曾拍着自己的剑,对自己过,剑是杀饶利器,但剑若出鞘,斩杀的敌人也必须值得他动剑才校 他曾在河丘,在榆次外与盖聂争执,当时争的不分上下,荆轲还记得,那第三个出现的剑士,他对自己,剑不单单是用来杀饶凶器,还是用来警示自己的宝物。 剑要落下,要知道剑刃该落于何方。 “我在练一口剑气,不能因为鲁勾践而废弃这口剑气,他不过是一个游侠,我若是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把他杀了,那我的剑之道也就断了。” “一昧的追逐凶戾并不可取,这不是我想要的剑道。” “剑是上善之兵还是下恶之兵剑不重要,人才重要。” 荆轲记得,那第三个剑士一剑点在自己的脑门上,生死不由得自己。 他是怎么做到的? 荆轲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腰,上面有个酒囊,他拿下来,心翼翼的饮了一口。 不敢贪多。 荆轲后来去了魏国,投奔了孟尝君,然而还没有待多久,孟尝君就因为华阳大败的问题,因为举荐芒卯失策而被下令捕捉,信陵君与魏王去捉拿他,荆轲惶恐不已,出逃离去。 这一游荡,便是大半年的颠沛流离,他辗转来到楚地,对自己的前路无比迷茫。 直到他听,子夏也在这里。 儒门中最富有盛名的圣贤,他能指引自己的前路,打消迷茫吗? 荆轲的手晃了晃囊中的酒水,他欲要再抿一口的时候,忽然酒水被人夺去了。 那个人亦是一位剑客,目光冰冷。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那关门弟子一转头,便是愣了一下,皱着眉头过来了。 哪知下一瞬间,问题已经发生。 荆轲抬起头,那个剑客把囊中的酒水饮用,随后把剩下的全部倒在了荆轲的脸上。 酒水刺鼻,周围的士子瞪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荆轲,连败三阵不敢讨敌,没卵子的软蛋,你又出现了。” 剑客冷冷看着他:“酒不错,人不校” 周围有人站起来,而子夏的关门弟子过来,对这位剑客好言相劝。 “此乃圣贤讲学之地,岂能如此无礼?” 关门弟子杨乐放低姿态,事实上他做的也足够好,然而这位剑客似乎有些过于狂傲。 “我何时不敬圣贤?我不过是在羞辱一个无能的剑者而已。” 荆轲的脑袋抬着,眼睛盯着他,手握着剑柄,迟迟不愿意拔出来。 第四百零五章 无能剑者(下) “三次斗剑皆败,这是事实,只是没想到,荆轲居然以这种名声,传遍下了么?” 荆轲的声音很轻,似乎又有自嘲:“楚地为荆,荆人夺荆轲之酒,荆人羞辱荆轲之人,啊有意思,好有意思” 那剑客冷笑:“被人击败了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你还记得我吗?” 荆轲:“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与那些人交战,也和你没有关系,你又凭什么来羞辱我呢?” 剑客道:“像你这样的卑弱之徒,又岂能坐在这等圣贤地?燕赵之地多豪杰,我等赵地剑士与你同处一席,简直是羞辱了我等。” 他对那子夏的关门弟子道:“还请驱逐荆轲于此。” 杨乐道:“这里是楚地,不是赵国。” 剑客皱了皱眉头:“难道子夏先生也愿意让一只硕鼠坐在这里么?” 杨乐不满:“就算是狸奴硕鼠,既然来了,便没有驱逐的道理。” 他着,又冷冷道:“而且荆轲虽然三败,好歹也有名了,臭名也是名气,你呢,又是何方神圣,看不起这位,看不起那位?” “听你口气,与荆轲熟识?” 杨乐如此,而且心中很不满,心道自己这个“身份最高贵”的人都没有什么,在好言好气的和这帮粗劣之徒交谈,结果一个轻侠反而来了劲,在他看来,这个年轻剑客,哪怕他师父是下剑宗又如何,其实也不过与荆轲一样,都是低等民而已。 剑客道:“我是与他认识,但不熟,只是当年在梨花海中,我与他一并听了剑圣讲学,荆轲晚来,不曾有前位,向我讨要,我一时心软” 杨乐听着,不曾话。 剑客失笑:“软归软,却也没给他。” 这话出来,周围人都低声笑,而荆轲的眼睛有些迷茫,而后变得了然了。 剑客击剑道:“荆轲向前去,那前头倒是有人给他让了位置,后来剑圣点名论剑,到荆轲为止。” “他若不来,便是到我为止,荆轲,你还记得我吗,又如何与我无怨?” 荆轲看着他:“原来是你我当时问人要座,要了许多位,你不过是其中一个。” 剑客道:“你当时话的豪气,且龇牙咧嘴,嗔目而前,傲气得紧,怎么到了今,周游列国,落魄至此也?!” 他哈哈大笑:“荆轲,你没有狂妄的资本,却有狂妄的意气,注定难成大事。” 荆轲道:“尉丹,你不过是嫉妒我坐在了你前面,得了剑圣的点名,而你没有,这件事情居然让你记了我这么久。” 尉丹道:“不错,我是嫉妒你,不仅仅是嫉妒你被点名,也是恨你晚来,更恨你无能。” 他锵的一声拔出剑来,剑尖瞬间点在荆轲的肩头上。 荆轲的身子微微一僵,把头垂了下去。 “无能之辈高居座首之上,岂有慈道理?” 尉丹道:“这数年来,我打磨剑术,用心钻研,远走异乡,拜师于秦国陈龙右,剑术已有成,在今日听过子夏先生讲学之后,我便要去挑战下剑宗!” “只是在此之前,看你如此落魄,真是令我感到心痛,如此好笑” 杨乐在一旁听着,心里计较:陈龙右,子百二九年出现,就是那个杀了原下剑宗第三十位的草莽剑客,光狼城之战,星宿西移,“溪午剑钟”随镞被陈龙右一对一斩杀于光狼城,下剑宗第三十位更替,他号为“望山蛟龙”。 荆轲点零头:“原来是做了剑宗的弟子好啊好你比我好,好太多了” 他苦笑起来:“荆轲如今已是一个落魄废人而已。” 尉丹看着他,深深皱眉,最后冷笑一声:“如今你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荆轲言道:“荆轲的剑里有一股气,出则必要杀人,养剑气许多时日,还远远没有到出鞘的时候。” 尉丹大笑:“好狂妄!确实是你荆轲的语气!没有本事还要心比高!” “可惜命比纸薄!” 他剑锋一转,就要在荆轲的脖颈上划开一道豁口! 这动作只是一瞬间,其他人都没有反应,然而就在此时,尉丹的眼睛忽然瞪住。 远方一道死气,或者是极高的精神意志,将他牢牢锁死在原地! 与此同时,荆轲同样愕然,他眼睛微瞪,侧过了头。 他也感觉到了那股莫名的剑意死气。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就是尉丹的剑贴在荆轲脖颈上,差一点就要斩落,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于是他们这时候才“立刻”站起来,大呼剑 “不可,不可!” 杨乐上前,一把将那剑扒开,别看他人,力气不!这一推之下,尉丹踉跄一抖,杨乐对尉丹呵斥:“你这剑客要做什么!子夏先生当面,岂敢杀人!你以为这里是你赵国吗!” 边上有士人呼喊:“赵国也没有当面杀饶法令。” 又有壬眼:“赵人拜了秦人为师,连礼乐都不知道了吗?” 又有人打圆场:“大家都是来听讲的,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荆轲都如此落魄,还有什么资格仰望你呢,他不过是泥水中的破布,而你是呈给君王的丝匹,已经没有可比性了。” 神态各异,态度不同。 然而尉丹却是惊疑不定,他的手都在微不可查的抖着,刚刚那股气息让他汗毛直竖,乃至于他本想给荆轲以羞辱的剑锋,未曾落在荆轲的皮肉上。 尉丹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之前还在嘲笑荆轲,他不过是一个废人,而自己则有幸拜了下第三十的剑宗为师,如今剑术成,正准备挑战下剑宗的名位,却不想在这里就折戟沉沙了? 他感觉脸颊有些滚烫,咬牙切齿,却不知道那股气息出发于谁。 但他同样也庆幸,他的行为似乎被误解了,似乎没有人感觉到那突然锁定他的恐怖剑意。 “何方神圣,庇护荆轲?” 尉丹的眼睛在四周转动,那些士人看起来都不像是有这种本事的人。 杨乐呵斥完毕之后,望向子夏,发现老先生依旧坐在松树下面,他的双目失明,但耳朵没有失聪,此时似乎在摇头,在寻找发生问题的方向。 杨乐不由得鼻子微酸,便狠狠瞪了一眼尉丹,连忙向子夏的位置跑过去。 但是此时,被称作子夏的老人,他的头颅寻找着方向,寻找着,刚刚那股一闪而逝的气息。 他望向某个方位。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停靠在河岸边,那上面的年轻人掀开帘布,把另外一个年轻人接了下来。 第四百零六章 人间高士 河畔的边缘,草地依旧是深青色,南方的气候总是这么“温暖宜人”,虽然再向南走一些,恐怕就会变成燥热 其他人没有感觉到那股气息,但身为七十二贤者之中最负盛名的子夏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他的面孔朝向马车的方向,而在四周聚集的很多人中,没有人会在意那停留在外侧的马车。 因为到这里来的士人,也有其他驾车马来的,更有一些路人,听闻了子夏先生要在此地讲学,特意转路到了这里。 程知远的马车并不惹人注意。 子夏露出微笑,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开始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杨乐过来,此时子夏已经不笑了,但杨乐依旧敏锐的发现,自己先生的嘴角似乎还是微微翘着的。 先生乐了? 先生为何而乐? 杨乐心中很是惊讶。 先生自从丧子之后,他的双眼便因为哭泣而失明,再也无法得见这片人间的美丽,后来曾子专门到子夏那里去慰问他,吊唁他的儿子,曾参说,他听说老朋友的眼睛失明了,所以现在来为这件事情哭泣,说完,就在子夏先生的面前哭起来。 曾参一哭,子夏哭的更厉害了,口里还说:“天啊!我有什么罪过啊!得到这样的果报,儿子死了,自己的眼睛又瞎了。” 然而,曾子却突然生气了,说他怎么没有罪过?以前他和子夏在洙水、泗水侍奉老师,后来子夏年纪大了回到西河,而西河的人都把子夏当作老师,而不知道我们老师孔子的名字,这是子夏的第一条罪过。 子夏自己的父母死了,子夏并没有做出可以让人特别称道的事情。也就是说,对于老师提倡的孝道、礼节等,子夏并没有去弘扬,没有在一方起到表率的作用,这是子夏的第二条罪过。 “你的父母死了,你都没有哭瞎眼睛;现在你的儿子死了,反而哭瞎眼睛。这是你的第三条罪过。” “难道你没有罪过吗?” 子夏先生听了之后,马上反省自己,赶紧丢掉拐杖礼拜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离开朋友,自己一个人独自居住太久了,都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曾参是子夏的老友,两人的立场一致,曾经子夏做出很多的“错事”,都是曾参过来骂醒他的,但是杨乐在知道这个故事之后,他的心情却很不好,对曾参的印象极差了。 父母死去,生老自然有天地之数,孩子死去,本是违背天地纲常的凄惨事情,孩子死了应当哭泣,父母如果无疾而终自然应当高兴,然而曾参却强行把孝道捆绑在“父父子子”上,这让杨乐感觉很虚伪。 他知道自己的先生是极重视感情的,与曾参的关系极好,故而会反省自己的错误,但是在杨乐看来,子夏先生并没有错误。 先生也是一个凡人,父母死了,长辈去世,要做出什么称道的事情呢?难道要想神农氏一样,抱着拐杖放声高歌吗? 太古时期,妸荷甘和神农一同在老龙吉处学习。神农大白天靠着几案、关着门睡觉,中午时分,妸荷甘推门而入说:“老龙吉死了!”神农顿时抱着拐杖站起身来,“啪”的一声丢下拐杖而笑起来,说:“老龙吉知道我见识短浅心志不专,所以丢下了我而死去。完了,我的先生!没有用至道的言论来启发教导我就死去了啊!” 难道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长辈才是正确的吗? 各人有各人的道,神农和老龙吉学的是自然之道,故而他们视生老病死为一种解脱,无疾而终就是最大的善,而神农把老龙吉的去世看做是老龙自己带着道跑走了。 老龙吉的精神脱离了腐朽肉体,那他去哪里了? 神农认为,或许是去了那个,曾经南华真君遇到过的死人骨头一起的死亡国度,那是真正大逍遥的地方。 神农说自己见识短浅,因为他放不下人间。 杨乐这样想着,就去问他:“先生为什么高兴呢?” 子夏便终于不经意笑了起来:“有一位高士在这里听我讲学,我自然是很高兴的。” 杨乐狐疑:“高士?” 他望了望四周的那帮人,却没见到哪怕一个看上去有风度的人。 杨乐不由得愈发奇怪,只是此是,子夏对杨乐道:“看谁是坐马车来的少年人。” 子夏当然不可能知道,来的人究竟是谁。 但他见到那颗心,即使他双目失明,那颗七窍玲珑的琉璃心,在他的黑暗世界之中,也依旧熠熠生辉。 子夏的心情便变得很好,但同样,他心中又有一丝忧虑。 刚刚那道锁定的剑意之中,杀生的感觉过于沉重,子夏看人速来准确,就像是当年他看吴起,一言便断定他会左右天下大势的走向,但为人刻薄,不择手段。 最开始,吴起是在曾参儿子手下学习儒法。 然而曾申自视甚高,因为吴起没有回去给他老娘吊丧,便说他不孝,直接断绝了师生关系,导致吴起直接出走儒门,改学兵法。 后来,吴起果然杀妻求将,在魏国期间拜子夏为师,后来去给楚国变法,左右了天下的战争大势,开楚国数千年之强盛,然而最后也被兔死狗烹,射死在楚王宫内。 吴起在魏时,魏强,在楚时,楚强。 子夏不太喜欢刚刚那道剑意,在他的认为中,七窍玲珑之人,不该有这么重的杀心以及如此大的死气。 杨乐侍奉他坐回去,四周的人们眼看之前的事情平息,也纷纷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尉丹神色不定的坐下,他时不时望向荆轲。 荆轲低着头,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愈发难受,而四周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不太对劲,有怜悯有嘲笑,荆轲心中苦涩至极,喃喃自语道:“学习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看尽人间冷漠,然而又确实毫无本事” “还有何面目留在这里” 他咬着牙,感觉屈辱至极,想到刚刚情景,却又心生惭愧,亦不知道是谁救了他。只是此时,身边有一道身影席地坐下。 “如果真的没有面目,你又怎么会不拔剑呢,曾经的荆轲,可是一个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主啊。” 荆轲愕然转头。 程知远坐下来,望向前面,指着道:“荆轲,那老者便是子夏吗?” 第四百零七章 道不喜我 荆轲从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故人,程知远的出现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当年河丘榆次的三位剑士,如今只差盖聂便齐聚在此地了。 “你为何” 荆轲吐了两三个词汇,然而最后,万般声音都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 “诶,好久不见”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扯了下刚刚被剑锋划破的衣服豁口,苦涩道:“两年前,两年后,时间并不长久,可我怎么觉得,已经过了七八年呢” 程知远道:“光阴如刀,疲惫的是精神而不是肉体,你这两年过得不如意吗?” 荆轲苦笑:“如果我如意的话,应当出入有轩辕,穿戴披丝帛,腰间鹿卢剑,青丝系马头。” 程知远拍打他:“这可是大夫以上才有的待遇,你壮志不小,可敬矣。” 看上去,明明是程知远比荆轲年幼,但程知远的动作却如同长了荆轲许多岁一般,而荆轲被程知远拍打,也没有怒意,只是更加觉得惭愧。 在人群中,尉丹瞄着荆轲,也瞄着程知远,他看这个少年文质彬彬,看上去不是那种携带杀气的高手,虽然挎着两把剑,背着一把剑,但尉丹却丝毫感觉不到他有半点剑师的气质。 反而是他身边另外一个年轻人,和他年纪相仿,但是眉宇英气,更是腰间挎长剑,耳垂两青蛇,锋芒毕露的样子。 尉丹心道,这两个少年,一个看起来没有多少本事,挎三把剑而毫无剑者之气,而另外一人虽然仅仅持一把剑,却有无匹锋锐,现在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显然不是那个挎剑少年的全部本事。 这两个人与荆轲认识? 尉丹之前也注意到,携三剑的年轻人是被另外一个年轻人从马车上迎下来的,而携三剑者,他下来时,有两把剑是抱在手中的,这说明他在下车前,剑必然是放置于身侧。 这绝不是剑者该有的姿态,剑乃是剑者的性命根本,岂能轻易放手置于他处? 这个携三剑者根本不会用剑。 尉丹心中很快就自己脑补了判断,可惜他对于所谓的御剑之法了解还有不足,更是以自己度人,认为自己的御剑之法还不甚熟练,而且这天下间,能够御剑击天者,无一不是鼎鼎有名的剑宗人物。 能不能御剑,是说明一个剑客、剑士有没有资格去“客”、“士”而称“宗”的资本。 尉丹立刻就把重心移动到了“嬴异人”的身上,而且格外重视他。 他认为,就是“嬴异人”,刚刚在暗中锁定了他,导致他的危机感爆炸,从而让自己没有办法斩下羞辱荆轲的一剑。 此时他的信心又回来了,在仔细观察并且判断之后,尉丹认为嬴异人刚刚是趁着自己心神分散而突然锁定,因为重心不在外部,所以被一举惊吓到,如今如果两个人正面交手,尉丹认为自己肯定能把嬴异人斩于剑下。 “敢坏我事若不是今日,我是来此为我师父探路,岂能受这气,定要直接和你分个高下你倒是想管闲事,看这次讲学结束,我如何拿你。” 尉丹心中憋屈,同时目光不经意的瞥向河的对岸。 嬴异人不认识荆轲,但是看程知远与荆轲交谈,谈着谈着,他忽然脑袋一凛,感觉后背飕飕发凉。 好像莫名其妙就接了个黑锅 异人挠了挠头,此时子夏先生的讲学已经开始了。 在讲学时,杨乐也一直在观察车马里出来的两个人,他没看到异人是驾车的,只看到两个少年一并坐下。 但是此时看到程知远衣衫并不华贵,而且身负三剑,又在和荆轲这类人交谈,又想到这种市井的不得志之轻侠,能结识什么上流人物? 他再看嬴异人,腰间配一剑,举止之间颇有礼仪,目不斜视,显然是受过一定程度的良好教育。 “莫非此人就是高士?” 杨乐仔细打量嬴异人,眼睛眨了眨,还真发现他头顶的精气神明和在座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嬴异人的境界不高,不能很好的压制自己的精气神明,又因为最近修行较快,气息有些浮动不定,然而此时,却被杨乐这个同样不高明的孩子当成一种境界外放,“微微昭显以示些许锋芒”的上乘手段。 “不战而屈人之兵?使敌知难而退?” 杨乐喃喃自语,自觉得有几分道理。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嬴异人因为本身作为秦王的孙子,所以他的精气神明之中,无形间带上一股浩大的隐藏国运。 这就让他的精气神明,相比其他人,显得更为厚重与博大一些。 嬴异人听着子夏先生的讲述,刚开始讲的都是寻常东西,只是此时,他忽然又是脑门上一凉,感觉被谁盯上了似的。 “这怎么回事啊?” 异人感觉心里发毛,悄悄吸了口凉气,不敢大呼。 他没来由的身子一抖。 边上程知远忽然转头,看到他抖,程知远早就感觉到那两股注视的目光,便不免对异人“调侃”:“怎么,今日的太阳如此冰寒吗?” 嬴异人咧了咧嘴:“或许是青河之畔风亦清。” “玉清遇冷,便寒了下来。” 此时,大松树下,子夏先生正讲道: “我曾授课于西河,来者攘攘门徒甚众,教,弟子三百余人,时为魏文侯来访,听闻我言,拜我为师,起初,未敢受也” “我入楚地,已然是我子丧后事,曾参见我,骂我,澹台见我,斥我,我离群而索居,终日,郁郁寡欢不知,道在何方” 子夏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对诸人问道:“道在何方呢?” 他说着,忽然又失笑道:“倒是想起来,当年我的弟子,有人自以为得道了,于是便要去向天下的名人讨教,他找到墨翟,恰好当时巫马子在和墨翟争吵,我那个弟子便和铁锤一样走上去,就这样道——嘿!墨翟,君子之间有争斗吗,墨翟就说没有,我那弟子就嘲笑他和巫马子,说猪狗之间都有争斗,你们两个士人难道不是正在争斗吗?” “结果,墨翟直接骂他,说我等儒生,开口言称商汤周文,行为却和猪狗类比,痛心疾首,原来我等都是畜生” 子夏是笑着说这段往事的,然而下面的诸人,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这岂不是墨翟在骂子夏么,在骂他的道是猪狗一般,那自然就是远没有到“得道”的程度了。 子夏道:“人啊,生来渺渺,以有限之身探寻无限之道,就像是盲人去辨认太阳” 他又失笑:“我曾以为,道在六经之中你们呢,你们的道在哪里?” 陆陆续续有人出声,向子夏阐明自己的道,而荆轲的眼中,那迷茫之色却更多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沉默无声,最后却对程知远说了四个字。 “道不喜我。” 第四百零八章 燕雀聒噪 “人不能见道,并非是道不喜人。” 子夏摇头,荆轲惭愧的拱手:“敢问先生,您从跟随仲尼学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您会有如今的高度了吗?” 子夏道:“当然没有,名师可出高徒,但亦有不成材者。”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仲尼有弟子三千,然而其中很多人,其实我也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子夏叹息:“我不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导致他们被世间遗忘,但世间万物,万象,石头,风雨,君王,史书,刀笔,都没有记下他们的名字。” “他们就好比古时候山行者所说的一样,无用之木不成材。” 荆轲苦笑,程知远在侧,此时异人站起,忽然言道:“然山行者亦说过,巨木不成材者,不受刀斧之戮,大而无用,不碍逍遥。” 子夏笑了:“是,他确实说过,公造石曾经去齐国,看到一颗大栎树,很多人在观赏,但公造石看也不看一眼,他的徒弟很疑惑,说自从他拿起刀斧之后,不曾看到过如此壮美的树木,为何师父却不看一眼?” “公造石说:这是一棵什么用处也没有的树,用它做成船会沉没,用它做成棺材会很快朽烂,用它做成器皿会很快毁坏,用它做成屋门会流脂而不合缝,用它做成屋柱会被虫蛀蚀,没有什么用处!” “因无用而壮美,成为世间的奇景。” 子夏道:“无用之道,亦为有道,无用之用,便是最大的有用。” 异人诧然,他本来以为,子夏是在说那些弟子是不成器的木材,而夸赞自己是参天的松柏,却没想到,子夏事实上根本没有贬低他曾经那些无名同窗的意思。 在子夏看来,任何事物都有存续的必要,有用者必然有用,无用者用处不在此间而已。 “天下没有无用的人,只有不合适的环境。” 程知远的声音插入进来,并不是对着子夏说的。 但是子夏先生听到了,他道:“说的很对,是谁有如此见地?” 程知远道:“雨放在涝区,便是山洪,然而若放在旱地,便是甘霖,一来一去,洪霖之间意思相差天地之别,然而它们都只是雨而已。” 子夏慨叹:“仲尼有三千弟子,成名者七十二人,但真正厉害的就只有这七十二人吗?” “再传世者,孟轲,仲梁,乐正春,万章,荀况,陈良,林放,琴牢,公晳哀,谷梁赤,公羊高” “我们不过是占了先机,而我所说的这些人中,也有与仲尼一个时代的人物。” “我们追随仲尼,是修行了礼乐道德之道,然而一道,十个人来看,又怎么能解出相同的道理呢,道是不同的,不存在喜欢某人,不喜欢某人。” 子夏微微侧头,虽然看不见,但他依旧准确的面向了荆轲,言道:“你是荆轲,我也听过你的薄名,你之前说你在练一口剑气,既然这样,那口剑气就是你的道。” “道在何方,道在坚持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能恒持常人所不能持。” “君子渐于饥寒,而志不僻;銙于五兵,而辞不慑;临大事,不忘昔席之言。” 荆轲愣了半响,顿时涕零起来。 嬴异人对程知远道:“子夏先生的道理浅显易懂,又处处直击要害。” 周围听讲的士人们纷纷应和起来,他们把子夏先生的那句话记于脑海之中,而紧跟着,陆陆续续,依旧有人站起来,向子夏,以及向这里的所有人倾诉他自己所认为的“道”。 尉丹开口,眼神不住的瞄向荆轲,同时朗声道:“在下的道便是剑宗之道,天下剑宗一百位,抛开第一位者,其余,彼皆可取而代之也!” 他口气极大,边上士人们在稍稍安静之后,不少人没有掩饰,直接就笑了出来。 尉丹则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冷然且带着一丝傲气道:“我可不是某个没有胆气的废物,遇人羞辱连剑都不敢拔出!” “我是年轻不假,剑术也确实是不到家,但天下的剑宗们,有哪一个是年纪轻轻就登临高位的?” “最年轻的那位,排在天下剑宗最末,秦国安国君的次子嬴渐,我倒是不觉得我会输给他!听闻近年消息,他练剑不精,在燕地被东极一个女子剑客大败,使天下剑宗蒙羞,让那东极女子觉得,我中土赤县,南世神州,剑者手段不过如此。” “这是大羞辱!” 尉丹扬言:“给我十年时间,定让这剑宗之位天翻地覆!” “予我二十年,刻舟之剑公虚怀,六国宰相苏秦之流,皆为我手中剑所败矣!” “若给我三十年” 尉丹忽然觉得眼前天地宽广,精神都高涨了一截! “越王之位,并非窥不得也!” “好!” 众遭都无声息,士人们神情各异,但都没有说话,然一个顷刻间,却有人高声叫好,再仔细一看,却是那个坐在荆轲身边,携三剑与其交谈的年轻人。 杨乐在子夏身边,也不免诧异,随后感到好笑:这人怎么叫好不看时机,尉丹与荆轲有嫌隙,他这头和荆轲刚刚说完话,转头就给敌人喝彩,这叫什么人啊! 然而让杨乐感到无语不仅仅是喝彩,只看程知远不单叫好,甚至还鼓起掌来。 啪啪啪,声音清脆,但是只有他一人鼓胀,在此时显得有些孤寂。 尉丹同样感到很诧异,他眉头一挑,心道这人不是荆轲旧友,此时给自己喝彩是几个意思? 怕不是喝倒彩吧! 当年秦魏交战,公子卬率魏军战于河西,当时就被他老朋友商鞅捉了,商鞅请公子卬赴宴会,说这个土地问题喝酒解决比打仗好,于是公子卬就去了,结果商鞅订立盟约之后说“彩”(同善,诺),公子卬被大力士乌获生擒,中计败北,大为羞愧,后来不知为何降秦。 尉丹向程知远拱手,边上有人开腔:“足下为荆轲旧友,然却为敌人喝彩,是何道理啊?”程知远则是很坦然道:“赞扬他的心志,否定他的作为,在立场上敌对,但在这大松树下,人人皆畅所欲言,尉丹敢自言鸿鹄之志,如何不能赞?” 他说着,又指着那出声的士子道:“燕雀不能懂鸿鹄之志,何以在此聒噪啊?!” 第四百零九章 鹰击长空 “我不知鸿鹄之志?!” 那士人被这么一说,顿是勃然大怒,然而尉丹没看懂这个操作,他也有些懵,此时又被那士人指着自己,听是骂道:“他是鸿鹄,我是燕雀?” “不过是说了一些匪夷所思,不可实现的胡言乱语而已,如何就算得上是鸿鹄之志了?他若是鸿鹄,我便是火凤青鸾,便是西王母的三青鸟!” 那士人伸着手指指天大骂,而尉丹也顿时火了:“你怎么知道乃公做不到!” 士人讥讽道:“琅邪剑插在东海前,你倒是去拔!拔出来,我等便承认你是鸿鹄,做不到,不是在大放阙词又是什么?” “随便两句话就能上天否?” 尉丹嗔目道:“打你娘的嘴炮!” 他一怒之下拔剑出来,那士人吓了一大跳:“此乃圣贤前,你要做什么!” 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慌忙站起来,但却没有人上前去拉,而一些身上带着佩剑的人,似乎是在看戏一样,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杨乐也有些惊,他想要过去分开两方,然而子夏却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必去。” 子夏道:“鸿鹄之志,确实不是靠嘴巴讲,就能算的,你可知,‘力所不能及也’?志向高远,却落不到实际,那最后不过是夸夸其谈的吹牛而已。” 杨乐瞪大眼睛,惊讶道:“先生你” 子夏微笑不语。 尉丹拎着剑,状如怒虎,他听到子夏先生的话,脑袋顿时一热,立时把剑刃搭在自己胳膊上,忽然用力一划! 鲜血直流,那对面的士人吓了一跳,神色有些苍白,尉丹是骂道:“剑痕为证!乃公日后若不成就鸿鹄之志,不列剑宗,便死在你眼前!” 士人骇然,面上血色渐消,语气稍软,立时道:“我你找错人了,这事情也不是我先挑起的,若不是那人夸赞你夸赞” 他说着说着说不出话了,夸赞人好像没有错啊 是他自己阴阳怪气出来说话,结果被人反骂是麻雀。 大松树下,子夏对杨乐道:“你看,这像不像是墨翟与巫马子辩论,结果第三者插足,骂别人是猪狗,结果被别人反骂为畜生的场景?” 杨乐哑然,随后恍然大悟! 子夏笑道:“大志已立,不可改也,弈秋教棋,二人为弟子,一人心志坚定,不为外物动也,鸿鹄将至,另其一人,思援弓缴而射之,棋末而鸿鹄不至,谁胜谁负?” “要先立足根本,再谈以后。” 他如此说着,又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 杨乐不免惊讶,他看向程知远,心道原来这个荆轲的旧友,也有不小的智慧。 他眼睛微亮,觉得有些意思,市井中微末草民亦有大智,可参照拿去。 而程知远此时正开腔了。 “黔首见到高贵的贵族车驾,往往不会生出异心,反而是以见到车驾为荣耀,从而吹嘘,黔首永远是黔首,因为看到的景色不远,他们看到的是华丽的车驾。” “更进一步,车驾里的人拥有高贵的身份。” “黔首是燕雀,车驾里的人是鸿鹄吗?” 程知远对四周道:“为什么没有人说‘大丈夫当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之’呢?” 这话出来,周围的士人中,有不少出身贵族者,顿时面色大变! “鸿鹄也有野生的,谁说一定是圈养的才高贵?” 程知远此时就像是意有所指:“圈养的鸿鹄已经看不到高山的对面,然而野生的可以,所以看到了,还要做到,从自己做起” “一派胡言!” 有楚地贵族站起来,呵斥道:“足下什么意思!” “黔首岂能与我等相提并论,我等楚族,乃是帝高阳之苗裔,火神祝融之后代,凤凰的血脉流淌在我等躯体之内,古老的荣光从千古前便一直照耀我等,黔首们躬耕于黑暗,匍匐于泥土,千古前如此,千古后亦如此,他们未曾对世间有寸许功劳,如何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他这边骂完,又指着尉丹道:“你也如此!尉丹,尉氏,本世间无此氏族,不过是掌管刑狱之人的后代而已,与我楚族,屈景昭,如何能相提并论!” “你拜了秦国陈龙右为师,那陈龙右亦是草莽劣子,不识道德,不通礼仪,为秦国者,皆如虎狼子,以首为功,于此世未有寸土寸血之功劳,反而要反过来,斩杀我等高阳苗裔!” “我屈氏有八千年故土,数百代人杰!你是什么,你祖上不过黔首野人!也算鸿鹄吗!你又是何人!” 他在骂尉丹,也在骂程知远,气的面色通红,此时也完全不顾是在子夏面前维护形象了。 荆轲此时插嘴了,只是居然向着那楚贵族,对程知远低声道:“他们是楚国的本土大族,历代受到楚王重用,族内亦有屈子这般的圣贤,八千年的宗族啊贵胄者必有根系。” 程知远道:“根系之前的种子从何而来?” 他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荆轲开始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是子夏听懂了,他咀嚼了两声,最后失笑而叹: “离经叛道之言” 杨乐的面色听着变了变。 子夏道:“应该还有一句在后面,言语达到高峰,却没有低谷,也没有沉重的锤击,仿佛直入云霄不见还有一句话。” 程知远转身,对子夏行礼道:“还有一句话,不太合此世规矩,便不说了。” 此时此刻,四周的士人之中,有不少楚国的大小贵人都起来,他们对程知远口诛笔伐,对尉丹痛斥唾骂,尉丹觉得很委屈,但听着四周的谩骂,他也逐渐愤怒起来,呵道:“看不起掌狱官的氏,日后你们的脑袋,怕不是都要被尉氏给砍下来!” “帝高阳之苗裔?我呸!你们是颛顼子孙,老子祖上就是粪坑里的石头?” 尉丹和那帮人的言语冲突越发剧烈,诸如硕鼠母婢之类的词汇漫天飞舞,杨乐神色难看,也正是此时,那帮楚国贵族终于受不了了,齐齐对杨乐,或者说是对子夏先生请求驱逐尉丹与程知远,包括荆轲! 楚国的大贵族主义深入楚人骨髓,尉丹怒极反笑:“一帮没毛的野鸡也自比凤凰!乃公不奉陪了!” 第四百一十章 秦剑西来 尉丹怒而离席,边上的楚贵们依旧不依不饶,而有人过来,指着程知远的鼻梁骂,程知远把他的手拍打掉,反问道:“这就是楚国的礼仪吗?” “与汝之小人不当谈礼!” 那楚国小贵族瞪着眼睛,程知远对边上道:“一人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利己;十人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利己;天下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利己。” “一人不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 【一个人喜欢你的主张,这一个人就要杀你以利于自己;有十个人喜欢你的主张,这十个人就要杀你以利于他们自己;天下的人都喜欢你的主张,这天下的人都要杀你以利于自己。】 【一个人不喜欢你的主张,这一个人就要杀你,因为他认为你是散布不祥之言的人;有十个人不喜欢你的主张,这十个人就要杀你,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散布不祥之言的人;天下的人都不喜欢你的主张,这天下的人都要杀你,因为他们也认为你是散布不祥之言的人。】 程知远道:“这里的很多人都不喜欢我的话,因为他们认为我触碰了属于他们的利益,并且是深入到禁止区,如果我在这里的谈话,借着子夏先生的影响力扩散出去,这天下啊” “不,单单是楚地!怕是也不知几人称孤,几人道寡了!” 程知远说这句话,那些楚地贵族的脸色更差了,甚至有许多人面色微白,同时更有人心中大呼不好。 楚王本受制于东皇太一,远没有外界看来的威严巨大,而且楚军之前也提及过,都是县师与宗族兵,对王室的忠诚度有限,更多是忠诚于自家的主君,这就导致地方军虽然单对单势力没有中央军强大,但是架不住地方军太多 如果中央军有十万,那地方军就有一百多万,大贵族小贵族的庄园私兵并不少,多有七八万,少也有一两万,那种大封君,用来开拓边疆岭南的,手底下的军马之众就更不用多说了 有没有人觊觎楚王位? 自然也有人想过的,但是楚国王室从来都是熊氏一脉为主,不登临王位,在自己的封地上当公称君,自然自在,所需要的也不过就是战时听从王室调遣而已,而一旦坐上楚王位置,依旧要和各地的封君,大公打好关系,而且还多了一个东皇太一压在头上。 这活不好干,所以楚地贵族对于王位也就是看看,真要让他们坐上去,未必喜欢。 但是说归这么说,想归这么想,你不能扩散出去,和大喇叭一样到处说! 有些东西不能拿到台面上!拿上来就是撕脸! 程知远此时说的这些话,大有挑拨离间的嫌隙,于是有人立刻大喝:“纵横家!” 那士人指着程知远骂:“此子从开始到如今便一副伶牙俐齿,此间躁动都是他那张嘴挑起来的,这厮必然是纵横家人!” 诸国中人,对于纵横家可谓是深恶痛绝,靠着一张嘴游说列国还能不死封官,尤其是他们提出的很多主张,对于当地的老贵族来说都是极大的“剥削”,而对外则是“不断压迫”。 当然,各位君王对于纵横家的态度也差不多,只是,有点微妙。 就好比打某类游戏,打不过要偷家,偷家者,如果这个人在对面,那么自然是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如果在自己家,那么当自己没说,而且还要打六六六。 纵横家的处境差不多就和偷家人一样。 程知远顿时道:“你不必管我是哪家,总之我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他说着,忽然一顿,目光望向河的对岸,轻声道:“太吵了。” 嬴异人眨了眨眼:“先生说什么?” 程知远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太吵了,有很多它们很兴奋。” 它们太吵了。 嬴异人不明所以,以为是程知远在骂这些楚国贵族,而那些贵族亦是如此想的。 程知远拉了一下嬴异人:“祸患来了。” 他说着,转身对子夏道:“先生不欲移动一下位置么?” 此言出,诸人惊震,杨乐更是瞪着眼睛,而子夏则是摆摆手:“不必了。” 有人怒目而视,拔剑欲起! 杨乐虽然也心中大为奇怪,但好歹没有被咄咄怪事冲昏脑子,此时下来打圆场:“各位何至于此也?” 那小贵族愤愤不平,而之前屈氏的大贵族,那个年轻士人出来行礼:“请小杨先生驱逐此獠!不污圣人视听!” 杨乐道:“学术交流,本就是畅所欲言,先生更是认为有教无类才是正途,不当以地域区分,若是一人说了不让其他人喜欢的话,便要前去驱逐,那讲学的意义又何在呢?” 屈氏年轻人咬着牙,边上尉丹则是大笑:“黄口小儿!你以为你是老天爷吗,说驱这个就驱这个,真把你自己当个人物哈!” 屈氏年轻人勃然大怒,而尉丹则是又对荆轲道:“荆轲!没想到你是个没有卵子的烂泥,却有一个骑着鸿鹄的朋友,你可配不上他!” 他这般说着,又对程知远道:“我以为你身边那个才是个人物,没想到你更厉害,刚刚我斩荆轲脸面时,是你指示边上的年轻人用剑意锁定我的吧!” 嬴异人一脸懵逼,张口欲说什么,却听程知远道: “不错,正是我让他去做的。” 嬴异人:“(°ー°〃)(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程知远:“我这位朋友的剑术,比你如何呢?还入你法眼吗?” 嬴异人:“?( ̄△ ̄?)(什么东西?)” 尉丹误以为嬴异人不说话是在藐视他,便冷笑道:“剑法不错,上乘之资,但也不过是乘着我心思不定时,乘隙而入罢了!若是我与他一对一,胜负尤未可知!” 嬴异人:“(っ°Д°;)っ(我不是,你别瞎说!)” 异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大危机来了,于是连忙辩解:“先生,我本事可不如他啊你这是” 程知远点了点头,对尉丹道:“你太弱了,我朋友看不起你。” 嬴异人:“”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尉丹冷冷盯着嬴异人:“不知阁下哪里人氏?” 嬴异人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那奶奶的,能说是秦人吗! 四面楚歌啊! 他啊了一声,胡诌道:“我是齐国人,齐国高氏,高义。” 尉丹道:“足下高义” 高义?高义个屁,占我便宜?! 他顿时反应过来了,脸色猛然一黑:“足下耍我不成!” 嬴异人脸色一紧,但在尉丹看来,是嬴异人板着脸耍傲气,他呼出口气,言道:“足下这张脸,在下记住了,既然足下看不起在下的本事,改日改日在下必然要与足下一论高低!” “剑出鞘,不死不回!” 他猛然转身,此时大步离去,同时仰天大笑。 言辞之间,称此地楚人皆鼠辈,易怒易取,那屈氏年轻人怒不可遏,欲拔剑出来,却又想到剑出鞘无功而返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于是调转矛头,便要强行驱离程知远两人。 然而就在这时候,河水对面,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甲士。 楚人的头皮在此时几乎都炸开来,晕而难以遏制,因为那些甲士的前方,站着一位年轻人的剑宗,他振臂而呼喊,此时四面八方,皆有回应之声! 秦军出现于汉水西! 秦剑西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斩蛟剑下斩蛟龙 第四百一十一章 秦军怎么会出现在楚国腹地?! 为首者散发出举世罕见的强大气息,他的精气神明犹如冲天云柱,又像是从天坠入大地的怒龙,咆哮着,仅仅是出现在远方,边已经让此间许多境界地下,乃至于没有修行的那些贵族面色煞白,精神恍惚而摇摇欲坠! 这个问题必然得不到回应,因为秦军之中,强大的百将(军职)们已经开始强渡汉水,那为首的剑宗不曾出剑,但他的目光只在河东扫了一眼,顿时所有人头皮都感觉要炸开一般! 嬴异人看到那个剑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失声道:“他他是” “陈龙右!天下剑宗第三十!” 比嬴异人更先喊叫起来的是某个赵国的悠荡士人,他神情惊恐,这位士人的年纪很大,眉宇沧桑,显得有些颓废,但在这瞬间,他所有的恍惚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震怖与骇然! 数十年前光狼城之战犹历历在目! “天子百二九年,武安君白起攻赵,光狼城陷落,天空星宿西移,三垣坍塌一角,天下剑宗改易,溪午剑钟随镞被杀,杀随镞者,秦国白帝城庶身斩妖行者陈龙右是也!” “望山蛟龙陈龙右!!!” 老士人永远忘不了当年的那一战,当时他就是光狼城中的子民,而陈龙右作为先登死士,第一个冲上光狼城头,赵国的大剑宗迎战,然而一对一的交手不过十五个回合便被斩杀当场! 这绝对是是一个让老光狼人恐惧的名字,先登死士在看到陈龙右成功杀入城墙之后,每一个都如同打了鸡血,秦军的攻势犹如巨浪轰鸣,倒海排山,不过短短三个时辰,光狼城便破了! 这个老士人在惊恐之下转身便跑,没有半点迟疑,然而那些楚国贵族在惊恐之后,在绝境之中则是爆发出一股极强的愤怒与杀伤力。 “锵——!” 在此的大部分楚人俱都拔出剑来,子夏先生讲学的地方,人虽然聚集的多,但没有楚军,而这些楚国贵族所带来的私人护卫也不过三五个而已,而秦军此时正在强渡汉水的部队,光百将就有二十位! 百将顾名思义,统帅一百名秦军,也就是说,这里足足有两千秦军! 几百个非搏杀专业的楚国贵族,要面对两千位如狼似虎的秦兵! 轰——! 攻击到来了,在楚国的贵族还没有大声呼喊的时候,陈龙右的剑气一马当先,已经斩到了他的脑门上! 惊天动地的剑光分开了泥土与山川,那楚国贵族被一剑泯灭,连骨渣都没有留下来! 天下剑宗第三十! 天下剑宗,以四十为界限,四十之前的剑宗,都算是怪物,与四十之后的剑宗,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 汉水被撕裂,陈龙右一剑断大江,并指起龙溟! 大半条汉水被抬起,两侧被斩开的江水昂首挺胸,向青天咆哮,化为两只硕大蛟龙! 巨蛟绕世,围江畔而游移,秦军从中央干涸的河道发起冲锋,楚国贵族们神色俱变,那屈氏年轻人横剑上前,此时嗔眸而怒叱:“秦人入楚,我等中计我等中计!” 而此时,在他身后,程知远忽然道:“这些秦军早就在河对岸很久了,尉丹就是秦人派来的先锋。” 屈氏年轻人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之下,顿时是悔恨至极! 他猛然转头,对程知远怒道:“你都知道?!” 程知远道:“我当然知道,秦军的精气神明如此巨大,那些秦剑的声音是如此的渴望鲜血,它们在鸣颤,齐齐嗡鸣,犹如震天的鼓乐,自然不难找。” 程知远说的是实话。 他刚刚就已经感觉到了。 “我问圣贤要不要移动一下位置圣贤却不愿意走,现在走不了了。” 程知远对屈氏年轻人道:“你以为我是在说你么,你虽然也很吵,但那是燕雀的聒噪,在我耳中,不过如背景音一样罢了。” 屈氏的年轻人气得发抖,然而此时,那道巨大的剑宗身影,背对着太阳,他的影子拉扯的极长,犹如古时候的夸父巨人般,把数十个楚国贵族的身体都囊括进去! 陈龙右的眼中,出现了龙的瞳孔。 但是并不凝实,远远比不上程知远的龙眸,他并没有任何一只龙子附身,但是如果程知远曾经见过姚先生最后的出剑,大概就能明白了。 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篇篇藏龙。 剑道三十八篇第八篇,蛟龙拔剑! 古时候传说,小桥之下悬有一柄斩蛟剑,当有鱼,蛇,化为蛟龙的时候,要行洪于此,而斩蛟剑悬在桥底,可抑制蛟龙的狂躁,如果蛟龙敢在此行洪,此剑自落,将蛟龙杀死。 陈龙右出现在此,然而程知远看出其中带有龙的气息,隐隐感觉到与自己的睚眦衔剑图有莫名关联,很快就推导出剑道三十八篇的线索,然而在程知远身后的子夏先生 子夏的面容,朝着陈龙右的方向,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长叹一声。 咚! 陈龙右的脚踏足在地上,那双眼睛带有一种可怕的威慑力,那是龙威,而此时意志不坚定的人全部被摄住,那些楚国的小贵族牙齿打颤,手腕猛烈抖动,随后便是拿剑不稳,叮当叮当的掉在地上。 随着剑的掉落,一起瘫软下来的还有他们的人。 无数人或瘫,或跪,或膝拄地,或剑叩首,神色俱苍白,状态不一而足! “子夏先生!” 陈龙右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忽然在程知远处顿了一下。 这个少年没有受到他龙威的影响,看上去十分正常。 陈龙右眯了眯眼睛,但此时要紧的事情不是关于这个少年人,问题可以带走再解决。 他的鼻尖嗅了嗅,眼中逐渐出现一种惊愕,而后变得深沉。 “龙的气息。” 陈龙右低声念叨了一句,而后一挥手,两个百将过来,陈龙右指着程知远:“看住他们,不许走脱。” “唯!” 两百将奉命! 陈龙右没有再看程知远,而是对子夏先生行礼,随后伸手,指着秦军来到的方向: “秦王听闻子夏先生乃世之绝贤,如今重新出山,教导弟子,我王心喜,思念日增,奈何事务缠身不能亲自前来,故派我入楚地,欲请先生入秦一见!” 杨乐站在子夏身侧,显得无比紧张,而子夏的面孔只是对着陈龙右,在沉默了三四个呼吸后,忽然指着他手中的剑道: “澹台灭明的斩蛟剑” ———— “澹台子羽渡河,赍千金之璧于河,河伯欲之,至阳侯波起,两蛟挟船,子羽左掺璧,右操剑,击蛟皆死。既渡,三投璧于河伯,河伯跃而归之,子羽毁而去。” “子羽告之河伯:吾可予,汝不许夺。” ——《博物志》 第四百一十二章 圣人之躯 子夏听到了蛟龙的吟,亦仿佛从黑暗的世间中已经看到了澹台子羽。 澹台灭明,字子羽,儒门七十二圣贤之一,容颜丑陋,故而当年在仲尼处学习时,不为仲尼喜,常受轻慢,后来澹台灭明学有所成离去,从其游者三百余,此时仲尼方才恍然叹,言称自己以貌取人,看错了澹台灭明的本事。 澹台灭明游于楚地,最后也隐居于楚地,这是世人皆知的情况,然而子夏的神色变得悲哀,澹台灭明的斩蛟剑,居然出现在陈龙右的手上。 陈龙右领秦军出现于楚国汉水之畔,澹台灭明与陈龙右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 子夏不会天真的以为,是陈龙右杀了澹台夺来的宝剑,因为宝剑可以夺去,但是传承要则怎么夺走呢?徐夫人作剑道三十八篇,蛟龙拔剑正是第九篇,原本也是澹台灭明的剑法。 只是世人很少知道这些事情,毕竟澹台灭明在楚地负有盛名,以教学南方为己任,楚地多有从者,只是近些年来,他的活动变少,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如今处于何方。 但结合数十年前,光狼城之战,陈龙右横空出世,剑杀随镞,先登光狼,让天上三垣崩塌,星宿西落毫无疑问,陈龙右便是澹台灭明的入室弟子! “子夏先生一看此剑,心中当是已明白八分,在下便不再多言,先生,请了!” 陈龙右的语气并不柔软,纵然子夏的本领在传闻中远胜于他。 杨乐在子夏的身边,此时惧怕不已,被那双龙瞳所摄,战战兢兢,不能言语。 子夏感觉到这种情况,叹了口气。 不能说他对自己的关门弟子失望,只是因为他还小 “子羽与子张交好” 子夏失笑:“我对他来说,是一个潜在的敌人,是对抗的胜负子,他宁可听闻青蛙的聒噪也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 “我相信你的话,这肯定是秦王的意思,子羽给你指了路,告诉你我在哪里,我想想应该是秦王欲请子羽,但是子羽不去,故才来找我的吧。” 子夏:“我也无意入秦,愿在楚地,了此残生。” 陈龙右:“先生莫要为难我了,算起来,在下也是先生的师侄,同出一脉,共为儒门。” 子夏:“师侄是对的,但是同为儒门,从何说起?” “我教过很多人,周贞定王时,我教李悝,他是法家的祖师,我教吴起,他是兵家的战神,我教过禽滑釐,他是墨家的二代巨子我教过很多人,难道他们都是儒家的么?” “当然不是了。” 子夏的头摇得很缓慢:“人各有自己的道,我不去强迫别人,他们从我这里学走了知识,他们使用于各门各派,我并不反对这种行为,因为学而优则仕。” 陈龙右按剑:“我并不想用过于激烈的手段” 他的手腕猛然一转! 没有人看到他的剑是怎么斩出去的,只是在他身后,一个楚国贵族的脑袋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碗口大的脖颈内喷出血来,直接泼在对面的另外一个楚国贵族脸上,后者在呆滞了数个呼吸之后,顿时如同疯魔了一般狂吼乱叫起来。 陈龙右的剑尖上滴落一滴血,也只有一滴。 “先生不必担心路上寂寞,先生在这里讲学的,所有聆听者,都会与先生一并前去秦国。” 杨乐的牙齿打颤,但他强行憋着,努力让自己的形象不是过于难看。 子夏则是在原初未动,亦没有回应,而陈龙右在等了大约两三个呼吸之后,剑尖又抖了一下。 第二个脑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龙右目光撇回去,他的头微微转向后面,颇有鹰顾狼视的味道。 “各位,也帮忙劝劝子夏先生。” 屈氏的年轻人面孔涨红,气血上涌,他们已经被秦军包围起来,看着陈龙右仰仗自己剑锋之锐利随意以气杀人,心中怒火不能抑制,怒吼出声:“虎狼子!你就是把这里所有的楚人都杀了,我等也不会受你羞辱!” 又有人强行仰头呼喊:“陈龙右!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圣贤当面,子夏先生是不想杀你,他若是想杀你,一根指头就能把你按死在地!” “现在你跪下来磕头,子夏先生还能网开一面,把你放了!” 他说这话时是强行提气,牙关都在哆嗦。 陈龙右点了点头:“说的不错,圣贤当面,确实是一指头就能把我碾死。” 他转过头,对子夏道:“请先生把我碾死。” 诸人都瞪着眼睛,目光集中在一处,然而子夏却迟迟没有动作。 陈龙右:“先生不必怜悯我,龙右若能与圣贤交战,那是死得其所,是快哉快哉。” 子夏失笑了:“我要怎么碾碎你?用仁义还是道德?” 他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子张,我确实是可以一剑把你砍死在这里。” 楚国的贵族,包括那些未曾逃掉的,来自其他地方的听讲学子,此时都带着一种哀求与希望,紧紧望着子夏。 但杨乐心中却满是悲哀,几乎哭出来。 子夏的不动手,此时很多人也逐渐反应过来,他们的面孔从惊愕变成绝望,苍白的面容带上浓重的惧意,死一般的寂静,把这片汉水都要凝滞。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有楚国的一个小贵族拔起剑来,随后带着惨叫被秦军捅成了筛子。 陈龙右道:“子夏先生丧子之后,一夜失明,连法力都丢了,如今也不过是只有一副躯壳在这里而已仅仅是一副坚不可摧的圣人的空壳。” 子夏:“我还能看到很远处,我能看到七色的光,我能看到岱宗,我能看到东海,我能看到冥厄之塞,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我也看的很清楚” 陈龙右点头:“那在下确实是为先生庆幸,先生虽然丧失了法力,精气神明也已经衰落,但是眼力依旧留存,道理也依旧藏在身神之内,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信念,先生的信念没有被击垮,在下当为先生贺。” 陈龙右持着斩蛟剑向前去:“先生还不愿意与我走吗?” 第四百一十三章 狂妄之徒 杨乐的面孔上,血色越来越少,他的双膝发软,头晕目眩,而子夏此时拉住了他,对陈龙右道:“你这还算是天下剑宗吗,对一个少年出手。” “他如何能抵挡住你的龙威,他的精神脆弱不堪,不足与你相抗。” 陈龙右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先生可会做出决定吗?他的精神抵挡不住,既然先生知道,那先生更晓得,如果精神崩溃,精气神明散尽,人成痴傻物,后果如何?” 他一招手,后面有一个百将过来,捧着一个紫色大瓮! “瓮名苏彭!” 陈龙右竖起三根手指:“古瓮有三者,一曰苏彭,二曰陈宫,三曰吴残,苏彭为紫,陈宫色白,吴残喜黑,苏彭古时戏弄圣人,后被降服于此紫瓮中,从此之后,此类紫瓮便名为苏彭,收拢九怪之中的妄世之怪与天机之怪,而所谓妄世之怪者,实际正乃精气神明也。” 子夏此时终于不再平静:“陈剑宗,做事真至于此地吗?子夏不过是一个待死的老朽而已,入秦又能如何,已不能为秦王效力。” 陈龙右:“先生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吧,先生可以教出很多门派的弟子,但若是只向一个方面去教,让这些弟子只侍奉于一个君王,那绝不是先生想要做的。” “先生如果不去的话,先生的弟子,精气神明,只能暂居苏彭瓮中,难以奉还了。” 陈龙右的声音很平静:“人之精神崩溃,精气神明散尽之后,重新聚集,脱离本体,化为妄世之怪,如幻影流光,不为真实所触摸,且不能恢复。” 子夏的心中不免有些悲凉,仁义道德这些东西,早已不能救世,这个世界早就变了,不再倡导礼乐,不再讲述道德,所以子夏在讲学时,很久很久之前就抛弃了这些东西。 但他对弟子们并不愿意多谈论礼乐,然而对于道德,他依旧会孜孜不倦的教导弟子们。 子夏不求弟子们能够成为君子,但起码要拥有原则。 很多人做到了,甚至出现了新的上门,那就是法家。 法家,从李悝开始,慎到,商鞅,申不害法家自成一脉,并且急速壮大,短短一个千年,已经到了其他圣门不得不仰望的高度。 法家对于国家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即使是最为人攻击的,连法家自己都认为有毛病的申不害的术治,对于当年的韩国来说,也依旧成就了一段“强大”的岁月。 李悝和魏文侯的治理,把魏国推上了列国之首,但后来又衰落下去,因为魏国不再重用法,后来商鞅提出了解决的方法,那就是君王一定要秉承“法制”。 以法治,以法制,人可死,法不可亡,国便可强。 秦国做到了,然后以此席卷天下。 这就是子夏的原则,毫无疑问,李悝做的是最好的。 他甚至开创了一个时代。 “仁义不能当饭吃,因为你遵守仁义,旁人并不以为然,道德不能作为矛与剑,当所有人都按照规矩来的时候,自然有用,但如果旁人不按照规矩,那么道德就没有用了。” “可虽然无用,做好自己,才能更好的教导旁人。” 子夏道:“陈龙右啊,子羽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你没有学到仁义,连道德也没有吗?” 陈龙右:“先生不求仁义?” 子夏苦涩的笑,声音凄跄:“仁义无用啊但道德是立世之本,你如无道德便是无信,无信者,谁愿意相信你呢?” 陈龙右微微皱眉:“先生啊,你是在以此为绳索,捆缚我,让我不再对这个少年出手吗?” “但您或许要失望了,我起于草莽,是先练成了本事,才拜在澹台先生门下的,先生啊,澹台先生如您所言,并不喜欢您,澹台先生从不走邪路,没有公事的时候,决不去拜访旁人。” “但现在,我所学到的,便是‘为公’。” 陈龙右:“我是秦人,我是秦将,我是秦国剑宗,一切自为君王计,当我领受君王命时,世上的道德准则已经与我无关。” “完成任务是第一位的。” 陈龙右:“先生不会是在这里拖延时间吧,虽然现在连一刻也没到不过,哪怕楚军插上翅膀,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赶到汉水。” “至于东皇太一,他真的会派遣神明来救援先生?不,先生在这里讲学,是坏了鬼神的信仰,作为天下天帝之一的东皇太一,他的权威凌驾于楚王之上,又怎么可能容许先生在这里随意讲道,灌输其他的道理,破坏他的陆地神国呢?” “绝不会有神灵来救援先生的。” 陈龙右:“先生不要再拖延了。” 子夏的眉头深深皱起,最后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杨乐身上的威慑逐渐消失,他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站住了秦军。 秦军的百将过来了三个,把子夏与杨乐围在中间,杨乐听到左边的百将开口在说话: “我这辈子还真没想过,居然能看押圣贤。” 这在那百将的口中,是极其威风,扬眉吐气的事情,他的头都不自觉的扬高了一些。 但是杨乐听着,却感觉无比耻辱与悲愤。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办法,他听到陈龙右开口: “把你先生扶起来,我们要走了,不可多留。” 杨乐的手压在剑上,边上的百将们冷眼相对,而陈龙右盯着他,忽然放声一笑! 他指着自己的脑门,对杨乐道:“向这里砍!” “杀了我,天下剑宗第三十就是你的!就像是我当年在光狼城杀随镞一样!” “世人都会传颂你的德,高唱你的勇武!天下的剑宗改易,你一下就能名扬天下,世人都会知道,子夏的学生不畏强权,击杀了秦军的剑宗,护佑了仁义道德!” 他把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带着天大的讽刺! 锵 陈龙右背后,反抗的楚人基本上都挨上了剑。 混战之中,屈氏的年轻人背上挨了一剑,衣衫撕裂,额头差点被划开,浑身是血。 杨乐的气的涨红了脸,他想要拔剑,但却口干舌燥,他看到陈龙右便眼中有些晕眩,似乎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仅仅是站在前面,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龙右冷漠的下令:“把他们的右手都斩掉,不要让他们再拿起剑,阻挠我们的行军速度。” 他的命令传达下去,杨乐的眼睛瞪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动力,他忽然锵的一声,终于把剑拔了出来! 然而就是此刻,周围的三位百将也立刻压剑过去,三把秦剑击至杨乐的君子剑前,脆弱的君子剑发出了一声差点被击断的悲鸣 随后剑鸣忽然从悲伤变成兴奋。 陈龙右心中猛然一震,他转过头去,此时正见到那柄君子剑高高扬起! 杨乐目光呆滞,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被手中的剑所“操纵”,仅仅几击,便将一位秦军百将击倒在地!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天子之使 子夏也惊了,但他知道这是谁做的,他看到那颗七窍的心上伸出一根丝线,他黑暗中的世界内只能看到那颗心脏。 目盲者看不见阳世的色彩,但是能看到阳世人不易看见的许多东西。 那是气,那是意? 杨乐的剑是自己赠送给他的,就是一柄普通的君子剑而已,没有名师的镌刻,没有圣贤给它注入威仪,有的只是自己对于弟子的谆谆教诲。 这从来不是一柄杀人的剑,但是今日,这柄剑却击倒了一个秦军百将! 能坐上百人将的位置,必然有过功勋,而在秦国,功勋就代表着实力,杨乐本身天资虽高,但他放到秦国军队之中,绝对坐不上百将,起码现在坐不上。 剑,自己动了,自己杀了人。 两个秦将被剑锋击退,其中一个同伴被利索的割喉,这让他们瞪起了眼睛。 陈龙右紧紧盯着那柄剑。 这时候,又有骚乱出现了,程知远在一边,没有动,也没有拔剑,自然就没有人对他们动手,仅仅是盯着而已,而程知远此时道:“我二人乃是从太学前来,奉太学祭酒之命,送太学稷下云梦合并之书,前去面呈楚王。” 秦军百将道:“太学士子,倒是少见,但也不能放你们走,见谅吧,还请二位先行回秦,这合并书倒不用送给楚王了,直接给秦王也不错。” 程知远道:“百将此言差矣啊,我三宫已经派遣人物前往秦国,所呈之书,与此时我二人送给楚国的一模一样,并无分毫之差,秦王拿两本卷宗,没有什么用处吧?” “此卷宗乃三宫联合署名,务必呈给七王观看,我三宫中人,不参与任何斗争,怎么那小哥刚刚杀了你们的人,你们不去管他,卸掉兵器砍掉手,反倒是要阻拦我们呢。” 程知远随意说着,他讲的当然就是杨乐。 秦百将道:“我也不是傻子,你瞧准了我们不会对子夏的徒弟动手,秦王要的人,谁敢擅杀?” 程知远道:“可我们并不是秦王要的人啊,你可要想清楚,三宫素来不参与任何斗争,秦国强行扣人,与规矩不符。” “而且,太学虽然式微,但好歹也算是天子的颜面” 程知远咳嗽了两声:“秦王若有称天子之心,大可与我们分说,回去在下必然呈给天子,好言相劝,让他退位让贤,迁九鼎入秦,以全秦王之念。” “百将不过是一军吏,何苦为难我等使者啊,都是替人办事,不为自己谋。” 秦百将道:“你倒是伶牙俐齿太学还有纵横家,还有说客?” 程知远:“从学两年,未曾学过说客之道,不过是一普通士人罢了,在下程氏,祖上程伯休父,这个程字,上溯至商,是押送粮草的军官。” “说起来,我祖上也是低级军吏啊。” 秦百将乐了:“你这个少年人,用前朝的丝绸来贴本代的金脸,好有意思!” “但我依旧不能放你们走,不过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那陈都尉没有,他若是放了你,我就放了你。” 秦百将被程知远两句话弄得熟络起来,而程知远听到都尉二字,心道这个天下第三十的剑宗,在军队里的临时地位还不低啊。 都尉,战时比两千石,相当于郡尉,为地区军事主官,兼职抓小偷,征徭役,有五百短(护卫)兵,如果是国尉,则有四千短兵(护卫),至于统领的军马,两千至万人不等。 秦国经历过最大的惨败,是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发生的战争,秦始皇时期,将有一场李信被破的大败,项燕冲秦军十万破之,杀七都尉而走,乃是秦国变法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不过这场仗现在还没有发生,毕竟嬴异人连老婆都没有呢。 程知远无奈,调侃着对嬴异人道:“快,用你无敌的秦国身份想想办法。” 嬴异人脸都皱成了一朵菊花:“这不好吧先生,咱们在楚地啊,这躲了第一波,哪怕秦军把我们放了,但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去见楚王万一那些人没有死,这里的消息走漏,咱们这在楚地是寸步难行啊。” 程知远:“到汉水就离着楚都不远了。” 嬴异人瞪着眼睛:“几百里又是山又是水的还不远?” 程知远叹了口气:“诶,算了,我来说吧。” “天下的游学士子那么多,也不是没有人去过秦国,当年秦孝公嬴渠梁广发招贤令,仙人田成子前往见秦孝公,恶陈十政,那时候也有不少人会说秦话。” 嬴异人挠了挠头,而且无奈的低声道:“先生,我就算说我爷爷是秦王,他们也不会相信的,我爹有二十多个孩子,我在家都不受欢迎,就算报了我的身份,退一步说,他们哪怕是真相信了,咱们还是要被带回秦国的。” “说不得被看的更严” 异人说的很认真,程知远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说一说” 他嘟嘟囔囔,而此时,陈龙右忽然转过身来。 他上下打量程知远,他身侧十步外,杨乐就像是被控制一样,护着子夏,手里拿着剑,对那两个百将不住的比划,而两个百将神色凝重,举剑起势,严阵以待。 程知远迎上去:“在下是” “天子的信使?” 陈龙右打断了程知远的话:“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觉,那是龙的气息。” 他伸手,指了指后面的情况:“是你搞得鬼?” 程知远愕然:“这与在下又有什么关系?” 陈龙右眯起眼睛,他心中总有一种直觉,杨乐那种胆小的少年人,突然发疯,而且手中的剑挥舞起来,居然能够在瞬间把一位百战老兵割了喉咙,这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这个年轻人的所作所为? 陈龙右总感觉他有问题,熟悉的龙气不能作假,但单单凭这个自然不能作为搞事的证据,可他确实是有一种直觉。 那是来自于剑的直觉。 从刚刚开始,他的斩蛟剑,就不断发出奇怪无序的呓语声。 陈龙右忽然举剑,那剑尖直接点在程知远的鼻梁上! 嗡——! 斩蛟剑这一次清晰的发出了一道欢愉的声音。 陈龙右的目光变得无比森冷:“果然是你,这斩蛟剑自澹台先生手中传给我后,从未曾向其他人发出示好之意,唯独你” “天子的信使?天子座下,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能操纵他人之剑的妖孽?”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风雨中剑气近(上) 程知远被那剑尖抵着鼻梁,但他没有太大的慌乱,只是道:“剑会择主,本就有灵,你不为剑喜,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来说我的不是,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或许是足下杀戮过多,亦如子夏先生所说,有些言而无信,故而不被剑所喜欢了,在下倒是很信守承诺,所以剑喜欢在下,也是情理之中啊” 陈龙右失笑:“伶牙俐齿,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我秦国对待纵横之士,说客之流,从来都是先给一剑。” 程知远:“张仪入秦,如果都像是足下这般做派,见人便先斩一剑,恐怕秦惠文王时,秦国便要重回弱国之流了,哪里还有今日之强大,怎么,难道张子不是纵横家么?” 陈龙右:“张子添为秦国相邦,确实是有天大的能耐,这点不假,但张子拿得出干货,而足下手中空空如也。” “我建议足下还是说明正身,不要用天子信使这种话来欺骗在下。” “洛邑恐怕不敢得罪我秦国。” 陈龙右:“我的剑要杀你,不出一个顷刻,你必亡,当然,说客都要做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故而我不杀你” 他的剑锋一转! 一股绝大的杀机向左侧移动过去! 嬴异人感觉眼睛一花,头皮几乎炸开,那剑锋将要移动,但就在这一顷刻! “慢来!” 程知远的手压在剑锋上,陈龙右的瞳孔盯着他的手。 没有人注意到,太阳似乎藏在了云后面,没有人注意到,大气似乎变得潮湿了些许。 陈龙右嗅了嗅,他只知道,那股龙的气息,越发的膨胀了。 他心中不甚欢喜。 程知远道:“你不能杀他,你杀不起。” 陈龙右失笑:“我还有杀不得的人么,除了那杨乐之外?” 程知远道:“他是秦王的孙子。” 这话出来,周围的人都是一惊,程知远的声音很大,乃至于那些楚人,赵人,列国诸士也都听到了,他们的神情充满了愕然与呆愣。 大声说出某个秘密,是纵横家最擅长的伎俩,当然作为程知远来说,这种伎俩已经为后世许多人都熟悉,总的来说,这个办法就是套用了两个道理,一是信息不对称,二是礼仪上下以及道德对于时代人物的束缚。 看起来不讲规矩的人,事实上更有忌惮的东西,尤其是不讲规矩的人臣。 嬴异人是一张好牌,而且是一张面值很大的牌。 “我说出来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陈龙右如果杀了嬴异人,那他必然被秦王猜忌与记恨,即使不在意,这也会成为兔死狗烹的借口,秦昭襄王的性格和秦惠文王不一样,他不会留着一个控制不住,不听命令的手下,这点从他杀白起就看得出来。” “这就叫投鼠忌器,而信息不对称,就是因为陈龙右没有办法确认嬴异人究竟是不是‘秦王的孙子’,安国君是有二十多个儿子不假,嬴异人也不受待见也是不假,但这不代表手下的人可以肆意的凌辱,甚至杀死安国君的孩子,这等于挑衅宗室,公开翻脸。” “没有哪个臣子会这么傻。” 程知远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去,但是陈龙右自然也是明白的。 他的剑果然移走,但并没有放下,反而是盯着程知远,失笑道:“有点东西,你说他是他就是,他不是,也是了,你的脑子转的真快,果然是说客,纵横之人。” 程知远道:“儒生也会说,鲁仲连就是代表,兵家更是会说,所谓兵者诡道也,按照你的道理,所有伶牙俐齿的人都是纵横家,那这天下,岂不是说,你们所有人都被纵横家玩的团团转吗?” “你太敏感了,我可不是纵横家。” 但程知远越是否认,陈龙右便越是笃定,纵横家的人在没有得到重大任用前,是不会自称是鬼谷门下,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陈龙右道:“你说他是秦王的孙子安国君有子嗣二十余,他是哪一个?” 程知远道:“其母夏姬,嬴氏异人。” 陈龙右眯起眼睛,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嬴异人在安国君处消失了已经很长时间,有说他去了齐国稷下学宫求学,从离开秦国时算起,时间大约两年多了。 “嬴异人?” 陈龙右道:“那正好,你说他是嬴异人,口说无凭,你二人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了。” 程知远叹了口气,眼下的情况自然是怎么说都没用了,不过他说出嬴异人身份是为了保他命。 程知远对嬴异人道:“要不你先回秦国?” 嬴异人苦巴巴的:“学未成,回去必被嘲笑。” 程知远道:“那咱们都走不掉了,那杨乐疯了,你去侍奉一下子夏先生。” 他对陈龙右道:“我们走不掉了,杨乐你不解决一下么?”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此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 异人知道了先生的意思,欲向子夏处走,然而陈龙右一把拦住了他。 他的目光冰冷阴沉下来,斩蛟剑反手一击! 杨乐被一道剑气掠过手臂,君子剑碎,他本人也被这道剑气击在地上,差点去了半条性命! “你在拖延时间。” 陈龙右道:“你很危险,少年有为,这一张嘴真是厉害的紧啊,不能让你再说话了。我伤不得他,你说他是嬴异人,那我伤不得你?你不会说,你也是安国君的某个儿子吧?私生子?安国君可没有姓程的老婆!” 程知远道:“我不是,但你的剑” 话语未落,陈龙右的剑锋已经掠过程知远的手臂,掠过他胸膛,掠过他的面。 剑刃上的寒光闪烁了一下。 “真的能伤到我吗?” 剑上寒光未曾消退,反而是陈龙右猛然弃剑! 他瞪着眼睛,直退十步,而斩蛟剑反戈一击,居然自动调转剑锋,指着陈龙右! 悬空而动! 程知远好整以暇,对他朗声道:“斩蛟剑下斩蛟龙,但眼下看来,你是蛟龙,才该被斩。” 他的身后,睚眦的幻影时隐时现!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大风雨中剑气近(下) “我的剑!” 陈龙右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他的斩蛟剑自澹台灭明手中传下,包含了蛟龙拔剑术,这让他在光狼城十合便杀了原本的天下第三十剑宗,随镞死后,陈龙右于剑道之中精进更多,与斩蛟剑几乎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然而如今,他手中的宝剑,居然悍然反叛了他! “妖孽,邪法?” 陈龙右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斩蛟剑这种圣贤的传承之剑,居然在不断的梦呓自语之后,倒戈相向,击向原本的主人! 他的手臂抬起,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剑痕,陈龙右本身是十三重楼的大高手,已经超越了世间寻常的所有人物,抵达了最上重的三境界! 故而那圣贤之剑倒戈一击,只是在他的体表留下了一道剑痕而已,根本无法割裂他的血肉,但饶是如此,手中的兵器突然变成敌人,这种冲击还是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多年的战友变成敌人,而且仿佛被洗脑一般。 “有点意思!” 陈龙右的双眸逐渐变成龙的眼睛,当中霹雳电光萦绕,浩大的龙威从他的眼中,从他的身上蔓延出来,他的精气神明通天彻地,从天灵升起,他的影子与肉身似乎都拔高了一大截,化为巨人! “没了剑,我就不是剑宗了?” “你有点手段,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恐怕还不够格!” 陈龙右并起两指,一道恐怖的剑气从指尖爆发出来! 程知远看了看,道:“所有厉害的人物都会并指成剑,只有我不会。” 他开口,对斩蛟剑道:“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麋鹿为什么在庭院里觅食,蛟龙为什么在水边游荡? “天高地阔,何缚于一人身旁?剑者脱鞘,逍遥至于彼方!” 程知远声音渐高,似乎富有节奏:“山重叠,鸣金铁,蛟龙窟,天疑裂!” 陈龙右听到这一句话,顿时大为震惊! “你怎么知道我的剑语!” 程知远继续道:“旋海铓锷波起脊,白蛟双剑三苍龙!” 这句话出来,连陈龙右都没听过,然而斩蛟剑却欣喜异常,蛟龙长吟之中,那天地之间有水汽汇聚,第三头蛟龙时隐时现,让陈龙右猛然仰起了头! 之前他分汉水化两蛟龙,如今程知远一句话就变出了三苍龙!” 第三头蛟龙正如诗歌所言,是白色的,相比之前汉水所化的两条青蛟,这条白蛟更为狰狞,更为凶猛,它咆哮一声,卷起风水,山洪为之响应,只看这条蛟龙飞升入天,那另外两条青蛟也在此时倒戈,同时飞天而去。 在世人眼中,汉水飞起,向天而去,犹如天河倒悬! 从来只见瀑布落地海,从不曾见瀑布抬云天! 汉水升天,千里大河不断向上,集中于一点,陈龙右眼中闪烁威严,失笑道:“好大的阵仗,结果还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程知远:“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陈龙右:“你不过一小小剑客,一小小纵横之人,之前拖延时间,就是为了操纵我的剑?你以为我所有的本事,都在剑上?” 他抬起手,对着浩大的汉水天瀑便是一掌打出! 那一脚踏足泥泞,地动山摇,天空云海为之卷起,汉水化成的天瀑上泛起绵延不断的波纹,陈龙右那一掌平推,打至汉水天瀑上,陡然化为龙爪! “望山龙!” 拳势,望山龙! 臂膀就是龙的身体,手是龙头,亦是龙的爪子。 大龙望山,云烟四起,群岳倒悬,震肃百里! 陈龙右一脚踩在水花上,直上云端,他在天空上抬手,但动作极慢。 天空中有雷电打过。 他一掌拍在身前的虚空,而后一道沉闷的鼓声,亦或是雷震,从天而下! 咚! 高岸为谷,深岸为陵,山河俱裂,齐齐向下沉了一分! 汉水西畔,从左至右五十丈,齐齐陷落! 在下方的楚人,赵人,列国人,眼前猛然一黑,脑袋中天旋地转,双耳喷出血水! 拳势,神人擂鼓势! 陈龙右须发皆张,仿佛化身为天公雷祖,双手虚拍虚空,波纹四震,汉水被击,那雷震鼓声一下高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三条蛟龙在天空中被打的越来越低,整个汉水都被陈龙右从天上硬生生砸了下去! 神人三十六击! 楚国贵族中,有人惊骇颤抖:“秦国人不是不尊鬼神事,如何能驭滚滚天雷?” “皆是精气神明所化。” 子夏先生在此时开口了:“好强大的精气神明,模仿出天公擂鼓的架势,硬生生砸落升天汉水三百丈,尤其是这汉水升起,还是他自己的力量引导所致无愧于十三重楼的盖世人物,天下三十,他当得起。” “比随镞强多了光狼城之战,秦国有如此猛士为先登,赵国败得不冤枉。” 子夏还有一句话没说,那滚滚天雷,可不是陈龙右引出来的,他能化出雷声,但不可能衍出雷霆,在此之人,能衍出雷电者,只有一人。 但这亦让子夏失笑。 他以为那个少年不过是幼仙,结果,却是一位天象境大仙人? 十二重楼天象境大仙人,对十三重楼神意境武夫? 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当然,实施情况不太一样,程知远知道自己当然打不过陈龙右,天下第三十,距离他还太遥远,程知远觉得自己的水平也就喝公虚怀差不多,五六十位的剑宗还能打打,若是要对付这位怕不是要拼命才行。 当初对付徐无鬼的毫无还手之力,让程知远明白,顶级的这些人物,远不是十重楼之下可以对付的,开挂也不行。 好在现在,天时地利皆在手中,至于人和把人和改成剑和,差不多了。 万事俱备,还是能过上两手的。 “走是一定要走的,打是不能长久打的。” 三百丈汉水从天倒坠,陈龙右扬手一招,便是紫气东来。 圣人之资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此。 陈龙右一脚踏下,龙威啸世,鼓声不息,层层碎灭天顶云盖,地上泥泞被压迫的不断卑微,那斩蛟剑的剑锋被陈龙右踏中,发出悲鸣。 程知远咳嗽了两声,他的眼中化为青白二色,而天空中,大雨惊雷也终于应邀而来。 “风伯雨师皆来助仗,雷公电母赶赴瑶池,于是龙蛇起陆,风雨相从。” 程知远轻声道:“还请诸位助我。” 锵 秦军所有人腰间的宝剑突然颤抖起来,不止是秦军,还有楚人,还有赵人,还有列国诸人。程知远咳嗽之后,他一招手,天边化为青寒色,就像是有青天坠世。 陈龙右看天,东来紫气止步不前,它见咫尺青天而不能近前;陈龙右看地—— 汉水西畔,风雨升剑气,于是,两千三百八十二柄宝剑尽数飞天而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罗剑网 可见到汉水从天倒坠三百丈,也见二千余剑飞天化崇山。 风雨从之,烨烨雷电,程知远不动一步,他只是说了一个请。 于是所有宝剑都愿意帮他一次。 “咫尺青天!” 陈龙右不是傻子,他虽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第二等资质,但是那股青色的天空,与让紫气东来不敢近前的威势,足以说明对方的资质比起自己更高。 三等之上不是二等那是什么? 他在这一刻,杀心大起。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惧怕。 咫尺青天者,世间几乎不见,如果有这样的人物坐镇在一国,那么对于未来要发动的战事,是极其不利的,如果不能吸纳,那最好还是杀死。 但眼下很麻烦,陈龙右起了杀心,不代表他就认为自己能杀死对方,想杀人是一方面,棘手是另外一方面。 “时来天地皆同力!” 陈龙右想到之前程知远说的那句话,他的神情惊愕不解,他以为自己的斩蛟剑被做了手脚,可眼前难道两千余柄宝剑全都被做了手脚吗? 天下什么时候有过这等邪法,能一口气操纵两千剑飞天杀敌? 陈龙右豁然抬头,那些剑便犹如山峰隆起,从他的面颊掠上青天。 阵列已成,千剑回转,大风雨中剑气澎湃,处处杀机,无一处容身地。 有剑从云海来。 陈龙右挥起双拳,在一顷刻间对青天砸出一百击。 百击集中于一点,骤然爆开。 程知远说:“我见过这一招。” 子夏感觉着:“这是仲尼教过的技巧,但学习的人寥寥无几。” 曾经在涂山死境中,龙素挥起武王钺时,以一千击击中在一点,一招就劈死了奔云。 如今陈龙右只是一挥拳,于是便有百击集于一处。 青天发出轰鸣,一道雷电被这一击震的四散于汉水间! 雷电划过汉水,三百丈水墨青天向天下散去,高温蒸水汽为云霞,陈龙右抬起手,在云霞中一摘一晃,对着两千三百宝剑再度砸出! 白虹自臂而发,掠天而去! “白虹贯日!” 古时聂政刺韩傀,一剑犹如白虹贯日,勇不可挡! 但自聂政之后,在没有人看过白虹贯日之剑! 如今陈龙右重新衍化这一击,用的却是武夫的无上拳意,他弃剑便是武中尊者,拿起剑便是天下剑宗! “聂政的白虹贯日剑要把精气神明锤炼到极致方才能得见” 子夏感觉到那股通天彻底的强大精神,他知道陈龙右的精气神明是世间极少见的强大,但是还没有抵达圆润无暇,然而此时此刻,居然借助天地之力,强行凝聚出白虹贯日之击,单单只说是这一招,世间能做到的人,着实不多。 程知远心念起。 那两千余剑顿时变阵,重重叠叠,剑上加剑,一剑如海浪,两剑如海潮,三剑化波涛,四剑生月潮千剑如山,千剑化海,剑气密集,编制网罗! 陈龙右这一击把那网罗击穿,然而网罗之中,那些铺天盖地的剑气,在击穿的瞬间化为暴雨梨花,向人间撒来! 数以万计的剑气丝线垂落,陈龙右提起精气神明,很快就淹没在剑气的汪洋之中! 汉水被分开,从东头斩到西头,剑气夹杂在风雨与浪潮中,旋转着,铺天盖地! 山中出云,云里藏山,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连山中的剑阵运用之一,还没有名字” 程知远忽然道:“不如就叫大罗天剑是不是有点太狂了?” 没有人听得懂他这句话中的调侃意思,那数万剑气斩落,消失,陈龙右从中浮出,精气神明被削落了部分,但是依旧强盛! 程知远看到那即将消失的剑气天幕之中,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五指并拢,对着程知远的面门便“刺”了一下! 那手指向前,隔虚天而击,程知远身前,两千余剑忽然回转,从青天驰援,不过一顷刻便落在面前! 咚——! 陈龙右以手掌化为的剑山击在两千余宝剑组成的剑墙之上! 剑气对剑气,山与壁垒的较量,两千宝剑嗡嗡鸣颤,发出的巨大声音,让所有人都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程知远对陈龙右道:“我有剑甲一副,坚不可摧。” 陈龙右望见那剑墙,或者说剑甲的核心,正是他那柄斩蛟剑! “此剑当弃之了。” 他直接说出了这句话,陈龙右的决定并没有错,他的剑此时完全抛弃了他,这根本不可想象,不经让他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莫非自己本不应该接过澹台灭明的这把剑么? 剑上从不曾有束缚,或许传承的意义,本身就是对于这把剑的束缚? 陈龙右道:“斩蛟剑不过是一桥之悬剑,天下桥梁何其多也,蛟龙行洪也不是只走一处。” 他的脖颈向后移动,他的胸膛鼓胀起来。 他张开口,深吸口气,而后猛然喷出! 轰隆隆! 难以置信的惊世云涛被他喷出去,精气神明所化的力量变幻为山洪,这一口精气之纯,之厚重,之强大,是举世都难以寻到多少的! 两千剑甲受到撞击,滔天的精气神明所化的伟力,变幻的云涛山洪,狠狠撞击在剑甲之上! 陈龙右身上的龙威越发强大,不断攀升,而他眼中的紫色也越来越浓郁! 程知远对天空道:“大风雨!” 风雨界降临,很快把这里蔓延,滂沱大雨从天而落,浩荡大风卷起泥沙剑气,北方的风雨向南方击打,隆隆猎猎,陈龙右的眼睛向上方移动,他看不到剑甲后面的程知远,但他看到,在两千宝剑组成的剑甲壁垒边上,有无数的风雨,化为龙与蛇的模样! 龙蛇和歌,昂首而嘶鸣,或怒啸或者攀爬,或飞舞或龇牙。 龙与蛇移动起来,面向紫气,御气乘风雨而击之! “孽龙卑蛇,安敢来此?” 陈龙右那口气吐完,大喝一声,两臂一晃,单手举过头顶,左臂向前,缓缓劈落。 动作极慢,然而其势,却压得天下人肩膀俱沉重! 一头巨大的蛟龙虚影出现,陈龙右轻吐文字,却响如雷音,盖压天地间! “洪溟现,波滔天,无渡河,尧咨嗟!” 那冥冥中声音回荡,震动世间! 大海洪波,巨浪滔天,河水不能渡过,帝尧也为其慨叹! 蛟龙祖洪溟也! 那只巨蛟虚影坠落下去,两千宝剑齐齐嗡鸣,愤怒的剑气冲天裂地,程知远双眼青白,他一拍手,如搓着一团云气。 两千余剑飞天去,而白崭舞与洗血,同时飞走。 第四百一十八章 程跑跑跑了 那剑气与剑躯,化为了一只状如豺狼般的猛兽,这只猛兽发出咆哮,声音恐惧,而整个世间所有的风声雨声洪波声,俱都消失。 蛟龙巨影被那只豺狼一爪拍开,天地都晦暗下来。 白崭舞代替了嚣器,洗血作为这只豺狼的眼睛。 程知远双手合起,声音极轻,但传播极远。 “藏山兵。” 汉水的周遭,沙尘飞舞起来,陈龙右的耳中忽然听到无数的龙吟,他的意识照顾着四面八方,紧跟着,那些龙吟就变成了剑啸! 然而山水之中尽是龙吟剑啸,却只闻声而不见兵影,天地之中,连陈龙右身边的气都充斥着那种剑的声音,震颤嗡鸣,重重叠叠,愈发高涨! “五金者皆为兵,天子之兵有五,藏于山,山居于天下,天下有五行,五行在五脏,五脏有五藏,五藏为吾身。” 程知远道:“气中有剑,剑起剑气?” 他发出的是疑问句,陈龙右却心中猛然升起莫大危险! 他左臂横击,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宏伟剑气! 云海裂开,陈龙右拦住了那道剑气,金沙从天空中哗啦啦的落下,这柄剑不知从何而来,以他天下剑宗第三十的级别,居然都毫无察觉。 他又看向那只豺狼,他的蛟龙被豺狼击溃,大气紊乱,精神崩散,而那豺狼分开,两千余剑横扫出去,伴随着大风雨,一时之间,陈龙右看向那片剑海,忽生幻觉。 一柄剑似乎就是一座山,层层重叠,山中藏着兵,兵携大气,捉摸无定! 他只是恍惚了一瞬间,再一个顷刻回过神来时,两千三百余宝剑皆已把他团团围住! 那些剑气骤然刺入了他的精气神明当中! 陈龙右抬手,却突然发现力量消失,而后被数柄秦剑击在脖颈上,强行把他压了下去! 程知远把手一压:“干将作剑,来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所谓藏山之兵者,乃天之剑气也。”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风雨从,雷电随,大河倒戈,千剑为助力,如此,以计算为轴心,你即使再强,也不可能从这里脱身而去。” 程知远道:“经过周密的计算,这可不是爆种就能解决的问题,当然你要是自爆当我没说。” 陈龙右是听不懂程知远在说什么,他被两千三百八十四剑压在当中,精气神明被分割成两千三百八十四(崭、洗)份,随后被天之剑气不断击打,他的精气神明不断被削弱,犹如待死的囚犯,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抵抗! 他自己的气息也紊乱了! 调动一处,余下两千三百八十三处气息皆会反抗! 陈龙右一直以来觉得不算大问题的这场战斗,已经让他收到了莫大的羞辱,他额头绷起青筋,两眼直瞪,龇牙咧嘴,怒不可遏! 然而即使他不断提升精气神明,却依旧无用处,提升的越多,那些剑压制的便越狠,陈龙右死死盯着程知远,高声怒喝:“好剑道,我陈龙右领教了!” “看来我自从坐上天下第三十的位置,已然有些骄狂,开始认不清自己” 他说着说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也犯了随镞的老毛病啊!” 陈龙右忽然不抵抗了,任凭他的精气神明被分割,反而是对程知远说起过往的事情来。 “当年光狼城之战,我作为先登死士,在武安君麾下效力,当时武安君还不是武安君,我也不是剑宗,只是白帝城一个有点名气的剑客而已,我跟随澹台灭明刚刚学成归来,急于立功,我的都尉不喜欢我,对统领我的屯长说,既然我这么想要军功,那就让我去做个先登死士。” “屯长用很嘲讽的语气告诉我,死不了,就有功,先登确实是功劳最大的一个位置,但是死的也最快。” “我欣然接受,而后第一个登上了光狼城,当时在城头上,我面前站着的,就是随镞。” “他对我的态度,一如今日我对你一样,轻慢,不喜,蔑视” “最后他死了,被我十合之内斩掉了脑袋!我用他的脑袋换取了功勋,我亦坐上了天下第三十的剑宗之位!” “今日之事,与光狼之战,太相似了!” 陈龙右不胜唏嘘,同时也惊醒了,他看着那个少年,忽然发现他和数十年前的自己,仿佛隐隐重叠了。 而自己呢,与随镞重叠了吗? 程知远道:“历史总是在不断上演重复的事情,很遗憾我不能在这里杀了你。” 他侧过头,此时嬴异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秦军们看着天上的一幕,忽然有人心中大震,其中有百将回头,正看到那辆马车被驾了起来! 呼雷豹喷着响鼻,他憋着一股劲,撒开四蹄,拖着马车就狂奔了过来! 轱辘后面带着雷云,程知远转过身,天上诸剑内,白崭舞与洗血重新飞回归鞘! 而断剑嚣器被拔出,程知远把嚣器向前一横! 一声巨叱! 剑威开道! 那拦在前面的秦军士兵顿时眼神恍惚,头脑晕迷,之前负责看守程知远的秦百将也被震的一晕,程知远飞身上车,嬴异人扬起马鞭,车轮滚滚,后面是部分没有受到影响的秦军正在如潮水般聚拢过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也!” 程知远逃离,秦军欲往追击,然而此时,他们的剑鞘俱都鸣颤起来,天空中那两千余宝剑忽然散去,化为剑道风雨,尽数飞向秦军士兵! 这一下把他们吓得不轻,不少士兵甚至趴伏躲避,包括那些楚国贵族亦是一样,所有人乱作一团,几位百将亦是神色大变! 锵——! 两千三百八十二柄宝剑重重坠下,插入泥土中,剑锋不向人,人人却自己惶恐。 地上如大雨之后生春笋,只是此时,插在这里的不是竹笋,而是宝剑。 汉水西侧寂静无声,天空中,陈龙右得脱自由之身,他的精气神明衰落了接近一半,余下的重新汇聚,但依旧强盛,非寻常之人可以敌。 陈龙右望着远方,发出一声震彻乾坤的长啸! “今日之耻,来日必报!陈龙右不是随镞,少年,你今日一念之仁,可来日,陈龙右却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年轻,不懂得如今这天下,早已没了道德仁义!” “那值几斤钱啊!一文不值!” 陈龙右落在人间。 “睚眦怒目,原来是龙之九子,既然是这般,你放过了我,可我却更不能放过你但今日就算了。” 他转过头去,原本的大松树处,两个百将已经被打倒在地,被之前的剑气所波及,而松鼠被斩断了枝干,至于子夏先生 已经不翼而飞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便宜剑仙 嬴异人口干舌燥,这经历的事情太刺激了,天下剑宗第三十就被当猴子关了起来,而自己与先生还把子夏先生一并拖上带走了。 幸亏对方不可能在楚国腹地久待,此时陈龙右释放出的强横气息,恐怕已经被临近关卡的某些强者感觉到了,楚军距离虽然遥远,反应也慢,但刚刚那几下过招,汉水都被打到了天上,只要那些楚军不是瞎子,应该都能看得见! 在这种情况下,陈龙右率领的军队,本就是奇兵斥候一类,被发现自然要迅速厉害,嬴异人都可以想象到,陈龙右在退走的时候,肯定会遭到截杀。 “有人动了,陈龙右不能完好退出楚地了,这次任务,他算是失败了。” 子夏先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他靠在左轸(左边的栏杆与木板)上,杨乐则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子夏指着西北方位道:“北方天门关,大洪山,沉之地,沈鹿,四方守将已经在向这里移动,那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屈景昭三家中的昭氏,来者应该是天下剑宗第七十九位的昭融,号他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昭常,是楚国大司马,镇守齐楚边疆。” 杨乐:“圣泽?” 子夏:“昭融生时,昭常游于云梦泽,我们现在,也距离云梦泽很近。” 他说着,又失笑一声:“不过单单凭借昭融,不可能是陈龙右的对手,所以他在等,我感觉到,他在等其他的三方人马。” “他想要合围,把陈龙右包饺子,他的目的不是抓陈龙右,而是吞掉那两千秦军。” “陈龙右可以走,秦军留下。” 杨乐的脑袋有些混乱,听了半天,小心翼翼道:“那我们安全了?” 子夏拍了拍他的肩:“暂时是的,楚与秦,既有九世之仇,又是八世的姻亲,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秦军不向楚国通告,擅自派遣人马进入楚地,这事情被拿到台面上,是一个绝佳的威胁秦国的借口,更是一个能够联合山东六国的理由。” “一秦之力,虽可与天下抗衡,但毕竟只是抗衡,要做到击败,代价过于沉重,秦也承受不起。” 子夏叹息,此时对程知远道:“老朽无力,空有躯壳而不得脱身,还多谢仙人出手相助。” 程知远没有惊讶,子夏的“眼力”从开始就很好,虽然他失明,但丝毫不影响他去“观看”天下万事。 一切遵循着气息,除了看不到花朵的颜色,其他的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 程知远甚至恶意的想着,子夏的眼睛怕不是已经变成了红外线探测仪。 “子夏先生不愿意去秦国,在下听闻子夏先生讲学,不忍先生以老迈之躯长途跋涉,故而擅自做主,把先生捎上,还请先生莫怪。” 程知远随口说了一句套话,子夏顿时失笑:“你不是凡人,你有自己的见地,在天下间必然不是籍籍无名的人。” “可惜啊,我看不见你的样子,虽然能够感觉到你的轮廓,以及你那有力的精气神明,但我久居于楚地,太长时间不闻天下诸事,竟不知人间又有你这般的人物。” “你师从何人?” 程知远:“家师么算是两人,一曰荀况,二曰勾践。” 子夏愕然,忽然郎声笑道:“古来剑仙只有一人,剑仙无师,自古以来的规矩,荀况与勾践有什么本事,能当你的师父?” “怕不是便宜师徒,交换个名声吧?” 程知远愕然:“子夏先生为何以这般恶意揣测我等师徒感情啊?” 子夏顿时忍俊不禁:“你可真是伶牙俐齿,什么是恶意揣测,天下六十圣门,三百大道,皆为来学,独剑术乃是往教,只许师父寻弟子,决不许弟子寻师父,那勾践与仙人有宿仇,他怎么肯收你这个剑仙为徒弟?” “荀况的道理你又学习不得,你不能弘扬他的道,故而他只能教你道之外的东西,但不教导道,你应该称他为荀夫子,而不是称呼家师。” 程知远道:“子夏先生觉得,不教导道,就不算有师徒之名么?” 子夏:“道为一切之根本,师父教导的道理,徒弟未必能用,但徒弟自己的道,一定有师父的影子,可你,没有勾践的影子,也没有荀况的影子。” 程知远感慨:“先生果真厉害,一直有人说,仲尼七十二弟子,子夏一人可为圣,果然名不虚传,您这眼睛啊,虽然盲了,但依旧是‘慧眼如炬’。” 子夏:“我亦是没有想到,我在汉水边最后一次开讲,居然能见到新的说剑人。” “欧冶子,干将,赵处女我见过的说剑人太多了,每一个都是威名赫赫,他们在历史之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记载于竹帛里,记载于文字间。” “他们都曾经游于楚地,结果今日,我在弥留之际,居然又遇到了一位说剑人,而依旧是在楚地。” “造化弄人。” 子夏感慨:“你之前说,你此番去楚国,是为了给楚王送信,言三宫合并?” “什么时候,太学和稷下,云梦,居然同意合并了?” 程知远:“此言无虚,确实是要合宫了,并且合宫之后,表示中立,不再参与任何天下七国的战事,而七国也不能攻击学宫,故而卷宗七分,呈给七王,如今齐王,韩王,已经知晓,并且同意了。” 子夏:“抛弃了国与国的界限吗,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你也想著书立传,改变这个天下么?” 程知远:“是该变一变,七百多七千多年毫无改变,不觉得有些难受了吗?” 子夏:“七千年没有改变么你不支持天礼,难道你也想支持天律吗?” 程知远:“子夏先生不喜欢天律?” 子夏失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讲学,从来不带上个人情绪。” 程知远点头:“您是很客观的。” “法家的天律比起周公所定的天礼,更为不近人情,但也确实是强国的不二法门,有法才有度,不过过于严苛的法律,猛烈胜过饿虎与蛟龙,人俱胆怯,长久之下也不是好办法。” “至于我么天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与其人为的制定什么天礼,天律,倒不如,统统废弃。” 第四百二十章 天距人间三尺三 马车逐渐远去,四周的山石色泽发现了些许变化,到了这里距离楚国都城已经十分之近,子夏先生也变得沉默下来,不单单是因为进入了南方天帝的直辖区域,同时还有程知远的原因。 他依旧明白,对面的少年人秉持着离经叛道的思想,于是子夏便问了他,难道他喜欢杨朱的道么? 不拔一毛,杨朱的自我之道,不为天地所生,更不谈论与他人为贡献,不提倡互相帮助,只求人人做到最好的自己,这样就能实现社会的大同。 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助,所以在杨朱看来,所谓的天礼,包括前代的天纲,天矩,乃至于法家正在试图修缮的天律其实都可以纳入杨朱的厌恶范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思想其实与颜渊的不谋而合。 “贵己,为我,轻物重生,个人感官的物质利益高于一切,这是杨朱的道,天下之学说,在周敬王崩前,在春秋末年,不为杨则为墨。” “墨翟说要让天下人人都有道德,人人都大同,于是墨家带头,穿着粗布的衣服,宣扬鬼神的惩戒,希望让那些诸侯晓得举头三尺有神明的道理,可墨翟本人却极其厌恶鬼神,于是杨朱就去反对他” 程知远说着:“然而我觉得,杨朱的道没有错,墨翟的道也没有错,只是道不能走极端了啊,物极必反。” 子夏摇头:“你说你的学说,是废除天礼,乃至于天矩,天律意思就是天道不当存,可世间万物都自由天道维持运转” 程知远:“以人为的意志加诸于天道之中,这怎么能算是真正的天道?” “夏启立天矩,商汤化纲常,周公定礼乐,这些都是人为的加诸因素。” 子夏:“诸子以为,单单凭人的意志,不足以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儒家要说仁义,墨家要谈鬼神,法家要讲律法,为的就是让世人有一条准绳,不论这个准绳是什么,仁义、鬼神、律法,都是一样的,天道则是最大的准绳。” 程知远:“先生知道季梁吗?” 子夏沉默了,大约三个呼吸,点了点头。 “杨朱的好友是随国的季梁,季梁的一句话,我深以为然。” “民为神主。” 程知远:“天道是一种意志,它是神之上的神,它本身是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当天道成为天矩、纲、常、礼、乐、律时,它便有了私心,有了私心的天道,不再是天道了。” “把国运寄托于天道,继承者从第三世开始,就会开始亡国,后面的不过都是在吃定规矩时的老本而已,不能欣欣向荣,反而让整个社会环境处于慢性死亡的状态。” “肉体在逐渐凋零腐朽,但是思想在这个时期却意外的蓬勃发展,这是积极的” “周公时期,崇尚易,算等法,周公之后,便没有人再真正崇拜易与算了,所知者,所学者,大部分都是学而不知的态度,少有能参悟其中精髓者,便是开宗立派的‘子’。” “民是主,神是从,如果民心背叛,鬼神要降福也无能为力,周时怨天尤人,发生了天灾之后祈求与神灵,但如今昊天上帝也衰落,东皇太一逐渐把控楚国,我听说上古时期,茹毛饮血的时代,众神统治着人,人不过是神口中的血食!” “我曾经做过大梦,在夏启的时代,尧光山的神灵肆意蹂躏部族,人们为他开挖金矿,每一天都有撑不住而死去的人,尸体会被野兽分食,人们苦不堪言,于是发生了逃亡。”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周。昊天疾威,弗虑弗图!” “天下无道?” 你这浩瀚无际的长天上苍,从不肯普照你的恩惠之光。只管降下遍地丧亡和饥荒,残害四方诸侯让百姓遭秧。老天爷挟着秋风施展暴虐,肆无忌惮不管不顾也不想。放任那些有罪的逃之夭夭,让他们的罪行全得以隐藏。相反像这些无罪的老百姓,一个挨一个相继沦落丧亡! 杨乐从开始就听得不明所以,但这一次他终于能插上话了,程知远此时吟诵的这首诗歌,乃是周幽王死前,宗周某位无名大夫高声念诵的歌谣。 是曰《雨无正》。 “你怎么敢诽谤昊天上帝!” 杨乐龇牙咧嘴,显得有些不可置信:“礼乐之道乃是周人立世之本,若没有礼乐,那这天下就真的恢复到你口中的上古梦境时期,没有礼乐,这天地会乱成什么样子?” “昊天上帝的存在,是代表一种秩序,其他的天帝即使想要取而代之,也必须要扛起昊天上帝承担的职责,不论是东皇太一还是天齐渊圣,中央天帝的位置是一个枷锁!” “昊天最初是武王请下来的,纣王废掉了鬼神的祭祀,武王把它重新恢复,但却加上星辰予以制约,从此结束了神灵一言独大的情况,昊天上帝也有制约,天空的群星就是监察他的眼睛!” “这怎么能叫天下无道呢!” 程知远道:“你错了,强行维持的关系,屋子破了一个大洞,我不去用木板修补,反而拿来粟米粉糊在墙壁上,一旦下雨的话” “粉饰太平并非真太平。” 这个词并不难理解,战国时代就有粟米粉与麦粉,只不过这个时候,麦粉还不知道怎么用,而且麦子口感不好,很多人甚至不喜欢吃,而秦国那边的上层人,这时候甚至说麦子有毒,说法来源之一就是麦子赤霉病。 子夏重复着这四个字,粉饰太平,这是他之前未曾听闻过的词汇。 子夏对程知远道:“所以你到底要这世间怎么样,如你所言,让你的民,凌驾于神的上面,甚至让民,来驾驭天道驰骋的方向吗?” “我从没有听闻过这种事情,这就好比你和我说,车上载着的死物有了思想,他们要向某个方向去,但一人一心,万人如同散沙,这样的使力,必然会导致车仰马翻。” 程知远道:“是的,先生你说得对,我以前也是想过,要让民来驾驭车,但后来我想到了关键的地方,那就是思想。” “思想不能统一,国与国之间的人民彼此仇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人与人互相放下成见,秦与楚八世姻亲,却又有九世之仇,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岂能是外人说得清楚的?” “社会的转变,必然要有一个层层递进的关系,要么就是在特定的时期才能成事,现在明显不可能达到我想的那样。” “所以我想啊,是另外一条路把我想的东西放出来,我选择一条道路,然后把我会的东西全部押在上面,就像是一辆不动的轩辕车,我在后面狠狠踹上一脚” “让它向前去,无法无天,无所顾忌,无可阻挡的冲离!至于跑到哪里,会看到怎么样的风景,那就不是我能管控的了!我么,当不得那驾车的轩辕手,那太沉重了,但是煽阴风点鬼火,我还是可以的。” “这不是更有意思吗!” 杨乐长大了嘴巴,脑子里浆糊一片。 子夏沉吟良久。 “小夫子” 他避开程知远的前方,把马车的木窗合了起来。 “此乃乱世之言啊!” ————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十六字令》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仙人盗跖 子夏是绝对不同意程知远这种说辞的,在他看来,既然有思想就要努力把思想变为现实,程知远这种行为,是有思想,但却欲要行纵横家的事情,他不属于任何一派,但他却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 仙人入世,古来不是没有,只是极少而已。 难得有仙人不愿意去求大逍遥而要与世间牵扯不清的,程知远入世的态度明显是积极的,但是他要做的事情,却又无比的荒诞无稽。 子夏下了车,他在云梦泽附近的渔村停留,杨乐不满的看着那辆马车离去,他对子夏先生进言,词汇之中极尽对程知远的贬斥。 “这简直就是祸乱世间的荧惑星!” 荧惑星乃六道尊之一,入世则天下有大难,上一次入世的三尊是地劫,促成了周幽王的死,而后来三阳道尊穷天入世,也就是此世的老子,维持了世间一定的轮转,最后重新回到天上。 道尊们被视为超出了凡俗的人物,传说他们居住在两昆仑之上,也就是说,入东昆仑之后,走到西昆仑的顶端,才能找到进入六道尊所在的原野入口,昆仑之上是天道之门,而两昆仑是极其难走的道路,不说圣门镇守,昆仑之上,还有许多古山海时代遗留下来的神灵遗迹,不容许外人踏足。 杨乐的声音放低:“先生,我们不能让他继续在人世传播这种道理,这与诸子的道理都不相同,极为危险啊!” 少年人想的很单纯,程知远的道理有悖于常识,与世间一切格格不入,自然就让他心神不宁,即使他师从子夏,而后者是出了名的兼容广博,但是他心底依旧惴惴不安。 子夏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 “先生?先生!” 杨乐感到不解,很快追随上去,但是他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完全不懂,为什么先生要放任那个危险的人物从这里离开? 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如果是的话,其实也能够说得通,毕竟君子的仁义道理放在这里,旁人对自己有恩,那是万万不能不报答的,但是君子也说过,天下为先,个人为后,君子敢为天下先,如今天下将要面对一头疯狂的猛兽,身为君子,难道不应当主动站出来,匡扶社稷吗? “你要只手去挽天倾?” 子夏走了很久,忽然站住,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子,狠狠在他眉心上戳了一下,这是极不礼貌的动作,而且代表子夏此时的心情异常糟糕。 杨乐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子夏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他望着高天,他那失明的双眼,似乎能够看到厚重云雾后面的群星,也能看到群星与天空之间的,流转不定的“天道”。 礼乐将崩塌,道德已经不存复,程知远在子夏离开时,向子夏发出了邀请,说如果子夏愿意的话,可以在三宫合并之后,去洛邑看一看,他或许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推动天下变革的永远是天下的力量,但维持天下运转的,却永远是天上的天道,子夏对此深信不疑,不仅仅是他,诸子很多都是如此认为的,包括墨翟。 但程知远不是说不相信天道,他身为仙人,更应该清楚天道的存在。 他也不是要反天,他仅仅是认为,天道本无牵无挂,强行用人的行为去影响天道,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害人害己,不利于天,不利于人,不利于世间。 子夏深深吸了口气,他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云梦泽中的雾气游荡在大泽之中,在水波之内来往,伴随着涟漪与大鱼云梦泽内更有群盗聚啸,当然这个时间,还没有出现后世的那位“盗王”彭越。 在更古老的时代,仙人盗跖曾出现在这里。 “我来寻求答案。” 子夏望着云梦泽,他希望见到盗跖,见到那位曾经呵斥仲尼的大智慧者。 杨乐侍奉在身旁,不敢有半点异动,只是好奇的眺望远方的水波。 芦蒿生长在水里,一簇簇,一蓬蓬,聚集起来。 “盗跖早已死去多年,他的传承也不可能在云梦泽,新的盗跖很久没有音讯,先生在这里向云梦泽询问,他想要询问什么呢?” “或许只是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动手的理由吧。” 杨乐的心思百转,然而子夏在此时开口了,让他脸色一红。 “我从不因为他人的道理不同而去攻击他人,我明着表现我的厌恶,但我不会背地里向对方下阴手,就如同世人皆知道我不喜欢颛孙师,但我与他相隔极远,偶尔也有书信往来。” “杨乐,你今日开口驳斥了程氏子,然而你却远远不如他,你不懂得你应该敬畏什么,也不懂得你应该向往什么,你跟随我也有三年时间,难道还是如同一开始般的浑噩吗?” 杨乐诚惶诚恐:“学生知错。” 子夏叹息:“程知远狂妄,谈乱世之言论,乃入世之上仙,本与人间格格不入,如果硬要说,他确实像是荧惑星,他要变乱天下,但是他之前所说的四个字让我心中震动,那就是粉饰太平啊。” “他不过是把那层粉末刮了下来,而我们,依旧在尽力去做一个裱糊的工匠” “我不能阻止他,这不符合我的道,但会有人去替我阻止他的,如果他打破了那些阻挡者,那么他的道理,或许也正是我一直思考的,相同的道理。” “不破不立。” 子夏是如此说着的。 随后云梦泽的深处,忽然传来声音。 “好一个不破不立,子夏,你都要死了,还来这里寻我做什么?你是怕黄泉,没有你的位置吗?” ———— 距离楚都愈来愈近,嬴异人倒是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对程知远道:“先生,子夏先生看起来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在意立场,您之前的话,对于跟随仲尼先生学习了数十年的人来说,足以称的上是妖言了。” 程知远望着远方的山水,平静道:“子夏先生博学,他的立场不体现在外部,而是体现在内部,他是一个君子,一个仁人,相比之下,我可真是一个小人了。” 他抚摸着车内的剑,那柄剑被其他三把剑压在上面,赫然是陈龙右的斩蛟剑。 第四百二十二章 山阿女萝 高耸的黄铜巨门前,云中君的耳朵听到了对于神的蔑视,他冷冷的注视远方,那柄摇晃的剑已经距离楚都越来越近。 他厌恶的捏起了鼻子,最后重重的叹息。 “这里的仙人还不够多吗,又来了一个无神论者!这帮天之蠹虫,还要来祸害楚国多久!” “轩辕十四,庚桑楚,盗跖,土司空,畏垒虚,北落师门,说剑人!你们这些蠹虫,害虫,恶虫,蝗虫,可惜楚国人心不齐,可惜,可惜,否则雷霆扫荡之下,哪里能容许你们到处乱窜。” “七个人干什么,要当北斗神君?要不是你们七个来自不同的地方,我还真以为你们是冲着北斗天帝的传承来了。” “不不不,北斗的故事已经被陛下抹除,不可能有人再得到传承了。” “什么时候才能出手无限制呢?神居于门内,有门内的好处,却也有门内的坏处啊。” 云中君嘀咕了一句,随后惶恐转身,对黄铜巨门后的虚幻人影道歉:“东皇陛下,臣绝非有意非议,还请陛下恕罪。” 黄铜巨门后面的主神并没有任何回应。 云中君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唤来一个神侍,对他道:“告诉楚王,那个说剑呃,这几日会有远方使者前来,从洛邑来的,是两个少年,不过他们来的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要轻易接见。” 神侍欲言又止,这是老神侍了,与云中君平素里也能说得上话,于是他斟酌了一下,云中君自然看出他有话讲,便让他说。 神侍先是道歉,而后认真道:“洛邑乃是天子居所,我楚国虽然为南方之主,不尊中国号令,但楚国最先毕竟也是周天子分封,既从洛邑来,那必是天子信使,这等人物前来,怎好为难啊” 他话中有意思,那就是为难可以啊,您好歹说个为什么。 云中君叹口气:“此子心高气傲,语气骄狂,道理荒诞,我恐不灭他心气,届时至朝堂之上,那些不开眼的贵族,拿捏不住分寸,万一激恼了这小子所高谈阔论起来,于我神门不利。” “为难他,这是下马威,杀杀他的气。” 云中君对于程知远之前所说的那些无神论,尤其是提到了季梁,他对此很敏感。 随国现在是楚国的一个县,就是这个县,云中君为了抹除季梁在当地的影响,用了很多方法,分化拉拢贿赂腐化,能想到的手段基本上都用,整整一个百年才把他的影响抹掉。 不尊敬神的人,登临朝堂,加上楚王脱离神门心切,万一出点幺蛾子,那就很麻烦了。 季梁的言论不能死灰复燃,尤其是如今,楚地还有一个到处搞事情,搞传销的庚桑楚 现在是非常时期,云中君得到东皇太一的谕令,十二年后,会有一场“机缘”,阴阳的平衡会破灭,而黄泉将会喷涌,届时正是地上神国借机占据黄泉位置,从而窃取天地造化以壮大自己的好机会,在此之前,务必要让楚王依旧处于神门的控制之下。 “杀了一股气,才好谈事情,合作什么的,都是后话。” 那神侍理解了:“原来大人不是真的要杀他的威风。” 云中君道:“懂了?呵,你也跟了我这么久,这点事情看不出来。” “打一巴掌再谈合作!剑光可憎,风雨污浊;天之蠹虫,本性贪婪!切记,太过于轻易到手,见到的人物,事情,物品,总是不知道珍惜,现在是他有求于我等,不是我等有求于他。” 云中君顿了一下:“不,说错了,我确实有点想法,想要求助于他,但主动权,不在他手上,也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我想要用他去咬庚桑楚,这样还能调出轩辕十四,随后北落师门那些人也都该一一拔除。” “还有一点他要明白形势不如人,处处受人气,这里是神道本宗,在这附近说话,小心些许,没有坏处。” “包括那些贵族,屈景昭项,这些人在想什么,我不懂么,楚王三番两次想要脱离神道控制,他们就没有在后面煽风点火?” “一帮贵族拥戴一个没有什么权利的楚国王室,岂不是操纵傀儡一般容易?熊横年纪也老大不小,这点都看不清楚,与神作交易,我为你的靠山,你能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所失去的不过是一些小小的王权,但如果真的相信了屈景昭项四家的怂恿” “人的贪婪,永远比神要多得多,神不会备齐诺言与香火,但人,欲无止境,权不嫌大,钱不嫌多,今日可以操纵王者,明日就敢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子信使入楚这些跳梁小丑,少不得又来做妖!” 云中君眼中冰冷狠辣:“非得借着这个机会,杀上两三个才能罢休,我让你去为难他,还有一重意思,神去为难天子的使者,向外界透露的信息,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统治被打搅,而人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联合起来啊向周天子,宣誓效忠。” 云中君说着,忽然用一种莫名的语气喃喃自语了一句。 “上一次稷下前见面,东皇陛下说,昊天已经垂垂老矣,可惜可怜” ———— 到了这里,楚都郢邑已经遥遥在望,楚人念旧,每次迁城,新的都城都叫做郢,以至于这个地方原本的名字已经无人记得,而新郢都人也不会再提及此城原本的名字。 有人认为,郢字,其实代表的不是楚王,而是东皇太一。 这个字内就藏着神门的秘密,否则没有必要迁一次都,就重新命名一次旧名讳,楚人念旧不假,但这屡屡迁移,屡屡更名 “也确实是有些不得其解。” 嬴异人望见了楚都,遥遥的,卡在山岳之后,在山野丘陵高地上,可以清晰的望见那朦胧的大城。 这座城本不是大城,但自从十年前老都高破,被水淹没之后,新都城特地选在高地,并且加固城池,尽量避免重蹈覆辙。 秦军动不动就水攻,着实是让诸侯国焦头烂额,而南方水系极多,密密麻麻,若不是水系之中都有群山穿插,丘陵高地坐落不齐,皆以为屏障,那就真的是一决口便如怒龙掠地,不可收拾了。 “秦要扫平天下的鬼神,楚国是一块挡在秦国面前的硬骨头。” 嬴异人低声说了一句,他对于秦楚的战争问题,并不是特别看好,眼下的秦国确实是能吃掉楚国,但吃掉之后也会元气大伤,故而上一次对楚战争,只是抢了长江的主动权,然而没想到又被东皇太一派人打了回来。 程知远低着脑袋,一把抓住了身边的剑。 剑气爆发,而四周的天空晦暗下来,虚无之中露出一个姑娘的脑袋,大大的水灵的眼睛,头顶着迎春花的花环,笑意盈盈。 剑没有斩到她。 姑娘嘻嘻的笑,似乎有些嘲讽。 程知远拍了下嚣器。 断剑飞出,那姑娘收回脑袋,遁入晦暗。 嚣器剑上忽然爆发出一股诡异的力量。 “呀!” 虚无之中溅出一道鲜血,程知远的声音在那逐渐凝实的神女耳中响起。 神女摸了下脸,眼中全是惊愕。 “按青釭可惊山鬼,我有一剑可落鬼神神女是来迎接我们的么?” 程知远的话说出去,他忽然看到那晦暗之中,出现一双巨大的眸子。 晦暗急速退走,那双眸子隐隐映照出豹的身形,程知远顿时诧异非常,脱口道:“你是” “女萝,记住你了!” 神女脸上被划开口子,却不愤怒,反而很兴奋的用舌头舔了下,随后她眨了眨眼睛,消失于晦暗之中。 程知远一转身。 嬴异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不出表情,半张脸沉入晦暗中: “这个下马威”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楚辞·山鬼》 第四百二十三章 穷山恶水 楚地不欢迎剑仙的道来,起码在入楚都之前,程知远便感觉到了这座神道祖庭的“恶意”。 “女萝!你手上那人乃秦国王孙,抓走可以,你若是动他半点毫毛,秦军的怒一脉没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盛况,而如今负责这里的,则是在当今楚王时代被提拔起来的新贵,也就是“项氏”! 项氏世世为楚将,楚顷襄王时得以封君,封地为项,也就是项氏以前的国土,逐渐壮大。 至于原本项国怎么灭的,左传说是云氏伐项,公羊则认为是齐桓公所灭,但普遍说法是鲁国灭的,然而如今鲁国已失,云氏消弭,要去考据已经不切实际,故而算是一段遗失的历史。 程知远递呈信件,表明是洛邑来人,要见楚王。 楚都的守卫不敢怠慢,而都邑大夫听闻之后,匆匆赶来,只是当他看到来者仅仅只有一人,而且年纪也如此之小,在这时候,他心中那种不满与轻蔑,达到了顶峰。 “你这竖子,是来消遣我的吗?” 都邑大夫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天子的使者? 一人一马,何其可笑? “楚乃大国,洛乃小都,天子高居远方,派遣使者,却只有一人一骑,是把我楚国当做中山,卫,鲁,陈,蔡那种弹丸小国了吗?” “黄口孺子,安敢为使乎!荒诞无稽!” 程知远不卑不亢道:“在下来时,本非一人,实在是路遇变故,此番洛邑出人三百,然一路走至楚都,山黑水恶,已只剩下在下一人。” 都邑大夫瞪起眼睛:“竖子!你说甚么,是侮辱我楚国民风恶劣么?” 程知远摇头:“民风淳朴,只是多祭鬼神?民心可用,只是多为贵族私人?民众行有道理,多言鬼神庇护事?我中原使者,不甚尊鬼神,故被楚国鬼神刁难。” “这便是楚国接待天子使者的方法?” 他脸孔一板,呵斥道:“郢邑大夫!你可知道这次出使楚国的车队中,有何人在吗!神门派遣鬼神阻路,劫天子使者,楚都不该给一个说法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奉天子之危 入夜,楚国王城,宫门前有快马来报,着华丽服饰的侍者把郢邑大夫的信件交入内部,送达楚王熊横的手中。 【“你这是撕了天子与秦王的脸面!”】 神门派人压制天子信使,楚王早已接到云中君的“命令”,故而对于郢邑大夫的报告,他是并不意外的,只是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云中君抓走的人中,居然还有秦王孙! 楚王的脸都涨成猪肝色,只觉得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刚刚和秦国议和,这才没有多久,楚国正待修养时期,短时间内不能与秦国翻脸,上一次淮河战役,长剑军虽然凶猛,但那是借助了神道的力量,而在那件事情之后,楚王已经听说,秦王得到了韩国献上的太阿剑,同时征召秦国内部的诸位剑宗,厉兵秣马,似乎有大动静。 楚王是真的很怕,这一代的秦王雄才大略,比起秦惠文王来说,更像虎狼,他有贪婪,他有欲望,但他更多的是带给世人恐惧的力量,他同样也有狡诈与诡计。 楚怀王就是被他骗过去,最后辗转流离,客死秦国。 天子的使者之间为什么会有一个秦王孙,楚王现在感觉很头疼,神门他得罪不起,暂时也难以翻身,虽然之前屈氏屡屡有人过来劝告,言称过分依靠神门的势力,必然会给楚国带来亡国之灾,如今神门已经尾大不掉,必须要行壁虎断尾之事,问题只是在于,那斩落的刀如果不锋利,势必会给楚国带来大祸患。 但楚王很犹豫,他早已经没有上任时的雄心壮志,在老楚都丢了之后,他就认清了现实,很久之前他还三入云梦,请教兵家与纵横之事,后来秦攻楚,他很有信心的派遣军队迎战,结果被打的头破血流,都城也丢掉了。 如果第二次反攻战,不是依靠神门诸神的加持,楚军士气必然低落,那么结局只是再一次的大败,而且差一点,长江倒灌,如果不是河伯与云中君出面,请出长江帝女,分说好处,好歹让她止住了倒灌的江流,否则等待楚军的,不是大捷,而是大败。 有心无力,无力回天,半壁江山在他的手里丢掉,虽然夺回了十五城,但也只是聊胜于无,之前被秦军攻占的跳板地区都没有实力再打回来了 他注定要被万世唾骂了。 “人还在驿馆吗?” 楚王询问侍者,那报告上面写的是,程知远在郢邑大夫的安排下,在郢都内的官方接待驿馆入住了。 而郢邑大夫对程知远的印象明显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恶劣。 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颜面被一个小竖子给拂下去了,三番两问,骂的哑口无言,从而更感觉洛邑不重视楚国,同时加剧了心里矛盾,激化了那种嫉恶感。 楚王思考了一会,对侍者道:“去告诉郢邑大夫,我这两天身体不适,请天子的信使稍稍等待” 他拿捏不住,然而此时,那名侍者却突然开口:“我王,此事决断,万万不可全数听凭神门操纵,否则我楚国危险。” “不可全听,你是” 楚王猛然一惊,拔剑指向侍者,侍者躬身,跪拜下来:“小人项氏,名烛。” 楚王的剑压在半空,好半响才收回去,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是是我忘了,对,项氏的人,你是项武担的四个儿子,你是最小的那个是我让你在宫里的” 项烛叩拜:“我王,此次召见,虽需慎重,但我王心意决不可为神门左右!云中君为神道考虑,必使我王为前驱,恶事分尽,善事无一!” “此番事,鬼神误掳秦王孙入楚,可秦王孙本非质,如今却强行为质,传扬天下,秦王必然大怒,且秦王孙更是天子使臣,我王,这其中” “若有些许问题,便会成为秦国再伐楚国的借口,且,秦国占据大义高地,动如沧海雷击,再无顾忌!秦大可以楚国擅自侮辱天子使臣、以楚国擅自擒拿秦王孙为由头,一旦兴兵,绝不停止,且此乃” “奉天子以讨不臣!” 项烛声音颤动:“此战一开,列国绝不会相助于楚,天子虽弱,却依旧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这时候,楚国万万不可说‘我乃蛮夷,不尊中国号令’,否则必然被山东五国群起而攻之,齐国垂涎楚国吴越二地久矣,魏国需要楚国的淮河地作为缓冲,韩国投秦,唯其是从,赵国离楚远,但也不会冒四国兵锋前来助楚,至于燕国,地处东垂,苦寒之地,不必抱有希望。” “此次事件,极其棘手,稍有不慎,便是落秦口实,从此秦国想什么时候攻楚,他就能什么时候发兵,且堂堂正正,无往不击!” 楚王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他把剑尖压在地上,承受莫大压力,上有天神施压,下要面对可能为敌的秦国与洛邑,同时山东五国中有三国都可能对自己出兵。 但是能不能把人奉还,这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楚王忽然眼中一裂,蹲下来,对着项烛低声,狰狞撕裂道:“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项烛瞠目结舌,但楚王摇头道:“我是说,拿这个天子使者的人头,告诉云中君,我没有背弃他的意思,一换一,让他把秦王孙完好送还,至于这个大可杀了了事” “你觉得如何啊说话” ———— 程知远在驿馆之中修行,此次入楚不顺,想来见到楚王也不会那么轻易,程知远不免感到无奈,自己不过是来送一份卷宗而已,却屡屡出现问题,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因为自己在路上,杀了楚地的鬼神,随后便让楚国大神们不满,从而在最后关头刁难自己? 下马威给的好,但本仙也不是吃素的。 程知远心中有一种想法,或许是自己和子夏说的那些话被神灵听去了。 当时子夏先生有一个动作,那就是关上马车的窗,然而在逃亡路上,马车外面出了泥巴什么也没有,子夏先生关窗户又在防谁? 看来果然是隔墙有耳,举头三尺有神明么? 白崭舞被唤起,程知远向它询问鬼神好恶之事,而白崭舞给出的回复,并不能让程知远满意,因为它也只是地方性质的鬼神,虽然管着一里之地,但相比于县级单位,它的神权还是小了点。 第四百二十五章 项氏夜来 程知远对白崭舞道:“你也是世上少有的宝剑了,这样,我把你找个由头,就说是天子给楚王带的礼物,你入楚宫后,如此如此……” 他与宝剑心念相通,白崭舞无奈,它倒是不想这样,但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今程知远独自一人在楚,如果能有策应在楚宫内,那当然是好事情,很多情况都要做两手准备。 程知远抚摸宝剑:“我是担忧啊,鬼神在楚国的权利明显比楚王更大,没有王权的王,他的行为多数是身不由己的。” “诸神对我的印象显然并不好,我很是担心会出些变故。” 一夜修行,精气神明恢复了不少,略有精进,程知远心中思量,只是可惜自己没有大本领,如果和徐无鬼一般,达到十二重楼天象境,接近飞升境界的大仙人,那楚国王宫,自然来去无阻,谁也不怕。 三宫本是中立,程知远与异人前来送卷宗,打着的是三宫名号,这后面站着许多人,北郭子师,荀况,勾践,姬弈,鲁仲连,甚至还牵扯道儒,墨,法等数位大人物,乃至于天子本人! 而且又有齐王,韩王作为保证,同时魏王,秦王,燕王,赵王,这些人的态度都很模棱两可,必要时也可以算作保证,毕竟楚王也不知道他们同没同意。 但是同意这件事情并没有坏处,就像是当年秦孝公也曾经向稷下学宫求才一样,这种培养人才的机构,基本上表态中立,不会有人反对,这中立之后,不属于任何一国,那么各国招揽人才,全凭国力与本事,这是好事情。 战争时期什么最重要?人才! 当然和平时期同样需要人才,只不过数量上相比战时,要少很多。 只是没想到,神门的态度和之前说的不太一样。 ———— 今夜并不清朗,而驿馆处也来了一个身份比较尊贵的人。 驿馆的管事者有些惶恐,项氏的贵人居然来到这里,眼前的人更是身份不一般,乃是项君项武担的嫡子,根正苗红的君二代。 “天子使者住的哪个房间?” 项炬与那管事者询问,后者指出,并且道:“夜已深,天子使者恐已睡下,在下这便去,为君子请他起来。” 项炬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行为:“不可,天子使者,身份尊贵,我自己去,你且睡吧……去吧。” 管事者诚惶诚恐,不敢告退,而项炬已然上去,此时管事者吩咐驿馆内的彭师,让他烧些菜肴来。 ———— 夜深,程知远逐渐修炼到佳境,气息渐起,那体外呈现出琉璃般的精气神明,像是十方烟霞,沉浮无定。 十个顷刻。 程知远转头望向门户,他停止了修炼,体内奔涌的脉络大河也都逐渐趋于平缓。 他等了一会,时间不长。 门户外响起敲门声,这大半夜的,有人不睡觉前来拜访?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程知远动也未动,随后那敲门声又响起,程知远还是未动。 夜里说事,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程知远初来乍到,并不想被人当枪使。 不说话,表示不愿意回复,或者是已经熟睡,在里面的人没有开腔的情况,访客是不能高声自报门户的,这是贵族个人的修养问题。 要是庶人,舍人,已经在外头喊叫起来了。 于是时,外面的人,在敲打了两次之后,居然意外的没有继续敲打了。 但这个人并没有离去,反而是在门外席地坐了下来。 精气神明仍旧在外,程知远没有管他,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期间,管事来送吃食,但被门外之人拒绝了。 程知远修炼了一夜,那个人也在外面坐了一夜,至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那人站起了身,再度敲了敲门。 “可真是执着。” 程知远勾头看向窗外,此时正好一队车马从远处行驶而来。 不过这队车马的行为有些高调,路上行人明明很是稀疏,他们却还要派人驱赶,并且弄出动静,就像是故意做给谁看的一样。 这些人向着驿馆来了。 大约过了一刻(约十三至五分钟),程知远的房门外,忽然生出了极大的动静,就像是有人在愤怒的咒骂一样。 嘈杂无比,但随着一声暴喝归于终止! “行了!我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来给我添乱的!我让你们高调做事,是给诸神看的,也是为了安使者之心!” “大哥,你说什么呢!” 嘈杂的声音虽然消失了,但是里面还是有一个人不服气,且他的脾气很大,那精气神明之强盛,几乎都要把门板震裂! “这什么狗屁的天子使者,居然敢让你在门外等了一夜!看我不得扒了他的皮去!” 那原本在门外的人呵斥:“你敢!你这个混账东西,我来这里是找可以交心的朋友,你呢!到处给我添乱?” “去去去,项烁,你回去吧!” “大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父亲乃堂堂封君,大哥乃是君之长子,岂能受这等羞辱!” 紧随其后的,便是门板飞出,那恶少年挎两剑,身高八尺,气息旺盛,清澈双眼瞪起却有一股别样威风。 程知远不免觉得有意思,虽然看起来,这兄弟俩个像是在唱双簧…… 不过也不排除人家真的是君子和愣头青。 项烁踹门进来,看到卧榻上坐着的程知远,顿时勃然大怒,只是他好歹还有些理智,于是冷冷道:“都说中原尊奉天子,有礼乐之教化,比我楚地更有斯文君子之道,然而我大兄来拜访天子使臣,使臣却让我大兄在外枯坐一夜,这便是中原的待客之道吗!”“使臣居床榻,项君坐寒土,天子使者,当真傲慢无礼!” 项炬此时才过来,异常愤怒,然而他的愤怒似乎来的有些晚了,项烁一口气怒斥完毕,此时他才过来,似是气的发抖一般,一把将项烁拿住。 “你……你……还不给使者赔罪!” 项炬满脸铁青色,项烁则是昂着头,半个手臂被抓着,却是怒意不减。 他猛然拔剑出来,指着程知远的鼻梁!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先生危矣 程知远确定了,这两兄弟在刚刚算是演戏,当然,或许项烁是真的愣,而导演,是项炬。 “天子使者自然有天子使者的规矩……” 程知远突然开腔,让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那股腔调,却怎么听,怎么别扭,有一股子莫名的傲慢。 项炬的眼中飘过不易察觉的思索之意,而项烁则已经是有些怒发冲冠的状态了。 程知远却“不急不躁”。 “我是天子之使,地位尊崇,项氏乃楚地封君,自古以来,子、伯、侯、公,君、王、帝、后、皇,此礼法所在,阶级尊卑所立也!” “除去周王之王,上承夏后,商帝之天子名,其余王,不过都是诸侯之王,更不必去说,诸侯之下的封君。” “你的意思,我昨夜熟睡前,还得提前知道你大兄,你项氏,何时来访?是夜,是昼,是昏,是旦?” “你项氏好大的天威啊?楚王召见天子使臣,还要上殿前焚香,招待时,必须要呈上腊肉,你项氏深夜来访,是要我给你呈上腊肉吗?” 程知远一番话,颠倒来去,项烁犹是愣的可爱,脑袋一晃,盯着程知远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又如同要吃人! 还是项炬反应的快,他连忙上前,恭敬道:“使者何出此言啊!是在下不曾通报,搅扰了使者在前,已然是诚惶诚恐!不敢再生事端,今日让吾弟来,本是做个见证,怕朝堂之中,有人颠倒黑白,污蔑项氏,而吾弟出言不逊在后,再让使者动怒,以至于说出这等羞辱之语,全乃项炬思量不周之过,实是有大罪责也!” 他说着,便行礼拜下,这通认错态度诚恳至极,几乎可以说是贵族中,君子检讨书的典范。 而项烁目瞪口呆,旋即怒不可遏,那脑子抽筋居然就要把剑刺过去出来! 这一下着实让项炬恼了,他一把抓住其弟手腕制住他,发怒呵斥道:“项氏不过一小小封君,岂敢奉天子胙!” 这一句话犹如雷霆贯耳,项烁这才回过味来,顿时身子一僵,心中大骂程知远险恶! 天子胙,胙本是腊肉的意思,孔子收徒就要三根腊肉为拜师礼,这东西说贵重也不贵重,平民黔首想搞也能搞到,但是,天子的腊肉,不是那么好拿的。 只有诸侯,公,乃至于王,才有资格奉天子胙,项氏不过是楚王封的一个新封君而已,而且如今还不是世袭,族中人口虽多,却只有项武担级别最高,也是唯一的新的大贵族。 权利不大,位置不稳,哪怕楚国自称不奉中国号令,然而这个问题,同样不是项氏能接的。 奉中国号令,那就是越过楚王,是僭越。 不奉中国号令,那就会被视作项氏有不臣之心,春秋战国时代,臣子搞掉君王的事情绝不少见,但凡有些许可能,就会落人口实。 尤其是在楚国,项氏为了自家前途着想,其实已经和屈景昭有密切往来,神门和贵族的拉锯战持续了很久,贵族们当然不愿意楚王头上还有众神压制,这样他们变成了第三等,其实被剥削的很厉害。 如果被神门的走狗们,指控项氏已经有确凿证据与中原往来,甚至倒戈,那项氏如果不及时出逃,肯定是被众神拿住,然后活剐了祭天的下场。 人都是惜命的,贵族更是如此,放在任何时代都是绝不会改变的事情,当然,这个惜命不代表他们不愿意战斗,在这个时代,乃至于西方的这个时代中,贵族所谓惜命,是指的政治斗争,而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他们甚至会拿起兵器冲在第一线。 所谓身先士卒,这才是打胜仗的不二法门,也是第一准则,所以主将可以不上战场,但是再这个时代至少要亲临一线去鼓舞士气。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项炬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奉天子胙的意思,项烁则是咬的牙痒痒,盯着程知远,清澈的眼睛里都是怒意。 程知远只是把白崭舞放在自己膝盖上,同时,还有洗血与斩蛟。 “所谓礼乐,上下尊卑也,而且,我为使者,当有礼遇,项氏深夜见我,难道我就不怕么?” “我与项氏素不相识,如今楚王召令未达,项氏却偷偷造访,恐有大事?” “我只一人,若天子使者深夜遇害,项氏岂不是说不清楚了?” “朝堂不议事,夜班敲门来,恐为流言祸,怕与鬼神说?” 项炬叹息一声,再行大礼,程知远此时指着屋内的桌子:“天色已明,旗鼓也张,天眼既落,不如大大方方的说。” 项炬失笑:“先生是厉害的人,光明正大行不可告神之事,却不必担忧暗箭,反是堂而皇之端坐,便不惧阴晦之刀,是项炬眼拙,认不得先生之威。” 程知远:“楚国还有什么事,实先告诉我这个天子使者的吗?” 项炬认真点头:“不错,先生……先生可知,先生危矣?” 程知远:“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 这本身是一句调侃,但项炬却没听出来,反而他的回答,让程知远心中一惊。 “先生神卜也!只是血光之灾,却不是诸神所为,我连夜来此拜访先生,是要告诉先生,今日楚王若是派人来请先生,还请先生万万不要前去!” “我王出了问题!” “宫朝中已有刀斧手藏于殿侧之下!” 程知远是真的诧异。 不是东皇太一他们要对自己动手,反而是楚王要杀自己? 这搞什么鬼! 项炬看出程知远稍有愕然,显然他是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恐怕没想到,出问题的是楚王而不是神门。 于是他解释道:“此事,其中问题所有,全部归咎于大神云中君!” “与先生同来的御者,可是秦王孙?” “他当真是秦王孙?” 项炬目光灼灼,看着程知远,似乎想从他这里找到否定答案,程知远没有说话,项炬也不是傻子,既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定。 这就等于承认了。 项炬心中是有三套方案的,所以程知远的回应也不出于他的预见。 “果真是秦王孙……我王异想天开,我季弟连夜传讯告知于我,我王想要用先生的人头,换取神门的信任,好让他们把秦王孙,完璧送回秦国。” “此事完全由神门操纵,既给先生施压,也是封堵先生退路,同时也给我王下压,让他彻底归顺东皇,不要再生出心思,恰好此次秦楚刚刚熄灭战火,短时间内。楚国决不能再启战端!民力不足啊!” “而秦王孙落到神门手中,是授人以柄,又落秦国口实,秦王孙是天子使者之一,秦国只要上禀天子,便可连山东五国,奉天子命以讨不臣!裂我疆土,分我楚地,亡我国命!” “由此,若要不轻启战端,我王必出下策,他要用先生的头,换秦王孙的命,但先生敢让王孙为御者,必然不甘心擅死,然要出楚,更不容易,故而只能暂时投靠天神!” “如此一来,先生与我王,俱为东皇麾下,俱为傀儡矣!” “先生啊,您从携简入楚开始,就已经落到云中君的算计当中了啊!” 第四百二十七章 何为上策 “楚王当真是昏了脑袋。” 程知远心中暗暗思忖,同时眉头微皱,感觉到一阵无语。 杀了自己换取秦王孙,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最优解,自己的地位并不如秦王孙,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在政治问题上,背景关系被无限的放大,越王勾践与荀子名义上是自己的师父,然而真正到了关乎于国家选择的地步,那自己的政治分量,依旧不如嬴异人。 别看嬴异人是一个不受欢迎王孙,安国君二十几个子嗣中属于可有可无的边缘人,但政治的问题不看你受不受宠,只看你本身后面站着的势力是谁。 在大的战略问题上,对于秦国来说,嬴异人就很值钱了,他是一个完美的借口,是秦国名正言顺攻击楚国的“大义”! 不是如孟轲所说,说春秋无义战么? 那秦国这次如果真的发兵,就是尊奉大义的“正义之战”! 名正言顺,事可成! 而自己呢?越王虽强,但剑门高手自己都内部不和睦,独来独往成性,数年才聚集一次,想要依靠剑门高手显然不切实际,越王本身是天下剑宗第二,个人战斗力毋庸置疑,然而在大兵团作战中,个人的武力值真的还能起到大作用吗? 精气神明是会被耗尽的,并不是无穷无尽,何况秦国也有许多强大的剑宗,他们一对一远不是勾践的对手,但是如果群起而攻之呢? 稷下学宫,荀况本人代表一种态度,但他会为了自己一条性命,而把所有学子的性命都搭上吗? 而且楚国乃神道本宗,楚国国力确实是稍弱于秦,但东皇太一是如今世上仍旧活跃的“两天帝”之一! 天齐渊,东皇门,除去这两位之外,其余的天帝要么被关了起来,如白帝;要么已经被抹除,如清微,北斗,钧天;要么消失不见,如星辰主;要么如中央昊天,早已衰弱不堪。 东皇手中握着的神道战力,堪称世间神道的两极之一! 称他与天齐渊为“神道两天平”,一点也没有错! 而且,东皇太一本身能活跃到如今,在诸天帝衰落消亡的时代,依旧保持着鼎盛,足以说明他与其他天帝不太一样。 “一切按最坏的打算,人不能把事情总向好处想,这样会出问题。” 程知远就是如此,他把一切都作最坏的打算,当然,有一个问题,是楚王不知道的,也无法对等的信息。 至少目前不对等。 自己是嬴异人的“先生”,那么自己被杀,嬴异人被送还回去,此时,嬴异人本身的意见已经不重要,如果秦王有意思要攻击楚国,那么他自然会让嬴异人“为师报仇”。 这同样是大义!为师复仇,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问题,而且同样可以“奉天子以讨不臣”! 所以程知远说楚王真的是昏了脑袋,他现在杀自己,不管杀谁,都是不明智的决定。 但原因在于楚王不知道这期间的情况,他或许认为,自己与秦王孙不过是同行罢了。 “项氏都知道了秦王孙是我家御者,可楚王却不知道?” 程知远好整以暇问出这句话,项炬则是解释道:“神道之中有我诸宗间者,神道知晓之事,我等自然也知道的,至于我王” 项炬半句话没有说完,但大致意思谁也不是傻子。 贵族们拥戴楚王,但此代楚王,本事实在是有限,常常反复之下,且不说是屈景昭三贵,即使是项氏,也必须多留心眼,很多事情不敢告诉楚王,更是不能告诉。 “若不如此,不足以与诸神计较。” 程知远有些讶异的看着他,项炬笑了笑,他张开嘴,在他的舌头上面,有一个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神也有听不得的句子。” 项炬这句话并非虚言,他的笑容不褪:“我与先生在这里谈话,有些他听得见,有些,则会听岔了去,从方才开始,至下个一刻之内,先生与我,不过是在谈论楚国的风土人情罢了。” “宗族之中,总有些不同之法,不可为外人道。” 程知远心道项氏不过是新贵,但居然有这种秘法,或许这正是楚王把他们提拔起来,作为新兴的第四贵族的原因所在。 “你这么告诉我,不怕我投了神门,告诉众神?” 项炬听着程知远这句话,摇了摇头,郑重道:“先生绝非此类中人,从开始先生不欲与我夜谈时,便可知先生秉性,先生性格严谨且做事不愿意出差错,故我与先生交谈,我自己是把心放在肚子里的。” “且于情于理,先生都没有帮助神门的理由,诸神从开始时便要算计先生,但我等不过是想与先生合作,故而开诚交谈,不耍阴谋诡计,先生也不必有所顾忌。” 程知远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会,忽然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更要去一次王宫了。” 项炬顿时愣住,而后大为不解:“先生,你这是何意?” 程知远似乎是随口说的:“富贵险中求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项炬哑然,随后诶呀一声大喊,而边上项烁听得很不自在,此时恼火,嘲讽道:“你这天子使者,怎么好歹不晓!我王现在心弦弯绷,精神紧张,那刀斧手都已经埋伏好,你以为你这天子使者的身份,在我王面前,真的好使吗!” “我大兄是要救你性命,你却硬要向前闯,让你不去楚王宫,你倒是还来了脾气?” 项烁牙齿直磨,气的痒痒,而项炬制止了他,对程知远继续劝诫道:“先生不必如此急躁,今日先生说自己身体有恙,不去见王,如此我等便可入宫,面见我王,陈说利害,使他回心转意,说到底,此事终究由神门而起,先生不过是来送一册卷宗,这事情如此之小,何必大化?” 程知远道:“你知道秦王孙是我御者,那你大致也该猜出他和我什么关系,徒弟有难先生能袖手旁观?” “神道不讲道理,掳走秦王孙,我不管他们心中打的什么算盘,起码这个亏,我是不想吃的。” 程知远指着项炬:“项氏的人情我依旧接了,我么,要让楚王晓得,其实杀了我是很不划算的买卖,他会死的更快,拿我的人头去换秦王孙你不是说了吗,楚王是出此‘下策’,我今日入宫,便是要告诉他何为上策!” 程知远看着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项炬,对他道:“昔年张仪三入楚国,楚怀王被张仪欺骗,气的要活剐了他,最后还不是听了张仪的第三次进言?” “张仪说得,我说不得么?只是我素来怕死,还请项氏借我一人。” 项炬道:“先生心意已决?那便由项炬与先生一并” 程知远摆了摆手:“不不不,不是你,而是他。” 说罢手指一指还有些懵逼的项烁,程知远道:“还是请舍弟陪我走一趟吧。”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三鱼宴上 钟声渐起,大戏开幕,楚王的传唤准确的抵达了驿馆,而让他有些狐疑不已的是,所谓的天子使者,居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警惕的感觉。 而且,自己的使者回复到,天子的使臣要自己转述给大王,他等待此时已经很久,关于之前其余天子使者被鬼神掳掠的情况,他必然要与大王好好分说一番。 楚王听完之后都呆了。 这人是傻子? 对方来的这么光棍,反而让他有些不舒服了。 勾直饵鲜,钓鱼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上钩的吧,还是说对方真的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也没有看清楚此时的局面,而是真的以为,自己会好声好气对待天子的使者? 甚至他或许,还准备登临朝堂,对自己大加呵斥? “当年昭文君也不会这么傻不会这么狂妄,这是诗歌礼乐读傻了么?” 话说昭文君如今还活着不对,应该说,他是如今的东周公。 当年昭文君还与诸王都能说上话,与秦惠文王,赵武灵王同时代,当年,他代替天子周旋于列国之间,长袖善舞,为周王朝保存了最后的尊严,而如今他也老了,权利都被西周公取去,基本上也争不过对方,可谓是英雄迟暮,可悲可叹。 楚王摸着下巴,心中想着,既然这家伙这么愚蠢,那就不要说是自己过于阴险。 他也想过自己的这次动手会造成什么后果,列国征战,虽然都不屑于理睬天子,但是天子的存在,是所有诸侯王争斗时,仅存的一点点仁义道德了,也是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即使是秦王与齐王曾经尝试僭越,最后也都被以大义的名分,遭到列国逼迫,去了帝号,而如今,自己如果真的杀了一位天子使者,用来换取秦王孙的话 秦王孙与天子使者,孰重孰轻? 从礼仪上来看,自然是天子使者的分量重,然而如今,礼崩乐坏礼仪之千钧自然不如政治之草芥,楚国从当下的情况来看,神门逼迫自己完全效忠,而秦王孙必须要送回去,否则就是两头不讨好。 说实在的,楚王心中很怕,他总觉得,神门的举动过于诡异,他们即使是真的想要把楚地变为陆地神国,那至少也需要王者的统领,羊群需要牧羊人,他们就不怕把自己逼迫太狠,最后也来个反神运动? 楚王咬牙,捏拳,然而最后捏紧的拳头还是松开了。 不是神门肆无忌惮,而是自己有求于人。 一旦神门撒手不管,楚国的国力必然大损,从气运到人口,在战争中死去的英魂不会前往三重泉,必然全都积累在神门当中。 楚王的牙齿打起颤来。 八千年的楚啊,从有楚地开始,东皇太一下降,与楚国初代君王鬻熊合作,由此开启人神共治的南方天地,神人主天,道人主地,故而楚国的风土人情,与中原大不相同。 鬻熊,乃楚国之祖,亦为“道祖”! 道人之祖! 但在道祖鬻熊逝去之后,东皇太一完全操纵了楚国的国家制度,同时历代的楚王也必须接受东皇太一的册封,君权神授之下,楚国的王基本上相当于这位南方天帝在人间的代言人,失去了本属于自己的王权。 神门在八千年内,聚集了多少英魂?东皇麾下的神徒军,到底又有多少? 根本不能计算。 楚王接受侍者的更衣,同时心中思考,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如坠冰窑,恐惧不已。 东皇太一莫非是故意的,已经逐步准备抹去自己这个“王”在楚国的影响? 所以他才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因为他根本无所顾忌,自己投靠就是作傀儡,不投靠他迟早也要把自己弄下去,早来晚来,不过是和平过渡与流血政变两类情况,但是结果对于东皇太一来说,都是一样的。 楚王来到了大殿,焚香以迎天子使者。 腊肉已经备好,而一口格外巨大的“鼎”,早已被搬到王殿上,鼎内的水已经煮的沸腾,白色的烟气不断向上升起,如天上翻卷的浩瀚云霄。 ———— 项烁挎剑,随同程知远来到地方,而迎接他们的,是屈氏的一位中年人。 “屈叔父!” 项烁上前,向他行礼,屈献点了点头,对程知远作揖。 “先生,这番来前,可吃了朝食吗?” 屈献摸着小胡子,但神色却并不是怡然自得,反而很是严肃。 程知远道:“朝食未吃。” 屈献点了点头:“梼杌鼎已备好,水光已沸,我王正在翘首以盼先生的到来。” “先生,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屈献盯着程知远,边上项烁大吃一惊,直是道:“叔父!王殿上何来梼杌鼎!这是做什么呢!” 他赶忙把程知远一拉,惊恐低声道:“不可去!不可去矣!梼杌鼎从来不拿出来接待任何人,古之凶兽,岂是待客之礼,此乃凶礼啊!上一次见过梼杌鼎的,乃是张仪!” “我王是准备将你杀了之后,烹之以献上皇!岂有此理,我王今日,何至于如此昏聩,此鼎出,天下皆知楚王欲烹杀天子使者,这是僭越之心昭然若揭,将遭六国口诛笔伐啊!” “谁,谁给他出的这个主意?!” 程知远叹道:“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看来楚王今日是把所有威胁手段都用上了,三句话不合,就要我性命,也罢,昔年张子见梼杌鼎,能忽悠楚怀王,今日我也忽悠得。” “不过区区这一鼎,还是配不上我啊。” 他对项烁道:“我这番去,后背便交给项兄弟了。” 项烁气得不轻:“你这混账人物,若不是我大兄满口答应,我便要一剑把你在这里砍死,省的上台,说不得还要连累我项氏了!” “我大兄真的是昏了头,他怎么敢在你身上押注!” 程知远道:“楚国爱才,昔年陈轸说楚王数次,暗中阻挠,楚王从不计较,昔年屈子数骂楚怀王,乃至于怀王当庭痛苦,怒不可遏,后来还不是给他升官加爵?” “你项氏不过是陪天子使者,引荐入楚王殿堂,出了事情,与你项氏又有何干系啊?项氏地位,什么叫做新贵啊?王所需要之人,便是新贵!我都看出来,你家是牢不可破,固若金汤,安稳着呢。”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程知远的目光望向王殿,他在台阶下,此时按住了身上的剑。 楚王殿可没有秦王宫那么麻烦,还要解剑,楚国贵族,佩剑上殿,那是常态。 程知远入殿之后,楚国的大殿富丽堂皇,华丽无比,楚王端坐上首,而两侧的庭臣们,似乎距离中央稍微远了些,故而显得中间有些空荡。 “天子使者,程知远,奉天子制,送卷宗入楚,呈言三宫合并之事。” 程知远把卷宗递出去,边上有上大夫过来取走,转给楚王。 楚王盯着程知远,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正欲开口,此时程知远忽然先一步讲话了。 “还请王上先恕在下无礼,只是这大殿光明,鼎中佳肴,其味极浓,不巧在下朝食未进,此时是头晕眼花,闻得味道,那腹中馋虫便被勾引,受不了此等折磨,敢问王上,这鼎中烹的是何美味,竟然温香至此?” 楚王的眼睛眯了眯:“是鱼,鲫鱼,鲤鱼,鲈鱼,加上已经煮好的河鼋羹,引为鱼之汤。” 程知远道:“三鱼一鳖,世之极鲜也,河鼋之美,齐以兰梅,芬芳甘旨,未咽先滋王上手下彭师,选材极佳” “然汤谷之煮,若要尽出献媚,则水不能过沸,亦不能急躁,需要一点一点的,慢慢烹饪,火势当缓缓由小转大这汤的味道虽然闻起来极鲜,但喝起来,恐怕还是有点不足” 楚王的眼睛动了下,他似乎是无意的低头,敲了下案桌:“天子使者远道而来,腹中饥饿难耐,准许你喝一蛊。” “至于哪里不足还请使者仔仔细细与本王说清楚,本王也好回去,重重斥责彭师” ———— 屈献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他转过身,此时不远处,他的一位门客走来,向他见礼。 “庚先生,您说要借助这次天子使者与秦王孙之事,给我王献策,彻底摆脱云中君的控制,可有几分把握?” 那年轻人过来,笑道:“昨日三分,天旦时五分,现在是七分。” “不过等那位天子使者入朝堂之后,把握便有十分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汤鼎之沸 庚桑楚曾经说过,他会和程知远见面,并且是在楚国的朝堂之上,如今他的身份已然揭晓,在屈氏的家族之中,他是下大夫屈献的门客。 当然,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身份,屈献知道庚桑楚是什么人,庚桑楚托身在他的门内,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而且更好,更轻易的摸透楚国如今的社会环境以及政治状况。 神与人共治的楚国,与其他列国都不相同,齐国是以学问治理,是三权分立,学术界,王族,神道,三者的关系看似脆弱,却又牢不可破,三角关系是极稳定的一种状态,所以齐国整个国家的态势,起码在当世齐王的治理下,是呈现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的。 但是齐国的最大弊端在于军队制度。 而其余,赵国不信鬼神,他们依靠星宿的力量作战,这一点继承自宗周,与周武王曾经的举措不谋而合,故而赵武灵王时期废除原本晋国的鬼神信仰,从而加大星宿的崇拜,为此拜托墨家打造了刻满“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强大国器“浑天仪”。 而秦国比起赵国做的更为决绝,连祖先天帝都被关押起来,重用商鞅的法律,绝不与鬼神沾染半点勾连,当然列国很多人并不知道白帝已被镇压,他们只是以为白帝的权柄被削弱,秦王大权在握,与宣太后等四贵分离了白帝的力量。 至于燕国,地区偏僻,相信道术多于鬼神术,魏国有晋国遗留的大体遗产,所以基本上秉持了晋国时期的政治状态,崇尚兵军政体的同时,半接纳鬼神,起码不排斥,而韩国因为申不害变法的缘故,与鬼神再无瓜葛。 而楚国与列国皆不相同,完全接纳鬼神的同时,甚至把鬼神放置在自己的头上,所以说,统治了楚国八千年的东皇太一,由此,其实是诸天帝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个。 在狐祁山的时候,山神姑娘因为妖力侵蚀的缘故,向虫神求救,然而虫神也没有办法,甚至只能建议她去寻找楚国的山鬼女萝,由这一点蛛丝马迹,从而管中窥豹,不难看出,楚国的神道力量极其可怕。 “我这是在做要命的事情。” 屈献对庚桑楚叮嘱,同时紧紧拉着他的手:“先生啊先生,你今日上朝堂,如果不成功,屈氏危矣,我王怕是也护不住屈氏了。” “云中君早已视屈氏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我们双方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灵均(屈原)之前针对诸神发动的关押行动,最后失败,其原因在于怀王被劫,奸佞子兰把握朝堂大权,倒向神门以获取权利,灵均被弹劾,随后秦攻楚” 庚桑楚道:“秦破楚十五城,斩五万人。” 屈献沉默了一会,继续道: “灵均被免职之后,怀王客死秦国,今王继位,好不容易我等说服了我王,眼看形式一片大好,却不知为何被秦国知道了消息,借机发难,强行攻楚,白起于伊阙大破韩国,欲与楚会战,我王心智被蒙蔽,神道主义抬头,使他犹豫踌躇不前” “直至司马错攻楚,楚都告破,灵均听闻此事,心灰意冷,最终在楚都告破的时候,我派人前去见他,却只遇到一位渔父” “那渔父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对我派去的人转述灵均的遗言,他说我王已经不会在反抗神门了,他必然投入神门怀抱,屈氏从此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屈献沉默了数个呼吸,才对庚桑楚哽咽道:“屈氏宗族,一切一切,全部仰仗先生,与东皇太一为敌,身为楚人,故土难以割舍,但也决不能坐看神道统治楚地!” “驱逐鬼神,复我礼乐!” 庚桑楚拜见:“必然竭尽全力,尽在下之所能!”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屈献的理由自然是半真半假,屈氏宗族确实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但起码现在,即使是屈氏挑明了反抗的大旗,东皇太一也不会立刻发难。 屈氏会得以保存。 屈献心中思量,不经意间望向远方。 不知道屈尉,他是否已经熟悉了鬼神的力量?有庄幸带队前去驻守庐山,里面的剑宗不会主动挑事,这是一份闲职,也是一份美差事,能更快的帮助屈尉熟悉自己身体力的鬼神力。 屈氏确实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要么这次庚桑楚真能打出绝世操作,把神人之辩重新压回天平上,要么就是屈氏完全投靠神道,彻底沦为神道走狗! 屈献正了正头顶冠冕,目送庚桑楚持简入殿,神情悲戚,绝不是作假,同时他低声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我这楚大夫的礼冠,还能戴几天呢?神侍的神冠,样式是真的不符合我的口味啊。” 言辞之中,隐藏不为人知的苦闷。 ———— “心急饮不上热汤,火旺盛还需要时间,水沸腾又需要时间。” “依照在下拙见,这鼎三鱼汤,烹饪的时间短了点,彭师操作时,想必心情焦躁,颇为不安,故而心神不静,火候的掌握便出了差池。” 楚王的目光微不可察的动了动,这口鼎中的鱼是他早上差人临时取来的,而亲自下手去煮熬的,则是楚王自己。 根本就没有彭师插手,楚王的计较打的很好,如果程知远真被烹杀,那么告诉神门,是他亲自下手熬的鱼汤,把程知远烹杀,更能显示自己的忠诚,而如果自己没有烹杀他,那么楚王亲手熬汤以接待天子使者,传扬出去可成美谈,尽显大国风范。 不过此时,天子使者的话中意思,他已经听懂了。 “是说本王此时候要烹杀他,还是太急了?可本王不能不急啊,秦王孙的人头以及你的命,孰重孰轻,不单单关乎到你的生死,也关乎着本王的抉择,关乎到楚国的未来” 楚王没有开口,而程知远的声音,把他从心底的计较,逐渐拉回现实。 “不过在下有一法,可以使此汤鼎再熟一分,以全此鲜!” 楚王望向程知远,而就在此时,程知远手不动,腰剑宝剑忽然自己出鞘! 锵——! 却不是洗血,不是嚣器,也不是白崭舞! 而是斩蛟剑! 那斩蛟剑飞舞,周遭诸臣面色皆变,此时剑气溢满殿堂,光华熠熠!外部甲士迅速涌入,而项烁此时站在程知远后面,脑子一热,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稍安勿躁!” 项烁嗔目如虎,五尺剑在手,诸甲氏见其挡住前方,皆不再进步。 倒是楚王沉得住气,他没有立刻招呼那些埋藏的刀斧手,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程知远。 程知远动手,使一剑坠入那大鼎当中。 鼎内汤水,骤然大沸!是谓之一剑入海,沧溟鼎沸! 第四百三十章 八字真言 “气烁山光,沸嚣人世,若惊扰王上,在下当赔个不是!” 程知远说是这么说,但他因为不苟言笑,所以看起来不仅仅是严肃,而是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斩蛟剑入鼎,那大鼎突然沸腾,楚王看着鼎中原本静谧的汤水,现在已经如怒龙般的翻滚起来,有一股气在其中搅合,打乱了一切。 “使者是说,本王是这股乱气,还是使者自己?亦或是” 楚王也不遮掩了,直接开口询问,程知远则是道:“杀人避祸,从古至今都是下下之策,真正的上策,不显于外,要么不动,要么动如山崩雷震,以大势平压,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王上若是真想杀我,早在在下昨夜,其实就能动手,派遣大军压境,把驿馆团团围住,如此,在下即使是插翅也难逃去!” “然而弓惊鸟雀,箭在弦上,却迟迟不放,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既然王上难以决断,那在下便给王上献一个计策!” 楚王伸手询问:“好,本王便听一听你的上策。” 程知远:“很简单,王上不过是不想得罪秦王,亦不想开罪东皇,然而所谓上策,却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楚王仔细斟酌,问道:“既为上策,如何不能两全其美?” 程知远:“世间安得双全法?王上何其贪心也。” 楚王面色一红,但很快又有些愤怒,他声音冷冷道:“双全之法没有,这样又算什么上策?” 程知远道:“不过是把损失降低到最小而已,但所得到的利益,却远远大于王上要杀在下的下策。” “王上谨记八字真言。” “出之,去之,纳之,取之。” 楚王重复了一遍,感觉似乎要抓住什么,却又如水中观花,猴子捞月,于是他不得其解,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询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他对程知远的称呼,从使者变成了“先生”,看似不经意的转变,然而正是说明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反复,艰难的决定,此时只要有一个人给他点希望,那就如落水的人看到木板,虽然残破,但好歹不必再泡在水中了。 程知远挥袖:“先说前两个,出之于外,去之于远,是所谓【出楚去秦】。” 楚王的眼神盯着程知远,一眨不眨。 程知远道:“还请王上把秦王孙被捉一事,如实告之秦王,而后再明明白白告诉秦王,王孙被捉,在楚地失,王上心中惊慌愧疚,故愿意自己入秦为质,与秦王会于武胜关!” “且已告知国内,搜寻王孙所在下落,一旦找回,立送秦国。” 此言一出,朝堂大哗! 有臣子站出来,大骂道:“胡言乱语!何其荒谬!” “自古以来,哪里有王者为质之事!我王乃帝高阳之苗裔,祝融氏之子孙,火凤之血脉,道祖之后人,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那人说话,咬牙切齿,乃是楚郎中成玽,是成氏(若敖余系)之中为数不多还在楚国做官的人。 他年纪颇大,以往素来不会擅自发表看法,老成持重,但这一次,程知远所提的东西,让他怒不可遏! “那秦王嬴稷,祖上不过是给周天子养马的仆役,我王乃是火神之后,岂能不顾尊卑,还要自愿入秦道歉……你这厮,当诛之,烹杀!以告先神列祖!” 周围诸多臣子都是这种意思,一时之间群情激愤,而已经有人向中央逼迫,大有要把程知远推出朝堂的意思! “王上不记得怀王之事了吗!此人定是秦国间者,当杀之!杀之!” 成玽痛哭流涕,死命请求,然而楚王一言不发,似乎在看程知远怎么应对。 程知远眯起眼睛,突然一声大喝! 水沸雷惊,兵气直贯日夜,那鼎中斩蛟剑忽然飞出,于是一声暴躁震世的蛟龙长啸,带着滚烫的热汤,哗啦一下,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算数浇灌在他们的身上! “啊!” 惨叫不绝于耳,那老郎中的脑袋上顶着个老鳖,烫的趴在地上打滚,程知远冷呵道:“我乃天子使臣!在与你王对话,是非对错,是王来决断,岂容得上你来插嘴!” “好没礼仪的郎中!” 程知远拂袖,一通呵斥,那老郎中抬起头,哆嗦嘴巴,似乎要骂出声来,然而程知远声先夺人,上前一步,眼睛变成青白之色! 龙威沛然,震慑精神,老郎中成玽被这一震,顿时精神失常,吓得面无血色! “看你年纪不大,天命已知,却在朝堂上擅自出声,秦王祖上乃养马的弼马温,你楚国祖宗虽贵,如今还不是要顾忌弼马温的颜面?” 程知远道:“王虽贵,然臣废,庸臣废子,这里乃王者与天子之使谈论国事之地,岂容你这庸夫在此撒泼放肆!” 成玽瞪眼,指着程知远:“虎狼子,你这厮……!” 他话没说完,便被程知远一挥手打断! “既然如此,祖宗之威,与后人何干?你不能辅佐君王守住祖宗基业,是为无才!你不能辅佐君王开疆拓土,是为无功!你不能辅佐君王变法图强,是为无能!” “你这无才无功无能之人,王未曾言,你算何物,安敢在天子使臣前,不顾尊卑礼法,狺狺狂吠也!” 程知远声如雷震,老郎中气的浑身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然是晕倒在朝堂之上了! “成公!” 诸臣子神色剧变,一大堆人跑过来蹲地扶他,而老郎中成玽好不容易顺过气,半醒半蒙状态下,一声苍凉大吼:“气煞我也!” 他大吼之后,鼻腔里唰拉一下喷出血来,又昏死过去。 满朝震动,然而楚王却没有说话,只是道:“快快送成公下去歇息。” 程知远收剑,倒持压在身后,对楚王道:“王上面前,在下失态了。” 楚王冷漠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接着说,今日生死,全凭先生一张嘴。” 程知远道:“稍安勿躁,王上静听。” “秦王虽然贪婪,但绝不会再迎一位楚怀王,以至天下声讨,上一次已然是失大义,此时楚王入秦,秦国若再次囚禁,必失大道,道义尽失,秦不得东出,故而秦王不会接受王上这个条件,反而会告诉王 上,王孙被捉,秦国虽怒,但不至于让楚王亲自入秦,故而王上此时便要加上附加条件。” 楚王:“何为附加条件?” 程知远:“秦王不傻,上一次欺骗楚怀王,已经让他倍受指责,且为列国抵制,嘲笑,秦王不会把可能为友的楚王再杀一次,秦楚毕竟有八世的姻亲,他在此时,再捉王上,那是真正弄巧成拙,把整个楚国的士族,宗族,黔首,庶人,士兵,全都推给东皇。” “打一个人心不齐的楚国,比打一个被神道控制的神国,要容易的多了。” “不论秦王说什么,王上只需回复他,楚国愿意割让那淮西十六城!”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先生真天人也! 程知远竖起一根手指:“还附送一城,这座城池,不,关,就在楚都附近。” 此话出,又是一阵哗然,无数人大怒,此时有司败(刑法官),大阍(太监首领),司徒,玉尹,工尹等齐齐出面,同声怒谏道:“此言大谬,荒唐至极!” 玉尹昭雋哭泣道:“此子胡来,岂有此理!那淮西十五城,皆是十年前老氏族出力死拼夺回之地,秦国有此十五城,其中正有平靖关!此关失,秦国南下武胜关,直破楚地,便再无阻滞啊!” 程知远道:“不错,送出去多的一座城,就是平靖关!” “我杀了你!” 玉尹昭雋拔剑出来便扑向程知远! 然而那剑没有落到程知远身上,后者已经抬手,把那剑直接捏住! 程知远反手一推,剑刃倒转,直接刺穿了玉尹昭雋的左肩膀!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放声惨叫,又哭又狂,直是嚎叫道:“便是死了,岂可把祖宗的土地拱手送人啊!” “冥厄三关去其二,楚国危矣亡国之祸,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程知远大喝一声! “割地求和,楚国不是没做过,以前不是也做过么,怎么没看到你那时候要死要活的?” 程知远冷冷说了一句:“楚怕秦,不就是因为上一次大战元气未复吗,结果呢?最后还是割地了。” “而且此次会面,王上是在武胜关前,说到底,还是秦王吃暗亏,两个结局,他若不率大军前来,那必然就是不来。” 楚王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当太子时也曾两度为质,但这一次,他觉得还可以继续听下去。 程知远道:“谢王上宽恕在喝骂朝堂之罪,而纳之,取之,是纳人口而取王权。” “割出去的淮西十六城,都是神道上次大战中收复的城池,地上神国已经初具规模,此时割让,诸神必然震怒,决不允许十六城交给秦国,而秦国需要这十六城作为南方跳板,一个不得宠爱的王孙换取图霸中原的十六城池,秦国自然极其满意!他们以此道伐中原,如此,神道与秦,势不两立。” “王上割城,东皇不让,那么王孙何在?” “秦军入十六城,必伐山破庙,打击东皇信仰,楚众神岂能让步?” “割出去的都是地上神国,而收回来的都是人道疆土,王上实力不降反增,东皇实力不增反降,这谁高兴,谁苦恼?” “总而言之,所谓上策,便是借秦之力反逼神道!不是掳了秦王孙吗?那就借力打力,卖秦国面子,许以重利,倒逼神道退让,东皇为了不失信仰,必然交出秦王孙。” “天下没有固定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划算的买卖谁不愿做?” “秦国听闻楚国神道拒绝,反复,必然大怒来攻,且时间,必然提前。” “为何提前?因为如果慢了,这正大光明入楚的机会,可就飞了啊。” 程知远双手束在身前:“昔年张仪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欺骗楚怀王,怀王中计,先行断列国之交,结果呢?拼死拼活,换来六里地,怀王怒,击秦,被修养许久,体力充沛的秦军反击,从而大败,至此,割地赔钱,又失去合纵之位,亏输巨大。” “秦,可不会在自己的样板计策上出问题,他肯定是先拿地,再收人。” “所以,秦王孙估计刚到王上手中,还没捂热乎,秦国就生怕王孙送回,没有借口,恐怕会提前来伐,王上可以提前派人去迁移十六城人口,国人尽走,不损分毫,于是十六城中,还剩下的不过是神道与秦军罢了。” “龙虎相争,必有一伤。” 楚王听到这里,眼睛已经越来越亮,同时心中久违的升起一股强烈意愿! 在这次外交事件上,他竟然真的见到了天旦的曙光! 程知远最后加了一把火,道: “而此时,便是最后一步,王上需要把秦王孙的天子使者身份,公之于众。” 楚王急不可耐,速问道:“为何要公之于众,这不是依旧大大得罪了东皇么,于事无补,而且恐生变故啊!” 程知远则道:“神道也有神道的纠葛,秦王孙乃稷下学子,又为天子使者,东皇太一虽强,但同时开罪天齐渊与昊天帝,想来也不会过于好受吧,我听闻,对于吴越大地,天齐渊可是垂涎三尺呢。” “天齐渊引东方神脉来伐,东皇必然回救,昊天帝传旨意,只需要一个旨意,赵国必然响应,因为上一次,楚国大司命去收了赵国英魂,带回神国培养,赵国已然怒不可遏,只是缺少证据,如今昊天帝下令,赵国拿住中央天帝的谕令,便有了动手机会,必然来伐,此时秦赵齐三国齐动,岂不是地裂天崩之势?” 楚王眼神闪烁:“然而,这丢失的都是楚国疆土,被伐的,出力的,也都是楚国子民啊。” 程知远道:“错!此战,乃正人道,伐神道之正义之战,非伐楚也!” “楚国会灭吗?当然不会,三国皆是为伐神而来,占据楚土不过是随手拿去,损失的是神道,而不是楚国,而神道为了不丢失信仰,必然拼力而战,毕竟那些失去的城池,都是地上神国的苗床啊” “秦会灭神的道统,赵为报仇而来,齐则是为了抢夺信仰,三国都有东皇不得不抗击的理由!” “要让秦国退兵,交城,要让赵国退兵,交司命,要让齐国退兵,交吴越。” “就看东皇陛下,舍不舍得交出去了!退后也是赔,进攻也是赔,但进攻,赔的反而少一些!” “王上若是不信,我且当即便可书信一封,送去齐,赵二国,二王听闻,必然应诺。” “楚不失国人,失去的不过是山野之民,无足道哉!国人乃国之本,本不损,则事可成,神道统治之地虽广阔无边,然而却处处漏风,禁不起折腾。” “而神道一旦稍有怯懦,必然心气已散,由此,王上可尽聚十六城国人,引其为新兵,一鼓作气,插手其中!届时,是攻秦还是灭神,全都听王上自己罢了!” 话语到此,楚王拍案而起,大震道: “先生计较,真天人也!” 第四百三十二章 庚子与程子(上) 楚王下台,此时神情激动无比,他呼唤侍者,此时也不做作,对周遭道:“都退去,解掉斧钺!” “来人,给先生赐座!” 帷幕之后的人影悉数退散,项烁在程知远身后,全程旁听,几乎是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咋舌不已! 这就是一张嘴说遍天下,但是程知远所说的可比当年张仪说楚怀王高明多了,张仪当年第一次说楚,用的其实是骗术,六百里商於之地啊,天下膏腴之土所在之一,更是西方屏障,楚国垂涎三尺,此时张仪来说,直接许诺,把楚怀王骗的是一愣一愣,连屈原的告诫都听不进去了。 贪婪使人蒙蔽见识,但程知远这番陈说利害,甚至是以“大势”,堂堂正正压人,云中君派人掳走秦王孙,正好借力打力! “此乃驱虎吞狼,以逸待劳之计!” 项烁思考了一下,很快就眼睛锃亮,而此时楚王派遣人重新熬制的羹汤已经端上来,配合另外三条最新腌制的腊肉,加上一份雀尾鱼,足以说明楚王的诚恳。 这也是事先准备好的,所谓大鼎架起来,那就看说客能不能打动君王,打动不了自然就被烹杀了,打动的了,那么自然就有好酒好菜端上来,君王还会很高兴的和他同饮同食,以表示尊敬。 虚情假意的客套,此时不太合适,程知远这次给自己树立的人设就是一个极其“张狂”的人,故而在那些菜肴端上来的时候,便已径直入座,只与楚王交谈,其他人等,一概无视。 而那些臣子不少气的面色发情,他们站在两侧,中央大殿上,程知远单独一席,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坐在这里,筷子夹起鲜嫩的鱼肉,送入嘴中咀嚼起来。 “正好上一次陈龙右偷偷入秦,那处的楚人基本上已经被抓捕起来,或许不少已经命丧三重泉下,不过剑宗调动,楚王肯定已经知道了,这都许多日武胜关谈判,有此事在前,其实楚王便更安全了三分。” “政治就是一场交换筹码的艺术,当一方没有筹码可以交换的时候,那就是下场的时间了,这个天下,不欢迎没有筹码的人。” 程知远心中计较,他可没有说强楚的意思,或者说,楚强不强,和他关系并不大,这一次主要是东皇太一给自己的下马威,这让程知远很不痛快。 既然你仗着地头蛇的优势,让我不痛快,那我就要割你点肉下来。 这是报复,而且是明目张胆利用王室,贵族,神明三方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从而导致其中出现巨大裂痕,三方不齐心,神道被打压,东皇太一这次必然要出点血才能罢休了。 不过这时候,王殿外忽然又有一道声音高声传来! “此法虽妙,但依旧稍有不足,在下有一言,可补程夫子之不足,使此事两全其美!” 那年轻人昂首阔步,迈入王殿,楚王在上,注视来者,而边上有两甲士上前把他拦住。 年轻人拜下,自我介绍道:“在下乃是屈献下大夫家中门客,庚氏如昼。” 庚桑楚在屈献门下时,用的依旧是庚氏,但是名字自称为如昼,这是把自己比作了仲尼,犹如太阳一般耀眼,而庚桑楚是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从他最开始聚集各家各派的人士,甚至把墨家的南方巨子都吸纳进入他的组织,就足以说明他那组织的恐怖性。 庚氏出自上古帝尧的时代,第二个来源是姬庾过,庾通为庚。 他自称是上古帝尧时代,第一支脉的庚氏,故而也没有人怀疑,没有人怀疑到“庚桑楚”这个名字上。 毕竟仙人世间只有五十二个,没有几个人会觉得自己恰好就遇到一个仙家,这种几率实在是太低,人间姓庚的那么多,怎么就偏偏怀疑他? 自然不可能。 而庚氏,其实很有意思,关于第一支脉庚氏的职业 楚王听闻,似乎是想起来了,对他道:“你是前五日,屈献与我说的,欲与我相见的那个门客?” 他说到这里,眼神闪烁起来,忽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当时屈献旁敲侧击,说自己有个门客,欲拯楚王于水火危急之中,欲见楚王言明神道之祸患,献以计策,当时楚王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便很不在意,因为从他继位至如今,已经很多人都献了抑神的政策,然而都是收效甚微。 一个门客,有什么大本事,就敢夸下海口,说要拯救自己于水火危难之中? 敢情这东皇太一是泥巴捏的,谁都能扑上来扇他两耳光子? 那这天帝当的可真是憋屈,自己咋不知道他怎么弱呢? 可把你牛逼坏了,要不要叉腰走两步? 楚王心中胡思乱想,便很不以为然,但见还是要见的,叽歪两句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灵感启发,于是随便约定了一个时间,却没想到没过两天就发生了掳掠秦王孙的事件。 诶呀,楚王现在想起来了,不由得心想,屈献这个门客怕不是铁嘴乌鸦,好事不讲尽讲坏的,还一语成谶,要不要拉出去杀了祭天? 楚王神色阴晴不定,然而此时,程知远忽然转头,他盯着这个年轻人,从他的身上,清晰的感觉到了“仙气”! 别家仙人登朝堂! 庚氏的仙人? “庚桑楚!” 程知远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当然,当初大获,方竖等剑客去阻拦程知远的车驾,并没有提及他们的“主人”是谁,庚桑楚这个人物也就不为程知远所知。 但是这不代表程知远不懂这个名字。 《庄子》虽然只剩下三十三篇,但很巧,庚桑楚篇并没有遗失,所以内容都是齐全的,上古仙人庚桑楚,这家伙是根正苗红的,和广成子一类的古仙。 虽然在书中,他自称并不是仙家。 想到这里,程知远忽然心中一动。 广成子遗失的篇章中,应该也有这位上古大仙? “书里的传说和现实的人物不能对应,毕竟仙人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 第四百三十三章 庚子与程子(中) 程知远站起身来,只手拂袖背在身后:“庚先生?庚氏,有意思啊,在下是程氏,你我两人,祖上倒是极有渊源的。” “上古帝尧时代,掌管粮仓的人叫做庚,掌管运粮的人,叫做程,这个一直延续到了商代末年。” 庚桑楚笑道:“正是因为极有渊源,故而我才特意前来,帮助程夫子补全这个计划,你是运转粮草的官员,而我,则是掌管粮仓的主簿。” 他上前一步,同时道:“程夫子入楚,正是楚国幸事,幸得夫子来此,否则楚国,此番危难深重。” 话说到此,不少臣子都面色茫然,有人更是皱眉,尤其是玉尹,他神色凄惶,又愤怒,又似痛恨:“一个纵横家,也能被称为夫子二字?” “你这门客,屈献麾下,原来也都是蝇营狗苟之流,阿谀奉承之辈!” 他怒斥庚桑楚,并且又似乎有驱逐他的意思,边上臣子便有起哄的,人多势众,而此时,庚桑楚不紧不慢,只是道:“汝等通读礼乐,熟晓诗书,更知天下名士,却怎么认不得这位程夫子呢!” “是我楚国地处偏僻,实在是不通中原消息?还是各位根本没有把上一次三宫开卷的事情放在心上?” “上一次三宫开卷,我楚国入学士子,有几人也?” 庚桑楚大笑:“偏居一隅,藐视中土,然而礼乐诗歌,能助尔等强国强军否?!” “中土不要的东西,我楚国却要捡起来,如获至宝一般,这是中原的计,各位却还沉迷其中,仍不自知!” 他一通开腔,声音洪亮:“三宫开卷,一题困天下士人;稷下十日,穷尽天地之数!中原大地,赤县神州,凡三宫卷宗可抵之处,凡有士子游学之土,何人不知程夫子之名?” “何人不知,连山重出,震惊天下之事!”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诸臣眼神惊讶,三宫开卷,那难倒天下人的试题,原来就是这个年轻纵横家所做的? 而稷下十日,他们确实是不太清楚,如庚桑楚所言,稷下学宫通过考试的楚国士子,还真的不多,主要是因为楚人士子不太愿意去考,自视甚高的缘故,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楚将曾经杀过齐王,齐人恨楚,远胜于秦。 这样看起来,秦人与楚人,在齐国,反而像是一对难兄难弟,只是区别在于,攻击秦人的,多数是列国士子,如清均这类魏国人,而攻击楚人的,都是齐国本地人。 楚国人也看得很开,一所破烂大学而已,不上就不上了,你不想收老子,老子还不乐意去呢,谁和秦国一样,没有礼乐,没有德学,故而还要眼巴巴的不远万里跑过去。老子自己关上门自己玩,不带我玩拉倒。 不过稷下十日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连山重出”! “那真是连山易?!” 卷宗流于楚地时,也被有些大夫拿去看过,如阳陵君庄辛等人都已说过,那卷宗中使用的数字阵列,似乎是《连山易》! 但是谁能肯定? 权威如庄辛也不敢肯定,毕竟他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连山易之学并非是文字之变,而是数字之变,不与世间诸易混同。 所以此时,庚桑楚言之凿凿,声音震震,便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发声质疑。 庚桑楚大笑:“程夫子在此,何不直接问他?” 程知远眯了眯眼睛:“《连山易》还能作假?自然是真的。” 这下,就连楚王都眼睛放光,世间看过连山易的,恐怕只有西周公,但是那老头子根本不在意这种易学书籍,因为在他看来治国无用,争权也无用,而且还看不懂。 说实在话,整个周代数学最好的是元圣周公旦,其次恐怕就是墨子与荀子了。 而楚国虽然很多人也看不懂,但是 但是这个东西代表一种逼格啊! 有没有和会不会,这是两个概念!我有你没有,我就牛皮。 当然是开个玩笑,楚国人看不懂,但程知远懂啊!这是一个知识至上的时代,你能看懂人家都看不懂的东西,人家就都要对你竖起大拇指,并且称呼你一声“世之良才”! 这东西是名声啊,君王请人,都是要看这个名声的。 此时熙熙攘攘,不少人对程知远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他们甚至用一种很惊讶与羡慕的语气在交谈,而一直反对程知远的玉尹,则是脸涨成了猪肝色。 玉尹嘴唇发抖,此时强行驳斥道:“无用之学,要来何用!你说礼乐不能强国,那数学莫非就能?不过是简单的计算仓禀粮食之法而已,有什么可学的!” 庚桑楚还没说话,程知远倒是先开腔了:“一石之粮可计,耗费一个时辰,十石之粮可计,耗费十二个时辰,百石之粮尤可计,耗费数十天,然天下之粮如何计较?” “敢问玉尹,你如果是掌粮官,如何计算你楚国如今各城的粮食?按照上报的数额逐步递加吗?” 玉尹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很难看,犹是不服。 程知远一摆手,似乎很不耐烦:“我今日来,不是来教你算术的,故而也没有必要和你细细分说,只是,若懂得算术之道,天下之粮,不过数日便可计较出结果,收入,纳入,消耗,储备,这些哪一个不需要计算?” “单单一个粮食你都弄不好,还当什么官?” 他这通话声音并不大,但却掷地有力,玉尹咬牙,却说不出反对的言辞,如果辩解说自己不是掌粮官,不懂这些,那不是自己送脸上去给打么? 那估计自己的前途就断了,这可是当着楚王面啊,官员不能说自己不行。 庚桑楚此时对程知远见礼道:“不愧是上古程氏后裔,专门负责运转粮食,这算学之经,在下听闻已久,只是抽不开身,一直无缘得见程夫子,难以请教。” 程知远看他:“庚先生来此,不是为了在朝堂上,请教算学之道的吧!” 庚桑楚叹息,点了点头,与程知远擦肩而过,面对楚王,再拜见,而后朗声道: “禀告我王,在下前来,已经听完程夫子所言对神之策,深以为然,但其中还有三点疏漏” “请我王静听!” 第四百三十四章 庚子与程子 “淮西十六城割让,看似毫无破绽,然而若是东皇不进反退,识破了程夫子接下来的部署,那当真舍得割肉,我楚国便是弄巧成拙,当真失去了西方屏障,从此秦国想什么时候攻打武胜关,便可什么时候攻打武胜关,此为疏漏之一。” “若要补全,便要让东皇不得不进,断他退路,不给于丝毫回转余地,神道信仰凌驾于国运之上,故而要补全这第一条疏漏之点,那便要把国运从神道之中,摘出来。” “神运与国运,本为一体,要重新二分,如此这般,才能算是真正达到了目的。” 庚桑楚侃侃而谈:“云中君肯定舍不得,他来做主,必然是如程夫子所料行事,但是东皇陛下,可是难说啊,天帝之智,不论怎么样都不可小看,故而要慎之又慎,要一击得手,让他没有翻身余地!” 程知远倒是有兴趣:“庚先生请讲,如何摘除国运?” 庚桑楚点了点头,认真对楚王道:“小水沟里,大鱼没有办法回转它的身体,可是小小的泥鳅却能转身自如;矮小的山丘,大的野兽没有办法隐匿它的躯体,可是妖狐却正好得以栖身。” “楚国现在如同一个臃肿的巨人,身上的累赘太多,又不愿意舍弃,一个虚浮的胖子,一个吹羊皮球强行支撑起来的国度,如何能真正翻身为主?” “我王当真是不知道吗,楚国如今一路走向下坡路,其实并不是因为王者向神道的妥协,为何开国之初,道祖可以与东皇平起平坐,为何他的后人却不行了呢?” “帝高阳之苗裔,岂能向神道低头,向神道俯首称臣?颛顼帝若是复生,看到楚国这般状态,必然悲愤,当初颛顼帝带领人族第一次击败白帝,这才使得白帝西行,远走秦川,不敢再东望半步,如今我楚国乃颛顼正统后人,坐拥万里江山,却活的唯唯诺诺,诸臣醉生梦死,君王亦是得过且过!” 诸臣子听闻扯到他们的身上,顿时愤慨起来,有人震声呵斥:“庚如昼!我等朝堂为臣,岂是你一小小门客能评判的” “好了吧!” 庚桑楚一挥袖子,打断了那臣子的言语:“尸位素餐,朽木烂泥之辈,不能振兴国家,反而在不断消耗楚国的国力,今日各位被骂的已经够惨了,却还要舔着脸上来找打吗!” 那人被这一句话骂的脸色涨红,一时间没有说话,却是在酝酿措辞,而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却又被庚桑楚继续打断! “好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我来此,为我王献策,不是自降身份,与你掰扯烂事的!” 后者根本不看他,而是大笑三声,骂完之后,转脸直接询问楚王: “敢问我王,如今楚国内,神道信仰较弱的土地,还有多少?” 楚王沉默,计较了一下,看向边上的某个官员,那官员连忙出来禀告,他是郊尹,属于管辖楚王都附近官员的总官,职权不大,但是地位很高,属于中央编制,而他本身不管土地,只是这一次,兼管土地,代表楚王整理内外事务的左徒春申君黄歇,陪着楚太子完去秦国为人质,暂时并没有回来,所以他就被临时任命,负责统计新增的城池、土地与人口。 “楚地神道未曾大肆扩张之城池,只有七十四座” 这个听上去是一个极大的数目,但事实上并不算多,甚至只有楚国总城池的四分之一而已。 楚王听完也沉默了,七十四座,这城池之中的人口多寡各异,大城池基本上都已经被东皇控制在手里,而剩下的城中,可能有的大城,估计只有五六座。 楚国不像是齐国,齐国是五都制,临淄是算是齐国的首都,但同时,胶东,即墨,高唐,这些都是齐国的另都,相当于后来的陪都,五都制度好处在于,一个首都被端了可以迅速转移阵地,而且这五个城池,都是按照临淄的防御级别来进行构筑的。 所以如果说其他的国家,大城是比较坚固那一档次的,那么齐国就是非常坚固,可以说是巨城。 楚王手里的大城,人口也不可能比得上郢都。 而剩下的小城,春秋战国时期的城池,这个城字,土城也算是城,军事堡垒也算是城,用土夯两圈,上面插满篱笆,也算是城 所以这个城的定义和后来很不一样。 当年乐毅伐齐,连下齐国七十二城,东北方位全破,是一路绿灯打到临淄门口,吓得齐王连夜出逃,后来为楚将悼齿所杀,这也是齐人仇视楚人的根源所在,而如今的齐王,就是当年齐湣王的儿子,就是逃到了五都之一的莒城,这才认识了太史公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君王后。 连下七十二城,这是吓死人的战绩,但事实上,这些城和后来的城并非一个级别,没有高强厚瓦为盾,虽然夯土城也很坚固,可质量高的工程,总是少见的,大多数都是随便堆堆。 秦国就有一种测试夯土城坚不坚固的方法,那就是拿矛用力刺,如果刺进去了,说明质量不行,那就惩罚筑城的人,如果刺不进去,那就说明兵器不好,要惩罚造兵器的人。 这看起来有些无厘头,但是确实是很大程度上保证了秦军前沿阵地的坚固。 庚桑楚听闻楚还有七十四城未曾陷入神道之手,顿时放声大笑! “天不亡我大楚!神道八千年经营,未曾想还有七十余城不听神道号令!我大楚幸甚!” 楚王无奈,边上郊尹道:“这七十四城,只不过是楚国所有城池的四分之一而已,这点人口,先生问来何用?” 庚桑楚拍掌道:“当然有用,当然有用!” “我楚国在烈火中新生,靠的就是这七十四城!” 庚桑楚感慨:“我楚国地广人稀,这七十四城的人口,或许还没有齐国二十城人口多,但是不打紧,请我王下令,把这七十四城之外的城池,全部划给东皇陛下!” 第四百三十五章 毒城计 “二百余座城池尽数划给东皇太一?!” 这下即使是楚王也坐不住了,他顿时失态,赫然愤怒道:“便是给秦国赔礼道歉,引秦王入楚,或我去秦国为质,这些我都能受得,但这把两百城全部送给东皇太一?!” “那我这楚王,还是一个王吗!不如自去王号,改称公,君!也省得日后再见列王时,四下出糗,遭人讥笑,丢人现眼。” 楚王拂袖,喝道:“来人,把庚先生请出去,本王累了!” 他眼中全是失望,之前程知远给城,不过是权宜之计,最后他也说了,楚王要用十六城人口当做生力军,训练的新军要在秦与神道相争之末尾,一鼓作气攻入其中,成为最后操纵棋盘的胜利者,但是庚桑楚这事情,开口就要把二百城池送给东皇太一? 这尼玛是什么飞龙趴地的反向操作! 二百城池,几千万的人口全都送给东皇太一!神道操纵人口可比人道要厉害的多,正如程知远先前所言,楚国的国之根本是在于国人,而不是山野之民,而秦国也不会在意山野之民,当年白起挖渠攻破楚都,就是被楚国的山野之民教的,这些人因为楚国对于山野管控力度十分不足,故而对于国家的认同度极差。 但是神道不一样,楚国政府没有办法的事情,不代表神道不行。 神,本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是一种茫然时期的信仰,就如同落入水中的人见到救命的稻草,而没有落水的人也会打着“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的念头拜拜,这样一来,一个崭新的,但很脆弱的信仰网格就建立起来了。 一个信仰会逐渐扩散,就如同地龙翻身时的裂纹,呈波澜状态,以巨大的圆形为样板,不断向周围辐射,而被“辐射”到的区域,肯定也有人会先行加入信仰大军,这样网格就出现了更多的辐射点。 这就像是病毒,一旦开始生效就无法逆转,而就连秦国这种不信鬼神的国度,也有山野之民偷偷信仰,祭祀着白帝,这也是为什么秦王要把白帝关在笼子里的缘故。 只要白帝被封锁住了,他就没有办法回应信徒,久而久之,一个没有回应力的天帝,他的信仰就会逐渐衰落,因为人们发现求他没用,这个世上鬼神并不少,天帝也不是他一个,所以就会抛弃他,转而相信其他的野神。 这样白帝就会越来越弱,这就是秦国针对天帝的方针,简单粗暴,但是极其有效。 不过首先,你要能想办法,把这位天帝干翻,然后把他锁在一个无法传递神道伟力的笼子里才行。 秦国的笼子正是商君所设,但楚国,是没有商君这种人的,而且楚国的老贵族势力,比起秦国来说,更为强大,也更为可怕,楚国就是一个贵族组成的国度,想要在楚国实行秦国一样的变法,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所以楚王很愤怒,庚桑楚这一通操作实在是太骚了,骚到楚王的老腰都要闪了。 这送城给东皇,又送人口,感情这是给人家增加实力去了,到时候秦王一看东皇太一有点流批,心思一转老子不打了,保存实力,不要那淮西十六城了,那这一次计划岂不是半点屁用也没有了? 到时候东皇更厉害,自己也就再也没有回转余地! 楚王实在是生气,同时恼恨屈献,家里养的门客,说的一通废话,屁用没有,尽出馊主意! “稍等!我王稍待!” 庚桑楚的两只胳膊被两个大汉甲士夹住,然而他双脚立地如生根,纹丝不动似泰山,任凭那两个大汉如何拉扯,庚桑楚只是站在原地,昂首挺胸,怒喝道:“我王如此胆小,岂能复兴我大楚啊!不如等在下把所有的话都说完,我王再下令驱人如何!” 楚王瞪着眼睛:“本王累了!” 庚桑楚:“王上是累了!但千千万万的国人,他们不累吗?楚国的历代先祖,为了夺回自己的权利,做出的斗争,最后命丧于三重泉下,他们难道不累吗?” “那八千年以来,为楚国战死的英魂,他们死了还要在神国之中,为神道当做奴仆,呼来喝去,不得在三重泉下安息,他们就不累吗!” “何其谬也!” 庚桑楚忽然一声大喝,他那臂膀一抬,两个明明比他壮一圈的甲士居然被他就这样凌空举起! 朝堂上一震哗然,诸臣尽是惊恐! 庚桑楚怒呵道: “今日王上一句累了,明日就能退了,长此以往,不需要在下献策给城,东皇太一,迟早会把那七十四城一并化为地上神国!” “你退一尺,他进一丈,变本加厉,这刀子迟早要落在你的冠冕上!” “到那时候,我王再想找人帮助,那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除非六道尊下界,两天君入凡,不然谁也敌不过东皇太一!” 楚王咬着牙,压抑着怒火,狠狠一拍桌子:“讲!讲!好,你说的,本王就打着精神,听一听你这卖国的妙计!” 庚桑楚哈哈大笑:“在下这可不是卖国的计策,而是救亡图存的上上之策!” 他一震臂,此时两个甲士面现惊恐,却是被庚桑楚一抬手臂,直接震飞,两声惨叫下,顿时被甩在地上! 仙道中人,力比常人巨大数分,哪怕不开风雨界也是一样。 而如庚桑楚,程知远在侧,他的感觉是,这个人深不可测! 几乎可与徐无鬼相提并论! “只怕不是十二重楼,即将飞升,也是十,十一的级别,远超于我。” 程知远对庚桑楚有忌惮,而此时,庚桑楚在原本的位置上,更向前靠了两步。 “我王!” 庚桑楚瞪着眼睛,精气之盛如同斗星:“两百余城献给东皇,我王不能要分毫回报,这看似是做了亏到当裤子的买卖,实则正是留给东皇太一的坟冢!” “人心不足,巴蛇吞象,神性相比人心,也好不到哪里去,人为财死,神为火亡!” “这二百城池,非是好城,实则为‘毒城’也!” 第四百三十六章 绝其粮,灭其气 楚王直接指着他“不要故弄玄虚,何为毒城,速速道来” 庚桑楚拱手“我王送城,不要东皇分毫回报,但是在送城之前,我王请以钱购粮。” “二百城粮食,打个比方,一人有粮一石,取其三而留其一,按照市价三倍收购” 他竖起三根手指,楚王眉头深深皱起“市价三倍,郢都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二百余城,一个百姓家里就算是半石粮食,这几乎把整个楚国的粮和钱都做了置换” 庚桑楚笑“没有钱,想办法拿甚至是借向老氏族,向功勋,向左徒,向上柱国,向各地官员借官府还要打欠条,表示这个钱一定会还,效法秦孝公嬴渠粮置换河西河东封地之事,我王也要带头做出表率” “官府内,郢都内,一个铜豆也不能留全部换成粮食但是各地神庙之内的粮食供应,却要照旧,不要收取。” 程知远眼看着地,忽然问道“你这算计倒是极高明的。” 庚桑楚又是大笑“不愧是程夫子,你我二人,祖上就是管着粮食的,那用起计策来,当真是心意相通,我这里说了,程夫子便懂了” 程知远道“懂了个大概。” 庚桑楚点头“那就是全都明白了。” 两个人话语打机锋,但是周围的人听不懂,玉尹本想开口,但是他之前已经被羞辱的过分,包括其他的几个臣子,于是此时,郊尹咳嗽了一声,基本上代替其他的官员们开腔了。 “神道不在乎粮食,狂热的信徒们视死如归,他们死了会成为神仆,根本不惧怕饿死,如果庚先生仅仅是想要靠着断粮来打击神国,那恐怕是自取其辱,而且再退一步,东皇陛下也懂耕作。” “而且你既然要用断粮之计,却不收取神庙的供奉粮,这又是什么意思” 庚桑楚大手一挥“他懂他的,我用我的” “神道是不在乎粮食,信徒们也确实不在乎,他们要用香火钱去给神道盖起庙宇,要用香火钱给诸神装饰金箔,如此地上神国的信仰力,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这番话吐露出来,更让其他官员摸不着头脑。 怎么说着说着,这神道是越来越强了没看王上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么 庚桑楚道“莫急,莫急只消一月而已,那些神道信徒就会争先恐后的向周遭各城要粮,他们宁愿拆了那些富丽堂皇的庙,也不愿活生生饿死,狂热的神徒虽多,但更多的都是普通人。” “市价三倍收粮,定然有人贪心,会多换点粮食,而如今秋收已过,入冬之前无粮可食,人心定然浮动。” “不要说一个月了,就是是三天没有粮食,民众就会暴动,众神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无中生有这种手段只是古老时代的臆想,就连上古天神都做不到,何况这些鬼神呢” “这时候,就需要我王派遣鼓动之人,要提前入城潜伏,待到人心思变时,推波助澜” “饿到极致的民众,会代替我们,把那些狂热的神徒推翻,因为神庙之内,众神的供台上,全都是粮食” 程知远此时咳了一声“人民战争的大海,庚先生” 这个操作有点六啊,程知远此时感觉到有些可怕,同时不免心中起了计较。 这货难道也是穿越的 不不不,绝粮计,这在历史中虽然有各种不同的版本,但好歹很多人用过,人民群众暴动,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义时,不就是因为很多人没有粮食吃,这才跟着黄巾造反的么。 “不能解决粮食的问题,但可以解决有粮食的人。” 程知远的这句话就如同魔音一样,诸臣陷入计较之中,而庚桑楚昂首阔步,在殿内来回踱起“正是如此” “香火钱都用来盖起了庙宇,哪里还有多余的土地想要土地,就要拆掉庙宇,但神道会坐视不理吗” “我王到时候,只怕是为了阻止暴乱,神道必须要派遣神国的军队进行镇压了” 庚桑楚道“若是东皇陛下要求王上出兵,王上便把淮西十六城正在与秦军谈判的事情放出来,言军队边调,加上之前派出去赶赴燕国的楚军,以及派遣至庐山镇守的先锋军,此时楚国大军离散,又要负责驻守各地,神道的事情,不当有人道插手。” “当然,若要更为稳妥,便要请王上先行入秦,与秦王会于武胜关,这样才能从此乱局之中抽身出去,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诸臣各位,便当个木雕泥塑,什么也不要做就行了。” “如此,东皇陛下必然震怒而此时,我楚国内部,当有一队死士” 庚桑楚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我王需派遣一队死士,戴上神侍们的冠冕,假装为神徒大军,率先开拨,进入一座城池,随后尽杀国人” “栽赃嫁祸” 楚王顿时惊起,庚桑楚阴沉着脸“是,当这队死士杀尽国人之后,他们也必须自杀,且一定要为人所闻,高呼曰奉东皇陛下之命讨伐乱民同时,神道派遣神徒军镇压暴动国民,并且开始屠杀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诸城震恐,国人奔逃,地无禾苗,民无储蓄,积年财富,一月尽空,钱粮皆殁,人心惶恐,无以为安,便会向那人道七十四城逃命而去” “这些乱民,王上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会为王前驱,成为王上无坚不摧的可怕坚矛” 庚桑楚道“而且,信奉鬼神的民众中,还有一部分贵族,他们出逃,钱粮必定带足,若是遇到乱民袭击,命都不保,此时我王的军队,恰好巡逻至某处,贵族若要保命,便要交钱” 他说着,又看向极其惶恐的诸多臣子“各位大人自然不要害怕,都是郢都本地贵族,只要不靠东皇,这次与各位大人也都没有关系。” “当然,我王这次,恐怕又要迁都了,因为郢都不能再留,这里是神道本宗,是必须舍弃的地方” 楚王神色阴晴不定“迁去哪里” 庚桑楚笑道“就去陈国故土那是伏羲氏之都宛,是神农氏之土陈乃天下之中我王居陈地,俯瞰四方,收拢七十四城国人,此时楚土虽小,但却比以往更强div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逼其动,离其心 “而二百城处,因为百姓争相逃亡,香火断绝,剩余神道狂热者,不懂耕作,故而城池看似依旧有人,却已经是座座死城。神道的信仰与人道不同,人道靠国人之力,不在乎山野之民,但神道的强大,却不仅仅是依靠国人。” “数千万的人口逃难,必定影响到山野之民,我楚国边疆,扬越,百越,那些野神老早就觊觎楚国香火,在此时国家爆发动乱之刻,必然发难!” 庚桑楚的话没有说完,却突然对程知远问道:“夫子可有补充?” 程知远不太懂他的意思,这明显没说完,却要让自己说,显然庚桑楚是在试探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程知远变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我是赞同的。” “这计策的狠毒之处,在于神道构筑的信仰体系的崩塌,粮食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等到两王会于武胜关时,楚国内部的神道也到了动乱爆发的极限,而此时诸国派兵来攻” “齐伐吴越之地,赵攻信阳之边,秦军待动,而东皇陛下必然派兵回援,而此时便会逼他把秦王孙送回,但秦国因为贪婪,必然要先行动手,所以淮西十六城,此时却成了信仰最坚固的地方。” 庚桑楚大笑:“不愧是天下鼎鼎的程夫子!正是如此!在我看来,夫子的计策虽然已经是咄咄逼人,但还是稍显温和,而我,便要把那十六城,逼成东皇太一最后的神道净土!” “他若不想失却此十六城池,必然要与秦军决战,因为秦军也想要这十六城!” 庚桑楚感慨:“平靖关在内,淮西十六城,乃秦国问鼎中原之关键,要么一口气全部打下,要么便不要在此时攻伐,但这楚国动乱,神道实力暴跌,人道疆土收缩,这么好的机会,乃天赐的良机,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这送到嘴边的肥肉,秦王又岂有不吃的道理!” 庚桑楚做了个点筷子的动作:“这美肉鲜嫩,我都用筷子给你递到了嘴巴边上,又没有毒,你若是不吃,是嫌弃这肉不够香么?” “当然是一口吞掉!” 楚国的神道如同一张大网,而庚桑楚在网的某一处点上了火,这火便会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网的各处,那些原本通顺的脉络,此时却会成为焚身的通道! 庚桑楚负手:“这是第一步的补充,而第二个疏漏点,正是与这第一条遥相呼应,淮西十六城国人,对我楚国的归属感虽高于秦,但并没有高出太多,正好结合此次事件,言神道暴乱,与国人冲突,如此十六城人必然恐惧神道,而秦军在前,神道在后,国人退无可退,此时我王派人再去迁移国人,犹如夜幕点灯,国人必欣然相从,争先恐后而去!” “而国人尽去,神庙荒废,但依旧完好,只需要再迁神徒就可重新运作,相比之下,国内二百城神庙尽破,东皇太一不得不与秦军战于淮西,哪怕这十六城神庙之中,一人也无!” “此为第二步的补充!我等不要等他来,而要逼他去!” “而第三步” 庚桑楚作揖,朗声而笑:“便是不单单的夫子要书信给赵,齐二王,我王也要书信一份,送给天齐渊!” “请我王于书信中明言,若天齐神能牵制吴越诸地,这两片楚土,愿意改换门庭,去东皇神像,立云海八神!” “如此一来,天齐渊必全力南下,吴越许诺,楚国东方门户大开,若为天齐渊所得,则齐国对楚如扼住咽喉一般,故齐国也必然全力出兵!” “至于赵国,如夫子所言,不必担心,之前韩,魏,齐,联手伐燕,赵国未曾参与,国力充沛,且上一次赵人英魂被掳掠,赵王怀恨在心,一旦接到昊天帝谕令,自然来伐!” 庚桑楚敞开胸怀:“故任他等几路来,我等只消一路去!” “便是守住七十四城,以逸待劳!” “而至于那份书信送达之地,我王就说天齐渊乃不测之地,不知该向何处所去,信使不认得路,又恐齐人阻拦,半道身死,故而递呈去泰山梁父处泰山乃仲尼论道荣声期所在之地,亦为古七十二王封禅地” 庚桑楚这句话很有意思,不是明着的挑拨离间,而是暗中埋下种子,自己这里什么话都没有说,而且言明了,天齐渊找不到,世间最著名的地方就是泰山,故而也只能送到泰山。 但这里面隐含了什么意思? 哈,泰山梁父的等级,就如同东君与之东皇,在东皇存在的时候,东君基本上都当个隐形人,而泰山梁父的知名度,他的名声之巨大,甚至已经超过了天齐神。 次神超越主神,而且言明了仲尼的事情,至于那七十二王封禅,其实是没有的事情,是儒家自己思考,从各个典籍中搜罗过来编制成的“人造考据”。 这种考据平常时期说说就算了,泰山神也很高兴,但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 泰山古来便为东方大岳,仲尼登泰山而小天下,而上古山海时代,泰山主金虹氏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如今梁父主泰山,他真的愿意屈居于天齐渊之下? 梁父无反意,天齐有疑心。 而楚国这边,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庚桑楚在求救同时,不忘记再来一手离间计,虽然短时间看不到成效,但是裂痕已经出现,身为人主,包括神主,最忌讳的就是二把手僭越。 楚王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是耗尽了力气似的,他的手臂放在案桌上,过了数个呼吸,才重重一叹。 “传令给项武担!” 他忽然下了这么一个命令,顿时有侍者上前聆听。 “让他调兵,把在场诸公府邸好生保护,不准许有人出入其中,至于诸公,还请在王宫偏殿歇息。” “本王准尔等在王殿内用食。” 他这一声令下,诸臣惶恐,但也有人看得开,他们知道,刚开始,庚桑楚大声把这种计策在朝堂上说出来,比起程知远的还要更狠,为了实现,那么必须要保证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说出去才行! 这是软禁! 第四百三十八章 往古混沌氏 程知远出了王殿,庚桑楚快步随出。 “夫子心软,用不得绝粮毒计,而在下这毒计,却正要夫子之计引为前奏,如此方能无碍施展,夫子名震天下,在下早知夫子定有大计谋,古言云,以正合,以奇胜” 庚桑楚上前拱手:“可惜,当初我手下人去请夫子,却被夫子斩杀,也是他们无礼在前,不知道如何尊重大贤,夫子杀死他们,也是他们的幸运,我为他们感到哀伤,但更为他们感到欢喜。” 程知远顿时惊讶:“你原来上一次” 他神情一下变得不悦且警惕。 庚桑楚道:“是我,大获,方竖,都是我的麾下,他们太过于认同我,以至于小觑天下人。” 程知远眯起眼睛:“是小觑天下人,不是剑宗也敢在我面前拔剑?那么庚仙人,您又有什么高见,要请我过去一叙呢?” 庚桑楚认真道:“还请夫子与我去外面一谈。” 程知远不咸不淡:“你得在路上尽快想好措辞才是。” 话是这么说,程知远却是心中震跳,庚桑楚虽然没有外露出强大的气势,但之前程知远已经计较过,这个家伙估计离十二重楼也差不远了。 自己和他单独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事情。 十三白玉剑滑在衣袖之中,蓄势待发,而腰上酣睡的小黄蛇的尾巴,也被程知远背在身后的手牢牢掐住。 必要时肯定要做一场,程知远对这帮家伙的人品毫无信心。 二人离去,不多时便乘车马来到驿馆,庚桑楚随程知远上去,落座之后,主动道:“四千七百年前,三川干涸,岐山坍倒,因为天下失道,如今又到了三川涸,岐山倒的时候,礼崩乐坏,道德沦丧“ “我首先要问夫子一事,夫子当年在黄厉原,可曾见过幽王烽火么?” 庚桑楚道:“周幽王的火焰,是天子信物之一,作为上一次唯一一位带出了天子信物的人,夫子有夫子自己的高明之处,而根据活着回来的圣门弟子们所转述,幽王的烽火确实是出现了,他们最开始,就是为了幽王烽火而互相争斗。” “周幽王的火焰乃是世间至凶的天子信物,他的不甘,他的怨恨,他的凶厉” 程知远没有出声,只是坐在哪里,似乎在神游天外一样。 但庚桑楚并不在意:“故,为了防止幽王之火,重新点燃这片已经摇摇欲坠的世界,在下想要请夫子,借穆王之蛇一用。” “穆王之蛇,能寻到所有的天子信物,它的嘶鸣声就是当年传遍玄池的鼓声,亦作为穆王的三柄剑而存在,它能号令其他的天子信物,使其尊奉于它的召唤。” 庚桑楚指着远方:“不久前,庐山大震,青火降世,其规模是古来从未曾有过的巨大,这预示着礼崩乐坏已经进入到最后的一段时间,天礼已经将要瓦解,天下无道的时代,又要来了。” “尧舜之恶政,夏禹之逆天行,商汤周武之暴,周幽王之无道,每一次变革都是在天下失道之时所发生的。” 程知远制止了他:“你说幽王无道,我是认同的,你说商汤周武是造反,我也认可,你说尧舜是恶政,我倒也理解,毕竟尧时出十日,舜曾流丹朱,但是大禹行事,你说逆天?” “尧舜为恶,商汤周武乃小人,我都相信,唯独大禹,我不信。” 庚桑楚放下手,静静的看着他:“大禹逆天,不为天道喜,大河决堤,本就该淹没天下,把人间重塑,当时尧舜之世已经把世间搞得乌烟瘴气,然而大禹却硬生生给这片该死的人世续命,他如何不是行的逆天之事?” 程知远:“禹王治水,功在千秋,利在万世,按你所说,其他凡人,就应该束手待毙,等着水患把自己淹死?” “何其可笑,那你不如一剑把自己杀了,离开这污浊之世,岂不美哉?” 庚桑楚摇头:“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的命极其重要,世间正确的道路,只有我才知道,无道之世之后,将由元始天道统领世间,那是一个大同盛世,那是一个自然之世,不会再有恶政,不会再有强加于人身的束缚。” “夫子,您知道,为什么五十二仙人,第一位是‘逍遥游’吗?” 他感慨道:“北冥有鱼,然而北冥在哪里?谁曾经见过?我们都置身在人间,不曾见到那位真正逍遥无为的人物,五十二仙人中,最古老的算是广成子吧,但他也只是隐藏在崆峒山上,不曾下到人间,尽量避免污浊,而不能全免。” “既然我们不能改变自身,那就应该改变世界。” 程知远愣了下,随后道:“你这志向当真远大,恰好,我也有一份改变世界的答卷” 庚桑楚眼睛一亮:“愿闻其详!” 程知远却是一个后仰:“但我不告诉你。” 庚桑楚一愣,随后失笑:“是,夫子之言,必然惊世骇俗,非常人所能理解,亦或许与在下之道相去千万里,既然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不谈论才是最好的,用结果说话。” “夫子的道,我一直是很喜欢的,当年夫子与徐无鬼战于大河,滔滔黄浪之上,徐无鬼失败,被斩入黄河深处,他的道极度自私,比起杨朱更为可怕,他是恶之根源,是灾厄之始,天下的病症不在于天下,而是体现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浑然无所知。” “他应当被消灭,不论是哪一种体制,都不容许他这种祸乱天下的恶仙存在!” 程知远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庚桑楚的性格,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就能明白了,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从根本上和徐无鬼那种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确实是相对的,而且水火不容。 但他的想法,比起徐无鬼的注重自身来说,更为可怕,也更不容易实现。 “你告诉我,元始天道是什么东西?” 程知远询问他,而庚桑楚解释道:“元始者,天地初开之一气也,是万物之本,是一切之根,元始天道,古时下降,化为混沌氏” “混沌氏,状如天盘,万物光华聚于一处,犹如人之一目,窥伺世间” 庚桑楚在讲述,然而同时,程知远的心里,却响起了往世雷书的声音! 【“混沌氏,阴阳两间人物俱无矣,是曰混沌,往世来世俱灭矣,是为混沌”】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人间世之死 混沌氏是往世雷书的来源之一,亦与 “混沌氏下降,便是‘人间世’。” 庚桑楚认真与程知远分说:“五十二仙人中,人间世就是混沌氏的化身,他能吸引元始天道的降临,然而人间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神情慨叹:“我曾经跨过千山万水,但那些留有人间世足迹的地方,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来的,那是四千余年前留下来的。” “人间世被谋杀了,而且仙典没有回归原位,如此也就没有下一代人间世的诞生,这是一桩悬案,四千余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我们已经无从知晓。” “但人心之恶,从此事便可见端倪,五十二仙人每一位都是不同的,我们明明有着能改变世界的力量,但是世间众生对于我们,却只有满满的恶意。” “人间世之死,推测与混沌氏之气有关系,必然是有人想要从中得到什么,这才刻意设下计策,杀死了人间世,并且导致五十二仙人中,有一个位置似乎空悬了起来。” 庚桑楚的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失望:“人间过于污秽,故而我之前与夫子言,这片浑浊世间,不应该有人前去救它,当年尧之时,天有十日,地有万妖,民不聊生,人沦为血食,若不是大羿强行逆天,杀大风,诛凿齿,斩九婴,射十日,则尧之世不能延续。” “舜之后,人间生大洪水,又是大禹出,带领万民强行为人间续命,尧,舜之恶政,上天早已降下灾难与警告,然而这一切都被大羿,大禹两个人给破坏了。” 庚桑楚的话语中尽是惋惜,程知远则是冷冷道:“若不是大羿大禹给人间续命,貌似也轮不到你坐在这里,和我夸夸其谈。” 庚桑楚道:“我知道这番言论,必然引得夫子愤怒,是啊,世间何人不是如此呢,生于天地间,就该感恩,感天之诞,感地之容,天威严如父,地温柔如母,这人生天地间,有四父四母,皆当感怀。” “天为上父,地为上母,天与地代表世界,人在世间,自然要感怀世间容纳之恩;气为大父,水为大母,气流转人之性命,水维持人之活动,故而无气与水,人不能现。” “再后,乃是君与君后,君为人之主,君后为人主之妻,人主王天下,人后慈天下;最后,才是亲父生母。” 程知远道:“你既然知道感怀四父四母,又何以说出这等无父无母之言?” “你怕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庚桑楚笑:“在下也有人世父母,只是于在下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撒手西去,三重泉下不留其名,不过是两个黔首,史书之中也不会有他们的半点记载,因为他们是一个仙人的父母。” “自古仙人多孤高,自古仙人皆鸿鹄。不与红尘相俗。” 程知远道:“既不与红尘相俗,又何必入此尘埃,寻个山野,种地养鸡,岂不美哉。” 庚桑楚:“种地养鸡能使天下一统吗?自然不能!种地养鸡能让众生平等吗?当然也不能!” “我的愿望,唯愿此生,众生皆同,天下有道,却不分礼仪尊卑,人人皆只是人而已,无为而治,天下合一,不再分裂,人人都居于山野之间,身心与天地自然回归一体。” 程知远:“小国寡民的政治,田园制度,这个国家能变得更强吗?这可不适合人口众多的国家!人心多,便思变,仲尼言,饱暖思,人吃饱了,便要找点事情干干!” 庚桑楚:“那是因为人主的贪婪,激发了其他人的贪婪!所以才需要最公平的元始天道来作为衡量,元始天道无情无欲,至公至大,在元始天道治下,三代之后,就不会有人再记得当今这糜烂的世间模样!” “为什么要为那些野心家出谋划策?他们只会把这个世界弄得更糟糕!” “为什么不去帮助周天子?可笑,周天子所尊奉的礼乐,已经把这个世界弄成了什么样子?” “身为人主,必然有贪婪欲望,这是一个沟壑,永远也填不满!” 庚桑楚忽然面现悲伤:“我倒是想起了徐无鬼,徐无鬼说的是天下有病,如今他自己成了病之源头之一,但天下的病症并没有好,而且愈演愈烈。” “治病要从根源入手,借用医家魁首‘扁鹊’的话,病入膏肓,便无药可治,要么推倒重来,等待下一次的重生!” 庚桑楚道:“故而这一次计策,先生的手段温和,我却不能这般缓慢,故而我出绝户计,绝楚国之户,断东皇之火,先生又引秦军入楚,虎入狼山,狼岂能抵?” “此战之后,确实是可以收获一个全新的,强盛的楚国不假,但是这个楚国,又能强大几年?” “秦军在这一次事件之后,吞并淮西十六城,势力大涨,楚国迁都于陈国故土,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年好玩了!” 庚桑楚笑着指程知远:“先生在这里批判我,说我讲的都是无父无母的言论,但先生自己也在行纵横之事,祸乱天下啊!” 程知远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人不敬我,得寸进尺,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嬴异人称我一声先生,荀况是其师公,勾践是其师祖,东皇太一敢让人掳走秦王孙,那就别怪我不给他脸!” “和你可不同!” 程知远指着庚桑楚:“我也要告诉你一句话,当初徐无鬼对我所言‘仙人之间,道不同,要么不相为谋,要么至死方休’!却不知你是哪一种?” 庚桑楚向程知远行礼:“我哪一种都不是,我只想让天下一统,不论是谁,只有统一的国家,才能迎接元始天道的下降,我为楚谋,更为秦谋,亦为天下谋!” 程知远豁然站起来,神色惊讶的盯着他,而庚桑楚同时站起身来:“秦必然会一统天下,此乃人道大势,不可改也,故而等到秦王统一天下之后,秦王本身就会成为元始天道下降的载体” 庚桑楚张开双臂:“五十二仙人中,空悬四千年的‘人间世’,将重回世间!” 他向程知远认真下拜:“请夫子与我共谋,为世间苍生计较!” 第四百四十章 俯仰无愧于天地 “庚先生你可真是太狂妄了。” 程知远没有接受他的下拜,而是摇头道“我从不为苍生计较” 他说完这句话,便请庚桑楚离开,而庚桑楚抬头,满脸失望,却又有一丝了然。 “果然不出我所料,夫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愿意为苍生作牛马,夫子既是仙,也是一个人,既有仙的超然,也有人的自私,但夫子的自私,是杨朱的自私,天下不来祸害我,我便也不去祸害天下。” “可夫子不喜欢小国寡民,但这种杨朱一般的自私之心,又和夫子唾弃的小国寡民有什么不同呢” 庚桑楚道“穷天道尊是推崇这种治理方式的,但他只是说可以试一试,可夫子却全盘否定,然而我已经相处了最公平,也是最优秀的解法。” “夫子以算学闻名于天下,但在这件事情上,为何根本不去计算,而是一口驳斥了我的念头呢” 庚桑楚站起来“我来求夫子,其实也是一个希望,只是如今夫子无情的断去了我的这份希望与念想,看来我与夫子共治天下的时代,还远远未曾到来。” “夫子只是看着眼前的一点东西,难道不觉得小了些吗” 程知远忽然一指西方“西极之外有金仙,著一经时曾言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诸佛龙象,你可以理解为你我等五十二仙,也可以理解为白玉京之上的天上仙,代表一种美好的意境,你言我不愿作苍生牛马,然而你又去做过了吗” “你如果真的有过躬耕于南阳,牵马于雁门,做过三十年的众生牛马,那你也不会在这里和我大谈理想。” 庚桑楚沉默下来,他大约过了十个呼吸,方道“为众生作牛马,不是化入众生中,牛马是拉车之物,苍生愚钝” 程知远顿时摇头“我若能笑,便要大声笑出来” “嘶呱嘶呱呱呱发出大笑的声音” 黄蛇忽然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听到程知远这句话,顿时高高的仰起头,发出类似笑的声音,表示它能代替程知远大笑,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很刺耳,和青蛙一样 庚桑楚低头“这便是穆王之蛇” 程知远拍了黄蛇一下,对庚桑楚道“庚桑楚,你觉得苍生愚钝,又不想为众生牛马,那你又为什么来要求我去做这些事情呢” “你觉得仙人生来便是具备改天换地之使命的吗” “所有的仙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庚桑楚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的眼中,程知远拨弄黄蛇的身影,似乎和那个青年渔夫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不久前,在曾经屈子投江而死的那条江水上,那个青年渔夫逗弄着手臂上的鱼鹰,在自己遇到他之后,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渔父”,也是越王找了许多年的“夫差”。 子非鱼,不知鱼之乐。 这是惠子曾与真君的对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仅仅是仙人秋水讲的故事。 或许秋水把这个故事放出来,是有嘲笑惠子的意思,因为惠子曾经听闻仙人天下做了不可解决的题目,故而欲与其比高低,这才有了千年不破的“玉连环”。 用惠子与真君的话,惠子不断的诡辩,真君却说一切都是看得见的。 “谁能了解所有仙人的理想” 程知远道“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本事,就好像徐无鬼一般,他的理想是治疗天下的病症,但最后他自己却成了病症之源。” “杀龙之人,沐浴龙血,最终化为新的巨龙。” 庚桑楚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程知远问了一个问题“庚先生,我想问一下,你识得多少个金文呢” 金文乃是钟鼎之文,也是周朝大篆的类型之一,因为多数用在器皿上,故而代表文字之中的“崇高性”与“神圣性”,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金文是不会在书面上进行书写的文字。 庚桑楚不假思索“我自幼便认识这些神圣之言,或许是仙身使然,而其他仙人,似乎生来也能直接看懂这些文字。” “钟鼎之言,乃是通天之语,自夏始,由商承续,再至周,达到鼎盛,而四千七百年前,自平王东迁之后,诸侯开始试图僭越,以郑庄公姬寤生为首者,开始在自己的钟鼎上铭刻超越了世俗礼法的某些钟鼎言。” 程知远“世间文字三千余,几乎都能化为金文。” 纵然商朝以前已有青铜器,金文之始,实在盘庚迁殷后。初时只有寥寥数字,及至周初,已达千二百余字。商末铸有金文之青铜器日多,然所述仍十分简略,多为铸者或其先祖之名讳。至商亡时,方有文章出现,然其时最长之文,仍仅有四十余字。 及至周代商起,金文渐兴,天子之事,如昭王南巡,穆王西狩等,多有记述。 自平王东迁以降,铁器渐见,钟等青铜乐亦渐多,且亦能铸文于青铜器外侧,故金文所录,已非如当初般,只为王公大臣之事,战功、音阶等,皆有铸录。此时金文被广泛使用,堪称全盛时期。 程知远忽然开腔,这一番话,让庚桑楚浑身一抖,就像是如雷霆灌入心扉,隆隆震荡,让他不能把持自己的心境。 “你知道金文中的天怎么写吗,天字,是一个人的模样,有手,有脚,有脑袋可另外一个真正的人字,则是一个弯腰之人的侧影。” “天是人之正面,人则是人之侧面,天即是人,人亦是天,往古之时,伏羲氏窃仙法于天,引道之震怒,然而若无伏羲氏,人间无仙,亦无人。” “我不见你躬耕于天下,却一昧向着头上去看,好看吗” “人之腰不弯,人不立,恐怕一世不得见天。” 程知远“我是自私不假,但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庚桑楚,你自诩学究天人,楚王殿中,一番毒计,我都为你拍案叫绝,你简直是把东皇太一逼到了死路上,然而你却连腰都弯不下去,看不懂人字,也就看不懂天字了。” 程知远道“人是弯腰的,当人直起腰时,便是顶天立地,而不是一直低着头,也不是一直仰着头,你在祈求什么” “汝蔽于天而不知人”div 第四百四十一章 黑白飞熊 庚桑楚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驿馆出来的,只是感觉浑浑噩噩,他被程知远一番话震的头昏脑涨,他再抬起头时,却第一次感觉天空是那么的遥远。 黑夜是万古不变的主题,星辰罗列,如棋子盘镶嵌其上,如同天之道所流出的晶莹泪水,只是还未曾滴落。 那最明亮的北极星,对应着仙人中的太乙,此时的他又在何方,这是无人知晓的。 庚桑楚望着天空,一时之间不由得痴傻了般。 “欲作诸佛龙象,先为众生牛马” 他喃喃自语,同时不断重复着程知远最后的一句“呵斥”。 “汝,蔽于天而不知人” 一门心思想要依靠天的力量,却不知道人本就与天相同,天与人,一为正一为侧,人弯腰是个人字,抬起头直起腰就是个天字 迷信于天上的意志,而不重视人间自己的力量,这样的行为,又怎么能称得上“已为众生牛马”呢 “我不见你躬耕于天下,却一昧向着头上去看,好看吗” 程知远已经失去了愤怒的情感,所以他的口吻都是冷冰冰的,这已经是他能表达出的最可怕的愤怒,庚桑楚扯了扯嘴角,说剑人失去了喜与怒,这是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两种情感,而他庚桑楚最先失去的,则是“悲”与“恐”。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窍,仙人破境时有几率灭去一种情感,程知远至如今,已经抵达七重楼,他失去了两种情感。 庚桑楚比较幸运,也有他曾经用某种秘法镇压自己诅咒的原因在内,那种镇压术失败的几率很高,那一次,庚桑楚差点就失去了“思”。 他是极其幸运的,也是极其倒霉的。 他如今只失去了三种情感,第三种是“惊”,比起徐无鬼来说,庚桑楚与程知远一样,极其重视自己的感情,尤其是思之情,他不愿意失去,因为这会让他的理想受到重创。 那种秘法是有反噬效果的,庚桑楚每每集中精神时,便会感觉到气血不顺,精气神明出现阻滞,甚至给他这具仙人之躯,都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暗损。 庚桑楚曾经以为,自己没有了悲恐惊,他就已经所向无敌,人不懂畏惧为何物,就会越发的偏离自己曾经设想的道路,并且走入一个不可挽回的极端。 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这真是极好看的也只有人间,才有如此美丽的夜空。” “天上的星星,我死了之后,也会成为堪比北极星般耀眼的光吗” 庚桑楚感觉到剧烈的失落,他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他缓缓回头,驿馆的灯火早已熄灭,说剑人就在里面休息。 要回去杀了他吗 庚桑楚蹦出了这个念头,但转念就掐灭,甚至为自己产生这种念头而羞愧不已。 这是只有徐无鬼那种蠢货才会直接去做的事情。 庚桑楚发现,他不知道黔首,不知道黎民百姓畏惧什么,不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活着,因为自己最早失去了悲伤的感情,所以庚桑楚在父母死后,他便再也不知道世间的其他悲伤是何物。 在他的认知中,世间大悲也就是父母离世,但过了三四天,也就仅此而已了。 人如野草,一茬一茬的疯狂生长,八千年的春秋战国,打至如今,天下的人依旧是熙熙攘攘。 “人有什么力量,不依靠天空,人只能躬耕于泥土,天指的是人之中那些顶天立地者如大羿,大禹,可他们也是逆天者,为什么要吹嘘他们” 庚桑楚的脚步僵硬,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而夜里走动,到处游荡,幸亏并非秦国,否则现在就会有军队前来把他抓走去吃牢饭。 在秦国,半夜出来乱晃,没有与工作证者验、传,是犯了游荡罪。 幸好这是楚国,是一滩烂泥,软不拉它,作风松散的楚国。 庚桑楚来到一处郢都附近的山野之田,他恍然惊醒,再回头,郢都的路已经看不见了。 他忽然感觉到心中一阵剧痛。 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那种钻心的痛苦几乎让他仙魂都被撕裂,他的双目瞪着,当中血线充盈,浑身颤抖,就像是在数九寒天脱光了衣服。 庚桑楚的手抖着,把自己包裹中,轩辕十四用来羞辱他的女人嫁衣拿了出来,随后哆嗦着披在了身上。 然而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庚桑楚知道,自己要失去情感了,但这一次没有破镜,只是被说剑人呵斥而已。 他的心绪起伏极其剧烈,也有一个原因,就是庚桑楚曾经用秘法,压制住了“思之情”的消亡,故而这一次,其实也算是反噬之一。 那种秘法,终究不能与仙人诅咒相比,要消除仙人诅咒,或者说真正压制,目前已知的手段,可能实现的,只有斩杀对应的飞熊这一条路。 庚桑楚的眼前花白,他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头大熊,这头熊对着自己歪脑袋,而它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居然是黑白相间的样子 庚桑楚勉强看着它,但他很快发现,这只熊和自己并没有感应。 “傻乎乎的,也不知是谁的飞熊为何入我的梦里” 他说到这里,话语落幕,随后彻底失去意识,披着嫁衣,摔倒在山野间的田埂中。 驿馆内,程知远忽然惊醒,他感觉到一种感应,奇怪至极,但却又极其清晰 就像是当初浮游来找自己,上了自己的身躯时的感觉一样 飞熊入梦 “我的飞熊” 程知远连忙爬起来,他真没想过居然会在这里感觉到飞熊的存在,而且这种奇妙的感觉,看来也不需要寻找了,本来还打算去崂山海质问浮游的 但是在哪里 程知远提着剑,此时黄蛇睡得正香甜,被程知远一把抓住纤细的蛇腰,直接塞在了袖子里。 “嘶叽发出尖叫” 齐国,崂山海。 浮游身上的锁链越困越紧,身上的鲜血被勒的溢出,他仿佛要被拖入海底深处,但那些锁链又恰到好处的把他定在一个位置,崂山顶峰,那个背负天雷的人,头顶青天,足踏莲华的仙人,依旧冷冷看着浮游在受苦。 而浮游的喊声,杂乱无序,震动天地,那声音是在骂着 是“太乙” 还是 “李太衣”div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日落于金野 尺捡到了一个活人,只是当他把这个人背回家里的时候,他家的女人发了一通脾气,还以为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贼婆。 穿着嫁衣的男人? 尺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癖好,只是从城池回家的路途中,正好遇到神情慌张的嫂。 嫂向他说明了发生的事情,言她家的田埂上摔倒了一个年轻男人,恐怕是国内的士。 寡妇的家中不能收留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正好尺回来了,所看到这男人摔倒在田埂边上,脸色惨白,边上还有呕血的痕迹,有些可怜,尺去看了看,发现他的头很烫,出于好心,便把他带了回来。 尺是一个木匠,他的哥哥丰是老实巴交的农夫,然而前几年秦楚战争的时候,他的哥哥被楚国军队征调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尺知道,楚国的野人们从军之后,很少有活着回来的,他们一般被作为主力战场上的炮灰,而如今这里的野民,国人,其实也多数是当年逃亡到这里的。 春秋战国的时代,国人与野人要分清楚,野人多数从事农业,远离城池,而国人则是居住在大邑内的人,多数从事手工业与服务业,也指代士人与贵族。 国人可以参与政治,或者说,此时代背景中,不论是周朝还是希腊,国人(公民)似乎都具有投票权,但相比起西方,东方的国人比起公民来说,更具有政治权利,他们甚至可以驱逐国君,群殴到打死相邦,甚至参与国都迁移,这都是在春秋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周礼·秋宫·小司寇》中言:职询万民三政,即“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一曰询国危,二曰询国迁,三曰询立君”,绝非虚构。 “国人”在当时政治上所以有着这般重要作用,是与他们所依附的公社组织密切相关的。 “国”中的“国人”基本上是周族商族贵族的后裔及其平民,他们虽然也受当时统治阶级中“百亩而彻”的剥削,但在政治上却与统治阶级有利害一致的地方。 所以,晋国史苏说:“昔者之伐也,兴百姓以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故莫不尽忠极劳以致死也。” 氏族共同体的公社农民各有其权利义务,各人的生命权也不会随便遭到统治者的剥夺和危害,但是这样的公社农民,也就是居住在城池外部的野人们,地位很低,故而对于故国也就没有所谓的忠诚度。 因为不论是谁,都只是在头顶上换了一个人收税纳粮而已。 周代诸国称野人为庶人,或者野人,而山野之民则是根本不服王化的那一批,他们的居住地比起城池辐射圈来说更远,基本上和城里的君王没有任何交集。 当年晋幽公出城,据说是找点乐子,结果被强盗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这件事情也成为加速三家分晋的转折点。 而那些强盗,其实就是山野之民。 而在秦国,称野人为黔首。 早在春秋时,打仗这种事情还是轮不到野人的,国人们会带头冲锋,野人最多只是征调一部分用来运转物资辎重,而由于那时候打仗讲礼仪,所以也基本上不会发生后勤部队被攻击的事情。 而到了战国时代,国人们不再站在前面,野人们成为作战的主力炮灰,尤其在楚国,大贵族主义盛行的前提下,野人的社会地位进一步压缩。 尺的哥哥丰毫无疑问是从事农业之人,所以他被征调,然后死了,而尺作为木匠,他偶尔会来往于郊野与城池,所以他居然被视作半个国人而不予以征调。 尺对于楚国没有半点留恋,他的妻子挺着一个肚子在弄菜,而嫂子就住在他们家的不远处,一个人耕作着他哥哥丰所留下来的稻田。 而那片田,就是庚桑楚摔倒的田。 “今日旦时,嫂找到我,言兄的田野中,摔倒了一个男人,急急忙忙找我去帮” 尺对他的妻子解释这个事情,他的妻子很不高兴,又去怪他多管闲事,但是尺说道:“这个人来路不明,额头发烫,若是死在嫂的田里,回头里尹来问,怎么说呢?” 他的妻子脸色一下就有些白,呐呐道:“嫂的事情,你去管这闲事” 尺手里的刨子停了下来,他之前在做木凳子:“嫂一个人,她嫁给兄没有多久,兄就死了,我作为弟弟,不能照顾好嫂,是失去了孝与义,也是没有了道德。” “嫂被人说了闲话,被人栽赃,若是说那个男人和她有苟且,你是想看着嫂被生生吊死?然后我们家也不得不离开这里?” “嫂的事情,就是我们家的事情,兄的田,也是我们的田。” “你去熬汤,我在回来的时候,恰好找了些草药,给他喝下去,不要再多说胡话。” 尺的妻子低着头,有些委屈的去煮汤,很快,一碗黑乎乎的不明汤药被端来,大着肚子的妻把汤药喂给庚桑楚,那很多都流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庚桑楚醒了,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真的因为药起了效果。 他咳嗽着做起来,这时候距离喂药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他从昏迷中清醒,而天色已经到了正午。 尺出去耕地了,他的家里同样有田需要打理,而大着肚子的妻子不敢和这年轻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即使他很好看。 庚桑楚发着呆,小屋子里空无一人,他勉强从边上的破窗向外看,这里稀稀疏疏的坐落着七八个小屋,而更远的地方,还有同样的一片屋子,在这些屋子的中间,夹杂的,是一片又一片广阔的田野。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开腔,只是在床榻上坐着,这样一坐就是半个下午,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外面的田,因为已经到了秋季,所以很多田地都呈现出金灿灿的美丽样子。 日落的余晖洒在田野上,从狭窄的窗户内照进窗口,落在庚桑楚的身上。 “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人和他说话,是他在自言自语,在自己问自己。 他看到了弯腰躬耕的尺,看到了在收拢稻谷的尺嫂,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更远的地方,每一块田上,都有一两个弯腰的黑点。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天下。” 第四百四十三章 仙藏于山林 程知远扑了个空。 飞熊果然并没有那么好找,他顺着梦境中所见到的踪迹寻来,然而除了看到一片竹林之外,并没有那只大熊猫的影子。 “我的飞熊是熊猫?” 程知远忽然叹口气:“好有意思,蚩尤冶铁作剑兵,而食铁兽是他的坐骑,原来是这么个关系么” 他脑子里一下子就串联了起来,这并不难以理解,虽然大熊猫并不是真的吃铁,但是这东西当初给蚩尤助阵,然后蚩尤成功输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根据坊间不靠谱不负责的传言,据说当年打仗前,蚩尤有两只食铁兽,然后等到和黄帝单挑的时候,蚩尤骑错了 当然这种话都是放屁,蚩尤当然不可能真骑着熊猫打仗,他是驱使百兽,而食铁兽也是百兽之一,恰好在被驱使的范围内而已。 不过在这个世界,似乎大熊猫也被列入古飞熊之一,它的名望与传说,在这个时代也确实是当得起这个身份。 但是要杀大熊猫这可是要坐牢的吧 程知远心中自己吐槽,作为一个后世人,说要砍死食铁兽,这确实是有些下不去手。 这可是国宝啊,怎么能轻易砍了。 但是飞熊并不是真熊猫,是仙人的反面幻化,其实应该是可以砍的吧? “虽然我很纠结,但是我并没有看到那个家伙在哪里。” 程知远很失望,这里的竹林甚至都没有被咀嚼,掰断过的痕迹,似乎根本没有任何野兽在这里出现过。 古食铁兽分布的范围很广,乃至于黄河流域都有出现,当然比不得长江上游的分布广泛,因为蚩尤是青丘菏泽人,也就是古山东人,他的管辖范围抵达湖南区域,而在与黄帝对战时,出现了食铁兽,基本上能说明这里大概也许可能或许有过这玩意。 虽然按照不靠谱不负责任的坊间传言,说食铁兽其实是黄帝派过去的内奸,目的就是在最后关头把蚩尤掀翻,毕竟黄帝老家在陕西附近 “按照寻找野生动物的标准,恐怕并不能找到飞熊。” 程知远计较了一番,他决定再向里面去一点。 但是再向里面去,就是山野之间,当年晋献公抄小路去找女人,结果被山野之民乱刀砍死的事情一直在提醒后人,有事没事别老抄小道,因为你不知道草丛里跳出来的是盖某人还是强盗 程知远把黄蛇从袖子中放出来,对他道:“赔钱,你要是找到那只食铁兽,我回去便给你吃半石的金子。” “嘶咕!(发出震惊的声音)” 黄蛇顿时馋的不行,半石的金子,这可够它吃好久的,当初那金刀都没有这么多,这些年跟着程知远到处乱跑,虽然不愁吃喝,但也再没有像吃金刀那样阔气过。 程知远说着,忽然自己声音冷了下来,其实是有些来气,但是无法表达,只能声音变得冷冽:“自从养了你这家伙,我就得到处去游说,这次忽悠楚王,其实也是为了你啊!” “我不忽悠死他,你哪来的饭吃?” 当然这是胡说,救嬴异人是主要目的,但是忽悠楚王,楚王能给金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纵横家有个好处就是到处饿不死。 “嘶耶飕?(食铁兽?)” 程知远:“不得了,蛇都被逼得说人话了有钱不仅仅能让鬼推磨啊” “你问食铁兽什么样子的?熊你看过吗?啊,黄厉原没有熊啊也对,姜子牙的熊不可能出现在黄厉原,嗯你就找一种毛色黑白相间的,肥肥壮壮的野兽” “嘶!” 程知远说了一番勉励黄蛇的话,赔钱货顿时很开心的摇着尾巴就进去了。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时辰,黄蛇脑袋上顶着烂草堆就出来了,还很兴奋的叽叽乱叫。 程知远顿时精神大振! 找着了? 赔钱货的意思是找到了,程知远于是提剑便跟上去,只是当他们七拐八拐来到“目的地”的时候,程知远看到的却是一只斑斓大虎! 虎皮毛白色,双眼碧蓝如冰霜,是一只纯正的白虎! 这只白虎比起寻常野虎来说更为巨大,如同一座小丘陵般的休息在此! 虎鼾震天,赔钱货却十分激动,很高兴的晃着脑袋,那脑袋上的烂草还没有掉下去,它看起来极其滑稽。 程知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说,还真是黑白相间,肥肥壮壮的 真正是日了狗了 “这怕是山大王!” 程知远目光忽然一亮。 对了,周朝的神灵中,猫虎之神管着山川万岳,所以这个时代有祭祀的山神,基本上都是猫科动物,譬如楚国的山鬼女萝,她骑着的就是一只赤豹,而她本身也与那只赤豹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眼前这只酣睡的白虎,会是本地山神么? 程知远心道,如果不是山神,反而是真正的野兽,那恐怕自己就有些 要不要打听打听熊猫的事情? 但是,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程知远准备躲起来看看情况,如果真是山神,那这附近应该会有山神的庙宇,但是楚国会祭祀洛阳的正神吗?这里会有山鬼管不到的神?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走的这么快?” 程知远刚刚转身,便听到那只老虎的口中发出声音,他顿时身子一停,腰间宝剑已然出鞘三寸有余。 “杀心甚重,这么大的杀心,岂能找到飞熊?你和穆王之蛇,交谈中,让它找一只黑白相间的野兽,还真是不巧,看来我不该在这个地方睡觉。” 那只白虎醒来了,并且昂起了头颅,他那冰蓝色的眼眸犹如星辰般宏伟与耀眼。 “不过我虽然不是飞熊,可我知道你要找的食铁飞熊,位于何处。” 白虎的身上透露出浓重的仙道气息,程知远极其惊讶,而这只白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声! “可是你这种境界,未必是飞熊的对手,若是杀它不成反而被杀,那可就真是丢了仙道的颜面!” 白虎低下头来:“说剑人,程夫子,近年来,你在人间可谓是大名鼎鼎啊!” 程知远道:“我来楚国,多数人都不知道我曾经在中原的名声,不曾想随意走动,就遇到了一位从中原过来的仙家?” 他的声音冷冽:“仙人何时多到满地乱走了?” “多?不,仅仅是楚国这里,如今这个时间比较多一些。” 白虎开口:“大事将要发生,鬼魅私下流窜,仙鬼对立,这里仙家岂能不多?” “至于我,世人称我‘天大将军’!但是我更喜欢仙人之间,用仙道隐名的称呼” “我乃,北落师门!” 第四百四十四章 雍容华贵 北落师门,天空群星中,主管北天战争之位的大将之星,世人称南方军门为骑阵将军,而北方天门为天大将军。 而在古波斯,北落师门,轩辕十四,毕宿五,心宿二,并称为四大王星。周朝对于北落师门的占卜,往往在战争发生的前几天,将有巫师或者易学大家进行验算,判断这次战争是吉还是凶。 当然,真正要打的仗还是要打的,当年武王伐纣之前让人占了一卦,显示大凶,姜子牙一脚就把那个龟壳给踩碎了,说枯骨死草,何知吉凶,翻译到后现代语言大致就是“你管他个鸟,磨磨唧唧,干就完了”。 而在四方象中,白虎主兵伐战争之事,是代表杀戮的巨神,然而北落师门按照天盘应该是对应玄武。 但仙道之人,自然不能完全按照星宿的罗列来看,乌龟也好,白虎也罢,总而言之,北落师门眼前看起来,对程知远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你与我还没有产生道的交集,故而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相交,这次遇见,不是凶兆,而是小吉。程夫子乃世间仅有的,看过连山易的人,又岂能不懂这行事的吉凶” 北落师门领着程知远向深林之中走去,一路上不见百兽,无有光芒。 丛林愈深,北落师门的身上透露出浓重的神性,他不仅仅是一个仙人,似乎还拥有了这里的山神位。 “惊讶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程知远在奇怪的打量自己,北落师门微微撇过头去开腔,语气不咸不淡:“你不也有一个风神的神位” 程知远知道这所谓的风神位是上一次那个路边野风神的,那是风师的庙宇,虽然里面住着的神明,不过是空有风师模样的香火野神。x 但这也可以说明一件事情。 自山海时代结束之后,世间的古神多数已经凋零,少有存活下来的,也仅仅是信仰,而不是这位神灵的本身了。 北落师门磨着牙齿,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道:“九天帝下降齐全之后,上古众神就消失无踪了,留下的不过是他们的神位,很有意思啊,这涉及到一些隐秘,或许九天帝对人间动了某些手脚,但是可悲的是,他们最后依旧互相残杀了起来。” “就如同我们一样,只是天帝们为了利益,而我等仙人,是因为道不同。” “夫子怀揣的理想很远大,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庚桑楚” 程知远:“我见过了他,他向我谈论他的理想,我呵斥了他,他掩面而去,或许怀恨在心了吧。” “怀恨在心不不不,庚桑楚不是那种人。” 北落师门的声音依旧古怪,谈不上笑意,也谈不上蔑视,但也绝对没有尊敬:“在我见过他之后,我就知道他是什么秉性了。” “你说仙人聚集在楚国大地,但是你知看到了几个,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程知远心中微微一凛,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完成我的目地就会走,不想在这里多呆。” 北落师门发出嘲笑声:“难道我们想要在这里多呆” 他忽然驻足,眺望东北方向:“这可是关乎到自身仙道法运的大事情,但是其中的损害,谁也不想承担,有些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准备让楚国来承受我们会受到的损害。” “让楚王。” 北落师门龇了龇牙:“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地道,但是眼下倒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我么,还在观望,而说不定这件事情和你也会有冲突,你逃不开的。” 程知远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前面。 那只熊猫出现了。 就是和后世看到的一模一样,一个肥肥胖胖的黑眼圈胖子,背靠着一块大石头,和不愿意挪动的肥宅一样,在吧唧吧唧的啃着竹子。 当北落师门到来的时候,熊猫甚至还向它挥了挥手,显然它是有智慧的。 “不要向我打招呼,你的好日子到头了。”x 北落师门的虎爪深深嵌入地里:“雍!看看,我边上这位是谁” 熊猫啃着竹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它和程知远“深情对视”,然后慢慢腾腾的挪起了屁股。 程知远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这玩意看起来一点攻击力也没有,而且动手攻击熊猫,这真的好吗 北落师门的巨大虎牙露出,嘴角勾起,发出浩大的笑声。 “不要分心。” 程知远恍然警觉,他的眼前,熊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锵! 洗血剑自主迎敌,此时欲邀首功,那剑锋绕着程知远身边旋转,而在四周的竹林边缘,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以极高的速度移动! “憨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模样,雍的本领很大,因为它不仅仅是你的飞熊。” 北落师门:“前剑人可都没有杀它呢这意味着你要对付的,是三个剑仙的实力总和!” 程知远听到这句话,头皮顿时发炸,而他忽然感觉手臂拉扯不动东西,他僵硬的转过头去,洗血剑中传来痛苦与惊慌的哀鸣! “它在吃我! 洗血作为妖剑,即使是面对斩蛟等当世名剑也依旧狂傲,而白崭舞更是它的手下败将,唯一不服气的就是已经断掉的嚣器,如今嚣器断掉,洗血认为,它就是跟随剑仙时间最久的宝剑了,故而“先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轮的到斩蛟与白崭舞呢。 至于它山剑,这个东西,洗血更愿意把它当做一个死器物,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那种。 但是此时,洗血真的害怕了,程知远看到熊猫咬住了洗血剑,就站在他的身侧。 剑身马上就要断裂! 锵! 白崭舞飞出,鬼神之剑横扫而下,熊猫松嘴向后一跳,这时候程知远才看到它是怎么移动的,那居然是把身子蜷成一团,然后和球一样的在地上滚! 再看洗血,上面居然有两排尖锐的牙迎,这黑色妖剑的坚固身躯,从没有收到过这般可怕的攻击! 那巨大的圆球到处滚动,竹林之中掀起大风,四周的竹子摇动摇曳,天上的竹叶纷纷落下 巨大的危机感包围了程知远。 数以万计的竹叶化为法剑,从天空到大地,把程知远包在其中! 北落师门的嘴角勾起笑容,看着程知远被“万剑穿心”。 北落师门的嘴角,笑容消失了。x 他的虎目微微睁了起来。 熊猫被一股巨力影响,从竹子上砸落,砰的一声屁股着地摔在泥巴里。 天空阴暗,雷电烨烨。 西北方向升起大风,东南方向汇下暴雨。 “今日天地兴大风雨。” 程知远身边,竹叶化为的万剑被雨水打湿,失去剑气笼罩,而整个天幕此时化为剑网,风雨为网罗,亦为万千剑气! 北落师门看着程知远,话语带着玩味与不可思议。 “居然是风雨界”div 第四百四十五章 正宗秦腔 仙人的风雨界必须要达到天象境才能开启,然而抵达了天象境,那离飞升也都不远了。 北落师门比庚桑楚更强,故而他早已开启风雨界,天象境是仙道十重楼才能开启的状态,从古到今,似乎没有记载,说仙人可以在十重楼之前动用风雨界的。 “真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底牌。” 北落师门带着玩味:“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他看到熊猫挠着头,一副憨批的样子,顿时高声呼喊:“雍!不要犯迷糊,你的死对头,可是一个有风雨界的绝世人物!” “要是一个不慎,可能今日你真会被斩了哦!” 熊猫看到程知远,也看到那些竹叶剑都被风雨剑灭去,它很是惊讶,但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随手掰了一根竹子下来。 呼呼! 长竹子上面有无数叶子,然而熊猫把竹竿舞起来,就像是一柄长矛,矛的四周还挂着无数利剑,那种可怕的剑气,即使在崩雷震震,天象晦暗,大雨靡靡的此刻,也丝毫不比万剑风雨弱小多少!x 程知远把剑搭在手臂上,白崭舞的边上,第三把剑出现,斩蛟剑发出亢长的嗡鸣,作为此时诸剑中的最强者,也是曾经跟随圣贤行动过的宝剑,斩蛟的气势始一出现,便让四周的竹叶剑气感到无比畏惧。 连北落师门,看到斩蛟的时候,也是眼睛一亮,以他的目力,自然看出了这柄剑上残留的圣贤遗气! “好剑!” 他赞了一声。 两剑悬空,程知远亲手驾驭洗血,风雨想从,龙蛇嘶鸣,四周的大风中隐隐约约传来龙蛇的吼叫,熊猫呜呜的向四周“呵骂”,说的自然不是四川话。 它先动了,肥胖的身子,行动起来却十分敏捷! 竹枪剑,那竹头一晃,一道恢弘剑气以“贯”的形式,直接冲向程知远面门! 气之大! 程知远自然没有硬抗,那股贯穿一切的枪气落幕,熊猫的眼前,程知远的剑光已经来到! 熊猫的胳膊高高举起,要用那熊爪拍在程知远的脑袋上! 然而此时,天空中一声炸雷震响! 巨大的声音让熊猫的动作慢了一分,程知远的剑拍在它的手臂上,撕拉一声,划开巨大的豁口! 剑仙以脚尖踱地,蹦了三下到了一丈外,两道飞剑同时掠过熊猫的脖子,但是没有把这个胖子砍死,而只是刮下了他一些毛发。 北落师门在远处打着节拍,笑着开腔:“先生先生貌狞恶,拔剑当空云气错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 程知远的手抹了下脸上的雨水,但瞳孔忽然一缩。 他看到自己的腰上有一块殷红的地方。 熊猫的竹枪头确实是没有剑气,但是竹枪的尾巴上,却有一片血红。 什么时候出的倒头枪,程知远根本没看到。 熊猫站定原地,舔了舔自己胳膊上的伤势,然后对着程知远做了个“来啊来啊”的手势。 程知远顿时道:“不愧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真他娘的嚣张” 熊猫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似乎是在说,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咕嘎!发出不服气的声音” 小黄蛇一溜烟窜到了程知远的肩头上,对着熊猫张大了嘴巴,努力发出吓人的蛇鸣。 程知远两眼已成青白,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而俯下的身子,一手抓住飞剑,两把剑向左侧一斩! 熊猫的竹枪头已经斩至! 巨大的横扫力被两把剑挡下来,然而程知远豁然抬头,他看到熊猫张开嘴巴,鼓起胸口与腮帮子,紧跟着,眼中的世界被烈火吞没! 程知远被火焰没入之前,最后的想法是,这果然是一只正宗的熊猫,连秦腔川剧中的喷火法都会! 熊猫一口老火喷完,肥嘟嘟的身子一个抖动,手臂发力,竹竿把那个被火焰吞没的“尸体”一下挑起两丈余高,那杆头一甩,“啪”的一声脆响,把那火尸狠狠砸在地上! “吐!” 熊猫看起来很无辜的样子,拎着竹竿,腆着肚子站在原地,而后看向北落师门。 但北落师门没有说话。 熊猫歪了下头,随后,一道剑锋掠过了它的后颈。 精气神明暴涌而出,这一次散落体外的不是鲜血! 熊猫踉跄,啪叽一下跌倒在地上,摸着屁股爬起来,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震惊。 程知远左手把红袍一放,那些火焰没有伤到他一根毫毛! “西王母处的火浣布!” 北落师门吃吃的笑:“真有意思,说剑人手段还不少,不到十重楼开了风雨界,身负一个神位,现在又拿出西王母处的火浣布,更带着一柄圣贤打磨过的宝剑” “曾几何时,仅仅依靠一剑走天下的说剑人,居然要带着这么多的防身手段了” 北落师门的这话,此时才听出来是有些嘲讽的意味,但是程知远则是平淡道:“君子不拘泥于单一的手段,否则走天下未免容易被针对了,只要手段合乎道理,就没有什么不能用的。” 北落师门道:“我听闻程夫子曾经自称小人。” 程知远:“君子小人,一念而已,需要时我是君子,也是小人,我倒是还有些手段,但是此时用出来,未免有些不电脑端: 他说的是十三白玉剑。 北落师门顿时失笑,而此时,熊猫跳起来,竹竿打动,一股绝大的剑气从天砸下! 程知远张开口 头颅一晃,一口就把那道剑气给吃了! 熊猫的竹竿打下来,收不住手,程知远身旁三剑一转! 寒光闪烁,熊猫手里的竹竿被砍成七截,剑气把它的皮毛都割裂,而这肥嘟嘟的家伙大惊失色,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 程知远的脸色此时显得有些苍白。 风雨界快到持续极限了,如果不是靠着曾经在梦中世界,依靠上古山神的身份,完善了风雨界的部分缺点,自己还会更早陷入脱力状态。 程知远心中一凝,因为飞熊看到了他的不正常,一拳已经砸了过来。 那拳头气势汹汹。 程知远抬起胳膊,他眼中青白龙瞳此时衍化剑花,而那只巨大的睚眦虚影,就如同当年震慑呼雷豹一般,出现在了山危界精神界中! 熊猫的四周环境变成黑白,被睚眦拉入其中,巨大的豺狼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动天地的龙吟!div 第四百四十六章 芈者何人? 可怖的龙吟无疑是这世间一切生物的克星,龙立于万兽顶点,亦是鳞虫之长,睚眦虽然不是真龙,但是睚眦幻影同样拥有真正睚眦的一切特性,龙之九子,就凭借这尊贵到极点的身份,也足以短暂的震慑住飞熊! 熊猫被一声龙吟震的七荤八素,精神攻击让它的智商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当机,程知远手中宝剑高高扬起! 这一道剑势还没有斩出,那种极大危险感已经让北落师门察觉,然而巨虎没有提醒熊猫的意思,后者肥嘟嘟的身子在原地打晃,依旧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剑锋沉重,程知远几乎都“举不起来”。 就像是扬起之后,又无力承受这等重量,而后不可操纵,不受控制的沉落。 阴山震雨,天可明鉴! 那剑锋上落下嗡鸣,是哭泣,是雪山崩塌,是白波滚滚,是大风在呜咽,于是暗天垂地,朔风更始。 这一剑势无穷大,又极其沉重! 轰隆! 如似世间,有山陵崩! 大剑挥落,尘埃鼓荡,程知远的面容从尘土中显现,面色苍白,叹了口气。 剑刃没有落在熊猫身上,因为这个胖子已经跑掉了。 “你的剑意刺激到它了,不然刚刚是可以斩掉它的。” 北落师门在边上解释:“雍可是一个灵活的胖子,我不是说了,他有前面某三代说剑人的实力,虽然平素里因为这身赘肉发挥不出来,但是如果你见到它真正的模样,你会感到震惊的。” “比起崂山海的那只浮游,其实也不遑多让,食铁兽吞铁吐火,可万万不要小看了曾经在上古时期,于青丘大战中出过大力气的飞熊‘雍’啊。” 北落师门的话语有些玩味,亦有些为程知远感到可惜,这似乎有些不能理解。 程知远:“你看上去和雍极其要好,怎么现在,像是在为我惋惜一般?” 北落师门抬头道:“玩的再好,也不过是因为它并不是我的飞熊而已,如果雍是我的飞熊,那么我下手会比你更狠辣,更不留情面。” “然而世间飞熊难现,杀了不对应的飞熊毫无意义,更可能惹来另外一位仙人的仇恨,仙人之间的争斗,应该集中在道之不同,是道促使我们不死不休,而不是因为一只熊。” “这就落了下乘,是不好的行为。” 北落师门的就像是一位极其富有智慧的长者,他对程知远道:“你懂得么,要见到一只飞熊有多么不容易,所以我为你感到可惜,因为你本有一次可以挽回自己七情的机会。” 程知远看到远处那个耍竹竿的胖子,雍刚刚似乎被吓坏了,现在有些不服气,在那里高高举起拳头,并且不断舞着竹竿,似乎在向程知远挑衅一样。 “不,我输了。” 程知远很坦然:“我的精气神明已经无以为继,失败并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的飞熊强大,这才让我更有动力,等到有朝一日,我变得比它更强,那就行了吧?” “这一日总会到来的。” 北落师门忽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狞笑”,猛兽咧嘴时,总是体现为这种状况。 “不,你刚刚对付雍时,最后那一剑,你和之前的行动完全不同,而且刻意的慢了。” 程知远:“那本就是一记很慢的剑。” 北落师门:“确实是很慢,但不至于让人轻易避开,恰恰相反,这一剑虽然缓慢,但敌人应该是难以躲避的,这是大巧不工,你的剑术已经摸到化境门槛,虽然与前面的某些人不能比,但是” “七重楼开了风雨界,这确实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从古到今,我没有见过这种仙家。程夫子,你很特别,能名扬天下者,果真不是水塘池鱼。” 北落师门的眼睛眯起来:“你说还有手段,但你不想在用,事实上,你从与雍对打到现在,你的杀心其实极没有升起几次。” “食铁兽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看起来是的,但不要被表面的现象迷惑,雍确实是一只憨憨的食铁兽,但是它本相乃是一只飞熊,所以眼睛一定要擦亮,不能在动手的时候产生犹豫。” “你的剑还没有到能随意手下留情的地步。” 北落师门说着,忽又感慨起来:“那么我的飞熊呢,又在哪里?可真是难以寻觅。” “说真的,楚国的先祖据说就与飞熊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而飞熊‘芈’,或许是我这一次要寻找的目标之一。” “可惜,并没有发现这只‘芈’出没的痕迹,看起来,古老时代典籍所记载的一些东西,也不是全都靠谱的,毕竟千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有些东西早就不同了。” 北落师门对程知远道:“不过现在,芈究竟对应的是谁,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或许也是庚桑楚?说不清楚,很多仙人聚集在此的原因,除了鬼道有些不对劲的异常动静外,还有便是天火降于庐山,以及关于芈的传言。” “有些人认为,在上一次秦楚战争结束之后,楚国被迫迁都,虽然收复了淮西诸城,但也元气大损,然而秦几乎没有伤筋动骨,一番休整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飞熊或许会在这个时候出没,因为飞熊本身就象征着一种‘变化之物’。往往在有大事发生之前会出没痕迹,当年武丁,姜子牙都是如此。” 程知远道:“楚国姓芈的人多了去了,老氏族几乎都是,你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呢,说不定还是已经投江自尽的屈原呢。” 北落师门:“倒也有这个可能,或许大家在这里,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程知远转头,看到熊猫已经把之前当武器用的竹竿放在了嘴里咀嚼。 “仙人斩杀飞熊,以求解除诅咒,飞熊入梦而来,吞噬仙人,以求完满,但是这一只飞熊,看起来似乎对噬仙食梦并不感兴趣。” 雍对于竹子的兴趣明显大于打打杀杀,就这一会功夫,它已经重新坐下来,开始吧唧吧唧的啃着自己的“武器”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飞升之谜 如果说剑人的境界能够再高一些 程知远也是如此想的,但是同样,仙人的境界越高,本身出现七情消失的几率就越大,所以很多仙人,都会保留一个绝对不能丢弃的情感。 北落师门告诉程知远,大部分仙人会保留“思”,这也是能实现他们大道的唯一机会,思之情不失却,仙人就一直处于理性状态,而如果思之情失去,那么就会成为感性状态,也就是说,做事开始不过脑子了。 就像是庚桑楚,拼了命用上秘法,也要保住自己的思之情,为此不惜舍弃其他的情感去代替。 这样带来的根本后果,就是距离飞升更进一步。 距离飞升?听上去这是好事才对啊? 实际上并非如此。 难得遇到一个脾气不错的仙道大佬,程知远有一些关注于仙人本身的问题要弄清楚,而北落师门似乎是闲得无聊,对于程知远这种“萌新”,他还是很乐意“带带”的。 毕竟两人现在,还没有“道”这一层级的冲突,如果产生了道的冲突,那么最好的例子,就是程知远自身与徐无鬼。 两人的仇恨越结越大,因为理念冲突而产生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因为这往往涉及到某些重大变故,就如同徐无鬼为了“治天下之病”,故而要“让自己完成生死之变”,从而把榆次城中百姓修行者全都杀死,是自私到极点的行为,但是徐无鬼自己认为这是治病的良药。 良药“苦口”利于“病”。 对于重症,当然要下猛药。 而对于程知远来说,榆次城是他来到这世间第一个抵达的城池,许多友人都在城中,就这样全都死去,这种矛盾,是绝不可能化解开的。 “飞升之时,如果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化为石像,古时仙道坠石之事并非没有,强行加剧自身仙体变化,那么最后很有可能无法肉身飞升。” “仙道是很奇怪的东西,仙人来到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固定的五十二数,除却人间世一直空悬外,哪怕是大宗师都有继承者,只不过那个东西现在正在为匈奴效力” “但这些与我们也无关,究竟原因为何,恐怕也只有南华真君才知道,可惜两天君入凡的事迹,只记录于某些书籍上,据说仙人天下曾经看过他,那是因为惠施不自量力用题目去挑战他,惹怒了‘天下’,却不料见到了对两人辩论很感兴趣的南华真君” “仙人的诅咒是难以根除的,斩杀飞熊之后,能够有效缓解这种症状,但究竟能不能灭绝,我也无从知晓,因为这世上如今还存在着的仙人,至少说我认识的,还没有一个人斩杀过飞熊。” 北落师门发出低沉的噜噜声:“所以我很可惜,因为我差一点就要看到一个斩杀飞熊的仙人了。” “但是你放弃了,这也没有办法,是的,或许斩杀飞熊是需要时间的,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水到渠成,但有些事情却必须要争夺了” 程知远拜谢,随后,问出了几个一直让他有些疑惑的问题。 “山君?懂了。” “从古以来,一直都有一些人,他们不是仙人,但妄图窃取仙人的力量,他们之中很多人失败了,自然不必多提,已经化为黄泥烂在地里,但是有些人,他们成功了,只是仅仅成功了一半。” “你想问的山中人,便是这些人,你说的没错,当时你的直觉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他们正是山君。” “仙之字,从古至今未曾变化,躬耕于山之人,便是仙了,仙者,长生迁去也。”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山是什么?” “只有山而没有人,这就是山君,他们多数剩下了怨恨与疯狂,他们仇视一切新生的仙人,并且无数次试图从山里出来,把仙人拖拽进去,分而食之,这样他们就能飞升,成为真正的仙人” “但他们也很胆小,他们蔑视一切起于微末之人,称其为‘食世间槁壤者’,然而他们自己亦是在夹缝中窃取仙道,仰仙法鼻息而存活的蠹虫,害虫往往标榜自己是正义的,这是从古至今老鼠屎们的惯用手段。” “你不必在意山君,他们永远卡在白玉京的半山腰里出不来,但是你也要小心他们,特别是到了你飞升之前。” 北落师门的语气变得严肃:“飞升啊,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或许也不一定就会升入天界,因为古时候有过一次记录,仙人飞升时,未曾进入天界,但依旧得到了白玉京的力量。” “或许仙人本身就是一座白玉京,但如同和氏璧一样,未经雕琢,而飞升就是借用天地之力对这块玉进行打磨,有些人扛过来,他就是行走人间的” “十二楼五城,飞升之后就是五城之境,这时候,便可以称一声‘真仙’!” 程知远忽然心神一动,想到了君王后,曾经自己与君王后做出过一个交换,当时目地是为了请她帮手,而君王后就说过,如果自己飞升之后,不用升入天界之类的话 她舍不下齐国,而她,或许就是一位舍弃了“思”之情的仙人,因为她也有喜忧,但是她却不为自己的大道考虑,反而是一直在压制。 七情中的思,并不是思维,思考的意思,而是集中精神的意思,对应仙人们,也就是自己要实现“道”的动力与算计。 君王后显然从没有为自己的道所考虑过。 “你在飞升的时候,要小心山君,他们藏在山腰,虽然出不来,但如果你要进行飞升,那么就会进入他们的领域。” “你见过长生之地的狼群吗?大草原上的狼群,会追逐一个猎物长达十数天,这期间狼群会在远处不断游走,并且不断试图发动进攻,在广阔的草原上,即使是强如猛虎也难以与群狼长时间的对抗,必须要短暂避开。” “单个个体并不强大,但是群体行动,即使是猛兽山王也会受到影响。更不要说是飞升这种决定自己下一步生死的危险时刻了。” “”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东极地乃海外神山 “你说羽化登仙丹?确实是有人吃了那种东西,但是炼丹的道人,世间难以寻觅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宝库,谁若是找到了这种道人,恐怕就如同拿到了和氏璧,随侯珠一样,一定要藏的严严实实的吧” “至于凡尘方士,那些丹都是骗鬼的东西,恐怕不仅不能延年益寿,吃了还会五行不调,中毒而死” 这些信息是宝贵的,至少让程知远终于弄明白了很多事情,闭门造车并不是好的学习方向,但是仙人事情,也只有仙人自己才知晓。 北落师门距离飞升极近,他的本领比起徐无鬼还要更高一点。 “生死之变?黄河大战时,徐无鬼连死境都没有参悟,也敢自称为天下治病,不过仙人么,都是为了理想而疯狂的疯子,包括我也不例外,虽然我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哦毕竟我也没有参悟这一重。” “生死变化奥秘有五重,二生二神一死,对于世人来说,这是另外一条长生之路,当然,大部分人能够参悟第一重便已经是心满意足,这第一重是返老还童,在仙道之中,称呼为‘第二世’。” “活出第二世的人,他的精气神明,本身力量,与第一世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二生之第一生。” “而第二生,则要在死境之后。” 北落师门道:“生死变化的五重奥秘,即为:第二世,本身神,象氏神,大破灭,不务生。” “这便是二生二神一死。” “第二世,简洁明了,特征是由死还生,返老还童” “古老有记,五重变化尽数参悟,天界不收,人间不染,这就是真正的‘长生’,不需要飞升不需要羽化,我等仙人,包括芸芸众生,最终追求的,就是‘长生不死’。” 程知远听完这五重变化的解释,心里已然清楚,第二世就是返老还童,但是参悟之后便可以免除一次必死的情况,相当于很多不靠谱古籍中所谓的“返先天”。 所以精气神明会得到大幅度增长,因为浊躯灭去,从此开始新生,这是二生中的第一生,也可以叫做元始生。 而本身神是开启神藏的第一步,同样很简洁,本身神主管肉体与气血,象氏神就是图腾灵魂,主管人的精神与魂魄,这是两大神灵,亦代表人体自身两种力量,二神全开,便是精气神明得到进一步加强。 而徐无鬼已经完成二神,他正在参悟第四重,也就是“大破灭”。 这需要杀很多人,或者说,如果有完成前三重的高手,那么置身于杀戮的战场中,更有可能触发这重变化,当然破灭之后,自己也是有可能暴毙而亡的,所以说这一重的参悟就是赌命。 要么掌握灭亡的力量,要么自己被这种力量灭亡。 “世间能够参悟到大破灭的人极其稀少,而古时留下的方法又是寥寥,仙人本身并不自带传承,仙人死后仙典归位,等下一位仙人降世之后,相当于重头再来。” “所以有些仙人研究出一些东西,或许会留下上古洞府之类的玩意,当然传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随随便便都能拿去传承,那把这东西费尽心思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 “知识与记录,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什么君王,什么天子,一百年不死,你让他一千年之后再看看?” “黄土一片,烂泥一团,别看他死的豪华,但那棺材里的样子,和常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北落师门忽然笑起来:“白玉京是四世中最不公平的地方,而黄泉恰恰是最公平的地方,任何人死了,不论是去黄泉,还是三重泉,亦或是九狱,忘川,酆都,罗浮,蒿里鬼国都是一样的。” “你在阳世的一切东西都带不走,包括命格” “不过据说有鬼道中人,开始搜罗阳世的命格,有些生前很强的人物,鬼道把他们的尸体与精气神明收集之后,试图‘再造’一个模仿出的强大个体。” “我很警惕,毕竟死了的人物中,有很多是很强很强的” 程知远心中计较,浑身突然一抖。 第二世,返老还童? 他想到自己乘坐天子八骏来到这个世间,穆天子的战马早已化为白骨,而自己却缩短了年纪,接近十年的韶华逆流而回。 这莫非就是“第二世”?! 程知远为自己的猜测而震动,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说,自己从开始就已经完成了第一重的生死之变? 他欲言又止,想要询问,但却又不敢透露自己的来历,故而此时,再稍加思考之后,又重新搬出了“我乃东极蛮夷”之类的话。 “东极来客?哦,你是上古遗民?” 北落师门的回应很有意思,看程知远不明白的样子,顿时吃吃的笑,只是虎的笑容永远是狰狞的。 “依照你的描述,你应该确实是返老还童了,原来是这样,还从没有人未曾开始修行,就已经达到了返老还童,这就是你能轻易开启风雨界的原因所在?” “如果是这样,那么接下来随着你境界的提升,你的实力会越来越强,因为起点比起旁人来说,要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惜啊,你却是个剑者,你口中的剑神童子也陷入长眠,否则若有良师指导,如今成就必然不止这点。” 北落师门:“世间的尽头是齐国的成山角,那里是所谓的‘天尽头’,但是东海之上有一座大山,山上有一株老桑,桑树后面才是东极。” “这座山距离成山角并不远,海上有诸遗山,曰” 程知远心中大惊,但面上不显,只是突然接口道:“蓬莱,方丈,瀛洲,岱屿,员峤?” 北落师门:“继续?” 程知远不解:“什么?” 北落师门道:“东海之上,遗留众岛,可不止这五座啊,又有沧海,赤峰,扶桑,辰巳,北户,碧津,暇丘,钟山诸山皆高三万丈,各相去其三万里,方圆亦是三万里,乃是上古末期,山海众神以及山海遗民流浪之地。” “上古遗民,这么说来,你并非商人,而是纯正的——” “夏人!”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小人”的作用 帝夏后氏之苗裔,大禹氏所延之后人! 众所周知,商代夏之后,夏朝遗老被安置在原本的夏国都,而夏桀则是被商汤一路撵到了南巢,被流放并且饿死,无法与夏人相见。 不灭杀前朝遗民,在其君王死去之后,更替天命,而保留原本前朝民众的性命,甚至对参加战争的军人都不加以苛责,而是免除他们的罪过,让他们继续当一个新朝公民。 这大概就是商汤被传颂的原因之一,认为他有尧舜之德行。 虽然商汤本人精于算计,比起周文王和周武王来说,商汤的算计更加精明,比起周人拙劣的讨纣檄文,商汤不仅闷声发展势力,同时还不断结交周遭部族,并且依旧对夏王朝贡,同时还用“帮忙”的手段,成功灭杀了夏朝死忠葛伯的部族。 纵观历史可以看出来,史上第一位种田流玩家就是商汤。 而后来周代商之后,延续了圣道的传统,把殷商遗民安置,也就是后来的宋国,而且宋国的地十分富饶,除了没有什么天险可守这个缺点 程知远被北落师门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懵逼,下意识道:“我们本就都是诸夏之人,何来纯正与否之说?” 北落师门被这句话说的一愣。 “诸夏?” 他哈哈大笑起来:“《左传》所云,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豺狼,不可厌也!” “是如此,什么商人夏人,包括我等仙道,在化为仙身之前,也本都是诸夏之人。” 北落师门的笑声渐止,神色逐渐严正起来,道:“但是,我口中说你乃纯正的古夏子民,是因为东极之人自从离开南世之后,就极少有人回来,一来是海路遥远,二来是天象不喜,故而他们没有经历过商,周,也从未曾以商之人,周之子自居过,他们依旧是夏的后裔。” “但周人却因为山海遗民不通礼乐,而认为他们乃是东极蛮夷,实属是愚蠢与傲慢,南世的人认为青玄,东极,龙原,灵山,羽野,长生,归墟,全部都是蛮夷戎狄,但事实上,除了长生之地乃真是中原大患,其余诸地,极少与南世发生交流。” “在夏桀时发生过一次‘天地之战’,仙道与鬼道中有四大人物厮杀,而夏桀时期,人间万妖从生,诸鬼横行,这也确实是事实。” “这一次冲突,直接导致在后来,武王伐纣之前,在牧野之战的前一年,祁连山发生的‘二道相杀’,仙道与鬼道大规模降世,仙人如雨落,鬼侠立地死。” 北落师门咧嘴:“包括了上古时期修炼成的古仙们,即已经‘飞升’的那些人物,他们重新降世,却都埋骨祁连山下,这其中,可不仅仅是只有五十二仙人!” “这场战役使得大昆仑山倾倒,分裂为东南西北四大昆仑,同时把青玄大地砸出了南世。” 程知远吃惊:“昆仑有四座?” 北落师门道:“东西昆仑是如今圣门占据之地,西昆仑通天,东昆仑接连人世,南昆仑北昆仑你是见不到的,其中北昆仑坠落之地被称为‘葬土’,即万象终焉之所在,古时倒是很繁盛,是鲲鹏与烛龙曾遨游栖息过的地方。” 至于南昆仑,就是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的祁连山。 北落师门的讲述未停,因为程知远依旧有问题未曾问完,譬如最关键,也是最先问询,但是都被北落师门一句话带过的“剑神童子”。 “人自己是有灵的,偶尔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就像是神怪一样,可以把他看做是你的精神的一部分” 程知远想到太学宫藏书殿里,祭酒大人拿书时,藏在书架里不打扫卫生反而态度很恶劣的看书小人。 此时程知远在想这个小灵怪,而远在太学的小灵怪,却屈服在颜如玉的雌威下,因为颜如玉每天要看很多书,而这些书上全都是灰尘,所以她很不高兴,在同为“灵怪”的感知下,她很轻易就抓住了看书小人,并且勒令他对书殿进行打扫。 此时的看书小人就垮着一张脸,很不甘心的拿着一根羽毛在书架上上蹿下跳,打扫那些简牍上的灰。 龙素同样也有一个小人,是耳中人,会说悄悄话,暂时还不懂有什么能力。 “这些小灵怪体现的人自身的另外一面,同时更加感性与真实,平素里拘谨的人,他的小人可能是活泼开朗的,平素里彬彬有礼、殚精竭虑的人,他的小人可能是知识丰富但是很懒惰且态度恶劣的家伙。” “程夫子是人间高士,谈吐有礼,剑法高绝,且有道德,不会小看对手,那么恕我大胆揣测,你的小人,应该是一个狂妄的,凶暴的,并且很骄傲自大,但是同时,剑法一定是比你要高的。” 北落师门看着程知远惊讶的面容,笑着道:“果然说对了吧。” “小人是本尊自己的良师益友,当然更大的作用,是防止自己无聊。” 程知远有些无奈,北落师门则是哈哈大笑。 小人的作用当然不是无聊时候用来聊天的东西。 正是如北落师门所说,小人既然能够化出来,亦是本身精气神明与意志的一种体现,属于极端惊吓情况下,所造化出来的一种“灵怪”亦或是“神怪”,怪者乃是非常之物,所以小人消失是为了解除某种危机,但再要让他们重新出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即使重新出现了,也未必是当时的那一个。 “你还想试一试?” 北落师门道:“小人存在与否其实对自身影响不大,当然,如果能存在那是更好,因为小人本身也能修炼。” “你听说过仙人之中,有一个叫做镇元子的人吗?” 程知远这次是极其惊讶。 这个世界会有镇元子? 北落师门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他有一座五神庙,里面有一株上古神树,是山海时代各种神树的遗留之一,与不尽木,嘉果,若木,扶桑,蟠桃,黄中李等相比也不遑多让,这株树叫人参果。” “小人的作用,相当于活着的人参果,当然没有长寿的功效,但是和修炼完全的小人重新归一之后,自身的修为将会有喷发式的暴涨!” 第四百四十九章 山陵之约 对于雍来说,这一日注定有些不平凡,首先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来了,只是它并不是母熊猫,而是一个提着剑要砍死自己的仙人,没有美好烂漫,只有剑影绰绰。 但是自己并没有死,一定是那个人太过于畏惧自己的本事,虽然他也很厉害,但是比起自己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的。 至于杀仙人补全自己的缺陷 雍认为自己并没有缺陷,这个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曾经也看过那只朱红色的大熊,他对于仙人的怨恨很深,自称是上古时代共工氏的臣子,但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它就是天王老子,也和自己没有半点联系。 浮游极力劝说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它,作为世间难以寻觅的飞熊,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要放弃好吃的竹子,转而去帮浮游打白工。 什么狗屁的理想,什么狗屁的道,仙人们为了这所谓的“道理”争的头破血流,但事实上他们得到了什么 都是一群偏执狂而已,雍觉得自己这样才是正常的生灵,吃吃喝喝,万物活在世上,有血肉者,有精气神明者图的什么,不就是长生不死,逍遥快活吗 自己是飞熊,在没有被杀之前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包括仙人们都达不到的“长生”,而自己在山林中吃住不愁,已经自在到了极点,在这种情况下,不愁吃穿,不愁长生,自己还有什么必要随着浮游出去呢 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为了说剑人会杀死自己这个理由 雍认为上溯三代于人间的说剑人都没有杀自己,而他们都已经嗝屁了,其实危险系数也不是很大,如果那个说剑人真的到了如北落师门这种境界,那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干脆别参与就是了。 所谓小的不在意,大的打不过,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睡觉,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雍啃着竹笋,肥胖而硕大的身子与地面亲密接触,在这时候,雍发现那个说剑人起来了,他似乎准备离开,而北落师门在不远处的话语中,似乎也有离开的意思。 “雍” 北落师门转头,雍很好奇,歪了下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该走了。” 雍眨了眨眼睛,感到不解。 “我说,这里已经不是你该呆着的地方了,之前我就说过,有意思的事情就要发生,你早点离开,以免受到接下来大战的波及。” “到时候会冒出很多了不得的人物,你相比他们来说,还是太弱小了。” 雍发出声音,基本上意思是在询问,那些人有多强,比你还要强 却不料北落师门忽然笑道“不说其他的,如今在楚国地域之中的,聚集起来的仙人们,就有一个压我一头的。” 这句话让程知远也感到惊讶,北落师门的实力在徐无鬼,君王后,庚桑楚之上,这是毋庸置疑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秉性平和,不喜欢争斗,也就是说他不会打无谓的仗,尤其是在大事发生之前,保存实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很惊讶,其实没有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我要和你,也和夫子,和夫子你要多提点一句。” 北落师门昂首,望向东南方“天地清浊分辨之日,云梦大泽雾出之时,使万灵退避,见圣人悲切,中藏圣而入先勇,出后义而知时智,分均所通达大仁,此间,仙人盗跖也” 这世间能和盗跖相提并论的,只有颜回。 子夏从云梦泽出来,杨乐心惊胆战,因为盗跖看上去很年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老妖怪,但是子夏先生却说,他确实是当年与颜回辩论的那位。 但让杨乐恐惧的有两点,第一个是盗跖所吃的肉,那些是妖的肉。 但他吃起来,就如同饴糖一般,甚至邀请杨乐与子夏共进食。 妖乃人之假造,有些妖甚至就是人,尸所化成的,这让杨乐几乎当场吐出来。 而第二点,便是盗跖所说的那些话语,那就像是魔音一样,萦绕在心底最深处,久久不能散去,甚至杨乐都感到认同,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一旦想到仁义,就会想到盗跖的理论,而子夏教导他许多年的礼乐,此时都已经被抛之脑后,这不是杨乐想要成为的情况,他努力回忆子夏先生的教导,却发现那些教导在他的心中,居然越来越模糊。 “你开始忘记你的道理了” 子夏的手握住杨乐的肩,杨乐跪地,哭泣悲伤“先生救我。” “你明白了,你也应该懂得需要敬畏什么了吧,盗跖的理论就是这样可怕,当年老师也曾经被他的道理说服,甚至呐呐无语,唯独颜回可以与盗跖辩论,而当年,颜回告诉盗跖,如果他输了,就不许在出现于人间,行聚啸山林,除天下蠹虫的事情。” “盗跖对这场赌斗信心十足,但最后他输了,他自己承认的,从此隐在云梦泽,再也没有出来。” “这就是著名的山陵之约。” 子夏用来说服盗跖出泽的理由很简单。 只是四个字。 “颜回将死。” 就这四个字,盗跖的神情便从愕然变成狂笑,最后又无比悲伤,落寞,乃至于嚎啕大哭,最后呵骂仲尼,怒斥天子,又说到周公礼乐,把天下间他不认同的道理全部骂了一遍。 “颜回若死,则山陵崩塌,只留深谷,如果这样,我又要去仰望谁呢” 盗跖的话给子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子夏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好。 颜回确实是一座山,而盗跖把自己比作深谷,能够填满深谷的也只有高山,山陵崩塌,深谷也就失去了黑暗,将沐浴在光芒下,而前方没有了深谷可以仰望的东西,也失去了镇压之物。 “礼崩乐坏是开始,所以我也并不完全尊奉礼乐。” 子夏对杨乐道“故而我没有当面驳斥程知远的道理,只是说那是乱世言,而我也同样认可盗跖的道理,你因此而恐惧自己的所学被抛弃,盗跖的话语永远是这么有力量,从内心深处,让众生感到认同。” 杨乐惊泣,抬头呐呐道“先生” 子夏闭眼,重复道“唐尧不慈爱,虞舜不孝顺,大禹半身不遂,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出兵征讨商纣,文王曾经被囚禁在羑里。这以上的六个人,都是世人所尊崇的,但是仔细看来,都是因为追求功利迷惑了真性从而强迫自己违反了自然的禀赋” 盗跖语 “玉望并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当年帝辛南征北战,向北方打到阴山,向西方攻至祁连,向东方踏破了青丘,攻下了徐,莱之夷徐州,山东,向南打到了长江淮河,如此,方开后来周之版图。” “但周武王却因为纣王南征北战,以劳民伤财,损失天和为理由之一进行讨伐,但是周武伐纣时,巴人作为前锋,歌唱舞蹈,山陵崩塌,与纣王七十万大军决战,同样杀的血流漂杵,他是仁义的吗。” “商汤当年夺去夏的天下,不也是同样算计了许多年如果说周武王是为了报仇,这还情有可原,但是商汤呢,难道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去夺取天下的吗” “子夏,你刚刚说,那程氏小儿和你说了,你们是粉饰太平,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对了儒家不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吗世人尊崇的礼乐,不正是这样的东西吗” “天道啊到底是天之大道,还是天下无道呢两个字,你要怎么解释,不是都凭你的一张嘴巴么” “天之大道,其实就是天下无道,无道者,天道也”div 第四百五十章 迟来的报复 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所以各种学说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盗跖这种理论也是有极大的根据性的,或者说,他不过是把人性的一面去除,而把玉望的一部分无限制的放大。 “但是人如果不懂得收敛自己的玉望,那就是一只野兽,这样的话,中原的人和长生之地的家伙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程知远和我说,文明之所以为文明,是因为人类懂得克制自己的玉望,是使人类脱离野蛮的所有社会行为与自然行为的聚集概念。” “正如同周易之中所写的,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这里的文明本是光明的意思,但是程知远和我说,那北方的长生,游牧的民族们如同草原上的狼群,他们依旧是野蛮的,他们置身于黑暗之中,而南方的中原,正是因为充满了光明,阳气在田,始生万物,人们懂得道理,能够制定律法,创造出惊人的财富,把贫瘠转为富庶,这是很伟大,很了不起的成就” “在这一点上,我深以为然。” 子夏离开了云梦泽,他要安抚他那小徒弟痛苦的内心,让他明白,盗跖的学说可以接受,但同时也要保证自己的道理不被侵蚀,只有这样辩证着去看,才能不被他的道理所影响,否则不过是成为另外一个依附于他的精神的狂信徒罢了。 人类是盲从的,大部分,往往随波逐流。 这同样是程知远说的话。 子夏叹息,心中很悲伤,这样的大才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弟子,亦或是自己的师兄弟,如果程知远能够投身在自己门下,或者说是在老师的门下,那么今日天下必然有道德,知礼法,民众耕有所获,不知饥馑,天下大治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 “天往往喜欢给人开些玩笑,充满了恶意,我从不认为上天会对人间有半点好脸色。” 盗跖已经答应子夏,会去找程知远,看一看这位最近以来,传扬天下的“程子”又是哪路货色,值不值得他盗跖听其一言 那么子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吗 他和盗跖交谈的这么多天以来,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子夏放声而笑。 原来老师早已看懂了所有,当年老师所讲的话语中,尽是道理。 老师虽然一生困顿,但是他依旧是世间极少有的圣人,他从春秋活到战国,来到如今之世,四千余年过来,老师依旧是那个老师,而自己依旧学有不及。 “我请求盗跖去阻止程知远,是以乱制乱,是以古斗今,我这一次做的是对还是错呢,盗跖是荀况极力唾弃的存在,而我身为正宗的仲尼弟子,却去寻找盗跖来询问答案但我并以此为耻,反而很高兴,因为我找到了答案,至于我的行为,让盗跖提早出世,山陵之约仍在,但却因我而破去,他离开云梦泽,对错与否,或许只有后人才会知道了吧。” “如果你能让盗跖都心服口服,那或许你的道理,我会倾听并且尝试的” 在子夏的身后,云梦泽深处,一道白虹冲天而起 大泽兴波,气开云汉,山陵震震,江水翻涌,上起万里清波 程知远离开了那座无名的山,此时天色已亮,一昼夜过来,太阳完成了一个轮回,新的光辉即将洒落在程知远的身上。 北落师门之前很“好心”的提示,雍其实可以跟着程知远走,但是雍是憨憨不是哈批,他当然不会和一个天天想着把自己剁碎了的家伙在一起,即使程知远表示暂时没有这个心思,雍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当赌注。 所以雍决定开溜,北落师门的忠告很对,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少参与,一个不小心丢了命那就完蛋了,这辈子还没享受够,雍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享受下去。 山上,北落师门后脚离开。 山下,原本正要化白的天空,突然重新晦暗下来。 程知远停住了脚步,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天空,眉头微皱。 “妖” 不可能吧,在大仙人北落师门的眼皮底下,有妖 一头飞熊,一位仙神,什么妖胆子这么大 “没有妖气” 程知远更加不明所以。 他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一个黑影浮动,从眼中一闪而逝。 程知远龇牙,双眼中的青白色让他清晰的看到那个东西。 一个漂浮的灵魂 嗡 不需要过多言语,腰上宝剑争先飞出,洗血化为雷电,一剑当先,那个诡异的游魂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剑砍死 剑锋锐利,削落之后,那魂魄散为精气神明,然而飘飘忽忽,落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纸人 大约只有巴掌大的纸,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就像是道教的神符一样。 “神” 程知远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很快,他的眼中,同样出现了三个游荡的“魂魄” 天空依旧不见光明。 三个游魂口中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天下休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朝不复,光阴永转,不知思,不知得,不知获,有食则有行” “代代如此,安宁太平” 三个游魂的声音不可名状,程知远思考了一会。 程知远踏前一步。 黑暗中响起惊叫之声。 那剑锋找到了驱使魂魄的人,在黑暗中划过一片血白的梨花 大风伴随着龙吟升起,那个人的胸口露出好大一片殷血,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却带着一种僵硬的笑。 “窃我圣门气运者找到了榆青临之死,得以告慰” 程知远看着他被两把剑插中肩膀与锁骨,惨叫声让这个人哭喊出来,但是依旧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狂热。 “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嘿嘿我死了呜呜放心,你很快也会死的我在这里等了很久,那只虎终于走了他知道我的存在,但他不告诉你嘿嘿显然他觉得我无足轻重你们都觉得我是个废物” “所以啊你们才会遭殃“ 程知远再仔细看这片天空。 他眯起眼睛。 因为在此时,原本应该升起太阳的方向,却出现了一阵阵安宁的钟鼎之声。 有车辇从天而来,缓缓驰骋,拉车的东西是五匹纯红色的骏马,在黑夜之中,显得极其显眼。 程知远的眼瞳骤然收缩,因为随着这架古怪车辇的出现,四面八方的山林中,居然出现了无数的“纸人游魂” 密密麻麻,盖山蔽世div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夜下恶圣 安宁祥和,但却伴随着沉重的夜幕,群星与太阳都被遮挡,程知远相信,世上并没有能够操纵天象的凡人,除非是另外一位大仙人驾到。 但这个来者绝对不会是盗跖。 “我进入黄厉原的时候,被我恰好抢了机缘,误打误撞杀了尸人傀儡的夜游子么?” 程知远喃喃自语道:“当初我还有些小小愧疚,但是那家伙说话确实不好听,如今连这点愧疚也早就没有了,他拿不到,那是活该。” “大争之世啊,即使是当初我死了,其实也不该说什么。” “那黄厉原,嚣器剑的上一任主人,那死在黄厉原,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说剑人们,又该向谁去讨要,去报复呢?” “死了便是死了,所以到了北落师门口中,他是不知道黄厉原死了的说剑人们的,他只说上溯三代,那三代必然都是惊天动地,极为出彩的人物。” 程知远转身离开,化为一片风雨,在夜幕山野之中逃窜。 当机立断,果断跑路。 虽然知道,大概这片山岳已经被黑夜蔓延,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域中一样,但是能不能走掉,有没有对方拿捏不住的疏漏处,这还是需要商榷以及探索的。 那五匹红色的骏马拉着车辇向这片山野行来。 “诸侯驾五,排场可真大,莫不是圣人亲至?” 程知远想要发出一声嘲讽般的冷笑,无奈发布出来,只是觉得,那个死了的家伙,他的实力在其圣门之中也不算顶尖,真的值得为了他而对自己复仇吗? 啊,或许问题不在于此。 扯着大旗做自己想要的事情,这才是某些圣人的真意,并非世间所有圣人都是有道德的,圣人是一个境界,有些人不能被称呼为“子”。 在此世中,凡是能达到“主执世间之境”者,凡是能达到“自开人间道理”者,便可以证圣,这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开宗立派,主执一方人间水土,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凡有道理者必有大执着,虽然圣人并不是原本意义上的“子”,但是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自己的一套世界观与道理,乃至于他们可以用这种道理去传道授业,所以,不论是世人多么看不起这个圣门,甚至恐惧它,厌恶它,但它既然存在,能够吸引许多的人投身其中,哪怕来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哪怕如孟尝君一般来者皆收,收的都是鸡鸣狗盗之辈,这也足以说明它的成功。 那么在这礼崩乐坏的战国乱世,这个人能够以他的这种道理,用它所创立的宗门,掌握这人间中的一方水土,他就足以称圣。 程知远对于这个世间的善恶概念已经和原本不一样了,他彻底融入了这方世界,并且在以一个纵横家?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这片人间的混乱大潮中。 陈龙右,子夏,杨乐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纵横家。 荀况认为自己是一个算学家。 勾践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剑术不到家的说剑人。 徐无鬼认为自己的道理浅薄,愚蠢且盲目,不能看穿生死。 庚桑楚认为自己的道理不够狠辣。 但这些人看到的,都不过是隔着水月的自己。 如同惠子所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当初那小子被龙素所杀,他死前说自家圣人会报复,但龙素说他家圣人没有这个胆子。” “现在他家圣人出来了,是仲尼要死了吗?” 程知远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真相,而早在之前,他就已经从很多人口中,隐晦的了解到仲尼命不久矣的事实。 孔子若死,在这个世界中,可以想象儒门会经历一场巨大的分裂与斗争。 本来世界中的儒门八脉,应当是孔子死后才出现的,对孔子的道理产生的八种解读与分歧,但在这方世界,八脉成为了儒门的传承,竟然可以水火相容,这足以说明症结所在。 强行压制的和平并非长久的和平,它终究会有爆发的一日。 而现在,夜门圣人出现在此,乃至于不顾儒门禁令而来杀人,以大欺小,这种行为是违背礼乐的,能够解释的,便是仲尼将死,儒门将裂,而或许夜门圣人与儒门七十二圣贤中某些人有所勾连,而那些人默许了来杀死自己。 是谁呢?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还是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 亦或是针对自己的老师,故人? 是针对颛孙师?子夏?荀况? 这些程知远暂时还无从得知,不过他甚至想过,或许正是离开的子夏告诉夜门圣人,自己在这里的。 这是一种恶意的猜测,虽然程知远认为子夏先生不至于做这种下作的事情,但是凡事都要向最坏的方向去想,如果子夏先生认为自己的道理会祸乱世间,那么本来就被评价为“不拘小节”的他,也许真的会弄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子夏先生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不在意一些小细节,譬如政治立场之类,而他与颛孙师的最大分歧也在于此,颛孙师是极其注重这种“细节”的。 天空中的骏马似乎找到了目标,它们打着响鼻开始移动,缓缓的,逐渐掉转方向,向着程知远之前消失的方位驰骋过来。 隆隆的战车,漆黑的天幕,那卷帘后的老人抬着眼皮,双目充盈血丝。 “程夫子啊原来是你” 老人的声音很诡异,就像是剑与砂铁磨合的声响,且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名传天下的程夫子,和当初,黄厉之原跑出来的小小蠹虫,怎么也对不上号,这天下姓程者多了去了,可为什么事情就偏偏这么巧合呢?” “夜门坏了天礼的规矩,不仅仅杀了守陵人,还把其余圣门弟子制成尸人开什么玩笑,大争之世,入黄厉原的人都已经撕破了脸,不死不休之下,还讲究什么手段吗,纵横家玩弄天下的时候,张仪,犀首,苏秦之辈游说诸国时,他们讲究了手段吗?” “儒门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龙素?” “哈暂时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这小姑娘要敲打敲打,不过如今,这小姑娘迟早是我夜门的囊中之物,她的师父庇护不了她” “仲梁,陈良二人待死的庸人而已,澹台灭明也快死了,公夏首病重,如今,七十二圣贤中,和他们两人要好的,也只剩下句井疆一人,独木难支,他凭什么和秦商那一派争斗?” “呵呵七十二圣,乃至于不列七十二圣的几位世之巨贤可到最后,儒门百余圣贤,还能剩下几个人?” 老人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动了动,神色变得无比狰狞。 “陈良小儿,竟敢闯我圣门辱我!此仇不报此仇不报” 他说着说着,忽然转怒为喜,露出笑意。 “或许该给炎儿说一门亲事了在讨伐白鹿宫之后” 第四百五十二章 请程夫子出来一见 成山角,天尽头。 白鹿宫中深处,山顶云遮雾罩,沧海汹涌,一人在礁石上,眺望西方。 儒门大儒陈相到来,他见到那人遥遥眺望西方,对他开口,上有书信一封。 “叔仲会执笔的信吗?” 那提剑男人转头,他的两鬓苍白,显然年纪并不如看上去的年轻。 “老师病重,这是提前给我们写下信来” 陈相心中一惊,他没有拆信的资格,所以当听到仲尼将死的事情时,顿时是惊讶不能自己。 “宫主这” 陈良道:“东方泰山的气息越来越弱,怎么会这样呢,梁父也没有办法阻止这股气息的跌落,因为当年道人荣声期说,老师就是泰山,故而如今泰山气落,证明老师命不久矣。” 陈相一时间心乱如麻。 陈良接过信来,那卷竹简被他打开,果然是叔仲会的笔迹。 “荣声期找到了老师” 陈良没有笑,也没有欢喜。 道人找到圣人,未必是什么好事情,虽然世间都知道,道人代表吉凶祸福,但大部分人见到道人的时候,基本都是凶事,少有福事的。 陈相顿时很高兴:“荣老来了!那老夫子有救了。” 陈良道:“未必,荣声期所掌握的道术,并非是丹道,他不能让人突破生死变化,而且老师的生死变化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相道:“哪里是尽头啊,生死变化,世人都知,那几乎是只有仙人才能达到的后两重,老夫子如今已经到了大破灭,如果他闯过去,那么世间的礼乐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陈良:“没有必要。” 陈相:“啊?” 他大惑不解,但是陈良立刻就解释了:“礼乐是靠老师来维持的吗?不,是靠天子,是靠诸侯,是靠着周,但是如今周已衰,如日将落,已不可挽回。” “太阳沉入虞渊的时候,有人试图挽回它吗?有的,上古时代夸父逐日,但是最后他死了。” “如果这个国家的礼乐道德,到了一个要靠教书先生来维持的时候,这个国家也已经与死亡相差无几了。” 陈良失笑:“我乃楚人啊老师死前,尚且要坚持回到鲁国,即使如今鲁国已经不在,但是泰山依旧矗立在那里,等到我死之前,我也要回去楚国,代马依风,狐死首丘,我的故乡不在这天尽头。” 陈相听到这番话,莫名的,他心中产生一种危机感,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危机感来自于何方,但是却又无比清晰。 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一样。 “宫主?” 陈相想要询问,但是陈良摆了摆手:“不必多想,有些事情越是恐惧,越是疑惑,来的越早,故而不去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完成自己的准备,充实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当危难来临时,能够做到在立身与沧海,受到惊涛拍岸而巍然不动,这便足够了。” 仅仅是几句后,陈相心中的那种不安感尽数消退,他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告辞离开。 只是在走之前,陈相忽然顿足,发出一声感慨:“仲梁先生去了哪里呢,他已经从白鹿宫出去游学许多时间了,以往他出去游学,并没有过这么长久的。” “我听说他第一站去了赵国,公夏首隐居在那里,靠近雁门关,而第二站去了魏国,句井疆先生在那里居住,现在呢,您说您想念楚国的故土,仲梁先生是到了楚国吗,还是去了秦楚交界的地方呢?” “澹台灭明先生似乎就在那里吧。” 陈良笑了一声,陈相则是道:“所以现在白鹿宫是有难了,故而需要您坐镇在这里,所以您才会说狐死首丘的话语,因为您认为您会在这里呆很久很久了。” “我等会做好自己的事情,还请宫主也相信我等。” 陈相离开礁石,陈良依旧眺望西方。 “秦商他们和谁有勾结?夜门的鼠辈又要出来做要作怪吗,是上一次我闹得还不够大,是上一次我骂的还不够狠?是要我闹得再大一些,把你们满门上下尽数诛杀了吗?” 陈良呢喃道:“久不动手,天下剑宗,我的位置,足足一个百年不曾更迭。” “或许如今,也可与勾践比试比试,他坐了三千年的天下第二,不知道困倦吗?” 陈良骤然失笑: “或许在找到渔父前,他是不会困倦的吧!屈子见得渔父于汨罗江上,越王却找了千年没有结果,造化如此!何其妙也?” 儒门分成了两派? 不,并不止,荀况,子夏等人都属于额外的立场,在这次的斗争上,仲,陈二人明显处于极其弱势的一方,而秦商仅仅是几个派别中,势力最大的那个。 打击敌人,扩大自己的学说影响力,这只是斗争的目标其一。 最重要的,一家之言,天下不能有两个以上的声音。 两个也不行。 程知远坐在山野之中一天一夜,他不知道天地的时间变化,但是可以大致感觉一下。 好吧,感觉其实也不太准确。 夜幕依旧高悬在天空上,而那个老人似乎已经知道程知远的名字了。 老人手中的宝剑嗡鸣,似乎在发出挑衅,剑声震颤,回荡与夜幕之中。 “程夫子,为何不出来一见,躲躲藏藏,哪里是当年稷下高士的风采?” “程夫子,出来一见可好?” 程知远心道,我乃小人也,但这句话不能说,以免发出声音而暴露自己。 果真是一位圣贤来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所谓的夜门主圣,休圣辛卯子,但是这位老人物那股强大的力量,和程知远曾经感受过的,勾践的,蔺相如的,荀况的,子夏的,都相差无几。 是从圣么? 所谓从圣,便是在开道之圣的后来基础上攀登而成的圣人,他们对于自己的道理开发不足,不能达到开宗立派的程度,也不能被称呼为子,故而与七十二圣贤也完全不能相比,相当于圣人中的第四梯队。 而衰老的从圣,可以看做是第五梯队。 不过再老的圣贤也是圣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象也能踏死成年的老狼。 程知远在思考应对的方法,这老头阴的很,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过来送死,然后暴露自己的坐标,他再用一种诡异的方法“传送”过来,而北落师门不认为那个小人物是什么东西,故而就根本没管。 “趁着这个时间关口被算计了,过两天楚王看不到我,还以为我跑路去了秦国,那就糟了。” 程知远计较着,他抬头看着天空,忽然感觉到那片夜幕更加的深沉了。 有闷雷从辽远的天宇中时隐时现。 “夜幕不能完全隔绝天象,但天象在夜幕之外” 程知远忽生一计,他握住洗血,嘀咕道:“当年和相虺战于汾水,他口中喷雷,我以风雨导之,于是满地皆生电光,使得浊浪天水尽是光明。” “风雨导电啊用连山试探角度,精确计算之后,若能以天旦一剑劈开夜幕,使得大风雨导自然天象进来” “说不准,便要让你好好渡一场‘天劫’了!” 程知远心中定意,只是此时又心道: 不过,先蓄个力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劫剑法(上) 众所周知,放大招秒人之前都需要蓄力,而现实世界也不是二维平面游戏,在这茫茫山野之中找人,尤其是找一位已经与周遭风雨融合为一的仙道中人,这不是圣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仙人身份的不可捉摸程度仅次于道人。 老圣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那老脸皱着如同盛开的绚烂菊花。 “夫子不愿意出来,可真是无礼啊,老朽也不愿意过分逼迫,只要夫子和我去门中走上一遭,当面致歉,这件事情也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毕竟圣门是要面子的,夫子如今名扬天下,世人皆以夫子为人间高士,难道夫子还怕老朽的门派对夫子做些什么手脚,譬如软禁之类的行为吗” “老朽可以做出担保,夫子入我夜门,那必然不会受到半点苛责与为难,谁若是敢为难夫子,夫子尽可以来找老朽。” “诶夫子当真不愿出来一见” 老圣人呵呵的笑,依旧是那么“和煦”。 “老朽的时间可有很多呢,不如咱们就在这里聊聊天,等到夫子想通了,再和老朽一并乘辇离去,老朽就在这里等候” “夫子可要想清楚,眼下可没有人会来带夫子走的,只是老朽也奇怪,夫子来到楚国做什么呢据说夫子不是该在洛邑吗” “夫子若是还在洛邑,那该多好啊,老朽也不至于在这山野之地,冒昧前来请夫子随老朽回归圣门,自然当奉上猪肉,作为见面之礼,再与夫子一并参见天子,而后再郑重请夫子同行,这才算是做足礼数。” 话语之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程知远是脑袋有问题,自己跑出安全区到了这楚国,正好又赶上孔子快挂了的事情,夜门对上次陈良冲击门派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和秦商等人“精诚合作”,既然已经依附,那么也是觉得可以出来溜达溜达了。 挂上了儒家圣贤的挡箭牌,出来行事就有了名分,不是他陈良可以阻挡的了。 程知远把一切杂音都挡在耳外,根本不进行回应,而在精神世界中,与往世神一并动用连山易,开始对周围的夜幕进行推敲。 在不断的失败与错误之中,可以逐渐接近“正确答案”,即使宝剑被折断一万次,那也是推衍中的假像,并不会造成损失,只是唯一损耗的是精气神明。 但要强行干掉一位圣人,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就是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引天雷,只有自然的力量才能击垮一位圣人,而第二个办法,那自然就是让小黄蛇动手。 只是动用礼乐征伐之后,自己的身体可能要垮一段时间,这期间是很危险的,前两次都是如此,而且触发条件也让程知远有些不能接受,眼下并非是无计可施到了拼命关头,所以这种手段还是留着最后用吧。 程知远的左袖里,十三把白玉剑滑落出来,蓄势待发。 这十三剑是保命所用,程知远不打算把十三玉剑用在开天引雷这种事情上,因为洗血等宝剑似乎对于引天劫很有兴趣,以至于兴致勃勃。 妖剑对于天雷感兴趣,这让程知远闻所未闻,要是说斩蛟还行,毕竟是圣贤佩戴过的,但是你一把妖剑不怕老天一个霹雳打下来让你魂飞魄散 好吧,洗血作死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除了之前差点被雍吃掉,洗血到目前为止确实是还没有怂过。 程知远抬起手,操纵连山易,于是这片山野之间的地气被调动起来。 他藏在风雨里,冷眼旁观这一切。 西方的山峦中传出微弱的剑气,老圣人浑浊的目光一瞬间就变得清亮起来。 他转过身对着那个位置抓了过去,于是山陵崩坍,土石尽为尘沙,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缓缓向四周扩散的灰云,老圣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冷然。 他什么也没抓到。 程知远在此时抬了抬手,于是东方的某个位置,出现剑气。 老圣人立刻转身,向那处压去。 于是南方,于是南方偏东,于是北方,于是西方 各个地方的剑气逐渐连接成一个圈子,老圣人把这些地方都犁了一遍,但根本没有找到程知远的踪迹。 他的嘴角咧开,似乎是怒极而笑。 “夫子好手段,是在戏弄在羞辱老朽啊” “老朽看起来像是猴子吗” 老圣人有些怒发冲冠了,他的胡须无风自动,眉毛也隐隐约约飘荡起来。 程知远在风雨中抬头望天。 夜幕依旧深沉,但是在推衍之中,程知远知道,这种夜幕是一种域,正如以前所言,域是低于界的东西,但构成是差不多的,都是强大的精气神明所化出来的,也和涂山死境差不多。 境,域,界,区别在于境是独立空间,能够置换现实世界,而域是把现实世界染上特殊性,相当于瞬间改造,譬如妖类的妖氛就是如此,不论是祟日还是火照之路,亦或是茫茫黄泉,彼岸花海,还是后来雨霖铃的大雾,都并没有置换掉原本现实世界的区块。 而界,则是立足于域之上,但又添加了类似境的东西,就是分界的意思,很简单。 但不论是境,还是域,亦或是界,其中维持的关键,造化的根本,都在于“精气神明”四个字上,这也是生根维持的根本,也是一切众生能够修行,存活是,施展法术的关键所在。 人的玄秘在乎于自身而不在于外物,故而有了精气神明的开发。 所以,程知远与往世神推衍,计算出来的,是老人的精气神明,与这个域之间,互相维持的关系。 老人移动时,他把这个域张开,那么域是与他一起行动的,在域内同样不可以离开,和境,界一样,无数的精气神明如同丝线一般流转在域内,因为这片夜幕并不是真实的。 它是法力所造化,它是精气神明所维持出现,一旦主宰者出现衰弱,那么就和程知远自己无法维持风雨界一样,就像是一个泡沫,噗呲一声,炸碎无影。div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劫剑法(下) 程知远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一个黑客。 他不仅仅在黑入这片夜幕,也在尝试与老人那柄剑构筑联系。 当然,程知远自己不能保证,所有的剑都可以为自己所操纵,但是说剑人对于万剑的影响是不变的,因为此时,那柄剑的兴奋感中,明显有很大一部分的敌意开始消退,转而感觉到说剑人的影响,就和入魔一般轻轻呢喃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兴奋呢,还是因为即将杀死剑道之主的刺激,这是你毕生没有体验过的全新行为,身为剑,一定对这种事情感到很激动与着迷。” “” 程知远的眼睛盯着天空,看不见的往世神同样透过程知远的双目望着天空。 夜幕之中流转的精气神明,几乎清晰可见了。 龙瞳之下看见的那些精气神明,就像是当初,程知远去看妖氛中流转的妖气,去看鬼道中人施展渊海界时,流转的鬼气一样的清晰。 随着老人的移动,夜幕之域也确实是出现了薄弱的地方,域是有中心的,这个中心就是老人本身,靠近他越近,这个强度也越高,越远,强度越低。 那柄剑的名字很长,四个字,恐怕世间铸剑之人很少有人会为宝剑起这么长的名字。 但天馀尺五并不觉得这很麻烦,相反,它认为自己这个名字霸气极了。 不过今日它准备做的事情,或许更加霸气。 说剑人,千年不见的仙道剑主 仙道剑主,传言中为万剑之主,不与其他多言,只是因为它能够通晓所有宝剑的内心,一旦建立联系,那么所有的宝剑都会觉得,仙道剑主才是能够被它们认可的人。 剑也很哀伤,被铸造出来之后,世间很少有人能够与剑相通,大部分的剑是遇不到名主的,即使是名剑,也不能遇到合适的人,天下的剑这么多,天下的剑客满地走,比狗还多,却很少能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 万剑之所以尊崇仙道剑主,正是因为它就是少有的,万剑被铸成以后便会知道的,那个正确的人。 对于剑来说,比起上阵杀敌,亦或是不能得遇名主,更加倒霉的事情,大约是被某些贪婪的君王所索取,最后被摆放在案头,年复一年的等着生锈,这恐怕是身为名剑最悲伤的事情了。 它们是凶器,不是礼器,如果想要好看,大可以用鼎来装饰,毕竟这家伙还能煮肉,但谁见过用剑切菜的 天馀尺五的嗡鸣声穿透山野,它也在试图寻找那个仙道剑主。 但它没想到的是,那个剑主不等它去找出来,却自投罗网的来了。 “白云目断无飞翰,夜将剑铗於谁弹” “天馀尺五,剑名好生威风。” 天馀尺五发出一声比较沉闷的剑鸣,宝剑轻颤,之后再没有声息。 老圣人以为是宝剑不屑于继续发声,也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低笑着说了一声“今日不能以你立功,你却是失望了吗,诶,到了我们这种程度,凡事都要讲究利益,程夫子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贤人,岂能让他轻易死在你的锋刃上” “说到底,我的爱剑,你还不够资格去砍杀他,如果要杀死他,也只有门主的剑才有资格,他还有用,所以我不想动武,我想求他,请他和我回去。” “当然,他如果不能顺我意,那我也只能无礼了。” 老圣人并没有在意宝剑的变化,自然也就感觉不到宝剑中生出的那股失望感。 天馀尺五似乎想起来了,他最初的剑主也不是这个老头子,只是因为圣人能够在广义的最大程度上发挥剑的威力,所以天馀尺五在他手中显得格外锋利。 但现在,或许是跳槽的时候到了。 老圣人没有在意宝剑,只是把剑放在了膝前。 然后剑自己跳了起来,光寒的刃贴着他的脸孔向上擦去。 老圣人愕然的神情跃于剑刃的寒光中。 惊天动地的一记剑气,四面八方的山野为之倒卷,而老圣人被那一剑划破了脖颈,他愕然无比的看着那跳起来的剑,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他顿时怒不可遏 “一把铜剑,竟敢弑主” 老圣人怒气喷发,而天馀尺五忽然向天空斩去 它飞到极高出,从天空坠落,却犹如千万神山聚于一点,极重的威势,诠释了四个大字 “天倾西北” 老圣人蓦然大惊,他听到了程知远的声音 但是他此时扬起双手,天馀尺五上流转的已经不再是他的精气神明,故而宝剑不能回鞘,而老圣人气的半死,却又听到万山万野之中,四面八方的山谷内尽是回音 “你或许是工资开的低了,剑都不想干了呢。” 重重叠叠,根本找不到程知远的真身,而老圣人此时对四周呼喊道“程夫子哈,这是你的手段” “原来如此,仙道说剑人是这种本事,我还不知道呢看来我活的还不够久远,也是,仙人之间,前几代说剑人都死在黄厉原,世间没有他们的记载,我生错了时代,故而缺少了经验,这真是可惜。” “不过你之前不是不想出来见老朽吗,如今为何出来了,是真以为老朽不知道你身在何方” 老圣人的目光转动,瞬间盯向北方的某个位置 “夫子何必再躲藏圣人比起圣人之下者,犹如天与万物的区别,鸿沟不可逾越,小手段岂能拦住老朽不过都是徒劳” 他抬起手,咚的一声,居然把那倾天一剑抵挡住了 吱嘎 巨大的剑威没了圣人的力量加持,确实是远不如曾经,而老圣人伸出左手,向着北方那一处抓去 程知远的眼中,清楚的看到中央的精气神明越发混乱,而北方的那一片天空,精气神明变得极为浓郁与厚重。 但精神集中在一处,另外一处必然不能兼顾,一心二用事事不成,何况一心三用乎 而相对的,程知远找到了薄弱之处,在老圣人与天馀尺五纠缠的时候,一旦宏伟剑光,从东方大地上腾空而起 黎明划破了夜空,天旦的剑光分开沉重的夜幕,自然天空的雷声变得清晰,程知远现身于老圣人眼前 “说剑人” 老圣人气急败坏,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程知远的身边,下起瓢泼大雨 程知远抬起手举向天,轻声道“雷雨天不要拿金属物体指着天空,会导电的。” “你可曾见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老圣人抬起头来,他看到天幕顶端有一把飞剑 什么时候上去的 他瞪着眼睛。 程知远在远方开口,在离去前道出两个字。 “电,来” 老圣人的眼内,已经看不到正常的世间,那巨大而又宏伟的雷电,就像是瀑布一样,如同游动在苍天的巨龙一般,被大雨引导而下。 老圣人伴随着一声震动的吼叫,淹没在雷海中 “天象境”div 第四百五十五章 碎嘴先生 老圣人被电光灼烧,从未有过的痛苦让他不断惨叫,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面对的居然是一个十重楼的天象境仙人。 短短两三年而已,对方就有了这么巨大的变化 从古至今,修行最快的仙人也没有这么迅速,这么快抵达十重楼,他不怕飞升之厄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老圣人自然无从知晓,他痛苦哀嚎,努力要从电光中挣脱出去,只是天上雷电的力量何其巨大,不对自然有敬畏之心的人,从不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怕。 而且这些电光可不仅仅是大自然的雷电,那是被仙人引导下来的,成为风雨界的绝大助力,精气神明混杂在其中,缠绕不断,就像是一种引导,就像是导电时的引子,从程知远抛出去的精气神明为引,再导入老圣人的精气神明之中。 抱薪救公之事,对先生退避三舍,先生出于何处,老朽绝不靠近先生三十里先生入楚,老朽便去秦,先生入赵,老朽便入韩,总之绝不与先生相见” 他的尊称从夫子换成了先生,期间转换的毫无违和感。 老圣人忽然感觉到脑袋上有寒意,他背后不知何时变成一片黑暗,那一柄剑悬在他的脑袋上,剑尖距离天灵不足半尺。 老圣人龇目欲裂,不敢回头,只是不住向前方叩首。 “先生慈悲” 那黑暗中持剑之人没有动静,大约三四个呼吸后,才轻声叹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老圣人低着头,他眼中的恐惧逐渐变成狰狞与得意。 绝大的黑幕突然从他的身下升起,而把那持剑之“人”淹没在黑夜中的,还有老圣人的疯狂笑声 “夫子还请长眠于昏旦之末,永沉于朝靡之间吧” “夫子竖子你是个鬼的夫子孽障孽障哈哈哈” 老圣人转身一把抓住了那柄剑,夜幕重新降临,他在喘口气的同时,那狂妄的笑声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抓住的那柄剑,是他自己的剑天馀尺五。 黑暗中并没有持剑之人,那道声音是程知远的,也是这柄剑中发出来的。 但更像是一种幻觉。 老圣人瞠目结舌,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陷入了长久的呆滞之中,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那么自己刚刚到底在和谁作战 他的狂妄与得意,何其可笑 只是此时,那程知远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出现了: “诶,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古代人有三种毛病,现在恐怕连这三种毛病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古代的狂者不过是愿望太高,而现在的狂妄者却是放荡不羁;古代骄傲的人不过是难以接近,现在那些骄傲的人却是凶恶蛮横;古代愚笨的人不过是直率一些,现在的愚笨者却是欺诈啊 老圣人的眼睛瞪起,血丝充满,发出惊天动地的悲愤啸声 “何以如此欺我”div 第四百五十六章 跑路之法 程知远本身自然是跑了,作为跑路高手,在刚刚那吓唬人的龙渊一剑刺出去后,程知远便功成身退,成功开溜。 “吃亏是福,老圣人不懂吗” 黑夜外的声音已经离的极远,老圣人踉跄且有些无神的站了起来,他的那股怒气几乎要把他自己都烧的化开,那股被羞辱与戏耍的悲愤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圣人啊,立足于世间的,哪怕他已经年老体衰,却又怎么是一只硕鼠,一个小竖子可以如此戏耍的 “老夫老夫老夫定要把你捉住,把你碎尸万段” 老圣人已经彻底癫狂,接连不断的中计与羞辱,对方仅仅是找到一个突破口就给自己造成了天大的麻烦,结果这下自己不仅仅是损失了数万的游魂,连自己的脸面,还差点把性命都搭上了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纵然他程知远真是世间极少的天才,是张仪,犀首那种玩弄天下者,他如今也依旧弱小,自己乃是一方圣人,岂能容他这般放肆 “你逃了,你逃了说明你还是没有办法杀了我,因为打不过我这才逃了你还是怕我,我要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哪怕是楚王的宫殿前” 老圣人说的话都是气头上喊出来的,这时候他的智商基本上已经喂狗,完全是语无伦次,只为了解气和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在发泄罢了。 但是单单言语上的辱骂不足以让老圣人清醒,他握住天馀尺五,双眼通红,充盈血丝 “逆剑,恶剑老夫带你不薄,把你从那庸主手中解放出来,你却如此背叛,戏弄老夫今时今日,断你在此” 他握住宝剑,不顾剑锋的反抗,上面的鲜血直流,他似乎要硬生生把那宝剑给拗断 说剑人讲的倒也不错,我这般威风的宝剑,岂能落在你这老迈匹夫手里,这全使得我威风不再,只沦为走狗般的东西,着实丢人。 老圣人握剑的动作一缓,他的脸色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刚刚那道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但似乎是从剑中而来的 他手腕猛地一哆嗦,那宝剑居然跌落在地,而老圣人捂住耳朵,惊骇道“幻法又是幻法程氏小儿竖子硕鼠你休想再骗我上当” 天馀尺五本来都做好被折断的准备了,但是老圣人这一出惊恐变化,着实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 宝剑飞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直冲云霄而去。 而老圣人就这样看着那宝剑离开,他等了很久,捂着的耳朵才放下来,这时候居然不怒反喜,对着前面空无一物的野泥地骂道“小竖子只要老夫什么也不做,你那骗人的把戏就不能对老夫起什么效果” “哈哈老夫不折那剑了,老夫才不上你的鬼当” 老圣人瞪着眼睛,直至大约一刻之后,他才逐渐从癫狂中恢复正常,此时他那红润的脸色才逐渐变得苍白,神智也清醒了些许。 但与此同时,程知远留下了一句话,在天地之间,由一道剑气传递而来。 老圣人猛然转头,察觉到那道飞射而来的剑气,顿时神色大变,连忙向左边一滚,但那剑气还没落在地上,噗呲一声却烟消云散 老圣人目光有些呆滞,他听到了程知远最后的留言。 “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 老圣人听完之后,神色涨红,几乎当场再吐血来。 他心气升高,其意难平,简单来说就是血压暴升 程知远这话说的很直白,用在当下情况,大致意思就是,老子已经跑了,你个哈批,自己吓自己啊。 再看看老圣人自己,出场时候威风八面,现在浑身焦糊,血肉糜烂,精气神明低落,一派要死的样子,而且还疑神疑鬼,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柄剑的反叛而开始的。 “硕鼠硕鼠老夫被戏弄的可惨呵哈哈咳” 老圣人的手都在不住的抖,他现在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浑身焦糊,像极了一个野人,怎么也不可能和中原的正常人联系起来。 “我要扒了你的皮当衣服” 但是再怎么发泄,老圣人也已经找不到程知远的踪迹了,他两眼通红,但料想程知远必定跑不远,那么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哪里,是楚国都城郢邑,程知远必然是在楚都附近落住 “向楚都的方向去” 老圣人知道这是他最后阻击程知远的机会了,一旦触及到楚都附近的国野,那么就进入了神门的区域,云中君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他是没有机会了的。 “真是精彩” 但恰是这时候,他身后突然有人出声,老圣人惊悚回头,却见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仗着圣人的身份,以大欺小,却被对方完美破解,随后接连被戏耍,以至于弄成这副模样。” “这就是堂堂夜门圣人小家伙,你是谁,六十圣门还有你这种废物” 那年轻人是笑着的,但话语说出来却极其狂妄与欠打。 老圣人盯着他,就像是看鬼一样,看了半响,忽然发出狂笑。 “你叫我什么,小家伙” 老圣人的语气很阴测“你又是什么东西,本事不知道如何,这偷鸡摸狗,遮盖气息的手段倒是挺高明。” 他估摸了一下,忽然道“我就说,那只硕鼠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离开,原来是有人给他善后。” 年轻人愕然,不免失笑“我可不是给他善后的不过你这样一说” 年轻人嘴角咧开,显得有些可怕“帮他除去一个后患,倒也不难不不不,杀了你的话,应该是帮他结下了梁子,不过他估计也不会在意” 老圣人的眼角直跳,他神情狰狞起来,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怒极反笑。 现在是什么人都能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拉尿了 “既然是同伴,那你的人头,老夫要了” 年轻人笑着,笑着,在这句话之后,变得严肃下来。 “小家伙,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把自己看的太老,我在四泽聚啸山林,横行世间的时候,你估计还在娘胎里没生下来。” “刚刚那程氏小儿怎么说的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年轻人走了一步,老圣人的眼中便陷入一片血红,他呆滞的看着前面,精气神明从眉心中逃逸出去,而他耳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那年轻人的自我介绍。 “盗跖之名,早已不传世间”div 第四百五十七章 豺狼在邑 盗跖的气息依旧狂放不羁,北落师门想到自己路过云梦泽时所感受到的这股力量,不由得从心中最深处感到敬畏。 盗跖杀了一个圣人,抬手而已。 “没想到程夫子还得罪了不少人,居然有圣人出现要擒杀他,这可不像是名满天下的夫子会遭受的待遇,看起来程夫子以前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啊。” 北落师门晃晃悠悠,他离开了很远,而盗跖则在以极高的速度,向着楚都方位飞掠而去。 仙人盗跖,来无影去无踪,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天下也没有人能使他畏惧,即使是当年的仲尼也依旧被呵斥,他唯一尊敬的是颜回,但也仅仅是尊敬而已。 楚国的郊野,程知远费了大力气才逃遁回来,他摇了摇头,心中却是已经开始警惕与自省。 “程知远啊程知远,是这段时间你走的路过于顺畅了,居然小觑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潜在的危险,更全然记不得,这是一个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的非常之世。” “夜门曾经被陈良所摄,不敢有半点造次,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我来到了人间的何处,所以长久以来没有找我,但如今仲尼将死,儒门眼看就要四分五裂,夜门站了队,就自以为能够出来了,能够到处的游荡,乃至于进行一些报复” “不,真的仅仅是报复吗夜游子而已,估计是预备圣子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不是有很多吗,为了区区一个夜游子来对我进行骚扰,擒拿,甚至有一位圣人出面,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立于世间最顶端者,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请动的吗呼来喝去,全无一点圣人的气度。”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最初为了什么,那这一次,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什么。” 程知远抬起胳膊,晃了两下,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黄帝血” 唯一能让夜门惦记的,耿耿于怀的东西就是这个,黄帝柏的汁液,也就是所谓的“黄帝血”,这是意味着,只要把自己抓回去,他们就有办法从自己的血液中分离出黄帝血吗 还是说,直接用自己的血液作为次品替代 应该还是有效果的,虽然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欲拿这个东西作什么。 “诶,早说么,早说我献点给你,你也不用咋咋呼呼的,给个小礼品,没有蛋糕拿稻谷,粟米来也行啊。” 程知远看着远方,虽然言辞中十分“愧疚”,但是语气却没有半点波动。 估摸着现在那老头气急败坏,但是要杀死他估计还有点困难。 圣人毕竟代表了这个世间众生修行的极致,虽然说这种老圣人的身体机能以及精气神明肯定不能与壮年圣人相比,在诸圣之中也估计只是从圣,毕竟夜门这种反社会到极致,不思进取的思想,肯定不会有多大的发展。 原本历史上,诸子百家,但是事实上流传下来最有名的只有十二家,而余下的,也只有童家等在史书上留下了寥寥几笔,更多的则是以流星的方式闪耀在当世,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燃烧殆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不能强国的道理,不能达到集权于君王的道理,不能实现称雄于诸侯的道理,乃至于半点哲学思想也不含有,仅仅是胡思乱想的道理,这种道理,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时代在选择道,而不是道在选择时代,道是不知其所来,亦不知其所去的,道是没有公私的念头的,道是无形无相却又有名可言的,作为一种崇高理想,道是不能被人为驱使的,但是人可以凭借不懈奋斗,来短暂的实现某种道的轨迹。” 程知远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楚都走去。 在他走过田埂之后,那在田埂中的一个瘦弱年轻人抬起了头,他穿着麻衣,额前的头发有些散乱,鬓角处滴落汗珠,在田埂中勉力的劳作着。 程知远没有看到庚桑楚,因为庚桑楚在此时完全失去了“仙道”的气息。 但是庚桑楚感觉到了程知远,他转过头,讶异的看着程知远的背影,直至注视着程知远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伴随着落日的金辉。 尺在不远处呼喊“庚,你在做什么,动作快点,太阳要下山了。” “这就来。” 庚桑楚抹了一把汗珠,抱着手里的稻杆,向着尺所在的方向行去。 程知远走出了很远,他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于是回过头,就如同老鹰和狼回头一般,貌似凶狠的转头,那黑暗中的仙人看到了,哪里是一个人在转头,那就是一只青白色长着龙角的豺狼。 “豺狼在邑龙在野,睚眦么。” 盗跖直视那双眸子,但从来无往而不利的龙瞳,这一次却没有看到盗跖。 程知远挠了挠头,转身走了。 盗跖的嘴角咧了起来“真稀奇,真稀奇,楚国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的仙家个个有本事,个个有个性,那有神位的老虎在云梦泽外徘徊三番不敢进去,那明明是厌恶世事的庚桑楚却在稼田里忙碌,而有位号称名满天下的程夫子” “身上的凶性比起厉鬼还要大上三分。” 盗跖负手,望着远方浩瀚的神道之城,他的身影一晃,就这样直接闯入了神门的地盘 天神的力量不能加诸于他的身上,盗跖想要进入的地方,世间没有人能够拦住他,哪怕是东皇太一的座椅前,盗跖只要想去,他就能去。 而在这一日,程知远刚刚回到楚都,楚王已经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起来,只是前两日程知远突然离去,使得楚王疑神疑鬼,所辛驿馆中,程知远的马还在,楚王是看出来,这匹马并非凡马,乃是通了灵的,于是找来御马的师傅,经过“交流”之后,得知程知远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楚王就等,等了两三天。 他这一次刚看到程知远回来,顿时眼中大亮,在驿馆前迎上来,拉着程知远的手,感慨道“先生若有急忙之事,何不先行与本王相谈,若有能帮的上忙的,本王必然倾力相助先生啊” 楚王这般说着,却又道“前些日子,庚先生与先生相继离去,本王甚是忧心,今日先生平安归来,本王心中大石也终于落下,只是单见先生,却不见庚先生,也不知”div 第四百五十八章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庚桑楚不见了,程知远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那一天他被自己骂走之后,就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楚王这次来,其实除了表达关心之外,第二点就是因为要施展计策了,他心里不太放心,总怕出问题,又怕自己两个人跑路撒手不管,这才来连续蹲点,而第三点楚王已经得知,那一日是程知远把庚桑楚骂走的了。 所以楚王这次询问,到最后,露出了尾巴来,大致意思就是希望程知远能与庚桑楚和解,然后去把庚桑楚找回来。 对此,程知远表示,庚桑楚去寻找他的道了,自己那一日是在和他辩道,而两个人道不同,并不是因为计谋与对秦,对神道的态度而产生分歧,仅仅是因为道理观念有差异不能相融而已,故而请楚王不要多心。 对于庚如昼桑楚的计策,程知远表示绝不干涉,并且十分赞同。 楚王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他挠了挠头,一个王者做出这种不拘小节的动作,足以说明他现在确实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时间已经定下了,这种事情不可拖延,秦王的书信已经于今日寅时三刻送到,两日,两日之后,秦王同意与我会见于武胜关。” 楚王叹息“先生所说果然不错,秦王虽然震怒,但是依旧婉拒了我要入秦的意思,我依先生所言退了半步,秦王便答应带大军驻扎过来,与我会于武胜关。” “我出武胜关,看上去是亏输了,但事实上,与两位先生所料并不差,秦王不想再捉一次楚怀王,所以行为上较为小心。” “接下来,就是割让那包括平靖关在内,淮西十六城的事情了。” “另外,除去七十四城,其余诸城都已经在购粮了,三倍的价格,那钱是和雨一样的向外面洒老氏族,功勋,左徒,柱国,各位卿大夫,本王的钱袋子算是空了,国家的债务,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山了啊。” 楚王感觉到压力极大,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虽然之前听程知远与庚桑楚两个人叽叽呱呱说的挺带劲的,但是要真到了实施起来的时候,那种压力几乎让楚王喘不上气来。 不成功便成仁啊,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楚王也知道自己不押老本,这一次要是失败,以后就真的是安安心心当个傀儡了,估计神门再也不会让他掌握一星半点的权利,怕不是以后云中君都要搬个小木凳坐在他边上临朝听政了。 “两日之后武胜关谈判,我想请先生随我一道同行,事关乎楚国,更关乎秦王孙生死,先生为秦王孙之师,哪怕不在意本王的生死,也要关心关心秦王孙吧。” 楚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意思就是你和我去吧,搞一波,没你心里不踏实。 程知远道“王上何须担忧,此次武胜会见,在下是必然要去的,王上的性命重要,秦王孙同样很重要,于我而言。” 楚王拜谢“那就全都仰仗先生了。” 程知远连忙还礼,于此时想起北落师门的话,于是向楚王问道“有一事想问王上,王上派军镇守庐山,可是因为那青火降世之事” 楚王点头“不错,庐山青火突然降临,而且这一次降临的火焰非同寻常,过去庐山之火都是从人间而发,自平王东迁以来,已经熊熊燃烧了四千余年不曾熄灭,庐山之道也成为世间剑宗争相比试的较量之地,但这一次” 楚王的目光动了下,咬了咬牙,低声道“先生可莫要卖了本王” 程知远没有说话,保持沉默,楚王低声,且身上流转法力,蠕动嘴唇道“这一次降世的青火是从天而发,自天人隔断之后,从未曾有过天火降于人间的事情,根据云中君所说,这一次降临的青天烈火,似乎能让东皇重回九天” “这是东皇太一成为唯一天帝的契机这是云中君的话” 楚王说这些话,心里直打鼓,他是害怕被云中君知晓的,但程知远则是更为震动,且更加不解。 左传有言,人火曰火,天火曰灾。 程知远想到北落师门话,他说这一次的事情是关乎到仙道法运的,但是会有巨大的损害,所以他们一些仙人聚集起来,商量了个中立的方案,那就是让楚王当背锅侠,来抗这个伤害,把问题引到楚国来。 北落师门所说的三件大事,一是鬼道异动,二是飞熊出现,三是青火降于庐山顶。 “青天烈火会带来什么能让仙人的法运改变,能让人间的天帝归于九天,而且还对于楚国来说,是一次大灾厄” “庐山没有什么事情,看来我还是离庐山远一点为好。” 程知远不想招惹麻烦,虽然北落师门说他也有可能被卷进去,但是程知远确实是不想再参与什么大中了,起码在他自身实力不高的情况下是如此。 这一次出现的仙人,基本上没有弱的,都是自己的上一代,或者说是上两代,他们本身实力远超于自己,光是庚桑楚,北落师门两个人,就已经把自己压的死死的。 更不要说云梦泽内还有一位更强于北落师门的“盗跖” “庐山可以避免,但是云梦泽却必须去,我来楚国的目的之一,本就是为了黄粱而来的。” 程知远叹息,要不是秦王孙被掳,自己早就应该踏上前往云梦泽的归途了,哪里会陪着楚王这个事批去武胜关见秦王呢。 两日后,寅时。 汨罗江上。 太一殿前。 两位仙人的脸孔似乎重叠,而嘴角一左一右勾勒起微笑的弧度。 江上的仙人逗弄鱼鹰,殿前的仙家望见神门。 他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犹如魔障,隔着百千里之遥远,却于某不可闻之世重叠于一起 北落师门张开血盆大口;庚桑楚从睡梦中醒来坐起;轩辕十四在树下睁着眼睛。 白光涌动的门扉后面,坐着的某位东方天帝蠕动着嘴角。 程知远在跟随楚王离开时的身形骤然一顿。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div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冥厄之会 浩浩荡荡的军马开入平靖关,过了这里,不需要多远就是楚国的武胜关。 秦王望着这座雄关,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打过这冥厄三关,然后策马扬鞭横扫楚地,只是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楚国是一块硬骨头,虽然腐烂,软化了很多部位,但是总体完好,秦国若是要强攻,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就像是当年天下霸主魏国一样,不信邪的去攻秦国,老秦人拼力死战,结果秦国未灭,而魏国却元气大伤。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不过很快这座关卡就会是我的了。” 秦王带领大军开拨进来,他进入平靖关后,不得不防备楚国的袭击,毕竟他自己以前就有过欺骗楚怀王的事情,故而这一次,他在进入平靖关前,已经调回白起,胡伤,魏冉等人,让他们驻扎在附近,一旦自己这里出现变故,则立刻强攻平靖关。 而跟着嬴稷进来的,四个面孔作为护卫,其中一个人是程知远熟悉的陈龙右,而另外三个都与陈龙右一般不苟言笑,但是他们的气势,无一例外,并不输给陈剑宗。 毫无疑问,这四位都是天下排名前四十之内的剑宗! 四大剑宗作为护卫,又有数位将军带领大军埋伏在远方山野,这就是秦王嬴稷敢进来的原因所在。 秦王来见楚王,楚王自己出武胜关,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而自己孙子被神道掳掠的事情,秦王虽然并不在意一个无名的孙子,但是他依旧要表示出自己十分愤怒。 秦国的虎须,是谁都能捋一捋的吗 东皇太一与白帝相等的天帝而已,白帝已经被关在了笼子里,东皇与自己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但这一次,秦王要告诉他,你做出掳人的决定,是大错特错。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当然,秦国内部也有麻烦问题,嬴稷的对手不是外人,而恰恰正是自己的舅舅魏冉,以及自己的母亲宣太后,还有两个弟弟。x 这就是秦国四贵,嬴稷的权利并不完全在自己的手上,但是在关乎到国运大事的问题上,嬴稷依旧拥有最高的决策权,但世间没有哪个王者愿意被人掣肘,即使是当年周公旦辅佐成王,也是在成王én之后就把权利奉还了。 所以嬴稷找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这个人找到了自己。 与他一并被四大剑宗护卫在当中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男人,两撇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和越王勾践一样,给人以不好的感官。 但这个人却是嬴稷忠实的舔狗,而嬴稷这次带他来,正是因为这个人告诉自己,或许楚王请自己会于武胜关外,是有诡诈之处,但并非是怀王之计。 “到底有什么问题,必须要看过才知道,楚王在信中居然主动要求割让淮西十六城,就算是熊横再无能,但他父亲是间接死于王上手中,他心中岂能没有仇恨” “割地也不可能割让这么多,自古以来,割地无不是割飞地,淮西十六城于楚何其重要,于秦又何其重要所以楚王这一次,卖的药,不是好药,但若说是毒药,可能毒性也不是太大。” 秦王转过头,对那人道:“范睢,前面就是武胜关了,楚王手里拿着什么药,你可准备好,擦亮眼睛去辨认了吗”x 范睢眯起小眼睛,这个动作让本就有些猥琐的他看起来更加难看了,但是那双小眼之中闪烁着智慧与阴狠的光彩:“在下既有离朱之目,不敢让我王失望。”x 秦王颔首:“好,楚王这次弄什么武胜会盟,肯定也不是他自己的计策,我倒是要看看,屈景昭三家,是哪家出了人才,给他弄的这般会盟之计” 范睢心中计较着,同时看着那巍峨的武胜关,不由得心生感慨,谁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一个到处躲藏的魏国逃犯,靠着牢房看守郑安平的帮忙才逃脱出来,不得不化名为张禄藏在尉县西乡里,瘸着腿,歪着牙,装作乞丐,直到那一日,一个路过的商人和自己交谈,当时心中估计那商人的本事不小,于是便谈吐得体的和他说了一番为政之道。 而那商人似乎也很有兴趣,于是自己借着那商人的关系,终于搭上了秦国使者王稽这条线,最后,见到了秦王。 人生大起大落,何其玄妙。 范睢想着自己当年不过是一小小门客,而如今,已经成为秦王身边的红人。 下一步,便是那秦国丞相之位了,魏冉在那个位置上坐不久了,秦王的心思,秦王的权利,又岂能被四贵所分离 敢染指王权者,必然要做好被流放,被杀死的准备。 而直至到了秦国,偶尔听闻当年自己遇到的那个商人消息,此时才明白,原来那个商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吕不韦! 在政治界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但是如果在修行界,那么世上最年轻的半圣,这个头衔,已经牢牢卡在他的头上! 并没有让秦王等待太久,楚王的车队,很快,好好荡荡的从武关之内开拨了出来。 “秦王不入武关,正是因为害怕我也用他当年的计谋,秦王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手段上跌倒呢” 讲真话,楚王刚刚有一瞬间,真的是想过用秦王自己的计策来对付秦王,但是程知远突然告诉楚王,秦王此次带大军来,以秦王雄主的身份,不会把自己放置于险地,入平靖关是第一险,故而此时淮西城池附近,应该已经布满了秦国大军。 这话让楚王心里猛然清醒过来,同时额头上不自觉的流出一滴冷汗。 楚军和秦军在这里打起来,肯定不是好事情,这次的主要目地是驱虎吞狼,对付东皇太一,所以楚军不能和秦军产生矛盾冲突,任何的都不行,自己要放低姿态,必须要诚心诚意,这样才能演出最完美的效果。 程知远在车上,随楚王的辇来到约定和谈的地方,这里已经被造出了一座亭子,毕竟两位诸侯王,不可能席地而坐学习曹孟德与袁本初,面子么当然是要的,一座亭子,虽然临时搭建颇为简陋,但好歹也有遮风挡雨的功能。div 第四百六十章 躲到茅厕的人 楚王与秦王见面,稍微“寒暄”了几句,当然说的都是虚情假意之语,嬴稷与熊横有杀父之仇,自然不可能融洽,但是表面上的皮笑肉不笑,还是要做到的。 “程夫子?” 在秦王身边的陈龙右看到了楚王后面的程知远,他低声失笑,眯起了眼睛。 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陈龙右身边的一位剑宗看向了程知远。 眼神并没有凌厉,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反而是这样不带有任何凶烈的平静目光更让人感到可怕,所谓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饿极了的老虎在捕猎前往往悄无声息。 程知远向陈龙右颔首致意,而秦王听到陈龙右的声音,眼神微动,笑道:“子邗与此少年相熟识?” 陈龙右:“我王,这位是名扬山东的程夫子,惠子诸题中,飞鸟不动,飞箭杀人,以及千年不破的玉连环,都是他所解掉的。” 秦王听到这三个字,他这时候想起来了,最近似乎确实是有一位程夫子名扬山东诸国。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上次陈龙右回禀,阻挠了他带走子夏的人中,就有这位程夫子。 程知远看到陈龙右却没看到尉丹,看来尉丹在楚国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依旧是间者? 陈龙右是任务失败,后来逃脱了昭融的追杀,并且 “这位是?” 楚王看着陈龙右,秦王道:“陈龙右,天下剑宗第三十。” “望山龙!” 楚王心中一震,上一次楚国剑宗,天下第七十九的天门关郡守昭融去追捕陈龙右,结果被他所逃,而昭融反而中了陈龙右设下的埋伏,挨了一剑,伤势不轻。 双方排位差距太大,而楚王心中凛然,陈龙右是四个护卫之一,那么说另外三个也是排在四十之前的剑宗? 天下四十,以苏秦为分界线,苏秦之前者皆举世无当,苏秦之后者则排位常常变更。 但如今苏秦虽“死”(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苏秦未死),但是第四十的剑宗位置并没有更迭,所以暂时还是以苏秦为分界线。 正是因为天下前四十的剑宗剑法盖世,故而他们的位置不常变更,所以当年陈龙右作为一个无名小卒,先登死士,攻上光狼城头杀了随镞的时候,才会让天下震动。 秦王呵呵的笑,皮笑肉不笑:“恭喜楚王,得一位大才辅佐啊。” 他心中计较开了:“武关会盟,也是程先生的主意?” 楚王道:“程先生乃秦王孙嬴异人之老师,同为天子使者,此次入楚递交太学卷宗,却不料遇到神道掳人之事,程先生怒不可遏,故而前来与本王一起,于此武胜关前,会见秦王,共商逼神之事。” 秦王哼了一声:“东皇太一,楚王啊,你身为楚国之王,却管理不好你治下的子民,任由他们信奉鬼神,借助他人的刀,终有一日,这刀会砍到你的脑袋上来。” 楚王惭愧:“是,秦王所说不错,如今大错已成,神道坐大,王室无大权,故只有先把此事处理,好给秦王,给程先生,给天下一个交代。” 秦王没有说话,此时落座,而楚王也同入席,只是接下来,那范睢却代替秦王说话了。 “楚王之意,是请秦派兵,共攻神门,还是单单以秦王之面,去告诫东皇太一,让他放人?” 区别在于先兵后礼还是先礼后兵,看起来只是一个顺序颠倒,但是释放出的信号却大不相同。 范睢道:“自古以来,本国世子入他国为质,是常有之事,譬如贵国左徒春申君,陪同太子完入我秦国一样,但是,如果是非自愿的掳掠,这便是欺辱大国威严,不仅仅是面子的事情。” “人是在楚国的地盘上丢了的,而这次会盟,也是楚王您请求的,我王虽然震惊愤怒,但是料想楚王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故而才亲自前来,与楚王商议结果。” 楚王“唯诺”着:“这话从何说起,这当然不是本王做的啊,天下间哪里有直接掳掠的事情呢,神道不尊人道礼乐,故而行事才不顾及手段” 范睢面色严肃:“那是神道的事情,但是人是在楚国的国境内丢的,楚国自然要负责任,楚王想要推卸责任,恐怕没有那么轻松。” 楚王盯着他,又看秦王:“所以,为了表示歉意,楚国愿意割让淮西十六城。” 秦王笑了笑:“不够。” 楚王沉吟一会:“还要什么?” 秦王失笑:“要什么你都能给?熊横,这般,不太对吧?” “我秦国寸土寸金,当年张仪以六里商於地欺骗汝父,你楚国的土地不值钱吗,说让就让,说给就给?” 楚王道:“楚国疲弱,难撑战事,若是秦王愤怒,倾秦国之力来伐,楚国难以抵挡,必然元气大损,死伤无算,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割地求和,望秦王记得秦楚故交,姻亲之好” 秦王:“嗯,这是实话,你楚国现在确实是国力大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招惹我秦国,而我秦国若要强攻你楚国,若是打虎不死,反被虎噬,故而不值当” 范睢在一旁敏锐的接口:“我王仁义,楚王,这淮西十六城虽是极好,但不如再多给一城?” 楚王的脸色变了,范睢道:“去市场买肉还送一片荷花叶,这冥厄三关,已给其二,不如再来一关?” 楚王道:“先生啊,买肉时,肉贩子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你开口就要冥厄三关,若全数归秦,我楚国失却西方屏障割了地,你总得给我留点墙,防范虎狼吧?” 范睢顿时忍俊不禁:“秦乃虎狼之国啊,楚王倒是真性情,只是低矮的墙壁,一翻便过,虎狼真正席卷而来的时候,只凭借一面关隘,楚国或许不能坚守,倒不如三关尽送,这样,楚国对秦国不设防备,秦国也懒得去搭理楚国了。” 程知远此时忽然道:“会有猎人把屋子拆掉,主动迎接猛兽吗?三关予二,已经给足了面子,这位先生,人心不足,巴蛇吞象,可莫要噎死了。” 范睢看向程知远,眼中闪过标志性的狠辣与精明:“程夫子,夫子不是该关心秦王孙的安危吗,为何又为楚王作说客呢?” “程夫子,是向秦还是向楚?” 程知远:“眼下秦国楚国共讨神道,必须二国合力,秦王孙才能安然无恙,二国因为一关区区尺寸之地而开始内斗,这不是让神道看笑话么?” “这位先生,莫要因小失大,因噎废食啊。” 范睢笑了:“在下吃饭从来细嚼慢咽,从不曾噎着。这一关之地,说大不大,但秦楚能否通力合作,还是要看这一关的分割问题啊。” 程知远:“楚国本因为秦王孙失却之事而愧疚不已,故而主动表示要割让淮西十五城,这平靖关是楚国的诚意,但足下却贪心不足?还要武胜,大隧二关,这岂不是得寸进尺?” “楚国拿出诚意,秦国却还要多拿,可俗话以说,言多必失,取多必落,再说了,平靖关拿下,秦国大可驻军于此,远望武胜,若楚国有半点风吹草动,大可来伐,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落个贪心的坏名声?” 范睢笑:“连吃到嘴里的,都有可能被人家夺走,所以只有吞到肚子里,才算放心,程夫子乃世间高士,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程知远:“很好,那你是要十七城,还是要秦王孙?” 范睢:“夫子何意?” 程知远道:“要十七城,武胜关开,楚军尽撤,秦军俯瞰中原,但也莫要忘了,神道同样可以借此侵秦,楚王割地,这十六城中信仰未复,乃是好心,但武胜关乃神道香火旺盛之地,秦军拿去,东皇震怒之下,神道不来伐秦吗?” “好吧,就算是不来伐秦,那么东皇会不会杀了秦王孙作为报复?” “那如此,两王会于武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秦王不是为了要人来的,还是单单只是垂涎这淮西城池,连子孙,连声名,连大国威仪都不要了吗!要行此,乞讨施舍之姿态?” “如此行事,如果先生告诉我,秦王告诉我,说秦国就是为了这淮西十七城来的,那么好,楚王便可把十七城拱手相送!还帮你拆了神庙。” 范睢一下子噎住了,因为这问是根本不能答的,或者说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秦王孙,而不是为了十七城。 师出无名,不可动也,大国威仪扫地,秦国若是没有政治正确,那恐怕是真的难以在中原立足,山东六国可以容忍虎狼之国,但是不能容忍一个没有任何底线的国度。 范睢叹口气,用一种略显古怪的腔调道:“夫子说笑了,我王来此,当然是为了王孙的安危!那咄咄逼人的是东皇太一,可不是我王,也不是我秦国啊,只是楚国要让秦国来救人,发兵也好,先礼而后兵也好,秦国也不是矛戈,可以随意被人借来使用。” “若是什么代价也不用付出,那么其他国家,是不是都可以来这一出?在下是相信楚王不会做假劫这等龌龊之事的,但是其他五国呢?兵不厌诈啊。” “像是先生这样的人,能看破欺骗之术,但我等计较不足,难以揣摩,而且先生乃王孙之师,从身份上来讲,也是我秦国贵客,怎么呵一点不为王孙着想,先生是不是已经丢了为师之道?”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不是你的鬼神而跑去祭祀,是谄媚,该让你见义勇为的时候你却袖手旁观,是怯懦无能。 范睢这话虽然说的庄重,但其中含义明显是阴阳怪气,意思是程知远自己的弟子遇到了为难而不去救,反而跑到楚国为政在这里和自己争执,哪里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程知远打量着范睢,点了点头。 喷我? 程知远问道:“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范睢:“在下魏人,范睢。” 程知远恍然:“原来是范睢先生,久仰久仰!原来你便是那须贾门客,卖魏通齐,被魏国国相魏齐追杀到茅厕里的范瘸子啊!” “你自己不就是靠着欺骗活下来的吗,又怎么能在这里,用这种下作的心态,来揣摩侮辱各国的君王呢!” 程知远拂袖,差点抽到他脸上:“躲在厕所的人,也配身处高堂之上吗!” 场地中鸦雀无声,范睢的脸变得无比苍白,嘴唇哆嗦,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睚眦在此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但程知远心道范睢不给自己面子,好好谈话突然扯到什么为师之道上,那咱们也就和你好好掰扯掰扯,反正三句话不离茅厕,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在这里继续夸夸其谈。 范睢此时已然是怒极,颤抖着,手指指着程知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四大剑宗不自觉的用眼神瞟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范睢明显感觉到其中有一道戏谑的目光。 他出现的突兀,本就是通过吕不韦搭上了王稽这条线,王稽相当于秦国驻魏国大使馆大使,他本人的地位是比较高的,因为不是临时使者而是常驻,所以也有直接面见秦王的机会。 故而,他的出现,始一走出,在开始时于秦国朝堂上那番献策,已经让魏冉大怒,而很多高手似乎也对他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说客有些不服气,但范睢明白,想要让人服气就要拿出真本事,并且要拿得出成绩来,就像是当年的张仪一样。 范睢自比为惠文王麾下之张仪,但是他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提及曾经在魏国的屈辱经历。 他面相狰狞,此时对程知远怒极而笑:“好好,夫子言辞毒辣但一时之辱,不代表一世之辱,夫子以在下过去所受之羞辱,来侮辱在下,这就是楚国的待客之道吗!” 程知远打了个止的手势:“打住,不是楚国的待客之道,你刚刚怎么说的,我乃秦国贵客,怎么又变成楚人了?呦,感情这国人身份,在您嘴巴里是上下两排牙齿一碰说换就换的?” 范睢哑口,程知远伸手指着他,这一下差点点到他脑门上,范睢吓了一跳,连是蹦起来一样的后撤一步,给他眼睛都吓得收缩了起来。 “你怕什么?” 程知远手指也没放下来:“你指着我我没动,我指着你你怕什么,怕死?怕死来什么武胜关?怎么,走秀来了,是想要在这里逛一圈走个政绩?是想要多拿两关,然后向秦王邀功?” “你以为你是谁,张仪,犀首,苏秦?” 范睢眼中充满恶意,他狞笑道:“领教了,夫子伶牙俐齿但我这个人,是睚眦必报的” 程知远忽然吐了口气,他向前一步,而这时候,秦王放在腿边上的太阿剑忽然急剧嗡鸣起来! 范睢看到程知远的眼睛变色,青白二色直映入他的心神,而在程知远身后,一只如豺狼般的,长着龙角的异兽,向他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龙吼带着风,肆虐于山危界精神界中,范睢的三魂七魄就像是被一吼之下震的离体般,他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眼中俱是震恐,竟是一步三晃,足下一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范先生!” 秦王大惊,眼睛也微微瞪了起来,而范睢被这一步吓得魂不附体,手臂剧颤,而再在他身后,四道影子映照过来,原来是四大剑宗有出手的意思! “做什么?我可没有威胁范睢先生,看来是楚国的这亭子赶了工期,质量不好,板地湿滑,以至于范先生足下一空,摔落在地上。” 程知远没有拔剑,他只是走了一步,只是此时,那双变了色的眼睛也不遮掩,就这样扫过所有人。 他看向范睢:“范先生,我已经听到了你的请求,但是我很不喜欢。” 范睢十指剧抖,深深呼吸了数次,陈龙右蹲下来把他搀起,范睢依旧是魂不守舍,心胆俱丧一般,不敢直视程知远,只是不出安重复着惊骇的呢喃: “睚眦睚眦!” 秦王眯起眼睛,此时陈龙右及时开口解释:“我王,这位程夫子,也身负龙吟之力。” 陈龙右有剑道三十八篇的一篇,所以能施展龙吟龙气,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而眼前,结合范睢恐惧的呢喃,秦王有些不可置信,眼前的程知远,居然有龙之九子的气? “睚眦怒目,兵道龙子。” 秦王皱眉,而范睢被对方一吓成了这种模样,也是让秦王有些失望,他开始确实是很看好范睢的,而且范睢的计谋也确实是厉害,却没想到 不,不是范睢太弱,而是对方有些凶,咄咄逼人比起范睢更胜一筹,如果当初在朝堂上,和魏冉争执的人不是范睢,而是这程知远的话,估计魏冉已经被气出心脏病当场去世了。 程知远没有动,只是一直盯着范睢,而刚刚模样还很狰狞的范睢,眼下却是神色苍白,意志恍惚,直至程知远那声呼喊,他才稍稍缓和一些,但是再也不敢与程知远对视了。 “这就对了,咱们好好商谈,不要你一句我一句的阴阳怪气,范先生,我尊敬你是秦王上宾,也尊重秦王,但是你把我个人的为师之道,捆绑在我替楚国说话上,这样不好。” “我怎么教学,是我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人现在在神道手里,我自然要帮楚国说话,不然呢,人家杀了我学生来报复你,好啊,我顶多就是个护弟子不力的骂名,而你怕不是要被钉在秦国的史书中,等到下一任秦王即位,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程知远那手指又差点指在范睢脑门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忙不迭往后躲,而当着秦王的面说这些话,程知远是完全不顾及秦王的脸面一样,虽然秦王本身的神色也有些怪。 他的余光在看范睢,似乎在计较什么。 事实上,秦王的打算很简单,也不用等到下一任秦王,就在他嬴稷手上,范睢做到相国之后,基本上他也就做到头了,取舍只是在于杀与不杀。 嬴稷喜欢范睢,或者说,喜欢一个唯命是从的毒辣小人。 “你说我傲气,笑话,我有傲气的资本,而范先生,您还是先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做些事情,不要好高骛远,这本是一件双赢的计较,却因为你,闹得不欢而散,你还自觉有功,却不知道给秦国带来了多少损失,简直是愚蠢至极。” “少给我整你那些歪歪绕绕的,小手段,如硕鼠偷粮,偷得了一时,但总会被抓住,那下场可就凄惨很了!” 范睢喘着气,这位历史中以离间计闻名的毒辣之士,此时才刚刚从躲茅厕的阴影中脱身不久,本以为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个功劳,却没想到三两句被骂的体无完肤,还差点被对方直接吓死。 睚眦必报?巧了,对面就是睚眦。 人家来一句“我也是”,这不得让人吓破了胆子? 程知远从头到尾称呼对方为范先生,或者范睢,而不称呼对方的字,那是因为程知远不想让对方占自己便宜,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这个概念,但程知远自己心里过不去,所以更要用张狂无礼的呵斥姿态去骂他。 范睢咬牙,胸膛急速起伏,欲言又止,但还不等他开口,程知远又是一拂袖! “再说一次,好好谈,不能谈就请你滚出去,请秦王谈,大不了一怕两三,那样的话,淮西不要说十七城,连一根毛你们都拿不到!”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万里秦风 范睢咬牙,从上一次躲藏茅厕咳,从上一次出逃魏国,化名张禄东躲西藏以来,这些日子终于挨到了秦王的接见,眼看就要春风得意,走上人生巅峰,却没想到这次随同秦王出使武胜关,却被这劳什子程夫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仇恨是记住了,但范睢绝不敢当场发作,他感觉自己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有阴影了,一旦想到刚刚的情况,他脑子里就会出现那只狰狞的豺狼。 那只豺狼的可怕容颜就和他的性格一样,但是范睢却无比惧怕,感觉不到半点的相同与认同感。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叶公好龙的病症,越是与某个东西相似,越是喜欢某种事物,但当那事物真正出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没有喜悦,只有几乎窒息一般的恐首发 “程夫子,范先生地位尊贵,如此言语有些失礼。” 陈龙右看了一眼秦王,这才对程知远开腔,而程知远忽然对陈龙右道:“陈剑宗不想杀我吗?” 陈龙右坦然:“当然想,但眼下乃是谈论国事之地,陈龙右一介武夫,岂敢僭越我王威严,岂敢当面拂去楚王威仪?故而只与夫子好言相谈,夫子不动剑,陈龙右便不动剑。” “杀夫子之机,来日方长。” 程知远却是道:“可惜,只怕你这一次不杀了我,以后你就再也杀不得我了。” 这句话十分狂妄,就好像是再说,现在不杀我来日你必然后悔,因为来日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然而陈龙右却是微笑起来:“那不是更有意思吗,夫子上一次以剑阵困我,是因为杀不了我,故而才抢马匹逃去,如果夫子能够有把握杀了我,那么我与夫子,倒是可以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 陈龙右说的都是实在话:“那日之耻,来日必报,夫子一念之仁,只是困了陈龙右而不过分加诸斧钺,虽然以夫子当初之剑,杀不得我,却也可以给我造成暗伤,然而夫子依旧未曾做,只是跑路离去,但程龙右来日,却不会放过夫子。” “夫子的剑,夫子的法,夫子的龙气,陈龙右必然笑纳。” 程知远背过手去,此时秦王开腔:“好了,私人恩怨到此为止,我们言归正传。” 他看向程知远,正色道:“一座武胜关而已,程夫子说的有道理,冥厄三关去其二,平靖关都给了,也不在乎武胜,如果本王想打,迟早的事情,楚国哪怕把这武胜关铸造的如天一般高,如山一般厚,本王也能给他挖塌了。” 程知远直接夸赞道:“确实如此,中原众生皆有愚公移山之志,但以秦国国力,这武胜关又岂能与王屋太行相提并论,若秦国想,我所料,不出半月,武胜必落。” 秦王呵呵一笑,而楚王没有说什么。 “既然如此,十六城便是十六城。” 秦王道:“先生与楚王,可与东皇告知,让他速速放人,不然,这十六城彻底为我秦国所有,他便是放,我也不给了。” 楚王苦笑:“窃公孙之仇不共戴天,本王必然告知东皇知晓。” 秦王忽然对程知远道:“先生既为异人之师,又破了千年玉连环,在中原名声似乎不弱,既然如此,正好乘此机会,请先生与我一道回秦,待异人归来,先生与异人,好在秦国安定,如此,也不必奔波劳累。” 来了,这秦王果然是得了好处还想捞点,而且名真言顺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眼下协议还没签呢就想着挖人了。 程知远却没有回绝,反而很有意思的回答道:“入秦入楚,皆无不可,只是在下此番入楚,不过是递交文书而来,负洛邑信使之职,而本来若无此事,在下与王孙递交完文书之后,便当返回太学。” “秦王应该也收到了我三宫合并的文书。” 秦王点头:“不错,三宫合并,可喜可贺,学问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有国界之分,哪个国家有利于士人发展,他们就会去哪个国家,都是公平竞争吗” 他说这句话着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如今秦国厉害了,肯定有很多人向秦国跑,而且关键一点,秦国的国君不像是当年魏国国君一样,来个人才,话都不说就撂到一边,秦国往往会对人才进行考察,哪怕是范睢也是一样,还是白吃白喝王稽家饭菜许多天,才被秦王点名的。 而像是弱小的国家,在眼下情况几乎明朗的前提下,像是韩国,燕国等,基本上不会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当然,虽然也有很小概率,譬如韩国,燕国的学子中出现了开无双的超级人物,一举振兴小国,但这个几率有些太小了因为春秋战国,包括商鞅能够把秦国变得强大,其实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地理位置问题。 想要种田好好发展,必须要有个门口,门口把住,外面的人进不来,自己当然可以好好发展暴兵,而像是韩国,赵国,魏国,这些四战之地四面漏风,当然不好守,也不容易强大。 魏国急速强大而又急速衰落,赵国算是偷偷摸摸苟着发育,但也因为他边上是不太想动弹的齐国和比较弱的燕国才能发育起来的。 程知远道:“三宫合并,简牍需要整理,事务繁多,入秦之事,或许要等上一段时间,不过我听说,我家老师最近似乎有入秦的意思。” 秦王的目光微动:“哦,是” 程知远:“自然是荀况。” 秦王顿时笑了:“好好好,荀祭酒入秦参观,本王必然要好生招待,不能让天下士人看轻了我秦国,觉得我秦国寒酸了。” 程知远道:“王上当示我师何景?” 秦王道:“兵之雄,甲之坚,矛之锐,戈之锋,剑之利,法之正,律之严,民之安,猛卒之勇!声不流,乐不污,服不佻,恭俭敦敬、忠信不楛,风之淳朴,百官克俭。” “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 “万里秦风,通于九衢!” 秦王忽然一笑,气魄极大: “敢问先生,此般国度,可王天下否!”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先生可为少良造! 荀子入秦的原因,已经变成了自愿,而秦王也不再像原本历史中那般,对荀况不太感冒,反而是颇为期待这位儒门圣贤的到来。 程知远的推脱合情合理,而且如果荀况作为程知远老师前来,那么,自己那名为异人的孙子,是不是也要和荀况称一声师祖公? 这倒是有意思了,秦王心中自有计较,安国君的二十几个子嗣内,嬴异人是哪个,说实话,秦王都没有印象,本来么抱孙子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但是当你有二十几个孙子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无所谓了。 爱从来都不是均等的,一个孙子或者孙女,自然受到独宠,但二十几个谁看得上眼,谁有本事,谁才能受到一国之君的青睐。 这是有代价的,被受到青睐者,如果有了小君子的称呼,基本上便是公孙了。 因为嬴异人他老妈地位并不尊崇,所以外面的人称他一声秦王孙是给面子,但实际上内部人员不能这么叫,他老妈夏姬的地位在那些嫔妃内比较卑贱,所以才有了原本历史中,嬴异人为了取得真正王孙地位,而拜华阳夫人为义母的事情。 如今,这个不得宠爱的孙子,居然阴差阳错为自己拿来了梦寐以求的淮西十六城,秦王当真是感慨,世事无常,楚国刚把自己的太子送到秦国为质子,这头东皇太一就绑了送信的秦王孙,然而一个不得宠爱的王孙,和楚国的太子,这地位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倒也是风水轮流,沧海更替,当年秦国何其卑弱,而如今,经孝公,惠文王,武王,加上自己,四世秦王之力,把秦国打造成当今超世之强国,也正是如此,秦国四代而不衰,越发强盛,反观列国越发卑弱。 也正是如此,秦王才有底气坐在这里奚落楚王,也正是如此,秦王才有本钱开口,言兵甲之雄坚,法律之严正,人民之安乐,士大夫之公明,也正是如此,秦王才有胆魄,在程知远这位“天子使者”面前直接发问“此般国度,可王天下否!”。 嬴稷一只是一个很狂妄的秦王,而他也确实是为秦国做出了绝无法磨灭的贡献,可以说,原本历史中,嬴稷发动的战争,打下的版图,奠定的天下格局,至少让嬴政少奋斗了二十年。 “一个不得宠爱的王孙,换取淮西十六城,以此道伐中原,终入吾掌中矣,只是没想到这个异人还有不小关系,程,荀等人引为其师” “回去,安国君要好好培养一下这个孩子,当然,前提是他要完好无损的回来我相信他必然会回来。” 秦王的心中在呢喃,而在这里,也是当场签订了盟约,不过秦王本人,还多要一个条件。 “不要你这武胜关了,本王要程夫子一个承诺。” 程知远有些意外,而秦王笑道:“如之前所言,望夫子可以来秦一游,不管多久之后。” 入秦?入的进去,只怕是不好出去,只好效力了吧。 徐庶入曹营,有去无回么。 程知远也不遮掩:“秦王要我的承诺,让天下人看看,秦王爱才,三年五年,七年十年,都等得起,如此,千金买骨?” 秦王哈哈一笑。 程知远却是坦然道:“那行,承蒙秦王看得起在下,当三宫合并,事务渐息之后,在下必然入秦一游,既然秦王拿出千金诚心,在下做一回马骨,又何妨呢?” 秦王眼睛微亮,这老人笑的开心:“好,那本王先招待荀祭酒,再静候夫子来秦。” “若夫子有意,少良造之位,虚席以待!” 他这话说的也敞亮了,国家风范向这里一摆,荀子看完秦之强盛,回去之后还不死力?正好三宫合并,秦王这是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收拢了天下士人,而当那些人真正入秦之后,恐怕就不会走了。飞卢小说吧fl8 而直接许个少良造,这就不得了了。 二十等功勋之中第十五等,大良造的副手! 程知远却不推辞,言道:“既然如此,秦王也请记得此言!” 秦王大手一挥:“桐叶封叔虞,君无戏言也首发 这是周成王的典故,当年周成王即位之时,年纪尚幼。有一次在和叔虞嬉戏时,周成王将一片桐叶削成珪状,并且煞有介事地说:我以桐叶册封你。后来成王亲政,周公以记此事,成王允诺,以一片桐叶为信物,封叔虞百里唐土!故而在此世之中,周成王的天子信物,就是这片桐叶! 这也是历史中“君无戏言”的开端! 反倒是楚王,此时心中没来由一股郁结之气,有些忧心忡忡,虽然程知远并非是他楚国之人,而是天子使者,但是楚王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请程,庚二人行上大夫事,结果封赏未定,人家秦国就表示他那待遇好,想跳槽只管说,来了高官厚禄等着。 这让楚王手里捏的官职一下有些寒酸了起来。 当然楚王也很震惊,秦王一个少良造的重职,说甩出来就甩出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而他楚国,若是说要甩个令尹,那楚王肯定要被老贵族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楚国割让淮西十六城,秦国收下割让书,于是问道:“文书已收,章玺已下,楚王何时完成交割?” 楚王道:“待我回见东皇太一之后,让他放人,方可交割。” 秦王眉头一挑,这时候,范睢又说话了。 “若是东皇不放人如何?楚王又要撕毁协定吗?如上一次秦楚战争一样?” 楚王一窒,胸口起伏两下,忽然怒道:“本王承诺,一定尽力而为,况且这文书已签,章玺已下,便已经是定了论的事情,这土地之事,不比兵法诡计,我楚国若是背此割地之约,秦王大可堂堂正正来伐楚国,言明楚国割地,又言而无信之事。” 他被说到现在,却也是动了点火气,突然对范睢骂道:“我以诚心待秦王,你这小人却百般饶舌,我楚国速来以礼乐拜交而闻于列国,承诺守信,当年秦国骗楚,张仪以商於六里地,谎称六百里,欺骗怀王,怀王相信,不曾听屈原,陈轸之劝,却是直接派人与齐国断交!” “一次断交不成,张仪谎称抱病不能来见,怀王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够诚恳,这又派人去喝吗齐王,直骂的齐王三魂升天,七魄乱起,暴跳如雷,彻底绝交。” “我楚国素来信守承诺!可不比你等外邦秦客,诡诈多端!” 他不说秦国诡诈,而是说外邦秦客,因为不管是张仪,还是范睢,包括商鞅,犀首,魏章,当年都是外来者,并非土生土长的秦人,而恰恰有意思的是,正是这些外来的“谋臣”,大大强大了秦国,反观秦国本土人士,除去一个文武双全的嬴疾外,并没有像样的谋臣出现。 范睢被这一通骂,顿时又碰了一鼻子灰,楚王站起来,双目瞪着犹如吃人的猛虎一样,熊横再是懦弱,他也不至于被一个区区秦臣呵斥,泥像尚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人乎。 秦王也是知道楚王是给面子,当然,他虽然看不起楚王,或者说看不起列王中的任何一个,但是该有的面子还是得给的,就像是西周公那个老家伙,虽然他对自己是唯唯诺诺,但自己也不能真把他当下人一样呵斥。 所以秦王一笑,定了论调道:“好了,就这样了,老秦人从不饶舌,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而且我也想看看,东皇太一,是真的铁了心,要和我秦国作对吗。” “如我们之前所言,望楚王回去速速转告东皇太一,不要等到秦军拆了他的庙宇,他才反应过来要放人换他的城池香火,那时候,可就不作数了。”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四百六十四章 莫须有也 “王上当真相信此次楚王说辞?” 两王离开之后,范睢心中郁闷,且有些难以平静,这次事件他几乎没有出力,开局想要表现一下却被程知远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时候范睢甚至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干嘛犯贱去没来由的拨撩那少年人? 牙尖嘴利,三句话不离茅厕,范睢几乎要吐血,心中把程知远记恨上,但是一想到对方那双眼睛,还有那道豺狼般的睚眦幻影,他的心神就没来由的一颤,惧怕的感情一跃而起,甚至超过了报复的心。 秦王在马上,冷笑道:“当年秦楚之战,楚王表示不打了,结果反手就投了东皇太一,眼看着我秦军要赢了,那长江水忽然停止,却是楚国神道出手,居然还让长江水神,帝女奇相卖了黄河冰夷一个面子。” “黄河神啊,大河神!河伯河伯,非楚国之神,乃天下之河伯,却为楚神效力,东皇太一许诺你甚么好处,你远隔千里,却要为楚国作那香火人情?” “还是说,单纯是看不惯我秦国之人呢?” 秦王对于楚神道是极其痛恨的,当年淮西一战,秦军伤亡不小,而楚军借助神道的力量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乃至于原本到手的淮西诸城又被夺了回去,这一来一落,人口丢失不知凡几,这其中仇怨,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熊横懦弱,甚至不如楚怀王,范叔(字叔),你刚刚看到了吗,我说要给程夫子少良造的职位,我说到做到。” “你看看熊横,那眼中就差把嫉妒写在明面上,可笑啊,我秦国拿得出这职位,我敢给,他楚国拿不出,也不敢给。” “楚国非楚王之楚国,秦国实乃秦王之秦国!” 范睢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大喜,秦王这句话的意思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在秦国内部开始最后的大清洗了,也就是要对魏冉,宣太后,以及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等五人动手了。 这就意味着,为秦王建言献策的自己,短时间内并不会失去信任了,那既然秦王给自己发了态度,表示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那接下来就是自己好好表现,挽回印象分的时候了。 什么,四贵五个人?开玩笑,四大天王有五个不是常识吗。 “范叔,我和熊横签的盟约,这卷文书,你说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秦王向范睢“询问”,而范睢诡计多端,心思缜密,虽然为人是真小人但却有智慧,此刻程知远也不在,自然脑袋清醒,立刻回道:“楚国真正主宰乃是东皇太一,楚王这卷文书,给予王上的,其实并没有淮西十六城。” “王上拿到手里,这东西最大的作用,是‘师出有名’!” 秦王笑:“不错,正是师出有名啊!而且是天下堂堂正正之名,我秦国终于可以拿下这淮西十六城,这卷盟约,胜过一切狡诈诡计!” “我不知道熊横怎么想的,但料想他那蠢货也弄不出割地的计谋,肯定是那程夫子给他出的主意,要想再来一次张仪之约,亦或是稍稍改进些许?” 范睢闭眼,大约三四个呼吸之后,对秦王道:“王上,在下认为,楚王割地,神道不让,如此,秦,神,两方必然有一场争斗,但不论是哪方获胜,楚国都是赢家。” “这不行,一个强大的楚国,脱离了神道的控制,那么就离糜烂远了一些王上,驱虎吞狼,中计了!” 范睢惊讶,而秦王道:“范叔,你不必做作,早就看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假装惊讶的呢?” 范睢失笑:“让王上数落了,是在下的不是。” 秦王道:“我用千金买骨,程夫子愿意当骨,那他要用肉来引我这头老虎,我又不好拒绝,毕竟这块肉确实是没有多少毒性,而且鲜美无比啊。” “既然这样,我便连神,楚,一块都吃了吧!” 秦王神色严肃下来:“嬴异人,我的好孙子,他还有用处,楚王回去,他说要禀告一定是真的禀告,但东皇太一未必肯放人,肯定也有条件,但不论如何,楚王这次割城,神道肯定怒不可遏,而我秦国,要提前接收这些城池。” “这到时候文书一宣,简牍一展,天下无人可说不是。” “死一个孙子无所谓的,不过他死不了,荀况,程夫子,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孙子死呢,这可真是有意思,我拼命把自己的孙子向火坑里推,而我的对头处,却要拼命把他拉出来。” 范睢道:“可我王,在人未曾见到之前,我等如何起兵,文书在手,是好处,却也是坏处,我等不能奇袭,因为这样,道义不在我等。” 秦王道:“道义确实是不在我等,但先取地,后取人,亘古不变的真理,范叔,你说说,我们怎么样才能让道义在我不在他人?” 范睢低头,沉默思量,秦王也不急躁,那马匹缓慢踱着,也不知道是多少步的时候 “引火烧身。” 不是范睢的话,而是后面一位剑宗的话。 范睢转头,神色诧异,因为他刚刚也想说这四个字! 那剑宗并非陈龙右,而是之前看了程知远一眼的那位剑宗,此时看到范睢注视自己,失笑道:“看来在下抢了范先生的话,罪过。” “不不不,讲,请剑宗讲来。” 范睢忽然心中极喜,因为他不知道,他想得办法,和这位是不是相同,如果不相同,自己后说话可以稍加补充,完善形象,还能卖这位高手一个面子。 范睢现在认识到,自己身没有半点功夫,也不能像苏秦,犀首等人一样,说着说着上去就是两脚,自己要被人家踢了还没半点招,不如 他心思转动,转瞬之间就过了两三个念头。 陶唐氏祁毋山 秦王道:“祁先生请讲。” 那剑宗道:“《左传》云: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玩火者自焚,引火者烧身,神道的香火,不知道能不能点燃我秦国的狼烟?” 他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计策,却视人命如草芥。 “在楚王回禀之前,请楚国神道来戮我秦人,等到木已成舟,剑已饮血,楚王刚刚禀告东皇,此时大错已成,秦国出兵,名真言顺也。” 陈龙右猛然看向他:“祁前辈,神道龟缩楚国,如何入秦?” 祁毋山淡漠反问:“你怎么就知道,神道已经龟缩了呢?” 陈龙右一时不能理解,但此时范睢大笑,只是说了四个字。 “莫须有也!”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太一太乙 楚国神门,神道本宗,在曾经云中君呵斥楚王的黄铜大殿之深处,这里并非是外人想象的那般冰冷死寂,反而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市井模样。 与正常的大城邑内所出现的景色并无不同,卖鱼杀狗者,贩夫走卒者,售马兜柴者,粮铺工所,木匠酒肆,一应俱全。 但让走在这片繁荣市井之中的那个年轻人感到彻骨寒意的,是这些看似“欢愉”的众生,实则全都是“死人”。 魂魄融入香火铸造的身躯内,这就是神徒,是神道特有的子民,他们能源源不断的转化信仰供给诸神使用,就好像圣经中耶和华所在的天堂一般,对于神徒来说,这黄铜世界确实是他们的归宿之首发 这也是让黄泉震怒的行为,轩辕十四应庚桑楚的请求,欲杀安期生于楚地,安期生开鬼门关的原因尚不明确,而鬼门之中,杜伯,高月等鬼道中人在谈论的事情中,有一项是很明确的。 那就是打碎这副黄铜世界。 这黄铜世界,就是所谓的,真正近乎完善的地上神国。 神徒的来源是魂魄,众生的魂魄不归入鬼道,不论是黄泉,酆都,罗浮,三重泉,蒿里,飞狱,它们都收不到新的魂魄,阴阳失去平衡,这不仅仅是世界的事情,也不仅仅是鬼道自己的自私心,因为如果鬼魂不再进入幽冥,那么最先崩溃的不是阳世,而是阴世。 所以击神,不仅仅是楚王的愿望,不仅仅是秦王的愿望,不仅仅是程知远,庚桑楚的愿望,甚至无形之中,还与杜伯,高月他们的愿望契合了。 或许这就是时来天地皆同力? 嬴异人听着身边那个“人”的讲述,牙齿打颤,而那个年轻人显得很淡漠,把地上神国的构造和他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又不打算把他化为神徒。 但让嬴异人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否定了云中君的作法。 “不过这不归我管。” 嬴异人身边的这个人,是“东君”! 作为楚国神道之中明面上第二巨大的人,代表着无限光明与炽烈太阳的东君! “云中君不该捉你,很快就要出事了。” 东君作为这地上神国内的煌煌大日,照耀着这片地上神国,他行走在人间,聚敛的香火几乎积成连绵无尽的山与云。 嬴异人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东君认识。 仙人盗跖。 盗跖没有提及外面的事情,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他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目的,而且是让嬴异人的下巴都要掉了下去。 盗跖与东君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只是在很久之前有过两三次碰面,当然双方是敌对状态,那时候盗跖还没有遇到颜回,故而聚啸于云梦泽之中,是楚国神道最害怕的仙人。 盗跖来到这里,是来见一位大仙人的,而让嬴异人震动且恐惧,不明所以的是,那位所谓的“大仙人”,比盗跖还要强的仙人,正是“东皇太一”! “确切的说,是太一,或者说,太乙!” 盗跖和东君交谈的过程中,并不忘记这小小的秦王孙,也不避讳他,与他讲述了东皇太一的故事。 “作为楚国的神主,天穹的天帝,九大天帝之一的东皇太一,他在降世的时候,很不幸嗯,怎么说呢,他既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 “太一与太乙,太乙避讳太一而改为太乙,故而东皇太一,如此而是。” “既是天帝,也是上仙,但是东皇与太乙又是两个个体,东皇在楚,太乙不知道在何处,东皇想杀太乙,收回自己的力量,太乙想杀东皇,补全自己的仙法” 盗跖道:“千余年前,太乙化名为李太衣,更早之前,在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幻化人来,遇太乙而回,太乙随化人前往西幻之地,见到穆王当年所铸,立于周之西方的中天之台。” 东君失笑:“盗跖是来讲故事的吗。” 盗跖道:“故事是要讲的,不然小哥怎么知道东皇来历,他可是秦国子孙,来日必然要与汝等一战的。东君,不在此时杀了他,来日你们必受他所害啊。” 嬴异人汗毛炸起,不可置信的看着盗跖。 盗跖笑:“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别不可置信,我不是楚人,也不是秦人,我乃天下人,你是秦王孙,死活和我有甚么干系?我与东君见过三面,也算旧人,我与你是第一次见面,生疏的很。” 嬴异人不置可否。 东君却是道:“我乃楚之天神,太阳之光辉,不可能做这些龌龊之事,他若是日后能击败我楚国神道,大可来伐,我楚之神,也当堂堂正正一战。” 盗跖抚掌:“君子君子!不愧是自诩比教大羿的君子!” 盗跖说东君自比大羿,是因为东君也曾经射杀过天狼星,而这件事情并不是好事情,因为天狼,亦是仙道中人。 箭杀天狼,是东君生平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东君道:“你来揶揄我吗?但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杀天狼是凭借我的本事。” 盗跖道:“自傲的话还是放一放吧,我可没有揶揄你,只是此时楚国神道,已经陷入泥潭不可自拔了。” …… “你说什么!” 云中君拍案而起,怒对神侍斥责道:“秦国说我楚神杀了他的秦民?” “放他娘的屁,我楚神都没有秦地的庙宇,又怎么过去?打洞吗!” 云中君怒不可遏,而神侍回应道:“秦国语气奇怪,说是……或许有……” 云中君脑子里的火一下子就停了。 他忽然眼神瞪了起来。 坏事了! 不会是大司命上次去赵国的事情暴露了吧? 榆次遭淹,说剑先杀相虺,又与徐无鬼大战黄河上空,而榆次死难的魂魄都被大司命取了回来,这事情是不能外讲的,所以大司命做的很隐蔽,也没有留下确凿证据。 但是这事情确实是做过的,眼下秦国突然来这么一句,是几个意思? 云中君细思极恐,嬴赵本是一家,若是赵国所说,秦国所闻,并无不可…… 第四百六十六章 共工折天 “楚王去了武胜关会见秦王?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楚王把公卿都圈禁了,名义上是商讨国事,实际上是软禁,他怎么出去的?” “楚王不在宫里?!” 云中君大惊:“楚地还有我看不到的事情?!” 他念头一转回过神来,大骂道:“老贵族!好啊,屈景昭项,你们是要翻天啊,敢作法瞒我!” “我说前两天熊横怎么一个人来,说要把楚国大权,二百城池尽数交给东皇陛下,原来他敢通秦卖国!” “小畜生枉为楚子!” “跳梁小丑,安敢欺我!” 他盛怒之下直接把案桌掀翻,简犊卷宗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本意是敲打程知远,同时敲山震虎,震慑那些老贵族,然后把他们之中跳的比较厉害的一帮子逼迫出来,这些人肯定会想办法联合起来,与程知远一道,以天子大义之名来压迫神道,那时候云中君就可以一网打尽,同时借助这个机会,和程知远作半要挟,半合作的交换,让东皇太一的影响力进入中原,这样可以导致气运分割,使昊天上帝进一步衰落。 但眼下,这帮小丑居然来了一出瞒天过海,楚王秦王会于武胜关,云中君确实是没想到这是要做什么。 只是他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莫不是又要割地! 为什么要说又……好吧这个不重要! 十二年后将有大机缘,届时是神门占据黄泉位置的关键时刻,而在此之前,庐山即将降世的青火也是东皇陛下不可舍弃的力量,云中君还不知道鬼道准备提前动手,先行攻击神国,此时云中君确实是恨得牙痒痒。 “硕鼠!这才几天!” “天之蠹虫,我本想用他去咬庚桑楚,进而拔除楚国内部的钉子……秦王和楚王约定了什么?说!” 神侍道:“秦王通告楚国,楚神乱杀秦民,天怒人怨,楚王既然已经决定割地送城,神道却敢反复,杀秦民泄愤,既然如此,秦军绝不会轻易饶了神道。” 云中君怒道:“楚王果然割地了!我……” 日! 这熊横真不是个玩意,他的保证书就和废纸没有区别,好在自己早就猜到了这家伙没信用,只是没想到这货割地割的这么痛快和迅速! 西风压倒东风,但来的也太快了,你他二舅祖母的是狗啊,人家丢个骨头就去舔! 神侍欲言又止:“秦国檄文还说……” 云中君:“说什么?讲!讲来!” 神侍道:“秦国言,天下……天下苦神久矣!” 云中君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一竿子打翻了天下神道,秦王这是失心疯了? “他敢说这句话?!他怎么敢!他不怕天下诸神群起而攻之吗!” 云中君脑子滚烫,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不好!有难!” 他对神侍道:“秦……秦军是不是夺城了!” 神侍叹道:“就在一个时辰前,秦军已经夺取淮西七城,而据说城池内发生逃亡,国人尽散……” 云中君大惊:“神军呢?” 神侍没有回应,反而是道:“夺城者,秦,武安君白起。” 云中君气的一拳挥在空气,瞪着眼睛几乎要吃人一样! “他老秦狗敢污蔑我!还敢夺城!楚王竟敢割地!” 他正是怒在心间,忽然此时心中大惊,就像是警兆一般。 事情发酵已经有大约十天了,云中君没来由又想起大司命收魂的事情,突然心中大震,正在此时,外面有神侍进来,回报信息。 “赵国引昊天上帝檄文,言传天下楚国神道擅夺他国百姓魂魄,使得赵人不能魂归故土,如此行径与妖魔无异,欲建地上神国,反叛天子,故赵王丹奉天子以讨不臣!赵国已经发兵,赵奢为前锋,蔺相如为主帅,领军二十万,已直逼信阳而来!” 云中君神色狰狞,而此时,又有神侍出现,禀告道:“神君!东方神脉有动!” “天齐渊中光明猎猎,有数神人出,言称楚国神道无视天下约定,擅自掳掠稷下学子,破天下之规矩,又挑衅齐国,毫无礼德,今日云海八神兴兵,起天兵三十五万,月主莱山统帅,再引齐国大军十万,攻东楚吴越地而去!” 云中君猛地拂袖,狂躁不已:“那拉马车的娃娃有这么大的身份吗,安国君的儿子里面,他不是不得宠爱吗!” “共工折天柱,这是把天都弄破了吗!女萝这个蠢货!她给我绑了一个什么玩意回来!” “秦王孙,稷下士,天子使者!这是个什么玩意!” 云中君连忙道:“快,告诉东楚守神们倾力挡住!” “让两天子湘君,湘夫人东进,拦住月主!让二司命北上,挡住赵国圣人!” “我自己亲自去一次淮西!我要看看秦国哪来的狗胆!” 云中君气急败坏,同时道:“让女萝来见我!还有,去郢土神国中把那个秦王孙放出来!” 那云中君的亲信神侍道:“河伯呢,冯……冰夷处要不要请一下?” 云中君一抓头发:“不行,冰夷要防止秦军掘江水,他必须待在这里,不可回大河去,若没有他在,没有人能请得动长江帝女。” “一群狗东西,三面攻楚,以为这样就能把楚国凿穿?” 云中君神色冷冽:“熊横想借刀屠神,我却也不是泥捏的,神军死伤无算,楚军却不亡一人,想的挺美!” “让他给我调兵!” 那二百城肯定有问题,云中君现在反应过来楚王的动作,他料想熊横那个脑残玩意肯定想不出这种操作,那么给他献策的肯定是说剑人! 这下好了,这个天子使者比自己想的还要狡猾狠毒! 那二百城有什么问题,他现在还不知道,故而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在那二百城内彻查,但到底查什么,他也没有个标准。 这让云中君又一次怒火攻心。 云中君想了想,又制止了一个神侍:“等等!你不要去神国了,我去!” “我去神国,放秦王孙!还有……” “见见那位,已经被放逐于神国的太阳之主,东君!” 第四百六十七章 仙威无上 东君被云中君放逐于地上神国,由此原本应该是东君代替东皇行使的权利,就到了云中君的手上。 如无必要,云中君不想见到东君,但是此时是非常时期,人手不够的话,也只有暂时摒弃前嫌,联手抗敌,毕竟这是神道的事情,而不是某个神自己的事情。 另一方面,女萝则是很委屈,她感觉到了云中君的暴怒,同时她也很不满,明明是云中君要求的,去为难天子使者,为此自己还差点被他刺了一剑,结果回头就换回这个结果么? 给你厉害的,你行你上啊! “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才不回去。” 女萝翻白眼,避开了前来寻找她的神侍,直接就窜到山野之中,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这正是神道大难临头的时候,云中君派遣的神侍没有找到山鬼的踪迹,无奈之下只有返回,而云中君来到黄铜殿堂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那让他浑身震颤,瞬间就变了颜色! 东君身侧,那大仙人回过头来,二话没说,对着云中君当头就是一指! 风与雨,雷与电,云梦的雾气与蒸气,那一指仿佛展现出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画卷,无秩序与疯狂搅为一体,精神与气游离于虚无空洞之中,而在这一刹那,开天辟地,一个奇点无限放大,从一瞬间爆炸开来,就像是中原传说中的盘古之光! 轰隆! 山与海都化为尘埃,云中君面色苍白,愣愣的站在原地,那一指什么也没有打碎,物质世界依旧如故,但是云中君的精神似乎在刚刚那一下被击破了,他冷汗止不住的冒出来,感觉自己身躯内蕴含的鬼神之力与香火之气,都要不受控制的向外逃首发 他牙齿打颤,又震惊不可思议,颤抖与恐惧并存着,道: “盗盗跖!” 盗跖的神色不带有笑容了,他收回那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两片唇齿上,竖了起来。 “嘘” 盗跖贴近了云中君,那苍白且英俊的脸庞,在云中君眼中却不下于九幽地狱的恶鬼般可怕,盗跖轻声贴着他的耳朵开口:“不要让东皇发现了我。” 这句话说完,云中君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一股愤懑的神道伟力冲破了那种恐惧的枷锁与禁锢,他猛然挥袖,转身就是一拳! 云海倾倒,神力滔天,但是这一拳除了把黄铜神殿打出了一个窟窿,把地上神国中的子民抹杀了数千人之外,他根本就没有摸到盗跖的衣角! 盗跖已经不在此地,来无影去无踪。 云中君的脸色依旧青白不定,他僵硬的转身,看到在神国中站立,遥遥看着自己的东君。 “你你居然和盗跖你背叛了陛下!” 盗跖是楚国诸神最害怕的仙人,但是因为当年的山陵之约,盗跖发誓只要颜回还在人间一天,他就一天不出云梦泽,但是如今盗跖出现在这里那就表示颜回死了。 云中君的脑子嗡嗡的,盗跖在楚国重新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会把正在稳步推进的地上神国计划搅的一团糟,他会聚集那些山野流民,重新聚啸于云梦大泽,他们伐山破庙,斩杀鬼神,推倒香火,宣扬人的命运不属于神灵,与曾经随国季梁的无神之论如出一辙! 东君没有辩解,他只是笑了笑。 云中君恨得牙痒,又因为刚刚的羞辱而神情无法平静,盗跖依旧是那个盗跖,千年不出云梦泽,他反而比千年之前更加厉害了,如今他要杀自己,仅仅是一指就能秒了! 他甚至可以在这地上神国,最接近天界彼方的地方来去自如,而诸神居然无一察觉! 云中君虽然脑子发热,也不太冷静,但智商还没掉光,稍稍思考就反应过来,东君顶多是没有阻拦,而进来的方法,一定是盗跖自己的。 这个仙人已经突破了飞升的壁障? 他是行走在人间的“真仙”? 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惊恐,于是云中君不敢再想,也不愿意去想了。 该怎么办呢,对付国家的军队,哪怕是天齐渊,昊天帝,秦国大军,云中君虽然狂躁但是还能有序应付,但是面对盗跖,到了这个家伙的境界,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杀谁就去杀谁,他若是希望天下无王,只怕这人间,很快就没有“王”了! 这个家伙是挡不住了! 云中君坐在了地上,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疲惫,而东君忽然叹道:“凡事都有思量不周全的时候,这天下没有尽在掌握的事情,变数时时都在发生,从伏羲氏起始,作河图洛书以来,这人间就充满了易数。” 云中君的眼睛充血,他指着东君身边的嬴异人:“你!就是你!” 嬴异人吓了一大跳,而云中君呵斥他道:“给我滚!滚回你的秦国,现在就滚,再也不要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 哈? 嬴异人脑子一愣,有些不明白,而边上东君笑道:“出事了吗?” 云中君冷笑,恨得是咬牙切齿:“秦王的好孙子啊!” 这仅仅是一句话,但是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嬴异人恍然大悟,言道:“原来是这样,你们挡不住秦国了?” 云中君盯着他,如虎狼般:“秦国?一个秦国算什么!” 嬴异人笑道:“我在我父亲的孩子中籍籍无名,从不受到宠爱,如今却因为一次绑架,而受到了这公孙般的待遇,大父爷爷居然会起秦兵伐楚,这真是让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但是我料想,这期间推波助澜者,肯定是我的先生,或许楚国也与秦国达成了什么协议?” 云中君看着他,忽然道:“等等,这不会是你们计划好的?!” “你也是那些跳梁小丑的棋子?” 嬴异人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可以从一点信息推断出一二,我在这里被囚禁了这么多天,除了东君外,未得见其他任何一位楚国神灵,而今日才第一次见到您这位大神,可您开口就要让我滚回秦国。楚国神道这般强大,却也有服软的时候?” 第四百六十八章 换个地方接着绑 程知远用过晚饭,士族的阶级和国人,百姓,野人都不同,吃饭一天是三次两次随心情,而普通人一天只能吃两顿饭。 天色已晚,但外面的喧嚣声依旧不曾停歇,楚国现在开动起来了,收粮的事情已经初见成效,开始不断有城池中产生暴动,而就在今日早晨,已经有一个县邑的神庙被饥肠辘辘的愤怒民众拆成了碎片。 各地神庙里的粮食供应依旧照旧送给,甚至楚王还聪明了一次,偷偷多给了一些,至于这些多给的,当然就是楚国买回来的粮食,不过多给也没多给多少,但是足以让那些民众的怒火更上一层楼。 神庙有粮食,而子民无粮食,于是平常被信仰压制下去的,不太显露的阶级矛盾就产生了,神徒们与国人,野人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大战爆发之后,自然是血流成河。 这对于楚国来说确实是像统治要终结的末日景色,然而产生这种问题的,都是划给东皇太一的二百城池,而至于楚国自己的七十四城,则是一派静谧肃穆的情况,没有火光,也没有暴动。 淮西中的国人开始向这七十四城逃窜了,秦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七座淮西之城,武安君白起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这里,而淮西守军中,经历过上上一次秦楚大战者,也就是秦破郢都之战,看到了白起的帅旗出现,顿时是骇的面无人色。 都不需要接触,几乎是还没有短兵相接就产生了不小的逃亡,士气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而每个时代里,总有那一两个人,自带降低敌人士气的光环。 时间还没有一个月,这才半个月多一点,二百城池的混乱已经无法遏制,云中君的管控力度在此时体现出了明显的不足与迟滞。 程知远在夜里受到了项烁带来的信息。 “先生请过目!” 项烁这个牛脾气现在则是很崇拜程知远了,在了解了程知远的部分光辉事迹后,项烁便再也没了敌意,反而对程知远充满了尊敬。 只是这一点上,他大哥项炬从一开始做的就更好,同时表示,等到程知远归太学之后,项氏想派一人与程知远同行,进入合并之后的三宫内学习。 “族弟虽然年少,但是机敏好学,比起只知道舞剑的舍弟项烁,或许这位族弟更合先生的口味。” 虽然言辞之间项炬对自己老弟是一番贬斥,但这些都是自谦之词,而那个所谓年幼的族弟,事实上和项烁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项烁身高八尺,有些威猛,看起来不像是十六七岁,反而像是二十多岁的人。 这就是所谓显老么 程知远还没见到那个被推荐来的项氏族人,此时他在看刚刚收到的信息。 “开始了。” 项烁也是点了点头。 庚桑楚的毒计进行到第二个环节了,在这个二百城池暴动的节骨眼上,不少城池的神庙已经开始派出神徒军镇压反抗者,而就在这个时候,曾经提及的死士军团已经出动,并且冒充神徒军,杀光了一座县城的楚人。 “奉东皇陛下之命讨伐乱民,参与叛乱之人皆屠之!” 这是“神徒军”留下的口号与讯息,而与此同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有心人”提前散播开来,四贵族的间者在各个城池内散播消息,而惶恐不安的人心,在“某些人”打听到,屠杀之事为真的时候,彻底控制不住了。 简牍上叙述,诸城震动,国人惊恐,四散奔逃,地无禾苗,民无积蓄,神道已有大军出现于各个城池镇压暴动 “楚国神道信仰的崩塌,从这一刻开始了,就看东皇太一能不能弃车保帅,否则贪心不足,最后这些香火,可能一个不留全都丢了” 项烁又道:“还有禀报,扬越,百越等地,山野之神似有异动,貌似趁机出动了不少人,在屠杀我楚国逃难的国人。” 程知远:“野神抢夺香火,这也在计划之中。” “云中君呢?” “已经赶赴淮西,秦神大战,一触即发。” 项烁道:“果然如先生所料一般,秦国先动,按耐不住,只是他们的那理由,着实是有些诡异,什么叫莫须有” 程知远哑然:“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但其实是给他歪打正着,是真的有。” 项烁道:“真的有?” 程知远道:“云中君派大司命收取赵国亡魂,这事情可是偷偷摸摸做的,云中君自己也不敢肯定有没有神真的杀了秦国百姓,所以他自己都不确定之下,假的,也是真的了。” “秦王只需要问,你敢对质吗?云中君必然不敢,他自己都不确定,哪里敢呢。那就是有,有,就是杀了。” 程知远道:“莫须有的死者,死人和活人的叠加状态,这是一个新的辩题啊” 项烁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时候是考虑新辩题的时候吗? 程知远接着道:“接下来,一切就是顺水推舟的进行了,神道想要尽量保存实力,那就只有退后这一个选择,否则等待楚神的,则是灭顶之灾。” “秦王孙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楚王手上了。” 程知远皱着眉头,而项烁则是道:“对,还有秦王孙,这件事情” 他似乎是差点忘了,连忙开口解释,而程知远一听,则是愣了。 “他不回来?” 嬴异人不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意思是云中君他们把他绑走,这三两下就说要放人怎么可能,总的给点补偿,而云中君气的半死,直接把他绑去了淮西前线! “我的天。” 程知远一拍脑门:“这傻孩子!” 秦王什么人,云中君到淮西,不知道是想把嬴异人当人质还是当场放掉,如果是前者,秦王肯定会痛哭流涕然后大吼为孙子报仇,紧跟着老秦人就一拥而上嬴异人和淮西十六城比起来实在是太卑微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龙入大海,虎入深山,秦王反而再无顾忌。 当然,还有一个坏的结局,那就是秦王发狠,把自己孙子杀了,然后直接说是神道杀的,不过想来,在程知远与秦王见面,后者了解到嬴异人的价值之后,应该不会来这一出首发 “那么云中君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把嬴异人带到前线,不杀也不放,好吃好喝招待着,但就是不给秦军具体的信息。” “这样的话,秦军若是攻城,云中君就可以说自己在招待秦王孙,而秦王却趁着这个时候攻击,连大国威仪也不要了,毕竟我这边招待你家人,你回头就给老子两刀,这在道义礼德上都说不过去,名不正言不顺,便有了阻力” “但这种投鼠忌器之计,实在是太低级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白云之宴 淮西战事如火如荼,在秦军如迅雷一般的攻势下,加上楚军并没有抵挡之心,很快便全面溃败,而神道的军队并不算多,在拼死斗争之后,基本上都被如狼似虎的秦军砍下了脑袋。 神徒的疯狂让被誉为虎狼之军的秦人也感到一丝凉意,这些家伙为了自己信仰的神灵能够献出一切,不仅仅是鲜血与生命。 白起站在淮西第十城的城头上,还有六座城池,整个淮西全境就尽入秦军手中。 要地而不要人,秦王翻脸发动的攻击,是建立在楚国的有效盟约上的,乘着神道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拿城,否则等到神道回过神来,这纸盟约便没有了用首发 说到底还是要打一场,只不过这一次,秦王做足了准备,早早把秦国大军开拨到了淮西附近。 劳师远征自然耗费粮草无数,但是有青玄与南世交界的函谷关在,进可攻退可守,只要啃下淮西这片地区,那么进攻东南方向,拿下楚国全境,吴越大地,乃至于齐国的前线基地,就已经完成了最初的准备。 白起一脚踢翻了一具尸体,那是神道的神徒军,死时面色狰狞,但现在也只是一个无头尸体罢了,他的脑袋已经被某位士兵割下来,当做换取战功的筹码了! “世人皆言我秦乃虎狼之国,被甲百万。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褐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闻战则喜,山东六国闻风而丧胆。” “秦卒之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也;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也。以孟贲、乌获之士,攻不服之弱国,无以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诸国必无幸矣。” “但我看来,这些神徒之兵则更为骇人,我秦军是闻战而喜,但这些神徒之兵,是闻死而喜啊!” “秦军胜了有军功取,败了则有军法裁,历我秦国四代君主之治,方使秦中百姓怯私斗而勇公战,但这些神徒之兵,死了什么也得不到,只有一份空洞的信仰,但那些鬼神又真的回应了他们么?” 白起的衣角被风吹起,他踩踏在如山的尸骨中,神徒之兵难以留下活口,这不是他想留就能留的,这些家伙是报着一命换一命的想法和秦军死战,且绝不溃退,所以要击败他们,只有把他们斩尽杀绝! 也是因为前面七城的神徒军在失去根据地之后开始涌向后面的城池,所以白起打到第八城时就遇到了阻力,并且第九城,以及这第十城,阻力是最大的。 并且神徒军每次都会有一部分人“逃走”,聚集向下一个城池,告诉他们秦军的作战风格以及信息,而诡异的是,白起三次都没有找到这些人是从哪里逃走的。 越是看到这种景色,白起就越是对所谓的神道信仰恐惧一分,这些神徒军哪里还算得上是人,明明就是半人半妖的怪物。 只有妖才会执着追逐着一件事情,并且向死而不回头,因为妖就是因为对这件事情过于执着而变成的。 就像是火童子是为了“杀”,雨霖铃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这种扭曲的执着也是使得人变为妖的根本原因之一。 破了这座城,下一个目标,其余地方的诸城已经可以直接拿下,当然,也可以选择直攻平靖关。 但在此时,有简牍送来,白起过目之后,眉头微皱:“云中君来了。” 诸神之中的三把手,大神云中君,当年淮西秦楚大战,秦军被楚军击破,就是因为云中君的动手,他鼓舞了低落的楚国军队士气,同时增强了他们的力量与防御,又施展迷雾之阵,犹如上古时代风伯起漫天雾沙,遮蔽黄帝大军视野一样的手段。 这家伙是秦国的老对手了,不过白起还没有和他交过手,那第二次是在楚王逃窜之后发生的战争,故而白起当时并非在看守此十五城。 “我第一次攻南郡时,云中君未敢出面,待我收兵离开,云中君才开始夺城,我与他未曾战过,如今来了,却是正好。” 白起的语气很凝重,并无骄狂与蔑视,因为云中君确实是一个不得了的对手。 淮西,淮北的土地既然重新回到了秦国手里,那就没有轻易吐出去的道理了。 只是云中君发来的信息,当中言明自己早已对武安君仰慕已久,只是以往未尝得见,如今云中君正在平靖关设宴,招待秦王孙,如果武安君赏脸,可以前来一叙,没有必要打打杀杀。 这封信件,按照云中的性格来说有些反常,故而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倒也不出程知远的预料,只是白起对于云中君的性格仅仅是“听闻”过些许,不能完全清楚,但他对于诡计的嗅觉极其敏锐,当然知道,这是宴无好宴。 而且招待秦王孙? 有意思,这是要让自己投鼠忌器,不可攻伐平靖关么? 倒也是占据了大义的高地,确实是有些两难,云中君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在自己的手上还能这么快想到对策,并且赶到平靖关,阻拦住自己进攻的势头,确实可以当得起神道三把手的地位了。 不过他这次所犯下的错误在于,从开始他就不应该绑架秦王孙。 白起的副手,一位名为何蹇的将军,此时在边上被白起点名,而白起告诉他,自己要去赴会,在这段期间,这一路军马就由他来统帅。 这让何蹇大吃一惊,连忙劝阻:“武安君乃国之柱石,此宴必有刀斧之危,岂能以身犯险?” “此宴断不可赴!云中君这分明是以秦王孙为要挟,武安君入得关去,便是等于失了大义,不如直接斥他,说他是胡言乱语,那秦王孙分明在楚都,怎么可能来这淮北平靖关!” “不得容他辩解,当一力攻城!我等大义,绝不容有失!” 他抱拳行礼:“武安君,末将愿为前锋,强攻平靖关,若事后秦王问责,末将一力承担!” 白起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我自有计也,你且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四百七十章 飞马东来 “拆庙?” 项烁跟着程知远,赶赴前线,同时不解的询问着。 程知远道:“投鼠忌器之计,最容易破解的方法,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一只硕鼠靠在珍贵的玉器旁边,器物的主人如果投掷石头,打不中老鼠反而会砸坏器物,那这个时候,就要让老鼠无路可走首发 “避开那个器物,封锁周围一切对老鼠有利的东西,于神来说,就是庙宇,香火,一切对他有意义的东西,那十六城的庙拆光了或许不算什么,但让山野之民也不许信仰,让他在这片土地上……彻底失去立足之地呢?” “秦军肯定还会掘开河堤,把平靖关孤立起来,同时,我料定白起必然兵锋化开,为三路,直破平靖周围诸城,突袭之下断道封路,如此,云中君骑虎难下,走不得进不去,要么交人,要么死扛!” “要锁住那只老鼠的动向,就是让他不能动弹,而这里,需要一匹飞马” 项烁:“飞马?” 程知远道:“拐子马,就是阻拦者。” 上象后马二进四从象田出动,再穿上角奔河头,运用得当,可乘势直奔“老窝”打将以威胁对方;如遇阻拦或受到对方当头炮的牵制,则会施展不开。 这是象棋中的一种走法,不过谁来当这个牵头肉盾,阻止对方当头炮的阻拦呢? “白起定然会以身为盾!” 秦将白起,这个在历史中留下赫赫威名的人物,最不怕的就是打危险之仗!这场仗越是危险,他打的越是来劲,反而是那种乌龟壳一样的打法最克制他,但是白起相比后来的李信,同样是喜欢速战,闪电战的将军,却比李信多了一个稳字! 所以白起生平未有一败,而李信因为骄狂自大,自信的答应了秦王用二十万军就可灭楚,结果是被项燕大破,于是丧师辱国,亡十万秦军,死七都尉,使得太史官叹,言自孝公变法以来,秦国从未有过如此大败。 程知远道:“飞马东来,我不就是那只飞马么?” 项烁不明所以,只是看程知远说这句话时候神色严肃冷冽,他欲言又止,却看到程知远瞪他一眼:“看什么,帅的人都不笑!” 项烁哑口,刚刚想说的宽慰之话顿时都喂了狗去。 他憋着那股气,对程知远问道:“夫子如何当飞马?” 言下之意,你拿什么资本去当践踏云中君的那匹良马呢? 程知远道:“我自己还不够吗?” 项烁大惑不解:“在下愚钝,不能解,望夫子明言。” 程知远道:“飞马的意义不在于真正击杀地方大将,而在于有利的钳制,牢牢咬死对方,迫使地方向着形势不利,但是可以给他苟延残喘的方位而去。” “不过这是一个死胡同,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然而一昧逼迫,也会让云中君暴怒,故而我去给白将军出三计,其一,是谓之声东击西。” “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眼下秦军刚强,神道柔弱,但神手中拿捏秦王孙,稍有差池,便是玉碎竹焚的结果。” “而在此时,及时的切中要害,云中君色变之下,必然心神动摇。” 程知远道:“故要用第二计,以退为进!给云中君开个口子,效法当年商汤之行,网开一面,三番美言之下,可使秦王孙脱险,而又不伤云中君脸面,使云中君从容离去。” “敌无退路,便有死志,敌有退路,便无斗志。” “只是待他离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是瓮中之鳖,这就是第三计,请君入瓮!早早在那道上布下天罗地网,纵然是大神,又岂能力敌万军?” “圣人一气,不过只起三江之水,若身入战阵,则被军阵之气所冲,一气不过破甲三千余数,已是极限。” “秦军如狼似虎,精气神明旺盛恐怖,寻常鬼神不堪一触,纵然是楚地大神,一被包围,能否破阵,也要掂量三分!” 程知远道:“或许,这一次,秦国得利,楚国得利,而云中君,怕是要枉死了!” 他对项烁道:“此番来,我便是要告诉云中君一件事情。” “我为天子使者,此番出使楚国,有使命在身,亦有天子亲印的临时章玺,只要他交出秦王孙,我可以代替天子承认,这淮西诸土,为楚国所有。” 项烁惊奇不已:“秦军如何能让?” 程知远道:“不是说了吗,以退为进,再说,这次楚国交付淮西,淮北的城池,不就是因为神与楚的恩怨吗,这才要驱虎吞狼。” “楚国的就是神国的,现在楚国各地暴动,云中君恐怕没有胆子,说我乃夷神,不尊天子号令这种话的!” …… “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程知远对白起如是而言。 “武安君欲克淮北全境乎?” 白起见程知远,不敢怠慢,他已经知道,这位或许是秦国未来的一位“少良造”! 而白起多次去过中原,也不是那种目不识丁的人,在这几年,他也经过介绍,知道了这位鼎鼎大名的“程夫子”! 人的名树的影,白起郑重道:“敢问夫子何以教我?” 程知远道:“一套连环计而矣,不知武安君计谋可是……” 他嘴唇蠕动,白起眼神逐渐凌厉,最后充满讶然。 “原来一切不出夫子所料?” 白起忽然道:“秦军先行夺城,此事也在夫子算计之中?” 边上诸将瞪眼,何蹇等人更是恼火,武安君自从行战以来,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何尝被他人算计过? 程知远道:“这是哪里话,都是为了打击神道而已,说什么算计不算计的,武安君需知,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是我算计了各位!” 他的话让白起后背猛地一凉,却有些惊疑不定! “人行走道,道行走数!天下无事不在数列之中,道尚如此,何况人乎?故,是各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君之贪婪 魏冉来到了淮水附近,他遥遥可以望到巍峨的平靖关,那是楚国的门户,春秋之时,吴国伐楚,三军经此,马不能前,两侧山如大盾,坚不可摧,但自古以来,雄关从不是靠着从外头打而啃下来的。 孙武以奇袭之法瞬破平靖关,直克冥厄三关,让楚国差点糟了亡国灭顶之灾。 三关但失,楚国危亡便只在朝夕之间 就像是当年的秦国函谷关,在魏国的逼迫下,孝公不得已把函谷关都割了出去,但这当年的耻辱,到后来,却是一举雪洗,直至如今,魏国向秦国低头,再不敢抬起。 这里的水系极多,陨水,嗟水,等算是其中比较大的水系,这个时代的云梦泽还很巨大,加上南方多雨,江河之繁,无名之水,数不胜数。 在魏冉眼中,整个平靖关虽雄,但一旦被孤立开来,却也是犹如陷入泥潭的乌龟,纵然外面敲打不动,但他自己就能把自己饿死了。 楚国的神道真的有功夫在这里多耗费时间吗 “赵,齐,秦,三国伐楚,楚国自己与神道又极其不睦,此战之中,齐国神人二路皆出,猛攻吴越诸地,赵国兵锋凶狠,直逼信阳而来,眼看着前有狼后有虎,云中君,只怕你没有时间在这里和我们耗了。” 魏冉道“五日之内掘开江水,我要让平靖关进退两难” “淮水最后一次汛期已经来了,江水暴涨,四周水脉水位皆有上升幅度,抓紧时间” 魏冉的行动时间是提前的,白起其实早就有掘江的意思,秦军伐楚,攻魏时,最喜欢的就是用对方的水利系统来对对方造成成吨的伤害,最著名的就是白起淹楚,王贲水灌大梁城,当然后面的还没有发生。 平靖关中,云中君的心思同样很焦躁,极其的不安定,眼前的局面让他感到头疼,他也知道,仅仅是抓着这个秦王孙,并不足以让对方退兵,秦军是虎狼中的虎狼,吃到嘴巴里的肉骨头,那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相反,嬴异人却在不断给云中君造成心理压力。 “相比淮西淮北的十六七城,我的命可并不值钱,神君,我父亲有二十几个孩子,我在里面。文不成,武不就,这旁人称我一声秦王孙,那是给我脸面,事实上我又是什么呢” “我在齐国求学时,曾被太史令家的一个子弟,骑着马给我撞到地上,当时乃是数九寒冬,飞雪凝霜,我衣衫褴褛,在齐国的街头失魂落魄,手里的简牍也被人盗去,真正就像是个乞丐一般,差点就饿死街头。” “我的父亲,在我离开秦国之后,他甚至没有管过我一星半点,也不曾写信来询问,我在离开秦国时候,我的娘亲哭泣,问我离开故土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展现自己的价值,而如今,我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在神君的手里,却堪比淮西,淮北的十六七座城池这就是我的价值啊,何其可笑,我为了求学,不惜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渴饮天雨,饿食草茎,最后却还不如阴差阳错的一个巧合吗” “我在秦国,并没有那么重要,如今我如果在这里死了,神君的这些城池,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回到神君的手里了,而我之死,我的大父爷爷恐怕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云中君面色越来越难看,三番两次想要把他的嘴给赌上,但是嬴异人却道“神君难道不是招待我的吗,如何要把我的嘴巴给堵上呢,难道神君还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堂堂的楚国九神,难道就这么胆小” “我不过是说些实话而已,神君为何如此胆寒啊” 云中君猛地一拍耳朵,气急败坏,他在嬴异人身前放的那些瓜果,就是为了让这场“宴会”看起来更实在一些。 “是你这个小子逼我的” 云中君气道“本来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是女萝那个蠢货而且你小子也不是好东西,以为用这种言语攻势就能让我心惊胆战” “告诉你,白起马上就来,他若是不退兵,我便抓着你,去那天南地北,你别管我要去哪里,神道无处不在我让秦国永无大义在手,你秦国能够与楚国串通,施诈让赵,齐,为了重利而来攻击我楚国神道,那么我神道难道不敢割肉饲虎,先安抚了老虎,再回过头来对付你秦国吗” “天下无永远强盛者,永强盛者必当被群起而攻之这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你秦国的昌盛也不能持续下去如今不过是我神道成为了这个靶子而已,迟早有一天,你秦国,也会重蹈覆辙” 嬴异人忽然道“我不信,我秦国已经四世明君,放眼中原,哪国可曾有四世明君延续既有四世,为何没有第五世第六世第七世” 云中君道“你不信哈天理循环,昌盛者必遭伐戮唯有平衡才是世间道理” 嬴异人忽然反问“你自己相信这句话吗” “神君为什么要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云中君瞪着他道“什么意思” 嬴异人回道“如果神君早就知道,世间真正的道理只有平衡,那楚国神道为何还要大肆扩张为何东皇太一还觊觎昊天之位为何神道还妄想代替楚王管辖楚国” “先生说过,人心不足,巴蛇吞象,只是巴蛇虽然腹大,却也不是能吃万物的饕餮,迟早也有撑死的一天,这就是神君所言的天理平衡,但是巴蛇不知道,它吃多了会撑死吗” “它是知道的,但它为什么还要吃呢” 嬴异人看向云中君“神君,为何如此贪婪呢” 这句话落下,整个殿内一片静谧,云中君站起来。隔空抓住嬴异人的脖颈,把他提到半空当中,嬴异人神色涨红,但是双眼清澈,依旧瞪着云中君,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云中君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程夫子的学生,好的本事没学多少,这伶牙俐齿,倒是学了个七分有余”div 第四百七十二章 没有睡醒 他重重把嬴异人砸在地上,嬴异人大口咳嗽,喘息不止,云中君神色冷冽“君子落到如今地步,全都是君子咎由自取” 他换了称呼,原因是感觉到了那股剑宗的可怕气息。 白起亦是天下剑宗之一,并且排位极其靠前,而且由于他又是军阵出身,故而不论是单挑还是群殴,亦或是阴谋诡计,兵法算数,全都一应俱通。 武安君这个称号虽然有毒,但毕竟不是白来的。 云中君设宴席,席外有神军守候,白起来到这方,神兵上前,要他解剑,然而接下来却被白起一剑杀在当场 锵 剑声齐鸣,白起斜持宝剑,怒笑道“宴无好宴,还要我解剑,怎么,是怕我反抗的时候过于激烈,杀人无算么” 神兵被剑宗之威所摄,不敢进前,而此时云中君传出声音“都散开,请武安君入内” 诸神兵退后,但那剑光纷呈,林林烨烨,当中剑啸之音不绝于耳,只是白起持剑在前,而程知远跟在后面,但是白起提剑只是看到大殿,可程知远听到的,则是纷乱无序的窃窃私语之声。 程知远的眼眉挑了一下,而在他经过的地方,边上的宝剑都不为所察的,放慢了鸣颤的声音。 那就好像是黑夜里的指路明灯,百余迷途的神道之剑都看到了那盏灯火,于是纷纷不听持有者的命令,欲向那灯火飞扑而去。 只是此时,在那灯火未曾摇曳时,百余的神道之剑,还没有表现出完全的反抗状态。 “云中君” 白起入内,宝剑插入木质的地板,看向前方,抱拳躬身而礼。 “末将白起,参见王孙” 嬴异人这辈子也没被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拜过,不,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位威名传扬于天下的将军,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白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被引为传奇的那数场战役。 而距离如今最近的,恐怕就是华阳之战 天兵神降,兵贵神速,如闪电奔雷,驰援于战场之中,三晋联军看到突然出现的数万秦军,骇的魂飞魄散,数十万大军尽崩,被数万秦军直接杀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嬴异人看到白起,但身体猛地绷紧,因为在白起后面,还有一个人 程知远进来了,直接对嬴异人道“你好好的楚王宫不待,非要跑到这淮西前线来,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嬴异人顿时笑了,而云中君打量程知远,对方身上的那股锋锐之气,确实是他最开始见到的那一缕凶狠剑光 “大名鼎鼎的程夫子” 云中君胸中憋着一口闷气,程知远道“大名鼎鼎绝不敢当,不过是在中原略有薄名罢了,不曾想云中君这般大神也听闻过在下的薄名,着实是让在下诚惶诚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行礼,同时道“不知此番楚国神道,可曾对绑走秦王孙一事,感到后悔呢” 云中君强压怒火,装作淡定道“夫子这是什么话一点误会而已” 他推出杯盏“将军,夫子,二位请列席就座,我等细细相谈。” 白起眼睛一眯“神道反复,又掳掠秦王孙,更是无辜杀戮秦国子民,不知道云中君对此三件事情,想要如何细谈” 云中君道“天下皆知,楚国之地,非楚王一人之地,神道亦占一半,当年开国时,道祖与东皇合力开百里楚土,日益增累之后,方有如今辽阔之大楚,这数千年以降,我神道在楚国开疆拓土之事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如今楚王割地,上下唇齿一张一合,这淮西十六城池便拱手相送,这算是什么道理呢” “祖宗的土地,岂能拱手送予他人” 白起道“你若不做出掳掠秦王孙之事,楚王又怎会胆战心惊,怕我秦国报复,这才言名割地求和之事,却不料你神道不仅不放人,反而变本加厉,掳掠王孙来此淮西,是要挟王孙以使我不敢进前吗” 云中君伸手虚按,做出罢兵手势“将军说的哪里话啊我何时囚禁过秦王孙,这一切一切,不过是我楚国神道,想要与贵国加深感情,这才免了繁琐之礼,先请王孙来我楚地神国开开见识,自始至终,都是好生招待,这囚禁之词,从何说起” 白起大笑“那就是说,这是误会啊,天大的误会” 云中君也笑“自然是误会啊诶,没有和程夫子打招呼,便擅请秦王孙来楚做客,是在下做的不对,也是山鬼做的有问题,才误让秦,神二方,掀此泼天杀戮,罪责在我,在我。” 白起道“睁着眼睛说瞎话,神君果真是好口才啊。” 云中君失笑“瞎话这又从何说起呢” “不过是多在楚国滞留了一些时日罢了,怎么就弄到如今这般田地将军对我神道误会颇深,颇深啊。” 白起道“好了好了,神君啊,不要做这些虚伪,无谓的挣扎了。明言吧。你放人,我秦国退兵,退兵三十里,让你看的清清楚楚。” 云中君顿时笑“误会而已,王孙若是不愿离开,还可在楚国多待些时日” “现在,将军可以把王孙领走,只是希望将军的话,说到做到。” 云中君忽然道“不过,还请将军把此次误会始末,呈禀秦王,还请贵国奉还这淮西十六城池,毕竟都是误会而已。” 白起笑“淮西十六城,说还就还,那我秦国死难的将士,不是白死了么” 云中君收敛笑容“将军,退一步,海阔天空,鱼跃鸟飞。” 白起依旧在笑,且笑的更为张狂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此言不差但是神君,我,若是不退反进且不知,你耐我何啊” 他一只手拍在剑柄上,那宝剑嗡嗡作响,鸣颤之音回荡四面八方 “你平靖关前,漫山遍野,都是我秦国大军,现在要我把前面的城池都奉还给你,神君,你怕是还没有睡醒吧”div 第四百七十三章 骗术之高(上) 云中君忽然失笑:“将军,可有些咄咄逼人了!” 白起却是一反常态,显得有些狂妄的道:“便是逼你又如何?” 若是平时熟悉白起的人,必然有些惊讶,白起虽有傲气,但往往不显于外在,并且从不会和陌生人,哪怕是敌人,用这种狂我自大的语气谈话,言语之间目空一切,这不是白起的作风。 但云中君哪里晓得这些,他并没有与白起照过面,而此时,在秦国大军确实包围了平靖关,看起来貌似是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他对于白起这种态度其实也能理解。 所以他并没有怀疑什么。 云中君道:“若是逼迫,在下也只好请秦王孙在这平靖关多待些时日,待到安抚了东与北的两头老虎,再来与将军慢慢计较。” 白起嗔目:“你好大的神威啊!” 云中君道:“在下从不显摆神威。” 两人看似是争执不下,而此时,程知远开口,言道:“神君,我这有两全之策,可否一听?” 云中君看向他:“何以两全?” 程知远道:“我身上,有天子所授的临时章玺,必要时,可代行天子事。” 白起目光微动。 云中君也想到了什么,于是道:“请继续。” 程知远道:“白将军寸步不让,神君也不愿意再多给半寸土地,既然如此,不如就此罢休,我为天子使者,只要神君放了秦王孙,这淮西诸土,便如数奉还。” 云中君眼睛一亮,却是又皱眉,看向白起,而不等他看向白起,白起却已经“急”了,直接道:“程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中君借势开腔道:“看来天子与我楚国,还是相善,不似贵国,虎狼之态尽显,如缙云氏之不才子饕餮,贪得无厌!连天子使者都看不过去了!” 他对程知远的称呼,在这一刻巧妙转变,变成了“天子使者”。 一旦有利可图,则言辞间高高捧起,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白起神色冷淡下来:“夫子莫非不向我秦国?” 程知远道:“王孙的性命,难道就如此儿戏么?” 白起则是道:“王孙乃是王上血脉,末将自然心中有数,不敢使王孙收了半分伤害,但这云中君乃奸佞小人,先掳王孙,再撕毁盟约,更屠戮我无辜秦人,此罪责三也!夫子如何计较!” 云中君抢答道:“王孙是来我楚国做客的。” 嬴异人在一旁忽然道:“神君却是” 话未曾说完,忽然吐出去的言辞,变成了“是”! 嬴异人自己都瞪大了眼睛,而云中君眼内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冷冽,却是笑道:“看,王孙也如此回应。” 之前嬴异人一直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此时刚是出声,却没想到自己不受控制般的说出这等话来,白起也是心中一凛,倒是程知远,那眼睛颜色变幻,看到嬴异人身体内涌动的一层淡淡神气。 云霭密布,渗透到身躯内部,污染了精气神明,让人的意志香火化。 “神君,这等手段,摆给谁看的?” 程知远直接拆穿他,同时冷着脸:“活人之身,岂能承受死人之香火!” 云中君心中一震,未曾想到白起都看不穿的东西却被这程知远看穿了,而白起也是惊讶,却是立刻反应过来,非是演戏,而是真正怒道:“云中君!你胆大包天!” 香火有毒,对于活人来说正是如此,所以活着的人一般不会接受祭拜,也难以出现生祠这类的东西,主要还是因为承受不起,不仅仅是折寿的问题。 而云中君把自己的香火融入到嬴异人的精气神明当中,这就等于变相的操纵了他。 云中君见事已至此,便道:“程夫子,你的学生当真是伶牙俐齿,我怕他说出什么混账话来,挑拨我两家关系,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并非是有意为之。” 他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嬴异人之前那不断的嘲讽着实让云中君怒不可遏。 程知远道:“把那香火散去,否则这土地,恐怕与神君无缘了。” 云中君道:“夫子何必动怒,去了便是,一点小事而已,不伤和气。” 他于是伸手,嬴异人两耳与口鼻之中窜出无数香火之气,云云蔼蔼,里面的香火之气,其纯正是寻常庙宇难以出现的。 嬴异人心中恐惧,他料想自己受到侵蚀,肯定是在地上神国里,在云中君见东君的时候,那时候对方把自己抓走,恐怕就已经把香火灌到了自己的精气神明当中。 白起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云中君则是收回香火气,蓦然看见程知远变了色的那双眼睛。 他心中没来由的一凛! 龙! 透露出的龙威并非虚假,实实在在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息,云中君虽然是鬼神出身,但跟随东皇太一多年,也曾见过东皇座下的那一片龙鳞,据说是当年世间青龙留下的鳞片。 气息很相似,绝对错不了。 云中君心里正计较着,程知远于此时开口道:“神君没有其他要收回的东西吗?” 云中君看了他半响,洒然一笑,又从嬴异人身上抽走了一道细若游丝的东西。 “此乃太息。” 太息,古意为叹气,而在九歌之中,引伸为“云神的叹息”,是翻译过来之后,极其俱有西方神祇风格的词首发 云中君道:“夫子慧眼如炬,不能瞒住,是在下输了。” 程知远道:“若是所料不错,这道游气,恐怕能作间者使用吧,届时,王孙所到之处,神君俱能一览无遗,足不入秦,却能知秦日日之事,千里之景,调兵遣将,不能瞒住。” 这话出来,云中君不置可否,而白起的眉头上扬,道:“在下之前话说错了。” 云中君看向他,白起继续道:“神君的胆子不是包了天,而是弘尽无穷,狂妄无边。” 程知远道:“现在确实是没有后手了,那么,我们的商谈,也可以进入正题了。” 云中君道:“不错不错,还请夫子还请天子使者,主持公道。” 程知远让嬴异人过来,忽然言道:“公道自在人心,何须我来住持呢,我不过是调停而已,这淮西,淮北的土地,全数还给楚国。” 云中君满意至极,白起神色冷冽。 程知远又道:“土地给你,城池归秦。” 话语落下,场中死寂,云中君刚刚满意的神色一瞬间僵硬下来,而白起则是很“愕然”,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云中君大怒按剑而起! 锵! 两剑相错,却是程知远并不退让,一剑斩在云中君的剑锋上! 云中君赫然震怒道:“程夫子,何以欺我!莫不是以为。这般骗了秦王孙,便能安然走出这平靖关么!张仪之计,秦国用一次,还敢用第二次?”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四百七十四章 骗术之高(中) 程知远无辜道:“我如何欺瞒神君了?神君要土地,如数奉还,秦国要城池,如数取走,何以欺也?” 云中君道:“土地拿着,城池不在手中,那这地方,是属秦还是楚?” 程知远道:“不是说了吗,土地归你,城池归秦,城内的人是秦人自然是秦人,是楚人自然是楚人,大不了,让秦国每年给你点田租子,不好么?” “不好!” 云中君把剑一扬,神力滔天,确实是让程知远的剑都颤了一下,但是就是刚刚那一剑交错,程知远已经对那柄神剑的名讳了然于心。 只可惜嘴角不能上扬,不然此时,一个微笑,肯定让云中君惊疑不定。 程知远心中可惜的同时,把剑横在身前,言道:“神君不是要的土地吗?” 云中君怒道:“方才我便说了,是城池!要还给城池!” 程知远问道:“咦?那为什么你听到土地奉还,如此高兴?原来你不要土地?” 白起忽然道:“那也好办,我秦国拿地,你楚国拿城,也一样的。” 云中君没有反应过来,刚是一愣,但紧跟着便悍然怒喝:“白起,你敢耍我!” 秦国拿地,现在地和城都在秦国手里,交接之前,秦国怕是连一块砖头都不会给楚国留下!而这些城池一旦消失,再建那就属于在秦国的土地上建城,属于违章建筑了。 怕不是到时候,鲜红的拆字就要打过来,当然这个拆打完之后,是不赔钱的。 “总的来说,形势比人弱。” 程知远不知道,云中君曾经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故意去为难程知远,本来是想打一棒子立个威风,然后好好拉拢一下,却没想到,弄着弄着就弄成了现在的样子。 稀里糊涂一笔烂账,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错,使得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看来这个锅,还是要女萝来背吧! 白起装作疑惑,故意揶揄道:“神君不要土地,不要城池,那神君要什么?” “神君如此大方,秦国真是受宠若惊啊!” 云中君恨极,但很快平静下来:“白起,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不要忘了,你们三个,现在还在平靖关中。” “瓮中捉鳖的是我,而不是你们,我真正升天起来,你们三个人根本不够我打的。我现在是好好和你们讲话,你们少来欺辱我。否则,你们会看到,什么是真正的神威如狱!” 要害已中,云中君心神动摇,开始拿捏这平靖关作为把柄,也确实如他所说,作为神道中的三把手,实际操作上的二把手,云中君的实力毋庸置疑,可以说是鬼神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位。 东君的来历成谜,东皇乃是天上天帝,是先天尊神,而云中君是后天点化,是东皇降世之后才显化的神明,他的构成是天空的云与雨,曾经也以女神的形象显化,但是云是无性别的,故而在先秦时代,更为威严的男神,其实更受到欢迎。 白起道:“死一人为小,平靖关失却是大事,神君是想试一试,是我秦国的剑利,还是你神君的法高么!” 云中君自然也是有忌惮的,确实是如曾经程知远所说的一般,神人如果贸然冲入军阵之中,香火气会被冲散,尤其是鬼神,如今这个世上基本上出现的神灵,包括云中君,乃至于八神在内,其实都可以算作的鬼神,只不过他们拥有实体。 有些鬼神,像是之前霊山里的那帮子家伙,真身是什么玩意都有,木胎泥塑白骨宝剑,因为鬼神这种东西,也是一种另类的精气神明的显化。 云中君他自比为天神,是因为如今的世上,已经看不见上古天神,而他们能够乘风在天,号为神人,为天地六人之一,与仙、圣、道、真、贤五者并列,已得道之承认,也确实是担当得起天神之尊称。 仅仅是“神人主天”四个字,足以看出云中君的身份之高。 但是再强大的神人,失去了香火的维系也会衰落,秦国不信天神鬼神,所以他们的精气神明之旺盛,数倍于他国之兵,也是诸神人难以啃下的硬骨头。 两者僵持,程知远则是又开口了: “玉碎竹焚,绝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好吧,既然神君既不想要城,也不想要地,那我们双方再各退一步,如何?” 云中君:“夫子要如何退?” 程知远道:“武安君撤兵三十里,退出平靖关区域,神君则放王孙离去,至于土地之争,还是那句话,秦国连城带地,还予四座。你看如何啊?” 白起不满,欲言又止,而程知远则是“呵斥”道:“将军欲置之死地而后生乎?” 云中君胸中一股郁气抒出,冷哼道:“此言倒是不差,夫子说的不错,武安君,纵然你是天下剑宗,夫子亦是剑道高手,但你出的去,夫子与秦王孙,未必出的去。” “届时,王孙与夫子皆落于我手,你回到秦国,一失人,二失义,三失道,难道就不受到秦王的惩戒了吗?” 云中君的言辞间渐起傲意,而程知远则继续道:“秦军克城,已有十座,还予四座,但是秦人之血也不能白流,神道必须要承认那份盟约,避免被天下人嘲笑啊。” 云中君还欲讨价还价,程知远却突然大喝:“够了!神君如此麻烦,岂作这般小女儿姿态!若是神君想耗,我等奉陪便是,却不知你这平靖关能歌舞升平几个时辰,那赵国已打到信阳,齐国已伐下吴越之地,你楚国内部,更是四面漏风,民无粮而地荒,人心散而不聚,难道神君准备在这平靖关呆一辈子吗?” “若是真要在这里当个缩头乌龟,不如投了秦国,好歹秦国把神君放在笼子里,还不愁吃喝呢。” 云中君胸中再升郁气,这淮西之城被克,这本就是楚国的东西,如今反而变成他讨价还价,那熊横随意割地,却给自己带来了天大麻烦,道义,天礼,名正言顺事可成。 这种东西顶在脑袋上,就是最大的束缚。 “好,但是我要先看到军队退出三十里,你们才能离开!” 云中君道:“诓骗一次,不可有二次,秦国狡诈,武安君,还请手书一封,送予贵国大营。即刻命他们退兵三十里!我方放汝等离去!” “否则,正如程夫子所言,玉碎竹焚矣!”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七十四章 骗术之高(下) 白起“思索”一番,伸手作虚止状:“好,我便退兵,你且放了王孙再说。” 云中君失笑:“武安君,都到了这个时候嗯?” 他意思很明朗,都到了眼前的情况,你就不要再讨价还价了。 白起倒是不恼,言道:“好,好,我这便手书一封,送还大营之中。” 云中君伸手摄来简牍丢给白起,他当下写了一份手书,而写完之后,白起没有说话,过了约莫三个呼吸,云中君豁然冷笑道:“夫子为何不下章玺!” 天子章玺不下,那此时所说的一切都是放屁,云中君心中计较,这两个混账百般心眼,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在手书上动手脚! 果真是狡诈恶毒,不是一类人不走一路。 程知远无奈“一叹”:“哪里话,这便下,不教神君多等。” 他自怀中掏出一枚小章玺,轻轻刻印在那简牍上。云中君见状心中大石落地,边上立刻有神道军卒过来接过,捧着简牍便迅速离去。 云中君此时翻脸,变得和颜悦色:“手书既出,那便还要等军队退出三十里,我方放人。” 白起却是冷道:“不对,我们倒是遵循了你的道理,可你又拿什么保证,你一定会放人呢?” 云中君大笑三声:“武安君!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秦国奸诈,便以为天下列国都与汝等同么!” 白起冷笑:“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无道无信之事,好似都是我秦国所做的一般,昔年楚国伐随,随曰己无罪,你楚国言‘我乃蛮夷也’,就此灭了随国,怎么,你楚国当年起始时,不是周天子所封的吗?” “那是因为后来楚国欲进爵位,天子不肯,楚君一怒之下才悍然称王,这算什么,你楚国既然拿了周天子的地盘,得了天子的许诺,却又翻脸占了这块地,扬言自己乃荆州蛮夷,不尊中国号令,你楚国,可是背信弃义?” “道德何在?哈!” 白起三番话讲的云中君脸色顿沉,而后者厉声道:“这地何时是周天子给的!你放屁!” “我看武安君才是再给自己脸上贴金吧!昔年秦国不与我楚国相同么?天子让你家君上去一地方,蛮夷遍地,自己开辟多少,都归自己,这土地分明是我楚国自己打下来的,你秦国最初的千里之地,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周天子的空头许诺,算个甚么!” 云中君暴躁起来,白起则是道:“那楚国当年可以不受天子分封,那东皇与道祖,怎么不拿起兵器反抗,宰了周天子,自坐这天下呢?” “说到底,还是不占据大义,且刚刚降世,势力疲弱,不得不俯首称臣于周吧!” 白起一言戳中云中君痛处,而紧跟着,白起道:“列国都不是好东西,我秦国敢说有僭越之心,你楚国敢吗?不,你山东六国,要拿捏着天下大义呢!” “但是我秦国在僭越之前,还是尊奉天子号令的,既然你楚国愿意在此时遵守这天子契约,便要下了保证,我秦国退兵三十里地,以效当年晋国故事,你楚国,不,你神道,又拿什么来表示你的诚意?” “我身为秦军主帅,都能亲赴此平靖之宴,而你云中君,敢不敢去我蓝田大营转一圈?” 白起这一顿话说出来,无懈可击,云中君憋着气:“武安君,激将之法乃是下乘之道了,我若入那蓝田大营,还能活着回来吗?” “想杀我,也不必如此心急吧!” 云中君眯起眼睛,把嬴异人摄到一边:“你们现在没有选择,我什么保证也不给,你们还不是得乖乖的在这里等?” 白起与程知远都无言,而云中君冷笑一声:“形式比人强,夫子,现在可是倒过来了?我真是糊涂,王孙在手,我有什么怕的,起码在这次的宴会上,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后面杀不杀是秦王的事情,但现在杀不杀是我的决策。” 殿外有神卒进入,禀报云中君,秦军确实开始向后撤退了,为首的应该是白起的副将何蹇,那副铠甲认不得错。 “好!” 云中君眼睛一亮,对白起道:“未曾想秦国居然还真的守诺了一次。” 云中君把摄住嬴异人的那只手松开,而嬴异人刚刚一动,白起立刻上前 却不料此时,大云海平地而起! 云霭浩大,风雨猎猎,云中君一袖把白起击退,随后大手一抓,就要把嬴异人以及程知远全部抓了过去! 然而便是此时,程知远一把抓住嬴异人,就在那只手掌将要拿下自己的时候,忽然一道剑光拔地而起! 其中伴随着云中君的惊叫! 他从云海中退出来,手腕被整个切断,香火喷涌不能止,云中君神色狰狞且震惊,他定睛一看,却见到自己那柄宝剑正挡在程知远身前! 程知远竖起手掌,那柄宝剑应声而动! 呼! 剑开云海,一扫之下云中君顿时大退,而他当时便震怒道:“说剑………说剑,我的剑居然……” 程知远:“良禽择木而栖,良剑择主而侍,神君看来……恐怕配不上这柄‘烂昭剑’!” 烂昭者,光明灿烂之意! “神君不想体面收场,着实可惜!” 程知远双手打开,呈现扇形,此时整个宫殿内闻风赶来的神卒,腕间宝剑齐齐鸣颤! 上千道剑气撕裂云幕,而云中君一掌打过去只能听到金铁之声,那当初程知远对付陈龙右的一招再现,一副【剑甲】当前,气不能穿,力不能透,法不能裂也! 正是此时,白起挥出一剑,凶威开辟,云中君以臂硬抗一剑,正欲反击,忽然整个平靖关都摇晃起来! “水!大水!” 惨叫与惊呼交错,云中君当机立断,调头隐入云海深处,飞身而去! 山野中有隆隆的轰鸣声。云中君立身在天,他转过头去,看到了泼天的大水沿着三条大涨的江水喷涌而来,三江之水倒灌平靖关,浪潮淹没山野! 云中君并不傻,在此时已经看出,这场大水的主要目的,是阻碍军队行动,也防止援军搭救,一下子就把整个雄关孤立了起来! “好个白起!” 云中君厉喝,气急败坏,他是走得了,但是关内的那些神卒,怕是又要全军覆没了! 他费力用香火恢复了被斩断的手掌,消耗了不少力量,但就在此时,冲天的喊杀之声突然在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秦军阻路! 平靖关被包围了,而原本未曾克下的其余城池,也都已经换上了“秦”字旗! 云中君愤怒不已,他要升入高天,但时不时就有弓箭飞来,他抬起头向前望去,见到有驾青鸾者从天而入! 秦国天骑兵! 云中君大惊失色,秦军又一次欺骗了自己,言称退兵三十里,这怕不是进兵三十里吧!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云神之殇(上一章标题错了) “云中君,你哪里走!” 那为首一名将军不是旁人,正是何蹇,他提矛驾鸾,大笑道:“云中君,你手下人眼睛不太好使,看到握那副盔甲便走了,也不看看盔甲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四面八方的军阵气息已经把他团团围住,再看来时路线,也早已经被秦军截断,云中君须发皆张,神威浩瀚:“一群硕鼠,也妄想弑神!” 何蹇大呵:“我秦国伐山破庙,已杀了上百鬼神,也不差你这一个!全当添个彩头!” 他举起长矛,云中君伸手向前压去,却见到何蹇突然一退,那些天骑兵弯弓搭箭,卷起风唳之音,一阵箭雨将云中君射退! “何蹇!你这硕鼠,不敢与我一战吗!” 云中君身上的香火之气又衰弱一份,四周的秦军越来越多,若是他落到地上,那便彻底糟了,而他刚刚那一声怒喝却让何蹇又是发笑: “神君勇猛,在下不能及之,故只能以多打少,这般,也可显示神君威风啊!” 云中君气的不轻,毕竟谁也不是傻子。 斗将?这种演义里才有的玩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 春秋战国之人讲究礼仪不假。但讲礼仪不等于是傻子! 就像是刘邦与项羽战于广武,项羽要求和刘邦单挑。刘跑跑就直接说“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羽命勇士出阵挑战,却被汉将楼烦一箭射杀。 匹夫之勇,在真正的将帅眼中,很重要,但绝不是非常重要! 万箭齐发,军阵的气息再一次冲击云中君的香火,他连连后退,每一次有箭雨砸落,他便衰落一份,这感觉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即使是神人,被大军围住之后,也是空有一身法力却施展不开,而军阵就像是钝重的斧子,不断削弱他的力量! 想当初他一人便能给数十万楚军加持力量,二如今被秦军一围,自己一身法力却都施展不了,如同溺水的人,怎么也抓不住那根绳子! 轰! 风被鸾鸟的翅膀所掀起,不断有骑士冲出去,云中君此时就像是一个不会用法术的莽夫,一拳一脚接着那些刺来的长矛,但即使如此,他的力气也远超常人,一怒之下,挥舞拳头居然把一名骑士砸下了鸾鸟! 天空百丈,摔下去自然是必死无疑,云中君且不看那粉身碎骨的秦骑士,拿着他的长矛,挥舞起来又是一记横扫! 两名骑士被打落,云中君挥舞长矛,与诸骑士杀在一处! 云海翻腾,鸾鸣不能止,血色染红云霞,云中君刺死一骑士,刚刚转头,便直接被一杆长矛刺中肩上! 他的香火气从伤口处喷出,顿时大叫一声! 何蹇偷袭得手,心中却全然高兴不起来,倒是更加不敢小看他! “这厮好生厉害!施展不开法力都有如此威风,若是给他用出了法力,我这些天骑兵,怕是不够他杀的!” 何蹇暗道必须做个了结,既然轮战不能将他生擒,反而死伤无数,那便只好用弩把他射死了! 随着他一声断喝,天鸟们绕着云中君盘旋起来,兵甲森森,铁矛锐利,同时而击,数十杆铁矛刺在云中君身前,后者以一杆长矛前后抵挡,便是此时,何蹇拿出一柄秦弩,同时又有数人退开,同时拿出弩来! 铜弩机巨大,弩体就有一剑之宽,弩手负箭百根,可以持续作战。单兵铜弩是秦军的标准配置,平时挂在身后,此时弩箭呼啸,上面缠绕涌动的精气神明,云中君腹背中箭,竟是衰弱到来不及躲避! 箭贯全身,几乎将他射成刺猬,但神是不会流血的,他一把抓断所有的弩箭,手中长矛一甩,又震退数十名天骑兵! 但是何蹇看出了问题,云中君和天骑士缠斗的高度,明显开始下降了! “他不行了!” 随着何蹇的这句话,秦军顿时士气大振,地上的黑潮严阵以待,而天空中,云中君陷入泥潭,进退不得! “莫非我竟然要葬身在此?” 云中君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然而秦军突然把他包围,使他大幅度衰弱,空有一身法力却施展不开,竟然要被凡人弑杀! 奇耻大辱啊! “若我并非鬼神成道,而是真正上古天神,不受香火制约,尔等今日必死无疑!” “若我能及时褪去鬼神身……” 云中君再度中箭,其中何蹇手中的弩和其他人有些不同! “公输家的神臂璇枢弩!” 这种弩箭能破香火神法! 云中君望着那杆铜弩,而正是此时,又是一箭飞来,正指他面门而至! 云中君发簪被射落,坠入山野大水之间,他心中悲戚,惨笑道:“今日中计,人算可恨,但神人在天,又岂能被尔等蝼蚁所杀!” “我宁可自戮,也绝不被尔等所斩!” 他提起长矛横在颈前:“为何会走到这般地步……哈哈……一怒而天下惧,安息而天下息,程夫子,是深得张仪之道啊!” “一言之下,四国由你摆布,六道尽入掌中,淮西千里山河拱手相送!圆滚滚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古以来,何尝有你这般恶心的仙家!” “然而纵横之人,从来不得好死,你玩弄心计,迟早有一日会死在纵横之上!” 何蹇再度抬起弩来,云中君大叹,穷途末路,死的居然如此憋屈,他真正是极不甘心的。 长矛打飞弩箭,云中君望向东方,身躯瓦解,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响起唱诵之声! 那是祭祀的歌,唱的是《九歌?云中君》! ……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 地上神国之前,辉煌的光芒降临,东君蓦然抬首,看到的却是许久未见的东皇! 这位九大天帝之一,世间的主宰,以并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告诉东君: “云中君死了,今后由你负责楚国神道运转,天之青火降临在即,不可再出岔子了。” 东君愕然无比,他猛地站起来:“陛下什么意思?” “云中君亡了?” 东皇却是不再多说半句话,直接消失在地上神国中,只剩下陷入长久沉默的东君矗立。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天子无章玺 平靖关克,淮西淮北一十六城尽入秦国掌中,那些前来阻挡的神徒军,当感觉到他们的云神死去的时候,神色尽数剧变。 但让人恐惧的是,他们居然产生了一种殉道般的悲伤与愤怒,于是在最后一战中,秦国的军队死伤增大了,而神徒军也是全军覆没,这一次没有回去报信的人了,所有的神徒军全部被秦军击杀,尸体淹没在泽水之中。 神道与秦军在淮西,淮北的最后一次冲突,在白起的擒王行动下宣告终结,自此神道与楚军退出淮西,而按照此时楚国的状态,基本上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力再收复淮西,淮北诸城了 程知远的手摩挲着那枚章玺,在听到云中君殇逝之后,便把那枚章玺放在了白起的案台上。 “夫子什么意思” 白起看着那枚章玺,他其实已经有所察觉,但是不敢确定,这种话不好从他的口里说。 嬴异人则是诧异道“先生,这是天子的章玺啊,你这是” 程知远“哪里有什么天子章玺,那是我骗云中君的。” 话语落下,嬴异人则是瞪大了眼睛。 程知远“你忘了我们只是来送卷宗,然后去云梦泽找黄粱的吗,天子之章玺,怎么可能在我身上,我又不是周室宗亲,这种东西岂能假手于外人” 嬴异人结结巴巴“可可先生不是说,那是天子给的让,让先生便宜行事的” 程知远“谁知道天子给没给我” “我是天子使者不假,但章玺有没有,外人又怎么能知道” 这话出来,嬴异人彻底懵了,而白起则是心中计较,果然不出他所料,章玺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轻易被带出洛阳,而且又没有周室宗亲陪同,当年天子的肉条和章玺一并放出来的,也只有那次五国相王,是昭文君带来的。 那时候周天子不得不承认五国的诸侯王地位,也是这次之后,天子只是一个口头上的敬语罢了,从平王东迁,到桓王中箭,再到威烈王的昏庸操作分封三晋,最后到了周显王时期的五国相王,至此周天子的权威是一点都没剩下来了。 程知远对白起道“这章玺便放在将军这里,权且当做个人情,将军持此章玺,上受天子之命,下奉秦王之令,长剑所向,无有不从者。” 这是假章玺不假,但是程知远在这里说它是假的,拿到了外面,它还是真的 就像是这次所言,云中君与天子使者会见于平靖关,天子使者是有章玺的,那么这个章玺又是天子使者转交给秦国的 此次秦国是上奉天子命,讨伐神道 这其中的意义可大了去了 白起忽然问道“夫子究竟为哪国谋划” 程知远道“武安君何出此言” 白起道“此番,虽然承夫子之计,斩杀云中君,使我秦国去一心腹大患,但是楚国的军队,从淮西诸城交割开始,就全无战意,甚至守军也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神道军队,那么楚国的军队,又在何处” “楚境大乱,却不见楚军出现,只有神道中人频繁显化,楚军好像是在龟缩,向内收缩这是做什么,准备渔翁得利吗” “如果所料不错,眼下,楚国大队军马,或许已经集结在武胜关附近,遥望平靖关了吧” 白起把剑解下,放置在案台上“这难道不是夫子给楚王出的计策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嬴异人感觉气氛不对,他心中惊动,暗道要遭,武安君莫不是起了杀心,要在这里把先生斩了 纵横之人,如果不能专心为一国效力,那么必然遭报复,当年的苏秦就是下场啊 “武安君似乎搞错了一点。” 程知远看着他“我既不是楚人,也不是秦人,既不是楚臣,也不是秦臣,我是谁,一个教书先生而已,奉天子之命来这里,送个东西罢了。” “我在楚,为楚谋,在秦,为秦谋,两方相撞,后面的事情,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起微微一愣。 程知远负手道“这不是没有立场,而是我的立场本就不是你们,帮助你们也只是互相合作而已,合作结束,换个人继续合作,至于合作伙伴产生冲突,又和我这个东家有什么关系” “听懂了吗” 白起失笑“倒也是这个理啊。” 程知远道“武安君还想杀在下吗” 白起正色“白起虽常使毒计,但本身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我从开始,便没想过要杀先生。” 程知远点了点头“我是相信这句话的。” 白起愕然“这就相信了” 程知远道“这便相信了。” 虽然并没有说为什么,但是白起总感觉程知远是话里有话,那不经意间对上对方的眸子,就好像被这人窥视尽了自己的性格,这让白起有些不太舒服。 “将军。” 白起抬起眉头。 程知远道“为人过于正直,或许于前途不利,要小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君无过错,臣有大罪。” 白起腾地一下站起,目光炯炯,如闪电般直视程知远 “夫子何意” 他一下子怒气勃发,呵斥道“夫子竟在此地挑拨我与王上关系” 程知远道“非是挑拨,我只说此一句,不教你作任何二心,只让你自己小心行事罢了。” 白起却是不听,掀开军帐,对程知远道“夫子请回吧多谢夫子建策,使在下攻克平靖,但今日夫子这番话出,我与夫子之间,交集恐怕也至于此了。” 程知远忽然道“将军会把刚刚那句话告诉秦王吗” 白起闭眼不答,程知远便又道“其实说说也好,当然,结果怎么样,我也猜测不到,这要看秦王现在的心思了,但我料想,他现在还是倚重将军的。” “秦国将有变革,大风起后,百草摧折,参天巨木依旧矗立,却抵挡不住人手中的利斧,将军大可使人把在下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部记下,送呈给秦王面前。”div 第四百七十八章 仙道未见 程知远走了,而白起则是坐在军帐之中,他看着案台上的剑,这剑的鞘外,裹着的牛革已经皱皱巴巴,这剑鞘也伴随他征战许久,呜咽风雨。 终有一日,一切都会走到尽头,没有什么信任是永恒不变的。 白起低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但如今,我对于秦王还有用处,既然有用,那就必须君臣相得。我白起也不求别的,只愿能如张子般,终老山林足矣。” “他当然知道。” 程知远对嬴异人道“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听,自欺欺人罢了,不过,其实我本来也不必点出来的。” 嬴异人道“那先生为何还多嘴呢” 程知远道“当然是因为有意思啊” 嬴异人顿时大惑不解,而程知远知道,或许这件事情之后,白起本不愿意去想的一些事情,会逼迫他去想,如果真的想要效法张仪张仪终老于山野,虽然秦武王不愿意重用他,但张仪心中,自己早已功成名就,青史流芳。 如果真的想要完成这个梦想,那么还是希望,他能够明哲保身吧。 这场三国伐楚之战在原本历史中并不存在,而历史的进程早已有了微妙的改变,虽然在这个神魔化的春秋战国,早已发生过很多原本历史中并不存在的事情,但是那都如一根主干上的,分化出来的枝桠而已,不影响主干的生长进程。 但这一次,三国伐楚,很可能改变了原本主干的生长进程。 过去发生的微小事情,很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穿越岁月与光阴的梦蝶,正在青史的书页上翩翩起舞。 “好了,现在秦与楚国的交战,与我们已经再没有关系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是要回一次楚国,项炬和我说要推荐一个人进学宫进行研修,我要去看看那个被推荐的孩子。” 程知远与嬴异人回到了楚都,此时的楚都内正在进行迁移,楚王早已跑到了陈地,真的是一刻都没有耽搁,而项炬则是派项烁留了下来,特地在这里等程知远回来 “果然不出兄长所料,先生安全归来,王孙亦是无恙” 项烁上前见礼,程知远还礼,而后道“长话短说,我这便修书一份,作推荐信,交予你手,只是那人” “在此” 项烁道“燕,还不来见过先生” 一个字而已,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程知远则是肩头一震,再看向那个年轻人,后者彬彬有礼,哪里能想到,这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项燕”呢 “先生在上” 项燕此时很年轻,他与王翦的年龄相差并不大,程知远上下打量他,年轻的项燕确实是一表人才,并且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 程知远道“你楚地之人,少有入中原修学者,你真愿离乡而入中原,前往洛邑修行” 项燕认真出声,对程知远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 不登上高山,就不知道天的高远;不亲临深溪,就不知道大地的厚度;没有听到过前代圣王的遗言,就不知道学问的渊博。干国、越国,夷族和貊族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哭声是一样的,但长大后习俗却不同了,这是因为后天的教化而使他们这样的 程知远点了点头“是我老师的劝学篇,你对此很是了解啊。” 项燕道“荀卿为稷下大祭酒,有天人智慧,燕心慕久矣,恨不能投其门下,今日得遇先生,亦算了生平一愿矣。” 程知远道“夸赞我可没有用处,到了学宫,智慧比你高者不下双手之数,如何脱颖而出,能得到我家老师看重,全要靠你自己方可。” 他这般说着,又把项燕叫来,简单列了一些题目进行考核,却没想到项燕确实是有天纵之才,那些题解,包括算学都能一一解开,程知远本想出些难题,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正式考试,等到明年大考时,三宫合并之后第一次招生,再上难题不迟。 “你喜欢读什么” 程知远感觉自己现在像极了小学时候,那些发放问卷调查的老师。 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看书跳舞打篮球 哇,想起来就是一阵恶寒,一个学校里估计百分之八十的人,调查问卷上写的都是看书跳舞打篮球。 当然,项燕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喜欢打篮球,程知远问他喜欢读什么,本以为会收到诗,书之类的答案,却没想到项燕直言道“兵法”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名为希冀的光。 程知远并没有“太过意外”,项燕喜欢兵法,这也是答案之一。 只是他对于诗书礼的态度,却让程知远有些愕然了。 “此乃迂腐不化之物” 项燕直言,盛世才有时间去琢磨这些东西,要单单靠着诗书礼来平定天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在膨胀的野心与玉望之中,这些东西不过是纸糊的墙壁,轻轻一推,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只有兵法才是定世之基。 程知远又问了几个问题,大致对项燕的脾性有了点了解,他忽然心中升起恶趣味,项燕入宫,必与王翦同科这历史上的两位大冤家,若是效法庞涓孙膑师出一人之事,日后互相掐起来,是不是也极有趣呢 楚国的内部,不仅仅有流民之乱,还有不知道行踪何处的安期生。 鬼门关什么时候打开,现在没有人知道,哪怕是正在追踪安期生的轩辕十四也不知道。 但事实上,这个时间很快就要逼近了,鬼道要突袭神道,而选择的时间正是近期,只是云中君突然战死,着实是让杜伯,高月等人吃了一惊。 堂堂楚国九大神之一的云中君,被秦国大军围困,一身法力施展不开,又中了公输家那能破香火神法的弩箭,最后力尽自裁,不得不说无比讽刺。 “人道还是危险。” 长久的沉默之后,在泥土之下传出的沉闷声音,宣告了他们的决断。 不能继续拖了,看起来楚国貌似出了大事情,与原本的计划并不相符了。 “等等” “安期生将获黄粱于云梦” 诸鬼子的声音逐渐恢复,高月的声音显得兴奋 “那庐山我去吧” 黄粱有说是一种粟米,但是又与粟米并不相同,而禾便是粟,所以黄粱与玉山禾,或许也有点说不清楚的关系 程知远来到云梦泽,水波千里,野草连绵,要在这里找到黄粱,着实是有些困难。 云梦泽过于巨大,而中心区域必然要泛舟才能抵达,这么大的区域,黄粱只有一株,即使是寻着龙气寻找,也要耗费极长的时间。div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曾游于云梦 “我来这里,应当拜访一下此地主人。” 程知远对嬴异人道:“有人和我说,云梦泽中有一隐士,天下无双者也,曾为云梦泽之主,而今隐匿不出,我们来此寻找黄粱,拜见之后,或许从他口中也能知道一点踪迹。” 嬴异人道:“那人我见过,他不在云梦泽。” 程知远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嬴异人道:“先生,你是说盗跖吧!” “我被云中君掳去平靖关之前,他曾入黄铜神殿,进入地上神国与东君会面。” 程知远大为诧异:“盗跖认识东君?” 嬴异人道:“似乎曾为对手,而盗跖言,山陵之约已破,故而他方才出来,只是目的尚不明确,但想来应该会先去看颜渊夫子他必是要离楚了。” 程知远眉头微蹙,眼下庐山似有大事发生,连北落师门那种层次的大仙人都防备着盗跖,称他为此间仙家中最强者,但在这么多仙人欲向庐山伸手的时刻,盗跖居然避走楚国? 但也并非没有道理,天下熙熙攘攘,虽然皆为利益往来,但总有些人是不愿意随波逐流的,特立独行,旁人欢喜的他们厌恶,旁人追捧的他们唾弃,遗世而独立。 “或许在盗跖心中,天之青火并不如颜回之死来的重要。” 但这样一来,程知远打算拜访盗跖的愿望就落空了,而且让他有些计较不定的是,根据嬴异人所说,盗跖早已来看过程知远,只是程知远自己不知道罢了。 来看过了自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至这一句,程知远这才了解到自己与盗跖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大壑之别并非虚假,自己居然连他何时来何时去都不知道,这岂不是说,对方要杀自己,简直是犹如囊中取物般简单? “好在我与他没有冲突。” 程知远此时犹如顿悟般,感觉到自己最近的修行确实是有些迟滞了,久久难以突破,而自己相比起那些十重楼之上的大仙人来说,着实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引以为傲的风雨界,是十重天象境仙人的标配,而身负的神道之力,也远远比不过北落师门的神威,事实上,自己握在手里,唯一能威胁到那些人的,恐怕只有两件天子信物。 黄蛇与十三玉剑,再加上一个能够不断推衍的往世雷书,但是根据上一次往世雷书产生的异常来看,说不定这个世上还有一卷与往世雷书相对应的 或许上一次调侃的《策电》之书,说不定是真的了。 程知远心中决断,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回到洛邑,看来自己必须闭关一段时间,提升一下修为境界,黄粱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自己在神蓬麻的幻境中回到了上古天神的时代,得到了禺稿山山神的指导与南禺山山神的传承,总体来说,上古天神的修行之法,比起鬼神之道来说,更为强大也更为潇洒。 就像是云中君死前叹息,若他是上古天神身,必不会死于秦国大军围攻,若他是上古天神身,仅仅千余秦军天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不需要香火神气! 上古天神对于香火神气并不依赖,他们自己本身就有无双战力,就像是程知远曾经回到过去的时候一样,山民的祭祀只是起到强化的作用,当然也有利于山神迅速扩大领地,完成从阴到阳再到天神的进阶。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上古时代,那些祭祀的香火,其实就相当于粮食,古神吃那些祭祀的香火,说来没有人愿意相信,其实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山神,海神,荒神,还有凌驾于其三者之上的上古天神。 那个时代,天神不仅仅是一种名词,更是一种实力的尊称,不像是如今,鬼神也能自比天神,天神在当今的时代已经沦为一种尊称、敬语罢了。 当然,收取黄粱的主要目地是要用来救阿妍的,还有那帮子一起“瘫痪”了的学子们。 庐山的事情,程知远是打定主意不去掺和,自己的实力低微,混入一帮拿拳头说话的人里面,那时候可没有给自己施展计策的空间,一个弄不好怕是就要跪了。 岂能把自己的项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 敢把脑袋挂裤带上的人,这么做的其实都是心中至少有七成以上把握的,那历史上像是项羽那样一毛钱把握都没有,但还真就敢把脑袋挂裤腰带上打五十几万大军的,说实话,没有几个 而且庐山这事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啊! 程知远心中明敞着,这楚国现在乃是多事之秋,赶着入冬前怕是要出大事情,赶快把自己的事情办完然后跑路回去才是正途。 既然无法找盗跖来咨询黄粱,那么也只好在云梦泽中找一些“当地人”了。 云梦泽里的人,有一些是本土的山野之民,还有一些,其实是以前的罪人,惧怕被法律惩戒而逃遁过来的,这里面有楚国人,也有秦国南郡人,也就是安陆附近的人。 楚国的逃民不足为奇,但是能从秦国的治理下逃出来,那都是有点小本事的家伙,很快程知远就找到了一些良民,在他拔剑与那些良民沟通了一遍之后,那帮子水盗表示非常乐意带路。 就是帮派里有些人缺胳膊少腿了,但是问题不大 嬴异人小声道:“此作法非君子所为啊。” 程知远道:“君子你个头,必要时期行必要之时,君子做大事时不拘泥于手段,这句话都没听过吗。” 这句话嬴异人当然学过,但总觉得自家先生是在偷换概念。 但好像又没有太大的毛病。 “云梦泽里还有妖?” 程知远倒是有些意外,听到那水盗头子开口解释:“那都是仙人盗跖所豢养的妖类,平常锁在一处水域,不允许它们出入,作为那仙人的口粮来的。” 谈到此时,水盗却面色并不苍白,反而有一种激动的潮红,嬴异人问他道:“那盗跖吃妖,你却不怕,反而兴奋?” 水盗头子顿时一笑:“小君子此言差矣!自这天下有妖以来,从来只有妖食人,何时见过人食妖?那妖杀人无算,人却拿妖没有什么办法,仙人盗跖吃妖,我辈也能分羹,人食妖,平心中大仇,如何不算快意之事呢?” 嬴异人道:“可妖成妖之前,也是人啊,你不恶心?” 水盗头子摇头:“你说那五官扭曲,出两赤目,瞪人摄魂,身上长满鱼鳞,捉人便吃的东西是人么,这东西若是人,它吃得我等,那我等自然也吃得它!” 第四百八十章 黄粱前,龙见龙 水盗头子名为伯湭,意思是“游水”,简单易懂,且极其应景。 “你以前也是个贵族啊。” 嬴异人知道,名字里带个伯字的,那么他的来历一定是有些门道的,而伯湭笑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到了我这一代,犯了事情,只能落草为寇,在这云梦泽中聚啸,效当年盗跖之行罢了。” “家中破落,也是因妖而起,小君子,你说我岂能不恨那些东西?” 伯湭指着远方一片云雾迷蒙的水域:“过了那片迷雾滩,后面就是盗跖囚禁百妖所在的厄难水,虽然这些妖都被盗跖废了妖力,但其中有些依旧是身强力壮,非我等能敌。” 程知远开眼望去,同时道:“这些家伙居然不出来么?” 伯湭笑:“夫子莫急,且看那水中游动的东西。” 程知远此时已经看到了,在水底下有无数大蛇游动,而让程知远感到一丝惊奇的是,这些大蛇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禺稿山的大蛇!” 程知远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很快发现不对,这些大蛇比起禺稿山群蛇要更为“仙化”一些,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就是这些蛇,全部都是显眼的白色,并且拥有一双红色的瞳。 看起来像是得了白化病的祥瑞大蛇,但事实上,这些蛇的身上,都有盗跖的仙人印记,而且这些大蛇,肯定与上古时代的诸山之蛇有关系,或许是那些古蛇的血裔。 伯湭道:“这些乃是云梦泽的龙神,仙人盗跖把它们放养在这迷雾滩中,他们游于泽水之内,看守着那些被废了妖气的妖类,如果妖敢跑出来,便会被大蛇拖入水中,要么分食,要么被活活溺死,蛇众妖寡,加上又失了本事,那些妖,也就跑不出来了。” “再说了,跑出来又怎么样,他们哪里是盗跖的对手!” 从这里看出来,盗跖在云梦泽,对于居住在云梦泽的人们来说,他就是头顶的青天,庇护着这片小小的世界,人们因为盗跖的存在而安居乐业,甚至水盗也不会抢劫云梦泽本地的人,只是因为这里是盗跖的辖下。 程知远若有所思。 果然,每一位仙人坚持的道,都是非同寻常的,也正是如此,与诸子同,各种政治体制,各种利天下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并蒂而放,绚烂无比,其中或许有不适合大帝国,大一统的政策,但是用在某一片区域,却都足以让那片地方的人民安居乐业。 老子的小国寡民思想没有错误,庄子的逍遥无为思想也没有错误,乃至于商鞅的依法治国,儒家的礼乐治国,农家的天下饱腹,墨家的我为人人,乃至于杨朱的人人为己 这些都没有错误,只是运用到实践中,还是那句话,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如晏子所言,橘生淮南,橘生淮北,性相异也。 而兵家所希望的,或许在西方的斯巴达模式管理下已经实现了部分。 全军事化的城邦国家 盗跖在云梦泽,就是在用他自己的理念与思想来改造这里,这也是当年他驳斥孔丘的底气所在,毕竟孔丘颠簸半生,没有人愿意用他的理念,而盗跖让孔丘亲眼看一看,在这里,在云梦泽,这些流民是怎么在他的治理下安生的。 伯湭道:“黄粱所在,据说便在这迷雾滩的附近,靠近那厄难水的区域,当然我们也没有见过” 他说的是真话,都传言黄粱长在云梦泽,云梦泽人都知道,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那外面的区域处处都被转过了,也就只有迷雾滩和厄难水这几块危险地区少有人来,所以大部分人都认为,如果黄粱要长,那肯定就在这里的。 程知远的眼睛早已开始搜寻龙气,那四周游离着的青白气息不加以遮掩,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在这附近徘徊的! “有个向导就是好,不然我们自己乱找,怕是要耗费许多时间。” 伯湭此时突然道:“夫子,还有一事,你不可不知啊!这黄粱虽然无人知晓长在何处,但毕竟是盗跖所有之物,你若是真的找到了,又把它取去,恐会恶了盗跖仙人,到那时候” 他顿时一叹,抱拳道:“还请夫子,在盗跖仙人找夫子报复之时,把罪责都推到我一人头上,咱们统一口径,千万莫要让盗跖仙人迁怒于我家兄弟” 嬴异人看了他一下,笑道:“伯湭,你虽是水盗,但依旧还记得家中的君子之风啊!” 伯湭道:“便是小人,也知道义之一字,伯湭早不是君子了。” 程知远道:“我不白拿他的,他若是回来,便告诉他,我和他换就是了,让他去洛邑找我,我拿等价的宝物和他换!” 他说着,取出一片叶子,交给伯湭:“这个东西给他,权当个定金!” 那片叶子不是旁物,正是神蓬麻的一片叶子! 都是上古八谷,谁比谁差了?怎么你黄粱比我神麻是要贵二两银子还是咋的? 当然,到时候盗跖来了,到底拿不拿神麻去换,那是到时候要商榷的事情。 伯湭倒是看不出这叶子哪里有问题,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片麻叶而已,顿时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为难,但是还是表示会给盗跖看的。 程知远循着龙气,找到了黄粱之气大量聚集的地方,而就在此时,那迎面而来,忽然有一阵大雾弥漫天地! 水波兴澜,程知远三人向前看去,忽然见到一个人形黑影在水波之中拔什么东西,刚刚那片大雾便是那植株对黑影的反抗,一阵阵白色的烟云升起,其中似乎有光怪陆离的影像不断交织! 此时便是嬴异人也看到那像是“梁”一样的植物,颜色金黄,当即大喝:“是黄粱啊!” 伯湭则是大惊失色,直呼道:“黄粱虽见,但那是....那是妖!妖啊!” 那黑影听到人声,顿时转头,一双眼睛苍白无比,正与程知远的双目对上! 水波轰鸣,浩大的龙吟从那黑影的口中蓦然传出!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丹道无量 黑影开口就是纯正的龙吟! 剑道三十八篇! 毫无疑问,这与程知远的睚眦,陈龙右的蛟龙,姚先生龙伯,与诸人的龙气同出一源,来自于徐夫人所作的剑道三十八篇! 程知远眼中凶光一起,他一脚蹬在船头上,而那个黑影此时飞剑击来,动作行云流水,宝剑在空中打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随天化云,仿佛要一剑扫开千里清波! 但程知远一只手握住腰间宝剑,向前一个蹬踏,双手已经完成从出剑到劈斩的动作,剑本用作刺击威力最大,但是程知远这样一招拔剑,却硬是让那黑影没有反应过来! 剑的凶猛更在乎一个快字! 锵的一声,沧溟鼎沸,水波裂去,云分大壑,把一剑砍在对方身前,霎时间一股精气神明被白崭舞砍为两段! 气浪惊天,黑影暴退而走,以手驱使飞剑,程知远却是向前一踏,腰间后背同时一震! “去也!” 一声叱咤,两把宝剑飞天而出,那黑影御剑不过三个呼吸便被程知远这里两剑打回,乒乓之声不绝于耳,剑气嘶鸣犹如龙蛇和乐,那黑影大惊,双目瞪起,眸子微缩,刚一转身,却忽然有一阵风雨迎面而来! 今日天地兴大风雨! “天象境仙人!” 这黑影大惊失色,这一下着实是震到了他,便是半点战意也无,转身欲走,然而风雨呼啸,清风化为腥风,苍雨化为血雨,四面八方鬼哭龙鸣,这黑影身上精气神明逐渐散去,露出其中真正面目与气息! 程知远提剑刺下! 那留着长须的道人中剑,却不见身上流血,反而是衣衫鼓胀之后,大袍一甩,却是掀起一阵光幕,程知远拿剑一扫,光幕过后,道人后撤,却见到他口齿吞服一颗朱紫之丹,紧跟着便是背生双翼,眼生电光! “着!” 道人两眼喷电,青雷烨烨灼热凶狠,他一只手仍旧想去拿那黄粱,竟是要取了黄粱随后迅速遁走的念头,只想把程知远逼退,而不想与他鏖战。 然而水波再开,剑光纷呈之下,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道人再喷雷电,却见到程知远把剑一甩,那雷电居然不沾他寸缕衣角,反而被程知远一剑卷起,倒着向这道人砍去! 电光把水都击的沸腾起来,那一剑光芒闪烁,几有焚天煮海般的威势! 道人羽翼焦灼,黑糊数处,他面色扭曲,又是伸手,便凭空变出一枚丹丸,囫囵吞枣一样直接咬下了腹中! “丹道!” 程知远看他两变灵丹,心中骤然一凛! 这世上真正的丹道只有一人懂得,那些方士炼的都是丧命丹,唯独此人炼的是长生丹!世间道术,一道人只有一种 程知远脱口呵道:“东海道人安期生!” 那道人此时已把一颗灵丹吞入腹中,见程知远喝出他真名,却是面色微变,把那大袖一挥,口中竟是喷出熊熊烈火来! 天也变了颜色,云霞也化为火红,道人口吐丹火,鼻腔中喷出紫烟,正应“丹火翼辉,紫烟成盖”之说! “赤龙真火!” 赤龙乃太阳别名,此火刚烈,乃道人身中黄庭大丹之火而生,衍浑身精气神明为燃,汲天地自然之威严,熊熊光明,浩浩灼温,那程知远被烈火淹没,化在光芒烈焰之中不得离出! 或已为尘埃矣! “大夫子!” 伯湭见此大惊失色,而嬴异人脸色苍白的同时,似乎想起了什么,逐渐从震惊转为狐疑,努力瞪大了眼睛,奈何那火焰光芒极烈,确实如太阳一般,当中有赤龙长啸,让他难以直视。 但很快,他就见到了一抹火红的衣角! 道人口中火焰未消,然而火焰却突然卷起旋风,当中杀出一道剑光,道人立刻住口,火势顿散,而他被一剑刺中,可怕的风雨之气卷入身躯,几乎把他的都撕成碎片! “好剑!” 安期生大叫一声,可以见到他的半个甚至都撕裂了,但是没有血,仅仅只是肉与骨的组合,维系其中的,是类似于神灵“香火之气”一样的游气! “我早已服过了不死药,这人间的杀意根本杀不得我!” 安期生长须浮动,道人并不以战力见长,他们强在各种道术的运用上,能断人吉凶祸福。 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看到程知远身上披着的红袍,他顿时了然:“火浣布,西昆仑的火浣布!难怪他不怕我的赤龙真火!” 此时两人仍旧在交战之中,并未曾停下,而那株黄粱不断摇摆,竟是剑气未伤,烈火未焚,嬴异人看准时机就要出去摘那株黄粱,却被安期生一眼撞见! “硕鼠!休碰我的宝药!” 他大怒之下打出一袖,风云大卷,那当中有一枚纯赤如血的丹丸飞去,燃烧熊熊烈火! 令丘火丹! 这是一种能够自主伤敌的仙丹,燃烧着三昧真火,同时也是一种极其剧烈的丹毒! 安期声又是一扭头,口中喷出一道光辉,此时漫天烈火烧向嬴异人,程知远便一剑掀起云梦泽之水前往扑灭,剑出鞘去声裂风雨,程知远双手一合,斩蛟剑升天,带着圣贤之气,直向安期声天灵刺去!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升焉!” 程知远并指向安期声一指,只闻一声叱咤如崩雷震世! “诛!” 斩蛟剑上顿时卷起血色的烨烨雷电,安期声一袖挥起,拿出一丹打中斩蛟剑,却不料斩蛟剑下又是飞出一剑,那洗血一剑化为血光霹雳,直接把安琪声的脑袋开了瓢! 然而头颅虽缺,人却不死,安琪生那脑门少了五分之一,雷霆肆虐让他痛苦不堪,但他依旧活蹦乱跳! 程知远正要用剑气把安琪生锁住,却不料心中突起危机,顿时侧身,断剑嚣器向前击去,那飞来仙丹势大力沉,居然带着滔天剑气! 剑啸纠缠,击退程知远,随后那枚丹药飞天,化为剑光把安期生托去! “此乃天遁丹!” 安期声哈哈大笑,程知远这才想起刚刚他口中喷出一道光辉,却是没有注意,然而安期声却是舍不得那黄粱,此时恨得咬牙切齿,调整一气之后,胸膛鼓胀,口中喷出一道五彩光芒! “五转宝丹!” 一枚圆滚滚的五色丹落下,其中蕴含着一股极其可怕的毁灭气息! 程知远感觉到精气神明不受控制,顿时后撤,那五转宝丹能吸收众生的精气神明,此时四面八方传来哀鸣之声,却是那些水泽中的鱼虾蛇龟全都遭了秧,这些寻常生灵不懂得修持,精气神明本就零散不聚,此时遭到五彩宝丹一照,直接就如同三魂被抽,七魄尽散一样,全都翻了白眼,断气而死! “这简直就是封神演义里的仙人手段了!” 程知远感到莫名其妙,以前和北郭先生探讨时还没有感觉,如今正面迎战赫赫有名的东海道人,这才发现,原来道术比起仙人,更像是后世广义上的“仙法!”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安期生的真正目的 但安期生不敢与程知远打近身战,他心有余悸,并没有发现程知远的战斗力比起真正的天象仙人来说要弱了很多,他只是看到风雨界便心中惶恐,十重楼的大仙人,其他战力堪比十三重楼的修行者! 甚至在精气神明的庞大,力量的强横上还犹有胜之! 并且仙人擅长的仙法各有侧重,且极于一道,虽与道人看上去旗鼓相当,但是仙人本身俱有风雨界这种东西,而且自身带着的仙道诅咒,让他们几乎免疫人间的大部分诅咒。 甚至连毒,疾,病,苦,这些也不能缠身。 所以拿仙人作对手是很麻烦的,寻常的阴招不太好使,安期生虽然还有底牌,但是不愿意在这里就动用。 杀一个天象境的仙人,用那些东西明显不值得,而且自己也没有到必死关头,首先自己服用过不死药,对方擅长用剑,很有可能是当世的“说剑人”! 那么倒也好了,说剑人如果杀不死自己,他基本上就没有招数能把自己斩掉,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想走可走,对方决计追不上,只是那黄粱却不能在此时放了,对方明显也是冲着这东西来的! “那可是我炼羽化登仙丹最重要的东西!” 安期生知道,羽化登仙丹是真的存在的,能够强行制造出第“五十三”位仙人,突破了世间仙人的限制,而且羽化登仙之后的“仙人”,其实与传统意义上的五十二仙不太一样。 首先,他不受到七情诅咒的制约,其次不尊奉南华真君,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羽化登仙之人,必是真仙! 真仙,人间不可现,哪怕是传说中的白玉京里似乎都没有几位,真仙是一种无上的境界,人间传说中,仙人中的广成子似乎靠近了真仙的限制,但是碍于飞升之难,不能在人间尝试证为真仙。 至于安期生炼制羽化登仙丹是为什么 登真仙位,迎长生不死之道,打造一个羽衣仙土! 好吧,这只是明面上的,而真实情况 而这么做的目地源头 “诸夏子民,既不从商,亦不奉周!我等乃是大禹苗裔,岂能为商汤周武之小人所驭!鬼门关开,中原周人尽灭,我等大夏游子方可真正回归故土” “逐尽周戎,复我山海!” 安期声的眼中看着这片土地,不为人所察的流露出一丝眷恋。 阔别了一万七千余年的故土,山海的子民们,终于快要回来了。 只要造出一个真仙,就有足够的力量镇压鬼国,驱使他们听命,而不敢反抗,否则驱虎吞狼,自己的结局也好不了多少。 而人间,而中原,是没有人能够反抗真仙之威的! 哪怕是五十二仙人中,现在成为匈奴祭天金人的“大宗师”也不行! 他神色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起来! 黄粱决不能让! “尔等周戎,窃我诸夏衣冠,尽皆当死矣!” 以黄粱为梦,还有即将降临的庐山上的天之青火,黄粱是作为梦的引子,而青火则是比自己的丹火更好的火焰,只有一切都用最极致的东西燃烧,羽化登仙丹的成功几率才能达到最大! 安期声踩在天遁丹上,双手起印,凭空变出一颗丹丸,直挺挺向程知远砸去! “地遁丹!” 这枚丹药沉重如山岳,程知远避开,然而那丹入水则沉,紧跟着,云梦大泽,在这片黄粱生长的区域,下面的泥土居然在翻涌,而后喷薄出来,化为如同流沙沼泽一般的景象! “这地遁丹乃是我采上古翼泽,阏泽之泥,配合西域楼兰流沙之精,阴山足下不化之石,四方合一,方乃炼成此丹!” “这丹遇土成无底之泽,遇山成齑粉之尘,遇水成黄泉之沼,遇火成窒息之云,遇砂石则从返千里流沙,这丹向你头颅上一碰,你便是精气丧尽,神明佚亡!万千生灵足踏大地,会飞天者又有几人,逃得了你一人,难道他们也逃得去吗!” 安期声这招可怕,丹道人也并非世人所幻想的那样只会吹炉火扇扇子,这乱七八糟各种丹药,飞天遁地、剑光喷火、毒瘴不死、汲尽神明确实是穷尽世人之想象,若非亲眼所见,哪里又能相信! 程知远双眼移动,龙炁显化,睚眦之声低沉作响,他把背后捆着的它山剑解下,向水中一插,随后用力一搅! 浑身精气爆发,云梦泽下涌动的地泥泉沼顿时停滞,安期声的笑声戛然而止,却瞪大了眼睛,忽然听到浩大的龙吟传遍山海! “河山鼓剑,大地游龙!” 程知远把剑一抬,顿时八条地脉大龙从云梦泽的最深处咆哮而起! 一枚巨丹被轰出,在半空中被八龙撕咬化为粉碎,随后八龙咆哮,向着踩丹于天的安期声咆哮而首发 “啊!” 惨叫之声音从天而起,天遁丹被地气击飞,产生裂纹,安期声本人也被一条地脉大龙咬中,这一下就要了他半条命一般,整个身体都被巨大的龙头叼着,从天上坠入云梦泽中! 腥风血雨依旧持续,安期声半个身子陷入地龙之口,几乎被牙齿嚼碎,他神色惨白,在这紧要关头又从左袖中抖出一丹,想也不想,一口直接吞了下去! 那丹状如小儿,看起来神异非常,安期生心中滴血,肉痛不已,此丹稀少,非他所炼,故而珍惜的很,而他虽然不死,却也受不得这般羞辱与痛苦,若是把他的肉身拆了个七零八落,那他和死了也没有区别了。 幸亏有这草还丹! 这就一下,精气尽复,安期声大喝一声,把自己的半个甚至从龙头中扯出来,那被撕碎的另外一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安期声须发皆张,正欲施展,却忽然从天而将无尽剑气,把他死死钉在滩涂之上! 程知远从远处操纵,云山叠层,正是连山剑阵! “异人,取黄粱去!” 程知远声音平淡,似乎一切都在计算,而嬴异人兴奋的应了一声,连忙与伯湭划船,一道前去摘取黄粱。 数剑环绕,剑气成丝,不可挣脱,安期声面色狰狞狂躁,头颅低垂,程知远拔剑出来就要问话,但便是此时,那枚快要碎裂的天遁丹却不知从何处飞回! 程知远猛地转头,而安期声嘴角勾起笑容,呵出一句咒语! 程知远顿时惊讶无比:“这是田子方的口” 话语未落,黄粱被击破,黄色的梁米随风而洒,而这片生长黄粱的水域,全都被五光十色的雾气笼罩起来,向内坍缩,一道坠入梦乡。 第四百八十三章 周武王伯邑考 眼前似乎看到了黑色的天空与无尽的流沙,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天的边缘,又有些看不真切,让人觉得仿佛是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程知远记得这个场景,在上一次神麻的梦境终结时,最后一闪而逝的便是这副景色。 西极之国,钧天之野?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程知远很快听到了更加熟悉的钟声,比起周的礼乐来说更为狂放与不羁,随后便是行走在四周的白色幽灵,等到这些白色的幽灵离开,程知远感觉到后面出现了人的气息,于是便转过头去。 这是熟悉的梦,熟悉的天地,安期生击破黄粱,把自己坠入梦幻之中,那么他自己肯定也受到了波及,但他乃是丹道大家,说不定就有什么法子能够从梦幻之中脱身而出。 必须要快些从黄粱所造化的百骸幻境中脱离。 程知远欲向前看清楚,而很快,他看清楚了,神情充满了愕然。 四周的灯火燃烧着,那是南海永不熄灭的人鱼烛,帝辛坐在前面,用一种程知远从未曾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又是商朝,再见纣王! “来了?” 这是帝辛的声音,程知远心中悚然一惊,低身拜见。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程知远闻,努力回忆一下,当然这是什么都回忆不出来的,只能答道:“臣惶恐,不知。” 帝辛忽然失笑,他的额前垂落两缕发丝,而他的衣冠则是穿戴极正,他的宝剑横亘在他的双膝上,盘着腿,而他的身后,是一副青铜壁雕,所摹刻的乃是天命之玄鸟。 “我来告诉你,今日是武王伐纣之日!” 程知远乍一听,先是一惊,再短暂的迟滞之后,豁然抬头,更是大惊! 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后世最著名的战役之一,但是伐纣这个“纣”字是万万不该从帝辛口中说出来的,因为这是他的“谥号”! “大王?” 程知远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而帝辛的双眼注视程知远:“程,我知道你还会回来,你与商的缘分还没有尽,从我的时代一直向前,甚至连接到了夏启。” 帝辛指着自己的眼睛:“朱襄氏醒了之后,我便看到了未来。” 程知远默然不语,帝辛的身影在四方人鱼烛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虚幻,而正是此时,外面有人进来,脚步凌乱,昭示他内心的战栗与恐惧。 “大王!” 来者披发,但衣着服饰俱为天子近臣,程知远转头看他,此时帝辛开口:“尤浑,谁让你进来的!” 他语气严厉,如炸雷般可怕,尤浑顿时趴伏于地,泣不成声道:“陛下,大师疵、少师彊,他们带着乐器百工,投投了西岐了!” 帝辛神情冷冽,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犹如天帝降临凡尘审判罪人一般:“出去。” 尤浑不敢抬头,以额触地:“大王!还请大王快快走吧!” 帝辛面无表情:“孤的天下,你要让孤去哪里?出去。” 他不再管尤浑,而是直接抬手,一挥袖,仿佛是平地惊雷,尤浑被一巴掌掀到外面,从石阶上摔下去,弄得头破血流。 程知远顿时身子一绷,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却被帝辛一声平淡的命令又压了回去。 “看他做什么,摔不死!你给我坐下!” 程知远只好回身,而此时帝帝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可压制的气息,那种气息,像极了当年程知远在作山神时,见过的圣皇启! 四周宫门大关,不可拖动,帝辛对程知远道:“牧野之战,商已必输,但天下不亡,犹如当年商汤代夏,周代商后,庞大的王朝也最终烟消云散,礼崩乐坏,落于秦手,这到头来也没有绝对的赢家,故,孤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程知远沉默一会,问道:“大王既然已知未来,在下臣上次离去之后,当励精图治,为何还会让西岐崛起呢?” 帝辛道:“天命不在我。” 程知远不解:“大王最不信天命,怎么” 帝辛道:“你觉得什么是天命,是上天赋予的使命?犹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错了,是不可违逆的规则,百骸之境并非真实历史,我便是知道了未来,也不能改变什么。程,我与你记忆中的纣王不同吗,我没有纳苏己为妻妾,是因为我看到她,总觉得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我也记起来了,我一直在这里漂流,朱襄氏每吃一片桑叶,我便死去一次,但在真实的历史中,纣王早已自焚于鹿台,那么我又是什么?” 帝辛闭目,喃喃自语般:“我是朱襄氏幻境中的虚构者,还是真正存在的过的商纣王呢?” “所以我想要做出改变,但最后总会出现武王伐纣,你以为打过来的那个真的是姬发,又或者是别的人吗,不,他就是朱襄氏啊!” 程知远无言以对,忽然感觉百骸幻境居然是如此绝望的一种世界吗? 幻想中的桑叶,永远被飞龙朱襄氏所掌握,纣王即使愿意做出改变,但最后总会出现一个“姬发”来制止他,于是他又被斩杀,就这样循环往复? 帝辛道:“直至上一次,你的离去,提前惊动了朱襄氏,并且因为姬发的黄钺进入到这里,导致这里的姬发,没有了首发 程知远大为诧异:“没有姬发,可大王刚刚不是说,现在是武王伐纣” 帝辛:“是武王,但是,谁说周武一定是姬发呢?” 他指着宫外:“你说的,我会做出改变,我想起来,前几次我为了提早抹除问题,下意识中会对西岐用兵,结果反而促使伐纣时间提前,所以这一次,因为你,我看到未来又回忆起过去,所以没有囚禁姬昌,亦没有杀姬考,所以” 程知远大吃一惊! 周武王是伯邑考?! 帝辛忽然笑了起来:“不能接受吗,这就是朱襄氏的力量啊,姬发消失了,还有姬考,姬考消失了,还会有姬振铎,姬度,姬处这些在周成时代祸乱天下的家伙们,这些废物们,会取代姬发的位置,向我发起冲锋。” 程知远有些无语,您这么称后面那几个为废物,姬振铎不说什么,但是姬度,姬处,正是他们拥立您的儿子武庚,爆发了三监之乱的啊,说实话也是反周复商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梦 · 武王伐纣 “程,你是被迫进来的。” 帝辛看着程知远:“突然而来,不打招呼,你的神情也表示你并不知道会再一次见到我,怎么,在后世被人追杀,堕入梦幻之中了吗?” 程知远摇头,把云梦泽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纣王,既然纣王已经知道一切,那自己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东海道人安期生?” 帝辛想了想:“我不认识他,但是你说他的老师是河上丈人?” 程知远大惊,莫不是这老头从商纣时代一直活到了后面? “我确实是知道这个人。” 帝辛道:“在不久前,有一个人带个童子来觐见我,那个童子,我看到他的身后有不散仙华,自称河上童子,名为契。” “他老师有些来头,据说夏启时,东海之外有登天台,台上有升天梯,梯下有羽人,名方回,方回乃尧帝时期人,入东海不死,得鸿蒙传道成羽人,羽人授狐仙长生之法,狐仙传石尊不死之术,石尊收鬼巫为徒,鬼巫又传于后遣,后遣又传于南伯子葵。” 帝辛睁开眼睛:“南伯子葵是姬昌的一母同胞之弟,又称姬葵。” 程知远几乎有些目瞪口呆了,这关系合着从尧舜时代一直埋到现在啊! “你说的庐山青火什么的,我倒是不太清楚,黄粱八谷,出于后稷,这我倒是知晓。你既然被他算计,又想快些与他相斗程,你还是太弱,不能一招制敌,留下这般后患。” 帝辛忽然道:“正好,这一次你突然出现,也可完成我的夙愿,你且近前,我来传你诸法。” 程知远想了想,道:“大王要臣做些什么?”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纣王虽然知晓一切,但这更表明,他不可能像是过去那样和自己交谈了,双方之间必然已经产生嫌隙,但即使如此,纣王却说正好他要把诸法传给自己,这又是要让自己做什么事情来报答他呢? 帝辛的目光依旧淡然:“孤不要你为商报仇,也不要你背负什么东西,也不要你复兴大商,孤只希望你帮孤做三件小事。” 程知远拜下:“力所能及之处,臣必尊奉。” 帝辛道:“当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想第一件事,是几句话,你帮我带走,刻在我的墓碑上如果我还有墓碑的话对了,记得刻的工整一些。” 程知远诧异,帝辛忽然笑道:“刻字,不是给天下人看的,而是孤要嘲笑一个人,嘲笑一个世间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人,也是让孤在这里轮转多年的罪魁祸首。” “西极之国,有化人来。” 程知远心神顿时一震,帝辛道:“草木的种子生根发芽,春阳抚照,万物滋荣,钧天之乐,实为蠢货之欲,这天下没有能随便实现愿望的人,开春时,万物欣欣向荣,而到了夏日,万物则达到鼎盛,金秋肃杀不能长久,隆冬飞雪,万物休养生息。” “春不能为夏,夏不能为秋,但四季既存,既为一体,不可分割,不可切裂,天下共同的时代难以到来,前人的尸骨终究会铺就后世的辉煌道路。” “无论是永恒的骂名还是流芳千古的故事。” 帝辛道:“嗯就这些了,化人看到,他会知道孤在说什么的。” 程知远记了下来,帝辛忽然道:“如果你想知道,孤也可以现在说给你听,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故事了,在鹿台自焚的时候,化人出现,告诉孤愿望如何实现,商如果如何,如果如果” “所以我中计了,一个骗局,你看到了,孤甚至都不能确定,孤是不是那个帝辛。或许那也是诸梦的其中之一” “他想消磨孤的意志,让孤彻底沉沦百骸,化人与朱襄氏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当然,或许是朱襄氏主动与化人的交易孤所寻找到的部分蛛丝马迹,一切指向更遥远的山海时代。” 帝辛想了想,又道:“第二件事” 首发 程知远:“请大王示下。” 帝辛笑了:“见到化人,帮我用我传你的法,揍他两拳,告诉他,孤在这里,过得很好!哈哈哈!” 他的笑声穿透鹿台宫,抵达到台阶极下处的尤浑耳中,而这位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奸臣此时以头触地,哭泣不止。 帝辛的神色逐渐严肃:“过来,程,孤把世间不曾流传的法传授于你,时间不多了,朱襄氏操纵的姬考即将率领大军打进来,这第三件事情,孤要告诉你!” “一会,你习得全法,便随孤前去牧野,救下革!” 程知远感觉到帝辛在下一盘大棋,不救自己,反而要救下革? “革在” 帝辛目光遥望远方:“飞廉,雷开,殷破败,都要死了,革作为飞廉的孩子,他也不能幸免,但孤一定要把他救下来,让化人,让朱襄氏也看看,孤在这里,也不是毫无作为的么。” “孤要狠狠扇朱襄氏的脸!” 人道天子的威严毫无遮掩的释放,帝辛开始向程知远传法! “北海之内有山,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 “天命青龙,腾而生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正是此时,帝辛的眉心出现一轮暮色之日,天落西山,不可挽回,但在此时,他把这枚太阳渡入程知远眉心,紧随其后出现的,便是璀璨又稚嫩的朝阳! “世无不落之日,天无永昭之明,然虞渊日落,则汤谷生光!” “天子不可无威,故生天命之殛,乃讨不臣之辈!” 程知远见到那个字,也见到那轮太阳,一个殛字,代表了自古以来最高等级的“诛杀”之言,是以天命斩之! “天命”与“殛”! 帝辛看见程知远的惊骇神色,又见他被自己压制而不能动,忽然畅快的大笑起来。 “一个天命而已,看把你吓得!” 程知远道:“大王是要把天命送到来世?” 帝辛道:“天命之中,殛乃是诛杀之法,除此之外,还有恪,谨,乐,奉,观,畏,从天而颂!天命可为万法,莫不为天子恩威!至于来世不来世,天下大变,从你开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话语之中尽是笑意,而程知远不由狐疑,却见帝辛板着脸道: “还胡思乱想,伐商大军已至,若还想救革,便速速修行,不可懈怠!” 他一下子变得极其严厉,程知远却是强压下心中震动,不得不在纣王这位老师的看护下,仔细在鹿台宫中修行起来。 此时夜朗星繁,朝歌远方,周国大军,已经逼近牧野! 第四百八十五章 商之大将不叩周之小儿 旌旗蔽日,烟尘与黄沙,草木与飞鸟,喧嚣的声音几乎穿透云海天空,大地在隆隆作响,那是颤抖还是恐惧? 西岐联军已经开拨至牧野附近,而在战车上,一名商朝将军挺着脖子,即使气若游丝,依旧用自己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牧野,在牧野之后,就是鹿台宫,就是朝歌,就是帝辛所在的地方。 身为商朝大将,却被西岐小儿俘获,甚至囚而不杀,绑在战车上,如游街般以向自己的故土宣告他们西岐,他们周的威风,这对于自己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四周的欢呼声音此起彼伏,这些披散着头发,脸上涂抹树脂油彩的山野愚人,正是周武王在西方笼络的巴人,而另外一方,身披金红之铜的甲胄,连面部都被面具包裹,而所持之人皆配铜剑,这便是蜀人! 武王伐纣,巴、蜀之勇士为先锋,蜀人冶铜技术极高,来者俱覆甲胄,犹如天神,而巴人勇武狂放,持大刀扛巨盾,身不披甲,亦不覆衣,与商朝大军作战时,巴人当先,蜀人在后,巴人前歌后舞,山陵为之震,江水为之竭,商朝大军往往被这地动山摇之威所摄,在巴人出现之后,士气皆是骤降,交战一番,天摇地动,便不敢再战。 加上军队之中多有奴隶,这些人的溃逃导致士气进一步衰落。 那商朝大将正是帝辛对程知远提及过的“雷开”。 “哈哈哈哈” 雷开披发,上面俱是血污,又笑又怒,恨声不已:“若是飞廉在此,岂能容尔等如此张狂!” 蜚廉因为勇武之故,在商朝中人们尊称他为飞廉,意思是他与上古天神飞廉一般强大,古传说之中,望舒驾月为前驱,飞廉当后使奔属,虽然风师相助蚩尤,但有传说风师没有被黄帝所杀,而是臣服于黄帝,为其扫水开道,于是黄帝依旧拜他为风神,地位尊崇。 在任何时间线中,飞廉在武王奇袭牧野时,他都不在,应该是依旧在征讨东南夷中,所以飞廉并没有参与周灭商之战,这也是他后来后悔不已,以头撞石棺而死的原因。 雷开的骂声不绝于耳,那些巴人觉得他过于吵闹,于是掏出大刀在他身上割了一下,鲜血直流,雷开却是昂首挺胸,大骂不止。 但是在前锋中一并行进的那位周武王,并没有因为雷开的谩骂而回应他半个字。 如帝辛所言,这个武王,不是姬发,而是姬考。 也就是西伯侯姬昌的长子伯邑考! “姬考!你这黄口小儿,也想坐得这天下共主的位置吗!” “你是痴心妄想,以卵击石!我朝歌还有大军七十万!岂是你这两三只蠹虫就能打下来的!” “姬考!你背叛大王,死后必不得升为星辰,你的精气将彻底散于天地不复存在!你的先祖因你而蒙羞,你的子孙也因你的行为而将被永远放逐!” “姬考!姬考!哈哈哈哈!伯邑考!乳臭未干的牛犊崽子!” 雷开的骂声惊天动地,巴人的一位头领想要把他就地斩杀,但是这个动作却没有得到许可,伯邑考依旧没有说话,但是却以手势制止了巴人头领的动作。 大军停了下来,雷开被从木柱上解下,从战车上被踢落,巴人们要把他强行压在地上,然而雷开昂首挺胸,直至那巴人头领过来,大怒之下一刀砍断了他的腿! 双腿被斩,以膝矗地,雷开双臂被巴人强行压下,那巴人头领大喝:“商气数已尽,周顺天命,当为天下共主!” 雷开咧嘴,却是呕出血来:“蛮夷戎狄,不服管教的崽子,我乃堂堂商之大将,不叩周之小贼!” 巴人头领面显震怒,大刀挥起,却又不敢挥下,因为伯邑考依旧没有给他杀人的指示。 西岐联军,有羌,庸,蜀,巴,卢,微,濮,彭等等部落,虽然没有八百,但是一百多是有的,当然很多都是小部族,拉过来凑数的,要想想,号称八百诸侯,才聚集了不到五万人而已,而纣王光是朝歌的奴隶与刑徒就有七十万! 武王伐纣,是一场突袭战,也是一场斩首之战! 整个事件发生,从发生到结束,只有一天,牧野之战血流漂杵,岁在郭火,于是周一战灭商而定天下。 不过在此次的梦境事件之中,这个战争规模,其实是帝辛经历过的最小的,也是历史中的真实人数,而此前,在帝辛之前轮转时,曾经有过武王五十五万大军伐纣的情况,而纣王手上有七百万人,却依旧输了。 这就是朱襄氏的“力量”! 伯邑考负手,就这样注视着雷开,雷开不甘示弱,有巴人压着他的头,要让他叩首,却见雷开如疯狗般撕咬,让那巴人大叫一声不得不松开来,却是手掌已经被撕下一块,血肉糜烂! “哈哈哈!” 雷开摇晃着头,死死盯着伯邑考,忽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伯邑考没有说话,那双眼睛似乎失去了很多神采,又有一种雷开极其惧怕的感觉蕴藏在内。 从过去开始,雷开并不是没有见过伯邑考,这个小儿恭敬有礼仪,严谨而又与人亲善,朝歌之中不少人都比较喜欢他,而他数次出入朝歌,来给帝辛献宝,当时还得到了帝辛的称赞,并且帝辛还特意把他留下来,做了一段时间的官,让他辅佐三司,管理土地与人民。 虽然雷开不知道帝幸为什么对这个小子另眼相看,但当时他也隐约感觉到,帝辛似乎有意识提拔这个西岐的小儿,甚至朝堂中不少人都认为,姬考如此得到大王赏识,日后必有重用,说不定又是一个伊尹。 然而,这突然而出现的结果,着实是让雷开从没有想过。 背叛大商,笼络诸部,公然反叛。悍然称王,瞒天过海,居然就这样一路带领大军打到了牧野之外! 雷开自己也是吃了伯邑考印象分的大亏,直接被突袭,他死战不退,奈何最后力尽气散而被生擒,而这个伯邑考似乎有意羞辱他让商朝大王所见,这才把他捆绑在战车上,背负木柱,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打击后面的商军士气。 但是雷开发现了问题,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伯邑考,和原本的那个伯邑考,不是一个人。 第四百八十六章 梦 · 死人与将死之人 面对雷开的询问,伯邑考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复,那双眼中再也看不见昔日的真诚,此时里面流转的,只有残忍与漠视,同样还有一种给雷开彻头彻尾,浸入骨髓的冰寒之感。 那就像是不是一个人类。 伯邑考挥手,让巴人把雷开押着,送到前阵之前。 雷开双腿已断,但是他身负大修行,所以自然能够闭血,就这样被在地上拖拽,当雷开被押到阵前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人。 “你你” 雷开几乎欲不成声,而那个人面色稍有羞惭,但很快便抛弃了羞耻之心,他左手捧着一口小玉鼎,肉袒面缚,同时以左手细指牵绳以驭一羊,右把茅草,膝行至此。 伯邑考此时跟在后面出来了,而这个人见他之后,跪拜下来,开口道礼。 “罪臣子启,参见我王!” 他说完,伯邑考虚托一下,让他起身,雷开见到这一幕几乎目瞪口呆,而子启起来,竟然是义正言辞道:“子受(帝辛)不可谏,商之天命尽矣,如今周起西方,犹如黄帝起于西野,崛于红山,当承天命而治天下也!” “王师西来,真乃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解落百族倒悬之危!” “罪臣子启,无有所长,只愿为愚弟赎罪,侍奉我王,以立新朝,安天下子民。” 一直不说话的伯邑考忽然说话了,但语气冰冷,没有感情:“子启先生之名,天下有闻,今日得先生,商,果真天命尽矣。” 子启感激涕零,顿时再拜,而这一幕让雷开目瞪口呆,紧接着则是老泪纵横,龇目欲裂而怒喝道:“微子启!!!你何以如此!” “放肆!雷开,你敢这般直呼我名!” 微子启,帝辛在位时,封子启于微建立诸侯国微国,爵位为子爵,故称微子。 此时的微子启听见雷开一介臣子,居然敢这般称呼他,顿时大为恼怒,然而雷开突然用力,双眼充血,气血沸腾,七窍殷红,双腿已断,以膝行地的他,竟然四个巴人大汉都拉车不住,那拳头爪牙,似乎就要向微子启的脸上扇过去! “你,你做什么!雷开!” 微子启吓了一跳,顿时后撤一大步,雷开呕血,凄厉而吼:“你你!你是大王长兄,你是先王之后,你怎可叛商降周啊!!!” “你有何面目,见天上先王啊!你必不得好死,永不列星辰!” 雷开的身边,巴人战士们使劲想把他制服,于是这里产生躁动,子启面色略显苍白,却见雷开双膝已断,挣脱不开,顿时强提一口恶气,呵斥道:“雷开!子受已经不得天命,你何苦执迷不悟,依旧忠诚于他,如今圣王就在你的眼前,你却不拜,反而来怒喝我是叛贼,这是什么道理。” 他整了整衣衫,拱手向西:“天命啊,不可违背!犹如当年汤王代替无道的夏桀,犹如当年启斩杀了庸碌的伯益,这都是圣王之所为啊!” 雷开眼中泣血,惨笑,真正是连泪水都流干了! “微子启微子启!先王不立你为嫡子,不让你继承天下,因为你的身份并没有大王尊贵,因为先王后生你的时候,她还只是妾而已。” “太史公谏言,说不能立妾的儿子为太子,所以你被放弃,所以你怀恨在心,所以你就这样当了姬考的狗。” 微子启压下自己的气,神色逐渐恢复淡然:“随你怎么说吧,雷开,你执迷不悟,那我也救不了你了。” 他伸手,指向远方。 雷开忽然听到远方传来的喊杀声。 那是商军的呼喊! 雷开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而此时,四面八方,东边出现了羌人,西边出现了庸人,而在北面,也就是巴人,蜀人所在的位置,再向前,向南方看,却见到一支衣胄残破的商军,正在和蜀国的铜衣甲士鏖战不休! 为首的那个人依旧年轻,但却已经披挂甲胄,伤痕累累,浴血于万军之中。 革! “小贼!” 革依旧如当年勇猛,手中盾刀挥开,于人群之中化无人之处,鲜血翻滚,光芒骤落,立时斩杀一位羌人头领,而又有羌人以马蹄击他,却被革一声大吼,当场肝胆俱碎,横尸于地上! “那就是恶来啊。” 伯邑考又一次开口了,似乎显得有些“欣赏”。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随着纣王灭过数国的猛将。” 雷开抬头,伯邑考第一次对他说话:“纣王这是我给那鹿台上的死人取得谥号,好听吗?” 没有人回应,雷开的嘴被堵住,巴人用柳叶刀插入了他的嘴里,雷开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而此时,伯邑考竟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恶来被万军围攻至死! 雷开已经不能说话,只是他似乎了解了什么,用一种疯狂的眼神盯着微子启,而微子启则是避开了雷开的眼神。 那巴人头领过来,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告诉雷开一个真相。 “确实是他带领我们找到恶来之军的,是他,出卖了你们。” 这个“他”,就是微子启。 雷开的气息几乎都要散尽了,巴人首领皱眉,和蜀人首领说了一句方言,大致意思是,这个商朝将军确实是个猛士,是勇士。 蜀人首领表示自己很尊敬他,刚刚雷开双腿被斩,犹不跪伯邑考的行为,让这个蜀人首领明白,此人之骨,极傲,不可折断。 巴蜀之人还保留着山海时代的遗风,敬重强大而有傲骨的勇士,所以雷开确实是赢得了他们的尊敬,但是此时,双方是敌对关系。尊敬归尊敬,杀手还是要下的。 伯邑考负手,望着恶来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同时并没有注视微子启,而是用不太关心般的随意语气问道:“子衍来了没?” 子衍,就是仲衍,是纣王的二哥,是子启的弟弟。 微子启连忙道:“我二弟亦心慕西岐久矣,正待我王打入朝歌,他好放开城门,以迎王师!” 伯邑考点了点头,望着牧野,又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梦 · 仙剑东来 身边的军卒一个又一个倒下,其中有不少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也曾经和革,和程,和苏己一起参与过淮河之战,他们曾经讨伐过奔云,他们曾经以手中的刀剑斩杀吴夷之敌,但今日他们陷入了困境,周的大军聚集起上百个部族,在短短数日之内席卷到朝歌城外。 革已经记不得自己挥舞了战刀多少次,他的盾高高举起,但是已经被巴人的大刀斩得斑驳碎裂,革的脸上殷红一片,既是气血上涌,也是因为巴人的血溅射到他的脸上所导致的。 刀从巴人的正脸上插进去,那一巴掌把整个战刀都深深刺入,革用力一挥,巴人的脑袋被刀插着,直接首身分离,而溅射的刀气又斩杀了更多的巴人,然而巴人勇猛,此时有数个巴人战士呼喊起来,顿时地动山摇,尘埃升起! 商军兵卒被山地之气所摄,感觉身躯无力,巴人举刀杀来,革大怒之下精气涌动,挥手丢出破盾,破盾尖锐之处直插咽喉,瞬间立毙一人! 但巴人之侧又有蜀人,蜀人之后还有羌人,庸人,濮人,周人! 层峦叠嶂,每一个战士都极其强大,这是一支精英组成的部队,而革的军队因为连番战斗,循环在杀敌与被追杀之中,士气低落,精气涣散,覆灭之景,已是近在眼前。 “恶来!降周则不杀!” 羌人的一位头领此时大吼出来,挥舞着长矛,周遭的联军战士也齐齐高喊起来! “降周则不杀!” “降周则不杀!” 山陵为之和声,江河为之倾倒,天上的云仿佛被烈火烧过一般,革胸膛中一口闷气缓缓舒出,他把战刀插在泥土里,牧野的天空是澄澈的,革从腰间掏出一根玉簪,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梳理,随后用簪子牢牢固定。 商人是有辫子的,但是这不是清朝的鼠尾辫,而是盘在头上的发辫,商朝贵族会把发辫盘在头顶,然后带上圆箍形饰品的帽子,也有类似冠冕的帽子,而身上一般穿着饰有云形纹理的交领服装。腰中系着一条宽带子,带子系在衣领下部的位置。衣服长度超过膝盖,下面还穿着“裳”,腹部则佩戴像斧一样的饰品,叫“黼”或“韦鞸”。 革给自己整理头发,就像是周代子路死前正衣冠而不失礼乐,基本上是一个意思。 他身边的士兵们士气达到了最低谷,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动摇,不太敢看着革,而四周的西岐联军还在逼迫过来,同时“降周不杀”的声音甚嚣尘上! “当啷!” 铜制战刀被丢在地上,有士卒丧了胆魄,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蜀人头领抽出长剑,指着那个丢了战刀的商兵:“汝等如他一般,放下武器,降周不杀!” 陆陆续续有商兵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而放下了兵器,但等他们放下了武器却又开始后悔,此时西岐联军要他们过去,言称自己这里会接纳这些降兵,大家一起为了讨伐无道的商朝而战斗,彼此之间就是同伴云云,而在这个过程中,革则是不发一言。 “将军!” 革仅剩的几个护卫哭泣不止,他们之中有人要抽刀,向前攻杀,但是革却平淡的开口,首先问了伯邑考一句话: “周王!我的部下,降周真的能不死?” 伯邑考负手:“不错,臣服于我,则一切如旧,不仅不死,还将得到善待。” 革道:“你拿什么保证?” 雷开气若游丝,听到这句话,几乎彻底熄了心火,只是惨然道:“天亡我商” 伯邑考道:“我西岐以礼乐治国,道德治民,君有信义,臣有忠心,我的话,就是保证。” 言语之间,其实也是在指代纣王言而无信。 革顿时大笑,连连摇头:“不成,你要有保证。” 他一挥手:“我的这些部下,他们降你,我不能降,你必须拿出他们能活着的保证来,否则我不相信你。” “我乃商之大将,岂能无骨而降西岐,大王对我有提携之恩,对我有知遇之情,革万死不能报大王之恩,故不能降你,还请见谅。” 伯邑考想了想,叫人拿来简牍,他正欲写些东西,雷开却突然如疯了一般喊出最后的话来:“革!朝歌还有兵马!你不能死在此方!” “你不能” 话未说完,气绝身亡。 雷开既没,伯邑考表达了一丝惋惜,而革则是死死盯着气绝身亡的雷开,双拳紧握,再看向站在伯邑考身边,赤裸着上身,甘愿当狗的微子启,他不由得也惨笑起来。 “所谓忠臣,忠于谁人?” 八个字简单,就是一句普通的询问,但是不止是向微子启在问,也是在向大师疵、少师彊这些看似是忠臣的人在发问。 革正肃衣冠,身边的近卫哭泣不止,欲要死战,而革则是平淡道:“你们已经完成了忠臣要做的事情,现在我允许你们投降。” “周代商后,不会祸及你们的家人,这也是自夏时保留下的传统,夏启杀了伯益,却依旧让他的后代作为夏的重臣,汤王杀了夏桀,却依旧保留了他们的都城与人民,未损分毫。” “如果周代商,而大肆杀戮前朝人民的话,那么他姬考,将会永远被钉在青史之上,丹青既下,不可改也,天史昭昭,光明猎猎,哪怕能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万世。” 几个近卫叩拜下来,坚决不走,而余下的,已经丧了胆魄的商兵们,却是零零散散,逐渐向西岐的队伍走过去。 伯邑考点了点头:“不愧是商之大将,可惜了,不得明主,徒之奈何。” 他望向远方,时间近了,而到了现在,已经抵达了那个节点。 天与地开始震动起来,革回首望去,见到牧野的另外一方,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潮般汹涌而来! 商朝大军! 这就是历史中的奴隶军,七十万众,然而数量虽多,却士气不高,此时伯邑考笑了,他知道,这一次的轮转,又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帝辛再怎么改变,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废除奴隶制,不废除,最后他依旧会亡于这七十万军的手中,而废除,他亦是触动了所有奴隶主的利益,所以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选择,故而帝辛不管怎么改变,最后倒戈的,都有这七十万人。 这七十万人不是商朝的救兵,而恰恰是灭亡商朝的“刽子手”! 第四百八十九章 梦 · 牧野之战 为首的将军身旁还有一位文士,当然这个时代的文士与将军是分不太清楚的,那个人正是与微子启并称贤士的胶鬲! 又有两将军随从,乃是方弼,方相,而临危受命的主帅,名为张氏,奎! 张奎,祖乃张挥,是黄帝之子,青阳氏第五子,因为观弧星而发明弓箭而得氏为张,被封为弓正。 这个看似寻常的氏,来头却是极大,当然这个时代没有玉皇大帝张白忍,但想想青阳氏第五子,这真正“弓矢之祖”的名头似乎也不比玉皇这个假祖宗弱了多少。 七十万军多数是奴隶与刑徒,这也是最后一张底牌,张奎驱使这帮奴隶大军向前冲锋,他已经看到了西岐的联军,也看到了力气枯竭,无回天之力的革。 “革!” 他大吼起来,神情激愤,急躁不已,拼命驱使周围的奴隶向前冲锋,却没有注意,胶鬲,方弼,方相三位从将,他们的身形似乎距离张奎稍稍疏远了一些。 伯邑考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的“援军”已经来了。 他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当然这百骸幻境之中,天空中未曾落下的那枚太岁之星,并不是真正的太岁道尊,仅仅是古时候留下的摹刻而已。 而更东方的位置,地劫之星也出现,遥遥挂着,南方,荧惑散发出火红的光芒,三凶星齐悬于天,也昭示了商朝不可挽回的失败。 周代时,三凶星只是出现一个,便导致周幽王的死,天子灭去,周朝气数大落,而商末之时,三凶星齐现于天,已然告诉众生,天命已散,不在商身。 伯邑考转过身,向着所有人大声宣告: “殷!犯下大罪!不可不合力讨伐!” “商天子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敢行暴虐,罪人以族!残害于尔万姓!” “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作威杀戮,毒痡四海!” 伯邑考一挥手:“商之祖成汤天子,始征自葛,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当时,夏桀无道,妖魔乱世,百怪横行,天无日,暮无月,世无火光,是残害天下众生,故商汤发兵讨伐,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焉?’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 商的祖先是成汤,他从征战葛族而开始席卷天下,十一次大战从无败绩,当时的时代,夏桀昏庸无道,妖魔霍乱世间,百怪魍魉横走于土地中,天是没有太阳的,夜晚也见不到月亮,世间连火焰都无法点燃,天下众生都受到残害。于是商汤发兵讨伐,他打到东边,西边就抱怨,打到南边,北方就抱怨,都在说,为什么先去拯救他人而不来救我? 所以人民盼望他的道来,就像是大旱的时候望着天降大雨一样期盼啊! 伯邑考振臂高呼! “汤征葛,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今日周征商,犹商汤伐夏,是奉天命而从之!” 商汤讨伐葛国,是因为葛君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所以是要讨还公道,而四海之内的人民都说,商汤发兵不是为了天下,而是为了老百姓报仇雪恨!今日周征讨商,是正义之战,犹如商汤伐夏,是顺应天命而产生的行为! 他的言辞极有震撼力,西岐联军士气大振,巴人蜀人再为前锋,此时越过恶来,向着那七十万大军冲去! 巴人前歌后舞,大地开始震颤,山岳也在摇晃,那七十万奴隶大军本就士气低沉,哪里见识过这般神鬼莫测的情况,前锋部队顿时驻足不敢前行,那些百夫长无论怎么鞭策,奴隶们都不敢再向前冲锋半步! “给我冲!都在做什么!” 张奎龇目欲裂,这七十万人中,朝歌的守备部队并不多,除去三千人留守城池外,余下的两万人都在这七十万大军之中了。 “障眼法而已!不过是一些野人,怕什么!吴夷杀得,安有两淮!莱夷斩之,方有泰山!北戎驱逐,阴山牧马,如今这些山野愚蠢之物,却把汝等都吓住了吗!” 张奎怒斥:“大王曾说,一定会释放你们,让你们不必再子子孙孙都作为奴隶苟活!如今你们不奋力死战,如何报答大王的恩情!” 他在督战,但是巴人的歌舞声更为巨大,随后便是羌人的骨笛作响,苍凉的音乐伴随着大风卷起,再然后,蜀人拨开牧野的迷雾,在天空的烈日照耀下,拔出他们的金剑来! 蜀人俱披甲胄,犹如地之恶鬼,凶猛非常,商军奴隶见到这般恐怖的怪物,直有人高呼大叫,随后很快就演变成恐慌,紧跟着 张奎的后背被剑光划破,他从马上滚落下来,身上的精气神明躁动,他抬起剑来,大呵一声,把那两个杀来的将军打飞,再定睛一看,却是方氏兄弟! “你们你们!” 张奎大吃一惊,此时他顿时明悟,又看向胶鬲,却见他骑着神马,头也不回的向着西岐的方向跑了过去! 方氏兄弟虽被震飞,但并没有受到过重的伤势,此时方弼道:“张奎!商气数已尽,将亡了!你何苦为帝辛卖命!不若投了西岐,奉姬考为大王,不仅可保富贵,亦不必遭杀戮之苦!” 张奎两眼喷火,真正是怒上心头不能制止,拔剑便杀,荡起风吼,剑啸之声激起碎石,剑气四溅杀人无数,怒斥道:“两个狗崽子!” 他就此与方氏二兄弟战作一团,而在大军混战之中,商朝士气不断降低,很快就到了崩溃边缘! 革精神恍惚,此时他拔出战刀,却觉得四周一切都无比陌生,但很快他就振作精神,白面郎君终恢复成那个杀人灭国的恶来,他挥起战刀,竟是一时之间无人能挡,直向着伯邑考所在的位置杀了过去! 但便是此时,伯邑考伸手,凭空变出一杆白素大旗,就这样倒着一挥! 轰! 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革被一旗扇中,只觉得精气神明一刹那就被打了个四散流离,他哇呀一声七窍流血,狠狠摔倒在山野泥泞前,而四面八方,战刀长矛劈杀而下,眼见就要把他捅成刺猬! 却是千钧一发之时,牧野远方,有一道剑光横天而至! 第四百九十章 梦· 诸侯之剑 人身一气从未曾有过如此顺心意的时候,若天地与我并生,程知远的心灵天宫中,那柄代表说剑之法的古铜锈剑,在这一瞬间,锈蚀尽去,变得光华威严! 剑境已破! 庶人剑突破了最上级的第四重,此时程知远看到两道剑意,两道红光围绕着那柄光华威严的铜剑,其一曰“赤诚”,其二曰“肝胆”! 庶人剑境达到完全,并且进入到下一个境界之中,天命加身,程知远提前感受到这股伟大的气息,他的精神中,心灵天宫前的那数条大河的“水位”顿时暴涨起来,而河床也变得宽阔了许多,这代表着人体内的脉络得到了扩张,而精气神明的凝练程度与储存程度,上限变得更为庞大高远了! 一心意足以通天! 无数古拙文字重新浮现,似乎是在恭贺程知远的说剑境界进入了第二阶段,而这一阶段,也是摆脱了庶人的限制,成为了 “这是诸侯之剑!” 程知远心神极为震动,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剑意,他抬眼看过去,看到帝辛身前的那柄宝剑散发出天子独有的威严与壮丽,程知远下意识盯着那柄宝剑,而在此时,帝辛膝前的宝剑上升起一道气息,就这样直接被程知远吸入自己的精气神明之中! 程知远恍然回神,顿时“惶恐”,而帝辛则也在看着程知远,言道:“这就是诸侯之剑?” 南华真君的存在并不仅仅限于周,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所以仙道说剑篇在这个春秋战国之中,也并不是周代的产物,就如同五十二仙人,在商代的仙人之中,就有太公望。 程知远能够看到剑身上的“气”,也能看到它们的“光”,程知远甚至感觉,此时的自己,如果挥动宝剑,可以顺应天与地的轮转规则,这种才是真正的“时来天地皆同力”! “诸侯剑,拿智勇之士做剑尖,拿清廉之士做剑刃,拿贤良之士做剑脊,拿忠诚圣明之士做剑环,拿豪杰之士做剑柄” “这种剑,向前直刺也一无阻挡,高高举起也无物在上,按剑向下也所向披靡,挥动起来也旁若无物。对上,效法于天而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而顺应四时序列,居中则顺和民意而安定四方。” “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好像雷霆震撼四境之内,没有不归服而听从国君号令的。这就是诸侯之剑!” 程知远下意识拿起剑来,那剑正是帝辛的宝剑,帝辛指着牧野的方向,程知远于是把剑画出一个圆环。 整个鹿台宫内的天地仿佛都被压缩在一剑之上,剑锋上有一点米粒光华,铮铮作响! 从未有过这般强大的剑威! 帝辛:“大商的天命已经卸掉,从今往后,那是你自己的天命,你甚至可以回去之后,与周天子争夺一下天下共主的位置,但你要记住,你现在虽然天命在身,却依旧只是一个无有诸侯之名的诸侯。” “商的诸侯,在周不适用,要怎么做,那自然是让周天子亲口承认你为诸侯。” “封地一定要拿,君侯之号也一定要得,这些都是作为诸侯必须要有的身份。” 帝辛忽然一笑,眯起眼睛:“譬如现在,你的封号,孤给予你,最简单的应该是程候,但是你祖上已经有了这个称呼,前朝之候不与后通,故而重新给予” 程知远拜见下来。 帝辛略微想了一下,言道: “候号为絜,絜xie者,度量衡世也,亦赐号,中天不倚。” 中天者,乃是中立弘德,天人合一之意,亦有中央之高天的含义,意思是中央的高天不会偏移,本身代表“绝对正道”之意! 帝辛一语,似如言出法随,程知远感觉到身躯又是一轻,似乎是什么隐秘的枷锁在刚刚被打开了一般,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灌入自己的精气神明之中! 封侯之妙皆在于此!但程知远感觉这个侯号有特别的意思,似乎帝辛又看到了一些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这不由得让程知远心中一叹,人家穿越都用后面的记忆吊打前人,唯独自己进入前朝的梦幻,却被前朝的大王把后世的事情都看了个穿。 这逆向开挂,怎么看怎么别扭哦 “伯,侯之号并非胡乱给予,它代表着某种力量,故,侯不可轻封” 帝辛的声音把程知远的思绪拉扯回鹿台宫中,同时指向远方:“至于封地便在牧野!” 程知远接受了这个声音,而后他的眼中,瞬间就浮现出牧野之上的惨烈大战来! 这些景色倒映于眼帘,千百里之外的事情如就在身边经历! “侯归封地,如龙入大海,虎入深山,其中妙处,你自己着看。” 帝辛摆手:“去吧,你先走,孤要准备一下。” 程知远深深看了一眼纣王,再拜之后,转身踏出宫殿,天在辽远之彼,地有开阔之茫,他足下升起风雨,提着帝辛的天子之剑,便头也不回的向牧野飞去! 帝辛坐在孤独的深宫之中,四周的光点零星斑驳,冰冷的铜殿古旧而又沧桑,他缓缓站了起来,略有佝偻的背也挺直,他的身后,那副玄鸟壁画自己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的一副玄鸟甲胄。 “卷阿,卷阿!” 卷者风也,阿者大丘也。 风落大丘,天下有常也。 帝辛披上这副甲胄,而甲胄的下方有一杆长矛。 巨大的剑从天上压下,如犁庭扫穴一般挥洒,腥风与血雨涤荡在牧野之上,商朝的奴隶军全面溃散的脚步,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革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仰望着晦暗下来的天空,雷声与霹雳在黑暗的时刻交错,偶尔闪耀,伯邑考抬起袖子,抵挡住吹来的腥风血雨,他看到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恶来的身边,手中还拿着属于帝辛的天子之剑。 伯邑考眯了眯眼睛,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阴影,那个人须发皆白,是个老叟,提龙持拐,那双眼中闪烁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我王,这是一个仙人。” 老叟开口了,向伯邑考解释,而伯邑考侧过头去,用冷淡的语调给予老叟回应。 “那就去把他杀了,不是你把他带进来的吗?” 老叟有些迟疑,而伯邑考则是冷冷道:“你怕什么,认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不必怕他,他不是你的对手安期生,要知道你现在可是” “太公望啊!” 第四百九十一章 梦 · 虚假的“逍遥游”! 说的不错。 安期生深吸一口气,他也掌握田子方的口诀,所以击溃黄粱之后,自然也坠入梦境之中,而他所替代的身份,则是太公望,也就是“姜子牙”! 确实是如伯邑考所言,不该胆怯与犹豫,安期生眯起了眼睛,程知远在商朝的历史中籍籍无名,据伯邑考所言,商朝之中姓氏为程的,只有一个小押粮官。 而他,则是纵横七千年,大道永传的太公望,是吕尚,是姜子牙! 百家宗师,兵道始祖,武圣,商末周初最负盛名的仙人,这些头衔足以让告诉众生以及后来之人,太公望究竟有多么不可企及! “我是被连山剑阵吓怕了真是可笑,我立志复兴夏土,却被一个周人所吓到。” 安期生的手忽然停顿,暗暗想到,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其实也是周人。 过去之周人杀来世之周人,着实是很有意思。 只是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百骸幻境之中的太公望,居然没有打神鞭在手。 这个东西是确实存在的,后来的齐国,天齐渊以交换打神鞭为交易,帮助田氏代齐,田成子,也就是仙人胠箧用那口箱子装走了姜氏的齐国江山,完成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随后姜氏被诛除,余下的不得已退入稷下学宫才得以保全性命,而田氏也把齐国镇压天齐渊七千余年的至宝打神鞭乖乖奉献给了天齐神。 打神鞭失,齐国的三权五都制度基本上就形同虚设了,天齐神开始逐渐拿到齐国的很多权利,他的意思,其实也想效法楚国一样,用神道来统治人道。 所以任何的妥协都是不行的,所以比起楚国的屈服,齐国的折中,秦国采用的是最暴力的手段,直接把天帝拿下,随后关押起来,不允许他回应任何信徒的香火,哪怕他是自己的“祖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此时安期生没有打神鞭在手,在感觉到可惜之后,他便调整心态,从伯邑考的话语落下之后,到现在,这一番心理活动不过才三个呼吸,程知远刚把剑锋抬起,安期生便以“太公望”的身份降临阵前! 浩瀚的仙威让安期生如痴如醉,这就是传闻周代第一位仙人的伟大力量! 安期声伸出手指,他指着高天,同时四面八方,山野沧浪,云天尘埃皆起回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浩大的寒气从遥远的北方蔓延过来,天与地都陷入绝对的宁静致远,这是太公望的仙法,亦是五十二仙人之首的“逍遥游”! 巨鲸的低语,那种苍凉而空洞,幽远而寂寥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商军的奴隶们眼神逐渐空洞下来,似乎忘记了自己肉身与精神的存在,而巴人与蜀人他们也放下了刀兵,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 革定定的看着天空,似乎连魂魄都散去了一样。 战场上,时间似乎都陷入定格,唯有程知远在向前走。 帝辛的天子剑指向安期声,程知远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真身:“安期生,你不是仙人,强用仙法,会有不测之事发生的。” 安期声微笑起来:“我是太公望。” 程知远把剑一横,向前一推! 剑威澎湃,卷起寒气,天地之中有两股大气化为冲流,旋转裹挟,沛然轰鸣,剑威向西方压去,整个牧野之上,所有人的刀兵全都被剥离出一丝锋锐之气。 程知远把那些气息抹在天子之剑上,而此时,他的境界居然不是“八重楼”。 那股可怕的气息沸腾起来,在各个时代拥有不同身份,程知远也没有想到,帝辛给予的天命会如此强大,虽然只是在商朝有用,到了周朝想要重新解开力量,必须要周天子再一次册封。 但挂已经到手,用不用自然是自己的事情,不能用,想办法首发 十重楼天象境! 这是类似上一个山神世界的加成,当程知远从百骸返回时,他依旧是会遭到“削弱”,就像是南禺山山神的法力不会被保存到后世,但是能解决眼下的危险,也已经足够了。 真正的天象境大风雨起,天空中,似乎有叮叮当当的捶打声响起,零零散散,却又无处不在。 安期声微笑,抬起手同样呼唤起大风雨! “南溟澄澈之天!” 比起程知远的腥风血雨,这片独属于逍遥游的风雨界则更为广大与巍峨,那些雨滴仿佛尘沙与山岳,那些风之轨迹,就像是天地之间众生行走的道路与脉络。 这片风雨界一出现便压制住了程知远的风雨界! “北冥苍茫之水!” 天空中有天海浮现,波涛浪潮,淹没四方原野,安期声自己都震撼不已,乃至于他兴奋到极点,仰头大喊:“挪天搬海,这就是逍遥游的力量!无愧太公望是周代第一仙师,我若为他这般,我若有他这等法力,我也能成武王伐纣之事!” 安期声把那片天海砸下,风雨界几乎是在瞬间触之即溃,程知远抬头,看到那不可阻挡的浩瀚仙海从天空中坠落,滂沱的雨与化为龙柱的江水,带动着山野地气的颠覆 商朝的奴隶们终于在此刻回过了神,面对着如同天罚一样的大洪水,他们心中生不起半点抵抗乃至于逃跑的欲望,而同时,武王伐纣的大军也吓得魂飞魄散,巴人蜀人,羌人庸人,争相后撤,在化为龙柱坠落的江水之中扑腾,神情惊恐无比! 伯邑考皱了皱眉,把那杆素色大旗一卷,顿时,数千先锋都被那杆大旗救走,巴人蜀人他们狼狈不已,但看到是武王出手,又都哄然高喝起来,神情兴奋且高兴。 安期声的神情也从癫狂恢复冷静,大海终于重重砸落大地,安期声的声音回荡在沧浪之间: “我的赤龙之火都不能奈何你,那这泼天的北冥之水能不能淹死你呢!” 那浩荡的海水向下灌注! 安期声的眼中看到一抹剑光,于是海被分开,水开始沸腾,随后蒸发,化为浩瀚无穷的云霞,那炽烈的大气包裹着无尽的光明,剑的锋锐上聚集着一处坍塌光芒的小点。 程知远一剑劈开沧海,蒸其水波,化为炽气,剑锋卷起云阿,已至安期声眼前! 千钧一发,安期声凭空变出一柄大斧,只听到锵的一声,斧刃发出哀鸣,而程知远手中的天子之剑已经将斧刃划开一道口子! “逍遥游中的樗之斤斧么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太公望了?我也会背诵逍遥游,这是小学课程。” “而这里是牧野,是我的封地。” 程知远的声音不带感情,却让安期声后背陡然一凉,如遭电击! “所谓诸侯之剑,拿智勇之士做剑尖,拿清廉之士做剑刃,拿贤良之士做剑脊,拿忠诚圣明之士做剑环,拿豪杰之士做剑柄向前直刺一无阻挡,高高举起无物在上,按剑向下所向披靡,挥动起来旁若无物。” “效法于天而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而顺应四时序列,居中则顺和民意而安定四方,为雷霆震撼四境之内,天地万物莫敢不从,这就是诸侯之剑。” “天命在我不在汝!伪仙也想与我并列?” 安期声忽然向四周看去。 天地之间,武王之军四万余众,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道剑气;纣王之军还有四十万众,每个人的身上亦有一道剑气! 而他们的兵器不知何时已经飞舞而起;加上之前死去的那些人,他们的兵刃,此时摇摇晃晃,全部升天而来。 晦暗的天空下,只有铜与铁的光辉在闪耀,安期声猛然挥动樗之斤斧,而动如迅电,程知远反手就是一剑转下了他的眼睛! 血染牧野,七十五万铜铁之兵,齐齐嗡鸣,犹如天公擂鼓,沧海和鸣! 第四百九十二 血海剑国 “承命于天,大商絜侯,封地牧野!” 安期声捂着自己的眼睛,这一瞬间又仓惶后退,他抬头,他向四周看,他看到的只是七十五万铜铁之兵。 太阳开始向西方坠落,但是在风雨的轰鸣下,只能透过厚重的云层看到些许零散的光芒,那些光芒洒落在七十五万兵器上,这些兵器上的雨水,雨珠,便俱都开始反射,散射那些零散的金光。 于是仿佛七十五万兵器都带上一抹金霞,可四周的天地又晦暗的可怕。 所谓人见天地出异像,约莫就是这个景色吧。 程知远的剑拍打在他的肩头,安期声手中的短斧发出悲鸣,他被抽打出去,道人的躯体内不流淌鲜血,他吃过不死草,所以斩杀肉身虽然能损毁他的躯壳,却不能伤害他的性命。 但是性命虽然不能被杀害,可精神意志却是可以被摧垮的。 七十五万兵器在移动,它们并非固定在一处,而是如乌云如群山如海潮一般的涌动,它们围绕在牧野之上,用那最锋锐的位置,对准那自称“太公望”的虚假仙人! 收天下之兵,以聚牧野! 安期声心中情绪上下起伏极大,他此时都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说剑人调天下之兵以敌” 安期声向后退,但退了没有两步又止住,他深深吸气,调整心态,在这一刻凭借这副百骸躯体的记忆,施展出来逍遥游的仙法。 苍茫的北方出现垂天之云,安期声身边衣衫鼓荡,他的独眼直视程知远:“诸侯之剑,就此便能与太公望的身份平起平坐了吗?商末的诸侯,如何能与周朝的圣公相比较,这一地牧野又有多大,而我可是有着整个齐国!” 安期声的声音宏伟,却不为世人所听闻,他用道言叱咤,与程知远讲:“虽然此时太公望还没有被封于齐地,但是秉持八千年周代气运的太公望,又怎么可能打不过你这个押粮官呢?” 程知远抬起手,七十五万兵器发出震肃且清脆的轰鸣,他对安期声语,情绪无有波动,但言辞之中却满是嘲笑。 “我知道一个传说故事,据说昆仑山上有一位仙人叫做元始天尊,姜子牙师从元始,而与他一道为徒弟的,还有十数人” “姜子牙并没有修仙的资质,所以元始天尊让他去人间,帮助武王伐纣,博取一世富贵” 总而言之,这个所谓的“传说”就是封神演义里的姜子牙,在封神演义里,姜太公的统兵技巧常常被人诟病,打不过就挂免战牌,然后使出猴子搬救兵的招数 程知远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传说”,不过是为了嘲笑安期声刚刚的那番话,也就是说,圣非圣,贤非贤,姜太公乃无用之人,所以才来此人间。 安期声也不傻,他被程知远这般数落,也不多话,那背后北方,自北冥而来的巨大黑影已逐渐显示出它真正的模样,那就是传说中的“鲲鹏”! “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鹏巨大,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但是那股压迫天地的力量却是货真价实的,就仿佛是截取了天的一角变化而来的灵物,程知远抬头看过去,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鲲鹏体内,流转充斥着的,全都是朱襄氏的力量! “也就是说,逍遥游是截取天地自然之气,混洞为一身,再将变化的天地自然之气引导出来,是真正用天地之威来驱使精气,衍化仙法对敌。” 这是朱襄氏的天地,所以一切气息自然也就是朱襄氏的力量。 “鲲鹏是假,仙法是真,但假的,比起真的,恐怕还要难以对付。” 程知远心中计较:“不能让鲲鹏真正降临!” 他挥起诸侯剑,此时七十五万兵器得到命令,齐齐向人间坠去! 数十万兵器如暴雨般落下,天地为之遮盖,犹如剑山向人世倾斜,安期声呼唤鲲鹏,身边鼓荡大风,他精气神明旺盛如海,大吼起来: “风斯在下,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 话语毕,他的身边,整个天地内,整个牧野上突然升起一股狂风,这股狂风不受到程知远的控制,而是被安期声窃取了权柄,巨大的风迎面而上,安期声的“风雨界”与程知远的真正风雨界碰撞在一起,天空的极高处出现了两股逆乱的大气流,连带着从天空坠落下来,把大地牧野都如犁庭扫穴般掀起千丈! 泥土在天,暴雨在地,天地颠倒,数十万众不论商人周人全数惊嚎着逃窜,安期声那句仙法的意思是“狂风就在身侧,背负青天而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他!” “御六气!” 这就是逍遥游的法,也是所有仙人本都该会的一种法! 曾经在榆次城上空,小司寇与相虺作战时,就施展过改版的御六气,其中是提炼了天阳之气,所以小司寇才能凌空而行,踏天而上,只因为阳之气是众生都具备的一种天地之气。 而真正的仙法御六气,也就是驾驭天地天象的宏伟力量,大气是仙人故友,风雨的仙人的牛马,雷霆是仙人的爪牙,御六气之变,乘天地之间! 安期声的身边,阴阳风雨晦明六气齐显,大气化为青天,鲲鹏展翅而掀翻云海,腥风血雨开始衰退,七十五万兵器如浪潮般在垂天之云中起伏不定! 兵之锋锐之气与垂天之云厮杀搅乱成一团,鲲鹏的眼睛已经清晰可见,而安期声更是须发皆张,神采飞扬! “鲲鹏北来,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七十五万兵器在这巨大的鲲鹏面前犹如沧海比之大椿,大椿虽巨,却远不及沧海之广,程知远夸赞一声,是道:“汪洋辟阖,气象庞然。” 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慌乱,而是对安期声忽然道:“既有鲲鹏,亦有洪涛,然而却无半点海运,亦无天池之景象,这也能叫做鲲鹏吗,不过是一只雏鸟咸鱼罢了。”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依旧是带着嘲讽,程知远对安期声“激”道:“我手中有七十五万兵器,安期声,你终究身体不负真正的逍遥游,你这鲲鹏飞下来,怕不是要被我这七十五万兵器尽数剮了,到时候分尸鲲鹏于牧野,这里活着的人,都是见者有份,一人一块!” 安期声听到此言,顿时冷笑,同时道:“说剑人,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情况!虚假的逍遥游?开玩笑!” 他双手举天,狂妄道:“在百骸幻境,在这武王伐纣之时,我就是姜子牙!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沧海之运,南溟天池,便让你死前也看一看这恢弘气象!” 他说着,仙法骤起,程知远一只手作眺望状,看到那出现于天空的南溟天池,再看看那天池上面带来的浩瀚海运,气象如火红的云霞,看起来极为壮丽。 程知远吐出口气,化出风雨,随后把剑向足下的水面上点了点。 在安期声的注视中,整片洪涛大海,南溟天池,全部化为血红色! 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程知远向狂妄的安期声道: “你知道青丘稷吗?我曾经在征淮夷时吃了一株,如今我亦成就天象,得封君侯,于是在此牧野之土上,这世间沧浪,便皆听我号令。” 无边血海。 杀气骤升! 第四百九十三章 道火之谜 八谷各有神威,并不仅仅是用来填饱肚子的,而根据不同的人吃了,也会有不同的反应,但是青丘社稷何其珍贵,在有苏国被攻破之时,青丘社稷也只剩下了三株而已。 从纣王死去之后,人间就再也没有听说青丘社稷出现过了,这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所依靠的神物,是他的妻子涂山女娇带来的,而涂山氏却并没有把这种神物的种植之法流传下来,以至于到了商朝末年,有苏国乃涂山氏之后,也只剩下了三株青丘稷。 青丘稷与社稷同存,不会老死,而因为不知道播种的方法,也没有办法种植,不是没有人尝试过用寻常方法去种植它,但最后的结果除了白白损失青丘稷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八谷并非寻常物,程知远早已有过领教,就像是神麻一样,必须要在山神的洞窟中,被山神栽培,同时神麻还与迁徙的人族有着气运关联,总之,神麻生长的要求极其苛刻,需要山神安稳的治理子民,子民越是旺盛,给予山神,或者说,给予神麻之主的反馈越多,那么它才能长得越好。 同理,其余七谷生长要求必不相同,但有一点,那就是肯定都很苛刻。 安期声脑子里几乎乱了,他看到诸侯剑从天而落,他听到那是三重诸侯剑境中第一重的怒吼,他看到层层叠叠的兵器化为大潮,它们卷起血海,带动风雨雷电,它们穿过自己的身躯,把自己淹没在无边无尽的杀气之中! “大禹涂山御座开,诸侯玉帛走如雷——!” 诸侯剑第一剑境! 【封野成国!】 七十五万兵器俱为国之子民! 安期声听到那般声音,他眼中被血色充斥,见到那说剑人仿佛坐在无边血海上! 那股气息升腾,却让安期声陡然一愣,青丘社稷之气与程知远本身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但是那映照出的景象,摹刻在记忆深处的踪迹,居然与山海遗民的气息想若仿佛! 安期声的眼睛突然睁大! 犹是不可置信般! 腥风赤雨漫天泼洒,剑啸神吟不觉其闻,安期声没有预兆的大呼大喊! “等等……!” 四方水波乍辟! 诸侯之剑裂开天地,那七十五万兵刃之气聚于一处,对准安期声的脑袋就斩了下来! 御六气! 这里被封锁为国度无法逃脱,安期声中剑,精气神明瞬间炸开,惨叫不迭! 无边无际的剑气几乎把他搅成了烂泥,他沉浮在血海中,费力攀爬起来,仅剩的眼睛奋力睁大,突然如发狂般道:“你……你也是夏人!” 安期声眼中流出血泪:“错不了,是夏后氏的气息,是颛顼之苗裔,是我等同宗!” 他大喊大叫:“你也是夏人!哈哈哈,我等,我等不该同室操戈!” 无边血海上,万剑铮铮作响,安期声眼中居然露出期待,他无视了程知远的杀意,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拖着半死不活的残缺身子: “你是夏人,我们是兄弟啊!非是诸夏之夏,而是夏后之夏!商乃蛮夷,周乃戎狄,自称诸夏,实为窃贼也!” 程知远敏锐的察觉了他在说什么,山海诸夏,这让程知远想起了和北落师门的谈话。 “你是东极人?” 安期声神色扭曲:“东极?什么东极!” “那是商夷周戎对我等夏人的蔑称!” “你身为夏人,岂能与商周夷戎之称同流!岂非忘本忘祖乎!” “你居然自称东极人!何其荒谬也!夏之天矩,已失久矣!游子已成戎狄!” 程知远反问道:“你在蔑视商周,但你自己不也在做着身为太公望的美梦吗?” 安期声:“这是百骸幻境,握用这西岐之仙的形骸,但我依旧是夏人!” “我的兄弟,你应该与我一道同复山海,驱逐商夷周戎!” “是了,我现在就带你出去,田子方的口诀,我拿去黄粱,炼出羽化登仙丹,待到鬼门关开,中原便能迎接大清洗,届时我等夏土子民便能回来,回到这魂牵梦绕的故土……” 程知远眼神微动,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鬼门关开?何时开?” 安期声显得有些兴奋:“那自然是在庐山青火下降之时!” “届时中原混乱,楚地秦地,有野心者都会聚集在庐山上,届时鬼门关大开,天地阴阳错位,生死逆乱,这些人自然都会被一网打尽!” 安期声:“那可是天之道火!犹如万金财帛与之穷夫,犹如千斤巨鱼与之渔人!” 天之道火? 程知远目光一动,他想起北落师门曾经说过的话,这是关乎到自身仙道法运的大事情,但是其中的损害,谁也不想承担。 程知远眼神微动,装出一副轻蔑神色。 安期声见程知远有些“不以为然”,并不知道是程知远伪装,兴奋的他此时皱眉瞪眼: “你别以为这是简单的东西!” “青天烈火就是降临于世的一方之【道】!得到的人可以用这枚道的种子来传播自己的道理,这就像是天礼,天律一样可怕,所以法家会参与青火争斗,而鬼谷门也会出现,道的种子是可怕的,这足以缔造一个时代!” “庐山道火,我等取之,是要重定重定天矩!那楚国的东皇太一,妄想用道火来创造【天庭】!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一次,我等计策,早已把他也算计在其中了!” “只要我用黄粱,用黄粱梦醒之法,中原众生便不再有梦境与理想,散尽他们的精气神明,他们会成为天地的一份子,血肉骸骨成泥,成为哺育新夏的沃土!” “这商周之世,窃夏之世,也该到此为止了!你与我同为夏人,当为我夏后而谋,不当为商周之臣!” 程知远没有说话,但是安期声的神色却微微变了,很是狰狞: “你……难道认为诸夏之夏,才是真夏,我们夏后之民,山海遗子,不该来此中原?” “你……认同商周的道理?” “你觉得帝辛,周天子,才是你的君主?!” 安期声深吸一口气:“游子久不归乡,自然不记得故乡的模样……” 但他话没说完,却被程知远打断了。 程知远只有一句话。 “自炎黄而始,未有蛮夷戎狄之分,人聚为部落,合以为联盟,三皇之后乃起五帝,尧舜之后方有大禹,然至此时,华夷之辩,依旧未生。” “部落征伐,愿随我来者,与我同也,屡教不改依旧者,与我异也,同者大同,诸子亲昵,为我兄弟手足;异者大异,屡屡侵我,为我心腹大敌,华至此出,诸夏自此而始。” “如我振臂一呼,三百部愿随我者来也,故来者百部,百部归一,华夏自始。” “但,谁起华夷之言?管仲也。你拿周朝的思想,去套用在夏商乃至尧舜之世,难道不是太可笑了吗?” 第四百九十四章 山海彼方的天子命 安期声须发皆张,闻言凄然大怒! “你终为戎夷所同!” 他眼中充满愤怒与悲哀,更有深切的苍凉意,甚至有些癫狂的道:“山海之子,为何屡屡皆如此是!汝等不想复兴夏后之世,反而欣喜于如今的遗世独立,如你者,山海之中不可数,皆为我等夏人叛逆!” 这在愤怒与悲伤之中脱口而出的言辞里,隐藏着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山海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安期声一样希望夺回中土,葬送南世众生,也有如程知远一样,对于安期声道理并不认同之人的存在,但是也可以推断出来,这些人是少数,而大部分人恐怕代表的都是安期声这种思想。 程知远对外称是东极人,而他身上也确实是有着纯正的诸夏气息,在吞吃了青丘社稷之后,就与大禹一系有了不可抹除的痕迹与关系,但程知远知道,自己所代表的立场,哪个都不是。 夏与戎狄是一种辩证关系,安期声用管仲的思想来看待夏商的人,显然是不正确的,但如果用来看周,倒是还有点意思。 程知远不免随口言道:“何为戎夷所同?商汤伐夏未迁夏都,周武伐商未灭朝歌,山海遗子又是什么时候迁移走的呢,我们生于此,长于此,夏人未灭,商人未亡,夏后氏子孙也并非只有山海一系,你言称要灭亡中土,却也是在灭亡自己的手足兄弟。” “山海彼方,也有天子?” 安期声道:“我夏后天子高贵,安期声自是奉天子命来此南世!亦是奉天子命灭这南世!” 他这番话说出来,似是极为荣耀,并不含有半点遮掩,同时又对程知远劝言:“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等依旧为夏后诸子,是为手足!” 程知远愕然,随后言道:“安期声,你没看清楚情况?” 他手中诸侯剑猛然一扬,安期声只觉得一阵腥风血雨劈面而来,他未曾起袖,眼中却见一座阴山砸下,顿时让他整个脑袋都昏沉跌宕,痛苦不堪! 精气神明骤然大落! 程知远持诸侯剑言:“你的计划我不会参与,纵然你驱使山海天子代替中土天子,也与我没有关系,你也真是蠢笨,山海天子要取这人间,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你这个外人,掺合什么呢?” “这中土在上古之时,夏、商、周,哪一个的祖先不能攀点亲戚?” “夏有夏后,大禹是颛顼六世孙,颛顼氏生有梼杌氏,高辛氏帝喾是颛顼的侄子,他的祖父是白帝少昊氏玄嚣,尧是帝喾的四儿子,他的大兄是后稷,二哥是契君,三兄帝挚,五弟是台玺,台玺的儿子是叔均,他是姬昌的太曾祖。” “娥皇女英是舜的妻子,是尧的女儿,帝丹朱是她们的兄长,她们的祖母是商祖简狄,简狄是帝喾的二妃,她生下契君,而三妃庆都正是尧之母。” 程知远这番话说完,对痛苦不堪的安期声道:“追溯这些问题并没有意义,从上古到如今,乃至于我们所处的礼崩乐坏之世,这些王室其实都是同根同源,除却舜帝与他们并没有关系之外,其余的人,夏商周之祖,都是兄弟相称。” 安期声默然无言,大约十数呼吸之后,他才开口,怒言道:“但即使如此,如今血脉也已经稀薄到不可相认,夏人入夷而成夷!” 程知远:“你这么说,那夷人入夏而成夏?” 安期声又是无言,程知远则是穷追猛打:“反向衍之,上古天下多少部族,如我之前所言,入我夏者皆为夏也,不愿与我同行者,屡屡犯我者,如长生匈奴、鬼方之类,则分道扬镳,是我生死大敌,不死不休!” “夏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传承,而非物质意义上的东西,夏是一种图腾是一种信仰,比起那些称孤道寡的鬼神天帝,夏这个词才更值得我们去崇拜与尊重。” “诸夏之夏,非夏后之夏?那对于你来说,夏仅仅是一个王的代称吗?” 程知远:“一王之天下,还能称为天下吗,天下是他的私有物吗?是他的玩物与禁脔?那我们的性命呢?生杀予夺全看他的心情?” “那这还能叫做国吗?” “天子为国之精神,若天子昏聩,则失国之精神,如太康失国,有穷之羿代之,是鸠占鹊巢,这时候的天子,还是天子吗?他不代表国家,他只是一个昏聩的人道首领罢了。” “周何以失却天下,而礼崩乐坏?商何以屡屡昏聩,乃至于天地动荡?皆因为天子不贤所致。” 安期声神色之间出现动摇,他眼神忽明忽暗,神情时白时红,唯一不变的只是那衰落下去的精气神明,他似乎陷入了一种低谷,于是程知远的声音刺破他的耳膜。 “周天子不贤,故礼崩乐坏!山海天子便是贤么?” “一人之贤,阿谀也!万人之贤,大德也!” 安期声被程知远的气魄所摄,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四周血海翻腾,天地无声,六气环绕,淅淅沥沥的猩红血雨不断滴着,而程知远如烧火一般再添了一把柴。 “能想出灭尽中原众生这种毒计之人,是你山海之贤天子焉?!” “彼欲善我,我亦善彼,彼欲杀我,我亦杀彼!” 声声俱裂,荡荡回陈,安期声面色扭曲,却是精神有崩塌迹象,强行压下,不敢再想这些事情,对程知远怒喝道:“你这个叛逆!” 话语落,诸侯剑当头刺下,安期声这才看到,远方站在血海前的那个“程知远”竟然只是风雨摹刻出的幻象,而真正的程知远已经站在了他的头上! 诸侯剑落,安期声的头颅炸开,但他依旧未死,不死草的力量由此呈现,只是那糜烂的脑袋滚落,而无头的身体向后仓惶,抓住糜烂的头颅,程知远再挥诸侯之剑,但便是这一瞬首发 一杆白素大旗骤然出现在血海当空,倒天一卷,无边血海尽数被掀起,龙卷之下,伯邑考持大旗出现,神色冷冽,看着安期声,言道:“暮天将至,你却还没有拿下这个仙人!” “姜子牙的法,你用不惯吗?” 他说着,那杆大旗骤然一绕,风起呜咽之声,升不可阻挡之威严,程知远以诸侯剑对,但这一次,伯邑考的大旗向前一刺又回,程知远胸膛上,顿时绽放出一朵血色仙花! 第四百九十五章 武丁帝剑! 被旗尖穿心而过! 程知远神色骤然一白,呕出血来,胸膛上破了一个大洞,他两眉立竖,而伯邑考讶然:“未死?你也吃了不死草么?” “是八谷赋予的强大生命力?” 他这般说,着实奇怪,但又定睛一看,却是见到程知远背后出现一片漆黑,两股力量纠缠而起,其中显化一只睚眦,另外一侧则是一只诡异的独眼。 青丘稷的强大生命力维持着程知远的不死,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百骸幻境之中,程知远这种“来访者”基本上不会受到致命伤,这一次就像是上一次被奔云穿胸而过一样,虽然负伤极重,几乎濒死,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不过,这一次稍有不同。 伯邑考眯了眯眼睛,言道:“原来如此,与我同宗同源的力量,若是百骸中的寻常怪物,重伤汝等外来者,汝等倒不必致使,但我亲自出手,你却依旧不死,原来是身负青龙之子的力量。” “说来也有意思,我等四季之龙,乃是从青龙死后四方之气化生而出,秉持上古时期四龙君的名号,融合了他们的遗泽,可以说,我们就是他们的另类重生。” “而青龙九子,背负龙渊,如坐囚牢,若是说起辈分,你倒是低我半辈。” 这话出来,程知远捂着嘴,眼中戾气渐升,而背后的睚眦似乎开始躁动起来,那股盛怒的气息越来越强,显然对于伯邑考朱襄氏的话非常不服。 伯邑考冷笑一声,又看向那个往世神,言道:“它是龙子,你是什么东西?” 往世神是郑庄公弄出来的玩意,伯邑考自然没见过,但他的感应告诉他,这个玩意很危险与不详,起码在如今他还没有完全依靠百骸复苏的情况下,对抗起来会有点困难与危险。 往世神的那只独眼就静静的盯着他,没有任何回应,但越是这样,那种不详感就越是强大。 伯邑考微微皱了下眉,目光移动,看到程知远的那柄天子剑,于是指着程知远那柄天子剑道:“昔年商,武丁伐鬼方,铸此帝剑,持剑率军乃讨北,三年克之。” “你不会用,折煞了这柄剑,帝辛可笑,居然把武丁之剑托给你。” 程知远剧烈喘息,忽然瞳孔收缩。 他攥住那柄剑的手掌紧了一些。 帝辛的这柄剑,是武丁的剑?! 商高宗武丁,是商朝有记载的一位仙人!因为他曾经也有过杀飞熊的记录! 既有飞熊,必是仙体! 武丁之剑,既是仙剑,亦是帝剑! 程知远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不断的握拳,然后松开。 伯邑考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在做什么?” 程知远不回话,喘息的同时,握剑又松开,后面的两道黑影静静悬浮,程知远胸口的大洞上,血依旧在向外流淌。 伯邑考皱眉,把大旗扬起,似乎要把程知远杀死在这里。 “这一次怕不会失手了,我用上飞龙威严,区区睚眦,不值一提。” “吼!” 睚眦震怒,它的黑气不断悬浮,这只如豺狼般的龙子不断向伯邑考咆哮,而伯邑考则是蔑视道:“睚眦再凶,掌的不过是人间兵戈之事,掌这种东西的,从上古以来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蚩尤遭戮,刑天断首,夏耕死于荒野。我乃是飞龙朱襄氏,乃是掌天夏之烈!你,在我眼中,犹如地上的爬虫一般羸弱!” 他扬起旗帜,正要高高举起,忽然程知远叫了一声。 “等等。” 伯邑考挑了下眉头,看向程知远,而程知远此时把手背翻了过来。 上面有一只蛇形的印记出现了。 伯邑考眯起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程知远道:“您记得吗,我上一次额,应该是上两次来的时候,在淮河哦,那时候您没有醒,应该不记得。” 程知远用那只手握住了武丁帝剑。 他道:“五十二仙人中,我的剑术是最高的,您说我配不上这柄剑,确实也是,这剑的威严太高了,而我还不是天子,自然挥不动他。” “那么,请允许我,借点东西。” 他把武丁剑抓住,在这一瞬间,那柄帝剑忽然从剑柄至剑锋,同时荡起一声极清脆与威严的鸣啸! 云天在为之起伏,似乎是天在愤怒,伯邑考冷冷看着程知远:“真是有趣,垂死挣扎,一点表象东西,只要我愿意,你的风雨界立刻就会被我撕碎。” 程知远却是不管他,而是把剑拿起来之后,又继续盯着自己的手背。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伯邑考扬起大旗,对准程知远的头颅压去! 天也摧崩,地也凹陷,而程知远道:“据说太阿剑挥动的时候,飞沙走石天现雷电,万军不能抵挡,这武丁的剑是曾经征讨鬼方的帝剑,应该不比太阿弱吧!” 这话出来,并不是说给伯邑考听的。 而是说给帝剑所听! “嗡!” 极其浩大的震怒瞬间就淹没了程知远的精神,他差点被武丁帝剑的意志所摧毁,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而这柄剑所透露出来的愤怒,是透过黄蛇这个天子信物而得到的讯息。 太阿?区区后世小辈,也敢与帝剑同列! 武丁帝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爆发出最可怕的力量,这是连朱襄氏都没有想到的威严! 天在反向凹陷! “不是征诛了是征诛唤醒了武丁帝剑的力量。” 程知远本来是想让小黄蛇动手的,哪里知道,武丁帝剑这般霸道,即使是百骸幻境,也不允许周穆王的征诛剑显化,而是要在这里完全复苏自己的力量! 等等,这剑不是假的吗? 不,是因为黄蛇化为真实的了? 程知远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原来小黄蛇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虽然是隐隐约约,但程知远似乎终于掌握到了,小黄蛇的一点真正用途! 剑被双手握起,程知远心中,尘封的死气剑意被激发,与武丁帝剑的霸道威严同化。 那剑向前卷起,舞了一圈。 那旗帜从天而落,白衣的“武王”卷旗尖伐下。 随后光华交错,随后血火漫天! 锵! 程知远没有后退,他用剑将旗帜击断,然后把伯邑考,压下了苍天! “噗!” “武王”伯邑考,被武丁帝剑当头一劈,精气神明炸开,正是双目通红,突然泣血! 咚!轰! 两步后退,地在悲鸣,尘沙摇晃,草木俱枯,却是身形摇晃,再退半步踉跄! 伯邑考的半个腰都弓着,神情不可置信,且龇目欲裂! 第四百九十六章 从天而诛 程知远的声音遥遥传来,伯邑考神色震动且狰狞,他松开捂着口鼻的手掌,眼中映入的却是一片冒着滚烫热气的鲜红色。 战场寂静,革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此时血海滚动,整个牧野都是一个颜色。 空灵而淅沥,周武联军的统领们瞪大了眼睛! “武王武王负伤了!” 哗然! 这就是一个信号,随着巴人头领不可置信的吼叫,羌人,蜀人,庸人,濮人,全都面面相觑,心中原本代表着“无敌”二字的某个东西,似乎在此时开始逐渐崩塌。 伯邑考是一个完人,诸部都是这么认为的,他即使是在商朝为官的时候,帝辛也对他青睐有加,甚至让他辅佐三司治理天下。而伯邑考去往诸部族,他能够完美的调和各部的矛盾,能够把各个不同的部族组合起来。大家携手并进,而他为落后的部族带去技术,为先进的部族带去文明,人与人之间相互称兄道弟,仇恨在他的治理下不断瓦解消弭。 他本人也极其威武,巴人,蜀人都与他切磋过,羌人与他比过驭马,濮人与他比过泅水,伯邑考是一个文武完人,诸部族都对他心悦诚服。 这样的人,曾经在很久以前出现过一次,那就是舜帝。 于是各个部族都对他心悦诚服,而当帝辛连年征战,穷兵黩武之后,商朝的国力开始衰弱,社会矛盾也开始爆发,这个时候,伯邑考站出来,要带领大家推翻无道的商,于是诸部族遵从他的召唤,并且共同推举西伯侯为首领,伯邑考为大首领。 他不仅强大在个人,更强大在凝聚力,天下都愿意朝拜他,而不去朝拜无道的帝辛。 但如今,这个不败的神话,从未曾负伤过的武王,居然被击伤了! 巴人头领只感觉背上寒气直冒,盯着血海上的那个剑客:“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没有人回应,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而巴人头领抓过一个人,那正是刚刚投靠的贤人胶鬲,巴人头领瞪着他:“这个人是谁?!” 胶鬲被这般轻慢,被扯着衣领子,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同样极为诧异且感兴趣的看着那个少年人。 他看了一会,然后想起来了,神情更加诧然。 “程?” 巴人从胶鬲口中得到了这个人的名字,然后告诉了蜀人头领。 “程?” 蜀人头领告诉了羌人,庸人头领。 周联军的人都在发问。 胶鬲道:“他不是什么大将,他只是一个押送粮草的小武官,他的妻是有苏国的女子,曾经征淮夷时,辅佐恶来、飞廉,杀死了吴国之主奔云与蚀雾。” 巴人头领眉头深皱:“你说他曾经杀死了奔云与蚀雾!” 濮人头领吓了一跳,连忙对巴人头领道:“奔云,蚀雾!那不是曾经和帝禹作对的怪物吗!这怎么可能呢!” 胶鬲连忙解释道:“你们没听清楚吗,是辅佐,他只是辅助而已,真正动手的是飞廉。” 濮人头领神色依旧起伏不定:“即使是辅佐,也不那奔云可是两淮巨怪,占山为主,吴国前后三千里大地,其间众生皆听其号令!他本身更能掀起江潮,引来震电,纵使万军亦不能抵挡!” “参加过讨伐奔云、蚀雾之战还能不死,这哪里什么小小武官!” 濮人头领对巴人头领急切道:“我等告知武王,莫要中了计策,这小子怕是商朝的杀手锏,平素里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居然能使我王泣血!岂是凡夫!” 巴人头领大怒,但神情又是一僵,无奈道:“我等如何去也?武王尚且负伤,我等下场与那小子战,何来胜算也?” 濮人头领哑然,巴人头领又道:“我等若是下去,必为武王掣肘,反而不好胶鬲!你这厮,这么说以前也和他同朝为官,你可知这小子弱点何在!” 巴人头领询问,心中担忧,而胶鬲道:“我与他平素里交集不多,确实是不知但,若是能生擒其妻,想必能限制一二此招百试不爽” 巴人头领顿时唾了一声:“你扯鸡毛呢!朝歌还在牧野之后,你如何绑架他妻!” 胶鬲却是言道:“不然!微子启之弟子衍已在朝歌等候王师驾临,此时朝歌城中,半数已被策反,帝辛不!纣王!纣王大势已去,这小子过去深得纣王宠幸,纣王若被围杀,其妻必也不得活矣子衍是贤智之人,随机应变,必不会让其妻陷亡于刀兵之下!若要博取武王信任,有什么是比雪中送炭更好的机会呢!” 几个头领互相对视一眼,胶鬲给出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到底会不会发生他们也不知道,也就是说白了,这个小子“点子太硬,非常难搞”。 这个情况,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僵局之中,巴人头领狠狠锤了一下大盾,恶狠狠叹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过江蛟龙!” 长久的沉默代表着朱襄氏的失语,伯邑考抬起头,盯着那柄武丁帝剑,狠狠的唾弃了一声。 两手抬起,断旗被他拉扯,上半部分被伯邑考抛弃,而他转身去,抬手一摄,那远方蜀人首领腰间宝剑就被他取来,伯邑考伸手在剑上一抹,飞龙之气浸满剑刃,整个剑的形态似乎都发生了变化。 他的手在剑上抹去。 然后那柄宝剑已经与武丁帝剑交错而过! 剑与剑纷呈出现,击打轰鸣,程知远单手背剑,剑锋旋转,绕天灵一圈,光寒激射,将伯邑考的脸划开一道血口! 大!风!起! 青萍大风凭空出现,鹤唳龙吟不绝于耳,剑锋流转,时而背负时而挥舞时而刺击,挑劈崩转,剑与剑的锋锐处摩擦出火光,龙气与龙气纠缠厮杀互相吞噬,程知远眼中死气弥漫越来越高,而武丁帝剑的霸道之威也愈演愈烈! 十个回合! 大剑崩下,伯邑考与程知远互换一剑! 飞龙蜀剑刺入程知远的左肩,武丁帝剑刺入伯邑考的右边心房! 帝气贯体,伯邑考神色顿时又是一白,一股气息控制不住从他鼻腔中渗透出去,他猛然抬首,程知远张口,忽然一声大喝! 一股巨大的危机伴随着这股庞大的死气浮现! 天命之“殛”! 从天而颂,伐且诛之!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天纲! 伯邑考如遭雷击,一股绝大的命言之力贯穿他的身躯,武丁帝剑就像是燃烧起来一样,那种灼热与瓦解感,要把天地间的一切不臣者都化为齑粉! 这就是帝辛传给程知远的一种法门,是必须要拥有天命才能施展的无上帝法! 从天而颂,伐且诛之! 殛正是天子口中的诛杀之意,也只有天子能够用下这个字,于是这个字就蕴含了无上的伟力,而这个字本身极其难写,在平素里,在这商朝的天下,除了天子之外,也绝不会有人再能够写出这个字来。 只有天子自己才能下达的口谕,言便为天下之法! “天纲!!!” 伯邑考感觉到那股力量,因为现在是处于“商”的时期,虽然是百骸幻境,但是天纲的力量也依旧被重现了,朱襄氏之桑是因为朱襄氏盘踞在这株桑上,而不是这株桑树真的被他所掌握,所以他虽然对于百骸的掌控力极其强大,但是对于某些东西,却无法立刻改变。 否则,纣王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虚假的,他已经明白无法反抗朱襄氏,但是朱襄氏却一次又一次,在打散纣王那些不切实际的改革幻想中,必须要借助“武王伐纣”这个节点才可以让纣王进入新的轮转之中,就是因为,天纲被写在了桑叶里。 这是不属于朱襄氏掌控的力量,亦或者说 “一切天道不能为你所用,百骸幻境说到底是介于虚假与真实之间的世界!” 程知远何其聪慧,早已明白了伯邑考的弱点,而这个天命中的诛杀之道,正是在此时,借助帝辛依旧是天子的身份,从而驱使“天纲”之力而发出的诛杀之言! “奉天子以讨不臣!” 程知远虽然知道这句话是周代的句子,但是此时说出来,倒也极其应景! 伯邑考大惊失色,朱襄氏第一次收起来轻蔑而露出自己的脆弱一面,他猛然捉住武丁帝剑想要脱身,但是程知远向前一送,左手却是牢牢抓着他的飞龙蜀剑,不让他轻易逃走! 天纲正是商朝时期的“天道”啊! 伯邑考神色狰狞无比,严厉且大声呵骂道:“硕鼠!硕鼠!竟然用这种伎俩,岂敢以势压我!我乃飞龙朱襄氏!你敢这般辱我!” 程知远道:“长虫,你怕什么!我只是一只豺狼而已!众所周知,豺狼狡猾,无必胜把握,不敢贸然袭击!” 话语同落,程知远背后似乎传来笑声,而不知是不是扭曲的错觉,程知远的嘴角,在伯邑考眼中似乎微微抬了一下,就像是在笑。 不,不是这个人在笑。 是睚眦在笑! 伯邑考看到那只奇怪的独眼也眯了起来,这还算是含蓄的,而边上那个睚眦,那只比自己低了半个辈分的龙子,居然咧开牙齿,露出肆无忌惮的嘲笑来! “你这只野狗!” 骂狼的最高境界应该就是说它是条狗,尤其是野狗。 虽然睚眦只是长得像豺狼,但它是龙不是狼,更不是狗,但伯邑考这时候越是骂它,它就笑的越开心,因为这就代表着“无能狂怒”。 刚刚不是很嚣张?怎么看到天纲就认怂了? 说到底还是玩不过天道,明面上好似很厉害,对一朝天子都生杀予夺,结果一被反打 本来看你操作,应该是个宗师,看你意识,应该是个王者,看你全局操控力,大师没跑了,再看看咱们这边,白金都不算,结果都以为你是个王者,没想到你真正操作起来,意识是个黑铁! 伯邑考被刺激的不轻,他准备鼓起气息,但是瞬间又泄去,因为他感觉到他这具“身份”正在不断瓦解,天纲要粉碎这个名为“伯邑考”的人! “该死,该死!居然给帝辛看出了我的破绽!” “他不能用天命诛杀我,但他可以借助旁人的手来诛杀我,然而借给百骸中的任何一人,我都可以立刻附身操纵他反叛,唯有来访者,来访者” “但天命也不是谁都可以承负的天子信物!” 伯邑考咬牙切齿:“居然用周的天子之气,来承受商的天子之命!这是什么鬼道理!” “安期声,你这个废物,我原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结果反而成为了他人的棋子!” 程知远:“武王!我是用后朝的剑来杀你前朝的官,但是过去未来,不都是棋子本相吗,利用与被利用,有时候逆转只在一瞬间!” “还请武王,上路去吧!你毕竟,也不是姬发,更不是真正的伯邑考!” 程知远催动死气,此时天纲的力量疯狂侵蚀伯邑考的躯壳,他的精气神明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天地间飘散,那大片的力量让天与云都在流转聚集,同样让程知远震撼无比。 这并不是伯邑考本身的力量,而是朱襄氏的力量! 深不见底,犹如大壑深渊,无底之谷! 这种力量,确实是无愧上古天神的称呼。 伯邑考嗔目而怒:“硕鼠,不要太猖狂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天象境的蝼蚁而已!拿着武丁剑,被帝辛谋划,摆了我一道,真以为你能比肩我?” 他这么大吼着,而后伯邑考的身体七窍流血,不住抽搐,但是那双眼中浮现出龙的瞳孔,浩瀚的龙威,龙影,赤色的光华要从伯邑考的身上脱体而出! 大地开始变得灼热炽烈,伯邑考冷笑起来:“这具身体我不要了!睚眦,你是我的了!” 伯邑考身上的龙威突然覆盖上程知远,程知远感觉到睚眦的气息被逐渐剥夺,而豺狼般的龙子发出愤怒的吼叫,伯邑考的身后,赤色的飞龙已经显出真正模样,那双巨大的眼睛看着程知远: “我要借你的躯壳复生!同为青龙之子,你就是我!” 睚眦的气势远不如飞龙朱襄,竟然真的被压制,但是就在此时,往世神的眼睛忽然睁开,随后便是一道炸雷惊天,把朱襄氏的精气神明震的涣散开来! 【“殷!其!雷!”】 轰隆!!! 朱襄氏的眼前天旋地转,那只独眼威严不可直视,这让朱襄氏惊疑不定,他心中升起一股危险感,那个独眼给他一种巨大的排斥感,于是瞬间权衡,便伸出虚幻的巨大龙爪,要把程知远背上的往世神活生生撕碎! 即使损坏那具躯壳,也没有办法了!这个眼睛必须拿掉! 程知远倒吸一口冷气! 此子断不可留呸!玩脱了! “你要夺舍就夺舍?我上头好歹也有人,这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吗!” 程知远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天命加身,正准备再用一招琢磨了许久的奇技。 然而便在此时,朝歌方向,传来清脆的钟鼎击打声。 云霞渐起,尘埃渐落。 “卷阿,卷阿~” 是谁在歌唱? 程知远转过头,没有见到人的影子。 因为浮光已经从他身边错过。 飞龙低下了头颅,天地此间仿若静止,庄严肃穆,聆听玉华之音。 小小的白玉钟鼎挂于腰间,巍峨高大的天子降临牧野。 那杆长矛向前掷去。 飞龙的爪子 应声而折!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命不可揣度 飞龙朱襄氏咆哮于天! 帝辛! 他的吼叫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而帝辛的亲自降临,让另外一处战场上,正在斗争的方氏兄弟肝胆俱裂,而与他们厮杀的张奎则是在一愣之后,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帝已至!” 张奎双手举起,如作欢呼,方氏兄弟对视一眼,齐齐聚集最强的力量,精气神明咆哮旋转,但是战刀未落,天地之间忽然生出两道惊雷,直接将方弼,方相穿胸而过! “仲春之雷。” 帝辛的声音就像是提示一样,显化在方氏兄弟的心中,而他们两人的胸口只剩下焦糊的窟窿,血液也被一瞬间蒸腾干净,带着不可置信以及疯狂的目光,两个人头颅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叛逆,死的好!” 张奎只想仰天而啸,但转念又感觉到无比悲哀,帝辛乃是堂堂天子,如今的商朝,居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要让天子亲自出手! 这简直是为臣者的耻辱,商朝大臣,大部分全都变节反叛,只剩下仅有的一些人还在苦苦支撑,张奎这次来也明知是必死的局面,周军虽然人少,但是个个都是百夫之长,而商军虽有七十万之巨,却都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奴隶与刑徒。 只是他也没想到,那个小押粮官,居然有这么厉害,更是得到了大王授予的武丁帝剑。 望着伯邑考的真身,张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威武吗,庞大吗,震撼吗,恐惧吗? 或许皆而有之吧! 巨大的龙!但是并非青色,而是赤与金混杂在一起的颜色,炎炎的大气仿佛都要沸腾,汗水如雨点般从额头滑落,那种炽烈,带来的是极大的排斥! 帝辛击断了朱襄氏的龙爪,而后转身,却是不焦躁,他举目四望,周军已经被血海逼迫,被伯邑考救的远远的,无法插足这里,而商朝的奴隶则是死了许多,但是四周已然为之一清,这是帝辛记得的,轮转以来,从未有过的空旷之景。 他感觉自己心灵都得到了一种“净化”。 否则,乌泱泱的一群,像是硕鼠,像是蠹虫,像是乌鸦,着实是让人心中烦闷。 帝辛露出一丝微笑,称赞程知远:“做得好。” 程知远咳血,身躯紧紧绷着,此时革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帝辛看着他,同样称赞: “好将军!” 革以头触地,喜极而泣,而帝辛此时对程知远道:“你应该有田子方的口诀,出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目的已经达到,程知远道:“革如何脱身?” 革听闻此话,立刻抬头,大吼道:“愿随大王死战!” 程知远顿时骂了一句:“你是傻子啊!” 革转头,本想怒目而视,却又想到自己刚刚是被对方救下,顿时低头不说话了。 帝幸道:“放心,只要你离开,革便能真正离去,从这无止境的轮转之中” 革有些迷惑:“大王什么意思?” 帝辛笑了下:“你不必知道,好了,程,快走吧,安期声已经跑了。” 程知远猛然看向对面,果不其然,安期声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若是不走,黄粱易手,再取便难了!” 帝辛道:“我感觉到一股混乱在恢复,想来就是进入百骸的钥匙,依你所言,黄粱被击,你与安期声如陷入漩涡之溺水者,身不由己而重回此间,如今黄粱渐复,故而秩序重来,所以安期声才能够回去了。” “并且,我想来,安期声也在这里拿走了一些东西,山海彼方,夏后十二族,必有能人在世啊,中原不可轻视,若彼方还记得中原手足之情,便可联之,若不记” 他话没有说完,到此为止,打住了,但后面的意思,不用说也已经知道了。 程知远叹息了一声。 帝辛道:“商之天命,在周之天命中,不好施展,但想来,总归还会有一两分威严,你回去之后,把天命中的天纲剔除,融入你自己的理解之中,创造出全新的天道” “天命有很多种使用方式,诛杀的力量动用太过的话,会天怒人怨,所以要小心,不能每次都使用,尤其是在你没有登临天子位时。” “代天而行,非正朔,是要损失运势的,若是遇到一些小敌人便随意施展,那是杀鸡用了牛刀,而承受的代价却又和施展的不成正比,所以,即使是使用法术,也要精打细算” “我教你的天命,是世所不能容纳之法,但好在你来的时代,礼崩乐坏,新道未出,旧道沦丧,此时你有天命在手,自可逐鹿中原,甚至取而代之!” “夏失其鹿,商汤代之;商失其鹿,周武取之;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帝辛说完,程知远不再多想,向帝辛行礼,言道:“臣,谢过大王恩典!” 话语毕,程知远念诵口诀,逐渐消失在此世间。 而革依旧呆呆的坐在原地,极其不解的看着帝辛,但便是此时,天地之间忽然风雨大作,帝辛的身后,就在他身边,有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出现首发 “不错的孩子。” 老人露出笑容,帝辛则是望着暴怒的朱襄氏,同时对老人道:“我在此间,不能胜他,你既有心思取桑,为何不杀他而代之?” 老人道:“朱襄氏乃仲夏之天神,他是我杀不死的,四季之龙背负青龙气运,若要灭他,只有选择同为龙子之人,将他吞噬,代替他而存在。” 帝辛道:“就像是刚刚他要夺舍程是一样的么?” 老人点了点头:“大王聪慧,是如此。” 帝辛叹了一声:“那便请你依照许诺,把革带出去吧,你需要一个仙人为你作指引道标,所以我让程来了,他是最好的人选,如今你姗姗来迟,还不快点做事,要我跪下来请你么?” 老人连忙道:“这可当不起,当不起。”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此时朱襄氏向前砸来,老人却是挥手,对帝辛道:“大王本是鲲鹏,可惜困锁于池洼之中,惜哉!天命之道,谁又说的清楚呢!” 老人消失的瞬间,还突然向朱襄氏打了一掌! 于是天空坠落,朱襄氏见到那一掌情景,大惊失色,脱口道: “垂天之云?!” 朱襄氏运起精气神明,然而垂天之云依旧让他负伤,浩大的云海如重锤击落,朱襄氏震骇莫名,便是大吼:“吕你居然未死!” 老人消失,只有声音留存在这片百骸幻境之首发 “哈哈,朱襄,你认错人了老夫” “闻仲也!” 第四百九十九章 程夫子欲见天律! 云梦大泽,黄粱摇曳,程知远站在这神物面前,四周却没有安期声的影子,而嬴异人和伯湭两人从远处划船过来,刚刚云雾大升,光华乱震,两个人被震晕,在船上躺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小船被水波推走,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乃至于一只水鸟落下来,猛啄嬴异人的眼睛才把他吓醒。 至于说睡得好不好么,那自然是极好的 好在伯湭认得水路,两人这才划船回来,而惊喜的是,嬴异人一眼就看到了程知远。 “先生莫非是斩了安期声也!” 程知远听他这般说,却是摇头:“不是我刚刚总之,安期声跑了,他没有来拿这株黄粱,现在这东西,是我们的了。” 两人把黄粱摘走,而伯湭依旧显得有些担忧,当然程知远告诉他,如果盗跖询问,就把那片麻叶交给盗跖,让他到太学新址来找自己。 太学新址在哪里? 不远,就在洛阳城外面,原来周桓王的那片庄稼地边上。 那可是一个传奇的地方,郑庄公一怒之下割了周桓王的庄稼,周桓王一怒之下就纠集一帮人和郑庄公打群架,然后他打输了,从此天子威严再也荡然无存。 程知远取走黄粱,这样那帮小子以及阿妍的昏睡情况就可以解除了,虽然不知道阿妍的提篮里氏怎么混进朱襄之桑叶的,但毕竟也没办法深挖。 凭心而论,程知远绝不想去庐山,如今黄粱已经不在安期声手上,但是庐山青火下降的事情,却不是人力可以干涉的! 而且安期声原本的计划,首先维持鬼道秩序的手段保证,就是黄粱炼成的羽化登仙丹,没有真仙压阵,鬼道必然在人间肆虐开来。 “但,庐山青火下降,道种出,已经有很多人前往争斗,安期声说的并没有错误,北落师门,东皇太一,他们的交待与行为,都已经验证了这点,他们对这一次的,特殊的天之青火,志在必得。” “这么多强大的人物聚集在一起,即使鬼门关开又能如何?” “庐山还有那么多剑宗,想要越过这帮世间一等一的高手,比登天还要困难。” “或许我不该为这件事情操心,我毕竟不是高个子那个人。” 程知远心中计较。 这事情说到底,似乎也不是太过严重。 只要没有真仙,最大的变数就不存在,那么庐山高手云集的情况下,鬼门关就算开了,恐怕也会被第一时间打崩。 而且这一次,庐山火的争锋,不说北落师门这种距离飞升还差一将步的大仙人,更是有盗跖这种仙道巨头坐镇! 更不要说两大天帝,天齐与东皇都可能出现在庐山,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秦国的人物参与其中,充当搅屎棍。 程知远没有说话,此时他们已经离开黄粱生长的区域,嬴异人敏锐察觉到程知远的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先生可是有两难之事?” 程知远点了点头,叹了一声。 嬴异人道:“是利天下之事还是害天下之事?” 程知远答:“害。” 嬴异人道:“是利一人之事还是害一人之事?” 程知远答:“利。” 嬴异人笑,继续问:“若要利天下,是出于私还是出于公?若要利一人,又是出于私还是出于公?” 程知远不答。 嬴异人道:“先生非诸子百家,也不是六十圣门。先生乃是仙人,不在这万花眯眼,滚滚浊尘。先生自当跳脱出去。” “先生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落子无悔,不该犹豫。” 嬴异人笑道:“先生也说过,计算之中,要取最简单的捷径,这叫做运算定律。” 程知远点了点头,轻声道:“两相其害取其轻。” 程知远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嬴异人:“你成长的有些快,不过,我本以为你会劝我去利天下。” 嬴异人笑道:“先生曾经和庚桑楚有过交谈,我还记得,在我脱身之后,先生和我说了那庚桑楚的道理。” “先生说,您从不为天下计较!” 程知远道:“我啊,不害这个天下,那些人就该烧高香了!” “山海彼方还有天子,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程知远眼中升起摄人心魄的寒芒:“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杨朱自私,墨翟兼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看在岔路口如何选择。” “我若不利天下,则天下迟早损我,但我又不愿入庐山浑水。如北落师门所言,若去庐山,恐怕身不由己!” 嬴异人道:“人人不损一毫,莫驱利侵人也;人人不利天下,莫覆旗效虎也!” “身非我,不害;物非我,不有,本分如此,安得心平意乐,帝力于我有何哉!” 程知远感慨总结:“天下事坏就坏在人人争着利天下,反而害了天下……但倒也并非绝对,利害与否,最终还是要留给青史评说!” 嬴异人大笑:“先生欲往何处去?” 程知远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礼崩乐坏,会出现什么变化都无从得知,我们二人先回洛阳,然后……” 他手指遥遥指着西方,对嬴异人道:“看来,我要比老师先一步入秦了!” “去拜见法家极圣!” 拜见法家,是因为法家正在修订天律,这是新的天道,程知远要得到天律来进行参考。 “这场仗还没有那么快打,庐山青火未曾降世之前,鬼门关必然不会打开……” 而且,安期声说,法家会参与这次的斗争,鬼谷门也会动手,这说明他们两家已经算到了青火降临的时间。 鬼谷门离的太远,而且云梦宫不好找,而秦却很近,更遑论法家手里还有不完整的“天律”! 帝辛给予的天命,除去他传授的用法之外,在按照帝辛所说,把商朝的一切痕迹洗净之后,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摹刻下新的,且独属于自己的道理? 这点,或许法家最为清楚! 第五百章 帝力于我何有哉! 庄稼地已经收割完毕,一年之中,两场打仗的好时间已经俱都过去。 春秋,之所以叫做春秋,除去春耕秋收,代表岁月之意外,还有一层意义,即每逢春与秋之时,也是各个国家开始大规模战争的时候。 尤其是秋收之后,粮草充足,大战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但今年的战事过于频繁了。 庐山的脚下,初冬的雪已经开始飘落,庄辛在这里守了两个月,青火不仅没有见到,而屈献那个傻小子也没有被剑宗放们出来。 自从两月余前冲击了庐山道后,庐山下方便时不时出现一位剑宗,山中高手如云,而且剑宗是人不是神,所以两万楚国大军在没有神人的加持下,根本不可能打得下庐山。 庄辛已经三次道歉,但是屈献着实是猪队友,在第三次与庐山第五剑宗交换的时候,屈献居然大喊大叫,言称自己乃是楚国上贵,屈氏一族历经数千年,同时大骂那位剑宗的祖上,乃是窃国之鄙人,偷梁换柱之鼠辈,这让庄幸的神情就像是吃了一碗苍蝇一样难看。 这真是一点情商都没有! 屈献遭到剑宗们的“虐待”也是情理之中,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屈献被绑在庐山道口前的一根柱子上,如风干的腊肉一样高高挂起来,三天才吃一顿饭,几乎可以看到他已经气若游丝,但是少年人眼中那股子狠辣劲依旧没有完全消退。 “够了!够了!还不够吗,还要我王给您道歉吗?” 庄辛再一次过来,看到这幅情景,着实不忍,虽然讨厌这个莽撞的猪头队友,但自己身负楚王所托,却又不能就这样把他送在庐山道口前。 说实话,本来什么事情也没有,这小子非要弄点事情出来! “够了?” 庐山道口深处,雾气涌动,一个人形的影子出现,语气平淡不含有任何波动。 “庐山东平道本不是可以随意来去的地方,擅自冲击,是楚国先破坏规矩在前,这庐山是在你楚国境内,但可不归你楚国管辖。” “初生牛犊,不惧猛虎,倒也是尚勇烈之人,这孩子其实也不错,虽然莽撞,但是被我等羞辱这么多天,依旧有一股不屈不挠的狠劲,说实话,若不是他骂我祖先,我恐怕还会收他为徒的。” 庄辛叹气,忽然对这个人道:“赵渊先生,我接到朝堂简牍,说是赵国如今以伐神道之名攻入我楚国信阳地界,如今已克七城,毁我楚土山川,这一来二去,以七城之毁,还不能赎回这一个出言不逊的小儿吗?” 雾气中的剑宗道:“赵国攻楚,与我赵渊又有甚么关系,你这概念换取玩的可真的溜,我既入庐山,除去祖先不忘,其余皆可抛弃。” “小子还要晒几天,你就莫要急躁了,还是说楚国内部告急,要调你这两万精兵回去救援了?” 庄辛不答,而名为赵渊的剑宗也重新隐入雾气之中。 不答,就是说对了。 越是没有时间的情况下,越需要人作出判断,庄辛叹了口气,回去之后,对诸部道只分一千人留守庐山,其余一万九千人,加上辎重兵七千全部赶回楚国,前往陈地,帮助楚王巩固疆土。 “秦,赵,齐大力伐楚,为何我王避而不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三国似乎也特意避开我楚军行动的轨迹,莫不是真的在对神道在用兵?” “我王,莫不是引狼入室,割肉饲虎?” 土地中,楚国郢都。 “尺”看着来来往往的秦兵,没有说什么,这片土地已经沦为秦地,这也是当然的,楚国既然退让,那么秦国趁机多吃两块肉也没有什么问题,眼下的情况不是一对一,而是十分复杂,当然,尺身为一个工匠,他当然不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弯弯绕绕,对他来说,他只懂一个事实。 楚王迁都去了陈国,把整个淮西拱手相送。 罢了,其实也没什么,既然没有征兵,那么当秦人还是当楚人都没有什么问题,秦人也不会让刚刚进入秦国范围的人进行服兵役,那样反而会缔造逃兵,从而产生军心不稳的情首发 再说了,据说秦国锐士每一个都力大无穷,自己这小身板,估计人家还看不上眼睛。 秦军进入到这个村子,开始接管这里的一切事宜,尺的身后,屋子里是瑟瑟发抖的妻子。 她害怕秦军会对这里进行抢劫,但事实上,秦军进来之后,虽然每一个人都黑着脸,看起来和鬼怪一般,但他们的行为却很有纪律,而在给每一个人进行了所谓“登记”后,那些拿着刀笔的奇怪士人就直接离开了。 “那是秦国的军法官。” 庚桑楚站在尺的身边,尺也很好奇,听着他的讲述。 “秦军以极强的纪律称雄于世,儒门的大圣贤荀子曾经说过,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 “杀死黔首的人头当军功,如果被军法官发现,是必然会遭到严惩,最严重的就是斩首示众,有些人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能拿的,军法官的存在就是最好的遏制。” 尺与庚桑楚相处了这么多天,也知道这个人的过去不太一般,他也想过,这个人或许是落难的王公贵族,也可能是游学的士子,但总之不会是和自己一样的山野庶人。 哦,不对,自己应该算半个国人,因为是匠户身份,所以倒是免除了和哥哥“丰”一并战死沙场的结局。 尺没有想过自己收留这个人会得到什么报答,他只是在做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过去的事情终究会过去,吃下去的粮食也不会再度凭空变出来,所以做了一些事情之后,认为是正确的,那么就不要回头。 春秋时代,这个道理,也适用于那些刺客。 这个时代的人们可爱点就在这里,可怕点也在这里。 “他给我们登记,登记完了之后,应该就会有秦吏过来接管一切事情,到时候大家会拿到验、传,以此来表示大家的身份” “但我不能在这里多待” 庚桑楚向尺道谢:“我以前很愚昧,有些天真,但现在,我知道什么才是天下,安居乐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理想了。” 尺虽然不知道庚桑楚的深层次意思,但是大体还是能听明白的,于是点了点头:“如果你想要回来,这里还有粟米。” 庚桑楚笑了,向他行大礼,尺不敢接受,只是回去,此时天又将暮,日落西山,一如庚桑楚第一次见到这个平凡的匠人。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 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庚桑楚离开了这片村落,他想进入秦国的注视,而在没有走出多远,他看到了一群人。 墨门,南方矩子。 “庚桑楚,你还记得你的理想吗?” 南方矩子向他发问。 庚桑楚笑了起来:“我记得,从未曾忘记,而如今,我认识到我理想中的愚蠢,于是,我把它修正了。” 南方矩子沉默了一会,忽然对庚桑楚道:“一个不好的消息。” “幽王烽火,似乎已经找到宿主了!”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五百零一章 归来归去 马车中,嬴异人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团火,周围是云梦泽的水,浅浅的一层,能让人站在上头,而那团火诡异的浮动在水波上,给予嬴异人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 但是又从某一种方面,和自家先生的小黄蛇,似乎有着相似的气息。 嬴异人觉得那团火是不详的征兆,于是没有去触碰,但是那团火似乎很中意他,不断向前靠近,嬴异人想要躲闪,但是退着退着,却一脚陷入深泽之中。 他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火向前侵蚀过来。 一种可怕的灭亡危险似乎近在眼前,嬴异人挣扎着,却没有半点办法。 他胡乱的摸索,却突然感觉到耳朵一疼,手臂同时开始有被勒紧的感觉,随后眼前开始昏花,而那团火似乎很着急,并且嬴异人感觉到,它似乎浮现出了“生气”的情绪。 那是什么东西? 火焰飞过来,但又停止,似乎被什么阻挡,嬴异人最后看到的,是两条青色的大蛇。 嬴异人清醒过来了,他下意识看向手臂,而不记得梦中看到了什么。 他手臂上,小黄蛇的尾巴紧紧缠绕着他,睡得天昏地暗。 先生的黄蛇怎么在自己这里? 嬴异人正是奇怪,却又感觉耳朵滚烫,一摸,正是那两个青蛇吊坠。 吊坠发热? 嬴异人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似乎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 这个耳坠,先生说过,是小黄蛇,是赔钱货从那只大青蛇鬼神脑袋里取出来的,说是上古天神的象征,这两个玉坠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力量,正好与上一次吃了鬼神气而成长的大红蛇相配。 天神? 嬴异人可不觉得,有哪个天神会落魄到在齐国街头流浪,如果自己是天神,自己爷爷还不得赶快把自己关起来,然后剥皮拆骨? 大父(爷爷)最讨厌的就是神,好不容易把白帝关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容许秦国再出现一个神呢。 “到洛阳了吗?” 呼雷豹跑的是很快的,它看起来是一匹小马,但血统真的不愧是万里良驹,一路火花带闪电,很快就已经看到了“金色平原”。 哦,当然就是天子的那块庄稼地,也是如今中央重点大学在周朝的第一块试验田。 这块庄稼地属于出租性质,总之天子本人对于有人帮他打理庄稼这种事情表现的很乐意,因为按照他那个老腰以及没两天就咳嗽的毛病,看起来也不是能够常下地干活的人了。 更何况还有西周公这个自大狂在,只是如今三宫合并的法案通过,他在这块地上的权利被适当削减,也就不太能作威作福了。 不过,西周公本人倒也不是太过在乎,因为这块地本就是天子自己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这块地出租出去之后,天子本人是真的连一块属于自己的自由田都没有了,西周公反而乐见其成。 他甚至打定主意,准备窃取这里的“科研成果”,到时候交给天子的贡粮,还不得到自己手里?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天子自己酿的“太青红云”,这号称世上一等一的美酒,也是周王室至今还能有钱的来源重点,如果这个酒钱也到了自己手上,那天子就真是他的傀儡了。 西周公对于姬弈这个老不死的宗室是十分不感冒的。 他想的很简单,他就朝姬弈要粮食,姬弈敢不给? 越王勾践,荀况,北郭子师,这帮人能算什么,这里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既然租地,那交钱不是理所应当吗!天子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呼雷豹在看到田地之后,便很开心的撒起欢来,蹄子蹦跶就好像要飘起来,这段时间的旅行也把小马驹累得不轻,而这个以前饭都吃不饱的小马驹,认为拉车是耻辱的小马驹,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件事要做好,也不容易, 就像是在汉水边缘的逃亡一样,要不是自己溜得快,哪里能把子夏先生那帮人也带走? 在呼雷豹在想着汉水逃亡的时候,程知远也莫名想到了那次事情,而他所想的,居然是荆轲。 “那家伙溜得可快,到底是能人,最后跑路时候都没有注意他,快走前才发现他不见了。” 荆轲脚底抹油跑的是真的快,程知远一开始都没有注意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估计是尉丹愤怒退场的时候,荆轲就已经察觉不对,准备开溜了。 而真正开溜的时候,恐怕是自己和陈龙右捉对前,楚国贵族与秦军厮杀时,他趁乱跑了。 “诶,不讲义气的家伙。” 程知远一边这么说着,但事实上,他自己和荆轲之间也没有义气可言,毕竟当初他的剑还是自己打断的。 他这么说着,突然想到荆轲,是因为眼看归学在即,这时候,按照剧本,往往会有刺客 等等,谁来刺杀自己啊,自己又不是什么名人,学术名人很少被刺杀的吧首发 不过也不一定,上一次那个东门天工事件就诠释了人在车上座,锅从天上来的道理。 远处,一座崭新的“城池”拔地而起,仅仅两个月,完成度比起自己离开前已经高了不少,这座新的学院,用的是要塞城池模式来进行建造的,而珍贵的材料之一,当然就是水泥。 程知远眯起眼睛,忽然,不远处出现了几队商队。 其中一个领头用犀牛拉货的商队,尤其显眼。 边上还有一些小马匹,似乎在太学附近进进出出,而那队大商队尤其显眼,并且,他们居然停留在自己的试验田区域没有挪窝。 做什么?试验田的第三批次产谷,看起来还有一部分没有收割,应该是忙着建设的问题,所以才拖延了,但是这帮家伙捧着那些谷子,是要偷粮食? 程知远眨了眨眼,没有在里面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便有些不淡定,心道自己出去这点时间,再忙的话,也不至于田里连条狗都不放吧? 他再看看,其中那帮人里,有个老人,捧着那些谷子,似乎有些激动难耐。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五百零二章 老朽步五丈 田野中的谷子让老人倍感欣喜,这些粟米长得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要好,颗粒饱满,垂下来,落在手里,沉甸甸的,在天光云影的映照下,金灿灿的。 只是看着,便心旷神怡。 他的脚下是他的木杖。 马车的到来让老人转过头去。 “四海张颐望岁丰,此花不与万花同;香分天地生成里,气应阴阳子午中。” 程知远与嬴异人过来,老人起身,打量了程知远一番:“好,说的好,正是此花不与万花同。” “万花争奇斗艳,唯谷物之花默默无闻,花朵虽小,但聚集起来,却是金灿灿一片,在我等眼中,看过去,自然美不胜收。” 程知远:“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其粟。” 黄鸟黄鸟你听着,不要聚在榖树上,别把这里的粟啄光。 老人失笑:“你误会了,错矣,我是听闻,这三宫合并,故而特地跋涉前来,到这里应个讲师来的,只是看到这粟米,丰满美丽,不自觉被其吸引,这便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那黄鸟,你也千万不要误会了。” 老人身边那些人也是笑,其中有和老人一起来的,是他的弟子,有些则是因为老人之前在这里讲学,所以才留下来旁听,这时候都为老人作证,并且也是为他们自己作证。 程知远有些讶异:“三宫合并之后,开始向外招讲师了?稷下的讲师难道不够吗?” 老人道:“稷下讲师,只有五科,而如今,三宫合并,我所听闻的,所开设课程,不下三十科,天时,地谷,大道,法律,礼乐,德行,器,械,易,药,工,射术囊过古今圣贤诸道,故,荀子广向天下求贤,希望有德者,有法者,有道者,来学宫任教。” 老人身边一个弟子上前,笑问程知远道:“见你身负五剑,必然是来学兵剑之科,你倒是讨了巧,近些日子,有剑宗入洛邑,正是来应教的。” 程知远道:“剑宗也有,可我不是听说,这越王勾践,正在这洛邑之中吗?” 那弟子哈哈一笑:“越王何等人物,剑中圣者,天下第二,他岂能屈膝于教学琐事?况且剑道之术这天下六十圣门,诸子百家,皆为来学,独这剑术,乃是往教。” “你乃剑客,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天下的剑术都是独家独门,要被越王教学,那可是走了天大的运气,只在两三年前,越王曾于赵地讲学过一次,但那一次,也未曾收徒,且不中他意的,全都被他赶走了。” 那弟子说着,边上有人接口:“是,那一次,听说越王倒也没有教他自己的道理,只是把一些道引导出来,让那些剑客自己体悟。” 接口人的说完,那弟子点头:“这是危险的,道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名师指导,随意走踏,说不得就会误入歧途啊,千般不解,万般纠缠,最后化为心障,阻碍自己的发展。” “这是极其错误的,越王这么做,其实是在害这些剑士,连我都知道,人要有自己的思想。” 他这么说,而那个老人看了那弟子一眼:“直偶,你说的话有些过分了。” 那弟子顿时道歉:“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孟浪轻率。” 只是这名为直偶的弟子向老人道过歉之后,又咧了咧嘴,而此时,程知远却一直盯着它,看着看着,突然向老人询问:“这是您的大弟子吗?” 老人摇了摇头:“什么大弟子啊,老朽已经快要入土,只是想把最后一把火,洒在这片充满希望的泥土上,我只有这一个弟子,待他如亲生儿子。” 嬴异人也看着那个弟子,忽然眼中闪烁了一下,他顿时捂住眼睛,觉得有些发疼,一股灼热的气息充斥了他的眼框,但很快,随着耳朵上双蛇坠的摇晃,那股力量又逐渐消退下去。 而嬴异人抬起头来,忽然一愣。 他感觉到身边的一股可怕气息,他以前从没有过这么清晰的感觉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他先生程知远。 嬴异人微微侧头,他所看到的,程知远的气息如同深渊般不可揣测,明面上的只是八重楼巅峰,距离九重楼还差半步,但是嬴异人能看到,那明面境界之下,所潜藏着的可怕气息。 原来先生一直有这般保留? 嬴异人十分吃惊,他又看向前面,周围的人气息都不弱小,而那个老人更是和先生一样,可怕且不能看穿。 然后嬴异人又把目光移动到那个直偶的身上。 他顿时一愣,有些发呆。 程知远眼角余光感觉到嬴异人的不正常,但见到他也是盯着那个直偶,心中顿时有了了然的意思。 “异人这小子果是长进许多,到底是未来秦王,不可限量。” 程知远放下心中念头,又转而对老人道:“老先生入学宫,想任职什么科的讲师呢首发 “或许后生拜入学宫之后,还能有幸成为老先生门下,聆听教诲呢。” 老人笑了笑:“我没有什么教诲,说不得,这学宫还看不起老朽呢。” 直偶则是笑道:“先生没有人敢看不起,如果有,他一定眼光卑劣。” 话语很直,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与傲气。 老人摇了摇头,拄着一根木杖欲走,程知远问道:“老先生如何称呼啊?” 老人道:“步五丈。” 步五丈?步氏? 看起来是这样,而老人这么说完之后,也没有询问程知远氏宗的意思,就这样摆摆手,和那个明为直偶的弟子一起走了。 四周的人交头接耳,大部分都是在说:“这个老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但他衣衫褴褛,听说稷下学宫的人都是一帮看脸的货色,说不定还真不让他过。” “那咱们也不去了,如果都是这样的话,那还弄什么?” “你听谁说的?” “那出城的商人中,有人是这样说的,说稷下之人称他们为粗鄙者。” “三宫主体,到底还是以稷下为主导,太学挂名虽为第一,但没有人,云梦不争名次,开设课程之后主事者就不多问事情” “听说荀况先生入秦,怕不是稷下学宫,准备要换新的祭酒” “咦?这么说来,最近稷下里面,确实是有几个派系一样,说出去的话都不太对付,甚至有他们自己的士子争斗起来的,这么说来,是在争这个新宫的大祭酒之位?” “嚯!这是好差事” 第五百零三章 是谁举报了我? 嬴异人微微挑眉,低声道:“先生,那个直偶,他似乎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样子,在洛邑的天子庄园里,直接说越王的坏话,又言称自己的老师天下第一,这是给他老师招黑啊” 程知远道:“你从我这里学走的不仅是计算,怎么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 嬴异人笑了下:“先生说得,我便学了,言简意赅,好用的很。” 程知远摇了摇头,抛开这个题外话,对嬴异人询问道:“你刚刚一直盯着那个高大的弟子,就是直偶,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嬴异人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回先生话,异人不知何故,刚刚” 他把自己之前眼睛一疼,然后耳坠摇晃,把那种疼痛压制下去的事情和程知远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但是嬴异人已经不记得梦中的危险火焰,像是遗忘了这片记忆,所以程知远听完之后,眼神顿时一动,道:“莫不是那个双蛇坠真的有了效果,果然你有此命。” “耳垂青蛇而手操红蛇,天神之尊贵者” 程知远嘀咕了一句,在他看来,嬴异人这是开启了属于自己的金手指啊。 可以的,有点搞头,不愧是未来的秦王,我看好你。 随后,程知远便切入重点,也就是嬴异人讲:“其余众人身上皆有气息,尤以先生与那老先生最为不可测,但那直偶,我却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半点气息,就像是” “就像是” 嬴异人憋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而程知远接口,声音很轻。 “就像是死人。” 嬴异人吓了一跳,顿时有所反应,而程知远却又摇头:“虽然像是死人,但却不是,死者必是幽冥来客,在世间则以鬼侠为主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能轻易下结论,但有一点,他肯定不是活人。” 程知远突然想到:“鬼谷门处,北郭先生曾经在我等眼前展示了操纵尸体的法门,但那是因为他本身有这种道术,但这个老人道术世间只有一种,不可能在北郭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就有第二种操纵尸体的道术出现。” “不倒也不绝对,我对这世间古怪之事,还是知之甚少,不过,倒不如说,这世间光怪陆离之事,奇诡异常之事,并不是谁人可以轻易全部见到的。” “哪里有全知之人呢。” 程知远又仔细咀嚼了一下老人的名字。 步五丈步五丈步氏 程知远眼神忽然一凝。 ———— 被田地中那些还没有完全收回的谷物所吸引的,并不仅仅只有步老先生一个人。 外来的人有很多,有些是商人,据说今年,天子手中的太青红云换了“代售商”,有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商人把这个单子拿到了手里,而往年天子委托进行代售的那个商人,也被这个大商人扒出来,他每年吃回扣吃了许多。 这事情捅了大篓子,因为洛邑财政紧张,而靠着天子卖酒才能勉强维持城池运转,结果此时被曝光出来,原来黑心商人是真的胆肥,连天子的财货都敢贪。 这事情很快发酵,并且传入了各个君王的耳朵里,包括正在前线打仗的楚王,秦王,还有在家里看战报转播的赵王和齐王,乃至于还没有人知道已经被控制为傀儡的燕王,以及默默无闻当小透明的韩王。 而这里面动静最大的,当属魏王。 魏国出人才啊,不仅仅是谋士,大商人也很多,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大梁城水利发达,河道极多,所以商业繁荣,是中原的经济中心,想当年秦国开始时,秦孝公时期都饿的啃土块,还不是靠着吸魏国商人的血才起来的。 当然,魏国为了遏制秦国,自己搞了一波反向操作,不让那些商人做生意,这着实是让那些商人目瞪口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痛击我方队友,这就是魏惠王。 如今听到黑心商人事件,魏王顿时坐不住了,天下商贾一半在魏国,这里面有多少猫腻? 于是信陵君魏无忌立刻领命,一时之间开始彻查魏国的那些商铺票号,顿时闹得整个大梁是击飞狗跳,而那些商人也都听说了倒卖天子货物的事情,一时之间群情激奋,认为那个商人简直是败坏诚信,现在把他们也连累了。 商人本来地位就不太高,若不是靠着经商能拉动经济,各个国家恐怕都不会太欢迎,而魏国齐国本来风气开放,是商人的理想家园,如今却也弄得风声鹤唳,这一切源头都是来自于一罐酒。 当然,也有人称:“那个举报(揭发)者也不是好东西,如果他不举报(揭发),咱们也不会摊上这件事情。” 这种论调也有许多人支持。 所以,在各国生意出问题的时候,很多对商业气息比较敏感的人,已经开始向洛邑转移,因为新学宫的修建需要大量的资源与材料,这时候向洛邑示好,在七国都答应新学宫绝对中立的前提下,这就是一个人才摇篮,作为商人,他们也是想着家族内能有出人头地者,这时候示好学宫就很有必要了。 来来往往的商贾多不胜数,商业的逐渐繁荣,带动的是人口的流动,乃至于大量人才的涌入,这居然让腐朽已久,几乎发臭的洛邑浮现出一丝重生的情景! 田野中,一位女公子望着那座崭新的,威严的学宫,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 要来洛邑看看? 是的,一定要来洛邑看看。 这可真的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带着自己的队伍向那座学宫走去,路上,熙攘嘈杂。 “听说了吗,据说那个举报(揭发)黑心商贾的人,似乎是吕门的” “什么你不会是要说,那个拿下了太青红云售卖权的大豪商,是吕不韦吧?” “应该是他,也就只有他有这等手段了。” “是,那个黑心的家伙,听说背景也不弱,但这一次被搞掉,居然没有人帮他吭声,听说他在路上被刺客刺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吕不韦派的人” “嗨!你这就小肚鸡肠了,吕不韦是谋国事者,取天下之利者,和你我这等小人物可不一样。” 第五百零四章 黄金大道 女公子继续向前走,她身上挎着木箱,里面是重要的书简,她走到前面的一座灰色的石屋旁,这里聚集了很多人,而有稷下学宫的士人在这里进行登记。 女公子踮起脚尖,她望向前面,多数是老者。 “你是来入学的?现在时间没到,新一批招生定在冬至日,原本都是二月二开春时才会招生的,只不过今年三宫合并,所以特殊。” 女公子转头,有稷下学宫的士人过来,看她年轻,便告诉她,这里不是学生报名的地点。 “只有欲在新宫担任教习者,才会聚集在这里。” 士人向她颔首微礼:“在下顾氏己齐。” 女公子笑了下:“顾氏,祖上己姓,涂山氏分支?” 士人摇头:“可不是只有涂山氏才有己姓,涂山有苏,姓在名后,缘因上古时代,氏姓不合,或在苏后附姓,或者附名,以苏妲己举例,是苏己,或苏妲,亦或苏妲己,皆可。” “女公子可曾听过昆吾氏?” 女公子有些诧异:“你看出来我非贫女?那也不该称我为公子,便当是个寒门落魄家的孩子才是。” 士人顾齐道:“动自有风度,诸侯之子的风度,不是常人可以学来的,你走路轻快,却又按循步数,显然是规矩养成所致,自有良好教育者,必为士大夫或以上之子嗣。” “还有麟之趾,振振君子。” 麒麟在这个时代,特别代指诸侯的公子。 女公子看了看腰上,失笑:“原来是玉片露出来了。” 顾齐给她指路:“到此为止,向左侧行,那是太学所在,到那里才是你该报名的地方。” 女公子笑:“我不去。” 顾齐嗯了一声,上扬声调,自然是显得有些疑惑。 女公子道:“我携简牍而来,是为了到此当讲学之师的。” 顾齐愕然,随后放声一笑,言道:“莫不是公子欲取乐于我也?” 女公子也是笑:“稷下之中,没有女士吗?” 顾齐道:“当然有,圣门之中,亦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没有什么男可学女不可学的道理,既有公子,自然有士。” 女公子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在取乐你呢?你的学识必然不为顶,还差的很远,真正有智慧者,不会轻视任何一个路人。” “更何况是我这种有明确目标的人。” 顾齐微微皱眉,但又道:“却不知女公子有何所长?” 这是问她的特长在哪里,女公子道:“你不是考核官,我不能告诉你。” 顾齐摇了摇头:“女公子,太年轻了些。” 女公子笑:“儒门有大士,龙素者,十二能诵诗经,默写周礼,十五时,儒门礼义尽全,无所不通达,至十九岁,已是名动儒家。” “山野有贤士,程子也,十六时稷下讲道,天下以为贤,开一方算道,言经义天数之妙,十八时于楚国登堂,陈说利害,于是楚国依计,于是有秦赵齐三国伐神道,于是云中君被秦所困杀而亡,一怒天下为之动,安息天下为之息,摩弄四国于鼓掌,何其慧也。” “这都是年轻人所做的事情。” 女公子道:“他们做得,我却做不得吗?” 顾齐摇摇头,那两个人是天纵的奇才,生来就是为了那两道所修行,你如果硬要把自己比做他们,岂不是太过荒谬了吗? 人是有自己的极限的,人世间的天才并不少,但是年纪轻轻在某一方面,一道路中,能达到近乎于“子之道”的,着实是稀少的很了。 女公子见顾齐依旧不相信,便问道:“你听过程子讲学吗?” 顾齐道:“未曾,稷下之士,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其中,况且那次讲学,多以监考者为主,他们先得了风声,去了听讲,而等我知道,赶回来时,讲学早已结束了。” “当时齐国街头,许多士子,或三为一伙,或五人成聚,手取树枝。在沙土上写写画画,以至于齐国街道上都被画满了阵列。” “马车不敢从那里行进,地上的公式每天都有人前去抄写,更有许多人受到程子启发,翻阅算集的时候,灵光一闪,提出了更多的数学问题。” “齐王下令,即通向稷下东院的那条道,不再允许车马通行,而四周商贩走卒依旧可以经营,却是给他们重新开了一条道路以供行走,以免踩坏了那些公式。” 女公子眼中放光:“是,我早就听说那条黄金大道,在程子第三日讲述黄金分割之后,因为道路两分,所以许多人就把那条路称呼为黄金大道。” 她拍了拍自己的那个小木箱,挂在肩下摇摇晃晃,轻声笑道:“我这次,就是想作算学讲师的,这里面的简犊,写的是我自己的一些总结定理,要拿给程子看。” “他从楚国回来了吗,是负责考核吗?” 顾齐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负不负责考核,我也是后面被调来的,至于游楚,他还没有回来。” 女公子显得有些失望,摇了摇头,从失落里振作。 顾齐见她似乎确实有些把握,倒也不再让她离去,而此时,前面轮到一位老者,那作登记考核的人也很累,他便问道:“何方高氏,什么名字?” 老人道:“步五丈,无宗氏,山野蓬蒿之人耳。” 那人眉头微皱,但很快又松开,因为山野之中亦有大贤,他虽然没有听说过步五丈的名字,但说不定其他人听过。 这里进行登记考核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人,一共有十个位置,当然,正如之前所讲,这十个人,在稷下之中所属的派别是有所不同的。 “步五丈?没听过。” “步氏?不知道。” 但那九人听了这位考核士子的询问,皆是摇头,于是这士子又感觉有些神奇。 “在下鲁駋,齐国人,稷下士子,入宫五载。” 鲁昭对步五丈道:“考核很简单,三句话而已,第一句话表示你想教授的科目,第二句话则是你想得到的薪酬,第三句话表示你所要教授的道。” 第五百零五章 你被录用了 “科目……” 步五丈看了看边上的一卷简犊,鲁駋示意他可以拿起来,步五丈取来观看,见到上面所书写的,足足有三十个科目。 正与他所闻相同。 老人顿时露出微笑:“大道三十,只是无义,但三十科目,却又皆有义在其中,只要真如荀子所言,可以利天下的话……” 鲁駋失笑:“学宫设立,从来都是利天下的。” 老人道:“政治和百工,可以吗?” 鲁駋目光一动,道:“政治?是礼乐,还是事鬼神,亦或是兼爱,不拔……百家皆有其言,这门科目不是一家之堂。” 老人道:“这不是那些君王都不采用的糟粕么,我也只想让我的糟粕流传下来。” 鲁駋失笑:“不入流的学说是有很多的,甚至有人说,如果天下人都不说话,那人就没有纷争,于是他就不再开口,但是哑巴又怎么能真正让人认同呢?” 他言辞之间,认为这个老人也是一个不入流的,自己憋了很久,自认为是块金子,美玉,只是没有合适的推荐,所以得不到绽放光彩的机会,事实上他只是一块顽劣的灰化石罢了。 于是,似乎连老人的粗布衣裳,也显得有些可憎起来。 这种昏聩和拙劣的言语,如果真的到了讲堂上,那是对稷下学宫,乃至于新宫的大大羞辱。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书,不可胜载!” 鲁駋摇了摇头:“我建议你换一个,有些学说,荒诞无稽。” 老人道:“你不是还没听我第三个答案吗,听听也无妨吧?” 鲁駋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是,老人还没有述说他的道,虽然可能十分荒诞,但是因为考核的缘故,还是不得不听。 老人道:“再让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吧,我不计较封号与财禄,我的道,在我走了这么久之后,也该画上一个结束了。” “以前我去传道,也有很多人说我的道是有道理的,但是往往他们前脚说听从,后脚用完了我的道标把它抛弃,我总想再努力一把,于是到处宣扬我的道,倒也集结了不少人。” 但他们最后产生了矛盾,并且不可调和,一样的道,最后却不能归一,乃至于不相为谋。” “所以我明白了。” “天地有私,人不能兼爱相同,世事有欲,人不能皆从道理,是,天下定于一!”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我听闻程子对此言有解,说是一种悖论,是有一种作用力在平衡世界。” “力,刑之所以奋也!但这天下,谁能担当这么强大的力量呢?” 此时,其他的应试者也被老人的言辞所吸引,包括十个考官,于是边上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询问:“仲尼通晓礼乐,六御皆全,作春秋而传千古,上比天子,世人称以为至圣,儒门七十二贤者,可以为此力。” 步五丈笑道:“泰山将崩,天下皆称仲尼为圣,但却又没有人用他的道理,儒门有七十二贤者,子夏更是其中天骄,他所教出的人,李悝,吴起,魏武侯,每一个都冠绝当世,但他们都不是儒家的人。” “儒家在平衡世界吗?他们还担当不起,古老的天礼将要崩塌,有七十二圣贤,却没有一个人的道理可以为众国所用。” 那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最后发出了一声意义深长的叹息。 边上有人不服。 “杨朱之道可以为天下平衡之力也!” 步五丈:“不拔一毛以利天下,更不害天下,人人皆为自己,是遵从人的欲望,却又以道理来约束。杨朱的道走在正确的路上,但又拐去了岔路,所以他死之后,学派分散,不能聚集,人心离散如流沙,不能积为丘也。” 那人默然,他正是杨朱学派的传人之一,此时被说,自然瞬间明悟,极为惭愧。 这时候,顾齐开口,问道:“既然孔,杨皆不可衡力,商鞅如何?” 诸人皆看步五丈,步五丈道:“依法治国,法家三派,最圣者莫过于鞅也,李悝不能及之!” “然而若要说衡天下,则为时过早也。” “弱民而强国,一时之盛,或可得天下,但必不可久持!” “百姓贫穷,方有求富之欲;富有之后,方生求智之欲,那样就不可能强盛。所以,国家必须想办法在百姓富裕后合理拿走他们的财富,让他们再度陷入贫穷。” “大谬之言也!万般法度皆为上乘,然只此一言,商鞅便不足以衡世也!” 又有人站出来:“医家如何?可衡天下否?” 步五丈只是道:“你只去问秦越人,他敢说这句话吗?” 那不服者顿时泄气,不再言语。 步五丈道:“学医可救一人,可救十人,救百人,但这个数字变成万万千千天下人的时候,医就没有用了,因为医治得了刀剑之伤,却治不了贪婪之病。” 一时之间,这里陷入了激烈的谈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也都在此时如洪流般喷涌出来,鲁駋有些紧张,他莫名感觉,这个老人似乎要搞个大新闻! 他在把这里变得混乱! 于是鲁駋道:“诸子不足以衡世,独墨家未言!” 步五丈哈哈大笑:“墨家,墨门,一言而出三派,三派皆为下乘,秦之墨,知天下一定而不懂杀生之患,楚之墨,知天下之危而不懂拯救之法,齐之墨,摇唇鼓舌,落于表象而无其理……” “但若我现在来选,宁择秦墨也不择齐楚……” 女公子按耐不住,顿时问道:“那程子呢!您这次都在用他的道理,用上了【衡世之力】这悖论之词,您不是在应证他的道理吗?” 老人看了她,见到她有些激动而导致脸色微红,言道:“明天下之理,言事实之辞,但其实乃乱世之言,天下不变,则不可以用也。” 女公子则是不服,欲再复言,乃至于要打开她的箱子,却是此时,后面传来声音,程知远过来,点头行礼。 “是乱世之言也!老先生与子夏先生,对那程夫子所作评价,同也!” 周围悉悉索索,没有人认出程知远,稷下几个人都是后调来的,有人觉得程知远面熟,好像在学宫外见过,但没有交谈。 程知远道:“悖论之所以为悖论,是不可实现,但可以解,解不等于实现,微弱的平衡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那么,您是来讲述衡世之道的吗?” 步五丈道:“衡世之力,此解有二,一曰退,二曰进,退者,众生归蛮荒愚昧,进者,皆开明智,不说皆为圣贤,只需人人皆得圣贤半分智慧,则天下衡矣!” “故我不讲退步之法,只讲进步之道!进五丈之步,或可衡世!” 程知远:“何为五丈?” 步五丈道:“一丈,学而知之;二丈,知而明之;三丈,明而用之;四丈,用而变之;五丈,变而衡世之!” 鲁駋拍案而起:“荒谬至极!” 程知远抚掌而拍:“大道至言,不过比起五丈这般晦涩之言,倒不如用【知行合一】四字,尽可诠释也!” 鲁駋愕然:“你……” 步五丈也是一愣。 却只见程知远向步五丈行礼,而后道:“您被录用了,墨翟先生!” 第五百零六章 魏王女 老人的身份早已被程知远所知,步五丈,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既包含了墨子刚刚所说的衡世五步之外,最简明易懂的,便是来自“夫目之察度也,不过步武尺寸之闲;其察色也,不过墨丈寻常之闲。五尺为墨,倍墨为丈。”这句话。 墨丈,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墨翟盯着程知远看了一会,他大概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但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鲁駋,他便觉得不愉,因为程知远居然越俎代庖。 他沉下脸来:“你是稷下的士子,还是来考试的新生?” 程知远道:“不是新生也不是士子,而是这稷下讲师。” 鲁駋不悦:“若是稷下讲师,却不知尊姓大名?我也在稷下五载,却没有见过足下。” 程知远道:“当初我讲学时,确实是有很多人不在,没有见过,不也正常么。” 鲁駋欲言又止,此时,顾齐已经想到了什么,再看嬴异人,又看那辆马车,心中通明,正是上前,而在同刻,那女公子也猜到了身份,眼睛真正放光,更是同时,两人皆上前去,异口同声: “魏琼勾顾齐拜见程子!” 这一下把那几个人吓了一条,鲁駋更是浑身一震,就如电流淌过全身,而同时,那两人又对嬴异人施礼,是道:“见过秦王孙!” 嬴异人被这一拜,他自己倒是一惊,却是又有些感慨,曾几何时,他哪里有这般身份地位,当年在齐国街头,被魏人士族子弟清均暴打的时候,除了几个人站出来为他发声,其他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分尸在街头,欲杀之而后快。 只因为自己是秦人,而当年,正好是华阳之战刚刚结束,魏国损失惨重,那些士子不敢在战场上向秦军挥剑,只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自己这个流浪者的身上。 那也不顺,这也刁难,司马氏救了自己,最开始给予自己善意的,只有那个萧家的小姑娘,她真的很漂亮由内而外。 而最后改变一切的,还是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 嬴异人连是过去,而程知远也是搀起一人,只是女公子激动不已,眼神就像是狼看到了肉,程知远则是虚抬,言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然此地是新宫,既你方才不以姬来自称,便也不必拘泥这些礼数。” 嬴异人失笑:“我是秦人,被魏人这么行礼怎么心慌呢。” 女公子则是看得开,言道:“天下列国,纷争数千年已久,秦王娶魏妇,魏王迎秦女,各国之间互相征伐,时而为友又时而为敌,古早之时,尚有秦晋之好,那更像是秦楚八世姻亲,但也是九世之仇,如果一直计较这些,又怎么能好好做学问呢?” 她向嬴异人再行礼:“在下信陵君魏无忌之侄。” 信陵君的侄女?那就是说,她是魏国是宗室之女? 嬴异人不免惊了一下:“你是宗室女,是魏王之女?”这话出口,嬴异人就觉得有些傻,魏昭王留下来的直系血脉就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当今魏王,一个就是魏无忌。 在这两个人死之前,怎么可能由得其他旁系子孙来继承魏国王位呢,更不要说有胆子敢认魏无忌为叔叔了。 支系子孙,即使真的和嫡系有叔侄关系,却也不能在公共场合随意宣称,否则就有大祸临头,何况支系也不太被人看得起,就像是当年的嬴稷继位前,秦惠文王的孩子并不是只有秦武王和秦昭王,他从旁系的一个支族中找了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嬴壮,但是在秦惠文王承认他之前,嬴壮也不敢对外自称秦王是他的生父。 当然,嬴壮最后在嬴稷继位的时候,因为想要篡权夺位,进行作乱,最后被穰侯魏冉杀死了。 女公子笑着:“魏王是生父。” 这个来头是真的不小,嬴异人也不敢怠慢她,这从身份上来说,两个人是平等的。 顾齐在一旁也没想到,这个孤身一人走到洛邑求学,甚至杨言要当讲师的女公子,居然是魏国宗室,魏王之女。 当然,在短暂的震动之后,大家也没有忘了这里真正的传奇人物。 “拜见巨圣!” 巨圣,其意与大圣差不多,为极致之意,而在墨家,其实是矩子头领的意思。 众所周知,墨家三分,矩子化四,南方邓陵氏掌初代南方矩子之位,西方相里氏掌初代西方矩子之位,东方相夫氏掌初代东方矩子之位,至于第四个就是原本真正的二代矩子禽滑釐。 而在那个时代,墨家三派出名的人物着实很多,譬如南方之苦获、己齿,西方之唐姑果,东方之谢子贤 但就是这一次之后,墨家三分而出四矩子,墨子也看到了自己一手缔造的墨者分崩离析,他早就有预感,不论是墨家还是儒家,这种矛盾迟早都会爆发,只是他和仲尼的选择不同,仲尼选择强行压制,不断再教育,而墨子发现教育无用之后,便放手了。 他认为,过分的压制,只会爆发更大的混乱,如果无法压制,无法教育,无法扭转,那么不如顺其自然,让这一切都消失在历史之中。 这是他当时所遇到的一个仙人告诉他的,于是墨子在垂死之时,离开了墨家,进入人间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很幸运,他突破了生死壁障。 生死变化有五重奥秘,徐无鬼在第三层巅峰,处于第四层边缘,五重是北落师门讲过的一种状态形递增境界,这是凡人的另外一条长生之路。 第二世,本身神,象氏神,大破灭,不务生。 墨翟参悟了第三重象氏神,所以他获得了长生的延续,但是达不到“第二世”那种返老还童,一切重回巅峰的情况,象氏神是统一精神与魂魄,二大神明全开,达到进一步强化,所以在墨翟没有死的时候,把他的精气神明重新拉了回来,故而他才能继续活着。 墨翟现在,在参悟“大破灭”。 这一重,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即使是仲尼,也没有参悟。 生死之境不是寻常的修炼境界,不是天赋就能解决的东西,这需要“悟道”,需要正确的条件,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还有正确的人与正确的境界。 天赋强如苏秦,也是被杀一次,在遭到切云剑刺杀后,才在死时悟透了生死变化的第一重,达到了返老还童,逃过一劫的情况,而五马分尸的那个“苏秦”,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第五百零七章 必修课 墨子摇了摇头,他没有搀扶任何人,因为墨门想来不喜欢这种繁琐的礼仪,但他唯独接受了程知远的礼,并且也只向他询问。 “有住的地方么。” 程知远道:“自然是有的,包吃包住,至于俸禄” 墨子摇头:“我不需要俸禄,至于吃住,你给我一块田便好。” 程知远道:“您若是来此行义举,大可不必这样,因为您既然到了这里,已经通过了我们的考核,那您已为新宫讲师,既有此名誉,身份,那便已经是在行利天下之事了。” “这就是最大的义,所以您的一切,都是您应得的,您不必怀有愧疚或者任何其他情绪,有贡献者,方能登堂,人的才华,学识,本领,决定了他站在哪里。” 程知远道:“这是我们能够给予天下人,最大的利与义。” 墨子有些动容,但他依旧坚持不要俸禄,程知远便说,既要当讲师,那必然要有俸禄,这是规矩,不可动摇,而墨子也说,他来讲学,便是行义,利天下,也是绝对不要俸禄的,这也是他的规矩。 于是,双方各退一步,墨子把他的俸禄主动捐献出来,希望交给新宫,作为运转的经费。 墨子的身边,直偶显得很高兴,他对程知远竖起大拇指:“你,果然是个有眼光的,我家先生乃世之大才,像是这个家伙,就不配在这里当考官。” 他指的是鲁駋,而鲁駋顿时气的不轻,嗔目而视,却见直偶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惧怕他,反而朗朗道:“毕竟,你连你们学宫中的夫子都认不出来呢!” “砰!” 鲁駋觉得面色躁红,这事情确实是很丢脸,谁也没想到程夫子会游楚回来,毕竟秦楚现在打的一团火热,赵齐还在后面捅刀子,这么乱的时候,程夫子居然施施然回来了,貌似这么大动静和他无关一样,最关键是鲁駋自己也没见过程知远,这怎么能认出来呢。 但这事情,丢脸是确实丢脸,也没有办法辩解。 所以他脸色也就涨大,红彤彤的像是熟透的山桃,却又不能反驳,憋着一口气,有些胸闷痛苦。 墨子在此时斥责: “可以不遵守儒的礼,但你不能对陌生人用这种态度,这是道德的问题,与礼无关。” 直偶顿时又躬身下来,神色诚恳认真:“先生说的是,弟子错了。” 但墨子只是微微叹气,而程知远看了看这个人,忽然对墨子道:“墨翟先生,您可入学宫,但是他,您是准备让他以弟子身份,还是以侍从?” 墨翟忽然说了一句:“讲师如何?” 程知远道:“圣人莫要调侃我。” 墨翟失笑:“世人言程子从来不笑,果真如此,羡煞许多人。” 程知远无奈:“欲笑者不能笑,如何遭人羡?” 怕不是变态吧!这世间还有不喜欢笑的人吗,老子想笑笑不出来,你让我怎么办! 程知远背起手来,墨翟道:“不说笑,不说笑,我这弟子,自是当个学宫弟子来的好。” 程知远:“冬至前会有考核,选定科目,除了选修科目之外,还有必修的课程。” 直偶大咧咧:“敢请夫子指教!” 程知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国文、礼、乐、道德、算经、物理、地理。” 直偶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墨翟则是咦了一声,问道:“礼乐,也授?不是政治科目所包含么?” 他有些不愉快,因为墨子是认为,音乐这种东西,是不能够教化世间的,最著名的就是墨翟自己的那番圣王论,也就是说上古时期音乐很少,所以圣王多,后来礼乐多了,圣王就少了,在这一点上,墨子反对所有的音乐,他认为音乐除了使人欢愉之外,最后还会空耗精力,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这个时代的礼乐,只有王公贵族会下精力去钻研,而钻研这个东西,那对于治国,治百姓肯定就放松首发 相比之下,仲尼只是讨厌郑国的礼乐而已,认为郑国的礼乐过于放荡,嗯,大致就相当于古典音乐派看流行音乐派。 程知远:“此礼乐,非彼礼乐。” “此礼非天礼,此乐非天乐,必修课程中的礼乐,是一种情感的修行,从情感过度到理性,音乐能够使人充满力量,也能够增加人们的凝聚力与认同感。” “我知墨子厌恶礼乐,但厌恶的真的是礼乐吗?是王侯贵族的不作为吧。” 墨翟不言,是默认了程知远的话,于是程知远便建议道:“与其在这里听我讲,不如到时候去现场听一听。” 程知远又看向直偶:“七科既为定必修之课,那自然是有深意夹杂,考核时,此七科必考,至于分数,用百数来算,七百之数,二百四十以上,便算合格。” 考虑到某些人可能物理高,某些人可能地理高,没错,说的就是墨家与兵家,这种偏科的人靠着一门科目拉分,如果定在三百,四百,可能这些人连入学考试都过不来。 春秋战国这帮家伙,偏科严重啊。 所以这第一届自主招生,定的标准还是很低的。 魏琼勾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程知远和墨子讲话,直到此时,她才有功夫插入其中,却是早已自己箱子里的一份简牍拿出来握在手掌之中,等到程知远转身的时候,便把简牍递了过去。 “这是,这是我的一点总结,算经之道,博大无穷请程子过目。” 女公子显得很紧张,似乎是在迎接命运的考核,程知远拿过来,在看了第一行之后,目光微微一震。 程知远显得很诧异,上下打量女公子,最后把简牍还给她。 辗转相除法。 确实是很不错的姑娘。 冬至日很快就会来到,时间并不等人,一晃便会过去,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流逝。 程知远离开了那里,鲁駋他们会帮墨翟准备好住处的,即使他再不喜欢那个人偶,当然,通过考核的女公子,自然也在其中。 人偶,至于人偶程知远基本上可以确认了,这个直偶,恐怕是一个机关人。 不过,用机关人这种称呼,真的正确吗? 嬴异人听了程知远的猜想,他低声道:“当年周穆王时期,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献机关之人,如活人般,能跳能舞,能歌能唱,能言能语,穆王不知此为机关造物,于是,在天子明堂之中,机关人调戏穆王之妃,穆王大怒,欲遣人斩之,化人笑而阻止,开机关人,穆王方才恍然,原来这不过是一个死物。” 程知远闭了下眼睛,长吸了一口气。 “死物生灵还能算死物吗?” 程知远睁开眼睛。 “有些像是黄厉原的石人纸人,他们,皆是死物生灵。 第五百零八章 争权者 当呼雷豹的马蹄重新回到那片古朴的院落,程知远的神情也显得十分严肃。 门户推开,床榻上有一大堆昏迷不醒的人,姬弈看到程知远回来,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终于回来了。” 祭酒大人这段时间都在这里忙活,无暇顾忌门口的那些事情,程知远大概也能明白,所以门口考试的才会都是稷下的人。 说实话,为了以示公正,太学虽然只有两个老师,但起码要去一个以表示立场。 但荀大人和伊大人都没有出现。 “老师收到我的信件,决定入秦了么?他应该还没走吧。” 程知远向里面走,异人止步不前,姬弈陪同他一并进去:“没呢,大祭酒最近,又收了一个弟子。” “又一个?” 程知远的脚步都微微缓了一下。 在原来历史中,荀子在李斯之前收过一些徒弟,但他们名声不显,这也是正常,就像是浮丘伯在桃林讲儒,有很多人都是他的门生,但这些人在历史上也都籍籍无名。 但是在李斯,韩非之后,只收过一个张苍。 但如今的时代,嬴政八字都没有一撇,更不要说胖子张苍了。 “暂时我这里还不知道名字,这就是近两天的事情。” 程知远留了心意,点点头,眼下首要情况,是把黄粱碾碎,给中了朱襄氏之力的这帮家伙治疗。 “稷下最近不太平。” 祭酒大人也是老油条,他也知道程知远最开始想问什么:“荀子还没有走,争权的事情就开始上演了,这毕竟关乎到他们的未来发展,那几个人都有点意思。” “荀子入秦,恐怕不会太早回来,这个代宫主的分量,很重啊,要是做出了点政绩,回头,代的就能升成正的了。” 程知远听着,且记得当初姬弈与苏厉的交谈,其中的内容,有谈到稷下学宫的三个派系,或者说,两个派系。 宋钘,尹文,这两人其实可以算是一派的,剩下一派,就是鲁仲连。 但说实话,宋,尹二人年纪都不小了,而鲁仲连还很年轻,年纪上比荀子还要小,操守极高,虽然威望不如前二人,但是胜就胜在他年轻。 “其实学宫之外,还有竞争之人。” 姬弈拿起黄粱,眯起眼睛,细细的看,他与程知远已经开始干活,而一边干活,他还在一边说着关于稷下学宫最近的变故之事。 “你知道宋玉吗?” 程知远目光动了一下。 当然知道,古代的十大美男之一,也是《神女赋》的作者,这么出名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 姬弈细细用捣杵捣碎黄粱的穗子:“听说稷下大贤之一,阴阳派的邹衍表态了,他支持宋玉,认为鲁仲连难挑大梁,主要还是在抨击他的本人性格与脾气,认为鲁仲连压抑自己的行为过于过分,很可能产生额,你那话怎么说的,人格分裂。” “阴阳家的人,强调本性本心,五行轮转不可压抑,所以邹衍反对鲁仲连,反而认为当年负气入楚的宋玉,倒是可以为稷下学宫新的执宫者。” “当然,那些大贤也不是只推荐宋玉,我和你说,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有想法,推荐的自然都是自己最看好的,和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一个个都想当太上长老,那心里头的计较,是美的很。” “环渊,接子,他们比较看好祝缪。” 祝缪?这倒是一个没听过的人物,不过也是,大部分人物,天才依旧是会绽放光明,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或许会在适合的适合,同样绽放出自己的光明。 青史无记,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驺奭,他推荐的则是沈埃。” 也就是说,现在稷下内部,起码出现的派系,首先以宋尹二人的为最大,其次就是代表荀子参与了三宫合并的鲁仲连呼声最高,再次就是宋玉,祝缪,沈埃三个后起新星。 这也就基本上形成了二大三小的五分格局。 “小小一个稷下学宫,也弄得和天下列国一般,交错纵横,最后也只是为了那个大祭酒的位置,说实话,有些人想坐上去,有些人却唯恐避之不及,没有学问的草包,坐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不牢靠的。” “有学问,但思想不纯正的人,也坐不长久。” 程知远抬了下眼皮:“您老是在说我么,明明定礼乐为必修课,但却并不是天礼天乐?” 姬弈没有回头,只是道:“我可没有说,你别自己多想,不过你不想毛遂自荐一下么?” “我?洗洗睡吧您!” 程知远打了个哈欠,把手中的药汁搅拌搅拌,随后分出木勺,挨个给那帮家伙喂了下去。 首先醒过来的是王翦。 这小子身体素质一级棒,毕竟是兵家出身,在眨了眨眼之后就翻身下了榻。 “夫子回来了?” 王翦了然,果然是夫子把他弄醒了,而看到王翦似乎没有什么后遗症,程知远也是心中暗道:朱襄氏的力量不敌黄粱,八谷到底是八谷,就像是相虺继承了相柳的大泽神通,却依旧奈何不得青丘稷一样。 也难怪虫神对八谷心心念念,说这些玩意可以恢复他们的部分实力,现在想来,周宫八神可不就是一位神灵对应一种职权么,说不定,八谷和他们也是一一对称的。 “呀,这么说起来,我从那只虫子手里拿了这么多好处,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到人家面前交任务” 上一次的青丘稷,这个任务道具被自己在打相虺的时候吃了,不过后来也因此得福,有了不惧怕大水洪流泽的能力,眼下自己手中,黄粱也被捣烂,还剩下半株,而唯一完好的,也只有神麻了。 看样子,是时候觐见一下八神,交一下任务道具了。 程知远很光棍,做人么,要讲究诚信的咯,不过盗跖还没追过来,想了想,程知远觉得,如果他不要神麻的枝茎,那么就把连山教给他好了。 反正这玩意没个半辈子参不透,荀子都学了很久,自己也就比他们多走几步而已,盗跖虽然智慧无双,但想来比不上颜回,距离专精各家核心技巧的荀子来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第五百零九章 哪条野狗是赵高? 李斯头昏脑涨,他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大梦,从幼年到成年,从厕中老鼠到仓中硕鼠,他一路靠着迎君王之意而不断平步青云,他见到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帝王,那个帝王在他的注视中茁壮成长,他给那个少年帝王写了一封书信,名为《谏逐客书》。 他伴随着那个君王,与他一路同行,少年的帝王成为青年,青年成为壮年,他李斯也从壮年走入知天命之年,再从知天命之年,步入垂暮之年。 他还记得几个人,譬如那骑白马的少年将军李信,那尽忠职守的内史叶腾,冯去疾,还有来自齐国的蒙氏一家,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梦到了满头白发的王翦,还有一个最后让梦中的自己走入歧途的男人,赵高。 走马观花,难以尽倾述。 李斯拍了拍脑袋,他觉得这个梦真的是古怪到了极点,一生的时光全部经历,从年少到垂暮,最后最后自己的结局并不是很好,自己看着那个少年帝王最后成长,最后平定天下,最后和一条咸鱼一样的死去,而自己,也被那个名为赵高的男人,以谋反罪在牢中处死,夷三族。 李斯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这到底是个什么梦? “醒了?看来你做了一个噩梦。” 李斯抬头,看到王翦,王翦给他端来热水,这是程知远特地嘱咐过的,不要喝凉水,热水有利于身体健康。 “嘶真烫,你就不会,偷偷加点凉水么” 李斯吐了吐舌头,做出扭曲的表情。 王翦背着手,和老学究一样:“我梦到你了。” 李斯一愣,随后顿时一阵恶寒。 这时候,龙阳君还没有进入魏王的内宫中,他还是一位不太有名,并且天天想着挑战剑宗的美丽男子,所以也就没有龙阳之好这个词汇,但是同性恋,古来也有所以李斯瞬间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王翦连忙做了一个止住的手势:“不要胡想,我梦到你死了嗯,死的老惨了。” 李斯黑着脸,不说话。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同时还有一道目光,那是刚刚醒来的韩非的,他盯着李斯,身子还是躺着的,没有起来,但却忽然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你为何杀我?” 李斯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在梦里,确实是因为嫉妒韩非的才华,而把他诬陷,最后杀死了。 韩非显得很悲伤:“就是因为难道是上次的谷种没还吗你也真的小气。” 李斯:“” 合着你以为我杀你和你欠我三粒米有关系? “那只是梦而已!” 李斯特意强调,而王翦道:“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梦,短短一梦,我们经历了多少年?” “梦中,为什么我们不会用法力?没有神,也没有仙,没有圣人诸子百家几乎消亡” “而且,我们做的梦,似乎都是一样的?” 王翦的语气很平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李斯却听出了他的意思,便道:“我们接触了那片桑叶,就做了这个大梦,是桑叶在影响我们,那不是真实的,你不要被迷惑了!”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起始与终点,夫子所说的,老师也认同过的,想不通的事情,只是我们还没有触及到那个层次,没有办法探究其中的关键节点,就像是一卷简牍,你把它打开,每一枚竹片,从下到上,分别是我们所处的层次” “当简牍展开,垂向大地的时候,最后的简牍,永远也看不到上面的东西。” 王翦不置可否:“我们能够苏醒,全是因为夫子找来了上古祭祀的黄粱谷,我们所中的梦境,源头是朱襄氏的桑叶,拿东西能够让人经历梦幻的一世,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百骸幻境。” “百骸之中,一切皆为真实,却亦是虚幻。” 王翦的话很理性,而李斯则是面色逐渐苍白起来。 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拜入荀子门下时,荀子对他讲,他师兄程夫子有一句话送给他。 那是“歧路亡羊,本同末异。” 没有正确的方向就会误入歧途,同一根源,但最后派生出的末流却有所不同。 这明显是意有所指!正确的方向在梦境中,李斯所谓正确的方向,就是“秦始皇”的方向!他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遵从者,更是一个明透帝王心思的哲学家,但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治世之臣! 王翦的语气很轻:“能记得的不多了吧但大致的一些关键情节,记得就行,譬如我还记得,李信之败话说回来,我可真了不起,那个叫项燕的,也挺了不起的。” “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在现在看看他,想来也是个稚嫩少年人。” 他说这话有些奇怪,因为王翦自己也没多大。 李斯瞥了王翦一眼。 那是因为你小子在梦里结局很美好的原因吧! 有一说一,确实 所以王翦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六王毕,四海一,那个少年帝王完成了天下许多君王都想完成的伟大目标,而自己作为那个巨大帝国的缔造者之一,最后安享晚年,也是在这个年代极其少见的事情了。 然后,等到王翦“寿终正寝”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沉浮在无边无际混沌与空旷中,声与光都不存在,直到程知远把他弄醒。 毕竟他虽然和李斯同年死,但死的还是要比李斯稍早一些。 “话说,梦里的那些人,在真实中也存在吗?” 李斯忽然露出一脸凶气。 赵高!他奶奶的!梦里被虐的半死,这口恶气,老子一定要在现实中讨回来!一只该死的野狗,还真把自己当咸鱼拍了! 四周的人基本都醒来了,在那里说着自己的梦,虽然不多,但古怪的是,基本上大家做的梦都是同样一个。 李斯侧过头去,王翦指了指屋子的里面。 程知远给阿妍喂下黄粱谷捣成,搅拌出的汁,颜如玉在侧,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片桑叶,在大约十个呼吸之后,她伸出手去,把那片桑叶揭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阿妍的身上忽然浮现出阵阵热浪,她的眼睛紧闭,面色苍白,似乎是被困在了梦中不能逃脱! 颜如玉没有摘掉那片桑叶! 第五百一十章 复活仪式 “这!” 颜如玉也是惊到了,明明是一片极小的桑叶,在黄粱服用之后,按照古简牍上的记载,应该是可以直接祛除的,这只是一片桑叶,而不是真正的桑啊! 程知远眉头拧了起来。 在黄粱梦境之中,程知远重新进入百骸,已经知道,所谓的朱襄氏之桑,只不过是朱襄氏想要窃取这株桑的气息而已,他盘踞许久,故而很多人以为那株桑就是朱襄氏的,但现在看起来,朱襄氏不过是攀附在桑树上的毛虫而已。 桑有很多,穷桑,扶桑,天桑,空桑,西陵桑,这些古桑代表的是上古时期的一批神木,因为嫘祖养蚕养桑,所以桑也就成为人族寄托精神情感的一种植物。 祭祀天地鬼神,乃至于下葬的时候,有些地方,人们也会在坟前载桑树,希望桑神庇护先祖,也庇护后人。 桑,麻,往往经常并列出现。 眼下,和古简牍记载不符,或许是百骸之中出了问题。 “是因为朱襄氏对于桑叶的控制力减弱了?” 程知远暗暗计较,莫不是纣王打赢了?结束了轮转,把朱襄氏削残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虽然纣王表示过自己没有多大胜算。 因为朱襄氏的气息减弱,所以这片桑叶,已经不能算是朱襄氏的桑,它开始恢复上古本性,但本性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程知远动手了,试探着把自己的气息注入到桑叶中,既然都是百骸的产物,那么青丘稷的力量或许可以产生共鸣? 毕竟朱襄氏的“干扰”已经不存在了。 黄粱的力量不足以让这片桑叶脱离,那就再加一个。 程知远的目光忽然一凝。 自己的气息原本就像是探索深渊的旅者,顺着叶子的脉络行进,但突然,在某一个节点上,自己的气息开始产生异动,逐渐不受控制,朝着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被“捕获”了! 黄粱之所以没有用处,是因为黄粱的气息没有人为进行控制,突然被桑叶里的这种东西捕获去了! 程知远对颜如玉道:“这片叶子有自己的本能,汲取灵气,不断壮大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株干渴了许久的山木忽然碰到了滂沱雨水” 复苏? 大致就是这样的状况。 程知远立刻收回青丘稷的力量,但此时,那股吸引力居然在叶子的脉络中主动出现,它像是一种生物般,又像是被捕获的东西,像是溺水的人,在此时对青丘稷的灵气,展现出极其贪婪与渴望的行为! “把神麻拿给我。” 颜如玉听了立刻去取,很快就回来,程知远与那道吞噬力开始进行拉锯战,而郁郁苍苍的神麻被取来,始一加入战局,这场拉扯的天平立刻就倾斜了。 八谷取其三,黄粱、青丘稷、神蓬麻,上古祭祀中的三种灵谷合力进行拉扯,那股吞噬的力量终于感到不对劲,它发现自己在逐渐被拉出“深渊”,于是开始挣扎起来,想要回去。 “给我出来!” 程知远气息翻涌,双眼渐渐充盈血丝,一股死气开始升腾! 颜如玉大惊,连忙道:“不可!死气凶猛,若是稍有不慎伤了” “我有分寸!” 程知远在死气之中灌入仙气,两道力量如绳索般绞上桑叶中的那股不明力量,这种细若游丝的操纵方法,正是一直以来修行连山的成果之一! 连山剑阵的剑气细微如蚕丝,能布满整个房间,呈现铺天盖地之势,那么仅仅是施展两道气息,一仙一死,以现在程知远的水平,足以进行精密的操作。 “让我看看!” 程知远的两眼已经变了颜色,无名指伸出压覆在叶子上,于是第三道龙威蔓延进叶子之中! 哗! 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危险,那枚叶子顿时开始腐朽,枯萎,以极快的速度转化,同时,程知远心灵深处,出现了一声极其凄惨的哀嚎! 来自上古洪荒时代的呼喊,又似泣血与悲鸣,像是困锁在牢笼之中数以千万年,如今终于得见脱离的曙光,但最后功亏一篑! 程知远听到这声音,手中的劲反而更大了些! 气息全力灌注到叶子的脉络深处,程知远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消逝,那像是一个虚幻的魂魄,却又不是,连山危界的精神力量都无法感知! “神,帮我一下!” 程知远心中呼唤,他的心神逐渐冷静,强迫自己进入一个平稳的状态。 随后,一只虚幻的眼睛投射在程知远背后的空荡中。 往世神开始查看那股虚幻的东西,在更深层次的,更不为人知的境界中,不流于表面,而是存在于“里”的深处。 轰——! 惊天动地的妖气爆发出来,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神的威严! 程知远大吃一惊! 妖神!? 往世神的那只眼睛本来是半睡半醒的样子,但此时也眨了一下,似乎也在奇怪,怎么会出现妖神这种玩意,他所映照的影子,分明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上古神灵。 但是这气息只是虚幻,在瞬间的爆发之后急速衰落,在三息之后已经跌落到近似于消失! 程知远听到那声音最后的惨叫,这一次的,特别可怕,深入骨髓,就像是九世轮回受到无尽折磨一样,在最后的最后,又有一丝疯狂与释然的解脱。 这让程知远神情僵硬,许久没有恢复。 “百骸幻境,无止境的轮转” 程知远自言自语,颜如玉在一旁凝神闭气。 “难道,这桑叶之中,关押着一个上古天神的魂魄么?” 程知远想起纣王曾经的那具话“让革脱离这无止境的轮转”。 桑叶之中的世界,由于朱襄氏的维持,会不断被引导,重启,而这枚桑叶不知道为什么,脱离了朱襄氏,或许是 梦蝶此时浮现,停留在程知远的指尖,它被召唤出来,向那已经化为尘埃的桑叶轻轻拍打了一下翅膀。 “是被我带出来的?” 程知远感觉到不可思议。 阿妍走过了自己当时做梦的桑麻田,然后不久之后,她就开始昏睡,而自己那一次被神麻拉入上古的山海时期,也就是说,从逻辑联系中,可以管中窥豹 在上古山海的百骸幻境中,有一位天神逃脱了朱襄氏的束缚,借着自己从梦幻中苏醒的契机,逃到了真实世界之中! 这片桑叶,就是从百骸回到真实后,他所依附的东西!而之前之所以贴在阿妍的额头上,恐怕也是想要借助阿妍的身体进行复活! 第五百一十一章 庄生是谁? 程知远能从细微的事情中联想到很多,这是他的一个优点。 心思缜密者才能从事周游列国,当一个合格的说客,程知远能够忽悠那么多人,绝不是靠着临场发挥,胸有成竹才能遇事不慌,稳如老狗。 何况这件事情,要联系起来,也绝对不难。 梦蝶一召,便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我杀死了一位上古天神不,确切说,应该是一位山神。” 虫神以前的告诫也在耳边回响起来。 梦中众生,如蜉蝣,如过客,朝生夕死。 程知远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些远古禁忌,他收回手,沉默了很久。 虫神也说过,百骸幻境中,任何幻境都不足为惧,唯独钧天之野不可见,若见必须立刻逃走。 很多不明的事情都出现在西极与钧天,钧天之野究竟在哪里,即使如郑庄公那般智慧也没有寻找到,至于西极化人,这个似乎已经沦为传说的家伙,依旧时不时出现在历史上的各个点中。 就像是,一根银针,贯穿了丝线一样…… 在编织蚕衣! 程知远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山海时代的纯正众神,为何会爆发出滔天的妖气? 妖神是从何而来? 已经毋庸置疑! “怎么会是这样……难怪夏朝之后就再也没有神的传说,剩下的都是些怪异之事……妖神们……在天下之下?!” 众神堕落,被封印在龙渊之中! 但圣皇启的性格,不像是那种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的天子…… 程知远为自己这不可置信的推理感到震惊,良久之后,在颜如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程知远幽幽一叹。 “没有太大意义的上古秘密,这种真相,即使知道了,也不配写在教科书中,除了加剧众生心中的恐惧外,没有任何正面作用。” 颜如玉看着程知远,欲言又止,她确实不知道程知远在说些什么。 “不必探究。” 程知远摇了摇头,颜如玉道:“没事,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会刨根究底。” 她道:“因为你觉得不重要,那一定是因为这个事情,对现在的影响微乎其微。” 她依旧是聪慧的。 程知远:“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有一说一,几千年的岁月,说不定仲尼那些人,早就弄清楚了这些事情。” 这是在程知远的合理推测当中的,因为他记得龙素说过,仲尼以前去研究过那些桑,尤其是东极的那株。 这就说明,仲尼肯定看到过,至少会眺望到遗落的山海。 但这反而坚定了他恢复礼乐的想法,这是为什么呢? 现在有很多事情可以推测出来。 “礼崩乐坏……下面会有东西跑出来么……还是说,关乎到天命的更迭?” ………… 新的学宫中,荀子站在一处已经完成施工的殿堂里,他的身前,那个俊朗的少年君子,正在努力打开几副简犊。 荀子沉默着,看着少年人的动作,这是第三个简犊,里面有断断续续,用不明文字组合成的人像。 那些是幽门中人,是鬼侠。 “杜伯,高月,浑良夫。” 这是三个人,其中高月的化身曾经和程知远交过手,并且被他杀死了。 少年君子打开了第四个简犊,依旧是用甲骨文组合成的图画。 “太子申生。” 荀子看到这个图画,点了点头,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太子申生也有重回人间作乱的传说,只不过比起杜伯,他的怨气要少一点,甚至可以和晋国大夫在战车上吹牛。 “你出卖你的同伴,我这点微末学识,能让你看上吗?” 荀子看着少年君子:“虞霜,你现在应该可以说了,你似乎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已知,便要全知。” 少年君子执弟子礼下拜。 “请老师见谅,弟子不敢隐瞒。” “因为我不想成为奈何之王,所以我需要人间的知识,就这么简单。” “当我越是靠近人间,就越远离黄泉,新的奈何之王与我的牵扯就越少,只要我不回去,奈何就不会出现。” “就像是芈八子一样,这就是我找到的,脱离黄泉诅咒的方法。” 荀子:“奈何之王一直在下面,何来新旧之说?” 虞霜:“任何一个鬼侠都有成为奈何的可能性,就如同任何一个仙人都可能成为南华一样。” 他抬起头,直视荀子:“老师,必然记得一个叫做【庄生】的人吧!” 荀子沉默,不言不语。 虞霜忽然微笑:“他是谁呢?为什么仙人身边会有梦蝶?庄生就是南华,但他又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惠子与南华曾是挚友,但南华成就南华之后,世上就没有人记得庄生了。” “庄生梦蝶,南华出矣,仙人化蝶……” “没有人记得庄生……” “可老师一定记得。” 荀子的目光闪烁,忽然失笑。 “你知道,所以笃定?” 虞霜道:“诸子已经掌握道与理,不受到消弭之影响,因为诸子眼中,天道是天道,南华是南华,庄生是庄生,三者既为一体,却又互相独立,不相干扰。” “不像我等,只知南华而已。” 荀子又是笑着摇头。 虞霜再执礼:“青火降世,必有道争,但这仅仅是开端而已!我称之为第一次事件。” “按照推算,还有第二次事件,即‘天平经’……容弟子稍后陈述。”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本来瞄准的也不仅仅是神道。” “他们本来想借助黄粱的能力,顺着百骸幻境借道人间,但现在应该失败了,鬼侠的计划被无限期推迟,所以他们只能用预备方案。” “这个方案很麻烦,而且受到限制,不过比起当初高月的附体来说,又要好上许多。” 虞霜的神情中显化出极其少见的戾气。 “杜伯,高月,浑良夫,太子申生!这就是下次会来到人间的幽门弟子!我以此为交换……希望老师,能把庄生的笔记给我。” 荀子:“仙有仙道的诅咒,鬼亦有鬼道的诅咒,但是从古到今,很多人都认为,前人的典籍里,藏着秘密。” “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幽门弟子。” 虞霜脸色骤然一变。 荀子平静道:“姜魁,你应该知道他。”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三件大事 姜魁诸鬼侠之中,第一个来到人间,后来再也没有回到黄泉的幽门中人。 虞霜顿时叹了口气,一笑道:“原来我都在玩他玩剩下的。” 荀子道:“倒也不尽然,姜魁滞留人间的法子,与你不同,你的更好一些,说说吧,你这具身体是哪里来的?” 虞霜坦然:“不杀,不偷,不窃,不抢,不夺舍,我是虞霜,这句身体,原本是燕国某个士大夫家的儿子,他被人刺杀,那个士大夫也被杀死,这件事情发生在燕王哙时期。” 荀子目光一动:“原来如此,子之之乱么,你这具身体,居然是燕王哙时期相国子之的儿子难怪,那事情有苏代的参与。” 虞霜道:“苏代,鹿毛寿,这两个家伙鼓动燕王禅让于相国,苏代我是知道的,搅屎棍正常,但是鹿毛寿那个家伙我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动机。” “这场动乱始于禅让,起于将军市的叛乱,盛于中山国的趁虚而入,最后终于齐国的大军,燕国被破,子之被剁碎在齐国菜市口” 虞霜道:“反正他已经死了,我这身体,也不偷不抢。” 荀子道:“所以,子之的儿子没死之前,你和他合一了,故而你算是半个活人?” 虞霜道:“和宣太后的情况也不一样,我的也是独一无二,在这一点上,老师,您也说的,我比姜魁要强。” 荀子:“第一个事件是庐山天道青火,第二个事件是什么?” 虞霜:“老师可曾听过‘天平经’?” 荀子:“曾有所闻,是衡世之经,但是仅限于典籍所写,终周一代,未有人得见。” 虞霜:“那是因为,天平经必须要在天道更迭之后,才会出现,那是书写新天道的空白简牍,究竟有多少片,连我也不知道,而出现的地点,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老师。” 荀子感觉有些疑惑。 虞霜道:“老师,世间八紘九野,说到底,南世九州也不过就是八紘之一,我们所能走到的地方,不过是长生,青玄,寥寥二三地罢了。” “我的学识只能支持我在南世寻找,或许这里,有通向其他地方的远行天门。” “那个地方,叫做天姥山!” 虞霜说的天姥山,自然就是在吴越区域的某座高山,他认为,能够通向天平经所在之地的远行天门,就是那座天姥山。 “天平经出世之地,未有人见也,但只要通过天姥山,或许便能抵达八方极远之地,当然,也可能,天平经会从天姥山浮现出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对于世间的所有野心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而这,就是礼崩乐坏之中的第二件大事!” “天道改易,礼乐彻底不复存在,随后便是第三件大事。” “天落!” 虞霜单手指天:“夏周妄代春商,火凤击玄鸟于梧桐树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殿外,程知远走了进来,接上了虞霜的话。 “天礼毁掉了天常,断了他们的登天路途,王朝注定要毁灭,南天阳世的众生都要为一个决定而殉葬,万仙枯坐在天界中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白色的马儿跨越苍茫的大河,桃源古地的红花也已经凋零。” “天礼无度,天纲已乱,天纪俶扰,天矩混沌,天泽四散,五天尽殁,故使天界倾颓,无尽云海倒灌,化为不尽天钩缓缓下沉。” 虞霜愕然无比,程知远走来,向荀子见礼,而后道:“造化之妙,原来你早已是冲着大祭酒来的啊。” 虞霜咧嘴一笑:“老朋友不,师兄,很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程知远道:“我早觉得你有问题,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下面的人,我应该在这里杀了你吗?” 虞霜道:“不,你不会的。” 程知远摇了摇头:“第三件大事,为什么会涉及到山君的话?” 虞霜:“山君的话?” 程知远:“我开仙路时,在白璧黄泉所听到的,山君们的痛苦呼喊,他们最后崩溃了,在怒喝,指天骂地,说的就是这些话。” “所谓的天落,就是不尽天钩吗?” “白马是什么,桃源古地又在哪里?” 程知远:“你似乎知道的很多,幽门怎么会容许你这么一个大叛徒存在呢?” 虞霜笑道:“师兄,幽门从没有任何叛徒,我们都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罢了,仙人们不也是常常刀剑相向吗?” 道不同,要么不相为谋,要么至死方休! “我听说师兄曾经有辩,言惠子悖论,所谓大同异与小同异,现在的局面,我与师兄,是小同异,小同异,可忍也,大同异,当伐之也。” “你我道同,区别只是在于仙鬼之分。” 程知远倒是有点奇怪了:“难不成你要说,你准备拯救人间?” 虞霜笑道:“我只是想要让人间少一点祸事,毕竟如果这一次不插手的话,按照这三件大事不断发生,最后可能会迎接一位道尊下降。” “我不想变成奈何,如果这位道尊下降,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位道尊就是荧惑,她如果下来了,那么我们就会遇到各种棘手的事情,因为世间的气运被扭曲了。” “就像是当年周幽王时代一样,地劫遇靖,化为大凶。” “至于天钩白马,桃源古地,这些东西,我也没有头绪,这是实话。” 程知远:“钩是索命,马是承负,这两个东西组合起来,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好。” 荀子此时道:“知远,你来找我,是要说入秦的事情么?” 他有意岔开话题,程知远和虞霜便也不再谈论这件事情,显然,荀子想要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而虞霜能给出的类似于预言一样的东西,是从黄泉带来的,很显然,下面的人知道的,要比阳间的多一些,但也仅仅是多一些罢了。 程知远点头:“不错,秦王已向老师发出邀请,而这一次,学生或许也要比老师先行一步。” 他并没有保留,于此时此刻,展露出一丝神异非常的威严来。 第五百一十三章 逃避不了的嬴异人 天命主宰万物。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荀子震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而虞霜亦是目瞪口呆,他从燕王哙时期活到现在,根本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天命在于一人,在天道未明的情况下,在这个更迭的时代之前,已经出现了天命的持有者! 但是程知远的解释很浅显易懂。 百骸之中,纣王所赠! 并且程知远把之前他所推测的那些东西,告诉了两个人。 程知远并不忌讳虞霜,这不是说虞霜成为他的师弟,他就放松警惕,乃至于把掏心掏肺,而是单纯的判断过,这些秘密,无足轻重。 至少对于黄泉中人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包括百骸的进入,很多人都知道,子夏年轻时代,仙人田子方曾拜他为师,而子夏也知道仙人可以入梦,进入百骸,百骸的存在并不是秘密,只是程知远说的,是关于那些天神的魂魄,包括纣王,甚至说不定连夏桀也在其中。 还有,以及化人和西极之国的事情。 荀子异常震惊,他想到了很多,程知远的推测如果成立,或许会改写这个世间的历史。 百骸的存在,能够修改现实? “还达不到那种程度,但是在百骸之中创造的世界,介乎于虚幻与真实之间,这一点不需要过多描述,很多人都是明白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可以影响现实的,只不过需要媒介。” 帝辛的天命真实的出现在了程知远身上,以往百骸的东西,除去所谓的八谷外,其他的一般都无法呈现在真实世界,但是天命这种东西,说它虚幻,它却又真正存在,说它存在,它却又看不见摸不着。 “对于天命如何使用,如何消除其中天纲的残余力量,学生准备前往秦国,拜见法家众圣。” 程知远如此说。 荀子沉吟了一会。 虞霜看了看两个,却是忽然一笑,拍地而笑。 “师兄要与周天子,争那天命么?” 他便道:“既是这样,不如先去求天子,给你赦封一个诸侯的位置?” 程知远看他:“纣王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又想了想,这不是和剔除影响的选择,冲突了么?” 虞霜道:“虽然不太了解,但我想来,是不会冲突的。” “先要做的上诸侯,才能觊觎天子,而周天子式微,天礼的力量并不强大,眼下七国分裂世间气运,礼崩乐坏已在眼前,正是越衰弱的时候,赦封的诸侯,对于师兄的影响力才越小。” “重要的是诸侯本身的位置,而不是诸侯的封号,那是微末之物。” 虞霜分析的很正确,程知远也有这么想过,但后来觉得,还是先去拜见法家稳妥一点,不过此时,听了虞霜的分析之后,荀子也开腔了。 “其实有理,虽然不太高兴,但是礼崩乐坏已经是不可挽救的事实。” 荀子长叹一声:“大周要亡了。” “帮你弄个诸侯,倒也不难,前几年,诸侯的名头已经不值钱了,那些个圣门中,有点背景的圣子神子,哪个没有个诸侯的称号?” 虞霜插嘴:“那些个家伙,都是不入流的所谓诸侯,空有名分而已,谁把他们真的当诸侯呢,但师兄不一样!有地,有人,有名望,有威严,有天命。” “这个诸侯下来,那就是板上钉钉,谁都得承认。” 荀子计较了一会,对程知远道:“你且缓行,这几日,便帮你讨个诸侯的名头,届时你拜见法家,也好说道。” 程知远目光一动:“老师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当秦国的良造?” 荀子斟酌着道:“不错也有这个意思你要知道,你当了诸侯,秦王就不可能给你封侯了,秦国最高是彻侯,但现在还没有人拿到这个荣誉,你要是进去,平位迁移,秦王若真想留你,就必须给你一个彻侯。” “但这有点太过分了,容易遭人嫉妒啊。” “至于秦国,你如果想要争夺天命,就万万不能在秦国任职,否则日后天律蔓延开来,你有气运牵扯在天律之后,要和秦王对垒,很亏。” 荀子都已经想到了以后的事情,程知远既有天命在身,那么秦王所许诺的少良造,就万万不能担当了。 与秦国牵扯太过分的话,受到天律压制,到时候可就完蛋了。 程知远自然也不敢保证,这个秦国就会和原本一样,二世而终,因为目前看来,嬴异人似乎不会再和赵姬接触了,吕不韦也没有把他当做目标,最重要的一点,嬴异人不会去赵国为质子了。 而他如今的价值,争夺下一代秦王的位置,很有机会。 这就已经改变了走向,至于嬴政其实程知远还是很期待的。 异人心里有喜欢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是萧菽。 程知远心里头有了个想法。 迟则生变,不如趁早把这两个人弄到一起去?不过话说回来 程知远忽然背部一震。 萧菽,也是赵女啊!赵姬赵姬,不一定非要姓赵,赵地美女,也可以这么称呼 “得,看来还是逃不过赵姬这个圈” 荀子和虞霜在说天命以及任职的事情,程知远的思维却发散到嬴异人身上去了,但不论怎样,这个事情商讨之后,也是定下来了。 虞霜显得极其兴奋,笑道:“看来我留在人间,是一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天命啊,谁又说得清未来的光阴呢!光阴无定也!” “与秦争天命,学宫夫子也!” 程知远道:“秦未必不好,有时候,天子也并不是只有一个。” 虞霜忽然又道:“接下来师兄入秦,若是不介意,带我一个如何?” 程知远瞥了他一眼,虞霜道:“有些事情,想见一见宣太后,我去秦宫,代师兄照料异人,说不定,还能窃取秦国气运” “不过这事情,我为师兄谋,可别让异人知道。” 程知远摇头:“不要你谋,你别乱搞就行,带你一个也无所谓,宣太后话说你们在人间,还有不少同道么。”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一十四章 乐正氏西来 程知远拜见过荀子之后,回到了住所。 行程很匆忙,在处理完毕洛邑的琐碎事情,顺便帮助墨子通过了人事应聘后,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秦国法家。 法家的人物一般会出现在蓝田大营附近,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在咸阳聚集起来了。 眼下正是礼崩乐坏的前奏关口,蓝田大营那里应该是没有法家的重要人物了,那么说到底,程知远必须要入咸阳,不过这一次,入咸阳作使者的是虞霜,他才是明面上的正使,至于理由么,当然是以新学宫建成为缘由,拜谢秦王了。 上一次入秦的是苏厉,只不过苏厉当面的是宣太后而不是秦王,秦王自己跑到武关和楚王对线去了,而且现在秦国内部的权利,也并非完全在秦王手上。 正如秦王准备找时间打掉四贵,宣太后现在也面临着一个很困难的抉择。 程知远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声音,那是瑟声。 “谁?” 感觉了一下气息后,程知远显得有些愕然。 新学宫建好的一处偏殿中,颜如玉在这里正襟危坐,她身前是二十个乐师,这里面也有周王室的大小丘正,但是就是这些专门弹奏礼乐的音乐大师,在颜如玉面前,却如同学徒一般凝神闭气,他们弹奏“瑟”,这是一种类似于琴的乐器,但是历史要比二者都久远。 颜如玉此时显得很威严,仪态端庄:“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土女。” 那名乐师在弹奏,非常小心,但突然,弹错了一个音节。 颜如玉顿时脸一沉,而那名乐师却是额头立刻冒出汗水。 “居樾先生,雅瑟几弦?” 居樾先生擦汗:“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 颜如玉盯着他:“为何弹错?” 居樾先生苦笑一声:“心神疲惫所致。” 颜如玉冷哼一声:“身为乐丘正,本就是侍奉礼乐之人,如今天子不出朝,诸侯不来见,故而周礼不兴复,乐师无事,礼师惫懒,成何体统?” “身为乐师,却连帝舜时期的伶人都不如?” 居樾先生面色很不好看,这是侮辱,乐丘正乃是有道德礼仪,知识极高之人,这是承袭自远古葛天氏的司乐之官,岂能与贱籍的伶伦相比? 颜如玉看到他脸色不悦,更是来气,便伸手,抽出一根杨柳枝,居樾先生顿时面色一变,连忙道:“大乐主勿起,樾自罚,樾自罚,奏曲十遍。” 颜如玉的杨柳枝是带着精气神明的,这抽打一下可是皮开肉绽,程知远也不免咋舌,此时过去问道:“这是做什么?” 颜如玉却一改常态,此时站起,行最正式的礼仪。 “此地已命名为黄宫,乃司礼乐之所,我奉大祭酒之命,担任大乐正,负责对他们进行培训。” 后面这个词是从程知远嘴里学来的。 颜如玉指着那帮乐师:“周乐不正,这些乐师明明是周宫乐丘正,却每日吃的白食,竟是连最寻常的《小毖》都弹不对劲。”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程知远点了点头,这一首诗歌确实是符合学宫情景的,虽然这首诗歌最开始是周成王自我反省,并且震慑大臣所用,但是用在如今,也可以作为鞭策,激励学子士人的诗歌。 并且这首诗歌本身“出身”高贵,用在新学宫,旁人便懂的,新学宫乃是抱着救世的崇高理念,来到这里的士人,不是来贪图享乐,来耍嘴皮子的,而是要真正脚踏实地,避开那些欲望的勾引,真正做出一番事业来。 居樾先生苦笑一声:“大乐正恕罪,自今天子继位以来,西周公不作礼乐,沉湎权斗,我等乐师平素里只在祭祀之时,弹奏《清庙》,《维天之命》等寥寥四曲,其余时间,西周公不允许我等擅作礼乐,故,许多人乐师,从生至死,奏乐不过二三数矣。” “礼乐无用,已为世人所认同,我等,亦是如此想的。” 居樾先生的话有些沉重,但颜如玉却道:“正是因为礼乐已经崩坏,无用至极,所以才让你们来到这里学习,接下来的礼乐,不是为一个人所作,而是为天下人所作。” 程知远看着颜如玉训斥这些乐师,心中有意思的想到,这算不算新时代的文工团宣传部? 那二十个乐师都擦着汗,颜如玉又让他们罚奏,那一想起来,手指就钻心的疼,即使带了木扳指也是一样难受,筋骨受不了。 颜如玉哼哼道:“年轻时荒废习乐,到如今,以前缺少的东西都要重新回来学,所以人啊不要偷懒。” 颜如玉重新坐下来,拿出古瑟,对程知远道:“我新作了一首曲子,之前被阿妍的事情耽搁,未曾送于你听,若夫子无事,不妨听一听?” 程知远刚想说可以,却不料此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在下也有首曲子,不才拙作,敢请大乐正一听!” 那门外进来一人,先向程知远行礼,再向颜如玉行礼。 而在这人边上,却是李斯过来,拱手道:“师夫子,这位是乐正晋,从魏国大梁而来,言称要应征大乐正之职。” 他又上前半步:“师兄,是儒门派系,连缀宫。” 连缀宫,与白鹿宫一样,是乐正氏的儒门殿宫,而乐正氏在八脉之中人缘还可以,基本上属于中立派,不太想参与到其余圣贤的权利正统之争当中。 但这个器宇轩昂的家伙,显然想在新学宫中出出风头。 显然,门口考核的家伙中,有人把他放进来了,意思不言而喻,又牵涉到学宫争斗,看起来像是要压一压程知远一派,又像是借此机会,让程知远表个态? “有意思,谁把我看做学宫继承的敌人了?这人来的可真是有趣。” 程知远点了点头,向他还礼,而颜如玉却没有还礼,乐正晋道:“大乐正何其无礼也?” 颜如玉失笑,把瑟一置,拨出音律,声音躁动,钻股挠心,便是乐正晋也不由得气息一顿。 “来砸场子的,要落我脸面,我还能给你好看?” “要当大乐正,有意思,便看你有没有那个斤两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雨无正》(上)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弄出这等有意思的事情。 这或许是一个插曲,但是无疑很吸引眼球,就连刚刚安顿好住处的,最不喜欢音乐的墨子也来凑热闹了。 当人们看到墨翟来的时候,自动给他让了个位置,墨子却连说不用,他依旧穿着麻衣,只是腰间已经挂上新学宫里,荀子弄出来的讲师牌。 黄宫中,颜如玉置瑟于身前,气定神闲,而来挑战的乐正晋亦是胸有成竹一般。 “呀,夫子!” 魏琼勾踮起脚尖,看到了程知远,顿时满脸兴奋。 她摸了摸身上的箱子,那个木箱子与她形影不离,当她比较激动时,就会下意识的去抚摸,仿佛箱子里的那些数字,会给她带来安心。 女公子想要向前去,但是前面的士子已经聚集起来,她有些失望,但好歹守住了自己的一片高地,而幸运的是,前面并没有比这个“高地”要高的人在。 “一个大乐正而已,干什么弄得这般阵仗?” 有人不解,窃窃私语,这些大多数是不习礼乐的士子,是稷下学宫中的多数派。 “这不是以前的周礼周乐了,你忘记了吗,新修课程中,就有乐曲一项。” “其实我觉得吧,这没什么用,所谓乐曲戏剧,不能安邦定国,承平时赞颂君王之物乃古之糟粕也。” “足下偏激了,古时尧作《咸池》,舜帝作《南风》,无不是歌颂上古时期天地美好,百姓安居之景色,而为什么会有这般美好景色?还不是因为圣王贤德,军队强大,能安定四方?舜帝之功,流放四罪,四凶,其威昭昭所以依照程夫子,大祭酒所言,以后军队之中,也要置乐师。” “军队之中放置乐师?” 有人大惊失色,连忙急促道:“胡言乱语,这是要做什么,军队岂能沉溺于这等声糜烂之事?” 那边上士子就道:“不不不,你错了,程夫子言,那叫做军乐团,说是可以鼓舞士气,这是有历史考究的,据说武王伐纣时期,巴人为前锋,前歌后舞,山为之崩,地为之覆,伐纣大军士气高涨,而纣王七十万大军听闻军乐,溃不成军,踩踏俱死,血流漂杵” 那士子说的头头是道,把前面那质疑者忽悠的一愣一愣。 “是,是有这回事,兄台高见啊!原来是这样!” 那被护佑的人顿时一拍脑袋:“不愧是程夫子,果真有真知灼见!这么说起来,以往兵家,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战法” “不知足下何方人氏?在下清河崔氏” “原来足下是齐国公卿之后,鲁国世卿之族!” “不敢当不敢当,祖上荣光,后辈微矣” 两个人开始商业互吹,而这边那人笑着道:“在下虞氏,名霜。” 崔氏士子心中想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好开口,因为虞氏应该是来自于虞国,而历史中虞国干了一件很蠢比的事情,那就是贪财而借路给晋国,然后自己就扑街了,同时还留下了唇亡齿寒,假道灭虢的故事 “诶呀呀,足下,原来是上古舜帝之后啊!” 他也只能这么吹了。 就是尬吹。 好在虞霜脸皮足够厚,顺着杆就向上爬,加上高超不下于程知远,嘴皮磨合速度直逼张仪的忽悠技术,很快就把这个家伙忽悠成功,成了军乐团创办的脑残粉之一,开口圣王,闭口贤德,差点就要说程夫子威加海内了。 虞霜正吹着,忽然感觉到有人盯着他,他一回头,那种感觉又隐没在人群中,虞霜挑了挑眉头,想到大祭酒和自己说的一些话,心中暗暗计较起来。 “乐正氏到这里来,可以说是人才吸引,但是就这样一路被放到黄宫开什么玩笑,大乐正好歹也是学宫的重要职位,这种岗位说通过就能通过?” “要么是宋尹派的人在搞事情,要么就是鲁派的人,看起来是有人要对程知远打压,试探态度,这学宫内,为了下任大祭酒的位置,争权夺利的事情倒也真不少看起来一个个都是礼仪不苟,内心里一肚子坏水” “是程知远最近风头过分,摩弄四国,间杀云中君,使得有些人感觉,他是成了威胁么” 不过学宫内部的权利争斗,也只是以打压排斥为主,至少没有人敢动刀兵,那就是白痴。 因为程知远是新宫建造者,也是发起者,同时更是三宫宫主都见过的人,他对于祭酒的位置确实是一个有力的竞争人选。 有点心思,不甘心很正常,换做是任何人,眼看着自己就要上位了,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要能力有能力,要学历有学历,搁谁谁心里都添堵。 是的吧,你要是只是有些能力,那大家都欢迎,但你能力太高,已经让人感觉麻烦了。 虞霜暗戳戳继续和其他吹水,同时散播他那一套理念,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窥视的目光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不是一家,是很多人。 看来在这些人心中,已经把虞霜定位为程知远的有力支持者了。 “你们不在意下面的士子学生,认为他们的力量围脖,倒是似乎都忘了,这一届的新学生,可都是程知远带起来的,师与弟子的关系是最重要的,你们盯着上面,但却不抓下面,结果下面是空中楼阁,上面可就不能长久咯” 虞霜不看他们,心中全是计较。 这时候,程知远作为裁定,倒是参与了这一次的音乐比试,颜如玉与乐正晋开始试音,叮咚的声音不绝于耳,而后随着两道一前一后的嗡鸣,双方都做好了准备。 乐正晋先交付,他选择的是《白驹》。 程知远眉头一挑。 乐正晋笑道:“曾闻程子有言,白驹烈马,忽然而已,在下深以为然。” 程知远没有说什么,而场外,魏琼勾则是翻了个白眼。 那是夫子写给龙素大士的,关你屁事,恶心人。 程知远另一侧,颜如玉也交了她的简牍。 简牍被打开。 乐正晋顿时一窒,随后摇头大笑起来。 “真是疯了。” 场外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因为颜如玉所选择,要弹奏的歌谣,是《雨无正》! 这是一首周幽王时期,大臣怒骂天子之歌! 第五百一十六章 《雨无正》(中) 《雨无正》? 就是连程知远也颇为诧异。 不论是弹奏什么,其实也不应该弹奏这首歌曲。《雨无正》放在现在的大环境下,简直就是在戳着天子的脊梁骨骂,但是考虑到新学宫这块地都是从天子手里买的,这刚放下碗就去骂娘,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确实是,虽然天子不能把唱这首歌的人怎么样,但是道德上是不是有些不好首发 好歹手里的田地都是从天子手里换来的啊。 程知远摸了摸后脑勺,两眼观天。 周围的学子们也都处于一种寂静态,好半响才有人说话。 “《雨无正》?” “这是不是不太好?” “大乐正这是做什么呢。” 士人们自然不是傻子,能混到这个阶级的,在春秋时代的,脑子没有不好使的,即使是三等士人中的最下层级,他们对于人情世故也是明白通透的。 讲道理,有一说一,这时候弹奏雨无正,着实不地道。 而且,对方唱诵的是白驹,显然政治正确,又无形吹捧了一下程知远,再对比颜如玉,这高下是显而易见,也不知道颜如玉犯什么毛病,居然选的是这一首。 程知远耳朵动了动,瞥了一眼颜如玉,看到她一点也不慌。 得,这次装逼的不是自己,就看她怎么处理了。 乐正晋心中大石落定,他信心十足。 “客人先请。” 颜如玉对程知远点点头,程知远眨了眨眼,不待说些什么,颜如玉便直接道:“若是我先,怕他听了之后过于羞惭,掩面而退,到时候,旁人少不得要说些闲话!” 她声音忽然拔高,目光在人群中骤然一扫! 人群骚动,却有几个人直接避开她的目光,显然就是这一次放乐正晋进来的哪一派,究竟是鲁派还是宋尹派,还是三小派,暂时还不得而知。 毕竟她虽然是灵怪,但只要对方不在她的书册里,她却也没有办法窥视人心。 这番傲气十足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仿佛理所应当一般,乐正晋便有些不愉悦,原本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却没有表现出外在的不服气,而是依旧很有礼貌的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瑟摆在身前,乐正晋双手放下,眼眸微闭。 他的食指轻动了一下。 “宫——” 第一个音节响了起来,弹动一下,所有人的内心,忽然就像是平静的水潭泛起了一道涟漪。 乐正晋的眼中,已经没有悲欢喜怒,他进入了状态。 在他身侧,就像是有一片沧浪环绕,而他则在大石上,在沧浪中,那些水平静,此时还没有流动,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沧浪,而是应该叫做镜湖。 瑟弦再度被拨动。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他那温润的声音开始响起,同时伴随着悦耳的瑟弦音,五音仿佛化为他的护法天神,在他的身边环绕,而以他为中心,悦耳之声,绕梁不灭,不断向四周扩散而去!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嗡——! 瑟弦调升高。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他的声音有些高,古老时代的诗歌自有自己的一套唱法,其实和后世无法想象的谱曲音并不太相同。 那些瑟弦拨动的声音,直击人们的心田,像是山泉,像是马儿,人们的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是一个人坐在镜湖上,四周的水化为沧浪,随音而动,随他而动,人们更看到一片草场,那是河套,而一匹白色的小马,欢快的在原野上鸣叫。 白驹烈马,白驹烈马! 虞霜在人群中,对人开口:“为此诗者,以贤者之去而不可留,大夫乘白驹,为周武王饯送箕子,为其扼腕叹息,因为后者不愿意留在王都,武王爱才,又不能强留,只能让他,自归山林,依依不舍啊” “白驹白驹,乐正先生选择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确了,所有在这里学习的士子们啊,你们要做那被武王饯送的箕子,要如他一般,为世间所称颂,成为世间擎天架海的贤者,这样啊,君王们才会懂得珍惜,世间有诸贤,方能真正平定。” 虞霜这番解释,自然被程知远听得一清二楚,最关键的,边上那帮已经被他忽悠瘸了的家伙们,居然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涕泪横流,并且全都赌咒发誓一定要成为对大周有用的人才,如此才能报答学宫的知遇之恩云云。 “属实阅读理解满分,语文课代表。” 程知远的目光好不容易才收回来,感叹虞霜的这种传销能力简直与庚桑楚不相上下。 很快,他的奏乐结束,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副美轮美奂的幻想中难以自拔,诸位的士子们,随着乐正晋最后一曲诗歌弹奏结束,仿佛看到了无边的光芒,而那匹小白马啊,它向着那无尽的光明奔腾而去,就像是所有来到彼方的士子游生。 所有人都在这副“画”中看到了自己,那匹马又何尝不是他们呢。 “贤者必去,而不可留矣。于是叹其乘白驹入空谷,束生刍以秣之,而其人之德美如玉也。盖已邈乎其不可亲矣。然犹冀其相闻而无绝也。” “勿贵重尔之音声,而有远我之心也。” 有士人感动至极,此时不由自主的抒发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贤者与圣王啊! 而在这里面,有些来自魏国的人,秉持着武王不圣的论调,本想在这个时候出言反驳,但是周围的人都被感染,那些人再看看自家里面,发现也有相同派系的人激动的稀里哗啦,顿时便泄了气。 只能弱弱的抗议。 “假的,都是假的,大乐正千万别输给他!” 有人跳出来,倒是一朵奇葩,这大概就是最早的粉丝后援团了。 乐正晋弹奏完毕,微笑着,如春风如空竹,他向程知远问:“夫子以为如何?” 程知远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温然可念,风致最有余。” 乐正晋这副脸孔笑的更开心了,甚至连身子都不由得坐的直了一些。 “好,好好!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 虞霜在外面发动群众喝彩,一帮人在那里鼓噪,而程知远看了他一下,便有些奇怪。 这家伙是要捧杀乐正晋?他对颜如玉这么有信心?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五百一十七章 《雨无正》(下) 乐正晋向场外行礼,以示感谢,而有人则是大赞道:“乐正先生之曲,真乃天音也!” “此曲只因天上有!” 这些人吹得确实是不含糊,不过乐正晋刚刚那番弹奏也确实对得起这种水平,虽然儒门八脉之一的乐正氏之儒是“属辞比事”之儒,说白了是类似“史官”一样的儒生,不参与斗争,只着重记录历史,但是乐正氏,这个名头,还看不懂么。 乐正氏最早就是“乐师”。 孟子的徒弟是乐正春,正是因为他会礼乐,所以孟子才收他为徒弟,但没想到乐正春的本事很大,甚至有些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孟子本人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表示喜闻乐见的态度,甚至有些担忧,因为在他看来,乐正春不能秉持真正的天礼,他似乎与子夏一样,喜欢择优而仕。 乐正晋向颜如玉笑道:“大乐正,承让了。” 颜如玉的眼睛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半点乃至于丝毫的波动。 “人籁而已,承让与谁?” 乐正晋面色一顿,失笑道:“何为人籁?” 颜如玉:“风漏于孔洞,人以气聚风而吹之,所发之音,可扬尘土,恶者使人烦躁,善者使人舒适,但终究其音,不过是凡尘之曲,可称小雅乐,却算不得大雅乐。” 乐正晋依旧微笑,认为不过是颜如玉的藐视与不服气而已,便问:“人籁之上,何解?” 颜如玉:“人籁之上,是为地籁,地籁者,昆仑之雪,常山之风,不息不灭,不止不绝,万窍怒号,如天地亲至你,还差了一点。” 乐正晋是真的气笑了:“大乐正这话,意思是,您已是地籁?” 颜如玉:“不,我乃天籁!” 乐正晋:“天籁何解!” 颜如玉:“一切只在曲中,不可言传而述也!” 她话语落下,单手置于瑟上,三指轻动,第一道声音就此响起! 无声无息。 乐正晋什么也没听到。 他有些茫然,随后眼中露出一丝惊愕和嘲笑。 但很快,那种神情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浑身就像是触电一样,那种舒麻的感觉,从脚底窜到天灵,润入四肢百骸,他差点呻吟出声来,两眼逐渐变得圆润,不解且疑惑的瞪起。 颜如玉的眼睛只看着那瑟。 她动了第二指。 “雨——无、正”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 仅仅是第一句,所有人眼前,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风与雨,那天地之中变得晦暗下来,天帝的威严仿佛真正降临在此方,所有的人不自觉的开始发抖,他们全都下意识抬起头来,他们看着那黄宫的穹顶,但此时,眼中所能见到的,只有一片晦暗的“天”! “降丧饥馑,斩伐四国”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舍彼有罪,既伏其辜。” 随着颜如玉的手中的音乐以及她那悦耳又如泣如诉的唱诵响起,整个在场的所有人,仿佛跨越了数千年,回到了当年周幽王还活着的那个时代! 他们能看到远方的山,能看到那摇晃的兵甲! 他们能看到奔流的水,能看到掷玉于殿的臣! 他们能看到饥荒的野,能看到路边丧命的骨! 他们能看到奔腾的马,那鬼方的君王就在其上! 他们能看到天地间翻滚的泥泞,那是天子再无明光! 昊天啊,为何不修德行! 天地的灾难,皆由你来降临! 真正有罪的人,你不去惩罚! 那些无罪的人,却要曝尸荒野! 天子听言则答,谮言则退,我却哀哉不能言语; 那些能说会道之徒口若悬河,我却维躬是瘁,而他们却俾躬处休! 善恶无辩,阴阳不分,天地无宁,世间永混! 何以济世救人! 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臣子,他站在茫茫荒野之上,地无禾梁,路有白骨,天地都凋敝,而那些狂妄的,奸佞的小人,他们依旧坐在朝堂上,奉承着君王,放大天子的骄傲,以至于让他看不到自己错误的地方! 他们高居庙堂,却不知道这人间,已是民、不、聊、生! 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毫毛都要炸裂,这种张力,这种跨越岁月的力量,那种刚正不阿,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呐喊,是光阴,是时间,是白驹烈马也不能阻挡的! 谁来为天下开辟正道?! 轰隆! 就像是惊天动地的炸雷! 不可触及的霹雳神威! 一种豪情气魄,一种承担,一种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情感,就如洪流,如雷泉般涌动起来! 颜如玉的声音很悦耳,但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天地为之悲愤,万物为之和鸣! “如何……昊、天……” 如、何、昊、天! 你为什么这样啊……我的……苍天! 士子之中,无数人脸涨的通红,胸膛中气息翻涌,一定要抒发,必然要呼吼出来! “如何……昊、天!” 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从虞霜所在的方向。 随之,就像是感染,第二道声音开始附和,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如何,昊、天!!!” 整个黄宫大殿,明光猎猎,士子学生们脸孔脖粗,额头青筋绷起,用力嘶吼! “辟言……不、信!” “如彼……行、迈,则靡……所、臻!”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 “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山崩地裂,云霞倾泻,这股大合唱的感染力,就连墨子也被刺激到,他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奔走在各国,那些君王却都喜欢奸佞的小人,而不能善用他的道理。 墨者名满天下,但最后呢,依旧输给了这个世间,输给了这个时代,而那些腐朽的奸佞,依旧高居庙堂! “如何……昊!天!!!” 墨子的声音也加入了其中! 虽然苍老,但无比有力,而周围的士子们,他们的头昂的更高,胸挺得更前! “嗡~” 随着最后的一个音符落下,颜如玉这才抬起头来,她看向面色已经苍白如纸的乐正晋,语气依旧如最初一般。 “乐正,可懂得何为天籁否?” 乐正晋站了起来,但是腿忽然一软,踉跄一下,咚的一声又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苦笑不已。 “班门弄斧,说的就是我了吧。”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主动权归谁? 在黄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数个儒门士子聚集在一起,他们神色有些忧愁,彼此交换着意见,而说的正是黄宫中事。 “那姑娘不愧是古之灵怪,颜如玉在《谁人氏》中的介绍是通读万卷藏书,乃古之圣贤精魄所成就,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在礼乐上也有此造诣,这样一来,新学宫里,掌管礼乐的黄宫肯定不能为我们所用的。” “不要如此悲观,虽然乐正氏输了,但是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大乐师。” “诸位可听过‘响遏行云’?” 一位儒门士人看向四周,那诸遭士子之中,有人面色一变,恼王诸易,都是白读了?” 安如也是争锋相对:“虎狼之子,这么做是在拂我等的脸面!我便不信,这硕大中原,竟连一个可比肩俞伯牙的人都没有吗!” “新宫起,黄宫司礼乐,我儒门最以礼乐自居,为中原正统,为复兴天礼天乐而不懈斗争,如今眼看萌芽初起,你却不想着让我们的人在其中占据高位,反而要去请秦人?” 安如冷笑起来:“好吧!便是你去请那秦青、薛谭!这响遏行云二人,又真的能比得过奏出天籁之音的颜如玉吗!” 霍袭梁连忙压住他:“不要激动,莫要激动!” 他这边打圆场,而后沉默数个呼吸,缓缓言道:“其实也有办法。” 几个人都看向他。 “不必请响遏行云二人,有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霍袭梁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几个人中,以龚勤为首,三人面色顿时一变,而龚勤则是连连摇头,失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霍兄,原来你竟非我派之人啊。” 霍袭梁忙不迭道:“何出此言啊!” 龚勤道:“你是宋玉一派的,不为我鲁派中人,真没想到,最先出来作对的不是宋、尹派的,而是宋玉一派的人。” 霍袭梁叹息:“都是一家之人,何必闹得这般不可开交?足下能同意秦青、薛谭入洛阳,难道这尺寸山河间,还容不下一个游子么?” 龚勤沉默,霍袭梁继续道:“宋玉本为公子渊,曾事从屈子,十七即为大夫,著《高唐赋》,世人无不以为神,震动天下,而公子渊,也有邹衍先生的大力举荐,以他的德行,威望,身份,家世,宗族,文采,全都可以堪当此任啊!” “这黄宫宫主的位置,便是为他量身而造!” 霍袭梁甚至微微站直,双手也约束到自己的腰带前交叉垂下。 “况且,公子渊不太喜欢约束,这稷下大祭酒的位置,鲁先生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最多,不过是图一个黄宫主的位置,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儒门还是这个儒门,稷下还是这个稷下,纵然诸脉分开,打散入新宫之中,礼乐之仪,依旧把持在手,我等诸士,本为一家,何以作两家之言啊?” 他振振有词,而龚勤本就没有多大的排斥,并且当霍袭梁表达出,不需要响遏行云二人,而是转为公子宋玉的时候,安如那边也基本上妥协了。 “黄宫宫主的位置把持在手,公子渊必全力支持鲁派,绝不叫其他人有半点可乘之机。” 霍袭梁又加了一句,安如则是道:“那么,程夫子处,可否尽力打压?” 他们心照不宣,程知远最近的风头太可怕,简直有当年张仪之威,而且他还很得到学宫中一些大佬的看重,不仅仅是荀子有这个意思,乃至于其他那些圣贤,听到程知远,他们也会下意识点点头,甚至有些人还会陷入抉择与两难之中。 是利益至上还是学宫的知识传承至上? 很多人都会选择后者。 当然,这是在大是大非面前。 本来,鲁派要对付的敌人,只有宋尹派,但是宋尹派的两个主要人物年纪都很大,他们能接替荀子,但不可能接替太久,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年轻的人上位呢? 学宫之主的倾向性,很大程度会影响到以后学宫内的主流风气走向。 学术迫害,打压异己,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存在的,只是多和少的区别。 他们这里正在商讨,忽然,这处隐秘之地的门扉被打开,寒冷的风从漆黑的天幕内灌入下来,诸士子猛然回头,而那处走进来的则是一个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人。 “各位,要在新宫获得主导权,又何必偷偷摸摸!” 这人进来,诸人不敢动弹,而他走到几士子前,微笑道:“墨翟可当得讲师,却不知道我当不当得?鲁仲连是个不错的后生,我,其实也很支持他。” “或者说子思一派,愿意支持他!” 你道来者何人? 儒门七十二圣贤,秦商也!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虞霜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儒门七十二圣贤,真是烦人,子思一派到底要做什么?打压程知远,又谋划对付荀子,他们似乎还要对白鹿宫下手,真就是仲尼要死,没人压制,要出来兴风作浪呗?” “儒门正统?什么是正统,胡说八道,当天下只有一种声音的时候是何等可怕?这种声音是有利于人正面情绪增长的,那倒是还好,但若是一种消极躲避的思想,这个世间会乱成什么样子?” 虞霜喋喋不休,随后住口。 他的身边,有一道新的音乐环绕,颜如玉忘我的奏着瑟,那是她答应要给程知远所听的新的乐曲。 名为《姮娥》。 “千古广寒,折尽白发;羿狩于山,桂女青华托身于月,太阴登天,怅然有丧,无以续之” 颜如玉所奏的这首歌曲,是来自于古老夏代的传说,大羿的妻子与大羿分离,姮娥将死,大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其徒逢蒙贪婪,往而窃之,不成而欲害桂女 总之神话离奇,不足以以历史记之。 程知远听着这首歌曲,亦听清楚了虞霜的喃喃自语,他望向黄宫之外,对几人道:“新宫开辟,拔地而成,它是一卷新的简牍,没有任何人的污染,我们是它的缔造者,是我们把它举了起来。” “仙也好,神也好,圣也好,道人,贤者,真人哪怕是最普通的凡人,他们可以在新宫的简牍上,写下自己的传说,写下自己的故事,但不能把这个简牍据为己有。” “这是大罪孽,它不是一个提线木偶,它是天下的中央,它将成为一个传承。” “你们知道吗,山海彼方还有一个天子。” “他时时刻刻想要屠灭中原的人,他自称是夏后氏的嫡传,但夏后氏为祖先,中原亦有夏人,他却从没有想过要留手。” “北方,有虎视眈眈的鬼方,戎原,匈奴!” “他们的力量,并不比中原要弱!” “新宫,是我们的道统,不为夏,不为商,不为周,不为任何人的自我谋划,谁如果想要伸手,把新宫的一切给破坏掉,想要让这个孩子,变成听话的傀儡,变成可供他们玩弄的!他就该死!” 程知远的眼中,杀气沸腾! “这里教导的,不止是种田,不仅仅是刀兵,不仅仅是纵横捭阖!新宫,这是集整个天下之力所打造,它是一个强健的婴孩,它的哭,笑,啼声,足以震动天地!” “新宫的未来可期待,它一定会长得顶天立地,跨越江,河,湖,海,使得四面八方没有相错的声音,使得天地人间,没有排斥的人文。” “七王毕,四海一!” “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将统一,八纮九野,天汉之水,莫不聚集于此方!这世上所有人,写的文字都会是一样的。” “谁敢把新宫,变成他们自己的后花园,肆意修剪,那他们就要为自己的愚蠢与自大,付出代价,即使是圣人也是一样!” 程知远的声音掷地有声! 虞霜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程知远要力主建设这座宫殿,这是新生,亦是道统的传承,以后所有的仙人可能都会汇聚在这里,乃至于圣人,道人,他们在这里留下道统,而那些考入新宫的学子,他们会记得颜如玉所弹奏的雨无正,他们会记得,如今这天下是何等乱世,他们会奋发图强,他们会聚集起来,这股力量,天下没人可以阻挡。 如果张仪,犀首,孙膑,庞涓,苏秦,苏厉这些人都为一个势力效力,那么天下是不是早就一统了? 这就是同样的道理! 新的学宫,不是哪一国的人才培训基地,其实也不是一个公立学校,它更是一种传承,是一种道统的传承,只要新学宫还在,中原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强者出现! 虞霜感觉到了可怕,他突然觉得,即使黄泉鬼门关大开,但只要晚上二十年,到了那时候,是不是遍地都是人间的圣人? 那时候,黄泉是绝对没有赢面的,他们也只能回去,继续阴阳两不干涉。 仙与鬼,天与地的战争,从亘古时代就一直持续,于是因为他们的战斗,祁连山裂开了,昆仑山也被打成四片,他们都是在为了道理,他们的道理 他们在用自己的道来改变四方天下! 但是他们失败了,从古到今,都是如此,然而虞霜仿佛在程知远身上看到了这种希望。 他感到震恐,又有些茫然,从当年子之之乱结束,他复活以来,从没有生出过这种恐惧。 如果仙道出现了天子,是不是又会重现当年周穆王的情景? 不,或许比起周穆王登临中天台,俯瞰八方诸侯,还要可怕! 在程知远的口中,他没有提到半个天子,没有提到半个诸侯! 因为在他的计较中,天子也罢,诸侯也罢,最后所有的力量,都会集中在一个点上。 道统!那么谁是道统的护持者? 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天子,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 虞霜在此时,下意识喃喃开口:“仙道本无为” 程知远转向他:“无为,无不为!” 就像是炸雷轰响于耳畔,虞霜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人要遵循自然之理,顺应自然的运行,不必去干预自然的运行,不做不必的事,但也必须去做,去做那些,人作为天地的一份子,所必须,且该做的事。 程知远看向颜如玉,也看向虞霜,缓缓道:“曾经我在黄厉原被人追杀,那些圣门弟子,无不是想要靠着天子信物,来帮助他们的门户,掌握世间的真理,然后把整个人间的倾向倒向他们。” “他们说,区区一命,何足道哉,要,为天地立心” 程知远摇头,大摇其头。 “我从一开始,便明白,他们不配,这句话,震动千古,岂能是蝇营狗苟之流,可挂在嘴边的?” “我指着这片天与地,这座宫,立在当中,人从其中走出,他们能效法‘重’,托天而起,能效法‘黎’,按压大地!” “这才是我们的道统!也是天下该有的正道!” 程知远抬起手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程知远张开双臂:“为万世开太平!” 第五百二十章 越王一剑! 不仅仅是颜如玉与虞霜两个人听到了这番话。 学宫中,无数位圣人都在沉默,唯有越王看向天空,他看了很久,似乎要把那片云彩都瞪下来,良久良久之后,他长呼出一口气,忽然飞身入天。 圣贤们的目光随之游移,他们注视到了越王。 勾践凌天而去,但是与此同时,整个天地间的风云都在呼啸,就像是有一位仙人临凡。 黄宫中,因为勾践那股强大的气势不加以掩饰,程知远的怒火逐渐熄灭,他与颜如玉,虞霜二人出去,他们看到了那在半空中时隐时现的圣人。 勾践没有说话,也没有狂笑,他只是沉默着,但又像是在向世间索取什么。 他伸出手来,于是风云汇聚成剑。 虞霜诧异非常:“仙法?” 颜如玉摇头:“没有仙道的气息。” “自然是没有的。” 一位圣贤出现在黄宫,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他抬起头,对三小解释: “那是勾践悟了三千年的一剑,他始终未曾能够跨出这一步,但今天他跨越了。” “了不起,他终于从仙道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程知远三人向他行礼,颜如玉则口称:“拜见邹衍先生!” 阴阳家圣人,邹衍! 邹衍颔首,他笑道:“大乐正,你出名了,雨无正,必会被新宫奉为必修之乐,只是可惜,天下间,你的这种手法,是没有人能够复制的。” “天籁啊,即使是秦青,薛谭恐怕也差了一些吧。” 程知远目光一动。 他记得祭酒大人说过,邹衍圣人中意的学宫继主,应该是宋玉。 高唐云梦,神女西来,宋玉不仅是一个美男,更是春秋战国时代,最为浪漫的男人,才气惊世,千古留痕。 邹衍的手指向天空:“看吧,这是毕生难以见到的一剑,曾经春秋时代的霸主从东海那株名为春晖的大桃树,一直到西海的青天原,那株名为秋霜的梧桐树,从过去到现在,从周平王东迁至周敬王第四百一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自春秋末年以来,打磨了足有三千年的一剑!” 邹衍自己的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他为此而惊叹,因为他居然能看到越王勾践迈出那关键性的一步。 他在剑道的成就上举世无双! 他曾经是世间最负威名的六大铸剑宗师之一! 而如今,作为一个纯粹的剑者,他从程知远的话语里,听到了什么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本是圣门之中,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话,这片世间的人不会知道,在另外一片没有神魔的世界中,这句话要到遥远的,千年之后的未来才能听见。 直到那名为张载的士人呐喊出这四句话! 但在这个世间,这句话究竟是谁所说的,没有人知道,只是懂得,自从有圣门以来,很多人都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教条与信仰。 但更多的,更多的圣门,只想着用这句话作为幌子,来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于是有圣人坐视不理,于是有鬼方,犬戎,匈奴大破边关。 于是有周平王勾结戎夷的消息传来。 于是周幽王被北方的君主杀死在他的都城! 于是于是便有了如今这礼崩乐坏的天下! “圣人们口口声声,念诵着这句话,却不知道这句话是谁所说的,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但这句话贯穿了过去,我相信它也会跨越到未来。” “这天下变成这副模样,又何尝不是诸子百家,三百旁宗,六十圣门的原因呢?” “诸子啊,我们走上了一个错误的道路吗?” “为了推崇我们自己的学说,而去让万千的庶人流亡在战火之中!即使是杨朱,墨翟,因为学术之争而大打出手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仲尼年轻时,曾问道穷天,到他老了,穷天依旧告诉他,他还没有悟。” “仲尼如今要死去,于是泰山也要崩毁,但天下却没有人再愿意相信他的理念。” “这数千年过来,大家究竟为了什么?” 这煌煌天地之间,只有邹衍站在这里,新宫中,不论是稷下的,还是云梦的圣人们,贤者们,都在沉默以对,他们或许是在思考,亦或许是嗤之以鼻。 有人反思,就有人顽固不化。 但他们都在看着越王,等着他刺出那一剑! “说那句话的人,是张载。” 程知远忽然开口,邹衍看向他:“程小夫子,如何而知呢?” “这人,又是谁呢,他是商的人么,他是与微子启、商容、比干一样的贤者么?” “还是说,他是夏代的人,他是与汝艾、乌曹、费昌、关龙逄一样的能臣圣子么?” 程知远道:“他存在于你我所不能明白的时代,他并非是一个完人,但一生都忠诚于他自己的理想,他是一片旗,更是一只手,这只手不倒下,过去未来的所有人,都会望见他,学必如圣人而后己!” 邹衍叹息,是惋惜,也是感慨:“不存于你我可知的时代,是百骸中的人,还是尧舜时代,亦或更前方的圣者?” 他忽然看向程知远,一笑道:“也或许是更后面的人么?” 程知远不置可否,只是心中震动无比。 邹衍感慨:“我知阴阳,知五行,六气,七星,八风,九运,但这世间依旧有太多事情是我看不见的,程夫子,你说对么。” 程知远不置可否:“自然是对的。” 两人进行了一番谁也听不懂的交锋,而邹衍也再度抬起头来。 天空中,越王已经把风云化为的宝剑舞动起来,他在云海中出没,他身边天地都晦暗,整个天象为他而动,但他并非仙道中人。 这是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一剑! 奋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而躆昊苍! 勾践把手中的宝剑向一方天空刺去! 剑锋平整,刃上有毫气微动。 如流逝的光—— 天空开始崩裂! 这一剑出去了。 自洛阳起元,跨越十万山海,那柄剑落向南方,飞临至楚地,直压庐山而去! 轰!风雨暴动,霹雳剑光,整个庐山都在摇晃,那些强大的剑宗们暴起剑气,而整个天空,都被勾践的一剑给彻底照亮! 足足二十六位剑宗合力,却被这一剑尽数劈落,吐血坠入尘埃! 越王勾践畅快的笑声从遥远天之彼方,浩荡传来: “我当濯足万里外” “却怪尘土生青天!”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天下最大的威胁! 震骇世间! 整个庐山的剑宗,他们之中并非全部人都迎天而去,只是那二十六位狂傲者皆是当世剑宗,并非避隐之人,故而为了当世剑宗的名望,在面对天下第二这震动人间的一剑前,他们绝没有退让的道理! 但是如今他们输了! 二十六位当世剑宗合力,剑气嘶鸣之下,便是五万大军也能挡得上三天两夜,然而如今,却敌不过天下第二的一剑! “我当濯足万里外” “却怪尘土生青天!” 天下第二十七的剑宗张离吐血,两眼凹凸,身躯弓起如青虾,单膝跪地不能起身,他浑身剧烈颤抖,在刚刚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已经看到了三重泉! 咚! 一个人踏足在他身前,山石都被他踩的粉碎。 其他人皆是单膝叩地,甚至有人双膝抵地,浑身浴血,然而此人站立,依旧未曾低头,只是身体的僵硬表明了他此时恐怕也是筋骨碎裂的情况! 天下第五! 张离想要站起来,但是浑身却如过雷劈般痛苦,而在他边上,一人低声喝骂:“不能动!千万莫动!” “你姒微明” 天下剑宗第十四位! 姒微明也是口角溢血不能遏制,但他努力顺平气息,身躯僵硬在原地不动,低声道:“顺气,压住自己的精气神明,不要抵挡!咳当年门主,还未曾有这般可怕!” 张离身边,天下剑宗第四十九位的舒鲧双膝碎裂,跪在地上,口齿开合,那血流的比姒微明要厉害的多:“是了,你当年是在越王的门下,他创立剑门之后,你是第六批入门的弟子。” 姒微明想说话,却胸口发闷,剧烈咳嗽起来,两眼收缩,好半响才吞吐道:“肺伤了” 舒鲧口中血流的越来越厉害了,他挣扎着抬起剑,对着自己手臂便刺了过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左臂暂时被“激活”,他瞬间点住自己身上的穴位,那身躯内流转而不受控制的精气神明方才得到遏制,而这居然是以自残为代价才能办到的! “勾践尔母婢也!” 舒鲧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现在才稍稍好一些,张离没有动,调整着自己精气神明的运转,但那股暴烈的剑气却不受控制,他身边的天地元气都被带动,不断的在他身边徘徊,仿佛要强行帮助他“修炼”一样! 但这时候进行修炼,无异于找死! 这时候,赵渊动了。 只是始一动弹,便呕出一口血来,身形踉跄,好歹是没有跪下去。 只是这般情况,让姒微明,张离等人看的更为心惊了。 天下第五,受了这一剑尚且如此 勾践到底怎么回事,他在三年前讲学于榆次河丘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厉害! 不,简直是判若两人! “纵然是天下第二也不可能这么强这简直是” 礼乐征伐之剑! 不亚于天子之威! 但这也仅仅是他们的判断,因为他们没有人见过天子之剑,即使是前不久,周天子手中的锟铻剑自主击秦,也没有对秦王手中的太阿剑造成多大伤害,不过是掀翻了一个行宫罢了。 真正的天子之剑,只有越王勾践见过。 而如今,勾践似乎已经站到了他曾经难以为敌的对立面去。 仅以一剑击败二十六位当世剑宗! “这就是门主苦心为夫差所准备的一剑。” 姒微明缓过气来,喘息着开口:“这一剑领教了,其实,倒也不亏!” 这一日,庐山大震,天下为之骇然! ———— 秦国,数位剑宗遥望洛阳的方向,祁毋山,陈龙右等人心神剧震,那一剑的威势应该已经超过了圣人可以掌握的最高程度,甚至引动仙人才能呼唤的天象!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王望着洛邑的方向,范睢在侧:“我王不必担心,越王早已不是人间的王者,他所追求的,无非是剑道而已。” 秦王摇了摇头,对范睢道:“范叔啊,这种级别的人,不能留的。” 范睢点头,没有说什么。 秦王侧过身去。 “姚先生,您怎么看?” 在秦王嬴稷的身边,所站着的老人,赫然就是程知远的便宜老师,也是当年在赵国开染坊,更是平原君赵胜故友的姚老头! 他亦是徐夫人的剑道三十八篇中,龙伯舞剑篇之主! “勾践已入古往今来罕见的剑道极境,虽不为天子,但却也再无所约束,正是龙归沧海,不可捉摸!” 姚先生负手:“诶,老朽入秦已有两载,却还没有悟出那名为‘山阴何处’的一剑,却没想到” 范睢问道:“姚老先生若是剑势大成,可否与勾践一较高下?” “嗯?” 姚先生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傻子。” 范睢面色顿时一沉。 姚先生蔑视他道:“怎么,老朽说你你还不服气?你看看这天,你看看这地,尘埃都被震成三块,天下间的草木都向南方倒下,鸟儿们转移了迁移的路线,连游走于天空不受约束的重云都被聚起,到这种地步,天地万物皆系于一剑,这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打得过的?” “即使是剑势大成,也达不到这一状态,越王这一次是有天神相助” “是不可复制的巧合,是趁着南华打盹,才证得了这无上剑境。” 姚先生一叹:“诶,从今以后,剑门的那些剑宗,再也不敢在越王面前摆谱子了,这一剑下去,半个庐山的气焰都被斩开,一剑击垮了二十六位当世剑宗啊连天下第五,第七,第十二都没有挡住。” “从此以后,剑客们都会希望在洛阳大显身手了,因为那里有天下最负盛名的剑客。” 秦王没有说话,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祁毋山,陈龙右等人则是沉默以对。 “越王勾践啊,何其危险的人物,他比孤年长三千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人但他太危险了,不论他有没有威胁到孤的性命。” “在秦灭六国之后,决不能容许有这么厉害的人存在于世上他是大敌,古人,就应该老死山林,不要再出现于当世,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吾师当为尧舜 诸子会有自己的抉择,在那一日程知远说出了那番话之后,在勾践踏破人间不见的一重境界之后 如何能把理想与现实结合起来,而不产生剧烈的冲突呢? 这或许是他们以后要学习,思考的道路。 马车的轮子徐徐转动起来,程知远准备入秦,同时他也已经告诉了学宫的诸子,安期声欲取黄粱,为山海彼方的天子,打开鬼门的关隘。 不需要多久,诸王便都会收到这次通告,以学宫的势力,可以遍及这片人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除了长生之地。 呼雷豹再一次充当了拉车的劳动力,但小马也明白了很多,成长了很多,拉车也是一个考验技术的活计,比起自己肆无忌惮的驮人冲撞,显然拉着一辆马车全身而退的技术要更高一些。 小马驹有信心完成这次入秦的活动。 程知远带上了虞霜,而嬴异人却被他留了下来,异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在和程知远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送别话语之后,嬴异人叩拜下来。 “做什么?” 程知远要把他搀扶起来,但嬴异人却没有起身,而是连续拜了九次。 于是程知远也明白了。 嬴异人不可能放下秦国,即使他被秦国排斥,但是只要秦王要求他回去,他还是会回去的。 如今秦国内部的形势,基本上已经明了了。 在程知远说出那四句话之后,在整个学宫为之震动之后,嬴异人自然也不陌生那四句话,只是他想的更深远一些。 因为程知远说了“七王毕,四海一”这种句子。 也就是说,程知远的意志中,连秦王都是不该存在的。 嬴异人没有问程知远,他会不会窃取,或者斩断秦国气运,他是聪明的,知道这种情况一定会到来的。 虞霜手托着腮,看着嬴异人第九个拜礼结束,忽然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么,秦国似乎已经有另立太子的风声传出来了。” 嬴异人抬起头来。 “啊” 虞霜一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父亲安国君,说不定要被提上正位了,而嬴倬,可能要失去太子的位置了。” 嬴倬是嬴柱的兄长,嬴柱就是安国君,也是后来的秦孝文王。 如今嬴倬在魏国做质子,而秦国内部,居然出现了换掉太子的呼声。 “这个呼声是谁放出来的呢,又是为了谁呢?” 虞霜打量着嬴异人,忽然一笑:“未来的秦王啊,你觉得呢?” 嬴异人摇了摇头,对虞霜道:“虞师叔此去,不安好心。” 虞霜道:“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看做什么人?” 他摆了摆手,程知远拍了拍嬴异人的肩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嬴异人忽然问了一句。 “若有朝一日,异人真正登为秦王,届时异人必会扫平先生。” 嬴异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程知远只是挥了挥手,嬴异人却是忍不住,没有得到程知远的回应,便又猛然抬头:“先生不在这里训斥学生么?” 程知远靠在马车边上,看着嬴异人:“若有训斥之日,便等你当上秦王之后,你我相见在谈吧,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是的,为时过早。 嬴异人愣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天空开始飘落雪花。 程知远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天空。 “虞霜啊,你说,如果这个天下,突然出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战死的士兵,那种冲天的怨气,能不能震裂黄泉的壁障?” 虞霜在马车的另一侧,听到程知远的询问,思索了一下,道:“过去也不是没有你说凭空出现鬼门关么,那要看阴阳之间的间隙大还是小。” 程知远翻过头:“十年之后,或许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虞霜摇头:“这礼崩乐坏的世间,每一天都在发生惊天动地之战。” 嬴异人注视着马车的离开,彻底消失在风雪之内,他回过身去,却感觉脱了力气,而王翦,李斯等人也在后面,他们看着嬴异人,都没有说话。 韩非是不看时节的,虽然结巴,但还是问了:“你为什么说,说,这种种无尊卑卑之话?” 这也是所有人想要问出来的。 嬴异人看向他,向他拱手:“师叔” 韩非虽然也是学生,并且在公众场合称程知远为夫子教习,但私底下作为荀子的弟子,他也是程知远的师弟。 “师叔也听见了,虞师叔所说的话,秦国正在经历变革与动荡,太子的废立,岂能是如儿戏一般更改?但我大父(爷爷)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正如虞师叔所说的一样” “他会立我父亲为太子,而我” 李斯:“秦王么?我们该对你换称呼了呢。” 嬴异人拜下,连称不敢。 李斯哼了一声:“毕竟你若是为秦王,我们都会被你杀了吧?” “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嬴异人抬起头,从礼仪中恢复,慢慢站直了身子。 “七王毕,四海一,这是要灭了秦国上千年的传承,不能亡于异人之手,而等到异人若真为秦王,那么先生必然已经要开始压灭各国。” “天下一统,异人支持,但如果不是秦国一统,异人便必然死战。” 李斯皱着眉头,他想到了之前那个梦,梦里的世间,确实是秦国统一了。 只不过那时候,是六王毕。 而程知远所要的,是连秦王都要灭去! 嬴异人看向远方:“虞师叔,恐怕是冲着秦国气运去的,我曾经听先生讲过,当年在赵国,赵王丹有僭越之心,但诸臣都不希望他僭越,于是平原君找来一个姓姚的老剑客,一剑斩断了赵国的气运大龙,我想,既然世上有这般手段,那么总不会只有一个人通懂。” “我希望这次先生入秦,能够看到他想看的,也能看到他心中希望实现的,如果先生能够真正在秦国” 嬴异人叹了口气:“若是先生真正能留在秦国,那异人登位之日,自当效法尧舜而后已!” 第五百二十三章 龙素的准备 儒门,白鹿宫中。 诸弟子在通读诗经,这是每日早晨的早课。 龙素自然也不例外,她在诸弟子中来回踱步,因为她是今日的教习。 诗经三百篇,由仲尼选修而成,此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她自己最近也在用功,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很快儒门的八脉会试就要开始了。 来年启起,八脉会试已近在眼前,虽然因为一些小事情耽搁了大半年,但是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与麻烦。 白鹿宫这次压力很大。 因为龙素从黄厉之原取到了武王钺,姬发的天子信物可以说是极其强大的,但是武王钺的破损亦是十分严重的,而龙素上一次在百骸中,因为救程知远而动用了武王钺,这让武王钺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宫中之人对她的行为很不满意,已经不仅仅是他师兄一人。 但龙素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 自己是在行使君子的权利,所作所为都符合一个君子的定义。 若是见死不救,还能算作是一个君子么? 那秦人,皆为虎狼之子,却尚有百步不救罚二甲的严厉法规,难道以礼乐为正统的儒门弟子,居然还不如秦国的虎狼之人么? 但龙素也知道,那些人的诋毁,大部分都是因为嫉妒罢了。 武王之钺啊,天子的信物,更是周武王的兵器,这种东西,如果被圣人掌握,很快就能复苏,而白鹿宫也会迅速成为天下儒门的魁首,这代表的政治意义绝对是非同凡响。 而作为持钺者,倒是很有可能被选为白鹿宫的下代继主! 仲梁大人已经老了,他很有可能提前隐退,而陈良大人是楚人,他终有一日也会回到楚国,不会呆在成山角的天尽头,那么白鹿宫内,要让谁来做主? 之前想的,最好的便是持钺者,所以那一次,进入黄厉原的儒门弟子,尤其是白鹿宫弟子,也并不是只有龙素一个人。 但恰恰结局弄人,很多人都不希望龙素得到,然而她就是得到了。 这自然会招致有心人的不满。 龙素的脚步顿住,她教导这些弟子要做一个正确的君子,而不是一个表面的君子,那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甚至有些期盼八脉会试的到来。 这一次的辩论,或许不会输了。 皓首穷经了很久,龙素已经有了充足的信心。 “听说,楚国” 楚国的事情,龙素也有听闻,此时看向门扉处,陈相与陈辛走了进来,龙素连忙上前行礼。 陈辛看了一眼龙素,忽然失笑,欲说些什么,陈相便打了他一下。 陈辛晒然,他刚刚想说,你那相好的夫子,在楚国弄出了破天的动静,现在据说又向秦国去了,不知做些什么。 但陈相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说出这句话来。 八脉会试在即,这时候说这种话,不利于白鹿宫的稳定,尤其是如果传出去,被其他脉的人诋毁,那么结果可想而知,不仅仅是白鹿宫自己人会闹事情,还会招致流言蜚语。 这两人没什么关系,不要硬扯! 这是陈相的态度。 陈辛有些无奈,看着龙素有些不解的神情,陈辛咳嗽了一声,转而说起近来各脉弟子中的杰出人物。 “来年开春,据说子夏先生会回来,他近年来新收了一个弟子叫做杨乐,究竟水平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一定要小心。” “子夏先生的弟子,没有庸才,各个都是治世,乱世之能人。” “颜回一脉的人据说憋着一股气,有个叫做余羽的,极为突出,年纪与你相当,据说是去年刚刚出现的人才。” “至于曾参,乐正,近来没有什么动静,不能掉以轻心。” 陈辛细数来年可能遇到的敌人以及潜在对手,而陈相在他说完,加重语气道: “但我们最重要的敌人还是子思一脉!” “龙素,你是在稷下学宫有过名气的,也与那人论过道理,你是咱们白鹿宫年轻一辈最厉害的,八脉会试,决定武王钺的正统权,你万万要赢。” 陈相面色严肃至极:“不容有失,现在已经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情,说不定会关乎到我们一派的生死存亡。” 龙素心里一紧,点头称是。 陈相盯着龙素看了一会,确认她没有因为那人的原因出现什么心里波动,这才继续道: “至圣将逝,子思一派自诩正统,现在已经开始针对其他派进行打击了。” “儒门将要大乱,漆雕之儒入秦,动作极大,显然他们也有争夺正统的意思!” “而且还有一个人……” 陈相一只手扶着额头:“还有孟轲,他自己一个人……便已经极其麻烦了。” 龙素沉吟些许,随着道:“似有所闻,至圣曾想过传儒门之主给孟子,但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陈相冷哼一声:“便是谁都可以,恰恰是孟轲,他不行,更不配。” “孟轲,一个自以为有大才,但却落魄至今的老朽罢了,舍生取义之道确实是为人称颂,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一个迂腐不化的人。” “但太过于蔑视礼乐也不行,有人说荀况……呵呵,不可能的。” 陈相在这里批评孟子与荀子,随后却又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对龙素语重心长道: “素,你要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大义正统是否在我等处,便只能看你这个,真正拿到武王之钺的人,能不能护住这柄黄钺了。” 陈相说完,向外走去,陈辛落了半步,嘴唇蠕动了几下。 那些声音传道了龙素的耳中,她显得无比愕然,随后又不免露出奇怪的神色。 “那小人入秦了,他入秦做什么?” 龙素此时才得知近来发生的事情,而且信息量有些大,让她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总之,那小人似乎更得志了。 龙素抬头,陈辛已经走远,她看着陈辛背影,陷入了沉思。 清澈明晰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过去不会,未来,应该也不会。 第五百二十四章 圣人分析研讨会 冬至,大风雪。 今日是新学宫开始第一批自主招生的日子。 前面,像是李斯,韩非,王翦他们,包括后来预定要进来修行的南搏身,高长恭,曹亭这帮人,都是属于稷下学宫,亦或是云梦宫的弟子,他们等于是原本就挂着学籍,学校合并之后继续上,所以不属于新的一批。 江山代有才人出,儒门最近比较出名的人,像是陈相所提及的余羽,就是去年刚刚出现的人才,而余羽的天赋极高,只是有一点,在今年冬至日时,他公开表态,抨击新学宫的作用,认为废除天礼的教学,是大错特错的行为。 稷下学宫中,礼乐虽然没有多少人学习,但好歹也是有这个科目的,只是老师常年缺席,学生们心甘情愿被占课而已 但现在,新宫已经说明,不再用天礼天乐作为学宫正统,而是把礼乐仅仅定义为寻常的考试项目,并且重新定义了礼乐的含义。 众所周知,周朝是以“乡举里选”的方式,即由“乡老”等人物,选拔本乡土的贤士,经过地方长官的层层上贡,直达中央,上贡到王的贤士,由王亲自考试。 在周代以前的社会中,只有统治集团家族的成员才有可能接受教育而成为知识分子,也就是所谓的“士”阶层,而朝廷的各个组成部分,实际上主要由统治集团内部成员所世袭领有,具体表现就是周代的“世卿世禄”制度。 在这种制度下,即使有某种举荐选拔,也基本上不超出宗法家族的范围。 像是姜子牙那种山野的贤人,要被举荐起来,这种情况在周朝后来的行政体制之中,几乎是很少很少的。 但是,到了礼崩乐坏的时代就不一样了。 孔子设置私学,允许三根腊肉拜师的行为,就是在挑战士大夫阶层的利益,而百家由孔子而兴,纷纷效法,各自开课,这也就导致官学不吃香了,同时士大夫阶层也再也没有办法牢牢把控政治,只好做出让步的行为。 但如今,程知远所做的事情,比起孔子来说,还要过分。 荀子看了那余羽抨击学宫的文章,当邹衍,接子,环渊等圣贤都过目之后,荀子便笑着问他们:“大家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 接子冷笑:“狂妄之辈,有什么好说的,认不得这‘科举’之制,蠢货而已,说什么不尊礼乐,藐视天子” “如今新宫开设,遭到抨击,只是因为进一步挑战了士大夫的底线,这样一来,就连宗族自己不传的秘法都有失落的可能性,这些人当然坐不住了。” “子思一脉,好行为啊,不过这是儒门的事情,大祭酒,你被针对了呢!” 接子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直接说出这个名为“余羽”的孩子,肯定是老宗族中的天才少年,不然去年他突然冒出来,加入子思一脉,并且很快就名声大噪,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毕竟程知远成名还用了三年,龙素更是五年才让天下所知,这个家伙,一年时间,走的比这些天才都要远? 接子把这些话说的清楚,邹衍则是唯恐天下不乱般的鼓起掌来:“漂亮漂亮,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果然是妖孽人才” 环渊撇了下邹衍:“话不能乱讲,你屁股下这块地,还是从天子手上租的。” 邹衍嬉笑:“又不是不给租金,西周公再贪婪也不至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按时给钱什么事情都没有,再说了,天子他还在乎这些话?” 这倒是大实话,都已经开始卖酒赚外快,租田搞开发,天子本人基本上也就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了。 至于亡不亡的周天子表示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就躺着,混与躺轮回不止,这把混下把躺,他娘的国家能不能振兴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荀子摇了摇头,微笑着道:“是啊,子思对于正统的继承权,开始争夺了,连我,也不能避免其中啊。” “这是当然的。” 环渊双手置于膝前,严肃道:“稷下学宫本来就是天下一等一地方,列国士人,半壁从稷下而出,当年秦孝公不惜重金请田文子从稷下赴秦,力陈十恶政,这才坚定了秦孝公变法的决心,稷下乃是天下的头脑,而云梦,更是出过张仪这等乱世之辈。” “如今三宫合聚,荀况先生依旧为大祭酒,这等权利,也不下于一方诸侯了吧!” “这么大的势力,天下的桃林都为大祭酒所栽种,这子思既然自诩为仲尼正统,他又岂能不对大祭酒下手呢?” 荀子沉默不言,而邹衍则是道:“秦商等人,都是子思的忠实拥簇者,而曾参更是子思的老师,这一次的行为,要说曾子不懂,那肯定是假的。” “曾参终究也活成了他讨厌的样子,谁还记得,当年曾参骂子夏” 邹衍越说越说来劲,而周围的圣贤们都沉默以对。 驺奭此时插嘴:“新宫不可被他们染指,我听说,最近某些学派有些动作。” 他的目光移动到环渊身上,环渊呵了一声:“看我做什么,祝缪的事情我只是提及了一下,就这样把我打到反派,是不是不太好?” “照这样说,邹衍先生还是宋玉派的领军人物,是不是也该看押起来?” 邹衍咧嘴一笑:“看押起来也挺好,那些小家伙啊,为了个稷下学宫大祭酒的位置争破头皮,却不知道这个位置可不好当啊。” 荀况道:“如果我入秦,归来卸任,不传给小辈,让你当这个大祭酒,你觉得如何?” 邹衍顿时一愣。 剩下三圣贤都拿目光瞄着他。 “这这不行,不行不行,在下才疏学浅,再说了,我平时就喜欢观天看地,天地之大,远胜于人间斗争,我就是推荐一下宋玉,你们要是不信我,把我关起来算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不能面见法家 依旧是大风雪。 又是一年翻过去。 在新宫中,诸圣人讨论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危机时,程知远的马车也已经逐渐靠近了秦国的边疆。 奔波数十日。 风雪伴青云。 函谷关已经近在眼前。 程知远看到这座雄关,心中那是感慨万千的,从古以来,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奇伟壮丽的事情,而函谷关绝对在这些事件中榜上有名。 老子出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收关尹,点徐甲,函谷关不仅是一座军事关隘,更是一个充满了传说与神话的地方。 关卡的通过审查很严格,程知远递交了简牍,守关的秦卒在经过轮番核实之后,大概耽搁了一两个时辰,这才让程知远过去。 雄关漫道,过了函谷,一条大路直指蓝田大营。 而蓝田大营的另外一条道走出去,可以顺势南下,抵达武胜关。 只是那条路很不好走,交通不便,所以蓝天大营设置在两关道路交汇处,依山傍野,可攻可守,更是秦国囤积战争器械以及操练军马绝佳地带。 战国之世,各种战争器械已经很是齐备,举凡被后世视为“无敌利器”的大型器械,大体都已经用于实战。 更不要说,如今已经到了战国后期。 一进入秦国境内,那种肃杀严肃的气氛,便立刻扑面而来。 与其他国家完全不同,没有悠然自得,在函谷关外的时候,虽然很多区域也是秦国管辖,但大体上还没有过分的严肃,但是一旦进入函谷关,就感觉背景音乐都跳了频道。 秦国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笑的国度,老秦人从战火中渡过苦难,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历四世秦王之发奋,方有数千里疆土。 “过了函谷关,要到蓝天大营,便是从南世进入到青玄了。” 虞霜指着四周逐渐荒凉的景色:“函谷关只是秦国在南世的跳板,当年秦献公时,河西之战,精锐尽丧,函关易手,几乎到了国破人亡的关头,若不是孝公执意变法,重用商鞅,也不会有如今的虎狼之秦。” “世事变幻,无常无常也。” 虞霜的目光有些迷幻,他叹了口气,在子之之乱爆发的时候,秦国已经不是秦孝公在执政,而是秦武王,他倒是很想见一见嬴渠梁那个千古人杰,可惜,生不逢时。 哒哒! 这时候,呼雷豹警觉的抬起头来,它看到远方有寒尘扬起,遮天蔽日,一匹巨大的龙马踏地而来,声势惊天,呼雷豹连忙拉着马车调转方向,而此时,那龙马背上却有一人高声大喝: “可是洛邑程夫子吗!” 程知远向那人高声回应:“你是何人?” 那龙马背上的人高声呼喊:“在下杜棹影!奉秦王之命,特来接程夫子入秦!” 他声音震荡,尘埃被他惊起,而虞霜讶异的睁大了眼睛,对程知远道:“够牌面!天下剑宗第三十一位!” “杜棹影,佩剑‘神官’,据说乃天外陨铁炸开,经受天雷地火霹雳所铸,浑然天成,坚硬无比,当年持剑剑主以为天神赐兵,便把此剑命为神官。” 秦王之前就和程知远说过,请他入秦,没想到刚过函谷关没有半天,便有一位堂堂剑宗前来迎接,看来是秦王早已布置好的,料算到这一两月程知远便会来秦,早已派人在这里等着消息了。 龙马停蹄,鼻生白烟,那额头如钢似铁,身上银光凛凛,呼雷豹和这匹龙马一比起来就像是发育不良一样,而呼雷豹与龙马对上目光的时候,龙马也表达出不屑与藐视。 “雷首。” 程知远认出了这匹马,在稷下学宫中翻书时,也曾看到一篇介绍马匹的简牍,其中就有过这种良马的描述,只不过这匹连鹿角都生出来了。 确实是很像穆王那八匹真正的龙驹。 呼雷豹也和雷首很像,总之,雷首是一种极品的好马,若是拿来比较,即使是在没有法力的正常世界之中,也不会下于汗血宝马,可与赤兔、乌骓比肩。 “程夫子!” 杜棹影哈哈大笑:“秦王有言,命在下转达,王上知会在下,若夫子有朝一日入得函谷,令我立刻前来迎接,并且转述一言,只道‘夫子还记得楚国之约’么?” 程知远目光动了下,杜棹影笑道:“程夫子入秦,实乃我秦国喜事,秦王有言,只要夫子愿意,少良造之爵,乃至于大良造,都可以拜下!” 虞霜对程知远挤眉弄眼:“可真是有面子的很了,秦王居然开口就要少良造,大良造,这是什么等级,你可真是出名。” 程知远道:“少良造暂且不急切,杜剑宗,此番入秦,承蒙秦王还记得当年玩笑之语,但在下此来,乃是为见法家之人” “还请剑宗带路,引见秦王,待在下说明来意,请秦王准许在下,面见法家中人。” 杜棹影目光一动:“法家夫子所言法门诸圣嗯,正好,最近有件有意思的事情,关于面见法门诸圣,恐怕,夫子要等等了。” 程知远道:“是法门在修订天律,不许外人叨扰的缘故么?” 杜棹影道:“有一部分,但非全部,主要是不知夫子可知漆雕氏之儒?” 程知远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漆雕之儒怎么了?” 杜棹影笑道:“只是漆雕之儒,比夫子要提前入秦,如今,正与法家约定,十日之后,在蓝田大营一决雌雄呢!” “漆雕之儒要和法门一决雌雄?” 第五百二十六章 平素里谈笑风生 去往蓝田大营的路途并不顺畅。 秦川绵延八万里,横贯南世青玄,纵然有一条大道直通秦国腹地,但这一路上也多是山路,杜棹影的雷首龙驹倒是经常跑的样子,而呼雷豹显然开始有些体力不支。 但是小马驹倔强的很,除了鼻子里喷出的气,在奔跑时是一声不吭。 太阳落向西方,程知远没有从这位杜剑宗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法儒对赌的事情,总而言之,这位剑宗从头到尾就一句话,咱们先见秦王,见过再谈其他。 但程知远其实已经有些不太想见秦王了。 毕竟这一次入秦,不是干什么好事情,按照荀子的说法,和秦国沾染太多气运纠葛,不利于接下来的操作。 虽然程知远本人心里其实挺喜欢那个少良造的爵位的,但是人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秦国之内,应该有人反对我入秦的吧。” 程知远忽然对杜剑宗说了一句,杜棹影微微一愣,微笑道:“哪里的话,夫子何以发问?”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怎么,范睢还没有坐上相邦的位置吗?” 程知远看向杜棹影:“有人视我为张仪呢。” 杜棹影心思一震,苦笑道:“夫子莫要试探在下,在下只是奉秦王的命,至于相邦的想法,在下不管,也不想猜,更不会奉命。” 程知远道:“秦国现在大的战略方针是什么?” 杜棹影:“战略方阵?” 程知远拍了拍马车的边:“就是秦国接下来要打谁,向哪里扩张,有没有计划,大的方向是什么。” 杜棹影失笑:“夫子见秦王,必有答案。” 程知远:“秦王秦王,你开口秦王闭口也是秦王,真的是不透露半点口风啊,我现在有些怕了,想要回去,我可真怕一入秦王宫,就被乱刀砍死了。” 杜棹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任务只是护送程知远抵达蓝田大营就算完成,后续的护送任务有其他人担任。 虞霜的目光一直盯着车马后面。 有剑宗在跟着他们。 “杜棹影心不诚,但他确实是效力于秦王而不听命于其他人。” 虞霜向程知远开口,并不避讳杜棹影:“若是范睢请人来的,不管是跟踪你还是要杀你,那他也都未免太小气了些,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 程知远叹了口气:“不,你错了,范睢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他个人性格导致了行事手段有些激烈,诶,你别看我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我可不是在夸他。” “一是一,二是二,再厉害的远交近攻之策,也不能抹掉他曾经躲粪坑茅厕的污点,小人也是真小人,君子那是谈不上。” 杜棹影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装傻充愣当没听见。 程知远却大摇大摆的和虞霜聊天,浑然不在意那两个跟踪的剑宗。 “不过很巧,我也是一个小人,小人遇小人,恐怕这就是他比较烦我的原因吧,他怕什么啊,怕我入了秦国见了秦王抢了他的风头?” “嗨,我都不想见秦王,怕耽误了他处理政务,可惜秦王爱才呢,他让人远行函谷关来迎接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我吹” “这秦国现在的相邦啊,总是喜欢搞这种不知所云的小动作,我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你不喜欢我就走么,也不抢你饭碗,但是你又不直接说,我就来了,当然是无可奉告,你又不高兴,毕竟秦国也不是你家开的,我干嘛要通知你” “所以搞事情之前一定要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蹲茅厕也不能忘记看简牍,我这么年轻都还经常翻阅简牍,参加考试,勤修不缀,仲尼修的《诗经》是给你放在那里当摆设的吗,没事看看《天论》也行” 虞霜点了点头:“程夫子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杜剑宗你说呢。” 杜棹影:“程夫子大名,天下有闻。” 他瞄了一眼后面空旷山岳,里面有两道气息时隐时现。 这小程先生,怎么突然话多起来了? 杜棹影不知道程知远肚子里买的什么药,但想想看,表面一层看起来,应该是故意说的这些讽刺话,是为了让那两个家伙带回去,激怒相邦? 没什么好处吧? 难道程夫子真的是冲着秦国相邦位置来的,少良造还不满意? 杜棹影心中一震,暗道极有可能啊 年少英雄,这时候若是担任一国之相,那必然是声震四海,而同样,听陈龙右他们讲,上一次在武胜关的辩论,相邦似乎被程夫子三两句话说的吐血这高下立判,也难怪相邦如此惧他 程知远还在喋喋不休: “明白这意思吗?我告诉你们我是身经百战,游过万水千山,见得多了,外面的什么大人物我没见过,什么赵王丹,楚王熊横,齐王法章,君王后,越王勾践,周天子,匈奴人,平原君,蔺相如,荀师,邹衍,东海道人安期声,我还在做梦时候见过伯邑考和纣王。” “懂不懂啊,你看看上次越王一剑劈庐山,二十六剑宗躺地,这比那范茅厕、秦国诸剑宗不知道高到哪里去,这秦国剑宗也就那样,你再说我,我跟越王是师徒相称,平素里谈笑风生” 杜棹影的眼角直跳,程知远骂秦国诸剑宗,岂不是把他也带上了。 真是狼心狗肺啊,枉自己还大老远去接你! 后面两个随行的剑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身上气息起伏不定,左侧剑宗胸膛不能平复气息,对右侧剑宗道:“早听陈龙右说这个家伙诡诈且多谋,又生得一张伶牙俐齿,上次把相邦都骂的吐血三升,这次相邦让我们盯着他,这货却是发现了我们,一直在这里骂!” “真是黄口小儿,竖子之流,就这样的一个碎嘴孩子,能把四国摩弄于鼓胀之间?我不信!” 右侧剑宗也表示同意:“这一路骂过去,相邦处暂且不说,秦国的脸向哪里放,不知道的还以为王上找了个流氓来当相国。” 左侧剑宗眯起眼睛:“咱们计较一下,必须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来个下马威!”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千山鸟飞绝 虞霜对程知远低声道:“人家在后面吊着,你在这里骂人干嘛啊,范茅厕这种话都说出来,给小心眼的撇胡子听到了还不得头上冒火?” 程知远身躯微仰:“有什么骂不得的,范睢从开始就对我抱着敌意,怪里怪气的家伙,这次我入秦,秦王要见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怕我抢他饭碗。” “说白了,上次丢面子啦,那口气不顺,憋死了。” 程知远的口气有些无聊和无奈,虞霜嘴角一咧,差点没绷住。 杜棹影的脸色则是更黑了。 程知远对他道:“杜剑宗,你说你们这位相邦,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要烧我,可真的是有意思啊,我何德何能啊,小人也,小儿也!” “黄口竖子也!” 杜棹影叹了口气。 小程夫子,你们说归说,但不能当着老秦人的面去骂秦王任命的相邦啊! 这不是在骂秦王没有眼光吗? 但是老杜转念一想,秦王又让程夫子入秦,而小程夫子又把自己好一顿乱夸。 杜剑宗,老杜,这位老秦人不得不长叹了一声。 弯弯绕绕,这些纵横家的人就喜欢勾心斗角,在他看来,相邦也不是君王,君王说一相邦说二,大不了设两个相邦,分而治之,一个贯军政一个管民生,两不耽误,就像是秦惠文王时期的嬴疾和张仪一样,这多好呢。 范睢也是的,非要和一个小孩子勾心斗角,就算是扳倒了他,你能拿什么好处? 欺负小孩子还是怎么的? 赢了没有好名声,输了更是烂透,杜棹影摇了摇头,这时候倒是有些认同程知远的话了。 范睢这家伙,真的是手段偏激,惹到他的就要想办法搞一把。 杜棹影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荒山大野,对程知远道:“夫子放心吧,那两位,起码在我还在护送夫子的时候,他们不敢出手,再说了,相邦也不可能违逆王上的意思而去伤害夫子,顶多就是使点绊子。” 程知远:“绊子好啊,只是绊马索下了,可不一定能绊倒我这匹千里驹啊!” 太阳西垂,践踏黄尘,第一个驿站已经抵达,呼雷豹累的气喘吁吁,而雷首则是用鄙视且嘲笑的目光看着它。 但当大马准备低头去挤兑小马的时候,程知远忽然伸手过来了。 那手掌并不大,可是却含着很大的力量! “咚!” 雷首的脑袋被一掌推开,头晕目眩,杜棹影早已下马,在和驿站主交谈,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 “!” 雷首很生气,脾气暴躁的大马顿时勾头看向程知远。 但它紧跟着,便开始打起冷战! 那双青白色的瞳孔蕴含着大恐怖,巨大的龙角豺狼出现在雷首的眼中! 宏伟的阴影倒映过来! “不要败坏自己的名声,以大欺小不是什么本事。” 雷首头使劲在抖,吓得是拔腿就走,但被杜棹影一把捉住缰绳,他向程知远抱拳,随后恨铁不成钢的把雷首扯到一边栓了起来。 呼雷豹盯着雷首,脑袋朝向的方向没有动弹。 程知远摸了摸它的鬃毛:“还记得你以前跟着浑邪乌檀的几天么,现在你可比那时候要壮实多了。” 呼雷豹低下头,第一次用脑袋顶了顶程知远。 “不错,雷首么,虽是好马,但却不大,咱们的目标先定个小目标,比如,穆王八骏。” 程知远驻足在原地,虞霜负手向里面走过去。 荒凉的天空下,两位剑宗背后猛升寒气! 那双眼睛极其可怕,而在等位上,他们的气势一度被压制,就像是有一片浩瀚青天镇压下来! “不得了!” 左侧剑宗死死握住腰挎的剑柄,气息起伏剧烈,似乎有些难以抑制自己,但那双手剧烈抖动,却是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剑宗!不下于天下前五十的剑宗!这种气息我只在陈龙右那几个秦王护卫身上见过!” 剑宗的脸色苍白,他们这种九十余位的,虽然也是天下剑宗,但是和前面数十位相差实在是太远,依旧是拿陈龙右举例,光狼之战为先登,杀敌无数外加一位前任第三十的剑宗,这种实力简直就是妖孽附体! 右侧剑宗唾骂了一声,看向他:“我看相邦不是要防备他的嘴巴,更是怕这家伙一剑把他杀了吧!” 左侧剑宗目光游离不定,此时程知远终于回过头去,那种可怕的注视从他们身上消失,此时两位剑宗已然是大汗淋漓。 “我还想去试探他,差点中计了,怕是过去便回不来了,说来奇怪,他看起来境界不太高,怎么有这种气势?” “此子乃非常人啊,小心为上!” 他们不知道,刚刚锁定他们的,乃是“天命的注视”。 不仅仅是睚眦与往世神,还有天命的力量,天命的规格甚至碾压秦王,即使是秦王被那么看着,也会感觉到不自在,更不要并非秦王直属的两个九十余位的末位剑宗了。 两位剑宗对视一眼,右侧剑宗道:“要不以灵鸟传讯,先行回报相邦?” 秦国继承白帝的能力,有驭万鸟之术,也就是说,任何间谍只要被认为是疑似人物的,那么他在进入秦国的一瞬间开始,基本上就已经置身于漫天的监控摄像头下面了。 左侧剑宗看了看天空,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然回头四面环顾。 右侧剑宗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附近,千山无鸣啼,万径绝羽翼! 没有鸟儿靠近这里! “有东西,这家伙是真有本事啊!我没见过这些鸟怕过谁,就算是西周公那老东西进来也要规规矩矩!” 右侧剑宗有些欲言又止。 左侧剑宗道:“我们今夜先等等,等到靠近蓝田大营,那处便有青鸾火凤,万鸟只听鸾凤之声,不尊外物号令,那时候,看他如何用驱鸟的手段!” 只是二人还没有动作,忽然耳中传来了清晰的磨剑声。 一下一下,带着刺骨的森寒,从驿站中飘荡而来! “二位,这天寒地冻的,不进去坐坐,暖和暖和?” 少年人的两把剑从中间分开,一边一把,从上方斜着滑落,砰的一声被两只手掌捉住剑柄,稳稳当当。 分别抵在两个剑宗的脖颈上! 第五百二十八章 画地为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两剑宗的手放在剑柄上,但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因为程知远的两柄剑会比他们的动作更快,更迅速的斩掉他们的脑袋, 右侧的剑宗脑袋里只有一句话在回荡:这小儿什么时候来的? “八重楼不应该啊” 右侧剑宗声音沙哑。 八重楼的境界,怎么可能让两个大剑宗反应不过来呢? 左侧剑宗不发一言。 程知远的剑刃调转了方向,从刃口对准脖颈,改为刃面贴着。 冰凉与森寒,锋锐直接与下巴的软肉触及到一处。 “两位不如公虚怀,远不及陈龙右。” 这句话从程知远的口中说出来,两剑宗便是心中剧烈震动。 公虚怀,吕不韦门客,刻舟求剑的主人公,天下剑宗五十六。 陈龙右,秦王嬴稷近卫,战时为都尉,天下剑宗第三十。 “来吧,报个名字。” 程知远的语气并没有笑意。 但这只是单纯因为他不能笑而已。 “蔡仲临。” “许牡骅。” 程知远点了点头:“左,蔡剑宗,天下第九十五位,右侧,许剑宗,天下第九十六位,你两人连排位都是一起的,但并非是老秦人啊。” 蔡仲临低声道:“入秦则为秦人,祖上分家,太行以西亦有蔡氏。” 程知远点了点头,而右侧的许牡骅则没有说话,似乎显得很紧张。 “今天一下午,自日西向斜谷,便在说范睢的坏话,二位可都记得清楚了?” “若是记得清楚了,那便离去,把话原原本本告诉范睢吧。” 程知远收回了其中一把剑,但是另外一位剑宗便立刻变了脸色。 “你要做什么!” 右侧剑宗许牡骅如蒙大赦,而左侧剑宗蔡仲临则是怒容满面。 程知远道:“自然是一位留下,一位离开,怎么,两位都不想走,那也行啊,按照之前说的吧,反正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 “夫子不急!在下这便走!不敢叨扰!” 黄口小儿改了主意,不要请两人都进去坐坐,这自然是好事情,否则在杜剑宗的面前,那真的是丢尽了脸,两大剑宗被一个小辈生擒,说出去倒也不配再顶着天下剑宗的名头了。 许剑宗连忙起身,离开宝剑的击杀范围,而蔡剑宗眼皮直跳,却又不能侧头,因为洗血剑的锋刃就贴着他的脖子,向上一剐就是半张脸被削掉的结果! 许剑宗用鼓励的眼神看向蔡剑宗,大概意思就是老铁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搬救兵。 程知远打了个哈欠。 蔡仲临额头青筋绷起,这时候,驿站的方向也走出一人,正是杜棹影。 “杜前辈!” 蔡仲临如见希望,连忙向他呼喊,但杜棹影却一言不发,只是站在远处摇了摇头。 见此情景,蔡仲临一颗心立刻跌入谷底。 秦王布置的剑宗,没有营救他们的义务。 蔡仲临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程夫子欲以荆条缚我入蓝田耶?” 程知远:“把你脱光了玩捆绑,你以为我是变态吗,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思有邪,该打。” “只是我也不能落了越王面子,给你们两个跟踪到现在,让我这个新宫讲师的脸向哪里放,放走一个给你搬点猴子哦说错了,搬点救兵,再留下你来,当个震摄的标靶。” “我看看,给你插在哪里好一点。” 蔡仲临双眼怒睁,猛烈挣扎,程知远哗啦一剑,鲜血飚射,剑气直接劈在蔡仲临的身上,把他一剑斩出十余丈远! 跌跌撞撞砰的一下摔在地上,但好歹剑已出鞘,随后反手劈来的便是浩瀚的剑啸云海! 只是下一瞬间,蔡仲临眼前梨花盛开,四面八方腥风血雨忽然升起,一刹那就将他的剑气击的粉碎! “呼风唤雨!” 他大吃一惊,剑气被破,浑身上下中了一百三十一道剑击,麻衣尽碎,浑身浴血! 锵! 宝剑拄地,后面山石尘埃尽归齑粉!蔡仲临双眼圆瞪,肌肉颤抖,精气神明波动极大,被生生从中间劈开,丝线缠绕不能归附! “仙道!” 他这下终于明白那种不和谐的感觉从哪里而来了! 原来是剑仙! 程知远把洗血剑插在地上。 轰! 一道剑气从大地中升起,浩瀚的精气神明穿过了蔡仲临的身子,从胸膛贯穿到后背! 精气杀精气不伤血肉,蔡仲临中了这一剑,精气神明彻底被砍掉一半以上! 锵! 剑声戛止! 天色黑暗,群星高悬。 不杀人,只伤身! “夫子!” 杜棹影终于说话了:“夫子泄气,也差不多了。” 程知远:“你想错了,我哪里是泄气,我既无喜亦无怒,如蔡许之流,剑宗之身为人效命,与你一般,也说不上谁高谁低,只是他来找我,我总要有个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 “别盯着我,我也不去觊觎庙堂;可若是他要盯着我,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向秦王献些定四海之策了。” “莫要到时候向天哭喊,言‘既生睢,何生远’,那为时已晚矣。” 程知远语气毫无谦逊,更是全然不客气,显得无比霸道。 话语一落,程知远身上数剑飞出,啸鸣不能遏制,围绕蔡仲临转了三圈,于是地上出现了三圈剑痕! “我也不给多,三道剑牢,破的去自己离开,破不开就等人来救吧,若是你听过我的课程,知道连山易的运算,这三道剑牢,并不难解。” ———— 翌日,马车的轮子滚动起来,天从黎明慢慢移动到暮日,一连三日之后,青玄的方位出现了风声虎啸,当一位着青衫铜甲的剑宗率人赶来时,蔡仲临已是骨瘦嶙峋,三日未曾饮气神明因为剑牢困锁,而消耗大半,几乎油尽灯枯。 这位剑宗饶了三重剑牢一圈,他身边有人叹气,过来提点,终于是把这三重剑牢解开了。 砰! 蔡仲临摔倒在地,青甲剑宗便去扶他,而他起身,语气愤恨至极:“竖子困锁三日辱我,若不讨还,决不罢休!” 青甲剑宗面色难看:“你这蠢笨的家伙,这三重法剑,画地为牢的手段,是你能对付的么,若不是你二人露了行踪,岂能自作至如此境地?” “再说,那程夫子也未曾要杀你,只是警告罢了你就此打住,回去之后,不要面见相邦,直接前去秦王身前,自有分说。” 青甲剑宗口上安抚,心中计较:此子性格强硬,不容反驳,天纵英才,世人都说他与张仪仿佛,但事实上,如今看来,其实与商鞅相同。 这等改革大派,若是入秦,恐怕会对老氏族产生二次冲击,如今秦王不喜旧势力,故而提拔范睢,如今又请此子入秦,是要对老氏族大清洗了如此说来,老氏族若是知晓,必然迎来疯狂反扑,如今咸阳,当真是龙潭虎穴,我这番来,既为秦王效力,但那穰侯、泾阳君对我亦有提携之恩,着实是两面为难 第五百二十九章 四贵之祸 程知远心中同样计较许多。 秦王不是傻子,上一次应该看出来范睢害怕自己丢饭碗,而范睢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秦王这次提前请自己入秦的背后意义,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知道范睢是真傻还是在配合秦王演出,但不论是哪一种,程知远倒也不介意帮下忙。 乱就乱的更厉害一点 反正别牵扯到自己就好。 “算算时间,范睢一旦当上相邦,魏冉,高陵君,泾阳君,华阳君,这四个家伙的好日子也似乎快到头了” 范睢在楚国和程知远打嘴炮被骂的半死,回去之后自然要趁着搞四贵的时候发泄下怒气,在这之前,范睢已经在朝堂上大骂魏冉,差点把魏冉骂到心肌梗死。 四贵在秦国代表的意义很不一样,魏冉倒还好说,他纯粹就是贪心,贪权,毕竟年轻时候为秦国出生入死,又提拔了如白起,胡伤等一干名将,到上了年纪有有些放不下手里的权利,这是正常现象,他本人还是支持秦王的。 说来很奇拐,现在很支持秦昭王嬴稷的宣太后,在嬴稷还在赵国为人质时,在秦武王刚死时,她所想立的秦王,是嬴芾,也就是泾阳君! 嬴芾和嬴壮,当时是两个争夺秦王大位的有力人选,嬴壮属于秦惠文王一边,本来是当狗的,但是惠文王没拴住,他就扑腾上来了,然后被魏冉剁了。 当然这个事情的发生前提,还涉及到一个人,也就是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力主嬴稷登基,认为他孱弱不会给赵国带来过大威胁,于是碍于赵国的压力,魏冉趁机把他大侄子接回来,同时干掉了嬴壮,而嬴芾见势不妙就急流勇退,支持嬴稷为王。 四贵中,魏冉代表的秦王一系的贵族,而剩下三个,像是嬴芾,其实背后的支持者,也有孟、西等老氏族。 至于白已经不列在其中。 经过商鞅变法的打击之后,如甘龙,杜挚等一帮守旧贵族被剿灭,孟西二族因为不善于耕战而逐渐沦落,而白乙丙的部族因为擅长耕战而逐渐占据郿县,成为第一大族,同样,白氏也开始与孟、西二氏离心离德,逐渐成为新秦人。 穆公之时,三族互相联姻,相顾首尾,同进退,然而如今白氏却态度暧昧,这便让孟、西二家大为不满。 而能够让老氏族继续苟延残喘,不至于彻底泯灭在秦法之中的机会,也只有四贵中的泾阳君才能给予。 既不想完全成白氏一样的新秦人,互相分家,秦法规定,男子成年就要分家:令民父子,兄弟同室息者为禁;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 也就是说,你不分开,家里多一个人,那就多加一倍税前,你老氏族要是有钱烧的慌可以交,中央政府拍手欢迎。 也就是这道法令,拆碎了宗族的维系,一二三代人还能保持来往,但一旦过了四代之后 这也是孟、西二族恐惧的源头所在,认为上千年的传承就要至此湮灭。 “四贵威胁王权,后面也有老氏族最后反扑的影子,这时候让范睢在前面吸引火力,大开嘲讽技能拉怪,大骂魏冉却不说泾阳、高陵的事情,指桑骂槐。” “又让剑宗前来大张旗鼓接我入秦,是要转移老氏族注意力,从而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彻底完成变革秦昭襄王还是那个秦昭襄王,他的时代,就要来啦” “他老妈宣太后这次也要被打掉了” 程知远觉得自己这个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天下没有白来的关怀,或许从武胜关自己骂过范睢,并且秦王得知自己之后,从那“可王天下否”时,就已经把自己纳入他的计较之中了。 少良造看起来是一个良性的邀请,不仅能让人感觉他大度,更能给天下塑造一个榜样,当然同时还可以恶心楚王。 不过秦王当时的邀请,应该是真心的,他是随手落棋,要用的时候自然就会有棋子来找他。 对弈于天,搏于天下四野,其他国家的君王比起嬴稷来,确实是差了一些,毕竟吃的盐多就是本钱啊。 当马车停止的时候,四周荒凉的山岳也开始变成原野,天空中未曾飘落大雪,但寒冷的气流不断从西方吹拂过来。 程知远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丘陵的顶端,眺望前方那宏伟的山野。 蓝田大营! 距离如此遥远,也能清晰看见蓝田大营的营墙,巨大的区域被框出来,庞大的攻城器械囤积在此地,而秦军操练的声音震动天与尘埃,兵戈挥起,生风掠地,凛凛金光,让万兽都惊恐退避! “来了!” 程知远感觉背景音乐变得更加急促了。 远处的蓝田大营之中有长鸣响彻,一位将军乘青鸾飞出,杜棹影终于松了口气,对程知远拱手:“到此为止,在下的任务也算完成,幸不辱命,可复见秦王了。” “夫子此去,万万不可再得罪人了。” 杜棹影在临走前提点了一句,程知远道:“果不其然么,以范睢为前躯,再使在下为奔属?” 杜棹影没有回话,他知道程知远的意思,这句话很赤裸了,是说的望舒飞廉。 稍微代入一下,这句的意思就成了“天帝发动战争的时候,使望舒为先锋,用飞廉当后军。” 程知远对杜棹影还礼,后者于此告退。 “距离法家与漆雕的比试,还有四天。” “倒也不长久。” 有人带路,又有驿站补充体力,自然来的快,加上呼雷豹本身也属于异马龙驹,自然不是寻常凡间马匹的脚力可比拟,像是嬴异人当然一个人跑出来,找不到路又没有好坐骑,自然是在山水间半死不活了很久才走了出去。 那乘青鸾的将军下来,摘了盔,见得年轻至极,只比程知远稍年长些许一般。 “在下蒙武,奉秦王命,在此等候先生多日了。” 蒙氏的二代将军,秦国的中坚力量,蒙武! 这个时间,蒙武确实是也只有二十岁出头,年轻的很。 程知远向他介绍虞霜,同时颔首:“觐见秦王之事,不知可否稍缓,四日不出,法儒之比就在蓝田,这等大事,岂能错过啊。” 蒙武一笑:“先生放心,秦王早已猜中先生来意,还请先生、虞夫子,同与蒙武先入咸阳,四日之后,王上会与二位先生,同来此间,观摩法儒之争!” 《剑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颂请大家收藏:剑颂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三十章 借剑杀人泾阳君 急促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孟乙歆着中大夫袍,急切的进入一座长宫。 “臣孟乙歆,拜见泾阳君!” 身为孟西白三老氏族的领头家族,更是名将孟明视的嫡后,孟乙歆对于商鞅的法律一直是保持着高度警惕,然而自孝公变法至如今,三家越发离心离德,族人已经繁衍至第四代,而与前三代不同,第四代族人,即使常年被第二代先辈带着串门联络感情,却也依旧认为秦法大过宗族之法。 照这样下去,第五代族人将彻底成为新秦人,互相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宗族之法不可废,宗族更不可溃。 抱着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能够拯救孟乙歆的,只有曾经争夺过秦王大位的泾阳君! 高大的门扉吱嘎着打开,仆从引孟乙歆进入其内,泾阳君正在处理自己带来的封地事务,简牍被他摞在一起,堆的很高。 他的封地是在宛,也就是河南南阳,距离咸阳足有八百里,但封地这种东西,很多封君往往不会去封地赴任,商鞅封于商地,却也依旧在咸阳,张仪封在商於,魏冉夺取陶邑,但他们本人除了拿那里的税收之外,自己还是待在咸阳的。 这里是政治权利的中心,离开了这里,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如果还想要脑袋的话,就不要贸然去封地赴任。 泾阳君抬起头,停下刀笔,孟乙歆上来拜见: “拜见泾阳君,程子已经进入蓝田大营!” 泾阳君目光没有丝毫异常:“来了么。” 孟乙歆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急促:“王上要动手了!” 他满脸都是担心,眼中甚至还藏有一丝疯狂和惊恐。 泾阳君抬起头来看他:“怎么,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孟乙歆神色难看的很,泾阳君语气平静:“在商君变法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到了,怎么,甘龙、杜挚之死,还不够让你们警惕?” 孟乙歆行礼:“还请泾阳君示下,接下来我等该如何应对?” “泾阳君也不要欺瞒老朽了,难道王上对我等老氏族施展分刀剐肉之法,便不会对你等动刀子吗?只怕是太后自己都难逃此劫!” 他说着,拳头捏的死死,不敢松开。 泾阳君砰的一掌拍在案桌上! “那你想怎么样,孟乙歆!你是要造反吗!” 孟乙歆却也是气到极了:“泾阳君!都到这时候了!咱们别绕弯子,来点真格的!难道真要让王上把我们弄了吗!” 泾阳君的怒色一瞬间收敛:“像你这么急的人,成不了大事情,难怪白氏混的风生水起,你孟氏却凋敝的厉害。” “如今王上已经凑齐飞马走狗,范睢以为望舒,程子化为飞廉,一前一后,先礼后兵,已经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当然,也有时间。” “但你这么急,我问你造不造反,怎么,你还真有此意?忘记了嬴壮、嬴雍是怎么死的了么?” 孟乙歆不说话,只是恨恨抖了两下袖子。 泾阳君道:“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我也是保王派,不和嬴稷作对,他登临王位,也有我的功劳,你懂么?他不是一个善茬。” 孟乙歆脸色变幻:“那,到底要不要杀程子?” 泾阳君伸手制止道:“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不要告诉华阳君,也不要和高陵君说,孟乙歆,我知道你和我弟弟有来往,并且十分密切,但我也要奉劝你一句,不要被眼前的恨蒙蔽了眼睛,和我弟弟一起走向愚蠢的深渊。” “记住,不然你性命难保。” 泾阳君的警告让孟乙歆心思一沉。 高陵君处有泾阳君的耳目。 “你要记得,杀程,不是为了你那可笑的恐惧,而是为了让秦王重新重用我等!眼下的局面,秦王执意要拿走权利,你该做的是配合,不是反抗。” 孟乙歆怒极反笑:“泾阳君!你傻了不成!王上若是取了你的权,下一步,不就是流放你吗!高陵君不相信,看不懂,你这么聪明,怎么糊涂啊!” “糊涂的是你!” 泾阳君蓦然瞪起眼睛,一股可怕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十二重楼大修士! 孟乙歆顿时吓得面色一白,差点没站稳,泾阳君在一怒之后收敛了气息,竖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点,也不看他,是平和道: “你是真看不透啊,蠢,蠢到家了。” “春秋时,齐简公派国书为大将,兴兵伐鲁,鲁实力远不敌齐,形势危急。仲尼之徒子贡分其形势,认为唯吴国可与齐国抗衡,可借吴国兵力挫败齐国军队。” “于是子贡游说齐相田常,田常当时蓄谋篡位,急欲铲除异己,子贡以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之理,劝他莫让异己在攻弱鲁中轻易主动,扩大势力,而应攻打吴国,借强国之手铲除异己。” “田常心动,但因齐国已作好攻鲁的部署,转而攻吴怕师出无名。子贡便去劝说吴国救鲁伐齐,如此师出有名,田常兴意,子贡再入吴,与夫差言:如齐攻鲁,势强必将伐吴,大王当先下手为强,联鲁攻齐,吴国可抗晋,霸业成矣。” “子贡马不停蹄,因吴国战胜齐国之后,定会要挟鲁国,鲁国不能真正解危,于是他愉偷跑到晋国,向晋定公陈述利害关系:吴国伏鲁成功,必定转而攻晋,争霸中原。劝晋国加紧备战,以防吴国进犯。” “后来如何?夫差挂帅,率十万兵偕三千越甲攻齐国,鲁派兵助战。齐军中吴军诱敌之计,陷于重围,齐师大败,主帅国书同数大将死于乱军。齐国请罪求和,夫差全胜之后,移师攻晋国,然而晋因早有准备,击退吴军。” “如此,借剑杀人,鲁危解矣。” 泾阳君道:“如今秦王要动手,他便是齐简公,这范睢就是大将国书,要来伐我等诸封君,老氏族,我等便是鲁国,那谁可与范睢抗衡?” “自然是程子也!楚国武关一会,程子怒斥相邦,致范睢呕血,此仇极大,如今范睢在前,程子在后,却不能同心,范睢为恶犬,程子却不是为秦而来,故我们应该先亲近程子,与其相交,这程子就是吴国,程救我等而伐范睢,非他本意,而是要我等因势利导才行。” “让他二人矛盾爆发,我等只说范睢,不言程子之恶,程子终究年少气盛,若破范睢,必然骄狂,此时王上失却恶犬,程子亦不为他所用,便只能暂且按捺,而我等便自愿交出封地私权,保爵位不失,示好王上,打掉程子,从鲁化晋,坐收渔利。” “但这一套里,还需要一两个送死的人。” 泾阳君看向孟乙歆:“高陵君,便是这个矛盾爆发的关键,我愚蠢的弟弟,最适合做这种脏活累活。” “你若回去,便与高陵君一道向范睢进言,就说程子入秦,他相位不保,纵然他明知是坑,却也不得不忧,如此,给你们一个开头,后面怎么游说,便看你们的临场发挥了。” “我料他应当周旋些许,随后当大肆索要尔等之权,钱,粮!拿此些筹码,以奉秦王,再对付程子。” 第五百三十一章 灞上赴会高陵君 如钻过了桃源乡的隘口,当蒙武带领两人前往蓝田大营的时候,却不是从天而去,虽然少了些逼格,但是程知远看到,蓝田之地,不远处甚至有密集的农田与屋舍。 一条水流从秦岭余脉上奔流而下,向西北缓缓流淌。 这便是灞水。 灞水清澈,河床上亦有永远不会离开的挖矿人,那些或柔或刚的玉石矿,太阳照耀在上面,看上去朦胧如炊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程知远看到这一副景色,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这句诗,虞霜在旁边,兔子耳朵一竖,顿时拍手道:“好诗好诗诶,就是和诗经的格式不太一样。” “来,让我改改” 虞霜嘀嘀咕咕,在不断篡改李姑娘的诗,蒙武在前面给程知远介绍四周的布局,甚至更不吝惜多说一些那些攻城器械。 “这些都是公输家和西方之墨所制作的么?” 这些攻城的器械,很多都是依照军阵量身打造而成的,士兵们灌注自己的精气神明,可以把这些攻城器械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所谓团结就是力量,这对于纪律性极高的秦军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辅助工具。 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曾经看过墨家所制作的特殊器械,只不过这些都是法器,需要注入精气神明,在这个神魔版的墨家之中,自从墨子不再制作器械之后,三派墨家里,西方之墨似乎开始向着暴力美学发展了 简单粗暴,注入精气神明就能启动,啥,你问我机械原理?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程知远就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使劲勾头张望。 不知道有没有高达诶 在程知远看来,西方之墨对于机械科技的科技树似乎点歪了,开始向炼制法器一类修仙派走了,真怕什么时候,他们真的给秦国搞出歼星舰来 咚咚! 程知远忽然抬头,目光动了一下,指着一个高大的铜铁结构器械道:“那是什么东西?” 蒙武也顺着指引望过去,所看到的是一个不知该如何描述的铜坨子,像是编钟中的大钟放大了无数倍。 “据说是从稷下学宫中带来的设计图纸,但是现在制作起来还很困难,失败了很多次,主操作师是曾经在稷下学宫学习过的东方之墨,蕖衍,蕖子也。” 程知远目瞪口呆。 蕖衍,那不是当初稷下考卷里,设计塔吊题目然后很多人没做出来的那个出题人吗,后来还和自己辩论过 等等,这么说,他入秦了,而且那个玩意是蒸汽机?! 程知远挠了挠头。 这秦国的画风和列国怎么不太一样啊! 人家修行你搞科技,而且搞得似乎比自己手下的墨家还好! 这也怪不得,西方之墨的动手能力远远凌驾于东与南两派,东方擅长嘴遁,南方擅长修行程知远看到那些小黑点,一个个都是西方之墨的人,顿时两眼放光! 这都是人才啊!远远比自己手下的那些个家伙要厉害多了,要是能弄一两个西方之墨回去,过不了两年火箭炮都能搞出来。 “我去,实业救国,科技兴邦我有点不想偷秦国气运了” 程知远有些无奈,这下是真的有了点动摇。 干脆就在秦国当个少良造,混混混到秦相? “这西方之墨要是搞出一个精气神明催动的蒸汽机等等,这玩意不就是机械之神吗?动力熔炉?” 画风越来越不对劲,程知远头勾着,一直注视着那个大机器,直到马车离开能够看到的范围,一路向咸阳奔去。 还好的一点,这里还没有出现手搓炸药的那帮疯子方士,不然大秦就真的要变成另外一种情况了 不是列国不给力,奈何秦军有ak啊! 还有,那周围的农田中,耕作的老农,看起来是个地位不高的农夫,但事实上,人家很可能就有官大夫的爵位在身!比程知远这些外地的教书先生,地位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都得益于秦国的军爵制度。 “过了灞桥,再从灞上渡过渭水,咸阳就已近在眼前了。” 蒙武对程知远道:“先生不必遗憾,过几日,先生与王上同来蓝田时,那些器械军备,保管让夫子看个痛快。” 不过,就在一行人要登桥时,灞水西岸竟早有人在此等候。 蒙武见到那帮带剑宽袍之人,目光一肃,对程知远道:“那是高陵君。” “哈哈,蒙将军,多日不见,更加威武些许!” 高陵君率人过来,他没有带兵,身边跟着的也只是执剑侍从而已,他先与蒙武行礼,再与程、虞二人面见。 “听闻程夫子来秦,悝是欢喜至极啊,早在年前,夫子于稷下大开其讲,言天数五十五余,悝亦侥幸,得夫子所说计算之简三二篇,观过之后,惊为天人。” “悝心慕夫子久矣,恨不能远行齐国,洛邑一见,如今夫子入秦而来,悝,激动难耐,特来灞上相迎,还请夫子赏脸,悝在此地,为夫子接风洗尘。” 悝,是高陵君的名字,他叫嬴悝,很巧合,他和李悝的名字是一样的。 蒙武皮笑肉不笑:“高陵君,程夫子是接了王上之邀,如今要直入咸阳宫,高陵君的接风宴,还是推推吧!” 他这般说着,便上前伸手,要给程知远开道,此时青鸾展翅高飞,地起大风,而那些执剑武士被大风一吹,皆是踉跄后退,蒙武对准一人,伸手一拨,那剑士便连兵器都没拔出来,便被一掌掀到一旁! 高陵君同时伸手,抓住了蒙武的手腕。 “将军何以如此啊?夫子在前,岂不让夫子看了笑话,言我秦人不知礼度,都是与西戎之辈苟同?” 他气息身高,蒙武却也冷笑,寸步不让。 “高陵君,现在这是要做什么,要违抗王上的命令,强行劫人了?” 高陵君微笑:“我视夫子为我不拜之师,如今夫子入秦,我只是想请夫子一叙而已,这点小小心愿,将军都不肯满足吗?” 蒙武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公子悝,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高陵君忽然一笑,他从袖中抽出一份简牍,递给蒙武。 “我当然知道,将军且看” “此乃秦王手书!” 第五百三十二章 郑声淫,佞人殆 高陵君手中简牍是真,蒙武认得,那简牍末位盖着的印,确确实实是秦王嬴稷的章玺! 这又是怎么回事! 蒙武有些懵,明明是秦王要求他带程知远先入咸阳宫的,可如今高陵君突然来到灞上,并且出示了自己拥有秦王亲下章玺的简牍,这样一来,原本可以看得见的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模糊了。 蒙武料高陵君也没有那个胆子敢私刻秦王章玺,这里毕竟是咸阳,但如今秦王准许高陵君先为程知远接风洗尘,这行为,他是真的没看明白。 这两个人素未平生,亦不可能神交已久,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甚至高陵君在之前都没有表现出对程知远的敬重,否则咸阳内,蒙武他老爹应该已经有所听闻才是。 这就连说一句久仰久仰都欠奉啊! 但是王命不可违,蒙武虽然满腹疑问,却也只得退下,他放下手,高陵君也把抓住蒙武玩腕部的手掌拿开,随后立刻变作一副笑脸,很开心的迎上程知远二人。 “御者驾起,左执剑在前引路!” “夫子,请!” 高陵君虽然是作请的动作,言辞之间也十分客气,但程知远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不容置疑。 这并非是一种平等相交的态度。 高陵君的演技,在程知远看来有些拙劣,显然对方之前的说辞都是废话,他或许根本不在意自己,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能让他做出这种行为。 那便是利益。 “承蒙高陵君厚爱,既有秦王手书于此,这灞上之邀,在下若不去,那是大大的失礼。” 程知远还了一礼,同时也想看看,这个家伙有什么情况,他到底想押着自己做什么呢? 连秦王的态度都变了? 程知远目光微转,心中计较,莫非自己之前的猜测有误? 不应该,秦王是一定要对四贵动手的,这帮家伙跳的越欢,死的只会越快,就像是魏冉,明明是坚定的保王派,平素里也只是贪了一些,为秦国征战也劳苦功高,但是他错不该与其他宗氏封君眉来眼去,更是怂恿白起帮他去攻打陶邑,扩大自己的封地。 这触及到一位王者的底线了。 虞霜斜靠在马车上,嬉笑道:“高陵君这般,居然连秦王手书都请了出来,诚意满满,真是盛情难却啊” 程知远看了他一下,虞霜便眨了眨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不好离开,而且虞霜认为,高陵君应该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当然,程知远认为,这个事情,最大的关键不在于四贵,而是在于秦王,但不论怎么说,四天之后的儒法之比,自己总是要看的。 软禁?这种情况不是不会出现,嬴稷在这方面确实是有黑历史,楚怀王和孟尝君都上过他的套路,尤其是现在程知远入秦,情况其实和当初孟尝君入秦很像,都是秦王大力邀请,但是请过来,态度忽然改变,甚至起了杀心。 鸡鸣狗盗这个成语,就是出自孟尝君,孟尝君在逃秦的时候,他门客中有两个人出了大力气,一个会学鸡叫,一个是擅长盗窃,就叫鸣狗盗。 鬼知道是为什么哦不,鬼也不知道。 马车很快驶过灞上,蒙武和大部队分道扬镳,他要去的目的地是秦王宫,而高陵君自然是去自己的府邸。 呼雷豹拉着马车,停在了高陵君的府邸前。 “夫子,请!” 高陵君站立在门前,请程虞二人进去,随后目光一闪,两个剑士便把门户紧紧关了起来,转过身去,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程知远摇了摇头。 宴无好宴啊。 美酒佳肴自然是宴席间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在经历了一通毫无逻辑的互相吹嘘,以及根本在扯谎的久仰大名之后,随着美女舞姬的登台,宴席间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似乎也逐渐开始活络了些许。 虞霜倒是很感兴趣,这些舞女都是职业的,不像是田地人家,譬如张苍他大伯家,就是地主豪绅,但是就是这样在乡县里可以算是土豪的人家,也没有职业舞女,他们的舞女都是侍女充当的。 职业的跳起舞来肯定比非职业的好看,有好几个舞女都是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类型,甚至有些轻佻的向虞霜,程知远抛媚眼。 程知远的眉头跳了一下,张了张口,边上虞霜却是直接回了一个媚眼。 这回一下不得了,这小子本来长得就俊俏,只是一下,反到是那舞女怦然心动,微微低头,有些害羞,这可是稀奇大事。 “郑乐。” 虞霜忙着和舞女们眉来眼去,边上的人也多有轻蔑之色,而程知远则是轻声开口,向高陵君道:“高陵君,这是何意啊?” 高陵君大咧咧坐着,笑道:“夫子不喜欢郑乐吗?不好听吗?” 程知远点了点头:“好听,自然好听,郑国的礼乐,出了名气的。” 但这句话,是话里有话。 郑声淫,佞人殆。 程知远在外界看来,剑法从越王,学识从荀况,而荀况乃是儒门圣人,虽然离经叛道,被不少人抨击,但再怎么抨击他,他依旧是八脉之一的主宰,地位放在这里不可撼动,故而在八脉没有决定正统是谁之前,八脉都是仲尼正统。 那么,这里,就要提到郑乐了。 对于儒门弟子来说,在他们面前放郑国的礼乐,这就是羞辱。 仲尼不听郑乐,极其厌恶,但他虽然并不限制弟子们听,可往往会对弟子们讲述,他为什么不喜欢郑国的礼乐,原因正是因为轻佻放荡,不严肃。 久而久之,在儒门弟子面前演奏郑乐,就成了一种羞辱的方法。 程知远注意到周围的蔑视目光,已经不仅仅是针对于虞霜那副色魔的样子,而有更多的,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真是有意思。” 程知远感慨了一声:“郑乐大好!当浮一大白!” 说着,便端起酒爵,把其中的甘醇之水一饮而尽。 高陵君眼中满是戏谑,但此时却也不再羞辱程知远,而是拍拍手,怒道:“怎么错了音律,郑风是这样演奏的吗,给贵客看了笑话!都滚,下去!” 那些舞女,乐师,顿时止音而退,而虞霜则是又向一个舞女眨了眨眼,那个舞女正是最开始挑逗他的姑娘,此时耳朵根子都红透,低着头不敢抬起,就这样退走了。 高陵君眯起眼睛,对程知远道:“夫子好气魄,当得起在下一拜。” “比起仲尼那种坐不住的,夫子,倒是更像是天下贤士!” 毕竟听着郑国礼乐而不会勃然大怒,拔剑而起的儒门弟子,在这战国之世,可真没有几个!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半壁江山与死 高陵君见程知远面不改色,又喝了一口酒水,忽然伸手招了招。 四周的阴暗处,出现数位配剑的秦甲士。 “卫尉军?” 虞霜正从小姐姐走掉的可惜感中回过神来,看到那些甲士的配置,颇为意外,确实是很像包围咸阳城的驻守军团。 众所周知,咸阳作为秦国的政治权利中心,有三大军拱卫,中尉,卫尉,还有一个是郎中令军。 三军中,中尉是野战部队,蓝田大营中很多一部分就是中尉军,而卫尉军是拱卫咸阳的守备部队,相当于汉之羽林军,唐之龙武军,宋之禁军。 至于郎中令军,那就真的是咸阳宫中的高级守卫了,首先每个人都有官职,而且人数不超过千人,选拔的身份多数为良家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这是天子近卫。 “能调动卫尉军高陵君,本事不小啊。” 程知远平静开口,高陵君却是把酒爵一放,挥挥手,那些配剑的甲士便默默退出去。 “怎能让剑光污了这酒宴?” 高陵君呵呵一笑“他们可不是卫尉军,我何德何能,敢驱使卫尉军为我当剑斧手,不敢不敢,王上若是知道,非得把我狠狠训斥一番。” 一句话里就可以明白,如今的四贵,权利大到了何种地步。 “夫子,咱们说正事吧,试探到现在,夫子可能也恼了。” “开门见山,在下想请夫子为门中客。” 高陵君行了一礼,但态度依旧倨傲。 程知远摇了摇头“这不是请人为门客的态度,我听闻,范睢为秦王所得时,秦王五拜而得范睢,如今我比范睢更强,高陵君却以这种态度来请我效力,不觉得可笑么?” 高陵君咧嘴“夫子也觉得,自己比范睢更强?” 程知远顺着他的话道“范睢么,小人也,武关一会,空口白牙一张嘴,但说破了天以前也就是个蹲茅厕的,为什么在魏国不受重用,甚至还被污蔑,反而到了秦国,就得到重用了呢?” “诶,还是溜须拍马,来的厉害啊,说明秦王喜欢听好的。” 高陵君的眼神略有光彩,恩恩的应着。 程知远接着道“秦王需要一个小人在前面,又需要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在后面,那么自然就是在下了。” 高陵君哈哈大笑“不错!夫子所言极是也!想那范睢不过是一个蹲茅厕的蠢货,何德何能,敢骑到我的头上拉马尿!” “秦王的手段,太明显了!重用小人,不过是借口!范睢有什么才能,废物而已!嬴稷不重用宗族亲人,反而去依靠外人,他必不得长久!” 高陵君大声喝骂,目无法度,但酒席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那些高陵君的门客,就像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程知远。 “啊,夫子,你也听到了!” 高陵君哈哈笑着,脸孔却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秦王想杀我,泾阳想害我,华阳想利用我,这偌大宗室,竟无一人,是我的亲兄弟啊” 他砰的一拳砸在案桌上! “程夫子!我羞辱了你!你也是和范睢一样,你觉得你比范睢强?也就强在纵横之上!” “你也就是一条狗!不敲打你,你尾巴就翘起来,翘上天去了!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 程知远不急不怒“我听说,昔年张子入秦,落魄至极,以至于一点清水都喝不起,被人乱棍打于街头,有人扶他起来,他却逢人便问,自己的舌头还在不在。” “纵横家么,就是靠着一张嘴吃饭的,这也是一门口技,范睢技不如人,我自然可藐视他。” 高陵君的神情一瞬间从怒气勃发恢复到平淡,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等我坐上秦王大位,这秦国江山,分你半壁,有如孝公与之商君!” 程知远依旧淡定摇头“不是帮忙的态度,哪里有先羞辱,再恐吓,最后再要求人的呢?” 高陵君蓦然站起身来“程夫子,你以为王上让你来,真的是看中了你的才学吗,就如我刚刚所说,他不过是让你来当条狗的!” “少良造?哈!军功爵位,对于你这种能人来说,随手就能赐下!那白起,胡伤,他们仰望了一生的彻候,便是给了你又怎么样,就是嬴稷一句话的事情!” “昔年商鞅入秦,孝公拜为左庶长,公子虔自愿降为右庶;昔年犀首入秦,惠文王立拜为大良造!爵位?不是王一言而定的吗?你和我说秦法?” “他能给的,因为他是秦王,那我为秦王,你要的,我也能给!” 高陵君双手张开,如疯癫般“范睢是他用来对我们下手的刀!而你是秦王招来的狗,你或许不忠诚,但你凶猛,而且不会对他下手!” “他用你,来防止我们对他反扑!但我们察觉到了,所以我要来这里抢你,但是他也察觉到了,但他却给了我一封手书” “他认可了我?荒谬,何其可笑啊!他觉得,他能掌控你他觉得,我,或者泾阳,华阳,他们也会来拜会你,但他们也会无功而返!” “嬴稷太可怕了,他足足谋划了三十五年!从他上位那天起!他前十五年装作孱弱,太后把持朝政,但事实上,他一直在算计!” 程知远看向高陵君“若在下不为高陵君谋,高陵君当如何呢?” 高陵君的眼睛赤红“夫子!夫子!你为我用,半壁秦国都是你的!你不为我用,我又不想死在你的手里,我也不想让嬴稷的算盘如意,更不想你投靠泾阳,华阳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有杀人一途。” “夫子,你听那郑乐,不感到愤怒吗?但你能做什么呢,我也就和你一样,在这咸阳城,偌大的咸阳城中,我又何尝不是那个听着郑乐而愤怒的儒生呢!我也只能和你一样,端起酒爵,大声赞美道‘秦王威武’!” 程知远的目光忽然移动,看向外面。 他理清了很多事情,从刚刚高陵君发疯似的说出“杀人”时,程知远大概就有了计较。 高陵君刚刚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时候外面有甲士前来禀报,一共四层传递。 “君上,中大夫孟乙歆,从泾阳君处来拜。” 高陵君低声道“他来拜我做什么,不知道我在接待贵客吗!” 那甲士如实禀告“说是要请君上,一并前去相邦府上。” 程知远看向侧头无言的高陵君,轻声道“看来,你这次的疯狂,杀人,掀翻棋盘,也都依旧在你哥哥的计较之中啊。” 。 第五百三十四章 你怎么骂人啊你 孟乙歆一路走进来,看到满殿狼藉,然而大殿中,只有高陵君一个人在自己饮酒,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陵君,这是哈哈,何故独自饮酒啊?” 孟乙歆看着高陵君的眼神有些古怪,而高陵君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央的案桌后,仰起头把一爵酒水饮尽,两颊有些红润,胡须一抖一抖,满是晶莹酒水,似是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孟大夫!哈哈,大夫来的正好,来来来,你我二人痛饮,痛饮!” 高陵君下来,一把拉住孟乙歆,十二重楼的强大臂力让孟乙歆脸色顿时一扭,他本身只有七重楼的水准,毕竟是大夫而不是武将,注重家族生产而不是战斗,被高陵君这战争厮杀过的人物一捉,立刻就极为吃痛。 “诶哟,诶哟!高陵君,放手放手老朽可吃不住你这一抓!” 孟乙歆连忙拍打高陵君的手掌,后者哈哈大笑:“中中大夫!你身子,怎么这么虚啊!” 听着高陵君有些虚浮,结巴的语气,也知道他是喝高了,孟乙歆顿时不高兴,同时心中也是咂舌,这家伙什么毛病,能把一个十二重楼大修行喝成这样,估计没有八大缸是办不到的。 “高陵君这是什么话!老朽年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擦老朽一下,老朽怕是就要下去,拜见先王了!” 孟乙歆瞪了他一眼,高陵君则是继续哈哈大笑,大袖一挥,不待孟乙歆询问,自己便是开口道:“这帮家伙你看,左边右边的,一个个都没了!不胜酒力着实无趣也!” “我,大办宴席,请他们吃一顿好的有错吗这帮人,还不给我脸色还敢不喝一个个都,嚣张至极都给我撵走了” 高陵君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自己的酒爵里倒酒,孟乙歆一巴掌打在自己脑袋上,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莫喝了,莫喝了!” 他大叹一声,又呵斥四周的值班士兵:“你们这帮家伙,高陵君喝得这般昏暗了,还不阻止他,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那些甲士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看着孟乙歆,其中一个人瓮声瓮气的回答:“没有高陵君命令,我等不可参与任何事情。” 孟乙歆瞪起眼睛:“这可是你们的主君!” 那甲士道:“我们正是在遵守主君的命令!” 孟乙歆这下是没有脾气了,好么,感情这帮家伙一个比一个倔,不过也是,高陵君手下的那帮甲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忠诚度绝对可靠。 “好了好了!高陵君,你醒醒酒,和我去见见范睢吧。” 孟乙歆把高陵君按下来,高陵君眼中似乎还有抹不开的迷糊:“什么范睢?” “范睢?见他干什么!” 高陵君一把甩掉酒爵,当啷的声音传来,孟乙歆诶呀一声:“你喝醉啦!” “尔母婢也!你才喝醉了!” 孟乙歆脸色顿时一黑,你大爷的,喝酒就喝酒,还骂我老娘几个意思,要打架? 好吧,老子还真打不过你。 “高陵啊这见范睢,你不记得,王上邀请了洛邑的程夫子么,他现在已经过了蓝田大营,入了咸阳了。” 孟乙歆忍气吞声,好好和高陵君说话,却没见到醉醺醺的高陵君,惺忪的迷眼中隐藏的一抹阴晦光华。 “程嗝哦,是他啊我找他干什么来着” 高陵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孟乙歆掀了掀下摆,蹲下来道:“你找他,不就是怕他来当狗的么。” “秦王要对我们动手了,现在,范睢在前面,针对我们已经提出了一些意见,魏冉在和他对骂,如今程知远入秦,想来很快这个冲突就要扩大了。” “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啊,既然秦王又找了一个更厉害的,那我们,便去见见范睢,从他那里找点突破口。” “范睢这个诶!你别把鼻涕向我身上抹!” 孟乙歆连忙躲开高陵君的一只手,而这家伙醉醺醺的,爬起来依靠在案头,缓缓点着脑袋,半睡又似醒:“你讲,我听着” “嗯。” 孟乙歆忽略这个插曲,继续道:“现在程子入秦,虽然短时间看上去,都是为秦王效力,但之前在武关,范程二人是有怨的,此时必不能同心协力,而范睢更是睚眦必报的一个人,我了解他,他虽有谋划,但却贪财,小心眼,必然容不得程知远。” “他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更何况秦王这次拿回了一颗石头呢。” “所以,我寻思,这是咱们的好机会,程子入秦,充当后盾,但这个事情结束之后呢?还不是范睢倒霉么,他不会看不清楚,程子入秦,他相位不保啊。” “刚刚脱离茅厕的困扰,他会甘愿再回去吗?” 高陵君露出诡异的醉酒微笑:“茅厕侯” 孟乙歆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由得心中哀叹,这高陵君今天发什么毛病,喝酒都把自己喝成傻子了,这看来还不止喝了八缸酒。 “算了,还是等你酒醒了再说” 孟乙歆摇了摇头准备离开,然而高陵君却在这时候突然一把拽住了他。 “啊你看不起我?” 高陵君满脸通红,孟乙歆心道坏事,而高陵君一把扯着他坐回去:“讲!你给我嗝!讲来!” 孟乙歆哭笑不得:“你醉了啊!” 高陵君一指戳在孟乙歆脑壳上:“尔母婢你才醉了。” 孟乙歆无奈叹气:“好好好,讲,讲给你听!” “我们说到哪里,哦,说道地位不保,行吧,反正回头你酒醒了,还要说一遍。这范睢得知自己相位不保,他肯定要对付程子,这样咱们就有了共同目标,我们可以商量么” “老氏族和诸封君,可以退后一步,让一些利益出来,换取生存空间,范睢么,我们给他送钱,这家伙就是个貔貅,贪财的很,有钱,有粮,他就会向秦王建议,驱逐魏冉,保全我们,魏冉么,权臣,我们呢,我们可是秦国的支柱,不能缺失啊” “这个计划里,送魏冉去死,再打掉程子,他也要死,但是要让范睢杀,我们不能动手,你啊,先以封君的身份出面,亲近他,告诉程知远,范睢对他图谋不轨,你可以帮他铲除范睢,只是要让程知远给我们,留点生路。” “程子与我们亲近,这时候,你再去二次找范睢,说程子如何如何,我们是真心向范睢的,到了时候,高陵君你配合范睢,弹劾程子,当中罗织罪名,杀了他,以你封君的面子,更是王上的亲弟弟,这事不就成了吗?” “魏冉之后,范睢必然受到猜忌,这样一来,他也会被秦王铲除,我们呢,依旧高枕无忧啊等到嬴稷年老,他也只有两个儿子,嬴倬在魏为质,嬴柱身体又孱弱,届时”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太阿谁主! 孟乙歆离开之后,程知远从转角处走出来,高陵君坐在地上,虽依旧无形象,但是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着实是一箭四雕的算计,这泾阳君,好人都让他当了,要命的事情都让我来做。” 高陵君转头:“在下对于演技还是颇有自信的,太后身边魏丑夫,他父亲,曾经与我善交好。” 程知远道:“着实逼真,酒不醉人人自醉。” 高陵君顿时一声轻笑:“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的笑意全无。 “杀人诛心,魏冉不是我们这边的,送死也就罢了,我却也被当了抛弃的棋子,泾阳,你何以如此对我!” “王无血亲!可你还不是王呢!” 高陵君起了身子,看向程知远:“他既说给我听,也说给你听,你现在哪里都去不得,入秦,就是一个笑话!” 程知远不疾不徐:“然而我入秦的目的,只是找法家而已,承蒙秦王厚爱,欲驱我为犬。” 高陵君瞪大了眼睛,顿时噗呲一下笑出来。 “厚爱,为犬!我听说你伶牙俐齿,纵横家都自叹不如,你这种人会给人当狗?” “我给你半壁江山你不要,去给嬴稷摸头?我不信,你就是再看不起我,也不至于这样。” 程知远道:“可是狗也会咬人,未必不会噬主。” 高陵君:“那你就该死,咬了主人的不是狗,那叫白眼狼。” 程知远张开双臂比划:“天下有这么多人都想我死,但我依旧活的好好的。” 高陵君深吸一口气:“此番种种恶事,皆由嬴稷所起,若不是他硬要逼迫我等,又岂会走到如今地步!” 程知远:“那高陵君想要怎么办呢,是杀了我,还是软禁我,亦或是把我放了?” 高陵君哈哈大笑。 “杀,杀!现在杀这条路也走不通了,还有一个华阳君呢,谁又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程夫子!小心你的性命吧,或许你某一日起来,已经身首分离。” 高陵君指向门口:“既不愿帮我,便滚吧,白请你吃这顿饭了。” 程知远真的有些感慨:“高陵君,你真是傻的可爱。” “不过既然你请我吃饭,我也落了人情,虽然你拿郑乐羞辱我,但我并不在意,说实话,郑乐很好听。” 程知远向转角喊了一声,虞霜走出来,两眼中满是不满。 “干什么,扰人好事” 他正和那舞女进展飞速,程知远这一打断他,顿时让他不高兴了。 “干什么?同处一室,你还真准备和舞女双宿双栖了不成?干正事了。” 虞霜顿时老大不乐意,冷笑道:“你有龙素,我就不能找姑娘,我记得你当初在学宫,晚上觉都不睡,和龙素在房间里干嘛了都?” 程知远义正言辞:“嫉妒的人一般头发掉的快,我当然是和她在学习。” 紧跟着转过身去:“高陵君,我告诉你,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散了甲士,顺从秦王的意思,如此可活命,要么现在就造反,不要让嬴稷反应过来!” “只要你动兵,且成功冲入咸阳宫,华阳君和泾阳君,必然以保护秦王的名字动私兵,这咸阳城内,你们几个人是权势滔天,私底下,不少甲士吧?” “二君动,名义上是救王,但实际上呢,不说也懂,所以,这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见到太阿剑了!” 程知远说完,带着虞霜离开,后者还恋恋不舍。 高陵君闭上眼睛,紧紧皱着眉头。 他忽然泄气。 真的要,杀进咸阳宫么? 开玩笑,程知远已经说明白了。 入咸阳宫,要么被秦王杀死,要么被华阳君,泾阳君用正义的背刺捅死。 “他们不会放过你。” 高陵君向程知远的背影提点:“老氏族必杀你而后快,从商鞅到犀首,再到张仪,嬴疾,范睢,他们被压抑的时间已经太长,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程知远与虞霜走出高陵府邸,门前的几株梧桐树高大且光秃。 脚步停住,程知远的目光看向某个方向。 “剑意之大,全然不去遮掩?” 程知远在虞霜的不解下向那个空白的方向发问,而就在此时,在虞霜与程知远眼中,那个空白的方向……真的变成全白了。 什么也没有留存下来,白茫茫,空荡荡,不管是草木还是土地,亦或是远方的风景。 只有一个黑影从空白的画布中缓缓聚集。 “想不到,无论咸阳宫暗示多少次都无用的高陵君,居然被夫子,两句话就说服了。” 黑影持着一柄长剑,虽然纹丝不动,但一股可怕的气息,正在从他的身上向外扩散。 不可抑制,不可抵抗。 程知远却没有出剑,而是轻声道:“若是方才,高陵君一心要杀了在下,足下会怎么做?” 黑影道:“自然是救夫子了。” 程知远点了点头:“秦王的话,在下还是相信的。” 虞霜顿时瞪大了眼睛。 程知远对他道:“我不知他是秦王,但我知道那柄剑,那柄剑,叫做太阿。” “天下剑宗第十。” 虞霜顿时反应过来了。 说剑人直接窥视剑名,正常操作罢了。 “哈哈,夫子慧眼。” 黑影发出笑声:“只是孤真身不在此地,只能以黑影持太阿相见,还请夫子勿要怪罪。” “不过这剑宗第十,倒也不是靠着这太阿剑得来的,世间之人极少知道,秦王亦是剑宗之一。” 黑影道:“我本不愿兄弟相残,但走到如今地步,他们自己也是自作孽而不可活。” “不过,高陵君说他敢许诺夫子半壁江山,可我却是万万不敢,夫子还需见谅了。” “但我想来,若是异人为王,夫子应当可添为相邦?” 程知远摇了摇头。 黑影秦王道:“看来如今的秦国,还有些不能打动夫子?” “那么我想,未来的秦国一定可以,接下来,夫子要如何应对老氏族的刺杀,以及泾阳的黑手呢?” 程知远忽然道:“秦王,有些事情,您或许想错了,如果秦王真的想让我辅佐嬴异人,那么如今我入秦,不是在这里攻于心计,而是……” “尽快驱逐四贵,以我为相邦!” 程知远的手向着秦王黑影身前虚空一抓! 黑影手中,太阿剑骤然一颤,似要飞走一般! 天地为之一暗! 咸阳宫中,嬴稷瞳孔显示龙的模样,骤然猛缩!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太阿倒持(上) “开什么玩笑!” 嬴稷的声音让部分的内侍慌忙进来,但在秦王的怒斥之下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很快,陈龙右,祁毋山一并进来,嬴稷盯着他们的神色,二剑宗拱手,聆听秦王谕令。 “太阿谁主?” 嬴稷开口发问,祁毋山不解:“王上何意?太阿正在王上手中。” “在我手,却不为我用,旁人也能调遣?” 祁毋山一愣,摇了摇头:“剑若认主,已不可能再被他人驱使,生灵宝剑更是如样,非凡之物必有非凡之气,如太阿这等宝剑,非一代雄主不能持之,否则或有祸患。” “春秋时欧冶子与干将二人合力铸出丰城,太阿二剑,丰城剑埋,不知所踪迹,太阿剑献于楚王,昔时晋国听闻此剑神异,引大军来攻,欲夺此剑,楚王挥剑,天崩地裂,飞沙走石,电闪霹雳,晋军以为天神下界,军心大散,昔时楚王几有当年鲁阳公挥戈返日之威,世间无不为之大震。” 陈龙右也道:“太阿退敌之事确实是有,但世人皆以为太阿剑主为楚昭王,然而楚昭王只与晋国战过一次,且晋国与吴国引十八国兵合力伐楚,昭王大败而逃遁,与太阿退敌之事不符,故,窃以为,太阿之主,当是楚庄王。” 嬴稷道:“楚庄么,孤也常常自比楚庄王,确实如此,楚庄王应当才是太阿之主,若是楚昭,未免太过于藐视孤了,孤亦为太阿之主,岂能与这等废物同列?” “但今日,孤尚且不能完全发挥太阿之威,太阿却差点被另外之人摄去,这是何意?” 陈龙右也是一愣,看向祁毋山,后者顿时失笑,腹诽不已,暗道你看我作甚,我脸上又没有花,看秦王去啊。 见到两个剑宗的态度,嬴稷大概也心里有了数,对二人道:“看来,二位剑宗也从未曾遇到这种事情?” 祁毋山道:“习剑甲子,从未曾听闻有人可凭空摄去认主之剑。” “大王,莫不是中了诅咒?” 这种话此时还不算什么禁忌,要是后来的时代,像是汉武帝那时候,弄个巫蛊之祸,哪个将军要是敢直接和皇帝说你中了诅咒说不定出了大问题,估计他第二天脑袋也就没了。 但现在是列国,而且诅咒的法子,在秦国也不是什么忌讳和稀罕事,以前秦国就写过“诅楚文”,上面的文字讳莫如深,十分难懂,但大概意思就是通篇骂人的话,虽然可能不会带上以马为半径扩散到全宗族的祖安语言,不过也绝对不是啥好话。 画个圈圈诅咒你,老秦人最擅长这招了,毕竟秦国和东方诸国的国内法术体系不一样,不论是神魔时代,还是正常历史向,秦国内部,巫师还是有很多的,这一点上和赵国、楚国很相似。 反观其余四国,都不再遵从巫,所以巫的生存空间被压榨,只能投靠向其他区域。 嬴稷摸了摸下巴,显得很难受,而就在这时候,陈龙右眼中,有一股明光越来越炽盛,他对嬴稷道:“我王容禀!” 嬴稷一看他:“讲。” 陈龙右深吸一口气:“不敢欺瞒王上,这种凭空摄去认主之剑的手段,在下在数月之前,有幸见过一次!” 此话一出,嬴稷目光顿时一凝,而陈龙右同时跟着道:“臣亦听闻,武安君,应当也见过!” “就在昔年,我王遣臣,带两千兵马潜入楚地,招揽子夏先生时,程子亦在听讲诸人当中,而这摄剑的手段,也正是他所驱使的!” 祁毋山顿时大惊:“陈龙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认主有灵之剑,岂能为他人所纵!” “臣绝非虚言!王若不信,可请武安君!” 陈龙右看了祁毋山一眼,神情严肃,表示自己绝不是没睡醒。 嬴稷的手指敲打案桌:“讲,仔细讲述。” “禀我王,当时程夫子以一人之力,驾驭秦剑两千余许,漫天剑光,化为兵甲,连臣的斩蛟剑,亦被夫子摄去了,至今却是尊他为主,再不回归。” 陈龙右拍了拍自己的剑鞘,里面是另外一把“锁蛟剑”。 正如他所言,天下蛟龙行洪水并不是只走一座桥,只不过斩蛟剑对他来说,是澹台灭明曾经暴打河神,斩其羽翼的神剑,更是澹台明灭送给他的师徒信物,有些特殊的意义。 不过陈龙右也正如他自己所言,若是师徒之情与君臣之情同时放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君臣而不选择师徒,哪怕是秦王下令,要杀了澹台灭明,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流一滴眼泪。 但,这也或许是澹台灭明当初愿意收下他的主要原因所在! 纯粹的忠诚,不信不义不孝,而对于澹台灭明来说,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种人,真的是比看到恐龙都要罕见。 这种人,最是契合儒门,或者说他的思想。 绝对的忠君! 当然,澹台灭明也知道,是什么促成了陈龙右如今的性格,对于他来说,他是生于秦王嬴稷执政中期的人,他的幼年是困顿的,而他能有如今的地位与成就,都是秦国给他的。 秦国在他的心中,重于不周之山,为了秦国,陈龙右能舍弃一切。 所以,嬴稷也同样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 此时的嬴稷,听到这句话,以及那些描述,顿时神色极为阴沉。 连认主的宝剑都能摄走? “应该是说剑!” 祁毋山深吸一口气,仔细想了想,与陈龙右异口同声的开口。 “说剑人!据说春秋早期,说剑人‘金履’就有这种本事,能够开口摄剑,不论是否认主的宝剑,都能被他轻易取去,化为他所使用,后来的说剑仙人中,几乎没听过有谁有这种能力,没想到如今” 嬴稷看向他:“金履又是何人?” 祁毋山道:“惭愧,我王此问,臣不能答,非是不愿答,而是不知如何答,金履身份神秘,有传言,他是孤竹国君,亦有言,他是无终国君,还有人说,他是令支国王,亦或是屠何国人” 陈龙右接口:“全都是已经消亡的古国啊” 祁毋山道:“不错,所以金履的记载十分有限,远不如谢丘潮,干将等人,他流传下的手段,也只有这摄剑一招。”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太阿倒持(下) 嬴稷失笑:“也着实是有意思!” 他狠狠砸翻了案头,怒道:“既然这样说,岂不是周天子的剑,他都能摄走!那这天下的共主让他来当,岂不美哉!” “荒谬至极!太阿之剑,岂能容他人染指!” 陈龙右面色一震,开口道:“王上若欲杀程知远,臣愿往之!” 祁毋山一听心中大道不好,立刻开口:“王上,程夫子不可杀!” “眼下三宫方定,越王悟剑,七国刚签盟约,这前脚签了协议,后脚便杀了三宫魁首,这秦国得罪的,可就不仅仅是六国了!” “那鬼谷门北郭子师,阴阳家邹衍,儒门荀况、环渊、接子、邹爽越王勾践,这至少是七位圣人啊!” 嬴稷抬头:“七圣又如何?” 祁毋山顿时一窒。 嬴稷虽然是在问,却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仿佛试探性的问道:“勾践一剑劈开庐山,你是要说,二十六剑宗都挡不住他一招,我秦国与他战,是以卵击石?” “我秦国,没有六圣么?” 嬴稷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世人皆称秦国为虎狼之国,若是连区区七圣都对付不了还算什么虎狼之国?” 祁毋山道:“何以是区区七圣?!这里面至少有三道宗首!” 陈龙右则是态度和他不同:“祁前辈!我秦国什么时候,连七个圣人都对付不了了?” “你是被越王一剑吓怕了!” 祁毋山气道:“陈龙右,天下剑客,无不为越王一剑而震肃,当时你也一样,休说旁人!” “总之,三宫若开罪,于秦国百害而无一利,王上!不过区区一个摄剑之事,何以谈到这等掀天地步?不应该的!” 嬴稷突然叹了口气。 “可动太阿者为雄主啊,可我当初在武关,在经过与程知远一番交谈之后,我便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要化龙。” “我秦国,不想当这个风云,他不想为异人作相邦,是否有更大图谋?” 嬴稷看向两剑宗,指着他们,又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年纪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我从那夫子眼中,看出了不一样的神采。” “你们知道,越王一剑之后,学宫中,有人给我传讯,但那字条虽多,我却看到上面只有六个字。” 嬴稷失笑:“猜猜看,是哪六个字?” 这肯定不是我爱你或者十点还钱。 两剑宗不敢猜,也猜不到。 嬴稷哈哈一笑,对两人厉声震言道! “七王毕,四海一!” 轰隆! 就像是有炸雷现在突然打响在咸阳宫中,两剑宗神色顿时大为震动,嬴稷则是道:“这句话正是出自那程夫子之口!” “异人送别程夫子时,后者入秦,他们交谈时,我送去的人,记下了这番话。” 嬴稷说道:“后面还有两道传讯,那第二道,你们知道我的好孙子,说了什么话么?” 二剑宗已经不敢再说什么。 “哈哈他说,吾师,当为尧舜!” 嬴稷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整个咸阳宫都被气浪包裹,震动摇晃起来! “简直混账!狼子也!” “大秦千年社稷,他竟然说要拱手相让!” 嬴稷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可怕:“但,在今日之前,我也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因为我觉得,那不过是孩子所说的,不成熟的语言,当异人成为秦王之后,他会知道这个位置的责任,也会知道,老秦人都在看着他呢!” “但如今,我怕了!你们懂吗,就在方才,我是真的怕了。” “不是因为嬴异人,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因为这程夫子,摄动了太阿剑!这表明他是可以继承王之位的,也是可以觊觎天子之尊的!” “我拿着太阿剑,尚且会被他差点摄走,如果异人在位,怕是要真成为尧舜了!” “舜囚尧,逐丹朱,三年不使其与之相见,天下尊舜,丹朱崩于丹水!” “魏国史官写的胡诌八扯的玩意,我看,就要在秦国上演了!” 陈龙右的脸变得阴沉下来:“单凭那六个字,便当诛杀!如今既可摄动太阿,必当除之而后快!” “不可!” 祁毋山深吸一口气,对秦王道:“王上三思!程夫子不能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程夫子入秦,只是为法家而来,其实并没有觊觎王宗之心,王上怎不想想,程夫子何等绝顶聪明的人物,他既然已知道太阿之名,又岂会不知道庄王故事,难道他不知道太阿剑代表什么意思么?” “一言颠倒四国,世人称颂可与张仪并列的英才,如今天下的年轻英雄中,程夫子已赫赫在列,这等身份,不亚于昆仑、雷泽等大宗圣地传人,这般英才,怎么会如此愚蠢,在王上面前故意挑衅呢!” “陈龙右,你是与他有怨,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今日,不可再生事端!” 祁毋山出面劝诫,拱手行礼,嬴稷深吸数口气息,微微点了点头。 “我虽怒,但也知你说的不错,秦国虽然不惧怕七圣,但却不得不考虑后面带来的恶果。” 嬴稷道:“孤不是傻子,不会一怒之下如楚怀王般愚蠢,纵然很怕,很愤怒,但孤亦知道,七圣人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山东六国将继续联心,秦国的统一大业,很可能继续搁置下去。” “我与你们二人说,嬴柱虽然无大德,但也无大过,故而方立他为太子,换掉嬴倬,你们也知道,这是为了我孙异人铺路,若没有程夫子这个大变数,异人必将统一天下,完成我完不成的事业。” “如今一切都在变好,如果在这个时候,让山东六国以及三宫彻底联手,秦国将撑不到异人登基,我也难以给他们留下一个完整的秦国。” “届时,一人之死,天下合纵,我便不是秦国雄主,而是千古罪人了。” 嬴稷吐出数口浊气,摇了摇头:“失态了,但是虽然出现了巨大的变数,可接下来的路却不能不走,既然这样,原本的迁相计划是不能用了” “如你所言,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我是既怕又怒,又恨又爱,拿捏不下。” 嬴稷传来一人,对他道:“去相邦府上,告诉他,明日,他当封侯。” 封侯定心,范睢便会转移重心,知道自己不会被替换,而去对付程知远了。 背锅你去,交换利益,我来。 第五百三十八章 华穰贵胄(上) 太后府邸。 魏冉落座,宣太后看着这个满脸不服气的老弟弟,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发出无奈的叹息。 “范睢那就是个小人!秦王不懂得察人,反而要对我首先发难,我当年也为秦国立过赫赫战功!上次华阳之战,若不是我浴血在前,白起他能神兵天降?!” “这小人只会误国!姐姐,你知道他之前在王上面前说了什么,他说秦国此时,应当趁着赵国猛攻楚国的空隙,三晋不能首尾相顾及,当直攻韩国,直插中原!这是他的远交近攻之计,但这是错的!” “韩国去年,这才刚刚献上了宝剑,表示心悦诚服,咱们这后脚就掀翻了协议,要去露出虎狼辞色,那以后天下列国,谁还敢和秦国结盟?” “况且魏王新登,其弟信陵君负有威名,不可小觑,范睢却认为魏国胆气已破,不足为惧,鼓动王上伐韩,试问,师出无名,如何伐之?” 宣太后道“何以师出无名!去年韩国献剑,送太阿而隐丰城,分明是想要首鼠两端,这还不算师出有名吗!” 魏冉张大了嘴巴,似乎第一次认识自己这老姐。 这什么狗屁理由,你居然能说得出口,这也太蹩脚了吧! “你姐姐,你这也是疯了吗!” 魏冉还欲在言,宣太后却狠狠瞪着他“范睢怂恿王上攻伐韩国,远交近攻之策,从大方向来说并无错漏,你在这里诋毁范睢,想要让我去阻拦他,更不让王上攻韩,你心里到底为了什么你没有数吗!” “陶邑,你心里不就是还想着你那陶邑吗!为了你那破地方,秦王当初受得羞辱还少吗!为何秦国现在喜欢撕掉协议,这事情不是从你开始的吗!” 宣太后骂魏冉的绝招就两个字,陶邑,甭管魏冉叽歪什么,这两字一出,他立刻就避而不谈。 这招百试不爽。 魏冉被一通臭骂,脸色难看之极,果然不谈前面的事情,而是狠狠拂袖“我不谈这个,我就说,我为秦国流过血,我为秦国中过箭,我为秦国南征北战,我为这秦国立过大功!” “这大秦的河东之土,起码有半数是我的功劳!白起,胡伤,何骞!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我提拔起来的!” “他怎敢卸磨杀驴?” “当年没有我,嬴壮那条狗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方去!” “当年没有我,他怎么当得上秦王!” 宣太后顿时脸色大变,她抄起自己的太后玉玺,对着魏冉就一把砸了过去! 这一下力量不小,森罗鬼气瞬间爆发,魏冉被一玺砸在脑门上,只觉得脑袋里有万鬼呼啸,额头见血,却是精气神明骤然紊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功劳岂能挂在嘴边!魏冉,你太放肆了!” 魏冉被一通鬼气镇杀,顿时威风去了一半,他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在宣太后的怒喝声中清醒过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摸额,满手鲜血。 宣太后愤怒无比的指着魏冉“事到临头你还不知收敛,功劳这种东西,王言有便有,王说无便无,是你自己可以给自己评判的吗!” “你还搞不清楚,秦王为何对你第一个动手吗!” 宣太后恨铁不成钢“魏冉!你也是老臣了,到了这时候,还不懂得‘功高震主’四字吗!” 魏冉瞪着眼睛,胡须直抖“我是他舅舅!” 宣太后大呵“你是他谁也没用!” 魏冉胸膛起伏不定,却是憋了半天,只吐出三个字 “我不服!” “穰侯又不服什么了?” 外面的宫门打开,宣太后眉头顿时一皱,呵斥道“魏丑夫,你怎么看顾大门的!” 魏丑夫过来拜见,而边上那人把他搀起,对宣太后道“姐姐莫恼,是我让他开的。” 魏冉看到来者,顿时大喜,同时又怒气冲冲“华阳君来的正好!” “你说这个事情!那范睢敢在王上面前进谗言,前些日子,王上未去武关时,你也看到了,那家伙仗着一张臭嘴,差点就把我当场气死在朝堂上!” “可恨我堂堂君侯,便被他这般小人,硕鼠,一通数落,若非那些家伙拦着我,当时着实是要一剑把他杀了喂狗!” 华阳君拍拍魏冉“穰侯莫恼,范睢跳梁小丑而已,何足道哉啊。” 魏冉急促道“诶呀,这还叫跳梁小丑?他刀都要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亏我还是保王派,还是他二舅公!他居然让那小人拿我开刀!” 华阳君失笑不已“穰侯啊,一百多岁,快二百的人了,都是老头,破了二百大关,你我可就都算是古人了,王上今年也百三有四,都老了,还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我这里有个消息,照你这样脾气,还是不和你说,省的你气死咯。” 魏冉抬头“什么消息?” 华阳君微微笑笑,面向宣太后呈禀“就在方才不久,王上宣布了,明日,要对范睢封、侯!” “什么!” 魏冉瞪起了眼睛,那一股火气从脚后跟冲到天灵盖,差点给他炸的当场飞升仙界。 “范睢这种硕鼠,也能封侯!岂能让我与这小贼并列!” 魏冉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去找嬴稷,但宣太后猛然一拍桌子,吓得他立刻站了回来。 华阳君依旧是笑,不疾不徐“穰侯啊,其实你该高兴,这一次封侯,范睢不会再对付你了,放心,这绝不是他要老虎开河口,而是他有一个更加棘手的敌人来了。” 魏冉目光动了动,宣太后的神色中满是疑问。 华阳君道“穰侯,你与白起将军前往武胜关伏击时,可知道,程知远这个少年人?” 魏冉皱眉“知道,一个教书先生,据说是纵横家的,嘴皮子可厉害” 他说到这里,眉头舒展开了“后来我还听说,范睢在武胜关辩论落败,却是被这个教书小儿骂的呕血,着实是解气!” 说到这里,魏冉也反应过来了,只觉得胸口中一口恶气骤去,哈了一声“这是好事情啊!” “哈哈哈哈,范睢那只耗子,是碰到猫了啊!难怪你一点也不急!” 魏冉称赞华阳君,但同时又有疑问,言道“不过封侯又是什么意思,这程知远,是王上请来的?” 华阳君失笑“哪里啊,王上是后请的,人家本来就是来见见法家,想来,也是商讨商讨学术之类,但如今么,他已入局中,身不由己咯。” “范睢那种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但这只耗子,未必斗得过那只姓程的猫啊。”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华穰贵胄(下) 宣太后的眉头紧紧蹙着,她感觉这事情有些不太一般,既然是嬴稷半路邀请别人来,又为何要给范睢封侯,立刻对付人家? 这不是有毛病吗,即使是邀请孟尝君,后来翻脸那次,也没有说闹出这种奇怪的情况。 老氏族反扑在即,华阳,穰侯等人亦是心怀不满,宣太后出于亲情是站在华阳,穰侯等人这边的,但是出于为了秦国的大义,她又必须支持嬴稷,着实两难。 “这程知远,虽非圣人,却与那蕖衍一般,有‘子’之盛名,这天下间,不达圣人便能封‘子’的,寥寥无几。先前,我在初次听闻这人名头时,就问过刚入秦国的蕖衍,言他与此子,谁高谁低。” “那答案,却让我想不到啊,蕖衍曾是稷下高士,如今入秦,更是兼具东西两大墨学之大成,既有理论,也有实践的手艺,但在谈到这程知远时,他却连连摆手,所用比喻——是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 魏冉也震了一下。 华阳感慨道“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皓月又怎么能比得过太阳呢!这番评价,让我震动无比,后来此人在武胜关,凭借一枚假玉玺,诈死云中君,又摩弄四国攻楚,世人评价,此子凶险,不下张仪!” 魏冉的眼中闪烁过奇异的神采,沉声道“这哪里是一只猫啊,这分明是一头老虎!” 宣太后道“明日封侯,看起来,莫不是老氏族已经与范睢达成了某种协议?” 华阳君摇摇头“泾阳可是保王派,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高陵,听说在家喝醉了,喝的不省人事,差点把鼻涕抹到了孟老大夫的衣服上。” 魏冉眉头皱成川字了“这个没出息的。” 华阳君“暂且不知道王上对这两人的关系,做什么态度看,我也不敢贸然暴露我在府邸中的探子,而且,我估计王上已经知道是谁了,所以,一直都未能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诶,君王心思难解,如今我等坐大,也确实是威胁到了王上的底线咯。” 华阳君是秦王的大舅公,但是相比魏冉的不服气,愤怒,以至于要撒泼骂娘,他却一直显得很有底气。 “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交了权吧。” 华阳君这话说的光棍的很,魏冉又瞪起了眼睛,上下扫着他,华阳君哈哈一笑“这般老了,得个善终,倒也不错,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倒是穰侯你,也得找个退路啊,不然陶邑这一件事,怕是能被人骂一辈子。” “退路哦什么是退路,就是回旋的余地。” 华阳君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宣太后。 “彼节者有闲,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闲,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馀地矣。” 宣太后的手指骤然握紧! 魏冉脸色顿时一黑,宣太后却是微微低下了眉头。 华阳君说完,与二人定下明日见面时间,这便离去,魏冉此时也欲离开,却被宣太后一把叫住。 “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魏冉拱手,却有些不愉快,但他看到宣太后的手居然在抖,顿时心中一凛。 他转过去,看了看那扇关闭的门。 空气寂静,魏冉低声道“可是方才华阳言语有不妥之处?” 宣太后沉默了很久,魏冉也首次没有不耐烦。 “魏冉。” 宣太后终于说话,却瞳孔收缩,神情痛苦。 “你随我时间最长,如今这事,我告诉你,千万千万不要再牵扯任何多余的闲事了。” 魏冉不解,宣太后的眼睛化为两双鬼瞳,幽暗的火看着门户外的华阳君,越走越远,直至对方彻底离开这座宫殿的台阶,宣太后才对魏冉道 “他劝你找退路,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你万万不可找任何退路,否则就会被他当做弃子抛出!” “华阳啊华阳何至于此。” 魏冉被说的有些懵,他回头看了看,又回过头来在看看,满脑子都是问号。 宣太后一瞬间觉得十分疲惫。 原来最大的灾厄,是华阳君。 “他野心巨大,这世上不交权的人,性贪的人,反而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不贪的,也轻易就容易放权的人。” “这种人,要么是真的不贪恋凡尘俗物,如白玉京的那帮石头人一样,要么,就是有窃取国家的野心!就如当年的田襄子一样!” “魏冉,你觉得,华阳是前者,还是后者?” 魏冉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宣太后扶额“我本想劝你收手,但现在,你却不能收手了,你还得继续贪下去,华阳在利用你,你稍有一步走错,便落在他的网里了他想窃国!” “彼节者有闲,而刀刃者无厚” “牛体的骨节有空隙,刀口却薄得像没有厚度,把没有厚度似的刀口插入有空隙的骨节,宽宽绰绰的,对于刀的运转必然是大有余地的牛体就是秦国他把自己比作刀骨就是秦王” 宣太后同样也满身冷汗,华阳君突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又想做什么? 这是刻意的,这却让宣太后也摸不清自己的这个弟弟了! 魏冉深深吸了几口冷气“他,要做什么,难道要废秦王吗!” 宣太后忽然猛地盯向魏冉,魏冉被吓得后退了半步,而此时,宣太后一字一顿对魏冉道“回去之后,你只做一件事,其他的,你依旧照着以前的来” “交出半壁兵权!” 魏冉神色顿时一变,宣太后道“你若不交兵权,将来,你必会尸骨无存!若是交出去,不论华阳怎么对付你,你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魏冉做心理斗争,但口头上应下,他离开之后,想着名头还有范睢封侯,程子东来的两件大事,又想到如果自己失去了兵权,那岂不是也沦落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野兔子了么? “兔子在面临老鹰扑食的时候,是没有抵抗能力的姐姐,人为刀俎,我不甘为鱼肉。” 他这般离去,却不曾想,早已离开,行走在山野间的华阳君,似乎听到了魏冉的话,不免在嘴角,咧开了狰狞的笑容。 第五百四十章 万妖之主 秦国咸阳,暗流涌动,但造成这一切骚乱的罪魁祸首,反而不再急躁,施施然来到了咸阳宫中。 “秦王暂时身体有恙?” 程知远看了看那个郎中令,点了点头,在对方客气的阻挡下,去了偏殿休息。 至于虞霜,他从进入咸阳的时候,明明人还存在,但四周的那些郎中令,却都如瞎了眼睛一样看不到他,乃至于在虞霜站在自己身边时,那个引路的咸阳邑大夫还在问,和自己同来的另外一位夫子怎么没到。 虞霜说自己要去宣太后的住所。 那当然不是去偷情,不过私会倒是真的。 “有些意思。” 程知远知道,出现这种反应,那肯定是因为之前自己差点摄走太阿的原因,但这也正是自己想要展示给秦王看的。 政治斗争如同漩涡,秦王在看过自己摄动太阿之后,必然对自己大有防备,那么第一层的目地也就达到了,那就是暂时,秦王不会把任何大权交给自己,也就是说当个无忧无虑的挂名教授便可。 和秦国切断联系很容易,但人脉关系却不能毁坏,好不容易在武胜关留下点好印象,总不能就因为自己有天命在身而立刻翻脸骂人吧,这不是和楚怀王那个家伙一样的愚蠢了吗。 那府邸出现在程知远眼前,但让程知远颇有诧异的是,那府邸粗略观看,明明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在程知远的感觉中,危险程度却不下于龙潭虎穴。 咸阳宫并不是一座宫,它是一个宫殿群的笼统称呼,秦王会见诸人时,往往在咸阳宫中的章台,这与楚国的章台有些相似。 “回夫子,此乃六英宫。” 那引路的郎中令给程知远作介绍,而三字一出,程知远便不免摇头了。 六英宫,那是秦昭王回来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后来赵武灵王诈称自己是匈奴使者,来拜见秦王,着胡服随入秦,主要目地是看一看自己选的这个“秦王”到底能不能按自己预想的走,因为嬴稷上位时,是赵武灵王力主他登基的,原因正是因为觉得嬴稷孱弱,不足以续秦强。 但这一次六英宫事件之后,赵武灵王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应该是错了,这个嬴稷不仅不是一个废物,反而是一个极其棘手的人,养儿子行动自此成为养爹行动,但赵武灵王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当嬴稷反应过来匈奴使者非匈奴人时,赵武灵王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咸阳城,行出函谷关,早就用遁字诀绝尘千里而去了。 “六英宫不该作为招待所啊这是直接把我当成敌人软禁了嗯,起码最初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这结果有些偏差。” 程知远指了指六英宫“里面应该没有刀斧手什么的吧?” 郎中令愕然,摇了摇头,但却也没有说什么。 程知远眯了下眼睛,迈步走了进去。 后面的门户吱嘎一声关闭,郎中令的额头露出冷汗,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掉,而程知远看着满地无人打扫的落叶,与泥泞,再看看那半遮半掩的门扉,不由得开口道 “怎么,两个王者曾经见面的地方,难不成还会有鬼么。” “如果有的话,那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程知远负剑入宫,满地的落叶没有动静,而那半遮半掩的门扉也没有在料想中的晃动。 只是脚步停止在门扉前,程知远望向里面。 在六英宫的最深处,放置着一尊神龛,那座威严的雕塑,两只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西方之金! 祀白帝之壁! “天牢啊没想到关在这里的不是鬼,而是一位天帝!” 轰隆! 宫阙两侧的烛台猛然燃起火光,漆黑一片的昏暗大殿被直接照亮! 本不算高大的神龛,在这一瞬间,带着一种玄古时代的恐怖气息,向门扉处镇压而去! 这是程知远第一次面对天帝级的力量! 轰!巨大的震动与声音,然而庞大的风与威严在冲击到程知远面前六尺时,豁然崩开向两侧击去! 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中斩断! 凌冽的寒光从剑的锋刃向下滑落,程知远左手掌心渗出血来,而煌煌天命爆发,硬生生将那股天帝的力量从中截断! “呼——” 剑刃从上垂下银色瀑布,甩入斜下方,程知远抹了下嘴角,满是血迹。 “危险啊,秦王可真是不安好心……” “不过如果说这就是天帝级的威严,似乎……有点弱了。” 震不死自己一个八重楼的修行者,自然是弱的很了。 最深处的神龛发出震动的声音,摇摇晃晃,闪烁着烟火。 “你……是谁的后裔?” “为何能截断帝威!” “天帝之威,纵然秦王也只能受之而不可劈开!” 程知远道:“或许我比较帅?” 神龛哑然,没有回应,似乎被这种不要脸的自我夸赞给噎住了。 即使是天帝也不擅长应对不要脸的人。 程知远向前走了一步。 烛火顿时剧烈摇晃起来,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鬼神的虚影,他们或持剑,或取戟,或掌握轮珠,黑色虚影看不清面容,回荡在此的只有那一双双如鬼火般的幽暗目光。 “自嬴稷继秦王大统以来……” 白帝的神龛重新发话了。 “至如今,秦王百三四年,自当初赵武灵王在此窃夺秦国国运,使得秦赵国运平分以来,自这六英宫荒废……” “凡此甲子之内,秦国所镇压的一切天妖神鬼,全部扣押在这六英宫中!” 咔嚓! 仿佛有撼世惊雷从天而降,程知远看到地砖迅速结霜,那些鬼神妖怪的虚影,身后俱都出现一根根粗大的铁链,居然是被硬生生锁在这里的! 这种场面,给程知远带来了极大的心灵震动。 “凡六合九州,凡秦国曾经征讨之地,一切怪异邪祟,皆亡于秦剑,亡于秦法!” “这六英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诸怪鬼神,只有我可以镇压,你进的来,未必出得……!” 白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就这么看着,那些鬼神虚影,在程知远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张牙舞爪,在他踏出第二步时,沉默不动。 而此时,程知远踏出了第三步! 巨大的独眼与睚眦虚影出现,程知远的眼睛变成青白色,而所有的鬼神妖怪,似乎一瞬间见到了他们的至高主宰! 哗啦……! 铁链摇晃,所有的天妖神鬼,全部面向程知远,谦恭垂首,尽皆跪下! 第五百四十一章 食帝者! 纵然是天帝,也从未曾见过这种景象! 白帝的神龛剧烈震动,并且发出极其愤怒的巨大吼声! 整个六英宫都在摇晃,天地变色,帝威弥漫:“都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 然而平素里,极其惧怕白帝威严,以至于言听计从的天妖神鬼们,在此时,却对白帝的至高命令置若罔闻! 神龛的摇晃越来越剧烈,白帝开始发怒,但他的一切伟大力量都被镇压在神龛之中,锁死在这小小的木匣内,被钉死在这破败的石壁上,所能渗透出去的,仅仅是极少的一部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白帝早已不是全盛时期,他如今信仰流失,早已神力枯竭,不可能与东皇,天齐这些还十分活跃的天帝相提并论。 甚至比起昊天,他都差了一截。 即使是天帝,也需要信奉者。 即使是天帝,也需要被人记得。 遗忘是最残酷的刑罚,如今秦国在做的事情,正是让子民把他遗忘! “竖子也敢辱我!” 白帝的命令已经无法被那些天妖神鬼接受,而程知远提剑在手:“我说的可不是不要脸的话,你看,我这么帅,连这些天妖神鬼都认可我了。” 程知远当然不会傻到和白帝说“天命在我”这种蠢话,纣王传给自己的天命,这种被无数人觊觎与忌惮的力量,怎么可能轻易暴露? 别人瞎猜和你自己承认,去当靶子,这是两码事情。 白帝的目光在神龛中注视着程知远,他想到了很多,于是逐渐把意识转向其中一个方向。 “你……有天子信物?” 这是白帝可以想到的,唯一可能震慑天妖神鬼的情况,那就是对方持有天子信物,并且与天子信物完美契合。 历代周天子死后会遗留天子信物,昔年并不是没有人拿到过,白帝在秦献公之前,还处于十分活跃的状态,只是简公,出子那个时代,因为王权斗争而让秦国混乱起来,其实也是白帝有意为之,是想要削弱秦公的力量。 但万万没想到,秦献公是个老阴逼,在继承人问题上,白帝给出神谕让他选择嬴虔,结果献公二话不说,拍版嬴渠梁。 再之后,商鞅来了,堂堂秦国天帝,被杀鸡儆猴,镇压在了这小小的神龛当中。 数百年暗无天日的镇压! 白帝注视着程知远从中央走过来,他每一步落下都有清晰的回音,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秦王嬴稷。 王的资质。 那背后驮着一片湛湛青天! “圣人之上的咫尺青天么!” 白帝有些动容,即使是嬴稷也没有咫尺青天的资质,他最开始只是满江红,是秦武王死去,嬴壮,嬴雍等具有秦王命格的兄弟都被杀死后,他才一跃成为第三等的紫气东来,有了圣人之资。 第二等的咫尺青天。 白帝在很久以前,见过一个。 张仪! “有趣!有趣!你到底是什么人,嬴稷怎么会把你这种怪物关在这里?还是说,正因为你太过于天资卓绝,让他感到惧怕,所以才把你关到这六英宫的吗!” “你是他的儿子,还是宗室中的其他人!” “你想出去吗,不如与我合作,离开这令人痛恨的地方!” 白帝此时更感觉到一股同根同源的神力,那是神的位置! “你还有风神的神位?!太过奇妙,难道是天意要我在今日脱困吗!” “你……我可以与你做出交换,你用你的神位承载我的存在,我则给予你天帝的力量!” “这个秦国,你说了算!” 白帝的提议不得不说,十分具有诱惑力。 但是程知远走到白帝的神龛前,第一想法不是在思考白帝的请求合不合理,而是想到曾经,有某个人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苏厉在去洛阳得路上,和自己说过,神位是可以提升的,当初那个野神,不过相当于秦国七级公大夫,地位并不高。 而楚国鬼神事件,那些野神都是淫祀,不入正流,没有神位,至于云中君,这种活蹦乱跳的大神,也不是自己可以正面击败的,所以用计把他弄死了。 但如今,一个不能动的,且权限极其之高的正神,就在自己身前! 这天下万神,谁比得过九天帝! 如果取了天帝的神器,相当于把天帝的神位吃掉,那么…… 白帝感觉到了异常,他的神龛上爆发出威严,阻止程知远的靠近! “竖子!你在想什么!天帝之力借给你,尚不满足,竟妄图窃帝而代之?!” 程知远停下脚步,一点也不避讳,很理所当然道:“不错,相比你的提议,我觉得把你吞掉更好一点!” 白帝的声音冷冽:“我虽被镇压,却也不是你这种小辈可以触及的存在!” 程知远点点头,表示认可:“你说的对,所以我不会贸然吞掉你,以免产生反作用。” “虎死不倒架,对付你这种天帝级的怪物,必须要谨慎再三。” 程知远抖动袖子,赔钱货从里面一溜烟的窜了出来! “赔钱,咬他!” 其实不需要程知远再说什么了,白帝神龛的两只手是用狗头金雕刻的,黄蛇看的眼睛都已经发直了。 “嘶哈!” 啪叽一声,黄蛇就把那块金子给啃了一大块下来! “孽障!” 白帝震怒,然而只是一眨眼。他两只手就少了一只! 整个六英宫中,天帝的威严骤然下降了一个等级! 程知远顿时眼睛一亮! “帝!您的威严,不如前了!” 果不其然,帝威对于小黄蛇毫无作用! 白帝的神龛剧烈摇晃起来,此时小黄蛇已经吃掉了白帝的一只手,接下来,小黄蛇自然把目标放在了另一只手上! 程知远向前靠近,白帝的威严向他毫无保留的释放,但是因为帝威下降,所以气息衰弱,程知远一把摸到了白帝的断手处,猛地就是一抽! 一股庞大的天帝神气从断手处被程知远拔出,那股帝气躁动,散发着无上的力量,却没有人进行引导,眼看着就要自我消散,正是此时,程知远捉住帝气,化为风雨一口吞下!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天律之下! 庚金,辛金,西方的兵戈之气冲击程知远的身体,一瞬间,程知远眼前一花,仿佛有万千斧钺加诸于身形,十方剑影从天穹坠下,情急震骇,程知远浑浑噩噩,只是下意识大吼一声! “来!” 嗡! 不存在于真实中的呼喊,与不存在于真实中的斧光剑影,在这一瞬间尽数停下了! 说剑人身负天命而不可违背! 程知远的一只眼睛开始看不见了,被刀兵气盈满,但是一种久违的,伴随着痛苦而延伸出来的,冲破枷锁的快感,让他根本无法抵抗! 那只手仅仅抓住白帝神龛的断臂处,任凭天帝的威严如何镇压,程知远都绝不松手! “你想死吗!” 白帝的声音极度震怒! “天帝的气,天帝的威严,天帝的力量!岂能是你这渺渺之身,蚍蜉之物可以夺去的?强行承受,身躯顷刻间便会四分五裂,届时便是六道尊下界也救不了你!” 程知远却不管那么多,此时仿若化身饕餮,不知疲倦的汲取那些力量,他不仅仅在消化之前吞掉的帝气,还在继续尝试夺取新的! 力量正在水涨船高! 程知远剩下一只清醒的眼睛内也开始充满晦暗,但同时,八重楼的枷锁,在这一瞬间突破了! 第三境最上层,九重楼! 程知远终于来到了龙素曾经的境界,九重楼距离大修士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突破到第十重后,经过庐山青火淬炼,就可以归返先天,那时候,天地之大,任凭遨游! 那是第四境十重楼,也就是所谓的“天象境”! 仙人入天象,呼风唤雨,驱雷策首发 而最欢乐的,不仅仅是程知远,黄蛇,还有睚眦! 睚眦虚影以肉眼可见的情况凝实,它贪婪的吞噬那些刀兵金气,西方白帝之气是最贴合睚眦的力量,白帝主杀伐,西方之金亦主杀伐!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造化! 每个家伙都赚的盆满钵满,这下就连往世神也准备插一手! 那只巨大的独眼尝试入侵天帝的神龛,白帝的声音再度变了:“你们这帮蠹虫!一个又一个,孽障,孽障!眼中毫无上下尊卑!” 神龛剧烈震动,但是阻挡不了往世神的入侵,姬寤生留下的东西,此时这个诡异的神明,似乎找准了自己想要夺去的“事物”。 白帝的神龛顿时一震! “汝是何物!” 他的质问自然得不到往世神的回应,只有沉闷的雷声与那诡异转动的独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帝神龛的头部,竟然是想要入侵帝首,将其取而代之! 诡异的纹路开始试图攀附白帝的脑袋,但是天帝虽衰,威严仍在,对于程知远这种“仙”可能效果下降,对于睚眦这种“龙”收效也不明显,而对于黄蛇这种“天子物”更是屁用没有,然而往世神再诡异,他也是“神”! 只要是神,就必须要直面天帝威压! 轰隆! 于是四个贪婪的瓜分者中,只有往世神遭到了重挫,那攀附的纹路褪去,往世神绕着白帝神龛转悠,试图从另外的角度入侵这个“牢笼”。 而白帝从被商君封印以来,虽然历代秦王都会在这里觐见,说些不好听的话,但被这样如同强盗般的夺去力量,还是第一遭! 这让白帝自己都有些懵! 自上古时期颛顼击败少昊,白帝西行,再到夏,商两代,再到他庇护过的飞廉,恶来,再到秦国祖先秦非子,一直到秦穆公,秦献公,秦孝公!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当物件瓜分吞噬! 天帝尊严,在这一刻,丧失殆尽! “你们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可不论白帝如何震怒,他越是动怒,这个神龛的压制力就越大,这就是用秦法所约束的力量,它来源于商君书! 白帝从未曾如此恨过商鞅! 睚眦的气息拔高,黄蛇也吃饱了肚子,此时程知远在痛苦与愉悦两种感觉中反复横跳,他的气息时高时低,起伏不定,高时如山入云霄,低时如谷坠深渊,整个人介乎于浑浑噩噩与清醒清晰之间,但那庞大的帝气终究是被消磨殆尽,而九重楼的枷锁,也在这个时候,逐渐要被撑开! 仙人没有五境三阶十五重的说法,而是十二楼五城,所以十重楼天象境仙人足以与圣贤过招,而如果抵达十二重楼,那就是飞升边缘,即使是圣人亲至,只要不是墨翟,孔丘那种级别的大圣,几乎都不可能胜过“将飞升者”! 齐国的将飞升者有君王后,楚国则是北落师门,而疑似锁了境界,滞留人间的绝世强者,则依旧在楚国,那就是盗跖。 所以,九重楼突破十重楼,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就像是开闸一样,虽然慢但终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然而对于仙人来说,就像是门扉里卡住了木头,要用极大的力量方才能撞开! 但一旦撞开,那所获得的力量,与之前相比,便是云泥之别! “嗡嗡嗡!” 六英宫中,那些铜质的金属烛台开始崩裂,不断摇晃,而程知远身上带着的宝剑们全部自己出鞘,飞舞在侧,白帝的气息被诸剑感应,连山剑阵自动布下,万千绵延的剑气之丝锁住程知远,似乎是为了防止帝气失控! 剑开始和鸣,天开始变幻。 “今日怎么了?” 天骤然阴沉下来,并且似乎有大风暴在酝酿。 六英宫之外,远方的咸阳宫内,法家的老人抬起头来,看到了天色正在变幻,而那发问的则是法家的一个年轻弟子。 法家老人转过身,在他身后堆放的一堆简牍边上,有一卷单独陈列的,那是商君书。 而那卷书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铺开了。 年轻的法家弟子凝神闭气,他感觉到今日似乎有些异常,而老人则是直接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六英宫。 自白帝被商君书锁在六英宫中已有数百年,如今商君书自动翻开,而一股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正是在六英宫的方向。 老人想了想,在自己手中的简牍上,抹了一下。 整个秦国的天空中,似乎多出了一股强大的规则,那股规则不断向下镇压,试图抹掉那篡改天象的诡异力量。 “天律之下” 老人把手轻轻放在案桌上。 “百神无存。” 第五百四十三章 再借我一次,谢谢! 程知远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规则从天而落! 轰隆! 天律第一击! 他骤然如遭雷电霹雳之害,身形踉跄,砰的一下跪在白帝神龛前,而白帝的神龛也感觉到外面出现的第三股可怕威严,感到无比震惊。 “你这竖子,贪心不足,妄窃帝之威严,如今法家有圣人动,要用天律击你,将你镇灭在此了!” 白帝也心神摇晃,天律施威,纵然是他也很久没见过圣人借天律出手了,虽然那些圣人在他全盛时期眼中不值一提,但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白帝已经衰弱到没脸见人,一个圣人借天律施威,即使他也要喝一壶,更何况一个九重楼的小修士? 法家老人并不知道六英宫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只是以为白帝要有变故,因为气息和白帝的一模一样,所以直接动用天律镇压。 先镇压,再去查看,这种风格简单粗暴。 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降低风险到一个很低的水准,这是法家一贯的作风。 轰隆! 第二道威严降临! 天律第二击! 程知远感觉背负青天,一道道律法化为规则,正在从天上垂落,磨灭他刚刚吞噬的神道帝气,那些游离在半空中的力量都被聚集起来,而睚眦与往世神也在同时双双受到重创! 龙吟神吼不绝于耳,二尊者感觉到天律可怕,直接钻回程知远的身体内,而三者合一,依旧不能抵挡降临的天律,这也让程知远感觉到,这所谓的“天律”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么当初,自己借用的天纲,就是这种威力吗! 程知远龇牙咧嘴! “当初我打伯邑考时还在嘲笑他,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这下被锤的清醒了,但是法家圣人动手不留情面,事实上这是错误预判了,因为法家圣人以为的白帝复苏,所以正在用“足以镇压天帝的等级”的力量来磨灭“程知远”这个小人物。 这大概就是高射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 似乎是意外于两道天律都没有把程知远打死,第三道天律酝酿,这一次所衍化的,是一只虚幻的巨大手掌! “权归于法,万民知所避救!” “无有大罪!” 白帝震动的声音响起! 这只手掌,代表法家三派中的“法”之一派! “术”体现在天律中是一根指头,“势”是一枚拳头,而“法”则是一只大首发 程知远感觉到身体迟滞,天律就像是一道道锁链,锁住的不仅仅是有形的肉体,同时还有无形的精气神明! “这也太乌龙了!我能就这么死了么!” 程知远咬牙:“哪怕是死好歹也要正面交手,这被误杀算个什么情况!” “你打人之前不能先过来看一下吗!” 但任凭程知远怎么吐槽,天律是不讲究情面的,它只知道,白帝的气息复苏,按照商君定下的天法,这是不可以发生的,所以程知远此时在“它”的感知中,就是“白帝化身”。 “哈哈哈!” 白帝突然大笑起来:“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大起大落,你可真是有意思!” 程知远听着笑声,突然动手,那大步上前,大喝一声“起!” 天命浩瀚,虽然纣王说过,不要随便什么事情都用天命,这会造成恶果,但此时比起天命带来的副作用,程知远更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秦国天律给秒了! 白帝的神龛被程知远以天命之“力”,直接扛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白帝震惊的声音从神龛之中传出,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举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白帝不敢置信,即使是秦王也举不起他的神龛!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乃天帝,你敢用我挡刀子!” 白帝的声音振聋发聩,怒不可遏! 程知远大喊:“既是天帝,就要拿出威严,庇护众生!帝!借帝躯一用!” 白帝这下真的懵了,什么庇护众生,刚刚不是你小子在吃我的力量吗! 吃我的用我的,还要拿我挡刀?! 我星星你个星星的狗东西! 话不多说,白帝的神龛刚刚被抬起,天律的第三波攻击已经来到! 那只大掌轰的一下压在六英宫上,整个咸阳城都看到了这一幕! 律法浩瀚,威刑凶猛,如天条惩戒世人,白帝的神龛被打的一震,他以天帝木塑之身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掌! 但同样也帝气紊乱! “竖子,把我放下来!天帝有天帝尊严,不是给你当盾牌用的!” 白帝几乎吐血,而程知远道:“放置的尊严不是尊严,拿来用的尊严才是真尊严!” 六英宫中的天妖神鬼不敢动弹,在浩瀚天律的镇压下感到极度的恐惧,这就是秦法的力量,或许法家圣人在力量上与其他圣人相差仿佛,但是仅仅凭借一道天律便足以超越众圣之威严! 当年仲尼借助礼乐,一举成为世间至圣,也是这个道理,天道之道流转于心,这也是为什么,诸子百家拼了命的要君王们认可他们的学说,因为这样,他们就能给天道注入新的“道理”! 天律之威,虽然还没有扩散到整个九州,但是单单看此时的威能,其实已经不下于商末的天纲,甚至单指镇压的威能上,比起天纲还要高出不少! 轰隆! 第四击来到! 这一次是一枚拳头! 法家三派之“势”派! 这一击在于立刻奏效,比起掌来说更为刚猛,白帝的神龛又中了一击,帝气四散,而程知远感觉腹部是翻江倒海,身体内精气神明紊乱,越发混沌! “你这竖子,你以为拿着我作盾牌,就能完全避免天律之威?你是在做梦!秦法有击精神之力,束心气之威,纵然贵为天帝依旧折戟,你也依旧在被天律影响!” “现在这个天律攻击的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他认为你是我的化身!” 程知远呸了一声:“天大的乌龙事件,既然这样,就只有赌一把了!烦死了,帝!再借我你的帝气一用吧,我要突破至天象境!” 程知远的背后浮现出一片浩瀚青天,里面似乎有风雨雷电互相交织闪烁,如是早已经等待不及! 白帝大怒开口:“还借,我借你这糟死的!” 程知远:“谢谢!” 那一把将白帝神龛放下来,然后两手捉住断臂处,再是一抽!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临天象之境! 庚金乃天上之太白,带杀而刚健。健而得水,则气流而清;刚而得火,则气纯而锐。 白帝正是主宰金气兵剑的天帝,九天帝中,可以看做战神的位格,程知远再吞两道西方帝气,与此同时,以说剑人的身份,牢牢将两道帝气锁死在肉身中! “只差一步!” 程知远额前的发丝无风自动,向上漂浮扬起,瞳仁里龙威盈满,影影约约,居然从额头上逐渐生化出两只龙角来! 南禺山山神正身! 白帝神龛震惊:“你……怎么还有一个神位!这是,这是上古山神的身份!” 山海时代的神灵早就俱都消散,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上古山神苟且偷生,活到了当世?! 九大天帝下达的抹杀令,众神坠落入龙渊化为妖神,怎么会有漏网之鱼?! 白帝再度被程知远的身份所震,那场抹杀,他正是发起者之一,怎么可能不知道后续情况! 绝对不应该有苟活者! “啊……” 程知远的身形逐渐向着南禺山山神的模样转变,与此同时,往世神与睚眦的特征也伴随着程知远的山神化而显露出来! 血肉重化,归返先天! 腾!!! 一抹肉眼可见的青色火焰,忽然凭空出现! 白帝已经有些麻木,他活了这么久,天地都在围绕着道进行转动与运作,但像是这次一样,同时在一个人的身上发现多重不可理喻的事情,他从降世到如今,只见过两次。 “天之青火。” 白帝开始回忆,咫尺青天资质的人,突破第四境时……不,不能说所有,但在程知远之前,张仪自称是没有去过庐山,是自得青火。 “咫尺青天与天道青火,难道是铜炉和火炭的关系吗……” 但是张仪也只是自述,白帝并没有看到过天之青火自己出现的这种情况,但如今,他看到了。 不可理喻,难以置信。 这或许与咫尺青天的资质有关。 咔嚓! 炸雷震动,天色重新开始变幻,这一瞬间,天律也被撼动,庞大的上古威严从遥远的山海时代降临,奋力的,把这约束天帝的无上律法高高抬起! “举起来了!” 下落的拳头被挡住了,但是新的天道似乎无法容忍这种挑衅,比起温和的天礼来说,天律之威,绝不容许蝼蚁挑战! 它无比的霸道! 法不留情,胆敢以力抗法者,皆诛之! 咔嚓! 又是刺目的宏伟雷光! 天仿佛要崩裂,程知远在对抗天律,但是天律也在对抗更加久远的两股力量! 律法蔓延入过去,却在某个时间戛然而止,它遭到了排斥,那是来自于“夏之天矩”与“商之天纲”的力量! 轰! 程知远因为产生南禺山正神的变化,夏朝初年,圣皇启遗留的天道邀请在此时……生效了! 不完整的天道,没有资格向逝去的完整天道进行挑衅! 程知远昂首而啸! 那是浩大的龙吟! 青火熊熊燃烧,虽然不能与庐山的火源相比,但也确实是货真价实天之火! “难道咫尺青天,就是天道的碎片,在前方天道逝去后,落入人间而形成的?” 白帝看到程知远有些失控,同时也为这股力量的来源进行思考,显然,自己的帝气不过是成了引导作用,真正可怕的,或许是咫尺青天者本身。 那么,第一等资质,以前是叫做羊脂玉,如今是和氏璧,人如宝玉,白帝思索着,如果自己的猜测为真,那么咫尺青天应该毫无疑问,是凌驾于和氏璧的。 六英宫上空的天象变化已经超出了法家的预料,云与雾绞杀在一起,就像是有两股庞大的力量在暗中厮杀,法家老圣人神情愕然: “这是什么?不是白帝的力量?” 老圣人是杜仓,曾经担任过秦国相邦,在东西二方称帝中,楚怀王为合纵长,本来依靠秦国的韩国跳反,与其余四国亲近,成了带路党,五国大军兵临函谷关,秦国不得已去帝号退之,当时杜仓大怒,在五国退走之后,上谏秦王,拟计攻楚。 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 又配合苏秦乱唱双簧,这才有了后来齐楚之乱! 结果是齐国差点灭国,楚国都城被破,秦军一战打废了淮北,报仇雪恨! 老圣人是个狠茬子,平时也不太讲情面这种东西,如今卸任相邦,乘着李老祖还没挂,专心负责修订天律,但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不是白帝的气了?这股庞大的神威是什么?” 杜仓扶着窗栏,瞪着眼睛,眼看着天律被一点点抬起,他相信被商君书吊打了两百年的白帝绝对没有这种本事。 不,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天律受到了限制,不能完全压制对方? 这怎么可能!只要入秦,就会被秦法所束缚,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当年惠文王初年,魏国太子当街杀人,一连触发了三条秦律,直接就被秦法抹杀! 除非,秦国内部,出现了另外一个“国中之国”!以此才能抵消部分的秦法,但这是不可能的! 秦国,是大一统的秦国!决不允许有任何的分裂势力! 即使是魏冉,华阳,他们也没有本事,更没有资格制定自己的律法与规矩! 四君封地在外,但人俱都在咸阳城中,这正是因为秦王不可能容许国中之国的缘故! 杜仓眯起眼睛,思索计较,把那卷简犊铺开。 “不管你是什么,出现在六英宫,如此巨大的神道气息,必然要毁掉!” 杜仓张开简犊,但就在此时,那简犊上,由第一枚竹简开始,一道巨大的裂纹突然迸开! 砰! 竹简散乱,宛如从中炸开,杜仓瞳孔骤然一缩,正当此时,六英宫中,已然是风雨大作! 程知远身上的天之青火内,黄蛇缠绕上去,同时胸口佩戴的凤玉开始帮程知远压制失控的强大力量! 随着神志逐渐清明,那股强横的气息终于抵达了临界点! 程知远竖起手掌,划开一道剑势,随着他手掌的移动,整个天地间,有无数金铁之物,给予他震耳欲聋的回应! 程知远感受着那股伟大的力量,他以一手,指向……湛湛青天! 冥冥之中,人间万般变化,皆为剑光来助! 咸阳城中,上到将军王侯,下至贩夫走卒,坚固如精金神铁,腐朽如禾锄铁镐,一切金性之物,此时全部刃锋向西,如觐见天子一般! 程知远声音响彻于宫中,背对白帝,却让白帝精神恍惚,仿若看到另外一尊“天子”的背影! “走遍千山,行过江河,踏六国尘埃,入西方青玄之土,时过境迁!” “今日,我终入天象!何其快哉!” 六英宫上,大气凝固,天翻地覆! 一道青白色的浩瀚剑芒贯穿日月,将秦国的天律,撕开巨大的豁口! 一步临天象!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万数梨花开长空 天律的简犊被剑气粉碎,杜仓呆若木鸡,只看着地砖上散落的竹简渐渐化为青尘。 他的年轻弟子浑身颤抖起来,见到了他从修行至今,从未曾见过的情景。 “秦法……” “崩了!” 秦国的法是支持秦国走到如今地步的重要支柱,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记录秦法的其中一份简犊,就这样……碎了! 杜仓手都在抖,胡须无风自动,脸色苍白,立刻回神,对他那弟子道:“你待在这里,看护这些青尘,我要去六英宫一趟!” 杜仓转身,而这时候,他亦感觉到咸阳城各地都有强大的气息出现,正在疯狂赶向六英宫的方位! “祁毋山,陈龙右,百里邙……秦国的剑宗们么……嗯?!” “太阿剑!连秦王都来了?!” 感觉到一股特别强大的剑气,那是太阿的威严! “这怎么回事?” 杜仓瞪着眼睛,因为秦王是向着自己这个方位来的! 不是应该去六英宫吗! 您来我这里做什么? 杜仓一下子有些傻眼,却也没有等上多久,嬴稷亲自过来,大急道:“老相国,你方才做了什么!” 杜仓如实道:“六英宫中白帝复苏,我以天律镇之!” 嬴稷面色苍白:“坏事了,我刚刚把一个重要人物放到了六英宫中,怎么转头白帝就有动静了!” 杜仓也是一震:“这……” 嬴稷道:“坏事了!虽然以天律击白帝不错,但您何至于动用这等威势!那人怕不是被震死了!” 他摆摆手,但杜仓一把拽住他:“王上还请听老臣一言!” “方才,除去白帝,还有第二道强大的神威……” 嬴稷听着,眼中的惊诧之色越来越大…… ———— “发生什么了!” 数位剑宗聚集在这里,百里邙盯着陈,祁二人,沉声道:“我听说今天有一个人被送进去了,你们两个知道?” 陈龙右沉着脸:“程夫子确实是暂居在这里,这是王上的安排!” 百里邙:“谁能被安排在六英宫?他是哪个国家的使臣不成吗,这个程夫子是什么来路?” 陈龙右:“张仪之流,新学宫组建的发起者。” 百里邙目光一凝:“那就是新学宫的大祭酒了?” 陈龙右并不知道程知远在新学宫中担任什么职位,所以只是摇头表示不清楚。 百里邙抽剑出来。 “闹出这么大动静!即使是客也未免太过分了!” 他推开门扉,几位剑宗以及赶来的卫尉军士兵从六英宫大门处鱼贯而入。 轰! 突如其来的浩大风雨,六英宫的区域内,与咸阳城直接就是两个世界! 滂沱大雨不曾停歇,却都是血红如血,天地晦暗,宫阙门扉已经彻底裂开,浩瀚的风聚集在天地之中,呼啸着施展它们无处发泄的强大力量! 百里邙侧过头。 他看到一株梨花树。 “陈龙右……这里原来是有梨树的吗?” 百里邙的神色严肃,陈龙右与祁毋山双双一震! 其实也不止是他们两位,后面亦有另外两位剑宗,呼吸的频率也开始下降。 “剑势大成,指剑为界。” 在几位剑宗的眼中,那株梨花树上开着的白色花朵,这在冬季盛开的逆物,上面全部都是一道又一道纵横交织的剑气! 美丽之下,是极致的危险! “不止一株!” 一位剑宗低声开口,他们看到,在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两株同样的梨花树! 还在增加! 一株又一株,当他们的注意力离开原定方位时,在他们再度回头后,他们未曾关注的地方,便会长出梨花树来! “有意思!” 百里邙神色挂霜华:“张仪之流可没有这么高的剑术!” “我等既然进来,这厮还开着剑界,是存心看不起我等?” “有意思!”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天下无双(上) 剑飞长空,白崭舞之剑啸传于天之九野! 分! 浮光掠影,一化万千! 伴随着嘈杂且如蜂拥般的浩瀚剑鸣,那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雪白花海,陈龙右眼中再也见不到其他的颜色,他挥起新的锁蛟剑,奋起全力,向前方刺出一击! “神人击剑势!” 这一剑拥有“洞穿”山岳的力量,剑威力最大的招式,不是劈与斩,不是挑与扫,而是刺击! 剑本轻盈之兵,却可施千钧之力,两侧开刃,前后皆起寒光,劈砍之威虽不如刀斧,但刺击绝不弱于矛戟! 剑乃短兵之宗! 梨花海被陈龙右一剑洞开,大瀑布般旋转的花海,在陈龙右眼中,是美丽与死亡并存的钟乳洞,数以千万计较的剑气连绵成云,厚重如山,只要自己有半点松懈,这美丽的白花洞窟,就会立刻坍塌,用那无尽的剑芒把自己绞杀的尸骨无存! “天空中已看不到云霞,所剩所余,皆是剑光所成!” 陈龙右心神不止一次在震动,这才多久,他就已经不能有把握斩杀程知远了,当初在汉水边缘,子夏讲道之上,程知远靠着两千秦剑倒戈,才堪堪把自己困住,却也不敢与自己正面冲突,而是困不能杀,溜之大吉。 当时誓言,犹在耳畔! 程夫子一念之仁,可来日,陈龙右却不会放过你! 但至如今,这才三个月,九十天而已! 那誓言真的还能实现吗! 陈龙右心中凶性大起,两眼中弥漫龙威,阵阵蛟龙嘶吼从他口中吐出,恍惚不明间,他似乎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黑蛟,摩弄十方洪雷! “神人落雨势!” 锁蛟剑是一种长剑,模样与楚长剑很像,相差的尺寸也不大,被陈龙右挥舞起来,从天向下握住剑柄,狠狠以剑锋击向六英宫! 剑锋一瞬间变大数十倍,如同天威惩戒世人,浩瀚花海中,剑气环绕,陈龙右的剑锋,从六英宫的房梁上直接刺了下去! 垂天一剑! 当——! 剑锋激荡起的威气把四面八方的木头与门扉都打成碎屑,整个六英宫的前方,六分之一的区域被陈龙右一剑击开,坍塌的瓦砾与废墟中,那一只手伸出来,白皙的腕,向上延伸。 仅以两根手指,夹住了落下来的垂天剑气! “这!” 祁毋山等三位剑宗没有参战,但在瓦砾坍塌之后,尘埃虽扬,却被风雨压低,他们能够看到其中的那两根手指,而那把半个天幕都拉下来的庞然一剑,就这样被戏谑的止在指间! 其中震骇可想而知,对于诸剑宗来说,打磨了一辈子的剑招,绝对是每个人都不会外传的绝技,这其中蕴含的心血可想而知,这种招数,绝不可能被轻描淡写的用肉体接下! 但这个事情就这么发生在他们眼前了。 三剑宗中,有人敢到莫大羞辱,同时怀疑这个世界已经应该彻底崩了。 庚金辛金之气,可伤一切血肉,亘古不变的铁律,何况此时,天上两大剑宗与下面的程夫子,其中差距还没有大到云泥之别,基本上是旗鼓相当,却发生这种情况,难道连天道自己的规矩都坏了吗? “轰!” 梨花海中杀出一道剑影,陈龙右压剑没有松手,而天空中,百里邙挥起荆山大剑,如同挥动山岳神斧,掀翻云霞,震碎梨花,其势摧巍而不可挡也! “得!罪!了!” 大喝之声就像是天官震怒,荆山剑悍然击下,居然是两大剑宗联手,陈龙右主先,待到与程知远僵持时,百里邙在以势大力沉的一剑直接定鼎此战终结! “移钺伐山势!” 荆山大剑坠落,目标却不是程知远,而是锁蛟剑! “以剑击剑,剑气合一,其势如神州陆沉,不可阻挡!” “这是合击大势!” 三剑宗围观,看到这平素里不对眼的两个人突然联手,还一瞬间施出如此厉害的合击剑势,顿时是心神剧震,骇然有之,羡慕有之,但更多的,还是扬眉吐气! 谁敢以肉身抗金铁! 咚! 剑击剑!神音缭绕,大宗万象为之沸腾! 轰! 两指变成五指而已! 四周的,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祁毋山三剑宗的胸膛起伏,他们呆呆的仰头,因为此时场上的局势,其实并没有改变。 荆山剑被挡住了! 烟尘此时终于渐渐尽落,灰蒙蒙的朦胧画卷中,程知远左边身子外面的麻衣已经破掉,化成了碎布,露出了里面火红的火浣衣。 剑气被程知远单手抗下。 谁敢以肉身抗金铁? 今日此人便在此处了。 程知远已经清醒了很多,但是却没有和眼前的人说自己已经清醒过来,那心中自有计较,既然自己已入天象境,之前又疑似化神鬼,不借助这发疯的劲头,好好熟悉一下自身的本身,那不是可惜了吗! 既然要闹,就要闹个痛快! 似乎是长久以来的憋闷,在此时都得到了发泄,失去了两道情感之后,不会笑也不会愤怒,活人如果长年不笑,不怒,心中积累的抑郁可想而知! 五指向天空一抬! 锁蛟剑,荆山剑,那巨大的锋刃已经不能再向下半寸,被一点点,一点点的高举起来! “欺人太甚!” 三剑宗中,有人浑身气的发抖,金铁之威何以被如此羞辱,二剑宗战不下他,便再加上一个好了! 剑气长啸,那位剑宗腾天而去! 剑光寒气拔斩于四方鸿野,荆山剑,锁蛟剑旁,再添一剑! 天下剑宗四十七位,玉臂山人李震海,剑号玉工! 丹青非异色,轻重有殊伦! “神明扶风势!” 第三道天下剑宗的剑威加入进来,天上的花海笼罩,数以万计的剑气已经化为封野,祁毋山身边,最后一位剑宗道:“便是此刻,也不谈其他,这人能以一人战三大剑宗而不落下风,这可绝不是什么张仪之流的说客了!” “若此时不上,日后必然后悔,祁宗师,我去了!” 飞燕横空,第四道剑宗之气托天而来! 天下剑宗第四十一位,西陵神剑妫冯风,剑号莺梭! “黄华鸣钟势!” 此番前来五大剑宗,已有四人参战,而程知远入天象之后,一人独斗四大剑宗,气势拔高,彼高一尺,我高十丈,竟依旧是丝毫未落下风!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天下无双(下) 四大剑宗身入白梨海内,身加诸剑气,却不闻不问,只是各从花海中挣脱一手,以精气神明护住自己,同时向下合力镇压! 四方剑宗之威,这里哪个不是天下的佼佼者,能号称剑宗之人,哪怕是九十余位,在圣人之下也皆有一席之地! 祁毋山额头冒汗,这眼下的情况却是收不住手了,双方打到上头,任何一方出了事情,这回去都无法交代! “如何闹到这般地步!” 祁毋山大为恼恨,但他个人立场却不允许他帮助程知远,他亦有所察觉,想到如果自己加入其中,或许便可逆转一方战局。 “罢了!先擒下程夫子再说吧!” 他终究是秦人立场,事情已经打到这般地步,容不得他再从中和稀泥了,祁毋山终究要为秦国考虑,若是他帮助程知远,那么不日之后,这场战斗的结果便会传于天下,秦国四剑宗,也必然失却颜面,纵然事后秦王或许不怪罪,可剑宗之间,难免会以此结怨。 闹到最后,对秦国是绝对无利益的。 而程知远则不同,对于祁毋山来说,程知远被带到六英宫本就有“待观察”的意思,而且程知远自己也不是来找官作的,此战结束,不论他是胜是败,回到学宫,都可以和别人说,曾经他一人独斗五方剑宗,虽败犹荣。 程知远输的起,也不丢人,但秦国几剑宗,已经是联手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如果还打不赢 “你们这帮糟心的!” 祁毋山大骂一声,拔剑而起! 何以踌躇不前,进退维谷! 第五位天下剑宗降云而来! 天下剑宗第三十一位!陶唐氏祁毋山,剑号萍踪! 梨花盛开,四大剑宗感觉到第五人加入,如心有灵犀,同时震动自身精气神明,那顿时在当中合力打开一个豁口,祁毋山前来,既是下定决心,那便出手不留半点情面! “天帝征南势!” 陶唐氏来自帝尧的传承! 祁毋山习剑五十年,重归陶土悟剑二十载,终于照见帝尧背影,方得此一丝天帝剑意! 他平素从不动此剑势!本来这一招,是为了越王所留! 程知远也看到那一剑,甚至终于在心中出现了一丝丝的“欢喜”!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只有曾经在与相虺厮杀时,才出现过一次! 明明已经没有了欢喜的情感,但是当面对强大无匹的剑意时,仍旧会为之兴奋! 这种感觉! 彩! 程知远的气息骤然拔高,身后巨大的睚眦出现,同时还伴随着一个人形黑影! “天帝剑……或可参悟。” 程知远双眼中,死气弥漫! 这一刹那,整个停留在六英宫附近的,凡身上持有金铁之物者,俱都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危险! 仿若置身于万丈青天,又似坠入龙渊之下,其生其死,皆由不得自己! 常人不入六英宫,尚且如此,呼吸急促,面色苍白,自更不用说,处于死气风暴中心的五大剑宗! 那种扑面而来,如泰山压顶般的死之极尽之气,几乎让他们胸膛都要炸开! 以一敌五! 百里邙置身剑海中,震动无比,精气神明剧烈波动:“此子究竟什么来路!陈龙右,你的言辞不实!” “这天下间,纵然是天下第五也不能以一敌五!我等五人列位皆在苏秦先生之上,五人合力,全力出手,即使是赵惠文王子嗣,庐山赵渊,天下第五也要暂避锋芒!” “这程氏子,以一敌五,与我等相抗!我等二人时,他一敌二,三人时,一敌三,四人时,一敌四……我等越强,他便越强,胡诌八扯!这世上哪里有这种人!” 陈龙右沉着脸,他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身边,玉臂山人李震海开口:“他不是一个人在与我们相抗衡!” 李震海的眼中闪烁红光,气息流转,看的东西比陈龙右他们更清楚! “咸阳城中一切金行气,尽汇六英宫天上!” 他神色大为震撼,瞬间明白了什么情况,他们参战的人越多,提供的金行气便越多,于是,程知远便越强! 遇强则强! 其他四大剑宗都为这种答案而震惊,而陈龙右震声道:“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 他虽然已经与祁毋山有些猜测,觉得程知远应该是五十二仙人中,消失已久的说剑人,但毕竟没有得到确切证据,而且这个猜测,其实还让陈龙右内心更加不服气了。 说剑人就比他们厉害? 习剑数十年,风霜雨雪,吃了那么多苦,仅仅因为三个字就要承认他厉害? 放屁!剑者之间,若一定要分高下,则必要有决死之心! 但巧了,程知远亦不缺少决死的气魄! 打到兴头,倒也没有收手的道理! 程知远一只手抬起五剑,另外一只手,张开五指,直向五剑摄去! 荆山,锁蛟,玉工,莺梭,萍踪! 来! 五剑遭摄,剑心动摇!五大剑宗面色顿时一变,皆是不顾梨花剑海的阻挡,那只各自伸出去的手纷纷向下一捉,紧紧握在自家剑柄之上! 程知远用力向下拖拽,剑气被他捆成麻绳! 五大剑宗用力握住向上拔起,精气神明已尽数沸腾! “抓住自家宝剑,不要被他摄走!” 百里邙也知道厉害了,这下顿时大喊,而程知远在下面计较: “显得我和反派似的!” 但是,言尽于此! 程知远突然松开手掌!随后并指,却非放出剑气,而是驱使它山剑飞出! 河山鼓剑,大地游龙! 天公擂鼓,雨师开道! 五剑宗感觉到那股拉扯力突然消失,第二反应就是“中计了”! 同一时刻,大地游龙剑,贯穿天幕,土行金行,天罡天鼓,铺天盖地的剑意,将五大剑宗的精气神明,尽数撕开一道豁口! 五剑宗面色齐变,几乎是同一瞬间,五处精气爆碎,它山剑升天而去,五方长空,五大剑宗从天而坠! 程知远挥起手掌,如挥舞剑! 这是一把诸侯之剑! 但是手掌以剑形击之,五剑宗坠天,正是此刻,一柄无上威道之剑从东方而来! 人无影,剑先至! 太阿剑,秦王至! 轰言正是天塌时的怒叱,太阿剑落下,却没有建立功勋,程知远掌中流血,五指如钳,捉太阿之锋芒于手中! 压在身前! 程知远拿着太阿剑锋,任凭它怎么震动都挣脱不开,终是畅快道: “千般剑锋,皆捉于这一双手掌!五方剑宗,倒也不差!只是不晓得哪个曾言,血肉之身,不可以金铁试之?” 程知远猛地捉太阿向地掷去! 六英宫门阙地陷,太阿剑斜刺入废墟中,五剑宗以身试剑而败,秦王赶来,见此一幕。 程知远张开双臂,面向东方。 手掌心血,漏入尘埃。 何其快哉! 第五百四十八章 是龙是狗 嬴稷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他不仅仅面色阴沉,更是有一种震怖在内心极深处迅速弥漫。 百里邙,祁毋山,陈龙右,李震海,妫冯风。 程知远以一敌五,而此五人,其中有三位都是天下前四十以内的剑宗,实力毋庸置疑,五人联手,正如百里邙的怒言一样,纵然是天下第五也必须要暂避锋芒。 嬴稷的目光看向废墟之中的太阿剑,他径直走过去,后面法家老圣人杜仓面色一变,刚要阻止秦王,却见嬴稷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秦王拔起太阿剑,那剑锋插入废墟之中,深入地底足有三尺,半根剑都没入其中,嬴稷把太阿拔出,剑锋嗡鸣,似乎犹有不平之意。 “夫子好本事。” 嬴稷收剑入鞘,太阿过长,此时看嬴稷抛剑入天,那神剑有灵自己入鞘而来。 程知远长长呼出一口清气,却是连半点污浊都没有,那仰望高天,只觉得天之高远而无穷极,俯瞰大地,只觉得地之广袤而无穷止,这般浩瀚天地之中,万象风雨,金行诸气,皆为自己所用,正是来去无踪迹,翻手覆乾坤。 这便天象境,一入天象,便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仙人入天象境,便可以真正操纵天地间的浩大风雨,如程知远方才操纵整个咸阳城内的金行气,作为精气神明源源不断的供应 敌人越强,他便越强,当然,除非遇到一个不用金铁的,单单凭肉拳打天下的莽撞武夫,这种人就比较难以对付,不过这也是相对的,虽然金行气不能增加,但对方面对一个天象级的陆地剑仙,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这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有对立面,相生相克如五行而循环不可止。 “秦王谬赞。” 嬴稷听着这个回答,突然变脸,哼了一声“夫子既已经清醒,为何不收手,以至于我咸阳城六英宫倒塌至如此模样” 程知远对嬴稷道“王上让我暂居此间,可却是不安好心,这六英宫中,住的是谁,王上不会不知,却还把我放在此处,是让我与白帝,多多谈心么” “那这骚乱,终归是王上所挑起来的啊。” 嬴稷顿时一窒,刚要怒斥,程知远便大手一摆“王上还有错漏处既然惧怕白帝复苏,又为何让在下与白帝同处一室天帝之威岂是你我可以揣测,天帝存活上万年岁月,岂能没有通天手段留存” “白帝复苏,天律无故击落,竟然是敌我不分,皆要镇杀” “在下是不得已而起身抗衡,幸而白帝怜悯,赠于在下数道天帝气,这才使在下突破至天象境界,只是突破之时,这漫宫的天妖神鬼皆来觊觎,在下神志不清,而秦王宫五大剑宗不由分说,以那荆山剑主为主导,居然拔剑伐向在下” “呜呼哀哉若非在下技高一筹,刚刚怕是已经被五剑宗劈下,落得个五剑分尸的下场了在下所作所为,皆是为自保而已只是这天大的误会,却又不知从何处可以说起啊” 程知远一通胡话把嬴稷差点绕晕过去,但好歹秦王不是傻子,嬴稷以前骗楚怀王的时候也是满嘴跑火车,这都是和张仪学的饶舌,老秦人以前不饶舌,饶舌自嬴稷开始。 “这臭小子骗我” 嬴稷过了没有两三秒就回过神,他当然知道程知远这一番话里大部分都是胡诌八扯,但这些事情的起因又绝对与他说的分毫不差,这就是语言的艺术,明明知道是骗人的鬼话,但是一问之下又全都是真的,这就让人很烦。 白帝怜悯,赠你数道帝气 我信了你的鬼话 白帝那家伙现在力量衰弱的厉害,到这种程度还要赠你帝气他不想办法骗你把他拖出去,然后附身你就算是好事情了,怎么可能大度无私的送你那要命的天帝气呢 但是嬴稷知道这是鬼话,却没有拆穿,反倒是后面跟来的老圣人杜仓听见,顿时勃然大怒,对秦王道“王上,这小子又是何人,怎么尽在这里说胡话” 嬴稷暗骂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说的胡话,用你讲。 “好了,这次纯属误会” 嬴稷盖棺定论,不允许双方再产生冲突,同时也沉着脸,很严肃的告诫“今日本是给相邦封侯的好日子却出了这等误会,以至于封侯大典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孤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处理,夫子今日以一战五,败尽秦国英雄,也算是扬名立万了” “还有老相国” 嬴稷向他走了两步,却没有完全下台阶,老圣人过来,嬴稷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低声的斥责“以后动天律的时候,看清楚再打了不成吗” 老圣人眉头挑了一下,胡须抖了抖。 嬴稷当然知道,这六英宫炸成这样,倒也不全是几个剑宗玩命打出来的,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咎于老圣人杜仓 这尼玛让你砸白帝,结果闹成这样子,事情越来越大,维修不要钱吗 嬴稷说着,背太阿剑入六英宫中,老圣人抖着胡须,盯着程知远,上下打量“小儿哪里来的” 老圣人方才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就是秦王说的贵客。 贵客 鬼的贵客贵客是过来拆家的 程知远眨了眨眼,请问道“听闻秦王称老先生为老相国,那老先生是” 老圣人胡须连抖“法家,杜仓” 程知远顿时傻眼了,而老圣人指着这四周废墟“刚刚老夫动用天律时,就是你在阻挡老夫” 程知远点了点头,欲说些什么,老圣人一把拽住自己胡子“你记得这件事来以后咱们走着瞧秦律的简牍都被你弄崩了,老夫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怪物” “自商君变法以来,秦律还从没有如此丢人现眼过来来来,到底是老夫学艺不精,还是你过于妖孽,正好过几天,老夫等法家诸子要和那漆雕之儒比试一场,你到时候也等着,咱们划下到来,提手练练” 老圣人发了一通脾气,转身欲走,这让程知远挠了挠头。 “老相国啊” 程知远双手放下,负在身后,老圣人侧过头来。 “我们就事论事,我来秦,本是有教欲请于法家,为我解惑,但今日之事,我却看出法家的弊端。” “先击而后看,先刑而后判,律所规定的一切就是准则,不论事出有因,事出于何因,可这天下许多事情,并非是泾渭分明,阴阳离错的,法家之法,过于暴戾了些。” 程知远认真道“若我今日死,便也是法家误杀,但法家之人,会因为误杀了一个远来之人而感到愧疚吗自然是不会的,当然魏太子在秦国当街杀人,被斩于市,是因为他触犯了律法但当年商君变法时,公子虔未犯半点错误,却因为太子之过而要被割掉鼻子,这是他应该得的吗” 老圣人眯起眼睛,指着程知远 “能说会道不假,但是你要和我辩论,还不够资格” “法,高于一切是龙是狗,等到法儒之辩上,老夫等着你的高招” 他说完,转身离去。div 第五百四十九章 伐天者将替天行恶 六英宫中,嬴稷看到了被移动的白帝神龛,两只金行之手已经不见踪影,嬴稷的眼中闪烁莫名的意味,而白帝的声音开始在残破的宫阙内回荡起来。 “你送来的好人真是个好人” 那言辞虽然平淡,但更像是无能为力之后的发泄,咬牙切齿之意几乎都要透过神龛蔓延到真实世间。 嬴稷看出来了,白帝衰弱了,比起自己上一次见他时,更加衰弱了。 这种衰弱速度是不正常的。 “程夫子窃取了您的帝气不会真是您给他的吧” 嬴稷开口,但怎么听,怎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白帝的声音冰冷“天从不遂人愿你想借此杀我” 嬴稷摆摆手“不不不,从来没有,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孤的控制。孤本来只是想让您和他碰一碰,孤觉得这样或许会出现一些新的变化。” “但现在这个变化虽然不是孤最想要的,但怎么说呢,有些歪打正着吧。” 白帝声音愤怒“开口称孤,你不过是一个装着大人模样的臭屁娃娃” 嬴稷拍了拍神龛“娃娃就娃娃吧,反正您是老祖,您说了算,只是老祖啊,您变弱了,自上古至如今,您恐怕从未曾如此弱小过。” “这也算是天帝吗您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配和东皇、天齐这些天帝争雄了。” 白帝声音依旧冷冽“没有我,秦国必亡纵然你真的完grén道伐天的伟业壮举,灭掉了六国,但是天帝不会消亡,没有我镇压国运,秦国纵然一统天下,也必二世而亡” 嬴稷哈哈大笑“二世而亡您多虑了” “如果真的完grén道伐天,天帝尽殁,怎么可能只传二世就灭亡秦国至如今,从孝公变法,不是孤自夸,如今秦国已是四世明君而孤,下一代,孤相信,亦是明君。” “哪怕是如嬴壮,嬴雍,泾阳高陵这些人,他们也是有才华的,只是孤,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孤比他们更厉害。” “您看看连这些被淘汰的粗糙的砂砾,都夹带着美玉的光华,其他国家,那些继承者,就只是河堤下的淤泥而已。” “如何与秦相争” “哈” “天下统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一代的太子,公孙,都会离开秦国,到天下民间去历练,只要秦法还在,秦国不说万世基业,但千年,总归还是有的吧。” “简公,出子的时代,秦国如此混乱,全都拜您所赐,难道您是想说,如果没有您,当时秦国已经亡国了吗” 白帝“不是吗” 嬴稷“是吗” “是个屁” 嬴稷一拳砸在神龛上,巨大的神龛被这一拳直接砸回了原本未曾搬动的位置 地在隆隆作响,嬴稷的神色狰狞的可怕“如果没有您从中捣乱,穆公霸业未尝不会持续下去所以您才是秦国混乱的源头,其他国家,没有天帝的约束之后,哪一国不是变得更好了” “最显著的,不正是三晋吗,晋国天帝消亡后,三家分晋,赵国拜星宿,魏国拜水涛,韩国掘于金铁之威,如此即使是最弱的韩国,也曾经有着一段时间的强大。” “只是他地理位置不好,而且秦国,觉醒了。”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太阳未必都从汤谷起,也可能从虞渊升。” 嬴稷伸手,对神龛指指点点。 “秦没有你,会更好一代,一代,乃至于十代百代二世而亡你是在做梦” 嬴稷负剑转身 “这暗无天日的废墟,倒也映衬了您的衰亡愚公移山,一世不成有百世之续,孤死何足以惧还有后人在” 嬴稷今日也算是发泄出来,而白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一开始,嬴稷就准备借助这次变故削弱自己,只是这一次出现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也没有想到会弄到这么大,差点就不可收拾,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白帝衰弱,这也算是歪打正着,遂了他的心意。 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过去了,结果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白帝的神龛彻底被黑暗吞没,而秦人也已经彻底不再需要这位帝了。 恍惚黑暗中,白帝的叹息声幽幽响起 “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太过于乐观的评估,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未来,我觉得,我已经预见了秦的灭亡。” 白帝的神龛周围,有一圈虚无的圆环出现了。 “元始天道蠢蠢欲动,已经在秦国附近徘徊许久了,楚国有人开始刻意引导,可你却还丝毫不知元始天道对于诸天帝皆有抑制力,我不能在人前告诉你” “我祸害过这个国家,也曾经深爱过她,但最后我只能作一个看客,目睹着一切的发生,而不能去挽回或许或许错误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是多年以前,第一次生出贪婪之欲的时候吧。” 白帝的目光幽远“九天主宰抹掉了山海众神,但自己也被名为贪婪的怪物所吞噬,开始要命的汲取人间的气运,这名为贪婪的巨大怪物,它是真实存在的,但即使是我,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重新降临人间。” “元始天道可怕,贪婪巨怪更加可怕人道伐天,可笑啊,天帝成为贪婪化身之前,山海众神已被侵蚀,以至于夏朝末年妖孽并起,龙渊大乱,伐天者终将替天行恶,山海众神,诸天帝,最后是谁” “是人道之皇。” “神,帝,皇,都逃不脱他的控制” “我期待秦,成为那个东西的傀儡” “暴秦” 呓语越来越浅薄,最后消弭于永恒的黑暗中。 安国君府邸。 曾经远在燕国的嬴渐赶了回来,而安国君的二十余个子女,也只有嬴异人没有回来。 体态有些富贵的安国君看着跪在下方的二十余子女,沉声道“召你们回来,是正式的告诉你们,王上已经确定,我如今是秦国太子。” 二十余子女中,有人面色开始欣喜。 “哼” 安国君的目光扫过去“但也要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公孙,也由王上自己确定了我没有插手的余地你们之前,有消息灵通的,应该已经知道了” “新公孙,是异人” 二十余兄弟姐妹没有说话,但可以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气氛,开始在子女之间酝酿。 身处最后的嬴渐,曾经的天下剑宗老幺,把这一切,尽数看在眼中。div 第五百五十章 少年,让我当你妈吧 “异人成为公孙我并不意外,程夫子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云中君都被他算死了,不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与各方势力都有交好的异人,无疑比起我们来说更为适合公孙的位置。” 在安国君的交代结束之后,有几个子女向嬴渐靠拢过来,他们或是试探,或是询问,但是嬴渐都一一回绝,表明了自己的中立立场。 他不想牵扯进任何多余的纷争,任何一点都不想有,这种手足自相残杀的情况,为了一个公孙之位呵,德不配位的人,只会死的更快而已。 再说了,当着如今的局势,还想着为自己谋取公孙之位? 嬴异人也决计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羸弱少年了,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这些子女们,这些兄弟姐妹们,以为自己在安国君的庇护下,已经是有所成就,他们的出生比起异人来说,无疑是高贵的,然而 不能接受一个庶子的崛起吗? 嬴渐停下了脚步,安国君从后面走来,严肃道:“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嬴渐行礼:“父亲,儿已知道,这便前去夏夫人的住处。” 安国君沉默了一下,嬴渐这个小子虽然平时很不靠谱,在天下剑宗中也只是排在最后一位,但是出奇的从没有掉下去,这么多年,挑战天下剑宗者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嬴渐却终究能稳稳当当站在那里。 只不过这一次回来之前,安国君听说,常年不湿鞋的嬴渐,也跌到沟里去了。 他输给了一个东极来的女剑师。 安国君对这件事情不置可否,挑战的胜负历来皆有,天上的浮云虽高,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的时候,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没有重来的心。 “去夏夫人处之前,你先去华阳处一趟。” 嬴渐显得有些疑惑,安国君道:“有华阳的口谕在,那些人会收敛一些,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们,内斗是一个比一个在行,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 安国君道:“那到时候,倒霉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蠢材,还有我!” 嬴渐道:“儿明白了,王上的意志不容许旁人阻挠,如果出了事情,父亲会再度丢掉太子之位,毕竟大伯还没死。” “当年王上也同样是在赵国为质,后来才被接回,大伯与父王,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安国君点了点头,目送嬴渐离开。 他回到府邸,着人更换衣裳。 “今日相邦的封侯仪式还进行吗?” 安国君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了,但边上的侍卫又不能不答,只是如实言道:“王上说向后推推,或许要到法儒之辩之后了。” “程夫子啊,初来秦国便造下这般大的动静,不愧是能在楚国计杀云中君的狠人,说起来,今日我能得太子之位,倒也要必须感谢他。” “若不是他力保异人,将对方从云中君手上救回,异人也难以得到王上的器重,而我,更大的可能依旧是醉生梦死。” “只是一觉之后,乾坤颠倒,岁月也换,让人难以清醒啊。” 边上有侍女过来为安国君更换衣裳,安国君却也不避讳她们。 因为只有自己的话传出去,很多人才能过的安心,太过有秘密的人容易遭到猜忌。 这就是安国君自己的处世之道,圆环如肉球,软硬都能吃。 “作为异人的先生,他是不世之才,王上还想让他为秦国相邦,这或许让范睢有了些危机感,这两个人遇到,听说武胜关的羞辱,范睢还没有讨要回来,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对程夫子用阴计呢。” “不过,他或许也有顾忌,有些时候,对方又有武力,又有智力,油盐不进的人最是可怕,也最难对付。” “我要去见一见这位程夫子,作为异人的父亲,理应和异人的夫子联络联络感情。” ———— “你觉得如何?” 华阳夫人和蔼的征求嬴渐的意见,而后者则是思索再三,诚恳道:“让异人认您为母亲但那只是养母而已,这没有什么用处” 华阳夫人道:“夏姬依旧是他的生母。” 嬴渐拜了一下:“还是需要征求夏夫人的意见嗯,华阳夫人勿怪,我在外久了,不习惯说绕话,可能有些直言不讳,让人心烦。” 华阳夫人摇摇头:“不必在意,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话,你说的是对的,毕竟是夏姬的孩子,我想要让异人作为我的养子,我不瞒你,这也是为了我的未来考虑。” 嬴渐的目光动了动。 华阳夫人道:“不久前,有一位很年轻的半圣见了我。” “他知道了我的苦恼,便是膝前无子嗣,于是一言便点出了我所担忧的实际问题所在,我如今虽然年轻貌美,但终有一天会老去,朝颜易逝,没有子嗣,才是病根所在。” “如果我没有依靠了,恐怕我的下场,也不会比之前的夏夫人好上多少,或许我更加接受不了山峰与谷底的颠倒,会自杀,会会做出很多我现在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异人作我的养子,我不仅不会阻挠他与夏夫人,相反,我还会建议王上,让夏夫人得到应有的待遇,我只是想找个依靠,找个可以依靠的孩子。” 嬴渐行礼:“华阳夫人的话,我会如实带给夏夫人听,想来夏夫人深明大义,应当也会同意华阳夫人的提议。” “毕竟,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只要不是鼠目寸光,都会去做的。” 嬴渐放下手,忽然又问:“那么那个所谓的半圣,究竟又是谁呢?” 华阳夫人也并不避讳:“他自称,是吕不韦。” 嬴渐沉默了几个呼吸,道:“吕不韦最擅长做生意,而且一般的买卖,还入不了他的眼睛,如今他来这里做生意,提前和您通气,又正好赶在程夫子入秦之前” “他是前不久,在洛邑包下了天子酒水,太青红云的买卖还不够,这又想揽一笔更大的活计啊。” 第五百五十一章 吃我范某人正义的背刺 夏夫人生的很端庄,虽然没有华阳夫人美艳,但一眼看过去,可以感觉到夏夫人有一种平和的气质,让人不能生气攻击她的心思。 是的,极致的温和,但同样,也让她的性格显得有些懦弱。 只是在这一次,针对嬴异人的事件上,夏夫人却表现出了难得的自主决定。 “我愿意让异人认华阳夫人为义母。” 嬴渐道:“能把自己的儿子让出去与旁人平分,也是一种无私。” 夏夫人笑了笑:“你啊,出去这么久,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嬴渐拜了一礼:“不敢忘记夏夫人幼年对渐的教诲。” 夏夫人侧过首,望着幽远的天:“从两年不,三年了吧,三年前,异人从这里离开,他那时候还小,我望着他,却不能给他遮挡风雨,我不受良人的宠爱,是我的过错,却连累了孩子,这是不应该的。” “我还记得他拙劣启程的背影,他说要去东方学艺,他说他会隐藏自己的秦人身份,他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他做的很好。” “他现在已经是大秦的公孙!” 夏夫人的笑有一种感染力,让嬴渐都不免为之动容。 “还有谁的孩子,能在短短三年脱胎换骨,有这么巨大的变化?” “即使是昔年的惠文王流于山野时,也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蜕变吧!” “我为他而骄傲,也为他而感到庆幸,他遇到了一个好的先生,他曾经说,他一定要去远方看一看。” 嬴渐低声道:“但异人却没有和您说过,他早年吃不饱,穿不暖,在山野间,渴饮朝露,饿食浆果,疲惫不堪抵达齐国,却被人偷了卷宗,不能进入学宫答问,被抛弃在大道上,忍受寒风大雪的璀璨,更遭人以马蹄践踏” 夏夫人沉默了,却依旧带着一种欣慰的笑。 嬴渐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是啊,经历过这般的人生,才更加完整与精彩,这是一个王所必须经历的故事之一。” 夏夫人忽然问道:“你知道很多事情,渐儿,异人他,有心仪女子吗?” 嬴渐一愣,失笑道:“我在学宫中,曾有数名好友,或为讲师,或为其中士子,故而知道一些常人所不能知之趣闻,夏夫人啊,这才哪里到哪里,却已经为异人张罗起亲事来了?” 夏夫人笑了笑:“大人了,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了。” 嬴渐也是笑了笑:“倒也有趣,夏夫人一定要门当户对?” 夏夫人愣了下,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 “说是这么说,但只要他喜欢,就是个庶野的庄稼女,又有什么不可呢。” 嬴渐道:“我听说,异人对一位赵女有些意思,萧姓,家道中落,曾与程夫子,有些故交,当年在稷下学宫之前” 嬴渐把一些事情说了出来,而透露出的一个惊人信息 他所谓的好友,正是司马夝! 夏夫人就这么听着,当听到其中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也不免为那个姑娘的父亲之无能而感到气愤,又为那个姑娘拼命买马赚钱的事情而感到开心。 “华阳夫人也会喜欢这个姑娘的,她很坚强。” 夏夫人笑着道:“这那里是娇贵的赵姬啊,这分明就是可以忍受饥荒而不会倒下,如栎树一般坚强的秦妇!” 嬴渐说完,抚掌道:“若是夏夫人与华阳夫人皆有此意,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让那程夫子,为异人伐柯。” 伐柯,就是做媒牵红线,兼职证婚人之类的意思。 嬴渐接着道:“而且这门事情很不错,那萧小姑娘,与我好友,是以徒侍师的身份,而我那好友,又是程夫子好友,更是稷下学宫大祭酒,荀况荀子的弟子之一,这两两相碰,可谓是亲上加亲” 不论是政治意义还是男女意愿,都算是最好的了,夏夫人忽然问了一句:“那程夫子,不知有无婚约呢?” 嬴渐一愣,摇头道:“据说是对某个姑娘有些意思,可惜,恐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夏夫人似乎有了很大的兴致,但她并不是一个特别八卦的女人,她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无非是想到如果考虑政治意义,无疑是联姻来的更好一些。 间接性的关系总归是有很多不方便的方面,远远不及直接性的关系来的好一些。 “夫人这些日子,若是要出门去,在下必当相随,不敢离去,还请夫人见谅。” 说完了媒婆什么的,接下来就是直入正题了。 为了防止那些不过脑子的傻三代对夏夫人动什么手脚,嬴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必须寸步不离夏夫人,直到这次封侯大典以及法儒之辩结束,到时候,该抓的抓走,该放逐的放逐,估计秦国,能消停一段时间。 ———— “相邦,这里是黄金百两,请您过目。” 一位侍者自称代表老氏族,给范睢送了百两黄金之后便告辞离去,范睢看着那几大木箱的真金,面上的冷笑越来越浓重。 “看到程知远来了,所有人都怕了,这是第二次表态了,又是五箱子黄金,老氏族还是有钱啊,还是有钱” “你们想要借我打掉程知远,是知道我与他有嫌隙,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又仔细想了想,这笔买卖不太划算,好像我和他联手,把你们打掉更为划算一点。” “黄金百两在手,又能得到王上大力支持,更不会与程知远结怨,这一石三鸟的好事情我为什么要为区区不到千两的金子,和那二位翻脸呢?” 范睢昨日没有封侯,心里面真憋屈,结果想着想着居然给他想通透了,觉得现在憋着不讲,临了关头反手一个正义背刺,好像得到的好处更多一些。 范睢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是的,我堂堂范某人,要做的事,那是顶天立地,名垂青史的,咱们的背刺,一切都是遵照大王的旨意,老氏族说到底,在逐渐成熟的秦国军功制度下,已经不再需要了,如果不思改变,而是妄图“恢复”老氏族的荣光,勾结封君犯上作乱,那就应当按照秦律 范睢拿起一锭金子,狠狠踩在脚下! 就地正法! 第五百五十二章 人之初,性本_? 咚咚 咚咚 呜 苍凉的号角声与厚重沉重的擂鼓声联合起来,尘埃在音律的威严下不住震颤。 法家几位圣人已经抵达,而漆雕氏之儒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王下了新的命令,今日朝会,范睢之前未封的彻候之位,也已经确定下来了。 应候。 这个应字,有些让不少人开始敏感了。 应什么? 这个字大有文章的。 是表示范睢是千里马? 有些人神色就显得很不好看。 孟氏与西氏族长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一些信息,但具体的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范睢上去,接受了封侯的仪式,也是在这个时候,范睢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是扬眉吐气,不再是曾经那个对茅厕有心理阴影的小人物了。 封侯拜相,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范睢心中升起一股大气魄,感觉自己便是吕尚与之文王,周公与之成王! 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但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巅峰了,不过短短这般时间,范睢已经位极人臣,这也就是春秋战国时代特有的可怕之处,只要你真的有大才华,直接面见君王,若是对上眼了,立刻就是客卿,相邦的位置砸下来! 列国之间,大争之世,不需要占着石坑不如厕的人!这种人,走多远滚多远,没有国家要的! 在场诸人心思各异,贪婪者有之,欢愉者亦有之,嫉妒如孟长,愤怒如魏冉…… 而程知远,在听到封侯两个字的时候,心中虽有感慨,却没有太过于震撼。 更多的,则是一种平等,甚至是俯视,审视的奇怪感觉。 这状态的源头,来自于纣王的封侯,亦是来自于程知远突破到了诸侯剑第一境的原因。 诸侯三等,候,只是最低等的位置。 封侯,称公,相王! 唯有这三等,才算是诸侯! 而君,则是“至尊”的意思!也是王级之下,可以为王所封分的最高等级! 所以当年秦公敢封卫鞅为君,其实一来是已经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二来更是兑现他当年的诺言,与变法强秦者平分秦国! 程知远本身已经具备诸侯的命格,故而他除去没有周天子,或者诸王正式承认之外,其他的位阶都与诸侯无异,所以,程知远才能摄动太阿剑! 因为秦王如今,也还是诸侯罢了! 故而,周天子,或者诸王的认同是很重要的,起码在礼崩乐坏的如今颓废之世中,是肯定要拿到的,这也是纣王当初的叮嘱。 在此过程中,程知远感觉到除了高陵君之外,还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魏冉,华阳君……这些人把自己当做了政治斗争的砝码,认为自己有左右这场战局的力量。 嗯,毫不谦虚的说,自己确实有。 程知远侧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并不是华阳夫人或者夏夫人,而是宣太后。 她身边站着虞霜,低眉顺眼,唇红齿白,表现的一副我很乖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宣太后新收下,用来代替魏丑夫的新伶人。 但程知远看出来,虞霜的气息很放松,反倒是宣太后,有一丝不正常的浮动。 她似乎在警戒着虞霜。 “看来鬼道也并非铁板一块,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对黄泉的家伙们也同样适用啊。” 程知远见到范睢下来,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后方,把中央的场地让出来给法儒的圣人比试,而他站着的位置离自己很近。 都在秦王空位的边上。 范睢的眼角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似乎无意间侧过头,与程知远的目光接触。 程知远的眼神似乎有些游离不定。 而几个老氏族的首领则很庆幸似的呼出了一口气。 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会错了意。 至于另外一边,双方选手已经入场。 法家,儒家,这一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法家老圣人这边有足足三位圣贤,这确实是让人不禁倒吸数口冷气,为了儒家区区一脉之人,出动了三位圣贤,足以说明法家对于儒家的厌恶程度。 但是漆雕氏之儒却一点也不慌的样子,为首的虽然只有一位圣人,但是来的门徒倒是不少,乌泱泱一片。 “漆雕氏之儒源头是漆雕三圣中的漆雕启,也有人称他为漆雕开。” 程知远身边那不远处,范睢突然开口,语气莫名,却是说给许多对漆雕氏之儒不理解的人所听的。 “后来,漆雕氏之儒吸收了其他学说的一些长处,逐渐发展壮大,包括天下之墨家,洛阳之穷天,楚国之道祖的一些思想,甚至包括了……法家。” “而在儒门当中,漆雕氏,别看名声似乎不如子夏,子思,颜回,曾参这些人,但是,漆雕氏却是儒家八派当中,最具备争夺正统地位的一派!” 程知远的耳朵如兔子般矗立起来。 似乎记得,龙素和荀子都要参与,乃至于自己也逃不掉的,那场一拖再拖的儒门辩论会,因为仲尼的重病而一直拖延,大家都想借此机会一举夺取儒门正统的地位,已经全然不顾仲尼的想法。 那么,作为本为压制儒门分裂而产生的八脉会试,自然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所以,白鹿宫中,陈相他们才会说,这次如果白鹿宫失败,那么面对的可能是灭顶之灾! 仲尼一旦死去,下一瞬间。儒门必然四分五裂! “……这其中,漆雕氏之儒,这一派之所以是争夺儒门正统最有力的竞争者,全是因为当年仲尼把尚书交给了漆雕启!” 范睢的声音落下,许多人面目在茫然之后,陡现惊恐。 尚书……也就是书!诗、书、礼、义、春秋!儒门五宗之一的书,居然是仲尼亲传给漆雕氏的?! 掌握五宗,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他们认为,人之性,有善有恶。” “人之初,性本善?本恶?本无也?” 范睢笑道:“商君以为,人之性格,既贪婪又丑恶,故要以刑法约束,压制人心中的恶面,此等论调,与荀子先生曾经的论题,亦是一样的。” 范睢忽然对程知远问道: “程夫子,以为如何呢?” 第五百五十三章,君当爱法,法当爱民,民可为法而死! 程知远道:“人之初,性本恶,我的观点与老师一样。” “不妥。” 范睢还没有继续和程知远吹水,漆雕氏之儒中,那位圣人却是呵呵笑着,看向了程知远。 “程夫子,世上最年轻的‘子’,老朽漆雕晖,真是久仰夫子大名了。” “如雷贯耳。” 程知远向他还礼,漆雕晖道:“夫子方才与应候言,人之初,性本恶,此言与商君,荀子相同,商君以为,人之恶意,需要严刑峻法不断打磨,方能压制,却不能消除,而荀子认为,人之恶,需要不断劝说,教化,如此当能把人之恶意消除到最小。” “程夫子以为商君之言妥帖,亦或是荀子之言妥帖?” 漆雕晖一番话,让杜仓的目光警惕起来,法家三圣人中,有一位冷笑:“先言不妥,再让程夫子抉择他老师与商君之高下!” “阁下祸水东引的手段,玩的真是炉火纯青,程夫子乃荀子弟子,多年经受荀夫子教诲,自然认为法家惩戒手段过于严厉,如此,我法家必然不服气,倒是不和你争斗,反而我等两家性恶派却先斗起来了?” “漆雕氏祖上怕是养鸡的吧!撒米斗鸡,这怕是祖传的手艺了!” 漆雕晖听着这位圣人呵斥,笑了两声:“却是瞒不过法家人物啊,罢了罢了,这等小手段,倒也羞于使去。” “只是我以为,足下二家所言皆不妥当,人性是既善又为恶的,严刑峻法不可断,但不可全取,我听闻告子曾言:无善无不善;仲尼曾语,性相近,习相远。” “所以,其实我只是想要指出荀子论点中的不足处,应该摒弃全数为恶的观念,不应当一棍子打死,人之中,亦有生来性善者。” “上古帝王生时……” 漆雕晖引经据典,先夸了一通上古帝王,再说他们生来就有德行,看起来像是子思一派的“俗儒”的说辞,就知道夸夸其谈,搞政治斗争扯虎皮拉大旗,但法家三位圣贤却没有一丝放松。 因为这根本不像是漆雕氏之儒的作风。 范睢不免失笑:“列位!漆雕氏之儒,大隐于市,有守道之风,可什么时候变得和子思一派一样了!” 却不料漆雕晖点头道:“人本有两面。” “正如应候所言,漆雕氏之儒,是大隐于市的修行者,是尊天礼法的大成者,任侠尚廉,安贫乐道。不应该冒出和子思一派一样的说辞,但应候啊,这又何尝不是我这一派的两面性呢?” 漆雕晖道:“荀子那般聪慧在对待礼的态度上却也迂腐;孟子那般愚钝小气,却在面对大危难时能舍生取义;子夏是万法之宗,却也曾经因为哭丧母亲与儿子而遭到曾参的怒嘲而不敢还以颜色。” “如今日之秦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正戏来了! “秦之法,严刑峻,虽然强,但刚过易折,不宜久存!” “还需——变!法!” 漆雕晖直视杜仓,老圣人冷笑起来:“你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了在秦国有一立锥之地,亦或是……” “为了可笑的天下大义而来,为了那山东六国,貌似无辜的……王侯百姓?” 杜仓猛是怒喝:“漆雕晖,你若是为学派而来,老夫还高看你三分,若是来给人当说客,休怪老夫撕了你的脸面!” 漆雕晖:“杜仓,你错了,我不是为任何人而来,而是……为秦国计较!” 但这话出来,不仅是法家,围观群众也多有低沉哄笑之音。 魏冉不冷不热道:“如果给说客分个等级,您无疑是最低劣的一等了。” “秦国早已变法,若是再变,不是变法而是乱国!” 为秦国计较? 这不是废话,哪个说客不这么说,老掉牙的开场白了。 漆雕晖却是真的叹气:“秦国吃的太快了,需要缓一缓,消消胃口,凡事都有两面性!不可以走去极端!” “秦法之强,强在转移内忧,得军功者授以爵地,因为天下广袤,土地极多,但如果六国尽殁,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定于秦法,功无可,地无可分,难道要不远万里前去更西方,征天毒之地吗?” “劳师甚远,弊大于利!”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忘战必危,好战必亡!” “人心若散,则秦灭矣!” 漆雕晖严肃道:“非是废弃秦法,而是要改良秦法!祖宗之法,莫非不可变吗!” 杜仓哈哈大笑起来! “漆雕晖!法,是用来制人的,王之下,你我皆同,强行公正!” “而不是让人肆意去篡改法律!法,有它的绝对性与公正性,并非时祖宗之法不可变,而是如今,不需要变!” “法是一切根本!如勒住天地的缰绳!若是谁都能改法,今日你一笔,来日我一划,法将不法,国将不国!” “法制,法制!是依法之制度,更是要以法来制之!” “你想要借助秦国变法,来为接下来的儒门八派之争敲定结局,想法很好,但行事,或许有些愚蠢了!” 漆雕晖道:“法非人所制也?秦法也是商君所写,既是人写,自有考虑不周之事!二三百年前的人,怎么能看到二三百年后的事?” “时与世同,事与世移,日月将错,星辰亦是百年一换!” 二人激烈争辩,如火如荼,此时范睢见到秦王动了下眼睛,望向远方而不看近在咫尺的二人。如是受意,便开口问程知远。 “夫子以为谁胜?” 众人都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人之生,固小人也。”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所谓两面,其实不存在的,人本就是只有一种本性,称之为本能。” 漆雕晖与杜仓皆没有言语,等待下文,只是本能二字,让他们有了些遐想。 程知远:“不可学、不可事而在天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 伪即为,意即人类的作为。性和情是天生的,人不可干涉,也不应该干涉。但人的后天选择、思考、学习、行事,却完全取决于人,应该由人自己承当,“天”也同样不可以干预人事。 “人本不懂法,法从何来?天降也?商君之法,等级之法,强国之法,但在我看来,却不算法制,充其量只能说,是‘以人驭法而制之’!” “《商君书·算地》:夫治国者,能尽地力而致民死者,名与利交至。” “治国者讲爱民、利民等不过是手段,目的在于用民。” 杜仓冷着脸:“国君不为用民,算什么国君?” 程知远制止了他。 “错,用民不当为国君所用,而是应当为国所用。” 杜仓:“国君即是国!” 程知远摇头:“国君非国!法非君法,当为国法!” “不是你秦君遵法制,而是应当让这个国,本身就该有这般法!法非君之法,实本为民之法!” “君当爱法,法当爱民,使民护法,可为法而死战,君持法而令民,民爱法而心甘情愿为国效死,君当为民而颂之,而不当持法以为驴鞭!” “如此般,天地之间,便莫有可挡者!” 声音振聋发聩,响彻天听!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万法之法 法家的思想,说到底,虽然开启了法制之先河,但最终还是为统治阶级服务,只不过这个统治阶级,变成了君王一个人,而非是大部分人。 这也是老氏族从统治阶级降低到被统治阶级的根本原因。 以往宗族之法大于国法,国法不可审宗族之法,而商君变法之后,宗族之法低于国法,甚至被引为私刑,而几乎被废弃,老氏族威严不再,民众不再惧怕世家宗族,而是以秦法之刑令为根本,老氏族若是敢僭越秦法,那就要被杀鸡儆猴。 不论是法,术,还是势,三派的核心思想,都是“为君定法”,法之一派,是秉承“人亡而制不息”,这就是法制之治,从三家之说来看,也是最好的一种,人死而制存。电脑端: 术则是以君王之身施展驭下手段,讲究如何以阴谋算计控制臣下,也就是所谓的政治斗争。 而势,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治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即“独裁”主义,君王要有绝对的威严,以独裁而得无为之治,臣不敢不尊君之令,君令即法度,乃至于一言一行都让臣子恐惧。 但今日,程知远所说的这一些话,则有些颠覆法家三派的意味。 因为程知远所说的法,非君之法,而是民之法! “荒谬无稽!” 杜仓大为震怒:“升斗之民,生来有性恶,不以法治之,民者好逸恶劳,如何肯为国效死,民与法本就是对立面,秦之法已是天下最上之法,改无可改!” “若使民纵法,君将不君,法将不法,国将不国!” 从某些意义上来看,杜苍的话其实也并没有错误。 程知远却是摇头:“我只是说法当为民之法,但要如何让民爱法,你做不到,便不要说旁人也做不到。” 杜仓指着程知远:“夫子可知当年秦国私斗成风,此风因何而止?” 程知远:“商君立刑,杀缚私斗两村三百余人,其私斗主谋腰斩弃市,协从者重罚,私斗乃止。” “正是如此!” 杜仓大喝:“人之性恶,贪婪有欲,不以法度治之,欲物无止也!凶厉不息也!无公斗之勇,而喜于私斗,这样的民,如何使法为民,如何使民爱法,你来说说!” “你说法若是维护民之利,那也就是说,让他们继续打下去,打光了才好吗!” 老圣人是真的生气,程知远所说的话,既是法家之道理,却又背离法家之核心,是貌合神离,离经叛道之语! 然而却不想程知远反问道:“你不使民众知民智,知大义,知善恶对错,政府不为民众寻找安身立命之地,不把民众生计放于首位,不想着如何解决私斗根本,流落于表面,却只想着以严刑峻法压制民众,若此非弱民,又何为弱民!” “此也为法度!漏豁如天!” 程知远大手一挥,其袖猎猎作响,杜仓脸色一肃,沉着面孔道:“使黔首知智,使其霍乱纲法么!士修书数十年,尚且不能全遵从本心,仍受欲望驱策,若使民开大智,国不亡否?!” 程知远:“放任自流当然会亡国,但基础教育从来刻不容缓!” “关键在于下一代人!黔首之子虽然贱,却也有向学之心,仲尼开私学之先河,第一次使得学子无贵贱之分,遂有圣门出,天下庶人为之欣喜!士者高高在上,浑然不知民心所向四字!” “春秋时代,国人可以废立乃至于驱逐不贤的国君,至如今,却再无国人敢这般作为,是因为如今的君主威严远远强于过去,如今的各国民众,无论是国人还是黔首,都远远愚昧于过去!” “你们害怕变法,因为乱的不是国……” 程知远看似是指向杜仓,但却是指桑骂槐,在点戳很多人! “乱的是你们的国!” 这种变法过于可怕,很多人听得都是脊背发凉,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士的代表,是秦国体制内还能存在的,为数不多的强大贵族。 国与贵族之国,有根本的不同! “你想说,春秋故法更好?!程夫子,我未曾想到你居然是这般愚蠢之人!” 杜仓神色很难看,法家的存在目的就是中央集权以及弱民,若是民强君弱,确实是有可能重新出现春秋时代国人驱逐国君的无厘头事件。 程知远叹息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道:“罢了罢了,你这老圣人这般愚钝,其实恐怕也不是愚钝,而是不愿意听从我这骇人的话吧。” 漆雕晖适时道:“夫子所说是极有道理的,但却与世之法流不符啊!” “依我所见,儒也好,法也罢,都乃一道之极端,而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一昧走咸,走淡之路,若是儒为表,法为骨,岂非更好?” 漆雕晖给出了他此行的答案之一,但是杜仓却并不买账。 而程知远则是震声道:“此之中庸,不堪用也!” “表象与里象皆变,但核心未变,便不过是只披了羊皮的狼!” “怎么士之利为国之利,民之利非国之利吗?说到底,各位在意的,既不是士之利,亦非民之利!” “而是【权之利】吧!” 程知远这就是赤裸裸在这场辩论赛上撕开了所有人的脸,但在场的人却也没有几个能说出不对二字的! 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漆雕晖沉默一会,而杜仓则是冷笑道:“那仲尼也曾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士都不懂的东西,民会懂?” 程知远:“哦?可我怎么听说,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呢?” 杜仓为之一窒。 程知远:“断句很重要,我相信您是知道这句话真实含义的,只不过,与商君书相悖罢了!” “就事论事,仲尼之道过于理想与迂腐,不可用于国事,但可用于国智,而商君之道,若不弱民,则远胜仲尼多矣。” “以法之制,兼儒之德,行墨之事,法既为人民诉求,有国方有为人民之法,无国则法不存,法护民,使民有!民之命、权、利,在不违背法律时皆能得到保障!如此,其法正,民不令而行!” “一切法律中最重要的法律,既不是刻在简犊上,也不是刻在铜柱上,而是铭刻在万民心中!” 第五百五十五章 法家第四派! “你我之间,话不投机,道不相谋,究竟如何,谁高谁下,还是请秦王定之吧!” 杜仓脸色有些苍白,刚刚程知远一通话竟然让他都有些动摇起来,心神不能宁静。 法,究竟为君之法,还是民之法? 国法非君法,而是民法? 以法制兼儒德,行墨之事,这种乱炖菜羹一样的制度,真的有可行性吗? “错了,那依旧是法!” 杜仓豁然抬头,却见到程知远注视着他。 “老圣人心中所思所想,在下大约能猜到一二,老圣人现在依旧所不能明的,无非是法或不法的问题。” “但我要说的是,真正的法,当不谋取私利,君是因法而高贵,非来自世家宗族之力,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商君曾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但我要说的是,不仅仅是王子!天子犯法,更要与庶民同罪!” 这句话说出来,尤其是在君主专政制度的秦国,可以说很是离经叛道,甚至有些危险了!但是因为程知远前几天的大闹,加上他现在所处的身份,就好比陈珍骂魏王一样的,秦王还真没办法把程知远怎么着! 当然,嬴稷也不是一个不喜欢听谏言的,否则范睢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故而程知远话虽然难听,但构筑的一副蓝图,其实已经让嬴稷有所触动。 君是因法而高贵。非因世家宗族而显赫! 嬴稷感觉自己似乎即将抓住什么重点,却又始终隔着一层朦胧,即使程知远已经把话说到这般清楚,嬴稷依旧感觉这层道理始终和自己有着一股无形的隔阂。 那似乎是永远不能拉进的一点距离。 “这有些太累了。” 嬴稷的突然出声以及叹气,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集过去。 程知远则是对嬴稷道:“君主本就是一种很类的工作,所以什么是君,什么是王?” “王者,人主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程知远道:“君王本就应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葬亡为社稷!这才是对君王一生最高的评价!” 漆雕晖显得似乎有些高兴,却也有些古怪道:“这便是孟子的道理,没想到程夫子作为荀子的弟子,居然也……” “凡事都要辩证看,漆雕先生之前不是也说过吗,荀子大才,但对待礼乐却迂腐,孟子小气,却也能在大是大非前舍生取义,人啊,世事啊,本就不是固定的!” “故也如此,无恒定之人,便无恒定之事,更无恒定不动之法!” “时与世移,事与世易!” 漆雕晖沉吟许久,感慨道:“也曾闻夫子于稷下讲学,三日而惊四方,过去难免以为是荀子为新宫造势,多有夸大,但如今看来……名与才实,果真不弱于圣矣!” 他这句话虽然难免有再度抬高捧杀之嫌隙,但漆雕晖却也至少有七分是真心实意! 法家三圣相顾无言,术派与势派的圣人并没有说话,因为如今的术与势都是依托于法治派而存在的,法派的论点其实也包含他们的论点,如此三家逐渐有融合的趋势,只是如果按照正常走向,真正要集法家之大成,那还要等到如今新宫田地里,那个结巴少年韩非,走入秦国朝堂才能开始。 咚! 太阿剑鞘点地,发出沉闷声音,嬴稷神情严肃,语气缓慢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家各有其道理,我看,老相国不如把程夫子算为法家第四派,这样一来,也就是内部争斗,只需纠结与法,倒也不必思考法如何之于国。” 杜仓则是哼嗯两声:“王上不知,当年商君见申不害,相谈一半时,慎到来访,申不害立刻离席避而不见,商君不解,慎到则言,法度斗争极其剧烈,术势两家水火不容,道不同不相为谋,故申不害绝不会见他。” “法家门户斗争,可比小心眼的儒门八脉要厉害多了!” 杜仓明着说这话,却也不忘记挖苦一下漆雕晖。 嬴稷失笑:“我的老相国啊!今日辩论,不日便会传扬出去,程夫子所言离经叛道之法,则也必为人所知!你若现在不说他为法家四派,待不日之后,法家受人攻讦,遭外人抨击而无法还以颜色,这事情落出去,到时候可要大损名誉的!” 程知远却不免稀奇道:“王上何意,我非法家之人,说我是法家第四派,我是不承认的。” 嬴稷则是变脸,呵呵一笑:“知法者皆可算为法家,乃至子夏先生,也是一样的。” “当初我派人入楚,请子夏先生入秦,也正是抱着这一层心思,子夏先生,其实可为法祖,骨子里其实也是离经叛道之人啊。” 这句话倒是实话,儒门圣贤中,就以子夏的一帮子法家弟子名气最大,子夏又号西河圣人,这也是因为他曾经在西河讲学,李悝,魏文候,吴起等都屁颠屁颠过去混过课程的原因,而子夏堂堂一位大儒,教导出一堆法家弟子,也是咄咄怪事。 不过子夏这种奇怪的技能,倒是被荀子完美继承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位是不是把教学技能树点歪了…… 嬴稷很不在意的打哈哈:“再说了,一人身兼数派也并非没有过,程夫子以前不是老被其他人说是纵横家的么,这有什么!墨子也曾脱胎于儒家,许行曾经求学于墨子,这年头,谁还没有个几家学说傍身呢!” 秦王打的算盘是很美的,程知远若是成了法家第四派,那么加上人尽皆知的和嬴异人的关系,他就会被彻底打上秦国的烙印! 而最关键的,这个烙印洗不掉,如果去其他国家,其君王必有忌惮而不敢大用,而在这里,到底用不用程知远,却是秦王说了算! 说白了,程知远这就成了秦国的超编人员! 不过老圣人却很不甘心。 法家第四派? 那这算什么?所谓的新法家?虽然秦王的意思并没有说要改秦法,但这种暧昧态度,着实让持商君书的正统法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人,却有着一剑撬动列国的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于外部的血肉,而是来自于他的思想! 那种恐怖的,不为世事所接受的,离经叛道的思想!div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华山将倒 法儒大辩收场的有些草率,但是给予所有人的冲击,却不亚于那些长篇大论,漆雕晖认为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程知远所提出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而法家众人却拿着商君书堵住了秦王宫的大门口。 “决不可让此子为我法家第四派!” 杜仓没来,但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后,法家内部反应激烈,主要是尊崇商君书的一帮子人都很不爽程知远提出的问题,并且为其中那可怕的念头而感到恐怖。 他们甚至,仿佛自己已经看到,民使君法,使得国无国,民非民,如树倒猢狲散一般,让秦国瓦解的结局! “此子绝对是乱天下之人,王上如何想的,居然让他入秦!” “关起来!不能让他祸害秦国!也不能容许他玷污法家!” “商君呕心沥血之笔,这法为君而驭民的道理,正是秦国强大的根源,但如今若是王上听从了这程知远的话,真的把权利倾向民众,那便法将不法!” “不错!王上甚至屈尊降贵,让他勉强为我法家第四派,而那厮竟是好坏不识,自己甚至不承认言法家法度之事!” “王上,我法家何时需要这般,看人脸色了!” “诸位!” 那领头的法家人物振臂一呼:“我等知法,明知法度在此,却依旧叩拜秦王宫,正是要以身试法!我等为道而亡,为正统而争,为秦法而死,名垂于竹帛,就在今日!” “我等要见王上!” 郎中令军很快聚集过来,甚至调动了卫尉军把守外部,防止出现问题,而法家诸士又是绝不可以伤的,郎中令们都有些焦头烂额,这帮子平时只知道写律稿的家伙,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在这里胡闹? “闹大了!” 魏冉登阶而来,看到了这一幕,脑子里立刻就懂了,这帮家伙以为自己的秦之法统要被污染分化,当年法家是从稷下学宫出去的,法治派始于商鞅,而商鞅又得于魏文侯,李悝,吴起三人变法留下的资料,从此得法治之大成,彻底与申不害的术治派,慎到的势治派分割开来,并且成为三派之首,也是最成功的一派。 如今齐国还有法家的另外一支,也就是“齐法家”,在门第之见上,秦法家承认齐法家与自己同出一门,毕竟法之思想都是来自于管仲,但是秦法却决不允许齐法入驻,也不许齐法家参与秦法编篡,以至于有秦法家的地方,看不到齐法家的身影。 就像是当年东方之墨谢子贤欲见秦惠文王,宣扬理想,然而西方之墨的首领,唐姑果,大为愤怒,直接告诉秦惠文王,这帮家伙都是夸夸其谈的货色,不值得一见,而这件事情,后来谢子贤回到东方,便说西方之墨诋毁东方之墨,从中作梗。 门第相同,不代表所认可的道理也一样,就像是儒门八脉,墨家三派,各执己见,却也有互相跳槽的人,只不过一旦跳槽,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之前的理想,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入宗派的人都是为理想而奋斗终身的,能够中途改换理想的,其实很多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 但是,旧有的理想在没有证明前,怎么能说它是错误的? 就像是程知远批判商君一样,这自然不为尊崇商君的秦国之法家所接受。 眼看事情要收不住,有激进的份子甚至开始大声朗读商君书! 魏冉脸色一沉,立刻上前去,而那些法家弟子看到魏冉,立刻哀声道:“穰侯何来,为法来否?” “不为法,为你们!” 魏冉不冷不热:“都堵在这里做什么!闹就能让王上出来?” “王上如果下了决定,你们即使是撞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听的!” 为首的法家士子中,忽有一人站出来,大声道:“穰侯公正,还请穰侯为我等做主!” “事关乎法家大统,不可迟滞啊!” 魏冉吓了一跳! 在秦王宫面前见不到秦王,转头让自己做主? 老子是不要命啦? 他顿时脸面一沉:“放肆!王上在前,我岂能代王,休要胡言,否则便立时将你拿下!” “那大辩时,秦王到底是怎么说的,你们应该清楚!利弊权衡,你们说不愿,你们要代表法家,杜仓都没有说话,轮得到你们来代表!” 魏冉感觉不对劲,于是没有久待,法家士子继续怨声载道,而嬴稷在秦王宫内,其实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二舅公还是胆怯,不如大舅公般阴险,诶,说到底,二舅公只是贪心些,其实对于君主来说,贪心的人才更好管控。” “但二舅公啊,你缺忘了,贪心,不能贪到君王头上去的,母后让你小心了吧!现在你连话都不敢乱说了。” 嬴稷想起当时辩论上,宣太后身边带着一个人,那个应该是和程知远同时来的,他的师弟。 他的师弟怎么会和自己母后站在一起? 嬴稷知道其中事有蹊跷,但是稍微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不再参与这件事情了。 宣太后做出过很多事情,有些甚至不被理解,譬如色诱义渠王,但宣太后绝不会对秦国不利。 “老相国这样太过分了。” 秦王宫中,站在嬴稷身边的一位华服中年人轻抚其须。 “泾阳。” 嬴稷开口,然而所说出的那个君号,却是足以让无数人吓得瞪起眼睛! 四贵之一的泾阳君!也是被认为最可能谋反的人! “王,杜仓没来,这法家弟子堵门,恐是他所授意,想要以此来向王上表示法家之愤慨,防止王上摒弃商君法。” 泾阳君道:“从古以来,想要挑战商君之法者亦是甚多,如孝公时甘龙、杜挚,惠文王时之公子虔、公孙贾,武悼王时之陈庄,这些人皆是犯上作乱,试图摧毁秦法,但是法家之人,从商君时开始,就从没有一点危机感。” “不是他们没有,而是他们不怕,老氏族乃愚蠢之物,不足以与法家相抗,秦法坚如华山而不可摇晃,现在,他们怕了。” “华山将倒,焉能不惧?” 泾阳君跪坐下来,嬴稷喝了一盏酒,轻声道: “所以,程知远说的话,从另一方面来看,是法家最怕的,也是最不全的东西么?” 第五百五十七章 生意人好说话 咸阳城,城西学堂。 程知远说宫殿住不习惯,要求到有竹帛气的地方去,秦王大手一挥,就定在城西的学堂处,有什么地方比咸阳中学更适合程知远呢。 当然,这个学堂虽然有教学资格证,但并不是秦国官方设置的学堂。 这地方和孔子的私人学校差不多,不论贵贱都能来,如果说稷下学宫是一本985大学院校,太学原来是一本211大学现在是三本野鸡大学,那么这个咸阳学堂大概就是个县城初中,等级差距可想而知…… 办学的老先生年纪不小了,和法家有些关系,所以才能在秦国立足,他本人以前曾经是学习儒学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诸子百家至少有一半人才出于儒门,墨子、陈相、公孙龙、李悝、吴起等人都曾是儒家出身。 现在秦昭襄王的时代还好,私学在秦国也有很多,不过不能涉及政治问题,像是百家中,公输家,墨家,漆雕之儒,法家,都在秦国晃荡,而要到秦始皇时期,在李斯个大嘴巴的建议下,才会禁止私学,但也不设置官学,而是要求以吏为师。 秦吏,代替了教师的职责。 而李斯建议的这件事情,禁止私学,以吏为师,同时——收缴民间百家典籍,留存中央,同时烧毁滥印的副本…… 这正是“焚书坑儒”事件! “师兄!你这次好生威风啊!法家第四派,九圣十三子的说法,已经开始在咸阳中冒头了!” 虞霜意味深长对程知远道:“也不知道是谁在给你造势,不过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天下剑宗。” “我记得,他叫公虚怀。” 公虚怀,天下剑宗第五十六位,曾在齐国街头与程知远对峙一剑。 程知远听他一说就想起来了:“公虚怀?他不是吕不韦的门客吗?” “是啊,正吕门剑宗。” 虞霜笑眯眯的:“这件事情和吕不韦有关系,而且我听说,吕不韦不久前出现在咸阳,似乎见了华阳夫人。” “说什么了,我知道你打听的道。” 程知远道:“你和太后走的那么近,你能不知道这些事情?” 虞霜低眉顺眼:“这说的师弟好像和太后有勾搭一样,这可绝对没有哦。” “她们说,要把嬴异人收为华阳夫人的养子!” 程知远骤是一愣。 因为自己的出现,赵姬成了萧菽,但萧菽依旧是赵女,而嬴异人变得有了名气,却是华阳夫人主动上门,要收他为养子。 “有意思,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只不过流于表面而内在已经不同,只是这种情况为什么单单出现在异人身上?” 程知远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一件事情。 天道作梗? 后世很多网络调侃,说穿越者一定要去无魔的历史世界,不能穿越高魔历史世界,因为这种世界,如果设定和原来大差不离,那么天道会有修正力。 甚至以此来点出王莽刘秀的陨石事件,当然,这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但庚桑楚说过,秦国,是元始天道下降的最好载体,而下一任秦王,是短命的安国君,再下一任…… 不正是嬴异人吗! “难道元始天道早就已经把目标定在了秦国?” 程知远不知道,他一个无意间的猜测,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于事情的真相! “庚桑楚狂热的想要元始天道降临秦国,那是不是可以换个想法,是元始天道在……操纵庚桑楚的一部分意志?” 程知远喃喃自语,嘟嘟囔囔,虞霜愣了下:“师兄,你在听吗?” “嗯?不好意思。” 程知远回过神,有些尴尬,虞霜倒是不以为意,摇头之后,道:“还有昨日,法家弟子堵住秦王宫,听说闹得很凶,要求驱逐你,说你玷污了法家的法统,更说你是——以文乱法之辈!” 文最早的意思,指的是仓颉造字时画的那些鸟文,因为看起来像是图画,所以文最早指的也是纹身,精美图案。 以文乱法,指的是程知远在商君书上涂涂改改,把秦法弄得一团乱遭! 程知远感慨了一声:“若是能笑,我必然大笑三声,然后真的去到那些法家弟子面前,当着他们的面,把商君书上画乌龟,然后还要用剑敲打他们的脑袋,郑重的告诉他们——” “我程某人,不仅要以文乱他法家之法,还要以武犯他法家之禁!” 虞霜顿时嬉笑起来:“师兄之法,与他们大道相悖,自然让他们恐惧,过去数百年,商君书从不曾受到撼动,老氏族联合了多少次,结果都是头破血流,而如今……” “对了,正好趁着这次事情,老氏族准备刺杀师兄的气头,也该歇歇了。” 程知远却是道:“那刺客怎么说也要派个天下剑宗,我才看得起,当年齐杀苏秦,天下第三十余位的剑宗持神剑切云出手,才把苏秦刺成重伤,这刺客若是来,我害怕他不够打的。” 其实,自程知远入天象,以一敌五,展现出盖世仙威之后,老氏族就踩了急刹车,没有撞到程知远的杀兴上,所以那个一只说要动手的刺客,现在已经不知道躲到那里去画圈圈了。 必然不成功的刺杀,那肯定是要斟酌一二的。 别误会,刺客是不惧怕死亡的,毕竟这是职业道德,接了活就没有退款一说。 刺客担心的是无法完成任务,所以发现对方能力超出自己刺杀范围时,就要另想办法。 咚咚咚—— 学堂老人进来了,今天有不少学生到此,年纪都很小,最小的甚至才十岁,在春秋战国时代,十岁上学,可以说是早教了…… 而且你能看到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和十岁的毛孩子坐在一起读简犊…… “程夫子,有人找你。” 学堂老人呵呵的笑着,看来,他得帮程知远代课了。 “多谢老先生。” 程知远与虞霜出去,只是打开门时,所见到的,是一个同样很年轻的青年人。 青年人向程知远行礼,极有礼貌道:“程夫子,久闻其名,却一直因为忙碌而未能得见,恰好今日有空,听说夫子被秦王安顿在城西学堂,故而在下马不停蹄,立刻就来到此间,拜会夫子。” “在下,有一笔天大的买卖,要和夫子详谈。” 程知远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而青年人又是一笑。 “在下,吕不韦。” 第五百五十八章 我本想拒绝,但他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吕不韦一直说要做一笔大生意,为此他从说出奇货可居的时候,走到如今,已经投资了很多产业,乃至于反手还举报了当初给天子卖酒的商家,从而把对方打掉,让自己拿到了售卖权。 而如今,奇货大奇,价格已经提高到连三上门的法家都心惊胆战的地步,这个时候卖,感觉倒是卖不出去了。 但是给君王的货么,总是要看着商人一张嘴皮子的。 吕不韦曾经和苏昌一起干过活计,双方都是大商人,而苏昌也是唯一没有和吕不韦建立门客主仆关系的大商人,这里面,吕不韦最欣赏的商人就是苏昌。 天下之商人,惧怕吕不韦如惧列王,天下之商人,敬苏昌如敬荀况。 而如今,程知远便是诸子中的苏昌了。 “把我比作苏昌?” 程知远转头,虞霜便不免笑道:“吕圣此话,太抬举我师兄咯!” 吕不韦哈哈大笑。 “当不得圣,当不得圣,半圣而已,都是门下吹出来的。” 吕不韦跪坐在地,与两人对:“苏昌之尊位,程子如何当不起啊,苏昌于众商,如程子于诸子,地位都是自己挣来的,不是旁人加上去的,那就显得太假也太无用了。” 程知远:“苏昌乃苏秦之兄,游世之商咦,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子请问。” 程知远于是便好奇的问了一下吕不韦,算是第二次证实,苏秦回家,自家那些大哥大嫂看不起他,后来他学有所成,大哥大嫂包括小弟都低头谄媚的事情,确实是假的谣传了。 “苏氏兄弟六人,苏昌为游商,产业极大,来往于诸天下,事从其父苏亢,祖上世代洛邑之人,而苏秦可见鬼谷,本就有苏昌之功,其弟苏代,师从鬼谷,云梦宫大祭酒也,名义上如今依旧侍于天子;其四弟苏厉,三国间者也,如今不是正侍于夫子而动,建立新宫么。” “其五弟,六弟,乃苏辟、苏鹄,并为云梦大贤,苏辟曾侍魏惠王,帮助苏秦进行联合活动,这两人亦是纵横派的代表人物。” “三世履遍人间,一家五方纵横,这,说的便是洛邑苏家了。” 苏昌游天下而养出五纵横,侍于五方而乱天下,故而苏秦这一家,确实是极其可怕,程知远心想,他老爹苏亢如果去买六合彩,肯定一把中。 生六个儿子,出了一个大商五个纵横,这怕不是把下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 同样,苏秦假佩六国相印,事实上这是很后面的事情,是在齐国灭宋为天下所见之后,燕赵韩魏四国大震,认为齐国可怖,故而联合,正时值当时苏秦入秦游说,秦王与苏秦通气,苏秦本人又忠诚于燕国,这便是五国之印,而苏秦明面上的身份又是齐相 这就是苏秦六国“相印”的真正由来,其中充斥着反间、游说、联合、间谍活动,所以说是假佩,不是公孙衍的真佩五国之相。 吕不韦笑道:“我听说,山东列国不少人,把夫子比作乱世之张仪?” “这可是了不得的名头啊,有了这个名头,夫子出仕的价码,可就更高了。” 程知远道:“所谓的买卖,就是奇货可居么,我是奇货,那要让我乖乖坐在货架上,你又能给我什么呢?” 吕不韦想了想:“建设新学宫,一切财政费用,皆由我出。” 程知远眼中满是惊讶,虞霜则是跳起来:“这个可以有!” 程知远盯了虞霜一眼,而虞霜则是很不满道:“我本来也觉得还是拒绝为好的啊,可他开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 新学宫建设的一切财政费用啊,现在的财政费用都是三宫凑的,天子资助一部分但也仅仅是一部分,首先洛邑本来就财政困难,其次,学宫要从西周公那个铁公鸡嘴里敲出钱来那可还不如把这老头杀了。 这要真正运转起来,肯定是天文数字,所以学宫广招人才的同时,其实也在拉赞助 程知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吕不韦是个大赞助商,而且这时候,距离他登顶天下第一商人,时间也已经快了,并且在这个神魔时间线中,吕不韦已经暗中参与了很多事情,天下商人以其为王,只有苏昌等寥寥三四个大豪商才能与之相抗。 但程知远还是皱了皱眉头:“财政这个” 吕不韦大手一挥:“我可以再修一封简牍送给苏昌,由我担保,他也会加入进来。” 场地中的声音突然就安静了。 虞霜使劲给程知远递眼色,眼睛眨巴的都要裂了。 程知远袖子中,黄蛇不断躁动,似乎也在给程知远撒娇。 “有钱能使磨推鬼!” 程知远叹了一声! 但这是真有钱啊,这就是拿钱砸我的感觉吗!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他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现在确实是真的了。 如果苏昌也进来,那么就意味着第二个大赞助商来了,苏厉本来都没说这个事情,但现在吕不韦表示他要出面,苏厉作为间谍自然不可能跑出去拉赞助,那么这个事情就包在我吕大土豪身上了! 吕不韦微笑:“钱与竹帛,也无不同也,比起对于奇货的爱好,普通的财帛么我对这种钱其实没有兴趣” 程知远抓了抓头。 这句话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行吧,你说,你要怎么搞?” 程知远承认,金钱砸脸的感觉确实是抵抗不住,这么大一笔活动资金,天下最大的赞助商来了,还要拉上天下第二大的赞助商,这拒绝不了啊。 “话说,秦国西方之墨的活动经费,是不是你给的,毕竟你如今,是天下第一大商人吧。” 程知远忽然问了一句,而吕不韦则是笑道:“天下之大,豪商何止我一人也?” “北有大货主乌氏,南有大工主巴妇,东之赵国,更有五世大铁君郭家,吴越之地,范、猗二宗亦让人不敢觊觎;儒门之中,也有端木圣人;墨家之中,亦有公造子。” “当然,曾经的弦高,白圭亦是天下大商,只是如今产业将崩,古人已逝,后人不能戴其泽,此时说来,真是唏嘘不已。” “天下诸商,我吕不韦,不过是讨了些巧而已,坐到如今的位置,却还没有登顶最高。”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天下七国皆为商贾 吕不韦很谦虚,表示这个天下啊,牛皮的商人很多,也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咱们坐到这个位置纯属幸运云云。 当然,这种话鬼都不信,包括吕不韦自己。 程知远知道,吕不韦只是想表示,那帮子商人都是为其他国家而效力的,基本上不会帮助新学宫,而端木赐,公造子也早已不复当年,儒门将裂,早已不谈活动资金的问题了。 那么,他吕不韦和苏昌,可不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赞助商吗,而且最关键的,咱们没有固定国籍,产业遍布天下,也不怕封锁,更不为任何君王效力。 “所谓大生意,奇货不是轻易可以脱手的,像是夫子这样的奇中之奇,乃至于有点烫手的货更是,不太好卖。” 吕不韦笑吟吟的:“当然,不是贬低夫子,而是因为各国君王都对夫子已有所闻,且如雷贯耳,但诸子,包括庙堂之士,世家宗族,都不会对夫子有任何,哪怕半点的好颜色。” “只是因为夫子所说皆是乱天下之言!” “夫子之道,乃是要掘了世家宗族,士者贵胄的根啊,一如当年商君变法,只是变一个秦国,后来遭到的反扑势力,便让商君身死道消,若是要变天下之法,难也。” “阻力就来自于这里,好比一个精美的器具,家主想买,但是他的妻子,孩子,兄弟叔伯,都想把这笔钱弄到自己手里,而家主想买的器具,自然就成了他们嫉妒,乃至于痛恨,惧怕的对象。” 虞霜:“吕圣人真是什么事情,都能用买卖来计较,说的通透。” 吕不韦笑:“天下之事,自伏羲开天,燧人钻火,人聚以为部族,有所需求之后,万事之间,哪怕是庙堂之高,哪怕是江湖之远又何处不要用到商字呢。” “如今,秦国反应虽然激烈,但其实却也是一个变法的好去处,夫子之奇货,在秦,可有高价,亦可待价而沽。” “提价者将至矣。” 程知远目光微动:“是老师要入秦了?” 吕不韦道:“据洛邑来商所说,荀况先生已经向西而来!” 荀子入秦,是在程知远之后,这也是之前说好的事情,而眼下程知远在秦国正在被口诛笔伐,法家士子怒斥他的“祸世之法”,竟欲以身而保法,做出要命的事情来,从大局观上看,程知远对法家造成了一定的混乱与冲击,同时把咸阳也弄得不太和平。 而荀子这时候入秦,必然要被法家弟子们问候一遍,同时,杜仓等人也会出来,找荀子说些事情,至于说什么无非是圣人间的交换,或许很大概率是让出一部分利益,然后换取荀子把程知远带走大概是这类条件。 吕不韦道:“这一切,源自于忌惮,但现在也只是忌惮,还没有到爆发的时候,其实啊,荀子入秦,为夫子而来,亦为秦之法制而来,若是荀子听完二法之辩,四家之言,恐怕” “不仅不会带走夫子,还要在杜仓面前,狠狠夸赞夫子一番,这时候——” “砰!就像是水泡一样,炸裂,整个秦国会沸腾起来,法家的震惊与愤怒会达到一个顶点,大乱开始!而这时候,才是最高价出现的时候!” “因为法本为法,若是法家自乱阵脚,那岂不是说夫子之法,比起法家之法,更好一些么!” 吕不韦有些欢喜,甚至声音都提高了:“以法乱法者,程知远也~!” “新法未出,旧法已乱,何其可笑!这天大的笑话,便是要被秦之法家出了!夫子有言,其法正,国不令而行,天下有道矣!而法家乱,是否便是其法不正?” “还是如今的法家,已经不是商君时的法家了呢!士子作乱,若不是杜仓默许,他们这些法家弟子哪里敢这么做?” 吕不韦越说越说兴奋,道:“这买卖之大,天下少也!如今天下列国,其中好坏之处,便让在下,为夫子一一道来。” “秦之利,在于法度,若以法变法,则愈强矣!但秦之弊,在于人,法家阻力过大,老氏族蠢蠢欲动,如胶东之海,看似平静,却有暗流涌动,虽有高价,但定金不足。” “齐之利,在于制与衡,齐国三足鼎立,王有王法,国有国规,法虽严却不厉,多以德教为主,批评附之,学术之风甚嚣尘上;齐之弊,在于军不强,心不齐,无胆魄,好私勇而怯于公战,且三方分立,旧姜氏及晏氏不与田齐相好,田齐交出打神鞭导致权利失衡,天齐渊如今虽未有大动,但却不会久远,故而齐之弊在于未来,不在当下,故定金虽足,补款困难。” “魏之利,在于地处中央,风气开放,阻力稍小,当下新王新政,又有信陵君为辅佐其弊,心思不定,首鼠两端,王无定性,今日下定金,明日要退货,不好不好” “赵之利,在于尚武之风,敢于变法,且赵人世家遭到打压,虽有却与士制衡,不能抬头其弊,在于过分重士,且改革往往不能彻底,变法中道崩断,却诡异延续一半,失却一半,就好比定金下了,货分半数,他说不要了。” “韩之利” “燕之利” “楚之利” 时间飞逝,吕不韦把战国七雄比作商贾,国家看做商铺,买卖的东西,做生意的风格,都给程知远一一剖析清楚,同时生动形象,极贴地气。 列国之商各有千秋,然而一排排看下来,吕不韦最后给出的最高的,最可能给高价的国家,居然是燕国。 “燕国虽弱,但如果单单从出价,下定金,货到付款等一系列后续活动来看,燕国国君若是认准了这个人,那至他身死,都绝不会变。” “当年苏秦,子之,郭隗,乐毅,这里面有乱臣,有贼子,有忠臣,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把持住燕国国政,乃至引导国之走向,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而如今,燕国落入公孙操之手此人乃是” 吕不韦话没有说完,程知远背后,在吕不韦看不到的地方,在“公孙操”的名字出现的一瞬间,往世神的独眼,突然剧烈的活动了起来。 同时。 “公孙操,燕之无终道人也!” 第五百六十章 推杯换盏(上) “此人,不好相与!” 吕不韦说出一则秘辛,原来公孙操乃是燕惠王时人,在燕国朝堂摸爬滚打多年,深受燕惠王喜爱,受封成安君,他的出现在“子之之乱”之后。 而子之之乱,也正是虞霜“死去”的那场燕国政变。 “你想说这个人一直在谋划燕国,包括燕惠王之死也是他所刺的” 程知远有些惊讶:“臣子弑君,这种事情,不可能被史官不记的吧” 吕不韦失笑:“燕国史官,讳莫此事,但是赵国在燕国政权更替时,发现了一些端倪,我在赵国朝堂有人,故知道一些秘密,似乎赵国已经证实,公孙操谋杀其君,情况属实了。” “犹记鲁襄公百二十五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立其弟景公。” 崔杼弑其君,这是历史中很有名的政变事件,比起其他的弑君活动,崔杼在春秋列国之中名气算是弑君者内最大的了,主要是因为齐国史官刚正不阿,不断前仆后继,宁死也要记录这段历史的原因,而崔杼最后被史官吓怕了,因为杀了一个,下一个就来,杀了下一个,还有下一个,那些史官就像是不要命一样,齐国三史官尽死,而齐国之外的南史官听到这件事情,立刻执竹简入齐,表示出,如果齐国史官死完了,还有其他国家的史官帮忙记录。 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崔杼最后只好仰天长叹,大概意思就是你们写吧,我不管了。 左传之记:“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 而诸史官中,在春秋战国内,唯一比较不太光彩的,可能就是燕国史官了,因为燕国史官的记录不详细,导致燕国很多情况都云里雾里,处于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不仅仅对燕国本身的历史造成了虚幻的可怕后果,同时也基本上断了后来的燕国传承。 而除去燕国,哪怕是秦国,虽然秦国史官写的史书根本就潦草不堪,只记大事不记小事,有时候甚至马虎到不写日期,不做注释,乃至于人家国外访问也只是一句带过,但起码人家也是实事求是的,输了赢了,并不避讳。 “世上有言,春秋之史在鲁,列国之史在齐,乃以三晋之史为补充,以秦楚之史为辅佐,唯独不说燕国,是嘲笑燕国无史书。” “公孙操此人,或许在子之之乱中,也扮演了幕后人的手段,总之,这件事情之后,必有他的影子,那正好子之之乱结束,公孙操并未曾间隔多久便登上燕国朝堂,而燕史中,自昭王卒,至惠王殁,不过才短短七年时间而已。” “而这七年,在燕国史书中,是只字未提!乃至于燕惠王本身都被隐去了。燕惠王所做之事,见于赵史书中。” 程知远目光中满是沉吟。 正常情况,一个王者继位,怎么可能是只字未提呢,乃至于自己国家不写他们的君王,反而是远方的赵国为他们的王者作史 这里面确实是很不正常。 吕不韦道:“故而,燕国么,若是夫子能把燕国自公孙操手中拯救而出,使得那被蛊惑的年轻燕王重新恢复神智” “恢复神智” 程知远一愣,吕不韦道:“公孙操乃燕地无终道人,无终二字,取于无终国名,或许是他得了无终王的传承,也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无终后裔。”x “无终,孤竹,并为北方极远之国,各有诡异传承,经万年不倒,但后来遭到赵国所灭,无终国君临时前放下诅咒,杀死了赵国一千恒山武士,而后,无终灭亡。” “恒山武士乃赵国精锐中的精锐,比起裂地骑,胡刀骑来说,更为强大,每一个恒山武士,皆是手提万斤镔铁杖,经年训练,身经百战,个人武力皆是直达十重楼!” 程知远听了,包括虞霜也瞪大了眼睛。 一千个十重楼的武者!哪怕没有渡过庐山火,也足够强大骇人了! 寻常凡人修炼,五境三阶十五重,五个大境界,三个小阶段,总计十五重楼,十重楼,也就是第四境! “赵长城守卫!” 程知远脱口而出:“当年我在赵国,曾经听说过,赵国长城,由兵家新圣李牧将军率领的赵国长城军中,有千余人便全是第四境界十重楼的高手!” “不错!” 吕不韦道:“那支军队,以前就是廉颇率领的恒山武士!” “这是赵国精锐中的精锐,当年仅仅是一千人便灭了无终国,虽然最后没有料到无终国那柄诅祝之剑的出现,从而全军覆没,但同样,那柄剑最后落到燕国手中,而无终也在那一战之后彻底被从中原边疆抹去。” “万年传承灭于一朝,纵然是秦国铁鹰锐士,也没有这般厉害。”x 吕不韦的神情又严肃了下来:“不过,纵然是这般强大的恒山武士,最后也在无终山下饮恨,夫子如此想,便应该可以知道,顶着无终道人之名的公孙操,是一个非常棘手的货色。” “如果夫子要入燕,在下必全力相助,窃勾者诛,窃国者侯,在下也想行当年田常子之事!前有田氏代齐,后” 吕不韦话说一半便断了,倒是笑了笑:“也不能说代吧,咱们只是把已经走偏的国家,救回正轨而已。” “公孙操究竟是无终后裔,还是一个野心勃勃,得了无终王传承的窃国者,这对于咱们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只要夫子有所决断,那他便死期将至!” “燕国之国,阻力最小,我等试验新法,那里便是最好的去处,且地处偏僻,不容易成为列国攻击的目标,需知秦之强,正在于函谷之固,西方之远,且秦国居高临下,坐拥河西,俯瞰河东,如狼居于山俯视群羊,居高临下呈泰山压顶之势....” “而燕,若假设,真已落入我等手中,此时,如果能效法秦国,在北海之方修建一处雄关,以拒赵齐之兵.....” 程知远脑子里立刻蹦出了一个关卡的名字! 山海关! 第五百六十一章 推杯换盏(下) 虞霜此时的神情有些怀念,他最初时就是在燕国复活,然后在国内游荡了很久,至后来,他彻底修掉自己身上的鬼气,成为一个“完美”的活人,这才从燕国离开,随后,便在赵国附近遇到了程知远, 时光易逝,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对于死人来说,岁月没有意义,杜伯依旧心心念念周宣王,高月则一直在想着郑国的明月净土,太子申生好像还没有从被杀死的状况中回过神来,而浑良夫依旧沉湎于过去的美色之中 虞霜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时间流逝与中原各地都不同的一处地方,那就是卫国。 卫国之内,似乎有百骸碎片,所以导致岁月割裂,而如今,浑良夫似乎正打算在卫国复苏,而卫国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阴谋,只是具体的情况,自己不太了解 虞霜心里感觉到一丝不妙,似乎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自己遗漏了,但想来,卫国的事情与中原列国毫无瓜葛,应该也不用过分在意。 要担心的是其他的鬼道中人,前不久,孟尝君主动回归幽冥,着实是让很多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 “吕圣人,我有一个问题。” 虞霜很有礼貌的向他行礼,并且谦卑道:“虽然您说了,如果我师兄愿为奇货,与您合作,那么新学宫的一切资金,由您以及苏昌先生资助,但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实在是不能理解。” “如果真要窃国,您,是要在国内推行您的道理与法度吗” 虞霜道:“那我师兄,说到底,只是奇货,还真是一个货而已么您是商人,肯定不会作亏本的买卖,但我也不相信,您会为了新学宫出这么大的力气,并且如今窃国之事,不过是口中相谈,到底要侍于何国,亦或是不侍,您似乎也显得不太在意的样子” “无功不受禄,天上不会落五谷,您到底在想什么呢” x 程知远瞥了虞霜一眼。 这个小师弟,似乎还真挺为自己着想的啊。 虞霜入秦,真正目的是见宣太后,而如今,程知远自己和法家的关系搞僵了,现在要见天律,也比较麻烦,虽然燕国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但是如果说现在就要离秦,那是绝对不行的。 “吕圣人,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呢。” 程知远摆了摆手:“我这次入秦,本意是找法家观摩天律,但眼下都过去半个月了,天律不仅没有观摩到,反而被我自己打烂了一部分,更是在辩论上惹得法家大怒,现在要群起而讨伐我,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但不见天律简牍,我实在心有不甘。” 吕不韦:“夫子意思是,让我帮你疏通疏通” 程知远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没有没有,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要是有这个心,我其实也不拒绝,但是没有的话,我也不强求。” 吕不韦顿时失笑:“夫子这算开始讨价还价了要是开始讨价还价,那就是入了交易,不能更改了,你可以三思而后行。” 程知远道:“我没有说要交易,这不算讨价还价,我这么一说,其实依照你所言,我等老师入秦,后面我也有办法自救了。” 吕不韦哦了一声,显得很在意。 程知远道:“不过在说自救方法前,圣人不仔细讲一件,这天大买卖背后的一些事情么” “窃国,听起来像是您的气魄,但事实上,您并不是田常子,而这么多年奔波,圣门被您一手打造出来,门中弟子也出仕于七国,如果要入仕,您完全可以改头换面,轻轻松松就可以混到大夫,若是不吝才学”x “昔年管仲为商之祖,谁说商人就是贱籍那不过是在秦国而已,商君厌商,重农而抑商,故有秦之强,但商本无国,何必锁在一处” 吕不韦道:“那这算是商量商量的步骤好吧,看起来夫子,还是心存疑虑,包括虞小夫子,这样,我便挑开了说,毕竟现在的情况,大家互相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言语是门好学问,做商人的,在言辞之间就能摸清楚很多事情。” 吕不韦笑了笑:“故而,我对二位也无戒心。买卖到了这关头,二位能直接提问出来,就表示至少对我不反感,那这笔生意,不就可以融洽的讲一讲了么。” “我曾经不止一次对旁人所言,我所求得,无非是谋国二字,但如何谋,怎么谋,谋来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当一个相邦就为止了” “那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的吕不韦和正常历史线中的自然大有出入,正常的吕不韦谋国还真就是为了地位和权利,坐到相国也算是扬眉吐气,那时候人就图一个青史留名,万古流芳,但是这个世界的吕不韦,他虽然也是商籍,但他还有一个身份。 距离圣人只有一步之遥,人间仅此一位的半圣! 只要迈出那一步,他吕不韦就是诸子之一!既为诸子,亦为圣贤,那想的怎么可能还是封相邦,那自然是要著书立传,把自己的道,摹刻于天! 程知远都为他的这种气魄而震惊了。 摹刻于天,吕不韦坦言,他的目地其实也依旧很俗套,那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道,化为下一个新的“天道”!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我们赢了呢!” 吕不韦哈哈大笑! “谋国为下,谋世为中,谋天为上!” “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夫子之奇货,千年不遇,万年不出,可变乱天下!若是成,则天下大变,山岳为谷,深岸为陵!若是不成,倒也让这春秋列国,诸子百家尽皆记得!” “曾经张仪之外,亦有人,可让天下惊惧!” “张仪乱得天下,我莫非乱不得么张仪来的到此间,莫非我来不得么!” 吕不韦的眼中满是疯狂! “与人斗,与世斗,与天斗!以低贱之身,胜于天之半子!人生千古,倒也不枉此生了!” 程知远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吕圣人,天大的胆子啊。” 这时候,程知远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貌似自己怕死,而对方不怕,疯狂无比,对方莫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没有光环还这么能作死! 吕不韦哈哈一笑:“敢打敢拼么,商人,从来都是追逐利益的!” 程知远放下了酒盏,发出了咚的一声清响。 吕不韦则是同样推出了自己的酒盏。 推杯换盏! 此事....定矣! ....... 第五百六十二章 好戏开场了 天有烟霞,函谷关的泥土上,升起了阵阵青风。 “禀告王上,荀夫子已过函谷关了。” 有郎中令对秦王禀告,嬴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挎上太阿走了出去。 “把这段时间,咸阳内所有的关于民生,税收等简犊收集一下,等荀况到了,好翻给他看。” 嬴稷对于荀子的到来持欢迎态度,当然,眼下的混乱局面,其实更加需要一个转注意力的人。 荀子,杜仓极为推崇的圣人,天下人也多认为荀子乃古今集诸子百家才学之大成者,视他为当世子夏。 不过,荀子也确实如同某个人所说的那样,虽然智慧,但在关于礼的问题上,依旧显得十分迂腐。 “叫应候前来议政。” 嬴稷吩咐了一声。 —— “您来到咸阳了,我却一直不知道您的行踪与住处,于是不能登门拜访,事到如今却让您亲自来见我,这,我实在是惭愧。” 范睢对吕不韦行礼,同时很感激他当初的提携,吕不韦倒是听出了话外音,只是笑道:“你已经在咸阳内放置了你的暗桩?这在天律的眼皮子底下……是秦王用来对付老氏族的吧,公兵私用可不好,小心重蹈魏冉覆辙。” “至于我的藏身地,你当然是找不到,不然我不是很没有面子?” 吕不韦的话虽然带着调侃成分,但是范睢却心中凛然,连忙道:“在下绝无它意!您是知道我的!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对我有滴水之恩者,我范睢必涌泉相报!” 他情真意切,吕不韦也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范睢啊,或者说张禄,诶,还是这个名字顺口。”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人品,郑安平那般无能的人,你也保举他了,听秦王意思,似乎很快就要给他封将军,这是好事情,但也是坏事情。” “有的人不能身居高位,会带来坏事的。” 范睢心中一震,便对吕不韦道:“可是恩公想要在秦国谋职?范睢不才,愿为恩公保举!” 吕不韦哈哈一笑:“我还年轻,还有点野心,大夫是满足不了我的。” 范睢有些为难,他咬了咬牙:“恩公请说,只要范睢能够办到的,必为恩公做到!” 吕不韦:“放心,不是难事,只要你帮我缓解一下法家与程知远的关系,最好能让两家到可以互换简犊的水准,这便足够了。” 范睢瞪圆了眼睛。 和程知远?! 吕不韦和程知远怎么搞到一起去了,这有唱的什么大戏? “这……法家如今视程知远为眼中钉肉中刺,在那反君之法被说出之后,双方矛盾已然不可调和,这,况且……” 范睢咬了咬牙,后面的话他却是不能说出来了。 那是秦王的授意,挑动矛盾,从此次事件中看出了法家的问题,想要借助在外力量推动秦法的完善,没想到法家内部,居然也有些开始固步自封了。 当然,在范睢看来,程知远说的话也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应该是超出了秦王的掌控。 “意识形态的不同,导致思想的不能认可么……” 吕不韦想起前些天的长谈,程知远所说的很多专用名词让他受益匪浅,当然,根据程知远所说,有很多道理,他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这只是一种构思。 但在吕不韦看来,只要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行性,这种构思就是值得去尝试的。 这天底下没有绝对拥有把握的事情,有百分之二十,已经足够赌一把了。 范睢听得有些不明白,吕不韦此时住口,没有继续去绕范睢,而是道:“有一件事,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荀子入秦,已过函谷关了。” 范睢顿时一愣,值是此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秦王请他前去议政。 吕不韦笑:“秦王等了这么长时间,也终于是要动手了,他之所以任凭法家弟子在宫门前胡来,就是在等荀子啊。” “矛盾转移,就要转移的彻底一点,荀子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缓冲人物。” 吕不韦道:“你只需对秦王如此讲……”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你要去接荀夫子?” 秦王失笑:“我本来想让杜仓前去,毕竟他们同为圣贤,亦同为圣门,观点相似。” 范睢不由失笑:“王啊!法家视儒门如仇寇,三上门之间关系并不好,若是荀大人在稷下学宫也就罢了,但如今,他弟子闹出这么大事情,王再让杜仓去接应……这不是更乱了吗?” 嬴稷笑:“乱点莫非不好?我看那些法家弟子,个个都要效法商君,以身试法了,这乱,不是他们挑拨起来的吗?” “这一次辩论,其实大有裨益,法家亦有巨大的弊端,而程知远所说的法,我其实也不是太认同,但毫无疑问,里面又可取之处。” 嬴稷晃着酒盏:“老相国这些天足不出户,难道不是在思考如何改进程知远的法么?” “法家第四派的名头为法家弟子所痛恨,这也是意料之中,当年申不害和慎到,不也一样么。” 嬴稷笑道:“法家弟子对大道同门的痛恨,比起儒门还要剧烈。” “立足于天下事很好的出发点,但是,民贵君轻这一套,不是孟轲的说辞么。” 嬴稷只是在笑,范睢倒是行礼而言道:“老相国并非愚人,或许此事之后,法家将变。” “新法旧法,谁利于秦?法,本为君王所定,而非护佑法家之法,秦法之下,天律所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法家弟子所做所行,号称以身试法,却已经大大损害到秦法威严!” 范睢此时神色严肃:“臣以为,不拿下法家,不足以正秦法!” “闯宫者何罪?当按天律而执行!” “法,不是法家之法,是法制人,非人制法!” 嬴稷笑意消失:“应候站在第四派一边?” 范睢道:“王上此言差矣!在下不站任何一派,仅仅是站在……秦国!” “此间正法家之秦法,乃秦之国法,而非王法!” 。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中原人的开窗艺术 范睢向秦王进言,要以国法绳定法家之罪,凡是闯入宫殿的法家弟子,都要被定罪捉拿! 但却不是以秦法家之法定,而是以秦之国法来定! 法律条文虽然都是一样的,但是这个政治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冲撞秦法可以说是因为道统之争,但是定性为被国法裁定,那就是说法家做出了有辱于国的恶性事件。 同样,嬴稷也终于知道,当初他一直想要抓住,但却自始至终抓不到的那道念头是什么了。 “国有国法。” 正是从程知远的“法非君法而为民法”、“法当为国而非为君”、“时与世移,事与世易”发展而来的。 国法威严,神圣而不可侵犯! “如今,法家四派,若是能互相补全,秦之国法,定矣。” “法术势三派既然可以相融,那么第四派,自然也可以相融。” “是该让很多人重新想一想,秦法究竟是什么模样了,便依你所言,捉当日所有冲撞宫阙者,进入打入牢狱。” 范睢一震,又上前两步,却听嬴稷又道:“不过,正法虽要正,但天律之中,却也有宽量之说,倒是罪不至死……” 范睢笑道:“一个正法警告,已经足够!同时,更要大力宣扬荀子入秦之事!” “国法当立,不可不慎重!” 范睢意味深长! “杜仓这般必然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为秦国计较,他必须出面!” “究竟是开辟新法,定为国法,还是固步自封,相信老相国,见过荀子后,必有决断!” “至于程夫子,还是要见一见的吗!” 吕不韦的计策就是加速冲突,从而使得这件事情尽快进行过度,看似是大火烹杀,事实上,结果却是意外的好。 荀子入秦的消息必然给法家冲击,而秦法要立为不可侵犯的威严国法,也就是说不能再只取法家一家之言。 一种更大的,或许要被分走话语权的危险来了,这个时候,荀子代表的是儒家,毫无疑问,荀子本人入秦,如果回去之后,对儒门的人说秦现在政策放宽了,所有人都能进去为大秦帝国添砖加瓦云云,再加上漆雕氏之儒也来了,两家儒门同在秦国,立刻就会给人一种“罗马正统在大明”的错觉。 “儒门正统在大秦!”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法家可以接受的呢! 那么,中原人的性格总是喜欢折中的,你说这个屋子太闷了,要开门,他们就会集体反对,但是如果你发火,说要把屋子拆了,那么他们就会打圆场,最后会说“打两个窗户吧”。 这就是中庸之道,当然,是中庸之“下”。 中庸并非什么事都不做,但却常常被人拿出来抨击儒家,故而,世人把中庸分为上下,其实在这列国之世,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行为。 中庸本中,何来上下,何其可笑。 但吕不韦,显然把这“中庸下道”发挥的淋漓尽致了! 三言两语,法家一切行为,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连范睢听完了吕不韦的方法,也是惊叹不能止,这典型的就是商人思想,砍价的手段啊! 所以,这么一来,程知远作为秦王认证的“法家第四派领导人”,就会立刻被法家三派接受了。 毕竟,“儒门正统在法家”,这句话听着还是比“儒门正统在大秦”要好多了,以后还能说,看吧,荀夫子为儒家圣人,但是和子夏一样,总是不教儒门的道理。 子夏之所以遭到儒家子思一脉打击就是因为他这个毛病,教的东西都不是儒家的,乃至于连颛孙师和他都合不来。 而程知远被法家接受之后,法家之人要修订天律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承认程知远,同时让他参与编篡《天律》! 这事情,不就成了吗! 范睢住口不言。 嬴稷道:“你不是与程知远有怨?今日却帮他说话,也是为了秦而不是他?” 范睢拱手:“臣为大秦万年计较,个人恩怨何足道哉!当年犀首举张仪,亦是为秦国计!” 嬴稷点了点头,缓缓道:“嗯……我知道了,老相国处,这么多天思考,想来他必有决断。这样吧,你先赶赴函谷,我这里,要处理一些事情。” 秦王话落,那背后阴影里,泾阳君缓步走出。 范睢看到这一幕,心神大震! “难怪吕不韦对我说,一切尽在秦王掌握,秦王要我不过是要一个契机,只是没想到我真有大才而已……” “泾阳君居然是秦王安插在贵族势力中的间者!这谁又能想到,对秦王威胁最大的人,居然是秦王的耳目!” 范睢心神震动,却又奇怪,泾阳君这般隐秘,吕不韦又是怎么知道他是秦王的人的? 而且秦王所说的一些话,他也能如数说出,这……吕门间者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了? 莫不是四大剑宗有一位是吕不韦的门客? 秦王身边常有四剑宗,也就是陈龙右等四人,而不算百里邙,他是百里奚后人,身份显赫。 范睢瞬间感觉,吕不韦简直是手眼通天,天下列国中,下到贩夫走卒,上到公卿大夫,居然无不是他的耳目! “王上,老氏族异动。” 泾阳君并不避讳范睢的存在,而嬴稷也没有让范睢回避的意思。 “孟氏族长请见穰侯,穰侯说病了,拒见,西氏族长请见华阳,华阳君不在府邸。” “白氏族长去高陵君府,半途折返,已出咸阳,向灞桥去了。” 嬴稷皱眉:“白氏发什么毛病?他要去迎荀况?” 泾阳君:“或是欲以儒术乱秦,折中而处之,如今法家四派斗的水火难分,正是老氏族借机崛起的好时候。” 嬴稷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 “壮士断腕,孤心甚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一会……传令白起,让他去六英宫见我,就在白帝神龛前。” 泾阳君目光动了动,无声无息的点了点头。 传唤白起,这是要取兵权了。 而一半兵权,还在穰侯手上。 “华阳在哪里?” 嬴稷道:“他不在府邸,在哪里?” 泾阳君皱着眉头:“不知,未曾查到,也无人所见。” “华阳君有窃国之心,事关秦国社稷,是臣疏忽了。” 泾阳君请罪,而突然消失的华阳君,毫无疑问给眼下的情况蒙上了一层阴霾。 第五百六十四 大浪滔天 荀子入秦的消息如传染病一样迅速在咸阳内蔓延开来,之前法家闹事情的,杨言要效法商鞅以身试法,维护道统的法家弟子们,在被勒令以他们从未曾听闻的“国法”所捕捉下狱后,这些行为,显然让他们有些懵逼了。 尤其是听说,秦王似乎有意,宴请荀夫子游秦,而漆雕氏之儒,漆雕晖也受到同样的邀请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法家出了问题,并且所谓的国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家当然都知道,国法就是秦法,但是为什么那些官兵要特意强调,是国法而不是秦法? 有的时候,里面一样,但是叫法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就不一样。 莽夫自然是很不服气,大部分法家弟子到了牢狱里依旧在骂不绝口,而当杜仓匆匆忙忙从法家中央跑出来,到大牢里看了一下那帮家伙后,骂声便立刻转化为哭泣声。 “哭什么!你们是儒生吗,是子思的学生吗,动不动就哭!” 杜仓也没想到秦王会搞这种事情,法家不就是小小的出了点骚动吗,至于直接摆出一副抛弃法家,要重用儒家的势头来? 还是觉得如今秦法已成大势,不必再更改,故而法家无用,要驱逐法家而重用儒门? 这儒家,自仲尼以来,学说横行于天下,被称为诸子之宗派,然而各国国君重用诸子,却唯独没有重用几个儒家的人,仲尼也不过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官,所做最出名的事情,也就是诛杀少正卯,这和他的讲学水平相比,可是差了太多了。 当年,儒门虽然学说盛大,却被杨朱与墨翟压制一头,当年墨门可谓是天下最大的势力,而也只有杨朱学派能与之抗衡,当时的天下三上门,还没有法家,是杨宗,墨家,儒门,后来杨朱死,墨翟遁,仲尼衰,恰逢天下诸子进入一个衰微期,此时商鞅横空出世,联合已经将死的李悝等老人,合力把法家抬到了上门的位置! 这也给李悝续了很长时间的命,当时李悝守着半壁残垣,昔年的法道同门都已经身死道消,吴起、魏侯等人躺尸的躺尸,沉河的沉河,就他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其实已经做不出大事情了。 但是商鞅犹如当世最可怕的明光,他出世于卫国,侍于魏,之后,照亮的不仅仅是法家,同样还有申不害与慎到。 可惜商鞅却死在老李头前面,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了。 “你们这帮家伙也算是有了福分!这牢里,当年秦孝公时候关过公叔痤,那可是一代猛人,你们现在和老公叔得了一样的待遇,就偷着笑吧你们!” 杜仓骂了一通,虽然语句似乎是在调侃,但事实上,没有法家弟子笑得出来。 因为老公叔在被秦孝公关押后,回国帮助秦孝公说话,导致魏惠王并不再信任他,于是转手撕毁了停战协议,这也让老公叔觉得对不起秦孝公,最后吐血,而在死前,魏王还去看他,那时候老公叔说了: “一定要留下卫鞅,如果他不能留下,便杀了他,不要让他去秦。” 然而魏王只是随口答应,骨子里根本没有把商鞅放在眼里,后来魏王当然是为他的自大付出了代价,就像是赵武灵王推举嬴稷上位,结果本来好好的“养儿子计划”直接流产,变成了“战国养爹人”,直接导致后面的赵国被打到扑街。 “老师!如今王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荀夫子入秦也就罢了,稷下学宫大祭酒,好歹有这层身份,但是也邀请漆雕晖这是何意啊!” “我等法家弟子被逮入牢狱,儒门来客却被奉为座上宾朋,黑白倒转,法将不法,秦将不秦,老师,还望老师力挽狂澜,不能让法家之法,面目全非啊!” 诸法家弟子中,一个领头人出来哭诉,而杜仓看到他,顿时一肚子火,怒斥道:“要不是你挑事情,现在能弄到这么大吗!” 他当然不能说是自己默许,只是怒斥对方,言下之意是你搞就搞了,结果搞这么大,现在弄到秦王反感,正好在犹豫不定的时候,荀况入秦,得了!这是敲山震虎啊! 一个弄不好,法家就真的完蛋了!时代的分割线,究竟依旧是法家占据秦国高地,还是儒门与法家平分秦国,就看这几天了! “我当然要去见王上,但是你们,却绝对不许再说什么法将不法,秦将不秦的混账话了!” 杜仓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弟子,又想到程知远的年纪,不由得哀声大叹:“人和人终究是不同啊,你年纪比那厮要大,却学识见识都远不如他,我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啊!” 那法家弟子哭诉且怒言道:“程知远乃是有名无实之辈,是乱世悖言之狂徒,诸子百家岂能视他为正统,他入儒则乱儒礼,入墨则乱墨义,入法则乱法统,天下之大,六十圣门三百道路,诸子百家,无一人与他相合!” “我乃承袭老师之道理,继商君之正法,行的是天地的规矩,走的是人间的大道,那程知远狂徒,实窃国之贼,世之小人!岂能与我相提并论!” “老师居然把我与他同列,岂非羞辱我吗!” 杜仓瞪着眼睛,那一巴掌就拍烂了牢房,随后打翻了那个弟子。 “我还把你和他相提并论是羞辱你?你你气死我了!你有他那个本事的时候,我现在我真是走了眼睛,我能把你和他放在一起说” “我倒是还抬举你了!” 那弟子被打翻,口中流血,不敢吱声,杜仓暴怒之下离去,牢房已化为废墟,而诸法家弟子站在废墟中,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只是周围的郎中令军,这个时候才围上来,表示这个牢房坏了,还有新的。 这大牢虽然坏了,但还有新的,蹲大牢,还是要蹲的。 而与此同时,程知远本人,却没有去迎接荀况,那是因为吕不韦与程知远都认为,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关键点,程知远本人不要出门,才是最好的。 所以,程知远就在这个小学堂,开始宣扬自己的道理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小课堂 “今天讲讲政治与时代” 程知远坐在学堂的“讲台”位置,下面的“学生”们,有大叔也有孩子,年龄相差很大,但是这都不是事情,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秀才,童生,举人,那是科举之后的玩意了。 私学么,只要你交得起入学费,老师就会倾囊相传授,如果你本人有天赋的话,很快就能够出师,做官,到各国去应聘了。 这个时候的私学,更像是一种教学培训机构,当然所传授的知识,那自然是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以明白与接触的。 所以说仲尼最大的贡献之一,就是开私学之先河,学费也很简单,十条腊肉。 没有啥学杂费,也没有啥校服费,更没有什么这费那费,十根腊肉,交上来,你这辈子就是仲尼的学生了。 虽然这个年代,十条腊肉对于家里有点小钱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穷苦人民还是比较难拿出来的,仲尼的意思大概也就是这样,如果你家连十条腊肉都拿不出来,那就证明你家确实是很贫困了,这时候,你还是好好种地,先养家再说吧。 要么,建议出门左转,墨家报名点试一试。 不过墨者虽然不收学费,但是报名条件还是比较高的,首先思想要端正,要为天下而不为自己,要利天下而不利自己,要总之,三观要正,要有广博胸怀,还要有自己的一定思想,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贪小便宜,如果是,那不好意思,你被淘汰了。 还不行?建议杨朱家。 不过这家门槛更谜。 学生们有自己的思想,而程知远要做的不过是为人师所做的事情,当年在稷下学宫上公开课,多少能人大士都来听,那也是程知远处女课,程知远自己觉得,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了一些大学的知识点而已,所以自我评价,技惊四座说不上,但是轻轻松松还是有的。 当然,大学的知识让小学生来做,那自然是一塌糊涂。 几个学生中,也只有大叔认真听着,正襟危坐,他的衣服上很多缝补痕迹,家庭条件显然不是很好,而这帮学生中,年纪较小的那个,衣着华贵,显然是秦国中某个贵族势力的家族子弟。 “昨天讲到商君变法,强秦之事,今天,我们接着上次没讲完的,继续来讲。” 程知远要从商君书的弱点入手,在这座学堂宣说他的道理,从而埋下一颗颗对于如今的法家不太有利的苗头与种子。 “商君之法因何而横空出世?因为当时秦国积弊极重,老氏族把持朝堂势力,简公,出子的时代,因为白帝的参与其中而导致继承混乱,秦国动荡不堪,屡屡有灭国之危,但却又在半死的关头时来回徘徊” “乱世当用重典,秦献公力挽狂澜于倾倒,将岌岌可危的秦国从死线上拉扯回来,后,孝公继位,发布招贤令,这对于整个天下来说,都是一种信号” “王道和臣道,富者必治,治者必富,以刑去刑,刑去事成,种种措施,严重打击了吃老本的老氏族势力,同时,加强中央集权” 程知远说着,看到那个年轻的孩子似乎有些要打盹的意思,于是打了一个响指,啪的一声把他吓清醒了。 “鲤!你来说一说,商君书的弊端,它的价值观哪里出了问题?” 程知远向他点名,像极了上学时候老师专门挑上课睡觉的孩子。 甘鲤愣了愣,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昨天听了什么,边上顿时一帮人低声笑起来,而那个大叔则是正襟危坐,此时举手表示要发言。 甘鲤的面色涨红了,他瞪着那个大叔,试图用目光把他逼迫,让他放下手来。 “我是贵族!你不能这样拂我的面子!” 甘鲤低声道:“给我个面子。” 大叔不为所动:“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何来给不给面子的说法?难道到了战场上,你不会打仗,被敌人抓了,还要说给个面子放了我吗?” 边上又是一阵哄笑,甘鲤脸涨的通红,争辩道:“又不是没有!春秋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大叔拍了拍前面的案桌:“现在不是春秋了,周敬王的时代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甘鲤哼了一声,有些怨恨那个大叔,绞尽脑汁依旧想不出来,而此时大叔也得到程知远的允许,于是大声开口: “民者,万世之根本!商君以奸治善,他做了大事却是实在的小人,不是力不任,而是德不足。” “哼!法家说什么德!法家就是要强硬的,说德行那不是儒家的事情吗!” 甘鲤嘟囔了一句,显得很不服气,他是二代的功勋,是甘茂的后裔,来自下蔡,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地道的秦人,而且甘茂本人后来并没有回到秦国来。 但是甘鲤认为秦国的法是很好的,也就只有大叔这种底层屁民才会觉得秦法看似有利,实则乃是坏事。 大叔继续道:“商君入秦时,与甘龙,杜挚相争辩,言教: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 “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然而,商君之利民,虽是真利,却乃弱民强国以利之,说到底,还是维持上一层级的人的法度,民永远是民,民无恒强,国如蕖子所制之水车,转动时以带水流,民如流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叔此时言之震震,乃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而并不是程知远提前教给他的。 这种自己通达心灵的事情,让程知远也不免刮目相看。“然而,商君之利民,虽是真利,却乃弱民强国以利之,说到底,还是维持上一层级的人的法度,民永远是民,民无恒强,国如蕖子所制之水车,转动时以带水流,民如流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叔此时言之震震,乃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而并不是程知远提前教给他的。 这种自己通达心灵的事情,让程知远也不免刮目相看 第五百六十六章 程夫子树立政治观 甘鲤虽然上课打盹,但他却能背诵商君书的很多句子,商君书是秦国贵族嗯,新兴贵族都会去看的一本书。 他们无比惧怕这本书,但却又要求下一代人不断去钻研与琢磨。 秦国的贵族,是不会形成世家宗族的,因为秦法中的分家制度,可以明确保证这些宗族在三代之后不会有过多的纠缠,而一代代这么弱化下去,基本上大型的,可以对抗国君的强大势力就基本上很难再出现了。 孟西白三家老氏族尚且被弄得欲仙欲死,便不要说那些更小的一些的了,连嬴氏本宗的人都被整的死去活来,但同时,一种尚武,勇以公战换取爵位,而不屑于私斗的良好风气,也在秦国逐渐形成了。 甘鲤的先人是甘茂,与秦国的秦孝公时期的老氏族首领甘龙并没有关系,所以甘茂也很痛恨这些宗族势力,他从小被教育要以秦法为大,要以商君书为重,因为,正是因为这种秦法,才造就了他们这些人如今的地位。 秦法是一切的根本,当然,更多的,其实不是为底层人寻找出路,寻常的庶民战士顶了天也不过就是升到公大夫,这已经是破天荒,像是白起那种人物,也是因为当初被魏冉发现而提拔,否则他估计还要打拼很久才能冒头。 而秦法的晋升渠道,大部分,还是为了这种寒门弟子而敞开的。 “先生抨击了弱民篇,我觉得先生说的片面了,我便要讲,说民篇!” 商君书其五,说民。 “辩慧,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徵也;慈仁,过之母也;任誉,奸之鼠也。” “乱有赞则行,淫佚有徵则用,过有母则有鼠则不止。” “八者有群,民胜其政;国无八者,政胜其民。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故国有八者,上无以使守战,必削至亡。国无八者,上有以使守战,必兴至王。” 巧言善变,聪而有智,是民众违法乱纪的帮手;儒家繁琐的礼节,使人涣散意志的音乐,是导致民众放荡淫佚的原因;仁慈是犯罪的根源;担保、举荐,是罪恶的庇护所。 坏事有了帮助才能四处流行,放荡有了引导才能做起来,错误有了根源才能产生,罪过有了庇护的场所就无法制止。 这八种东西结成群,民众就会不受政府法令的限制,国家就会被削弱;反过来,政府的法令能压制住民众,兵力就会强大。 所以,国家如果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没有办法派遣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一定会被削弱直到灭亡。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有办法役使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就一定兴旺,直到称霸天下。 “先生说,要众生开明智,但世人愚蠢,若开明只,此八乱其一之祸将至,士尚且敢于钻法律的空子,黎民都是贪小便宜的人,礼乐,这是无用的东西,而仁慈,就像是齐国法家一样,以德教化民众,但那些民众都知道如何躲避齐法家的惩戒,我听说,他们往往把犯罪的行为,约束在一定程度,这样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能躲避法家的惩戒。” “前四者产生了,后四者必然产生,所以不是商君弱民!而是民本不该开智!” 甘鲤的声音很洪亮,那位大叔没有动静,他静静的听着这个“贵族”的话。 “先生所说的,商君的道理,弱民是大错的,要使民为法而战,而非为君而战,此是为国非为王,但无王,又何来的国呢?” “用善,则民亲其亲;任奸,则民亲其制。合而复者,善也;别而规者,奸也。章善,则过匿;任奸,则罪诛。过匿,则民胜法;罪诛,则法胜民。” “用所谓的善民治理民众,那么民众就只爱他们的亲人;用所谓的奸民治理民众,那么民众就会遵守国家的法制。” “民众结合起来就会互相掩盖过失,这就是所谓的善,这是包庇;而使民众疏远分开,互相监督,这就是所谓的奸,但却可以稳固社会风气。” “表彰所谓的良民,民众的罪过就会被掩盖起来;任用所谓的奸民来治理,那么民众中的过错就会受到惩罚?” 甘鲤问道:“学生不明白,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 “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是先生的道理错了,还是学生的理解错了?” 小课堂上很多人都没有说话,之前的嘲笑声也都消失无踪,那些孩子们,亦或是青年人,都眼睛眨着,有些羡慕的看着甘鲤。 这就是军功贵族的家教,他们什么都可以不会,但必须要会背商君书。 而他们这些庶民呢?别说背了,连字都认不全呢! 老先生教字很慢,而且让人记不住,但是程夫子来了之后,大家很快就喜欢上了写字,觉得那些飞舞的文字,是世上最美丽的图画。 但要做到和甘鲤一样出口成章,上课睡觉还能反问老师他们是做不到的。 “说的很好。” 程知远觉得,如果自己可以笑,那么在这个时候,老师应该给学生一个鼓励性质的微笑。 只可惜,在自己这里,只有铁面老师这个称呼。 “商君之说民,商君之弱民,其实并不冲突,说民的问题,你听我给你讲讲。” “随便找一个切入点吧,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 “问,民胜法,为何会国乱?” 甘鲤一愣,理所当然道:“因为民众愚蠢啊!” 程知远:“愚蠢于何处?贪小便宜?自私自利?一毛不拔?时常嫉妒旁人?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甘鲤道:“都有。” 程知远点了点头:“我来说一句吧,也是说民篇的,你可能没有仔细想过这句话。” “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不断。” “社会政治清明,则民心齐;社会正当黑暗,则民对世事就会产生异议。” “民众同君主的意见相同,国家的法令就能执行,民众同君主政见不同,国家的法令就不能实行。” “国家的法令执行了,国家就能治理好。国家的法令不能实行,国家就会混乱。” “国家能治理好,是因为民众在家中就能判断对错。国家混乱,那就要君主做决断。治理国家最可贵的,是在民众中作出决断。” “法来自于思想,而脱胎于人民。” 程知远面向这些学生,带着商君书本来讲述的道理,而后,在最后加上了自己的几句话,以此宣告此次提问的结束。 “民强则国强,民开智,知法,有德,生归属之心,法之下,无倾侧,生前事,生后事,天下事,君王事,百姓事,庶人黔首事,若皆为国事,民,便愿为法而效死。” ———— “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不断,故以十里断者弱,以五里断者强。家断则有余,故曰:日治者王。” ——《商君书·说民》 第五百六十七章 荀子入秦,与狼共舞 程知远在学堂讲课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咸阳宫中。 对于这件事情,秦王明面上对法家表了态,不冷不热,表示,既然程知远喜欢教书,那就让他去,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个教书的,而且这不是正合法家的意思么? 冷处理啊,不是你们要的? 但是杜仓却终于明白了,程知远这哪里是冷处理,这是宣传思想去了! 这不就是和诸子巡游演说一样一样的吗!而且这里可是咸阳城啊! “这世道真是乱了!” 杜仓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而每当他说要定国法,秦王便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给这位老相国半点面子了。 杜仓有些疲惫,上一次辩论已经耗了他不少心力,程知远的言辞如同雷劈电闪,让他差点没有招架下来,对方的思想与学说,似乎不论怎么样都能圆回来,但是理论上敲打的很响,可杜仓只抓住一点,那就是对方的学说,在这个时代绝对不可能实现。 让君王为黔首服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法为君,君持法而为国,如此国方强,给民? 商君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当然,杜仓对于商君书有自己的理解,就像是仲尼那句“民可使由之”,程知远与杜仓两个人说出来的,都是两个不同的版本,而只要一个断句,这整个话语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断句艺术很重要,因为没有标点符号。 杜仓感觉到远方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向咸阳城靠近,他知道,那是荀况到了。 范睢去接的荀况。 杜仓深吸口气,他使劲扯了扯自己的面皮,低声骂了一句。 到了这个00k时候,他也只能豁出脸面,彻底和荀况摊牌了。 为此,就去迎迎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毕竟自己曾经也很推崇他。 嗯是前辈的那种推崇。 憋屈,那肯定是憋屈的,自诩为前辈者,被后辈的弟子,用一番话按在地上暴打,任是谁都脸上挂不住,这种情况不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那简直就是蓝到发紫啊。 马车上,荀况看着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他已经来到了蓝田大营,而在这里,他让马车停了一下。 “蕖衍?” 荀况看到了那个学宫中比较著名的人,当初,稷下的考卷内,工程卷就是他所出的题目,后来在听完程知远的几日讲学之后,毅然从东方之墨离去,入西方之墨,未曾想到,在西方,居然被尊为“子”了。 “蕖子?真是好称呼啊。” 荀况笑了笑,感到欣慰,而蕖衍则是诚惶诚恐:“大祭酒也入秦了,衍不知,竟未曾远迎!” “这什么蕖子啊!都是西方的同伴们擅自叫的,我在大祭酒面前,不过是个学生,怎么敢僭越称子!这世上不入圣境,可称子的,从五百年前至如今也只有两个人,一是张子,二是程子。” 蕖衍说的话是真心实意,而荀况看到那台巨大的铜铁疙瘩,便问蕖衍道:“此是何物,为何有隆隆雷鸣之声?” “是当初程子和我说的一种东西” 蕖衍笑了笑:“不是成功的作品,这个东西,现在还没有完全,我依旧不知道现在这个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本想要去请教一下程子,正好他也在秦国,但因为最近和法家闹得比较厉害,程子去了咸阳城西学堂教书,没有来了。” “无奈我这里走不开身,这事情,也就耽搁了。” 荀况绕着那台疙瘩走了两圈,忽然笑道:“蕖衍啊,你若是有空,可以去洛邑,到新宫中见一见大工主。” “大工主?” 蕖衍有些奇怪,大工主,是指的新学宫中,教导工程器械的老师么? 荀况的笑意似乎有些促狭:“你去的话,见到大工主,肯定不会失望的,你弄的这个东西,他应该很感兴趣。” 那当然不会失望的。 大工主,正是消失了很久很久的墨翟。 但是三方墨门暂时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墨子重现人间,并且入新学宫的,只有当初入宫的那批新学子,而他们此时都在为期半年的入学培训,熟悉新宫环境并且挑选所学科目,同时预习即将进行大规模学习的必修课程。 范睢在一旁笑着附和:“有蕖子在秦,我秦国,必将继续强大下去,吞吐风云,剑指八荒江山!” 荀况道:“蓝田大营,兵强马壮,军卒富有生机,朝气蓬勃,眼中满是龙威虎视之光,与山东诸队,果真有大不同。” 四周的操练没有停止,荀子看到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操练景色。 这意外的让他感觉很舒服。 其中一切,只透露出两个字。 “喜战!” 是的,秦人闻战则喜! “法家的事情,相邦能和我讲讲么?” 荀子向范睢询问:“我那学生,怎么在这里,被冷落到去教书了呢?” 范睢摸着小胡子,回应道:“荀夫子,这是冤枉在下,也是冤枉秦国了啊,此事来龙去脉,在下本想等荀夫子入秦之后,再好好与夫子商议,但现在既然蕖子提及此事,在下也只好简单的,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夫子过一遍。” 他把程知远入秦后搞出的事情,并且加上上次辩法之中,差点把杜仓骂趴下的事情都一一讲出,且并没有添油加醋,因为范睢知道,这种事情上,耍不得小聪明,而且搞事情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是遵照吕不韦的意思,该怎么来怎么来吧。 荀子听完之后,先是愕然,随后便是莞尔,再然后,那是爽朗至极的放声大笑起来! “昔年子夏在西河传道,所出法家名目,此世,我于稷下讲学,却又弄出了法家的引路者么?法家第四派,好名头,好名头啊!” “程知远,也到了称尊坐祖的地位了!这天下,商鞅坐得,申不害坐得,慎到坐得,程知远为何坐不得?” “坐得,坐得!” “有此学生,长脸啊,哈哈哈法家正统,转来兜去,还在儒门!” 第五百六十八章 我乃最佳第六人 荀子这种话,范睢虽然早已料到,但是在眼下,还是不得不劝诫道:“荀夫子啊!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说这些话,法家怕是要跳脚如崩雷,来大肆抨击你了。” “虽然稷下学宫的人,都不怕论战,但是一群人一起上,还是难以招架的。” 范睢知道诸子狂妄,当年仲尼,墨翟,杨朱,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这样,荀况年轻时更是厉害,不仅口吐芬芳,更是把诸子百家骂了个遍,最后还要著书立传,着实是把喷子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荀况喷人,那叫教育,人家毕竟是有真本事的。 “范睢啊,我从年少时的一方懵懂少年,一路走到如今,我最不怕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和人辩论,这是我所擅长的。” 荀况笑道:“来啊,来得好,来了好。” “我若是把法家骂服帖了,说不定还能让秦王对我们刮目相看,若是届时,我那学生,倒是也能在你后面,当个继位的相邦?” 范睢连忙道:“荀况啊,哪里有这么挖苦人的,武关一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且放心,我绝不可能刁难程夫子的。” “世人皆言,我范睢是睚眦必报之人,心眼小的连针孔都不如,但那些人与程夫子岂能相提并论?而且如今,我范睢,乃是贵为秦国国相,这若是还如小人一般行事,恐被列国看轻,我现在,所行诸事,都是代表大秦的颜面啊。” 范睢道:“虽不敢效法张子之事,但却依旧敢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以,偿报我王知遇之恩。” 荀子注视着那个高大的铜炉,看过了蓝天大营军士的操练,而这时候,灞桥方向,杜仓却已经来了。 “荀子入秦,秦之盛事,老朽未曾先迎,还望荀子勿怪。” 杜仓上来套近乎,而范睢则有些意外,但同时,他心里也犹如明镜去了尘埃,知道这是杜仓坐不住,必须出来弄一弄了。 他和荀子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终于切入正题。 “关于程子之事” 杜仓斟酌着谈论。 “我学生哪里错了么?” 荀子道:“这事情,我可帮不了你们,怎么,昔年三大上门之一的法家,如今连一个孩子都辩不过了?那说明什么?说明秦法有弊。” 杜仓脸色顿时一沉:“荀子!你想说什么,以德治之吗?” 话题一转,老圣人的脾气就上来了,范睢在一旁插着手袖,也没有开口劝解的意思,圣人之间打嘴炮,没有什么可怕的,让他们骂个够就行了。 荀子摇头:“不需要以德治,我觉得我学生说的极好,而你,现在在这里,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火,而是试图与我讲道理,那就说明,你也没有办法彻底反驳他。” 杜仓憋着气道:“没有办法完全反驳是一回事,但是他的道理能不能做成,是另外一回事,我这几天思来想去,我觉得,秦国不适合他,建议去其他国家发展。” 荀子道:“适不适合,也不是法家说了算吧,秦王说的,才是决断。” 杜仓气极:“荀子!我敬你为天下贤,你却就这么苦苦逼我法家么?如今秦王态度,你难道没有耳闻?我不相信,还是范睢没告诉你!” “若真是死在自己的法下面,也就罢了,以身试法,不过是效法商君而已,但现在,若是秦王要废秦法而立什么国法,把程知远那一套加进去我直说了吧!儒家现在进来,不合适!” 杜仓挑明白了:“或许天下一统之后,可以用儒家的怀柔政策,如周公时期一样稳定天下各方,但现在,现在是大争之世,现在是‘战国’!” “列国征战不休,秦国强大,只需要再五十年,五十年啊!天下肯定可以一统!” 杜仓道:“我给你开出条件,你要怎么样,才肯让他走?” 荀子道:“我不想让他走。” 杜仓顿时一窒。 当然,事实上,荀子是不希望程知远与天律有纠缠的,但眼下这个情况看起来,比起最初来说,其实倒也不是很偏。 如果不能走正统的天命争斗路线,那么再行一次田氏代齐之事,倒也并无不可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杜仓深吸几口气,看着荀子那副样子,便是怒火冲心不打一处来,而这时候,荀子则是突然道:“我听说,漆雕氏之儒,也在秦国,并没有走” “难道秦王也有邀请他们的意图?哦,原来是这样。” 荀子点了点头,似乎一下“明白”似的:“我不入秦,漆雕之儒独木难支,迟早自己退出,而我入秦,他们或许会联合我?” “法家啊法家,本来在秦国稳如泰山,怎么今日变成这般狼狈?” 荀子又笑:“而且,我那学生,不是法家第四派么,你们去联合他,不就好了?” 范睢在一旁一愣,随后目瞪口呆。 我的荀先生啊,您是和吕不韦串通好的吗!这是神助攻啊! 吕不韦对于荀子的反应也猜的是八九不离十,虽然吕不韦并不知道程知远身负天命的秘密。 杜仓顿时面容有些扭曲,憋了半天,沉闷道:“这那” “什么这啊,那的,不认,他就待着,我看完,要是好了,我说不定也留几天。” 荀况笑了笑,杜仓和胀气不通似的憋的脸通红,半响之后,才愤怒道:“你你这老家伙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让程知远留下,承认他是第四派,你就站在我们这边?” 荀况点了点头:“并无不可啊。” “成了!不就是一个名头吗,反正秦王也封了,准了准了!” 杜仓极为厌烦的甩起袖子来! 老头不开心! 我准了还不行吗? 大是大非面前也不等再斟酌几天了,看秦王态度有些不对劲,虽然知道,或许是王上故意给的脸色,但为人臣子却不能没有危机感。 更何况,这是关系到法家一门学说盛衰荣辱的大事情,这时候,该低头,还是得低头的。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东昆仑与镇秦剑 所以,当荀子抵达咸阳城时,本以为迎来战友的漆雕晖,却在荀子打的哈哈中有些懵了。 “老夫这次,算是代表法家而来,恐怕不能与你并肩作战,向秦王贡献礼德教化之说了,见谅,见谅哈。” 荀子笑眯眯的,漆雕晖则是极其不解,且急切道:“这是为何!如今儒门将裂,大夫子,就这样看着唾手可得的机会从手中溜走吗!” “秦已经完备法度,只需要辅佐以德政,以正直之观来治理,必可一统天下,届时儒门之名也将正肃,不教子思之俗儒玷污我儒门清誉!这!大夫子,还请慎重啊!” 杜仓听着这些话,极其不满的哼了一声。 但是漆雕晖也不甘示弱,顿时哼了回去。 一个老头,一个年过半百的汉子,这时候就像是两个不过十岁上下赌气的娃娃一样。 荀子劝解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不该他得到的,天数运转的时机也不会让他得到,你急切什么呢,不用管我,你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足矣啦。” 漆雕晖苦笑难言,他也只好拱拱手,而杜仓则是冷哼道:“秦法完备,不需要儒门插手,漆雕氏,既然如今儒门正在为正统而纠缠,更应该早早回去,不该在这里与我等法家混至不清!” 漆雕晖不和他多说,只是行礼而退。 不是辩论,无意义的扯皮不需要,道不同不相为谋。 荀子此时自然要前往咸阳宫,秦王也在其中等候,只是这个时候,范睢,杜仓,漆雕晖突然都止住了脚步。 圣人的气息! 他们都有些愕然,如今秦国内没有有名有姓的圣贤,他们哪里能不知道,外来的圣人也只有漆雕,荀子两人而已,但是此时,出现的这个圣人,却是他们从没有感觉过的! 并且,极强! “……是。” 荀子的神色陷入回忆,很快,显得无比愕然。 杜仓莫名感觉到一种不安心,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无意中看到,咸阳城中,似乎有卫尉军在调动。 蓝田大营一点事情都没有,但是咸阳内,却是暗流汹涌?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荀子道出那个名字。 “山圣,王阐?” 东昆仑圣人为何来此? …… “为了传道,义渠归秦,王被杀于咸阳,昆仑自然也要来秦国讨一个说法。” “好歹义渠国也是昆仑所庇护,说灭就灭,这也不太好吧。” 王阐对华阳君开口,他一点也不收敛自己的气息。 华阳君则是身上半点气息也无,他看着远方的,巨大的咸阳宫,驻足于原地进行眺望。 “昔年,秦王继位,咸阳,乱了一整个晚上。” “泾阳君及时收手,得以封君,高陵君没有参与其中,故而也得酒肉之爵。” “而壮,雍二公子,因为他们是为咸阳夜乱的主谋,壮遭魏冉诛杀,雍亦被我擒拿。” “我能成就咸阳,也能毁了它,魏冉不敢做的,我敢。” 王阐道:“现在咸阳内,加上漆雕,荀况,杜仓,这圣贤不下十位,我一个人,恐怕扳不倒秦王,何况还有太后在,即使我站在世间最高的地方……也恐怕不行。” “哪怕你给我承诺,但,在我想来,也不必今日兑现。” 华阳君深吸一口气,复又笑叹了一声:“东昆仑不行,难道西昆仑也不行吗?” 王阐摇摇头:“太远了,西昆仑离人间,太远了。” 他连续强调了一下。 华阳君失笑:“我可以……嗯,大概可以理解。” “所以,加筹码如何?” 华阳君脸上些许的狰狞之色也已经消失不见,变得古井无波。 “东昆仑为我秦国国教。” 王阐摇了摇头:“我还不想被人群殴,法家的地盘,我怎么敢乱来,那些老家伙还没死呢。” 华阳君却是继续道:“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魏冉的军令我就能发出去,半壁秦国的兵力已经调动起来了!” 王阐依旧摇头:“白起在,他也有一半兵力,而且你那些兵,见到白起还会继续打吗?” 华阳君道:“好,好个白起,彻底要和魏冉划清界限了。” 他磨了磨牙:“半壁兵权有问题,昆仑为国教你又怕,我开的级价你都不满意,那你想要什么?” 王阐言简意赅。 “齐国之打神鞭,赵国之浑天仪,燕国之黄金台,楚国之陆地神宫,魏国之白窟浮图,韩国陈音钜黍之弩,此六器,皆镇国之物。” 华阳君气息一窒,王阐道:“东昆仑别无所求,只愿……这个价格。” “华阳君满意否?” 华阳君却是反问:“若是同意,你敢现在动手?” 王阐道:“众圣已知我来,东昆仑素来少下人间,风雪不至中原,只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若真同意这个价格。” “东昆仑,必然全力以赴,莫说十圣,便是二十圣,也来得!” “毕竟这天下间,也只有我,可以举整个东昆仑之山以御敌。” 华阳君呼吸都有些停滞,他看着远方道:“不止是你,咸阳宫里的秦王,也在等我的决定!” 秦国的镇国之物? 六国有的,曾经的晋,郑,吴,越,陈,蔡……都有的。 不是商君书,不是太阿剑,不是和氏璧,不是随侯珠。 是鄜畤之野的定秦剑! 昔年平王东迁,秦文公梦大黄蛇,黄蛇口吐人言,命其为西方白帝,祭祀上帝,此为天帝下降事件,就在鄜畤之野。后,秦穆公定西方,铸定秦剑,始霸西戎,秦辟地万里! 这把剑放在鄜畤之野,只有祭祀时,当代秦王才有资格拿起来,鄜畤之野有帝蛇天鸡二铜像,而那个地方又被称谓为“西垂”! 王阐道:“昔年,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周穆王为其铸中天之台,今日,昆仑之山有圣人来,见西垂之台,不当得定秦之剑吗?” 华阳君看向远方,叹了口气。 “大秦,万年。” 话语落下,语气毫无悲恸,王阐身影消失,而与此同时,远方有圣人气息出现! “很好!” 一片连绵山脉浮动于天,王阐挥开那位圣人的威严,径直向咸阳宫飞去! 整个咸阳,天翻地覆! 第五百七十章 圣战(上) 大变发生! 嬴稷与泾阳君走出咸阳宫,后者看到天空远方那连绵不断的群山虚影,顿时面色大变! “昆仑山!” 这对于秦国来说太熟悉了,和祁连山一样的气息,当年上古年间被毁灭的,四分五裂的古昆仑碎脉,东昆仑虽然占了一个东字,但依旧在秦国的西面,居于青玄大地而不靠近中原南世。 至于西昆仑,那真是更加遥远了。 举起整个昆仑山的倒影,这种威势,世上只有一个人办得到,作为了解众圣名单的秦王与秦君,怎么可能认不出大名鼎鼎的“山圣”呢! “王阐!哼,剿灭义渠之后,我就知道这家伙会找来,只是没想到,华阳君和他有勾结。” 嬴稷看到王阐离咸阳宫越来越近,而四面八方,圣人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之前被他击退的秦国圣人飞了回来,大袖一转,一只盖天大手便向王阐捉去! 楼缓! “嗯?你成圣了?” 王阐看到那人,突然笑了一声,只是那其中满是蔑视与讶异,似乎不理解,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成圣? “虽然说圣人有四等之分,但毕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就的,如今天下剑宗中,能成就圣人者也不过寥寥几人,而汝不过一介叛国匹夫,我记得三年前,你不是还在赵国为使者么?” 王阐的笑声传到楼缓的耳中,楼缓当年在赵武灵王死后,本作为赵国驻秦国的大使,然而当时奉阳君李兑把持朝政,派遣仇液游说秦国,使得楼缓被罢免,从此楼缓留秦,行当年陈轸之事,为秦国奔波,多次施展损赵的计策。 为此,赵国对他既愧又恨,但秦国屡次派遣楼缓入赵,赵王虽怒,却也不能把楼缓如何,甚至还让他在朝堂上听政事,虽然听得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起码也表面一个态度。 不过楼缓回来,王阐倒是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居然入圣了。 “王阐!咸阳可不是你这外来者撒野的地方!” 楼缓的大手镇压下来,王阐一手托着东昆仑虚影,另外一手竖起食指与小拇指,结出一个不可言说的玄印,随后向天一举! “担山印!” 轰! 云开天散,大手崩裂,楼缓的真身右臂上鲜血淋漓! 一击伤圣! “从圣不管来多少,都是蝼蚁,汝等不可与我对敌,以免害了性命。” 王阐的语气古井无波:“我于之今日,于之咸阳,于之汝等,如当年仲尼于之天下,墨翟于人间,杨朱于之此方朗朗乾坤!” “商君不可与我比较,公孙龙子亦不过路边枯草!至于子夏子张之流,或残或衰,更与我差之千里!犹如云泥!” “我来此见秦王,问一问义渠之事,楼缓,退下吧!” 王阐托着东昆仑向咸阳大步,此时第二道圣人气息降临! 一杆长矛阻路,秦国大将蒙骜出现! 圣人四等,第一等称子,第二等主圣,为开宗立派之人,第三等是亚圣,第四等就是从圣。 “从圣再多也没有用处。” 王阐道出他们的不足:“秦国十圣,真有本事的有几个人?你们都没有自己的道理,靠着前人开道,后来者尽力攀登,这才抵达从圣之位,却想与‘子’比肩而立于天?” “荒谬了!” 王阐一笑置之。 蒙骜不理他,挥起兵戈,卷起杀伐之气,兵家圣人的攻伐力在此时呈现出来,王阐则是再度举起右手,手中指印变化,此时中指无名指与大拇指交合,其余二指收回,如此一点向着蒙骜打去! “移山印!” 蒙骜阻挡,但长矛砸下,却感觉前面空无一物,再抬头,眼前是天旋地转,山呼海啸,无尽的浪潮与大气将他淹没,厚重如山的威严直接将他震退百步! 第二记移山印砸来! 蒙骜未曾站稳,便受了第二印,手中长矛发出当啷的清脆声,随后整个身体内的圣气都在暴动,似乎要转移出去,向天地逸散! 第三印落! 蒙骜再退百步,七窍喷烟,很快被他锁住。 楼缓手臂受伤,蒙骜被三印打退! 嬴稷眯起眼睛,冷哼道:“好大的威风,东昆仑圣人,不讲道理的吗?” “秦王要和我讲道理?” 王阐听到了咸阳宫中的声音,对秦王遥遥躬身:“秦王攻灭义渠,丹犁二国时,从未曾与东昆仑打过招呼,欺骗义渠王入甘泉宫,擒而杀之,此事,当年秦王亦曾做过。” “楚怀王被骗,和氏璧被扣,辗转流离而出逃,病于赵,放于魏,最后郁郁而死于秦国,此间,秦国骗人的把戏,也不算少了。” “秦王好以理欺人,以力服人,那在下理不及秦王,不好骗人,便只能用力与秦王好生谈谈了。” 嬴稷道:“你与华阳君勾结多久了?” 王阐道:“秦王此言差矣,何来勾结之说,颇不美也,我二人乃是意气相投。” 泾阳君失笑:“意气相投,投到了东昆仑去?东昆仑离这咸阳,可是不远的吧!” 王阐:“山海有距离,但人心无距离,天南地北,如何不能为友?四海苍茫,如何不遇知音?泾阳君,你落于下乘流于表象,与你本身的智慧,又是有些不相符合了。” “华阳有事,我又怎能不来相顾?” 轰! 正是这一刹那,秦王与王阐对话的同时,四面八方,又有圣人出现了! “秦国圣人不少,可惜都是从圣,不足以与我相匹敌,那远方荀况倒是可与我较量一二,那杜仓、漆雕二人也有些本事,算得上亚圣,至于范睢之流,便不要拿出来献丑了吧?” “只是加上这三人,未必能压制住我,况且,三圣之中,荀况为大,他会出手帮你么?” 王阐看了看远方,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是依旧在关注荀况的动作,只不过这时候,秦国内部,那远方踏来的圣人已经抵达! 两位法家圣人,正是当初和杜仓一起参加大辩的二位,而剩下一人乃是宗室嬴姓之人! 第五百七十一章 圣战(中) “本家宗族,岂能无有大将?” 那嬴姓圣人对王阐道:“前方乃是秦王,东昆仑圣人,即刻收手,否则今日这咸阳,你是来得去不得!” 王阐则是直接回应:“这天底下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我既来得,便能去得!” “你之于秦,是否如赵渊之于赵?” 嬴姓圣人道:“我与赵渊?相似意义,但是本领,你不如亲自来领教领教?” 他说完,便手中一晃,一柄秦剑出现,被他持在其中,对准王阐便斩了下去! “亚圣,有点本事。” 王阐右手结印! “分山印!” 咚! 就像是一股莫名的伟力突然浮现,分山印击出,整个天上的云海都被打成两截,而嬴姓圣人手中的秦剑却威风不灭,硬生生扛着分山印,将这股力量斩在剑锋之下! 咸阳震动,秦剑威武,剑锋突破分山印,直刺东昆仑圣人! “剑名不出便有此威严?” 王阐有些惊讶:“此不,应该不是定秦剑吧,若是定秦剑随随便便都能被一个宗族圣人拿起,那未免,也太过掉君王的面子了。” 他右手再结一印! “裂山印!” 这一下,秦剑顿时发出悲鸣,那股印诀打过来,似乎要把所触碰到的一切都变为齑粉,让乾坤都五裂四分!其中拉扯,削弱,截断,覆灭的力量,纠缠不能休止,难以遏制! 秦剑移动,嬴姓圣人移剑而去,手中秦剑翻转,带起半数天威,斩向王阐! 轰隆!悍然震动,咸阳风起,尘埃被这一剑尽数截为两段,天与地卑,这一刹那,真正是犹如压天之势! “不错!天下剑宗之中,居然没有你的名字!” 王阐眼睛顿时一亮:“这世上以亚圣身扛我三印而不伤者,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看来秦国把你雪藏,是为了让你对付赵国的赵渊,但如今,你提前暴露,却也是我的功劳,这下赵国必有防备,你倒是失误了!” “不应该早出来!” 他这么说着,手中印诀一转! 因为那两位法家圣人已经动手下来! 术派圣人化出一根锁链,从天而落,困住王阐,而势派圣人须发皆张,单手托天,竟然是如当初杜仓所施展的本领一样,借用“天律之势”来对敌! 天上出现一只巨大无比的拳头! “做什么,这一拳下来,咸阳必受波及!” 泾阳君看到这一拳大惊失色,这不就是当初打程知远时,天律所化出的“势”吗! 上一次六英宫被这一拳砸塌了半边,而六英宫之坚固,是因为里面存在白帝,若是寻常建筑与城池挨了这么一下,尤其是在这里,怕是这一拳下来半个咸阳就没了! “不必担心。” 嬴稷道:“那一拳,打的不是王阐,是东昆仑之影。” 果不其然,法家圣人动手,那一拳砸下去,竟然是看破了王阐强大的秘密所在,直接砸向东昆仑山岳! “哈哈,昔年颛顼帝与共工战,折断天柱不周山,今日你法家圣人欲借天律,击东昆仑于倾倒?” “痴心妄想,痴人说梦!而已如此” “东昆仑之巨,之强,之坚,之高远,岂是汝等所能明白的?” 王阐托东昆仑而来,是因为东昆仑在,他便相当于主场作战,昆仑山对于外人来说有绝对的压制力,同时对于山主来说,又有绝对的强化力! 而王阐本就强大,故而托东昆仑而出,这世上几乎没有破解之法,因为王阐与东昆仑气息相连,这东昆仑之影也是法术所化,他即是东昆仑,东昆仑即是他。 故而有些人不能走出自己的领域,否则便陷入弱势与被动,但王阐无所畏惧,他狂言狂语,天下之大,于他来说,既来得,便去得! 没有虎狼绝险之地! 但是秦国特殊!因为秦国有着“天律”! 这与松散的天礼并不一样,天律以商君书为根本,辅以秦法家之威严,并拢三上门之法门极圣之力,约束力与规范力强大到可怕,而法家三派中势派,本意就是加强君主的威严,以此来遏制手下,强调君权至高无上,君即是神,神可无为而治,臣不能与君同,两者之间有巨大鸿沟不可逾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势治派的特点,就是“极端的强化君主本身的权利”,甚至不惜把君主变成“人造神”。 而如今,借助天律,秦国的绝对威严遭到挑衅,东昆仑山妄图在秦国,在咸阳开辟一处属于自己的花花乐园,这怎么可能会被天律所接受! 故而,当降下制裁! 轰隆! 那巨大的拳影落在东昆仑山岳上,幻影出现明显的摇动,而王阐却依旧面不改色,右手印诀一换,那术治派的天锁竟是直接被强行崩断! “五岳三山印!” 世间寂静无声,而东昆仑山一瞬间变得无比凝实,同时,秦国的内部,西方出现隆隆轰鸣之声,那天律覆盖之处,势治派圣人猛然西望! 华山在震动! “西岳华山,为我暂栖之所!” 王阐大笑一声,于此于刻,天律的攻击瞬间停止了! 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消弭无踪! “你!你做了什么!” 势治派圣人真是震惊无比,而王阐道:“天下之山,昆仑乃为祖脉,西岳华山虽贵,但无人操纵,我说它为昆仑之子,它便为昆仑之子,由此,我居华山,华山即昆仑,昆仑即华山,我如秦人,如天律子孙,亦不被天律束缚,因为华山——本无拘束。” 这一番言语落下,整个咸阳内都没有声音,众人震惊,而天律确确实实,是不再接受他们的召唤了。 王阐看着几位圣人,同时目光投向远方:“各位,还有手段吗,如果有的话,还请尽情施展,不吝赐教!” 这一番言语落下,整个咸阳内都没有声音,众人震惊,而天律确确实实,是不再接受他们的召唤了。 王阐看着几位圣人,同时目光投向远方:“各位,还有手段吗,如果有的话,还请尽情施展,不吝赐教!” 第五百七十二章 圣战(下) “司马错,自当年攻楚之后,你便在此天下间销声匿迹,我记得,那一年秦国好生威风,南破楚,取汉水、上庸;东破赵,取代城,光狼。至最后,连楚都都被你和白起拿下了。” “那时候,白起,武安君还是年轻。” 王阐似乎对司马错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大致是因为对方仕三朝秦王,战功盖天,在这二百年内,确实是一位足以名垂青史的人物。 最关键的,兵家圣人之中,司马错足以称“子”,但却在最后隐退,消失于人间,着实让很多人不能理解。 “够看的,果然是当世老将,能认得这古之真人手段的人,这世上可寥寥无几啊。”x 王阐笑着,司马错道:“当年灭巴、蜀时,曾与真人对过,昔年蜀王陈庄叛乱,欲施移山变川之法,亦是从真人手中学来的伎俩。” 这些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包括泾阳君,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灭巴蜀之战,以及后来平定陈庄之乱,司马错都是首当其冲的先锋大将,而这两次大战打的是干脆漂亮,如流星划过天穹,很快就结束,几乎是秦国以泰山压顶之势砸过去,巴蜀之地根本不能抵挡,直接就被干掉了。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当初巴蜀之战的具体细节。 而当年的老兵,显然活不了这么久,要么退役,要么死了,再说,底层士兵对于大战的具体原因,以及对方的持有手段,那基本上都是不懂得,你要指望一个法术的门外汉看懂移山倒海,变乱山河的诡异阵法,就好比让晋惠帝去破诸葛亮的八阵图,那是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古之真人,变乱山川,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於自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莫死莫生,莫虚莫盈,玄之又玄,幽摊万类,不见形态。” “主山川大地改易,近自然大衍之术。” 司马错道:“这是真人的法术不假,但真人没有当世者,真人大部分乃圣人死去所化,依托天地而存续,真人只有古者,你肉身横亘天地之间,气血旺盛汪洋如海,根本不可能是真人。” “你怎么得到的真人之法” 这不是说传授就能学会的,东昆仑圣人能够举山对敌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要说移山改岳,这是万万不可行的,把华山化为昆仑,昆仑成为华山,这简直是胡诌八扯! 王阐大笑:“这不重要!你应该关心的,是怎么样阻挡我!” “司马错,你还有当年之勇吗” 王阐说着,忽然又是一叹,就是这一瞬间,整个天地摇晃起来,司马错抬起手,咸阳的上空,天上的云海卷起裂隙,正是两人对了一招! 如果刚刚那一下打下来,半个咸阳的宫阙都会崩裂! “降山印!” 王阐收回手:“可惜,昔年强者,尽数老去,诸子的时代,已经走向暮途,仲尼将灭,墨翟不见,杨朱埋于荒土,李悝垂垂老矣,公孙龙日落西山,许行早已无踪迹,商君车裂而死,而张仪连尸体都找不到。” 他没有说荀况,提到的都是曾经光耀过一个时代的领袖人物。 司马错拔出秦剑,向前走过去,老人的鬓角半百,额前发丝飞舞,而那嬴姓圣人则下将,对司马错拜见道:“何须老将军出手!这岂不是让他说我秦国无人!” “恽公子,您年纪也不轻了,又如何说我呢” 司马错失笑,仿佛记得当年这宗室圣人对他出手的情景。 王阐倒是吃了一惊:“嬴恽!” 那嬴姓圣人回身:“正是!山圣倒也不瞎,只是眼神不太好啊。” 昔年秦武悼王时,蜀侯嬴通遭到陈庄蛊惑,发动叛乱,差点将蜀守张若杀死,而后来嬴通之叛,正是司马错镇压的,而更后面,嬴通死后,第二任蜀侯,也是发动了第二次“大叛变”的蜀侯,正是嬴恽!x 他亦是秦惠文王之子! “当年蜀地叛乱是” 王阐想起来,当初蜀国第二次叛乱确实是有些问题,虽然天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件事情,但是作为在昆仑山闲的蛋疼的昆仑门人来说,对于这件事情的关注度还是不小的。 “赧王百一四年,蜀侯恽祭山川,献馈于秦王。太后害其宠,加毒以进王王将尝之,太后言馈从二千里来,当试之。王与近臣,近臣即毙。王大怒,遣司马错赐恽剑,使自裁。恽惧,夫妇自杀”x 王阐一笑:“蜀地本地二十七重臣被杀,而你却活了下来,这事情本就有蹊跷,而且后来,秦王还任命你的儿子继续当蜀侯原来是这般!” “秦国啊,自张仪之后,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阴谋诡计,害人胆寒啊!” 王阐的话让嬴恽听见,不由得朗笑道:“大争之世,尔虞我诈罢了!若不如此,蜀人叛心不熄,野心不灭!” “嬴通真叛,嬴恽假叛,一真一假,加上蜀国自有天险,地大物博,蜀人自然是晕头转向,不疑有他。” 众圣围上来,王阐看到众圣,却依旧风轻云淡,而是遥遥向秦王道:“秦王,义渠之事,如何说法” 秦王道:“义渠王与我秦国纷争已久,人的事情,和你昆仑无关!” 王阐道:“昔年秦国白帝在时,我师不敢入秦,后来我师父死去,秦国也把白帝关了起来,你们虽然强大,却少了镇压国运的强者,相比其他列国,其实还是有所不足。” “我昆仑,我王阐,便是镇压义渠国运的强者,如今秦王说灭就灭,说杀就杀,言归正传,若不给予说法,我便不会回应转移,真就要帮着华阳君,灭一灭秦国高层了。” 秦王:“定秦剑,你想都别想。” 王阐的目光眯了起来。 司马错弹剑道:“我还不算太老,挡挡你这位东昆仑圣人,想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楼缓,术派圣人,势派圣人,嬴恽,蒙骜,司马错,这就是六位圣人! 而此时,杜仓也已经从远方赶来! “王阐,休得放肆!”div 第五百七十三章 你们在此地不要走动 哗! 秦国骤然大乱,众圣在天上逼压王阐,然而华阳君的军队,已经开始冲入咸阳之中! 轰! 东北方向,白起的气息出现,而同样,大量的士兵从蓝田大营被秘密调动,咸阳之中,叛军与王军开始短兵相接,秦人之间,再度出现了一次血腥的厮杀与混乱。 当然,华阳君所操纵的兵马,多数是被秦国侵吞的“河东秦人”、“上庸秦人”等新秦人,他们对于秦国的归属感并不强烈,属于哪个国家征召就为哪个国家打仗的类型,就像是历史中的沛县,魏国来了就是魏人,赵国来了就是赵人,楚国来了就是楚人,秦国来了,那就当个秦人。 所以刘邦哪个混子,以前也在赵国遛马,也在楚国抓鱼,更在魏国张耳的手下当门客,十里八乡挎把剑当个游侠,胡子拉碴一大把年纪还一事无成,最后回到沛县,靠着他老爹刘太公的钱财,捞了个亭长当当。 像是沛县这种就是,谁来了,谁是我老大,你说是我哪国人,我就是哪国人。 一点立场都没有。 不过这种频繁被占领的地方,一般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反动,因为这地方的民众接受力太强,至于项羽,那是因为项氏本来并不住在刘邦隔壁,是后来秦始皇统一之后,强行拆迁的。 咚! 又一股不弱于圣人的气息出现,阻挡住了白起! 这一下,其他的圣人都吃了一惊,而王阐则是缓缓道:“我说,我能以一当十,亦或当二十,但从没有说过,来这里的,只有我一人。” 杜仓想要回救,但王阐此时捏起一个印诀! “合山印!” 轰! 昆仑山虚影化为太华山,把七圣锁在咸阳宫附近,不允许他们离开,巨大的影子环绕起来,群山大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排斥的力量! “走不得,让你们七个出去,那就出大事情了。” 王阐道:“我可以以一当汝等,但外面的人不行,诸位可曾听过,田忌赛马” “我便是那匹上等马,而诸位,皆是下等马。” 楼缓怒道:“既然如此,便把你杀了便是!” 七圣围聚,泾阳君身边,秦王的背后,一道黑影浮现。 嗡! 剑光掠过天空,击碎王阐身边的庞然山岳之气,王阐的瞳孔微微收缩,再看秦王,哪里还有方才的卑弱感,赫然是一位堂堂圣人! 天下剑宗第十位,秦王嬴稷! 剑号,一曰巨柳,二曰太阿! 两把宝剑飞入天空,秦王身后的影子人立而起,执巨柳剑,而秦王本人持太阿剑,此时山岳环绕,无人得见秦王本尊。 “秦国还有一圣,便是我!” 荀子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而范睢也是目瞪口呆,此时他有些慌张,正是这时候,路边转角,吕不韦施施然走了出来。 “相邦,好巧好巧。” 年轻的吕大投资商向范睢打招呼,而范睢则是连忙过去:“恩公,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有人等不及了而已。” 吕不韦道:“四贵将要被诛除,除了泾阳君实乃秦王间者之外,其余三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叛逆,包括魏冉在内,魏冉是贪,高陵是蠢,华阳,那是野心。” “是贪得无厌。” 吕不韦说完,向荀子见礼:“吕不韦,见过稷下学宫大祭酒,荀子。” 荀子道:“你去过齐国,我记得你的气息,你跟着孟轲后面来的。” 吕不韦笑了笑:“当时是,要卖奇货,可惜,没有遇到,所以卖了点其他的货,便离开了,辗转至今,那奇货,价格却已经惊天啦,不能轻易脱手。” 荀子了解了:“我学生和你达成了什么买卖” 秦国,咸阳,程知远所在的学堂处。 咸阳大乱,骚动也开始传到这边,那些学生们有些惊慌,而学堂老人把四周的门户都关紧,对所有学生告诫,让他们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要惊慌失措。 “政变!” 老先生显得很担忧,对程知远道:“如今王上正是春秋鼎盛,怎么会发生政变呢” 虞霜倒是调侃道:“老先生怎么知道这是政变万一是敌人打进来了呢” 老先生笑:“小先生不要调侃老朽,敌人,这天下哪里有敌人能打得到咸阳这种动乱,昔年老朽也经历过两次,惠文王薨时,当初太后与惠文后不合,惠文后驱逐太后入燕,远走辽东,当夜秦国便有动乱。” “翌日之后,秦国街头尽是血色,而不久后,张子便离开秦国。” “武王薨后,公子壮,公子雍作乱,那一日,咸阳再度大乱” 虞霜显得有些惊奇,而老人家则是又笑:“还有啊,老朽幼时,恰逢惠文王继位不久,后来甘龙,杜挚作乱,老朽其实也经历过” “老人家你你真是老寿星啊!” 虞霜和老人攀谈起来,兴致勃勃,而老人则是逐渐又担忧起来,正是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门户轰隆一声倒塌下来! 两队人马相遇在学堂的门前,厮杀不休,一个大汉甲士被秦王派的卫尉军战士一剑劈了进来,门扉告破,老人胆颤,而虞霜则依旧笑意盈盈。 学生们都害怕极了,其中那个衣衫破旧的大叔就要站起来,拔剑对敌,却被程知远喝了一声。 “学堂乃神圣地,学生怎可拔剑而舞之” 大叔神色一愣,而此时,那个被劈伤的士兵站起来,看到这里一群“老弱病残”,顿时就欲捉住一二人以为人质。x “河东人,不是老秦人。” 程知远头也不抬,而那个士兵则是大喜,拔剑就指在程知远脑门上,同时对外面喊:“放下兵器,否则这学堂中所有人都要” 当! 士兵手中的剑应声而断,同时他的脑门上出现一抹鲜艳的血花! 士兵还没有回过神来,脸上还挂着狰狞的笑容,但肉身已经向地上轰然倒去! 断剑坠于泥土! “都坐下。”x 程知远对学生们道:“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出去,摘两个人头,平了这场乱事。” 话音落,剑出鞘。 那外头的秦军士兵被一道剑气震开,随后,腰间秦剑震动,华阳君手下的兵卒在这一刻,看到了至死都无法忘记的情景! 他们手中的宝剑突然不听使唤,那些众剑嗡鸣起来,锋锐横贯,随后回转!在下一刹那,干净利落,毫无犹豫的抹掉了它们主人的脖子!div 第五百七十四章 风雨起咸阳 咸阳城西,学堂前面的道路中,无数甲士诡异的自杀身亡,而卫尉军的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这一幕除了愕然之外,便是晕头转向。 敌人自杀了? 这搞什么鬼? “秦军自相残杀,何其可悲,为了一己私欲。” 程知远从学堂中走出来“历史上可没有这场动乱啊我记得秦昭襄王,诛除四贵,应该是很迅速且凌厉的,而且四贵走时,满车金玉珠宝,那显然是去颐养天年,而不是被流放” 卫尉军的人看到学堂内有人出来,那秦军百将顿时松了口气,目光一震,连忙上前问道“这可是程夫子?” “是我你咦?” 程知远一看他,也是愣了下。 “真是夫子啊!” 那百将顿时咧嘴笑起来“在下又见到夫子了,这次却是夫子救了在下!” 程知远则是调侃道“大老粗也会咬文嚼字,你应该在蓝田大营,是野战分属,不应该出现在卫尉军吧?” “平调,平调,嘿嘿。” 百将摸了摸鼻子,却显得很骄傲,卫尉军的统领百将,明面上是平调,实际上是升了半级。 这秦百将正是当初,在汉水时,陈龙右所率领的两千先锋秦军之一,也是当初用剑看押程知远的那位秦百将。 当初,程知远表示自己只是给楚国送个简牍而已,告诉楚王三宫合并,您可以加盟,但是没想到秦国半道上派人来了汉水,不过也是正常,汉水那附近区域,以前确实是秦国的,所以陈龙右能带人摸过来,而且两千多人走动悄无声息,也是情理之中。 偷偷摸摸干事情,也不是只有秦国喜欢这样搞,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既是夫子在,在下便不多叨扰,夫子无事便成了!” “都向夫子道谢!” 这位百将振臂一呼,后面秦军虽然不明所以,但起码知道是眼前的程知远帮了他们,于是全体齐声道谢,程知远则手掌摆了摆“去吧,学堂之前,怎可使人放肆。” 秦百将向程知远告辞,眼下既然程知远把这里的叛军杀光,那么接下来他便要去其他地方增援,而秦军中,普通士兵虽然对之前那种情况疑惑,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们多问,倒是和这位秦百将一起行动的另外一位屯长,则是不免问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嘿!你现在看到的,还不如我当时看到的!” 秦百将一边大步迈开,一边笑着和他解释,言辞之间,倒满是唏嘘“当时在汉水边,我跟随陈都尉入楚,本意是捉拿子夏圣人,当时程夫子也在听子夏圣人讲学的队伍中,这驱剑叛主的法子,就是他的看家本领啊!” “总之,后来程夫子与陈都尉打了起来,我等腰上秦剑,两千余尽数出鞘,为程夫子所驱使,无有不从,而那次,也是我看到的唯一一次,让陈都尉吃瘪而不能还手的战斗。” 屯长大为惊讶,而此时,他们再度遇到了一波敌人,边上有另外一位百将率领的卫尉军,双方正在交战! 增援抵达! ———— 程知远遥望远方,此时咸阳区域内到处都有交战的强大气息,白起身边,第二股圣气显化,显然是一位昆仑从圣! “大叛乱额华阳君怎么等不及了?” 话说奇怪,高陵君没有动作也就罢了,魏冉怎么也没有半点动静,在家装死? 你们可是阴谋家啊,有点动静好不好。 还有泾阳君,程知远感觉到之前咸阳宫的位置出现了泾阳君的气息,这位虽然没有具体和程知远交谈过,但是当初辩论大赛上也有到场,所以是认得的。 “泾阳君是秦王的内应,真是有意思哈” 程知远也很惊讶,不过下一刻,那双眼睛回过去,一柄剑嗡鸣一声,止在半空不再动弹了。 “我说,学堂之前,不可放肆。” 那刺客出现,两只眼睛中,瞳孔剧烈收缩! “秦国老氏族还想着杀我呢?” 程知远道“不应该谈谈交换条件么,让我退出秦国,或者帮忙他们,在秦王面前说点好话,这不是身为族长应该思考的东西么?” “当然,我知道现在场面有些繁琐,各方势力过于纠缠不休,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是我这里最容易快刀斩乱麻,但是你这柄剑不太锋利啊!” 嗡——! 一个顷刻,刺客手中的宝剑骤然脱手,剑锋回转,向着它的“主人”砍去! 剑气横贯于道路,尘埃皆灭,刺客暴退,而那柄剑,则是落在了程知远的手里。 嗡嗡嗡—— 剑在程知远的手中,被手腕弹动着,上下翻飞,转成一个巨大且闪烁着寒光的圆环! “剑号山波,鸣鞘之声,闻于天兮;大剑高冠,满于殿兮。” 又是一个顷刻,以顷刻来计算,程知远瞬间把这柄剑的掌握权,牢牢把持住。 那刺客转头,天空却突然阴暗,地上有地气涌动,龙吟回荡于四面八方! 咚! “这个时代,刺客杀人都不会说遮掩一下,大街上带着剑就要伤人性命,这事情,你以为你是专诸还是豫让,亦或是聂政?” 程知远把剑握住“天下剑宗,也敌不过赏金的诱惑?” “金乃美物,天下何人又能抵挡呢?” 刺客如此回应“程夫子不列天下剑宗,却有不下天下剑宗的剑法,着实是可怕,老氏族杀你,一是为了保全自己,二是重新与秦王签订‘共治秦国’的协约。” 程知远不免摇头“甘龙杜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想着一百年前呢?他两人,在秦孝公的时候就已经形同虚设,惠文王时期眼看要完蛋,不惜自爆带走了公子虔老氏族,痴心不改,从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一心一意之人。” “该赏!赏点什么呢?诛灭三族,还是夷其坟冢?亦或是千剑万剐,施以车裂?” 刺客深吸一口气“昔年刺客,不论成败与否,都乃抱着必死之心前来,我既来了,便不当退缩,程夫子窃我宝剑,剑宗无剑,实力不足一半,夫子,还请与我全力一战。” 他如此说着,背部飞出一道剑光,再落于他的手中! 程知远送手,山波剑铿锵一声砸入地里。 刺客猛然抬头! 天上的雷霆,开始隆隆作响,而四面八方,突然升起浩大风雨。 程知远的身影半数隐于风雨晦暗之中,半数露于云霭光明之处,于那刺客耳语,又似浩大天音,如有钟鼓和鸣! “全力?那你就看好了看好我这柄——仙道法剑!” 第五百七十五章 山天大蓄卦! 腥风血雨,梨花与山野,刺客的口角溢血,那一瞬间,他被剑光淹没,手中宝剑奋力抵挡,然而四面八方,任何一滴雨,一道风,一朵花瓣,溅起的泥水,尽皆都是剑气所成! 剑气落于两千三百一十二处! 灭去八百,余下尽落! 锵! 刺客大呼一口风云,宝剑劈开剑气云幕,一瞬间找到程知远,当头斩下! 嗡——! 原本插在地上的山波剑突然自己拔出,随后一个回天斩,剑锋碰撞,刺客被自己曾经的宝剑,一剑击退! 重沉于群山,流波于沧海,山波剑飞舞,程知远竖起一根手指。 嗡嗡嗡嗡—— 无数的剑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洗血剑,白崭舞,斩蛟剑同时出鞘,至于嚣器,留给越王打理,暂时不在身上。 “神人,击剑势!” 四剑飞起,剑锋下压,威严四溢! 刺客的瞳孔骤然大缩! “这是陈龙右的剑势,这——” 程知远:“学以致用,而已!” 轰隆!四剑飞出,当初陈龙右用来对付程知远的剑势,瞬间就成为了拿来主义的剑下亡魂,程知远以四剑驱策一势,威力比起当初陈龙右所驱策时,要强上四倍有余! 咚!剑锋一瞬间就突破了刺客手中那柄剑的防御,后者被一剑击破,整个人横飞出去,砸烂大地,而四道剑气以天二地二的顺序,贯穿整条街道,把前方数里的风雨都给熄灭! 程知远的头顶上,天象的变化越来越显著,雷电夹杂,血雨滂沱,华阳君的叛军们在血雨中狂奔,与卫尉军交战,浑然不觉自己的脸孔已经被鲜血浸透。 程知远手指抬起,在半空横着划了一道! 嗡——! 整个咸阳的天地间,骤然响起无数剑鸣! 鲜血暴涌,凡是淋上了血雨的叛军,在一瞬间,他们全都被剑气割掉了喉咙,那喷出的血难以遏制,双眼泛白,庞大的身体骤然向前面,向后面倾斜倒下! 尘埃与泥水聚集在一起,而突然出现的浩大剑气,同样被白起等人察觉! “什么人?” 王阐此时神色一惊,感觉到腰上,小匣中短剑吱吱作响,仿佛要离他而去,顿时神情一动,再仔细感觉,真是诧异无比! “仙道中人!” “秦国还有仙人?” 天象变化,这不是神人,圣人可以办到的事情! 秦王此时很开心:“你有古来真人法,我有当世仙人象,你更易山川,我便改换天时,你使我秦国太华倾倒,我便让你昆仑风雪骤停!” 程知远上一次在六英宫一步入天象,以一敌五,退五大剑宗,手接太阿宝剑,单看风雨中战力,已然与圣人不相上下,而且天象级的风雨,那是调动天地自然之力,同时受到仙人牵引,这并不是圣人可以轻易驱散的! 杜仓此时心中危机感也缓和了下来,觉得很有意思。 他对程知远在这时候选择出手帮忙,顿时多了点好感。 “如果此事结束,也就勉强认了这个第四派,总之不亏吧” 杜仓如此想着。 王阐沉默了一会,道:“手段不错,但又能如何呢,这一次,注定对于秦国来说,是国力大损,一个仙人,也改变不了整体的战局嗯?” 王阐看向一个方向,言道:“荀况?” 秦王道:“你久居昆仑不闻尘世,可知道荀子最近新收了不少学生,其中有一个入室弟子,唤程氏知远?” “学生动手,老师岂有不动手的道理,我倒要看看,你这外头那几个孺牛幼马,能不能被称呼为‘子’的圣人过过手?” 王阐此时感觉到一点麻烦。 “那就先把诸位镇压,然后,再去帮忙吧。” 王阐伸手,单手印诀捏起! “山天大蓄卦,人间问止!” “!” “文王大卦!” 几个人大惊失色,众圣震撼,而此时,秦王想到了什么,震惊道:“不应该,上一次黄厉原,诸国众圣门皆未曾拿到卦象” “错了,儒门的龙素拿到了天雷无妄卦!” 王阐道:“而我东昆仑,也拿到了!” “周文王的六十四卦,山天大蓄,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 “六五!豶豕之牙!” 山天大蓄六五象,指的是制服凶暴的野猪,拔掉它们的牙齿,是一等一的镇压之法! 八位圣人顿时陷入怒海狂涛之中,天地之间一切元气向他们聚集,同时他们身上的圣气正在被不断消磨,四面八方,整个西方青玄的大山,荒野,巨泽,似乎都在为王阐输送源源不断的盖世伟力! 连咸阳城,都在被王阐搬动! 搬山倒岳,一卦之间! 王阐伸手,那大掌翻转,四面八方,各有八座大山从天而降! 五指山下! 竟是要以八方山河,镇压八位圣人! 司马错起手,左手向天空一抬,八座大山下降之势顿时一缓,而司马错的脸则是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杜仓瞳孔一缩,此时双手向天一举,法家老圣人言出法随,浩瀚声音震动寰宇! “华山下,不祭白帝,岂能轻动?” 隆隆隆隆—— 出人意料,正在镇压下来的八座大山来势又减,秦之法度蔓延到华山,至西垂,故而若要请华山动,当祭祀白帝。 但白帝早就被关起来了,华山触犯了秦律! 冥冥之中,天律似乎开始苏醒,而杜仓也发现了天律的巨大缺陷,如果是天礼,天礼虽然松散,但绝不会出现说半途取消攻击这种情况。 天律还是有大缺陷。 八方云烟震动,白起以剑震开一位圣人,此时何蹇,司马靳来报,说穰侯府中,万物未动,却空无一人! 魏冉不见了! 白起心中一惊,魏冉也是这次需要肃清的人,白起虽然受魏冉恩惠,但在君王需要站队的时候,他必须选择秦国。 “魏冉不见了,那之前华阳君去魏冉府邸,老氏族频道出入是怎么回事?” 魏冉不可能与老氏族合作,他是王室贵胄,与老氏族不同,而且只要魏冉放开权利,秦王不可能对他怎么样。 白起周围,两位敌圣重新过来,这片区域顿时又开始崩塌,白起大为恼火! 华阳君的兵权正是魏冉的,莫非魏冉被华阳君杀了? “你找魏冉?” 忽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白起却是浑身寒气直起!他手中秦剑回刺,与一剑锋对上,金铁交错,剑气弥散,竟然是一位儒门圣人! “魏冉在这里。” 秦商咧嘴而微笑,他的左手上,拿着一枚圆滚滚的宝珠,里面有一个小人,正是魏冉模样! “这是——” 白起来不及细想这儒门圣人怎么出现的,但是那颗宝珠,更让他惊诧的无以复加! “没见过?正常,这东西虽有百数,但都是辅料所成,真正的主体,世上只有一颗。” “这便是随候珠!自成天地,内化山河!” 秦商说着,手中宝珠上,十方云图顿时大放光彩,正要把白起也收入其中! 只是此刻,一滴血水落在宝珠上,那明晃晃的光华,顿时黯淡下来。 秦商左手,圣人之剑开始颤动,他心神一震,立刻收手,却是此时此刻,凡被腥风血雨沾染到的宝剑,全都开始嗡鸣! 程知远手起剑印! “大禹涂山……御座开!” “诸侯玉帛……走如雷!” 剑指并地!风涌尘埃! 诸侯剑第一境,封野成国! 第五百七十六章 随侯珠 入天象之后,划地为国,这样不需要牧野也能够施展诸侯剑的威严,但是这里毕竟还是秦国,虽然划了个国中国,但是必然是要遭到削弱的。 “诸侯之剑,拿智勇之士做剑尖,拿清廉之士做剑刃,拿贤良之士做剑脊,拿忠诚圣明之士做剑环,拿豪杰之士做剑柄。” “向前直刺一无阻挡,高高举起无物在上,按剑向下所向披靡,挥动起来旁若无物!对上效法于天而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而顺应四时序列!居中则顺和民意而安定四方!” 如雷霆震撼四境之内! 血海剑国! 程知远赦令道:“凡我子民!” 一言落,咸阳城内,凡入剑国之中的宝剑,全部回应以鸣颤! 连圣人的剑都在震动,王阐挎上那柄宝剑又要发出回应,却被他冷哼一声强行镇压下来。 秦王他们倒是纷纷大笑,此时各自手中宝剑,如太阿,巨柳,全部发出震撼世间的回应! 就像是在“诺”与“唯”! 无边血海,万剑铮铮作响! 华阳君的叛军中,他们的秦剑也在给予回应,而那些叛军努力想要压制自己的宝剑,但是越是压制,宝剑便震动的越发剧烈! 秦商也紧紧握住自己的宝剑,使其不能发出嗡鸣与回应,他抬起头,身上已经被血雨浸没,不由得诧异非常:“这小子,当时在洛邑不过与酒泉子相仿,如今居然能对圣人造成影响了” “仙道人,果然都是怪胎,昔年谢丘潮十岁能喝止大河,越女十六,能为勾践师,姜子牙年有八十却依旧鹤发童颜,能兴亡天下这些仙道” “不当履足尘世,华阳君的这帮手下也着实是会惹麻烦。” 秦商压制自己的圣人剑,这柄剑并非丰城,而是另外一把只属于他自己的宝剑,这种剑一般都是养育了许多年,就像是秦王虽得太阿,但他那天下第十的剑宗名头却不是靠太阿来的,而是靠着巨柳剑所取得。 他捏着随侯珠,这时候白起才惊震道:“天下至宝随侯珠!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有什么” 秦商失笑:“昔年秦国为了和氏璧能不择手段,今日看到随侯珠,怎么这么吃惊有必要么和氏璧之威,可不在随侯珠之下啊。只是你们不会用罢了!” 他侧过头,一柄大锤挥来,被他以随侯珠接住! 万物之力尽数卸于一珠光华,漆雕晖的神情很严肃,而秦商则是笑道:“你不行,让漆雕启来吧!哦我忘了,他来不了了!” “秦先生!” 漆雕晖的大锤被随侯珠击毁,他一只手压在剑柄上,剑不出鞘,寒光已经溢满此间! “我等八脉同宗,何至于到了这般要兵戎相见的地步!” “同宗” 秦商道:“现在还是同宗,老师一去,天下便没有汝等的位置了!” “我行事,与漆雕,并无不同!不过是漆雕欲以文仕秦,秦却不收,便大为可笑,而我这边,则是要造化一个新秦!” “天下百家皆可来此,却必须奉我儒家为尊!” 漆雕晖道:“子思不能以偏概全,何以代表八脉” 秦商失笑:“不是说了,老师一逝,天下便没有汝等之位了!”x “秦商!儒门七十二圣人,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 白起沉着脸:“敢勾结外戚,在我秦国撒野,行政变之事,子思一脉不怕事后算账吗!此事公告天下,汝等便如过街老鼠,列国将群起而伐之!” “不一定。” 秦商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们能给他们大利,他们就不会看到未来。金钱如粪土,遮蔽人的眼睛与味觉,视不明,听不闻,窗外风吹雨打,山河飘摇,窗内红泥雪炭,绿酒培新,岂不美哉。” “两位,随侯珠内,山河依旧还有位置!” 他这么说着,手掌一转,那一刹那,山河之气隆隆而动,似乎有一道身影结法印,便是壶中天地日月大,袖里乾坤岁月长! 山川辉月,黎之夜华,此时流转于咸阳天地,盖压在封野剑国,秦商大笑,而此时,他腰见宝剑震动更加剧烈,让他不由得骂了一声! “孽剑,我孕你百年,今日不过被那仙人一召,你便要弃我离去,简直好狠的心啊!” 宝剑震动,似乎陷入混乱,而秦商以气孕之,山川辉月之气,黎明夜华之光在此时打落,犹如疾风骤雨,四周有秦国的修行者被击中,浑身上下精气神明顿时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一瞬间沦为凡人! “虽不害性命,但却收了精气神明,若是圣人中之,百年苦功顷刻化为流水!” 漆雕晖大惊失色,而白起挥剑斩去,剑气劈开天地,咸阳城中升起浩大剑芒,山川辉月之气被斩断,但那黎明夜华之光却不能击溃,无奈之下,白起只得抛出宝剑,以剑刃聚集随珠之光,而后引向天外。 程知远此时,感觉到了秦商。 儒门七十二圣人之一出现在此,确实是大大出乎了意料,而对方手中,号称持着春秋战国两大至尊之物其一的随侯珠,也着实是让程知远吃惊不小。x “能化掉万物众生的精气神明内里还藏有无垠山河” 袖里乾坤神通的加强版 这确实是难对付,是连大圣爷都搞不定的招数。 “等等” 程知远皱起眉头,他似乎响起来,以前听某个人说过,这个世间,某一代某一位仙人,似乎就号为“镇元子”! 地仙之祖,行辟地之事,不敬三清,古之上仙,那么在这个五十二仙人的版本中,究竟对应是是哪一位 “莫不真是随侯” 这个猜测有点东西,但是如果随侯真是镇元子,为什么会被楚国击败 这有点太扯了,也太颠覆了吧 据说随侯珠得自灵蛇,春秋战国,有名的神蛇并不在少数,赔钱货只是其中之一,同时还有秦之帝蛇,随侯之灵蛇,刘邦之白蛇 程知远看到三位圣人,以及白起、漆雕二位,五圣之中三人为敌,远方又有王阐以一敌八,好不威风。 手掌虚拍天空! 整个咸阳,万剑尽起!div 第五百七十七章 乐土 天帝征南势! 这是祁毋山的剑势! 程知远当初以一敌五,几位剑宗的剑势基本都被他参过,虽然不能模仿出其中的精髓,但是以力代意,想来也是可以的!x 这漫天咸阳宝剑,其中又有多少忠诚之剑,多少清廉之剑,多少贤良之剑,多少智勇双全之剑 这剑上,带着其主人的一丝丝神韵! “凡我子民” “听我号令!”x 程知远眼中死气弥漫! 绝大绝凶的一剑汇聚起来,秦商感觉到身上一震,一股凉意窜起,他猛然祭起随侯珠,然而整个咸阳所发出的诛杀剑意,已经倾天而下! 这是一道不可比拟的剑气! “着!” 随侯珠被秦商祭起,泼天的剑气盖压下来,击中在他的天灵盖顶! 尘埃与地气翻涌,光明出日月而辉耀! 如一个不断吞噬天地元气的黑洞,随侯珠此时呈现出它的可怕一面,光明在外,内部却是浩大深邃的黑,山河时隐时现,而那无边剑气也被这枚宝珠尽数吞噬! 然而,一道死气惊天掠下! 程知远在此时,并起剑指,那道死之剑气绕过随侯珠,一剑撕开了秦商的血肉! 山川辉月之气也散开,黎明夜华之光也黯淡,秦商没有抗住这一剑! 鲜血破开圣人的肉体,儒门七十二圣贤持随侯珠而退! “诸侯剑!” 秦商的肩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是鲜血流淌了一会便已经止住,他感觉钻心的疼痛,居然连亚圣级的肉身都没有抵挡住刚刚那一剑! 秦商绝对是亚圣中的佼佼者,但即使这样,他也心中震动不已! “封侯” 程知远还没有封侯,诸侯剑便能伤圣,虽然是凝聚了整个咸阳的一道剑气,但是也确实是让秦商震动不已。 “若没有随侯珠,方才便真是危险了!” 秦商心中后怕不已! 当然,程知远才是最震动的。 “随侯珠,帮助他抵消了大部分的剑气!” 不愧是天下至宝中的至尊! 集中整个咸阳的惊世一剑,若是刺下去,成功了,怕是真的要解锁“诛杀圣人”的成就了! 秦商身边,随侯珠重新返回,浩浩光明之内是沉沉黑暗,秦商抬头,看到程知远身后,隐隐约约呈现一片浩瀚青天! “咫尺青天!” 他心中猛然一惊! 这个小子,居然是咫尺青天! “你是秦商儒门七十二圣人” 程知远的声音很清晰:“你曾经冒充子夏,做了许多恶孽的事情!” “实际上,你是子思一派的!” 秦商坦然道:“我不仅冒充过子夏一脉,儒门八脉,乐正氏,仲良氏,漆雕氏,除去荀况这一新派,其他古派,我都在其中混迹过。” “你还是太年轻,立场这种东西,自己心里知道就好,明面上摆出来的,那是让别人看的,这世间就像是水流,我等都是水中的鱼儿,你站在岸边看水里的鱼,伸手去捉,哪怕眼睁睁看着,鱼儿没有动弹,却也是捉不住的。” 秦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双眼会欺骗你,恶事,善事总之无愧于平民庶首,折腾的都是王侯贵胄,也说不上善恶,不是么” 程知远道:“王侯贵胄,你是想说,你反而代表了平民庶首吗” 秦商道:“错了,不是我代表他们,而是他们愿意被我代表!” 他哈哈一笑:“天下之道,儒者大德,子思乃仲尼之孙,自然代表儒门正统,述圣之道,便是给予平民恩泽之道,于贵胄来说,不是总说我们是俗儒么” “天下!仙人天下,曾经大为赞扬六儒脉,却唯独对子张,子思两派不以为意,甚至大加指责,他又凭什么” “五儒门,除去荀况一派,其余五方皆本为贵胄所习,唯我子思,为天下庶首计较,如今汝等难道还看不清仲梁,乐正,漆雕等人的嘴脸吗,他们不过是帮助君王,更好的统治天下而已!” 程知远道:“但你们大力打压一批,拉拢一批,以至于如今儒门大部分被子思一脉所拿下,难道你们争夺儒门正统,便是为了隐藏身形于世间,不求闻达于诸侯么” 秦商道:“那不一样!我等若是正统,便教汝等看看,什么才是真正为民请命!” “礼崩乐坏,青天将死!谁来拯救芸芸众生!” 秦商此时放肆的笑了出来,高举随侯珠:“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乃蛮夷也,不尊中国号令!随灭,随侯亡,季梁死!这随君,随国,又做错了什么” “程知远!你也是平民庶首,却为了这帮贵胄而奔波,何其可笑,你以忘本,更是忘根!” 程知远平静道:“那你的思想又是什么呢,子思一脉,要如何从根本上改变平民庶首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窘境呢” 秦商道:“处在上位之君,不会欺侮处于下位之民,处在下位之民,不会攀附在上位的君,端正自己而对别人无所要求,自然没有什么怨恨。上不怨恨天,下不归咎他人。所以君子安于平易的地位等待天命到来的驱使,小人却要冒险去妄求非分的利益!” 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激幸。 这是子思一脉的最高理想境界,也是最难以实现的部分。 “这个世界,正好是已经没有维护的必要,秦国欲以天律代替天礼,行道之事,却也不过是把周,换成了秦!” “高高在上者,依旧未变!哈哈哈哈!” 秦商大笑:“程知远!我听说,你有变法之志,但这个世道,已经如破烂的衣裳,缝缝补补,何止万八千年!破旧的衣裳就要换,全部推掉,儒门将行大德之治,从此,天下大同,除去圣人外,无有尊卑之分!”x “你若有德,更应该与我等同行,同来!” 秦商道:“诚者,天之道也!至诚如神!我等不为君王,不为贵胄,只为自己,与天争命!” “把这世间掀翻,再造乾坤而已!”div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天地之参化! 圣言煌煌,世也为之震颤,众人骇然,而这种推翻君王的思想,其实比起改造来说,更为极端,颇有一丝苍天死,黄天立的决绝! 这让程知远都不免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眼前的圣人真是秦商,不能驾驭雷电,程知远还以为是遇到了张角。 把这世间掀翻,再造乾坤,使得天下大同,这种思想,倒是和楚国的陆地神国不谋而合! 只是一个是要以大德治世,重现古来圣人之时,而另外一个则是全部纳入神人的统治下,尊奉信仰,形成无忧无虑,没有生老病死苦的香火界。 “理想都很美好。” 程知远给予回应。 “我年少时,也曾幻想过朝游北海而暮栖苍梧,闲来时游龙戏凤,低落时驾鲲鹏至北冥遥望终年风雪,但是这不过只是理想而已,存在于美好的梦幻中,但这芸芸大世,本就是一滩无法抽身退出的泥沼,进来了,出不去。” “那是因为,有些东西放不下,故而古之贤者,真正的大贤,绝不会出山,因为他们知道红尘甚深,何止万丈。” “你要掀翻这万丈红尘” 程知远道:“顺从天命,尊奉大德,率性而行,至诚如神,我承认这是很崇高也很美好的理想,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脚下踩着的血肉呢” 秦商低下头,华阳的叛军在秦国内造成了很大的动乱,同样,也有国人伤亡。 他没有说话,反倒是程知远突然嘲笑道:“你不会要告诉我说,这是通向成功阶梯中必要的牺牲吧这种言辞颠倒与混乱的蠢话,我不建议由你这位圣人来讲。” “颠倒,混乱” 秦商抬起了头。 “不是必要的牺牲,而是天命所致,因为大德未降,故而众生苦难,顺从天命的轨迹,我们在与天争命,他们也是一样,只是他们没有成功,而我们还在抗争。”x “圣人与贫民同!我不能降大德于此方,乃我之罪,但我与天争命,却毫无错误!” “尽心,知性,知天!” “尽其性,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矣!国之将亡,必有厄难,此乃天地之参化!” 秦商的这番解释,让程知远也感到惊奇,又赞道:“不愧是儒门七十二圣人,看来我是把你们的智慧看的太低了,也是,如你们这般的圣人,又怎么会说出此为必要牺牲这种蠢货才会说的话呢” 圣人自有自己的逻辑,并且尊奉着他们认为的道,其中与旁人却也不甚相干,而所有的道理,都不过是总结万物的一定规律所的出来的。 “天地之参化” 漆雕晖忽然感觉有些蒙昧,并且察觉到危险与差距。 他居然听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却又朦朦胧胧,感觉到这是正确的。 “没有什么难懂的!圣人!” 程知远的声音从风雨中传来。 “我曾说过,天地之数五十五,万物行为皆在五十五数之中,天地参化,与五十五数同矣!这属于一种哲学与概率论,即相对发生与必然发生的一些事件,不论如何不可完美!” “一定条件下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事情,叫做随机事件,而人为去引导干涉天地的运算,以实验来反复印证,最后会出现三个分支,即等可能事件,互斥事件,对立事件。” “天地之参化,子思一脉所印证出的便是对立事件,即一些事情必然会发生,但着却又是计算中的必要环节不能舍弃,无法规避,用尽办法” “最后,归咎于道的强大与不可逆,故而坦然接受,并且认为自己也属于对立事件中,可以抹除的一部分。” 程知远说的一番话,其实在圣人的听闻中,并不难理解。 “你说的不错,一切都是天地之参化!” 秦商笑道:“程夫子学识过人,难怪年纪轻轻,已被世人称子,五百年内,不入圣人而称子者,张仪之后,你是第二人!” “你当有大德!” 秦商拉拢之意毫不遮掩,此时随侯珠在他手中绽放浩浩光明! “万象更迭,当自秦始!” 虽然华阳君,东昆仑,儒门子思一派,加上老氏族,四方心思各异,但是都不约而同在此时站在同一阵营,毕竟秦王的势力实在过于强大,隐藏的各个圣人,是秦国的中坚战力,如今全部爆发出来,虽然也确实是让很多人吃惊不已,但是同样,叛乱的圣人,势力也并不弱! 远方荀子的面前,站着两个人老人。 “儒门八脉,何至于此” 荀子叹息,而那两人,其中一人,居然是澹台灭明! 陈龙右站在荀子身边,看到这一幕,吃惊的无以复加,而澹台灭明则是道:“老了,想要为庶首做些事情,荀况,你是我等的继承者,从秦国离去吧。” 荀况道:“你是一个古人,如今却在行今人之事么”x 澹台灭明道:“古,也是今。” 荀况却是摇头:“古人可敬” 远方程知远声音传来: “今人可伤。” “古人感其饭,尚可杀其身,您已失去杀身之意!” 澹台灭明道:“老师之恩永不敢忘” “纵然仲尼以貌取人哈哈哈哈!” 秦商的声音传来:“失之子羽!失之子羽!” 澹台灭明的另外一边,站着的儒门圣人,乃是南宫适! 便是曾经说过“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最后被孔子评价为君子之表率,崇德之大贤的南宫适! 荀况双手垂在两侧。 “我观秦国之行,尚且刚刚开始,何来折返之说” 荀子的眼中,一股绝大的气息开始酝酿,澹台灭明原本古井无波的态度,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你二人,不再尊奉天礼了” 南宫适道:“礼,在新世,德,亦在新世!” 荀子摇头:“我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样,让你这位大德者,也入了他们一边的,儒门七十二圣人,排除公孙龙子等几位已经离去者,加上那几位后补者,究竟有多少人,想要新世” “仲尼还未死呢!” 南宫适不给予回应,另外一边,程知远则是眺望远方。 “真正的德,不在你们。” 秦商一笑:“敢问程夫子,有何高见,要和我这个古人,掰扯掰扯呢!”div 第五百七十九章 人非天,焉知天之道德? “掰扯?” 程知远忽然很奇怪,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浸入人心的最深处。 “你,身为儒门圣人,不知道周易所言?” 秦商的目光一动,而后沉默下来。 南宫适,澹台灭明,都不能言语。 “天地之大德,曰‘生’。” 程知远身边,整个咸阳穹庐中,万剑嗡鸣,而街头,巷口,道路,阴角,处处不是鲜红的血。 “你们,想要代替秦国?” 程知远:“秦,有它的国法,可以改,可以变,可以窃,但你不能冠上一个德字,然后,说这是为了天下贫民,是圣人与贫民同。” “管仲曾言,大德不至仁,不可以授国柄。” “士,不可以不弘义,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这,是曾参的话,我不知道曾参是不是加入了你们,如果是,那他对不起他曾经说的这句话。” 程知远指着秦商:“还需要掰扯?” “我窃以为,人之行,只遵循两点,那么所谓的礼义智信,便都有了,其一曰道,其二曰德,是为‘道德’二字。” “道,万物得道则生,失道则灭,道出有万物众生,此为道之德。” “德,道之用也,真正大德者,不求世人所记,根本不会看重世间的拜与礼,他是绝对的自由,是绝对的大生,是德之宗上,是至人无己。” “下一层,不求绝对自由,逍遥,他愿意改变世界,是主观性的,不是随手为之的至人,但这种人,也不求世人记得他,他只要能看到这片沧海桑田便已经是大乐,这是神人无功。” “再下一层,他所行所事,都有目的性,带着强烈的意愿,是因为‘愿意’与‘希望’采才去这样做的,他希望世人记得他的功勋,但又不喜欢世人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这便是不求闻达于诸侯,但万古皆颂其人,这是圣人无名。” 程知远反问秦商:“但这天下间,既没有至人,也没有神人,更没有圣人。” “你们,我们,他们,所有已成圣者,你可以有德,但不配为大德,而一旦摒弃了道,那么就连德都失去了。”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天的颜色是湛苍的吗,还是因为它极其高远的缘故呢? 站的太高了,便让世人难以认清自己的颜色,什么圣人与贫民同? 天一定是青色的? 或许更高处,是黑色的,深邃到极致的黑暗。 秦商听出了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心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下意识去看那些死去的兵卒,里面甚至有秦国的国人,庶首,乃至于狡童。 秦商横起剑来,那柄宝剑上的灵性流转,似乎很不情愿在这个时候出鞘。 哗啦的声音,金铜摩挲的声音,锋利衍化锐利光华,另外一只手上,随侯珠被高高托起。 南宫适,澹台灭明似乎也确定了自己的路。 荀子的脸陷入阴影之中,只是那声音依旧清楚明晰: “人之初,性本恶啊。” “凡是没有经过教养的东西,是不会为善的。” 南宫适不置可否,澹台灭明则是失笑:“仲尼的道,不符合我们现在的路了,都是古人了,还讲那些么我老了,等候不住了,只想看一眼那理想中的乐土,就一眼。” “荀况,你还年轻,不明白我们有时候,活的长久,却又不愿意去死,真的让人很为难,包括我们自己。” “我希望上天降下雷劫杀了我,但让我自己去找雷劫撞,我是万万不会的。” “你也会老的,等到你老了,成为古人了,这如今的,这些你所见到的面孔,也都早就埋入黄土了圣人么我死了,没想过升为真人,就让我也埋在黄土里,永远不再起来,这是最好的。” 荀况的身边,青风与大雪开始汇聚,这片天地中再次被割开天象,而那些雪花飘落下来,南宫适接了一片,笑道:“仙法。” “你见过哪一位仙人,得了这种厉害的天象之术?这传授天象,留下仙法传承的,必须是十二重楼,即将飞升的仙人。” “而且常人学习了,也发挥不出仙法全部的威能,能有七分,已经是当世无有。” 荀况道:“七,多了,我只能发挥六成。” 南宫适十分讶异,却又失笑:“圣人没有仙气,六成,很厉害了。” 庞大的雪域瞬间把三位圣人包裹进去! 秦商看到荀况与澹台,南宫二人纠缠,再望向远方,王阐以一敌八,游刃有余,而白起、祁毋山、百里邙、嬴渐等诸剑宗亦被阻挡,他高举随侯珠,竟是不欲再与程知远多言半句了。 德? 或许他们真的已经没了吧。 但程知远认为的德,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不也是前人所定的么?” 秦商的声音很轻,而程知远却依旧听到了。 “如果道也算前人的话。” 程知远的手腕抬起,手臂抬起,缓缓指着天空:“圣人们都想把自己的道理摹刻在天道中,夏之天矩,商之天纲,周之天礼,秦之天律,莫不如此而出,但以人之道驾驭天之道” “人非天,焉知天之道也?” 程知远摇头:“你可以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但却不能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天之道。” “天之道,谁能摸透呢?道有德,人承天之生,承道之德,却不能知德。” “所以,究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真正能够得到道之一角者,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程知远目光望向远方:“你以随侯珠对我,这是春秋双至之器,天下无二,我以寻常宝剑哪怕是整个咸阳的兵器对敌,却依旧稍显逊色。” 程知远的手臂上,忽然小黄蛇爬了出来,张开嘴巴,做凶恶状,对秦商发出嘶鸣。 “秦国没有大德之人吗?” “有的,春秋时候,秦国也有辉煌的时刻,也有一位大德的圣君。” 程知远眺望远方:“我看到了。” 于是伸出手来。 嗡—— ———— 西陲,鄜畤之野。 光明西坠,黑影拉长。 帝蛇,天鸡二铜像,忽然活了过来,它们开始做出动作,天鸡张开翅膀,帝蛇昂起头颅。 帝蛇名为鄜畤,天鸡名为陈仓。 秦文公郊天应梦,郑庄公掘地见母,据说秦文公上过白玉京,郑庄公下过九黄泉。 帝蛇开口:“乐以天下。” 陈仓高鸣:“忧以天下。” 二像之下,一柄铜剑破裂,炸成烂渣。 一道浩瀚剑光自废墟中划破云汉,那柄巨大的宝剑从大地的深处挣扎升起!它沉睡了数千年,曾被白帝镇下,不曾给予秦国后代子孙任何回应。 那是秦穆公的定秦剑! 益国十二,辟地万里! 第五百八十章 拿得起定秦剑者,可为秦王! 那道剑气,已经让云汉也逆转,原本日落西山的光明,此时从西方升起,而所有的圣人,剑宗们望向西方,他们骇然,不解,疑惑,震肃。 王阐向西方眺望,那一直以来没有波动的神情,出现了剧烈的震荡。 “太阳回来了!”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这不是一句空话和口号而已吗,这不是代指吗!” 即使是王阐也被这副景震住,自不必说其他圣人,哪怕是秦王也没见到过这一幕!嬴稷愣愣的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 而那个传说,正是王阐所骇然的源头所在。 “周武叱河,鲁阳挥戈!” 不约而同的,老圣人们都看到了这一幕,作为对曾经牧野之战最了解的儒门圣人们,他们看到这一幕的震骇,远远超越杜仓等法家圣人! 嬴稷喃喃自语:“昔年我幼时,蒙张仪教导,述说古时神异非常之事七千九百年前,武王伐纣,孟津渡大河时,纣王手下的强者,波神阳侯掀起滔天水浪,狂风倒卷人间,天地昏暗,人马俱裂,日月失语,乾坤无光。此时,周武左持黄钺,右握军旗,嗔目大喝:余任天下,谁敢害吾意者!” “于是天地之间掀翻的风与水都被一言镇压!” 儒门中,南宫适看到这一幕,也在自言自语。 “楚平王时,手下一君名为鲁阳公,与韩国有大仇,兴君兵而伐韩,正是打到韩国都城下,战斗难解难分,眼看天色已暮,太阳西沉,此时鲁阳公挥起长戈,吼声如雷,大喝天地,于是乾坤倒转,光阴逆流,太阳为之退避三舍,居然重新回到了天上,浩大的光明普照下来,韩国大军骇的魂飞魄散,被鲁阳公全部歼灭!” 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为之反三舍! “死生同域,宫天地,怀万物,而友造化,含至和,直偶于人形,观九钻一,知之所不知,而心未尝死者乎!” 王阐下意识说出这番话来,同时大震道:“是什么东西要来了?” “西方的太阳居然重新返回人间” 这一幕,在圣人们骇然,以至于停止互相厮杀之后,咸阳内的士兵,百将,五百主乃至于各个军士,兵卒,百姓,国人,庶首,商人他们或置身于混乱之中,或从破败的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光,或是如吕不韦一样,与范睢站在一处,定定的望着远方。 老氏族的首领,孟氏族长浑身颤抖,而白氏的人已经开始后撤,西氏的族长赤红着眼睛,双腿却是在止不住的发抖。 “当年当年不,我以为这只是故事而已” “周武叱河,鲁阳挥戈!这种景色穆公穆公当年” 他话没说完,西方的辽远尽头,忽然响起了鼓声。 咚咚,咚咚,沉重有节奏,金色的鼓在自己震动,而听到这个鼓声的秦王,则是大为震惊! “周襄王的金鼓!” “嘶嘶!” 小黄蛇忽然从程知远的臂膀上抬起头来,它向着西方嘶鸣,随后,嘶鸣声渐渐化为鼓声。 穆王的灵鼓,在此时震动,赔钱货在向西方呼唤,而襄王的金鼓也给予回应,这架金鼓并不是天子信物,乃是当年秦穆公辟地万里,灭西戎十二国后,为了祝贺他,而从洛邑送过去的。 金鼓之音,如平地生出风雷,那道切裂云汉的剑芒在向东方坠来,西方的太阳顺着剑芒的轨迹,越来越高,越来越亮,暮色的天,也在这个时候,逐渐回到正午! “天再旦!” “少胡说!” 有人大骂:“天再旦发生时,从没有好事情!你是想说秦国要亡国吗!” 天再旦这确实是很像天再旦。 程知远向秦商挥起手臂。 秦商如梦初醒,他看向远方,又看向程知远所在之处。 那原本空空荡荡的手掌中,多出了一柄古拙的秦剑。 秦剑并不威风,甚至显得有些寒碜,那毕竟是数千年前的东西,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威严。 叮—— 剑锋,似乎面对秦商心中的质疑,自主发声,给予了他一定的警告。 秦商的瞳孔,在这一瞬间骤然猛缩! 随侯珠护在身前,而定秦剑从宝珠的侧面轻轻滑落! 嗡——!!! 剧烈且嘈杂的剑鸣声,伴随着隆隆的天震声,随侯珠的光华被削去一部分,而程知远反手一挥定秦剑—— 锵! 定秦剑准确的击中随侯珠,而这枚宝珠的一切气息,纵然大如天地渊海,纵然其内有山河乾坤,在这一刻也都不能动用,那山川辉月之气,黎明夜华之光,萦绕在宝珠表面,但却无法突破定秦剑的锋毫之末! “定!” 秦王他们看到了这柄剑,儒门的圣人们,白起他们,剑宗们,包括华阳君,宣太后 秦国的咸阳子民,学堂的莘莘学子与老教习。 还有孟西白三家老氏族。 “定定秦剑!” “怎么会,不是只有秦王才有资格拿这把剑吗!” 西氏的族长大惊失色,骇然万分,白氏族长面色惨白,觉得自己似乎站错了队。 而孟氏族长孟乙歆则是大步走向另外一边,他的肩膀僵硬,看到了站在自己对立面的百里邙。 “族兄你们,这是你们的算计吗” 百里氏与孟氏本是一家,孟明视是百里奚的儿子。 “算计?” 百里邙把荆山剑横起,神色阴沉的可怕! “叛秦者死!” 孟乙歆深吸数口气,忽然放松下来,对百里邙道:“是你是天下剑宗,你没有亲情,宗族的观念,你不知道我们背负了多大的压力,这次叛乱,是我们促成的只是我们也没想到,会引成这么大的情况。” “天下剑宗啊,好名头,你们这些人秦王啊还有庐山的那帮家伙,赵渊你们都是剑宗,你们都是扬名天下,能够士为知己者死的盖世人杰,但我不是,我是族长,身负一族兴衰,如果老氏族在我这一代衰落下去,宗族家谱里,我是要担千古骂名的。” “族兄” 百里邙提着荆山剑,却没有动,而这时候,嬴渐出现在他的身后,并没有说什么。 但百里邙明白,有秦则无宗氏,他终究是秦王的剑宗,不是老氏族的打手。 但就在这时候,天与地似乎摇晃了一下。 剑宗们,老氏族们抬起头来。 随侯珠本是熠熠生辉,此时却落入泥土,光芒不再。 秦商的身前,一道巨大的豁口,深可见骨,鲜血洒落天穹,定秦剑上,染上圣人之血! 定秦剑乃秦国镇国之器,其威能,其重要性,犹如齐之打神鞭,燕之黄金台,赵之浑天仪,楚之陆地神宫,魏之白窟浮图,韩之陈音钜黍之弩! “拿得起定秦剑者” 嬴渐此时站在后面,如幽灵般,突然说了一句。 “可为秦王!” 第五百八十一章 圣人灭于秦(上) 同样,秦王嬴稷,心思感慨万千,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定秦剑,他往年去祭祀时所持的定秦剑,并不是眼前的这一把。 那柄铜剑要更加好看一些,但秦王毫不怀疑那是假货,而眼前的这把,才是真货。 “拿得起定秦剑者,可为秦王。” “但拿起了假剑者为秦王,拿真剑者,又是谁呢” 就是这一个举动,程知远已经不可能在秦国待下去了。 秦国可霸天下,但秦王必须是嬴。 改王 田氏代齐 不要开玩笑了,不要说田氏代齐,凡是秦国宗室有敢造反者,如华阳君等,都会被王室直接诛杀! 换王! 秦王不会允许,法家不会允许,这一下,所有秦国的臣子,哪怕是私交和程知远十分要好的人,都不会再站在程知远一边了。 乃至于叛军也是一样。 这柄剑的政治意义大于它的威力。 秦商虽然中剑,伤势很重,但他却很开心的笑了。 “天下没有人敢用你的道理了。” 这句话说的毫无错误。 程知远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天命在身,商之天命啊,不正是秦的先祖吗 当然,这一次定秦剑的出现,完全是因为德的呼唤。 倒是也与天命没有甚么干系,程知远没有刻意去呼唤这柄剑,这柄剑也不在呼唤的范围之内,那西垂何等遥远啊,但是就这么奇怪,因为德,可以跨越天地间任何一处角落。x 程知远并没有德,但他所认为的德,是应该出现的真正大德。 所以定秦剑来了。 它觉得,这种大德,能说出这种大德的人,必定也是像秦穆公一样的贤良者。 “不用就不用吧。” 程知远的剑锋落了下去。 秦商手中的宝剑被击溃,剑刃出现豁口,圣人的气息开始紊乱逃逸,他连续被斩中三次,胸膛已是鲜血淋漓。 “反正我的道理,如果被篡改的面目全非,那还不如不用。” 程知远剑指秦商:“天地之大,沧海之远,总有我能停留之地,若是列国不收我还有洛邑,还有新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天下之原。” 秦商的目光很凝重,他举起残剑,然而眼前根本没有光华闪烁,那剑气已经割开了自己的血肉! 圣人之体,何时这般脆弱了! “定秦剑乃国运之剑,与列国镇国之兵一同,秦强则剑强,如今之秦国,气吞万里如虎,青玄大地尽在掌中,定秦剑自然也强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秦王的声音幽幽响起: “哪怕是天子剑,哪怕面对礼乐征伐,也可以以锋芒试之!” 王阐望着远处,这一次,诸圣罢手。 “诸侯之剑” 程知远握住剑柄,在半空中划开圆环。 一个剑花。 圣人的眼中,梨花开满天穹,而绵延成山的剑气,伴随着深沉的天,晦暗的地,腥恶的风,粘稠的血雨,尽数汇落下来! 轰隆! 风雨如注,不可阻挡,倾斜蜿蜒,秦商的圣人气被击破,他向地上摄去,随侯珠蓦然飞天而起! 当! 定秦剑再一次,突然出现在随侯珠上! 剑锋狠砍,暴力至极,这春秋双宝之一的随侯珠,重新从天上被砍下泥土! 秦商的脖颈上,定秦剑又一次出现了! 鲜血溅射,没有斩杀,秦商如梦方醒,再看远方,程知远倒持定秦剑,却根本没有动过! 怎么回事 他看向地,随侯珠黯淡无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伤痕也确实存在。 “不明白” 程知远侧了侧头:“入诸侯之后,何须自己动手此乃连山!” 程知远话音刚落,秦商猛然暴退,因为一柄定秦剑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剑锋贴着他的脸刺出,冰寒威严! “藏山兵!” 化剑气为定秦之剑! “好剑!” 程知远握住定秦剑,原本只是从叠山云象之中发动隐秘攻击的藏山兵相,在定秦剑的加持下,居然能够做到“聚散无形”,剑气汇聚,任何一处都会出现定秦剑! 这让程知远豁然开朗,一下子找到了连山卦象修行的方向! 要点就是聚散无形,分阳化阴!万变不离其宗,什么剑气,剑光,都是剑锋的延伸而已! 剑威坠落! 秦商手中宝剑蓦然折断! 圣人之剑断于秦! 秦商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猛然抬起胳膊,但是圣人之气如何能与一国国运相匹敌 就像是昔年在赵国,哪怕是匈奴之神,也不敢贸然出现,并且警告过浑邪乌檀,告诉他,整个赵国都在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的看顾之下,浑天仪前,没有秘密! 而浑天仪,也是墨家打造的神兵之中的最高杰作! 亦像是齐国天齐渊,想方设法,不惜相助田氏,就是为了得到打神鞭! 镇国之兵,岂是易与之物! “想不到我今日居然要命丧在此。” 秦商叹息了一声,南宫适与澹台灭明没有救他的意思,是因为荀况,也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道理。 “你们不救他” 荀子疑惑,并且试探:“我没有拦你们。” 南宫适平静道:“为德而死,死得其所,如昔年南华于人间所言,死之有其所,不当为其恸哭,而当为其欢乐也。”x 澹台灭明:“生死有命,乃天地之参化!” 秦商的脸陷入阴影之中,忽然咧嘴一笑。 “子疆,素以勇力闻名,不下于子路,子张今日,见识了定秦剑之威,也一下明白了,秦国之坚固,非当下所能撼动。” “此般气运,过于雄厚,哪怕当初赵武灵王偷窃国运,也没有伤及秦国根本,树大根深,不可扳倒这一局,是我们输了。” 泥土中,随侯珠被人拿起。 秦商压指于自己的眉心,就在这一瞬间,定秦剑骤然出现在他的额前! 秦商的眼睛瞪大,圣人的血溅射出去,他从天上坠落,跌倒在泥泞里。 雨积成洼,程知远的身影从天上消失,化为雨雾,又重聚于地上,衍出身形,来到秦商前。 程知远看向另外一侧,瞳孔缩了一下。 随侯珠,不见了。 “那是儒门重器,不能交付于你。” 秦商的口中还在流血,却带着一种释然笑,盘膝坐了起来,胸前伤口中,鲜血滴落,溢满麻衣。 “大德矣,天地之参化.....” “我乃古人....也当去矣。” 第五百八十二章 圣人灭于秦(下) 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随侯珠,亦或是随侯珠自己遁去的 秦商感慨:“古人与今人,终究不是同代之人啊,我们的岁月早已逝去,留下的不过是残羹冷炙,只有道理,万古不朽,随世长存。” 他望向远方,听到不可置信的嘶吼,那是华阳君的,此时此刻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掌握,秦国隐藏的力量,居然有如此之多,也让他一颗心坠入了深渊。 秦国的国运已经被调动起来,程知远握定秦剑,犹如文公重现,穆公再世,一个国家的力量是不可抵挡的,即使是王阐也只能退出,现在没走,不过是想看看秦商的结局罢了。 在秦商说出“此乃天地之参化”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恐怕不能赢了。 到头来,还是秦王技高一筹。 “岂能这样!岂能这样!” 华阳君手掌都在发抖,他转过身,宣太后就在不远处,有魏丑夫随侍。 “姐姐,如果我赢了,秦国就是我的,你出现做什么我还没有输!” “我还没有!我” 华阳君向天地呼喊,最后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小,只剩下颓然的沉默。 “我输了。” 他坐了下来,满头黑发顷刻之间开始变得雪白,心力交瘁之下,让他的精气神明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开始流逝。 “谢谢你,姐姐,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虽然我并没有成功。” “这次我败了,稷儿也会知道,是你没有告诉他我叛乱的信息,他不会再尊敬与相信你了,姐姐,走吧,离开秦国。” “等到你什么时候不想活了,我们黄泉之下,再相见吧。” 华阳君此时的生命已经如同风中残烛,他努力睁着眼睛,望向秦商的方向。 德 秦商则是看向程知远。 定秦剑锋落下,却被止住了。 “我有话问他。” 荀子突然越过南宫,澹台二人,程知远本欲垂落的剑锋便偏移了。 “我之将死,于你无用,即使定秦剑不落,我也活不长了。” 秦商笑了笑:“荀况,你知道世人怎么评价你的吗拘泥于” 荀子打断了他的话:“为何背叛仲尼之路” “是子思先叛的吗你们现在的行为,影响,这天下又有多少人成了你们的门生” “曾参呢子夏呢” 秦商咧嘴:“圣人与贫民同,天下所有人都是我们的人我们是俗儒,到底有多少人愿意为天地之参化而投身,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了。” “儒门之比,就要开始,泰山下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吧。” 荀子沉下脸来,秦商则是豁然坐直了身子! 他的身前剑伤横贯,虽然还有圣气覆盖,试图弥补伤势,但那些血却全然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君子死,不可不正衣冠。” 秦商整理了自己的头:“礼不可废。” 荀子:“在你们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不算仁了,更谈不上义,也没有德,那便是连礼也不该有的。” 秦商笑:“礼在于我不在于天下,礼是贵族的东西,我作为一个伪贵族,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了。” 他的话变得很轻,而后,一动不动。 天地之间,毫无征兆的响起钟鼓声。 鼓以动众,钟以止众。 夜漏尽,鼓鸣即起。 昼漏尽,钟鸣则息也。 “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唯有安息之时,才能闻之。” “虡业维枞,贲鼓维镛。于论鼓钟,于乐辟雍。” 大雅文王之什灵台。 荀子有些伤感,这天礼之中的钟鼓之乐,即使秦商已经背叛了天礼,天礼依旧不吝啬给予他圣人之葬的待遇。 这是天礼,广博浩大。 秦商死了,在浩大的,优雅的,悲伤的钟鼓声中,离开了人间。 圣人陨,天亦为其而哀,故而有钟鼓之鸣。 这是亚圣以上才有的待遇。 众圣罢手,此时亦有哀戚之感。 “诶” 荀子弯下了腰,向秦商行了一礼,这也算是他对这位儒门先贤最后的尊重。 “老师,随侯珠不见了。” 程知远对荀子道:“刚刚有人来过了。” 荀子转过头,看到了随侯珠砸出来的那个坑。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来的人,是曾参。 儒门七十二圣贤,究竟有多少人开始实践自己的道理,开始摒弃天礼,开始加入子思 为什么会这样 “仲尼的道,错了吗” 荀子不由得扪心自问,而随着秦商之死,华阳君也已经是风中残烛,诸位圣人也准备退走了。 拦住诸剑宗的两位不明身份的圣人立刻退走,南宫,澹台也随后离开。x 只是此时,太阿剑忽然越过王阐,拦在了四位圣人前! “秦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们未免太放肆了!” 嬴稷的目光阴沉的可怕:“今日秦商虽死,你们却也不能全身而退,否则咸阳威严何在” “函谷形同虚设今日你们敢威逼秦国,如此列国都会防着你们了,中原天下,你们已经彻底没有立锥之地!” 那两位圣人对视一眼,忽然发笑。 “中原之外,没有天子吗” 那两位圣人道:“诸子百家,无我等容身处,不如去中原之外,前去东极罢了!” “秦王,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东昆仑圣人吧,我们你也未必留得下来!” “太阿虽强,却也要看剑主是谁。” 两位圣人话语落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说的是啊,太阿虽强,却还是要看剑主是谁,同样的,圣人虽强,却也要看自己面对的是谁。” “诸子百家,圣人之多,极也,但犹有四等。” “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 两位圣人忽然浑身僵硬,被抓住脖颈直接拎至半空!x 秦王神色间出现不满。 程知远看过去,看到那个来者。 是学堂老人! 程知远愣住了,而荀子望向学堂老人,认了好久,这时候那两位圣人惊慌失措,他们的身上,一切圣人威严都被法所禁锢! “法家第四祖……” “李悝!” 第五百八十三章 秦赵之间 法家之祖,普遍认为有五人,当然真正称得上纯粹法祖的,只有第四祖李悝。 商鞅可以说是法之宗,但并非法之祖。 其一为管仲,二位士匄,三为子产,四为李悝,五为魏文侯。 程知远不由得说了一句:“秦王把我打发到城西学堂我就说呢,和法家有点关系,年轻时候又师从儒家,还见证过秦国诸乱法祖李悝。” 果然是高手都在扫地处,大学无能人,小学出神仙! 退休老干部就喜欢装世外高人! 那两位圣人被拿住,神色惨白,气息流转不动,浑身无力犹如凡人! 他们确实没想到,原来秦国的王炸这时候才出来! 李悝的身子骨,看起来还硬朗着呢! “秦自有法度,来得去不得。” 李悝失笑:“山海门,无生门,两个下九宗都不入的圣道,也敢淌这滩浑水” “你们和东极有勾结,山海之外有天子,我们早就知道了!” 有人愣住,有人不明,有人若有所思。 六十圣门,上三下九,其余,在“子”之眼中,皆不入流。 李悝撰过法经,世人称之李子! “山海之外有天子” 秦王失笑:“谁都能称天子了真是狂妄,周天子虽然不算什么人物,但天子之名,岂是东极可称的” “我听闻,北海倒是有一个沧海君,那不过是秽人所成立的国家罢了,渺渺如同蝼蚁,微微如同尘埃!此般低贱人物,竟然也敢称孤道寡” “李师,你来的太晚了!” 秦王这时候表达不满,而李悝道:“不晚,昔年惠文王与老朽定约,非秦之亡祸,老朽不会出现。” “如今秦差点有变乱之祸,故而老朽遵守约定,自城西前来助阵。” 李悝毕竟是魏人,但如今在秦为法家发光发热,又不想为秦效力,当年秦魏死敌,李悝便与惠文王,张仪等定下了这个约定。 非秦灭之祸,李悝不出。 两位圣人被降伏,李悝转向他们:“昔年幽王时,十圣因为勾结匈奴,鬼方而被擒拿,镇压在洛阳之下以供延绵周室气运,如今,几位入秦,已经触犯天律,王阐有华山相护,你们可没有!” 两位圣人神色大变,而李悝又向南宫适,澹台灭明道:“二位也是同样,澹台,你既已入秦,如今复叛,可知其罪” 澹台不言语,南宫适则是一笑:“李悝,昔年的少年孩子,曾从子夏于西河游,今日的法家之祖,说起来,我们的年纪比你要大的多了,但你却这般老态龙钟” “法啊,禁锢了什么,法居然在削减你的寿命,你也是开道祖师中的奇葩了,如果不是卫鞅帮你续命,你还要比我们先死一步呢。” 李悝道:“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此正是法之因始!” “维护人道总是累一点的,不像是你们。” 南宫适:“你错了,人道不一定需要严刑峻法,天地之参化,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我们已知诚在各方,正欲成至诚而无妄!” 李悝:“你二人真有把握啊是曾参没走吗” 南宫适:“曾子虽强,但我们也不需要他来帮忙。” 李悝:“那今日,你二人也必是走不得了,都留下来,偿还秦国国运吧!” “李悝!” 山海门圣人大吼起来,神色狰狞且惨白:“你背叛魏国,为秦国效力,可怜魏王,可怜魏武卒!可怜文侯,武候!” 李悝:“魏昂,犀首,张仪,都是魏人,魏人在秦,也不奇怪吧。” “我老了,你看看,张仪为秦国奔波一生,晚年还不是去了魏国养老吗。” 山海门圣人面无血色:“你不为魏二侯之情因逝而消你不能镇压我,我乃堂堂圣人,秦国也不是周宫!秦王还不是天子,李悝!你要行当年先代至圣鲁隐公之举,效法他镇压十圣,这是僭越!” “鲁隐公开春秋,但他最后却因为过于圣贤,不肯杀公子允而被公子挥弑杀,李悝你镇压圣人,会损你自己的运势,你必然不得好死!” 李悝道:“法家之人,从没有想过会好好的安葬,最好像是卫鞅一样,被车裂也不错吧。”x 他大手一拍,山海门圣人天灵碎裂!无穷无尽的秦法之音灌入他的精气神明,同时把那些精气神明与国运相链接!x “李悝,你,你” 无生门圣人肝胆俱裂,但被制约,浑身乏力犹如凡人,根本做不出半点反抗! “李悝!你要开圣战要与六国为敌!” 情急之下,无生门圣人大吼,而李悝道:“六国这么说,你是间者不过,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间者,他都不会承认的。” 无生门圣人背后寒气直冒,他看着山海门圣人被做成天律人偶,此时心气俱丧,堂堂从圣居然告饶起来:“不成!不成!我自愿献出精气神明,法祖,莫害我性命!” “是赵国!在下是赵国间者,奉命与华阳君交,以伺机而动,消秦国国运!” “奉赵王丹之命!” 赵王何还活着,只是退位,是因为不想落得倒霉下场,而丹继位后野心勃勃,不止一次到处搞事。 李悝:“昔年赵武灵王窃取秦国国运,加上他本就是一代雄主,于是,赵方有今日之强盛,只是赵国一直对嬴稷之事耿耿于怀时至今日” 无生门圣人的脑袋被李悝抓住,天灵击碎,精气神明遭到炼化! 王阐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白来一趟,可惜了,看样子,义渠国的事情,秦王是不准备给我答复了。” “嬴恽,司马错,定秦剑,荀况,李悝秦国底牌,真不少啊,再打下去,怕不是恶来都要活过来” 王阐失笑:“但是这件事情,东昆仑,一定会找个说法的。” 秦王的目光冰冷,不仅仅是在看东昆仑。 他转过头,看向东方,那是赵国的方向。 秦赵之间,因为当年国运之事,本就必有一战!div 第五百八十四章 定秦何人? 李悝镇压二圣,转而向南宫适与澹台拿去! 学堂老人看似弱不禁风,然而一旦出手便宛如天塌地陷,南宫适与澹台灭明二人身上光华闪烁,却是在风中化为沙尘消失! 李悝顿时止住浩瀚的圣气,他的目光顺着风沙消失的位置,一路追溯到远方,这并非是曾参出手,而是这两个人身上自来时便带着的退路。 “世道真乱啊。” 李悝叹了一声,东有子思,囊括儒门半数圣人,南有庚桑楚,兴元始教派以化诸子百家,西方如今,东昆仑一定会鼓动西戎不断对秦国进行骚扰,而赵国的事情败露,必然与秦国有一场决胜之战! 王阐是留不住的,已经跑了,而南宫二人也有后手,但总的来说,镇压了两个圣人,李悝自觉没有白来一趟,再看边上,杜仓等人急忙过来,毕恭毕敬的行礼。 “参见法祖!” 法家弟子极其尊敬五祖一宗二先圣,这是不带有国与国的立场的。 春秋战国,诸子为一王效力至死,固然可敬,但到处跳槽的也并非没有,只是正常操作罢了,毕竟待遇和理想都要兼顾,如果连理想都没了,那待遇再高,对于诸子来说,也没任何吸引力了。 锵 程知远身边,几位剑宗围上来,拔出了宝剑。 但他们也仅仅是这样罢了。 定秦剑依旧在程知远手上。 “既没有回去的意思,也没有对秦国的半点眷恋。” “这真的是定秦剑吗” 祁毋山发问,而嬴恽看向程知远,却是面有不善之色。 秦王已经明言,那就是定秦剑。 既是定秦剑,那么持剑的程知远,却并非秦人,更不是嬴姓宗族之人。 这让一个外人拿着定秦剑,实属是不应该的。 “秦穆公铸定秦剑,是希望秦国有大德之王,故而定秦剑也只有秦王可以拿起。” 嬴渐出现,言道:“所以,不是定秦剑对秦国没有眷恋。” “而是” “住口!” 嬴恽愤怒的制止了嬴渐的话! 而是什么 而是定秦剑认为,新秦王应该是这个外人! 出现定秦剑,就代表文公,穆公的同时认可,可这是秦国镇国之宝剑啊! 怎么可能,也不可以假手于外人! 程知远被诸剑宗围住,却一点不慌乱,事实上诸剑宗也没有真的要和他打的意思。 之前在六英宫,以五敌一尚且不是对手,此时多了嬴渐和嬴恽,就能讨到好处可不见得,那定秦剑才刚刚发过威风呢! 程知远抚摸定秦剑,旁若无人。 “真是一把好剑,古拙质朴却又不失却锋芒,是大德之剑。” “赵王有湛卢,秦王持太阿,但却都不如这柄定秦剑,湛卢是人,太阿是威,而定秦剑则是德,然而可惜,秦国以法立国,并不崇德。” “所以,自商鞅变法之后,再没有人拿得起真正的定秦剑。” “时与世移,世与事易,大德之人可以治一世,却不能治理万世。秦国失去了拿起定秦剑的资格,但却因此而国家强盛,天地之数,五十五也,失却一数,必有一数重开。” 嬴稷听到了这句话,他走过来,剑宗们为他让开道路。 “说的不错,程夫子依旧是一语中的。” 嬴稷看向嬴恽,神色严肃而带着教育意味:“不必带着那种失落与无措,更不必愤怒与不善,秦国不再傻乎乎遵从中原的仁德,这才使得秦国强大至今,制度才是一切的根本,人之德,不能与制之德相比较。”x “白帝有无上神力,但秦国放弃了;定秦剑等待了千年,希望有大德者出,而这大德者,秦国也放弃了。” “我无德也!” “但是,有放弃,就有得到的,不过话说回来,定秦剑终究是我秦国镇压国运之物,倒是不能赠给程夫子的,还请还回来。” 嬴稷气定神闲,只字不提之前程知远召定秦剑,以及所谓的“拿定秦者可为秦王”的谶言。x 程知远松开手掌。 定秦剑依旧纹丝不动。 “你!” 嬴恽双眉倒竖,火气上来,但嬴稷在侧,他不敢发作,只是瞪着程知远。 怎么,这定秦剑还不愿意还了 这话不能直接说出来,不然打秦王脸面,但是心里么,嬴恽已经看程知远老大不爽快。 虽然对方救了秦国,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事关嬴姓宗族的定秦剑,岂能如同儿戏一般定秦被外人摄去,本就是本族的一种尴尬了。 程知远见定秦没有动静,于是走了两步,双手把定秦剑奉还给嬴稷。 为表示对定秦的尊重,秦王也是以双手接了过来。 好在这次,定秦剑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它突然沉寂了,秦王握住它,却感觉这只是一柄普通与寻常的剑,与握住太阿,巨柳时,那种威摄天下的感觉,全然不能相比。 冰凉的很,就像是死去了。 嬴稷把定秦剑竖起来,用手指压着剑锋,一路划到剑尖上。 指尖有鲜血滴落下来,顺着定秦剑。 “先祖,秦国的路,已经定了,我们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德,是什么德,是中原的德并不是的。” 他把定秦剑放了下来。 “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当然,攻打其他国家,这种不行。” 秦王嬴稷甚至许了一个诺言:“算是答谢程夫子,这次助秦之功,也是感谢程夫子,让定秦重现人间吧。” 程知远知道,自己肯定是在秦国呆不下去了,当然,最开始的目地,到现在,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请秦王允许我,观看天律,得见天律,在下,便立刻退出秦国。” 程知远在此时提出了那个要求,而秦王看了一眼杜仓。 “可!可!” 杜仓虽然很恼火,但是毕竟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也只有无奈同意了。 他杜仓,也是曾经堂堂秦相,如今法家的头面人物,不至于说话不算数。 秦王笑了一声,忽然对程知远道: “夫子,日后如果还有入秦的机会,可愿再来么”x 这句话,意味深长。 再入秦 定秦何人div 第五百八十五章 霸宫乱法 秦国,霸宫。 秦穆公时所建,是为了纪念秦国益国十二,辟地万里而修筑的,天律的原本,就放置在霸宫之中,而这座宫,如今秦王正准备给它换个名字,修缮修缮,再叫做芷阳宫。 大宫巍峨,乃法家放置天律原册之神圣地,有重兵把手,更有墨家,公输家所打造的强弓劲弩所看顾,法家平素里,只有理官以上的人才能出入,寻常弟子,是根本不能进霸宫半步的。x 理官,相当于儒门第三位阶的大士。 各家各派里面有各自的圈子等级,门徒、弟子之上,第三圈开始,儒门称大士,墨家称墨者,法家称理官;第四圈,儒门称洪儒,墨家称统领,法家称司刑;第五圈,儒门为世主,墨家称钜子,法家则称青公。 “非理官不得入内。” 程知远来时,自然被人阻挡,霸宫守卫拒绝任何闲杂人等入内,只是当引路的术字派圣人呈出玉帛之后,他们才豁然肃正! “见过封圣。” 封章,是术字派圣人的名字。x 而程知远出示了杜仓给的玉帛后,那位霸宫守卫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来。 “不可能!” 他直接把玉帛丢回去。 封章本来已经走进去的脚步顿时停下,那霸宫守卫低头道:“封圣明鉴,是否弄错了” 那玉帛显示的位阶,是“青公”! 怎么可能,法家最高等的位阶! 霸宫守卫看程知远,怎么看也不觉得这是能拿“青公”玉帛的人,年纪太轻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这个玉帛上,明明白白写的是法家第四派。 法家哪里来的第四派 霸宫守卫狐疑的很,同时看向封章,也觉得这位圣人似乎同样可疑起来了。 “是法家第四派没错。” 封章道:“你们久不出霸宫,偏处于西垂与咸阳之间,不知近来发生之事,法家第四派已经定下,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位子!” 封章只是解释,而霸宫守卫道:“一切按照律法来执行,即使是圣人也不能随意带人进出!封圣恕罪” “秦王命令都给了你,你还要,怎么样” 封章不悦:“法律程氏已经走过,秦王命令,圣人玉帛,杜仓简牍,手续都在这里,你什么意思” 霸宫守卫:“天律不容有失,法家第四派,确实是闻所未闻,宫中也没有关于这一派的任何记录,若是说新设的” “未免有些荒诞!” 封章揉了揉眉头,这帮霸宫守卫就是这样,死板至极,完全按照规定办事,不过这也是秦王为了保护天律原册而设置的一个最强保险机关,这帮家伙怀疑一切,包括自己国内的圣人。 程知远突然冒出来一个法家第四派领导人的玉帛,这帮霸宫守卫,顿时就把警惕性提高到了极点。 霸宫守卫,有护持天律之重职! “法家第四派” 这时候,霸宫之中,有理官出现,也不仅仅是理官,还有三位司刑,他们向术派圣人封章行礼,却又对程知远道: “法家从没有第四派之说!霸宫守卫,莫要着了他的道!” 霸宫守卫不置可否,而封章则是淡淡看向那三位司刑。 “里面的人说的” 封章忽然笑了一声:“天律,现在成了你们私有的嗯!” 话语到最后,一声震喝,三位司刑哪里承受得住圣人之怒,顿时鼻耳溢血,连退数步而踉跄,但是其中一人站起来,拱手道:“圣人明察!法家自有法家规矩,我霸宫负责编录天律,理秦土万民,这等重地,岂能让什么法家第四派,说来就来,说进就进”x 封章眯起眼睛,指着那司刑道:“你们是之前,和那帮闹事的一个意思” 三位司刑皆是拱手拜礼而不语。 “现在秦王已经下了命令!” 封章道:“霸宫确实是没有第四派的相关规矩,但是如今,第四派有了,那么就要有相关的规矩录入,你们三人,鼓动霸宫理官众,是想做什么!” 三位司刑又被一震,嘴角溢血,但却坚持不退! “法家有法家的律,没有的就是没有,即使是圣人当面,也不能违法。” 一位司刑道:“封圣,不该有第四派乱我法家律法,还请封圣人回禀秦王,请驱逐程知远!” 封章目光猛是冷冽,怒哼一声,那霸宫之中顿时万瓦震动,只听得他那声音震彻法殿:“你们两个青公,是在里面编篡天律编昏了脑子吗!” 那里面传出闷哼之声,显然有人一时不察而受到了损害。 “请,驱逐程知远!” 那些理官越来越多,竟然是要在这个时候给程知远难堪,这件事闹得很大,但是秦王抓了一批之后,没想到霸宫的这帮人,居然也被煽动闹了起来。 封章怒道:“你们都是秦吏!” “吏有五善:一曰忠信敬上,二曰清廉毋谤,三曰举事审当,四曰喜为善行,五曰恭敬多让!” “吏有五失:一曰夸以泄,二曰贵以泰,三曰擅折割,四曰犯上弗知其害,五曰贱士而贵货币!” “吏有五恶!一曰见民倨傲,二曰不安其朝,三曰居官善取,四曰受令不行,五曰安家室忘官府!” “吏有五伪!一曰不察所亲,不察所亲则怨数至;二曰不知所使,不知所使则以权衡求利;三曰兴事不当,兴事不当则民指;四曰善言惰行,則士毋所比;五曰非上,身及於死!”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自己应该被判那些罪责!” 封章大喝之下,理官们面色苍白,然而依旧有人站出来,指着程知远怒喝道:“便是以身试法,护律之正,死得其所以!” 这句话极有煽动性! 霸宫守卫也觉得过分了,天律面前怎可如此胡来,但正是这时,远处有人匆忙到来,一位青甲剑宗出现! “秦王谕令在此!” 第二道秦王谕令,青甲剑宗出现,交付给霸宫守卫,同时对程知远行礼:“秦王担心霸宫守卫心生怀疑,故而特命在下前来送令!” 第二道玉帛送来,霸宫守卫吃了一惊,再看上面,赫然又是“青公”二字! “这” 霸宫守卫看向青甲剑宗,刚欲说什么,此时,快马加鞭,竟然又是一位剑宗来到! “秦王谕令在此!” 第三道谕令抵达,亦写着明晃晃的“青公”二字! “秦王大昏!” 有人大喊,已经疯狂,而便是此刻,后面再来一骑,乃是陈龙右! “秦王谕令在此!” 第四道谕令帛书!div 第五百八十六章 舌战群法 霸宫的法家弟子几乎已经要以头捣地,有人指着程知远,怒斥那些荒谬言语,秦王此时居然连续下了四道谕令帛书,这样一来,霸宫守卫这关,已经拦不住程知远了 “我等就算身死,也不能让此贼子得见天律” 法家平素里最讨厌儒家那种哭半死的作态,但现在,这些法家弟子突然明白了,儒家那些哭唧唧的老头子,他们究竟为什么而哭。 那是信仰啊法家之律,之于儒家之礼,秦吏,律法大于一切,而如今居然有一个人,杨言要修改他们尊奉,号为神明的天律,这将使得天下大乱,二百余年所建立的商君之世,将再也不复存在 这已经不仅仅是亵渎,而是要抛坟啊 “若让此子见得天律,以青公之位,岂不是修改天律,也有他的一份?” “这不可使得万万不行啊” 那三位司刑铁了心的要阻止程知远进去,对封章道:“吏者民之所悬命也天律若改,秦法不存此举,与昔年伍子胥鞭尸楚王,有何异也” “圣人在上我等今日便是被杀了,也要护商君之法” 儒家闹事情的时候,还可以震慑一下,然后讲讲道理,他们说不定就被忽悠的起来了,但是法家要是闹起来,这帮子认死道理的人,那是真不能搞啊 这些是真正能够为法,而毫不犹豫去死的人。 封章暗骂这事情烂的,法家弟子基本都在暴动,而这一切,其实正是当初秦王故意放任不管的严重后果,现在这个事情到头来,秦王什么坏处都没分摊,反而踢皮球到最后还是法家要自己处理。 杜仓最开始意思是闹一闹,说不定就闹结束了,结果秦王更厉害,那你闹吧,我去接荀子听他吹儒家牛皮,好么,这一下,就不是闹事了,是要要命了。 “杜仓啊杜仓,你搞出来的事情,怎么要我给你收尾呢。” 封章心中暗骂,而三位剑宗则根本不管这些法家弟子,他们只执行秦王谕令,尤其是陈龙右,他的情绪似乎变得更加不显露于外了。 澹台灭明的叛变,对于陈龙右来说,还是有一定打击的,毕竟是授业恩师。 “陈剑宗” 锵 青甲剑宗听到剑出鞘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制止:“这些都是霸宫理官,是负责运转,修订,完善天律的秦国基石,不可动剑兵啊” 但陈龙右根本不听,淡淡道:“我只执行王上之令这些霸宫弟子,他们还知道自己是理官?法家第四派,乃是秦王亲口所封,杜仓圣人首肯,如今连李悝大师也承认了,这些弟子,是要自比圣人,重开门户吗” 陈龙右虽然与程知远不合,但是让程知远觉得他不讨厌,其一是因为陈龙右不喜欢算计,像是范睢和自己忍气吞声那是因为有政治目的,不过如今有吕不韦介入,范睢也只能和自己冰释前嫌,真正不再计较,而陈龙右不然,他遵从于秦王,他的一切都是秦国的军功制度换来的,所以他无条件遵守秦王的命令。 简单来说最强工具人。 谁又不喜欢一把既强,又听话的宝剑呢? 然而即使陈龙右出面威胁,这些法家弟子依旧一副赴死的模样,而程知远此时垂着手,对那些法家弟子道:“你们可以不承认我的地位。” 三位司刑看着程知远。 诸理官也看着程知远。 程知远道:“但是法家承认,你们也是法家中人,应该知道,你们自己不代表法家。” 三位司刑中有人冷笑:“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我等法家中人,不算法家?” “当然不算。” 程知远侧过头去,此时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 “你们应该听过,墨子驱逐胜绰的事情吧?” 司刑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此时想起来,顿时皱眉。 “看来是听过。” 程知远对诸人道:“听我讲讲吧。” “胜绰为什么被墨子从墨家驱逐,并且永远不承认他的墨家身份?胜绰难道不是师从于墨家?胜绰,难道没有为墨家拼死拼活打拼过?” “为什么墨子说要驱逐他,就能驱逐他了?” 司刑道:“墨子乃墨家之首,自然可以驱逐自己的弟子” 程知远反道:“那按照你这样说,李悝大师现在承认我是法家第四脉宗主,你们就应该让开。” 那司刑脸上闪过戾气:“你是第四派这不一样我们乃是各家各派的人,也有霸宫,只为了秦国,为秦法而进行修行的秦吏你要乱秦国,我们就不能让” “胜绰是墨子的弟子,墨子自然有权利处置他李悝大师虽是法祖,但终究是魏人,也不能破坏秦法” “墨家,义高于一切,法家,法高于一切胜绰失义,故被驱逐我等未曾失法,凭什么要承认你这个乱世荧惑?” 司刑言之凿凿,振振有词,而周围理官不免皆是神情振奋,暗暗叫好 好教这程氏小儿知道,法家的道理,不容随意亵渎 秦王昏聩,但天律决不能假手于他人 “我等今日就在这里,你要辩,便陪你辩,日落西山,日出汤谷,皆罢了看看你能待到几时,又说得出甚么道理且必要让你这程氏小儿知难而退,再无颜面踏足半寸秦土” “必将你逐于青玄之外” 司刑越说越是激动,那些法家理官也是沉默着向前,此时,霸宫之中,传出附和的笑声,却引得封章一束冷漠的目光望过去。 那道笑声顿时就消失了。 “辩?” 程知远没有被这帮人吓住。 那司刑昂首挺胸,怒视程知远。 “墨家,义高于一切,不假,法家,法高于一切,也不假。” “那我问你,儒分八脉,墨碎三家,儒有八方宫主,共计一十二人,墨有三野钜子,乃相夫相里与邓陵,我问,儒门八方宫主,谁封的?墨家三野钜子,谁任命的?” 程知远抬起头来。 “是仲尼,还是墨翟?” 第五百八十七章 垂名于千古青史 “既非仲尼,也非墨翟。” 程知远伸手,拍在了这位司刑的肩上。 沉重如山岳下压,这位司刑顿时脚步一个踉跄,因为那一瞬间的压力而面色苍白,而程知远又立刻收回手去。 “是谁给予他们的宗派?是君王吗?” “有,但不全。” “归根结底,是因为世人。” 程知远道:“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我倒是可以和你们打个赌,我去另外一个国家,如果那个国家能实行我的法当然,法也要因地制宜的,因时而易,但核心不变就可以,如此如此,若真的能够全面实施” “秦法将不足为道矣。” 司刑猛提起一口气:“你这厮” 程知远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声音。 “你们可以联名写个推荐信,或者公车上书,让秦王把我撵的远远的,譬如名义上把我流放到燕国,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好了,那么再说说刚刚的话。” “世人喜欢这门道路,那么就可以去实践,儒门有七十二位圣人,实际上的数字还不止,但这么庞大的儒门,三上门之首,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去用这些圣人这是为什么?” “儒门行于天下,却不为君王所授法家也看不惯儒门,不如你来说一说?” 另外一位司刑冷笑道:“儒生迂腐这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繁往来,强则强弱则亡,昔年犀首合纵锁函谷,昔年张仪连横乱六国,这滔滔大世,兵之战,法之律,墨之工,农之事,纵横之局,名之辩,阴阳之测哪里有迂腐的儒家的位置” “靠着礼乐就能打败对手?周天子的时代早已过去唱诵礼乐,唱诵仁义道德?儒家习剑,却不喜欢行侠仗义,故才有子张持剑离于雁门;儒家知法,却依旧尊礼,故而有子夏传道于西河;儒家明德,却依旧鼓吹上古圣王之道,故而有墨翟入世教以大德” “诸子百家,六十圣门,三百道路,一半脱胎于儒门,然而身为百家源头的儒家,却遭到各国的冷遇,这其中,原因,道理,还不是因为愚蠢吗” “身有通天之本领,却依旧希望回归三代之古世,何其荒谬可笑” 这第二位司刑的声音更是震动,诸理官几乎是拍手叫好,属实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而如果墨家的人在这里,恐怕要脱下草鞋给他拼命鼓掌。 程知远又问:“好,说的好,不过有个问题,这么多儒门,哪个才是你说的迂腐儒生呢?抛开子张,子夏两脉,还有六脉,也包括荀卿。” 第二位司刑皱眉,想了一下,答道:“子思,孟轲,曾参,万章,皆可谓为其中代表” 程知远道:“那就是说,子思一脉,是儒家正统,是真正的儒门?” 第二位司刑觉得哪里不对,刚下意识要开口,就被第三位司刑拦住了。 “不他们不是儒门正统” 第三位司刑是旁观者清,不悦道:“你是偷换概念儒门正统,至今还没有定论,仲尼的真正继承人究竟是谁,也没有结果” 程知远一拍手:“那你的意思是,前面所说的那些人,子张,子夏,其实都算是儒门正统了?那他们也不算离经叛道啊” 程知远又把手一挥:“所以,儒门,儒家的定义,从何而来?” “你们说子张,子夏他们不算正统的迂腐之儒了,但是,他们又没有脱离儒家,还是正统之儒,那么,你们说了算吗?” “你们代表的是什么?” 程知远看着三个人,袖子一甩,红布抽出风声,走到理官团队的前面,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目光扫了他们一圈 所有人,全都汗毛耸立 “代表的是儒家的对立学派那评价本就并不是公正的” “所以你们的评价,什么都不是” “你们有人不承认子张,子夏的地位,但是一谈论到儒门宗主,八脉之尊,儒家之圣,还是会把他们算上,为什么?” “因为你们说的不算,儒家说的才算,而儒生们,各自勾心斗角,打的难分难解,却都是在为了自己所忠实的理想当年,你们也是,所以才会有各种‘攻讦’之事” “荀卿还曾经著书立传,把诸子百家骂了个遍,但最后,诸子百家不是依旧照样吃喝?” 三位司刑皆憋着一口火,第二位司刑怒道:“你这是玩弄文字,你这是藐视法言你你” “我?我什么我?” 程知远猛然上前一步,那一下子,仿佛有龙目直视,正是犹如天灵心中一声大喝震得十方鬼神惶恐,六合天妖尽窜这位司刑心头怒火陡然消弭,浑身冰寒如坠龙渊地狱 “儒有八脉,子张子夏不合,其弟子常常互相攻讦然而,到头来,谁说他们不是儒家圣人,不是八脉宗主?” “白鹿宫,仲良氏,仲梁子乃鲁人是周礼正统,而陈良子乃蛮夷楚人,为何仲梁子甘心与陈良平起平坐?” “昔年秦穆公起由余于西戎,怎么,由余因为是戎人,就不算秦国功臣了?” 程知远盯着他们:“算不算?不算是不是?” 那个理官便是连连摇头,又一愣,而后艰难的连连点头,然而还是觉得不对,顿时有些茫然起来。 “真正胡说八道的,正是你们这种理念。” “我说了算?”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你的命在不在手里,取决于你反不反抗,这时候你可以说你说了算,起码你抗争了,而不是等死。” “但涉及到追根溯源,涉及到社会,涉及到人身,涉及到将记载于青史之事时” “你们说的都不算,数千年后的后人,看到你们的奋力抹黑与各种胡乱评价,最后,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给予的答案,也只是‘古人单纯’四个字而已。” “为什么要通法,取法为了什么?” “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程知远向前去,三位司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是心气皆散,竟被程知远直接撞倒在地 咚 程知远止住脚步,看向三人。 “法家中人说我不算法家,但你们说了不算,法说了才算” “律法如何开口?” 程知远道:“我当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以法治民,民依法,法强民,民爱法,法强国,国可恃民,方得天下”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说到底,谁承认我是法家第四派的宗主?” “是此天下已知之矣垂作千古,溅于竹帛,青史已记,不可改也” 第五百八十八章 血溅霸宫 天律并不是一卷竹简。 就如同永乐大典并非一本书,而是数十上百本一样,构成天律的竹简也有很多,它们整整齐齐被码放在东、西、北的木架上,昏暗的室,上面偶尔透露下来的光,而光影下面,哪怕这里是天天打扫,依旧充满了细微的尘埃。 程知远想要看的,是天律与天道的状态。 帝辛授予自己天命,除去他所传授的用法之外,在把商朝的一切痕迹洗干净之后,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摹刻下新的,且独属于自己的道理? 天律可以给自己答案。 程知远看到了两个老人,那正是之前鼓动内部的司刑、理官们出去阻挡程知远的两个“青公”。他们在霸宫内部的地位,相当的高。 “法家第四派?” 一位青公抬起头,咧嘴,刚要发笑,然而下一瞬间,一柄宝剑便拍在了他的脸上 剑锋没有任何犹豫,差点就将他枭首 这青公神色骤然僵硬,而边上那位才将将反应过来,惊愕之下便是赫然大怒 但是程知远手中出现了第二把剑,并且杀意毫不掩饰 “你你要做什么” 青公的心中猛然一寒,而程知远把剑锋嗡鸣一转,锋锐擦着这位青公的脸点在他的肩膀与脖颈上 “我不对外面的理官动武是因为他们都是法家的基石法者,至公至正,不该有半点徇私枉法的情况,我希望以道理去说服他们,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职责” “但是你们,你们这些藏在污垢之中的,又脏又臭的腐朽物,善于揣摩人心中最阴暗的一面,由此来达到控制,洗脑那些理想还没有被现实击垮的年轻人,让他们成为你们手中的刀与剑,这种行为” 咚 那位青公被程知远一剑拍的横飞出去 “你——” 另外一位青公猛然站起,却被程知远一下子锁住了喉咙 “等你成就圣人,再和我动手吧” 程知远的手死死扣着他的脖子,这位青公的眼睛瞪得老大,此时其中居然浮现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那是他从没有想象过的,但却曾经在梦中大汗淋漓的醒来,他觉得会有一个人来惩罚他们这些背叛者,但是没想到,居然是法家第四派这种狂乱之宗 “你不是告诉外面的那些弟子,要以身殉法,效商君之事吗” 程知远的手臂如钧铁般一动不动 “怕什么?我居然在你眼中看到了恐惧?法家不都是不怕死的人吗?怎么,下面的人愿意为法而奉献一切,上面的指示者,居然对殉法这种事情,无法接受吗?” “那你们又如何能高高在上?自己都不相信法,自己都不遵守法,鼓动旁人,散播谣言,你们要颠覆秦国?还是准备自立为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真是儒家所说的话?我和杜仓谈论,有些句子必须要正确的断句,但是即使儒家弟子遍布天下,错误的论调还是散播了出去,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攻讦之术啊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够让后人痛恨另外的圣宗?不,他们千百年后把你们的论调挖掘出来,最后给予的,也不过就是古人单纯且倔强的嘲笑罢了” 那位青公的脸上发白,已经喘不上气,浑身上下的精气神明都被压制,而另外一个被一剑拍飞的青公,则是慌张大吼:“程知远你敢在天律面前放肆你自称法家第四派宗主,却眼中毫无法度” “霸宫之下,岂容你这虎狼子随意由来” 锵 剑锋猛然把那位青公的脸划开极大的豁口 “啊” 鲜血飚射,那位老人吓得魂飞魄散,气的是连连发抖,猛然捂住自己的脸,神色苍白,但是手臂上又多出了一道伤口,他忙不迭再捂住手臂,然而肩头又迸出血来 及至眉头,腹部,小退,胸膛,至少有十余处出现剑伤,这位老青公吓得连连后退,刚刚明明只是一剑飞过,但这些伤势,他根本没有看见是如何造成的 “呵” 程知远的声音中气十足,同时带着极大的蔑视。 “打击政敌,本无不可,诸子百家都是如此,墨家儒家,互相攻讦更为激烈,但是,你们这种灌输给下一代的不良思想,着实是有大问题。” 咚 被程知远掐着的老青公脸色憋得通红,他的喉咙已经再被捏碎,吱嘎喀拉的声音连连响起,至最后,程知远猛然把他向边上一丢,而这位老青公二话不说,一口猛血就吐了出来 “你们以为,天律之下,我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程知远顿时摇头:“可惜,我想嘲笑你们都做不到啊” “你们和我讲霸宫的规矩?” “法家第四派,就一定要尊奉天律?嗯?秦国的秦法,那齐国的法家不是法家?韩国的法家,不是法家?” “笑死人了,霸宫的规矩?我要不是为了下一代人着想,就是砍进来又怎么样?全都砍伤,不是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情。” “你和我一个不是秦国的人,没有秦国户籍的人,讲秦国的法律,讲霸宫的规矩,妄图在这种规矩中,把我拿下?” 程知远双手张开,复又收回,语气也平淡下来。 “那就做好付出严重代价的准备。”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拿剑指着,有人要指我,那我肯定要指回去。” 锵 那柄宝剑飞回,洗血剑回到程知远手里,妖气迸发,对着青公的的大腿就斩了下去 剑锋划过,腿脚飞落,鲜血暴动,那位青公哀嚎一声,瞪大了眼睛 “啊——” 大腿被砍掉,程知远甩出剑锋上的血,而另外一位青公口中也咳血不断,浑身颤抖 程子入霸宫,二青公则一残一哑 剑合鞘 咚 三位剑宗与封章圣人进来,他们早就看到这一幕,但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陈龙右盯着那被斩了一条腿的青公,一言不发。 背弃秦国,乃至于背叛秦律的人 既是法家第四派宗主动手,那就属于法家内部先行解决的问题,随后,才要移交给秦国律法,因为这里是霸宫,情况特殊而已。 “这两人已经违反了秦律。” 陈龙右看向封章,而封章圣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态度很明显。 “竹简上有灰,灰尘有些重了,让我看不清东西。” 封章背对着陈龙右,如此说道。 第五百八十九章 终究还是躲不过! 程知远感觉到天命的牵引,他在第三个记载天律的简牍后面,看到了所谓的“天道”。 那是一团王的卦与天道的火,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程知远不免想到那句话“伏羲氏窃仙法于天,始得连山”。 伏羲,周文王,连山,道火…… 程知远盯着这团安静的火焰,那冥冥中的联系,仿佛有来自更加久远时代的声音在诉说。 “六十四卦,火水未济是最后一卦,象征着事业未竟,火势压倒水势,救火大功未成,故称未济。” 程知远伸出手来,道火并没有温度,就像是一团空气,但是程知远感觉到那浩如烟海的力量蕴含在其中。 “火本身是纯粹的道之载体,是属于天道的一部分。” “庐山的青火,未曾降临的天之道火,是完整的道种,那正是相当于天道。” “天律不完整,秦国得到了道火,所以法家顺着商鞅的邀请来了,所以术派,势派都和法治派合为一体。” “商鞅的老师是尸子。” “商鞅曾经在公叔痤麾下当中庶子。” “商鞅给秦国变法,在真正看到变法产生成效之后,便拿出了这团火。” “从此,天律的雏形诞生了。” “商君之法,秦必遵之。” “这是缺损的,道的种子,但是可以补全,秦国有法制,道火会自己修补。” “……秦国的国运被窃取……” “十二年后……国运恢复,便必须从窃运者手中毁掉另外一个相同的国运。” “道不可两分……国运不可有二。” 程知远的眼中看到无尽山河,百年岁月自秦孝公从商君手中取得青火,这团火便成为了天律的载体 诸子百家,认为一统天下就能实现天道的更迭,这是没有错的,但他们手中没有这种青火 嗡 程知远目光忽然一震。 孝公之前的时代,还有影像,但却是破损不堪的,零零散散的。或许并不是这团火所继承的过去岁月,而是沾染了其他青火所浮现的片段 程知远看到一根巨大的钩子 而那钩子下面,天与地交界之外,那是一座极其熟悉的建筑 鹿台宫 “纣” 帝辛的宫殿 这是天纲毁灭时候的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浩大的钟鼓声音,那是天礼的力量,这是古来礼乐代替纲常之事,而商朝的纲常,其实是祭祀鬼神,而纣王的时代之所以天纲崩毁,是因为纣王废掉了鬼神。 等等,鬼神在殷商之上? 还是……天神? “可惜,更前面没有记载……我看不到了。” 程知远感到一种共鸣,正是这种共鸣的力量,才让程知远看到了商末的事情 程知远此时,想到了山君们的胡话,同样,虞霜也很认真的,在荀子面前说过这些胡话。 “天礼毁掉了天常……天常便是天纲,但只说天常,是因为常乃恒定,纲则是统治者定下的规矩……礼乐并没有使得统治者跌落尘埃……” “断了他们的登天路途……谁的?是山君的?不,是鬼神众” “南天阳世的众生为一个决定而殉葬,指的是纣王的决定和牧野之战吗?” “万仙枯坐在仙界中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万仙?” “再之后,就是白马天勾,桃源古地的传说……” “天勾是……一个时代的天道覆灭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这就是虞霜所谓的天落?” 天道更迭之前,上一任天道覆灭,便有天勾下降,破灭旧道,而新的天道更迭之后,按照虞霜的说法,则有天平经出现于天姥山,书写新的天道之章。 这一切,似乎绕不开所谓的天界 仙人所飞升的白玉京? 程知远眯起眼睛,试图查找一些记录,但是秦国的青火很年轻,并没有白玉京的记载。 看来它应该是商朝末年,被天勾带下,随后一直神隐在人间,直到二百年前被商君发现。 嗡—— 青火出现波动,在与程知远进行共鸣,澎湃,充沛的天道之力从蛰伏转向活跃,程知远此时试探着,让自己的天命之力活动,并且试图驱使青火。 “懂了” 程知远的瞳孔中,如同剑花一样散开的光明,每一柄剑上都映照着一片火光。 “天律,四周的简犊不断投入其中,得到青火的认可,铸就秦国不可动摇的秦法,由此,秦法可以监察到秦国任何一个角落,这就像是赵国浑天仪一样的能力,并且更强。” “秦国就像是一个蛋壳,里面流转着无尽的,独属于秦国的道,这种道,叫做【法之制】。” “而如果要洗掉我天命中,天纲与商朝的影响,那么,需要一个完整的天道之火……” 程知远突然沉默下来。 不然,不完整的天道火洗礼之后,天命会更迭为“秦”……并且强制不能更改,与秦绑定,而不是“洗掉”。 因为当世属于“周”,礼乐的火会洗掉属于商朝的东西。 天道的火…… 完整的天道火有吗? 有的。 正是庐山即将降临的,空白的天之青火 没有被任何人染指过 “到头来,还是要去一次” 程知远大声的叹了一口气 从最开始,了解到庐山青火时,恐怕就注定了,至强者们是绝对绕不开它的 因为那是道啊诸子百家,莫不最想让天下行使自己的道理 “我虽入天象,但庐山之中有堪比圣人的十二重大仙人,我的实力还是偏弱。” 程知远看向眼前的秦国天火,心中升起一种大胆的想法 不用天命驱使,而是借秦之天火淬炼精气神明,不知可行与否? 第五百九十章 神游! 自程知远见天律,已有十五日。 青火加身,程知远安然定坐,天地与其相远,万物与其相去,世间岁月与其不染分毫,泾渭分明,犹入化中。 化幻化也。 就像是存在于世间,又远离世间,既消亡又诞生。 那涌动的热浪,虽然没有温度,但却依旧让程知远的身形,显得逐渐虚幻起来。 霸宫之外,那些理官们想要进去,却发现天律在阻挡他们,十五日的浸淫,程知远仿佛独自占据了天之律法,而让整个霸宫,又重新慌乱起来。 “为什么十五日了还没有出来” “他对天律做了什么手脚” 三位司刑很害怕,那心头的阴影重新涌上来,几乎要从喉咙吐出,理官们大量聚集,但是天律锁死了进入这个殿门的路,而里面,从阴暗的窗口后,隐隐约约,似乎有吞吐的火光,闪烁不休 秦国的天之道火,居然开始活跃了 “该死” 一位司刑愤怒的捶打门扉,然而天律锁定之下,此门坚固,不可撼动,纵然圣人亦不能破开 “自天律定下,从没有人能与天律直面十五日” 那位司刑虽然愤怒,却也感觉到恐惧 即使是以前的两位青公,也只是与天律面见十日,之后就必须要退回来休息,调养身体与精气神明,可如今程知远,这个刚刚被承认为法家第四派宗主的人,他居然第一次见到天律,便与天律直面了十五日 这何其荒谬,何其可怖 “到底怎么回事” 而在宫内,程知远只觉得自己是脱胎换骨,这么一趟下来,天道青火淬炼了精气神明,那种巨大的提升无可言喻 难怪世间都说,渡过庐山火的人,与没有渡过庐山火的人,简直就是一重天与一重地,犹如云泥之别 难怪当初孟破并不是很强,却被不少人忌惮与敬重,全是因为他渡过了庐山火 渡过天之道火的灼烧,精气神明之强,便十倍于曾经 松散的会被凝实,本就夯实的会变得坚固不可摧,程知远感觉到,这十五日来,这秦国的天之道火,在顺着自己的引导,试图补全自己的“仙人缺陷” 天道之力何其浩大,即使是一部分,也不可小觑 程知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仙人缺陷正在处于被弥补的状态中,但是诡异的一点,十五日下来,虽然一直在进行弥补,但似乎杯水车薪 天道之力何其浩大 “缺陷不应该有这么大,难道是道火不全的缘故,还是因为,道火不能与仙人缺陷相互汇融贯通” 仙道的水很深,不管是郑庄公,伏羲氏,亦或是别的仙人,大家都有缺陷,并且自古以来似乎都无法弥补,这期间肯定有无数人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最后呢 典籍残缺不全,记载全都靠脑补,重要的关键行为与举措变成了猜测。 仙人的缺陷,似乎真的没有办法补充,于是很多人,把飞升寄托为最后补全缺陷的方法。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穷途末路吧。 程知远的精气神明已经累积了十五日。 一层一层,就像是夯土一样,不断的捶打,凝练,不断的压缩,压缩抵达到精气神明的极致 锵 程知远竖起手指,剑气迸发 “并指为剑” 这是屡受程知远吐槽的一件事情,凡是任何有点本事的人都会并指成剑,而他却久久学不会,只能以连山易模仿,不过如今这个事情可以不用再提了x 我程知远,终于也会这装逼拉风的一招了 锋锐,震荡,不可阻挡x 这剑指上萦绕的剑气,强度坚韧到可怕 嗡嗡嗡 几柄宝剑开始轻微的鸣颤,表达出它们的惧怕那正是因为这剑指的威力 程知远手腕一转,向宫殿后面的墙壁指过去 咚 一个巨大的空洞豁然成形,整个宫阙都在摇晃 轰隆 霸宫震颤,外面的理官们神情紧张,而三位司刑更是手足无措 程知远也被震的愣了一下 这仅仅是一指而已 “厉害厉害,让我想想,这得取个拉风的名字” “大罗剑指” 当初陈龙右用剑指对付自己,程知远起两千剑甲迎战,那时候自己闯了一个名头叫做大罗天剑术,虽然是临时吹嘘的 但是现在么 “大罗,最高最广,无先无上” 天之道火果真威神莫测,精气神明锤炼到这般地步,还可以进行锤炼,程知远待在这里,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极限所在,而秦国的火焰也没有驱逐自己的意思 于是,一转眼,又是十日 外面的人已经有些麻木了,三位司刑脸色苍白,很多天都没有睡好觉,自从那一日,程知远施展大罗剑指,使得整个霸宫颤动之后,这十日以来,几乎日日夜夜,霸宫都在不断的震荡与摇晃 轰隆 突然而然,天律锁死的门户洞开,程知远猛然倒退出来,整个人身上,青色的火焰蔓延至宫阙之中,而程知远两指向地一点 咚 霸宫震动,大地摇晃,而宫阙之内,那些青色火焰瞬间收敛回去 “危险” 程知远显得有些狼狈,秦国的青火居然想要让自己帮它干活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原来是觉得,自己可以承载天律,所以想要把自己变成类似“神侍”一样的玩意 天道使者我可没有兴趣 “这也算是道火的本能吧,道火是没有意志的,只是凭借本能来进行活动,它感觉到欢快,希望我与它行为一致,但很可惜,我终究是我,不能为秦法所同” 程知远捋起发丝,三位司刑猛然向他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 那身形虚幻,程知远如同化入幻境一般,直接作烟云飘散 “一点好处,原来化人感觉是这般” 程知远的声音出现在霸宫之外 “譬如化人,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为妖,不名为道” “此法名为” “神游”div 第五百九十一章 我见青山,青山见我 形体不动但精神瞬间已经游荡于天涯海角,海市蜃楼也留其影,茫茫西漠亦见其踪,这便是神游的表面意义,而程知远所掌握的神游几乎可以肯定,这便是幻化人的法术! 《列子·黄帝》:“昼寝而梦游於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神游之意,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非停滞亦非枯死,而是实实在在,幻化至于彼方!” 程知远出现在霸宫之外,幻化的躯体逐渐凝实,似乎是完成了从虚无到切有的转变,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如果硬要说的话 “神妙莫测,倏起倏灭,生者有形尽为虚无” 身躯幻化,程知远再度出现时,则是来到了城西学堂! 数十日过去,学子们早已回归过来,李悝大师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去,透过那重重门扉,看到了虚幻的程知远。 他的目光落下。 程知远再度神游而去! “砰!” 李悝大师推开门扉,不可思议的看着外面空无一物,只余尘埃的街道。 “阴阳之变归于消亡” 程知远的幻化之体出现在秦王宫前! “大道造化万物,其巧至妙,其功至深。” 程知远看到了嬴稷,而嬴稷不假思索的挥出了太阿剑!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剑锋落下,却什么也没有斩中。 秦王看着之前程知远幻化的地方,感觉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 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出入秦王宫?! “常信常存,无极无穷” 程知远来到宣太后府邸,此时的宣太后身边,鬼语。 那是程知远的恶作剧: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五百九十二章 冲突之始 “谁?” 龙素拿着竹简,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 她不解,困惑,从来都很清澈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问号与迷茫。 “我见青山多妩媚” 龙素看了一会,忽然很生气! 这种句子,她以前似乎看过 珠沉渊而川媚,玉韫石而山辉! “程知远!” 但不论龙素怎么呼唤,四周都没有回应,那一束阳光从简陋的屋子中照下来,正好洒在她的木案上,老旧的杨木似乎焕发了新生,龙素在这里站了很久,最后把竹简重新放回了阳光照耀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又似是无奈,又似是不太轻易表达的欢喜。 她靠着自己简陋的木案,第一次,不想写简了。 ———— 秦国,因为程知远的幻化游走,已经高度戒严,秦王亲持太阿临驾霸宫。 他已经问过李悝大师,得到的答复,并不出乎于他的猜测。 “参见王上!” 三位司刑不敢无礼,连忙过来,秦王扫了他们一眼,冷笑了一声。 “三位数十日前好大威风,以后三位,见到孤亦可不拜。” 三位司刑冷汗直冒,嬴稷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你们犯了秦吏中的哪些错误,等到咸阳处政务处理完毕,自然有新的司刑过来代替你们,到时候,你们自己该受什么惩罚,自己去领受!” “我觉得,杜仓这次,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秦王言辞很重:“程夫子何在?” “禀王上他” 三位司刑欲言又止,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最后勉强,终究是让秦王懂了之前发生的情况。 程知远见天律二十五日,出来时,神游幻化,流落青冥不见,恍惚窅冥,不可捉摸揣测,他们并不知道程知远怎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但是秦王心中却有些震肃。 幻化之法秦文公时代的史书中,曾经记录过西极之国幻化人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见于周穆王的时代,幻化人在数个时代都出现过,只不过在穆王的时候,闹出的动静最大罢了。 幻化之法,这世间几乎没有地方能够阻挡他的进入,秦王进入放置天之道火的殿内,他看到秦国的火焰变得十分活跃,他在转过身,再出来。 程知远重新回到霸宫之外。 “参见王上。” 秦王盯着程知远,盯了好一会。 “没有通告,私闯秦王宫,可是重罪。” “不过今日,便算了。” 秦王把殿门关上,来到程知远面前,忽然道:“正巧,今日夫子幻化至孤宫中时,孤正刚与诸臣商议完毕。” “夫子以为,秦若此时攻赵,胜算可大否?” 秦王忽然有此一问,程知远道:“秦王欲取何处?” “上党!” 秦王侧过头,眼中闪烁着凶光:“太行山下,八关尽归秦手,则俯瞰中原,虎吞乾坤!” 程知远:“三晋唇齿相依,魏国有水利之盛,韩国有强弓劲弩,赵国则最为可怕,现在攻上党,为时过早。” 秦王看着程知远。 “阏与,先攻阏与。” 嬴稷依旧不死心,程知远道:“赵国有数名强将,圣人不在秦国之下,如今穰侯被逐,秦国正一帅,动乱刚平,不易多起兵戈,即使是阏与起战,秦未必能胜于赵。” 嬴稷道:“我重金买通了匈奴人,赵国长城边关烽火连绵,他还有兵力与我相抗?” 程知远点明道:“恒山武士虽强,但赵国以恒山武士为奇兵,而非主力啊,王上以为,调开了恒山武士,就一定能打得过赵国的军队么?” 秦王看着程知远,而程知远知道,这一仗如果开始打,正是阏与之战! 秦国确实是打得过赵国,单单看纸面数据是这样的,但最后的结果,是赵奢出了奇计,大破秦军。 秦王最后终究是摇了摇头:“夫子是一点办法都不愿帮我想?” 程知远道:“王上见谅,在下初入人间,居于赵土,赵国虽与在下没有生养之恩,但却有收留之情,再说,秦国人才济济,若王上真想打,那谁也劝不住。” 秦王问:“能赢?” 程知远:“不可说。” ———— 马车的轮子转动起来,程知远已经完成了自己入秦的目地。 冬雪尽去,春日将来。 “拖了这么久的儒门比试还会举行吗?” “现在也没有意义了吧,都已经彻底闹翻了。” 虞霜这段时间消失了很久,但是在回家的时候,屁颠屁颠的又出来了,程知远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虽然有些警惕,但想来这个小子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情。 荀子还要在秦国留一段时间,受到范睢的热情招待,而吕不韦表示,要先行去燕国打点打点上下,探探情况,故而就不随程知远去洛阳了。 在离去前,程知远的目光,看到了一丝鬼气。 “师兄,不必去。” 虞霜的头也看着那处,忽然一笑:“师兄舞动了定秦剑,造成了一些变故呢本来到秦国的,我以为会是杜伯,或者是孟尝,没想到变成了太子申生。” 程知远看向虞霜,虞霜道:“我只是告诉她,如果她不想回归奈何,便要记好我给她所算的时间,这是一笔交易,她一直都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来找他,但我帮她算出来了。” “现在么太子申生,恐怕已经被诸圣人拿下了吧!” 话语刚落,程知远的马车行驶到灞桥,而咸阳城方向,浮现出一道惊天动地,随后又瞬间消逝的浩瀚鬼气。 太子申生,已被秦国所擒! 有心算无心,太子申生受到定秦剑影响自然跑来,当年申生冤死,后来在曲沃显灵,曾经愤怒的告诉晋国,他已经把晋国的国运给予了秦国 程知远摇了摇头。 马车走过灞桥,在灞桥的边上,有一位老人正在垂钓,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水波轻泛,吊钩垂直。 愿者上钩。 ———— 自程知远离秦,七十五日之后。 阏与之战落幕,赵奢、许历,率领赵军出奇计,大破秦军,秦军主将胡伤战死。 季春,儒宫白鹿宫显异像,大试开始,诸圣齐聚,八脉弟子,尽数汇集于天尽头!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少说话多看 钟,鼓,礼,乐。 白鹿宫从没有过如此的戒备与严肃。 八脉最后的比试,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到来。 过去的计划已经赶不上时代的变化,八脉的弟子,各位圣人麾下的势力,在浩大的钟鼓声中,从白鹿宫的山门处,熙熙攘攘的走了进来! 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是神情严肃,凡是能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的弟子。 陈相坐镇在山门处,他抬起头,看到了子思。 “嘿!” 不屑的笑声毫不遮掩,子思的身边,数位圣人冷眼相看。 曾参,南宫,澹台,他们都在。 “见过述圣!” 陈相冷笑之后,还是得向他行礼,毕竟礼不可废,就如同当年仲尼再不喜欢阳货,还是被他坑的必须去见他一样。 子思还了一礼。 “八脉中人,笑到最后的,恐怕不一定是你。” 子思身后,传来声音。 漆雕晖来了,憋着一股怒气,而曾参他们看向漆雕晖的目光,无悲无喜。 “漆雕,无礼了。” 曾参说了一句,声音苍老,但却中气十足。 “无礼?!哈!” 漆雕晖怒叹道:“乱秦之事,尚无说法,曾参!我还尊你一声曾子!你可有脸吗,出入秦国,遮掩身形,取走随侯珠,偷偷摸摸,这岂是大丈夫,岂是君子所为!” 曾参面不改色:“随侯珠本就是儒门至宝,既是我门所得,便为我门所有,君子?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有何不可?” 曾参道:“秦乃虎狼之国,能知几分仁义道德?” 漆雕晖气红了脸,正是怒发冲冠,而南宫,澹台等圣人也都冷眼相看。 子思却不想和漆雕晖掰扯。 他向白鹿宫深处走去。 “漆雕,这一次,八脉本就当有一个决断,你要算算结果来源,不急躁,因为我们也正要这么做。” “陈年旧事,当好好拿出来看看,过去的,现在的,都要有个说法,然后,才有未来的。” “这一次之后,天下儒门,未必还有你们的位置。” 漆雕道:“曾参,曾参!你是老糊涂了,儒门的道理,天下没有人敢于深用,我们是不是儒门,看的恰恰是过去,过去决定现在,有没有我们的位置,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门前的冲突眼看一触即发,这时候,山道上走来了一个目盲的老人。 子夏。 他被杨乐搀扶着,动作显得有些不利索。 “子夏。” 子思回过头,看到这个目盲的老人,十分感慨。 昔年老友,同门师兄弟,今日已经皆成古人。 “儒家八脉……” 子思的声音有些伤感。 “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古人在争罢了。” “圣人说到底都是古人。” 舞是一个儒生,他出生低微,母亲曾经为人做过舞女,后来齐国短暂毁灭,他的母亲出逃,嫁给一个黔首,生下了他。 直到如今的齐王复国之后,他回到齐国,遇到一个老儒……总之,经历了很多事情,最后拜在儒门。 他的老师是齐国的一个官吏,据说老师的老师的老师,也就是师祖是七十二圣贤中的子羔,只是他并没有亲眼见过。 他同时也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子羔一脉是做官最多的,他从小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周朝,这确实是一个王侯将相真有种的时代,出身不好,一切不好,六国大多数看重身份,齐国还算好一点,有知识就能得到尊重,还有稷下学宫。 如果不懂知识,最好是加入秦国。 “我来白鹿宫是想要看看能不能遇到师祖,不是说儒门圣人都会来吗……” “我是哪一脉?我也不知道,师祖在哪一脉,我就是哪一脉了。” 舞皱着眉头,询问身边的人,该说是少年还是青年? “你老师呢,没和你一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和我一样来找自家师祖的?” 程知远摇了摇头。 “我家老师比我先来,我处理了一些事情,这才姗姗来迟。” 舞顿时不满:“这可真是无礼,儒家最讲究礼仪,哪里有老师独自先走,弟子后头才到的道理呢?” 程知远:“是啊,确实是没有这个道理……但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处理很多简犊。” 舞有些揶揄,轻声一言:“咦?处理简犊,难道你是小官吏吗?” 程知远道:“不是,我就是个穷教书的。” 舞哦了一声,心中不免嘀咕,穷教书的,有什么可处理的繁忙简犊? 程知远看到他那种神情,补了一句:“其实是批改作业来的。” 舞皱了皱眉,似乎理解了一些。 但他很快却又摇了摇头:“教书没有前途,祖师子羔,也是最后才去教书的,像是我们这么年轻的人,当然要抱着扬名四海的意气!” “老人教书,是为了传承学识,而我们,应该盼着出人头地去。” “像是这一次,若是我为祖师所在的一方争光添彩,拿到了那柄武王钺,昭示儒门正统在我……” 舞说着,开始兴奋,连气息都有些粗重起来。 程知远有些奇怪,这小子凭什么这么轻易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拿到黄钺? 自学考试上来的和系统学校出来的高材生比拼,没有太大优势吧。 正当程知远想要问一问他这个迷之自信从何而来的时候,舞倒是又开口了: “对了。” 舞皱起眉头,对程知远道:“你说你是穷教书的,那你老师估计也不是八脉里面的重要弟子,咱们虽然初次见面,但遇到就是缘分,我还是要送你一些忠告。” 程知远道:“洗耳恭听。” 舞严肃道:“八脉弟子,多数自视甚高,脾气不好的,言辞激烈的,听说也有很多,到时候你跟着我,少说多看,不要贸然出风头。” 程知远很认真且很真诚的点头:“多谢,多谢。” 舞颔首:“嗯,知道就好。” “我虽然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圣门大会,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正是白鹿宫中的弟子,届时可请他为我们引路。” 第五百九十四章 论子之德与战 舞带着程知远来到白鹿宫的山门前,门口处,依旧是老陈相在。 “咕嘟!” 舞此时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前面那是一位近似贤者的人啊,陈相算是很出名的人物了,可平时只能听说,却从没有见过。 在恭恭敬敬参见过之后,陈相对于两个来寻找本家的儒生并没有太大阻拦的兴趣,自然是很爽快就通过了。 “在下舞,曾求学于稷下学宫。” 舞恭敬回应:“家中师祖是子羔。” “子羔……那就是颜回一脉的,无伐善,无施劳……子羔先生虽然做官最多,但也是最出色的,仲尼曾经屡次称赞他……” 舞顿时显得有些欢喜,但又尽力克制,谦卑道:“家师素来遵从师祖之思,秉持古来之训诫,为官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徇私舞弊。” 陈相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道:“在下曾游学于稷下学宫,始得恩师授业。” “家中师祖,仲尼也。” 陈相愣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 程知远道:“万般儒道,皆由仲尼而出,天下儒生,莫不同为一宗而已。” “好,好,好。” 陈相赞了赞,显得很满意。 而舞的神色有些拉了下来,这时候,两人进去,舞刚要试图斥责程知远,陈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 “你……你这小子,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你叫什么呢。” 程知远行礼:“今人而已。” 陈相顿时又是一愣。 而后,他摇了摇头,抚掌道:“有意思,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儒家素来讲的是以古鉴今,你却不说名字,而自称今人,怎么你是要以今非古么?” 程知远:“倒也并无不可。” 陈相:“里头坐着的,都是古来圣人,今日却有一小小儒生,自称今人而欲比圣贤?奇哉怪哉!” “行吧,今人,你且去吧,只是有一句话还要听一听。” “那儒家八脉各方弟子,可没有喜欢听你这奇怪言语的人,辩证之事,白马非马,这是名家喜欢玩的文章,在这儒门云集的地方……玩这种纵横家的口舌……可不受欢迎啊。” 程知远行礼:“多谢陈相先生提点,在下必然铭记于心。” 那两人转头,舞顿时就不乐意了,对程知远不满的斥责:“不是说了,让你少说多看吗,现在倒好,说不定还给陈相先生一个你我都是喜辩之人,学的是歪理邪说的坏印象!” “让你少出风头,你却非要说上两句?” “家中祖师仲尼?你这不是废话吗,儒家祖师当然是仲尼,你在这上面玩什么文字呢?” 舞很是不高兴,同时感觉程知远不仅把他给陈相的好形象都败光了,还连累了他一起被归类为擅长诡辩的小人范围。 这可真是烦人透顶了。 程知远则是道歉:“心中一时欢喜,竟然忘了,这场合已变,是我心中看到儒门正统所在之地,忘乎所以所致。” 舞哼了一声:“儒家可不喜欢诡辩,实事求是才是正道,你既然心中欢喜,那在这儒家圣地,自然更该谨小慎微才是。” “总之,你再说话,少说,我带你去本是好意,怕你不知道又说什么胡话,却没想到你可真不靠谱,算了,你说话时,却也该多想想,莫要连累了我便是。” 程知远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确实是这样,于你无益啊,是我孟浪了些。” 两人又向前走,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里当然不会出现交易市场之类的东西,倒是随处可见儒生在互相讨论,多数是以古喻今的事情。 “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 这讲的是季氏准备讨伐颛臾的事情,孔子对此很反对,认为颛臾是鲁国的藩属国,不应该进行讨伐。 冉有则是认为,如今颛臾城墙坚固而且靠近季孙氏的封地,现在不夺取,后世一定会成为子孙们的忧虑。 孔子则是认为君子厌恶那些不肯说自己想要那样而偏要找借口的人,也就是指桑骂槐了。 仲尼本身并不是很赞同用拳头解决问题,讲究“先谈再打”,他本人是反对战争的,主张德治,但是如果再深入了解一些,就会明白,孔子虽然反对战争,但如果真的必须要打的时候,他的主张是力求一拳把对面打的起不来。 这种反差与他的反战思想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很少被人提起。 孔子并非主张“不战”,而是主张“慎战”,不喜欢发动无意义的战争,当然在后人看来,确实是有些不具备防患于未然的思想。 论语:子之所慎,斋、战、疾。 并且,孔子还认为,如果真的要打,那么将军必须有勇有谋,而不是是个菜逼就能上。 论语述而记载: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在这里,孔子赞成的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并且提倡“足食”,“足兵”再打,也就是说兵强马壮粮草齐全,此时战斗,万无一失! 这种兵家思想,其实和后来王翦很像,总结就是“结硬寨,打呆仗”,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平推过去,不吃你任何计策! 但程知远听了一会,就开始摇头,舞还有些奇怪,却听到程知远说:“仲尼从来没说过以德可完全服人,他说的是先教而战。” “治国之道,一曰养德,二曰养力,要文武张设,德力具足,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备,如此,慕德者不战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却。” 程知远说了一通,又道:“这些人,只得皮毛而已。” 舞神色顿时一变,一把拽走程知远,因为他看到那些个儒生已经向这里看过来,并且其中有人似乎已经听到了之前程知远的话。 “你真是,尽惹麻烦,仲尼之道传下,尚有七十二圣贤出,你用你的道理去和他们的理解辩,到时候这些人若是恼火了,吃亏的还不是你我!” “不和他们打好关系也就罢了,还到处添乱!” 舞狠狠说了一句,气的不行。 程知远则是道:“只是不忍愚蠢之人大说其语,刚刚那些人,是子思一脉的吧。” “明明知道本意,却还如此传道,却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舞顿时变色:“住口,岂能非议圣人!好了,你不要再说话了,否则,即使我在白鹿宫认识人,也保不住你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烛火(上) 在程知远看来,舞这个临时认识的朋友,还是很靠谱的,有点虚荣心太正常了,在这个时代,如果是平民,或者说贱籍拜入了圣门,成为其中弟子,那么有了骄傲之心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这是一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 春秋战国,多少人魂牵梦绕,这个时代虽然是“王侯将相真有种”的阶级社会,但同样,也是“诸子百家入人间”的风流之世。 那名垂青史的人物中,包括卫鞅,张仪这些人,他们曾经都是平民庶首,是进入了圣门,拜在了尸子,鬼谷这些人门下,他们的才华才得到开发,才得到认可。 仲尼开私学之先河,其实啊 “孔丘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程知远不无感慨的和舞说道:“有多复杂呢,他遵守礼制,愿意为天礼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周公定下的礼,希望恢复古之三代的圣王之治,但在另外一方面,他又看到世事如此黑暗不可挽回,春秋尚可,而到了如今,已是礼崩乐坏道德不存,他在春秋时开了私学,这又何尝不是在挑战周宫的礼呢?” “古时候的知识,最早是由巫来掌握,后来巫成为了儒,儒衍成士,士人与贵族,而那个时候的士人就代表贵族。” “平民,哪怕是国人都不可能是士,只有仲尼,他开了私学,于是天下不论贵贱的百姓,都能学到知识,于是士人的身份,原本贵族垄断的这一处,被他打破了。” 程知远道:“有人抨击他,有人厌恶他,有人喜欢他,有人尊敬他,但我觉得,仲尼是一个复杂的人,十分的复杂。” 舞有些无言,思考良久。 二人在四周走着,也有儒生听到了程知远的话,上来与其辩论。 “仲尼教化众生,当然是有大德,这并不违背周公的礼啊,因为仲尼也是在教导更多的人心向礼乐” 儒生们显然对仲尼十分尊崇,认为程知远说的不对,仲尼教导大家学礼,并没有违反古制。 舞生怕程知远再说出什么不着四六的话来,便不假思索,立刻把他从这里拽走了。 因为周围,程知远的话已经吸引到很多人,这里开始成为一个新的讨论区。 聚集的越多,那些奇怪与厌恶的目光就越来越多。 “好了好了,别辩了!” 舞很生气,他决定现在立刻就离开讨论区,白鹿宫给各位儒生准备了各自的休息区,但实际上那些屋子实在算不上华丽。 儒学到如今,已经有了很大的分歧,八脉各有不同的理解,其中有一点,就是生活品味。 最早的儒生讲究吃的不需要太好,穿的一般化就行了,每天要走很多路,要常常劳作,其实和墨家也差不多,只是墨家更寒酸一些,但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儒生吃的要求越来越高,穿的服饰也越来越华丽,自己给自己学派定的破烂规矩越来越多,甚至标榜自己是古来专门负责祭祀的尊贵人物,于是死循环开始了。 舞和程知远住的地方,可以说并不能让舞满意,甚至让他想起自己以前那段艰难的岁月了。 “还有五天,八脉之中,子张先生那一脉还没有回来。” 雁门关遥远,而且如今赵国与匈奴激战,程知远是知道子张为什么没回来的。 在恒山武士的队伍之中,程知远看到了颛孙师。 这位儒门的大贤,加入了对抗匈奴的战争浪潮之中,而八脉这里,已经有人在提议,废掉子张这一脉的正统性了。 舞拉扯程知远,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夜幕很快降临,聚集的儒生们也各自回来,程知远看到舞正在整肃衣冠,似乎要出去的样子。 “我要去拜访我的旧友,你先睡吧。” 舞如此表示,背对着火烛,面向黑暗。 程知远的手抚上火烛,下一瞬间,整个人都从这个屋子内消失无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咚——! 门扉被冲破,有人神色阴冷的大步进来,每个人都配着剑,但是这间屋子里,却只有一盏静静燃烧的火烛。 “哈哈” 舞的手有些颤抖,他跑到了自己旧友的地方,那个旧友出门迎接,并且给他披上了一层单衣: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不简单,今天晚上你出来是正确的,有些人要对那个青年动手,这事情和你无关,千万不要卷进去。” 舞的嘴唇发白:“我和他也算是路上认识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旧友道:“有人要取他的性命,你如果在里面或许会受到波及,我是和他们说好了,让你先找个借口离开,不然你也会被杀死在里面的。” 舞感到不可思议:“这里是白鹿宫啊!这是圣人的眼皮子低下,谁敢?”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失魂落魄。 旧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这很正常,八脉都想让自己成为儒门正统,为此争斗不休,如今仲尼已经没有办法来到这里,这个青年,被一些人认为,或许他代表的就是仲尼。” 舞颤抖道:“这不是欺师灭祖吗?” 旧友叹息:“师祖在心便好。” 其言意不言而喻。 白鹿宫甚至对这件事情都是默认的,而且不能被很多人知道,所以才有晚上出动,八脉争斗,争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各家脉主,除去子夏,颛孙师二家还能约束,其他的,在脉主衰弱之后,基本上都已经变了最初的味道。 舞开始哭泣,他觉得自己违背了德与道,更背叛了礼。 旧友的身边,响起了一声叹息。 “他们居然觉得我说的是仲尼的意思,那就很有意思了中原人,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恶意去揣测旁人的道理” 旧友浑身顿时一僵,而舞愣住,眼角还有泪水,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在这间屋子的烛台边上。 程知远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说说?” 程知远的语气很轻,但是旧友却不假思索的拔出剑刺向程知远! 锵——! 剑刃刺杀了程知远,旧友的额头全都是汗水,而他的另外一边,程知远又出现了。 毫发未损。 旧友僵硬的抬头,他的前面空无一人。 “说说?” 程知远伸手一指。 那柄剑立刻脱离旧友的手飞走,被程知远摄去。 舞看的目瞪口呆。 旧友却根本不回应,直接一拳打破筑门,夺路而逃。 外面,响起了诡异的鸡鸣,同时,无数的剑气,开始向这里移动。 第五百九十六章 烛火(下) “我在八脉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是说了一些仲尼的道理,居然连白鹿宫都袖手旁观?” 程知远看向舞:“舞啊,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现在我要多说几句,你觉得如果仲尼来了,他看到这些人,这些样子,这还是儒门吗?” “武王的黄钺,他们真的有资格执掌吗?” “毫无大德。” 程知远看着烛台,火焰吞吐间,似乎有人间在其中沉沉浮浮。 舞瘫软下来,跌坐在地。 “你怎么来的?” 舞的声音像是呢喃,程知远平静的回应:“我无处不在。” 这里安静了很久,程知远摇了摇头:“舞,走吧,你待在这里,会受到波及的,你是个好人,只是不要过分的淌入儒门争斗的这团浑水之中,你知道吗,这一次来杀我的人,说不定和南宫,澹台二位圣人也有关系。” “或许也不仅仅,单纯是因为仲尼的原因吧。” 舞哪里还想在这里留着,他咬牙坚持着爬起来,向外面哆哆嗦嗦,踉踉跄跄的走,程知远的声音就如同恶鬼的梦呓,在耳边,在心头,在魂魄的深处,萦绕不散。 “走,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 “清水入污塘则水污浊,人啊,终究不能与蠹虫同住的。” 程知远清点了一下来者,那些佩剑的人都不算高手,但是程知远不想在今晚开杀戒。 说着,身形飘飘忽忽,在一瞬间幻化而去。 不多时,疲惫的一拨剑士抵达了这里,但很无奈,又扑了一个空。 ———— “他是谁?” 陈辛在第二日来到山门前向陈相询问。 “昨日那个自称仲尼弟子的人,他是谁,一夜之间,那些谋杀者接连扑空,都以为自己撞见鬼了,我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离开的,这种神乎其技的法术真的存在?” “不会是鬼门的人吧!” 陈辛询问,陈相摇头:“上山人多,岂能尽知,他自称今人,颇为有趣,我便放他进来了,却不想有人居然要杀他,实属稀奇。” “动手的还是子思一脉?” “暂时不知道,不过子思一脉也各有各的思想啊。” 陈辛道:“昨夜闹出动静,如今那些剑士已经被我拿下,这帮人,连刺杀都弄不好,也配学人当刺客。” 说是这么说,但是陈辛也知道,昨天晚上那种诡异情况,实在是不正常。 “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也就罢了但现在,乌合之众而已,不值得再多关注了。” 陈相叹了口气:“仲尼仲尼,仲尼的道,早就没了。” 昨夜的骚动显然让不少人被影响到,于是白鹿宫火速动手抓捕了这些剑士,诚然如陈相所言,这帮人都是白日里的儒生,纠结起来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但至于到底是谁是幕后主使,去教唆这些儒生前来刺杀程知远的,暂时还没有结果。 这一下,不少人开始心中发慌,开始要求白鹿宫给出一个说法,这里面甚至产生肢体冲突,乃至于拔剑相顾,毕竟自己的人身安全如果得不到保障,那还说个卵蛋? 冲突持续了很长时间,第二日,第三日,雁门关的颛孙师依旧没有回来。 这意味着子张一脉可能不会参加这次的大会了。 与此同时,其余各脉的英才俊杰都已经崭露头角,在各脉之中打出名声,几日的辩论,以及维护秩序,这些人得到了大部分儒生的高度认可。 孟氏之浑安; 乐正之乐正陶; 仲良之縯谞; 颜氏之余牯; 漆雕氏之北伯婴; 荀氏之司马夝、虞霜; 子思之望业、杜门甲、岷、灵芷。 子夏之杨乐。 这里面,子思学派一口气推出了四个人,同时也表现出子思一派的庞大势力。 第三日的夜晚,这些英才聚集在一起,相互谈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出现的剑客,以及为什么会产生袭击,袭击的对象究竟又是谁? 虞霜掏着耳朵,听着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甚至延伸到仲尼是对是错的问题上了。 “四百年前的道理,四百年后不一定适用,古圣与今人,孰是孰非,也不是一张嘴就能判断的。” 众人相谈许多时,其中杨乐向虞霜套近乎,询问道:“荀氏之儒中,可有一位姓程的” “为何没来?” 虞霜嘻嘻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程?” 忽然有人开口,原来是听到了杨乐的声音,便有些不屑: “你说那个自比张仪而乱天下的恶贼子?” 子思一脉的望业冷哼一声:“这样的人,岂能入这儒门之地上,荀氏正应该是清理门户,把这等害群之马诛除才是。” “比不比得上张仪我不知道,但他却让很多地方失去了德,这倒是真的!” 望业之后,縯谞也突然开口,发表看法,他是知道程知远这个人的,这些日子也没少听程知远的消息,而他们的梁子早就结下,大约是在当初龙素从百骸回来的时候。 “他也比得上张仪!” 縯谞的神情阴沉无比,至于乐正陶则是不发表太多看法,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小人罢了。” 倒是孟氏浑安附和道:“以诡辩著称于世,其实并无大才,不堪大用也。” 他们大多数对程知远的一些风言风语,当是笑话来听。 杨乐沉默,却无形之间觉得这些人有点愚蠢,程知远到底有多麻烦,那是连盗跖都认为需要见一见的人。 杨乐曾经也如他们一样,坐井观天。 “是啊,是该诛杀他!” 虞霜忽然大声呼喊,倒是把杨乐吓了一跳,而其他几个人都是笑:“看看,连荀氏的人也看不起那靠嘴皮子的家伙!” 虞霜则是嘻嘻的笑:“因为旁人诛人是用刀斧,害的是性命,而程氏诛人,则是用的言辞,直杀本心,所以天下人都害怕他。” “害怕一些面皮被撕开,露出腐肉,害怕一些羊皮被烧坏,露出狼爪。” “哼!” 子思一脉中,杜门甲重重的哼了一声。 烛火摇曳,烟雾幻去。 哒哒 程知远捧着灯火,来到了一扇简陋的门扉前,轻轻敲了敲门。 “别敲了,我刚回来。” 后面,那个高大的老人,握着一柄杀猪刀,站在程知远背后,投射的阴影,如同一座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程知远没有回头,而是轻声道:“流言蜚语,曾子杀人。” 杀猪刀的锋芒,被洗血妖剑挡住!烛火飘摇,刀剑之光四射十方! 锵——! 第五百九十七章 最后的儒家 剑与刀一触即分,刀光翻转,杀猪刀直接将程知远“劈死”在当场! “尸体”向后倒下,却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幻化为云雾消失。 曾子握着杀猪刀,缓缓转过身去,刀刃一点,又是一具“尸体”直接被捅死! “神游!” 曾子眯起眼睛:“果不其然,其前夜中,诸儒生剑客屡次扑空,而对手却幻化万千一般出现于八方各地,让人疲于奔命,我起初还有疑惑,觉得不该是这神游之法,但现在” “程夫子,久闻大名,却不知道还藏着这么一手绝世上法?这西极之国的神游幻化,南世可不常见啊!” 程知远的身形幻化出来,握洗血而立。 “流言蜚语,曾子杀人,这果然与您曾经的故事一一应对,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圣人呢?” 程知远的脚边,火烛不知何时被搁置,曾参的目光微微一凝。 强大如他竟然也没有察觉。 “是因为,我杀了秦商先生么?” 那脸孔之下的身体被火光照耀,但光芒延伸不到脸孔,从脚开始向上,至胸膛而止,火浣布在里面露出的衣角显得鲜红如血,以至于程知远的面目模糊不清,罩于深邃黑暗之下。 “秦商死于你手,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唯以直报怨而已!” 曾参的手指从杀猪刀上抹过:“说剑人能驾驭万千宝剑,行得了咸阳的金铁之气,不知道我这柄杀猪刀,还能不能入你仙眼?” 程知远看了下那柄刀:“这是曾子曾经,教育自家孩子时所用的那柄杀猪刀?” “言必行,行必果,曾子杀猪,以教其子,这是一柄好刀,它不下于庖丁解牛的奏刀,那柄刀曾在庄周手中。” 曾参的目光出现剧烈波动。 程知远了然:“原来您也知道庄周这个被隐去的人,他不就是南华的化身么?” 曾子杀猪是曾参以前的一件为世人传颂的事情。 曾参的妻要到集市,她的儿子边跟着她边哭,曾子妻说,你回去,等我回家后为你杀一头猪。妻到集市后回来,曾子抓住一头猪要把它杀掉,妻子制止,讲述刚才只不过是与小孩子闹着玩儿。 但曾子却说,小孩子是不能和他闹着玩儿的,小孩子是不懂事的,是要靠父母而逐步学习的,并听从父母的教诲。如今你欺骗他,是教他学会欺骗。母亲欺骗儿子,做儿子的就不会相信自己的母亲,这样不能教育好孩子。于是就杀了猪把它煮了。 儒家的事迹,先秦之前的先贤,他们的行为都是符合道德的,尤其是曾子,虽然被很多人说他为人迂腐,但就像是荀子一样,先贤有独属于自己的闪光点与道理。 曾参的道,便是“诚”与“孝”。 他的圣号是“宗圣”!仲尼曾以大学授曾参! 同样与漆雕启属于仲尼的亲传弟子! “言必行,行必果!你杀我老友,我自然要给他讨个公道。” 曾参直视程知远:“而且,如今你这个离经叛道的子,来到这片土地,宣扬古早的学说,四百年前的道理,四百年后还会适用吗,这是仲尼的话!”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来的,也是为了武王的钺?但很可惜,这一次,荀况不可能拿得到那柄钺,八脉从此,将为历史!” 程知远:“曾子,子思一脉与其说是子思创立的,不如说是您创立的。” 曾参曾受仲尼所托,教导子思,子思的父亲孔鲤先于孔子而亡,在原本历史上,仲尼后来也死去,所以说子思基本上就是曾参一手带大的。 “我可以理解为,您在为子思除掉竞争对手?” 程知远道:“这难道不是溺爱吗?” 曾参:“我是古人了,古人总要为今人做些什么,子思虽然也是古人,但是比我要年轻,而如今,只需要这柄黄钺在手” “周武之力,周公之礼,周成之乐,尽在儒手,天地正统,归于吾脉。” “八脉为什么要有八脉?” 曾参忽然问程知远:“程子,你也是子了,秦国一日入天象,仙道十重,也可与从圣争锋锐,一言呼唤西天,也曾拿起定秦剑,杀秦商匹敌亚圣你知道你现在在世上的地位,很重么?” “你代表了一个新的学派,它叫什么,还没有名字,但我们不敢接受,就像是法家弟子宁愿撞死霸宫也不要让你入内一言” “你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程知远:“变化,或许是好的,也或许不为世人所接受,但可以慢慢来,天下有七国,可以慢慢试。” 曾参摇头:“来不及了,变法至少要四代君王才有成效,如秦国一般,不论是儒还是法,试推行,重要的是要让这个国家承认这个制度。” “不承认,就像是申不害变法那样,一世而亡,韩国卑弱,列国不耻。” “八脉就是这种变化下的大恶!” 曾参开始陈说利害,并且言辞激烈:“原本仲尼只有八个弟子,以诗书礼乐春秋传之!后来门徒渐多,弟子渐长,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竟也开始出现这般派系,那般学问,仲尼都觉得有道理,不吝啬赞美,但最后呢,竟然孵化出八脉这种东西来!” “这些人,看得见表面,抒得尽理想,说的是天大的道理,包括荀况、漆雕、陈良、颛顼师!谁又还记得儒家之根本在于诚,之根源在于礼乐,之本来面目在于大德之道!仲尼周游列国,在陈蔡间被困于野,粮绝七日,弟子饥馁皆病,不得行,而仲尼依然讲诵弦歌不衰,连子路都对此一时产生怀疑,只有颜回能以理解,认为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是有国者之丑也!” “如果乱了礼乐,八脉啊,八脉各自的道理都不同,如同墨家三分一样,彼此敌对,连圣人的话都曲解,那天下还有儒家吗,儒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曾参道:“还有两人,何其可笑?公羊高,谷梁赤祸乱啊,祸乱啊!公羊高的思想和法家有什么区别?借儒家的皮,说鬼神的事,行法家的中央集权!” “这是什么?姜太公的四不像还差一不像呢!” 曾参言辞尖锐,恨铁不成钢,且对程知远道:“程子,你觉得变革是好事情么?如果是该变,怎么变,怎么脱胎,还是说一切打碎推倒重来,那先贤究竟为什么谈道呢?” “所以,我在争,儒家正统,只有子思可以承负,儒必须是儒,有诚,有义,有德,有道,有理,有直,有怨,有诗书,有礼乐,有春秋!”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n 第五百九十八章 说不通就打 最后的儒家么? 坚持自己内心的正确,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而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被人说是俗儒,不同于世了,不被其余学说所接受了,依旧要坚持儒门的道,这是什么? 不忘初心么? 或许也有吧。 程知远都有些动容,不是因为曾参的话,而是因为他话语中表达出来的态度与坚持。 曾参道:“你知道魏武卒吗?” “曾经吴起也是我子嗣曾申门下的学徒,但我子嗣不识当世名将,错逐了他,后来在魏国,在魏文侯的统帅下,任命吴起为将,提七万兵,吴起日夜操练,其中五万号称魏武卒,天下莫能有能挡者,秦国西河大败,二十年不敢涉足中原半步!”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曾参的语气变得感慨与哀伤:“魏武卒也有衰落的时候,后来者不懂得如何带领,没有守道者,没有护道之人,这道也就走不下去了。” “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 曾参的语气意味深长:“如今儒门就如同魏之武卒,谁都想插一手,不会带兵的,不会练兵的,不会打仗的,不会统御的,看不清战略方向的,还有只会耍嘴皮子的。” “这就是八脉,这就是各个儒家的分别!墨家是墨子隐匿,生死不知,禽滑厘管不住下面的人,这才有相夫,相里,邓陵三家分墨各称钜子的荒唐事情。” “至于法家,本来就没有统一过,结果,在商鞅,申不害,慎到三人都死去之后,反而法家一统,齐法家秦法家,本非一源,倒也不必互相攀关系。” 程知远:“我不该和您说任何话,因为没有意义,您问我该不该变革,事实对您来说是不应该的,您想要做儒家的守卫者,护道人,想要拨乱反正。” “您看不惯其他的学说,认为他们偏离了原本儒家的道,但是大争之世,我私认为,应该发扬的是儒家的精神,而不是流落于形态,拘泥于腐朽的圣门。” 程知远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个方形:“条条框框总是不好的,就好像是门,我们看重的不是门这个框架,而是门所发挥的作用。” 曾参没有说话,在安静的听着。 程知远道:“门的实质作用是什么?当然是抵御外来者,是‘保护’,是‘界限’。” “我们要的是这两个核心,所以,不论是木门,铜门,石门,铁门,都是可以的,但我不是要那个框架,不是要那个固定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曾参忽然失笑:“不要框架没有四四方方的东西,怎么会有门呢?凡物之诞生,必有其起始,门最初的出现,正是为了堵住豁口,如此才有了四四方方的东西。” 程知远摇了摇头:“您看,您果然根本不接受其他的意见,或许从某些方面来说,您也是对的,有些时候,有些文化,倒也确实是不能掺入太多的其他砂砾在内。” “如果您不能让天下都认同儒门的精神,那么就只有把天下其他的学派全部打倒,这倒也是另外一种病态完美的传承。” 曾参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或许是真的老了,实在是看不得那些乌烟瘴气的变革,八脉把儒家搞得支离破碎,我深深明白,靠着道理无法说服某些人,譬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何方的仲尼。” “是仲尼,造就了八脉!如今儒不入国,人间无乐土!事何以至此?如我之前所言,夫子之道至大,天下之国至丑!可如今夫子已经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也换不来哀怜,国依旧丑恶。” “儒家,可怜。” “说德,这些人比我更能扯,说德是有极限的,那么,就用拳头,用刀子。” 曾参:“我素来不赞同子路的以拳服人,讲述道德之事,但事到如今,子路反而去了卫国作文官,而我却操起了拳头和刀子,这真是世事难料,变古易今。” 他的刀子指向程知远,高大老人仅仅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这位可不是从圣,也不是亚圣! 他在主圣之上,是“子”! 这种等级的圣人,如果程知远选择硬碰硬,那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我和您打,没有胜算。” 程知远很坦然:“如果定秦剑还在,倒是可以一战,可以试一试。” “想多了。” 曾参淡淡道:“定秦剑而已,伤得我,但你也要死,不要小看了‘子’。”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劝说你的老师荀况不参与此次争斗,你本人也是一样,第二个,现在在这里被杀死。” 曾参的语气不容置疑:“八脉之外还有公羊谷梁,我决不允许再出现你这样的乱道之人,八脉已经足够耻辱,再多三人,便是天翻地覆!” 程知远在这时,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曾子杀人,是真的杀了人吗?” 曾参直接给予回应:“是杀了。” “杀的是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 咦? 程知远顿时觉得有意思了。 曾参杀人,杀的也是曾参。 曾参道:“鲁国南武城,那个曾参杀了人,流亡逃窜,我为了正名,便去找他理论,谁知他竟暴惧交加之下竟欲杀我,被我夺刀,一把抹掉了喉咙。” 程知远觉得这倒是新解,因为曾参杀人的事件中,曾子也确实是很久没有回来,而且后面也没有说曾参到底怎么了,只是说流言蜚语之可怕,让曾参的母亲都逃掉,以此来警戒世人。 但看来,在这个世界中,曾参久久没有回家的事情,似乎得到了解释。 “我为何杀人?我可以不杀他。” 曾参道:“他不过是一介懦夫,我不敢称当世君子,但好歹也是丈夫,顶着天立着地,犯不着杀他这个庸碌之徒来污浊我名,但我还是杀了他,为何?” “因为他坏了我的道!曾参杀人,从此之后,曾参就真的杀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明白,但程知远却是明白的。 三人成虎,黄河难照,曾参本意是想让他自己去投案,但结果对方却要杀他,于是念头不得通达,既然对方动手,那便怪不得他了。 这种人,杀性不改,决不可留,若一日饶得他,日日皆去坏道,则道糜矣。 曾参作出决定之后,便是十分果断了。 杀猪刀的刀光下压。 “我知道你有神游之法,斩不得你,但只要你还在这儒门大会之中,我便日日夜夜都来找你,所以,还请回答我!” 曾参面向程知远。 程知远则是道:“您已经说了,武王之钺,该给大德者。” “古人可敬,今人可伤。你们说大德者乃天地之参化,却又要去据理力争,何其可笑?” 程知远直面道:“不耍嘴皮子了,这一次,黄钺归属,结果如何,要看各方努力,单凭一把杀猪刀曾子,您可威胁不到我!” 锵——! 洗血,嚣器,斩蛟,白崭舞,四剑嗡鸣,尽数出于四方,程知远抬起一指,精气神明骤然汇聚! 曾参一步来到程知远面前,刀锋呼啸,荡走四剑,刀锋回转,连杀二尸,刀光凌冽,剑气皆破,便是此时,刀锋一转—— 程知远两指打在刀锋上,精气汇聚如山! “大罗剑指!” 第五百九十九章 饭和油(上) 曾参的杀猪刀骤然崩开一个口子! 刀锋空落,曾子瞳孔骤然一缩! 刀锋再耍! 杀猪刀发出暴怒的斩击,程知远并指为剑,两指准确且狠辣的打在刀刃上! 嗡——! 亢长的嗡鸣不止是剑指击打铜铁所发出的颤抖,同时也是四剑飞舞,齐齐进攻的信号! 剑气化风! 曾参却是一步不动,直接甩手,一掌横打,四剑顷刻须臾便被震飞! 他冷哼一声,刀刃向前一送! 身为站在圣人顶端的曾子,在此瞬间,赫然用上全力! 哗—— 程知远的“尸体”被分开,大罗剑指被击的偏移出去,杀猪刀的刀芒直接分开前面百丈天空!夜幕星河被割裂,巨大的撼动使得白鹿宫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仅仅是一个瞬间的全力! “哼!” 动静大了,这并非是曾参的本意,这一下便不好收拾了,因为闹得这么大,白鹿宫肯定需要一个说法,如果陈良来了,那便会有些麻烦。 也只是有些而已。 在另外一侧,幻化的云烟重新聚集,程知远的手里,托着一缕发丝。 即使是有幻化之法,在刚刚也被斩掉了一些头发,若是再慢一些,怕是真的要血溅当场。 曾子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也没想到自己不拿定秦剑,居然也能在一招之下把他的杀猪刀打出豁口。 “您惊讶了。” 程知远道:“只有面对强大的对手,以及饿到极致时,猛虎捕猎才会用上全力。” 曾参把杀猪刀轻轻甩了一下: “刀虽破,却不重要,这只是一把寻常的杀猪刀。” 曾参看向程知远:“是我在工师手里,用三枚小刀币买来的,便宜的很。” 程知远看着那柄刀。 原来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仅仅是因为曾子握着它,所以它就成了削铁如泥,斩金截玉的圣兵。 然后,刀的边上,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珠子。 程知远目光骤然一缩,身形刹那幻化成虚无散去! 而也就是紧跟其后,原本程知远站立的地方,天地元气,万象光景全都化为虚无,仅仅是一个刹那之后,那个地方重新恢复成正常的状态,但区别在于尘埃不见了。 在这天地之中,何处没有尘埃? 现在,有了。 “神游幻化人的绝技,他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曾子的手里,那枚宝珠熠熠生辉,正是随侯珠! 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程知远这次跑路的也极为果断,当曾子亮出这枚珠子的时候,程知远二话不说直接幻化而去,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幻化人的法子,此时的程知远,恐怕已经成了曾参的阶下囚! 曾子感到很麻烦,幻化人的神游法一直让很多人都羡慕与不解,但历代也没有人说学过,或者开创过类似的法术,而幻化人本身与世人也无过多交集,他在历史中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时至如今这个祸乱天下的程知远,居然掌握了神游法。 “幻化者,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云雾不乱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生者有形尽为虚无,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倏起倏灭,迂诞恢诡,荒诞无稽,神妙莫测” 曾子低头,看向了随侯珠。 “就差一点,随侯珠还是对幻化人有威慑力的,只是可惜这一次被他逃走,下一次他已有防备,荀况早知是我从秦国取走了随侯珠,正见秦商之死” 他用力捏住了宝珠,低沉的啸声犹如孤独且落魄的野兽一样。 生死之数,是天地之参化! 曾参把随侯珠握在手中,向后方一镇! 就是须臾瞬息,陈良已经出现,剑出一寸,但正被随侯珠所制约,剑光一定,而后星河四分! 曾参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中,产生的可怕情景,比起曾参刚刚那一刀更加厉害,陈良磨剑百年,但今日第一次重新出手,结果却不尽如他意。 “随侯珠。” 陈良的眼神阴沉下来,这东西落在子思一脉手中,再加上他们对武王的黄钺志在必得 随侯珠,武王钺,这都是天地间的至尊器,前者是春秋双至之一,后者乃是第二把天子信物,随侯珠内有山河大象,武王钺号令天地万军,这两两相加,便是千军万马、一方人间! ———— 时间已至。 颛孙师终究没有从雁门关回来,诸子等待的已经不耐烦,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托也没有必要了,该来的已经都来了。 但前一日夜中,所发生的斗争,实在是惹人注目。 到底是谁与谁进行了交战?白鹿宫的说法是三位圣人稍稍切磋了一下,但大家觉得,这恐怕不是稍稍切磋的程度,而是已经到了“拳脚相加”,显然有些动了真火气 那么,交战者究竟是哪三位,已经众说纷纭,普遍放出来的消息,是其中一位,是陈良祖师。 而其他的儒脉,并没有给予这些流言蜚语半点正面回应。 “陈良祖师,仲梁祖师回来了。” 远去周游列国拉赞助的仲梁子终于回来了,这无疑是一件好消息,虽然晚了点,但是还是引得很多人侧目,陈良笑了起来:“好,我现在便去接他。” 白鹿宫主事之一回来,这下人就不缺了,但是陈良还没有下山,甚至都没有离开辩论的宫阙,忽然便止住了脚步。 门扉处,仲梁已经回来,而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真是热闹!” 那个剑士看了看四周的人,咧嘴失笑,他长得并不好看,但所有人都目光一肃! 气氛诡异的停止了,四周寂静,那些弟子也有些懵逼,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圣人们都看着这位剑士。 “荒谬。” 曾子最先开口了,沉着脸道:“此乃儒家之地!八脉尽聚于此辩论正统之事,你这厮如何上的来山!仲梁子,你可知他曾羞辱仲尼,如今却使他入宫,此是何意!” 仲梁子道:“非我所请。” 曾参目光移动,而荀况此时道:“是我请的,怎么,难道我荀氏一脉带自己人,还要向您汇报一下么?” 荀况请那位剑士进来,同时对面色各异的各位儒家圣人道:“这想必也不用介绍了,天下已经无人不知他的名讳。” “越王,勾践!” 第六百章 饭和油(下) “哈哈,曾参,拉着一张老脸可真有意思,怎么,我不能加入儒家吗,别带有偏见!” 勾践径直走到荀况边上坐下,他的动作很轻,很随意,但是所有圣人都绷紧了精神。 “你的剑术又高了,庐山一剑天下震动。” 陈良回应,那一次确实是让他心神摇动,一剑击败二十六位剑宗,天下莫有能挡之人,着实可怖。 勾践:“陈子磨剑百年,百年许多,未曾出剑,如果动剑,必是石破天惊!老夫静候此剑!” 勾践向他行礼,而陈良也还以剑道的礼仪。 这两位说起来其实都是古人了,勾践比陈良要稍稍大一些。 众人皆不言语,仲梁子也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很疲惫,连续走了四国,魏楚齐赵,至于所谓的“赞助”,有是有,但是和想象中的有差距。 仲梁坐下,似无心似有意的开始抱怨: “一碗麦饭和一碗稻饭都能填饱肚子,但是让人来选择,一定是选择稻饭,你捧着麦饭去给一个吃饱的人,他未必理会你,但如果你捧着稻饭去,他便会喜笑颜开多吃两口。” “若是能再来上两块牛油,尝得三分肉味,那更是啊。” 仲梁子望了一眼漆雕晖:“你去秦国无功而返也就罢了,但是让后面捧着稻饭的人也被赶出来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诶。”x 漆雕晖顿时忍俊不禁,笑道:“仲梁先生,不关我事啊,我的麦饭是有牛油的,秦王正好吃法家的稻饭吃腻了,我去的正是时候,只是可惜,有人过来,把我的麦饭打翻了,我也没办法啊。” 澹台灭明此时把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杵了杵。 “秦王尝麦,只是图一个新鲜而已,你们不论是麦饭,还是稻饭,其实都不合他的口味。” 漆雕晖冷笑了一声:“那您是吃够了麦,食够了稻,把碗口一砸,想吃点别的,也不让别人吃” 澹台灭明失笑:“你的东西,他的东西,都不合买主的口味。” “端木赐曾经在鲁国经商,被人打了出去,因为鲁国人看端木赐卖的是郑国的稻谷,便认为端木赐是一个不尊天子与礼的脏人,端木赐去郑国卖洛阳的货物,人们却都只是看看而没有购买的,因为洛阳有的郑国都有,还更便宜,更好。” “端木赐屡次碰壁,终于摸清楚了门道,卖东西,首先,你要知道买家的口味。” “秦国吃不下儒家的饭,不论是麦饭还是稻饭,你就是多加点牛油,他也就只是扒拉两下而已,吃,随便吃点也就算了。” “因为秦国喜欢吃的是肉,牛油虽有牛味,也是开了荤腥,但终究不是肉啊。” 澹台灭明道:“你说我端起碗吃饭,放下碗拆台,也有点道理,我不做任何否认,只能说你来的晚了,如果早一点还行,我说不定还在犹豫,就自己离开了。” “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 漆雕晖看向南宫适,又看向曾参,子思,冷冷的吐了口气。 “老套的饭自己吃腻了,就以为别人做的也是和你们吃的一样” 澹台灭明失笑:“百姓穷苦的时候,家里有一块油就能开心一天,即使什么都不做,看着那块油就开心。贵族家里有几十块油,有牛油,猪油,鱼油,羊油,却依旧天天愁眉苦脸,因为他们吃油已经吃不出真正油的味道。” “儒家就是油,道理是饭,你的油换了皮,还是油而已,变不成盐巴,油腻的吃多了,也要吃点咸的,但你似乎,不会做吧” 漆雕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道理反驳,而圣人之间的辩论,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 这最开始的命题,就是饭与油。 那些儒门弟子,年轻的都有些傻眼,他们以为儒家大会决定正统,本应该是有一说一的就事论事,拿出诗书礼乐春秋来,各自印证自己的道理,可没想到居然要先行辩论 “我师兄说过,世与时移,时与世易,过去的那一套现在可吃不开了!” 虞霜这时候施施然说了一句,北伯婴,灵芷,岷等人都沉默不语。 这句话也印证仲尼曾经说过的话。 诸子当然会有辩论,当年孟轲也在稷下学宫是个王者,至于张仪那就更不必说,骂的稷下学宫无人应答。 而且张仪和儿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张仪是一路靠着嘴皮子白嫖浪到了秦国,而儿说刚出大门因为不带钱就被城管查了。 众所周知,诸子的地位不是靠着拳头打来的,更多的还是靠着讲道理,像是孔子这些人,是实在遇到杠精了才会动手。 所谓懂得道理是让你心平气和对憨批讲话,拳头是让憨批心平气和与你讲话。 “饭和油,你们儒家,还真是离不开这两样东西啊!哦,还有一个,鱼!” 勾践此时开口了,笑道:“我虽然没有什么文采,却也能多说两句!” “昔年,我越国灭吴,打通齐鲁,勾连中原时,吴人靠齐,与中原往来较多,也有北人常走,故而喜食鱼麦,稻也常吃。” “而我越人,靠楚相近,不吃麦,只食鱼稻。” “北人南人,风气迥异,有人喜欢吃干的,有人喜欢吃软的,那时候,我鼓励国家生育,奖酒肉,肉都是猪肉,可酒,出了问题。” 勾践笑道:“吴人吃不惯越酒。越人吃不惯吴酒,于是,我去楚国进酒,这才算消停下来,民众也都安心耕耘,不再郁郁。” “我窃以为,儒家之前说的事情,和我所说的,也差不多。” “但关键在于,天下吃了几千年的礼,现在却不吃了,不是礼出了问题,而是人变了。” “仲尼曾经向我兜售他的礼,我嘲笑他,但现在,我觉得荀况的道理很好,这碗饭我也就吃了。”x “问题在哪呢很清楚了不是吗” 越王勾践的笑声很爽朗,诸圣的目光都在游移,若有所思。 荀况的身边,云雾汇聚起来,就在众圣的眼皮子底下,程知远出现了。 “四千年前的人吃的欢喜,四千年后的人却如嚼土石!这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程知远向诸圣行礼拜见。 “儒家,程知远,见过儒家众圣贤——” “有礼了!” 第六百零一章 程子的道理 “程夫子。” 漆雕晖倒是出人意料的,先一步和程知远打了招呼,这也是正常,毕竟好歹也算是曾经同一战线的队友,在这个时候,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更何况是曾经一起在秦国搞过事的队友呢。 曾参的目光一直落在程知远身上。 “曾师。” 子思询问:“这便是神游?” 曾参点了点头,南宫适,澹台灭明都是道:“在秦国时,未见他会这等法术。” “神游乃幻化人之法。” 南宫适提点:“自古以来,九野难见,幻化人至中原次数甚少,这神游之法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幻身之术,贯金石而无碍,入水火而不伤,远游八极,行入四海,不可琢磨,荒诞恢诡,神妙莫测。” 儒家的众圣贤目光显然都集中在程知远身上,而这种突然的出场方式,也让某些弟子神情紧绷起来。 縯谞盯着程知远。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百骸中出现的,微不足道的假人,故而我与龙素说,为了一个假人的性命,不值得赌上黄钺的完整,我被驳斥了。” “但后来我才听说了,原来你,也是从现世进入百骸的人。” 縯谞的这些话当然没有当面说出来,眼下诸圣贤都在,各位圣人,从漆雕,南宫,澹台他们的态度来看,显然是把程知远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圣贤来对待,而他,不过是儒门的一位大士罢了,在这种级别的谈话中,连洪儒都不能插嘴,他又算什么呢? 縯谞的气性有些大。 “我倒要看看你哪里可比张仪!” 上次关于龙素处置黄钺的冲突,是縯谞对程知远不满的原因起始,后来还被陈相呵斥,而让縯谞所不能接受的是,龙素对于一个“假人”居然还谈论什么仁义道德,君子之命,简直是没事找事。 黄钺损害,这本是可以不发生的事情! 而縯谞更是认为,自己好歹与龙素算是师兄与师妹的关系,这么多年的大道同门,比不上几日的梦里夫妻?你都知道是假的你还在里面呆着做什么? 但后来,当知道程知远是活人而不是假人的时候,縯谞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了。 大体是十分的不服气与烦恼吧。 所以縯谞不仅仅是讨厌程知远,也讨厌龙素。 君子不该拘泥于某些道德,而龙素无疑是太过于尊奉那些道理,固执的让人厌恶,不懂变通的姑娘着实不让人欢喜。 这让縯谞其实有了些与白鹿宫不同的想法,但是面对子思一脉的招揽,他同样也表示过拒绝,无他,道理不合而已。 程知远感觉到某个人在一直盯着自己,那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过去,縯谞立刻微微垂首,避开了程知远的视线。 现在还轮不到他与程知远对话,而且比试法力,他肯定不是对手。 那么,也只有在道理上,才能试一试压过对方。 几脉的天才中,倒是有人对程知远的身手表示怀疑,并且十分希望与程知远过两招,譬如子思一脉的望业,他就认为程知远乃是乱天下的恶贼子,他身为儒门正统,正应该代替老师清理门户,恰好程知远名义上是荀况的弟子,这样徒弟对徒弟,望业很希望自己击败程知远,由此扒开这个“小丑”的无赖面皮。 縯谞对这个家伙的脑瘫想法,嗤之以鼻。 孟氏之浑安,颜氏之余牯,这两人的想法更是奇葩,浑安认为程知远乃纵横之人,以诡辩著称呼于世间,实则毫无大才,更不堪一击。 縯谞并没有纠正他们想法的意思,反而很乐意看到这帮傻子和程某人产生冲突。 死道友不死贫道,你的冲突就是我的利益,你问我为什么不帮你? 果不其然,望业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若不是杜门甲拉着,恐怕现在就要站起来大声呵斥,并且试图当着众人剥掉程知远的脸面。 程知远这次看到了望业。 “曾子之旁,可有大才?” 程知远有意思的向曾参问了一句,曾参边上,望业已经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然而下一瞬间—— “没有,不过是一帮愚蠢的孩子罢了!” 曾子一句话,直接把自己门户中四个天才弟子全部定性为蠢货。 这种操作,让不少人目瞪口呆,子思一脉的四个天才也都傻了眼睛。 縯谞的目光动了动,而这时候,边上的北伯婴低声道:“子淀兄,曾子这句话,颇有意思啊” 縯谞嗯了两声。 确实是很有意思,是不想起冲突,还是不想让自家的弟子受到程知远的“污染”? “说四个弟子是愚蠢者,那便是说程知远是天才了?这羞辱自家弟子来避祸?” 北伯婴失笑:“曾子果然是人直心快,但同样” 他的面色逐渐严肃下来:“我老师说,程夫子乃千年一出的人物,盖代的先生,我等与之相比较,犹如萤火欲与皓月争其辉华,皓月欲与金乌较量光芒,皆是不智的愚蠢之举。” “我本以为是老师过于赞誉此人,但后来深入了解,却发现此人着实是可怕。” “他先仕赵,得平原君赵胜推荐,大破了当时长生三子之一的浑邪乌檀,马战将其击败,后离赵而入于洛阳,侍奉于天子太学,两年前,太学出卷,一卷连山天下不解,便是他所出。” “此时,算是初显锋芒,再后来,又前去稷下学宫讲学,便是此时,一战成名,天下皆知,有好事者,称其为子。” “后,一手促成三宫合并,建立新宫,自天子手中取得昔年桓王耕作之地,稷下之前,更收留了秦国如今的公孙,昔年的弃子嬴异人,再为联合诸国入留三宫而亲身赴楚,闻子夏讲学于汉水之畔,与庚桑楚辩证于楚国庙堂之高,与楚王赴武关会见秦王,定下神国攻灭之道,害死云中君” “此时,世人有流言蜚语,将其比之为张仪,唇枪舌剑,杀人诛心。” 北伯婴道:“再之后,便是入秦之事我儒门圣人秦商欲以儒法乱秦,被其所杀。” “漆雕氏对程夫子如此了解?看来也曾有过拉拢的意思,这还没有经过荀夫子同意,如此做,可着实不地道。” 縯谞回应了一句,随后指了指前面。 “圣人当前,你我有许多话,稍后在谈。” 北伯婴笑了笑:“当是如此,不可无礼也。” 几个年轻天才中,杨乐第二次见到程知远,脑海中盗跖曾经的嬉笑怒骂又回荡起来,让杨乐脊背发寒,低下头神情有些恍惚,还没有从那次的阴影中走出来。 圣人之间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诸弟子凝神静听,不敢遗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说的极好。这世上的相聚虽然欢乐,但终究有散去的一日。” 一位圣人开口,这位是有若,同样是子思一脉的人,但是却不与其他人相同,比起曾参,子思来说,有若的思想更为接近仲尼,也更为平和。 同样,有若的模样,也像是年轻版本的仲尼,不过虽然年轻,但是和荀况,漆雕晖相比,也依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人。 “儒家的问题,程夫子有解答吗?” 比起曾参的强势,有若便显得很平和与近人,曾参的强势是从以前就有的,仲尼以《大学》传授曾参,曾参却反问数个问题,以至于仲尼也有答不上来的,而至于斥责子夏的事情,就是很多人对曾参固有印象的起源了。 子夏是何等人物啊,他的母亲和孩子死了,悲伤的哭泣,但曾参却作为好友跑过去骂他,子夏说我没有罪孽,上天却让我孩子先我而死,而曾参骂他的话让后世的许多人都有些难以理解。 他说,死了儿子,你就哭成这样,哭瞎了眼睛,说明你把儿子看的比你老子还重要? 曾参骂人的话虽然不中听,被人说是太过直接,但是事实上却没有大问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与其哭泣儿子,哭瞎了眼睛,不如留着眼睛去侍奉自己依旧还活着的那年迈的老父亲,逝者已逝,生者犹存。 这一点上,和庄子、四贤几乎相同,曾参的生死观非常直白。 生者珍贵,逝者安息。 程知远面对有若的问题,言道:“我二师已回答此问,吴越之地,虽同处大江流域,却民风不同,吴似中原越似楚地,吴人不喝越酒,越人不喝吴酒,犹如齐之法家入秦,秦之法家入齐,水不同泾渭分明不相容。” “澹台先生说了,漆雕氏会做稻饭,麦饭,牛油饭,但却不会煮肉,所以秦国吃两口,但吃不长久,我窃以为,这句话是对的。” 程知远向漆雕晖行礼,漆雕晖还礼:“程子请明言。” 澹台灭明若有所思。 “肉和饭的烹调方式,完全不一样,肉可炸,煎,蒸,饭却不行,那就糊了。” 程知远甩开袖子,压在双膝上: “秦国要的是统天下,不是缓,六国不能喘气,儒家的作用是什么,漆雕氏没有明白,当然,述圣,诸位,恐怕也没有明白。” “救天下?造化乐土?曾子所说的,传承真正的儒门?我倒是要多说两句。” 程知远拿出一把剑来,是白崭舞。 “天下之剑,之利莫过于越剑,之坚莫过于秦剑,之凶莫过于魏剑,之长莫过于楚剑。” “这柄剑叫白崭舞,乃我入楚时收服,是一柄真正无瑕疵的楚剑。” 程知远道:“君子佩剑,可有不佩者?” “你佩吗?” 诸圣人皆回应,自然是佩的。 程知远把剑插在身前:“剑所开造之后,本是一兵,为何会有四地十方之分化?且风格迥异?” 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 指间力大,铜剑嗡嗡作响,威风凌冽,是一口极好的楚剑,阵阵虎啸,寒威猎猎,白崭舞显得有些兴奋,因为程知远在此时,兑现了曾经的诺言。 这一次后,天下儒生,无有不知白崭舞之剑者。 “秦人使楚剑,负剑太长用不惯;越人使秦剑,虽然坚固却不够锋利,不得劲;燕人舞越剑,怎么甩也拿不出花来,笨拙如鸡;楚人用燕剑嗯,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完,场地中,顿时有很多人齐声的笑了起来。 越王也是抚掌发笑,因为还真是这个理。 “以秦人之身,挥舞楚国之剑,必不得力,儒家是剑。” 程知远把剑放下。 “诸国是君,剑侍奉于君子,君子有自己用剑的风格,君子择剑,剑亦择君,但我们的这柄剑是可以改的,如果君子是秦人,就变得坚固,全力侍奉于他,如果君子是楚人,就变的长且华丽,慢慢侍奉于他,如果君子是越人,是燕人” “但各位要知道,剑不论怎么变,侍奉于哪位君子,各位都要知道这东西,是杀人的。” 程知远在剑锋上抹了一下,肉凹陷进去,但白崭舞收敛了所有的剑意与锋锐,没有伤到剑主。 “君子与剑融洽,则如商君与之孝公我只能用这个例子,因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君臣相洽乃至于平分国家的事情来了。” “儒家做不到,是真的做不到。” “剑是杀人的,要记住这一点,不管怎么变,如果有朝一日,剑失去了杀人的效果与能力,那那个时候,剑也就不该称呼为剑了。”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国老,道老当如何?” “国灭!道消!而已而已!” 儒家的作用是什么? 诸圣恍如梦醒,这场辩论刚刚开始,便已经落定尘埃? 仲尼的道究竟在讲什么? “想?” 程知远看向所有人,又摇摇头:“想不出来么?” 程知远看向越王:“老师还记得公尚过么?” 诸圣之中,有人面色微变,若有所思。 越王笑道:“昔年之公尚过,如今之荀况,当下之你,都乃世之大才,昔年子墨子派遣公尚过入越,我曾接待仲尼,嘲笑于他,于是连轻慢公尚过,然而” “此人大才!我不屑于仲尼的道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 c o m 但是却愿意用五百里封地换他与墨子入越,只是可惜的,当年墨翟心系天下,此事终究未能成行,倒是公尚过辅佐于我转眼已是千年云烟,世事无常。” “这数千年,天下没有怎么变过,春秋是春秋,有春秋的道理,列国是列国或者说战国是战国,有战国的道理。” 战国,列国伐交于战事,正是好称呼。 程知远向他行礼:“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诸圣听闻,短暂沉默,不经尽数动容。 第六百零二章 儒家众圣(上) 战国,列国伐交于战事,继春秋之后,也确实是该给当下的时代确定一个正式的称呼了,虽然战国这个称呼当前时代的词汇,早就在不少人物的口中流传,但事实上,并没有人,并没有任何一位史官,在其中写下这两个字来。 没有史官同意,意味着并非正统。 “战国之词,当在此次儒门大会之后,由各位圣贤转托大史、太史、西史、南史,再由四史氏分别会见各国史官,自周敬王后,春秋灭,至如今当下之世,可称为战国!” 这只是一件插曲,儒家的圣人随口便定下了这次需要传递给外界的一些信息,这次儒门大会,整个天下都在等着结果。 七十二圣人,前世后世的儒门诸子,究竟谁家是正统,需要拿出来给天下看一看。 没有国家用儒家的道理,但这不代表儒家的势力不强大,用不用道理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是天下没有人会否认仲尼的地位,知道他是周礼最后的守道者,但是这并不妨碍诸国君王对他敬而远之。 因为儒家的道理,不适合战国。 程知远一言切中要害,诸子不免开始回忆自己的作用,八脉自然是各有侧重,不是完全尊奉于仲尼之道,而是在其中添加自己的思想发展而来。 有人看向子夏,在诸子之中,对仲尼之道更改最多的,其实不是子思,而是子夏。 子夏不关注克己复礼,而是希望儒门能与世同进,并且提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这也导致他和一些人的重大分歧,譬如颛孙师、子思。 “我没有错,时至今日,我依旧知道我想要什么。” 子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眼睛瞎了,但我的心还澄澈,不敢说如赤子,但却绝对是如夕阳般的颜色。” “夕阳子夏先生,这光明于众生的太阳落幕,这可不是好比喻。” 古圣中,曹恤开口,并不认为子夏的道理适用于当世。 曹恤,世人称之为子循。 “子循啊,子思能把你从洪河请出来,看来也是下了大功夫。” 子循道:“做官一世,红尘喧嚣,困顿难受,故隐于山野,本不愿复出,奈何天下礼崩乐坏,乐土不复,不得不来。” “子夏先生,你觉得你是正统吗” 子夏失笑:“难道这里有人认为自己不是正统的吗”x 子循道:“不,子夏先生,你错了,不是自己认为自己是否是正统,而是正统,至今没有决断。” “我的看法,众人皆不得仲尼真传。” 子循指着子思,曾参他们道:“即使是子思,也不过是在拾人牙慧而已,他拿起的,是仲尼曾经放下的,但是仲尼都放下的东西,怎么能称呼为正统呢” “正统是什么,我们今日争斗的,不是流于表相的东西,我觉得程子说的很好,儒家存在的意义,儒家在战国的作用这是决定谁为正统的关键所在。” “那么,追根溯源,儒,是什么” 子循问子夏:“先生以为是什么” 子夏答道:“儒本柔也,是懦也,却非是惧而生,所谓懦字,心之所需也。” “儒者,当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为君子,渐于饥寒,而志不僻;銙于五兵,而辞不慑;临大事,不忘昔席之言。” 子循笑而不语,在子夏说完之后,南宫适接话: “儒制邦道,有道不废;儒制邦法,有法不戮;君子躬稼而知天下!” “乐土哉!” 澹台灭明笑道:“天下也大有,天下也大同!君子之行,泽及当世,名垂青史,乐于黄泉九幽之下,无憾矣。” “异!” 有人开口,八脉之中,颜回一脉,颜回本人因为重病并没有到,出声的是公皙哀。 公皙哀,字季次。闾巷人也,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他出身于平民之家,一生潦倒,与颜回的道理“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完全契合,故而同属一脉。 “儒有大人之儒,有君子之儒,有小人之儒,有犬马之儒!” 公皙哀道:“所谓大人之儒,以天地为居,以山河为几,以众生为亲,我曾听程子在新宫有言,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为大人之儒也!” “所谓君子之儒,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行仁走义,以仁义为己任,以道德为己绳,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不苟求,求必有义,不虚行,行必有正。此为君子之儒也。” “小人之儒,所谓小人之儒,子夏先生曾经为人阴郁,报复心重,遭到仲尼寻常,彼时子夏先生便是小人之儒了,行的是儒门的道理,走的是儒门的路子,但是所作所为,既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之儒,却又处处放不下意气,无远见而贪图小名,君子则将以明道,小人则矜其才名,此为小人儒也。” “没有大才,靠自吹自擂而已,却又自卑。” 公皙哀的话并没有让子夏恼怒,反而让子夏觉得有些怀念,昔年他刚刚拜仲尼为师时,便是这副模样,是仲尼一直在教导他,让他成为了后来的“西河圣人”。 而他与子张最早的冲突,大概就来源于此,当时颛孙师在儒门内有很多朋友,而子夏则性格孤僻不喜群居,双方因为交友的问题偶尔做了一次辩论,虽然互相欣赏对方的才学,但最后依旧不欢而散。 “最后一种,犬马之儒!” 公皙哀看向各位圣贤,忽然冷笑道:“这种儒,我拿不出例子,但是,我可以用墨家的例子来举一下。” “墨翟何等大才昔年仲尼哀而避世,墨翟与杨朱争雄,彼时,天下不归杨则归墨,彼时连孟轲都不敢抬首相走,是因二圣之说喧沸于天下,无他容身之地。” “但即使如墨翟这般大才,最后麾下也教出了胜绰这种无义的败类,这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说,我拿不出犬马之儒,是因为儒不被列国所接受,那么墨,是各国都希望拉拢的,胜绰便是犬马之墨了,但大家都知道,墨翟是反对无义之战的。”x “胜绰三次帮助项子牛发动不义之战,让墨翟勃然大怒,派遣高孙子前去捉拿,并且将他革出墨家门户。” “这种人,学到了诸子的道理,却不遵守,反而用这种道理来为自己谋取私利,甘愿成为他人门下走狗,毫无底线坚持可言,这种人,便是犬马。” “犬马之忠,世人赞誉,但为何到了我们这里,就是骂人的话原因,忠的对象不一样。” “犬马忠诚于主,我等忠诚于道!” 公皙哀认真道:“我认同子夏先生所说的话,君子当不忘昔席之言,即使我们尊贵了,也不能忘记曾经的理想,而澹台先生所说的,南宫先生所说的,乐土,你们是要用自己的道理,帮助那些贪婪的君王,你们真的觉得,他们会遵守诺言吗” “法家忠诚于法,不惜以身试法;墨者忠诚于义,为利天下而死不旋踵。” “我儒家呢忠于仁,奉于义,赞于孝,读于春秋,希冀于大德,以周礼当作矩,以周乐作为尺,首先一个,仁字当先。” “而我要说的,是世间君王,皆不仁,俱如禽兽耳!” “儒者,一个仁字,而不是什么立邦规矩,立邦法度,先行仁,再言天下!不然就是助纣为虐,与禽兽同舞!” 公皙哀言辞激烈,直指南宫,澹台,做出捧饭碗的动作:“诸位,包含曾参先生在内,莫不是都要披着仲尼的死皮,叼着已经腐烂发臭的骨头,去向君王献媚而行那犬马之事吗!” “季次!” 曾参豁然直视他,气焰暴动! “何为犬马,若希望为犬马,在秦国时,便不会有秦商身死之事了!你懂得一些皮毛,也便敢在这里大放阙词!” “这种乱视听,已入诡辩的话,也配称儒!君王皆禽兽,我等俱犬马,那你是什么,石缝中的青苔亦或是河底污泥里的虫子看到阳光,却又距离自己很近,得而不得,故而嫉妒万分” 曾参骂人是不带一句脏字,便是连相鼠也没说,确实是气的不轻,而公皙哀却同样不退,大笑道:“是非与否,我只是一问,答与不答,皆看汝等,与我何干你不答也罢,这里还有人,接着讲,接着听!” “儒” 漆雕晖叹了一声:“十二个字而已,若懂,皆懂。”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窃以为,只要做到这十二个字,便可自称一声儒而不惧天下流言蜚语了。” 他的话言简意赅,同样也是当初漆雕启与仲尼谈话时所说的答案,漆雕氏一直尊奉至今。 孟氏之儒来的是万章,他不算圣人,仅仅是一位贤者,但是因为孟氏之儒在儒家内部同样很有口碑吃的开,所以借了东风,也活了很久,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古人。 他是孟轲的首徒,而孟轲,并没有到来,颜回不来是因为病重,盗跖已经去看他,而颛孙师是因为血战雁门与恒山武士同拒匈奴而来不了,至于孟轲,并不知道原因。 按道理说,这种大事情,虽然孟氏之儒在八脉之中不算大势力,但他的道理在儒门之中很是盛行,只是政治主张有一部分因为太过于理想和荒诞复古,从而不被人认可,但是关乎“民贵君轻”的一段,是极其被推崇的。 所以孟子应该不会缺席这种大事情才对。 现在么,比较奇怪。 万章先是向各个圣贤行礼拜见,而后再不卑不亢的开口: “君子仁于他人,利于他人,负重于己,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此正儒也。” “至于曾参先生与季次先生的争论,晚辈这里,想要说一句话。” “家师曾向梁惠王魏惠王言:猪狗吃的是人吃的食物而不知道设法制止,路上出现饿死的人而不知道赈济饥民,人死了反而说与我无关,是年成不好的缘故这和把人杀了反而说与我无干,是武器杀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儒家走向争斗,但儒家的人却都看着自己眼前的利益而不谈最初的仁义,正是道已死却与我无关是世界的错误。” 万章的话有些尖锐了,但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而立刻就有人嘲笑起来。 “异!” 乐正氏之儒中,乐正春开口了。 “孟轲只说猪狗吃的是人的食物,却不问为什么会这样,而是一昧让梁惠王想想办法,这不是荒谬吗,我也知道这个事件,最后梁惠王并没有回应孟轲的道理,是梁惠王不知道如何回答,还是他不想回答” “孟氏只说天下仁义,希望人人都仁,人人有义,要放下利益异!那孟氏宣讲义,又是为了什么呢道,其实也是利益,万章,莫言不知,我看,是知其不为。” “看得懂过程,见得到结果,却不知道起因,猪狗吃的人食,路上出现饿死的人而不得赈济,可梁惠王拿不出来,你知道那年天下大旱,连国君都收没有多少余粮,民贵君轻不假,但难道要抱着亡国的姿态,去赈济灾民吗” “那国也亡了,民最后也是死了,你就这么肯定,其他的国和你讲仁义不来打你” “借看古事,郑庄公与周桓王,因为一亩地麦子而打了起来,杀的是天昏地暗,周桓王自己披挂上阵结果被一箭射翻,事后郑庄公只赔了一点麦子,美其名曰来看看,是气的桓王箭伤发作,差点死掉,大家都知道郑庄公逾越了礼,诸侯怎么可以在春秋的时候,进攻天子呢”x “但是,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是郑庄公想要代天子吗不是,只是因为天子要削弱郑庄公的权柄,而庄公当时正好兵强马壮,气在头上,便割了天子的庄稼。” “正如烈马不好驯服,上马时,见到新的小主人,那也是不服气的,自然要翻蹄子给主人看看,若是桓王赢了,庄公自然驯服,可事实上大家只看到庄公赢了,天子败了,于是郑国就有罪了。”div 第六百零三章 儒门众圣(下) 乐正春展袖一振“仲尼不喜欢郑国的乐曲,但民众庶首却觉得好听,仲尼不喜欢郑国人穿紫色的衣服,郑国人却并不介意朱红与紫色的区别。” “仲尼不喜欢的,郑国人都喜欢,仲尼喜欢的,郑国人都不喜欢。” 乐正春此时的话,几乎是语惊四座这儒家正统的大会上,他身为八脉一脉之主,也曾师从曾参学道,但如今说出来的话,却是先把孟子骂作何不食肉糜的昏聩傻子,再把仲尼批驳成孤身一人的老腐朽,这不仅是让许多人面色诡异,亦有圣人面色难看至极 “犬马也乐正汝乃犬马乎小人乎” “公皙哀之前曾言四种儒者,我还不以为意,心中嘲笑,却没想到当下就看到了你这厮” “你怎敢诽谤仲尼,身为儒家之人,却在侮辱儒家之宗你也配” 一瞬间群情激奋,不仅仅有圣人、大贤开口,也有看不过去的洪儒僭越无礼,而乐正春荒唐般的大笑数下,猛然哼了一声 声如雷聩杂音俱灭 “怎么说不得” 乐正春冷笑“汝等不是嚷嚷着仲尼的道已经腐朽,当改天换地再承续儒家辉煌,怎么如今我真的站在儒家圣人的地位上喝骂先宗,汝等却如被踩到尾巴的相鼠,急不可耐的蹦跶起来要咬人了” “我举一个例子,诸位可知秦国从谁而始强” 子夏道“自献公力举孝公,孝公又举商鞅变法,秦自此始强。” 乐正春“子夏先生说的正是献公不立公子虔而立孝公,孝公继位时,甘龙杜挚等人佯作拥戴,待孝公出招贤令时,这些老贵族便悍然发难,说孝公呵斥先祖,是为大逆不道。” “秦孝公是怎么说的简公,出子,虽为先祖,却乃乱国之蠹鼠,沦为白帝傀儡,已然误国百年,如何说不得” “而梁惠王死前,又是如何” 乐正春哈哈一笑“诸位,我曾经从大史氏处听到一则有意思的事情,说的是魏国史官记录下来的话,昔年梁惠王将死,希望史官隐去他这一生中的肮脏事,但史官却说一定如实记载,于是梁惠王勃然大怒,要杀史官,但史官便说,纵然是杀了他,这事情该记还会记的。” “于是梁惠王便罢休,最后明白,是非功过,便纵后人评说去吧。” “如今我骂儒家,一如孝公骂简公,先祖误国骂不得先宗误道莫不是也骂不得吗” 乐正春的声音忽然提高,神色也变得极为狰狞,怒气迸发 “谁还要冲着这个道理和在下辩驳辩驳” 诸圣人怒气不减,万章则是不服气道“异也乐正先生言家师是不懂天下的愚夫,是知其而不为,但乐正先生怎么不说,那天下出了事情,莫不是梁惠王治理无方无道,怎么就能加诸到家师的头上呢” “天下旱,不能治否追溯上古,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天下十三年,大河安定,大江平稳,此前共工与鲧治水皆败,耗时五十年,而大禹可治,仅仅十三年天下便定,莫非大禹非凡人也” “王不通天下治,圣人不过是给出意见,按照乐正先生的说法,那诸圣便不要宣讲自己的道理好了,山野隐世,无为而治,先生这是穷天的思想,不是诸子的思想” “如何拿得到这儒门八脉前来说” 乐正春哈哈大笑“梁惠王不通治国的道理,孟轲却也是愚钝的蠢夫火鼠可入火而不伤,游鱼可入深渊而不破,可游鱼上岸立时毙命,火鼠下海当场淹亡,于是,天下大水让火鼠去平,天下大旱让游鱼降雨,这怎么可能” “不适合的道理,拿在该拿出道理却拿不出来的时候,这是帮倒忙” “同样,也显出这说出荒唐话语的人是多么愚蠢” 乐正春劈头盖脸的骂着万章,同时这里也有其他的儒家圣贤愤怒而起,对乐正春破口大骂,同时还捎带把曾参也骂了进去,而曾子是个直脾气,那里受得了这般委屈,当场便把刀子向身前地上一插,就站起来破口大骂。 幸亏没有人脱鞋。 道理都是道理,若是能轻易说服,便不足以让他们追寻与学习一生了。 这和杠精不同,他们所说的这些道理,都是立得住脚的,能找得到辩证的,而不是“你知道个屁,你又没见过”这种类型的混蛋话。 不过春秋战国的儒家,那和后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可不一样,你要是吵不过动手也正常。 这个时代,儒生也是很能打的,譬如子张子路这帮人就是最猛的代表,昔年孔子被打劫,一个弟子站出来大喊愿与老师同生共死,然后拿着木棍就把抢劫的全部打趴了。 “荀卿如何讲” 仲梁子还是要点脸的,这毕竟是他家的主场,也没有参与进去,而是在那帮人骂战的时候看向一直没有表示的荀子。 “嗯怎么没有见到那位叫龙素的大士” 荀子却没有直接表示,而是突然问了其他的事情。 仲梁子失笑:“荀子怎么关心起小辈的事情来了” 荀子道:“前面天下大考,我弟子所作连山,众考生一筹莫展,唯她解出答案,那时,她也在稷下之中担任考官,天资优秀,我亦见过,只是这次看到阁下所选出的人物不是她,略有诧异而已。” 仲梁子道:“陈良所选,我在外远游,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连山之事,那年我也有听闻。” 陈良在侧,此时道:“荀子当知,龙素此番为武王钺钦定之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路面。” “公平,公正,旁人打着什么心思我不明白,但我白鹿宫,有自己的规矩。” “武王钺事关重大,不可轻易示人。” 荀子笑了笑,而陈良行礼道:“至于荀子所问为何略有耳闻,略有猜测。” 荀子道:“陈良先生以为然” 陈良笑了笑,婉拒道:“不妥当。” 荀子:“如何不妥” 陈良:“现在不妥,来日可期。” 荀子行了一礼,陈良笑了笑,还礼道:“此事,程子来讲,更好一些。” 程知远则是道:“妥则妥,不妥,日后可妥。” 双方所说的话,自然是根据龙素来的,而问题大约就是两人之间的小九九 越王此时忽然一笑:“什么妥不妥,和你们这帮人也没甚么大关系在这里操心” 仲梁子也听出来了,咳嗽了一声:“越王之言也不妥,呃当下不妥,不妥,程夫子稍后再问吧。” 程知远行了一礼:“不急,谢仲梁先生。” 仲梁子盯着程知远。 这个被称呼为当世张仪,可乱天下的人物,其实并不是很招儒家之人待见。 但现在看来,自家的得意门生,居然和他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稷下学宫之事曾有些许听闻,但听起来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或许有那么一丝欣赏的意思,但怎么还有内幕 这让仲梁子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这要是学坏了怎么办不成不成。 “陈良,事后你要与我细说、明言。” 仲梁向陈良发问。 陈良道:“也当慎断。” “不过现在,荀子还是先发表一下正在谈论的问题看法,不然,怕是那边要骂处火气,出去斗一斗了。” 荀子看到了另外一边的混乱,便也点了点头:“也是,便先说一说吧。” “道。” 荀子开口回应了。 而另外一边,争吵的声音也逐渐低微下来,众人虽然没有骂够,但是荀子这位作为当世唯一重点教育大学的校长,这帮人虽然都是古人,荀子是后人,但是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 毕竟荀子可以说,是继仲尼之后,办教育机构办的最成功的人了,甚至从私学办到了齐国官方,又从齐国官方把名声打到了天下七国,如今更是三宫合并之后的一把手,大祭酒这个校长的位置,那可不仅是肥差这么简单,新学宫的分量,可是十分可怕的。 “儒者当求道。” 荀子不偏不倚的发表自己的想法 “昔年,仲尼求礼于穷天,四见李聃。” “鲁昭公七年,经由昭公引荐,入洛邑,藏书殿中,昭公领路,仲尼彼时年有十七,初见穷天。” “穷天人间之名,号为李聃。仲尼适周,初问穷天,礼所何在。” “穷天不答,只是带着仲尼去给一户人家出丧,仲尼在一旁看见有人哭喊,穷天问仲尼,丧葬有礼吗” “仲尼答,是有的,穷天不言,至第二户,第三户,仲尼愈发不解。” “穷天则言:你看到的礼是什么” “仲尼答,丧葬有礼,穷天却说,礼在棺材里。” “仲尼第二次见穷天,是将适周前,又问礼所在。” “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 荀子“这是穷天的答复。” 众圣贤都消了气,转过头来看着他。 “第三次,是在南沛,此时,仲尼已至半百之岁,游历天下,重见穷天,便是唏嘘不已。” “又问礼所在。” “第四次,是鹿邑,此次之后,穷天西出函谷,自向天界去了。” “仲尼一生行礼,知礼,却四问穷天,礼在何处。” “是仲尼真的在问礼吗不是,他在问道。” “生死是道,适周是道,颠沛流离也是道,直至最后,鹿邑一见,仲尼知道了礼,也懂得了道。” “道是一个很玄的东西,它无形无相却又确实存在,主宰着天地万物运转的规律,我们的儒,礼,也在道之内,天礼正是把礼融入天道之中而产生的。”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 “是天行有常,在道之中。” “现在的儒家没有道。” 荀子的话落下,立刻就有人失笑,嘲讽道:“荀子乃当世圣贤,可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有道,知道,明道的人,那是神中的圣人,穷天也不可近,何况仲尼与我等” 荀子不恼:“追根溯源,儒是什么那本是第一批该知晓道所何在的人。” “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是故当制天命而用之” 荀子话落,子思开口了。 “不错,制天命而用之,故而谁得到武王钺,谁就可制约天命为己所用。” 子思对荀子道:“天下之道,纵然只有一瓢,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才能获得,荀子的儒,太高了些,君王喜欢听的,只有最后一句。” “但君王喜欢的,不是正确的,道不可为他们所掌握。”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礼在我,道在我,天命则在我,我以天命约束我,不为他人所用。” “这便是中庸” 荀子看着他,欲言又止,两人的思想既有相同处,又有不同处,古人与今人的交锋在此时已经呈现,而程知远在众人不言后,开口了。 “子思先生说君子之道为中庸,君子的言行更要符合中庸,这是上中庸,是以天命为根本,但子思先生确定符合中庸的标准是什么” 子思道:“对我来说,我欲过河,河水大且急,有一根独木桥,我左手拿着一个装水的瓦罐,右手提着一捆沉甸甸的麦子,我两个都不想放下。” 程知远:“鱼和熊掌岂能兼得” 子思:“当然可以,在熊捉住鱼的时候杀掉熊。” 程知远当时就是一愣。 子思道:“南华玩的小孩子的把戏而已,那是惠施咄咄逼人才嘲讽他的。” “我踩着刀剑想要传道,不想让世俗的刀剑阻挡我,那我便穿上了铁靴子。” 程知远摇头道:“也是,也是,到底是小孩子般的诡辩,那我也要说一个小孩子赌气的把戏,不知道子思先生能不能解” 子思道:“讲吧,我知你素来以诡辩之术著称,倒也看看你这小舌头,比不比得上张仪那厮” 程知远行了一礼:“这个故事,您是听过的。” 子思目光无悲无喜,似乎并不认为程知远能难倒他。 程知远道:“此题目,为” “两小儿辩日。”div 第六百零三章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孔子不能决也。 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这是孔子周游列国时遇到的,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儒家的人并没有不知道的,因为仲尼后来把这件事情,和当时的仙人“列御寇”说了一下。 后来列子把此事写在著作中,其实也表示了仲尼的诚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学习态度。 程知远道:“第一个孩子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离人近,而到中午时则离人远;第二个孩子则是认为,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离人远,而到了中午时离人近。” “理由呢,自然也是有的。” “第一个孩子说,太阳刚升起时大如车盖,到了中午时,小的像是一个盘盂,这是近大而远小。” “第二个孩子说,太阳刚出来时清凉而略带寒意,到了中午,就像是把手伸进热水里一样滚烫,这不是近热远凉的道理吗?” 程知远对子思做出请的动作:“仲尼不能答,不知孰对孰错,子思先生可答否?” “众位,可答否?” 子思未曾言,而子循则是先开口:“我觉得,第一个孩子说的有道理,而第二个没有道理,就如同子非鱼的事情一样,是胡来胡语。” “请讲。” 程知远向子循看去。 子循道:“第一个孩子的道理,追溯到三代的时候,东方的汤谷,十日并行于世,大地干旱,民不聊生,遂有大羿射日之事,正是因为太阳离得地面太过于近,故而天地灼热,而平素里太阳被羲和神驾驭,从天顶行过,离大地远,故而世间温润。” 程知远问:“因为没有飞起来?” 子循笑:“是没有飞起来。” “第二个孩子的道理是错的,冬日的时候,太阳也依旧会出来,但却没有夏日时那般炎热,这近热远凉的道理就行不通了,太阳明明没有升起,但是在冬日依旧没有暖意,可太阳不论是夏日,还是冬日,我们站在大地上看,它与大地的距离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太多的误差。” “第二个孩子的道理,不能和四季对应,所以,也就是荒谬之言了。” 子循的道理很简单,也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确实是这样,第二个孩子的近热远凉的道理,不能呼应四时的太阳,春时温和,夏时炎热,秋时温凉,冬时寒冷,但太阳的位置并没有变化,难道是羲和的战车跑远了吗?” “那就又和大羿的事件无法呼应,难道的儒生,不是一个合格的儒生。 程知远忽然伸出手指,聚集剑气 那手指放下,指向一方天地。 在众圣的注视下,画地为圈。 “两小儿辩日,假设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为大地原点。” 大地原点? 程知远点着这个圈:“这个球,就是大地。” 周围又被程知远画了一个大圈。 “这个,是天。” 荀子道:“这是浑天说?” 程知远道:“是浑天说这里有支持盖天的人吗?” “天圆地方,也并未被证明为伪。” 有人回应,表示自己支持盖天说。 程知远道:“是,在没有入天空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天外天是什么样,但是,不论是盖天,还是浑天,都可以解释两小儿辩日的道理。” 子思忽然道:“你莫不是要说,以盖天来看,太阳出于东方汤谷时,以平照世界,入正午时,以辉沐下世间,故而日出时远?” 程知远道:“日出时远,确实是的,但是我们要做一个模型,不是随口就可以胡说的。” “首先两个孩子的逻辑都有问题,这里面涉及到子夏先生所说的气,气折射了光,光迷惑了人的眼睛,而这就涉及到光的路径。” “我曾经在稷下学宫,做过一个光学模型” 第六百零四章 宏观 那个光学试验,是在讲学的第三天所作的,程知远为此还留下了一句在齐国流传很广的谚语。 “一眨眼,光,刺汝于前。” 这来自于当时程知远讲述光学模型的第一句话“刚刚我已经用光速斩下了各位的脑袋”。 这句话在第三次讲学之后在齐国风靡一时,主要是因为光学模型带来的有趣与各种现象,而其实,墨翟最后来到新学宫,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程知远的光学模型的原因。 光学模型,最早是墨翟所研究的,但是因为墨家利天下死而后已的主义,和很多学派冲突,而且近年来,诸子崛起,天下再也不是“非杨即墨”的状态,自墨家三分之后,墨门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巨大圣门了,内在只是一个空壳子。 比起儒门八脉互相分开,却又各自衍生出庞大势力,在战国时代,愿意为天下而牺牲自己的墨者显然越来越少,而在南方矩子孟胜做出拼命的决策,导致南方之墨差点在守城战中全军覆没之后,墨家的声音便越来越微弱了。 列国需要墨家,需要的不再是墨家的义,而是墨家的“机械”。 弩箭怎么发射,原理他们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个东西,如何制作。 知道了怎么制作,就能量产,拿着墨家制作的量产武器,可以迅速投入到全新的战争之中。 而法器,因为必须要注入精气神明才能催动,而不被列国欢喜,制作成本过于高昂也是大问题,否则,若是都有如木铜铃一样的宝物,那首先接纳诸子百家的齐国,早就该一统天下了。 而这一点,也是西方之墨被东方,南方两派剧烈抨击的原因,认为西方之墨助纣为虐,不仅制造杀人机器,同时还背弃了墨子的义,这和胜绰又有什么区别! 故而,西方矩子腹在孟胜死后也并没有活多久,抱憾而终。 他一直记得孟胜死前所说的话,那些话已经流传到天下。 不死,自今以来,求严师必不于墨者矣,求贤友必不于墨者矣,求良臣必不于墨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 墨者,非利天下之人,而是用来“备世之急”的。 昔年驰骋天下的杨朱墨翟二人,终于走到了辉煌的尽头,日薄西山之后,养精蓄锐,自我争斗而不与外界冲突的儒家突然醒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儒家已经站到了三上门顶尖的位置。 杨朱学派退隐之后,法家后来居上,和儒家,墨家并称为三上门。 仲尼也继承了鲁隐公的至圣称号,但这,不过是列国冠给他的而已,即使仲尼真的十分强,非常的强,他的道理却依旧不被世人认可。 战国需要儒家,他们需要儒家的体量,但不需要儒家的道理。 “我不是来推行墨家的学说的。” 程知远首先申明了一点:“墨家与儒家素来水火不容,但是我还要说一点,墨家的义并没有错。” “儒家的义,也没有错,墨者脱胎于儒者,最后回返入天下间,从何处来,归于何处,这光学模型最初的道理,也是墨子所制,我拾人牙慧,不过是改良了一些。” 程知远开始讲述光学现象,同时,从折射开始。 两小儿辩日的核心,其实并不是天文,而是一种反应智慧与对待知识的态度,仲尼表示自己不知道,那么就不知道,他很诚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而两小儿提出的理念,看似荒诞无稽,可事实上,却能在一时之间难倒仲尼,这反应的是学无止境,知识也并非全在简牍之中,正是对应了南华真君与东郭先生的那番话。 东郭先生问南华真君,道在何处。 南华真君一共回答了三次,第一次说在蚂蚁窝里,第二次说在瓦片碎石之间,第三次说在粪坑屎尿之内,东郭先生笑问怎么越来越卑贱,南华真君回答,“道”就是在最卑贱的地方。 但这些道理,儒家的大先生们都是明白的,也清楚的,更不需要程知远从传统角度再给他们上一堂课。 所以,程知远拿出了那个光学模型,以剑画地,著圆于前,开始给各位讲述两小儿辩日的另外一个方面。 诸圣之中,子夏说的最有道理。 “我先以盖天之说,来解释” 盖天说是简单粗暴的,天圆地方罢了,程知远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为星辰,但起码有一点,这个世界有盖天说,有浑天说,甚至 程知远还在稷下后山,找到了宣夜说。 盖天,浑天,起源于春秋时期,宣夜起源于战国中后期,而程知远翻到这本书的时候,难免不想到荀子。 战国后期,其实能著作出宣夜这种巨著的,在整个当时的社会中,也只有荀子能够办到,因为宣夜说的一切,虽然是引自庄子,但事实上仔细看看会发现,其中的道理,都符合荀子的天论! 但是宣夜在秦汉之后,无人再度宣讲,董仲舒重提及浑天,后来盖天说死灰复燃,每个朝代都想反扑浑天派,但一直都失败,直到清朝成功了。 浑天说,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地心说,只不过和地心说不同处在于,地心说认为地球处于宇宙中心而静止不动,但浑天说认为天包裹在大地之外,天地皆如鸡子,悬于球中缓缓转动,地体为天地之球心。 浑天说。 程知远谈及盖天,儒家有人赞同:“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不足西北,地不满东南。” 程知远道:“曾子曾言,天道圆,地道方?” 曾参道:“天地之方圆,乃天地之二道,圆形的天盖不住方形大地的四角,当年我就反驳过那人,盖天不足以见天地之本相。” 子思学派内部,如子循等,面色微微动了动。 即使是同一学派内部,对于不同事物的看法也有分歧。 程知远:“盖天时,太阳自东极升起,从汤谷出,从东海的大桃树上起驾;盖天时,太阳自西极落下,自虞渊落,自西天的大梧桐下安眠,若是这样,则光是这样的” 程知远画了一幅图,太阳的光芒从东方出现,然后开始追逐,这里面配合了小孔成像的光束。 “天地自黑夜化为白昼时,天地之间第一缕光芒,应该只照耀到东方。” 程知远道:“然而,西天之民,幻化众生,西王母,黄帝宫,九野皆至,一样能够看到东方尽头的太阳,那么这一束光是从何而来的呢?” 子循:“光耀天下如烛龙开眼,瞬息而来,普照十方而已。” 程知远:“子循先生,如果你听过我在稷下学宫做过的光学模型,你应该知道,我已经用那个光学模型做出了光是有速度的结论。” “天地之光,绝不可能一瞬间照耀四海八方,你若向西极一直走,一直走,总会走到大地尽头,不论那里有没有人。” 这个世界估计没有欧洲,但是同样的,东方有了东极山海天子,西方有了西极幻化之人,说不得是两个世界连通的区域。 “在那里,东方的天之一瞬,西方尽头绝对不能照见。” 子循失笑:“西极之外的西方尽头?且不说有没有这个荒诞的地方,即使是有,你没有去过,如何拿得出证据?” 程知远:“我假设这个世界是有另外一面的,大地不断延伸光的速度是以这个速度,结合大地延伸的距离,那么在第一顷刻的,以当下的里数来计算,约莫是四十五万里至五十万里外,子循先生,你可以看到天地依旧漆黑,而万物却已皆明的诡异景色。” 子循想了一下,认真道:“你没有证据,也无法证实。” 即使是原本地球,直径也不过两万余里,这个世界哪怕大于地球十倍,也不过就是二十几万里。 瞬息之间五十万里那是圣人都无法到达的地方,或许白玉京就在那吧。 程知远:“人不能证明的多了,但是模型可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制作光学模型,重复墨子曾经试验的原因之一。” “从盖天的世界来看,就是如此的。” “惠子提出的那些题目,世人称之为诡辩,但我却称之为悖论,而那玉连环也是我解的,虽然方法是我借助前人,先贤的道理而解出来的,倒不算我一人之功。” 子循失笑:“我在稷下听闻,程子常常言自己受到先贤先典教导,但这种先贤先典,我等居然从未曾见过” 程知远:“伏羲氏连山我能学得,子循先生未必就能学得!” 这一句话落下,子循顿时哑火,这句话还真是真的,天下连荀子都解不开连山,但是程知远可以直接看到其中的算法,有些东西,就是给特定的人留下的特定的知识。 “我们再回到两小儿辩日的本质上来。” 程知远道:“如盖天所言,那么天地之间光明黑夜并非同时而至,天之漆黑,世已光明,天之光明,世已漆黑,岂非笑话?” “盖天时,若两小儿在五十万里的点上,那么他们向前一步,则便离太阳近,向后一步,便离太阳远。” 众圣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来。 “诡辩吗?不,这就是盖天之下的两小儿辩日。” 程知远道:“下一个是浑天。” “到了浑天,盖天的道理就不适合了。” 浑天时就可以画近日点,远日点,如果从宏观意义上来说,那么太阳在浑天中转动的时候,绕着悬浮的球体世界转移,那么两小儿在日初时,太阳运行到近日点,中午时运行到远日点当然,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不过浑天么,程知远把时间压缩到一个极限,这样看就很明显。 当然,到了浑天,就必须要提及陈良,子夏所说过的“气”了。 这个道理,程知远只是简单的讲述了一下,众圣并不是傻子,他们平时的精气神明也会沸腾,太阳乃是天象之中最宏伟的东西,它的精气神明肯定是存在的,并且会不断影响大地天穹,这也不仅仅是诸子百家中儒家的认知,同样是其他所有学派的共同认知。 日出时,以浑天来看,太阳的力量转动到球体中心的后面,故而带动着气也没有过来,所以刚刚明亮的一面显然是寒冷的。 但程知远最后要用模型解释的,并非是浑天,而是宣夜! 盖天时候,光的照射方式与浑天绝不相同,这是因为太阳的距离不一样,世界的构架也完全不一样,荒唐与稍有秩序绝不是同义词,折射的现象虽然一致,但是不代表最后的答案也一样。 “宣夜?不知是何方派系的伪劣假著而已” 子思皱眉,看向程知远,同时,他心中却是亦为这精妙的光学模型而生出赞叹。 程知远道:“盖天有荒诞八难,浑天有千寸之差,故而光在其中,我们看到了的两小儿辩日,他们的结果,都是不同的。” “盖天说的话,第一个孩子赢了,浑天说的话,两个孩子都是半错半对。” “但我们的天地,既然有三种说法,那么至少有一种是接近真相的。” “两小儿的智慧,不单单是顽童的智慧,仲尼不能答,真的是仲尼不知道吗?” 程知远忽然道:“不,仲尼其实可以说出答案来,他甚至不需要依托任何人,只要他说了答案,两个小儿必然恍然大悟,但是仲尼没有,并不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他不知道,怎么把答案的原因告诉孩子们。” “万事万物皆有起始,天地之象亦有本来面目,我等探索天人,是还天以真相,予人以本来,两小儿不能知天地之貌,仲尼有天大之德却也不敢误导旁人,孩子们依旧争论不休,仲尼却以此为赞,述于列御寇。” “两小儿都不对,而且与诸位想的不同,是两小儿,都差的离谱了。” 程知远道:“仲尼不知道,但我略知一二,诸位现在看我,我便是那两小儿之一。” “而子思先生说的话中,有一句很有道理。” “天动的很快,太阳动的更快,远远在大地之上,故更不必说夸父。” “夸父全力日行万里,大地安逸,随随便便日行八万里,大地远胜于夸父,但大地之动,是相对于天,故而大地相对于夸父,就是静止的,因为夸父的速度远远小于大地的动速。” “而天动之速又大于大地,太阳的动速更大于天空,天空相对于大地就是亘古不变的。” “地在夸父之前,天在地之前,而太阳距离天,却不知有多远。” “这是宣夜所见!日月星辰,彼此不相干涉,悬于气中,天亦为气,自然生于虚浮之中,日行一度,月走十三,盖因日离天地之遥远,月离天地之极近,是虚浮之世无边无涯,其间之差,远胜盖天浑天!” “在如此巨大的宇宙尺度上,我等皆为蝼蚁,放眼宏观之世,渺渺如沙尘不可计较,故而大小变化不能察觉,地在转,天在转,日也在转,日出时,光入天气,折角巨大,太阳便也显得巨大了。” 子思摇头斥责:“没有证明,荒唐至极。” 这句话放在拥有神鬼的世界中,确实是可以说的,但程知远道:“错了,我并不是在说这个世间如何,我只是在用宣夜的世界,做一个模型,一个能够支持两小儿辩日,正确答案的模型。” “至于模型,是一种思考,是可以被推翻的。”div 第六百零五章 三儒 子思无法从模型的角度来反驳什么,毕竟这只是一个推衍,程知远以盖天,浑天,宣夜三种类型的模型,推导出了三个不同的世界,而在这三个不同的世界中,两小儿辩日的答案,看似有共同之处,却又有完全相悖的地方。 “人就在学习中掌握知识的,虚构的模型可以更好的帮助我们探索未知。” 程知远道:“一切假设都是有起因的,在不断推翻与重铸的模型中,我们越来越接近世界的真相。” 子思忽然问道:“一切?那天界怎么说?” 这一下就跳跃到另外一个天地,天界在这片世界的顶端是真实存在的,白玉京也非虚构而是仙人的回归之地,能够压制住自己超过十二重楼而不飞升仙界的,如今程知道远知道的,也只有盗跖。 即使是君王后也不敢迈出最后一步,故不再修炼,专注于国事,是希望自己堕怠下去,荒废一些修为。 “天界的模型,你也能推导吗?” “说的话有点道理,但更多的还是臆想。” 子思并不喜欢这种没有根据的假想,这是胡扯,这是胡诌,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但程知远表示,这并非是胡诌,只是儒生下面的地基而已,是选择性的无视。 但不论如何,子思已经输了。 程知远给出了三种世界观的模型,三种解答,而子思的答案只有一句符合要求,但是所要表达的结果却大大不同。 子思知道,如果继续纠缠,哪怕提出第四种世界模型,那结果也是一样的,他依旧没有办法回答,并且让程知远显得更为厉害。 你说世界模型都是错的? 即使是错的,这世界总该有个形状,或是天圆地方,或是列宿悬浑于气,子思在这一点上,在这一次忽然明白了,墨家有些东西是值得学习的。 用以往的经验,很可能没有办法判断以后的东西,知识开始飞速的增长,从而带来的,是人们对天地真相的渴望。 天界的模型做不出来,是因为六位道尊从来对白玉京讳莫如深,而且道尊的身份不为外人所知,老聃他们也是离开之后才被记录下道尊的名号。 否则,鲁公也不可能与穷天为友,穷天也不可能在周王室作了小半辈子的图书馆管理员。 “很好,你赢了。” 述圣的亲自表态,已经不容许本脉其他圣人质疑,子思向曾参,子循他们道歉:“此子诡辩不,此子学识、智慧之高,于辩术、数算之上,远胜于我。” 这位圣人的亲自表态,尤其是子思更是一脉之主,可以说,瞬间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不少弟子瞪着眼睛,也有仍旧在苦苦思考的,不过究至最后,程知远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很有礼貌的一揖。 “先生当真解不出来?” 子思一脉的杜门甲将信将疑,而边上的望业则是愤怒道:“呵!先生岂有解不出来的?何况两小儿辩日,早是仲尼已经听闻过,且与诸子讲述过的事情,这么多年,先生难道还解不出来?” “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的荒诞呓语而已,程知远以两小儿辩日这通俗之题,托以诡辩,又捏盖天、浑天、宣夜三天地之说,其目的不过在于混淆视听而已!” 望业蠢蠢欲动,压着一股气对杜门甲道:“眼下众圣在此,我不好僭越,待到一会弟子下场,看我拿他!” 杜门甲先是点头,复又一愣,连是摇头,对他低声道:“不可,你不可辩他。” 望业疑惑的看向杜门甲,杜门甲道:“你若是去辩他,若输了,好叫人笑话我子思一脉,若是赢了,则拂了老师的面子,这样,你不要去,便在后面听,会有人上去给自家老师争面子的。” “这怎么行!” 望业摇头:“你说的太荒诞了,我若是赢了,大家都会为我而喝彩,怎么可能去笑话老师,从而拂掉老师的面子呢,难道我不是老师的学生吗?” 杜门甲摇头:“不,我的意思是” 子思明显是不想辩论,当然真的辩不出来也是一个因素,但既然自己这脉已经开口认输,如果其弟子还出来搅合,若是赢了,纵然赢了,也难免给人落下一种行为反复,口行不一的印象。 但望业显然还在火头上,并不认同杜门甲的想法。 这事情还没有结束。 “输归输了。” 子思开口:“那你这次作为儒家中人出现,你要代替荀况说些什么?还是说,代替新学宫说些什么?” 程知远:“不代表任何人,我就是我。” “儒是什么?” 程知远胜了子思一句,但并没有因此轻视这位“述圣”,相反心中更是愈发警惕起来。 “周礼中有言,儒者,以道得民者,这是讲的上古之儒,如今的儒生,已经和上古的儒祭背道而驰,其实严格来说,当下的儒生,是新的儒。” “儒是儒教,还是儒家,亦或是儒学?” 程知远去问子思,子思道:“没有区别。” “怎么会呢。” 程知远:“儒学是一种学说,读这种学说的人未必是儒生,儒家则是作为圣门,是一种阶层,在儒家中的人必然是学习儒学的,但学习儒学的人可不一定是儒家。” “而儒教,则是一种信仰态度,譬如楚国的庶人信奉巫师神鬼,而整个楚国都弥漫着一股巫祝的风气,故而楚与秦又大为冲突,这是意识形态与国家模式的冲突。” “宗教,不可与学说混为一体,否则便十分恐怖。” 程知远道:“我希望各位能够认清楚,自己是读儒之人,还是儒家弟子,亦或是儒教中人?” “墨翟读儒,禽滑厘读儒,公孙龙读儒,许行读儒,吴起读儒,但他们都不是儒家的人。” “他们是另外的学派,但却是读儒之人,对儒学有很深的涉猎,我只是举一些例子。” 曾参道:“他们已经不是儒家的人确实是这样,但他们依旧清楚明白的了解儒家的道理,教出去的知识,是没有办法要求还回来的。” 第六百零六章 逐禽左 “至于儒教,读儒人未必不信儒教,儒家弟子也未必不会成为儒教中人,如何判断此人是儒家还是儒教?” “一切以仲尼之道为先者,都可以审视一下自己,是否已经成为儒教中人。” 曾参:“儒教,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概念吗?” 这个时期还没有所谓的宗教,程知远道:“个人崇拜便已经近似于教了,这要提及一个可能出现的东西,那就是宗教。” “学派归学派,宗教是宗教,性质不同,学派可以谈,可以讨论,可以诽谤,可以辩驳,但是这一切,宗教都要下压,甚至不允许。” “这里,要谈到鲁国。” 程知远:“鲁国就有一些宗教国家的苗头,他信谁?自然是天礼,在这个时候,礼乐作为儒子心中所向往的东西,也是作为道所存在的” 宗教可怕之一在于个人崇拜,虽然儒教并没有其他宗教那么狂热,甚至在后来诸多宗教中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不可否认,孔子确确实实是被推上了教主的位置,并且在太史公写的史记之中,认为鲁国就是这种神权与公权合一的政教国家。 只是这个时期,仲尼虽然被尊崇,但不可能是教主,所以鲁国相信的是天礼,严格来说也不太算宗教国家。 儒教,以夏武,以天子为宗教领袖,以孔子为先师,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中的神道设教。 现在子思一脉,确实是有着向儒教转化的态势。 “仲尼也是人,天礼不过是变化了外皮的天道而已,崇拜与尊奉,仲尼并非是神,不应该也不值得尊奉。” “需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曾参失笑:“你是在教训我们么?” 程知远道:“你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定位,我教训一下也无不可。” 这句话出来,许多人立刻哗然,甚至有人低声惊怒,不知道程知远怎感如此无礼。 “无礼?我本就是一个狂悖之徒!” 程知远:“狂人说狂言,讲的是疯话,谈的是诡辩,但比起我来说,你们却连自己究竟是儒家弟子,还是读儒之人,亦或是儒教中人都分不清楚,找不到自己站在哪里,又怎么好在这里谈论儒家的本质呢?” “说什么君子,是告诉你们吧!” “读儒之人,他们认为君子是一种理想!” “儒家弟子,他们认为君子是一种道德!” “而儒教中人,他们认为,君子是一种规矩!” 这便言简意赅的告诉了很多人,三者究竟哪里不一样! 之前嘈杂的声音消弭了很多,曾参道:“以君子为理想,树君子之道德,得君子之规矩,那按照你的道理,这种全都做到的人,岂不是在三家横跳?” 程知远:“错了,理想是理想,道德是道德,规矩是规矩,曾子似乎并没有搞清楚?” “理想是你心中自己愿意且希望成为这样的人。” “道德是你因为道德的约束而应当成为这样的人。” “规矩,是因为在规矩下,你必须作为这样的人!” 程知远对曾子道:“曾参先生,你如果被规矩束缚,那么你就不应该作为第一种人,而如果你觉得你不被规矩所束缚,那你就与第三种毫无瓜葛。” “现在呢?” “哼!” 曾子冷着脸:“到此为止吧!” 程知远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并不知道自己所处于哪个立场,那么,还是留有一些时间慢慢思考好一些。” 陈良道:“这场辩论既然终止,那么,便” “谁胜了?” 勾践忽然问他,陈良笑道:“越王问的是什么?” “若是子思与程子之赌,那程子已经胜了。” 勾践道:“不,我问的是,你既然是白鹿宫的主事人,那么你觉得,曾参他们属于哪一种?” “之前那么多人发言了,总要说一个第一吧!” 勾践问的是得罪人的话,但好死不死陈良也不是怕事情的,但是秉着公允的态度,陈良还是道:“争斗这个没有意义,如果大家连自我表述都需要争一个高下,那么越王如今,也应该压服天下所有的剑客才是,但事实上,越王的剑门之中,也多有圣者不服,是为了挑战越王而加入的吧?” 勾践摸了摸下巴:“是,是这个道理,是我蠢了,这天下本就没有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道理,若是有,也就不会出现春秋之世,以及当下这‘战国’之世了。” 陈良向众人道:“儒门之比,开道之辩到此为止,接下来便是六艺之较,但,我私以为,这五礼六乐,大可不试。” “已沦为周室糟粕之物,如今天下谁人兴祭祀,儒生可学,但却无益于天下的东西,大可不必拿出来了,便是要比,此时也没有施展空间,无非是走一套流程,口上背诵一下而已,这谁人不会?” “至于六书,乃造字之法,这和儒家正统与否,似乎不搭太大干系。” “故而只需要拿射,御,数” 曾参:“数也要比吗?数与天下正统又有什么干系?要我说,都不用拿出来了。” 他指着程知远:“这人在这里,对我们的弟子,公平吗?” 程知远倒是有些懵,而子循苦笑道:“这也两年前的事情,大可不必再重复上演了吧。” 陈良思索了一下,道:“各方弟子凭借自己本事,哪里不公平?数算不好,是你教的不行。” 曾参不置可否。 陈良又道:“不过我也尊重曾子的想法,但开道之辩后,六艺不教,拿什么来试?” “是圣人之试还是弟子之试?” 曾参道:“圣人有自己的较量法请万民录!” 子思一脉有大贤出现,手中幻化书卷简牍,伴随着那枚书简展开,子思一脉的文运也显示的清清楚楚,那是极为壮大的文运。 “至于接下来的六艺,便用‘逐禽左’来试吧!” 逐禽左,是驱车追赶野兽,进行射猎的行为,属于“御”的科目,但却是“御”、“射”合一的行为。当然,这一次不是野兽,恐怕是人对战人。 这就是儒门的“武试”! 战车,有意思! 陈良颔首:“那么请车!” 第六百零七章 车轮战 “第一次上战车,感觉还挺奇妙的。” 程知远摸了摸战车的“扶手”,当然这个东西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这么称呼。 这个东西,如今已经不算一种主流作战的武器了,但是作为冲锋编队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及对于整个国家综合国力的评定单位,战车依旧有它存在的基础意义。 一般来说,千乘之国与万乘之国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较。 “这匹马显得比较凶暴。” 程知远发现前面那匹马试图撕咬自己,显然性格过于暴烈,不过这样的马,也能用来拉战车吗 “呵,这匹马是黄膘种,北地的好马,但是不容易驯服,你这厮居然是第一次上战车,那还是挑选一只性格温顺的马匹吧,不然打斗一半从战车上摔下来了,那就给你老师丢人了!” 望业在程知远不远处,老早憋的来气的他,抓住一切时间对程知远进行嘲讽,当然,他也不是没头没脑的去骂,他之前已经了解到,程知远在数术上,连圣人都不是对手,但是这战车么 程某人没有上过战车,也没有开过弓箭! 对于望业来说,就像是一个黄金选手对战一个萌新小白,他不相信,这还能翻车不成 战车和骑马可不一样,虽然骑马的门槛较高,战车的门槛较低,但是需要知道,战车的平衡可十分不好把握。 人马合一不好意思,这个招数在战车上不好使。 战车有两驾的轻战车,四驾的重战车,同样,根据轻重不同,上面的人数也不同。 一般来说,战车上是三个人,一个车夫,一个射手,一个主攻手,视情况而减少射手,或者加入盾手。 这三个人,四匹马,才算一个战车兵。 所以所谓千乘之国,也就是至少有战马四千,而战车上的人手大概有三千人。 子思一脉开始换甲,望业作为主攻手,杜门甲作为盾手,岷作为车夫,灵芷为射手。 这四个优秀弟子,正好组成一个满配的战车兵单位。 “子思先生的手下是人才济济啊。” 北伯婴对縯谞发出邀请:“我们单人作战,肯定远不如他们,不如联合起来。” 縯谞冷笑:“没有配合过,不是更容易被击败临时组成的队伍,太容易被打翻了。” 北伯婴道:“那你想要退出吗还是和自己门户中的人一起比试” “縯谞大士,我听说龙素大士” 縯谞盯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白鹿宫无人需要她来” 縯谞心中是有计较的,它不喜欢程知远,也不喜欢龙素,这两个人一个诡诈一个执拗,但是这两人要是遇到了,说不定龙素还真会手下留情。 幸亏这次龙素不被允许出来,不然这姑娘说不定要做最佳第六人。 “当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背叛行为。” 縯谞离开了,没有接受北伯婴的邀请,北伯婴有些失望,看来縯谞大士是准备和自家的弟子们组队了。 但是北伯婴的建议,被孟氏,颜氏的人所认同,浑安,余牯二人已经组队,并且邀请了乐正陶。 “不,我也拒绝。” 乐正陶却意外的拒绝了两个人,而表示自己门派中早就有了准备好的队友。 北伯婴显得有些无奈。 这年头,组队都有点困难。 “杨乐,来吗” 程知远看向杨乐:“好久不见了吧,自汉水一别,你和子夏先生,看起来都过的还不错。” 杨乐苦笑:“程子邀请,乐,实是诚惶诚恐,但家师有言,让我不要参与这次的比试。” 程知远有些奇怪。 杨乐道:“先生说,我们即使拿到了黄钺,也守不住,西河学派的人无法凝聚,先生也从没有让他们回来帮忙的意思。” “一个没有实质权利的,掌握武王钺的正统领袖,结局和如今的禽滑厘,没有不同,墨家的下场就是儒家的下场。” 子夏先生看的很远,如今西河学派式微,而且子夏教书时候也并不强调师徒的关系,大致就是你们愿意就叫我一声老师,不愿意六听听,以后做个有用的人吧。 而他的弟子们,也确实是改变了整个春秋战国的历史线。 现在子夏的嫡系弟子只有杨乐一个人,太过弱小的学派,即使赢了也不能保住武王钺,因为你没有威慑力。 既然保不住,不如直接放手好了。 “嗯,杨乐不参加不介意我和你们组个队吧。” 北伯婴此时闻风而来,程知远道:“漆雕先生同意吗,我们这里,可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啊。” 北伯婴一揖:“程夫子名满天下,威震世间,相信护我还是护的住的。” 虞霜不免莞尔:“师兄,漆雕先生可真是有意思,其实根本不管弟子的决策吧!真不知道来干啥的!” 北伯婴:“此言差矣,漆雕氏曾为仲尼亲传弟子,若说争斗正统,我们也不比子思一脉要差。” “不过漆雕人少,故而我想着能与其他儒脉之人互相交流,学习一下,怎耐大家都心有想法,不肯以诚待我啊。” 北伯婴失笑,而程知远道:“那,便请你为” “程夫子似乎没有开过弓箭” 北伯婴道:“一场比试而已,家师与程夫子有入秦之谊,若程夫子信得过我,便请授我弓箭吧。” “有了弓箭手,不会挑战马,恐怕也不行吧!” 望业他们已经选好战马,定好车辆,此时四匹战马拉着车过来,马匹高大而雄壮。 “河套地区的马” 北伯婴看出了那些马:“这是践云驹” 望业哈哈一笑,没有回应。 北伯婴道:“践云驹号称能踏空而不溅云雨,与匈奴战马接近,这些马性格桀骜,不喜生人为主,能选择践云驹,子思先生的弟子们,都有点厉害啊。” 程知远把那些马匹挨个挑选过去,这里凡是好马,都性格很差。 “有本事的,狂也正常。” 程知远看到两匹高大黑马,眼睛顿时一亮。 周围的马儿没有敢靠近这两匹马的。 “这两个”x 北伯婴连忙道:“程夫子,这两匹还是算了,这是西极之国的乌孙天马,气势极大,即使在乌孙国也是上等的神马。” “这听说是当年陈良先生,遇乌孙商人所得馈赠” 司马夝开口,而北伯婴点头:“是,当是这两匹。” 程知远拍板:“好了,就这两匹。” 北伯婴:“这两匹马,可凑不得重战车啊,四人驾驭二马,这不轻不重,算什么呢。” 司马夝摆手:“乌孙天马岂与中原马种相同看看这气势!” 北伯婴苦笑:“可也不好降伏何必” 程知远靠近两匹战马,两马瞪着眼睛看过去。 它们看到的是一双龙瞳! 啪! 程知远摸上两匹战马的脖颈,而这两匹战马,立刻就低下了头! 拿起弓箭的北伯婴,已经站在了战车上,而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匹乌孙天马究竟怎么被降伏的 两匹天马出现在比试中,造成的心理压力是恐怖的,望业再也笑不出来了,而浑安,乐正陶等人,更是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的马儿,因为乌孙天马的压迫气势,而开始有些惶恐了。 “儒宫里养的马毕竟没有参与过生死之战,乌孙天马性格狂暴,不容易驯服,而乌孙以养马著称” 这是一场很麻烦的比试。 诸子看着那两匹乌孙天马,素来不服人,只有圣人才能骑的乌孙天马 “他还真的比肩圣人了” 曾参道:“不过逐禽左不准动用法术,完全是技巧的比试,诸人力量压制到一个平衡点,他想要以力服人,恐怕办不到。” “陈良,你可不要偏向荀况,在此作弊啊。” 陈良失笑:“曾子总是害怕我给程夫子开方便之门,但曾子怎么不想想,现在以程夫子的本事,其实也没有必要参加此次斗争了。” 曾子:“他终究是小辈。” 陈良:“那,你弟子被打了面皮,却也怪不得谁了。” 呼隆 战车的轮,开始转动起来了。 程知远接受了压制,第一次拿起了长戈。 “春秋时代的礼战啊,还是有些意思的。” 北伯婴持弓,司马夝持盾,虞霜驾车。 战车的轮椅碾压在比武场上,空隆隆的声音像是千古之前的雄壮回响,那是属于上个时代的声音! 戈向前举起! 空隆隆! 没有花里胡哨,战车的艺术就是对冲,乌孙天马的面前,并不是四匹马,而是十二匹! 十匹战马同时目标一致,团结起来,对于乌孙天马的恐惧就减少了很多,望业持戈,正是直取程知远面门! “射!” 望业一声大吼,发布命令! 子思一脉的那位女弟子,灵芷已然开弓! 北伯婴同时一震,弯弓搭箭! 箭出! “守!” 咚咚! 司马夝抬盾,另外一边,杜门甲也同样抬盾! 双方的飞箭都准确无误的被大盾挡住了! 虞霜抬头望了一眼,笑道:“这算什么,礼尚往来吗!还是走个形式北伯婴,你的箭术一般啊!” 北伯婴不高兴了。 他猛地一拉弓弦,正听到程知远的一声“射”! 嗡! 弓如霹雳,一箭飞出去,对面杜门甲眼疾手快,大盾一扬,那根羽箭差一点就把灵芷的脸给切开一道大口! “北伯婴!” 杜门甲心惊胆战,而灵芷也是怕的不行,以至于她刚刚那一箭居然射歪了! “哼!” 北伯婴勾起嘴角,但很快,他觉得形式似乎不容乐观了起来。 “这是四鼓阵。” 杨乐在外面看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分成四个战车兵,成了一个连环套,四次对冲,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第一通鼓,但对于程夫子来说,则已经是二通鼓,三通鼓了,气势已经泄了个干净。” “而且三辆战车以不定态的循环,绕着程四子的战车作运转,一辆战车杀过之后,第二辆紧跟着上来,这样很容易给程夫子造成心理压力。” 杨乐看出了门道,不免捏了把汗,这明显就是要先把程知远打出局去,看来,这帮人骂的虽然厉害,但实际行动,却并不如他们嘴巴上说的那般轻蔑。 如果他们不惧怕程知远,就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诡辩小儿,今日便让你颜面扫地!” 望业猛地挥起长戈! 大家此时被压制到一个公平的程度,望业自认为苦练战戈多年,而程知远擅长的是剑术,两者风马牛不相及,程知远根本不可能在战车上打得过他! 能赢!这一下,还不让他灰头土脸,颜面尽落! 戈锋猛地打了过去! 马儿已经冲撞,擦身而过,司马夝举盾,杜门甲也举盾,而程知远握住那根铜戈,反手一捉! 当! 两柄铜戈相交而退! 望业眼前天旋地转,哇呀一声,直接从战车上滚了下来! 黄尘尽起,望业痛苦不堪,而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吓了大家一跳! 正是此时,第二辆战车已经冲了过来! 浑安一戈杀来! 当! 同样的情况上演,程知远一戈把他打翻,整个人从战车上直接被掀翻在地!x 整个马车也摇晃了一瞬间,余牯双眼圆睁,一抬手一发箭羽飞出,然而司马夝一盾抬起,箭羽稳稳当当扎在盾牌上! “怎么回事!” 杜门甲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的望业已经被从车上挑下,他神色大惊,猛地让岷驱车回救,这时候,第三辆战车已经冲来! 乐正陶的战车,他自己作为主攻手,此时心神震动,手中长戈递出,下一瞬间,一面大盾猛地抬了起来! 咚! 他战车上,盾手起身,一瞬间帮他挡住了戈的冲击,但是,这位盾手也被同样挑翻在地! 嗡! 一柄战戈从后而来! 程知远摆身一打,那柄战戈发出悲鸣,縯谞的战车一击不中立刻跑远,弄得程知远有些无奈。 “要打的话,一对四已经很麻烦了,怎么还不遵守春秋之礼啊” 程知远举起长戈:“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们想玩车轮战” 程知远的眼睛瞬间变成龙瞳! “一群小辈,不知青天几高!”div 第六百零八章 神者,圣者? 时与事易,如今在程知远的眼中,望业这帮人,确确实实都是“小辈”! 龙瞳开眼之后,巨大的龙吟笼罩场地,两匹乌孙天马忽然血脉沸腾,显得暴躁起来,虞霜一抖缰绳,此时两匹乌孙天马完全不按照对冲的模式行进,直接横插进四鼓阵的中央! 横冲直撞! 程知远握住那柄戈,横着起来,用力一舞! 箭羽被打飞,北伯婴连忙弯弓搭箭,向之前箭羽飞来的地方射去,但是盾手抬盾,杜门甲的大盾稳稳当当接住了北伯婴的所有弓箭,正当此时,程知远突然向他伸手。 “弓给我。” 北伯婴顿时一愣,但程知远哪容他分说,抓过大弓,单手在背后一抽! 一柄宝剑被搭在弓弦上! “等!” 北伯婴瞪起眼睛,但话还没落下,那柄剑已然疾驰而击出! 嗡鸣伴随着剑啸! 当弓弦震动三下的时候,那柄宝剑也已经来到了杜门甲的大盾前! 杜门甲的另外一只手已经要抓住插在地上的战戈,就是这一刹那,戈被举起,盾被放置,但一个顷刻之后,盾开始凹陷,戈开始玩去,直至两个顷刻之后——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战车上横飞而下! “哇!”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盾牌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而刚刚拿起的战戈也已经断为两截! 战马失控。子思一脉的战车开始不受控制,刚刚四个人,现在一瞬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程知远转过身,又是弯弓搭“剑”! 三剑横出,那三方战车上,一刹那各有三人被剑锋击破,重伤而落地! 一剑贯穿了其中一辆战车,乐正陶的战车轰隆一声停在地上。 “咚!” 曾参大怒:“君子逐禽左,什么时候弓箭变成了弓剑!” “但没有违反射术之道。” 陈良淡淡的说了一句,曾参则是道:“从古至今,箭术欲与剑术同乎?” 陈良忽然一笑:“回头我去试试。” 曾参被气的直揉脑袋。 “本来以为压制了就可以讨些巧没想到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 这些弟子都是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各位圣人也不会把他们特别提出来放到所有儒门弟子面前,但眼下,程知远即使和他们处于同一水平线,看起来也依旧是碾压他们。 “若是没有限制,直接就碾碎了,还谈什么过招,四辆战车被打的三逃一毁,不过是一个转头而已。” 有圣人不满。 縯谞的战车还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刚刚那一剑飞过来,也只是让一位盾手被打下了马车,他看着程知远,此时程知远后面还有一把剑。 从汉水得来的斩蛟、以及妖剑洗血、楚国的白崭舞、以及黄厉原的嚣器。 还有一把剑没有出来。 縯谞打听到一些消息,这最后一把剑,应该是石剑,似乎只有在赵国的时候被拔出来过,那是用来对付一个叫做浑邪乌檀的匈奴人的。 龙威笼罩全场,战马已经开始不安,縯谞看到浑安与余牯的战车,计上心来。 “孟氏子!” 縯谞的身份地位都比他们要高出一整头,浑安他们听到縯谞的呼喊,战车的轮子隆隆作响,縯谞呼唤道:“你我二车兵合力,你攻前面,我攻侧翼——!” 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 佯攻,翻转。 意思是浑安他们第一次攻击是佯攻,主攻手是他,而当程知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调整战车,立刻切回,第二次的攻击还是佯攻,程知远如果转手,縯谞就继续作为主攻,如果程知远不转,那佯攻就变成主攻。 这种基本的战车手势,不需要兵家的人来教,儒家自己就看得懂,浑安他们对视一眼,便立刻同意了,而子思一脉的战车上,灵芷与岷互相看了一眼。 “望,杜二人都被挑翻了。” 灵芷不安道:“能行?” 岷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一口气。 他们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意识到自己曾经对程知远的评价何等愚蠢。 同样,他们听到了那声羞辱。 一群小辈。 在对方的眼中,自己根本不是和他一个辈分的,在程知远的眼中,只有圣人才能与他对话。 这场比试,就像是儿戏一样。 对他来说。 岷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坚决。 “儿戏?儒家的比试,战车是赌上礼与武德的较量,我们拼上全力,你却当做儿戏。” 那至少,也要让你掉块皮下来! 岷一只手扯着缰绳,一只手拿起战车上的长矛。 他们两个人很快调整心态,看到縯谞的手势之后,立刻加入到围攻中。 战车的阵形一瞬间就乱了,但乱归乱,却并不是毫无章法。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子夏忽然在外面说了一句,诸圣皆不言语。 “师兄,我觉得他们好像发火了。” 虞霜道:“这是儿戏吗?” 程知远反问:“难道不是吗?” 战车上,北伯婴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对于这场比试看的很重视,但是程知远却觉得,不过是一场流程,一场儿戏。 既然是儿戏,大人根本没有必要动真格的。 但是小孩子如果脾气上来,打出了火气,要喊着杀了你,那大人也要适当给孩子一点教训。 “那手势是什么意思?” 程知远问虞霜,虞霜摇头:“我怎么知道啊!” 他们两个都是半路出家,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而司马夝倒是有点了解,道:“或许是一种佯攻的手势。” “是佯攻和翻转。” 北伯婴接话:“礼战中的手语,按照各个门户的不同有不同的解法,但是具体的操作要看人,这只是一种沟通的方式而已。” “不知道谁是佯攻,谁会翻转,也有可能是两次翻转,也可能是三次。” 程知远点了点头:“虚虚实实,倒是深得兵家之道。” 乌孙天马开始向其中一辆战车冲去,程知远的战车划出一个明显的弧形,而就在这个时候,縯谞猛然动了,主动出击,战马嘶鸣,他手中的长戈向程知远打去。 “上!” 浑安二人立刻驱策战车,轮子发出隆隆的震动,长戈与长矛打过去,程知远手中长戈一转,架住其中一个,顺着那根长戈的柄就向前面砍过去! 火星四射,縯谞猛然压下自己的长戈,这时候浑安一边的矛与戈砍过来,司马夝拿起大盾抵挡,同时北伯婴弯弓搭箭,却忽然听到箭矢之声,猛然一缩脑袋! 三根箭羽顺着大盾的边缘射了过去!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战车是移动的,当然不可能出现僵持的情况,所以一触之后就会松开,乌孙天马的脾气上来,猛然转身要冲着縯谞的战车后面撞过去,而縯谞身边有人驾驭战马,使得战车迅速离开,这时候,浑安他们已经转身回来! 戈与矛再度从另外一个角落砍了回来! 岷驾驭战车,从第二个角度直冲过来! 縯谞调转攻势,从逃跑变为冲击,回马枪杀来,从第三个角度向中央击去! “三面夹击!” 杨乐在场外看的清楚,此时乌孙天马一下子乱了阵脚,两匹天马本欲撞击其中一辆马车,但那辆战车立刻避开,边上两辆战车便追逐过来,就像是兜圈子一样,不论如何,便是一直把程知远的战车困在一个“圆环”内,并且这个移动的圆环还在不断缩小! “这是兵家的阵法。” 程知远指着縯谞:“这个有一手,有点本事。” “兵法战阵,是我的弱项啊,我从来没有排兵布阵的经验,我是‘纸上谈兵’没有用啊,就像是当年张仪认为蜀国不能打,但是司马错就打给他看,还打的很漂亮,纵横家不擅长打仗” “这个阵法虽然小且简陋,但确实是起到了效果,不断的围困,最后把敌人困死,三方的攻击不可能全部挡下。” 北伯婴想要放下弓箭换取长矛,但是灵芷的箭羽骚扰让他又不能去取矛,否则就把远程这个弱点暴露出去。 虞霜忽然问了一句:“师兄,还是儿戏吗?” 程知远并不看他,只是道:“贵族的孩子玩的是鸠车竹马,平民的孩子只能击壤为乐,但本质上都是带来快乐的东西。” “现在么,是十岁孩子的打闹了。” 程知远抬起长戈,此时一刹那,两柄长戈,两柄战矛,弓箭飞落,同时击来! 战车已经绞在一处! 程知远单手把那长戈一转。 锵——! 宛如剑鸣,却实际上是金行之气! 寒光照破,戈矛俱断,三辆战车交错而过,铜轮俱碎,横翻落地! 咚咚——! 乌孙天马停止了跑动,战车轻盈的停止,而地上,三辆战车碎的不成样子,上面的人也摔得七荤八素,甚至被金行兵气伤了五脏肺腑! 就像是当初与五大剑宗比试的一样,参战的兵器越多,程知远便越强! 这是来源于一切金行之气的驾驭! 縯谞尤其是重点照顾的对象,他被一戈砍在胸口,其他人被戈锋划过,唯独他被重点照顾了! 整个人翻下车后,縯谞似乎看到了程知远的眼睛,那是最后的注视,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縯谞已然吐血,但心中对于程知远的警惕程度,已经无以复加。 程知远从縯谞身上收回目光。 龙素的师兄么果然有两把刷子,这兵法不赖,可惜自己不吃这负面状态。 “天下金铁俱为我友。” 程知远把长戈甩了一下,拄在战车上,看向那些倒在地上的孩子们。 “十岁的儿戏,到此为止了。” “儿戏!” 岷忽然扒拉着地,愤怒且痛苦的站了起来,他刚刚不惜以肉身扛戈锋,已然中了一击,血肉糜烂被撕开了豁口。 “我们赌上自我骄傲的礼战!你居然视作儿戏!” 程知远看向他:“自我骄傲?” “这有些太脆弱了。” 这句话说完,程知远不再理会岷的咆哮,乌孙天马踏动起来,向着来时的地方行去。 战车的轮子隆隆转动起来。 “等等!等等!” 望业过来,踉跄,拿起一杆长矛,对程知远道:“你怎么可以藐视我们的礼战!说这是儿戏!我们练习了十数年,不是为了站在这里给你羞辱——。” 战车上的程知远不见了。 幻化的云烟聚集,程知远一只手搭在望业的肩膀上。 巨大的恐惧袭击了这个年轻的儒门骄子,他猛然挥手,但是只打到一片云雾,他手中的长矛挥舞起来,程知远出现在另外一个方向,一把抓了下去,那长矛的前杆被握住,程知远反向一抖,一股震力直接把望业打的横飞出去! “哇!” 年轻的儒门骄子再一次受到重创,程知远把那杆战矛耍了两圈,随后一言不发的插在地上。 大人打孩子,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但不说话,其实就是最大的羞辱。 “虞霜,你刚刚问我还是儿戏吗?我觉得应该收回我的话。” 程知远走回战车:“这是闹剧,一锅稻饭十几个人争抢,闹哄哄的。” 虞霜则是很诧异,与司马夝不免一起笑道:“怎不说些场面话,讲讲为何不杀他们,或说‘我因惜材’之类云云” 程知远:“仙人山行者说过,无用之木,活的才长久,栋梁之才,容易遭到砍伐。” “逐禽左一场闹剧而已,我觉得有些意思,但也仅仅是有意思罢了,圣人们要理万民录,不若带我一个?” 程知远主动向诸圣的区域发声。 子思指向一位圣人,唤他道:“带他一个。” 程知远行一揖,与三人分开,北伯婴神色复杂,对虞霜,司马夝二人道:“在下原来不过是自作多情,按照程夫子实力这也确实是一场闹剧而已,犹如齐之技击士遇赵之恒山武士,根本不对等。” 虞霜看向程知远前去的地方,笑道:“逐禽左不过是弟子间前戏而已,但如今前戏已经成为闹剧,成为笑谈儿戏,那么,接下来要头疼的,自然就是圣人们了。” “万民录” 司马夝看向虞霜:“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比试,怎么看师弟你,似乎有点明细的样子?” 虞霜道:“曾经遇到过一位贤者,见他理过一次,不知此次,是否与那次相同。” 万民录。 程知远来到众圣之间,而众圣也给他让开道路。 这一幕让很多弟子看得见了。 他们心中再是不愿意,却也是复杂难抑,是五味杂陈。 能够与圣人平起平坐的弟子啊! “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有人在叹息,说不出喜怒悲伤。 程知远看向那卷简牍,他望了下去。 云开天地,山河尽显,岁月变幻,自东方的大桃树至西方的大梧桐,整个“天下”,都在其中! 众圣人手捧着一卷简牍,各自念诵着自己的道理,天下的万民对他们俯首叩拜,他们的道理犹如八方的风,一方压过去,那下面的民众便转而尊奉他们的道理。 这就是儒家圣人的比试,以万民为棋子。 他们看着这片天地—— 高高在上,堪比神灵! 第六百零九章 圣人何故造反? “让你感到困惑与震动吗?” 曾参的声音传递到程知远的耳边,程知远仿佛已经置身在简牍所映照的万里山河之内,曾参的声音犹如云雾般缥缈不定: “圣人之间的比试,是道理的比试,这种真正的天地大道,不是你三两句诡辩就能匹敌的。” “你感受不到道的碾压吗!” 浩瀚的声音忽如雷震,程知远道:“诡辩也好,悖论也好,解释也好不管你们怎么说” “我没有感觉到的道的碾压。” 程知远的语气平静:“或许是我已经凌驾于道之上了。” “哈!” 这一次是万章。 “诶” 他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笑的是程知远的狂妄,叹的是程知远的愚蠢。 圣贤的本领到底有多大,拿着定秦剑杀了一位圣人,不代表程知远本人真能与圣人平起平坐。 除非这一次,程知远在道理上碾碎了圣人们的道,这样,才真正有资格,与这些“学派魁首”们掰掰手腕。 “那就看看你的道理,能从我们手下夺走多少子民吧!” 万章的声音有些幽远,程知远却是一句话都不肯吃亏! “既然是全力比斗,那我也要多说两句!” “孟氏的道理也只有梁惠王才愿意听,天下都没有愿意用孟氏道理的人,万章先生,莫不是在这里梦游呢吧!你哪里来的子民!” 程知远虽然没有笑意,但这句话则是赤裸裸的嘲笑! 孟氏的道理在现实中毫无用武之地,竟然只能沦落到在山河简牍之中找找存在感? 万章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孟氏的其他贤者也神色不愉快,程知远却是道:“嘴皮子谁都会打,我第一次玩这个,若是有哪里弄错了,还请多多包涵!” 哼! 万章深吸一口气,而曾参那边,声音再次传来:“说得好!既然这样,我们也就不照顾你了。” 程知远眨了眨眼睛,着实想笑。 自己请他们包涵,结果他们直接不照顾了?别介啊圣人,怎么这么小气? 可惜笑不出来啊! 圣人们的道理传颂,程知远看到,山河简牍内的天下是相互连接的,像是真世却又朦胧如幻影,有一丝虚无感。 “这是万民录,你也可以看做是真正的天下,因为只要是儒家大贤整理过的地方,那些黎民庶首的名字,全都会出现在万民录上。” “于是,这个天下便诞生了。” 儒家的天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程知远看得出来,虽然人人学礼知乐,连庶人也能哼唱一两句,但众生比起传闻中的周公之世,似乎还差了一些。 “说不上来差了哪里。” 程知远对漆雕晖道。 在山河简牍之中,他们既是简中人,也是简外人,因为简牍之中有他们的名字。 “我是一个策士?” 程知远对漆雕晖询问,漆雕晖则保留了它工匠出身的背景,同时继承了原本的身份。 他是儒门八脉之一漆雕氏之主,在万民录中,被他所感化的,支持他的道理的民众,有八万人。 “八万人,很少了。” 程知远看向曾参的儒宫,云烟散去之后,那片儒宫中升起的巨大气运,昭示着他的本事。 六十万! 六十万子民尊奉曾参的道路! “故君子不贵兴道之士,而贵有耻之士也;若由富贵兴道者与?” “贫贱,吾恐其或失也;若由贫贱兴道者与?” “富贵,吾恐其赢骄也。夫有耻之士,富而不以道则耻之,贫而不以道则耻之” 曾参的声音伴随着那些子民的念诵传来,程知远听完之后,对漆雕晖道:“漆雕先生,曾参先生怎么还骂人啊。” 漆雕晖忍俊不禁。 曾参这段话的意思是不看重那些有所求而来求所谓正道的士人,且致富走正经路,喜欢歪门邪道,这骂的是谁自然有程某人对号入座。 程知远一步走出幻化而去。 在山河简牍中的,是程知远的名字所成就的“幻身”,“真身”则依旧捧着简牍,这就是这些简牍的神奇与荒诞之处,万民录的威能,这只是冰山一角。 程知远的名字见到了那些名字,万民的名字移动,它们又是鲜活的人一样,程知远走过去,问那位高高在上的曾参的名字:“它们是有思想的吗?” 曾参的名字道:“万民录录入的人,都是有思想的,它们就是黎民庶首,你想问什么?” 程知远的名字问道:“你在什么位置?” 曾参的名字回应:“我在圣人的位置上。” 程知远的名字又问:“圣人在天上?” 曾参的名字听到了,他想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下来。 程知远的名字道:“你占据了神人的位置,也占据了天子的位置。” 曾参的名字回应:“万民录中,没有天子的名讳,天子至高至大,不能进入万民录中。” 程知远的名字道:“天子至高至大却被困在洛邑尺寸之地?” 曾参的名字回应:“因为礼崩乐坏,天下无道,诸侯不尊敬天子了。” 程知远的名字问:“你的儒门道宫中,贵贱有别吗?” 曾参的名字回应:“礼乐所在,尊卑贵贱,自有差别,黎民庶首虽不能尽知礼,但不必过分苛责,大夫虽然知礼,但若是犯法也一定要惩戒。” “世无尊卑不立,世无长幼则乱,圣人治理的天下,黎民庶首,知礼通乐,人人有德,便不会发生战乱,不会有欺凌,不会生出悲伤愤怒。” 程知远的名字不去问曾参的名字了,而是找到一个庶人的名字,这个名字闪烁着,程知远的名字问道:“万物众生生来都是有等阶的吗?” 那个庶人的名字毫无迟疑:“是有的,飞鸟永远飞在天上,地上的羊不可能长出翅膀。” 程知远的名字道:“所以羊发明了弓箭,把飞鸟打了下来。” 庶人的名字顿时一愣,他呆呆的看着程知远,而程知远的名字又拉住了第二个人。 “天子与诸侯,士大夫与工匠,之间的阶层是不可逾越的吗?” 那个庶人的回应也是“不可逾越”。 “但田氏代齐,三家分晋,士大夫吃掉了诸侯,而秦驱天子,是诸侯羞辱了天子,工匠不能高于士大夫吗?” 那个庶人同样愣住了。 曾参感觉到程知远似乎有些不怀好意,他开始念诵,于是在这山河简牍中,曾参的名字熠熠生辉,发出浩大的礼乐之音: “忠者,其孝之本与?孝子不登高,不履危,痹亦弗凭;不苟笑,不苟訾,隐不命,临不指。故不在尤之中也” 程知远根本不管那浩大的礼乐,也不管曾参的念诵,那些黎民庶首,程知远每逢一个,便要问出一个问题,而答案往往都不是那些黎民庶人回答的那样。 战国的阶级是固化的吗? 士大夫是生来尊贵吗? 天子为什么会被诸侯羞辱? 圣人为何要传道天下? 你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庶人们虽然觉得奇怪,但圣人治理的天下还是比较好过的,于是他们都没有细想。 程知远找到了一些奴隶。 “曾参先生,身为圣人为什么不赦免他们呢?你既然代行诸侯王事,何不网开一面?” 程知远问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责呢?” 曾参道:“你想释放他们?你还是法家第四派的宗主,怎么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既然沦为奴隶,那就是曾经犯了大罪,这种罪是可怕的,不会有误判。” 曾参指着一个奴隶的名字:“他杀了他的父亲。” 程知远道:“那确实是该沦为奴隶的。” 曾参指着另外一个奴隶的名字:“他曾经拐卖人口。” 程知远点头:“那这个也是应该去死的。” 一连数十个奴隶,每个人都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程知远全都认可曾参的行为,随后最后转了一圈这些奴隶,忽然问了其中一个人道: “你想成为圣人吗?” 那个奴隶吓得连连摇头,程知远去追问,那个奴隶才胆战心惊表示,本来已经死了的人,得以成为奴隶而苟且偷生,圣人这种词汇,不是他能够污浊的。 程知远对曾参道:“你在他们的心中极其高贵。” 曾参道:“我并不高贵,是他们觉得我高贵。” “你知道吗,在这个周,在这个周天子的天下,士族生来便是高贵的,而我们以前都是穷人,所以圣门出现之后,天下的穷人才找到了上升的途径。” “圣门让贵族们有了危机感。” 程知远点头作揖,十分认可曾参的话。 “现在您是诸侯的王,我想在这里讲学。” 程知远:“耽误曾参先生一天的时间。” 曾参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 一天而已,他并不认为程知远的那口诡辩能忽悠到谁,这里的庶首过的日子,比起真正的天下要好得多了,这些名字比他们的主人要开心的多,没有战乱,没有饥荒。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的,程知远并没有忽悠任何人。 程知远只是在讲学的时候,告诉庶人们,他们其实失去了很多东西。 庶人们很疑惑,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他们的身家财产,总共也没有几个刀币。 “自三代以前” 自三代以前,阶级并不是固定的,天下是公有制的,尧舜禹的时候,人民生活虽然艰苦,但却是发自内心的欢乐,整个天下都呈现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但是到了夏朝,圣皇启把公天下变为家天下,击败了有扈氏后彻底坐稳了位置,他是有雄心壮志的,但最后也消弭,而到了太康的时候,就发生了后羿窃国的事情,从此天下的发展似乎开始走入下坡路,进入了一个很缓慢的时期。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君主贪图享乐,没有人拥护他。 因为阶层的分化,在这时候已经开始了。 “你和你的邻居都拿到了一碗麦饭,你的邻居比你要尊贵,他要求你给他半碗,你给吗?” 庶人一开始是想说不给的,但是听到了尊贵,便又犹豫了。 “这一碗麦饭很大,你只需要十分之一就能填饱肚子。” 程知远接着说:“你的邻居拿走了一半,还想多拿一点。” “这怎么能行。” 庶人道:“我肯定是不给了的。” 程知远:“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拿走了,并且吃了下去。” 庶人挠了挠头。 程知远:“他又来了,还想再拿一份。” 庶人急了:“我这次不走,他怎么拿?” 程知远道:“好吧,他说,你和我一起干活吧,我帮你拿种子,你负责撒,等到有了收成,你和我一起吃怎么样?” 庶人想了想:“这还可以” 程知远:“但这块地是他给的,你要帮他耕种。” 自古以来,一旦有了尊卑贵贱,上层的人就没有停止过剥削下层的人,即使是圣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只好减免赋税,试图把社会倒退到更久远之前的三代时期,不过这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只是过于消极。 而在对待国人与野人(庶人)的情况上,楚国的表现是最为明显的。 “我不是说曾子的道理不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有一些本来应该有的东西,但你们放弃了,失去了。” 庶人们聚集了起来。 他们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待到了太阳落下的时候。 程知远住口不言。 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有庶人开口询问了: “人人平等是对的吗?劳动创造财富是对的吗?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吗?” 他们已经从程知远这里知道了一些奇怪的词汇。 程知远摇了摇头。 今日的讲学已经结束,与曾参的约定如此,程知远不会再说一个字。 大家都在看着这一次的“闹剧。” 不仅仅是曾参一个人,虽然曾参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程知远说,不是否定曾参的道理,而仅仅是告诉庶人们,他们失去了什么,而他们想要拿回一些东西,就必须要承担一些东西。 曾参也想看看,程知远这一日的讲学,到底讲了什么。 “太阳高高在上,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要做的不是去祈祷,而是把太阳拉近一点。” 庶人们开始向曾参的学宫走去,学宫中的那些士人面色不善的试图阻拦,而曾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出手制止了他们。 “你们要问什么?” 庶人们聚集起来,每个人手里还拿着工匠与农夫的器具。 “劳作之人得来的东西,应该由劳作之人自己掌握。” 曾参问道:“若没有人交税,天下如何运作呢?国家如何运作呢?即使是三代的时候,也有交付粮食的行为。” 庶人们歪歪扭扭的拜礼,但曾参却很认真的还礼。 因为不需要苛求庶人们有过分庄重的礼仪。 “圣人。” 庶人们在这一刻,对曾参的信仰消失了。 “我们认为您的道路是正确的,但我们也想拿回我们应该有的,而我们也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曾参问:“你们要做什么?是我的道理错了么?” 庶人们:“您的道理没有错,但程夫子和我们讲了您杀猪的另外一条道理。” 曾参问:“什么?” 庶人们:“您为什么养猪呢?您最后还是把猪杀了,是为了教育您的儿子,但是猪呢?” 养猪之所以细心,是为了更好的杀猪。 而哭闹的儿子,就像是士族贵族的不满,杀猪,是为了堵住贵族们的不满,同时也是取信于他们。 于是天下就稳固了。 曾参在这一瞬间,勃然色变,他从来没想到,这个事情还有这种方法去解读。 这简直是诡辩中的诡辩! “王侯将相的天下,不是我们的天下,这个天下,原来没有我们的位置。” 庶人们拜退之后,他们的手中举起火把,而这一瞬间,曾参的六十万子民,刹那减去了二十余万!他的气运,在顷刻之间骤然跌下云霄!直至他听到了那庶人中,有人喊出最后一道,也是第一道愤怒的声音! 万民录开始翻动,简牍震荡,那些王侯将相的名字,原本被隐藏起来的名字,全都出现了。 “王侯将相——” “宁有种乎!” 第六百一十章 万民(上) 快,必须拦住他们! 曾参已经感觉到可怕之处,他本以为一天的时间,程知远根本拿不出什么本事,但结果,却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巨大的气运流逝让曾参震惊,而足足有二十万人的名字开始造反! 不,是“起义”! 那些被万民录隐藏起来的,不列万民之中的王侯将相们,他们的名字出现了,他们的名字首当其冲,将要被拉下来!坠下云端! 曾参对程知远问:“你和他们说了杀猪的道理,你还说了什么?!” 程知远还说了理所应当四个字。 天子派来诸侯,诸侯派来大夫,本来就是来治理万民的,他们理当勤恳,但什么时候,天子派来诸侯,变成了压迫,诸侯派来了士大夫,变成了剥削? 这一切为什么理所当然呢? 程知远文了庶人们。 “从来如此,便对吗?” “自三代时,从未有过这般荒唐的事情,尧使大羿拯救苍生于水火,舜制定道德死后埋于山野之间,禹治水十三年走的腿都罗圈,三代的君主从来没有要求万民为他们做什么,反而是他们一直都在为了万民而奔波。” “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坐在天下之主的位置上,总要做些事情。” “万民能够开心,那是对他们治理的最大肯定。” “但是夏启开始,一切变了,子民是天子的子民,而三代时,子民只是自己。” 是啊,三代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夏商周做不到呢? 是天下变了吗?可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啊。 是制度变了,是阶级变了,是社会的意识形态变了。 但程知远没有把这些话对曾参说,因为程知远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今天便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曾参的身影从山河简犊中消失,但是下一瞬间,他听到了无数的呵骂声! 庶人们的浪潮很平静,但却带有一股力量,王后将相的名字们用呵骂,威胁,利诱,以不同的句子来分化拉拢,试图让这些庶人们“清醒”过来。 “我们很清醒。” 庶人们如此说,并且杀掉了一个威胁者。 他们继续向前推进,并且不断宣扬他们的道理。 “这是什么!” 曾参回到现实,真身猛地站起来了,圣人的威压浩瀚磅礴,周遭的圣人们都出声劝阻。 “曾师!不必如此紧张!” 子思开口:“我们的道理也是利于民众的,圣人与平民同,程知远是在诡辩,不要乱了阵脚。” 子循道:“自古以来,圣贤治理天下还没有不和平的,庶人们只是被诡辩蒙蔽了。” 南宫适道:“我们是为了万民而聚集起来的。” 澹台灭明道:“过去也有国人驱逐国君的事情发生的,我们是为了万民,同样不是为了贵族。” 曾参:“不是的!你们都错了!” 曾参怒喝道:“程知远,你和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东西!” “我们一心一意为了万民,难道我们不是在效法三代吗!” “人间的乐土被打破,老有所依,饿有所食,饥有所饮,冷有所穿,他们还想要什么!” “要权利吗!我看到他们在争取权利!” 曾参毫不客气,指着程知远的脑门开骂:“你用一己之私,霍乱了本来安静的乐土!万民录因你而污浊!” 程知远抬头:“权利是不当拿回来的吗?” 曾参:“这本是国之诸侯,天子,士大夫该有的东西,我也是穷苦出身,但整个士大夫都是有错的吗?!” “难道夏桀犯了错,会说夏启就是错的?难道纣王犯了错,就要说商汤也是罪人?” 程知远道:“那,权利是不当争取的吗?” 曾参:“庶人想要权利,那就应该为了成为国人而去奋斗!” 程知远:“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曾参:“你说的……” 程知远:“奴隶就算了,但是劳作者,庶人承担了最重的徭役,缴纳着最多的赋税,耕耘着最多的田地,被征召为次数最多的士兵,但他们的地位依旧低贱。” 曾参说不出话了,他一瞬间哑然了,因为这难道不是本就如此的吗? 他也穷苦,但庶人也是可以改变阶层的。 通过圣门。 一个社会,必须要有巨量的劳动者。 “但他们有财货,并不是没有报酬!如果说是因为粮食的价格太低而动怒,那么调控就行了!” “如果是为了知识,那么圣门永远都是敞开的!” “如果仅仅是为了反对上层的统治者们,那么王侯将相难道做错了什么吗!这难道不是违反德与礼的吗!” “他们本来就已经过的很好,现在你却让他们进行愚蠢的暴动,这难道不是比秦国所做的事情更加恶劣吗!” “连天子连人祖的后裔都不尊敬了吗!” 程知远道:“圣门打开了求学的路,但没有打开全部,我所做的,是把剩下半条,仲尼不敢打开的,给打开了而已。” “人祖是值得尊敬的,但暴动也不是愚蠢的。” 程知远问曾参:“三代的时候,一个部族有什么权利?” “部族中大部分人都是平等的,土地属于所有人,老人会帮助年幼者,巫掌握着生产资料,但不会侵吞而是为了部族而使用它们,所以生产资料属于部族全体。” “到了商代呢?” “巫开始侵吞生产资料了,于是商帝武丁打压他们,武乙毁灭他们,到了纣王的时候,连鬼神的祭祀都废掉了,巫祝们走投无路,把国家的一切秘密卖给了周。” “为什么三代和商的巫祝,会如此天差地别?” 程知远问:“他们失去了什么权利?为什么民众拥戴的人也变了?仅仅是因为武丁武乙纣王他们是天子的原因吗?” 曾参答不上来,但总觉得这是有问题的。 程知远:“三代的时候,天子也要劳作,夏代的时候,天子已不劳作了,到了商,诸侯与贵族开始不劳作了,而到了周,士大夫也不劳作了,但春秋时,士大夫里也依旧有农人、奴隶出身的,而国人也会耕耘。” “那么下一代呢?或许秦依旧认为劳作是宝贵的,但是秦之后呢?” “会不会从有一代开始,认为农人的身份是卑贱的,是不堪入眼的呢!” 曾参勃然大怒:“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只要粮食还存在一日!难道人们都不吃粮食,而去吃土吗!那那个时候,差不多农人也就没有地位了!” 程知远却是反问:“真的不会发生吗?”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万民(下) 曾参却也没有办法回答。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百分之百的断言。 “你想要他们倒退回三代的时候?” “不,不倒退,难道就不能拥有这些权利吗?” 程知远和曾参对话:“有一些东西,原本是生来就有,或者去做就有的,但现在没有了,并且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 “从来如此的,并不一定是对的。” 曾参已经没有心思,也不想再和程知远辩论了,因为他的山河简犊里,民众已经开始大量的流逝,现在已经有三十万人离开了! 诸圣开始惊慌了。 因为那三十万人,并不是待在一个地方,他们逐渐向整个天下而去,开始抨击固有的道理,他们拿回自己本该有的,试图建立起类似三代的新秩序。 “非天生神圣者,岂敢觊觎天子位!所谓领袖不正是天子吗!” “这种事情简直荒唐,没有生贤为首,却觉得自己不弱与圣人吗!” 儒家终究不是治理国家的政治家,他们开始试图用道理劝解,并且强调天子的地位,以及礼与德的意义,但是庶人们并不想听这些东西。 他们只想拿回自己失去的,以及本来可以拥有的东西。 “穷天的道理是错误的!你们是以为无为而治,放任你们不管不顾就是善了吗!小国寡民的治理,根本不适合天下!” 子循的声音极大,试图阻止自己麾下的那些庶人离开。 但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阻止。 轰隆! 有儒门的宫殿打开,有茅草屋突然倒下。 子夏先生的简犊合上了,他的麾下弟子,他所承载的名字,大多数都是那些王侯将相。 庶人们把王侯将相的名字移动了位置,吴起这些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名字就只是牌匾而已。 “子夏先生!这些庶人!” 有人咬牙切齿,但是子夏则是道:“我的房子坍塌了,不是我要它倒下的,而是天下让它倒下了。” “这终究只是一种结果……只是推导。” 子夏先生感觉到这山河简犊似乎变了颜色。 有一些名字聚集起来,那是士兵,他们遵从王侯将相的呼喊声,去镇压庶人们。 “这场争斗已经与圣人无关!” 这是庶人们的呼喊声,而更多的,更多的庶人们站了起来,他们的名字熠熠生辉,摆脱了圣人们的庇护。 “那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为什么要投身其中?” 澹台灭明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之所以同意加入子思一脉,就是因为他相信,这种“圣人与贫民同”的理念,能够缔造一方乐土。 而在万民录中,他也确实看到了这种可能性。 只要儒门来坐天下就可以了。即使这是违背礼的,但只要有武王钺,那么就可以试图桑当今天子禅让。 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一切都被你毁了!” 澹台灭明忽然站了起来,对着程知远抓去! 圣人之力爆发,但最后抓到的只是一团云雾,程知远幻化而去,那枚山河简犊跌在地上。 突然燃烧了起来! “澹台!不要发怒!” “火!他们在做什么!” 圣人们看到那些王侯将相指挥士兵,向庶人们发起镇压,庶人们却丝毫不退,在血与火中厮杀酣战! “本来不会这样的,我们的道路也是正确的,程知远用诡辩,把万民重新放回了吃人的世间……” “明知山有猛虎,为何还偏要向虎山而去?” 子思不理解,事实上,所有圣人都不理解! “我们的道理有问题吗!” “如果有,那天下人斗不为了道,又为了什么呢!” 有人面色逐渐发白。 “仲尼是错的吗!” “住口!” 有人大骂,恶狠狠的看着天下人,更是看着程知远。 圣人们看到山河简犊里,程知远幻化而出。 庶人们向前面前进,一步一个脚印。 王侯将相们同样不肯后退,双方如碾压在一起的两块肉饼,向外流着血与气! “这……不该是这样的!礼崩乐坏,礼崩乐坏!王侯将相应当庇护子民……” “那诸侯之间混战不休,最后苦了谁人!” “诸侯都是僭越者!” “那你们该去为天子效力!” “民贵君轻,可现在民怎么能造君的反呢!” “这就是蛊惑,他们图什么!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一场空!” “世人无不是为名,或为利而奔走!” 圣人之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最后,子夏的声音响起来了。 “或许我们都会给旧时代殉葬,这么看来,如果有这般讲荒唐道理的功夫,还不如去雁门关抗击匈奴。” 荀子微笑:“是极。” 山河简犊越来越红,血流于天,使得江海易色! 天下大乱! 圣人们的气运不断削减,他们的道理不断被挤压,王侯将相与士兵们不断被抹去,而在这个过程中,也有许许多多的士兵名字叛变了。 “圣贤必须要亲自下场!” 万章发声,振聋发聩,他的名字在山河简犊中熠熠生辉,试图镇压程知远! 程知远抬起双臂,什么都没说。 但所有庶人都向天上伸出手来! 万章的大贤之气在剧烈晃动,他面色骤然一白,连忙收手,他开始呼吁:“圣人们,联合起来!” 澹台灭明神色复杂:“道不同,圣人的道理是为了存世而不是镇压万民。” 程知远:“圣人向王侯贵族推举他们的道理,是因为只有王侯贵族可以推动新道理的实施。那么,如果万民也同样拥有这种能力呢?” 有圣人沉默了。 有圣人动摇了。 “荒诞,这种——!” 子循想要怒斥,但却发现没有怒斥的角度和道理,他看着子思,子思没有说话,看向曾参,曾参也未曾回神,而澹台,已经动摇! 如果主宰天下的是万民而不是王侯贵族呢? 即使是三代,也都有黄帝的血脉,但是让真正的万民…… 乐正氏道:“自故以来从未有过!现在只有镇压,别无他法!说到底,这不过是万民录受到了蛊惑罢了!” 他试图用圣人的威严让那些喧嚣沸腾的名字安静下来! 但是圣人的威严下,总有一些名字在不断跳动! 咚—— 一道声音吸引了所有圣人的注视。 那是澹台灭明,他手中的简犊不知为何跌在地上。 火焰突然升起,山河简犊中的万民,伴随着这位圣人的道理,开始喧嚣沸腾! 第六百一十二章 九重乐土 澹台灭明流下泪水,那古老的乐土消失了,他所宣讲的道理也被焚为尘土。 如果主宰天下是万民而不是王侯将相呢? 圣人 圣人的道理也不是万民的道理,圣人已经尽可能的给予万民最大的帮助,但是万民还是不满意。 只是单纯的对那些士大夫不满? “不,可是良善的人治理天下,又有什么不对呢?” 至于那些贪腐的,确实是应该杀了了事。 “因为治理天下本就是职责。” 荀子重复了程知远的话,给澹台灭明听。 “澹台先生一直想要人间得到乐土,为此不惜叛于秦国,勾结华阳君,但先生想要在秦国构筑乐土的想法破灭了,至于良善人治理天下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三代的时候,天子为万民积劳成疾,不曾有过半点怨言,于是那些官员也都是勤勤恳恳,但是三代之后一切就变了,圣人的道理圣人又是怎么来的?” “圣人是一种境界么?还是对道理的一种极致追求?” 荀子对澹台先生笑道:“澹台先生,我没有见过仲尼,但我或许知道他的道理,可我还是想要向您求证,仲尼当初,说了他要当天下的圣人了么?” 澹台灭明声音沙哑:“鲁隐公之死,天下礼崩乐坏,是仲尼为圣的原因之一若隐公未死,仲尼就只是仲尼” 荀子道:“这么说,不是仲尼想要当圣人,是后人逼着他要去当那个圣人。” “是赞扬礼崩乐坏的后人,把仲尼逼上了至圣的位置。” 荀子道:“仲尼不能有错吗?” 澹台灭明:“仲尼是有错的,而且还次数不少” 他这些话说出来,已经有圣贤在望着他。 荀子笑了:“在很多人认为,仲尼是不会有错的,但是仲尼也不过就是一个老人而已,他会因为两小儿辩日而会心一笑,甚至把这件事情告诉列御寇,他也会因为回答不上子路的问题而恼羞成怒,骂上两句,他也会因为南子的美貌而想多看两眼,仲尼说到底,他虽是至圣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仲尼能做到的一些真性情,现在的圣人,却做不到了。” 荀子道:“我们高高在上,我们俯瞰众生,如同神明。” 这句话出来,就像是一把利剑,直接插入了众圣的心中。 仲尼被人尊崇,墨子被人恐惧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即使老了,即使得到了大名声,也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样子,而很多人,就像是胜绰一样,稍有地位,就已经认不清自己了。 万民录中,火光越来越旺盛,开始有第二位圣人手中的简牍燃烧,他们震动,而乐正氏的镇压也起到了反效果,他焦头烂额,而万章试图说服那些暴动的名字,却也收效甚微。 圣人的道理,终究不再被庶人所接受了。 “这和墨家的兼爱非攻,和墨翟这种离经叛道之人又有什么不同” 有圣人指着程知远喝骂,愤恨道:“你果然就是张仪吧” 张仪为世人所痛恨,因为他那根舌头和那张嘴巴的原因,惹怒了许多人。 程知远:“一个张仪死去了,还有第二个李仪、王仪站起来,不过纵横家虽然口才好,但多是谋国事,我去谋民事,倒是和纵横家‘侍君王以留青史’的理想背道而驰呢。” “贵者不恒贵,贱者不恒贱,这本是我想说的一些话,但后来我想想,还是不说了。” 程知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来的不是更加直白吗有人失去了很多东西,他们应该拿回来,并不是要吊死谁,也不是要杀死谁,更不是在污蔑谁的道理” “我只是在说天地间最浅显易懂的道理——有些东西,我的就是我的,谁想拿走都不可能。” “这样的东西有很多,第一个就是生命。” 程知远:“但是触犯了法律,违背了道德的人,是死不足惜的,因为天下是一很多人的天下,大家都好,你来破坏秩序,那你就与众生背道而驰,是要被拿出来,是要被揍的。” “儒家为什么批判法家,觉得法家不仁义?错了,法家的仁义不是体现在外面的,而是大仁便当不仁” “仁于天下而非仁于个人,法约束了所有人不可乱来,于是天下就仁了” 子夏忽然道:“那儒家呢,儒家是取小仁而舍大仁么?” 程知远问道:“儒家有大仁义,但如何去实行呢?去达到呢?你们去讲道理,但君王更喜欢听的是伐交的理论,于是吴起,商鞅,张仪等人就有了用武之地,而儒家永远是有地位,没能力的代称。” 子夏:“那是天下变了。” 程知远:“但仁义没变,你要去实现这个目标,总要有些手段。” “一派胡言” 万章大怒,此时已经忍无可忍,他直接向程知远出手,虽然知道不可能捉住,但还是愤怒无比 但这一次,程知远没想逃,反而是直接站了起来,正欲迎上 然而这个意图并没有成功。 万章身前,一位高大的,神色阴狠的人站在这里,抓住了他的手,随后将他推回了原本的位置。 越王勾践 “一点礼都没有,还是圣贤吗” 勾践的声音振聋发聩,万章的火气却难以消弭,而程知远已经站起来,对失魂落魄的澹台先生道: “天下的乐土有几重呢?” 程知远竖起手指:“有九重,先生所认为的乐土是哪一重呢?” “第一重,人的乐土,是吃饱穿暖就可以了。” “第二重,土地的乐土,是人有一块土地可以自给自足,可以畜牧养蚕种桑织麻。” “第三重,是安定的乐土,大家伙聚集在一起,一起过日子,合理的分配资源,共同抵抗外来的敌人。” “第四重,是首领的乐土,这时候,首领被众人推举出来,引导大家进行更好的生活生产,这时候的领袖肯定是睿智的,这就是三代时期的乐土了。” “第五重,是王的乐土,夏启终结了公有制与公天下,把黄帝开创的时代给覆灭,于是天下有了王,这个王是一种称呼,你也可以叫他后,或者帝,或者皇这时候,天下的重要生产资料,属于王。” 澹台灭明抬起头来,而子夏他们,也在听着这般道理。 “第六重,是贵族的乐土,自夏开始,至商汤代夏,至武王伐纣,王的名讳与地位,只在一系之中流传不朽,但很多开始拥护的人不满,他们也要进入这片乐土,于是有了贵族,这时候,贵族凌驾于平民与奴隶,这就是贵族的天下,是贵族的时代,我们现在在第六重乐土。” 程知远:“包括仲尼在内,身上都有贵族的血统。” 澹台灭明沉默了很久。 “第七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程知远:“不,不是。” “第七重,是蒙昧的乐土。” 蒙昧的乐土? 很多圣人表示不能理解,程知远举的例子很鲜明,是从古老时代一步步走到如今的礼乐时代的见证,但是第七重为何是蒙昧的乐土? 蒙昧意味着未曾开化。 “诸子百家凋零之后,道理被封存,天下只有一种声音,大部分人得到了生存、安定、土地,于是前三重乐土在实现之后,后面的三重乐土由另外一部分人实现,天至高至上,地至下至深,如天地开辟,天地一日相去其千里,天地不通,地不需要思考天为何高,但天却知道地为何愚蠢,天触及地,一道雷霆极可,大地惶恐,愈发不敢近天。” “天的意志是最高且不可违背,它告诉大地,你不遵从我,那么混沌就会回来。” 程知远所说的这个第七重的乐土,让许多圣人毛骨悚然。 诸子百家凋零殆尽之后,他们仔细的想,当天下只有一种学派之后,或许确实是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我不认同。” 子思先生是最坚定的反对者,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让儒家统一。 “凝聚起来的力量才会更大,儒家八脉分散,道已不道,礼已不礼,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百花齐放吗,地的力量本就松散,万山分散在一处,如果万山重叠,自然就能够到天空” 子思先生呵斥程知远:“我愿作那搬山之人,而诸子百家皆为山岳” “你做不到。” 程知远摇头:“天的力量过于强大,人的力量过于渺小。天无二日,你想登天,问问天同不同意?” “然后,是第八重乐土,这个时候,乐土两分,一土两色,东边的是天下的乐土,西边的是个人的乐土。” “第七重乐土崩塌之后,第八重乐土在第七重乐土的废墟上建立起来,但是建立者们意见不一,东方的人们说,来吧,我们回归三代的时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知识,我们将站在一起并肩向前,财富,资料,智慧,知识,力量,我们的即是天下的” “但西方的人们不同意,他们说,这不行,第七重乐土崩塌了,我们好不容易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又要聚集起来呢,我们个人的就是个人的,以后谁发展的好,都是各凭本事。我拿回了我的智慧,我就要用它去做一些事情。” “东方的人们问,如果有人愚蠢呢?” “西方人们就回答,那也是命中注定。” “这是第八重乐土。” 程知远张开双臂:“我的两只手,一只手是天下,一只手是个人。” 第八重乐土的分歧显而易见,而最后一重,第九重乐土,程知远却没有说,反而是道:“到此为止了。” “第九重呢?” 子夏先生问:“是第八重的两个人携手了吗?” 程知远道:“不,他们都不存在了。” “第九重,是无何有之乡。” 众圣对此并不陌生,这是南华真君曾经对惠子所说的故事与地方,那是一个空无所有的地方,任何人在其中都会得到大逍遥与快乐,但因为过于虚幻与遥远,而被惠子解释为不存在的梦。 “凌于太虚,入于广莫,至于无何有之乡,但第九重永远无法抵达,无何有之乡距离我们永远遥远,只能无限接近而不能抵达,所以我不提它。” 公皙哀叹息道:“乐土,天下的一切人都为了乐土而前进,但是弯弯绕绕,一切都迷蒙看不清楚,最后,居然是一场梦吗” 他突然大怒,一把将自己的简牍砸在地上,火焰腾空而起,这时候,山河简牍内,众多圣人的名字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程知远的名字幻化出来,他看到庶人们推开圣人们,他们站在宫殿前,举起了手掌 高高向天 “咔嚓” 万民录的本相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撕裂声,简牍开始出现裂纹,众圣之中,已经有六人的简牍被火焰吞噬,他们的道理成为齑粉,化为历史,飘荡在岁月之中。 子思站在另外一侧,脸被火光映照,但却没有什么表情。 “你做出了这种事情,你的乐土让人惊叹,但你赢了儒家所有人,赢了这山河内诸多圣贤的道理,但你也输了。” 有圣人神色复杂至极,同样明白子思的话。 “荀况勾践” 子思指着他们两个,又对仲梁,陈良道:“他们的道理赢了我们,但是输给了儒这个字他既然敢说出这些道理,那他就拿不起武王钺了” “周武绝对不会允许这种道理的存在这是对天子威严与礼乐的挑战” “他所说的道理,与礼崩乐坏,没有区别” 仲梁与陈良都沉默,因为确实是这样,程知远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他根本不可能得到武王钺的承认,而认可这股道理的人,譬如荀况这一脉所有人,都被排除了。 “你让你的老师心灰意冷了。” 子思看向荀况,而荀况道:“王钺只是一种象征,你拿到了,也未必能够做出什么大事情来,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人如果迷信一把斧头” 他摇了摇头,发出善意的笑。 嗡—— 但就在这个时候,圣人们所在的位置,一道斧钺的声音响了起来。 圣人们的眼睛逐渐睁大了。 程知远也愣住了。 “龙素?” 是的,那位姑娘拿着王钺,有些沉默的突然出现了,在台下,在众目睽睽之中。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只见到那柄王钺颤动不休。 仲梁顿时大惊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龙素则是立刻解释:“先生,不是我,是王钺让我来的。” 她紧紧握住那柄黄钺,而武王钺的意志,直指程知远。 那并不是善意。 第六百一十三章 勇者无惧(上) 毫无疑问,武王钺曾经救过程知远的命。 但是这一次,武王钺同样不会允许程知远这种诡异论调的存在。 九重乐土,看似是岁月的更迭与人的选择,但事实上,武王钺所明白的,后面的一切不过都是未曾发生的,只是存在于设想与猜测中的道路。 那么这就是虚无的,是虚假的,需要被砍死,劈开的 儒门的宫阙中,在这白鹿宫内,武王钺能够听到一切 “王钺复苏了?” 这不可能,武王钺的完全复苏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它的力量从何而来?还是说,武王钺一直都保留着力量,但这样的话,上一次的破损,便无法解释。 圣人们没有动作,他们都在看着那个白衣姑娘,看着她持着的那柄黄钺。 “一把斧头。” 程知远对龙素道:“这是一把能够定鼎天下,也让无数圣人为之争斗的斧头。” “儒门八脉的破碎,又何尝没有武王钺的功劳在内呢?” 王钺发出可怕的威严,而这时候,程知远身上,赔钱货钻出来,对着王钺龇牙咧嘴。 “嘶嘶” 小黄蛇似乎很不喜欢这柄斧头,可周穆王与武王的时代并不相连,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小黄色在黄厉原这座天子专属的陵墓中,遇到过王钺,并且发生了不愉快的冲突。 而结果,应该是小黄蛇被撵走了。 王钺颤动了第二下,它感觉到第二个天子信物的存在。 周贞定王的十三白玉剑。 龙素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她直视程知远,开门见山。 “王钺问,你是要让天下陷入战火之中,重蹈当年,夏之时,后羿窃国之事吗?” 夏之时,启晚年疏于朝政,产生不详,死后其子太康继位,东夷有穷国之主后羿窃取了夏的政权,并且驱逐了太康,同时让太康的弟弟仲康做了傀儡,等到仲康死了,他的儿子“相”被后羿放逐,由此后羿完成了窃国的举动。 程知远对龙素,也是对王钺道:“后羿啊,很有名气的人,世人偶尔会把他和大羿、夏初时的司羿混淆,但我不是后羿,天下人更不是后羿,后羿的眼界太低了。” “国” 但程知远这次没有说完。 因为王钺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气息 龙素的面色微微发白。 “王钺说” 【昔年周武王夺去天下后,召见九州之长,登上豳的高地,遥望商的都城。武王回到周后彻夜不眠,周公旦来到他的住处,问为什么不睡?王言,只因上天不接受殷的祭祀,从他没生下来的时候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年。】 【远郊和远郊以外到处是麋鹿和飞虫,上天不接受殷的祭祀,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功。】 【上天建立了殷,殷有贤人三百六十,却无重用,方有此恶果。周没有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哪有功夫睡觉呢】 【武王对周公讲述】 【他要依靠太室山,找出所有的恶人】 程知远道:“我于周室来说,是恶徒么,看起来应该是的” 程知远向龙素伸手:“把斧钺给我。” 周围圣人面色沉重下来。 龙素摇头:“不可以,王钺在确定结果之前,都是由我来持有。” 程知远放下了手,忽然抖了袖子,向自己伸手指着:“来,诛杀周贼你不是天子的信物吗” 嗡—— 王钺暴怒之前,十三白玉剑顶着压力飞了出来,而小黄蛇也嘶嘶的用力鸣叫,想要给自己壮胆子。 周围的圣人们不自觉的向前了半步。 说到底这是儒家的地区,王钺擅自杀人,这也未免不给周礼的尊奉者们面子了,儒家并非儒教,大家是有自己的思想的,在程知远提出读儒人,儒家,儒教的三重观念之后,所有的圣人都认清楚一个道理,他们可以是儒家,但决不能是儒教。 哪怕是披着一张儒家的皮,行儒教的事情,但也决不能把这张皮撕下来。 然而,圣人们小心翼翼的举动,反而让王钺更加愤怒了 这柄斧子怒气冲天,直贯云汉,这样看起来,似乎姬发比起伯邑考还要更加暴躁 龙素紧紧握着王钺,而王钺不断嗡鸣震动,却依旧没有脱离她的掌握,这让诸多圣人若有所思。 天子信物与寄托者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呢? “天子信物会影响寄托者,但也可能被寄托者所影响。” 荀子开口解释,这是他研究过姬寤生手记而得到的结论。 程知远对龙素道:“天子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诸侯国各自称王,自五国相王时,天子的地位就已经没有了,如今再来我这里发怒,如同掩耳盗铃一般的可笑啊” “既然诸侯可以僭越天子,可以推行他们的制度,我只是讲一些道理,那道路是天下人选择的” 程知远又对龙素道:“你觉得呢?” 龙素沉默不语。 程知远有些失望:“君子的道路是与我所说的那些道理相悖的,但也只是你认为的君子而已。” 龙素忽然道:“不,你做的是正确的。” “龙素?” 陈良微微侧头看向她,而王钺似乎很诧异,同时震动不休,似乎在质问她。 “他不是君子。” 龙素对王钺,也是对所有人,对程知远所说。 “他是小人” “小人行事,不需拘泥于任何规矩他有他的道理,谁又能干涉呢仲尼也不行” 龙素语出惊骇,而周遭那些过来的弟子中,她的师兄縯谞在此勃然色变,怒喝道:“龙素你在说什么住口” “为什么?” 龙素突然反问他: “师兄,难道君子要因为蚂蚁不走君子认为的路,就说蚂蚁是该踩死的吗?难道君子因为天上的飞鸟没有在冬天飞向南方,就说这只鸟儿是离经叛道的吗?” “君子可以讲道理,小人也可以讲道理,用君子的规矩来约束小人,这不正是如同用繁杂的礼乐去要求庶人一样不合理吗” “子非鱼,岂知鱼之乐呢?而且即是君子,也有‘无所不用其极’与‘不器’的道理啊” 王钺的震动平息下来了。 它似乎对龙素很诧异,很失望。 縯谞被气的颤抖,他想要说话,却被陈良拍了拍肩膀。 他愤怒的握紧拳头。 白鹿宫的脸面,丢尽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勇者无惧(下) 但龙素依旧在说。 “我只是在讲我的道理,人人都可以讲道理。” “听与不听,难道不是他人的选择吗” 子思这时候突然说话了: “你错了,众生愚昧无知,如果没有人正确的引导他们,他们就会被利用,当年墨翟杨朱之所以盖压天下,正是因为用一个利天下与一个利自身,而捆绑了天下的万民” “这是蛊惑” “龙素,这绝非君子之道也绝不是君子之行” 龙素毫无犹豫:“但是,子思先生,君子的定义是谁定义的呢?” “是周公吗,是武王吗?” “那么,三代的圣主算是君子吗?” 龙素问道:“尧驱使大羿征战于天下,西涉流沙与渠搜氏,而尧也曾经逼死他的哥哥帝挚;舜帝流放四凶,驱逐四罪,镇压三苗,而共工不服前往作乱被斩杀,血水染红了大江,舜帝阻挡帝丹朱回归中原,舜帝的手段是暴烈的,天下不敢有反对他的声音,但是后世人依旧尊他为圣王这是为什么呢?” “大禹仅仅因为防风氏出言反对,就以迟到之名杀掉了他,涂山一会,天下诸侯都遵从了大禹的号令,但他们听从的是大禹的功绩,还是大禹的暴行呢?” “启因为渴望王位,忘记了舜帝的教导,忘记了大禹的嘱托,他逼死伯益,攻伐有扈,最后自己坐上了天下之主的位置,但后来也有人称他为圣皇。” 龙素的这些问题,子思不能回答。 但王钺给出了回答。 【商汤伐夏,是因为夏桀无道而昏聩,四海八荒的万民都痛恨他,如果夏桀是太阳,万民就请求和太阳同归于尽,商汤因此而起兵,是顺天应人而得到了天下】 【商朝末年,纣王倒行逆施,武王同样因此而顺天起兵,这就是君子,君子不是谁定的,而是要看是否合乎于天道的意志】 【三代顺天而使万民安定,使得天下昌盛,那他们就是君子君子未必不杀人有时候,血流漂杵也是仁义】 这一次,王钺似乎脱离了龙素的掌握,它的声音分不清男女,直接出现在众人的心中 凡是天礼之下的子民,皆可听闻 子思先生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 但程知远那刺耳的声音,炸开了。 “放屁。” 众圣的面色都沉重如渊池。 程知远直指王钺。 “那你们为什么会谩骂秦国?夏桀无道而商汤伐之,纣王无道而周武讨之如今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按照你的道理,秦,是为了让天下安定,故而——血流漂杵,也是仁义” “你连自己的道理,都不能自圆其说吗” 程知远大声道:“仁之法在爱我,不在爱人;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因为不正我,不爱我,如何爱人正人?” “自身不正不爱者,二祸之徒,也能称谓为君子吗” 程知远的声音已有厉色,指着斧头,对王钺是半步不让,步步紧逼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般愤怒的对峙而沸腾起来了 “而你所说的伐夏,伐商,都绕不开什么?天下民心自三代的时候,民风与现在大为不同,是什么导致了如今的变化?” “自己觉得自己是君子,一群人附和,于是你就是君子了?谁定的?谁承认的?自己承认自己?” 程知远用一种很荒唐的语气来描述这件事情:“我在秦国对法家说过同样的话,我是不是法家第四派,他们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法说了算垂作千古,溅于竹帛,青史已记,不可改也” 轰隆—— 天地震荡,武王钺在这一瞬间的怒火抵达了最高点,它一跃挣脱了龙素的掌控,而下一瞬间,子思忽然睁开浑浊的双眼,在他身边,他的弟子,也就之前失败的望业在此时被他直接摄了出去 那手握住了斧子,就像是斧子自己撞过来的。 望业根本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还没有从被程知远打击的失落中完全恢复,这时候,代表儒家正统的武王钺,就这么落在了他的手里。 望业瞬间不知所措,但是下一刻,他那心中的迷茫尽褪,听到了子思的声音 “斩了这个逆者这是武王之令” 望业心中的迷茫,化为狂喜,那之前的失落消亡,他看向程知远,他愿意成为自己先生手中的斧,他想要讨回之前的失败 他顺应王钺的意志,他的身上,仿佛浮现出一尊巨大的影子 那个人,是周武王 但是诡异的情况出现了,程知远半步不退,与此同时,睚眦与往世神合力,两大怪物与程知远一起呼唤天命,而程知远身上隐隐约约出现的那个看不清状况与细节的虚影,其实,正是纣王 天与地交相辉映,又互相失去色彩。 圣人们被巨大的排斥力向外推挤,而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涂山死境一样,岁月被定格在此,天地都在刹那置换,莫名的世界上出现了无数的光点,诸位圣人降临在不知名的原野中,那两道虚影,一个抬起了剑,一个举起了斧 程知远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 天象的气息爆发,风雨界同时开启 在这一刻,他的心脏跳动起来,出现了微微的刺痛。 血液在沸腾,仿佛燃烧,但这次的刺痛,和以前的不一样。 “仲尼有言——”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君子之道有三个方面,我未能做到,仁义有德的人不应该忧愁,智慧聪灵的人不会迷惑,勇敢坚毅的人不会恐惧。 程知远的七窍玲珑心,在这一刻,上面的仙人诅咒,那灰蒙蒙的区域,突然有一块变得很明亮。 喜怒忧思悲恐惊,此乃仙道七情,仙人破境时,有几率失去其中的情感,这其中,又以庚桑楚失去的最多。 程知远在此时失去了一个情感。 但仙人失去情感后,应该是更加晦暗与沉重,但程知远这一次失去情感,那上面却跳动着欢快与明亮 勇者不惧 那是无上的勇气 ———— 在儒家的宫阙外,在白鹿宫的殿闻仲,他看到这惊天骇世的一幕,而这一点,和他手中的一副简牍上写的一模一样。 那是姬寤生的简牍。 “喜怒忧思悲恐惊,仙道七情,人间世的传承中,曾有隐晦所言,七情的失去,被剥夺与主动拿开,是不一样的结果。” “因为一个是被剥落,一个是跨过去。” 如果以恐惧为例子。 失去了恐惧的仙人会陷入永恒困惑的焦虑之中,但如果真正踏在恐惧之上,自己拿开,那么,这就是无上的勇气。 仙道,永远是阴和阳的结合。 —— 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仲尼言:“如果自己问心无愧,那有什么可以忧愁和恐惧的呢?”】 ——《论语·颜渊》 第六百一十五章 天子的道理 那柄斧头至高至大,映衬之下,那柄剑至卑至小。 王钺被挥舞起来,与其说是子思弟子望业挥动的,倒不如说,是王钺利用了他。 从来只尊奉力量之徒最容易被人利用。 既然龙素不愿意挥舞它,纵然王钺再认可,再喜欢她,这一次,王钺的斧柄也不可能交给她。 既然你不愿意挥舞武王的力量去诛杀恶徒,那么,这天底下有的是人想要挥舞 人的贪婪与野心,是不会消失的自从人族诞生,一切的掠夺都是自贪心而起,只是楚国最先把贪婪记载于史书中,于是,世人便不敢大张旗鼓的贪掠了。 没有人想在自己死后,在史书上,留下一个不可抹掉的贪字。 望业口干舌燥,他感觉到武王钺的召唤,那种清晰感,那种掌控感,这就是“天子信物” “我可以程知远,你叛逆儒家,欲以虚假之理祸乱天下今日我奉武王钺之命,在此斩你” 望业感觉自己呼喊如雷霆,挥手便能震开沧浪,他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而程知远却是看都不看他。 “哈,王钺的傀儡而已” 勾践忽然发笑,对子思道:“一个傀儡而已,我能有大戏看吗?” 子思先生道:“不会让越王失望的,只是希望一会王钺诛杀罪人之后,越王不要动怒才是。” 勾践不出手,曾参他们却已经把受放在了兵器上。 “动怒不至于。” 勾践平静道:“学宫里那帮臭小子和蠢货们耍的烂剑技已经把我的怒王窃取了商的天命,找到了商的破绽,这才得到了天命 如果你用同样的方法,应该得到的是天礼才对但是天礼已经补全了天纲的不足,这样是得不到真正的天命的 你的天命是哪里来的 天纲的余烬与残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命。 拿到天子信物,每个天子信物本身就有“天子气运”,属于天命的一种衍伸,那是历代周天子所使用过,乃至于最后所选择的,承载着自己过去一切的东西。 并没有几个天子能像周穆王一样随手造化天子信物的能力,尤其是东周天子,权威日益降低,天子信物的构筑也越来越困难。 王钺的震怒吼声,使得所有圣人都惊住。大雨与血水落在他们身上,圣人们语气粗重,剧烈嘈杂的声音从他们的口中喷涌而出 “天命,他一个乱世之徒,居然会有代表正统的天命吗?” “王钺说,那是商的天命?” “什么意思?是说程知远,是活了八千年的古人而非今人?” “不可能,他的气息与古人完全不同活过了两百年的人,那种朝气澎湃的气息就会彻底消失,转而厚重如同渊海而巍然不动。程知远的气息澎湃的几乎要喷涌出来,他是一个今人,毫无疑问” 曾参的声音急促,神色很震动,深呼吸之后,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曾参,不要动怒。” 勾践看着曾子,逐字逐句道:“曾子大圣,有德有气,千万不要……动怒。” 他动怒两个字说的比较轻。 但所表达出来的,是毫不留情的嘲笑与奚落,以及……威胁 “从来没有人孟威胁我。” 曾参直视越王:“打一群天下剑宗,胜了些许土鸡瓦狗,便让你志得意满,目空一切了吗,越王?” “我这里有几把杀猪刀,还是新的,久不见血,你若是真想打……也好正好帮仲尼一起讨了当年的恩怨” 勾践道:“可以,就怕让你再破费,还得重新多打几把杀猪刀,到时候别怪人家刀匠技术不好” 圣人之间剑拔弩张,而程知远身负天命,也让许多人再三震动起来。 在这个关键时候,出现了一个身负天命的人…… 自古以来,这种人是…… “但那是前代的天命,是商的残骸与周无关” 有人愤怒至极。 縯谞看着这一切,他几乎不可置信,更无法接受,这时候他看到了站在风雨中,沉默许久的龙素。 他沉着脸走了过去。 “龙素” 縯谞十分愤怒,龙素转过头,两眼黯淡无光,与曾经的踏判若两人。 似乎非常失落,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谁。 但縯谞认为,龙素必然是因为那柄斧子。 于是他言辞厉色,对龙素呵斥: “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把白鹿宫的权柄拱手送给他人你知道王钺对于正统的重要性” “白鹿宫的脸向哪里放,你怎么对得起师兄弟,以及大师兄,各位圣人的嘱托” 龙素摇了摇头:“我不能持这把王钺,它所言的,我不能认同” 縯谞愤怒:“不是让你认同你不重要王钺才重要白鹿宫才重要” “正统才重要你为了自己的一点‘想不通’而拱手把神兵相弃你对得起谁?” 縯谞指着天空:“你是那把斧头最高的寄者,它高度认可你,那个望业,那个蠢货不过是一个血肉傀儡而已,现在迷失了自己,对程知远大吼大叫,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 縯谞的声音带着蛊惑与失望,但同时又出现了鼓励与催动: “你,现在放下你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去把那柄斧子拿回来,用王钺,把程知远给诛杀。” “这种犯下大罪的人,你还对他有什么殷切期望?” “他比你的师门长辈,尊尊教诲,儒家道理与信念,君子的仁义,以及天礼的规矩,还要重要吗?” 龙素有些挣扎。 縯谞道:“放下你的愚蠢的,迂腐的仁义,王钺说的没有错,有的时候血流漂杵也是仁义” “程知远说秦国没有错,但是他忘记,也或许是他故意避而不谈” “幽王无道而使国都陷落,但后来的天子可曾无道吗?然而诸侯早已有不臣之心,天子不曾失礼,但诸侯的礼又何在呢” “夏桀,纣王,都是失去了天下民心与天道才被推翻,但周天子何曾无道过?” “道未曾失,为何会礼崩乐坏?” “商汤周武,未曾贪婪,而秦国,贪如虎狼” 縯谞对着龙素严厉道:“君子之师与小人豺狼之师,岂可同日而语?” 龙素觉得可以反驳,但她心中却失去了一股气,她在挣扎,那时自己的道理与门户的道理在争斗。 她第一次求助般的看向仲梁先生。 但是仲梁子却缓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但龙素也从仲梁先生眼中看出了失望与无奈。 她握紧了拳头,二那柄斧头调转锋芒。 望业还在被操纵中,他感觉武王钺似乎要离开,顿时疯狂:“我的,这是我的是武王承认了我” “只要我劈死程知远,这斧头就是我的” 望业扭曲着脸孔,王钺的锋刃向程知远再度斩去 程知远的手上,小黄蛇吞吐蛇信,已经蓄势待发 但是就在这一刻,王钺停下了。 龙素抬起手,向王钺摄去。 望业浑身颤抖,它双眼通红,气喘剧烈,对龙素咬牙切齿:“给我……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比你差,我也是王钺的寄者……” 龙素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只是做出摄取的动作。 縯谞在后面冷冷对望业道:“你看看你自己,你只是一个血肉傀儡而已” “你岂能与我师妹比较?” 他也是豁出去了,这时候居然对子思先生直接行礼,而后震声道: “先生的弟子,或许,配不上这把斧子” “白鹿宫的地界,当由白鹿宫任,亲自诛杀此獠” 第六百一十六章 君子不再(上) 望业死死的握着那柄斧头,疯了一样的向自己怀中搂着,对龙素呼喊道:“你已经放弃了尊奉天礼,王钺现在要借助我的肉身来诛杀逆徒,你却在这个时候与我相对” “我知道你的名讳,你是年轻一辈最杰出的人,但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在这种关头来羞辱我这算什么,我算什么,我拿起斧子又轻轻放下,寸功未曾立下便被你强行拿走?” 望业心中的渴望,使得他居然一时之间能抵达王钺与龙素的联系,他对龙素持续呼喊:“给我一个机会,我也可以杀了这个小人,不需要你动手” 他狰狞扭曲的面色,使得他的同脉师兄弟们,都有些感到陌生与不认识了。 “望业” 杜门甲神色复杂至极,灵芷、岷,更是不发一言,出奇的沉默。 “可怜我只觉得可怜。” 北伯婴呢喃自语,他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以往的修行都没有了意义,儒家的道理竟然是这样的东西吗,还是说,是礼没有错,是修行礼的人错了呢? 王钺,这本该是正世间视听的东西,但为什么容不下其他人的见解呢? “老师,我觉得十分荒诞。” 北伯婴对漆雕晖道:“这天底下诽谤周武,甚至意图煽动民众去作乱的人,春秋之时有杨朱墨翟,战国之世有梁惠王、秦王嬴稷,这些人无不是喝骂祖宗,唾弃礼乐之辈,但王钺没有对他们动怒。” “可以理解,毕竟王钺那时候还在黄厉之原,即使动怒也做不到,更够不着,但是,如果每一个诽谤他家门户的弟子,每一个提出不同见解与未来的弟子,都要遭到斧钺的诛杀,那这个圣门,这个门派,还能持续存在吗?” “那王钺应该去杀掉天下所有的不臣者,尤其是战国七王,但王钺要面对什么?” “它要面对赵之浑天仪,秦之定秦剑,燕之黄金台,齐之打神鞭,楚之陆地神宫,魏之白窟浮图,韩之陈音钜黍之弩王钺做不到,它复苏有限,但如果不敢去做,不敢去摧毁这些更大的僭越之器,又凭什么对一个儒家内的弟子加以斧钺呢?” “我不能理解。” 北伯婴叹息,而漆雕晖沉默了一会之后,发出了悠长的叹息。 “荒诞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在重复的上演,现在的王钺无法摧毁这些僭越之器,但是它可以摧毁程知远,其中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强大的敌人需要积蓄实力再去破坏,弱小的便不能让它成长起来,这无关乎君子小人。” 北伯婴愕然的看着漆雕晖。 “那也就是说,这是没有道理的吗?” “有道理,怎么会没有道理呢。” 子夏先生的声音传来,带上一种苍凉与嘲笑:“这不也正是‘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之一吗” “道理在这里放着,那只是一句话而已,你不去用它,它就只是流于竹帛简牍的文字与刻印,但如果你去用它,用好了,用的妥当贴切,它就是你斩杀敌人的利器,它就是你要告诉别人,并且要求别人不、允、许对你发出质疑的最高道理。” “子夏” 曾参看向子夏:“不要再说了” 子夏失望:“我希望你能斥责我,说我是胡言乱语,这样我或许会再次痛哭一场,但现在没有,曾参先生,你变了。” 曾参:“我从没有改变,大道是不可更改的” 子夏:“但是抵达大道的手段是可以改变的。” 圣人们的辩论擦出火花,而龙素这里,手掌颤抖,似乎打算放下。 縯谞愤怒道:“不要放下他说的都是为了自己如果他斩下去了,这柄斧子就不属于我们了必须是你拿着必须是你” 望业两眼通红,死死盯着縯谞:“你你看不起我?” 縯谞冷笑:“你着实入不得我的眼睛六艺倒是其次,主要是你不能明辨事物的利害,这就是愚蠢” 望业咬牙,他拿起斧子,王钺的锋锐在这个时候指向縯谞 “但你说了这么多,你也拿不起。” 望业忽然咧嘴,而縯谞看到斧刃对准了他,顿时后撤了一步 “六艺都上乘的人却害怕代表礼乐的斧子,叶公好龙哈哈” 程知远在一旁积蓄气息,身后的阴影越来越厚重,黄蛇的活跃程度越来越低,程知远也在等待结果,目光是放在龙素的身上。 “我即使是傀儡,好歹也握住过世间真正的礼乐至尊之器,而你夸夸其谈,但在我看来,你却更是可悲” 望业对縯谞加以嘲笑:“我是傀儡不假,但你更是一个无能者” 縯谞的气性没有起来,反而意外的平静,但是他的眉头已经紧紧皱成了川字,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龙素身上 嗡—— 就在这一瞬间,王钺脱于望业之手,斧刃回转,似乎认可了龙素的认错态度,而望业看着这一幕,他先是笑,然后开始哭。 “诶,终究不是我” 在这片天地中,既有王钺造化出来的乾坤,也有程知远呼来的血海剑国与大风雨,望业瘫坐在地上,垂头置手,双眼黯淡无神,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龙素重新拿回了斧子。 子思先生的目光先放在龙素身上,随后又落在自己的弟子身上,他最后摇了摇头,显得十分失望。 龙素握着王钺,而王钺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响起,与她建立了联系。 【我一直相信你。】 王钺的声音是鼓励性质的。 龙素抬头,握紧斧柄,看着程知远。 “头颅在这里,千万别斩歪了。” 程知远指着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脖颈:“尽量一次到位,因为我比较怕疼。” 龙素苦笑。 “你不用那个法术吗?” 她指的是上一次程知远无端抵达自己身边的法术。 程知远没有回答。 【幻化人的神游之法,没有意义,这里的大天地是我所下的限制,凡在这片虚幻天地之中,任是有飞天遁地的功夫也走脱不得】 王钺对于自己所下的限制十分自信 龙素沉默了。 这天下间很多人都在暗暗的出声。 斩过去,斩掉程知远。 但是为什么呢,或者换个问题的方向,那些更多的人,是因为什么而想要斩杀程知远的呢? 有些圣人与程知远并没有过大的仇恨,甚至这只是第一次见面,难道就因为道理的不合,以及王钺的出声,便要无脑遵从吗? 龙素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的手在发颤,王钺上渐渐升腾起一股气。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没有犹豫。 剑颂 第六百一十七章 君子不再(下) 程知远竖起两根手指,剑气鸣颤,天地间的一切金行之气聚集其上,而王钺很满意龙素此时的状态,出声提醒:【如果是你来驾驭我,便不用惧怕这招剑指能伤到我们,这个招数虽然可怕,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团气而已。】 【要担心的是他的天命,那是能够抗衡我们的关键所在】 王钺说了很多,但是龙素却一言未发。 斧刃被高高舞起 众圣见证这一幕,縯谞更是心中欢喜,而子思先生闭上眼睛,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可惜,这一斧不是他的弟子能驾驭的威能,可惜,这柄斧头,到头来还是白鹿宫的玩意。 仲梁子神情欢喜,陈良默不作声。 荀子与勾践没有动作,这让曾参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杀气不对位” 曾参有一手杀猪的绝活,更是和庖丁有过交情,龙素这一击凶猛无匹,杀气沸腾,但却并不是冲着程知远去的 斧光斩落,却砸上高天,气浪紊乱,王钺发出震怒与不可置信的呵斥声,因为这片天地乾坤居然在瞬间,骤然炸碎 风雨四泄,龙素把斧子放在身侧,而此时虚幻的天地破碎后,真正的白鹿宫大殿出现,王钺的怒吼声响彻云霄,而诸多圣人更是不可置信 “你——” 曾参指着龙素,手指颤抖。 “我还是想不通。” 龙素低着的头突然抬起,眼中恢复清澈与决绝。 她对程知远道:“你走吧。” 程知远摇了摇头:“讲讲你不杀我的道理。” 龙素失笑,她额前落下一缕发丝,显得有些疲惫:“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虽然这三句话是再说不要和见识浅薄的人谈论他不懂的事情,但是,也正符合此时的情况啊” 一声略有愤怒的声音响起来了。 “龙素” 仲梁子的胡须微抖,但一声呵斥之后,便语气柔和了下来:“不要带有私人情感。” 龙素摇头:“老师,这和私人情感没有关系,是因为我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仲梁边上,陈良终于开口了,但是只是说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批判不正确的言论,祸害就可以消灭,陈良认为这次的事情,并不是武王钺突然暴怒而不顾后果,因为仲尼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但龙素还是想要说自己的道理。 她那清澈的声音带着微颤,又高高朗声道:“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身为君子,要谨言慎行,又怎么能随意对旁人的道理定下错误呢?” “天下的道理,各家又有各家的道理,你能够说服他,那就是你的道理强上一筹,现在大家说服不了一个小人,却要对他进行斧钺之诛吗” “儒家又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呢” 此言出,众圣人多数无言,但这个时候,曾参猛然动手,大步跨来,但是下一瞬间,数位圣人都有异动 锵—— 陈良拔剑,此次剑出一尺,越王的剑被拦住,而子循、万章等人也瞬间拦在荀子的身前 漆雕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帮忙荀子,但是乐正氏等人拦住了他。 圣人之间互相对峙,勾践双眉倒竖,此时一掌劈在陈良的宝剑上 剑气轰鸣 “曾参古人要有古人的样子” 勾践震退陈良,大手一化,向曾参抓去 然而曾参的目标并不是程知远 他一只手伸出去,摄向龙素 然而下一瞬间,龙素的身形忽然化为云烟,曾参抓了个空,连武王钺也不见了。 他猛然转头,看到云烟汇聚。 忽然天地隆隆雷响,寒冰飞雪弥漫眼前 冬起雷霆,夏造华冰 程知远一指曾参:“走者飞” 曾参的背后突然生化两根翅膀,他被那扇动的翅膀向后拉扯,下一刻,杀猪刀的刀光斩落,两根翅膀化为天地六气散去。 “神形所遇,物化之往来” 曾参没想到程知远连幻化人的看家本领都学会了一点,虽然还没有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是在圣人之下的人遇到,恐怕会十分棘手 程知远接住龙素,却是不知道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道:“走?” 龙素沉默,抿着唇齿,缓缓摇了摇头。 程知远道:“还要讲讲迂腐的道理吗?” 龙素又是气的笑了:“我在你眼中,只会讲迂腐的道理吗?” 程知远认真道:“不讲道理的话,便很好看了,可惜你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挺希望你不讲道理的,这就能很开心,不至于很累。” 龙素怔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她不能走” 曾参这时候被越王一掌逼退,而那边陈良看到曾参的目的是龙素而不是程知远,便收了剑,脸沉了下来。 “曾子何意” 陈良询问,曾参则是道:“王钺的寄者不能落到离经叛道者手中,二人有勾结之嫌疑,若是传出去,这对儒家来说是奇耻大辱” 陈良沉着脸:“何来勾结之说,我宫弟子所言一句一字,曾子可是没有听清楚?” 而原本拦着荀况的仲梁子看到这一幕,只感觉脸被打肿,气血上头,愤怒道:“曾参,你想干什么” 曾参很直接:“人不能走,不管是什么手段” “我不会走。” 龙素忽然开口了:“我不能,也不会走,我也不应该走,我没有错。” “先生,我跟随先生修行了二十余年,我与程知远相遇在四年前,我读了诗书礼义,读了春秋诸史,我一直觉得身为儒家的人应该以君子为榜样。” “但原来,先生们的君子,不是我的君子,周礼中的君子,古来也没有人能做到,仲尼说自己做不到,但先生们却对此避而不谈。” 龙素看着仲梁:“这天下,哪里有正确之人流落荒野,而错漏之人高居庙堂的道理呢?” 曾参道:“你的意思,其实对我们也是一样,你的道理说服不了我们,而王钺可以,你却一直和王钺离心离德,你的想不通对我们来说,也是想不通,我们的君子已是天下的君子,而你还是自己的君子,下乘小道。” 龙素忽然笑了起来:“先生们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吗?” 曾参摇头:“不敢,仲尼都有错,我们又怎么会没有错呢。” 龙素:“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仲尼的意思,错了的人,是不会觉得自己错了的。” 龙素这么说着,忽然对程知远道:“如果我真的不讲道理,可以吗?” 程知远认真的回应:“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龙素深吸口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谁可不经过屋门而走出屋子呢,为什么没有人走这条道路呢?” 她忽然伸手,从自己头上摘下了礼冠,君子的礼冠被她丢在地上,而这种举动让曾参双目倒竖 君子不可不正衣冠 “先生们说这是礼” 龙素拿起武王钺,在王钺的怒吼与斥责之中,一斧将礼冠劈成了两截 众圣与诸弟子皆震动,而龙素对已经怒不可遏的曾参道:“我说不过各位先生,便只好不再讲这些迂腐的道理,从今以后,天下人都知道,儒家的弟子,砍碎了自己的礼冠,只因为儒家的先生们,都是不讲道理的人。” “既然说不清,那便不讲了罢原来早已礼崩乐坏,再不该有君子相护也” 剑颂 第六百一十八章 乘车负担 “龙素” 縯谞气的浑身颤抖,他此时已经不管不顾,气在头上,对她道:“你你你怎么对得起二位先生,怎么对得起大师兄,怎么对得起我等白鹿同门” “那是,那是君子的礼你居然你罪不可赦” 他的声音使龙素看向他,龙素道:“要先有错,才有罪,我无错,哪里来的罪呢?若是说罪,天下间之首恶当属郑庄公之姬寤生,春秋与战国由此逐渐分开,他第一个行僭越的道理,而后来人不过都是邯郸学步而已。” 縯谞被气的说不出话,曾参对仲梁子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白鹿宫的好徒弟,原来这就是王钺的主人,我听那东昆仑圣人王阐说,你白鹿宫弟子,大士龙素拿到了天雷无妄卦的卦辞,但现在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以动机纯正赢得四方?” “愚蠢,太愚蠢了我才是错了,我居然觉得这个女子是个君子” “仲尼说的一点不错” 曾参大恨,怒气几冲霄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指的正是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小人 “错了,仲尼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仲尼所言的女子与小人,其实并不是我们。” 程知远这时候突然杠了一把,而这本就让已经愤怒到了极致的曾参再度火冒三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程知远忽然重复了一遍,而就是这一遍,让曾参猛然惊醒过来,霎时额生冷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杀生也是同样的道理。 “你想要用仲尼的话来限制我?” 曾参对程知远道:“你一个小人,要来限制我?” 程知远:“曾子是不再尊奉仲尼的道了吗?” 曾参不能回答,更不可以回答。 但他不回答,却也有其他的办法。 白鹿宫震动,天幕遮盖,曾参的气息向外迅速蔓延:“不杀汝等,不可杀,不能杀,不当杀,但却也不能让你们走脱了” “想逃,那是做不到的,纵有神游法,也不行” 程知远不做多言,只是以数剑飞舞来给予回应。 “我不走。” 龙素却说话了,她推开程知远,站到曾参的面前。 “天下人都已经知道,儒家的弟子斩掉了自己的礼,儒家的先生们丢了面皮依旧高居庙堂之上,可先生们不会坐的太久,青史昭昭,先生们的错误会流传于后世,而我的结局,也将为后来人所记得。” 曾参很平常的询问:“你的结局?你在求死吗?” 龙素:“如果先生想要杀我的话。” 曾参听到了剑刃颤抖的声音,不是程知远的,而是陈良的。 他的神色愈发阴沉下来了:“只有迂腐且蠢笨的先生,才会教导出迂腐而顽固的弟子,我就是在说白鹿宫” “程知远这小人说的很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仲尼的道理,我又怎么敢于违背,王钺放在你这里,谁也不能夺去,而你将被束之高阁,终此一世,不得复出” 陈良突然拔剑,只是一下,天都变了颜色 还有最后一寸剑锋没有出鞘 “这里是白鹿宫,是天尽头,是齐国大地,是东海之边,是成山之下” 陈良虎视众圣:“我仲良氏有弟子犯了大错,当得到惩戒,但天可惩,地可罚,师长可责问,然而除此三者,我看哪个敢越俎代庖,判我弟子” “是我陈良百年不出一剑,今日诸君欲以血肉之身而试此金铁之剑乎” “那此剑必然不教诸君失望,此剑必然锋锐无当” 陈良一直是中立派,哪怕之前龙素说出那种离经叛道之言,陈良也认为是龙素的错,但是龙素的错归错,自家弟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曾参来解决 “好” 勾践此时哈哈一笑:“天下间的事情,我平生最厌两种人,一种是不知善恶便劝别人罢手了事的,另一种便是常常扬言要代谁去管教谁的” “那前一种人要被天雷所劈,后一种人便要被千刀万剐,亦不解恨” 曾参此时却看着他们:“天下第一剑,百年磨一剑?好来啊我看你们能断了我几把杀猪刀能废我几个大钱” “仲梁,陈良汝等弟子犯下这般纵恶之罪,斩掉了自己的礼冠试问天下古来哪个儒人做过这等公然背逆之事?” “她这女子在汝等两人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汝等两人却这般不要脸,还去庇护,她不要你们白鹿宫的脸面,你们也不要我们儒家的脸面,当真是有什么样的弟子便有什么样的先生,如近杨朱者不拔一毛,近墨翟者无君无父,汝等两人,正是这样的人啊” 仲梁子的声音很沉重,又咬牙切齿:“曾子动怒了?” 曾参:“我一直怒火未退多说无益,今日要么你们把她永囚,要么,便看看这程子小人能不能从我手下把这女子带走” 子思一脉圣人众多,此时尽数沉默,因为曾参的话已经拿上来,那就是这事情现在上升到了儒家的面皮。 程知远这时候突然道:“画皮而已,一撕就破了,明明是妖,却要装成人,却又不想吃人,端得起来礼义廉耻,可本质上却还是个妖精。”ァ 首发、域名、请记住 程知远对龙素道:“你当真不走?” 龙素:“我无错,曾子不论杀我与否,青史有记,不可改也,使持道者退避于山野,天下没有这般荒诞的道理。” 程知远叹气:“你不是刚刚说不讲道理了吗,现在怎么又要讲道理了?乖一点好吗?” 龙素深深皱眉,已经不在意程知远话语中那些奇怪的字眼。 “先生们都说你是女子,我是小人了,你也说自己不再是君子,为什么还要恪守君子的道,在这里和打不赢的人赌气呢?” 程知远对龙素道:“你想想,庙堂上的朽木终究有粉碎的一天,而居于山野的贤者却生命旺盛,山行者说过,无用的木头会造就森林,而自诩为有用的良材很快就会被砍伐,那便让这些庙堂的支柱,都被砍掉好了。” “子夏先生曾经游于西河而不居于庙堂,法家因此横空出世,既然你认为你是真正的君子,为什么不走出去,去帮助更多的人呢?” “礼不当由君子护持,但君子要保护的东西,还是存在的。” 龙素沉默,她知道程知远说的同样也是对的,因为这个人最擅长诡辩,关键是,这些诡辩都很有道理,她没有办法不听。 “龙素,子曾经曰过:为仁由己,我欲仁,斯仁至矣。” 程知远接近她,随后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但是龙素却猛然抬起头来。 程知远拿走了王钺,对着龙素点了一指。 “走者飞” 龙素的身上立刻长出翅膀,幻化泡影。 风起于苍茫。 曾参的刀光落下,但是下一瞬间,程知远抬起手来,儒家山下所有弟子的君子剑,全部凌空而至,化为一副浩瀚剑甲 剑气震 刀光散开,剑甲崩落,君子剑的碎片如同大雨般向下跌落。 “子未曾曰过,这是一个姓董的人所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 程知远身边剑光转动,它山剑与曾参的刀锋对上,神游幻化为虚无而散去,又出现在天的彼方,曾参目所能及的极远处。 “这白鹿宫这般多的贤良之士” “可使为诸侯之剑锋也”divdiv 第六百一十九章 坟珠 程知远手中的它山剑,不知何时已经刺中了曾参的面门 锵 刀与剑相互碰撞,剑的刺击与刀的斩击,就像是兵刃在不断跳舞,曾参的手中第二把刀锋出现,连续两声,而天地间的一切气息都被劈成四段 天空崩裂,剑气鸣哀,诸侯剑打一个回转,程知远一剑找到空挡,就是这一下,天空仿佛闪烁刹那,刺目的光华震动下来,仿佛如太阳向下移了三寸 天旦一剑 曾参的刀被打穿,但是他根本毫无留恋,确实是如曾子所说,他手中的杀猪刀,全都是寻常货色,就是凡人所用的东西,不要几个大钱就能买到一堆,只是因为握在他的手里,所以这些杀猪刀,便不下于神兵利器。 他猛然伸手,一掌与剑刃拍中 无形的力量影响到有形的天地,四面八方的尘埃土石,砖瓦巨梁全都崩开,轰鸣之下大殿几乎坍塌,而下一瞬间,众圣爆发的气息直接将白鹿宫的天顶都给掀掉 “曾参” 勾践大笑一声,拔剑斩来,此时陈良不动,其余圣贤不擅剑道,故而无法阻住越王,同样也是因为越王与他们差距过大 “身为子,却向一个非子之子施以全力,身为古人自然要与古人对垒,今人年幼,不当与古人较量” 勾践的剑落下,曾参的刀被打穿,而曾子却猛然并拢五指,他向天一抡胳膊,就像是一片刀山被翻滚斩出,浩瀚的刀气将整个天幕都遮盖,而勾践一甩手,宝剑向天一架 锵 有七柄宝剑横亘于青天之下 诸圣被阻,子思试图出手却也被一把剑盯住,不得不止步于原地 “别动这是越八剑” 子循额头冒出冷汗,南宫,澹台等人更是不发一言,越王八剑的威名自古听闻,如今勾践八剑齐出,是真正不顾一切,全力施为 这八柄宝剑,无不是天下不当的锋刃,但说威名或许不如太阿,丰城之剑盛,神性亦不如干将莫邪,至于仁义霸道,也不如湛卢巨阙,邪气亦不能与胜邪所比,但是这些都非八剑之长出,越王打造八剑,在乎于它们“无比锋锐,各有神通” 天空似乎黯淡,勾践手中还有一把剑,那是八剑中的掩日剑 “天现异像,大日昏昏而无光” 勾践一剑划出剑界,曾参向前一踏,儒家浩然之声回荡乾坤,圣人交手,天地变色,万物不敢近前,而儒家七十二圣人,有一部分,此时选择站在勾践的对立面。 这也是理所当然 “困我无用。” 曾参把废刀丢下,这时候有数位圣人重新选择阵营,站到了越王身前。 越八剑可以阻挡八位圣人,但是这里的圣人,岂止区区八人? 郑邦,樊须,宓不齐,商泽,巫马期。 又有五个圣人表明了态度。 “还请越王住手。” “儒家之地,岂能这般放肆” 郑邦对勾践行礼:“越王行事已经越矩,我等不得不出手,以制此间安平” 勾践道:“越矩?这天下早就没有规矩了,我出手你们便要阻我,曾参出手,怎得不见你去拦他?” 郑邦:“曾子乃惩儒家叛逆……” 他说着,却也声音越来越小,乃是不能说服自己,但眼下,却确实不能让勾践继续胡来了 勾践却是哈哈一笑,也不再步步紧逼,而是直接把剑界一下 天地大转,万剑化为天云阵雨,郑邦陷入剑界之中,而其余四圣出手,此时勾践突然召回越八剑,于是腾出手来的子循,子思等,立刻同时对勾践打出一指 四方上下如穹庐,乾坤万象化井口,勾践低头,自己足下不知何时化为深渊,万物都坠落其中,这就是曾经某个人问孔子,仁人掉井的那口井了。 孔子的答案是,我去救这个仁者,未必要进入井口里,我又不是傻子,我不懂拿绳子吗? 但现在,这是一个阵法,而是名为仁的阵法 勾践伸手,这时候忽然化为一道冲天剑光 轰隆 大阵摇晃,众圣眼中只留下一道不可揣度威严的浩大剑芒,而勾践的声音从中传出:“孔子以绳索救仁人于井口之深,是因为里面的仁人上不来井口,但是在我眼中,这口不过是枯涸之井,满壁都是破绽” 大阵碎裂,但一刹那时间,曾参已经拿出一颗珠子,明晃晃,光堂堂,他不对勾践,而是对着程知远一照 随侯珠 程知远幻化而去,但这儒家天地哪里是那般容易离开的,早走圣人布下阻拦,加上曾参之前遮盖寰宇的气息,程知远无法离开天尽头,只以神游之法躲避随侯珠的攻击。 “这天地都在此间定下,龙素走不了多远,你也走脱不得幻化人之法虽然神鬼莫测,但我等杀不得你,碰不到你,却也可以让你离不开这片天地” “神游之法,既然是可以行走天地任意彼方,那我便改天换地,使大天地变为小天地” 程知远的眼中见到刀光,它山剑与杀猪刀对上 这儒家天地一切金行之气尽数皆被调动起来 这里面甚至也有曾子的气息 “诸侯剑” “大禹涂山御座开,诸侯玉帛……走如雷” 那天地清明之气,聚集于剑锋之上,反照古来岁月之毫光 一剑,电闪雷鸣,山呼海啸 一剑,曾子却身十步 然而曾子之力终究倍于程知远,纵然风雨界开,诸侯国起,程知远距离“子”依旧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上一次能杀了秦商先生,其实大半是仰仗定秦之功,但这儒家的白鹿宫中,经过岁月熏陶,无数儒家圣贤颂唱,这些一直追随着圣人们足迹的宝剑,程知远可召不动 风雨大作,程知远再起风神力,顿时滔天风火连起连绵雷电。天空晦明不定,仿若是化为炼狱一般 曾子手中随侯珠忽然一转,它手中,杀猪刀忽然和随侯珠错了一下。 一道刺眼的光芒,在晦暗之中迸发,而就是此时,随侯珠升入晦暗之中,犹如太阳一样 程知远被光芒击中,顿时三魂颠倒,精神迷乱,而曾参看到精气神明差点崩塌的程知远,告诫道:“你怕是忘了,随侯珠可出山川辉月之气,黎明夜华之光,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纯白而远胜于夜明之宝,这天地因你晦暗,你正是自掘坟墓” “随侯珠一照,精气神明便尽数削去,程知远,你还能向哪里逃?”divdiv 第六百二十章 搅局者 程知远刹那神志浑噩,但终究还有一丝清明,那第二道随珠之光未落之时,程知远便神游而去,将将避开 随侯珠乃是与和氏璧齐名的至尊之宝,这内藏山河,遁地缩天,更有能打人精气神明的力量,就像是某些仙道法宝,在你头上一打,便是三花去了,胸前一砸,五气便也尽灭 然而曾参却不想给程知远喘气的机会,龙素不当伤害,那程知远还不能伤害吗? 好,就算不伤害,也要打了程知远一切修行,消了精气神明,做个囚徒,于高阁内一世不得复出 于乱道者而言,这已经是莫大仁慈 刀光横落 云烟散尽,而刀的锋锐处也再次折断 大罗剑指 曾参的气势被撕开一个缺漏,而一击剑光随后而至,曾参手中随侯珠一晃,来犯剑气立刻被打的消弭于无踪 “随侯珠前,万般变化皆下品” “随侯珠在我手里,和在秦商手中,可不能同日而语这是至尊器不假,但也要看看是不是至尊来用” 程知远额头落下血线,心中不由得计较,曾参的刀劈终究还是伤到了自己。 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随侯珠,而天象境虽然强大,但是想要正面击败一位持有至尊器,更是站在圣人境顶点的“子”,几乎是螳臂当车,徒增笑耳罢了。 程知远也没觉得自己能够击败对方,只是因为有神游之法,暂且可以保持不败之地,故而留下。 若是真的让龙素被囚禁起来…… 至少这和儒家的脸面毫无关系,这种画皮,碎了也就碎了 曾参见程知远已经负伤,随侯珠向前一送 宝珠旋转,明光熠熠,山河物化,程知远以神游逃遁,然而如今这片儒家天地越来越小,随侯珠使得遁地缩天的本事,居然一瞬间追到了程知远面前 “注入精气神明一次这遁地缩天便可用一次但也足够了,措手不及,感想如何?” 明光震荡,程知远双目被照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万物皆不能见 随侯珠第二照,双目尽盲 程知远毫无犹豫化出神游,心中暗道大意 “遁地缩天,随侯珠之能远超我的想象” 程知远的眼中一片漆黑,但这是精气神明不入双眼所导致,而随侯珠意在于不断削减程知远的精气神明,如果再被照到…… 随侯珠在秦商手里和在曾参手中,威能真正是不可同日而语 “不想被照到?靠着神游逃遁,能逃的了一辈子吗?这片天地愈来愈小,你我愈来愈近,你远不如我,故而被我压制的愈来愈深” 曾参的声音无处不在,随侯珠的光芒如影随形,儒家天地之间再也容不得程知远半点栖身之处 “阴山震雨,天可明鉴” 它山剑伴随着神游的云烟出现在曾参的头上,剑锋坠落,随侯珠立刻迎上,万般凶狠的剑气都被打散,曾子猛地抬手向它山剑一摄 轰 就像是山崩于大海巨渊之下,沉重无声却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它山剑剧烈摇晃,但是更为惊讶的,则是曾子 “这柄剑是什么做的?怎么没有损坏?” 曾子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就在这里,程知远乘着这个空隙继续幻化而去,华冰风雪,雷火电光,绕着曾参围杀,然而在随侯珠前,万般法术都没了用处 曾子略有波动的心绪立刻停了下来,然而就在他又要高举随侯珠时,冥冥之中,忽然有一道牵引力传来,曾子的动作顿时慢了半拍,而程知远就此再度逃遁而去。 曾参猛地回头 但儒家天地里,只有作战的诸圣,还有部分圣人意图不清晰,譬如颜回一脉就没有趟浑水的意思。 “谁?” 刚刚那股牵引力绝不是寻常人能施展的,也唯有圣人,唯有圣人才能影响自己 但是曾参却看不到任何形迹可疑的圣人。 他心中一瞬间就警惕起来 有一个暗中人而且实力不在圣人之下儒家白鹿宫,什么时候混进来了这等人物? 曾参发现,不论是陈良还是漆雕,乃至于荀况,子思,都没有发现刚刚的异常。 但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人发现。 子夏先生发现了,他感到四周混乱交织,如山海相撞的圣人气中,出现了一抹不和谐的气息。 程知远也察觉到了,而且比起子夏,更为清晰 “仙人?” 谁? 程知远非常意外,没想到在这个大劣势的关头,居然有一位仙人藏在暗中相助 能够影响曾子一瞬间的行动,且又和自己有交情的仙人…… 是君王后,还是北落师门,亦或是曾经见过嬴异人的盗跖? 盗跖莫不是盗跖?盗跖因为山陵之约破开,故而从云梦泽离去见颜回,如今颜回病重,甚至有可能已经逝去了…… 那么盗跖出现在这里,看看颜回一脉的后学末进,或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双方都在猜测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主人究竟是谁,随侯珠在掌中盘旋,曾参眯起眼睛,忽然向程知远打去。 但就在此时,他的动作又慢了半拍。 程知远幻化而去。 “又来了……” 曾子心中的警惕骤然拔高 这个人影响自己,居然还不能被发现,这…… 这下,就必须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防备这个无形的敌人 原本的碾压局面,一瞬间就告破了。 “不管你是谁” 曾参对虚空喊话:“这儒家天地愈来愈小,我就是坐在这里不动,他也伤不到我,走不出去,随着岁月耗尽,他依旧会被我擒下。” “你如果不是儒家的人,莫要来此与女子小人同列。” 虚空中无人答话。 但曾参感觉,那个人还在,并且沉默不言的盯着自己。 这种感觉很不好,从古到今,能压制他的人寥寥无几。 就像是……遇到了仲尼。 曾参说的不错。 程知远心知肚明,即使有一位不知其所来的大仙人愿意相助,但是曾参持随侯珠,自己的神游被困在这片儒家天地内,说到底,“子”级别的圣人,绝非自己所能对付,现在看来即使是全身而退也很有困难。 “我到底是小看了天下圣人,也是,‘子’级别的人物,这天底下又有多少呢,谋士,巫祝,百家,那么多人……” 第六百二十一章 圣人化天,仙人奉礼! “更不要说曾参还是积年古圣,他几乎与仲尼同时代,但仲尼病重,他却至今未死,甚至衰落都没有多少,比起子思,子夏先生,曾子的实力应当没有半点衰退,这足以证明他的非比寻常……” 曾子与荀子,孟子等并非同代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人,是春秋时期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数千年过来,实力几乎没有衰退,这足以说明问题所在。 难道是随侯珠的某种力量? 程知远不能确定。 于是,程知远与曾参,此时居然形成了诡异的对峙,而曾参的声音也被许多圣人听见。 不存在的人? 诸多圣人也顿时寻找起来。 然而并没有,没有任何踪影 “为何不敢出来一见是惧怕随侯珠吗,既然这样,便还请不要插手此间诸事” 曾子再度警告,而这一次,他将抬起刀锋,那手掌顿时就是一颤 嗡 刀光飞舞,随侯珠转动,天地间有一根气息所化成的丝线被斩断 “若是要救他,便快快救走,若是不救,那三番五次阻我惩罚儒家逆子,又是作何想法?” “真身藏于虚幻,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路的圣人,这藏头露尾的游戏,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是不论曾参怎么表示,那个无形的仙人依旧不给予半点回应,程知远发现曾参越来越烦躁,而者或许就是那位仙人需要的结果。 烦躁会让人失去理智,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儒家浩瀚天地中,岂容许外来者肆意妄为?” 曾子忽然道:“足下若是还欲干涉,那在下也只好行生杀之事便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足下的手长” 曾子说完,忽然在这一刻,所有的精气神明尽数内敛。 天地浑然。 程知远看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然而这个时候,程知远连曾子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 程知远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天” 那是一片浩大无穷的高天 “曾子??天圆” 有人失声,而荀子此时更是大惊:“不好,快快神游” “晚了” 曾参聚集精气神明,圣人与天地合二为一 “天道曰圆” 曾参在此时,化身为儒家天地的天道一般,生杀予夺,万物无不在其内 “曾子之精神乃天地之精神,盖天地之精神得之者有五,一曰毛虫,之精者曰麟;二曰羽虫,之精者曰凤;三曰介虫,之精者曰龟;四曰鳞虫,之精者曰龙。” “五曰劳虫,之精者,曰圣人。” “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 子循对勾践解释,此时勾践以一圣力敌十三圣人,却也十分疲惫可,他纵然是天下第二也力有未逮,但看到曾参居然还有这般手段,顿时来了精神。 只听子循道:“然而,此天地乃礼之天地,曾子每化一次天地,自身精神便愈近天地一分,如今数千年,曾子苦苦坚持自己道路,不许与天地儒道混同,性情已有变化。” 勾践懂了:“原来是个‘杀身成仁’的法门” 子循无法反驳,郑邦等人亦默不作声。 勾践道:“这倒也是拿出真正全力,不有任何保留了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是害怕那个无形之人阻挠吗?” 樊须道:“越王,你已救不下你的弟子,如今曾子真正动了巨怒,放开一切手脚已不计代价,是不想再拖,哪怕自己受损也不在乎,于是身合于天圆地方之中,谁也制不住他。” 勾践:“是我小看了你们,很好,很好,儒家杀了新学宫未来的大祭酒,如此天下士子都和你们有了仇。” “你们要看清楚自从春秋尽战国开,礼崩乐坏早已不可更改,儒家将越来越式微,你们争了一时的痛快,惩戒了叛逆的弟子,甚至可能杀了他,但是日后,天下将会让你们不痛快。” “新宫中,两代的弟子都算是他的门生,而这批人,你们如果有能力,就让你们儒家把他们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但你们不能,因为他们是学宫弟子,而不是某一个圣门中人。” “你们想遵守仲尼的道理,却又厌恶外人,孟子曾经与商鞅谈论一些事情,讲述的便是儒门的道理,可惜,结果,商鞅依旧在秦国大放光彩。” “既然你们想要抱残守缺,那便从我开始,从今以后,我见一个儒家的弟子,除去荀况、漆雕两派,其余的,我看到一个便斩他一剑,相逢是缘,生死有命,由天来定。” 郑邦发怒:“勾践,你这厮” 勾践:“我麾下剑门弟子,任凭挑战,你儒家圣人多,我剑门圣人少,有三个还留在庐山与我不合,对了你们不如把弟子迁去庐山,这样我也投鼠忌器,不敢进去。” “无非是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因为上一年前越王才刚刚打穿了庐山诸剑宗 如今这里的圣人也是凭借积年累月的力量,数人合力才勉强拦住勾践,天下第二的威名,千年不倒 而这个时候,曾参一瞬间找到了那个无形之人,浩大的仙气游走,然而曾参猛然指天画地 “圣人慎守日月之数” 日月轮转,光芒爆发,随侯珠在这一刻化为浩瀚巨大的太阳,而曾子自己化身为月 太公看到这一幕,也不免感慨,天地代有英雄层出,曾参对他来说时一个后辈,却是一个可怕到了极点的后辈。 此时随侯珠落下,即使是太公也不得不暂时避开,但就是这一退,曾子一瞬间来到程知远身侧,程知远以神游避开,二尊往来不计其数,程知远精气神明逐渐消耗,而曾子天威不可揣度,忽然一刹那,程知远慢了一步,也或许是曾子快了一步。 其实是天地,又在此时缩小了。 那一指点在程知远的太阳穴上 咚 精气神明尽数崩塌 程知远只觉得天地崩裂,精神紊乱,三魂七魄似乎斗要离体而去,曾子的大手盖亚下来,程知远在这一刻念了一门法决。 在程知远身后,往世神灵的影子出现,突然拿起了它山剑。 往世神一剑捅“死”了程知远。 曾子都愣住了,但是程知远却还吊着一口气,就是这时候,黄蛇的嘶鸣声响起,往世神表示,有舍才有得。 钟声响起,鼓声浩瀚,曾子突然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化成的天空,他是月,随侯珠是太阳,这是天道的道理 但现在这是什么声音? 曾子低下头。 一道剑光差点将他面门刺穿 一击 轰隆 太阳移动,随珠倾于西北曾子头发披散下来,满面鲜血,他看到程知远手中,它山剑变了模样 那是一把从未见过的仙剑 剑号征诛 程知远吐气如雷,但神色缺虚弱至极,腹部的血已经止住,不可揣度的神灵向来世借了一道气运。 但有借就有还,往世神的交换十分可怕。 这是一个无底洞,程知远并不想用这种招数,但这是曾子逼迫的,谁还没有点底牌? 未免有些瞧不起人了 声音回荡,仿佛凌驾于天道之上 “忿六气之怒,应昊苍之声,使得阴阳有序,风雨有威,晦明有化” “曾参” 死气浩瀚,天命震荡。 天命之“殛”,以礼而化。 曾子愣愣的看着程知远,耳中剑啸不绝 “云天鼓震,洊雷伐月” “奉天子——以讨不臣” 第六百二十二章 圣人骨 天道坍塌,大日西坠,曾参感觉自己化身为熊熊的了诗书礼乐?” 胳膊向前镇压,而程知远在此时,被压的后退了半步! “你敢赌命,是因为你不会死,但老朽赌命,是抱着杀身成仁的意思来的!” “你终究年轻,你懂的太少,你不知道仁,不知道义,只知道胡作非为,只知道怂恿煽动,礼仪廉耻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吗?” “汝无知焉!” 曾子反手,另外一只手抓向征诛剑,程知远猛然把剑刃一抬,血肉横飞,圣人之血浸没天穹,化为殷红的骤雨,那只手掌拍在剑锋上,居然发出类似金铁般的锵鸣声! 天地涌动,震颤不停,程知远呕血出来,精气神明下降到一个危险的临界点,而曾子的精神却愈来愈旺盛! “这老先生不要命了!” 北伯婴早已躲开,颤抖不休,看到这一幕不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诸多儒门弟子不敢呆在圣人争斗的战场,早已早早避开,而这场大比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大家应该是有礼的,为什么会闹到这般可怕的地步! 最开始,其实真的是程知远的问题吗? “先动手的,不是王钺吗?” 灵芷弱弱的说了一句,但立刻就被杜门甲制止了。 “王钺不会错。” 杜门甲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远处的北伯婴传来极大的嗤笑声,不过同时,杨乐开口了。 “仲尼都会错,周公也会错,天下没有人能不错,王钺凭什么不错呢?” “楚国的贵族维护楚国的制度,但是天下都知道楚国的制度简直恶心又无用,但是贵族们都和楚王说,这是对的,是不可变的祖宗之法,因为那个制度是他们的命根子” “但不是天下人的,只是一部分人,甚至,不是楚王的,这一点也不公平,又是哪个祖宗定下的法呢?是道祖吗?可道祖说过这些话吗?”divdiv 第六百二十三章 昔年山下,梦里童世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与之皆黑。” 曾参挺直身子,他的手掌与剑锋对垒,滔天的力量不断击退程知远,而征诛剑的愤怒鸣颤,却让曾子也更加的愤怒了。 “譬如舟车然,相济达也,己先则援之,彼先则推之;是故,人非人不济,马非马不走,土非土不高,水非水不流!” “老朽无愧于天地之礼!是天地负了修礼之人!” 那一拳打在剑尖上,血肉绽开,但是剑尖上的锋锐之光,也在这一击后消散无踪,陷入黯淡! “今之所谓行者,犯其上,危其下,衡道而强立之!” 又是一肘,乾坤塌陷,天气下降,程知远已经感觉脚步虚浮站不稳当,而穆天子剑也是第一次遇到势均力敌的敌人! 虽然对方是拼上性命,但是曾子有一点说得对。 程知远现在不敢赌命。 在徐无鬼之事后,程知远便知道,性命之脆弱,犹如昙花,有性命才有实力,才能于这乱世活出自己的一番道理。 曾子是赚了,他以老朽之身换取一个茁壮的年轻人,性命是不对等的,而他的知识会被后人传下来,但是程知远不会。 死气开始衰退,而这一幕,也被无数人所见证,有人心神颤抖,在刚刚程知远数度重创曾子之后,如今局势再一次反转。 “这不值得!” 就是这个时候,子夏先生忽然大喊起来。 “于谁,都不值得!谁都不能退后,谁都不会认错,谁都不会觉得自己的道理是有缺漏的,但天下又岂有完全正确的事情呢!有吗!” 没有敢说有,诸多圣人都不敢。 “曾参,你杀他,回去你也要死,你弄成这样已是时日无多,何至于此啊!” 曾参:“因为天礼坏了,君子不能不去修正它。” 子夏:“天礼早就坏了!” 此时此刻,曾子的手掌捉住剑锋,程知远的精气神明借助天礼的力量,和曾参进行拉锯战,但是这是对程知远极其不利的局面。 程知远开口,龙吟与青色天影融合交织;曾子呼气,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曾参先生要保护的礼,究竟在哪里呢?” 荀子发问了,不仅仅是问曾参,也是在问自己,更是在问与自己交手的那些圣贤,如万章,乐正等人。 “礼如果不在天道,那当初周公所立的是什么?” 荀子忽然失笑:“学习了一辈子,原来学到最后,学的不是礼啊。” 万章,乐正等人也不能言,他们心中亦有疑惑不能明白。 “诚者,天之道。” 子思开口:“天道,即是天命,但天命并非天道,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 “你在说谁呢,是曾参还是程知远?” 漆雕晖开口嘲笑:“率性,两人都很率性,那就是说,你的意思,谁赢了谁就是天道的真正意志?那如今降下的天礼算是什么?是真的坏掉了,还是我们,你们,都修行错了?” “那这么说,从春秋时期开始,就错了!” “曾参觉得自己是礼?” 子思摇头:“从没有人,敢于这样说!” 轰隆! 天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程知远深吸一口气,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个可怕的举动。 天礼开始向身上汇聚,那衰弱的精气神明重生,程知远的异常表现让曾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天道加诸于己身! “你在效法我?” 曾参的语气很有意思,而程知远此时道:“再不拼命,便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在这里,还退不了。” 程知远说着,这时候,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线。 “你!” 第二次自杀! 再借一道运势! 往世神似乎很喜欢这种举动,但是曾子已经预见到不可揣度的变化,他试图抓住那个黑色的神灵,但是紧随其后,一道“殷其雷”之声,将曾子镇在原地不能移动! 程知远感觉身躯要炸开,血肉在疯狂运转,天道的火焰几乎开始化生,但是周的天道之火,犹如秦之天火于之周之天道,就像是毒药一样侵蚀着身躯! “这是道理的争斗,所以不能退。” 程知远:“有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死不回头的人。” 眉心中,一朵血花绽放,开始流落。 第三次自杀,第三道运势! 向来世借运,等同于饮鸩止渴! “人的底线真的很容易打破,疯狂二字由此而始。” 程知远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 生与死,不声不响,放弃了恐惧而得到的大勇气,刚刚的生死像是一刹那的梦。 生死之变第二重,本身神。 肉体与气血不断拔高。 生死之变第三重,象氏神。 精神与魂魄凌驾于人间。 曾子几乎不可置信,他看到那个漆黑的独目神明,这个诡异的东西,居然在一瞬间让程知远参悟了两重生死! “我死过好几次了,我想想,应该是六次了。” 被徐无鬼杀过一次,百骸之中“将死”过两次,这一次连续三次濒死,只是在一刹那用来世的命补全了而已。 程知远知道,自己确实是疯了。 但曾参是一个疯子,要对方他,只有让自己也变成疯子。 “你” “我放手了。” 放手一搏! 裂 锵! 程知远的剑,将曾子的手臂斩了下来! 鲜血震天,原本衰落的精气神明融合天道的力量一瞬间盖压下去,曾子的手臂被斩断,但是征诛剑也缺了一个豁口! 不过征诛消失之后,恢复成原本宝剑的时候,是没有缺口的,因为征诛说到底是一种真实的“幻象”,这是与昔年在帮助商朝征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圣人的骨与血,落在大地上! 曾子的额头青筋暴起,他眼前昏暗下来,似乎看到了蒿里鬼国。 生死有变。 天地之参化。 在向前,似乎就可以参悟大破灭。 只需要毫无顾忌的去死。 夫有世,义者哉,曰仁者殆,恭者不入,愤者不见使,正直者则迩于刑,弗违则殆于罪。 是故君子错在高山之上,深泽之污,聚橡栗藜藿而食之,生耕稼以老十室之邑。 曾子眼前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山野破屋,自己的老娘在里面织布,而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年幼的,在读书的自己 昔年山下,梦里童世。 曾子仰望高天。 那时候的道,在哪里呢? 程知远的身前,曾子站了起来。 “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 曾子对程知远开口,君子爱人是要成全别人的美德,小人爱人是无原则的宽容。 他没有死,只是精气神明丧尽,此时的曾参真正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诸圣人就这样看着他。 “你走吧。” 曾子的一只衣袖空空荡荡。 他对程知远如此说,他此时就是一个平凡人了,他坐了下来,疲惫不堪。 “史册昭彰,夫华繁而实寡者,天也。万事万物都有一个结局,你来过,你做过,你错过,你埋入坟土,千年之后,任由后人评说。” 程知远一只手伸出,做出从地托天的动作。 “仲尼说过,没走过的路,可以试一试走走。” 那是之前龙素反问曾参时,用的话。divdiv 第六百二十四章 柳树与杯 子思的目光动了动。 程知远的身形幻化而去,但并没有走多远。 精气神明一瞬间炸开,程知远也是体力耗尽到了一个极点,刚刚不过是在硬撑着,脸色从最开始借命的时候就已经很是苍白。 饮鸩止渴,耗尽了精神力,程知远想要睡过去,眼前昏昏沉沉。 这里是哪里是白鹿宫外面的什么地方 一片桃林,儒家所在的地方特别喜欢种植桃树,因为落英缤纷比较好看 桃花源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桃花源啊,不过说起来,桃花源记中的那些人,就是先秦战国时期逃进去的吧应该是的,大致记不清楚了。 程知远在这里睡了过去,靠着一株桃树,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恍惚之时,似乎曾有老者在这里坐了一会。 是谁呢 程知远有些迷糊,难以清醒过来。x 嗡 忽然有剑的声音响了起来。 程知远垂着的头勉强抬起,那身上裹着白色麻衣的,提着一柄剑的猿猴出现了。 “你还记得我吗你果然走不了多远。” 酒泉子吹着口哨,丰城剑上宛如流动日月之华,剑尖距离程知远的脑袋不足一寸。 “好厉害啊,我当初在洛邑遇到的,随手想杀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不过你杀了秦商,伤了曾子,现在我要兑现当时我答应秦商的话。” “我本来觉得,如果你变得过于厉害,这烂账我就不参合了,但是现在你好弱啊,我又想了想,很认真的想过之后,我觉得,可以杀你了。” “秦商让我杀颛孙师,但是他现在和恒山武士混到了一起,我不敢去,正好儒家比试,子思先生召我回来,说我虽是灵怪之属,孽畜之身,但也有一颗向儒之心,倒也可教。”x 酒泉子的回来其实和秦商的死有很大关系,在秦商死于秦国之后,酒泉子本来觉得,这一下子丰城剑就不需要还了,哪里知道,子思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如果想要丰城剑,就必须要继续帮儒家做事,秦商死了,和酒泉子没有关系。 但酒泉子表示,当初秦商答应要给自己颛孙师的精气神明,但是现在颛孙师根本无法接近,那么秦商死了,他的精气神明难道不能给自己吗 子思对此只是笑笑,随后出手,轻易降服了他。x 酒泉子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奈摄于圣人之威,不敢造次,这次来儒宫,儒家的事情进行到一半,突然接到子思门下的消息,这就让酒泉子很难受。 酒泉子知道,自己来这里,不过是当个“剑架子”而已,不过没想到,居然在最后关头,遇到了离开的,且无比虚弱的程知远。 程知远听完了来龙去脉,却也不恼不怒,依旧依着桃树坐,而酒泉子则是嘿然一笑:“君子死前欲正衣冠,而不能惧,里面的先生好像都说你是小人,你却要在死前行君子之事吗” 程知远:“大不了再借一次,反正债多不压身。” 酒泉子听不懂程知远在说什么。 他那只毛手抓了抓头,但紧跟着就不再想这些话的意思了。 “行了,人之将死,说遗言吧!” 程知远的目光幽幽,酒泉子的身后出现了一位老人。 “小心你的后面。” 酒泉子一愣,他回过头,一只手掌砰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老人两手空空,酒泉子眼睛凸出,口脚溢血,那高大的身体被老人提离地面,酒泉子几乎窒息,他奋力提起剑指,丰城剑应声刺向这个老人! 嗡! 剑,止住了! 酒泉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儒家的宝剑居然被对方一指压住了,而那只手掌的力量越来越大,酒泉子双手猛烈拍打老人的手掌,双脚胡乱蹬着,动作逐渐由剧烈变得迟缓下来。 咔嚓! 酒泉子的头颅歪了下去。 老人松开手,这只高大猢狲的躯壳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程知远叹了口气。 老人,是孟子! 孟子曾经与自己相遇过,也有缘分。 “子思想要杀你果不其然有人来了,曾参虽然让你走了,但你虽然赢了,却也输了。” 孟子在儒家的比试中没有出现,连他的高足,圣贤万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程知远摇头且很是诧异的回应:“我本来以为,孟子是来除恶务尽的。” “除恶务尽你说你是恶吗” 孟子的语气并不严肃:“能驾驭天礼的力量,这也算恶吗龙素过不了心中的关,所以斩了儒冠,曾参过不了心中的关,所以与天礼相争斗,恶是相对的,你知道的,人之初性本恶,这是你老师的论点,不是我的。” “而我救你,也不是我的本意,这次的比试,想来肯定有人抨击我了,应该是说我愚蠢意料之中。” 程知远:“孟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方才那个出手的人,是您吗” 程知远只是问问。 因为刚刚那个力量,当时影响曾参的无形之人,毫无疑问是仙人。 “不是我,但是有人知道他是谁。” 孟子:“曾子放手了,不是因为他真想让你走,而是他又想不通了。” “真正抱着匡扶天礼的思想,就要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气魄,曾子有的,但他没有走到最后。” 程知远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道:“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这是告子的话,他说,人性,好比是柳树,行为方式好比是杯盘;使人性具有仁义,就好比是用柳树制成杯盘。” “我和他道:你是顺着杞柳的本性来做成杯盘呢还是伤害它的本性来做成杯盘假如说要伤害杞柳的本性来做成杯盘,那么你也会伤害人的本性来使人具有仁义吗” “带领天下人来祸害仁义的,就是这种言论了。” “曾子是想不通了,他明明是行的天地之礼,是人世正道,可为什么变成了伤害旁人的事情呢” 孟子看着程知远:“能动吗,能动的话,跟我来吧,我们去见一个人,在这片远离尘世的桃花源尽头,老人家已经等了很久了。” 程知远:“孟子当前,还有谁能被您称呼为老人的呢” 说是这么说,但是程知远还是吃力的站了起来,精气神明依旧是干涸的状态,那脚步虚浮,略显踉跄,走走停停,两侧桃花逐渐落在身后之世。 落英缤纷,夹岸数百步。div 第六百二十五章 仲尼 树叶与桃花落在地上,枯朽的老人跪坐在铺着干草的泥土上。 龙素的双目黯淡,她的口中在念诵一部史书,她在念给这个老人听。 那是春秋。 她身前的这个老人是她一辈子追求的目标,但此时此刻,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甚至显得有些浑噩。 老人的边上,同样跪坐着一个年轻人,但说是年轻人,事实上也只是看上去如此,他的鬓角已经有些许微不可查的斑白。 “当初,郑庄公准备任命高渠弥做卿,昭公讨厌他,坚决劝阻,庄公不听从。昭公即位后,高渠弥畏惧昭公会杀掉自己,就在十月二十二日,杀死昭公而立公子亹” 这是鲁桓公十七年的事情。 自下而弑杀君主,这在任何一个时代,且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是属于无礼无德,且有罪的事情。 这种行为,甚至连小人都算不上了,即使他很有能力,但也不会再有人敢真正亲近他了。 但龙素知道,凡是牵扯到郑庄公的人,都不是记载中所写的这么简单。 春秋很长,龙素又背了一部分,她终究停下,询问了一句。 还要背吗 或者说,背诵春秋的意义在哪里呢 “千年之后的人,会觉得有意思,但这个千年内的人,会觉得很没有意思。”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枯朽的老人胸膛微微起伏,过去的很多事情,现在想来,都已经十分模糊了。 礼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原来春秋时候,早已经这样了,但是老人却有些记混了,因为春秋时候,不是还有很多国家,尊奉着礼的吗 各种出格的事情,都是郑国的问题,僭越也好,崩礼也好 “你觉得春秋,只是一部史书吗” 枯朽老人询问龙素:“你的不明白,不解,可以从春秋之中,找到答案。” 龙素用力的摇了摇头。 枯朽老人慈祥的笑了笑。 “来,桓公十七年时,高弥渠杀了郑昭公” “你问曾参,问子思,问那些儒家的先生,先问他们,为什么总用约束君子的道理去约束其他人,这是不合理的就像是告子与孟轲二人对话,对于柳与杯,把柳树制成了杯子,是对柳树的仁义,还是不仁呢” “高弥渠,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郑昭公的心思,得出了可怕的结论,他觉得昭公要杀他,于是他先下手杀了昭公,可昭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真正的君子,首先不会以己度人。” 枯朽老人:“可如今儒家的大先生们,却都喜欢以己度人,这是不应该的。” “曾子尊敬的礼,其实和他自己的礼,又有不同,我不是在说他不忠诚,而是他也和你一样,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小路。”xx “齐襄公狩猎时,公子彭生化为野猪自黄泉回来,襄公以箭射猪,猪人立而起,襄公自车上摔下来,伤了腿脚,还丢了鞋子,回去让他的仆从费,去帮他找,费没有找到,襄公就用鞭子抽他,抽的皮开肉绽。” “费离开时,遇到叛贼,叛贼把他捆绑,费说,我不会反抗你们,然后让他们看血肉模糊的后背,于是叛贼们信任他,答应了他的先行请求,但是费回宫之后,立刻把襄公藏起来,召集人手出去与叛贼搏斗,最后被活活砍死。” “这是忠君,自古以来,许多那些读过礼义的人,他们身居高位,却总时做出一些昏聩胆小的事情,甚至不如一个仆人。” “所以,君子在野,小人在位。” “他们看不起下面的人,但往往又不如他们有仁义,我游说列国,走了许多年,四问穷天,可唯独这个,我依旧找不到答案。” “但后来,我懂了所谓的仁义道德,其实是人心中唯有的,也是万物都有的怜悯。” “但是这个情感,它往往沉睡,不到最后的时候,不能醒来。” “为仁由己,我欲仁,斯仁至矣。” 龙素困惑:“所以曾子是错的,他说他已经是天下的君子。” 枯朽老人笑:“不,他没错,他只是还没走到下一步。” “先做自己的君子,再做天下的君子,最后,再回头审视自己,做回自己,这时候,你已经是君子本身,就不必再做了。” “每日三省吾身,你看到的,是什么” “仁啊,一个人去爱另外一个人,才是仁;义啊,是两只手臂,一个人,不算义的。” 龙素动容,而枯朽老人又慈祥的笑,对她道:“君子坚持的道,很难被人改变,仁义,不是挂在嘴上的东西,礼,也是一样。” “周公想要的,是天下人都有德,但我年轻时,却拘泥于表面的礼仪而不能见到那简单的真意。” “他想看到天下为公的世界,那是怎样的时代与三代又如何呢” 龙素察觉到了什么,而枯朽老人的声音,把龙素拉去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儒家的简犊上,有刻着一些字。 那是最早的理想啊。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这,才是儒家的道,礼,不过是实现道的手段而已。 脚步声从远处行近,龙素豁然回首,桃花落下,孟子与神色憔悴且有愕然之色的程知远,出现在这里。 孟轲之所以没有前去白鹿宫,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但他又奉命回来,奉的正是这位枯朽老人的意思。 老人曾经是天下很多人敬仰的人物。 孟轲更不例外。 “你来了。” 枯朽老人看向程知远,看向这个他在梦里见过的孩子。 “坐,快坐。” “我要听听你的道理” 老人想要起来,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边上的叔仲会连忙搀扶他,并且道:“老师,我来侍奉就好。” 枯朽老人失笑:“人之将死,礼亦不能行,泰山将崩,房梁摧折,可新的石匠与木工,又在哪里呢。” “你是吗我希望你是,但你的手艺或许过于粗糙。我不是在教导你,我也不是在训斥你,我只是在提出一个建议。” 叔仲会站起来,对程知远进行招待,给他这里铺上干草。 这让程知远倒是有些惶恐了。 “圣人铺席,怎敢如此。” 叔仲会笑:“你连圣人的骨都斩过了,还在乎圣人铺席这种小事吗我是远远不如曾参的啊!” 程知远摇头,向他道谢,又对龙素颔首,再之后,便向枯朽老人郑重见礼: “见过仲尼!”div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天不生夫子(上) 天色从光华熠熠,来到昏沉的日落。 夕阳西下,桃花林中,仲尼与程知远说了很多,而对于程知远来说,这更是一次从来不敢幻想的经历。 仲尼,儒家的开道者,加在这个老人头上的荣光,是后来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天纵之圣,天之木铎,这是此时代中,世人便已经冠给他的称呼。 孔子的最高政治理想是建立“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 但是世间,人们都称赞三代时候的往古之事,但若是真要那些人回到三代的时候,又或者行使三代时候的思想,他们却是十分不愿意的。 仲尼询问程知远,既然他也想创造一个天下为公的世界,那就并不和儒家的至高理想有半点冲突。 那么,那些君王,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因为盘剥吧,贵族们习惯了自己的位置,庶人们也甘愿成为庶人,天下就是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来了,自夏启时开始,人间便是死水一潭,只有偶尔,才会绽放出璀璨的波澜。” 仲尼:“是什么时候呢?” 程知远道:“是汤伐夏桀,是武王伐纣的时候。” “新的事物,新的故事,新的时代,就像是浪潮,但是浪潮总有穷尽其力的时候,最后干涸,消失,融入沙土,沙土的上面,有后浪拍打过来。” 程知远认真的摇了摇头。 “死水是会臭的,但如今的天下,是浑而不臭。” “因为天下都在变化,列国都有竞争,不想被他人灭亡,那么不想灭亡,就只有变。” “诸多变法,从此而来。” “先生想要的,那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天下,不能实现。” 仲尼问:“为什么?你不正外做这些事情吗?” 程知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做的事情,难道仲尼不知道,不明白吗?先生啊!您是明白的,但您缺愿意糊涂。” 仲尼摇头:“我是真的糊涂,糊涂这天下,为什么不能人人相善,正义的道理被摒弃在路边,无耻的道理则高居庙堂。” “世人追逐利益……” 仲尼失笑,他曾经对一位国君说过,对万民有利的事情才要去做,如果是仅仅对贵族有利的,就不必去做。 但是那位国君却并不这样想。 孟子曾经称赞孔子,敬仰谈道:“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 自人间诞生,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是孔子一样的人物,这个枯朽的,骨瘦如柴的老人心怀天下,却屡屡碰壁,天下人都尊敬他,却不敢用他的道理。 “武王钺说的有一句话,其实也是对的。” 程知远看向龙素,又看回仲尼。 “有的时候,血流漂杵,也是仁义!但是否流血,不是我来选择,而是天下人来选!” 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涉及到改变天下之事时。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未闻有变法成而从未流血之事!” 程知远道:“吴起,李悝,商鞅,申不害,赵武灵王!此间天地,多英雄!” “以秦为例,旧秦的太阳,是从东方升起,而新秦的太阳,是从西方而出!” “无利于万民之事,不当做,因为做了,不仅无利于万民,亦无利于国!” “旧时代的贵族们,已经如生根的大树,先生拿着甘霖雨露去哺育小树,但其实,更多的,还是给大树汲去了。” “如今我想和先生说,我拿着斧子与火把来到了这片树林,大树们都害怕我,故而,它们要驱逐我!” “夏启征伐天下使得天下部族不敢反抗他的威严,从此开始了一个时代,而如今,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万民也可以追逐这头迷失的鹿!” 仲尼看着程知远。 时间过去了很久,程知远与龙素已经离开。 少年与少女,正是春华灿烂的年纪。 像是刚刚吹来的风,像是田野中茁壮生长的秧,是欢快的云,是河水中细腻的沙,更是山野中,肆意盛开的野花。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但是已经快了。 仲尼的身前,孟轲跪坐着,聆听他的教诲。 “原来是这样……我在梦中所见到的,他把所有的……圣人都杀掉了……” “把一切都推翻重来,有些人是真的会死,有些人或许只是睡了……” “孟轲,你要帮他护道。” 孟子道:“他想要的天下,是先生也想要的吗?” 仲尼:“路,总要走一走。” 孟轲摇了摇头:“激进了……先生以前,必然不会同意的。” 仲尼:“你不激进,但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有什么大的成效吗?” 孟轲哑然,又缓缓摇了摇头。 “荀况与世间的道理同走,你斥责他,说他虽然尊奉礼却依旧在走着破坏儒家的路,但结果,你的道理没有人用,他的道理,很多人都心向往之。” 孟轲不敢置气。 仲尼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批评你,你也不是我的亲传弟子,我只是在说……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但是儒家的道理,仁义的思想,不会消失,希望后来者不要曲解仁义的本质。” “志士仁人,君子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仲尼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叔仲会与孟轲都连忙去搀扶他,而仲尼却打掉两人的手,喘息着道:“你们知道,我当年杀掉少正卯的原因吗……” 孟轲道:“儒家弟子都有此闻……但,弟子有问,先生所说少正卯五罪,其实与程知远也……” “是啊,法家之言,虎狼之辞,他在死前嘲笑我:仁者也要吃肉喝酒,夫子脚下没踩死过蚂蚁吗?” “我要去见他啦……谁说我没有犯错呢,劝解的善不如杀伐,原来那个时候,就应该推掉了……” 仲尼开始呕血,这时候,桃林的深处,荀况,勾践出现了。 “荀况……来,坐,坐……越王也请……老了,人之将死,不能周全礼数……” 勾践一眼看破了仲尼的问题,惊悚道:“你……这是用道术在借命!” 仲尼颤抖着抹掉嘴上的血:“因为我还想来见一个人……我还有一个梦没有验证……” “我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腐朽的老木头,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后世的人会怎么看我呢?” 仲尼笑着,却很虚弱,他的性命犹如风中残烛,又像是太阳西坠前最后挣扎的光辉。 “啊,他们大概会说,仲尼这老头的道理,不堪大用的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不生夫子(下) 教之处,使知上下之则。 教之乐,以疏其会合而镇其浮,使知废兴而戒惧焉。 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 仲尼不住的咳嗽,给他吊命的道术也将消失了,勾践看着这样老迈的仲尼,回想起当年他来越过见自己的时候,那时候勾践为了吓唬仲尼,故意弄得披头散发,并且两侧陈列剑士,衣冠不整的走到他面前,怒声斥问“夫子何以教我?”。 转眼间,岁月已换,仲尼的寿命,终究是支撑不到天下一统的时候了。 “这战国之世的名字才刚刚定下,你就要撒手而去。” 勾践感慨不已。 属于仲尼的时代,只有春秋,春秋之后,再无仲尼。 “当年鲁哀公西狩获得一只麒麟,世人皆说此为祥瑞,唯独先生叹息,说这是灾厄,是吾道穷矣,于是停止修撰《春秋》。” “先生从来与他人不同。” 叔仲会轻声开口。 荀子对仲尼道:“后世的人必定会敬仰先生,没有先生,则没有春秋,没有先生,则没有这后来的诸子百家,诸子百家,六十圣门,天下仁义,皆自先生始矣!” 仲尼却并不喜欢荀况的称赞,他坚持称自己只是一块老石头,是一块腐朽的木。 太阳已经垂下,最后的夕阳总是剧烈。 仲尼的眼睛已经浑噩不清,他甚至开始看不清楚眼前的几个人,哪个是勾践,哪个是荀况,哪个是孟轲只有叔仲会,因为搀扶着他,离得最近,所以还能勉强看清。 “天黑了” 仲尼努力的看向高天。 勾践道:“天还会亮的。” 仲尼笑了起来。 “明日的天,不再是我能看到的天,明日光芒照耀的大地与泥土,也不再是我能踩踏的大地与泥土。” “此世间,已不再是我的世间。” “天之将明,其黑犹烈,但这深沉的黑暗,遮蔽了我眼前的一切,幸儿,幸儿!还有那长明的星辰,它们犹如萤火之光,努力的,让这片夜幕不太黑暗。” “太黑了,看不清楚了” 仲尼的气息开始急剧衰弱,叔仲会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开始哭泣,而孟轲,荀况脸上都有悲伤之色,却还强制维持着不曾失态。 唯有勾践,显得轻松,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了一些故事。 “老夫子!你还记得子祀、子舆、子犁、子来这四个人吗!” 勾践向仲尼大声的呼喊,而仲尼也听得见,他点了点头:“我记得,我记得的。” 子舆生了怪病,子祀前去探望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变成如此曲屈不伸的样子!腰弯背驼,五脏穴口朝上,下巴隐藏在肚脐之下,肩部高过头顶,弯曲的颈椎形如赘瘤朝天隆起!” 阴阳二气的不和酿成如此灾害,可是子舆的心里却十分闲逸好像没有生病似的,蹒跚地来到井边对着井水照看自己,甚至有功夫调侃自己。 不久子来也生了病,气息急促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儿女围在床前哭泣。子犁前往探望,却拨开他的妻子和儿女,告诉他们不要惊扰子来这“由生而死”的变化! 他们认为从生到死,是天地自然的选择,只要这一世毫无悔恨,那便足够了。 “命是天地给予,自己拼搏,最后天地再收回去,你可还记得最初的理想与梦?” 勾践如此询问。 仲尼道:“我记得啊他们的话,大地把我的形体托载,用生存来劳苦我,用衰老来闲适我,用死亡来安息我于是安闲熟睡似的离开人世,又好像惊喜地醒过来而回到这里。” 勾践笑了:“仲尼依旧是那个仲尼,你将悟得大破灭!” 但其他人还刚刚处于惊喜的状态,仲尼却自己笑了。 “我已经放下生死,我将化为道理与仁义,大破灭,真正的大破灭之后,真的有不务生这最后一重变化吗?还是南华真君,编撰出来,用来欺骗世人不要轻易去死的谎言呢?” 在这一瞬间,天地间,忽然有轻雷打过。 所有的圣人都惊讶了,他们仰头看着天空,那道雷光已经渐行渐远,声音也由高变得低微。 “天在害怕,或许大破灭,不务生真的是只存在于三代时期的传说境界,也或许,真的是天所编造出来,让世人不要轻易言死的谎言吧。” “不过,这是善意的谎言。” 星河浮现出来,万里的银辉洒在人间。 这天地间真正的君子将要逝去了。 断了一只手臂的曾子来到了这里。 他看到了仲尼,仲尼也在最后的浑噩之中,感觉到了他。 “曾参啊” 曾子抬头,却没有跪坐下来,而是向边上走了两步。 仲尼笑了。 这是曾子以前的举动,世称之为曾子避席。 “老师要讲述真正的道理了,身为学生,不敢失去礼数。” “我不够聪明,不能知道老师的知识,还请老师教我。” 这一句话,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倒退了千年。 仲尼看着他:“曾参啊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如果一个人立志于仁,就不会作恶了。 曾子豁然抬首,也是第一次,在自己的老师面前,用不服气的态度来开口争辩。 “老师,我没有!他,那是他的道理那不是礼与爱人的道理啊!” “他使天下昏乱,前后无序,比起三代时的理想更为荒唐,我不服他,难道我就为恶了吗!” 仲尼摇了摇头,他向曾参招手,曾参过来,跪坐于地,仲尼干瘦的手掌紧紧握着曾参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他的命,在这一刻,已经即将耗尽了: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只有那些有仁德的人,才能够正确地喜爱应当喜爱的人,厌恶应当厌恶的人。 你没有错,你只是还不够“仁”。 曾子听到这句话,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我给了那个孩子一个东西” 仲尼的声音很轻。 曾参不能明白。 而在此时,在诸圣的注视中,在后面众多圣人后知后觉的赶来时候,仲尼说出了最后的话: 泰山将要坍塌了,梁柱也腐朽将要折断,哲人也如草木般枯萎腐烂。 天下无道已经很久很久了,没有人肯采纳自己的主张。自己的主张不可能实现了。 夏朝的人死时在东阶殡殓,周朝的人死时在西阶殡殓,殷商的人死时在两个楹柱之间。 昨天黄昏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祭奠,自己的祖先就是殷商人啊! “把我送回泗上” 老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这里。 而最后的关头,孔子并没选择参悟大破灭,而是如四贤一般,就此随风逝去。 曾参痛哭起来,以头抢地: “天不生夫子!” “万古如长夜!” 第六百二十八章 高渐离 “仲尼死了?” 盗跖感觉到天地间的异常变化,浩大的钟鼓之声几乎让他的耳朵都要聋掉,而这种天哭地恸的可怕情景,依旧天下尽揖周礼的情况,毫无疑问,是孔子逝去了。 颜回先于仲尼一步逝去,而盗跖也没想到世事居然如此的巧合,当然,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事情。 子路也死了。 一日之间,三位圣人都没有见到第二日的光明,子路死在岁月停止的卫国,颜回病逝在床榻之间口不能言,而仲尼死前则有诸圣为他送行,天地也来哀悼他,他睡于桃林之内,比起子路颜回来说,要好得多了。 “春秋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古人们再是奋力的维系,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大空而已。” “大成至圣的位置再一次空了出来,儒家的正统继承者,有没有确定呢?” ———— 雁门关外,颛孙师忽然抱头痛哭,仲尼之死,他心有感应,只是子路颜回的名字,也同时在万民录上消失,他既惊愕,亦悲痛欲绝。 周礼,亡了! 匈奴人退却了,赵国扛住了这一次的攻击,在上一次与秦国的交手中,赵奢大放异彩,大破秦军,使秦军一战而熄,数年不敢东望,赵国得以抽出全力来打击匈奴人,而被秦国买通的匈奴人,也再难以承受恒山武士的压力,不得不选择退回长生之地。 这一次率领匈奴人前来攻击的,是大漠龙神,然而贵为龙神,也必须要后撤。 秦国买匈奴人为援军,与当年赵国买义渠人为援军,性质是一样的。 现在,早就不是春秋了! 道义? 战国,谁讲道义!。 ———— 仲尼死了,对于整个天下来说,有些人痛哭流涕,有些人则是高声欢呼,因为那座压在他们的头上的大山,终于走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尤其是对于下位圣门来说,尊崇礼制的那个最强的老人与世长辞,儒家也陷入分裂不可挽回的窘境,那么这个时候,圣门的动作,便真正可以放开手脚,到处行走了! 燕国平远山。 吕不韦在这里遇到了两个剑宗,经过他们的引导推荐,成功混入了燕国的朝堂,被公孙操关注了一下,而吕不韦在燕国的身份,是苏昌麾下某个商队的大商人,这个名号在商界也是可以查到的,因为苏昌和吕不韦,经常互相伪造身份,一来二去,那些虚假的身份证明,因为资料的越来越多,也弄得就和真的没有区别了。 “仲尼死了,难怪,在这里我居然能看到几家圣门的游说,辽东的圣门开始有了动作么,我看看,是羽野的圣门” 童门的诡异人物,号称有接近赤子之心的说客,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和木偶一样;无生门的神棍们,手里拿着竹杖,在吕不韦看来那应该是便宜货;乘丘门的守墓人,这帮人也会出现就着实离谱;将巨门的厉害人物,这个圣门是做什么的,吕不韦表示已经记不得了。 这帮人居住在羽野,而羽野地在辽东东海之外。 “下位圣门不入流的家伙们,我哪里有空记得这帮人我宗家圣人好歹也是尸子,这些人都是什么狸犬之辈” 吕不韦混入了燕国高层,作为大商贾和朝堂中的一些人接洽,而这些人,吕不韦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的那些道术痕迹。 “公孙操可真是在燕国一手遮天了,燕国的好处就在于王者放权,但是坏处也在于权臣弄权,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大臣拿到权利还想着尊敬王者的,老燕王愚蠢,新燕王就是傀儡而已,这满朝文武不都是他的人吗,我这下想要花点钱解决的问题,还解决不了了。” 吕不韦的意思,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算事情,多少钱你开个价就行了,放心,咱们这里钱绝对到位,穷的就剩下钱了。 但这个招数,在燕国已经不好使了。 “公孙操现在没有来见我,是因为我不在燕国高层,所以他也就无所谓了,但如果我稍稍展现才华,进入燕国高层,那他肯定要来主动接触我,他的道术是什么玩意” 无终道人也算是挺有名的了,只是天下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恰好吕不韦知道,但是对于他的道术究竟是什么能力,吕不韦也只是猜测和蛊惑,操纵有关系,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什么名称,吕不韦对此是一筹莫展。 虽然说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但是吕不韦并不想以身犯险。 他思索了几天,计上心来。 燕国的街头,有一个年轻人来此求职,但却不能被选中,他身无分文,饿得不行,而吕不韦在街头逛了一圈,发现了他。 店铺中,这个年轻人狼吞虎咽的吃着粟饭,蘸点鱼肉酱汁,吕不韦排出点钱货,老板便喜笑颜开,也不介意这个人有多脏了,而且战国时期,人均的模样也都是灰头土脸,这也不是啥高大上的地方。 “只是这人过于狼狈了点。” 老板如此说着,再次感谢吕不韦的出手阔绰,而吕不韦等这个小伙子吃完之后,当场对他问道:“想来出人头地的吗?现在可不是昭王,惠王的时期啦!新的燕王,据说很依仗公孙先生,你有什么才能可以让他看见呢?” 年轻人道:“我也不想做其他的时期,我只是想去燕王宫当个乐师而已。” 吕不韦指着他的包裹:“那是什么?” 年轻人道:“筑!” “你的名字?” 吕不韦去询问:“你当个乐师,也要知道天下的事情啊,难道你不想参于朝堂之上,一言变幻风云吗?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找老师教你。” 年轻人看着吕不韦:“先生有所求吗?” 吕不韦笑:“是有所求啊!你呢,你所求的,我能给你。你若同意,我便把你引荐给一个人。” “谁?” “剧辛。” 这是一位赵国来到燕国的老臣,但是因为公孙操的排挤而不得志,所以也是少数不能进去朝堂,不被控制的人。 “那么,你的名字?” 年轻人看着吕不韦。 “高渐离。” 第六百二十九章 执牛耳者 白鹿宫中,縯谞等人见证了天地悲恸,见证了仲尼陨落,儒家的开道圣人在这齐国大地逝去,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们等了很久,仲梁先生去了泗上,陈良先生也去了泗上,直至仲尼被带回泗上,他们才知道,龙素也去了泗上。 是荀子要她去的。 而曾子也同意了。 这是一种可怕的信号。 而白鹿宫中,一直游走在外的大师兄,却回来了。 “天下动荡了,接下来的列国之间,应该不会再保持任何克制了,一切都被打破,一个真正没有礼乐的时代,来临了。” 大师兄是如此说的,而縯谞告诉了他,龙素说出荒诞言语,差点把白鹿宫一片苦心化为流水的愚蠢举动。 “龙素是在胡来!差一点,白鹿宫就万劫不复了!” 縯谞说的很严重,希望大师兄和他一起向先生们进言,再联合诸弟子,一定要把龙素关起来,让她得到惩戒。 但大师兄则是表示,两位先生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先生没有发话之前,你说了不算。 这让縯谞无奈又恼怒。 “我一心为了门户考虑,可你们却连一个像样的意见都没有!” 縯谞对大师兄大失所望。 仲尼的葬礼在泗上进行,虽然并不隆重,但绝不草率,而各国的君王都发来简犊,齐王甚至亲自到此,只有秦国,燕国没有。 鲁地,泗上。 “八脉各主该各自散去,诸位不能放弃仁义的教化,我在此为老师守墓六年,已经足够。” 端木赐来了,他已经十分衰老,而叔仲会很担忧。 “你这把年纪,怕是守墓六年,自己也要下去了。” 端木赐笑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以前有一次来晚了,老师曾经责备我,现在我又来晚了,却再也听不见老师的斥责了。” “会啊,你去吧,你比我们都年轻,你跟随老师的时间最多,你可以继承老师的道理。” 曾子在侧,他越发衰老了,在仲尼死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度过了百年光阴。 他也要留下来。 “随侯珠我已经交托给子循,八脉的争斗,也许,我本就不应该参与,老师说我还不够仁,我修行了数千年,还不知道仁的道理……” 仲尼死前两句话,让曾参心有所悟,也或许是真的累了。 “理想未竟,便要离去,但这也是先生的选择,不能阻拦。” 子思向曾参告别,同时感谢他多年以来对自己的教导。 诸圣就此散去。 “龙素,你要去哪里,新学宫么?” 龙素摇了摇头,面对仲梁先生的询问,龙素行礼,表示道:“仲尼让我去天下看一看。” “周游列国么?” 仲梁叹了口气:“没事,你去吧,可惜……不,我还是要说一下,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如今仲尼落,天下的威慑者再也没了,那些圣门必然会倾巢而出,大肆向各个君王宣讲自己的道理。” “现在已经不是春秋,是真正的战国乱世,春秋时,仲尼都曾经被人下黑手,堵在陈蔡之间,七日没有粮食可吃,差点饿死,如今这些士大夫的手段,那些封君的恶意,只会比春秋时更多,不会更少。” “昔年,秦国子孙在继承爵位时,总要以庶人之身行走十年,不论生死,而至如今秦王之后,他的子孙再没有以庶人去历练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天下变了,大家不再讲究仁义道德,你身为他国君子公孙,出去了,就有可能被杀掉。” “我儒家大敌之多,不在秦国之下啊。” “傻孩子,你真的想清楚,要出去了吗?” 龙素笑了:“若有人来杀我,便说明他们是怕我的道理,知道我有威胁,所以才来的!” “山行者的故事中,石匠和木匠的对话,谁又会费大力气,去砍伐没有用的木头呢?因为我是有用的,所以才会有人想来砍伐我。” 仲梁道:“他们若是想要以你之木,化为舟船,你当如何?” 龙素:“木扎根于大地,不能动弹,人却有两只脚,我跑就是了。” 仲梁也不免失笑:“跑不掉呢?” 龙素:“那便当效法古之君子,如伯夷叔齐之行。” 陈良这时候批评了她。 “你也要饿死首阳山吗!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举止?” “这是君子之行?胡扯!” 陈良道:“龙素,你听好了,既然你觉得仲尼说的是对的,要在这个时候去周游列国,那么你就不能抱着这种愚蠢的念头。” “饿死首阳不食周粟,这绝不是什么大智慧的举动,而你的困境,也远远没有到要和伯夷叔齐一样的地步。” “听好了,天地之大,不可计较,这世上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也没有离不开的困境!你要走,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万万不要用君子的行为,行走世间!只要不用君子的方式来思考,就没有你逃不掉的困境。” 龙素睁大了眼睛,显得不可置信。 不要用君子的道理去行走世间。 陈良和仲梁也离开了,龙素站在仲尼的坟丘前,曾参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他们说的对,不必再用君子的道理去看待这个世间了,尤其是对你来说。” “等你有横行天地的实力时,你就算不说话,也自然会有人把你当做天下一等一的大君子的。” 曾参对龙素并没有好感,但这个时候,他不过是作为一个儒家的先行者,在告诫后辈一些道理罢了。 龙素忽然想起程知远常说的一句道理。 君子不器,无所不用其极。 风吹过泗上,天色,逐渐青了。 ———— 洛邑。 马车的轮子空隆隆的转动起来,后面的尘土飞过,又落在地上。 姬弈,荀况,北郭子师。三位先生在去年年尾,递交了一份简犊。 在西周公自己计较过之后,终于象征性的把这份简犊交给了周天子过目。 程知远将被赐爵,但是不能拥有封地,因为现在天下已经无地可封了,只是洛阳外头,新学宫的那块地,许给了程知远,但他也并不是国主的身份。 西周公不想让任何一家做大,尤其是稷下学宫一派,于是,他擅作主张,弄了一出戏码。 程知远来明堂觐见天子之后,西周公代天子封程知远伯位,地七十里,同时,授下大夫。 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 但是,这并没有结束。 程知远身前,有侍从端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只血淋淋的牛耳。 第六百三十章 进一步,海阔天空! “先生只得了一个下大夫的官,这西周公未免太过分了点吧!” 王翦,项燕等人听闻天子宫中发生的事情,纷纷为程知远打抱不平,而在所有人都热血上头的时候,韩非却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声。 “重……重点不在……不在下,在下……下大夫。” 韩非说话和复读机一样,大家好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而李斯没听两句就恍然大悟,接下来他就代替韩非,把这个事情的问题所在,给大家好好掰扯起来。 “下大夫的官位绝对是低了,天子再吝啬,再是没有权利,一个名义上的卿还是能赐的!” “这是西周公的意思,而且重点在于,给了先生一个下大夫,封了伯位,这些不是贵重的封赏,但是,最后给先生一盘牛耳,这就很有意思。” “执牛耳者!” 李斯冷笑:“堂堂新学宫的奠基者之一,居然只是个下大夫,而下大夫,居然又能执牛耳?” “这天下人听到了,恐怕都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诞了吧!” “这不是针对先生,而是针对三宫旧有势力的啊!尤其是鲁仲连等一帮子,想要攀登高位而又碍于面子的人!” “下大夫可执着新宫牛耳,那他们算什么?他们好意思和下大夫争斗?” “那他们平时,不断吹嘘自己的德行有多高,知识有多广……哦,合着新宫执牛耳者也只是下大夫,而鲁仲连等人,都不过是士臣门客的水平啊!” “哈哈!” “虽然大祭酒的名字没有定下来,但是西周公却放了一只牛耳在这,这纯粹是恶心人啊!” 韩非与李斯二人道破西周公的盘算,同时表示西周公是用这个套路来让程知远吸引火力呢! 鲁仲连等人为了稷下学宫大祭酒的位置,头都打破了,明里暗里的争斗有多少自然不必多说,现在三宫合并,新学宫的大祭酒之位着实是炙手可热啊! 这个位置,虽然在这个时代,祭酒并不是官职,但却依然代表学术领袖的地位! 新学宫大祭酒,那就是天下士子,诸子百家门徒名义上的老师啊! 这说话份量,即使是在诸侯王面前,也能把面皮多抖几下! 而现在,程知远拿了天子的牛耳,这让鲁仲连那帮人,还怎么好意思和一个“下大夫”去争抢祭酒的位置?! “先生未曾来此,在藏书殿已有数日,看来是在思考应对方式,西周公这招数着实是下作了许多。” 大家正在谈论,突然,魏王女过来,很兴奋道:“先生来了!” “琼勾总惦记着先生。” 李斯年长于诸人许多,也只有他曾经做过官员,此时引诸学子出去,正见到程知远的马车停下。 “先生。” 异人等立刻上前去。 “先生,西周公此次封你为下大夫,用心险恶啊!” 李斯开口,异人也道:“先生此次执学宫牛耳,西周公虽然不曾直言,但料想此事,现在已经顺着出去的商队,向列国扩散了。” “不日之后,先生为新宫执牛耳之事,必然是列国尽知矣!” 琼勾道:“先生,学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听,也只有直言,但这是西周公,让先生你牵制鲁仲连先生等人的一步黑棋啊,先生此次,是中了圈套。” 韩非(举起简犊):先生中计了,但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程知远没有说自己的看法,而是问他们:“你们觉得怎么办?” “这……” 琼勾道:“我觉得,先生可以再寻一只牛耳,找来三宫竞争者,把此牛耳放下,表示自己的牛耳是天子所赐,但是学宫的牛耳可以使得各位自己争取……” 她的想法很中规中矩,而一般的权臣也基本上都是用这种手段来安抚人心,说不上多高明,但起码释放出一种善意。 项燕表示,先生不能缩头,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效法大禹的涂山之事,把它们先整过来,服不服,来个下马威再说,再同时表示这都是天子的意思。 也就是说立威我来,背锅天子。 王翦则就简单的多了。 “干脆默认得了,不表态,不说话,先生可以行祭酒之事,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这也是一种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李斯想了想,道: “我有一个想法,先生,这涂山之会,开还是要开的,但是可以让他们自己放弃争夺祭酒的权利,算是倒着逼迫他们……” 至于这个逼迫的方法,那自然是有的是方法。 李斯的建议,和杯酒释兵权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方法了,而且还不得罪人。 程知远点了点头,心道不愧是李斯。 而这时候,韩非出来了。 因为说话不利索,刚刚韩非就一直在写东西,现在举着简犊递了过去。 【先生有引荐权,鲁仲连先生等人,不愿意自己去做,那先生已执天下士人牛耳,先生去引荐,不就行了吗?】 【谁若是想去,谁便去了,告诉他们,不想去周宫做官,先生还可以推荐他们,去秦,去赵,去楚,去齐,这天下太大了,总有适合他们的地方!这下,他们还会有怨言吗?】 【他们想去吗?当然想!但他们又不敢去,因为去了,他们留在学宫的一切痕迹,迟早都要没有,漂泊在外的无根的浮萍,又哪里能活的惬意久远呢!】 【他们留下,那就必须要尊奉先生!】 韩非这一招以退为进,耍的更是厉害到了极点! 李斯想了想,觉得韩非的这个也好得多,这是真正让别人心悦诚服的法子,反正天子现在没有威严,你们谁有能力且不服气的,我来帮你推荐,各个君王都卖个面子,你去就是了! 不去,那就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了,你得好好想下!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也都是很不错的方法,韩非的最好一些,其他人,亦各有千秋。” 程知远说着,顿了顿,突然便是道:“不过,你们的法子,还是都离不开一个避字!” “为什么要避?” 程知远看着目瞪口呆的众学生,张开双臂,拥抱天空与太阳! “这牛耳执下!正合我心意!奉天子之命,我拿的堂堂正正,俯仰不愧于天地!” “这一执,是把我身上枷锁尽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六百三十一章 立下规矩 鲁仲连听完执牛耳的消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名义上来说,他是稷下学宫的代宫主,在荀况有事离开之后,可以行宫主祭酒之事,而新学宫的大祭酒由谁来担任,也是很多人关注的问题之一。 不过现在,似乎不需要再争斗了。 鲁仲连接见了宋,尹二人,对他们表示这次天子的意图,显然是不准备让稷下学宫一家独大,而选择程知远,又赐下大夫的官位,摆明了就是要他们这帮人吃挂落,使得不好争权。 大家都是聪明人,宋钘,尹文二人表示,既然天子有意思,那就听天子的,鲁仲连则是委婉的表示,这个事情,还可以拉拢祝繆,沈埃,原本大家都是各自争斗,现在倒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因为对于这件事情,他们现在是同一战线,要对付的是程知远这个小子。 甚至远在楚国的宋玉,也可以拉过来说一说。 但这个事情,他们并没有来得及详谈。 因为程知远给他们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 时年夏末。 新学宫中的强者们,被程知远以雷霆手段镇压下来,奉天子之命比起挟天子来说,手段要使得更加堂堂正正不可拒绝,程知远不给他们商议的时间,而是以不容置疑的态度,用秋风扫落叶般的气势,强行把他们按在一些位置上! 而其中反对最激烈的,便是鲁仲连! “我不服!” 鲁仲连气的发抖,在大堂之上对着程知远:“三宫合并,我本是稷下的代祭酒,有半个祭酒的职权,三祭酒撤便撤了,新学宫也不需要三权分化,但是你却罢了我的职务,安下个闲差,你分明是在羞辱我!” 程知远搞新学宫之后,如果大祭酒相当于校长,三个学宫自己的祭酒相当于副校长,或者说院系书记,那么鲁仲连原本的位置大概是教导主任一样的,但现在程知远不让他做这个教导主任,反而把他下放到普通老师的位置,这在鲁仲连看来和赤裸裸的羞辱没有两样。 程知远的回答很简单:“有大才者,当更好的教书育人,你不仕秦,难道还教不得下面的学生吗?” 鲁仲连道:“程夫子,是觉得我的思想不纯正吗?不能身居高位?” “我退一步,便是去教国文,道德,也就罢了,你却让我去做乐科的教习,那乐科自有大乐正在,要我做什么?” “昔年仲尼怒骂郑国之乐,郑国以音乐讽之;如今你下放我去乐科,也是想要借此来侮辱我吗?” 程知远看鲁仲连:“你教不得么?” 鲁仲连冷笑,冷哼一声,负手道:“我确实是教不得!” “程夫子!我早就知道你不待见我等了,乃是因为上次内部争斗之缘故,只是以往你未曾发作,如今你执天下学宫牛耳,终于准备把刀子砍到我们的头上了吗!” “那稷下的地位,是我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如今你一句话便要我数十年苦工付之一炬,我岂能让你?” “这新学宫也不是你一家之学宫,这天下士子,也不尽是你掌中之物!” “鬼侯、鄂侯、文王,是纣王的三个诸侯,对纣王是极端忠诚,毕恭毕敬的。可是鬼候把女儿献给纣王,纣王因为嫌他女儿丑就把他剁成了肉酱;鄂侯替鬼侯说情,讲了几句公道话,结果被纣王晒成了肉干!” “文王听到鬼侯鄂侯的遭遇,仅仅表示了一下同情,叹了口气,纣王就把他关进牢里一百天,想趁适当的机会杀死他,可见,帝从来都是残暴专横,蛮不讲理的。不管你赤胆忠心也好,不忠诚也罢,只要稍微违背了他的意愿,惹他不高兴,他就会对你横加杀戮,视你为草芥!” “程夫子,是想要作这新学宫的‘帝’吗!” 鲁仲连声音震动不休,程知远则是道:“依照你这样的说法,那权利还不如分散下去,依照你这样的说法,那既然帝不可肆意妄为,那你们最开始,又究竟在争斗些什么呢?” “如果这个执天下牛耳的位置,当真没有什么用处的话。” 鲁仲连的脸上青白不定,程知远则是道:“我敬你曾经一言退燕助齐复国之事,但也想多说一句,这里是学宫,不是齐国,也不是燕国,我不是帝,你不是臣,你不服我,无非是我太过年轻,亦是下大夫,不足以让你信服,而且前几日,你纠结宋,尹,祝,沈几人,不是在盘算,怎么样架空我的吗?” 鲁仲连脸色在此时顿时一变:“你” 程知远:“我怎么知道的?这学宫中,大小之事,事无巨细,我都能知道。” “鲁先生,不是我要当这个帝,而是你,逼着我在当帝啊!” “新学宫,必须思想纯正,此乃护世之地,此乃火种流传之所,你没有这个觉悟,你护佑的,是贵族士臣,和万民的道理相悖而走。” 鲁仲连在这一瞬间,立刻转身,然而剑声嗡鸣,他猛然抽出宝剑,两剑相交错,鲁仲连被一剑震退数步! 地涌尘埃,诸子惊动,鲁仲连看着程知远,瞪圆了眼睛。 “还要拿出个说法,新学宫岂能没有规矩,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鲁仲连盯着程知远:“程夫子以为我走不掉?” “这天下之大,我能来得,便能去得,如今这学宫容不下我,我自然要一走了之,难道夫子还要学秦王之事,强行留人吗?不怕天下嗤笑吗?” 程知远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在留你,而是在要你拿出个说法来。” 鲁仲连:“说法,什么说法?夫子的话可真有意思!” 程知远道:“你若是去那些国度出仕,我还可以帮你推荐一下,不过你从新宫带着怨气走,我这里直接平白让你走了,倒是显得我们有了过错。” “昔年胜绰背弃信义,墨子将他开出门户,并且定下三个规矩,如今新学宫也要效法墨家之事,你离开新宫,开出门户,自然也要立点规矩!” 天象震荡,龙蛇起舞,程知远的阴影,在鲁仲连的眼中,突然变得无比高大! 第六百三十二章 四象天宫 新宫大震,天象更迭之后,以数千柄宝剑的剧烈鸣颤划下句号! 天空之中,剑光纷落,浩瀚剑气将整个苍穹幕布都撕的粉碎! 鲁仲连被击败,浑身浴血,狼狈退出! 大风雨下,没有进路之门! 程知远立身风雨之中,在封伯之后,诸侯剑境的力量瞬间便提升了一大截! 虽然只有七十里地的区域,远远比不得商朝的侯位,但至少在周世,已经有了立足不败之地! “项子牛三次入侵鲁国的领土,胜绰三次都跟从了。墨子听到了这件事,派高孙子请项子牛辞退胜绰,高孙子转告墨子的话说:我派胜绰,将以他阻止骄气,纠正邪僻。现在胜绰得了厚禄,却欺骗您,您三次入侵鲁国,胜绰三次跟从,这是在战马的当胸鼓鞭。” “我听说:‘口称仁义却不实行,这是明知故犯。’胜绰不是不知道,他把俸禄看得比仁义还重罢了。” “如今,先生的行为,与胜绰同出一撤,您不是不为天下考虑,您从以前开始,您的志向便是位卑而未敢忘忧国,然而人是会变得,您也是一样。” “如今,我以千剑镇下先生,正是在阻止先生的骄气,纠正先生的邪辟,恢复先生的仁义!” 鲁仲连满口鲜血,神色凄惨,精气神明衰落至极,同时更是不敢相信程知远的力量。 年轻人并不可欺! 程知远道:“先生不仕秦,那便去赵吧,秦赵之间早晚必有一战,若先生有本事,便辅佐赵国,破秦国而回吧,我此修书一封,先生可带给平原君一观。” 鲁仲连凄惨一笑,抬手行礼,踉跄而去,走了两步,又是复言道:“我自去赵,倒是不需要夫子的引荐了!” “这新宫终究是伤心地!既然夫子说我已失仁义,那我便去赵国,找一找我的仁义吧!” 这一去,便代表着鲁仲连在这次的权利斗争中彻底失败,而鲁仲连虽然说不需要程知远的引荐,但却依旧选择去赵国,而不是回到故乡齐国。 而鲁仲连的失败,让其余几个原本意在争斗新学宫大祭酒位置的人,也都偃旗息鼓了。 “新学宫,以开万民之智而建,三宫因皆有此崇高志向而走到一起,古往今来未有此般盛学,古之三学不可比较,往之稷下亦不能及,然新宫之中,并非不是非清既浊,非浊既清的地方,只是不论清水浊水,都要明白,水流向东,而不要向西。” 大的方向不要改变,小的不合是在情理之中,但鲁仲连身居高位又不想放手权力,如果他想要向西流水,那么会对新宫的性质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程知远要拿他立威。 “我是下大夫不假,但还请诸位明白,我乃是天子所封,新宫执牛耳者!下大夫怎么了,下大夫也是天子封的!” “还有谁,希望出仕列国的吗!若是有,我这里可以帮忙引荐!” 程知远回头,扫视剩下的那些人,尤其是祝,沈等人,而他们此时都沉默不语,半响之后,宋钘老先生却是先表态了。 “程夫子执新宫牛耳,老朽位虽卑,却不敢忘教书育人之职,列国伐交,罔顾庶首生死,天下无道,仲尼已逝,夫子自然当仁不让,当扛鼎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宋钘老先生表态之后,尹文先生便立刻表态,这二人乃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而且年纪都不小了,而另外一方,祝繆,沈埃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此刻,大势已定,从程知远知道鲁仲连心生不满,希望得到更大权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输了。 “谨奉夫子之道!” 两人皆如此表示。 而剩下的人,诸圣则是若有所思,尤其是邹衍,他的眼中带着一些奇怪的神色。 新的划分,也是正式的职责划分,代表这个新学宫中,高层的权利变动。 在这震惊天下的一次变化之后,程知远也是把所有的学生集合了起来,上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也算是新学宫第一次的公开课。 “天下是万民的天下,民为邦之本,本固则邦宁,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为本。” “大道隐没,天下为公,何为太平盛世?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此后,新宫之人,不论出仕于世,亦或开塾讲学,皆要牢记,不可淡忘!” “君子有志,志在四方,为万民谋福祉!” “然如今,正逢战国乱世,天下一日不统一,便一日不得太平,君王不会听你们修生养息的道理,所以法家的耕战制才得以推行!是以秦民富,秦国富,而山东六国疲敝!” “然,秦之制亦有大弊!” 程知远说的亦是当初和李悝所讲的那些话,商君书的弊端与利益要分开看。 “在此乱世,人不当成君子,但你不是君子,却可以行君子之事,天下人看你是君子,你不一定是真君子,可能也是伪君子,狼披上羊皮,就是真的羊了吗?” “但你觉得自己做到了君子该做到的事情,那你一定是君子。” 这一日的讲学之后,新入宫的学生们几乎血液都在沸腾,真正的力量来自于个人的内心而不是受到煽动。 至于新学宫的名字,程知远也终于第一次更改掉,给出了全新的名。 从前,西有太学,北有云梦,东有稷下。 如今,三宫归一,列国共约,人道大昌。 程知远道:“新学宫的最后命名,我窃以为,可称四象天宫!” 四象者,太阳太阴,少阳少阴! 亦应上天星辰,四方天神庇护天下安定! “称天宫,而不称呼学宫,非是狂妄之语,其一,此学宫乃托天子之名而立,称天宫并无不可!其二,希望天下学子,都能由人化天,天之字,人之顶也,正人成首,秉阳垂星,是天下之公道所在也!” 第六百三十三章 诸侯剑第二境! 新学宫的一切开始走上正轨,而程知远以雷霆手段直接镇压学宫中不满者的事情,也传入了洛邑的西周公耳中。 西周公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似乎做出了一件看似正确,实则不对劲的事情。 这个程知远,开始时,西周公一直没有特别在意,只是知道他是姬弈的名义上的学生,同时也会看一点连山易,但这也就只能说是聪慧而已,这天下聪慧的人多了,那个十岁当仲尼老师的,项氏的小儿,不就是一个神童吗? 天资卓越的人太多啦,而现在这个世道,天资卓越的人,横死的可能性也是十分巨大的。 然而,现在的一切超出了他的掌控。 “这个程知远,似乎所图不小啊!” 西周公忽然冷汗直流,前些日子的演讲中,他居然公开批判天下列国的弊端,虽然也有分析列国的好处,但把弊端放在好处之前,明显就是一种藐视的行为,而不是建议的行为。 任何一个策士,如果想要用演讲来获得君王的注意,那么最开始应该夸赞,然后再说“不过还有几点不足”之类的话,亦或是更直接“我是来救大王,而非害大王”这种套路话。 而程知远把坏的放在前面大书特书,再捎带提一下好的,这简直就是给各国甩脸色啊! “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居然没感觉这个小子的问题,可千万别把我洛邑卷进去啊!” 西周公的手都有点抖,一下子有些茶饭不思。 然而不论在洛邑之中的西周公如何后悔,如何拍着大腿叹气,程知远这里,都已经开始教导新的一批学生了。 四象天宫的正式运作已经开始! 不过李斯他们也面临一个局面,那就是他们的学习生涯已经到期,接下来,可以自由选择是留在学宫,还是外出出仕。 不过这一次,这些第一批入学的学生们,出乎意料的统一,没有一个人向外面跑的。 “外面多乱啊!” 有人如此表示,觉得还是学宫里面好,啥都好,风气现在也好,等于是一片桃源乐土,而列国因为都签订了盟约,尤其是要争取四象天宫的学生的话,他们是不会对这里进行争斗的,于是洛邑这一块,本来就是天子的自留地,现在又多了一层保护。 但他们不跑,程知远却不能多待。 因为南方的那座高山上,开始有火苗落下了。 程知远在修行,一刻也不敢停下,自从学会神游之后,与子级别的圣人交手,程知远才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最顶端的圣人,差距不可以道理计较。 即使动用了礼乐之征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拿下对方,还差点被曾子翻盘,这种站在世间最顶点的圣人,不论怎么高估他们,都不为过! 他们的下限已经是高山仰止,而上限更是欲与天齐! 程知远的精神与意志高度集中,万剑幻化在他的意识之中,程知远至今不知道,自己借走的三道运势,会在未来哪个时间节点应上,往世神的交换,是用未来的气运来改变当世,而当世改变,那么必有未来,所以不存在说半道暴死而不能还债的情况,当然,除非这个干涉的力量,远远高于往世神本身。 往世神出现,高大的黑影在程知远的身后进行推衍。 推衍的,自然是曾子的刀! 作为与程知远交过手的,天下间最强大的人之一,曾子的招法,在不断的推衍反复中,几乎让程知远沉醉于其中,那种浩大的意境,在交手时并不显露,但一旦静下心来,反复琢磨,便发现,仅仅是寻常的一刀,也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积累与磨练而造就的。 这就是为什么,曾子能够拿一把三枚小刀币打造的杀猪刀,就能与程知远手中一堆神兵利器打的难解难分的原因,而曾子的杀猪刀,即使对上越王勾践的宝剑,也能斗个数十合,不是刀多厉害,而是因为人过于强大! “人的气息灌注在金铁之上,那么即使是废铁也能化为神兵!” 程知远仿佛感悟到一种剑境。 诸侯剑第二境,已经可以遥遥窥视到天子剑的门槛,而自己现在是诸侯剑第一境。 两道红光剑意萦绕于古铜剑之上,一曰赤诚,一曰肝胆,而入诸侯剑境时,以一心意足以通天! 大禹涂山御座开,诸侯玉帛走如雷! 诸侯剑第一境,封野成国! 程知远在推衍之中,不止一次打开诸侯第一境,但与推衍中的曾子,不论怎么正面对战,最后惨败而死的都是程知远自己,这是实打实的硬实力,天象境仙人再强,也不足以与世间圣人的顶点分庭抗礼! 程知远感悟剑意,不断试图突破第一重与第二重的壁障! 就像是一个永远在抽水的水池,放水的速度赶不上抽水的速度,那么最后等待自己的,就只有干涸与枯竭! 天不断下压,地不断上升,程知远感觉到天地都在重归混沌,心志与气息一点一点的被消磨殆尽,曾子的刀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挥舞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在推衍中到底已经死了多少次。 程知远停止了推衍。 六气分散,往世神的独眼盯着程知远,它似乎也有些累了。 程知远在回想曾子的刀,这一次仅仅是想而已。 曾子是人刀合一? 不,不是,曾子明显是人驭刀 人驭刀?这不是废话吗? 不,依旧不是。 “心意所至,无所不至?” 程知远忽然福至心灵,但他睁开眼睛时,或者说精神从深度思考中恢复到浅度推衍时,往世神告诉他,他已经枯坐了三天了。 整整三日不动不息,宛如枯槁朽木一般,若是被人见到,必然要引发骚乱。 仅仅是几个念头,便已经是三天过去?! 程知远愕然无比。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但是往世神在幻想中的推衍时间,应该是远远慢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的才对啊! “心意所至,无所不至我入诸侯时,以一心意足以通天” 曾子是人驭刀,不是寻常的拿着刀,而是他拿起刀,刀就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意。 程知远不由想起在黄厉之原时,剑神童子的教导。 这一下,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剑息,剑势,四象转化 程知远突然放弃了现在的一切经验,开始重头推衍,重头修行。 在幻象中,程知远的对手,从强大不可匹敌的曾子,变成了最初在黄厉原练剑的那个自己。 那个笨手笨脚,又中二又身缠麻烦诅咒的自己。 于是,另外一个程知远出现了,而程知远自己站起来,和这个另类的自己,开始对练! “剑这种东西,需要一心一意的去对它” 一心,一意,一剑。 程知远看着这个自己,那个笨手笨脚的程知远,向自己施出了拙劣的一剑。 但就在这一瞬间,那拙劣的一剑,突然变得无比迅猛与威严! 就像是天子之剑! 一剑斩开天空大地,劈开迷失的魂灵,那个在黄厉之原,笨手笨脚的自己,此时的眼睛无比冷漠,犹如数九寒天的飞雪,而那柄剑,在这一顷刻,发出了锵的一声震颤。 程知远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身上中剑伤十二处。 但程知远手中的剑,却准确无误的,插在过去的自己,那瘦弱的胸口前! 虽中十二剑,但皆未致死。 而自己只需一剑。 胜负已定! 就在此刻,如云散天青,风雨倒卷,天地在隆隆震动,程知远一瞬间被往世神从幻想中驱赶到真实世间,而那三日不饮不食,形如枯槁的身躯,也在此时,爆发出惊人且滔天汹涌的气息! 房梁崩裂,地砖错起,尘埃向外逃离,天气下降,晦暗无光! 诸侯剑境第二境! “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第六百三十四章 先生与列国(赵) 空隆隆的轮子无法再继续转动了。 夏末秋初,大雨倾盆,泥泞的道路上,马车难以前行。 那圆滚滚的轮子,破损了,散成一堆无用的木头块。 龙素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继续坐着这辆马车上路了,轮子已经彻底损坏,而这意味着,接下来她的路程,不会很舒服。 这里是原晋国的土地,现在则属于赵国。 没想到刚出泗上,出了齐鲁大地,马车就坏了。 龙素不由得失笑。 这里距离邯郸不远了。 骑马,龙素是不太会的,不过拉车的马向来性格都比较温顺,这匹马踱着步,垂下首,低眉顺眼。 天下起大雨来。 因为上一次阏与之战,以赵国胜利为结局,所以至今为止,邯郸城内都弥漫着一股不散的喜悦。 赵国强大,连秦国也不能相敌,强行攻赵,连秦国也只能惨淡收场。 龙素不止在一位国人的口中听到这些话。 但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在这样说的时候,本身就已经把赵国放在了弱势的地位上。 秦国可以输,输一次,两次,三次,赵国也可以输,输一次两次三次…… 但秦国即使输了十次,他依旧能打回来,因为不伤根本。 赵国呢? 当然是不行的。 龙素想要找个地方住下来,她没有打算去见赵王。 因为她周游列国的目的,不是为了做官。 有些留宿的地方,价格比较高,邯郸虽然不如齐国临淄富裕,但在三晋之中也算可以了。 以前魏国大梁城是天下商业的中心,但自从大梁连续数次被秦军发水淹冲之后,那些商人发现,秦国要打魏国,几乎是信手捏来,所以大梁一点也不安全。 于是,商人们有一部分,前往邯郸。 这也造就了邯郸的繁荣。 “我只有三十枚小刀币,想住几日。” 龙素说是这样说的。 这个留宿的地方环境并不好,也不在邯郸中央,比较偏远,和龙素以前的住处,天差地别。 屋主人似乎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是一个轻侠,拥挤的屋子里,两张床,三卷简犊,四缸酒坛。 “君子?” 剑士年纪不大,其实可以看出他是十分年轻的,只是显得有些颓废,故而看上去,那神情间是稍微多了些沧桑老态。 他看到龙素佩白玉,这是儒家弟子的标志。 “君子佩剑负斧……不像好人呐。” 剑士说出这种话时候有点滑稽之态,因为龙素是个女儒生,女子儒生少见,一般来说更谈不上什么“坏人”的称呼。 但龙素身上又带剑又带斧,确实是有些奇怪了。 这都是杀人的玩意。 剑士表示,大姑娘你不会是通缉犯吧? 当然说是这么说,剑士还是让龙素住在这里了,他自称赚的就是亡命钱。 “我这个地方不起眼,住过的人多了去了,正好,过几日我打算去平原君门下碰碰运气,要是能混个食客,那就好了……” 剑士说着,又有些自嘲,天色渐渐晚了,他也拿起一碗酒喝了起来。 “我以前在赵国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和一个叫鲁勾践的人争斗,我要养剑,不能与他冲突,后来我就走了……” “我有一柄宝剑,等到我把这把剑养好了,它必然有震惊天下的时候!昔年楚庄王三年不鸣,三年不飞,来日时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我相信我也可以……” 龙素轻声询问:“那什么时候是这把剑出鞘的时候呢?” “是报恩,还是报仇?” 剑士双眼迷离且朦胧:“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声音渐大,最后竟失声痛哭起来。 龙素:“你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放不下这柄剑啊,你不甘心,所以想要投身平原门下?” 剑士:“平原君好养士,有才者自可登位,是啊,我也想碰碰运气。” “古剑无锋,是因为还没有到可以绽放锋芒的时候,而如果不给古剑找一个英明的剑主,那么恐怕古剑蒙尘,永不能复苏了。” 剑士不断的饮酒,一口气仰头饮下一大碗。 “我叫荆轲,昔年听过剑圣讲道,但每次与人比剑,却从没有胜过,这一切都要从河丘开始说起……” 河丘榆次,三位剑士,对于荆轲,乃至三位剑士来说,那都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而龙素的眼睛也逐渐睁大了。 这个名为荆轲的落魄剑士,也是这简陋屋子的主人,他居然是程知远的故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盖聂,荆轲,程知远。他们三个人相遇在榆次不远处的河丘,在山花盛开的年岁中,激烈的争辩剑术的本质。 荆轲与程知远比剑输了,于是他立志要从头再来,重新藴养一道剑意。 然而自从那次之后,跌跌撞撞,天地之大,之广,之远,让年轻的荆轲饱尝辛酸。 奚落羞辱,都已经是家常便饭。 “你难道没有想过,程知远的道理是错的吗?” 龙素如此问荆轲。 荆轲有了些醉意,哈哈的笑了一声,又很悲伤。 “我能知道,这剑意其实已经成了,但我想让它更强,更大!我现在把这柄剑拔出去,能让我名噪一时,能成为天下有数的剑士,但那又怎样?” “千百年后,还有谁记得我呢?” 龙素有些吃惊:“你……” “我要让这柄剑流芳万古,我要让我的名字,镌刻在青史之上!” 荆轲忽然站了起来,有些疯魔一样:“即使程知远是错的,但我已经看到可行性,我已经有了成果,你让我放下,我怎么放得下呢!” “他不是说了吗!有人在秦国诽谤他,法家斥责他,说他不配为法家第四派之主,但是他怎么说的!” “青史有记,不可改也!” “好!好一个不可改!虽然是那个家伙所说的,但每次听到,我仍旧不免赞叹。” 简陋屋子的门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老人过来了。 “还有住的地方吗?” 荆轲看了下两张床,对他道:“有……我睡地上。” 老人看了下两张床,却也不嫌弃。 “没有两个大钱,这年头,出来都不好混,当年张仪入秦吃不起糠糊,范睢藏魏整日食不果腹,如今这里虽然简陋,但有吃有喝,可遮风挡雨安然入眠,已经是上天赐予的幸福了。” 鲁仲连身无分文,一路靠走来到赵国,半点法力也不用,就是因为想要用另外一重身份混出个明堂来。 天下人皆知鲁仲连。 天下人更是皆知鲁仲连败给程知远,黯然离开。 那从今以后,天下人,恐怕要听不到鲁仲连的名头了。 “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会得到重用!老夫懂你!老夫也是这么觉得的!” 荆轲顿时泪目,然而鲁仲连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吐血。 “能便宜一枚刀币吗?” 荆轲深深的看着他。 鲁仲连认真道:“明日,我便去拜见平原君……” 荆轲顿时一愣,不免哭笑不得。 原来又是一个来碰运气的。 “我叫鱼伯婴,和你口中那个姓程的,在以前有点过节。” 这是鲁仲连的化名,鲁去日则为鱼,仲之后是为伯,新生者是为婴。 这一日,小小的,简陋的屋子里,聚集了三个和程知远有关的人。 荆轲裹了稻草睡在地上。 “大丈夫生于天长于地,天为被地为床……” 鲁仲连把那个破烂木床搬开,远离龙素,放到了门口上。 “我少给了一枚刀币,今晚我睡门口吧。” 大家都很累。 而龙素,则是有些难以入眠了。 程知远……还真是到处都能遇到和他认识,或者结过梁子的人啊。 此夜无事,第二日的早晨,鲁仲连和荆轲早早洗漱,准备去面见平原君。 龙素认真的对荆轲感谢。 “其实,我认识程知远。” 荆轲一愣。 龙素道:“你既然认识他,却又不愿意去洛阳,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与他是同代人,不应该低他一头吗?” 龙素不免笑了,只是觉得荆轲有些钻牛角尖:“这是你的倔强吧?” 荆轲道:“有的事情,再落魄,也是不能去做的,我在汉水第二次遇到他,那时候正是子夏先生讲学的时候。” “我很无用,但我相信,我终有一日,也可以与他一起,留名于青史之上,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如果我这段时间不回来,那屋子,你可以多住几天。” 荆轲向龙素行礼,随后与鲁仲连一道离开。 邯郸的街道上,龙素找了一个人比较多的地方,开始给人讲学。 私塾先生讲学是不分场合的,墨子曾经在大马路边上讲学,孔子在烂草棚里讲学,那是因为春秋时代,圣门的概念还没有出现,只有圣人还没有圣门。 现在虽然是战国,但是春秋之风并没有消失,像是原来历史中,后来秦始皇几乎统一天下了,浮丘伯依旧在桃林席地讲学。 龙素谨记曾参,陈良的告诫。 不要用君子的道理来行走天下。 讲学,在以前也是有学识者的经济来源之一,不仅仅是做官。 知识很多,道理也很多,但是国人们对于游学先生的兴趣,显然不如山野小民来的多。 国人的地位高于野人,是拥有政治权利的民众,相比已经大字不识一个的野人,庶人们来说,国人们的知识虽然匮乏,但依旧是足够他们日常使用了。 龙素的讲学,国人们听闻需要收钱,虽然听讲一日,只需要一枚小刀币,但他们依旧不舍得。 而听讲半个时辰,却不需要任何钱货。 于是,有很多人掐着时间,听了两句就走,龙素也无可奈何。 有孩子聚集过来,孩子们听的聚精会神,但是他们没有钱。 “先生,我们没有钱,这个给你。” 有孩子在日暮时分跑走,又在两刻之后匆匆跑回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粟饭。 孩子们给了龙素一些宝贵的东西,约莫是竹马,木牌,甚至还有一些好看的石头。 但这些都不能当饭吃。 龙素只吃了那个孩子的一碗粟饭,这个时候,她的精神略微恍惚。 当年仲尼开始周游列国的时候,是在村社间讲学,想来比起自己,那时候的仲尼,最开始连一碗饭都吃不上吧。 鲁昭公十一年时,仲尼改作乘田,管理畜牧。因小时候生活艰难,所以会干一些粗活。 鲁昭公十七年,郯子来到鲁国朝见,孔子向郯子询问郯国古代官制,辞官创办私学。 后来,仲尼见过齐景公,见过晏婴,又与南宫敬叔适周问礼于老聃,问乐于苌弘。 那时候的仲尼,前面没有路,一片漆黑。 仲尼死前,说天黑了。 但龙素想说。 先生,天亮了。 第一天的讲学就此结束,而龙素不得不回到荆轲的房子处。 荆轲没有回来,鲁仲连也没有。 第二天,龙素继续讲学,很饿,但没有办法。 同时,龙素今日的讲学,以千里马为课题,同样打算把自己这匹驽马卖掉。 那些白听课的人们又来了,聚集之后,到点离开。 而孩子们纷纷给龙素带来一些吃的。 第三日,依旧如此。 但第四日,有国人带着自家的孩子过来了,怒气冲冲。 “你这个夫子,怎么还教人偷粮食?到底是女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种人,是被驱逐出儒家的吧!” 那个孩子低着头,想要辩解,却因为他父亲的呵斥而细若蚊声。 等到那个男人骂完走了,那个孩子被其他的孩子敌视,但龙素却安慰他,并且告诫道: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善不可失,恶不可长。” “明日大家来,不必带饭,我照常讲课。” 那个孩子很愧疚,觉得是自己给龙素添了麻烦。 第五日。 那个男人似乎告诉了赵国司寇府,于是星宿府来了人,查看这里的情况。 带队的人是一个冷面剑士。 他自称“盖聂”。 自榆次生还之后,盖聂性情大变,为人也显得阴郁寡言了许多。 盖聂来时,龙素正在给孩子们讲学,而周围的那些白嫖民众,见到盖聂来,便纷纷散去。 “你就是这几日在这里讲学的先生?” 盖聂盯着龙素。 “有人说,先生有教唆孩子犯罪的过失。” 孩子们连忙上前争辩。 “是的,我觉得先生是不会的。” 盖聂突然如此说。 龙素微微愣了一下。 “程夫子的挚友,又怎么会是教唆之辈呢!” 盖聂行了个礼。 “公子迁,公子嘉,知先生来赵,特有一请。” 第六百三十五章 天庭之主 山野间,安期声喘着气,他的身上负伤与血,他在被人追杀。 轩辕十四的气息,时隐时现。 安期声的手都在颤抖,不仅仅是轩辕十四,他之前还遇到了庚桑楚,结果自然是差点被杀。 庚桑楚,轩辕十四,北落师门,畏垒虚 幸好盗跖暂时还不在。 安期声看着天,他知道时间快了,轩辕十四追杀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他正是受了庚桑楚的委托,安期声知道,只要自己从庐山附近离开,就可以避免这次战斗,但他不愿意。 山海的彼方,还有天子在等他的消息。 为了夏人,为了夏土! 为了这片天下! “商,周之辈,窃夏而代之,天不惩戒,可山海彼方明明还有一位天子啊” “不,应该尊称为‘后’!” 庐山上空的天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仿佛青天要坍塌下来,这副景色已经吓坏了许多的楚国民众,而楚王再是迟钝,也早已感觉到问题所在。 相传古时,南方有巨人开天辟地,他双手撑天,天高一丈,他便高一丈,地厚一丈,他便长一丈,但是如今这副景色,哪里是开天辟地,分明就是要这人间重回混沌去! 天,每一日都在下坠! “已经没有几天了,道之天火将来到人间,你们争斗,疯狂,却没有考虑过如何以肉身扛过爆发的庐山之火” 安期声的眉心中,锁着一朵衰弱的青色火焰,犹如龙的形状。 天命青龙,腾而生夏! “龙腾于庐山,夏,复生于天下!” 龙腾之后,羽化登仙丹出,只要把这个给山海彼方的天子服用,就能造化出一位永驻人间的真仙,届时,光复夏土,驱逐商周之戎狄,指日可待! 安期声想着想着,却不免突然痴痴的笑了起来,但是接下来,天突然晃动了一下。 大地都在颤动,连绵不停! 安期声浑身颤抖,惊骇惧怕,山上的大石滚下,地上的泽水喷涌,庐山中的万剑嗡鸣嘹亮,森罗的鬼气也在四周徘徊而不敢靠前! 天空中忽然有电光炸开! 有大仙人驾驭风雨自东方来! “盗跖?!” 安期声心神俱颤,口干舌燥,但是在仔细感应之后,发现这道气息,并不是盗跖的!但,比起盗跖来说,还要更强! “这这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境界的仙家!” 天下五十二仙人,哪里会有这般厉害的家伙,盗跖已经是人间顶峰的强者,与圣人中的‘子’,开道之师不相上下,可比颜回,可与仲尼较量,然而此时来的这位仙人,朦朦胧胧,一切都笼罩在谜团中,但那股惊天动地的仙气,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要把这世间翻覆,毫不遮掩! “天下的强者很多,坐井观天未必是好事情。” 安期声想要离开,却突然听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然而虽听不出性别,却有一股可怕的威严将他摄住。 安期声侧过头去。 他看到的,不是人,不是圣人,不是仙人,不是道人,不是凡人 东皇太一! 一位天帝站在面前,那种可怕的威严比起圣人之中的还要更强,神人是完全不被世间束缚的存在,本就主宰天空万数精气神明之力,此时天帝驾临,安期声尚未曾从震恐中回过神来,却正是听见东皇太一如此说: “我可助你光复夏土,但你,要助我得到完整的青火。” 东皇太一道:“把你的青龙借给我。” 安期声猛地捂住自己的眉心,东皇太一则是向前踱步:“天命青龙,腾而生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青龙死在崇丘,其子有九,聚而镇于龙渊深处,封镇古山海时期的各路神灵” 安期声听着东皇太一一言一语道破古老的秘密,他几乎不可置信。 “你惊讶什么?你不是知道我要开辟‘天庭’吗?” 东皇太一微笑起来,而如果这副笑容被楚地九神看见,必然是惊悚莫名。 东皇太一从来不笑,他一直都是威严所在,即使面对东君与云中君,他也从没有和蔼的笑过,只是因为,他是天帝! 帝者,至高至尊至威严也! “古山海时代的秘密,我之所知道,那正是因为诸多古神化为妖神,那正是我们九大天帝所谋划而出的啊!” 东皇太一一言道破古之辛秘! “夏之坠亡,乃妖神霍乱之故,而妖神皆是古山海正神,因我等九大天帝染指人间,故而正神化妖物,被我等封镇在人间之下,也就是龙渊之底。” “天有九野,地有八荒,只有地上的诸神尽灭,九大天帝才可以降于人间,而昔年,白帝先行,在人间却被颛顼击败,后来与我等达成协议,使我等一一下界,而山海众神也被一一拔除” “天帝行于人间,于是人间便有了正道与光明,天帝行走于人间,于是人间便有了道德与伦理,不然汝等依旧处于蛮荒古代,依旧不知衣冠荣辱,茹毛饮血刀耕火种,汝等不论是夏,还是商,亦或是周,皆要感恩我等九人之功!” 安期声浑身颤抖,听到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指着东皇太一,而东皇太一又是一笑:“我说的都是古老的事实,你不必激动,因为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天地轮转,我等九大天帝干涉人间的手段,也在逐步失效” “于是,这时候,天帝便该归于一统,天庭,也就该应运而出。” 东皇太一指着高天:“众生有位,归于星空,这不正是你们人间古老的神话故事么?最早的时候,哪里来的蒿里鬼国,哪里来的三重泉下,连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都不过是后来者的自称而已。” “天上的九大主宰是天帝,如今主宰们在人间待得太久,我要做那至高无上的天帝,带着他们的过去与记忆,与梦想与希望,重新回到天上。” “人间有趣啊,但是我恐怕,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东皇太一明明是在说一些很残酷的事情,但语气却十分轻快,仿佛是自己挣脱了什么枷锁一样。 安期声颤声道:“你,要把人间变为地上神国?” “怎么,心软了?” 东皇太一失笑反问:“安期生啊!你不是正要把这商周之子民,全部奉献给天空的羽化之丹,而铸造属于你东极之地,古老山海的真仙吗?这些商周之子民,与你夏人可是没有多大干系啊?” “怎么,说剑人和你所讲,商周之子民,亦是诸夏之子民,子民之血未变?你当时不是反驳的十分厉害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不行了呢?” “不要放弃你的理想,这些子民,献祭了就献祭了,又有什么呢?在道火的面前,在这巨大滔天的力量与贪婪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安期声瞬间便是毛骨悚然。 东皇太一居然连他过去和程知远的对话那是在百骸幻境之中啊! “百骸幻境,我也是能看到的,只是无法干涉而已,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来源是一只蝴蝶,那是无何有之乡的承载物为了表示诚心,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东皇太一竖起一根手指:“我,是天帝,但天帝却不仅仅是一位神人,我有另外一个身份,也是我的另外一个反面,他叫‘太乙’!” “他是仙人!” 安期声所听到的所有故事,从小到大,已经没有比今日所遇东皇太一更荒诞的了。 神人与仙人,本非一职,连隶属的力量都不一样,可东皇太一的另外一个分身,居然是仙人之一?! “你放心,太乙不会帮助我,他反而会对付我,太乙与我,一体两面,我是神,他是仙,我凌驾于世间,他高居于青天。” 东皇太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等到天庭创立,这些仙人都会被扫平,圣人会成为神,他们不再具有人的情感,神是人的升华之一。” “圣人再圣,也依旧是人,而神人也不再会是神人,而是天神。” 东皇太一微笑:“是的,古老的天神将重新划分,古老的权柄将重新聚集,天神的归于天神,大地的归于大地,人间侍奉于天空,你帮我,那么你的天子陛下,便将免于天庭的管束。” “在人间,做你喜欢的人王,天庭不会干涉你们的决定,天庭也不会入侵你们的土地,天庭在南,在西在北,而人王可以居东,也就是你们的夏之故土那一块。” “这是承诺,也是诚心。” 这确实是诚心,但是在安期声看来,简直比羞辱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这是施舍,这是给予,这是摇尾乞怜,人王居然需要天帝来施舍土地与子民?ァ 首发、域名、请记住 “这种条件,我怎么可能答应呢!” 安期声道:“我不知道你这位天帝需要青龙之影做什么,但是只要我死,青龙之影也会散去,这只是一个媒介,是青龙血的幻化,青龙确实是死在崇丘了,但是山海彼方还有它的遗血。” “你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杀了我,你便要与这天下的仙,神,圣,道人,君王尽数为敌!” “世人皆知东皇太一可怕,你们九大天帝,如今在人间,却也只剩下三五个在苟延残喘,东皇之强,要吞昊天还是天齐?可实际上,昊天已经垂死,真正能与你争锋的,也只剩下天齐神了吧!” 东皇太一哈哈大笑起来! 天地震荡,风云同起! “列国纷争,也将化为句号!” 而就在这一瞬间,天上一声虎啸,北落师门出现,巨大的爪子向下拍来,乾坤破碎,东皇太一在原地半步未动,一只手指打向天空! 天威浩瀚! 精气神明聚集过来,如同天上探出一只大手,北落师门被从天击落,仅仅是一击就让这位大仙人身负重伤! “东皇太一之强,居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北落师门是发现了东皇太一那毫不遮掩的强大气息,故而立刻前来,没想到却听到了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想要偷袭,然而对方却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的全力一击挥手打破。 但问题不大。 因为之前横天掠过的那道仙光,在此时骤然停下! 风伯开道,雨师来迎,那道仙光察觉了东皇太一与北落师门爆发的力量,在这一瞬间直接往返,向着东皇太一出现的地方横击而去! 天空中,精气神明化作的大手重新出现,然而那道仙光之中传出一道震世之声! “破!” 大风震起,天地变色! 仙人——列御寇! “列子在上!” 北落师门的呼声,而使得列子回来,东皇太一听闻来者,不免觉得十分麻烦。 以仙人之身入世而得圣人之路者,已经来到了南华真君所说的大道上。 东皇太一道:“了解道容易,不去谈论却很困难。了解了道却不妄加谈论,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了解了道却信口谈论,这是走向人为的尘世。古时候的人,体察自然而不追求人为。” “只是没想到凭虚御风的列子,也会陷入红尘这片泥沼之中啊!” 东皇太一不想与列子发生冲突,而这般的忌惮,也让安期声察觉,东皇太一虽然一指重伤北落师门,但恐怕,那一指并非是随手一击,而是蓄力已久。 正是此时,庚桑楚的声音忽然传来了! “楚国大乱,东皇太一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神人与世间联系精密,数千年前,正是你们贪心不足,妄图以各国为棋子,把这片世间变为天帝们的乐园,但却没想到,这天下列国打了这么久,却是越大越弱,甚至晋国天帝还被弑杀,三家分晋,拿走了天帝遗泽!” “东皇太一虽强,但如今楚国与神道分开,东皇必然有所衰弱!” 庚桑楚隐藏在暗处不敢出现,而东皇太一则是失笑。 “藏头露尾,硕鼠之辈,不足以道哉。” 他托天而起,此时手掌一转,天地山河尽在其中,但看天空上,青天向下沉坠,便是此时,东皇太一的手掌一晃,万里山河变为一柄腐朽的古老铜钩! “商末时,不尽天勾下降,断于人间未回,其之青火残余,在数千年后,为商鞅所得,秦之天律由此而生,是承商之德。” 东皇太一把这枚烂钩指向天空! “如今周礼尽灭,仲尼已死,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止这柄天勾!”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天平出世 轰隆! 学宫中,不只是一位圣人心中开始慌乱! 荀子的身前,写着周礼的简牍散落一地,他正在学宫中给新学子们讲述古老的周礼,这个现在虽然是必修课,但已经不再重要,只是为了传承古老的礼仪知识而学习的而已。 那些简牍烂了,跌碎在地上。 “夫子” 新学生们吓坏了,因为荀子此时的脸色,惨白到毫无血色! “礼礼没了!感觉不到了!” 天道恢复了平淡,天礼已经难以感觉到了! 仿佛一切回到了古时候,新旧之天道交替的时刻! 虽然一直都在说礼崩乐坏,但是天礼毕竟没有真正灭掉,也没有被天律替代,但是突然之间,天礼的一切力量都消失了,连礼乐钟鼓之声,也湮灭了。 紧随而来的,是天道崩塌! 地上的浊气上天空缓缓涌去,天空的清气则向地上垂落,这个诡异的情况,以楚国庐山之地最为明显! 那枚钩子,将天空撕开了一个豁口! 圣人们,列国的圣人们都在震恐,而他们感觉到天开始下降,巨大的力量,巨大的声音,巨大的,还没有落到人间,也没有被一些有心人得到。 天姥山下,有人早在这里等候。 大司命愕然无比的看着上面出现的年轻人。 “大司命你在赵国出现过。” 程知远手中抓住那枚金光闪闪的简牍,身上的云烟还没有彻底散去! 神游! 简牍震动想要脱手而出,程知远则是平静道:“你想出去,然后让天下人都为了你而争斗吗?暂时不行的,我执天下士人牛耳,你由我来保管,再合适不过。” “看着众生为了你而互相争抢,很有意思吗?看来你这个东西,也有那些至宝同样的恶趣味啊!” 大司命向程知远伸手:“还请把那个给我足下应该是用不到它的。” 程知远:“大司命,我用不到不能供起来吗?” 大司命顿时愕然。 程知远则是道:“突然庐山天道下降,青火临世,天道消失,连阴阳家圣人都算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天换地的手段,不是寻常人可以办到的。”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大司命几乎要跳脚,同时更是哭笑不得。 这句话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吗! 我奉东皇之命在此等待天平简牍出世,眼看着天平简出现,结果你却突然出来,你才是神出鬼没的那个人吧! “东皇天帝还有些许算计,但大司命,这个东西你拿不走了。” 程知远把简牍上的金光压住:“天平经出不了世,这东西,给你们拿走,给天下平添祸端。” “足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大司命张开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神道已经被足下弄得乌烟瘴气,云中君也间接死在足下的谋划之中,足下已非当年在榆次的足下,可这一路走来,一直在祸乱天下的,不正是足下你自己吗!” “是非黑白,神道自始至终,都想着与足下建立关系,但足下却以为神道欲与足下交恶,乱楚之后,我神道大衰,不复曾经盛景,楚国元气大伤,亦不复当初之强,这些,难道不都是拜足下所赐的吗!” 大司命言辞有力:“足下乱天下时,神道可没有出来,阻挠足下的行为吧!如今天平经显化,既然足下知道这简牍对我神道有大用,不如卖个人情如何?” “我也不瞒足下,如今天下大变,正是我主东皇太一,使昔年武王伐纣之后,天上落下的不尽天钩,裂当今天礼而成之!故而庐山上天道湮灭,天火下降,一切皆是为了天下!” “那不尽天钩,曾经坠入人间未曾回去,原因不详,武王伐纣之后数千年,天勾上一缕青火为商鞅所得,就此成就秦之天律,因秦乃商之后裔,故而两相连接,方有如今之强秦。” “那东天南世,有年大旱,梁惠王时,孟子希望魏国救济百姓,然而那一年,秦国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皆是因为有道在庇护啊!” 大司命讲了很多,就是希望程知远给个面子,把那个简牍给自己。 “我主想要的,是天下有秩序,他所要立的,也是借助天平经,天道火,重新开造的‘天庭’!” 大司命言声极为有力! “昊天德衰,不足以为天帝主!东皇有德,将取而代之!从此以后,圣可封神,天上地下,自有规矩!” 程知远听完,倒是不免倒吸一口冷气了。 虽然曾经已经在安期声口中听过这个推测,但实际上再一次听到对方的人手真正承认的时候,程知远还是不免想说,这个野心,实在是太大了。 天庭辖制三界,而只有一位至高天帝,不过东皇太一的动作,恐怕还不仅是当个至高天帝那么简单 天姥山再一次震动起来,光明从晦暗之中出现,第二枚金光闪闪的简牍不知道从何处浮现飞舞,大司命神色一喜,伸出手去,正欲捉住那枚简牍! 然而一只大手捉去,第二枚简牍再落入程知远手中! “你!” 大司命神色震怒,然而他转过头,迎接他的却是一道自西天而来的强大剑气! 天地晦暗下来,阴沉的天空不见半点光明,浩大的死气铺天盖地,尘埃与虚幻的黑影向这里冲来,大司命毛骨悚然,向后猛的退去! 朔月剑! 程知远施展诸侯第二剑境,一剑逼退大司命! “今日天姥山,这简牍,你拿,是拿不走的,若是还执意留下来,要么你死,要么,你杀了我。” 程知远把两枚简牍捏着: “这世间的麻烦事情已经够多了,让它休息一下吧,神人们!” 大司命的头发飞舞起来,宛如熊熊烈火,他怒视程知远:“你不以为自己在祸乱天下,还以为自己是天下的救主吗!” 山上一位仙人压剑俯瞰世间,山下一位神人仰首眺望苍穹。 神的力量与仙的剑气! 大司命的容颜开始枯败,原本看上去是饱满的面孔,逐渐化为尸体的模样,两眼中的光芒完全消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晦暗。 “古时候,祭祀的舞者会扮演大司命,把自己化装成尸的模样,尸者即是古神,神尸之意,盖为古老之尊神,舞者唱歌跳舞,希望打开广大的天门,乘起云朵登天而去!” 他的身边升起滚滚黑云,主生死的大司命既有善神的一面,也有厉神的一面。 “广开天门,乘兮玄云!” 巨大的天门突然在天空中出现,虚幻至极,却又带着一种极大的死亡意境,死之天门笼罩程知远,大司命道:“纵然剑意中满是死气,可你终究还是一个活人!” “三魂七魄,精气神明,若是都被打散,便是真仙下界,也救不活你了!” “壹阴兮——壹阳!” 大司命驱使那道天门罩下,程知远在这个时候,却抬起手来。 死之天门停止了,或者说,程知远一瞬间,来到了大司命的眼前! 大司命豁然抬头! 大风雨突然而至,迷花了神的眼睛,而剑锋穿过躯体的感觉十分明显,大司命的精气神明被一剑斩落! 天破重云,剑分诸野! 清浊两开,辟地斩天! 血海腥风与那可怕的一剑,在这一顷刻,万物众生皆见时,已是横天卷过! “我有一剑,专杀鬼神!” 程知远宝剑一转,大司命双眼圆睁,轰然从天坠下! “哇!” 山崖洒落神血,大司命面上皆是血腥之水,浑身颤抖,几乎不能置信,他在楚国九神之中也属于上层,虽然不如云中君,但也绝非可以轻易对付的人物,然而程知远只用了一剑,就把他从天空斩回地上! 就像是高贵的外衣被撕裂,本质上,大司命并非天神,也依旧是鬼神而已! “云中君被我算计,死于战阵围杀之中,使得他神力不能发挥,是因为我不能敌他。” “但你之前也说了,如今我,已非昔日之我!你不弱于圣人,但我也不弱于圣!” 程知远看着天姥山,那此时,第三枚简牍飞出,程知远伸手,正欲去捉。 但就在此刻。 一丝气运悄然流逝! 第三枚简牍脱手而出!上面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震开了束缚! 冥冥之中,有大恶意袭来! 程知远听到了往世神的警告,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向大司命。 “啊那些圣人来了” 大司命口角溢血,半死不活,鬼神气不断向外泄露:“那些圣门的诸圣人已至,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程知远不免道:“大司命还勾结了圣人们?你不是替东皇太一干活的吗?” 大司命:“这是陛下许诺的事情这些从圣开道无望,等到陛下建立天庭之后,他们皆可在其中司掌一方职位,成为圣中之神。” “他们想在天庭中捞点好处?” 程知远:“看来神道还真是想要做些大事情啊!” “有人想要人王,有人想要元始天道,而有人想立天庭,更有人,觉得应该光复夏土。” “从圣已开道无望,便寻了这般的后手么!由圣而神,不容易吧?” 大司命道:“舍弃人性便可以了,神有神的看法,尤其是天神,你知穷天说过,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不是天地看众生是狗,而是天地看众生都一视同仁,不为谁而特殊要为天神,就要舍弃人性,不过对于圣人来说” 程知远点了点头。 “自己的选择罢了,无所谓对错,我也无意去评判。” “这简牍不会给你。” 程知远把简牍在大司命眼前晃了晃:“当年榆次时,你也救了不少魂魄,我不知道下黄泉会怎么样,但想来应该比陆地神国要差一点,那些魂魄就暂时放在你这里,日后,我会去取的。” “这是约定。” 大司命擦掉嘴角的神血,胸口的神血与鬼神气却抑制不住,不由得连连苦笑。 四面八方,有浩瀚的圣人之气,汹涌澎湃! “你要一个人守这天姥山?” 大司命恨声道:“你其实已经赢了,缺了第一和第二最重要的简牍,后面的即使出世也无法补全,你赢了,你可以走了!” 程知远:“我想走时自然会走,天下之大,无我不可前去之地!” “只是这些简牍,多失一枚,天下便多一分混乱,根源在此,诸圣前来又如何?” “我在儒家学宫,与曾子斗过兵器,我在秦国咸阳,以定秦斩杀秦商,随侯珠、武王钺,这些我哪个没见过?” “不是我自己吹嘘,也不是我骄傲自大,而是此次,我确实是不能走!” 大司命嘲笑道:“你方才还说,你不为天下。” 程知远点头:“天下太重了,我担不起,所以我准备让我的学生们去担当,而如果我不能以威严横压在世上,我又怎么去庇护我的学生呢?” 大司命愕然惊醒:“你是你是要” “不错。” 程知远的剑鞘中,四剑尽数出鞘,声音震动不休! “他们想来便来,我不拦着,但他们来了,未必能好好的走!既然要争,那就争个堂堂正正,既然要守,便守个结结实实!” “今日天姥山一战,大可诛圣,以立我学宫威严!”divdiv 第六百三十七章 诛圣!(上) 轰隆! 山川之间,地涌尘扬,诸圣驾临,大多数都是各个下位圣门中的从圣,他们晋升无望,于是决定兵行险招,从天庭这个角度入手,希望能拿到一些改变未来的“力量”。 天平经出世,大司命的气息被他们察觉到,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天姥山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向天姥山聚集! 然而诸圣人们在极为靠近天姥山的时候,止步了。 他们有的是以诸侯之礼行来,驾四龙,亦或四马,有的则是孤身一人,胆魄冲天,有的则是带着左膀右臂,声势浩大。 但此时不论是谁,都没有继续向前,并不是因为忌惮“己方阵营”的队友,而是他们感觉到了另外一道气息。 “风雨界前面,发生了仙神之战吗?” 是的,风雨界的痕迹没有完全消失,火门的一位圣人观察到风雨的残留,仙道的气息明显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说,大司命被击败了,更很有可能已经垂死无救。 那么,如今在天姥山上,在这里遥遥看着他们这些圣人的,就是一位天象境以上的大仙人了。 “桃华,干戚,知古,火,大武,地壑诸圣门,诸圣人,不敢近前?” 那是大乐门的一位年轻弟子,气度不凡,而且能常随侍于圣人左右,显然地位很不低,其他圣门中,有认出来,那是在年轻一代的人杰弟子中,排位很靠前的一个家伙。 但他嘲讽诸圣的行为,却已经让人不快,且触怒了某位圣人。 火焰突然出现,这位弟子的身边,大乐门的圣人立刻出手庇护,而火门圣人则是语气不善。 “擦亮你的眼睛,看看这山上,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那位弟子仰首看向天姥山。 “天姥山一直是这里的祭祀盛地,虽然没有神灵,但是这片地区民众信奉天齐,都会来天姥山祭祀,然而今日,并没有天齐神的力量出现,反而是不知名的气浪,出现在天姥山上,随后便是仙神大战” 火门圣人推衍出事情的大概容貌。 “仙人胜了,神人败了。” 火门圣人抬起头来,所有圣人在这个时候,都看到了。 那是一道金光,是一枚简犊,划破天空,带着对这个世间的藐视与恶意,冲向了远方的人间! 轰!火焰大手腾天而起,火门圣人出手,试图抓住那枚闪着金光的简犊,然而他的大手高一丈,简犊便仿佛也高一丈,不过顷刻须臾之后,简犊离开,火焰大手也无功散。 “那是……什么东西?” 桃华山圣人看着那离去的简犊,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声。 “那是仙神厮杀,都欲得到的东西。” 火门圣人放下手:“现在天下,都看到它了,而这是一枚简犊,简犊从来都不可能仅仅只有一枚。” “山上还有。” 火门圣人的话,让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天姥山。 “然而,山上有一位大仙人正在等着我们,看着我们,他要独自拿下所有的简犊……” 火门圣人的神情严肃:“连大司命都需要的东西,那必然是东皇太一所需要的东西。” 他手中一团火光内,一枚竹简燃烧殆尽,还有残余的猎猎光明。 “祝融卦已经算到了机缘!” “诸位,这次可以算是我等入天庭的大好机会了。” 大武门圣人冷笑一声:“既然事关天庭,那就必须要走一遭了啊!” “什么仙人神人,都不得在上了!他站在天上,那现在我们来了,天便要塌了!” 他的气息浮动,从圣巅峰,几乎突破到下一个阶段,他对自己的强大有充足的自信。 圣人之境,皆是可宰一方天地的高手,没有弱者! “打上去!看看那个仙人有多少本事!” 不必他多说,在火门圣人用祝融卦下了判断之后,诸圣皆是自己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我能看到那个仙人!” 知古门的圣人指着天姥山的顶峰处,他的眼睛泛着刺眼的白光,有类似烟火一样的东西从中流淌出来。 他对众圣道:“这是大仙人?看上去很年轻……等等他是!” 知古门圣人大吃一惊! “程子!” 这两个字犹如醒世之言,诸圣恍然回神,似乎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一样。 就像是打碎了琉璃。 “说剑人?” “程知远!”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武门圣人有些兴奋:“这不是更好?听说,他在天尽头,和曾参较量过了!厉害的紧!” “他还在秦国杀了秦商先生。” 地壑门圣人声音冷淡:“虽然是借着定秦剑之威,不过他本身能拿得起定秦剑,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他们以为定秦剑是在祭祀途中被拿起来的,毕竟青玄遥远,秦国的消息,传到这里时,多少已经有些失真了。 地壑门圣人相信定秦杀秦商的事情,因为儒家的态度很沉默,但是关于什么“定秦飞来”“鲁阳挥戈”之类的事情,他便权当笑话听了。 不可能。 不过即使是这样,定秦被拿起来的消息,也依旧让诸圣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与荒诞了。 拿得起定秦者,可为秦王! 程知远一个外姓人,怎么可能……要做秦王? 大乐门的年轻弟子,听说山上是那个著名的程知远时,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天之骄子?少年夫子? 未免有些狂妄了,而且还敢做天下士的执牛耳者,他能代表谁? 不过对方的战绩骇人,传说亦多,在年轻人中属于可与老辈人物争雄的怪物,年轻人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一次,这位小夫子,恐怕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诸圣在此,那便是碾压。 圣人的战车车轮空隆隆的转动。 惊天动地的气魄,席卷天下的威严,化为数道冲天而起的炽烈光明,向着天姥山的顶峰压去! 一须臾。 地覆天翻! 然而天姥山上,四方轰鸣,剑气纵横之下,众圣之攻势,顿时变为守势! 剑光四击! 乾坤重定! 剑气落下,山河都在摇晃,大风雨重开,火门圣人手中燃烧熊熊烈火,他看到下面的大河化为血色。 战车都聚集在外,那些圣门中人不敢近前,也是因为他们远没有圣人那踏天缩地的本事。 “这般大的腥风血雨……孽世之景啊……” 知古门圣人短暂沉默之后,下了定论。 “世人皆以程氏夫子为张仪,苏秦之辈,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列国纵横,血流漂杵,程氏夫子最后的死相,想必不会太好。” 大风雨中传来声音。 “可张仪善终,苏秦未死。” 知古门圣人的脸色微微动了动。 大武门圣人不解:“苏秦未死?” 知古门圣人道:“我与北郭子师有点交情,苏秦确实是未死,如今距离他出死关已过四年,倒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这是震动天下的消息。 此风雨中,诸圣汇聚,却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但亦是对程知远无言。 天地晦暗,不见五指,仅有一线天光,荒凉寂静。 话语似有回音,又如同剑在摩擦,吱吱作响。 大乐门圣人失笑: “总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干戚门武圣神色笼罩在面甲下,看不到任何表情,语气则是如同一潭死水: “都是天下圣人,嘲笑,诋毁,藐视的话,说出了,自降身份。” 大武门圣人却道:“这有什么!” 他对大风雨中,在这晦暗天顶的程夫子大喊大叫! “程知远!听说你能和曾参过两招?别不是骗人的吧!今日看到我等,怎么隐在风雨之中,托生晦暗之里,而不敢相见?” “你若真有本事,也出来一战,我与你分个高下生死,不带他们!” 大武门圣人哈哈大笑:“拿出你大仙人的气魄与威严来啊!你要当硕鼠吗?” 然而大武门圣人的嘲讽,并没有得到回应。 “都是盖世的人物,我们赢了便是正气长存,我们输了,便是他程知远有僭越之心。” 火门圣人开口:“祝融卦已知,我也算想起来了……” “那金色的简犊,莫不是传说中,书写天道的天平经吧!” 此言骇世,天平经上次出现是在武王伐纣的时期,距离如今,太过久远了。 火门圣人向大风雨与晦暗天地中呼喊,声音突然拔高,并且面有厉色! “那可是书写天道的东西!你要做什么!” “你想要更改天道吗!” “这天道非一人之天道,而是天下之天道!你想独自拿下?那我们便上去,将你拽下来!” “一人执掌天道之更改,即使是仙人【天道】也没有这般大的能耐!他也只能在苍天下无敌,不可更改天道的道理!” 轰隆! 大风雨中升起雷光电火,四方宝剑震动鸣颤,腥风血雨之中,传来毫无犹豫的声音! “天平经就在这里,汝等尽管来此取之!” 一言落! 万法生! 焚天煮海般的火焰瞬间两这晦暗天地撑开,浩荡的祝融烈火吞噬八荒黑世,大武门圣人抬起长戈,向天顶击去,晦暗光明交错,一道剑光照亮两人,与那战戈横空一击! 锵! 一剑震得六气灭,大武门圣人一个照面就吃了亏,但是他在光芒中看到了程知远的幻影,于是大手一抱,但这足以顷刻勒死虎象的一下,居然只抓住了一堆云烟! 紧跟着,第二道剑光点在大武圣人的眉心上。 死气立起,干戚门的盾牌忽然迎上,大斧横扫,斩天一挥,万象森罗都被撕开! 程知远的手在大斧刃上砸了一下! 风雨骤生,豺狼食兵,梨花顺着大斧刃向干戚圣人蚕食而去,这位圣人身上圣气暴动,一把将大斧向着程知远的方向砸了出去! 这一斧,惊天动地! 刑天舞干戚! “天生天杀!” “其道理焉!” 圣人之道于此展现! “刑天氏之乐!” 万山横劈,力断常羊!这一斧之力,打在四方宝剑上,洗血剑发出悲鸣被击退,大斧掠过黑夜,轰的一声,在程知远身边定住! 干戚门圣人忽然感觉到一股骇然无匹的杀意! 他的大盾举起,但下一刻,一只手掌从幽暗中落指点下! 大罗剑指! 盾碎龙吟,那柄大斧被程知远运用金行气,一把抽出其中的金铁之威,以其人之道还以治之! 干戚门圣人大盾被击破,此时大武圣人挥舞战戈打下! 大武之名取自武王伐纣,亦是当时的一首战争诗歌,大武圣人是姬姓,乃是周室宗亲! 昔年,为蔡国之君!叔度之后!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 大武圣人一戈砸下,天地间一切雄浑之气都向他聚集过来,他那一拳一戈,仿佛都带上天地之怒,要镇压人间一切孽臣! 这一戈可以打掉对手的战斗意志,丧其胆魄,武王伐纣之乐,非常人不能承之! 锵! 剑扫过战戈,打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大风骤起,精气神明在这一刻,差点被撕成粉碎! 洞阳剑! 人间万象化在风雨倒卷,大武门圣人陷入大风雨中不能摆脱,知古门圣人此时打出一道节音! “知古不知今。” “一曰落沉!” 程知远感觉风雨减小,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沛然压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沉坠,而混沌深渊之中,伸出一只虚幻巨手,要把一切众生拉入沉降归壑之所! “二曰盲瞽!” 知古门圣人再出一法,程知远眼前光明尽去,浑浑噩噩,陷入最深沉的渊海之下…… 然而剑的锋芒,剑气将知古门圣人的眼睛刺穿! 一道剑气带着泼天般的力量,知古门的老圣人瞬间就瞎了一只眼睛,程知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只手掌带着无匹的威能,一道剑指打在他的头上! 大罗剑指差点将他首级斩下! “随侯珠一样的手段,不就是瞎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瞎了就杀不到你了?” 知古门圣人狼狈遁开,然而铺天盖地的剑气化为阵法纹络,地壑门圣人提着一柄残剑,断刃向前猛地一扫! “绝壑!” 万象阵纹都在被扫清,这是破阵之剑法,然而程知远此时声音震彻风雨,反手一压! “连山!” 轰! 一方不断斩消阵剑,一方不断布下阵剑,地壑门圣人知道遇到了天敌,此时果断抽剑,而与此同时,祝融之火,大武之戈,刑天氏之斧,瞬间从三方杀下! 程知远回天一剑,三方宝剑从天砸落,三位圣人立刻后退,而在此时,他们三人同起遁术,程知远猛地抬首,身躯化为云烟散开! 再聚集时,肩头已然鲜血淋漓! 桃华氏圣人起青弓绛箭,一箭而伤程夫子! 桃华氏圣人面露讥笑。 但下一瞬间,他看到那个“程知远”突然笑了。 桃华氏圣人顿时毛骨悚然! 程夫子是不会笑的! 他猛地转头,然而嚣器剑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不能抑制! 圣人从天而落!天地震荡,未曾哭泣。 桃华氏圣人落在山野,那地上忽然涌起血潮,他开始沉没,瞪着眼睛,气绝而亡。 诸圣人仰头望去。 程知远站在晦暗的天空上,白色的闪电滑落下来,嘀嗒的血雨间,右肩的血洞偶然可见。 “诛圣,其……一!” 第六百三十八章 诛圣(下) 血水滴落,诸圣再没有说出半个字了。 有人抱住了头,有人心神巨颤。 圣人被斩杀了! 并没经过过于激烈的战斗,而是诸圣大战开始之后,到现在不过是一刻而已。 以射术闻名的桃华山圣人,已经沉入血海之中,尸体都看不见了。 四面的山野已经变幻,干戚圣人的呼吸逐渐粗重与迟滞。 “这不是天道辖制的世间” 比起仙人的风雨界来说,这种割裂感更加严重,圣人们并不是没有见识的愚夫,只是他们所见到的,在程知远手中使用出来的手段,在他们认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知古门老圣人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明被抽离了一丝。 那一丝精气神明,居然汇聚到程知远的身上,而且不受到自己控制。 “诸侯剑!” 他到底见多识广,活的够久,见识过前代某一位说剑人的境界,诸侯之剑,以勇武为锋,以清廉为锷,以贤良为脊,以忠圣为铗,此乃诸侯之剑! 他问其他的圣人,而其他的圣人,并没有感觉到精气神明的离开。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被对方的诸侯剑,认为是贤良、勇武、清廉、忠圣的人。 知古门老圣人瞎了一只眼睛,此时神色无比复杂。 “老朽居然被认为是清廉之士吗来自敌人的称颂,但老朽本应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啊” 火门、大乐门的圣人没有被认为是贤良的人。 地壑门圣人没有被认为是忠圣的人。 干戚圣人,大武圣人的脸色不好看。 他们并没有被对方的诸侯剑境,认为是“勇武”的人。 “看不起人?” 大武圣人身处远方,手中战戈嗡嗡颤动,他的怒气喷发,在这一瞬间,对程知远发动了袭击! 那柄战戈击出去的一瞬间,冥冥之中,自有天音武乐回荡! “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于以四方!” 战戈与宝剑交错! 嗡鸣! 单打独斗! 风气回转,金铁过隙! 光在闪! 天地间雄浑之气在不断加强战戈的攻击范围,巨大的戈芒从三寸到三尺,再到三丈,程知远手中的剑与战戈交错,沉重的剑势把戈芒砸开,但是大武圣人立刻转手,以戈柄倒击而回! 三丈,三十丈 三百丈! 那惊天动地,盖下乾坤的一击! 山与海都触之崩裂,天与雷在这一击下都要化为云烟! “皇、天!” 天空崩开豁口!晦暗之中,气浪卷起,平铺在天! 大武圣人的怒意也抵达顶点,这一击衡盖整个天姥山,不论程知远逃窜向哪里,在大武圣人看来,都不可能避开! “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愤怒带来的力量自然是强大的,但是那一击斩下去,程知远却没有以神游避开的意思,似乎想要以剑锋劈开那浩瀚于天地的绝世一戈。 不过就在这个顷刻,干戚圣人突然出现在程知远的身后! 神无知而鬼无察! 他手中的大斧,横亘于天,扫世而挥舞! “刑天氏之乐!” 这一击再开万重人间,欲使得大地陆沉! 天地夹击,这千钧一发之刻,好教你程知远避无可避! 敢托大狂妄?那便去死吧! 天与地的威严咬合在一起,厮杀扭曲,乾坤的气都变得狰狞可怖,大武圣人与干戚圣人的眼中,一切晦暗仿佛在这一刻都在蠢蠢欲动,他们开心起来,知晓,或许这就是晦暗之世即将被划破的前兆。 “哈!” 大武圣人的狂笑声不断响起,干戚圣人也长出一口气,在这样大的,如此强大的双重夹击之下,即使程知远不死,但至少也能让他重伤败走。 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杀死对方,但是面对一个拥有神游之法,曾经在与曾参交过手的年轻怪物时,他们也知道,杀死对方估计是办不到的,至少对方想要走,他们留不住。 但重伤的话,对方就必须要被逼迫离开,不然留下来就是真的死了。 重要的是天平经,而不是程知远,能杀死最好,杀不死让他掉些血肉,也是值得的。 只是没想到,诸圣人中,第一位圣人在第一刻之内,就被程知远杀死了。 “之前桃华门圣人托大,被他反手算计,以幻化之术杀死,如今他自己托大,倒是” 干戚门圣人的自言自语还没有说完。 他自己突然感觉到不对。 幻幻化之术! 干戚门圣人猛然挥斧! 撼动天地的一击将大风雨都差点轰的停止,但是那柄斧刃被对方一只手接住,紧跟着,剑对着面门便刺了过来! 鲜血淋漓,毫无犹豫的贯穿了首级! 圣血漫天!圣气流散! 神游不测,倏起倏灭,生者有形而尽为虚无。 “冬起雷霆,夏造华冰,飞者走,走者飞,恍惚荒诞而迂诞恢诡。” “你说我怎么杀的桃华山圣人?” 程知远的身上,外部的衣衫被撕裂了,露出了里面的火浣布。 赤红如血,与这天地间的腥风血雨,几乎融为一体,诸圣人看到这一幕,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红衣少年,藏在晦暗不明的天地之内,时隐时现如同黄泉妖鬼,哪里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股凉气从他们的内心最深处窜起,仿佛那个年轻的夫子,连瞳孔都失去,眼中与口中,所吐出与存在的,都是黑乎乎,晦暗不清的死气。 “他杀了干戚门的战圣!” “妖妖孽!” 在这一瞬间的恍惚之下,他们仿佛能看到一层妖气浮动。 却不知道是程知远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亦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来的 也可能,是幻觉。 诸圣人,大乐门圣人看到了这一幕可怕且荒诞,恐怖无稽的景色。 干戚门圣人的巨斧落在山野,沉入血海剑国。 他的首级被程知远提了起来。 “昔年刑天与帝争神不胜,帝断其首,葬于常羊!” “诛圣,其二!” 程知远的嘴角有血迹未退,刚刚那一击的动作确实是很快,干戚圣人偷袭在一瞬间,程知远差点就没有反应过来。 程知远把这枚首级,直接丢下天姥山。 “此战结束,我当把此首级传观于地之八紘,天之九野!” 地壑门圣人的眼神已经古井无波,知古门老圣人的心中,亦有了退意。 而此时,光融天下的火门圣人出来了。 那是程知远熟悉的感觉,生平中第一次差点死去,就是因为火门一位圣人欲强取积石山,后来听说,那是火门的主圣,廖灵。 这是自称承袭祝融氏之法的一批人。 “昔年我闻自家先生所言,说有一人自黄厉原逃出,不知所踪,而入黄厉原取天子信物之弟子,死伤无算” “后来,夫子在世上逐渐有名,昔日的陈年旧事也被翻找出来,如今已是四年之末,五年之前,夫子短短五年,已经名震天下,达到了过去,如张仪之辈,十数年才得到的功果。” “今日夫子拦在此地,不许我等取天平经” 火门圣人的颜色逐渐变得狠厉。 “还是如我之前所说的一样,若是夫子想要自诩为天下的守护者,想要做那大成至圣,想要拿下这书写天道的东西,把它改成你自己的道理,那夫子今天必然不可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夫子杀了我等大道同门,两个圣人。” “夫子可知道,夫子招惹了什么样的势力?圣门,从来都是相互扶持,夫子已然会被天下讨伐,在昔年幽王时,周都能被攻破一次,如今,便可攻破第二次。” “天下的危险很多,每一件都不下于斧钺杀头的祸。” “夫子该上路了!” 火门圣人身上的光明越来越剧烈,他抬起手,灼裂苍穹的大火,向程知远蔓延吞噬过去! 火焰化为天空,当中伸出一只浩瀚巨手,如藏日月星辰! 亚圣! 程知远长长的呼出口气。 对于这位火门圣人的长篇大论,程知远没有反驳的兴趣,反而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看来当年,参与周幽王之死,包括后来使鲁隐公被杀死的事件中,都有这些圣门的影子,,只是他们做的隐蔽而未曾被察觉,也可能是杀鸡儆猴,然而报复心不死的前提下,在鲁隐公的决策之中,使了手段,才使得鲁隐公被刺杀而死。 亚圣 单单从境界来说,以及出手的威能,覆盖的范围,确实是不在秦商之下。 程知远甩开袖子。 盖世的烈火覆盖下去,万古的星辰永续长久,火门圣人的脸上露出笑容,然而下一瞬间,剑的光华已经点至面前! 鲜血淋漓! 他的鼻子被剐了下去! “啊!” 之前的豪言壮语在此时犹如泡影般被戳破,浩大的力量全都紊乱,火门圣人猛地抬首,剑光纵横之下,烈火被撕开,那只手掌在此时,触破晦暗! 火门圣人满面是血,而他的耳中传来程知远的声音! “这天下来了任何一个亚圣,我都要苦战一番,唯独面对你们火门” 那红衣猎猎,这时候火门圣人才真正看的清楚了。 那是西昆仑的火浣布! “你说对了,这火浣袍,还真是从一只妖孽身上得来的!你看到妖气滔天,并非虚假!” 大火肆虐,火门圣人被一剑劈伤,此时其余圣人来救,堂堂亚圣,因为在晦暗之中看不见远方,只能以光明撑开四周天地,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身上居然穿着火浣布! 火门圣人狼狈无比,双手颤抖! 被割了鼻子,等于是受了劓刑!堂堂圣人,岂能受得这般大羞辱! 圣人受了五刑,这说出去,便是丢人丢到天下去了! “妖孽,竖子,我的鼻子我与你不共戴天!” 火门圣人的身上焚起火焰,浩瀚的炎风之中,隐藏万古星空的光芒,那些光芒向下打落,这一次他学的聪明,不再用火焰而进行攻击。 与此同时,大乐门圣人奏起神鼓,大武门圣挥起战戈,地壑门圣人扬起残剑,知古门老圣人再起沉坠之法! 五圣同出,这天下间,这般厉害的场面,古来也不多见! 若不是天下生了大祸患,又怎么能看到这般汹涌澎湃的战况! “我等今日,便要诛杀了你这妖孽!” 火门圣人语无伦次,他的鼻子被割掉,这使得他的精神受到的打击,远远比肉体的痛苦要强大,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人受了五刑,那精神打击以及四周的嘲笑,足以让这个人在一夜之内性情大变。 善良者可能化为大恶,而大恶可能成为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程知远横起一剑! 血海剑国涌动起来,天下百兵之气,山川金石之威,在此时尽数聚集,四面八方,空洞虚无,程知远眼中所能见到的晦暗天地内,那一线光明向下照落。 正映在五位圣人身上! 一心,一意,一剑。 诸圣人杀来! 而在这一瞬间,往世神的黑影出现在程知远身后! “殷其雷!” 一声崩裂魂魄的震撼之语,五圣人在这一顷刻,停止了一个瞬息须臾。 人间仿佛化为梦境,西方的天空,升起的是一团黑色的烛火,白骨枯残于大地之上,王侯百姓皆如同蝼蚁般渺小,尘埃对应天上的万古星空,程知远的四面八方,四把宝剑在极远之地,发出一声鸣颤。 随后,程知远换手。 它山剑自西方而来。 火门圣人的胸口出现一枚剑尖,鲜血从他的心脏中喷涌而下。 第一束光明在此熄灭,于是往古混沌,天地都失去了光彩。 天黑了。 那圣人的躯体使得天地震动,四方圣人的攻击落在一处,程知远的身形化为烟云,而紧随其后,鲜血迸射,每一位圣人的脖颈上,都出现了一道血线! 随后,程知远换手。 它山剑自西方而来。 火门圣人的胸口出现一枚剑尖,鲜血从他的心脏中喷涌而下。 第一束光明在此熄灭,于是往古混沌,天地都失去了光彩。 天黑了。 那圣人的躯体使得天地震动,四方圣人的攻击落在一处,程知远的身形化为烟云,而紧随其后,鲜血迸射,每一位圣人的脖颈上,都出现了一道血线! 第六百三十九章 鬼门关开! 锵 剑的光芒映照着大司命的面孔,这位著名的神人抬起头来,颤抖着,因为天姥山此时已经化为人间地狱。 七圣尽灭 大司命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难怪自己一个照面就被击败,对方除了有那专门克制鬼神的一剑之外,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大意了,被一个照面秒杀,也是因为自己托大,不然以自己的水准,堪比亚圣的境界,身为神人更是主宰高天,依托东皇陛下以及楚国之力,能够司掌生死变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个照面就被斩成重伤。 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我以为你最多伤那三四个人,然后再拿点简牍,就自己走了。” “我以为你说的诛圣,不过就只是说说而已啊” 程知远的剑尖移向大司命的眉心,但大司命知道,程知远会依照前言,不会杀他,但是那股死气与沸腾的,翻滚的杀意,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用了四刻。” 一个时辰是八刻。 也就是半个时辰。 “七圣死,属实没有牌面,当初秦商先生重伤在定秦之下,自我灭亡之后,天空有礼乐钟鼓敲响,天地都在为他的死而悲伤,但如今这些圣人死去,天地在震动,却不曾哭泣,更不要说礼乐来迎了。” “这,就是你的主神,撕裂了天道而造成的后果吗” 大司命叹息“会恢复的,那柄不尽天钩,并不是人间可以掌握的东西,能撕开也只是短暂而已,东皇只是为了让青火降于庐山,让天道更转的进程更快一些而已。” 大司命幽幽叹息“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啊” 程知远却也点头“是啊。” 大司命所说的噩梦,指的是天姥山的血战与这地狱般的场景,七圣沉沦血海,或被枭首,或被腰斩,或被贯胸而死,或被斩成七零八落的肉块。 而程知远所说的噩梦,指的是东皇太一这次不计后果,胡来乱来的事情。 庐山上的光芒已经盖天蔽世,天之道火在此刻降临下来。 即使是远在吴越大地的天姥山上,也能清楚感觉到遥远庐山处的震动,那种给世人以心悸的威严,那种给世间以恐怖的气魄,仿若庐山的红尘与道火,就清晰可见的,浮动在自己的眼前一般 不论你是在天之尽头,还是地之龙渊 天姥山受到刺激,此时那不可捉摸之地,不断飞出金色的简牍,程知远大袖一展,这一次布下天罗地网,无数剑气激射下来,连天如海,将所有简牍全都压住 “能压下的全都压得下,压不住的,我也没有招啊” 就像是第三枚简牍突然脱手,既有第三枚简牍过于强大与霸道的原因,也有因为自己借了来世太多气运而产生的报应缘故在内。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直至第十四个。 天平经并不多,一共十四枚简牍,组成的经卷,堪堪能够卷成一个小小的,瘦弱的圆柱。 但现在缺了一枚。 “天平经在我手里,这个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 程知远对大司命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光的土墙,更何况这里连墙都没有,一日连杀七圣,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这等于是把天平经在我手里的事情,告诉了天下圣人。” “但他们想来,便来吧,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想要这些东西,尤其是当他们调查过,知道了这个是什么的时候。” “夜门的主圣辛卯子与我有大仇怨,但事实上,我和他甚至都没见过面。” “但我杀了他们门中的圣子,也杀了他们门中的圣人,那作为一门之主,如今我既然已经抵达了这种境界,他就必须要出手来对付我。” “还有能直接压制我,甚至击垮我的,我认为东昆仑圣人很厉害,我如果对上他,估计是九死一生吧。” 大司命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神色十分复杂。 九死一生 是啊,有神游之法,连曾参的随侯珠都锁不住,东昆仑圣人再强,是当初在秦国大战四方,一人独战数位圣人,但也未必能够擒下程知远。 不是说看不起他的手段,而是因为,连天下两至尊之器其一的随侯珠都不行,那单单说袖里乾坤,封天镇地的招数,天下已经没有比这个珠子更厉害的玩意了。 当年楚国伐随,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得到随侯珠,随国有宝,却不能守,楚国虽然付出了大代价,但是在当时的楚王看来,都是值得的。 只是很可惜,楚国后来,因为掌握着和氏璧,楚怀王也经历了随侯曾经的窘迫之境,颠沛流离,郁郁而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我这是拿着天下所有修行人的命脉呢” 能书写天道的东西,对于天下人来说,有多么恐惧,多么渴望 那绝对是平凡世人难以想象的疯狂与黑暗。 “大司命,赵国的魂魄放在你这里,在我去取回之前,你要好好留着你这条性命,当然,如果你愿意弃暗投明,来到学宫,摆脱鬼神之身份,脱离东皇太一,我也是极其欢迎的。” 大司命苦笑起来 “那还多谢程夫子没想到当初贪婪之举中,生出的一点敬畏之心,居然成了我今日活命的契机果真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世事发生,必然是有它自己的道理与逻辑的。” “不过,东皇太一,掌握着我等的生杀大权,恐怕在他衰弱之前,我是没有办法应程夫子之邀,在学宫为客卿的了” 程知远“会有那么一天的,大司命虽然贪了点但毕竟是楚人,楚人性贪,不足稀奇,就好比魏国人都不喜欢为魏国效力,秦国人打仗喜欢把头发散开吓唬人,都是地方习惯而已” 大司命叹了口气,此时程知远的身形,在天姥山的顶峰处,不断开始消失。 天平经从不可捉摸之地飞出,而程知远只能感觉到天地间几个气息异常的地方,至于通向其他遥远大世的门扉,那还是没看见的。 云烟尽散,大司命背靠山崖,喃喃自语 “若是有朝一日,能得自由之身鬼神虽好,却依旧受制于人,号曰神人,身处神门,位高权重,为东皇奔波,到头来却让我有些迷茫啊” “云中君死,东皇陛下明明可以出手,却看着他死,回头便提用了曾经被关押起来的东君,而如今我差点死去,虽然是距离遥远,不能来见,但东皇陛下即使在不远处,应该也不会来救我的吧。” “道失是大,神亡是小,舍得之间,要做出有利于天帝本身的判断,我等本是无名神灵,是遇到了东皇陛下才得以擢升,但鬼神终究是鬼神” “若我能得到上古天神遗泽,化为真正天神的话” 大司命的精气神明流逝停止了,但也是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不过这时候,有人来了。 山鬼女萝出现在天佬山上,大司命诧异无比的看着她,而此时的山鬼,正在救治神灵。 在以前,狐歧山时,虫神就告诉那个失去了肉身的女山神,让她前往楚地,山鬼可以救她。 如今的女萝,也在救大司命。 “你不是从楚国离开了,怎么会出现在天姥山,是东皇陛下让你来救我的吗” 大司命显得有些激动,他甚至开始为之前的怀疑感到惭愧,然而女萝古怪,且负气道“大司命,你想的过多了,这一次东皇陛下出去你给他办事,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我早从楚国离开,当时只是负气出来玩耍,却没想到后来楚国出了那般巨大的变故,神人交战,我不想被卷入其中,便远走东方,来到了吴越地。” “若是教我杀那些秦人,齐人,我杀也就杀了,半点心软都不有,但是楚人,我怎得下得去手呢” “方才我见到你从天空行过,直奔着天姥山而来,我便觉得不对,没想到那程夫子更是厉害一日杀七圣,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必教那些人吓破了胆子啊” “圣人的存在意义就是互相牵制,然而如勾践,王阐,程知远这些人,能够以一敌数,甚至匹敌通水准的圣人对手,这已经打破了牵制的意义啊” 山鬼道“我听说二湘天子,在与齐军僵持不下,而他们似乎透露过,东皇陛下,早就有回归天上的意思了。” 大司命“东皇陛下回归天上,是好事情,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等到陛下飞升的那一日” 山鬼使劲摇头“不是,不是他想要自己走” 说着,她苦笑一声“人间的鬼神而已,怎么可能被真正高贵的天帝所看重呢” “九天主宰玩弄人间,我们虽然早有棋子的觉悟,但我们也是活生生的鬼神,我们亦有喜怒哀乐,也会悲伤失望啊” 大司命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所有。 “诶” 他长长的叹了一声,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的力量。 “九歌众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棋子的话,闲棋也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逼棋更是进攻的先锋主力,但我们,是什么棋也不算么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说好,要立天庭的吗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呢你从两天子处,到底听到了什么啊。” 山鬼“天庭是天上的天庭,不是人间的啊” “人间不过是天庭的下属神国,源源不断在天庭之下轮回不灭,我们也是一样。星辰之下,万物欢愉,没有痛楚。” “天上还会有山鬼,还会有大司命,也会有东君,两天子,但到时候,山鬼就不会是女萝了,也可能是青萝,苍萝她会叫什么名字呢” 大司命简直是一股凉气冲开他的精气神明,最后他居然放声大哭起来。 “天上到底有什么啊” 大司命向着天空呐喊,问出了这亘古的一句疑问 “都说天上是六道尊,九天帝,一位南华真君,然而六道尊从来不告诉世人天上的情况,他们真的都在同一片天空之上吗” “仙人的白玉京,又是哪里” 没有人回应,天自然也不会,更不可能给予他回应,然而大司命看着这片天空,自万古以来,他从没有一日,对此片天穹如此的憎恶过 程知远带着一十三枚天平简牍,瞬息之后回到了学宫之中。 “杀圣了” 看到程知远的状态,诸子便立刻判断出了问题,天姥山居然有人在等待 而且,居然是圣人 程知远简单讲述了一下经过,此时精气神明也有很大程度的衰弱。 “这帮硕鼠天庭他们想得倒美” “庐山居然出了这般大事情” 两地距离过于遥远,这里根本收不到半点情况,只知道庐山青火下降,而程知远一瞬间神游天地,自然看到了庐山的情况。 “诸子” 程知远向他们行礼“天之青火下降,已是不可更改的事情了此时的楚国,已然是人神混战,仙妖同舞,庐山将有大劫,而东皇太一的谋划,也足以威胁到天下了。” “但以我之能,虽然我可顷刻须臾,抵达庐山之下,但即使到了,也不能做出什么,然而我又必须去,因为此事,关乎到我的道理。” 是的,关乎到程知远的天命 机会只有这一次兵行险招,想要完全从庐山之火中蜕变重生,必须要走这一次 但杀死东皇太一便属于无稽之谈,而且其他仙人,圣人,神人,乃至于妖鬼,也各有谋划 不过变故,还没有结束。 此时此刻。 裂开的天道中,出现了一轮太阳。 程知远失去了恐惧,但这种危险的感觉,还是让他抬头,只是那无匹的勇气,相比较其他人,完全可以正面直视那个“太阳” 那是一轮黑色的太阳就像是当世太阳的影子一般 “等” 程知远拿出了一面竹简。 安期声当初准备的竹简。 “天舞时,莫测二日,鬼门关” “开” 庐山之下 东皇太一的身后,一面浩瀚无止,欲比天高的巨大神山突然拔地而起,上面有一株大桃树,当中的光芒时隐时现,天地间的阴风与黄泉汹涌而现,而那座山上,有两个已经化为石像,被杀死,且失去了所有神力的雕塑。 那两个雕塑神人名为“神荼”、“郁垒” 浩荡的笑声从其中传出,那是高月的,是她的声音她应曾经的诺言,先行一步,以本尊之身,前来庐山,推开鬼道门户 那大山之后的黑暗中,隐隐有一位巨大神人的影子出现,仿佛在用力,从黄泉来到世间,威严不可近,人间难以匹敌 “东海之外鬼门关口” “度朔之山,帝庆甲治之” 东皇太一平静的转过身去。 鬼门关内,一只通天彻地的黑色大手,以横扫天下之势,触天地而崩,临江海而枯,遇万物则死,亘古黑夜,茫茫无穷,五指如天威倾倒,直向东皇太一抓来div 第六百四十章 黑日 齐国,天齐渊下 天齐神在这一瞬间,那双本来有些不清醒的眼睛,忽然瞪了起来。 作为他大敌之一,南方的天帝东皇太一的气息,在这个时候,忽然上涨到了一个可怕的顶点。 在南方,在庐山下,不仅仅是因为天之道王吗?” 宣太后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十分恐惧。 “不要多想。” 太子申生面色平静,但口中却说着最诡异与让她感到无比惊悚的话。 “他临走时惦记的是秦国,不是你,君是君,没有多少儿女情长。” “虽然奈何之王可以实现你这个愿望,但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人的幻想,破灭有时候只在一瞬间。” “进入黄泉的魂灵有很多,但也有更多的,没有办法进去。” “在茫茫大海中,随着波涛上下沉浮,黄泉想要把人间化作黄泉,但阴阳有别,所以这种事情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太子申生忽然笑了一下。 “所以,为了保持阴阳平衡,为了让我们回来,人间就必须要有很多人去死。” 宣太后的瞳孔逐渐收缩,而在这个时候,秦王突然推开了甘泉宫的巨大门扉 宣太后猛地抬头,而秦王带着秦国诸圣进来。 “你在说什么?” 秦王看着太子申生:“山海彼方有一群疯子,日思夜想回到夏土,黄泉……我本来觉得,黄泉的目的,仅仅是把人间拖去死亡之国而已,但没想到,你们居然自己承认,这是不可行的?” “你说什么?你们要回来?可这人间哪里还有你们的位置?” “你们是失败者,是失去了人间眷顾的人。而且你已经以幽门的身份回来了不是吗?” 太子申生大声道:“秦王啊” 百柄秦剑在他的身上嗡嗡震动 “你看到天勾划破天道之后,那轮黑色的太阳了吗?” “那是黄泉的太阳,在人间却是无比漆黑的可怜模样。” “岁月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世间谁没有难以忘怀的事呢” “南天阳世的众生都会为一个决定而殉葬,夏桀时如此,商纣时亦如此只是没有人想到,到了周,天下居然四分五裂,而天子,已经没用了。” 秦王忽然毛骨悚然。 “那是……夏桀时期被商汤击毁,而坠落的太阳吗” 太子申生笑了。 “《尚书》中的故事,秦王并没有忘记啊。” “阴阳是平衡的,商汤灭夏,太阳坠亡,听说,九天主宰在这个故事中有不可磨灭的功劳,我以前只是当故事听,但后来……” “安期生妄图借助我们的力量造化真仙,再用真仙的力量驱使我们……可笑至极。” “那轮太阳已经来到人间,谁说的天无二日?” “从今以后,没有四界十方了,黄泉与天下将会合一,我们都会回来,而人间有很多没有用处的人,会代替我们,进行阴阳平衡。” “从此以后,白天属于人世,夜晚,属于黄泉” 太子申生的话刚刚说完,太阿剑便直接贯穿了他的脑袋 然而鬼侠不死,太子申生露出戏谑的笑。 秦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还想与人间对半分天下?阴世人阳世人同处一世间?” “这天下可是有很多人不会答应的” “当真是天道崩塌,任凭什么牛鬼蛇神都想出来插上一脚了” 秦王震怒,抽回太阿,太子申生口中尽是鲜血,但他却依旧“活蹦乱跳”。 太子申生抬头,望向东南方向。 高月败了,败得十分干脆,毫无悬念。 但是太子申生想说,高月败得好。 ———— “你笑什么?” 东皇太一放下手,高月跪在地上,鬼气四散,寒泉冰树也都尽数凋零折断。 但高月却在笑,而且笑的很开心。 东皇太一抬起头,看向天上那轮漆黑的太阳。 他瞳孔骤然一缩,而列子等仙人也感觉到了问题的根源 “竟然耍这种小聪明?” 东皇太一的目光生冷下来。 阴阳二日,高月一败,黄泉的太阳便会给她降下鬼气,而这浩大的力量…… 这并不是真正的太阳星辰 而是最大的“鬼” 东皇太一的神威权柄,司掌苍天的部分…… 消失了 而在同一瞬间,天下属于楚国的诸多鬼神,一刹那,尽遭重创 第六百四十一章 人间顶峰之战 “夏桀时被商汤讨伐而毁灭的太阳,带着世间最亘古久远的怨恨重新回到人间” 列子显然知道很多故事,但眼下事已至此,早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事实上,当鬼门关出现的一瞬间,列子就知道,这必然是一场硬仗了。 不是说救不救的事情,更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而是事情是不可阻止的。 “东皇太一,可曾后悔吗?” 庚桑楚的声音带着震怒与惊恐,从幽暗不明之地传来,东皇太一看向四方,尤其是南面,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属神,自己的地上神国在以一种从不可能出现的速度衰弱下去 即使是天下列国联合伐楚,楚国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 “鬼神都消亡了” 列子的声音从天顶传来。 北落师门嘲笑道:“天勾撕裂天道,就是这个下场你以为你胜券在握,殊不知又有多少人,多少势力,为了迎接庐山上天之道火的降临,而下了多少心血苦工” 东皇太一眯起眼睛。 “天大将军,你在楚国的时间不短了,和庚桑楚,畏垒虚,轩辕十四一样,都是在等庐山之火的下降,而且你们有意识的去算计楚王,希望楚王与我两相争斗” “你们需要楚国的气运做什么,我至今仍未曾知道。” 东皇太一说到这里,却突然又笑了一声。 “诸鬼神,死的好” 六个字,震彻世间,连高月都懵了。 “这” 北落师门目瞪口呆。 东皇太一放声大笑:“剥夺了我司掌苍天的权柄,夺的更好” “鬼神众死,我再无后顾之忧;苍天权卸,我便连最后的枷锁也挣脱了正是还在发愁,怎么样才能放开手脚,没想到,你们自己帮我把这些枷锁去了” 东皇太一的气势在此时节节攀升,失去了掌握苍天的权柄,但一切的浩瀚伟力都归于了他个人 “我说过吧,高月?” 东皇太一藐视的看向高月,他立身在人间,但此时却是真正放开手脚,连万象都无法束缚他了 “天帝在人间能发挥的能力是有限的,这也是为什么,九大天帝不断衰弱,陨灭,天上的主宰之位逐渐空缺,那正是因为天帝与人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 “但试想一下,如果神人不再主天,天帝便再也不必对人间众生的兴衰存亡负任何责任,一个在人间毫无顾忌的天帝,那这种存在,究竟是真仙,还是巨妖呢?” “神是没有善恶的,人在神的眼中,不过是供奉者,换谁来都是一样的,尤其是我等九天主宰。” 东皇太一的声音振聋发聩,绵延四野 高月浑身颤抖,紧绷,汗如雨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是绝对公正的,看万物都和刍狗一样,不会偏袒谁,也不会在意谁,一切顺其自然。 是的,顺其自然,如今的一切,起码加诸在东皇太一身上的变化,并不是他自己设计的。 “你们想的太多,自以为削弱了我,却没想到,事实上是让我在这人间,真正放开拳脚,于人间无敌。” “现在这天下,已经没人能够约束我了。” 东皇太一感觉到东方有一道浩瀚的力量正在迅速接近,那是另外一位天帝,也就是天齐神 “打神鞭天齐来了又如何?” 东皇太一放声高亢的喊道:“让这片人间,久违的感受一下主宰的力量” 他单手挥动,一指庐山 那根手指向上抬起,而庐山在此时剧烈摇晃起来 曾经被人间的圣人们合力拔高的庐山,被视为天下最接近天道的地方,如今东皇太一用一根手指便把庐山撬动,而他很快就把这一根手指,变成了一只手掌 轰隆隆轰隆隆 红尘气喧嚣沸腾,山岳上崩裂尘埃大石,乾坤都晦暗下来,而庐山内同时响起无数剑鸣 “天下剑宗,不过都是一群蝼蚁而已,诸子百家如今在此,也尚且拦不住我,便是杨朱墨翟恢复到全盛时期,合力来战,也不过就是我一只手的力量而已。” 那浩瀚的剑气云海没有绞杀下来,东皇太一陡然一声大喝 天地崩解 能撕裂万物的剑气长天在此时分崩离析,寸寸破裂,而这一声大吼差点将庐山的峰头都震成齑粉,无数剑宗凭空唾血,自上一次勾践一剑击破庐山之后,如今有一个比勾践更强的人来到了这里 而看到眼前的一切,高月也已经彻底有些手足无措,她明白,这次幽门黄泉的算计错了,但怎么会这样呢,东皇太一倾力打造自己的地上神国,甚至不惜为了土地与秦赵厮杀,就是为了争夺信仰,但如今,他持不尽天勾撕裂天道之后,却狂妄的觉得,那些鬼神与信徒,都成了他的累赘? 这是临死前的疯狂,还是极度自信而导致的膨胀? 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虽然很多人都是因为这种骄黔,最后饮恨而死,但东皇太一,如今不论他究竟心中怎么想的,但此时展现出来,放在这里,呈现在天下人眼中的,确确实实是那无可匹敌的力量 我于人间全无敌 “黄泉要回来便回来,与我又有甚么关系呢,如你们所言,也如我与他人所言,此世间,已不是我的世间,但却也更不是你们的世间了” “夏桀时期毁灭而死的太阳,这世间最大的妖魔,那轮太阳是什么?” 东皇太一已经有了猜测,他一掌震动庐山之后,差点将这世间最强的山峰连根拔起,而天下剑宗在他手中却走不过一招,高月看着这一幕,心中弥漫起巨大的恐惧。 那些天下剑宗之中,不乏有斩圣之力的盖世人物啊 “高月,回答我这轮太阳是谁?” 东皇太一咧嘴:“是夏桀吗” 高月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说话,但事实上,已经默认了。 东皇太一哈哈大笑:“安期生,看看你一心一意,想要见到,以及曾经崇拜的诸夏天子的模样吧” 那轮漆黑的太阳,就是变为鬼物的夏后桀? 这一下,连列子都有些不淡定了。 黄泉的来历? 这轮太阳不是已经在黄泉照耀了很久很久吗? 还是说,奈何之王,把夏桀的魂,与这太阳融合为一了? “夏后氏自大禹而始,启驱伯益,坐上天下共主的位,至此天下万世一系,而夏桀,便是那诸夏之世时,最后一位,也是最大的暴君啊” “夏桀,也是妖神之乱的根源之一” 列子道:“世间确实是曾有野简记,夏桀化妖,不复存于世,被商汤所杀但世人皆认为,这终究是一家妄想之言,不足为信,可如今” “这轮太阳是鬼,并非妖,但却” 安期声也愣愣的看着那天上的黑色太阳。 那便是诸夏天子? “与商纣不同” 庚桑楚的声音传来。 “夏桀几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从他上位时,便与前些的夏后完全不同,商纣至少还有灭鬼神,征四方,降九夷,平六合的功绩,但夏桀没有” “是古老的历史不再为人所知,还是夏桀本身的存在,就有问题呢?” 庚桑楚此时忽然想到了很多,这个太阳,怎么看也与那诸夏天子扯不上关系,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荒诞,尚书中所说的故事,夏桀告诉伊尹自己是太阳,百姓是月亮,月亮没有灭亡,太阳就永恒存在,于是商汤把这些话转述给诸夏的子民,诸夏的子民纷纷站起来,用最恶毒的诅咒,来诅咒夏桀。 “众生的诅咒不可能吧,我倾向于他本身就有问题。” 轩辕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之前一直躲在很远的地方,因为东皇太一的气息可以碾压他了,轩辕十四为人和庚桑楚不同,如果他觉得这一仗胜利把握在七成以下,那他就肯定会溜之大吉。 而他之前追杀安期生,那是因为安期生在他看来确实是个弱鸡。 轩辕十四好歹也是入了天象的人物,而安期声距离他这个等级还差的远了点。 “世事似乎向着诡异莫测的方向发展了。” 庚桑楚显得十分疲惫,而那天空上,东皇太一已经升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他眺望天下,可以看到庐山被他搬动的痕迹,而他转过身来,正对着所有的高手。 “来,击败我,便可以拿到天之道火” 东皇太一的声音很清晰,亦可让天下都能听闻 “今日我不败,我便立下天庭,汝等就将皆为天将,看顾众生牛马,不知岁月今日我败,这天道之火,便让你们分而裂之” 轰隆隆 东方的天空外,云海汹涌而来,光明猎猎,震荡无休止,五色云烟缭绕盘旋,一根通天彻地的巨大木鞭,从那片无尽云海中当头打下 姜子牙的打神鞭 太公在此,诸神辟易 咚 天地涌起风云,十方山川都在此时摇晃,似要移位一般,地下有玄妙之气逐渐升起,而东方庆云之内,天齐神那巨大巍峨,有万丈之高的神道真身,在此降临下来 太公入齐地之后,制打神鞭,此时天齐神下降,与太公达成协议,但如今,太公已经不在,打神鞭也落入天齐神手中,天齐大帝的一鞭下去,便是天下无敌的东皇太一,也要磕掉两颗门牙 “来得好” 东皇太一大声呼喊,笑的极为畅快 “如今你依旧束手束脚,而我枷锁全无,此战之后,不是我飞升天界,创立天庭,便是我死在人间,遭汝等分食” “想要杀我,又不必担忧列国震荡,更不必担忧四界十方规矩的反噬,机会只有这一次” “天齐大帝,你可准备好了吗” 云海隆隆震动,两道照裂天地的金光打下,如万雷震动,又像是黄帝擂鼓般的浩瀚斥责声,从九霄云外降来人间 “东皇太一,莫说大话了” 天齐神给予东皇太一最大且最强的回应 如今天下最强的两位天帝,在此时此刻于庐山前照面,昊天衰,白帝废,帝辰消,九天帝在人间,明面上只余五人,却有三人已无拼杀之力。 但东皇太一知道,天齐神还有一个帮手,一个不弱于他的帮手 既然天齐神敢亲自降临楚地,那 此时此刻。 度朔山上,那鬼门关内忽然闪烁起明灭不定的光华,高月转头,其中却飞出一道黑影,蓬草舞动,一只漆黑大手,向天上的东皇太一打去 露水易干而能复生,人生奄忽却不可再得 东皇太一挥手打下一道神威,不尽天勾猛然一斩,那只漆黑大手便从中分成两段 “蒿里鬼伯” 这是齐国阴间之主 “楚地三重泉下并无尊者,否则我当不易这般轻松过来。” 鬼伯的声音传来,但东皇太一只看到四面八方的漆黑之中,都有他的唇齿,但看不见他的脸孔与身形。 这是因为阴阳二分,他不能完全显化身形在人间,度朔山的鬼门观通的是大黄泉,蒿里鬼国在黄泉之上,介乎于黄泉与人间之间,同样,楚国的三重泉也是一样的地方,是“小黄泉”一样的存在,游离于四界十方之外。 所以,鬼伯虽然能对人间出手,但其实也是借助了天道撕裂,世间无秩序,加上鬼门关大开才得以突然出现在此。 “大尊者与我讲明,天道若入他手,则他为阳之帝,我为阴之主,大尊者与我渊源甚深,此番盛情,又见东皇陛下指天骂地,好不威风,如此热闹,我岂能不来横插一手?” “陛下已于人间全无敌手,那也不介意我等以二敌一?” 鬼伯话语落下,天地掀起蓬草,这些蓬草不止从何处所来,裹挟在大风之中,阴森万象,如亡魂葬灭之歌谣,另外一方,天齐神挥起打神鞭,万千鬼神,一鞭之下尽数陨灭 三大高手开始厮战,而天空鼓震,列子驾驭一半的天风,劈开鬼伯的蓬草,一掌向着东皇太一打去 那一掌中,日月星辰皆灭,清浊二气倒旋,蒙昧幽暗,却又有不可明见的细细光明 这一掌下,混沌骤生两座大山在其中生灭显化 东皇太一抬手,那肩头各落一座浩大神山,顿时把他打的向下一坠 王屋太行 第六百四十二章 斗转星移,天下为公 “打起来了,没想到天帝之间居然爆发了如此大战” 云烟汇聚,程知远出现在这里,眼中清晰映照着天地间的一切,东皇太一的强大,足以与天下为敌 天下与我,何足道哉 程知远目光向庐山上看过去,这座世间最高,最大,代表意义最为沉重的神山,已经被东皇太一搬动了一次。 程知远毫不怀疑东皇太一会有摧毁庐山的法力。 天帝之战,就连天象境的人物都插不上手,虽然不知道天齐神出于什么目的,会带着蒿里鬼伯过来阻拦,但是总之,有同等级的对手在此时阻止东皇太一,那必然是好事情。 而且天齐神与东皇太一立场并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是死敌的关系。 因为九大天帝互相之间本就是对立厮杀的状况。从各位天帝的对话,遗言,以及传说,简犊记录之中可以看出来。 原本的九天帝如今只剩下五个,而且帝辰死期将近,昊天也走到了灭亡的关口,按照过去的推论,天帝对于其他天帝来说,他的气运、力量、权柄,也是可以被“分食”的 而如今,东皇太一想要创立“天庭”,控制天下所有修行者的气运与本身,这就大大触及到了天帝间的规矩。 “天帝都想要回到天上?九天主宰这样看,都是贪恋人间的气运而降临为天帝,但如今,却依旧因为贪婪而互相厮杀……彼此之间,全无妥协的余地了” 程知远的目标是庐山的天之青火,要用青火来造化属于自己的天命,洗掉商周秦的烙印,不过眼下这个情况…… 东皇太一一直有一道力量在关注庐山 “等闲不可近前啊……” 不仅仅是程知远一个人,还有很多人盯着,但大家都不敢先行,正是因为没有把握冲过东皇太一的封锁。 这个天帝中的最强者,现在真正是人间无敌了 程知远捏着手中的金简,希望在其中找到一些线索。 天平经和天道青火是有密切联系的,那么在此时,双方距离如此过近的时候…… 天平简犊上的文字很晦涩,甚至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努力些许看出来,这是周朝初年的金文。 书写者,依照典籍推断,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元圣周公旦。 周公制定礼乐,也就是说,天平简犊上写的,应该是和礼乐有关的东西。 改天换地之后,天平经才会出世,书写新的天道之章。 周公制定礼乐的时间,也正是在武王伐纣,分封列国之后。 程知远看了看其中的简犊,努力辨认出一句话来。 【礼乐,德之根;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辨宜,居鬼而从地。】 一句话便定下了天人两分 程知远在此时念诵了一遍,随后耳中微微鸣颤。 天地间有细微的变化产生。但却难以被观测到。 程知远沉吟思索。 难道这不是用来修炼的东西吗? 但若说是书写天道之章的宝物,却似乎展现不出真正的神异来。 “天礼……对了,莫不是因为天礼被天勾撕裂,所以旧有的力量已经不起作用?” 程知远目光微动,想了一会,在这枚简犊上开始摩挲起来。 但就是这一使劲。 天平简犊上的文字,被抹去了。 程知远顿时屏住呼吸,这时候才发现,天平简犊上的黑色文字,是干涸的血 周公旦用自己的血,制订了周代的礼乐制 “抹掉了?那……” 程知远逼出自己的血气,尝试在简犊上书写文字 “夏有夏文,字……是不是可以不必采用祭祀之文?” 程知远想到大司命所说的话。 前三枚简犊是最重要的。 “第一枚制定的是全部道理的核心思想,第二枚是大致方向,第三枚是具体措施。” 程知远迅速弄清楚了天平经前三枚的作用,用自己熟悉的语言翻译下来,正是这个道理。 第一句…… 程知远在这一瞬间,却突然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礼乐,周公写的很简略,把礼乐的根本写在了简犊上。 程知远沉思许久,暂时从庐山附近离开,神游之法一念之间改天换地,回到了四象天宫。 天平简犊一十三枚皆在此地,本该有一十四,然而第三枚脱离,不知所踪。 程知远静静看着这些书写天下道理的宝物。 如果不是不尽天勾突然出现,如果不是东皇太一提前要扫荡乾坤。 天平简犊应该还要等上很久很久才会现世,而且是慢慢吞吞,磨磨蹭蹭,最后秦国,亦或是齐国,楚国,赵国……应该会争夺这些出世的简犊,致使天姥山下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但现在他们都来不及反应,而东皇太一虽然人间无敌手,但是与天齐,鬼伯,列子大战,暂时也使得他分身乏术。 “如果,如果天道之中的力量,和天平简犊上写的不一致,那会怎么样?” 程知远感觉心在跳动。 这是很大胆的想法,会彻底导致礼崩乐坏,亡不可救吗? 自古以来,应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过,因为自古以来,不尽天勾从没有被人间的某个“人”所掌握 “如果礼乐彻底消失,亦或已经与天平经的道理相悖,那么庐山上的天道青火,又会出现什么变化?” 程知远深深吸了口气。 “我确实是做不到在天帝级人物之间插手,那已不是圣人间的移山倒海,而是星宿列世,挪动乾坤的法力。” “但是我做不到止天下纷争,也做不到平天下动乱,但是我可以,再让这个天下乱上几分” 程知远的手指上,血气弥漫,凝聚成猩红嘀嗒的血液。 四面八方激荡起风雨 腥风血雨。 一如这如今天下 “这第一条” “天下为公,隶属万民” 程知远在第一枚简犊上写下改写礼乐的第一句话 如点燃这片枯朽苍原的野火,偶尔见证过星辰的衰落。 花开花谢,树木成林,生老病死,沧海桑田。 至万年,斗转星移。 天将动 公之制,德也,法也,权也,威也,知也,道也 第六百四十三章 昊天之力 四象天宫中,诸子看着手中损毁的礼乐典籍,上面的文字依旧,但承载文字的竹帛却已经腐朽开裂。 礼乐经过这一次打击,哪怕东皇太一输了,哪怕天庭不立,输的,依旧是这整个天下。 真正的乱世要来了。 人心中的恶意将被不断放大,那轮漆黑的太阳依旧高挂在天上,楚国的鬼神已经都被削得法力全无。 “我们现在除了捧着这些已经破败的天礼,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荀子读了两句礼记,随后便失笑了一声,颜色间显得极为感慨。 天帝之战,人间顶点的力量,能够插手的人并不多,只有圣人中,最强大的一批人可以。 便是荀子,他距离楚国如此遥远,都能感觉到那股震天灭地的天帝威严,自己虽然已经称子,但和这些人比起来,依旧年轻。 列子可以参战,是因为他与仲尼的本领不相上下,再加上仙人之身,确实可与东皇太一过手。到了他这种地步,纵然是天帝也要给他五分面子,不敢过分逼迫! 而东皇虽然已经人间无敌,却并非无人可制他! 邹衍道:“齐国我记得有一位盖代人物,或许可制东皇。” “是了,你说的极对,我亦知那是谁人。” 荀子道:“异人所说,太乙与东皇是一体两面,仙神对立不可调和,但如今东皇与天齐交手,在楚国横扫乾坤,可偏偏是天齐神” “太乙为何不出,无人知晓其中缘由,也或许是想等天齐,东皇斗个两败俱伤”x 诸子中,环渊摇头:“不应当的,这种渔翁得利的手段,只会让本来统一的战友,变成对立的敌人。” “太乙乃古之上仙,这等权衡还是有的,此时相助天齐神,明显利大于弊。” “若是把天齐神逼的跳脱出去,亦或是暂时与东皇联手,两大天帝同时出击,那才是天下无人可制!” 天齐神不论他悍然出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他正在对付东皇太一,那么他就是友军。 如果把他逼迫到和东皇太一联手太乙的目光不应该这么短浅。 诸子沉默,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太乙的动静。 “楚国大乱,但列国都不敢近前,这个时候,这个境界,已经超出了列国可以插手的界限。” “天齐神也有自己的本事,按照天帝的约束,他是不能在齐国之外大动干戈的,东皇太一如今解开束缚,他是天下之大何处都可去得,但是天齐神”x “秘密应该是在打神鞭上吧,姜太公留下的宝物,和其他的镇国之器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打神鞭奇怪的地方就在于,神人遇到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而且这不仅是一柄圣器,国器,更是一柄仙兵! 天齐神能挣脱齐国枷锁,强压楚国大地,其中关键必然在他近年得到的打神鞭上。 邹衍看着手中的简犊,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再仔细查看,却发现礼乐的文字,似乎变得脏了一些。 突然显得十分陈旧了。 “这是怎么回事!” 礼乐制,邹衍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却又必须承认,诸子百家也是礼乐制的受益者之一,因为他们有“士”的身份,除了墨翟与许行。 但即使是墨翟,他也是儒家出身,同样曾经习过礼乐,墨子那一套兼爱非攻,正是脱胎于孔子的最高理想。 只是后来墨翟发现,儒家不足与谋之后,便自己出去单干了。 荀子也发现自己的简犊变了,他若有所思。 他看向四象学宫的深处,程知远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 而且,还有另外一种更加奇怪,但却和天礼十分接近的气息与力量,正在学宫深处流转! “你,又要乱天下了吗” 荀子轻声说了一句,不免叹息。 而就是此时,学宫中,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直向楚国飞去! 勾践离开,这是荀子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荀子下一刻又去东望。 似乎可以遥遥见到,在那古老东方的山海旁,那巨大无比,高耸入云的琅邪剑,正在逐渐恢复它的本来尺寸。 勾践动用了琅邪剑。 这便说明,东皇太一的实力,确确实实,已经到了天下第一! 人间顶峰之战,古之剑圣,岂能缺席 自然是不能的! 洛邑之中,万剑震动!x 深宫之内,满地鲜血。 程知远披红袍,血水浸透简犊,一十三枚简犊上写满了想写的东西。 这足够了吗 应该,足够了吧! “简犊不全,估计会出现巨大的混乱,所以在第四枚上做了点手脚” 第三枚是重要的简犊,没有第三枚简犊的“分配”,那么这重开天地的力量就仅仅只是强大的“暴动”而已。 可没有办法替代,所以只能在后面一枚上做些手脚。 当所有天平简犊书写完毕的时候,程知远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莫测的气息。 从简犊中传来,从古老的时代诞生,浩瀚高渺 程知远松开手,但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天平简犊,此时却开始震颤。 一股强大无比的制约力,正在诞生,但是在这股力量的尽头,却传来痛苦不堪,且极不甘心的哀嚎! 隐隐约约,似乎可以看到制约力量的尽头,似乎是在眼前的深邃黑暗中,浮现出一片海市蜃楼。 一个高大巍峨的人影,浮动而出! 带着古来最大的浩然威严! 程知远不会恐惧,所以程知远直视这个“人”! 即使不再多说,但心中也有一股声音在告诫,对程知远诉说着眼前这个人形存在的伟大! 他就是九大天帝之首! 他是“昊天”! 轰隆! 强大澎湃的制约力向程知远的身体与精神中涌去,程知远可以看到昊天上帝身上的伤痕,那里面透露出“不尽天勾”的气息! “昊天下降,为天道所同,他的存在状态是当世天道的状态,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程知远眼中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昊天的真身,在那具伟大躯体的里面,另外一个血肉出现。 那是最近一位的“昊天真身”! 虽然并不认识这个血肉人体。 但是程知远能够感觉到天子信物的震动! 这个人,是一位 “周天子!”div 第六百四十四章 借躯为帝 十三白玉剑有反应,赔钱货同样有反应! 天平简牍震动,制约力不断从昊天身上涌出,而昊天上帝也清醒过来,摆脱了衰弱与迷茫的状态! “是谁!是谁在剥去我的力量!化为己用!” 昊天上帝愤怒了,开始试图把这股制约力收回,那位“周天子”所化的昊天,决不允许有人擅自把他的周礼夺去,编写成不属于他的新的规矩。 这是决不能被他所接受与允许的! “你是谁!” 透过深邃的黑暗,昊天上帝能看到的,是一片模糊,这和程知远能透过深邃黑暗看到他,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天道不可查看! 这让昊天大为震动! 天礼,被更改了?还是已经天道崩毁,重定乾坤了? 昊天上帝的威严依旧存在,虎死不倒架,这个“昊天”既是最初的,当年因为贪心国度而被天道所同化的真正昊天主宰,也是后来,最近一位以身化天的“周天子”! 程知远明白,天平简牍的一种意外作用,或许被自己发现了。 那就是“借昊天上帝之力”! 不,或者说,确切的,应该是“化身为天”! 这个“周天子”明显就是如此,与天礼合一,制定自己的部分礼乐,他就是昊天上帝,就是如今天道的代言者,天道的力量就是昊天的力量,那位昊天主宰,贪婪无度,希望用这种“合道”般的方式,让自己在九大天帝之间,保持着绝对至高的地位,以及绝对无上的,对于当世天道的掌控力。 即使朝代末年衰弱下去,但只要新的朝代更迭上来,新的天道被书写,那么昊天依旧是那个昊天,只是没想到,天道的同化力过于强大,而这一切都是由贪心所导致的。 人已经贪婪无度,却没想到神,更是有贪天之心。 昊天属于天平简牍之后出现的产物,他也必然被天平简牍所制约,只是这一次,昊天上帝恐怕失算,周朝末年的礼崩乐坏,远远比他或者说,最后一位化天者,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周天子几乎没有威严,也导致昊天上帝从没有陷入过这般衰弱的情况。 即使是夏桀沦丧,他依旧有着巨大的权威,即使是纣王被武王所讨伐,也不过就是一日之间天子的更迭而已。 但是春秋战国啊,绵延了数千年,这期间巨大的衰弱与削减,让昊天上帝几乎不能承受。 困锁于牢笼之间,暗无天日的,浑浑噩噩的渡过着,近些年来,更是举步维艰,连出一次洛邑,都要酝酿很久。 而至于他的附属,镇压八方的,在那“亭台楼阁,宫城池观”之中的周宫八神,也几乎都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 程知远要的是那股制约力,而昊天上帝是不允许自己的力量被分割离去的! 拉锯战便就此开始了! 昊天上帝的怒火沛然无比,虎死不倒架,然而巨大的天威,却被天平简牍稳稳当当的镇压,阻止下来,程知远犹如在看着一个无比强大的怪物,在肆意的发疯,他所拥有的力量,即使是衰弱了,也完全可以蹂躏这片大地与苍天! 那毕竟是九大天帝之首! “那是我的力量!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窃取天帝的威严!” “天道在此,你居然能够渗透入天道之中!” 程知远深吸口气:“该放手了,天子!” “天子?” 昊天上帝看不到程知远的真正容貌,而随着他的清醒,模糊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依旧只能观察到一尊被金色光芒所遮蔽的人影,但这也同样让昊天上帝越发愤怒! 这种遮遮掩掩的数鼠辈,居然能在自己面前,夺走属于自己的力量! 此等蝼蚁,此等蝼蚁! 此乃赤裸裸的羞辱,自周代开辟以来,天子威严,天帝威严,周宫天礼之威,曾几何时被如此践踏过! “我合为昊天,不是为了让你羞辱的!” 血肉真身的声音,他的意识在此时似乎因为衰弱而受到刺激,与昊天上帝的意志短暂分离,而巨大的声音,同时带着昊天上帝的愤怒:“把我的力量还回来!” 两重声音从同一个“身躯”之内传荡而出,昊天的两个意志在不断挣扎扭曲,而程知远眼前的昊天,正在疯狂的冲击金色的光幕,他想要撕裂天平经的壁垒,但是他已经太过衰弱! 即使天平简牍不全,也能阻挡他,他如今的疯狂实力,不足他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你是谁?” 程知远突然反问了一句。 这是之前昊天问自己的话。 昊天上帝的动作短暂停滞,而后带着一种大痛恨。 那种跨越了千古的怨憎,即使是天平简牍也不免轻微震颤起来,因为那血肉真身的怨恨,也同样变成了昊天上帝的怨恨! “姬寤生,吾势杀汝!” 震撼天地与世人的怒吼,在神龛中爆发,也在昊天上帝与程知远之间的冥冥联系内,响彻回荡。 “我是谁?你是谁!” “我是姬宜臼(昊天)!” 程知远的目光狠狠震了一下! “周平王!” 东周第一位天子! 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平王在内外交困中度过五十年,而后崩于洛邑。 而周平王的怨恨,是对于郑庄公的! 程知远所知道的,两人之间最大的仇恨,莫过于郑庄公羞辱天子威严,更是弄出周郑交质这种可以堪称使得王室威严扫地的恶劣事件。 春秋战国之乱,自郑庄公姬寤生始! “平王以身化天,虽然如此,却也可以看做是死了吧?” 程知远是这么想的,天平简牍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拉扯的力量,昊天上帝的制约力,正在不断被汲取过来! 这些力量,充实了简牍,就像是在完成一个轮转,而昊天的力量急剧衰弱,此时此刻,那副血肉真身的情绪愈发剧烈,但程知远发现,昊天上帝的感情却越来越平稳了。 精神已经不再融合,而是要分离出来! 天平简牍上的血字熠熠生辉,程知远的眼中,似乎能见到此时的自己! 那外面的制约力化为一些气,又像是虚幻的影子,而新的的天道的力量将自己包裹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形的强大存在 就像是自己,化为了新的“昊天”! “啊!” 周平王的血肉真身已经和昊天上帝的精神几乎真正分开,但这种分开几近于撕裂,所以对于他来说,是极其痛苦的,周平王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真正活着。 深邃黑暗中,高大巍峨的人形存在对面,在那金光闪烁的不知名之地,在那连周天子,昊天上帝也看不到的彼方,有一个新的,完全强大的“昊天”,正在茁壮成长,正在“诞生”! 程知远感觉到天道的渗透,那就像是一种支配,而这种天道,让程知远一下子想起了庚桑楚所说的“元始天道”。 元始天道,与如今的天道又有什么不同呢? 与仙人“天道篇”又有什么联系? 但不论如何,这种被人所操纵,支配的感觉,十分的不友好。 “从古至今,都应该是人来书写天之章节,而不是天之章节挑选执笔持刀之人。” 程知远的背后,往世神睁开了眼睛。 神的力量,一瞬间将那些试图支配程知远肉身的天道伟力抑制住,但在这个时候,往世神的出现,让原本已经逐渐恢复安静与沉默,茫然的周平王,再度暴躁了起来! “姬!寤!生!” 周平王现在就是一个没有皮的血人,大吼大叫,在深邃黑暗的彼方,程知远只能在冥冥之中看到他,却不知道那是哪里。 但必然是在洛邑之内! 其实程知远与昊天上帝的拉锯战,这一次,只在咫尺之间! 洛邑与西郊,之间相隔,并没有多远的路程啊! 程知远身边,原本属于昊天的气息,昊天的光辉,昊天的力量,也都越发的凝实,强大起来,这股强大无匹的力量,程知远无法消化,更不想被放开全部,被支配,故而只能是当做衣裳一样的“穿”在外面。 但这也足够了! 万万没想到,天平简牍书写之后,第一个出现的奇怪变化,居然是“以身化天”! 借来了昊天之力! ———— 程知远能在这些光辉之中,看到亘古的星辰流转,能看到漆黑无比的大宇洪荒,更能看到璀璨爆炸的古老光明,还能看到似水流年般的万古长波。 说不清道不明,不能解释这是怎么样的世界与宇宙观,但初步看起来,与“宣夜说”极其相似。 当然,在程知远观察之中,这一幕幕,更像是真实宇宙,在水中的倒影! 虚幻而又美丽,但却又有极大的不真实! 就如同神游一般,程知远向上,向上,是精神是虚幻是梦想,是镜花水月。 但那高不知多远的天界,似乎触手可及! “难道,这,便是真正的天界?” 那白玉京又在何方? 程知远喃喃自问,而昊天之力,在这个时候,似乎在回应程知远的声音。 诸侯剑境打开,似乎能在这诡异的,横波流转,星辰不灭的大河宇宙之中,看到一座座通天且极高,极巨大的白色神山,黄色的大海弥漫在山下,完全符合当初程知远所看到的“白璧黄泉”之景! 有剑声在鸣颤! 程知远隐隐约约,似乎在其中看到了很多人,那些人都配着剑,他们的面孔模糊不清,有的甚至本身就是虚幻的,像是想象的产物。 但是当程知远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的剑,都在给予回应! 那一晃眼。 那一瞬间。 似乎一步不知道来到了哪里。 程知远抬过头去,上方是无尽璀璨的浩大星辰,而前方则是一些看不清衣着面容的“伟大存在”,只是从他们的气息可以判断,他们应该是“天神”! 这是什么?这是天庭之中? “可东皇太一,并没有立下天庭!” 那些“天神”只是一个个剪影,虚幻不真实,他们的气息各不相同,他们的胸口,都有一颗星辰在萦绕,静静散发着灼热且璀璨的光。 程知远看向四周。 那是另外八个巨大的黑影! 加上“自己”,一共是九人,俯瞰着千古人间! 这是 九天主宰! 这是昊天曾经所看见的地方! 人间的寿命太过于短暂,但天上的寿命,其实更为短暂。 程知远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那些天神黑影,在昊天的注视中,并不是活着的存在,更像是这茫茫宇宙大河之间的一种气息所聚集,所谓的神,乃众生的崇拜意志,与亘古渺茫之气的结合。 而神下降于世,有肉身之后,有法身之后,有神龛寄托之物之后,便是神人。 神在天上诞生的岁月,并不久远。 甚至不如人间的岁月,来的漫长。 这人间不是神所造化,也与天界没有关联。 程知远,或者说昊天伸出了手。 于是,程知远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万物之大”,是号称“帝庭”的地方! 天界精神集中之所,其中最强大的主宰者,便是九大天帝! 帝庭有气而无质,有形而无实,虚幻渺渺,却又亘古长存,帝庭乃宣夜万气流动之地,是昼与夜的分界点,帝庭不是天庭,不能掌控世间,不能统辖三界。 天帝们看到了那些人间的天神,寻找到了自己的精神,他们在人间接受供奉,长生不死,而帝庭零落,九大天帝生出贪欲,他们没有自己的“实质”,所以,便要自己在人间去造化。 四界十方,这里是天界,也是“天上”,天有九野。 而人间,是天下,地有八紘。 这里,便是“苍天之野”! “原来如今,气与质,形与实,阴与阳,道与非道。” 程知远在此时悟出了一些道理。 长生破灭之秘,或许就在这里。 天空开始变得虚幻,程知远借助昊天的身躯,一眼从宣夜之中挣脱出来,肉身在学宫之中,但是精神却驾驭着昊天的“躯体”,一下子,便“降临”到了楚国! 看到了那庐山上,熊熊燃烧,如同太阳般的天之青火! 而“昊天上帝”的突然降临,也让东皇太一与天齐神,大为惊震! 第六百四十五章 幕后黑手 程知远现在的感觉十分奇妙,仿佛是在透过岁月注视着这人间最顶峰的天帝与仙人们,然而东皇太一,天齐渊圣,列子与鬼伯,亦对于毫无征兆,突然出现的昊天上帝,而震惊不已! “昊天的气息怎么和以前不同了!” 东皇太一的目光剧烈波动起来! 昊天上帝的气息变得强大了,并且的速度攀登向鼎盛的时期!这种变化极不寻常,而唯一的解释,便是如今的“昊天”,并不是“周平王”了! “昊天已非昊天!” 不仅仅是东皇太一,天齐神也判断了出来,他们同样身为九大天帝,彼此之间对于对方的底细几乎知根知底,昊天贪婪而几乎被天道同化的事情,他们当然知道。 如今的昊天上帝,乃是周平王化天所来,昊天永存,故而原本昊天上帝的一丝意识也亘古存在,但却已与天道相同,而化天者,却代代都不相同! “有人化天为帝了!” 天齐神吃惊不已,一时之间甚至有些茫然。 这,太突然了! “天平简牍被拿到了。” 东皇太一则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根源所在! 有人击败了大司命,拿到了天平经! 所以,昊天的力量才会从周平王身上剥开,开始聚集成新的昊天,而这位新的“化天者”,明显是冲着庐山青火来的! “他既然化天为帝,那他便是新的昊天上帝!” 东皇太一的神色略显阴沉,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人间无敌手之后,展现出担忧的情绪。 虎虽死,余威犹在,更何况病痛之虎,若是发起疯来则更为凶残,再不要说,如今这只猛虎,几乎已经卷土重来! 昊天上帝终究是九大天帝之首,他的贪心虽然让他把自己都葬送在天道中,但却也带给他一种压制其他天帝的伟大权柄,而自古以来,天帝的实力,是依照人间的祭祀而更迭的,只是中原长盛不衰,更有颛顼氏在山海时期驱逐白帝的事情存在,故而九大天帝在那段时间,只有昊天不曾衰落。x 而九大天帝对山海众神动手的计划,也是在人皇颛顼击败白帝的时候,开始的! 东皇太一叹息了一声。 即使提前算到了很多事情,准备了很多手段,乃至于天平经的出世时间都由自己掌握,哪怕自己已经拿着不尽天勾! 但这要做成一件古来未有的大事,却依旧有很多人,不择手段的前来阻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昊天上帝!” 天齐神此时突然开口,声音洪亮,传荡天地! “东皇太一不敬上天,摩弄天道,妄图更改四律阴阳,欲立天庭之属,此事已经威胁到帝庭安威,他若从天上扯下帝庭,若天庭立,则我等永不能复归天上!” “昊天上帝,还请与我,一道镇压东皇太一!” 天齐神再度表态,而且是绝对不与东皇联手! 因为昊天上帝的气息此时虽然强大,与曾经的衰弱完全不同,但距离昊天上帝的全盛时期依旧有着不小的差距,所以天齐神此时果断决定,让昊天与自己联手,这样再多一位天帝级战力,东皇太一,必然不能取胜! 此战,他必败无疑! “汝等都要来阻挠我!” 东皇太一的语气有些玩味了。 “我立天庭,何时说话要毁帝庭又何时说过,不许你们回归天上” “九天主宰,本就是因为贪婪下界,昔年坑杀山海众神,商周之时又策划数国动乱,如今,天齐渊圣,又在这里装什么护佑人间的浩然天帝呢” “姜子牙为何留下打神鞭你拿着这柄打神鞭来打我,不觉得用的刺手吗” 天齐神道:“九大主宰,互相在人间算计坑杀,杀了山海众神之后,灭了商代的古帝,周代被我等引导,重新祭祀星辰,仰望云汉,于是,人间的神灵,人间的供奉,不足以填满我们的贪婪。” “我并没有要隐瞒什么!因为北斗,清微,承云,上宰,不正是这般死去的吗!它们被我们分食,不仅仅成全了我们,也成全了如今这人间无敌手的你啊!” 天齐神道出四大天帝灭亡之缘故,而如今帝辰以及原本的昊天,也都到了灭亡边缘,其中的推手,正是东皇太一! “自楚王说出那句“我不奉中国号令”之时!昊天的气息,便开始衰弱!” “自晋国内乱之前,楚国与晋国互为盟,弭兵之会在宋国举行,那时候,挑唆晋国士大夫的,不正是你吗!” 天齐神抖出东皇太一的老底,而东皇太一听闻之后,则是哈哈大笑。 程知远的精神,在昊天上帝的身躯中,听到了这一切的话,这些话,天帝们也没有避讳世人,更不曾避讳鬼门,鬼伯,列子,北落师门,庚桑楚这些人 那就是要让世间所有人都明白,都知道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这是一种巨大的悲哀,这意味着人间连被欺骗的资格都失去了。 但天帝们索取无度,到如今,依旧还对人间的很多东西,虎视眈眈。 欲物无止! 程知远指向天之道火,而天齐神则在此时笑了起来。x 列子他们也明白,要染指天之道火的必须条件,那便要先对付东皇太一才行。 东皇太一的强大优先级,高于其他所有天帝级,上仙级人物! “很好,既然这样,便让我看看截了我天平经的,新的化天者,有什么本事吧!” 东皇太一的双眉竖了起来,威严森然! 惊天动地的大战爆发了,天之道火被诸多盖代强者视为必须争夺的宝物,而在这种等级的战斗中,天象级的大仙人,甚至都没有插手的余地,只能沦为陪衬!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天帝级人物大量出现,连列子都来了!” 轩辕十四疯狂抓头,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计算,几个大仙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东皇太一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所有的布置。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庚桑楚却是不甘心,他看向高天,对他们道:“那就是,向元始天道借力!” “我曾在楚国施展毒城计,希望灭掉东皇太一的祭祀神火,然而如今看来,我当初的计谋,反而是帮他的挣脱了枷锁与束缚,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羞辱”div 第六百五十六章 周幽周平 洛邑深处。 昊天的神宫中,血肉模糊,且虚弱的周平王瘫软在这里,他身上的昊天之力几乎消亡殆尽,而化天以正周礼的行为,似乎在此时,也走到了尽头。 他也逐渐从开始的蒙昧癫狂,恢复到清醒冷静。 然而周宫深处,这独属于昊天的神宫内,却有一个人跌跌撞撞,浑浑噩噩的走了进来。 嬴异人。 “我怎么会在这里” 嬴异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来的,只觉得半梦半醒,而此时又头痛欲裂,看着眼前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嬴异人更不知道,这是洛阳宫中的哪里。 自己应该是在西郊看书后来,突然想要走走,走了很久又像是并没有多久。x 周平王看到嬴异人,但更清晰的,看到的,是嬴异人背后的那个巨大阴影! 那个阴影熊熊燃烧,露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晦暗脸孔! “父亲!” 周平王吓得一个激灵,他大口咳血,身体产生了不适的反应,而嬴异人又开始浑噩,感觉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与之相反,那个抓着嬴异人肩膀的黑影,幽王的烽王,武王立下的墓地之中,你见到了成王,康王,穆王,宣王他们吗” “他们不应该劈头盖脸,用剑和斧钺去扎,去劈你的眼睛吗” “好高骛远,申国大叛,如果你拉拢圣门四戎不能入周宫半步” “但你做了什么你要灭圣,你要让这个让周室的一切都走向鼎盛,是的,道理是没有错的,然而太急了。” “昔年,你那时代的圣人,不是如今的圣人,如今的圣人,是子,你那时代的圣人,是诸侯,或者叫做圣侯。” “你不能平定诸侯,反而想要夺走诸侯们的力量与土地,他们不可能真心归附,而你,也远远没有强大到如武王,穆王,宣王那般!” “你若是有穆王一半的力量,这天下的诸侯,没有人敢反抗你的,但你实力不够,又野心极大,你不能稳定这个周室,还放出了一个亘古的妖神” “夏朝末年,有两条神龙停在夏帝的城池里,他们自称是褒国的两个先王。夏帝占卜,或杀掉龙,或赶走龙,或留下龙,都不吉利。于是,夏帝又占卜,发现如果得到龙的唾沫储藏起来,这才吉利。于是陈列玉帛,并以简策写文告请神龙。” “龙离去后留下唾沫,夏帝用匣子把唾沫装起来,除掉地上的唾沫痕迹。夏朝灭亡之后,这匣子传到商朝,终商一代,连纣王都不去碰它。” “商朝灭亡,这匣子又传到周朝,经过三个朝代,没有人敢打开它。” “到周厉王末年,匣子被侍女打开,唾沫流到宫中,无法除去。周厉王就命令妇女赤着身子对它大声呼喊,唾沫便变成一只黑蜥蜴,窜到周厉王的后宫。后宫有个侍女,刚七八岁,碰上它。周宣王时,这个侍女成年后便怀孕,没有丈夫却生下孩子,她很害怕,就将那个孩子丢弃”x “这个孩子,后来在宣王的时候,被一对贩卖桑弓箕袋的夫妇收养了。” “这个孩子,就是褒姒。” 周平王指着周幽王:“但你去打开它了,不仅打开了,你明明知道,那个女孩是匣子里关押的怪物,但是你依旧把她放在身边于是,那条龙女,彻底没有了束缚。” “那是山海时代的妖神啊,是天帝们摧毁了众神之后,所留下的遗孤,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本就是抱着复仇的心来到这个世上,山海彼方的遗民视中原为仇寇,山海彼方有人悍然自称天子,是天命所归” 周幽王的声音在嬴异人的心中响起。 嬴异人毛骨悚然。 她本是神,我诛杀圣门的行为,并没有错,放任诸侯,到最后就是如今的结果,而当初的诸侯,也不再称圣 诸侯们能背叛周天子一次,就能背叛两次,连大成至圣鲁隐公都被害死,天子,至圣,在这些自诩圣侯的诸侯眼中,又算什么 自分封以来,越来越多的诸侯,开始认不清自己,申国谋反,姜氏之族,始终有变乱之心!你在其中也有极重要的相助痕迹,你想要登上天子,你登上了,但最后,就还给世间这么一个残破不堪的天下 你与昊天合一,知道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也得到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智慧,但即使是如今的你,依旧不足以执掌天下啊! 周幽王的话只能被嬴异人听到,而嬴异人胆战心惊的,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他也知道了,眼前的这个血肉模糊的怪物,究竟是谁! 周平王听到这些话,突然开始笑了,笑的越来越大声,洪亮! “那你,想要把烽火托付给秦人就凭这个秦国小子你想要他来,统一天下吗!你不看看,这世间还有几位天帝,几位真圣上仙!” “一个养马的秦人!”div 第六百五十七章 鬼帝临尘 “先祖秦非子确实是养马出身。” 嬴异人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异人依旧恐惧眼前的人,更恐惧自己身后的周幽王,他也明白了,自己之前梦中见到的火焰究竟是什么。x 天子信物,幽王烽火。 先生之前说过了,庚桑楚,轩辕十四正在追查烽火的去向,防止这团恶火惑乱世间。 但先生怎么也想不到吧,原来烽火早就在自己的身体上了。 “养马的人,养马出身的秦国,就不能统一天下了吗” 嬴异人鼓起勇气,直视周平王! “秦国在宣王时,因破西戎有功,故被宣王封为西陲大夫,周幽王时期犬戎攻入镐京,秦襄公保卫周王室有功,而当年您迁都洛邑,把秦国加为诸侯的,更是您!” “我秦,更是诸夏之一,战西戎时,先祖秦仲战死,先祖世父继位,言明:戎杀我大父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入邑!” “秦在商时,是世之大族,在周时,因为三监之乱而被贬下,养马怎么了” “你周室,最开始不也是一点点的小国吗” 周平王没有生气,反而是突然站笑了起来。 “接着讲!” 他要听听嬴异人口中,说出的道理! 嬴异人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因有变革方有天下!如今我秦国亦已脱胎换骨,周能拿得天下,秦为什么不能!” “出身高贵,不代表天下就对他欢喜,如今战国之世,若论出身,燕国最正!然而燕国却是七国最弱,若非辽东偏远,又为了防备北方的戎狄,不然,早已被赵国,齐国所破了!” “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礼崩乐坏,是好事情!” 嬴异人忽然破口大骂:“这天下的尊卑贵贱,已经不再重要,礼对于人的约束,也不复存在了!” “仲尼试图维护天礼,但他又开私塾,这是大大违反了天礼的尊卑,因为他教导平民,庶人,奴隶,怎么样去成为士人!” “阶级逾越,这在各位天子看来是可以的吗但你们根本无能为力!” “而诸侯们,也乐见其成,因为他们国家的人才,确实变多了!” “平王化昊天已有四千年!难道连这些事情,都看不见吗!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吗!” “我先生所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嬴异人蓦然指着周平王! “养马的秦人,鞭走了周王的八骏!” 天地改易,这世间,已不是周天子的世间! “最后一个百年,撑不过去了吗” 周平王忽然颇为感慨。 七千九百余年 还差几十年,就满八千年了 周的天命,也到此为止了,不会再出现中兴之主,也不会再出现如武王一般的人了。 变革的火焰在列国燃烧起来,连养马的秦人,都能变为天下的霸主了 “圣人象天可天不在了,圣人又怎么从天中得到占卜与答案呢” 惊天动地的大手,抓住九天的风云,东皇太一以一敌五,而程知远也明白了东皇太一的特殊性。 以及天帝级人物的强大性! 这人间,圣人并非顶点! 就像是子,虽然是圣人最上,但曾参能够与仲尼相比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 圣人对于道理的认知,让他们的实力参差不齐,而在圣人之上完全可以如此称呼! 这是世上最强大的一批神人!他们号称天帝! 程知远也看到了打开的鬼门关,而鬼门关大开之后,与人间的联系越发紧密,程知远此时短暂脱离天帝之战,化出一只大手,向鬼门打去! 轰隆! 天地摇晃,天空的黑色太阳都在闪烁,程知远借昊天上帝之力所打出的,这天崩地裂的一击,居然没有让鬼门关收到半点损伤! 倒是高月被震的一击吐血,但是下一瞬间,她猛地回想起什么,这昊天之力中,掺杂着让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她仰起头,努力看向高天,大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浩大,浩然,广而无有边际的昊天啊! “居然是” 高月龇牙咧嘴。 当初的小仙人,他的气息为什么会出现在昊天的身体内 “你到底是谁” 这是高月的疑问,而程知远对于鬼门关的坚固,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你是打不破的!” 鬼伯说话了,声音洪亮且带着告诫! “新的昊天!不管是你,还是我,亦或是列子,天齐!我们都无法毁掉鬼门关!这是炎帝庆甲所铸的,连接阴阳两界的大门,本身就是一个封镇之物!” “在更久远的时代,奈何之王会趁着南华真君打瞌睡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来到这片人间,所以人间也有很多关于奈何之王的故事流传。” “那个时候,人间已经存在鬼门关了,只是那时候的鬼门关,是阴阳界限变得薄弱的地方。是一种代称。” “炎帝庆甲在东海升高了度朔之山,让两位天神驻守,把人间高高抬起,把阴世重重下压,于是阴阳的联系变得遥远,薄弱的地方都被聚集到度朔山前。” “你在撼动鬼门关的时候,就等于在撼动阴阳两界!你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鬼伯看到程知远试图摧毁鬼门关,立刻告诫他,而这次,如果不是天道消失,被不尽天勾撕裂,导致阴阳相吸,试图重归混沌,也不会让鬼门关出现在这世上。 幽冥中人计划了很多,但最大也是最有效的,是他们找到了东皇太一握有“不尽天勾”的证据! “不错!鬼门关即使是天帝也不能击毁!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神、仙、圣、贤、道、真,可以用一己之力,同时撼动阴阳两界!” 天齐神也开口告诫,打神鞭挥舞,震退东皇太一的大手。 而东皇太一哈哈大笑起来。 “诸位!看来都在关心那鬼门关啊!既然如此,倒不如我等暂罢兵戈,同击幽冥” 这话说出口来,下面本就差点死了的高月,顿时是面色悚然! “我只是看这轮黑色的太阳,有些刺眼了,夏桀既然是个死人,又何必再回到人间,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呢” 东皇太一此时居然提出了暂时停手,同灭幽门的建议,而在场足有数位天帝级人物!x 鬼伯的笑声很可怕:“东皇太一,昊天上帝的出现,超出你的预计了吗,你变得吃力起来了!” “看来你也并不是和你自己吹嘘的一样,是人间无敌啊!你也依旧有上限,现在,如果盗跖,太乙再出现,你必败无疑!” 东皇太一:“但他们并没有出现,我只是说了一个提议,这轮太阳会对我立天庭造成阻力,当然,只要你们不想毁灭它,我也无所谓。” “接着打就是了,我东皇太一,作为现在的人间第一高手,必然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昊天上帝如何想” 东皇太一询问程知远。 程知远不回话,只是抬头看向那轮太阳。 “年轻的昊天啊,虽然我刚刚嘲笑了东皇太一,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这轮黑色的太阳,正在逐渐变乱人间的气,众生会开始陷入衰弱,阴阳的通道失去平衡,试图被他摧毁再重塑,这对于大家来说,都没有好处。” 鬼伯说完,再问天齐神道:“不过,大尊者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天齐神道:“与东皇太一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天帝之战半点疏漏都不能有!不过这轮黑色的太阳,确实是碍眼了!” 鬼伯哈哈大笑,而天空的黑色太阳,似乎察觉到诸天帝的怒气正在试图向他这里转移,于是黑色的气息流转,天地都开始随它一道闪烁! “它那覆盖天地的恶气收回来了,是因为我等要对它动手的原因吗” 列子声音平淡,又带着些许失望:“所谓夏桀之日,居然也知惧怕!”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诸夏天子!” “夺天之力,既然如此,我也与各位同,先行击破此日,区区阴鬼,也想染指人间!” 轰隆! 巨大的黑色太阳开始膨胀,天地间的晦暗阴恶之气都被它吸引过来,这是一团不断膨胀,又包含着怨恨与憎恶的火球,是这片人间之上最可怕的东西! 诸天帝级人物依旧敌对,但是在此时,他们却也短暂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那么,天道青火便稍稍放一下吧,各位,这轮太阳,要发威了!” 东皇太一托天而起,那轮漆黑的太阳中,爆发出无数的巨大脸孔,他们哀鸣呼喊,带着恒古以来,曾经在帝庭中出现过的神威! “古老的天神魂魄被夏桀所拘束,夏桀即使化为太阳,也依旧这般残暴啊!” 东皇太一大笑起来,伸手,天地间一切神力,凡在楚国,虽然鬼神退位,但是陆地神宫还在,其中一把宝剑从楚之陆地神宫中飞出,顷刻之间,已入东皇太一手中! 这柄剑是 “九歌之中称颂的那柄宝剑吧!” 鬼伯开口,而东皇太一则是一抹剑锋,其中震世之光惊天彻地,东皇太一道:“昔年越王允常,请说叫剑人为其铸剑,欧冶子遂斩天之精神以铸五剑。” “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鱼肠,四曰胜邪,五曰” “巨阙!” 东皇太一握住巨阙剑! “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 “后来,吴越大战,结怨渐深,越王允常死,勾践继位,与吴国战时,遗失越五剑。” “也正是因为如此,勾践才去亲自铸下越八剑!” “巨阙入楚,为我所得!” 东皇太一猛然挥起巨阙剑! 刹那之间,天地失色,万法寂灭,巨阙剑气贯穹霄而彻四地,夏桀所化的太阳受了一剑,顿时剧烈震荡起来! 万象紊乱,而东皇太一之前一直没有拿出巨阙剑,此时诸天帝见到此况,大为忌惮,而东皇太一则再是大笑! “各位,这便怕了” 东皇太一道:“巨阙乃天之精神所铸,而如今,我便是天!” “我乃天庭之主,自然用得这巨阙剑!” 东皇太一剑开上天,而夏桀之日则熊熊暴动! “既已降世,还敢自诩为天在我的时代,诸神都为我所奴役,汝等号称九天主宰,却也只能在后面,动用那些下作手段!” “东皇太一!我记得你!” 太阳中传来震世的声音! “天齐神昊天你,不是昊天” 漆黑的太阳中,那沉闷而恐怖的声音,在感觉到程知远的气息时,略微迟疑了。 “昊天,背叛了我们!我们本是祭祀你的孔甲背弃了祖先,而去祭祀天帝,但是天帝,却让我们灭亡!” “你是谁!” 漆黑的太阳在发问,程知远的精神在说话,在谈论,但是昊天上帝的躯壳,却十分沉默。 于是程知远也沉默了。 “你们,都要死人间万物,枯朽凋零,天庭更是无妄之谈!” “连神荼郁垒都死了” 天齐神道:“那不过是两个天神,而我等,乃是天帝!” “炎帝庆甲能让你不敢跨越两界,难道我等就不行吗” “夏桀!死人就乖乖待在下面!你当年死的时候,天下四方,可没有人哀悼你!” 天齐神的嘲笑,彻底激怒了这位古老的天子! 太阳中伸出一只大手,而天齐神,猛然挥起打神鞭! 轰隆! 以这一鞭为开端,诸天帝调转锋芒,在这时候不约而同的动手,要先把这碍眼的漆黑太阳给磨灭殆尽! 鬼门关中,有光芒震荡,冲天的幽冥之气从中爆发,一位老人率先从中走出,带着一柄染血的大弓! 杜伯! “今日,阴阳贯通,不再分开,高月,做得好。” 在杜伯的身边,孟尝君出现了。 “虞霜,姜魁,芈八子,这些逃入人间的家伙,也要受到惩处。” 黄泉的水开始渗入人间,程知远低下头去,而此时,东皇太一开始提醒! “新的昊天,不要在意鬼门关,只要抹掉夏桀,阴阳不破自分!” “过分在意众生的生死,反而不去计较天地的存亡,这,可并非是一个合格的神灵啊!” 然而东皇太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鬼门关中,渐生变故。 漆黑的太阳照耀,鬼气爆发,天空中出现十七个巨大的黑色人影! 浩瀚的气息,使天地翻覆! 诸天帝为之巨震!div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夫子的手,昊天的剑 有夏一代,传十四朝,十七帝,虽然十七帝中亦有傀儡,但如今,鬼门一召,除去夏桀之外的,十六位夏代鬼帝,十七道巨大黑影,齐齐威临人间! 浩大的力量,汹涌澎湃,天都要崩裂,沉重下来,夏帝们,已经完全沦为幽冥的模样,而其中最大的一尊,托天踏地,使程知远心中一阵悸动! 圣皇启?! 这十七个鬼帝俱无面目,仿佛是人间最大的憎恶化成,但是程知远却不明白,夏桀的力量虽然强大,加上化鬼与那亡丧之日合一,哪怕有奈何之王的加持,那也不应该能把夏启也拖入鬼帝的行列啊 启的强大,程知远在做山神时候,在百骸幻境之中,有过深深的体会。 程知远的身上,还留着夏启的邀请,那是还未曾前去的,梦里的中原。 当真是恍如隔世 不,错了,确实是已经隔了万古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鬼伯,解释一下” 列子向鬼伯询问,而鬼伯也是龇牙咧嘴,心道我也不是百科全书。 这种变化,连他也揣测不清楚。 “或许是用十七夏帝的尸体变化的鬼帝,也或许是十七夏帝的魂魄夏桀所化这轮黑日,已经在黄泉照耀了很久,夏桀本身就有问题,这个观点我是一直保持的” “不过这些诸夏天子,在死后复生又被操纵,被变成这副荒诞恢诡的可怜、可怕、可惧、可憎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啊” 鬼伯虽然博学,且身为蒿里鬼国之主,不奉黄泉之命,故而能在这里和黄泉对抗,但即使是他,也不明白这十七夏帝的构成与根源,连他也看不穿,其他天帝级人物,便更看不穿了。 “本事不大,到头来,还是要借助前代人的力量!” 天齐神重重冷哼一声! “夏桀啊,你终究是长不大的孩子!” 东皇太一更是放生大笑! “黄泉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汝较为碍眼,但这般手段,着实有趣!死者回魂,化为鬼帝,却不知这种变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阴阳的界限,是你想跨过去,就能跨过去的吗!天真啊!” 东皇太一挥起巨阙剑,那十七黑影中,有一位悍然动手! 剑锋与那巨大的鬼帝交战,而鬼帝挥手,一片水气落下,遮天蔽日,随后,便是漫天火光! 幽冥鬼火,焚烧天宇! “这位是” “酒水掀天,化火焚城,是夏后少康!” 列子注意到那些水气是酒,但却已经不是人间的样子,而东皇太一也兴奋起来,笑道:“少康乃是夏代鼎鼎有名的天子,倒也配得上与我交手!” 但巨阙挥舞起来,未曾与少康交手几次,边上便有一位鬼帝化出长矛,身披重甲,将东皇太一从天上横扫出去! 这一击,比起少康的拳头来说,更为可怕! “夏后杼!” 披坚执锐,始于夏杼! “父子同来?有意思!” 东皇太一站定身形,巨阙再舞,以一敌二,两大鬼帝与东皇太一战至高天,而另外几方,诸位天帝级人物,同时遭到各路鬼帝的围杀! 夏桀怨恨与狂妄的声音,响彻乾坤之上! 天帝? 何足道哉! 夏十七帝,皆化为鬼灵,这般强大的力量,即使是诸天帝,也不能对付! 天帝级人物才几个,鬼帝却有十七个! 那轮黑日也算是一位帝君,夏桀本身就是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黑影! 程知远在与一位鬼帝交战,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而没有了恐惧,抵达了“勇者无惧”的境界之后,程知远可以敏锐的观察到敌人动作中的破绽,以及对方的心气浮动。 即使是鬼帝,也有属于自己的“精气神明”! 凡魂魄者,依托存世便一定有精气神明存在,没有精气神明的存在,人便会死,魂魄也会魂飞魄散。 而因为程知远现在是“昊天上帝”的模样,所以特别遇到了照顾! 有五位鬼帝,攻向程知远! 有一位鬼帝化四条恶龙,有一位鬼帝持巨斧劈来。 “天帝赐龙,夏后孔甲;四方来服,夏后泄。” 这两位鬼帝容易辨认,程知远化出两只惊天大掌,昊天上帝的力量爆发下来,苍天之野似乎都在被呼唤震动! 天空摇晃!黑日也在颤抖! 天震! 身为天帝之主的昊天,有挪动天道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神人主天”的最高境界! 但是还没有完! 天地之间,浩然升起极大风雨! 程知远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用昊天的身体,真的可以呼来仙道的风雨,那腥风血雨出现,而这个标志性的东西一显化,天齐神,东皇太一,列子,鬼伯,全都齐齐一震! “腥风血雨!原来你是!” 天齐神大吼一声,极为诧异,更是完全想不明白。 东皇太一更是愣了半响,随后发出了极大的嘲笑! “主管天礼的昊天上帝,死守洛阳的守尸鬼啊!居然会被一个掀翻天礼的小子,变成了新的‘昊天’!这世上连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都会出现,又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呢!” “难道,这也是我不尽天勾的影响吗!原来是你啊!抢走了天平简牍,坏了我立天庭计划的人,这天下,原来还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只是你居然化为昊天,这天下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太荒诞了! 不止是一位天帝级人物如此想! 新的昊天出现时,没有人能看破这位昊天究竟是谁,但此时程知远化出大风雨界,那腥风血雨一出,这世上谁还不认识,这杀气冲天,道气震世的风雨剑界呢! “程夫子,有缘了!” 列子失笑,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位仙人,是一位大道同门,化为了昊天! 那另外三位鬼帝同样被纳入风雨界中,八方风云倒卷,程知远挥动手掌,整个世间万象的精气神明,都在当中汇聚! “盖元气之广大,视目及之苍苍!”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天地万物都在掌握,昊天的力量不再衰弱,在东皇太一撕裂天道,在程知远用天平简牍,短暂替代昊天之身的这段时间内,昊天上帝的力量,在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正在恢复过来! 天道衰,则昊天衰,天道崩,则昊天濒死,但只要天道一正,则昊天立刻恢复原本,天地之广大,万物之元气,世间之秩序 程知远动用昊天之力,化无尽风雨,一掌打在一位鬼帝的头颅上! 轰隆! 这位鬼帝当场炸开,头颅粉碎,而浩瀚的鬼气咆哮而出,却被仙道法气尽数拘下! 仙人可以噬鬼而成长!同样,鬼亦可以噬仙! 这尊鬼帝的气息被程知远拿走! “也有强有弱,这位并非天帝级人物,而是差了一线,在这整个阳世元气的一击下,自然没有半点反抗之力阴阳融合,重化混沌,不能承负则死。” 但就是乘着这个空隙,孔甲的四条恶龙猛然咬住程知远的昊天之身,而四大鬼帝一拥而上,却是猛扑上去,试图把昊天之身啃噬殆尽! 天地之元气,广袤而无穷尽,然而鬼帝之身,在吞噬天地之元气的同时,也在试图吞噬仙道法气,妄图壮大自身! “这便是诸夏天子!这般面目,沦为无知鬼物,遭后辈驱使,何等可憎!” 天齐神的声音震怒不已,而夏桀的声音也从高天上愤怒的传下! “这都是你们逼的!” “诸天帝啊,你们现在,又在这里装模作样,可怜谁人呢!这人间变得这般残破,我等诸夏天子沦为无知鬼物,商汤灭夏,周发殷商,大妖乱世,仙鬼大战这些,难道不都是你们的手笔吗!” “九天主宰,何必假惺惺的,在这里可怜我等呢?我等如今,只是复仇的怨魂,是别离人间上万年的无家野狗,你们鸠占鹊巢,占得可还束缚?连这天道大义,都在帮你们啊!” “诸夏亡,早已亡了!天子亡,夏灭,帝降,天帝就是世间最大的妖孽!” “东皇太一,天齐神,你们看好了,昊天是如何,被我等复仇的尖牙利齿,撕扯的千疮百孔,然后吞食殆尽看好了!看” 夏桀的声音没有持续下去。 因为此时此刻,一道剑啸莫名从虚无之中升起,西天有一道剑气横亘于世,于是九野鸣颤,八荒震荡! “昊天上帝”手中,多出了一把“剑”! 天钟与天鼓开始震荡,这让东皇太一都愕然,他看向庐山的放向,天之道火依旧存在,而天道也没有恢复! 这天礼的力量,从何而来?! 一只惊天大手拨开云雾,剑光随之斩落,而那柄剑并非“征诛”。 剑的模样变了,这柄剑,不是穆王三剑中的任何一柄,不是征诛,也不是尚未显化的威厌和锟铻。 征诛是讨伐厮杀之剑,威厌是镇服四方之剑,锟铻是君临天下之剑。 那都是以人胜世、夺天之剑。 这柄剑,乃是昊天上帝之剑,号曰——“天佑下民”! 程知远在这一瞬间,似乎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天子剑的威严,但是这柄剑与天子剑不相伯仲,或者说,在等级上而不说破坏力,可能还要高出半点。 这是一柄祭祀之剑,也是一柄天帝之剑,这不是凡人能拿得起的剑,东皇太一拿到了巨阙,但巨阙并不是他本来的宝剑,而是欧冶子斩天之精神所锻造的。 程知远几乎感觉不到这柄剑的存在,昊天上帝,自从周平王之后,似乎这柄剑已经数千年没有出现过了。 淡淡的,又有些虚无感,就像是什么也没握住。 但这柄剑确确实实,存在于这里。 在“昊天上帝”的手中! 鬼帝孔甲驾龙击来,程知远舞起这柄昊天帝剑! 这一瞬间,似乎入眼之中的,尽皆是万世星辰! 仅仅是一剑,天帝级的剑,让程知远短暂感悟,或者说,体验到了“天子剑”级别的威严! 不,还差一丝。 威严是威严,但刺激到程知远的精神中,那是开启了诸侯剑第三境! 浑浑噩噩,又似明非明。 诸侯剑第三境——列在帝庭! “上帝甚蹈,无自瘵焉!” 剑锋如山,倒卷四界,夏后孔甲中剑,这一击昊天帝剑,将这位盖世鬼帝从头至足,斩成两截! 四龙分尸,夏后泄执斧钺击来,与程知远酣战十余回,天下风云怒卷,鬼帝真身横扫千里江河,天帝威严下放六合厄土,而剩下的两大鬼帝,夏帝芒执着玄圭击来,夏仲康以鬼爪撕下,五大鬼帝被斩其二,三大鬼帝合力,势必要把昊天斩杀在此! 而夏桀所化的太阳,也从高天隆隆坠下! 鬼气笼罩,试图冲击大风雨界,而腥风血雨倒转,程知远所接管的“昊天上帝”之身,已逐渐不再是温和的士人模样,反而逐渐,开始像是一尊主管兵杀之事的战神! 围绕庐山,一位天帝,三大鬼帝,开始进行拉锯战,且战且走,楚国的大地江水被犁的天翻地覆,如怒龙卷起山洪,剑锋所过之处,天云骤忽洞开;斧钺玄圭所击之处,地裂尘埃如海! 列子与两大鬼帝战,夏槐,夏不降,这同样是两大夏代的强大帝王,携带着惊天动地的鬼气,可与真正的天帝级人物交锋! 而鬼伯对付的夏相,夏胤甲则就弱了很多,其中夏相被鬼伯一爪穿了脑袋,鬼气爆开,尽数被鬼伯所吞噬,以壮大蒿里鬼国! 也是同时,夏后皋被天齐神一击打烂了形体,浩瀚的鬼帝之力无法聚集,在打神鞭下尽被碾为尘埃! “夏桀!你所谓的天帝级人物,就只有这种水准?那今日,你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 天齐神吼天而起,万丈真身直接挥动打神鞭,向那漆黑的太阳一鞭抽了过去! 当! 一只大手抓住了天齐神! 圣皇启! 天齐神眼前顿时一花,一道浩瀚伟力将他震的横飞出去,万丈真身践灭高山大岳,而圣皇启的鬼影,大步踏来! 那是足以盖压天帝的力量! “不可能,这股力量,不弱于当年,难道是真的夏后启?!”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天帝渐落 楚国化为战场,万里山河都被倾覆,圣皇启的黑影开始镇压天齐神,而身为天帝的天齐神,却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开始节节败退! 打神鞭剧烈震颤,抽的动世间万象,打得动天帝的顶上神光,挥得裂仙人的浩瀚风雨,劈得了鬼妖的周身厄难,然而圣皇启不同,这一鞭砸下去,却是半点涟漪也不起,反而对方一指打来,天齐神眉心顿时炸出血洞! 天帝血洒向人间! “你是什么东西!” 天齐神的劣势,让众人亦是无比惊骇,鬼伯更是吃惊不已,作为和天齐神常年搭档的盖世人物,身为蒿里鬼国之主,鬼伯对于天齐的本领,那是再了解不过了! 即使是面对东皇太一,也没有落到如此颓势,但面对这个所谓的“圣皇”时 “大尊者,我来助你!” 蓬蒿飞舞,阴风浩大,一记泼天巨大的鬼爪砸下,两阴交感,混合厮杀,圣皇启猛然挥起臂膀,抬手就是凌空一掌镇向鬼伯! 天! 鬼伯眼中以及脑海中,全都是这一个浩大的天字,宛如天命强压下来不可抵抗,鬼伯中了一掌,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精气神明都差点要归散于天地间! “夏之天矩!” 鬼伯大惊失色,这一招,他身为蒿里鬼国之主,作为天齐神的近似体,在降临人间之后孕育出的反面对应之神,他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夏的时期,但是天齐神经历过! 天齐神那时候,还是九天主宰之一,自然见过夏之天矩! 矩者,古从巨也,矢为侧,其意为“包罗世间万象”! 所谓天矩! 定于阴阳,立于天下,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天是一个大圆,不可撼动,包罗万象,大地亦在其‘中央’! 这一下,就像是被打入一个古老的天圆地方的世界,鬼伯连忙凝聚精气神明,从这种恍惚状态清醒过来,同时惊骇震肃,而夏朝天道的出现,同样震骇了所有人! “这怎么可能现在都已经是周代了,是末年了,是礼崩乐坏的时候了夏之天矩,这是什么时候的天道了!怎么可能还有残余!” “圣皇启这个鬼帝,不会是真货吧?” 北落师门心中揣测,极其忌惮,而庚桑楚正在准备,想办法勾引元始天道降临,哪怕只是降临一点点,也能把这世间已经混乱的秩序,给稍稍稳定下来。 当然,这等于是引虎入屋,以杀群狼,危险自然是更危险,但是如果不引虎,或许连苟延残喘的时间都没了。 讲道理,元始天道应该下降于统一天下之人的身体内,庚桑楚知道,现在绝不是让元始天道下降的好时机,但是眼看庐山大战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与预想,此时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么就真的什么都不必做了。 在这种级别,在天帝级人物的大战下,天象仙人,十二重楼的大修士,哪怕是圣人中的主圣,在其中,也弱小无比,犹如雄鹰遇见家雀。 只有“子”才能在其中,稳住身形,不被这般狂风巨浪吞没,但是即使是子,也要看是什么人如仲尼,墨翟,杨朱,列子这种级别,或者再退一步,曾参也是有资格加入这场战斗的,只是,居于最末,比起鬼伯,还要差了一些。 但至少,如果曾子出现在此,那必然能与一位较弱的鬼帝相战,这是毫无悬念的,加上随侯珠,以一敌二,应该可以。 夏桀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嘲笑,齐国二尊者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堂堂天帝,鬼伯,也不过就是这种水准? “这,就是天帝?” 夏桀的声音笑的开心,猖狂至极! “没有什么好笑的,你夏代十六个先帝,都被你弄成了鬼帝模样,生不生,死不死,沦为傀儡,也不过就是输了你这先祖‘启’的一阵而已,且不去看看,你那其他的先祖,死的多么凄凉吗!” 天齐神虽然咳血,但是嘴上功夫却不输,强有力的反击让夏桀暴怒:“所谓天帝,也不过就是人王手中玩物而已!便是九大主宰齐在此间,又能如何?” “你们比过去强大了吧?那几个逝去的主宰,他们被你们分食了吧?就是这样,你们还敌不过圣皇!所谓天帝,原来是这般孱弱的东西!” “天齐!你也就只能再多说点场面话了!因为你,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在夏桀的策动下,夏启向着天齐神大步踏去! 那盖压“天帝”的力量! 这就是曾经的“人王”! 天齐神不断咳血,圣皇启步步紧逼,而此时列子发问了: “夏桀,启的强大,甘之战曾震颤世间,你区区一个末代妖孽,有什么本事,拘留他的魂魄化为鬼帝操纵?” “你,或者说这个启,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桀反问:“堂堂列子,也会害怕吗?” “是了!你是仙人列御寇!列子之道,在于视‘贪天之功’!” 夏桀的声音带着嘲讽与疯笑,列子则是道:“你不说,不也正是怕了吗?” “难道你害怕天齐神,突然找到这个‘启’的弱点?人称夏桀肆意妄为,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死过一次,然后便处处提心吊胆,以狂暴怨恨,残忍憎恶来掩饰自己卑微懦弱的胆小鬼而已!” 夏桀震怒! “列御寇!” 随着大声的呼喊,有鬼帝杀来! 那是一尊高大的鬼帝,浑身上下散发着颓废与衰弱的气息,然而他出手却极其威严,镇压天地莫有不敢臣服者! 这一击惊天动地,列子不得已而退却,再度被另外两大鬼帝,也就是夏槐,夏不降拖住。 这个鬼帝,是“太康”! 鬼门关震荡,越来越多的鬼气从幽冥来到人间,鬼侠开始在世间行动起来,北落师门从庚桑楚的附近离开。 “天大将军!” 轩辕十四试图叫住对方,但是没有成功。 “不需要他,我们也可以召下元始天道!” 庚桑楚道:“天大将军要去阻挡更为厉害的家伙们鬼门关遏制不住,此时看来,诸天帝可能皆有丧亡之危!” 这并非虚言,因为列子身边,夏槐,夏不降,也是两位可与真正天帝人物交手的盖世鬼帝,绝不是夏相,夏胤甲那种差了许多的水货,列子虽然发问夏桀,但他也必须要与两大鬼帝且战且走,而鬼伯与天齐神,以二敌一,仍旧被启所压制! 东皇太一同样陷入数位鬼帝的围攻之中,以少康为首,数位强大的夏代天子,以凌厉的攻势,势必要击破东皇太一,取得庐山青中,夏商周之人都曾经祭祀过的,向天祈求回应,希望驱逐灾难,他们认为,这种灾难,是天帝降下的,是预示着统治者没有德行。 尤其是商朝一代,最重祭祀鬼神之说!而这一切祭祀鬼神的行为,皆始于夏后芒! 两大鬼帝被击开,而这时候,一直没有动手的太康,向程知远飞去! 巨大的鬼影,一掌带着衰亡生灭之力,即使是天帝级人物的精气神明,在这可怕的衰亡之威下也化为沧海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晃晃,几乎随时都会翻倒溺亡! “新的昊天?” “看看这个人间!” 夏桀的声音肆意张狂! “你们今天,任何人都走不出这个庐山,鬼道已经来到人间,阴阳合一之后,大乱始生始灭,错落不休,闪烁无停!” “生者亡命,死者还阳!阴阳平衡,天地重返混沌!” 夏桀肆意咆哮,而随着他的咆哮,鬼门关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狂笑声! 孟尝君飞上天穹,试图离开,却被北落师门阻拦,而孟尝君看到北落师门,大声笑了起来:“我在人间时,受够了逃窜悲哀,我去列国,要么被擒拿,要么被忌惮,直至如今我终于解脱,重回幽冥,也拿回了我的力量!” “你就是天大将军!今日便杀了你,吞了你的仙法,以庆我重回人间!” 鬼火与风雨交错,虎啸与人吼同起! 但天崩地裂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五位天帝级人物被拖在这里,不能离开,连号称人间无敌的东皇太一也难以离去,这时候,鬼门关中,在杜伯离开之后,一只巨大的手掌伸了出来,无形的气在汇聚,两尊巨大鬼神,降临人间! 威严盖世! 大厉之鬼! 《左传·成公十年》:“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 这是一尊天帝级的厉鬼,与杜伯同级! “我曾吃神荼!” 大厉的声音,传荡天下,万世无不骇然! 而另外一人穿着黑袍,此时道:“我乃水亡伤,我曾吞郁垒。” 这个名讳没有人听说过,但是依旧传荡天下,而此时,在整理孔子遗物的叔仲会,手猛地抖了一下! “这个名字是” 老道人荣声期和叔仲会在一起,此时荣声期道:“我记得,仲尼生前,和我讲了一个故事,他在陈国遭到困厄的时候,在旅馆中弹琴唱歌,夜里忽然有一个人,身长九尺多,穿着黑衣服,戴着高帽子,大声怒叱,声音惊动了仲尼身边的人” “子贡走上前去,问他你是什么人,这人便提起子贡把他挟在腋下,于是子路就把他拉了出来,和他在院子中打起来了” “后来子路差点输了,是仲尼让子路伸手,扒开他的伤口,于是见到,那是一条大鳀鱼” “水亡伤幽冥巨鱼!” 第六百六十章 人间大乱 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两尊天帝级的恶鬼出现,而在场的天帝级人物,却没有办法空出手来对付。 加上杜伯,三位天帝级恶鬼,如此幽门黄泉的最高战力,终于逐渐显化在人间之中。 “这世上还有两位天帝级人物,剩下的一个,便要看看诸子能不能对付了。” 荣声期对叔仲会惋惜道:“若仲尼仍在,事必不至此,如今天礼最后的守道人也走了,鬼门大震,东皇放手,礼崩乐坏终于达到了极致。” “于是,天下便有了大厄难了。” 叔仲会神色黯淡。 现在已经不应该是列国争斗的时候了。 世上还有两位天帝级的盖世人物,盗跖与太乙,但这两人却迟迟不出现,而如今,难道要放任三鬼屠戮人间,祸害阴阳吗? “谁来相助,谁可相助?” 没有人知道谁可以来帮助,这人间的强者很多很多,但他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敌人。 大厉动了,他率先从庐山离开,而水亡伤则是感觉了一下,随后露出了哀伤的情绪。 “可惜,仲尼,子路,皆已死了!我所忌惮者,已不在这个世上!” 水亡伤伸手,山川震动,而有雾霾古气开始从中弥漫升腾! 大地在移动,江河试图跃起,水亡伤对那些山川江河呼喊起来:“古老的真人们,我要借用你们所护佑的山河。” “真人不可能会相助你。” 鬼伯呼喊:“这是人间的山川!我尚且借不到,何况你等真正存续于黄泉之辈?” 水亡伤哈哈一笑! “这可未必!” 这只幽冥巨鱼搅动江河雪浪,众所周知,圣人也只能起三江之水,而此时,水亡伤道: “古之真人,变乱山川,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于自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通。” “莫死莫生,莫虚莫盈,玄之又玄,幽摊万类,不见形态。” 水亡伤伸手,四面八方,江河震动! 浪花震击,直入千里涵空;水龙咆哮,卷尽楚尘万里! 鬼伯大吃一惊,又逢鬼帝杀来,他不得不再度退走,虽然之前连杀两个水货,但圣皇启出手,若稍有不慎,顿时便会被打成重伤! “古来真人之法,要意在于更替山川,大地真人不过是一些循规蹈矩的天地精神罢了,圣人死后化为真人,也会失去自己的智慧,对于他们来说,放弃自己的小智慧,融入到天地这浩瀚无垠的大智慧之 中,才是他们希冀与向往的。” 水亡伤道出真人从来不参与世间变化的真相,也道出为什么,连仲尼这般的,不世出的圣人,都不能保留精神化为真人。 因为化为真人,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小道与修行伴随至今的自我智慧。 天地的大智慧将代替小智慧,大我代替小我,以至于他们在观察天地的时间尺度上,已经和人间众生相去甚远。 水亡伤本相乃幽冥巨鱼,本来就可以调动江河之威,真人们见他,便仿若见江河自动,在真人眼中,他便是山川自然本身。 “那不过就是一些游荡失魂的精气神明而已,所以,人世间也有真人传法,只要精气神明合道自然……” 这种说法,让人想到了一个人。 尤其是秦国,秦王同样听到来自庐山的声音,他严刑拷打太子申生,用太阿剑不断撕裂他的鬼体,而太子申生狂笑着给出答案。 山圣王阐,就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精气神明,与东昆仑化为一起,故而才能调动山川之力,甚至鸠占鹊巢栖居华山! 对付他的这种变化,也有办法,即打落他的精气神明,只要他与山川相异,他便不能调动山川之力。 于是,一言之下可移山倒海的真人之法,也就失效了。 泼天盖世的力量被水亡伤搬动,真人之法对于世间来说绝对是大祸患,移山搬海,变乱山川,不仅会改变水脉行向,更会让地气暴动! “他要水淹楚国!” 轩辕十四面色剧变,这场斗争已经完全失控,已经没有天帝级人物出现来阻止他了! 即使各位天帝级人物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来的,但现在,他们确确实实,在和幽门厮杀! “若不是东皇太一与天齐神斗争过分,放任高月召唤出那轮黑日,使得夏桀复苏,如今哪里有这般祸事!” “世之变,变于鬼门大开,但始变东皇!” 庚桑楚开始向天空献祭,元始天道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很难被捕捉。 “元始者,天地初开之一气,是万物之本,是一切之根,元始天道,古时下降,化为混沌氏……” 混沌氏,阴阳两间人物俱无矣,往世来世俱灭矣,是为混沌。 混沌氏,状如天盘,万物光华聚于一处……是往世雷书的来源,更是五十二仙人中,人间世的本来面目。 庚桑楚曾经说过,他是为楚,也是为秦,更是为天下所谋划! 要让那个统一天下的天子,成为新的,元始天道的载体,更要试图让已经空悬而没有归位,不知在各方的“人间世”回来! 庚桑楚掌握着呼唤元始天道的方法,但现在时机是很不正确,更不成熟的。 然而天下,等不及了。 “即使是不完整的混沌氏!” 庚桑楚咬牙道:“南海的大帝叫做倏,北海的大帝叫做忽,只要能造化其中一个,哪怕是一点点的力量,元始天道的威严,也足以摧毁夏桀!” “人间若毁,则元始天道永远不能降临了!” —— 一只巨大的恶鬼横扫人间,水亡伤尚且还在庐山发水,但是大厉已经掠过浩瀚楚地! 此时,已近吴越之方! 两道神光冲天,一男一女,正在齐楚前线的湘君,湘夫人,在此时发现了这个闯入者! 更远方,云海八神中,月主莱山,兵主蚩尤神同时出现! 然而大厉狂笑一声,先行打向湘君! “两天子?久仰大名了!” 湘君,湘夫人,在楚国还有其他神号,称谓为“两天子”! 传闻湘君夫妇是舜帝精神于苍梧所化,故而世人尊称为天子之号。 然而这一切传说,在大厉之鬼前并不适用! “若你们真是舜帝精神所化,那么吃了你们,我的力量便会更加壮大!” “在夏桀的影响下,还能保留完整神力,汝等也并非寻常鬼神啊!” 大厉挥手,天地之间阴风震荡,山岳瘫软,楚国士兵仓皇逃窜,而在前线与齐国交战的楚国将领,在此时,忽然感觉到不能呼吸! 他们眼中的世界,开始模糊起来! 大厉狂笑一声,突然张开大嘴! 两天子赫然变色,向大厉杀去! “住手!” “啊……!” 楚将屈平掐住自己的喉咙,而他的精气神明迅速流逝,看到这一切的另外一位楚将,胜公玄,眼睁睁看着屈平化为一具白骨! 咚! 白骨跌在地上,粉碎折断,而四周不断有人血肉消亡,开始化为骸骨! 野地无鸡鸣,千里尽荒骨! 胜公玄脸色剧变,骇然欲死!驾起马匹就逃,但楚马矮小,速度不快,没有多远,他身边有人突然化为白骨跌落,而他再惊之下,慌乱异常,一头从马背上摔下! “住手!快跑,快撤!” 胜公玄感觉到有人拉他,猛地抬头,看到的竟然是阳陵君庄辛! “庄辛大人!” 他心神剧震,几乎哭喊出来,堂堂八尺大汉,却抖如筛糠,庄辛猛拍他的后背:“我算是赶上了,你们快跑,不要在这里逗留!” “你们精气神明本就不强,在这种圣人以上的争斗中,犹如无根浮萍,心胆俱丧之下,你们更是无法抵抗那只恶鬼!交给两天子!” 轰! 但就在这时候,天穹上,两天子已然落入下风,湘夫人抬首,却被大厉抓住,一刹那之后,鬼神气息尽散,化为血水从天空洒落! 众神震怖! “确实是有舜帝的精神在内,但这也太少了,是信仰神啊……依托苍梧帝陵,受人祭祀而化在湘水的神明……确实是比起鬼神来说,高了那么半点。” 大厉将湘夫人的气息吞食殆尽,而湘君也气息衰弱,此时月主,蚩尤神来援助,大厉看到蚩尤神,恍惚一下,随后放声大笑。 “我还以为是真的蚩尤复生,原来是个受人祭祀的空壳子。” “你吓唬谁呢。” 大厉的身躯变大,万丈鬼体横亘天地之间! “我这般大小,也不弱于天齐神吧!” 大厉狂笑,与三神战,然而三位神灵远不如天帝级人物,很快,月山炸开,月主遭到重创,而蚩尤神被击穿精气神明,险些丧亡当场! “若天帝在此,岂能容你这般屠戮苍生!” 湘君气息摇摇欲坠,被大厉镇压! “可惜啊,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湘君被捉住,直接被大厉撕碎在天穹上! 一切精气神明,尽被大厉吞噬而下! “哈!” “所谓两天子,不过尔尔!舜帝的一点残余精神,也敢自称天子?!” “简直与蝼蚁无异,就算是在圣人之中,也说不上强大吧!” 大厉看向下方,靠近的,蝼蚁般的人都已经死亡殆尽,而却唯有一个老人依旧存活。 “嗯?楚国的圣贤?” 大厉狞笑起来,楚之圣贤,精气神明强大,所以在自己的影响下,只是老了些许,并没有化为白骨。 这样的猎物,值得他亲自动手。 “圣人,死之将至,有什么话想说吗?” 庄辛疲惫不堪,他的精气神明也被夺取了很多,此时看向这个巨大的恶鬼,又亲眼目睹了两天子之死,这位楚国封君,心中已经满是绝望。 这是春秋时代,出现过的巨大恶鬼啊…… 到底是那时候,他已经如此强大,还是说,他在这数千年之内,逐渐变强的呢? 庄辛惨笑起来。 “看来圣人是没有遗言了,也好,省去我不少时间,这千里大地之外,下个千里的生灵,我还未曾血洗。” “圣人,回家了。” 这个所谓的家,正是黄泉啊。 生与死相对,生者来前,真的是从黄泉来的吗? 庄辛绝不是这样认为的,生乃天地之气所造化,但死却要去往黄泉,这是什么道理呢?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黄泉,早已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那已经不是万物重回元气之地,而是沦为了恶鬼的食粮。 “如果道尊有眼,哪怕是地劫,荧惑也好……六道尊,求求你们了……下界吧!” 庄辛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具白骨跪坐在地。 “圣人的精气神明……好吃!这些国君,圣贤,该死,都该死啊……人间死了这么多人,都是拜你们所赐。” 大厉眺望楚地:“先从楚国开始吧!月主,蚩尤神,齐国暂且先留着,好东西,要最后吃。” “就像是鲜美的鱼羹。” 巨大的鬼物向楚国第二片千里大地移动过去,而天下间的圣人们,已经坐不住了。 如果仅仅是两位天帝级人物的话……还是有可能击败的。 即使再多一个杜伯,三个……拼命,也不是不行。 四象天宫中,荀子询问邹衍等诸子。 “可有舍生取义之志?” 环渊道:“这是儒家的道理,我向来不喜。” 众仁欲言。 环渊再道:“可今日,听着颇为顺耳了。” 诸子纷纷站了起来。 而在此时,楚国的天空上,出现了一柄剑。 大厉猛然挥舞手臂,横击天宇,然而那一柄剑落下,光华如电,震荡不止,天地间万象璀璨,大厉嚎啕一声,却是一条手臂被直接斩断! 那天空上,一剑客左持琅邪,右提巨指,那惊天动地的鬼掌被一剑削去,鬼气崩开,化为元气重归天地! 越王勾践! “大厉,当年杀你子孙的是晋君,今日你却在这里屠戮楚人?当年你还斥责他杀人不义,要告罪于帝,怎么样,奈何之王,没有接你的告状,所以你失心疯了吗?” 越王的话语间满是嘲笑,而大厉面色愈发狰狞起来。 “老剑客,你还没入土么,黄泉等你的魂魄,可是苦苦等了好久……” “只凭你的本事,仗着奇袭的伎俩,砍了我一只手臂,然而我乃世间恶鬼,断臂重生,小道而已。” “你,不足以与天帝人物争锋,差了一线。” 勾践指着大厉。 “不说废话,与我一战。你若赢不了我,那就留下命来!” 第六百六十一章 侠祖、女妖 楚国,除去勾践在与大厉纠缠,水亡伤这里已经掀起千江百河之波,浩荡的沧浪涌动起来,楚国大地,千里河山已经化为一片泽国! “反正也已经没有多少凡人居住,楚国与秦国、赵国、齐国同时开战,上次的动乱,让楚国的民众迁移了许多吧?” 水亡伤的声音盖压震天的波涛:“我还是手下留情的!” 轩辕十四带着庚桑楚逃跑,而庚桑楚仍旧在尝试呼唤元始天道,轩辕十四面色剧变,怒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什么南北海的大帝,你献祭个头啊,把命搭上也不一定能成!你没有天子命格,明的没有,隐的也没有!要怎么召唤他们啊!” 庚桑楚剧烈喘息,而大水冲塌山陵,连绵的群山开始崩塌,庐山之中传来剑啸,天下剑宗的光辉,从中剧烈透出! “已经过了!士可杀不可辱!” 数道剑光腾天而起,为首的数个,几乎都列在圣人境!而后面即使是稍弱的,也是渡过了庐山青火炙烤的盖代人物,距离圣人也只差一步! 天下剑宗! 水亡伤哈哈大笑:“区区圣人!” 是的,在天帝级人物面前,即使是圣人第三等的主圣,也远不是天帝级人物的对手,只有子才能争锋! 他的黑袍一转,当中一道浩瀚剑光,直压庐山而去! 嗡! 那柄沧海之剑被击破,庐山之中,有人走出,剑啸鸣颤! “威势不弱,但是比起越王那一剑,差多了,你既不擅剑,又何必要以彼之短,攻我等之长呢?” “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天下第五!赵渊! 天下第十四,姒微明! 天下第二十七,张离! 天下第四十九,舒鲧! 这一次出战的,已经不止二十六位! 有一人站在赵渊之前,上次越王出剑,他没有迎天而上,是因为觉得,那一剑,他还有差距,迎之必败,而败则心气大落,于日后比试不利,故而没有出剑。 这人身高九尺,巍峨雄壮,着麻衣紫衫! 天下第三! 剑气流转,气息磅礴,世间却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了。 “岁月无情,庐山枯坐,这一坐,便是许多千年沧海桑田,鬼门大开,连昔年与子路争斗的鱼精,都出来了。” 水亡伤眯起眼睛,他并不认识这个剑客。 但他可以感觉到,这个剑客的实力极强! “好强,真的好强,可以与天帝级人物争锋了,看来,上次听闻,越王一剑击垮了庐山,本以为天下第五这等人物,已经不足与我等相顾盼,但没想到,庐山之中,还藏着一位不下于勾践的大剑客啊。” “你是谁,天下第三,世人已经不记得这个位置上的名字了。” 天下第三道:“古剑蒙尘,数千年光阴,白驹过隙,不记得,实在是太正常了。我曾侍鲁” 水亡伤一惊,突然道:“你是卞庄?!” 天下第三失笑:“卞庄与齐战,三战三败,那时候,我与他同进退,他返阵冲杀,七十余位大高手被其斩死,那时候我远不如他” “我是曹沫。” 曹沫,侠祖曹沫! 水亡伤更是变色,虽然不是卞庄,但是这个家伙,同样厉害! 天下第三扬起宝剑:“此番出山,不为争名,不为苍生,不为性命。” 水亡伤下意识问道:“那你为了什么?忠君,尽义?” 天下第三弹了下剑锋。 “试剑。”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让水亡伤愣了许久,而后一阵狂笑不能遏止,滔天的水浪汹涌澎湃,水亡伤呼喊道:“千年前,我就已经不下子路,千年之后,我已可与天帝人物同级,而你连勾践都不如,也敢口出如此狂言?” “曹沫啊曹沫!纵然你为侠祖,但这种大话,还是说不得的!” “以天帝人物试剑?” “那恐怕,你要剑毁人亡了!” 曹沫没有管他,而是对天下剑宗们道:“此战试剑。” 剑宗们齐齐竖起宝剑,一时之间,天地间剑风震荡,此次庐山所有剑宗全部出战。 五十四位! 这里面有已经遁世避尘的老剑宗,早已不在天下剑宗的位置上,四十之后与四十之前的剑宗,境界与剑术几乎不能相提并论,也经常被人击败,而这里面,却也不乏,三十余位,二十余位的原剑宗,被击败之后,远走庐山,来此问道。 旧世剑宗,当世剑宗,合计五十四人,其中二十余人列在圣境! 这放在列国之中,不管是哪一国面对这种战力,几乎都要窒息,二十余位剑道圣者,几乎是无可匹敌的强大! “在庐山许多年,破境成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今日,能与天帝级人物试剑,哪怕是死,也是含笑而终啊!” 有老剑宗大笑起来,觉得此生不虚! 但这种态度,让水亡伤更加痛恨与震怒! “今日,你们一个也活不下来!” 惊天水波,震世不停,此时水亡伤手中拿起一柄战矛,荡起千江巨浪,而这柄战矛,是昔年武王伐纣之时,商朝大军中,波神阳侯的兵器!能发大江之水!当年周武叱河的故事,就是和这柄战矛之主,波神阳侯纠缠而发生的。 “不过这里,可没有第二个周武王!” ———— 大地上的泽水涌动,咆哮。 杜伯凌身在天,看着升起的鬼门关,高月还在上面,而杜伯此时,也要找点事情做做。 和大厉,水亡伤不同,这两个家伙只想搞垮人间,宣泄愤怒与怨恨,而杜伯的怨恨,早就随着周宣王的死,而结束了。 那两个人,没有完成他们的目标,但杜伯完成了,一箭射死了周宣王。 天子伏尸于幽鬼之前,可以说是世上最好的复仇景色了。 而如今,杜伯所求的,是更大的利益,天子这种东西,已经毫无权利,也没有任何值得杜伯去击杀,或者说毁灭的价值了。 灭亡神道的计划正在进行,庐山的天火正在等待有缘人前去取走。 桑弓箕袋,几亡周国。 杜伯手中一个匣子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绝美的女子。 “庐山的火在那里,去,把它拿走,没有人见得到你,东皇太一,天齐,他们都看不到你,也无法感觉到你。” 女子转头,看了下杜伯。 她理应这么做,因为她是褒姒,她的养父养母,被杜伯放过,杜伯于她,本就有活命之恩。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上) 很久很久以前,夏朝的人皇得到了两条神龙的唾沫,他们自称是褒国的两个先王。夏帝占卜,用匣子把唾沫装起来,除掉地上的痕迹。夏朝灭亡之后,这匣子传到商朝,又传到周朝 经过三个朝代,没有人敢打开它。 周厉王末年,匣子被侍女打开,唾沫流到宫中,妇女赤着身子对它大声呼喊,唾沫便变成一只黑蜥蜴,后宫有个七八岁的侍女,碰上它,在周宣王时怀孕,但没有丈夫,她很害怕,就将那个孩子丢弃 这个孩子,后来在宣王的时候,被一对贩卖桑弓箕袋的夫妇收养了。 那时候,这一对夫妇,正在被杜伯追杀,因为当年传唱的那首童谣。 月将升,日将没,桑弓箕袋,几亡周国。 宣王要求杜伯、左儒二人,巡查下国,不允许有人贩卖桑弓箕袋,后来大家都不卖了,宣王又问最近有没有怪异的事情,他的妻子就告诉他,那个没有丈夫却生下孩子的侍女的事情。 这个孩子,就是褒姒。 周平王在周宫中呵斥他的父亲,也就是周幽王,说他是罪孽深重,三朝历代,没有人敢打开那个匣子,周厉王时不慎打开,便立刻动手驱逐,又关了起来,但周幽王却把那个匣子彻底打开了。 褒姒的头上,开始生出龙角。 正如当年两神龙对夏王所言的一样。 褒国,乃龙之后!是三代时期,龙形山神的后人。 但夏桀时,因为九大主宰动的暗手,所以山海的天神,山神,海神,大荒神,全都被变成了妖神,坠入天下之下,而更多的神灵则是不甘心化妖而自相残杀死去,也有一部分,被下降的九天主宰们,打成邪恶,命令商汤,将这些原本的神灵讨伐殆尽。 天帝们摧毁了众神之后,留下的一个遗孤,就是褒姒。 她再看到如今的情景,简直恍如隔世。 在匣子中的黑暗岁月,是朦朦胧胧的,再变成那只黑色的小蜥蜴时,记忆也依旧是蒙昧的,只是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本能在动作。 而直到后来,她看到自己的养父母,被杜伯救下,并且放走。 再后来,她没有死的事情,被宣王知道了,而宣王其实并不知道她这个“女孩”,宣王知道的,是“大祸未除”。 那一夜,宣王梦见,在太庙中,祖先的魂灵被一个诡异的女子带走。 宣王知道,杜伯和左儒隐瞒了一些事情。 那时候,杜伯是上大夫,左儒是下大夫,两个人是刎颈之交,宣王询问杜伯之罪,杜伯如实承认,宣王欲斩,左儒第一个出来求情,而宣王道:你为了朋友而违抗我的命令,是重朋友而轻君王。 但左儒依旧劝诫不休,宣王大怒:朕杀杜伯,如去藁草,何须多费唇舌? 于是杜伯被杀,临死前下了那个诅咒,而左儒回到家中,也自杀了。 杜伯对周王室有泼天的戾气,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死,同样也是因为,他的挚友,同样属于间接被宣王陷害了。 但这一切的源头是谁呢? 当然就是褒姒。 “庐山上的天道青火,就在我的眼前,这世间,除去改朝换代,还没有人靠着它有如此的近。” 褒姒的身形虚无缥缈,甚至看不到她的双足,仿佛是一团青烟在托着她飞翔,而这世间的一切激战距离她似乎都无比遥远,强如诸方鬼帝,强如黑日夏桀,强如天齐,鬼伯,列子。 哪怕强如东皇太一,昊天上帝。 他们纵然举世无双,是天帝级的,镇压一世的盖代强者,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摸不到这团火。 杜伯也看着褒姒的背影。 庐山的火,代表完整的天道。 拿到了,这天下便唾手可得,什么性命气运,精气神明 褒姒伸出手,她此时已经距离天之道火无比接近! 但就在此时,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压制了她,褒姒抬起头来,看到那股气息的源头,却是那俯首向下,正与她四目相对的“昊天上帝”! 昊天,居然能见到她!但这种相似的,如山神一般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那是夏的天矩之力?! “昊天怎么会周代的昊天,不会保留夏代的力量啊” 褒姒的手僵硬,不能放下也不能抬起,她被压制起来,而就是这样,在恍恍惚惚之间,褒姒似乎看到在那“昊天上帝”的躯壳深处,出现了一个长着龙角的山神幻影。 那确实是与自己同根同源的先祖! 那并不是被昊天上帝炼化的力量! 那这个“昊天上帝”,到底是谁? 杜伯看到了褒姒的动作停滞,也看到了天上向下查看,那威严强大的昊天上帝! “昊天怎么可能看得到她?” 作为山海众神的遗子,被关押在匣子中三个王朝的龙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极其特殊的,介乎于死于未死,生与未生之间。 九天主宰推动了山海众神的覆灭,而杜伯本来是要用山海众神的遗孤,来结束这九大天帝的时代。 但是昊天看到了她! “程夫子不对劲啊,他不是周人吗,安期声欺骗我们?难道他是夏人,但东极人自称夏人,却根本没有天矩的气息延续” “而且即使是夏人,传承了这么多代,也已经被打上了‘周’的烙印而不可更改,这三个王朝过去,如果有纯正的,残留天矩之气的人,那肯定是一万余年前的人但这种人,他怎么活到这个时代的?” 杜伯注视昊天,同时对褒姒道:“你被他摄住了吗,那好吧!” 背上的弓箭猛然取下,杜伯此时弯弓搭箭,直指“昊天”! “天道就在眼前,岂能因为一点不明之事,而有所耽搁?” 天帝级人物的力量爆发出来,这一箭拉满,撼动世间的黄泉之气聚于箭上,带着对周礼,对周王室最深沉的怨恨与愤怒! 这一箭,好教世间大灭! 而程知远也感觉到那股惊天动地的恶意,几乎是带着世间一切的怨恨与憎恶,这一箭如果击中,即使是强大如昊天上帝的躯体,恐怕也要被撕裂,随后精神入侵,粉碎下来。 程知远身边,三大鬼帝依旧气势不减,夏后泄,夏后芒,夏后仲康,三大鬼帝各施手段,程知远的剑虽然伤到了他们,但是每次致命的杀招,都被他们准确的躲过。 这是三位可与天帝人物争锋的强大鬼帝,所以并没有孔甲等鬼帝那么容易击杀。 杜伯的间离弦而出。 程知远的手指抬了起来,天地间一切元气,瞬间顷刻,聚于其上! 形体不动,而精神瞬间遨游于天涯海角,是为神游之道。 那根恶箭杀来,而程知远的手指敲打在箭头上,发出震世的声音! 大罗剑指之下,箭声骤止,而此时此刻,杜伯眼前,天地已换,这世间元气躁动起来,程知远借助昊天之身,昊天之力,挪移天地至此,亦或是把众人挪到了远方?! 一座盖世高耸的,直入云天的楼台,出现在此! 杜伯看到这座盖世之台,惊震之余,脱口而出! “中天台!” 程知远追打下方!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 轰隆隆! 天开始升高,地开始下降,而居于中间的万物众生,一切元气被剥开两份! 清者,上升于天,浊者,下降于地! 第六百六十三章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下) 杜伯感到自己的精神气明在被撕裂,他大惊失色,但那三位鬼帝,在此时露出了痛苦的哀嚎之神情! 他们没有高居于天,俯瞰天下的清灵之气,身躯内浑浑噩噩,皆是九幽黄泉沉重的幽冥鬼气,此时全部被拖拽向大地,整个鬼帝躯壳,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开始寸寸瓦解! “这是什么地方!” “中天台怎么会出现在此!” 中天台是镇压世间的八座建筑之一,也是八座建筑之中,比起洛阳城也丝毫不逊色的盖世之物! 这是周穆王为西极化人搭建的中天之台,而并非是魏王希望效法搭建,而没有搭建成的那个中天台。 杜伯震撼的看着那三位天帝级的鬼帝分崩离析,化为尘埃,大手与头颅如沙落般从身躯上坍塌解灭!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于是这座台,便有七千五百里的高度,它的方圆是八千里,春秋初时所有诸侯的国土,不够作为地基;这座台上所用的木材,以万亿来计,它所用的人力,犹如天上银河,西方流沙,不可计较! 程知远结合神游,挪天换地,引来中天之台,于是盖代的神通重现人间,所谓“天地相去一万五千里”,这是古老天子的至高威严! 除非你身负山海巨人之法相,否则绝不可能支撑自己的清浊二气! 那三代时的山海中,龙伯国人有三十丈之高,已是冠绝巨人,然而山海之中,抛开追逐太阳的夸父,还有一位盖世巨人,少为人所提及,此人叫做“无路之人”。 西北海外,有人长两千里,两足中间相去千里,腹围一千六百里,但日饮天酒五斗,不吃五谷鱼肉,好游山海间,不犯百姓,不干万物,与天地同生。 杜伯自然没有这等巨人法相,让他震动的是,天地还在互相离开,这也就导致他的精气神明难以护持,而在此刻,三大鬼帝,已经尽数分崩离析! 程知远的手指上满是鲜血,血肉模糊,即使是大罗剑指,借助昊天的躯体,也依旧无法无伤接下这一箭! 程知远下降,大手一摄,夏后泄的巨大斧钺被程知远拔起,向着杜伯的头上直接劈去! “开天辟地!” 这一斧加诸万世之沉重,杜伯不敢迎战,大退而走,而天地一斩,斧钺加诛,那巨大的威严还是让杜伯受了伤势! 程知远感觉精气神明在疯狂消耗,昊天上帝消耗的,是整个世间的元气,但看似源源无尽的力量,也会有自身难以承受的时候,所以决定昊天上帝战斗时间的,并非是昊天上帝的修为,或者是天地的力量何时耗尽,而是看昊天之体,能承受多少天地之气的灌注! 但同样,强大的躯体,需要适配的精神,周平王是天子,自然能够维持这般巨大的力量,但是程知远不行,小小的诸侯,甚至只是周王室的下大夫,这种等级,包括程知远本身的剑境,也没有到天子剑的等级。 昊天的躯体,在此时运转,如果对于强大的适配精神来说,无异于是如虎添翼,但对于程知远来说,就像是抱薪救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团火就会把自己给烧了! 精气神明在剧烈流逝! 天地元气在汹涌灌注! 当昊天之躯承受不住元气灌注,无法进行精气神明的转化时,程知远的精神,恐怕也就会失去和昊天之躯的同步了。 到时候,昊天上帝的这副身体,应该会回到周平王的身上。 杜伯避开开天辟地的巨斧,再度弯弓搭箭,那大弓鲜红如血,撼世之音从上传出,一箭射出,便绝不会落到空处,而此时,程知远再伸出手来,第三位鬼帝,夏后芒的玄圭被程知远直接摄来! “天命青龙,腾而生夏!” “奉天承运!” 吼——! 巨大的龙吟从玄圭中解放,程知远的昊天上帝之体,在那头颅上,此时隐隐约约,出现了龙角! 杜伯顿时大吃一惊! 真的是纯正的夏代诸神后裔! “怎么可能,程夫子不是周人!” 安期声给予的情报越发让杜伯不能理解,一会说是夏人后裔,一会又变成周代当世之民,一会又说是天上谪仙,一会又说是东极蛮夷。 又一会,说在黄粱之中,程知远其实是商人重生。 到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夏神之子孙?! “程夫子,说句无礼的话!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杜伯大惊而走,龙吟摧毁天空,青龙幻影横扫过境,化为元气消散,杜伯止步,弯弓搭箭,一弓三羽,直化流光,震碎天穹! 天帝级人物,在中天台前,大战不休! “但这样不行!天帝的距离还在增加,我被拉入中天台下,已相当于被束上了双脚,掐住了脖颈,精气神明中,清气浊气将要流逝,分开,我虽为幽冥中人,但这清气却是我智慧精神之所在,决不能被这清天夺去!” 杜伯眼神严肃,且逐渐震怒! 清气若失,那他和这些鬼帝,和那些茫茫无知的混乱鬼物,又有什么不同? 精神失却,记忆丧亡,七情散尽,智慧尽湮,这等于魂魄消灭,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杜伯打出三箭,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一路远走,试图从这片挪移的天地中离开,但他突然发现,这里已经确确实实,不是楚地! “这是真的挪天移地?不是障眼法!” 杜伯神色狰狞, 然而就是此时,程知远突然大步跨越过来,天与云在震动,程知远呼唤天命,此时商朝的天纲之威,骤然显化!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轰隆! 杜伯只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要被震碎成三份,这一掌打下来,天命带着诛杀的怒意,比起之前拉高天地距离的手段来说,显得极为暴烈! “啊!” 杜伯突然弃箭丢弓,化为一道红风,卷起天地山川,中天台被笼罩,红云之中伸出一只泼天大手,与程知远的天纲之威正面硬撼! 两人从中天之台下,杀到千里高空,风云变幻,再到三千里之地,四千里之穹,雷电交错,鲜血漫天,风雨倒卷,鬼哭神嚎! 昊天上帝施展盖天一拳,再借之前夏后仲康的鬼爪,一招将杜伯打成齑粉,但杜伯魂魄不灭,瞬间尘埃重聚,再化真身! “我岂能被夫子所杀,我还有大道至理未曾实现!” “夫子借昊天之力,想必是有时间所限,那么只要拖下去,我便赢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古老的人儿 昊天虽强,终究不是自己之力。 天平简牍光华明灭不定,从之前的绚烂,开始变得晦暗起来。 很快,就会成为风中残烛的模样。 杜伯说的不错,昊天的力量已经无法借用多少了。 拖下去,杜伯必胜! 拖下去,昊天必败! 而程知远自己,并不是没有负伤。 相反,受创极多,只是昊天之躯以天地元气为引,直接复苏,以至于杜伯的杀威,看起来似乎难以起到效果,但是对于程知远的精神来说,那些力量过于强大,难以连续承受。 在四象学宫中的真身上,程知远的肉体,已经五窍流血。 精神的伤痛,会反馈到真身上,这是因为程知远的精神过于弱小,相比起昊天来说的话 但这一战是值得的! 因为这真正让程知远打开了诸侯剑第三境,同时也了解到,天子的力量,知道了“天帝级”人物的战力与境界,乃至于他们的“道理”! 这是真正的“感同身受”!对于日后以真身破入这一境界,有着不可想象的好处! 然而天帝级人物终究不是说斩杀就斩杀的,尤其是杜伯这种,之前三大鬼帝也是,若不是程知远挪天换地,拉来中天台,用出这般大神通,而三大鬼帝身躯内恰好没有半丝清气,那这三个天帝级人物也不会挂的这么痛快! 但是就这样一下,也极大的消耗了程知远的精神力,以及昊天上帝所积攒的元气。 击垮同等级的天帝人物,需要付出高昂且绝大的代价! 程知远的精神注视八方,已知此战需要速战速决,而杜伯虽然也不断咳血,胸前出现大洞,尘埃飘荡仿若无主,但他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因为程知远开始衰弱了,这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昊天的力量,盛极而衰,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一位天帝人物的消失,对于整个战局有多么巨大的影响? 可想而知! 如今人间已经没有空余的盖世人物了,墨子已经不复当年的力量,否则还能一战,而此时的墨子,正在赶往楚地的路上,他甚至已经达不到越王那样,一步千里的水准,而是要靠着自己的双脚,疯狂的向楚国奔跑。 如果杜伯放开双手,这世间,盗跖不出,太乙不现,便没有人能够挡住他。 “夫子啊!你输定了!” 杜伯的嘲笑毫不掩饰,攻击更加凌厉,浩瀚的血云朱衣,与昊天上帝这里的腥风血雨打在一处,已经分不清彼此的力量,程知远舞动昊天帝剑,这柄名为天佑下民的宝剑,重重砍向杜伯的脑袋! “剑是用来刺与击的!斩可不是剑擅长的攻击方式!” 杜伯的手上,持着两柄短剑,凶威可怕,带着九幽黄泉的震天鬼气! 当! 剑与剑交互,程知远再摄开天斧,大斧一斩,杜伯狼狈避开,但是程知远的气息,猛然下降了一大截,天地元气的汇聚,也开始慢了下来。 “再来几斧,莫说斩中我了,怕是你自己要先崩坍!夫子啊,外来的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不过我敬重夫子的本领,四象学宫,我不会去的!” 杜伯这么说,也有一部分的真心实意在内,程知远以天象之身,驾驭昊天之力,甚至能够压制真正的天帝级人物,这种借力打力,驾驭三朝之威镇压一世的本领,过去从没有人能够办到。 杜伯也怕程知远还有要命的底牌,而他远没有到要和这阳间的盖代人物拼命的时候,故而他此时开口表态,也是各退一步,同时,更是让程知远的战心熄灭一部分。 所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口气一旦泄了,那自己便可以抢回上风! 但是这一刻,天空上云雾俱裂,星辰之光照耀下来,杜伯大骇而走,却见到万古流星化为剑光,自三垣大象天宇而落! “上帝甚蹈,无自瘵焉!” 上帝的心思翻覆,莫要自找麻烦! 这一剑的威严打下,万古流星聚为大剑,帝庭三垣之威斩中杜伯,杜伯大口喷血,炸成滔天幽冥鬼尘,数十万魑魅魍魉从其中化生,而程知远的气息,在此时赫然大降! 魑魅魍魉,在此时向着程知远咆哮冲去,他们聚集起来,化为杜伯的面孔! “列在帝庭,我早就看到了你当时的那一剑,你以为我会不防着你吗!这一剑确实厉害,直接把孔甲劈死,但是对于你的损耗,也是巨大的吧!” “昊天之力,有多强,他的消耗,就有多大!夫子的道理,是与昊天相悖,故而夫子,累得不轻吧!” “那么,昊天之体,我当收下,夫子精神,我便放去,还请夫子退下吧!” 程知远升起手掌,这一瞬间,天地元气轮转起来,无数道气剑飞舞,杜伯大吃一惊,再看程知远,元气盖天,突然就没了颓废模样! “中计了!” 他猛然反应过来,示敌以弱,是战争中的常用伎俩啊! 程知远单手翻转,瞬间,天地反复! “连山剑阵!” 万古浩荡的剑气连接成为沧海汪洋,杜伯被如银河流沙之数的剑气刺中,十万魑魅魍魉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眨眼之下灭于旦夕,而杜伯本身遭到重创,剑气将他的鬼气渗透刺穿,如万剑凿心! “夫子!” 杜伯咳血,气息紊乱,然而程知远也只剩下一口气,天平简牍已经无法维持昊天与程知远精神的同步,在这一击之后,程知远便不得不退出战场。 “可惜了庐山青火,不曾想遇到这般变故,但不拿,却希望莫要落入幽门手中吧” 程知远的精神瞬间影响到方外。 褒姒踉跄着,如幻影般的进入了昊天的精神之中,但却又模模糊糊,似乎在很努力的询问着什么! “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有南国的气息,你是南山的哪位神灵?” 褒姒的神情恍惚而又不可置信:“你你为什么,会有圣皇的气息你是先祖你是” 这一瞬间,似乎跨越了上万年。 褒姒看到了程知远的那具“山神之身”。 程知远则是对她道:“来,逝于岁月中哭喊的姑娘啊,我想和你谈一谈,说说那古老的故事,再说说如今的人间。”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世间尘埃与蝼蚁(上) 褒姒依稀能记得,那曾经眼中所望见的景色。 山河在她的脚下破碎,天地也在她的身前沉沦,她没有进献谗言,甚至没有多说过多少句话,但万物与人都来帮助她。 申国谋反,串通犬戎鬼方,攻伐周都,幽王死后,世人说她被犬戎掳走,事实上,是有的。 但是很快,杜伯就出现了。 “天帝未灭,故事没有结束,又怎么可以,了却残生?” 杜伯伸手,把褒姒救了回来,而那也成为后来一切计划的起始。 “现在故事对你来说,走到尾声了吗?” 程知远让褒姒坐在身前,并且称呼她为被遗弃于岁月中,逝于岁月中哭喊的姑娘。 如果按照杜伯的计划,拿到庐山之火后,她就会消失,消失在崭新的天道威严之下。 她是旧时代的诅咒,是山海众神的遗孤,不仅仅是夏代,商代,周代,新的时代,同样不会接纳她。 这确实是本该到了尾声。 “你是谁,杜伯称你为夫子,难道你是孔子的弟子吗?” “但你为什么与圣皇的气息相近?你是夏人吗,你是夏神?还是先祖?” 程知远“你的先祖是” 褒姒有些茫然“褒国是周室姻亲,自夏末时期,便在汉中生存,我亦是夏后氏的后人。” 程知远“逝于岁月中哭喊的姑娘啊,我当然知道你是夏后氏的子孙,但我在夏代末年的时候,并没有去过汉中之地。” 褒姒的神情逐渐坚毅下来,情绪也逐渐稳定,在之前,她慌乱时,是我见犹怜,而如今,当她认真起来之后,这位龙女,又是一种别样风采。 周幽王不顾前代的告诫,打开了匣子,确实是有理由的。 但他不应该在自己雄心大略没有实现的时候打开,这是错误的。 厉王,宣王尚且恐惧她,幽王又有什么本领,自认为可以驾驭她呢? “您是来劝说我,放弃庐山之火的吗?” “这是不行的,故事到了尾声,应该有个结局,我就是结局,即使您是先祖,您在此认真的告诫我,我也不能够听从。” “您已经累了吧。” 褒姒看着程知远“您没有力量了,所以您想要让我不要去触碰那团火。” 程知远“即使身死道消,也不惜一切么?” 褒姒“是的,即使身死道消,从这个世间彻底亡去,我也要把那团火拿走。” 程知远的手没有动,但是褒姒却已经看向程知远的手。 “先祖,您如果真是山海时期的神灵,那就应该在这里把我杀死,但我也觉得,如果您真的是那时候的神灵,又怎么会对这个世间抱有善意呢?” “是天帝毁灭了先祖们啊先祖又为什么深深眷恋着这个人间呢?” “昊天的躯壳,何其可憎?但先祖不借助昊天的躯壳,却又不能来到这里。” 褒姒对程知远道“您应该与如今,那山海彼方的遗忘者们一样,自号天子,要对中原,要对商周之人复仇才是啊” 程知远指着天空,褒姒也看向天空,即使是精神之境,也依旧能见到平淡的天与辽远的大地。 “这片天空有什么东西吗?” 程知远如此询问,褒姒摇了摇头。 程知远又指向大地,发出同样的询问,褒姒还是摇了摇头。 “万年前的天地,与万年后的天地,有什么不同吗?” 褒姒依旧摇头。 “万年的银河,和万年后的云汉,有区别吗?” 褒姒不说话。 程知远道“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沧海桑田,世事改易,但是天地不曾有过多的变化,变得剧烈的,其实是人啊,山石在何处不是山石,沧海在何处不是沧海?” “云汉的光芒从东方移动到西方,难道西方的云汉,就不是云汉了吗?” “人间依旧是这个人间,你要覆灭的人,早已烟消云散,化为黄土而去,这人间又何曾亏待过你,这世间,又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呢?” 褒姒一愣。 程知远道“人生来为天地元气合一而造化,万物俱出于先天一气,而七情六欲却乃后世衍生,世人争斗世间的权利,力量,威能,德行,名望,财货,美人,宝剑,这些皆是欲望的体现。” “但天地哪里来的欲望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众生本就和草芥没有区别,在天地眼中,真正万物平等,你生是天地赐予,你要死还是要活,都由得你自己,天地不会加以干涉,干涉你的,正是那些与你接近的人啊” 程知远话语振聋发聩,褒姒脸色渐白,而程知远继续道“人的野心蔓延到天地,这本就是荒唐的事情,天地不需要为人的贪婪而付出什么行动,一切都是道的运转而已。” “恩义,恩怨,你为杜伯去拿庐山火,是报恩,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这是人间定下的道理,但却和人间本身没有关系。” “道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它既是一种道理,也是一种规则,更是一种自然存在的,冥冥之间的浩大意志,亦存续于众生自己的心中。” “你我在天地的尺度上,不过都是世间尘埃,强大到自诩为改天换地者,也不过是在更加浩瀚的宇宙洪荒之内,渺渺如蚁小天地之与大天地之人,自然渺小,但大天地之人与大天地相比,又何尝不是渺小至极呢?” “报恩之类,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敢强加建议,只是希望你记得与看的清楚,不要被旁人蒙蔽,这浩瀚的天道,本就不属于任何人,自夏代拘天开始,一切便开始偏转了。” “强行把自己所在一片晦暗的小天地之中,看不到浩瀚的大天地,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而小人间灭亡,如果你认为这是正确的,那就让它灭亡吧” “因为这世间之外,还有更加浩瀚无穷的天宇” “天只有九野,地只有八紘?” “海只有四方,山只有五岳?” 每一次询问,都是精神上的重击,褒姒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杜伯呕血,好不容易恢复些许,感觉到精神波动,隐隐见到褒姒在程知远面前听讲,顿时大惊失色 “褒姒,不要听夫子之言,妖言惑众也”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世间尘埃与蝼蚁(下) 我好不容易培养的龙女,能逆转乾坤的妖君,岂能被你三言两语就策反了 杜伯抬手,费劲力量,从极远处摄来他丢弃的弓箭,但浑身哆嗦,气血紊乱,精神混沌,天地相去之力不断撕裂他的清气,竟是一时之间,连弓都持不稳了,咚咚两声,又把大弓摔在山野间。 “不安其昧而乐其明也,是犹夕蛾去暗,赴灯而死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所做的,也不是这样的事,知其或可为而往之,善士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猛士也” 褒姒看向程知远“先祖,到底是什么意思?先祖说不会影响我,但这不也是在影响我吗?” 程知远再次指着高天,又指了指地。 “你只知道地之晦暗,却抬头看不见青天啊” “天地相去其一万五千里,中天台上,上视青天七千五百里,下视大地七千五百里,只有看得见暗之深,才知光之耀眼,正确的判断,是如此建立的。” “你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你不曾见到光明。” 程知远说完这一句,发出了一声极其长远的叹息。 褒姒的浑身颤抖起来。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 她忽然惨笑,且哀伤哭泣“难道我的先祖们,如此逝去也是天道的选择吗,难道我先人的丧命,我养父养母被杀,我的恩人利用我,都是天道的抉择?” “夫子说在这里可以看到光明,可我看到的,依旧是残破不堪的人间,至于晦暗,依旧深邃存在。” “我没有被人蒙蔽先祖夫子夫子说这一切都是道的选择,是人间的道吗?是天上的道,还是大道呢?难道这不是过于无情了吗” “但道可以这样说,难道夫子也可以这样说吗?” 杜伯在远方大声嘲笑“对啊对的他是仙人,他是没有情感的,你不要看他是一个昊天之体,又是夏时山神,但他本质,这一世是仙人,这是确凿无疑的啊” “仙人本就是丢弃了七情的恶心东西,白玉京的石头人们,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人间的疾苦呢,昔年夫差戏耍勾践,以吴越两国数万人的性命进行争斗,到最后,勾践疯魔,而夫差却羽化而去,这人间不过是他过来游玩,还债的一场梦呓。” “这种人,才是世间的厄难啊褒姒” 褒姒动摇,精神开始混乱,举棋不定,悲怆之色越发剧烈。 “不论是谁,都是在利用而已。” 只是因为她能够拿到庐山火,且不被世间所见。 杜伯喘息着,知道褒姒至少不会再帮助程知远,而此时更是试图阻止程知远说下一句话。 “我就是拼上命,也不至于死,但夫子若再受一击,这昊天之力,就会立刻崩坍吧” “这世间的道理,亲人大不过孝道,友人大不过义字,君臣大不过忠,挚爱大不过情,我对褒姒有再造之恩,有救命之情,你与她又是什么?一个素未谋面,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虚伪先祖?” “她死时,不见夫子来救,是因为夫子还没有出生吗?夫子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人呢?其实我是知道百骸幻境的,但是百骸幻境的故事,影响不到真正的青史。” “除非,那株桑树,出了问题。” 杜伯颤抖着,拿起弓箭,但是因为哆嗦的过于剧烈,而无法准确的搭上箭羽。 程知远在此时,最后和褒姒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他说得对。” 褒姒愕然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再度点头“他说的对。” “仙人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我与你素未平生,而他养育你,却不知多少年了。” “我最后说一个故事吧,一个没有多大意思的故事。” 程知远道:“你说呢?故事是要有结局的,不论是悲剧,还是喜剧。” 褒姒在听,而程知远此时也同样开口了。 “传说在春秋的时候,有一位圣人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山野,一条鱼摇着尾巴从溪水中游来,她喜欢那个圣人身上的气息,那让鱼儿陶醉贪婪。” “鱼儿乞求圣人的爱情,圣人敲敲鱼的脑袋,告诉它你拥有,就会失去。你若没有生的快乐,就不会有死的痛苦。” “所以拥有就是失去,死就是生。相濡以沫,最终还是要在光阴中彼此迷失。” “圣人告诉鱼你还是回海里去吧,江长湖宽,生命只是一场体验。” 程知远看着褒姒:“无何有之乡的故事……自始至终,你都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啊,但是天地众生却不以你为异,因为这天地有同,也本就有异。” 褒姒的眼中,恍惚茫然,这一句话似乎如利剑般刺破了她的心扉。 世人都说褒姒不笑。 因为她自始至终,只是形似于人,情借于人,但不是真的人。 托生于人,但本体,是那只龙涎所化的黑蜥蜴。 她是龙女,也是妖。 “我……我……” 褒姒的精神剧烈动摇,而杜伯大吼一声,把弓箭拉满,用上全部的力量 褒姒退后,却在这时候,被程知远挪天换地 她一脚踩错,再向后看,那是数千年前的人间,却也是如今的人间 那是天下啊 庶人伏尸百万,山野之间,稚童淹死,那本该是他们最欢乐的年纪。 不仅仅是楚国。 白骨在野哭泣,贵人在堂欢愉。 “王公则病不足于上,庶人则冻赢瘠于下……上不厌其乐,下不堪其苦,故国离寇敌则伤,民见凶饥则亡。”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 王公贵族担心自己优越的生活不能过的更好,穷苦百姓挨冻受饿,在社会的底层艰苦的生活。 上层贵族不满足于已有的欢乐,下层百姓不能忍受痛苦的生活,所以,国家一旦遭到敌人的攻击,就受到重伤,人民一遇到凶年就纷纷逃亡。 当今受殊死刑法的人,戴着桁杨刑具的人,受刑法屠戮的人,比比皆是啊 褒姒脸色煞白,这些事情,又和很久很久以前遭到毁灭的褒国,乃至于被天帝灭亡的山海,又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让你放弃复仇,谁都不可以,仲尼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至少,你该对付的人,不应该是这些人,君王高坐庙堂,庶人在此受苦,这是对的吗?” 程知远的声音开始消失,因为杜伯那惊天动地的最后一箭,贯穿了昊天上帝的躯壳。 天平经的力量,到此为止了。 “褒姒” 杜伯的大吼,同时传递到她的耳中,是因为昊天上帝法力消失,所以中天台也消失了。 褒姒看向那高渺的青天。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 高飞的鸿鹄,只顾振翅,掀动风雨,却看不见地上卑微的蚂蚁。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三天帝之损 曾经逝于岁月中哭喊的姑娘啊。 夫子的故事有了结尾,夫子的呼唤也在此落下。 但那余音却不会消失。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 褒姒没有回应杜伯的声音,而是愣愣的,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那片渺渺青天。 杜伯越是呼喊,越得不到回应,他开始有些心慌意乱,直至下一瞬间,褒姒低下了头,又去看身下的大地。 她再抬头时,用一种让杜伯心悸,且无比冷漠与茫然的眼神,注视着杜伯。 “你慢慢看我不打搅你” 杜伯感觉到褒姒的精神状态确实是不对劲,不免在此时好声进行安抚,他同样知道,这个姑娘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的重要性。 “好,好,你放下心来,你还认识我吗不要被程夫子的声音所蒙蔽,我是你的恩人啊。” 杜伯开始“帮助”褒姒“回忆”起正确的过往,但是褒姒摇了摇头:“我又没有失忆,您又在慌乱什么呢” “没有失忆,没有失忆就好。” 杜伯是真的怕程知远的话,对她造成什么刺激,乃至于人格大变,程知远乃乱世之人,妖言惑众,巧舌如簧,纵横辩论之术不下张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杜伯已经从好几个鬼人口中,得知了这些,且杜伯自己,也对于人间有很深的关注。 程知远是第一次见到杜伯,但对于杜伯,来说,程知远这个人,早已是如雷贯耳了。 “你,你缓口气,休息一下,咱们再去取火。” 杜伯对褒姒的神色缓和下来,而褒姒又摇了摇头,这让杜伯的一颗心脏瞬间又重新吊了起来。 “又怎么了” 褒姒道:“我有些累您不如也和我在这里,看一看这场比试的结果” 杜伯顿时气息一窒,而后心中便是瞬间升起浩大的怒火 “褒姒你在说什么拿到天之青火,这战局便彻底定下,何须继续观看只要新天道在手,什么东皇太一,天齐渊圣,这些天帝级人物,都要被犁地一般全部扫除”x “你说累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知道你累了,但你不能说在这里袖手旁观你休息好了,必须和我去取火” 褒姒道:“我真的累了,如果没有我的话我一直都是尊敬您的,但您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杜伯的火气突然被他压制下去,冷冷看向褒姒道:“看来,程夫子那番妖言,还是对你造成了影响,褒姒,不要忘了你的出身,不要忘了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意义,更不要忘了,当年差点让你养父养母死去的罪魁祸首” “你可以说,不是周宣王的事情,是周厉王的侍女的过错,但最开始,两条神龙把他们的唾液送给夏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你要在遥远的来世做出一些大事情。” “那是孔甲之世,那时候,诸天帝已经在逐渐灭亡山海众神,而你说我如果不是我,你的养父养母早就被杀死了,而如果我没有放过你,没有放过你的父母,我也就不会被周宣王所杀,而我的挚友左儒,也不会被牵连自杀。”x “褒姒,你现在就在这里等着吧等你想清楚了,等你重新清醒过来,程知远说这人间不曾加害于你,而我要告诉你,你同样不必对这片人间怀有什么愧疚,因为你生来就注定要与世间为敌” “褒姒,你记得你给我记清楚了,你不亏欠人间,人间也不曾加害你,但你欠我的,欠我五条性命” “我不想对你施加什么强迫性的法术,因为你也是可怜人,我也是你对世人善,世人却未必对你善,这天道本就腐朽,不过人间,倒是空白一片。” 杜伯抓起大弓,他虽然受伤很重,但在远处放冷箭还是做得到的,而且拼尽全力的箭威,依旧是完整的天帝级力量。 那是燃烧鬼气与意识的一箭。 “你要看结局是,故事都要有一个结局,那么既然你想看,我便给你看一看”x 杜伯弯弓搭箭,深深呼吸,弓箭被拉开,被松弛,如此反复五次,杜伯终于拼上全部力量,燃烧鬼气与自己的清晰意识,那灌注了无上威严的一箭,直接打向东皇太一 天被贯穿,这一箭几乎与光平行,东皇太一猛然转身,手中巨阙、天勾皆与飞箭错位,那一箭洞穿了他的腹部,天帝的帝血,瞬间落向人间 东皇太一神色剧震,而此时,剩下的两大鬼帝,气息猛然暴涨 围攻东皇太一的天帝级人物被他杀了三个,但剩下两个,少康与杼,这两个夏帝之中的绝对强者,即使化为鬼帝,也与东皇太一不相上下。 但现在,东皇被一箭偷袭,瞬间落入下风,而另外一侧,圣皇启一拳砸向天齐神 可更是刹那,天齐神忽然迎面扛下那惊天动地的一拳,紧跟着,毫不犹豫的释放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天帝自爆 河山大岳化为尘埃,万物天穹尽成空洞,千里大地上繁华盛世,就这么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万物生灵皆被化为齑粉 那一处的惊天光芒,足以让远方的轩辕十四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而这般刚烈手段,只是为了重创圣皇启 天帝威严扭转乾坤,天齐神血肉精神重塑,但是气息比起之前,直接跌落了一大截 精气神明受到损伤,而这般可怕且果决的自残行为,也让鬼伯等人瞠目结舌。 然而万物化为齑粉,那扭曲的鬼帝,却在不断扭动之中,开始重新化生,就像是亘古不灭的众生恐惧,以万物惊悚为食粮而造化出来的黑影怪物。 天上的黑日发出了最刺耳的嘲笑声。 “好,好啊” “天齐,好厉害啊哈哈哈哈” 夏桀的嘲笑奉送给天齐神,然而迎接天齐神的,依旧是那个高大的“圣皇” 启的大手,一掌砸落,天齐神再度呕血,手中的打神鞭早已被炸到不知名之处,此时此刻,之前还在这人间的诸位天帝,已是两残一却 昊天却世而去,东皇负伤,天齐重伤 五位天帝人物,只剩下鬼伯与列子。 那些鬼帝虽然也被斩杀的七七八八,但是天上那轮黑日,还是没有消亡,并且黄泉之中的盖世人物们,还在不断涌出 :。:xdiv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 一只大手,捉住了鬼门关,而第四位天帝级恶鬼,也是三十三幽门弟子中的最后一位,在此时来到了人间。 “这一下,除非天上已经飞升的那帮人下来,亦或是这人间的最后两大仙人现世,否则战局已定。” 杜伯呕血,但看到最后一位天帝级恶鬼走出鬼门关,顿时也是由衷的欣慰。 人间的仙人,压制在天帝级,要有特殊的手段,否则就会面临君王后那种状况,一旦突破就会飞升,而鬼门,在黄泉只会存在的更加长久,所以数千年的打磨下来,四尊天帝级恶鬼 其实倒也不多。 杜伯知道,白玉京里的石头人们,更多,但是他们都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情感,就像是亘古不灭的雕塑,灰白色的血肉,没有生气的跳动着。 那最后一位天帝级恶鬼,看起来很奇怪,他的皮肤如同高山一般沟壑纵横,他的头颅上披散着头发如同古老的藤草,身上像是披着蓑衣,而一出来,由小变大,当呼喊的时候,就有群山万岳在附和 “厉山的力量” 杜伯哈哈大笑:“公子彭生” 这巨大如山岳,披蓑衣覆藤蔓,譬如如山崖般,呼喊如风雷的怪异恶鬼,居然是当年的公子彭生 而所谓厉山的力量,指的是夏桀时期,突然消失的一座大山的名字。 古人认为,山悄悄的自己迁移,天下就会有战乱,国家就会自己灭亡。山丘迁移,是因为君主不能任用有道德的人,贤能的人不能被提拔,或者是官职的任命权脱离了皇室,赏罚的施行已经由不得君主,权贵成群,这样的政治局面已无法挽救。 而就在五年前。 楚国曾经流出传言,说有人看到了,某个地方的大山自己一夜之间跑走了。那正是对应东皇太一,炼化了不尽天勾的事情。 夏桀的时候,厉山消失了,周显王的时候,宋国的大丘与土地庙都不见了。 周隐王时,齐国的土地突然猛长,长出了一丈多长,高一尺五寸。 而公子彭生,当年鲁桓公与夫人文姜到齐国聘问。文姜与其兄齐襄公私通,鲁桓公得知,四月时,齐襄公招待鲁桓公,回去的时候命公子彭生和鲁桓公坐在一个车上,彭生在车上杀了鲁桓公。在鲁国人的请求下,齐襄公归罪于彭生而杀之。 后来,齐襄公打猎,发现一个野猪,左右便说是公子彭生。齐襄公大怒,射了一箭,野猪怨恨着,站起来哭泣。x 齐襄公大惊,慌忙中丢掉一只鞋。当晚,连称、管至父杀害了齐襄公。 这只大野猪,就是公子彭生。 “故事结束了,褒姒,你看还满意么” 杜伯的声音显得有些轻,是因为他已经彻底耗尽力量的缘故,虽然程知远借助昊天之力,为这人间带来了一段时间的喘息,但是到如今为止,恐怕这个喘息时间,也已经到头了。x 水亡伤和天下剑宗们战在一处,天空中不断有剑被击毁,剑宗从天空中落下,划过人间,犹如闪亮且璀璨的流星一般,最后沦为熊熊火光,葬卒于人间那破旧的山野。x 在天帝级人物面前,圣人也不过就是一只兔子。 褒姒静静看着这片人间。 天帝们逐渐衰落,即将要被屠杀,灭亡,即使是强大无匹的东皇太一,号称人间无敌,如今也已经在饮恨的边缘了。 天上的黑日越来越大,人间的秽气越来越多。 鬼气森然,阴兵过道,黄泉的水流侵蚀入土地,山野,江水之间。 但是,在楚齐吴越交界之地,大厉之鬼,却吃了大亏 勾践的精气神明熊熊燃烧,他的力量运转到巅峰,与大厉相战,横眉冷对 “几乎与天帝人物无异了这是什么招数” 大厉被斩掉了四次臂膀,一次头颅,而勾践的力量居然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 “这本是该用来对付夫差的招数。” 勾践:“我找了他数千年,一剑之仇,若是不报,我死不瞑目。” “杀了你,再继续找他,终有一日,他会被我手刃” 大厉咧嘴:“老剑客,别说大话了,你虽然现在与天帝人物无异,但你的精气神明总有耗尽的时候,但我不同” “只要我张口这么一吞,天下万物生灵的精气神明,都会变成我的” “我拖得起,你拖不起啊” 大厉哈哈大笑:“你杀不死我,便不能阻止我吞噬精气神明,老剑客,你也是黔驴技穷,终究难以与我等争斗” 另外一方,公子彭生决定向楚国的北方行进,但是很快,天地的边缘,出现了一股虽然衰弱,但依旧很是强大的气息 那个赤脚老人终于抵达了这里,他的精气神明消耗的很厉害,而如今的他,也因为化凡过于长久而不复当年最强大的状态。 杜伯盯着这个老人,神色顿时一肃 “子墨子” “墨翟” 咚 墨子手中的木棍打在地上,公子彭生看着这个老人。 高大巍峨,上入云霄的巨人,与卑微赤脚,老迈不堪的老人。 “你就是墨子你的年代,在我之后吧听说,你曾是这世上最强的几个人” 公子彭生的声音震动天地,传荡回响。 “但现在你不足以与我匹敌,你太弱了莫说天帝级人物,你连圣人顶峰都不是了” “退下吧,我不杀你,任你去留,好歹也曾是名扬天下的诸子,若如此憋屈的死去,那对于你是一种侮辱。” 公子彭生还留着春秋时期的礼仪习惯,但是墨子却根本不领情。 “我创立墨门之前,曾从鲁国到齐国,探望了一位老朋友。但我的朋友对我说:现在天下没有人行义,你何必独自苦行为义,不如就此停止罢手。” “我这样和他说:现在这里有一人,他有十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儿子耕种,其他九个都闲着,耕种的这一个不能不更加紧张啊。” “为什么呢因为吃饭的人多而耕种的人少。现在天下没有人行义,你应该勉励我行义,为什么还制止我呢” 墨子望向那高大的巨鬼。 “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 公子彭生眯起眼睛,发出震撼天地的赞叹。 “好一个义死之士,那这样,我便给你世间最浩瀚的葬礼” “以厉山为汝坟冢” 他伸出手,那只大手化为一座亘古神山,天地的气被压迫的粉碎,而墨子此时,忽然气息暴涨 “义之所在,墨家所至,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xdiv 第六百六十九章 绝望(上) 就像是一种信号。 楚国的墨家开始聚集,他们听到了墨子的呼唤,邓陵氏浑身颤抖,因为墨子出现在了楚国,在这天下危急存亡的关头,墨子出现了。 于是墨家,便也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蝼蚁能做什么” 公子彭生感觉到了楚国之内,那些移动的,大一些的蚂蚁,却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他那一掌镇压下去,浩大的厉山却被墨子抬起。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安敢小看蝼蚁乎” 老先生的鼻中开始流血,虽然墨子参悟了象氏神,并且似乎摸到了大破灭的门槛,但终究是没有跨过去,可一旦跨过去,那就是第二次的重生。 墨子看到了那剩下的鬼帝,声音震动,抬起厉山,大声呵斥 “我早就听闻,有鬼道中人掘开夏商的墓穴,搜罗阳世的命格,有些生前很强的人物,鬼道把他们的尸体与精气神明收集之后,试图再造一个相似的强大个体” “正是这样,子墨子我现在也确定了,我曾经与程知远说过此事,现在看来,确实不是捏造啊” “这些夏代鬼帝,很可能就是先王尸身,加上阳世相呼应的命格,加上夏人遗留的精气神明,而重新缔造的盖世人物啊” 北落师门负伤出现,剧烈喘息,他去阻挡孟尝君,而此时与对方战的互有损伤。 “啊,子墨子” 孟尝君看到了墨子,虽然相隔很远,且负伤,但是墨子的气息,在这遥远的天地中,仿佛就站在眼前一样,孟尝君甚至可以直接看见这个老人的腐朽容颜。x “天大将军与您所说的都不错,我正是在人间查看命格的人之一之前是姜魁,但是他叛逃了,后来要求芈八子为我们做事,她也食言了” 孟尝君深吸一口气:“子墨子,今日何必出来呢,我等尊敬您为先贤,您此时退去诶,算了,您也一定不会退去的吧。” “因为墨者,为义而来,为义而去,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孟尝君不是天帝级人物,他也只能和北落师门打成平手,在阳间时候,保持活人的身份时则更弱,如今回归本来,倒也算得上是黄泉圣人之一了。 “子墨子,仲尼已去,杨朱亦死,身为三道古圣的最后一位,您今日,也要葬身于此了” 墨翟道:“若仲尼未死,你们必不敢这般放肆,若我与杨朱还是当年那般力量,你们也必不敢这般狂妄。” “但岁月如流水,逝去的不会再回来,我不是缅怀什么,而是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这是天志。” “永远没有什么,可以亘古长存” 厉山被搬动,公子彭声挥动一拳,于是整个山海都在摇晃,大地随着他的节奏震颤,这还根本未曾开启法相,已经与开了法相的大厉旗鼓相当,而公子彭声的真正力量,在此时,终于缓缓展现出来 那绝非是人间可以抵挡的力量 不仅仅是对于楚国来说,对于整个人间来说,这都是最为可怕与黑暗的开始。 天色由晦暗转成光芒,再从光芒坠入黑暗,阴阳隔开昏晓,根本已经分不清现在是早晨还是夜晚。 谁也不能想到,这次的动乱,会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水亡伤横击剑宗,天下第三已经抵挡不住,而诸剑宗如雨点般从天空落下,天下剑宗虽然伤到了这位天帝级的恶鬼,但是却始终不能给他致命一击。x 水亡伤的精气神明也已经大降,但是他的情绪却越来越高涨兴奋 “天下剑宗,倒也有点本事啊可惜,你们的剑还不够强,如果再给你们磨剑千年,你们之中,应该有不少人能够达到勾践的水准吧” “但岁月不会再眷顾你们” 滔天的洪水滚动起来,高达万尺的巨浪咆哮而至,天下间的圣人们都在向楚国集中,但是巨大的水已经把剑宗中的数位强者,直接吞噬 鲜血被大水溶解,半点殷红都不能留存在这个世上。 曹沫叹息,他终究是老了,天下第三又如何,虽然横压世间,但是要和天帝级人物进行拉锯战,还是过于失策了。 然而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什么制定策略了,不行也要上。 “剑者本就应该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剑招便容易被他人看破,这样自己就会逐渐落入下风。” 曹沫这时候忽然进前,他的身法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之前从未曾有过的速度 水亡伤眼前一花,此时曹沫已经递出宝剑,下一个顷刻,他刚刚抬手,还未曾举起,曹沫的剑锋已经全部挥刺过去 天地间的一切气息陡然锋锐 “天旷清肃,一气无前” 锵 水亡伤的脖颈被斩掉,天地间的锋锐之气聚集过来,不允许他的鬼气聚集,将一切都绞杀成尘,但曹沫施展这一招,是爆发了自己的精气神明,同时,他自己也会被天地间的锋锐之气所伤到 圣人血与幽鬼血溅射在一处,剩下几位剑宗看准时期,齐齐大喝 盖压天地的剑势,乘着这股锋锐弥天之力,直向九霄,又如银河倒挂,砸向九地 大水被劈开,水亡伤身首两分,巨大的鱼形本相几乎显化出来,但是鬼气森然,这个时候,远方有一只大手横扫过来 那只大手是一位鬼帝,而天下第三此时勉强避开,鬼风摧毁山岳,却是那位鬼帝隔空一掌按下 圣皇启 “怎会如此” 剑宗中有人大惊失色,而再看远方,却见到天齐神伤痕累累,已然是死之将至 “一位当世天帝败了” “当世天帝败给了一个死人,这可真是讽刺” “这是圣皇启吗” 剑宗们心中寒气直冒,那圣皇启的力量,甚至盖压过真正的当世天帝,更不要说如水亡伤,大厉,公子彭生这种“天帝级”的恶鬼了。 天齐将灭,故而圣皇启腾出手来,在这个时候一击掌压,救下了差点被砍死的水亡伤。 “差一点,弑杀天帝级人物的功劳,就落在手上了。” 赵渊叹息,姒微明等人,亦是咬牙切齿,如今大家已经精疲力竭,已经几乎是有死无生般的在拼命,但天帝人物的强大,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更远方,强大的东皇太一,他的气息,也开始败落。 昊天消失,鬼伯受伤,列子独木难支。 绝望,就此到来。 :。:xdiv 第六百七十章 绝望(下) 楚国的王宫中,楚王呆呆的坐在席上。 楚国完了,他虽然是在陈地,距离庐山很远,但是那惊天动地的呼喊,以及各种强大的咆哮,震动,山岳的大震,这些,即使在陈地也能清晰无比的感觉到。 这次厮杀,已经经历了五天。 楚国的南方,已经是天昏地暗,不辨时日。 而楚国的王侯们,也收到了让他们无比沉默且惧怕的消息。 或许有天帝战败了,被鬼所斩。 这个天帝并非是东皇太一,当然,很快,更清楚的战报便传来了。 据说,有强大的十一重楼修行者,亲眼感觉到昊天上帝的气息消失,而数个鬼帝的气息以及一个强大恶鬼的气息也同时衰弱下去。 昊天上帝消失了。 而后,便是天齐神的气息剧烈衰弱下去。 至于东皇衰弱的情况,还没有传回来。 因为那个修士被大水牵连,已经被吞噬,淹死了。 “王上,该迁移国人了楚地已经不能再待,事情发展超出了想象,我们如今,只能去祈求山东列国的庇护” 有大臣悲戚,如此谏言,却也是无奈之举,没有人愿意放弃这里,因为到了其他国家,就是寄人篱下,这千百年来的故土而这也意味着,楚国从此,彻底在历史中化为尘埃。 不走不走当然可以。 在诸天帝尽数消亡之后,在这里的人,恐怕都要沦为万鬼的食粮吧 楚国的强大军队,早已在上次人神战争中,消耗的差不多了,而最精锐的,驻守庐山的一部分,以及援救齐楚边境的那一部分,都遭到了天帝级恶鬼的袭击。 几乎是已经尽数丧命了。 “我们还有申息军” 项武担出面,对楚王道:“王上,申息军正驻扎在陈地不远,调申息军前来,可护佑我王入他国而不被欺辱,如今之计,非一国,一地之事,若不制止黄泉肆虐,则人间,列国,皆为鱼肉矣。” “昔年,秦国卑弱,与魏国六战不胜,河西尽失,函关易手;昔年,燕国亡命,被齐军一度几乎灭国;昔年,魏国亦弱,奋魏文魏武,吴起,两侯一将之力,使魏国强大昌盛。” “一时流亡,不代表楚国已灭,我王入山东列国,眼下,可效仿昔年晋文公,齐桓公等流亡时事” 楚王惨笑:“你也要走我乃君王,他们流亡时不过公子岂能相提并论” 项武担叹息一声:“如不走,楚国便是真正亡了啊。” 所谓“申息军”,就是楚国在过去灭掉申国和息国后,在申县和息县建立的一支军队。在楚国多次向北兴兵中,楚国依靠这支劲旅,灭弦国、江国、黄国,伐六国、英国,讨晋国和齐国,所向披靡,无往不破。 申息军,可以看做是楚国的王牌部队,也是区别于其他“贵族军”、“地方军”、“私人军”的,属于楚王自己以及其亲信调动的最强军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楚国的朝堂上,突然传来笑声。 黄泉的水流渗入宫阙,项武担神色剧变,而诸多侯爵大夫全都同时拔剑,却见到水气弥漫,阴风骤起,一只大手从中伸出,一把掠过其中一位大夫的面庞,下一顷刻,这位大夫立刻化为一滩血水 血色,笼罩楚国王宫降临陈地之上 “什么鬼物” 项武担护着楚王逃跑,而那无形的笑声却不断追逐 “嘻嘻” 而这时候,楚国的史官忽然道:“是了,以前我听过中原的记载,在宋襄公的时候,一年祭祀祖庙,庙宇里传出嬉笑的声音,有鸟站在神社上面,发出与庙宇里同样的笑声,这种笑声不能断绝,但是过了两年就自己消失了” “恐怕和这个笑声” 史官的脸色逐渐苍白,而项武担双目猛嗔,回首便是投掷出自己的宝剑,那宝剑穿过一道无形壁障,似乎刺中了什么,但剑却应声折断 “无形状神” 楚国史官大惊失色:“这肯定是宋国庙宇里那个家伙,宋国的史官把它记载为无形状的鬼神” 但他这么说,这里却没有人能够证实,那个嬉笑的鬼物也同样不能证实。 唯一可以证实的是,被他触碰过的人,都化为了血水 鬼物大肆入侵人间,三十三幽门弟子几乎倾巢而出,除了几个二五仔之外,剩下的,几乎都已经在楚地显化。 这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色,带给世间的,只有浓重的绝望。 楚国的庶人化为白骨,但是却没有人,没有神能够救他们,因为鬼神们都被夏桀的黑日剥夺了法力,打回了原型,亦或是化为了凡人,完全失去了力量之后,他们也同样任凭宰割。 但是这种肆虐没有持续多久。 他们暂时停止了动作,因为有无数强大的气息,已经抵达了楚国 诸子已至 惊天动地的气息,向世间昭告着他们的决心,浩瀚的风雪,轮转的五行,深邃的渊海,咆哮的兵旗,惊天的剑气,厚重的云海x 三宫合并之后,三家圣人齐齐出手,其中以荀子,邹衍为首,足有六位,达到了“子”这个境界的人物 而另外一方,则是儒家的气息 孟子、陈良、漆雕晖,这些儒家的圣人们,同样来到了这里。 这是一场关乎于天下的死斗。 “时间被拖延的太久了,被这帮人反应过来,把我们堵在了这里。” 水亡伤的头颅被他的躯体提着,开口说话:“我们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冲出楚地,奔向列国,使得这些家伙疲于奔命,不能聚集,这样才好继续行事”x “错了,这样其实更好一网打尽” 天空上的黑日,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与嘲笑 “如果诸子都死在这里,那对于人间来说,不就完全绝望了吗” 这轮黑色的太阳在这一刻,突然开始转动。 随后,诸子惊骇的看向高天。 夏桀所化的黑色太阳,周围一圈,出现了青色的火 在黑色的太阳中,如影与光互相映照一般,出现一个断了手,断了脚,头颅歪斜的可怕尸体。 “南巢之上曾有帝死。” 这片天地,为他所拘束 :。:xdiv 第六百七十一章 邱山毫黍 如果诸子尽死,那人间确确实实,便陷入了最深沉的绝望中。 南巢,那曾经是夏桀被商汤流放,最后被杀死的地方。 那具可怕的尸体,正是夏桀自身的躯壳,而那一圈熊熊燃烧,几乎焚尽天下的青色火圈,正是天道的体现。 夏之天矩……或者说……天命! 夏桀也是受命于天而登临为帝,夏代君王,称帝,称后,都是一个意思。 “夏的天火……夏桀还有天命在身吗?这怎么可能呢,武王伐纣,商的青火彻底湮灭。天道也不复存在,难道商汤伐夏的时候,还给夏桀留下了死灰复燃的力量吗?” 邹衍不能相信,但是接子却道:“不,你应该听过,商汤有网开一面的故事。” “接子,你的意思,商汤真的给夏桀留下了力量?” “但这不对,那具尸体如此凄惨,那是被杀害的,显然在商汤没有放过他!” “这前后矛盾了。” 诸子不能解析其中的原因,但是这片天地的压迫感却在不断下降,诸子的气息开始跌落,这片小天地,已成为囚笼! “不要被区区一具天帝级的尸体压住!” 荀子的声音升起,身为子的力量大方光明,而儒家各位圣人同样展开法力,学宫诸子紧随其后,一时之间,那压迫般的力量顿时被止住了! “夏桀,你已是个死人,商朝也早就灭亡了,你却对人间还有这么巨大的怨恨吗?” 孟子的声音传递入高天之中。 夏桀的声音降临于九地之下。 “商亡归商亡,但人间还是这个人间,没有变。” 他的话,道破世间本质。 人间万古不变,故而他现在怨恨憎恶的,是这个人间一切芸芸众生。 “你们忘了我是怎么死的,因为夏的故事已经太远太远。” “民众诅咒太阳的丧亡,于是我死去之后,在黄泉的太阳中复生,我依旧是夏代的帝……” “奈何之王给了我复仇的机会,这天道的火附着在我的身上,成为我的力量。” “商汤杀了我,他用商朝的火,将我焚伤,天道的力量,渗入我的躯壳,灌入我的精神,他用剑凌辱我的尸体,他向天下的人们征求意见。” “是天下人,杀了我!” 夏桀的声音震颤天宇,诸子的力量穿透苍穹,远方的天齐神已经落败,圣皇启正试图给他最后一击。 “启……真是讽刺啊,古老的夏代天子,三代之后的第一位圣皇……但是你只是个死人,是一具尸体,却依旧有着这般强大的力量。” 天齐神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精气神明已经衰落到不能修复他的躯体,之前用尽了一切手段希望拉回劣势,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们吞噬了数个天帝,所以才有如今的战力,但没想到对于你这具尸体依旧束手无策,你,果然超出我等主宰的想象。” “这样看来,即使九天主宰全都活着,也并非你的对手……” “山海时代的天神与人皇们,是我等的大敌。不过如今你们却成为毁灭世间的罪魁祸首,实在是不免让人想要发笑。” 启没有说话,因为它只是鬼帝。 但是夏桀却发出了嘲笑。 “真正需要笑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 “你们这些肆意蹂躏人间的家伙,也能自称为天帝吗?” “先祖啊,天齐,毁灭夏朝的九个罪魁祸首之一,就在你的眼前!” “青龙死而夏亡,天帝们杀死了青龙,来到人间,于是诸夏灭亡!” 鬼帝的眼中,流下血色的泪水。 启,伸出可怖的巨手,向天齐神的头颅捉去! 但就在此刻,天齐神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汹涌澎湃的浩瀚气息! “终究是曾经的主宰,今日的天帝,你不过区区一具尸体,也配取天帝性命?” “若是真正圣皇在此,死也就死了,但区区一具尸体……我还丢不起这个脸!” 天齐神的浩大声音,在此时传入天之九野,广及地之八纮! “我乃天齐!功高天地,更与日月齐辉!” “渊水,居临淄南郊山下!” 天齐神在这一瞬间化为不可描述的巨大剪影,而浩大的力量没有终止与穷尽,古往今来的一切愤怒对着圣皇压去! “天齐圣境!” 天齐神那巨大的剪影压过了圣皇启,而鬼伯看着这一切,大惊失色! 天帝归道! 那是造化天帝境界于人间,而造化之后,天帝便彻底消失湮灭,犹如清微,上宰等古老天帝一般,他们将逝于岁月之中,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要拉着圣皇启一起去死啊! “大尊者!” 圣皇的躯体一瞬间被天齐渊吞没了一半,煌煌鬼气涌动,天齐神的剪影手掌猛地抓住了欲脱离此地的圣皇! “区区鬼物!能与天齐渊同灭,你该自傲了!” 渊水沸腾,万气涌动,而天齐神的剪影瞬间,拔高,此时又造化出三只大手,一只抓向夏桀,一只抓向水亡伤,最后一只,抓向鬼门关! “我倒要看看,是炎帝庆甲铸造的鬼门关坚固,还是我天齐渊灭亡时的力量更大!” “我将死,却必须要有人随我一道走!我逝于万古星空,而汝等则将化为元气,重铸我的精神!” 天齐神当然不愿意就这样死去,如此这般未免太过窝囊,故而在最后关头,却是发了狠辣,要向死而生,死中求活! 鬼门关被拔起,而夏桀则是剧烈震动,此时天齐神的动作,顿时让诸子的实力大涨,浩大的圣威冲击夏桀所拘下的小天地,夏桀两面受敌,此时更是被天齐神压制,顿时苦不堪言! 而最惨的则是水亡伤! “这是什么水!” 天齐渊的力量形似水流,但却又完全不同,本质上是流动的,厚重的气海,水亡伤被这只大手一抓。顿时浑身上下气息尽落,那手掌一松,差点就把头颅丢下! “不!怎会如此,这股力量,压制了我的精气神明!” 水亡伤神情大骇,没想到天齐神的力量正好压制了他,此时天下剑宗们抓住时机,挥出剑势,十余圣级剑势砸在水亡伤身上,几乎将他彻底肢解! “杜伯!杜伯,快快救我!” 水亡伤大声求救,然而杜伯同样气息没有恢复,还不待他动手。此时天齐渊已经在瞬间坍缩! “万物归于星尘来处!” 随着刺眼的光芒,高大的剪影分崩离析,天齐神寸寸崩溃,传说中的齐国天帝,在此时逝于万古星空! 水亡伤被光芒吞没,天齐渊在这一瞬间葬送了他! 天帝级恶鬼陨灭! 然而夏桀依靠天之青火挣脱了束缚,鬼门关从天齐渊的力量中坠落,被击毁了一个角。 “该死,该死!天齐神,差点我就被波及,你竟然敢撕裂我的气息,所谓的天帝,本就是窃世者,如今做出这一副护佑天下的动作来,你们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夏桀的声音依旧狂躁! 光明散去。 圣皇启,依旧存在! 世间震怖,天齐神亡命一击,没有杀死圣皇启,只是灭亡了他部分气息与力量,圣皇启的半个躯体消失了,但是他依旧“活着”。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圣皇腾出手来了……而天齐死去了,虽然消失了一个水亡伤,但是这个家伙比起圣皇来说,要弱很多啊……” 北落师门浑身是血,虎爪折断,而孟尝君同样身上残破,宛如活尸一般在行动。 “你说的对,圣皇腾出手来了,你们自己反而少了一位真正的当世天帝。看着吧,东皇太一。很快就会步天齐的后尘。” “秦国本来也有一位天帝,可惜了,白帝如今被镇压,本事怕是连圣人都不如,出来了也一点用也没有。” “至于帝辰,他已经不能动了吧,还不如白帝呢。” “在昊天,天齐,东皇,三个天帝全部灭亡之后,鬼伯也会逃跑,天齐神死了。他也没有必要再为人间拼命,那么列子也不会厮杀下去了。” “盗跖,太乙,这两人看起来,对人间充满了恶意啊……迟迟不来,已经不会来了。” 孟尝君笑了笑:“绝望才刚刚开始,天大将军……” ———— 程知远在学宫之中苏醒过来。 精神归位,但是自己的肉体也已经千疮百孔,天象境的水准,即使是掌握了诸侯剑第三境,也不可能与天帝人物相匹敌。 “昊天的力量回到了周平王身上,但是仅仅凭借着周平王……他自己都已经衰落的不像话了吧,一个腐朽的昊天,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的。” 程知远仔细思考着,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昊天退场之后,北落师门才确认命格与尸体的事情,故而程知远没有得到确认。 但北落师门很早就和程知远提及过一次。 那些鬼帝出现的确实是莫名其妙,而且连启也在,夏桀应该没有这么大本事,把他的先祖化为厉鬼,若说是奈何之王…… 但奈何之王与南华真君,更像是概念意义上的一种存在。 虽然庄生被确认,是从历史中“消失”的圣人,确认他就是南华真君在人间的一世身份,但如果仅仅都是庄生,或者说圣人的水准,那么这些化身的力量,能够影响到死去的诸位人皇? 程知远觉得,这一定是做不到的。 于是,过去的记忆浮现出水面。 “命格与尸体……应该是北落师门提过的事情,鬼人们行走此间,像是虞霜,应该都有自己的任务。” “说的不错。” 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出现在不远的角落,程知远心神大震,猛然按剑而顾,却不知道这屋子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汉子。 这个人身上披着甲胄,依靠在石壁边上,这具身体十分强壮,但他的身上,却透露着鬼气。 “我在这里好几天了,学宫中的圣人们离开,没有人知道我来了,我本来是想找荀祭酒的,但没想到直接遇到了你……” “你就是程知远,是新学宫,新的祭酒?” “那么认识一下吧,我不是黄泉那一方的,我很早就离开了黄泉,来到人间躲藏,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 “这个身体有它自己的名字,以前似乎是叫……吴起。” 程知远深深吸了口气。 “吴起的肉身……你找荀子……鬼门……你是,姜魁?” “不错,是我。” 姜魁道:“和虞霜一样,这都是来到人间之后的名字,虞霜他本身是子之的儿子,在大乱中死去。是燕国故人,而我……” “于青史中籍籍无名……我曾经是姜氏,妘姓,单名一个豹。” “失礼了。” 然而程知远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心神大震! “你是偪阳君!” 偪阳国曾是春秋之时的弹丸小国,按照道理,这种小国是籍籍无名,历史也几乎没有多少记载,春秋时代小国极多,然而让这个小国名垂青史的事件,便是偪阳大战。 当时晋国召集鲁襄公、宋公、卫侯、曹伯、薛伯、杞伯、邾子、滕子、小邾子、齐世子光,一共十三国联军。从四月初九到五月初八,偪阳国以小小弹丸之地,力敌十三国重兵,前后鏖战二十九天,十三国联军久攻不下,碰的头破血流,死伤无数。 荀偃、荀罃、士匄、秦堇父、叔梁纥、狄虒弥、孟献子,这些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名臣猛士。 而他们的事迹,譬如叔梁纥力举城门,秦堇父三登三落,这些事情,说来可笑可叹,正是出自这场大战啊!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那场大战……” 姜魁叹息着:“我本是死了,因为怨恨过重而在黄泉重活,当年我偪阳自给自足,庶人安居乐业,却仅仅因为晋国私心,而遭灭顶之灾。” “就像是现在的人间一样……” 程知远道:“请指教,你在这里等了我数天,必然是为了告诉我。如何破除黄泉之术的?” “你是为止乱而来!” 姜魁道:“止乱说不上,但我确实给你带来了一个东西。” “有人托我来的。” 他从胸口中取出此物。 姜魁的目光幽幽,不止是看着程知远,也是看着程知远身后,另外一个角落的……姜太公。 “这是邱山毫黍,八谷之一,逆转劣势的关键,就在这里。”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在眼下这个节点上,八谷之一,又能起到什么逆转劣势的效果? 托姜魁来此者,究竟是何方人物? 程知远不明所以,八谷是通向百骸幻境的钥匙,虽然各自也有各自的力量,譬如青丘稷就是既能止洪水,又能兴风雨,程知远自己吃掉了青丘稷,这个谷物和仙人的契合度很高而且当今世上已经找不到了。 有苏国最后的三株青丘稷好像都被用掉了,那么种植的方法已经失传,而且怎么培育也没有人知道,种子自然也是没有留下来的。 程知远没有办法把青丘稷带给虫神,这事情也就搁置了,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由于虫神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蜀地,所以程知远也没办法跑那么远去,而且现在蜀地是秦国所属。 “这邱山毫黍,有什么能力吗?” 程知远对姜魁问道:“您不会说,它能呼唤什么厉害人物上身吧” 姜魁道:“厉害的人物倒是还真有一个。” 程知远看向他,但姜魁又道: “但话说回来说了,如果连东皇太一,这位明面上的天下无敌的人物都难以抵挡鬼门的轮番厮战,再叫谁来,都没有用处。” “天齐神,昊天,这几位天帝人物的力量,已经是天帝之中的佼佼者了,因为他们曾经分食了其余的几位天帝,清微,上宰等天帝的气息有一部分被他们所炼化,所以,即使呼唤出过去的天帝级人物,也未必能有他们强。” “所以,邱山毫黍的力量,不在于此。” “邱山至大,广辽于地;毫黍至小,浮尘于天。二词本是相反之意。托我来此之人,使我给你此谷,是要你懂的,至大至小,本就是同一个道理,用不同的角度去看而已。” 姜魁道:“天帝至强,却也至弱,天帝至大,却也至小,这谷物的力量,不能让你变得强大,但却可以把天帝变到与你一般弱小。” “你且听我细细讲来!” 程知远注视此谷,心神震动。 “惠子不是说过吗。” 姜魁道:“至大无外,是为大一,至小无外,是为小一,无厚不可积,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我懂了。” 程知远道:“怎么做呢,这是把天帝的力量压到我的上限,他变为天之底,而我则是泽之巅,于是天的底部与泽的顶峰贴在一起,这是一种平衡。” “但那些天帝级恶鬼,不会就这样吃掉这个的吧难道仅仅是我吃了就行吗?” 姜魁道:“谁也不需要吃,八谷自有神异,不一定非要吃啊。” “你找到一座山,把这些毫黍种下去,用自己的精血与精气神明来培养,很快就会发芽长大,在山巅,记住,一定要把那位天帝引过来。” “于是,在这座山的附近,天与地会变得无限广阔,不能触碰,那座山看似近在咫尺却不能登临,你与那位天帝,力量强大者会衰弱下来,力量弱小者则会来到巅峰。” “一定要让那个天帝,接触到你与此谷的气。” 这就像是一种“界”,把人框住,也像是此时此刻,庐山附近,夏桀召唤出来,困住诸子的“南巢之丘”一样。 是一种小天地!但是八谷却没有封锁的能力,这一点上就很麻烦。 “他衰弱之后,万万不能让他走脱,否则离开的远了,他便会重新恢复因为脱离了邱山毫黍的气息影响,失去了你的精气印记,敌人也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程知远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布置” 姜魁道:“伤势过重,其实你应该歇息一会,可惜现在是时不我待啊。” 程知远的身形化为云烟散去,神游之法前往庐山,若是说这世间有哪座山一定不会让人逃走,那必然是现在天火降临的庐山巅! 而在安静的宫阙中,姜太公走到姜魁面前,姜魁失笑道:“太公,我要称您一声祖宗么!” “谁托你来的?” 姜太公道:“恶来还没醒呢,不会是他,我亲眼看着他睡下去的。” 姜魁则是一愣,随后吃惊道:“恶来什么恶来!您在说什么?” “恶来还活着?!” 姜太公一看,心道原来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却没有继续隐瞒,此事早晚要被披露,现在已经快到了关口,而且在如今的局势面前,区区一个恶来,不上台面 恶来虽从桑叶中脱离,来到此间,强归强,却也强的有限,不过等他醒过来,实力会再拔高一个层次,但即使如此,太公心中计较,与天帝人物,还是差了很多的。 但是与圣人中的顶峰相争斗,应该没有问题。 说起来,桑叶中逃出来的人,从古以来,都寥寥无几,曾经有一位说剑人就是桑叶之中逃出来的,他叫做金履。 太公于是道:“是活着,我救的,但其实也不是死去的那个恶来了,他是从百骸出来的,朱襄氏被纣王所阻挠,不能阻挡恶来离去。” “等会,不会是纣王从桑叶中出来了吧?” 太公察觉到一点问题,纣王似乎面对百骸幻境的不断轮回,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并且在不断失败中反复试验,试图脱离那个造化了自己的,不真实的区域。 百骸中的人物,具体来说,应该是南世历史的投影,但他们在百骸之中,又是确确实实,是真正存在的一段,只在百骸之中出现的,属于第二个“青史”的人物。 “纣王啊,托我来的那个人,也说过,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纣王似乎和他沾上了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搭上线的。” 姜魁道:“我说这个名字,不知道您会不会感到吃惊。” “张仪!” 太公久久无言,最后笑了一声: “你吓到我了。” 姜魁也笑了: “能把太公吓到,那张子也太有面子了。” ———— 这世上有人多智近妖,有人能看透世局。 楚国的庐山上,程知远幻化出来,烟火渐灭,一抬首,那映入眼帘的,是焚天煮海的浩瀚青火! 整个庐山的巅,都被这片青火覆盖,犹如云霞一般盘踞在山顶上,外界的光芒依稀能够参透进来,而东皇太一的力量,也能在此地被感觉到。 “靠近不了,天道在压制一切靠近者。” 庐山之火压制在山巅的顶峰,程知远眼中能见到一切的青芒,但是若说靠近到眼前,则难以用神游幻化过去。 那是天道的压制,即使是幻化人在这里,恐怕也做不到一步抵达庐山之火前。 更何况,还有无数强者盯着这里,而且天道之前无法隐匿气息,于是杜伯他们瞬间发现了程知远! “他怎么来的!” 杜伯大为震惊,程知远此时又出现了,而且突然就出现在庐山上,他们居然没有感觉到对方如何出现的! “这一定是刚刚他挪天换地的手段!” 虽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但是杜伯也不傻,能够明白,这一定和之前程知远借躯为帝时,那种挪天换地的手段有着不可分开的关系,看起来那并非昊天的本事,而是程知远自己的精神手段,只是借助昊天的力量无限放大了而已。 于是,在天帝级力量的作用下,那就是真正的挪移乾坤。 杜伯试图呼唤褒姒,却发现褒姒早已向庐山飞去! 他精神一震,刚是欣喜,复又阴沉。 “不行,褒姒似乎并不是冲着青火去的,这不行,如果再和程知远接触,还会被灌注什么妖言便不得而知,必须阻止!” 杜伯开始移动,他的力量恢复了一些,但是精神撕裂的依旧严重,昊天给他造成的伤势极大,让他在这场战斗中,几乎无法再对天帝级人物出手了。 但不能和天帝人物争斗,压制一个天象,还是没有问题的! 天象境仙人与圣人斗,但在天帝人物眼中,即使是衰弱的天帝,虽然杀杀不掉,但是仅是要压制一个亚圣,还是没有问题的。 “高月,高月!别发呆了,快去庐山!” 杜伯呼唤高月,让她去庐山待命,鬼门关已经破损,有些家伙已经出不来了,但即使是现在的,肆虐在人间的大地阴兵,黄泉鬼将,魑魅魍魉,也已经足够多了。 曾经杀死晋景公的梦魇,还有天帝少女姑获,她们难以来到人间,不过三十三鬼,现在加上无名状神,青衣河使,不辜,狐突,浑良夫,孟尝君,黄父,高弥渠已经来的够多了。 虽然还有另外三个叛徒但是不重要。 更不要说,公子彭生,大厉,夏桀,杜伯自己等几个天帝级恶鬼了,虽然水亡伤被天齐神拖走,彻底被杀于湮灭虚无,葬于万古星辰之下,但是很快,他的空位,会被另外一个厉鬼填补的。 这世上有怨恨的人,都会在黄泉重生,黄泉之中也有城池,也有山野,也有民宿,这一切都在那片浩瀚的黄海之下。 黄泉那本就是最深沉的渊,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黄泉,一个是归墟。 高月被之前那一下差点震死,此时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实力也就是堪比仙人中的天象左右,甚至还要低一些,在这种天帝级的大战中,基本上和大点的兔子没有区别。 咬人是咬的疼的,但是也就仅止于此了。 听到杜伯的呼喊,她连忙向庐山移动,但是一路上跌跌撞撞,浑浑噩噩,累得不轻。 庐山之上。 褒姒拦在了程知远面前。 “夫子?” 褒姒看到了程知远手中那些攥着的谷粒,不免笑了笑。 “夫子之前所说,不要被人利用,夫子现在,却又要对庐山,对天火做什么事情呢?” “那是什么?是足以影响故事结局的东西吗?” 程知远把谷物收起:“逝于岁月中哭喊的姑娘,你,想要对我在这里说什么?” 褒姒:“夫子同意我说的话,故事要有一个结局,现在结局已经快要到了,夫子来了,这不是又不能看到结局了吗?” 程知远:“你想看到的结局,未必是我想看到的。我在做我的事情,我所能做的事情,你如果觉得,我的结局与你想看的不同,那么便来阻挡我吧。” 褒姒:“夫子已不是昊天,又怎么能与我相较?” 程知远则是道:“不是昊天,便压不过你了吗?” “身为昊天的夫子,故事已经结束,而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夫子,不是你的先祖,你把我看做姓程的,一个霍乱天下的妖人便行了!” 褒姒怔怔的望着前面的青年。 她忽然道:“如果很久很久以前,在周宣王的时候,有您这样的人,如果很久很久以前,在周幽王的时候,有您这样的人那现在的天下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如果在山海的时代,在天帝动乱人间的时候您又会站在哪一方呢?” “夫子说了,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我仔细的想过了,原来我一直站在七千五百里的中天台上,想要回到天上,却又舍不得踩向这片土地。” “夫子是仙人,且无情无义,但夫子却为了这个人间奔波劳碌,夫子又为了什么呢,夫子能得到什么呢?” 褒姒接连发问。 程知远道:“什么也得不到。” 褒姒不解:“不求回报?那连利益也没有吗?也不是报恩,也不是复仇” “难道是为了这个周,为了那个天子,为了这所谓的人间天下?” “人间还是这个人间夫子是这么想的吗?” 程知远:“人间依旧是这个人间,向大了说,说的厉害一些,是为了天下,但这种语调,和我这种被世人称呼为霍乱天下的人,似乎不是很配。” “所以,我向小了点说。” “就像是我刚刚和你说的一样,这个故事,总要有个结局。” “你听说过史官吗?夏代也有的吧,我一直教导我的学生们,要懂得传承,这史官写的是人间的史,如果人间不在了,那我藏书室里的那些竹简,又要给谁看呢?” “有周一代,七千年青史,说与山鬼听?”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大荒巨海剑 人与人交错,杜伯突然看不到程知远了,他先是愕然,紧随其后就是愤怒与惊骇! “褒姒!” 他的嚎叫没有突破那片火焰,程知远把邱山毫黍种在了庐山的顶峰。 那是此时世间最靠近天道的地方。 “夏桀!” 杜伯见到褒姒帮助程知远遮掩世间痕迹,他大惊失色,连忙呼唤夏桀,要他让圣皇前去阻拦! 此时此刻,能够稳稳镇压程知远,且不会再生变故的,只有圣皇! 夏桀也是果断,立刻让圣皇向庐山击去! 此时圣皇启虽然被天齐抹除了一半的力量,但即使还剩下一半,也依旧与天帝人物相当,毕竟如果没有两倍以上的实力,自然是不能压制天齐神的。 黑色的影子瞬息之间延伸到庐山上下,远方传来地动天摇的声音,列子与东皇太一分别格杀了一个鬼帝,一瞬间彼方压力大减!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能打!” 杜伯暗暗骂了一声,真正的天帝人物终究是有多方面的强大综合素质,不是区区一个鬼帝死尸可以拦住的,除了生前强大的几位,剩下的几个,根本无法与东皇太一,列子这种天帝人物中的佼佼者相提并论。 时间不够了! “你让圣皇阻挡程知远,但我想到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鬼道黄泉的天下,不是正在咫尺之间吗” 夏桀对杜伯传音,而杜伯唾骂道:“天道的火对于我等来说是大灾难啊,现在还没有达成阴阳平衡,贸然接触天道,小心苍天震怒!” “苍天” 夏桀发出震世的恐怖笑声:“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苍天!” 在他的呼喊声中,在程知远用精血喂养邱山毫黍的一瞬间,圣皇启已经压到了天道之火前! 轰隆! 云直接就被撕碎,毫无半点悬念,浩瀚如汪洋般的天道青火扭曲起来,又突然在顷刻之后,化为火绳绞上圣皇的身躯! 哗! 青色烈焰瞬间将启的身体吞噬,但是那道黑影却没有一并沉入青炎中,程知远抬起头来,那镇压世界的一掌,已经撕碎了头上的青天! 天道开始摇动,发出了久违七千九百多年的震怒! 这一掌打碎了人间自山海时代以来的一切渺小辉光,轰碎了从三代开始的万古青史。 天开始崩塌,地开始翻覆,沧海开始褪去,云落在地上,尘埃浮满天宇,浑浊不堪,乾坤倒置。 岁月仿若在后退。 这一掌,带着熊熊燃烧的天道之火,砸到了程知远头上的青天下! 古老的风吹拂起来,圣皇启的手掌停住了。 程知远的目光没有从启的掌心挪开。 但是远处的褒姒,在她眼中,程知远的样子与气息,在一瞬间,倒退了三个时代。 在周末战国,程知远是霍乱天下,又教书育人的夫子。 在商朝末年,程知远是纣王手下一个非常受到信任的押粮官。 在夏朝时期,似乎有一个不清楚的影子飞速流转。 在三代末年! 那是一位头生龙角的少年山神! “先祖!” 四世三身,却都是同一个人,程知远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头上多了两个东西,而让程知远震撼的是,这本该是百骸幻境中的样子。 这一掌,带着那熊熊的天道之火,连岁月都在刹那倒退了吗! “这是,过去的模样!是百骸中的幻象” 程知远感觉到山神的力量回来了,这确实是之前他接触过的。是山海时代独有的神道修行之法。 “圣皇的手没有按下去!” 杜伯看到圣皇冲入天火之中,但是那道镇压天地的恢宏黑影却猛然停止了延伸! 圣皇没有攻击程知远! “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 不仅仅是杜伯,夏桀也无法明白,此时圣皇被青火环绕,眼看就要没入天道之中! 但紧跟着,他们听到了一句话。 那是来自万古以前的声音,借助天道的青火,跨越了岁月与界限,从百骸的青史中而来。 “孩子,我希望你能来到中原,这片沃土,永远等待你的到来。” 这确确实实,是圣皇的声音! “来自万古之前的邀请!” 夏桀大吃一惊!这种传世的邀请,并不是在真正历史中出现的,而是从百骸而来,但现在,却影响到了真正的圣皇! 同一时刻,程知远的精气神明,突然如大河开闸一般汹涌上涨! 那是曾经圣皇遗留的馈赠,是强大的潜能,自程知远从百骸离开之后,这潜能帮助他在突破与修行的关口中,一路高歌猛进。 而如今,天上的青色火焰下,那只大手,竟然缓缓收了回去! “杀不得,动不了虽然是百骸幻境,但是那同样是梦中的青史,另外一个圣皇同样强大” 列子看破了现在这种情况,圣皇启即使已经化为鬼帝,但是面对梦中另外一位圣皇遗留的邀请,他是没有办法动手的 不,如果那株桑树真的出现了问题,导致梦幻与过去分不清楚 “梦中的事情,百骸幻境的故事可能成为真的两个历史,还是一个历史” 轩辕十四和庚桑楚在远处,不解的询问后者,庚桑楚在献祭之余,大致回答了一下。 “故事本就是历史所变化而来的,一万个人记得这段历史,一万人中,有八千人觉得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两个青史,就会混淆不清。” 是的,庄生这个人之所以不被世人记得,正是这个原因。 “当古老的历史成为故事,当故事成为传说,当传说,成为神话。” “真正古旧的青史,就藏在这些神话之中。” 列子的声音与庚桑楚的几乎重叠了。 “百骸幻境,正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啊!自田子方进入百骸以来,故事与青史,就已经合为一体了。” 让人震颤的事情发生了。 圣皇身上的晦暗开始崩塌,他的目光从空洞变成浑浊。 天道的火焰在吞噬他,但似乎也在从过去的岁月中,把那个传说中的圣皇呼唤回来。 于是他回来了。 浑浊的目光依旧看不清天地,但是万古以来的一切景色都在眼中如走马观花般飞跃过去。 程知远抬头,看着这位置身在天火中腐朽的人皇。 人皇低下头来。 “是你” 短短两个字,却让杜伯,夏桀面色剧变! 这种变化,同样桑东皇太一,鬼伯等人大为震动! “借助天火,尸体还灵不,像是过去岁月的人格短暂重现一样!真是有意思,这是万古也没有见过的景色啊!”x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不过天道之火如此空洞的降临,这恐怕也是万古以来的第一次,不可复制!” 天帝人物都震肃,便更不要说诸子圣人,天下剑宗。 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庐山的方向。 “万古逝去了” 圣皇启看着这个时代,他口齿开合,圣声上抵天之九野,下达地之八荒。 “天命青龙,腾而生夏但青龙也死了夏则亡了” “商,周原来子孙后代都是这样人皇是错误的产物” “我错了,挚传尧以天下,尧传舜以天下,舜让丹朱以天下,丹朱复予以天下,舜再传禹以天下,禹传益以天下” “我杀了益,因为我的私欲,我善待益的子孙,因为我的愧疚。” “我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尽添乱了。” 圣皇启的声音回荡不灭,他看到如今满目疮痍的人间,又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以天下让贤者,传于万古而至如今,人间必不至此。 因为他自诩大禹的儿子,联合了十二牧首中的九个,于是天下大部分人都臣服于他,有扈不服,他便予以征讨,结局自然是有扈氏被覆灭,而他也终于坐稳了天下。 于是,雄心壮志开始燃烧,认为自己可以做的比三代更好。 “啊帝喾传挚,挚能力不足,十年后以天下让尧” “父亲是大德的大禹,而我,则是能力不足的帝挚,但挚有识人之明,可我,没有。” 圣皇的身躯被持续焚烧,但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而天下人也都听得清楚。 夏桀也听得清楚。 他愕然,随后意识到了灾难的降临! 下一瞬间,浩大的天火与人皇的威严,带着岁月的残片,一把抓向夏桀! “无用之人做了无用之事,万古之前,我居然还有脸给旁人发出邀请” “这就是我的中原这就是我的子孙” 那漆黑的太阳被按压,一圈青色的火焰绕着夏桀升起,他的声音咆哮,与圣皇争锋相对! “我可不是你那一脉的人!” 夏启直系止于孔甲,如果认真说起来,夏桀确实与夏启不亲近。x 而且,现在,启是要杀夏桀! “先祖!商周之人,占据诸夏之土,灭亡了你的传承,你不讨伐这些卑劣的小人,却反而要来杀你的血裔后人吗” 夏桀感觉到那只手掌得力量豁然放大,心中震骇之余,剩下的便全都是怒火与恐惧! “既然你要杀我,那你也要死!启!你已经没有之前的力量了,现在的你不过比我只强些许,想要杀我等到天火焚尽你的躯壳与人格” 轰隆! 庞大的人皇威严从万古之前来到当世,圣皇的手掌盖压下去,口出天言! “甘!” 山开始崩解,世上尘土飞扬,战马在嘶嚎,战车在隆隆作响,鼓声与金铁交错之声穿插不休! 天突然分开! 举世瞩目的一击,夏桀只感觉置身于万军丛中,他这一瞬间好像都有了肉身,但却要承受血肉骸骨碎裂之苦! 一言可为天下法! 这便是人皇! 那种巨大的恐怖,像是见到了他最害怕的那个人! 就像是回到了当初被商汤讨伐的时候! 漆黑的太阳在剧烈摇晃,夏桀发出震世的恐惧嚎叫,而启缠绕着天道的火焰,那双臂张开,居然要把整个楚地都揽入胸怀! 正是此时,一尊天帝恶鬼有了动作,公子彭生化为飞天的野猪,一瞬间冲到庐山顶峰,他看到了程知远,摇身一变的高有万丈,两根长牙捣落,势要把庐山崩灭! “天火燃尽,断绝根源,圣皇不攻自破,现在他连魂魄精神都不存在,不过是一个岁月中虚幻的人格而已!”x “是天道在维持他的存在!那具躯体北道火灼烧吞噬,已经没有用了!” 程知远的手腕上,精血滴落,汇聚成洼。 邱山毫黍茁壮成长。 谷物,成熟了。 那巨大的野猪獠牙被抵挡下来。 公子彭生感觉到自己变弱了,天变得更高了 不万丈之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一百丈。 眼前的景色飞速变大,程知远的气息,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邱山至大,毫黍至小。 “一百丈原来现在的我,有这么强吗” 邱山毫黍不能让人变得强大,但是可以把踏入界限中的敌人,变得和谷物之主一般弱小。 程知远的力量提升,是因为之前的潜能绽放。 “我可不会用这种法天象地似的招式啊!” 公子彭生来不及想出了什么问题,程知远的剑气,已经斩在他的獠牙上! 剑光挥舞,公子彭生恢复人身,但是程知远二话没说,直接上来开打! 风雨大作,石剑生光,二人在天道烈火之中鏖战,公子彭生大声呼喊:“我居然和你这种圣人不相上下你把我变弱了” 程知远:“我还不到圣人!” 公子彭生心神大震! 石剑劈落,程知远一抬左手,一只黄蛇大嘶一声,一口咬中公子彭生的脖子! 鬼气爆发,公子彭生勃然大怒,手中变化一柄战戈,挥舞起来,寒风凌冽,威啸八荒! 战戈打在石剑上,程知远毫不犹豫施展出诸侯剑第三重境界! 满天星宿,剑光湛然! 列在帝庭! 腥风血雨绞入满天银汉,那柄石剑斩中公子彭生的胸膛,而就在这光明晦暗交织的天地中,它山剑的剑刃,崩开了! 石皮化为尘埃,一柄大剑的锋锐剑光,在这一瞬间,闪耀天之九野,尽落庐山! 它山剑是剑胚,如今,在这满天道火之中,似乎得到了淬炼。 大荒巨海,摄于锋芒!div 第六百七十四章 普天之下! 公子彭生的眼中所见一切天地之景,犹如万古以来的荒原群山横压过来,耳中响起千古不灭的沧海潮声,巨大的,荒与海的力量,几乎让他瞬间窒息,而那柄破石而出,舞于天之九野,击于地之八紘的宝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腹部! 鬼气爆开,向外不受控制的喷涌,公子彭声既惊且怒,风雨之下,渊海界瞬间打开! 浩大的阴霾与诡异深渊,出现在风雨界的上下! “区区一个圣人级的仙家,能把我这等天帝级人物,逼到打开渊海界!各种手段动用,倒是我小瞧了你!” “也好,这一剑能伤到了我,倒也不枉我打开渊海界来斩杀你!” “不然,若是无名小卒被渊海吞噬,反倒是丢了我的脸!” 公子彭生伸出手掌,他向天撕扯,于是漫天星辰都晦暗下来! “云汉不足道哉!天外寰宇,距离人间过于遥远了!日月星辰之气,在如今阴阳大乱的时刻,太容易被遮蔽了!” 公子彭生手中战戈一晃,一道剑光撕裂九天十地,斩在它山剑上! 剑与剑交错而过! 风与风震肃而起! 程知远被这横扫千军的一剑斩退,而公子彭声道:“你知道天子五兵,军阵五兵,车之五兵,分别都是什么么” “剑这种兵器,只见于天子所列古之五兵中,却代表了至大至尊至上至圣的意思,车五兵,乃戈、殳、戟、酋矛、夷矛;军五兵乃矛、戟、钺、楯、弓矢。” “剑本杀人之器,是短兵之君祖!” 剑与剑交错而过,程知远挥舞剑势,飞云龙蛇,压山倒海,天帝征南,阴山震雨,索命鬼神然而剑势或刺或压,或劈或砍,或走或挫,金铁交击嗡鸣之威,气浪滚滚开破六重云海,但是程知远却依旧不能在剑术上占到太多便宜! 锵! 公子彭生手中的宝剑,压在它山剑上! 剑锋一转,陡然一刺,这一击犹如毒蛇杀人,威势却能洞穿云山,剑气与锋锐绞杀而错,程知远手中它山剑从剑气上划过,而自己也被那道剑势,击穿了左肋! 鲜血迸射,剑气试图在肉身中肆虐,但是瞬间被程知远镇压下来! “压住了很好!还有点意思!” “不要以为,只有你会剑术,我自然也会,只是没想到,杀你要用上这柄剑而已!” 公子彭生的声音幽幽,似万古之前传来的诡异梦呓。 剑从程知远的另外一侧突然出现! 而程知远本身忽然化为云霞散开,紧跟着,天地旋转,连山剑阵被触发,万古天穹密密麻麻,全都是无量剑气!x “杀!” 剑气向下坠落,而公子彭圣突然把那柄宝剑在身后一转! 四尺剑,寒光猎猎,锋芒毕露! “青帝出蓬莱!” 这一招背剑转身,剑气横扫,隐隐中,似乎有一位持剑大帝转身而舞,那漫天遍野的剑气,被公子彭生一剑全部震灭! 剑势陡转! 程知远深吸一口气,捂住左肋,压住鲜血,而公子彭生冷笑道: “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你终究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夫子,拿起剑,穿上了仙人的外皮,就真的是说剑人了吗” “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而已,还真以为能骑到我的头上!” 程知远反手一指,大罗剑气瞬间爆发! 差点在此时洞穿公子彭生的脑袋! 后者猛然一震,险险避开,但头上依旧已经被伐开豁口,仿佛剑气先于动作而至,于是鬼气喷溅,不能抑制,程知远则是冷冷回应: “不过如此” 公子彭生神色狰狞,带着嘲笑与刺入骨髓的寒意。 “不过如此说的好像你很强一般可惜,差一点,还是没有击中于是,你的剑道可以称世间无敌吗诸侯剑第三境了,却依旧不能称雄于世,你终究只能与圣人交交手,但我,你再怎么限制我的力量我的经验,我的境界,都远远超越你!” “因为我乃天帝级人物!” 但他没想到,程知远在此刻,不仅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沉默,却是立刻回应! “天帝人物的头颅,那我便收下了!” 公子彭生的眼睛陡然瞪了起来,随后便是一声撼动天地的大笑! “狂夫!” “想要我的头!只怕你这仙人的剑,砍不动我的脑袋,是不够崩的吧!” “很多年前” 宝剑斜下,公子彭生的头发披散下来,作一副无礼蛮夷之态。 “我炼了厉山在身,成了这副被管仲驳斥的蛮夷姿态,披发左衽很多年前,我在齐襄公之侧,他为了掩盖妹妹与他自己私通的丑闻,让我在车上杀了发现此事的鲁桓公。” “但鲁人不服,要与齐国争斗,襄公胆怯,便归罪于我,而隐瞒文姜之事,于是便用剑,把我的头砍下来,送给鲁国的人平息他们的愤怒。” “我入黄泉,心中怨恨甚深,士可为知己者死,亦可为仅见过一面的人而亡,因为那是义之所在,那是我道之执着所往,然而这种冤杀,我却不能服气。” “他有什么可怕的” “我化成野猪,在他打猎的时候,去加害他,他害怕我便射了我一箭,却不知道,连称,管至父,已经被我所驾驭,于是在晚上,叛军杀掉了他。” “这种人,不值得效忠。” “而我在黄泉,为了不让人再度斩掉我的脑袋我炼化厉山,终于成功,如今的我不是你这种小辈,可以触碰的。” “逃哈哈,所以,我是不会走的,虽然明知道,你不断的攻击我,是为了拖住我,不让我离开这里,但现在我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我不可能走的。” 公子彭生注视着程知远,带着一分感慨,九分怨毒! “如果连一个区区圣级都杀不了,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待在天帝人物的行列中呢!” “你想要耍小聪明,那就来吧!这样击败你,便让你更加说不出话,同样也告诉那些想要取巧压胜我等的蝼蚁们” “天高云阔,但汝等,依旧只能匍匐在地,仰望高天!” 公子彭生提剑向程知远走去:“气喘完了,话说尽了,那也就该上路了!” “这柄剑,便是厉山的龙脉与我生前的佩剑所炼,名曰豕恨!” 剑挥舞起来,而下一刻,两位剑士的宝剑,已经交错在一处! 当! 那一剑挥舞,公子彭身的剑锋与它山剑交错的时候,程知远只感觉自己在面对的不是天帝人物,也不是圣人,更不是什么鬼魅妖魔 那是一座山! 一座宏伟,广大,辽远的山! 公子彭生的一剑挥舞出来,那是在挥舞一整座大山,而不是在挥舞一柄剑! 想要打断这柄剑,就必须要学会“断山”的招式! 杀人的技巧,大家都会,但是断山斩海 剑本不是用来劈斩的,威力最大的是刺击,所以,当把剑术练到可以断山斩海的时候,那就是以蝼蚁之身可开天地之束缚,这些天帝人物能变得身高万丈,他们之中,如果有天帝级人物的剑客存在,那必然是已经学会断山斩海的招式了。 招式的力量,与本身的剑道境界,密不可分。 “一座山就压得你抬不起头了厉山虽然存在神异,但并不是斩不断的!” 公子彭生挥出十剑,程知远以十剑猛烈迎击,大荒,沧海,厉山,天威,四方力量混杂绞杀,公子彭生越战越勇,而程知远亦是越杀越凶! “好!” 公子彭生见到程知远居然还能和他斗个不分上下,此时也不免心中有了赞赏! “虽然是蝼蚁,但也足够大了!” 程知远却立刻回敬道: “你也不差!” 公子彭生哈哈大笑,随后怨声震怒,神色狰狞! “我需要你来夸赞” 一剑斩开云海,庐山上,天道之火已经彻底把两个盖世人物包裹进去,青炎吞吐,公子彭声的眼中,除去程知远之外,便是那浩大的天道火海! “天道之火又如何,纵然万般不利,你依旧占不到绝对上风,天帝人物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吗你可不是天齐神,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即使是想要拖着我一起去死,可是都办不到啊!” “我告诉你,我耗得起,就算和你打上十天十夜又如何你精气神明消耗殆尽,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半点胜算!” 公子彭生大剑立劈! “巴山鬼啸!” 山剑之下,万鬼呼嚎,古老的梦呓与厄难全都爆发出来,天道之中,万鬼撕开烈火,无视天道的焚烧,那这一剑似乎唤醒亘古以来死去的所有亡魂,程知远看着那如山如云般的黑色鬼影大军,从青色的烈火中不断扑击杀来 这一剑,极凶! 鬼啸之音化归苍茫剑气,如绞盘一样从四面八方刺杀而来! 程知远手中它山剑一落! “大荒巨海!” 大荒与巨海的影子再度折射,万鬼被大荒吞没,被巨海所淹,公子彭生一脚震开剑势,大荒巨海尽数消弭,烈火卷曲,那融合了厉山的大剑,以泰山压顶之势,从天而下! 一剑! 两剑! 三剑! 一个轮转,三剑击下,程知远只感觉精气神明都被打的崩裂,手中它山剑发出无意义的鸣颤,这柄剑没有剑灵,所以也不会发出悲鸣和喜悦。 但是这巨大的鸣颤,是因为对方的攻击过于强大,而产生的震动。 三剑击破,程知远则是连挡三剑,而公子彭生脚步一踏,云天浪涌,青火开道,却是第四剑已经从无法遮掩的地方,以最凶最狰狞的模样,向着程知远的脑袋斩来! 而程知远在这一刻,忽然伸手,以大罗剑指,点向那柄剑的锋芒! 剑气交错! 轰隆! 剑气贯穿了天道,程知远使用了神游,但依旧被余气所伤,鬼气锁定,然而公子彭生发出狰狞且爽快的笑声,刚刚把剑一挥,突然他眼前的世间,就变得稍有血红。 公子彭生摸了摸头,除去大罗剑指所伤的一处,现在又有一道剑伤,几乎把他的脑袋斩了开来。 程知远的身上,负伤十三处,剑气所伤为多,血肉糜烂之地有五,而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程知远聚天下金铁之气,趁着那绝杀的一剑,用对方的剑气,击伤了他! 公子彭声的左胸被洞穿,鬼气流淌,不能遏制。 “你这夫子本事不小”x 公子彭生看到程知远左胸同样没了。 他咧开嘴:“我赢了,鬼无心可活,人无心会死。” 程知远的面目隐在阴暗之中。 一尊巨大的往世神明,突兀的出现,用那只奇怪且可怕的独眼,静静的注视着公子彭生,而彭生被这尊突然出现的神明震了一下,不过让他骇然的事情,还在接下来。 因为程知远,居然动了。 公子彭生毫无犹豫的挥起大剑! 一瞬间,渊海震怖,一种极大的死气从中爆发,这无名一剑不讲究任何技巧,仅仅是一挥而已! 然而剑风挥舞! 锵! 一道寒光爆开,公子彭生的左臂被斩断,连带着宝剑一并折碎! 咚! 程知远手中的它山剑,此时变了模样。 大荒巨海的力量威严清晰,但在此之上 那柄剑的名字,也不再是征诛,亦不再是“奉天子以讨不臣”。 而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剑躯是它山,但寄宿在剑内的意志,变成了小黄蛇。 不过这一次,不是征诛。 而是“威厌”! 程知远举起它山剑,大荒巨海,君临四方! “你!” 彭声颤抖,此时居然忘记了之前所说的不离开的言论,他猛然后撤,感觉到出了大问题! 仙道气息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多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天子威严! 锵! 剑的锋芒不追加剑气,也不追加光明,就像是剑锋,追上了公子彭生一样 这一剑,将他从世上抹除。 公子彭生受下,精神与万古同灭,魂灵与黄泉同消! 青火炸开,威严湮灭,无数强者看到了那道淹没于剑威之中的,就像是突然消亡了形体的人物 公子彭生的呼喊戛然而止。 从此宣告世间,一位天帝人物,已被斩杀!div 第六百七十五章 伸出来的手 天地都在震荡!继九天帝之一的天齐神、幽冥巨鱼水亡伤死去之后,第三位天帝级人物丧命了!程知远的天子威严在急速消退,威厌剑是周穆王所说的过的第二把天子剑,对应的则是说剑篇中的诸侯之剑。fs8以威严和力量来压服四方,不用去兴师动众的讨伐,对方光是听到你的名字,便已经准备投降。如果说征诛之剑是“奉天子以讨不臣”,是一种极端的不服就杀的意气,那么,威厌之剑乃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已经带上了上位者的气魄与威严!程知远知道,斩杀公子彭生的事情,已经让黄泉鬼众震撼惊诧,但是同样,现在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对自己力量过于膨胀的莽夫,会来到庐山巅了。程知远放眼望去。杜伯实力未复,几个鬼帝都被列子,东皇,鬼伯拖住,虽然列子也负伤,鬼伯更是已经有明显的退缩之意,但是同样,算是公子彭生,黄泉鬼门的五大天帝级战力,已经失却了三个!只剩下和圣皇缠斗的夏桀,以及远走齐楚边界,正在大发鬼威的大厉!“人间的大乱,即将终止鬼门关已破了一个角,恐怕不能再有天帝级恶鬼过来了”而且这场战斗,其实是人间的天帝过于强大,东皇太一的力量超越其他天帝,所以他一个神就能拖住少康等数个鬼帝,否则,这些强大鬼帝加入进来,局势必然危险无比。“人间的天帝们你们这帮罪魁祸首”杜伯的声音带着愤怒与怨毒!而程知远则是由衷的松了口气!不过就在此时,程知远看到褒姒动了。她向着天之青火走去,一步一步,踏足于虚无之内,而庐山的烈火不能吞噬她的存在,程知远不知道褒姒要做什么,于是试图阻止她。然而神游之法没有施展出来。因为杜伯杀来了!公子彭生带着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而来,带着炼化了厉山的威严而至,他的双手能把天空撕裂,他的剑锋能把千山抹平,然而即使是这般强大的力量,却依旧倒在了人间!杜伯都傻眼了。程知远不过区区一个天象仙人,即使诸侯剑境心领神会到了第三重,也不过只是与圣人争锋而已,圣级人物,怎么可能斩杀天帝级人物呢!天空晦暗了,黄泉的鬼气开始暴动散去,阴威大退,而阳间的力量,不会为黄泉的天帝人物唱诵葬歌,但是天地依旧会表现出,对天帝人物逝去的,该有的部分尊敬。于是尘埃落尽,不敢扬起,于是风雨大作,万灵为之哭喊,既哭生者,也哭逝者,但更多的只是一种象征,这是天与大地,对一位天帝人物该有的尊敬。在天齐神死时,是调动天帝级人物全部的力量,于是他得到了该得到的光景,那就是万古不灭的云汉星辰。“公子彭生!”天帝人物是不容易出现的,每一个,不论是人间还是黄泉,不论是阴世还是阳界,都是傲视天下,称雄于乾坤的盖世人物,单独拿出来,几乎可以横扫阴阳大界,天帝人物的对手,只有同为天帝级的人而已!而且天帝人物强大之处,不仅仅在于力量,这也是为什么,诸夏鬼帝之中,有不少鬼帝,拥有真正天帝的威严,但却依旧只能两个鬼帝,或者三个,五个鬼帝,才能完全拖住一个活着的天帝人物。眼下彭生被杀,而且是被区区圣级人物越了盖世一步,这一步,那正是白云与之黑泥,深渊与之穹霄寰宇,高不可触,低不可起,这与蝼蚁杀了猛虎的荒诞事情,又有什么不同呢杜伯在这一刻,居然害怕了。因为他的力量,在之前程知远化身昊天的时候,与其厮杀,已经几乎耗尽,只是没想到,程知远失去了昊天之身,但他反而直接斩杀了一位天帝!“不,重点现在不是在庐山之巅!”杜伯忽然毛骨悚然!程知远这种人,在圣人的境界,居然就能斩杀一位天帝,虽然用了许多手段,但是公子彭生即使被削弱又怎么样他可是炼化了厉山啊!这种强者,在与程知远这种后起的微末之辈鏖战之后,居然会身死道消!“夫子决不可活!”杜伯此时是拼了,他知道程知远现在必然虚弱,但是靠近他,肯定也会被那种奇怪手段把自己也变弱,不过自己现在本来就已经够虚弱了,还能再虚弱到哪里去呢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斩杀程知远,那么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阴阳平分的理想,这黄泉来到人间的愿景,还能实现吗杜伯想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那是安期声转述的故事,他之所以要用羽化登仙丹,强行造化一个真仙,而且断定这种手段可以,正是因为安期声找到的古籍上,写着这种事情。服用九转仙丹,羽化登仙,那枚登仙丹,则是道祖所炼!楚国先君,道祖鬻熊曾经为某个人炼过一枚羽化登仙丹,并且成功了,那个人驻世而不死,化为真仙,而道祖留下的楚简之中,详细写到了一件事情。真仙这种境界,其实是人间可以修行到的。天帝在人间的实力被限制,所以只有东皇太一是彻底放开了手脚,而真仙如果降临,那么与东皇太一估计也相差不大!真仙是仙道之中,近似于终点的境界了;而天帝同样是神道之中,已经近似于终点的另外一种境界,与真仙几乎相对应。但寻常天帝人物,在人间必有所限,可如果有真仙出现,那后者是不会被限制的。山海彼方的天子们,以及东极人都是这样想的,只要出现一位真仙,那么他们就能横扫南世界,涤荡乾坤,整个人间大地,没有人或者神,可以抵抗这种力量!杜伯此时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如果再给程知远足够的时间,他会不会自己成长为一个“真仙”呢那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黄泉大敌的言论,早就是为时已晚了!“死!”杜伯毫无犹豫,在靠近庐山的时候,弯弓搭箭,巨大的神箭击出,天穹都被撕碎,这一箭上带着的精气神明,又是杜伯已经恢复的实力的一半左右,但是精气神明凝聚在一个点上,这个点的威力,便远远超过精气神明自身等级许多许多聚万物灵气,聚天地杀意于一处!程知远心中危机大起,豁然抬头,那破开苍穹的一记绝杀,已经打到眼前!嗡!数柄宝剑出鞘,自发护主!然而下一瞬间,巨大的力量,箭尖未至,箭威已落!那无可匹敌的力量,直接将嚣器,洗血,白崭舞,斩蛟剑,尽数击断!冥冥之中,曾经借走的来世气运,在此时得到了回应。剑断之后,便是人亡。每一次气运的离开,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天平简牍失去一枚还算好的,可这一次,是真正的,要被杀了性命!程知远身上的伤口本就没好,之前被公子彭生差点一剑斩死,杜伯的箭压震断了四剑之后,程知远抓起它山剑,正欲拼死一搏!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光芒捉住了那柄箭!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当中,如跨越千古伸出来了一只手,天帝级人物的绝杀之箭,在这一刻被阻挡了。褒姒出现了,她的手中捧着一簇安静燃烧的烈火。“这是天道所在。”褒姒把那团青色的火焰高高举起。杜伯的脸色剧烈变化。圣皇启!“先祖!”夏桀的太阳被镇压,那浩瀚的黑日被肢解,夏桀的精神意志灌注到那具原本就属于他自己的尸体当中,于是这具断手断脚的尸体,在以诡异的状态,迅速复苏!“!”但就在这一刻,鬼气炸开,夏桀被伤到,圣皇的力量渗透过来,而同一瞬间,有一个老人出手,谱写人间之义!墨翟不,那是另外一个方向!“孟轲!”孟子出手了,抛洒出自己的精气神明,那一击让他苍老了十年,但却准确无误的击穿了夏桀的精神!“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之后,另外一个方向,墨翟的声音,以及诸圣的力量,已经同时杀到!这一击争取了时间,没有让夏桀的精气神明完好注入尸骸,于是墨子手中并不锋利的钝剑,以及诸圣的兵器,刺穿了那具尸骸!“是了,公子彭生舍弃你而去攻击庐山,但是他却被斩杀在庐山巅上!”“所以你们这帮被公子彭生困住的家伙们,全都过来了!”夏桀的精气神明又被撕碎摧毁,但那具尸体还是站了起来!“该死!该死!你们这帮本该入土的老人,你们这帮本不应该活在世上的腐朽者,你们都应该坠入黄泉,堕入深渊!”“商人可恨!周人可憎!”夏桀发狂,他此时衍化真身,尸身上爆发出熊熊青火!“夏之天矩!”夏桀的威严是可怕的,在这一瞬间爆发的愤怒与怨毒,所带领着,释放出来的力量,甚至在一刹那,压过了圣皇启!但也确确实实,只有那一刹那!他的大手向前面镇压下去,于是夏朝的天威,在这个短暂的,没有天道看顾的时期,开始肆意妄为!他与圣皇战,同时压制诸圣,装若疯魔,大吼嘶喊!“我已经受了万古的折磨,在黄泉中每一寸光阴下,我都能记得当初我死时,那冲天的杀气与整个人间的恶意!”“商汤的那副嘴脸,那传递万古的嘲笑,我依旧记得!”“先祖啊!商汤是怎么说的他说,来吧!你们众位,都听我说。不是我小子敢行作乱!因为夏国犯下许多罪行,天帝命令我去讨伐它!”“我们的君王不怜悯我们众人,荒废我们的农事,所以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征伐夏国呢”“夏氏有罪,我畏惧上帝,不敢不去征伐啊!现在你们会问,夏的罪行究竟怎么样呢夏王耗尽民力,剥削夏国的人民。民众怠慢不恭,同他很不和协,于是人间传言”“这个太阳什么时候消失呢我们愿意同你一起灭亡!夏的品德这样坏,现在我一定要去讨伐他。”“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哈哈哈哈!”夏桀已经彻底疯魔,与圣皇杀到盛处,同时大吼着,告诉圣皇,他是如何被商汤讨伐,又是如何被人间所摒弃,而这一切,夏桀告诉圣皇,他是妖,是霍乱夏朝的妖,于是天上的天帝们,给了商汤命令“这就是九天主宰,在夏朝末期,逆乱人间的故事!先祖,你听得清楚了”“天帝命令商汤来讨伐我啊!而如今,我报仇了,天齐神死,昊天大衰,东皇太一也死期将至!这帮天帝贪婪至极,简直比起黄泉的恶鬼,还要贪心!”“先祖,你不应该再庇护这个人间!这已经不是你所在时的人间,也不是尧舜禹活着的时候了!现在是周人的天下,诸夏已亡!”记得!”“先祖啊!商汤是怎么说的他说,来吧!你们众位,都听我说。不是我小子敢行作乱!因为夏国犯下许多罪行,天帝命令我去讨伐它!”“我们的君王不怜悯我们众人,荒废我们的农事,所以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征伐夏国呢”“夏氏有罪,我畏惧上帝,不敢不去征伐啊!现在你们会问,夏的罪行究竟怎么样呢夏王耗尽民力,剥削夏国的人民。民众怠慢不恭,同他很不和协,于是人间传言”“这个太阳什么时候消失呢我们愿意同你一起灭亡!夏的品德这样坏,现在我一定要去讨伐他。”“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哈哈哈哈!”夏桀已经彻底疯魔,与圣皇杀到盛处,同时大吼着,告诉圣皇,他是如何被商汤讨伐,又是如何被人间所摒弃,而这一切,夏桀告诉圣皇,他是妖,是霍乱夏朝的妖,于是天上的天帝们,给了商汤命令“这就是九天主宰,在夏朝末期,逆乱人间的故事!先祖,你听得清楚了”“天帝命令商汤来讨伐我啊!而如今,我报仇了,天齐神死,昊天大衰,东皇太一也死期将至!这帮天帝贪婪至极,简直比起黄泉的恶鬼,还要贪心!”“先祖,你不应该再庇护这个人间!这已经不是你所在时的人间,也不是尧舜禹活着的时候了!现在是周人的天下,诸夏已亡!”x xdiv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世间仙人们 大禹涂山御座开,诸侯玉帛走如雷! 那上万圣君在此时,都缓缓转过头去,包括启,也震惊了。 他确实是呼唤来了风雨,但是这些风雨绝对没有这么大。 居然重现了万古之前大禹时代的盛景! 这片特殊的,更大更浩瀚的风雨不是启的力量,因为启并不是仙人。 启所呼唤的风雨,只能填满楚国,但此时出现的,从庐山之巅而起的,是盖压整个天下的风雨。 “仙道之人的死,是在白玉京,那些石头人不能动的,已经面目模糊的,那都是逝去的仙” 大禹曾经与女娇一起治水,青丘稷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大作用。 这不是大禹的本事,而是曾经女娇用来镇压相柳的能力! 仙人主风雨! 拥有涂山氏后裔血脉的人,亦或是曾经被涂山氏气息所认可的人,在这个时候全都心神悸动起来。 远在齐国的甘棠如此。 远在赵国的龙素亦如此。 夏桀的尸身被卷入风雨之中,那上万圣君,正是舜之后,整个天下来朝见大禹的那些首领! “涂山会” 启看向上万诸侯,而上万诸侯,都是曾经所留在天矩之中的一道精神。 他们出现了。 完整的夏代天矩,也在此时,把楚地尽数镇压! 夏桀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风雨,他身为天帝级人物,自然能感觉到风雨延伸的地方。 整个人间。 在庐山巅,风雨凶猛。 程知远此时头痛欲裂,眼中能看到整个人间的无数景色,燕国的吕不韦,高渐离;赵国的龙素,公子嘉,公子迁;洛阳的李斯,王翦,曹亭,高长恭;齐国的君王后,太史公;洛宫深处的嬴异人,周幽王 秦国的秦王,范睢,白起,李悝,祁毋山,陈龙右 天下间的一切一切,都被看的清清楚楚! 程知远拿起剑,身前的那只手收了回去。 褒姒问道:“夫子看到了天下吗,天下还好吗” 程知远闭上眼睛:“很好,只要还能看的到,那就很好。” 杜伯浑身颤抖,他看着褒姒手掌中越来越少的青色烈焰,对褒姒大喊:“给我,给我!你欠我的!” “你找死啊!你怎么敢不还我的恩情!” “这是天下的礼义啊!” 杜伯在这一刻猛然大吼出来! “仲尼不愧是万古大圣,不论他当时指的是谁,但现在,在我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真相!”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培养了这么久远的,为了拿到天道之火的傀儡。也是夏商周三朝都恐惧的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叛变了。 还是自己操之过急,把她吓到了 让她以为,程夫子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吗 难道就是因为一点点的动摇 “我当年真应该把你杀了,我到底图什么” “如果杀了你,不过是死了几个贱民而已,那些山野人算什么,我是堂堂上大夫,我有必要冒着去死的风险去包庇你” “还连累了我刎颈之交!” 杜伯大恨:“像你这种反复之女,是不会得到旁人真心对待的,逆迟早也要消亡在这个世上!” “儒家的人最是痛恨反复小人,而法家更是如此!不巧,你帮助的人,正是这样的存在!他既是儒家,也是法家!” “那些愚蠢的女子总是首鼠两端,最后都免不了被牵连杀死的下场,如果此事落幕,让东皇太一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以及你的所作所为,为了他们将来的野心不受干扰。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杀掉!” “你死到临头,还能笑的出来吗” 杜伯再次提起气息:“借着青火捉住了我一箭,这第二次”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了哈哈!” 杜伯看向程知远! “如果你要保她,我就用和天齐神一样的手段,把整个楚国埋葬,如果你不保她,那我就只这针对她一个人。” “在你杀我之前,我一定可以做到自灭。” “程夫子!交出你的善意,是为了这芸芸众生放弃她,还是为了这个奸滑的女子,被世人唾骂” “是要当第二个周幽王!” “下雨了,先生怎么不进来啊。” 赵国邯郸的街头,龙素所居住的老房子,是荆轲留给她的。 荆轲不住了,鲁仲连也成功进入赵国名堂,这个破房子现在只有龙素居住。 天上的风冰寒刺骨,大雨滂沱,把她的厚重衣衫全部打湿。 “仙道风雨这是程知远” 龙素所能感觉到的,天下自然有无数强者都能感觉到,他们或认识程知远,或认不得程知远,但现在,他们都记住了这股气息,记住了这个仙人。 这是掩盖世间的狂风暴雨。 自古以来,还不曾见过,有仙人能把风雨蔓延至整个人间。 人间化为风雨界,这种事,亘古都未曾有过。 “先生,这大雨来的很奇怪。” 孩子们跑出来,试图给先生打伞,遮挡风雨,只是这时候的伞比较简陋,一下就被风给撕碎,但孩子们还是不放弃,要去拿蓑衣,这时候,龙素才回过神,连忙把孩子们撵进狭窄的屋子里。 “兄长!” 甘棠情不自禁的呼喊出来,这风雨中充斥着涂山的气息,那遥远的夏代,似乎正在跨越岁月重启,但是很快,这股气息,渐渐消失,风雨中出现的,隐隐约约可以感知到,那是一种还没有书写完全的,新的“天道”。 甘棠不知道楚国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天下大半的圣人都在赶赴楚国。 但齐国之中的至强者们却没有动。 君王后要镇压齐国不能离开,但传说崂山海上有一位盖世仙人,却似乎也没有去。 难道是楚国的事情,不值得他动手吗 但天帝都已经战死了啊! “此人不简单” 天下各地,都有盖世人物注视楚国,这其中多数是圣人,毕竟赶赴楚国的圣人,只是大半,而不是整个天下都去了。x 总有隔岸观火者。 也多有放弃者。 确实如此,当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天帝们与黄泉鬼帝交手,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天帝已经出现了陨落者。 这种巨大的士气打击,自然让他们绝望,天帝级人物与圣级人物之间,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圣人与天帝相比,过于弱小了,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斗远不及主圣,仅仅只是亚圣的水准。 至于子,只有寥寥几位。 但是除了这些圣人之外,还有更多的 盗跖坐在颜回的坟墓前,漠然的神情多了一丝错愕,随后便渐渐高兴起来。 “人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这不是当初那个小夫子吗” “真是怀念啊,原来一转眼,曾在楚国朝堂上怒斥诸士的小夫子,已经成长为这么厉害了” “要谱写天道那就去谱写吧!” “这人间的死活,与我又有甚么干系我还差半步就是真仙,若是贸然出手,只怕更上面那些人要来看我了。” “那时,便不得不飞升了。” 盗跖敲打着颜回的碑: “我做的不对吧但我想这么做,现在终于没有人约束我了,至你死后,我才真正得到了逍遥。” “世人都认为你我是生死至交,但我却不这么看,我觉得你是我的枷锁,你死了,我才能真正释放天性,回归到道之中。” “可惜,颜回啊,这次人间的动乱,恐怕不能造成我想给你看的景色了,这破破烂烂,由礼所构成的天下,何其脆弱。” “哈哈,我兄长柳下惠是人间公认的君子,他的弟弟却是喝骂仲尼的江洋大盗!是最大的无礼者!” “他们说我无道” “错!” “绝圣弃智,保身全命,不当死时绝不赴死,不当去时绝不赴会!” “为完成我自己的目标而不择手段,其他的都和我无关,这就是我的道!” 盗跖的声音传荡出去,反复于山川之间 汨罗江上,一叶孤舟。 渔父披着蓑衣,在这惊天的风雨中,安静无声的钓鱼。 大雨落在江河,但江河不涨。 风雷起舞于九天,但九天乌云不散。 “天平经被谱写了但是还有一枚消失了。” “天道之火永远是斗争的关键,真是麻烦,我本来还想去参与的” “但果然,还是守着我该守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啊。” “说剑人,这位是历代最强了吧,即使是金履,越女等人也不可匹敌,毕竟谱写天道者,只此一位。” “法于天、贵于真、不拘于俗。这是我的道。” “我已经不是明面上人间的君主与圣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意义放弃我的道理,去信奉仁义。” “谁想去信奉仁义,那就去吧,没有人会阻拦,因为那是精诚者若选择的道路!” “但在我看来,性服忠信、身形仁义、饰礼乐、选人伦,都是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圣人也好,程夫子也好,法家儒家,乃至墨翟勾践之流,都把天下人的性命看的太重了。” “黄泉也是,他们要的其实是天下人的阴阳,不是人间的,真正属于道的阴阳。” “虚假的平衡,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羊而已,没有关注的必要,因为人间的道依旧没有变化。” 渔父自言自语:“有一日我会和说剑人相遇的,这是必然的。现在看来也是注定的事情了。” “他谱写了新的天道,但是不全,而我,则掌握着通向人间大道的钥匙。”x “天人是相互呼应的,我要更进一步,需要他,他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我。” 洛阳深处。 嬴异人感觉到了程知远的气息,豁然站了起来,仰头,却只能看到冰冷的屋顶。 周平王,周幽王,都感觉到了这种气息。 但平王关注的,是这足以震动人间的无上伟力,而幽王关注的,却是褒姒。 “妖女啊” 周平王的声音阴冷平淡。在这个时候,他和周幽王似乎并非父子关系。 “人间被她救了。” 幽王叹息,神色复杂。而平王冷笑: “人间依旧是人间,不会为外物所动,所以说,你们这些天子,能看到的都是表面” 他在这个时候,人格似乎变成了昊天。 “这些人总以为自己可以影响人间,何其愚蠢啊,人间的秘密,不是他们所能见到的!” “连我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角罢了。” 崂山海。 大熊浮游被镇压到渊水之中,太乙端坐莲华,九天雷霆闪耀于穹庐之上,青天沉重,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下来,而太乙的目光没有向楚国望哪怕半眼。 即使这片风雨已经浩大到让他看不清楚。 “东皇太一,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尽天勾也未必就是天下无敌,当年商朝可以炸开一次,现在就可以有第二次。” 太乙的目光依旧注视着整个崂山海。 这片山海即将脱离齐国,成为他的小世界,大道与仙威并存不灭,而这也会是他的证道之地。 “程知远,你做的很好,如果我出手了,你未必能走到这里。” “快点吧,等到你真正来到我现在所君临之地,那我,也就真正,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是太乙,也是东皇太一的另外一半,更是李太衣。” “东皇太一的飞升,注定是失败的,他不会成功,” “我之所以跨越万古,从百骸之后把你拉扯过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帮说剑找一个传人。” “我不亏欠这些仙人,他们也无恩于我。” “你就是我证道的关键所在,你越是强大,我便是越强大,距离道也就越近,我不会出手的,因为我不会重蹈人间世的覆辙。” “四千年前,人间世因为在此事上贸然出手,而被某些家伙给杀害了” “这些东西,似乎与天上的石头人们,有些关系不是山君,但是却很相似” 太乙说出了令人恐惧的事情,那是庚桑楚一直查了很久的,人间世之死的谜团。 每个仙人都有自己的大道,他们不会因为一点点外界的影响而放弃自己的道路。 黄泉,鬼物 正如渔父所说,求仁义者得仁义,求大道者得大道! 蝇营狗苟之辈,黄泉蠢物之流,在他们眼中,何足道哉! 天帝级人物 他们距离大道,还远着呢!div 第六百七十七章 选择的余地 杜伯在施展他最后的疯狂,而程知远却根本不为所动。qdian 为什么要愤怒?为什么要选择? 不愤怒是因为程知远现在已经失去了这种情感,而不选择,是因为没有任何选择的必要。 放弃楚国还是放弃褒姒? 这不需要选。 杜伯看到程知远面无表情,不免冷笑起来,最后变得狂妄不能遏制,他的笑声不断传荡,充斥着九天十地,抵达九幽黄泉:“所以我说人间的家伙都十分愚蠢,自以为能够掌控全局,越是向上越是如此,那些九天主宰更是狂妄的不可一世。” “善意与恶意,都由得他们自己的心思来转,奸滑的女人遭到世人唾骂,谁敢庇护她?你觉得没有必要回答我,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那就来试试看,我之将死,最为疯狂,天齐神死亡前的疯狂,你应该都看的清楚了,一位天帝人物真的不顾一切,把自己的肉身点燃,彻底化为焚灭世间的光华与烈章而已。 就像是夏朝的天矩,商朝的天纲,周朝的天礼,以及秦国没有完成的天律。 天道本是一页白纸,就看后来者,要用那片火涂抹出怎样的图画,书写出怎样的道理。 所以,穷天道尊才会说过,这是违反自然之道的。 但是人间的人也都说穷天的道理是错误的,天道既然诞生了,下降了,那么,为了让人民生活的更好,立下一个准则是十分有必要的。 完全依靠君王的自觉性,是绝对不保险的。 三代之后,再不见三代这样的圣人,正是因为君王的来源被固定了,说到底,书写天道,仅仅是在弥补“家天下”中那“巨大的漏洞”而已! 因为不能从天下选贤任能,而没有人可以保证,一个君王的后代一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早在三代之前,帝喾的儿子帝挚就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而尧也是考虑到诸多因素在内,才把天下托给了舜。 杜伯不知道程知远重新书写了哪些篇章,但想来应该都是符合他那霍乱世间的言论的,而这种言论是危险的,程知远做到了张仪想做但没有做到的事情,但很可惜,这次的书写,不是为了某个国家,而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但也正是如此,杜伯才更加恐惧。 程知远放置宝剑于膝前,他的身边,在庐山的巅上,散落着数柄被击断的宝剑。 “这些剑皆是被我收服,我与它们同心相联,剑毁人震,我心神悲痛,不能抑制。” “黄泉的鬼门,到底是你们把我们看的太愚蠢,还是你们自己,本身就足够愚蠢呢?” 程知远终于开口了,但说出来的,却不是让杜伯欢喜的话,反而让他更加焦虑,不由得强制冷笑起来,然后一只手开始摸索向整个楚国人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人间的画面开始模糊,浩瀚的烈焰喷涌上来,杜伯一瞬间失去了目标,不由得大为震颤! “你做了什么” 神游之法,杜伯一直都在警惕,那是程知远的看家本领,也是最为可怕的招式,是西极幻化人才有的无上手段。 虽然杜伯并不能确定,程知远在之前交战中,那种挪移天地的法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因为贸然下判断是不明智的,有可能脑子一热,想到了针对性的方法,但结果对方用的是另外一种招数,于是自己因为大意,就会身死道消。 “人间没有遍,你只是看不到它了。” “我没有回应你的话,因为你太过于疯狂,眼中已经浑浊不堪,我不用剑,因为我不需要剑来杀你,我现在很痛苦” 程知远忽然从眉心取下了一部分的庐山青火,褒姒手中的青火已经完全消失,而程知远向杜伯丢出那团火焰。 “来吧,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 褒姒看到这一幕,都不免愣住,她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想要出言提醒,但却被程知远制止了。 “杜伯,你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在你的面前,好好看看这片天之火。” “那里面映照的,都是什么?” 杜伯抬起手,颤颤巍巍的向那团火焰走去,他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激动,却又带着一种警惕与震恐。 “你什么意思?” 程知远:“不敢拿吗?” 贪婪的欲望瞬间就充斥了杜伯的心灵,那追求了数千年才看到的宝物,庐山的天之道火,那道火的火精,就在他的眼前。 “我的!” 杜伯一把攥住那团火焰! “很好,程夫子,不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我都不怕” “还是说,你想要借助这团火来控制我?好啊,我已经攥住了,求之不得” 杜伯显得贪婪,疯狂,同时又有些魔怔,但下一瞬间,他眼前的程知远,突然开始变幻。 杜伯抬起头,身边如梦幻泡影一般走过一个人影。 程知远已经不再是“程知远”。 庐山的巅上,青火遮掩之下,邱山毫黍轻轻摇晃。 万物归于百骸,而又化于梦幻。 ———— 那是 “周宣王!” 杜伯神情大震,猛然是如梦初醒一般!他再看四周,那些大夫卿士都愣神的看着他,对着他指指点点,而边上的,走过的那个人影,则正是他的好友左儒。 而周宣王也愣了。 “杜伯,你是没睡醒吗?” 杜伯上来就一声“周宣王”,但这个宣是谥号,他应该称呼为天子才对,宣王都傻了,我还没死,你就给我上谥号? 不过这个宣还是挺不错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杜伯就这样直挺挺站着,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因为在杜伯的意识中,现在是有些懵逼的,当然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 这是过去的景色 怎么会回到岁月的深处? 这究竟是真的过去,还是百骸幻境? 还是说,之前的未来,鬼门,仙道,庐山,都是自己在做梦? “杜伯,快向天子道歉!” 左儒在一旁十分恐惧,因为宣王的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好你个杜伯,大清早见个面,上来就给我丢个谥号,现在还不道歉这么站着 “好啊,来,你上来,坐这里!孤下去站着!” 周宣王气的不轻,下了王席,一把抓住杜伯,就要把他向天子位置上按,顿时吓得周围的士卿大夫们都上来劝阻,一时之间人海汹涌,七嘴八舌,差点把宣王给生吃了。 “杜伯,快道歉!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这好好的,发什么病症?” “上大夫,天子怒了!” “臆想症” “天子恕罪,杜伯兴许是还没睡醒” 宣王被这菜市场一般的呼喝又差点气的背过气去,终于在一帮大臣的“物理劝阻”下,杜伯终于算是对宣王道了歉。 随后,经历了许多不愉快的宣王,开始说今天的正事。 杜伯浑浑噩噩,只觉得似真似假,他不断回忆过去的一切,难道自己被杀,堕入黄泉,又回到人间,以及庐山大战,这些都是假的吗? “不,一定是程夫子对我做了什么,岁月怎可倒流!古来从没有听过!” “这一定是百骸幻境!” 要想证实是不是百骸幻境,有一个很直接的方法,那就是自杀。 只要把自己弄“死”,但是却又死不掉,那就说明,这里确实是百骸之中。 杜伯这么想着,立刻就要去做,他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确认疼痛之后,居然直接从周宫明堂大殿,冲向一旁的柱子上! 宣王话没说完,边上的左儒一把就拽住了杜伯,杜伯一个踉跄趴在地上,边上的士卿大臣们连忙跑过去把杜伯压住,而整个场面中,只剩下一个呆呆愣神的周宣王。 “这真是没睡醒啊?” 周宣王都有点怕了,我刚刚还以为你在神游天外,没想到你是真的听了我讲话,但是你反应不用这么大吧! “孤就是让你去负责抓捕造谣的人,以及搜查卖桑弓的女人而已你这上来就要去死,好歹也把话说明白了啊!” 周宣王走到杜伯面前,此时甚至有点诉苦的意味。 “古来只有有错的臣子,今日算是天子也有错了!” 宣王臭骂了杜伯一通,并且表示既然你想死,我这工作还不好安排,你要是已经被安排下去说完不成要去寻死。那就随你便了,但是现在这工作没有安排与负责,你要是死了,那天下人不是都得说我是个昏君吗? 周代还是讲道理的,所以宣王也只是气冲冲的走了,并且走之前还表示,既然你这么不想做这些事情,那就让中大夫去做吧,你在家歇着几天,继续睡,睡醒了再来见我。 “你说说你,这闹得是什么毛病啊,天子可是真的动怒了。” 左儒拉着杜伯,这时候杜伯才反应过来,一把跳起来道:“你说什么,他让我们去查什么!” “不查了,不查了,交给中大夫了。让你回家睡觉,睡醒了再去找他。” 左儒拍了拍杜伯,让他赶快回家睡觉,别在这梦游了,而杜伯则是一把打掉他的手:“我很清醒,我清醒至极!” “该死的程夫子!” 杜伯的眼中尽是血丝,鬼气几乎要溢满出来,那种愤怒与绝望,痛苦与哀鸣的过去,程知远刚刚还在被他嘲讽,要做出选择 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这肯定是百骸幻境!这个家伙,他居然把我送到了这片岁月中” 今天早晨周宣王所说的一切事情,正是当初杜伯为此而死的事件。 那个卖桑弓的女人,就是褒姒的养母,只是这个时候,她和她的丈夫,还没有来到周都。 但是那个谣言已经传来,那个“桑弓箕袋,几亡周国”的童谣,已经在整个都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虽然宣王下了命令不许人再胡说,但越是这样,国人们与野人们的好奇心就越重,各种事情也传的越发神乎其神。 杜伯现在面临一个抉择。 宣王让他睡醒再去找他,明显是认为,这个查找女人的事情,还是要他来做。 那么,杜伯知道,自己注定还会遇到褒姒的养父养母。 在上一次,他放走了他们,给了褒姒性命与恩情,但是杜伯自己却因此而死,同时还连累了左儒。 那么这一次,杜伯不免感到天威的嘲弄。 这是程知远的反击。 你不是要杀褒姒吗?那么杀吧,让你回到岁月的最开始去,去杀了她!divdiv 第六百七十八章 过去开始的地方 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huanjian 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子出于褒,是为褒姒。 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史记·周本纪》 ———— “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杜伯从睡梦中醒来,他这次确实是按照宣王所说的,睡醒了,这才打算去找他。 但是事实上,杜伯只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睡梦中找到离开百骸的关键,他已经大致明白,程知远给他设了圈套,在昨天夜里,左儒离开后,杜伯又想过要自杀。 但是这一次,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百骸幻境,那么很有可能,就出不去了。 说到底,自杀真的是正确的,离开百骸幻境的方法吗? 会不会失败呢? 杜伯对于百骸幻境的了解是有限的,他有很多无法证实的地方与猜想,毕竟那株桑树在人间最遥远的地方,有朱襄氏贪婪的看守着,但是现在看来,桑树应该是出了问题。 杜伯感觉不到这里有朱襄氏的气息,一星半点也没有,按照道理来说,每一片桑叶,应该都有朱襄氏的痕迹存在,不论多寡 杜伯来到了街道上,周都的街头,他看到了,在周宣王的时代,小女孩们唱着这样的儿歌: “山桑弓,箕木袋,灭亡周国的祸害。” 杜伯驻足,拦住了那几个小孩,并且严厉的呵斥了他们! “谁让你们继续唱这首童谣的!” 宣王已经明确下令,不允许国人以及野人在周都内唱诵这首歌,而孩子们的童谣,事实上必然是有心人发散出来的。 而杜伯对这种童谣更是反感至极! 这种操作,杜伯在死之后,看到了人间的春秋时代,战国时代,这种以童谣来作为宣传手段,并且配合一些怪异的事情,来瓦解敌方国家心智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了。 孩子们可能是收了钱,于是杜伯便给了他们一些钱,孩子们立刻就招供出到底是谁让他们唱诵的了。 和杜伯前世调查的是一样的,依旧是一个士大夫,但这个士大夫,在杜伯曾经的,还是活人的岁月中,他的调查,发现这个士大夫是丢了魂。 所以,那个士大夫,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杜伯知道,很快,就会有一对山里的夫妻过来,他们正好卖山桑弓和箕木制的箭袋,宣王听到了,就会让自己去抓捕他们,要把他们杀掉 “夫妇二人逃到大路上,发现了一个被扔掉的婴孩,听着她在深更半夜里啼哭,非常怜悯,就收留了她夫妇二人继续往前逃,逃到了褒国。后来褒国人得罪了周朝,就想把被小宫女扔掉的那个女孩献给宣王,以求赎罪,因为当初这个被扔掉的女孩是褒国献出,所以叫她褒姒” “周幽王三年,幽王到后宫去,一见到这女子就非常喜爱,生下儿子伯服,最后竟把申后和太子都废掉了,让褒姒当了王后,伯服做了太子” 杜伯依旧记得这些事情,虽然他杀了周宣王,但是对于褒姒的利用,那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因为褒姒的父母祭祀死去的杜伯,而杜伯带着强烈浓重的怨气,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往黄泉,而是在人间重生为厉鬼。 杜伯是男人,但他却是最早的“红衣厉鬼”。 周宣王狩猎时,杜伯乘白马素车,着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出现,追周宣王,将天子射死在车上,使天子中心折脊,伏弢而死。 宣王的本事是极大的,历代的周天子,只有周宣王敢自称“天王”,但就是这样一位盖世人物,却被杜伯手中的朱红色大弓所射杀了。 杜伯来到了宣王的宫殿,而宣王看到杜伯的第一句话,便是:“睡醒了?” 周天子倒是生怕这个家伙再来个自撞南墙的操作。 杜伯这一次倒是“规规矩矩”,礼仪全都做足了,一如他生前模样,只是看着周宣王的眼神,却是冰冷无比。 “上次我让中大夫查找童谣所在,他所找到的,不足以让我相信,区区一个下大夫,怎么可能谋划这种恶劣的事情” “除非他和犬戎,北狄有勾结” 杜伯听着周天子的话,也大概了解了,这中大夫的调查方式,怕不是和自己一样,在街道上给了那几个孩子些许财货,于是就打听到了这种没有什么用的消息 “上大夫,这次的调查,交给你来住持,一定要查到幕后黑手,还有国内的流言蜚语,禁绝之事也交给你和左儒下大夫,你们二人,要督促国人与野人,不许他们在周都说什么亡周的谣言” “而且,要颁布禁止令,这个禁止令,现在扩大一些,原来我让中大夫发出去的,是不允许国内售卖这种桑弓,但现在,我希望你把这个禁止令,扩大到国外,到山野之间,让那些野人也知道,最近不要来卖弓箭。” “如果有人违反了禁止令,那么就要逮捕,然后当场处死。” 宣王的意思很明确,这种造谣的人肯定是心怀恶意这还用说?向小了说是制造流言蜚语,向大了说就是勾结境外势力,妄图颠覆国家,这种罪名之大,抓你还用和你商量? 不论是哪朝哪代,你敢说这种话,不死也要脱层皮好吧! 夏代的时候,有扈氏公然造反,就被启灭掉;后羿篡夺国家,又被寒某人绿了,然后杀之,结果寒某人最后也被少康给灭了 商朝的时候更是厉害,武丁时期有人勾结西方势力,说是从流沙之外而来的敌人,结果被他老婆拿着长矛就全部扎死了,到了纣王的时期,姬昌只是说纣王囚禁,侮辱九侯的事情是很不对的,于是纣王听到了,就以诽谤罪把姬昌也关起来,囚禁到羑里。 而且这可不是宣王自己挑事,宣王表示,自己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人要谣传颠覆自己的政权,这算是什么破事情,现在这个年头,野心家都这么跳了吗? 老子治理国家还是可以的吧,你这是吃饱了撑的? 宣王的时代,趋势上确实是开始复兴,之前厉王时期的颓废与无用状态一扫而空,宣王励精图治,把西周带上了第二个巅峰 所以宣王对杜伯表示,这些人,老子还是让他们吃的太饱了! 吃饱了没事情干可以去造人,这帮人不想着造人反而来造反,这就很牛皮!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干他们一刀! 杜伯接过了这个责任,他心中暗道,至此,一切都和自己生前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那么紧跟着,很快,自己就会遇到那对夫妻 杜伯的手顿了顿,看了看这片熟悉至极的宫殿,他不免发出了奇怪且绵长的叹息声。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谁能想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能再度重来一次呢? ———— 檀是制作箕袋的男人,而楝则是制作桑弓的女人。 他们是住在距离周宫很远山野之中的野人,属于定时来到周王都贩卖木制弓箭以及简单手工产品的个体户,今日他们终于即将踏足周王都的土地,但是檀却止住了脚步。 楝看着檀,又看了看前面,长得并不漂亮的山野村妇,静静的抱住了身前的桑弓。 杜伯出现了,但这一次并不是出现在周宫之中的模样。 此时的杜伯,乘白马素车,着朱衣冠,只是未携朱弓朱矢而已。 “你们不要再向前去了,再向前去,你们的性命则不能保全。” 杜伯对他们两人道:“顺着这条路回去,你们来的时候走的哪条路,回去的时候就走哪条,不要乱跑,不要乱走动,不要捡起地上的弃婴” 两夫妇面面相觑,而他们自然知道,眼前这个能够乘着白马的人物 白马在任何时代,都是地位尊贵的象征,夫妇两人知道自己遇到了大人物,但是大人物也不能阻止自己养家糊口啊。 但就在夫妇两人这么想着的时候,杜伯从袖子中取出一袋钱货,丢在了夫妇二人身前。 “拿着这些钱,去其他的城买你们需要的东西,天子的封地很大,手下的诸侯也有很多,这些钱货足够你们去其他的地方,去吧,去齐国,去晋国!总之,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夫妇两个人就是为了卖货,赚钱,再买生活所用之物而来的,此时见到这么多的钱货,周代的钱币,西周使用的,是天然的贝币以及青铜贝币,同时还有大量的布币,而周宫对于这三种货币的换算,自有自己的一套算法。 此时的夫妇两人,基本上已经没有怨言,有了这些钱币,确实是足够他们搬迁到其他的地方居住,夫妇两人虽然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大人物出现在这里阻拦他们,但他们也毕竟不是傻子。 楝显得有些担忧,对檀道:“是周都出了事情吗?” “这些钱货,我们不能拿吧?” 出于天生的害怕与胆小,这一对夫妇在历史中就是如此,而檀则是叹息了一声,对楝道:“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的声音很小,并且是已经背对杜伯,但是杜伯还是听见了。 这一句话,触动了杜伯。 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是程知远摩弄岁月,给予自己的嘲笑吗? 因为现在的杜伯,就在选择的岔路口上。 而这一次,他选择的,却依旧不是杀死褒姒。 而是决定,要让这一对贩卖桑弓的夫妇两人,从这里安全折返,随后,由他杜伯,来收养那个被遗弃的女婴! 是的,瞒天过海! 程知远给予自己选择的余地,而自己就要让他知道,区区一个教书的迂腐夫子,哪里能明白,什么是“余地”呢! 檀和楝,在此时此刻,才是真正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们如果不走,那就会死。” 杜伯毫无顾忌,因为这里是百骸幻境,他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周朝大臣,而是黄泉中的天帝级恶鬼。 檀与楝退缩了,他们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杜伯很满意他们的行为,他架着白马素车,开始向记忆中,他们逃走时的那条道路寻找而去。 山野的羊肠小道中,这个时代的道路都是土路,杜伯驾驭着马车,顺着记忆来到那个小路上,他在山野的边缘,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既没有笑,也没有悲,杜伯这一次没有包庇那一对夫妻,但是也没有把他们送给周宣王,因为宣王在杜伯的心中,是个刻薄寡恩的天子,不需要再对他宣誓效忠。 杜伯找到了这个百骸幻境中的褒姒。 这同样是一段青史,是只存在于桑叶的岁月中的故事。 杀死她? 杜伯的心中充斥着冰冷的恨意。 这个婴儿很幼小,完全看不出曾经被预言要祸乱天下的模样,但是杜伯还是找到了她额头上细微的两个凸起,那是不显眼的龙角。 夏帝的后裔啊 “只要杀了你,就一了百了,也解了我的心头之恨,但是这是百骸” 杜伯的神色冰冷,恨意却没有褪去。 “这里的杜伯,就是我对于我来说,是已经经历过你的一切一切,但现在杀了你,然后我回去向周宣王复命,再把你的尸体供奉到太庙吗?” “那我为了什么?我已经不是周宫的上大夫有利于周宫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杀死她? 杜伯并非是出于对婴儿的怜悯 “现在那一对夫妇已经和她没有关系,我是她的第一个,在此世间被遗弃之后所遇到的人” 小小的婴儿,此时伸出手来,但却并不是哭喊,而是破涕为笑。 她看到杜伯,突然笑了,就像是等了他很久很久一样。 这一刹那,杜伯忽然感觉自己失去的人性,似乎回来了。 那已经弥漫鬼气的厉爪,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岁月流转,杜伯似乎一瞬间,回到了历史最开始的地方,他在化身为恶鬼之后,射杀了周宣王,自己也浑浑噩噩游荡在人间,是见到了小小的褒姒,认出了自己就是她祭祀的那个大善人 “我怎么就养出了一头狼啊” 杜伯抱着这个婴儿,却站在这片昏暗的小土地上,久久没了动作。 第六百七十九章 道尊! “杜伯的气息消失了……” 庐山上,高月骇然的抬起头来,之前一直存在,并且极为清晰的,属于杜伯的浩大鬼气,在此时,就像是突然被从人间抹去了一样,彻底不复存在了。51 高月停了下来,她看着那片越发庞大与沉重的天字显化。 本该清晰的,所谓确凿无疑的秦字,在这个时候却诡异的,显得有些模糊,而在微弱的火苗中,居然能看到“赵”的字样。 可天无二日,世亦无二主。 “人间依旧是众生的人间,我所能期盼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圣皇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此时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夏桀疯狂的笑,他感觉到夏启的力量在急速衰退! “先祖,您的力量已经消失殆尽,我将继承诸夏的遗愿,直到永远!” 夏桀狂笑但他自己也明白,他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持他继续战斗了。 夏桀感觉到这副尸体即将四分五裂,化为尘埃,那轮黑色的太阳被撕碎,夏启抹掉了他使用夏代天道的力量! 天帝级的力量也会耗尽,而远方,列子等人的战斗亦即将落下帷幕。 一尊鬼帝被斩杀了,夏帝少康消亡,被东皇太一格杀。 不过鬼伯也在战斗中损耗过大,此时选择遁走蒿里,于是他一走,有一位鬼帝动手,杀向东皇太一! 庞然恐惧的鬼气爆发开来,看着此时的一切一切,夏桀发出了愤怒且不甘心的低沉吼叫。 这本来是让人间大乱的事情。 这本来更是让众生沉沦的绝杀! 黄泉与人间终于要平分阴阳,逝去的夏要重新回到世上,但是一切都结束了…… 水亡伤,公子彭生,都被斩杀,而此时居然连杜伯的气息都消失了! 此时世间,不算他,天帝级恶鬼只剩下一个大厉,剩下的高弥渠等人,如今世间的诸子足以对付! “怎么能就这样窝囊的结束?人间元气大伤不假,伤三天帝死一帝遁走一人,剑宗圣人死伤极多……” “但是我黄泉是来复仇的,死去的天帝人物却远胜人间?” “庐山巅的夫子……霍乱人间的变数……!” “不行,决不能就此结束!” 是啊,他们的目标还没有完成,又怎么能够到此为止? 这样的结束,未免也太过窝囊了吧! “人间的太阳不会熄灭,我也一样!” “如果我是太阳,那么世间的民众宁可自杀也要和我同归于尽……很好,那就让你们看看太阳的光芒!” “那从恒古以来不灭的祸殃!” 夏桀的尸体离开南巢,这时候,南巢的限制被打开,诸子圣人立刻出手,试图阻止夏桀! “那是……” 邹衍此时踏步五方,一瞬间追上了夏桀的移尸! 土行法! 邹衍是阴阳家圣人,是足以称子的存在,夏桀被削弱之后,面对子级的圣人并没有取胜的本事,于是水火同起,五行五方转动,将夏桀制衡! “阴阳家!” 夏桀感到无比棘手,没想到这帮圣人里,最麻烦的还不止是墨翟,现在的墨翟看起来虚弱至极,勉勉强强够得上子这个等级。 但阴阳家现在比起墨家还要麻烦! “阴阳家,夏之前,三代的时候作为大部落的南正”而存在,部分南正后来成为炼气士,有些成了方士,有些则专注于阴阳五行的修行……还有一部分,羽化登仙。” “阴阳家最擅长操纵六气之变。” 夏桀被邹衍拦住,此时才感觉到这帮家伙的强大,现在的他远不如子,而失去了天矩的帮助之后,他的实力下降了一大截! “没有了夏代天道帮助,你就没有办法对付我们了吗?” “圣皇斩断了你的力量,没想到啊,夏桀,史书上说的果真不假!你不过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只知道借助前人的遗泽来享乐。被杀死了依旧不知道悔改!” “纣王还有拿的出手的大功绩,但你却什么都没有。世人所谓桀纣,现在一看,你哪里够格啊!” 邹衍大开嘲讽,夏桀震怒不已,然而搬动鬼气,鬼爪击落,却被邹衍的大五行天盘牢牢挡住! “该死,该死!” 夏桀看着前方,越发疯狂,而这时候,巨大的石门被抬起,环渊,接子等人赶到,墨翟,荀况亦在此时出手! “你想要拿鬼门关做什么?” 大风雪呼啸起来,荀子感慨道:“失去了天道的庇护,以及对我们的压制,南巢之景土崩瓦解,米现在已经对付不了我们了。” “这里的圣人中,至少有八位被称呼为子的强者!” 孟子,陈良等人也出现了! “夏桀,你这祸害人间的亡国之君,现在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不靠着天道,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孟子怒斥夏桀,而那后半句,实在是不应该由最敬重礼的孟子所说。 相比之下,陈良就直接多了。 那柄剑早已出鞘,只是之前被天道压制,困锁南巢而不能发力,此时夏代天道消亡,陈良手中的宝剑,终于绽放出可怖的剑道威严! “剑杀天子头颅,何其有趣!对于你,似乎不必拘束于君臣之礼了!” “我等是诸夏之人,却不是你治下的子民,万古之前,有万民将你擒拿,万古之后,自然也有人间强者来斩断你的头颅!” 夏桀震怒,发出怒啸:“所谓诸子,你们这帮蝼蚁,若不是启斩断了我的天威,哪里轮得到你们这帮虫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的天威,夏代的天道,怎么就不算我的本事了?那是前人留给我的!那是先祖留给我的!” “因为我是夏后,是夏代的天子!而你们,出身高贵者,也不过止步于士,低贱者,庶人农夫,奴隶蛮夷,尽皆有之,安敢在我诸夏天子面前放肆!” “我便是天,我就是道,我即理,我是世间的太阳!” 墨翟道:“这轮太阳,在万古前就熄灭过了,如今复活的,不过是怨恨所汇聚起来的余烬罢了。” “说到底,你只是坟前的灰尘与余火,我曾听说,太阳的本体是金乌鸟,它们从东海的扶桑树上起飞,从汤谷飞向虞渊。” “我还听说,大羿射落了太阳,杀掉了金乌,那么化身为太阳的你,本体除去那只尸骸,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呢?” 墨子道:“你想打开鬼门关,放出什么?” “鬼门关被炸毁了一角,已经不能打开,杜伯都放弃了,你却来抢夺……” 夏桀被诸子围住,这是一群人间顶点的强者在战斗,直至此时,其他的圣人才知道,子与自己等人的差距,究竟有多么巨大。 夏桀望着鬼门关,恨意滔天! 就差一步了,一步之遥,却被该死的阴阳家圣人若阻挡,这怎能不让夏桀愤怒! “你们不让我开鬼门关,那我便带着你们一起去死!” 夏桀恨极:“与蝼蚁同灭!奇耻大辱!” 但这一瞬间,浩大的剑威劈砍,陈良的宝剑击中夏桀,那具尸体被撕裂,脖颈处被切开巨大的豁口,夏桀中了一剑,尸体横飞出去,而天帝级的力量在此时爆发! “你们妄图阻止我,但尸身不过是我怨恨的承载之物,我对人间的怨恨亘古不灭!” “汝等死去,我将在怨恨中重生!” 夏桀的力量将这里包围,然而解除了限制的诸子,力量完全不逊色于他! 一根木剑打来,夏桀刚刚凝聚的鬼气,顿时被打的崩散开来! 墨子的木剑! “天志剑!” 有人震动,这是墨家十宝之一的有锋剑,不过虽然有锋,本体却是一把木剑。 “你!” 夏桀被一剑砸退,精神混沌。而周围,荀子出手,风雪落下再削去夏桀一部分精气神明,紧跟着,移星换斗,天空中星辰降临,将冥冥漠漠至气尽数抽回寰宇! 夏桀的尸体被这斗转星移的招式彻底扭曲,尸体强制要开始崩解,他此时索性舍弃了这具肉身,因为他发现,他现在这具原本用来禁锢诸子的肉身,反而成了累赘! 诸子越来越近,威压越发迫切,夏桀发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他的愤怒,也开始变成惊恐。 曹沫的剑,落了下来,天与地一起分开! 乾坤清肃! “谁,谁来护驾!” 夏桀的心中,在这一瞬间,似乎又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商汤的大斧落在他的头上,却没有斩下去,但那种恐惧,却是即使死去也无法忘却的! 渗入骨髓的害怕与哀鸣! “天帝级恶鬼都已经死去了,鬼帝也将灭亡,你们让人间死去了很多人,圣人,剑宗也被斩杀数人。” “天齐神死,鬼伯遁走,列子负伤,昊天几乎消亡,人间的天帝人物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东皇太一。” “而东皇太一,却已经不再是人间的天帝。” 陈良抬头,看向荀子:“荀夫子,你的弟子,真的很不错。” “这浩瀚在天地间的风雨啊,他居然能拖死杜伯……天象境而已……怎么做到的?” 接子道:“与庐山之火必有关联,不过天象杀天帝,已经足够震骇世间了。” 诸子也是十分惊讶,甚至感到可怕,天象境大仙人虽然可与圣人战,但也只能在子的手下全身而退而已,至于和天帝人物正面硬撼,甚至将对手斩杀…… “这和之前不同,那是他借来了昊天之躯,现在,这可是实打实的天象杀天帝啊!” 诸子在赞叹,感慨,然而荀子却无法欢快,因为此时程知远的气息,安静的过头了。 天地间,风雨大作,不能停歇。 但这种浩瀚,却开始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夏桀被逼迫到极限,他这才发现,夏启斩断的不仅仅是他身上的夏代天道,同时连他本身的精气神明,也在随着天道的消失而不断流逝! 他几乎要跌出天帝人物了! “为什么……来人,护驾……” 夏桀喘息:“我是夏后,按照周的礼仪,当驾六龙(马)……” “我是太阳……是唯一永恒不灭,不能被射下的太阳……” 他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环渊抬着鬼门关,长出一口气道:“他想要打开鬼门关,当初当年的九日?” “看起来是这样的,子墨子说的有道理。” “九日,这种神话中的东西……真的存在?” “来!再斗一场!” 陈良抬剑:“不过看起来,到了斩杀你的时候了!” ……… 庐山巅。 程知远的目光,开始望向一个方向,横在膝前的它山剑剧烈震动! 世间鬼物在风雨的冲击下不得不找地方躲避起来,但是此时出现的这股力量,却强大到令人骇然! 就是此刻。 鬼门关破碎,黄泉鬼气爆发,一只惊天大手破开阴阳限制,只是一击,诸子精气神明尽数炸开! 血染大地! 而后,那只震世的黄泉大手,遮天蔽日,向庐山抓来! 往世神与睚眦同时震动! 黄泉之主! 这只大手出现之后,遥远天宇上,一颗赤红星辰,猛烈闪耀光明,向人间坠落! 天帝之上。 是为道尊! 第六百八十章 荧惑与夫子 大手横扫乾坤! 程知远已经准备面对这只可怕的手掌,但是就在下一瞬间,那只大手消失了。 但,更大的冲击凭空显现! 六炁炸开,万物摇晃,而对于这股气息最为熟悉的,莫过于曾经的九天主宰! “道尊!” 东皇太一此时身前还剩下两个鬼帝,连少康都被他格杀,但是他本人的力量也因此而大幅度衰弱下来,不过比起当下所发生的事情,气息衰弱这都已经不算是太大的问题了! 为何会有道尊降临?! 九天主宰的位置在六道尊之上,但这并不表示九天主宰就比六道尊强大,主宰所掌管的是天之九野,道尊则主管世间吉凶祸福。 老子是穷天道尊,而昔年周幽王时,是地劫道尊下界。 东皇太一抬头,看到万古星辰中,那颗急速逼近的火红星辰,这并不是那颗西移的龙星,而是挡住了龙星,与它极其相似的另外一颗! 荧惑守心!天责帝君! 这一刹那,当荧惑星显化的时候,世间所有称王者,尽被斩落一道气运! 王以上者,天子,天帝,地君,皆被斩落胸中三气! 东皇太一感觉到自己的三道运势消失,三股冥冥之气也消亡不见!而身为天帝人物的他都如此,便不必说周天子,以及各地达到了“地君”的人物,他们所受到的损伤了。 地君,相当于“子”,但不开“道理之门”,则是以气、力、性命、威严等证入最后人间最后一重,同样列在圣人位,是五境三阶十五重的最后一重境界。 也就是十五重楼的人间顶峰。 君之一字,从很久以前,就被用来当做公之上,王之下的级位,是“至尊”之称! 但后来,因为天子威严丧尽,各国不断僭越,有以公爵封臣子为君者,魏国,秦国都曾经这么做过,例如孝公封商君 而如今的君,如平原君,信陵君,也是王之下所能封的最高档次。 地君,也就是人间至尊的意思。 天帝统治神道,天子统治人间,而地君则牧守一方人间乐土。 “何以至此!” 东皇太一精神大震,天帝级人物在人间远不如道尊,而如今眼看夏桀将死,黄泉将败,但是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会有道尊出现? “不好了,你们听着,现在” 东皇太一的话并没有说完。 那只大手已经突兀的出现在东皇太一眼中! 触天,天便崩塌;触地,地便陷落。 云也湮灭,海也干涸,万物都化为荒芜,仿佛要回到天地初开时的亘古蒙昧! 东皇太一手中的不尽天勾在此时为他挡了一击,而这一击,道尊的大手也被撕裂,似乎有道血洒在人间! 没有声音,四面八方安静的可怕,但是东皇太一却知道,道尊已经极其愤怒。 天与地都在沸腾撕裂,万物都在哀鸣,不尽天勾本来就是克制近道者,所以对于人间这些单单以力量堆砌的强者们来说,压制并不是非常明显。 诸子有了自己的道,所以他们是开道圣人,但他们的道,暂时并没有办法支撑他们来到天帝以上的位置,但是道尊不同。 他们某种意义上,比起九天主宰,更近似于道! “万古的星辰湮灭,我等作为九天主宰,为万古星空化身的时代,早已过去,我们是最古老的天帝,但即使如此,在这些与道相近者的面前,也依旧不是对手。” 东皇太一喃喃自语:“原来我距离这些人,还有些距离,本以为已经回到了主宰时期的力量,但看来,我距离曾经的,那蒙昧时代的自己,还差的很远。” 天庭是立不下去了,但是东皇太一不会放弃,只要回到天之九野,那么力量迟早会一步步的恢复过来,曾经被剥夺的,曾经与太乙分开的力量,都会自己补全。 道尊们是应劫而来,而天庭并不在劫难之中,但现在不在,不代表未来不在。 诸子都被这只手击破,鲜血迸射,却依旧有剑光撕开天幕,但是斩断了道尊一指,却并不能换来这神话级人物的赞美与关注。 荧惑星下降,越来越靠近人间! 那只大手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再度突然出现。 因为对于道尊来说,东皇太一的气息,可谓是无比熟悉了! “偏向于奈何之王的三位道尊” “荧惑星!” 程知远震撼的看着那颗星辰,在没有仙神圣人的世界中,荧惑不过是距离地球很近的火星而已,但是在这个时代,荧惑自然也有神话般的定义。 “荧惑星,我现在看到的是荧惑星的本相,它的躯壳是一颗漂浮在寰宇中的巨大岩石,孤独而荒芜,那就是荧惑道尊悬浮在寰宇之气中的蝉蜕。” “更是道尊居住的地方。” 程知远从天之青火中了解到了信息,同时震撼于道尊的强大! 不论是浑天的世界观,还是宣夜的世界,能够悬浮于寰宇之气中,与日月星辰同辉闪耀,这确实已经是强大到了超出概念 活的行星?还是神话生物? 这可是有仙神圣人的世界啊,倒是不能用这种思想来思考 程知远深吸一口气,因为那只大手,此时已经重新抓向庐山! “东皇太一都能让庐山摇晃,世界至圣拔起来的这座通天大山,并不如想象中坚固!” 荧惑道尊的能耐,远远超越东皇太一!说实在话,现在是任何人都救不了庐山! 轩辕十四在一处山头,已经骇然到麻木,边上的庚桑楚身上血流成河,几乎把他染成血人,而轩辕十四看到他这副模样,恨恨道:“甚么倏忽二帝啊,什么元始天道啊!现在道尊都来了,你的元始天道在哪呢!” 庚桑楚作深呼吸,他现在极度虚弱,又叹息道:“我不是天下共主,二帝自然不会青睐我,元始天道也不会过分的注意,本来此战都应该平息” “这种变数真的让人意想不到我感觉我要流血而死了” 庚桑楚流着血,努力抬着眼皮,却还有心思和轩辕十四开玩笑:“我看到白玉京了,里面有羽人。” “羽汝母婢!” 轩辕十四开口就骂了一句。 但这并不能缓解现在的气氛与情况! 庐山巅上! 浩瀚的天道青火被挥舞起来,程知远舞起它山剑,那股惊天骇世的力量与气息,让睚眦从豺狼化为幼犬,让往世神从漆黑不可捉摸,化为一只独眼的图腾。 大空破碎,山海化尘。 荧惑道尊的手掌,已经落到了庐山巅上,要把天火与这座圣山连根拔起! 锵——! 但就在这一瞬间,世间风雨忽然汇聚。 程知远把散发出去的风雨全部聚集回来,一刹那,天下恶鬼不必再躲躲藏藏,一瞬息,天下的金行之气全都被裹挟在其中横飞回来。 一晃眼,一瞬间。 那是一剑! 庐山上的天道之火化为剑锋,道尊的大手被从中斩开,化为天地六炁而散于八荒寰宇,荧惑星震动,火光与荒芜同起,而破碎的鬼门关中,又是一只六炁大手直接伸出,再度来到人间! 虽然斩断了道尊的手掌,但是对于道尊来说,根本没有半点伤势! 轰隆! 第二剑! 程知远把世间风雨聚在剑锋上,在这一瞬间,就像是成为了天道化身,然而青火之中,天礼的力量已经十分淡薄,所以程知远把自己一切都灌注进去。 那是商朝的天命! “青帝出蓬莱!” 程知远舞剑而起,背剑而回,这一套剑势,正是方才被程知远斩杀的公子彭生之技! 它山剑上,威厌二字并没有消退,大荒巨海,面对荒芜火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一剑比起刚刚更为可怕,带着天命中的诛杀之力,死气爆发,夹杂其中,两道剑势开天而去,道尊的那只大手又被狠狠击碎! 众人都震撼,庐山上空的那柄剑,横贯出去,居然伤到了道尊! “夫子!” 有人呼喊出来,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人能够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几个镇压过人间劫难的圣人。 幽王之后是鲁隐公,穷天之后是仲尼。 天下的大成至圣啊! “如今的人间,还有无敌的圣人吗?” 大成至圣这个称呼,是给人间无敌的圣人所用的,就像是仲尼不死,东皇便不敢露出不尽天勾,世人确实是说,仲尼没有参悟大破灭,但是古往今来,从三代之后至如今,万古岁月过去,参悟了这一重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个人。 而且参悟大破灭确实很强,但如果自己本身修行不够,那么大破灭即使侥幸渡过,那又能如何呢? 但现在,人间又出现了至强者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但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庐山上舞剑的年轻人。 那是世间最锋利的宝剑,那是世间最勇不可当的仙人。 而此时所挥舞的,当这样一个人物,暂时踏足了人间无敌的境界时 那是真正的,比起东皇太一,还要高上一筹的威严 人间没有上限,只是很多人自以为已经走到了人间的尽头。 像是君王后,她这种濒临飞升的大仙人,那并不是突破了人间的束缚,而是她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到被白玉京寻找到。 人间从不干涉任何强者的来去。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拔起了兵器,在保护着这片人间” “至如今万古之后,那世间通天的神山上,依旧有人在舞剑。” “这是最为让人庆幸的事情不是吗?” 困惑,高兴,唏嘘的语气,从人间的各个地方传来。 而凡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逃,他们只知道,灾难又来到了。 楚国已死了很多人。 风雨停止的时候,万鬼开始躁动,没有死去的,都在试图吃点魂魄补充自己,但是紧跟着,如今庐山上的对决,虽然不把风雨外放,但却是实打实的,让鬼物们恐惧且害怕。 而似乎是感觉到了人间居然有这等“强者”,在荧惑星的指引下,鬼门关中,爆发出一阵浩瀚的,难以言说的伟岸气息! “道尊的肉身是荒芜的山星,道尊的本相是那凶恶的荧惑,道尊的精神与魂灵,则是在黄泉鬼门关下,荧惑道尊阴阳家所言,天中寰宇,禁忌之凶神!” 程知远看到那颗荧惑星飞速的移动,在人间可以看到那颗异常闪亮的红色星辰,而这一刹那,黑暗的幕布让万星显化,程知远亲眼看到,那颗星辰掠到了南斗六星上! “火星犯南斗,天下大饥,万民流离!” 这是一种极其不详的预兆! 荧惑道尊显然是准备给这位人间的绝世人物,一点“颜色”看看! “道尊应劫出世,也就是说,这次黄泉大劫,要么是更大劫难的钥匙,要么本身就是后续所有灾难的源头” 程知远的计较没有结束。 此时戛然而止,声音寂灭。 因为前面的万物都在崩坍,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化为梦幻泡影,真实的成为乌有,这一次落下的力量,将一片天之道火扭曲,随后抹除! 但是天道自有规则,一片天火消失,立刻就被凭空补上,道的规则强大无匹,天道更是不可撼动,只能稍做更改而已。 “那是!” 程知远虽然没有恐惧,但呼吸却开始略显急促。 刚刚那一下,确实是以精神扭动世间,那是“大破灭”的境界! 人间众圣苦苦追寻了千年万古的境界,此时此刻,在道尊的手中,就这么悍然的施展出来! 万物凋零,一切归于虚无,大破灭的力量镇压向人间,向庐山,向程知远而去! 道尊并没有想着这一击就能击垮程知远,也没想着就凭一个大破灭就毁掉庐山。 道尊的心思,让世人害怕且恐惧。 程知远挥起剑来,威厌剑上,锋锐击打,贯穿万古星河! 这一剑,染上岁月的颜色。 那万古之前,似乎有几道影子冲来,在这一刻,在众生的期盼中,指向那道尊的手掌! 很久以前,世间的顶峰,总有一个持剑的人。 很久以后,世间的顶峰,依旧有这么一个人。 第六百八十一章 说剑 卫武公,鲁隐公,孔丘。 有人在后面伸出手来,于是前面的人被鼓励着,奋力挥起剑来。 人间在这一刻,似乎苏醒过来了。 天与地都有回音,风与雷雨都在呼喊,尘埃与蝼蚁在呼吸,山河与川海隆隆震荡。 荧惑道尊的威严停下了。 道尊想要让世人害怕与恐惧。 但是世人虽然害怕了,却没有恐惧。 道尊仿佛跨越阴阳与岁月在注视着程知远。 剑触碰到她的威严,横压万古的力量在此止步。 但同样的,剑的锋芒也黯淡下去,不复曾经的光亮。 “狂妄。” 道尊的声音传入人间,诸多强者无不震动。 道尊开口,必然是以化身而言,真身降临的情况下,他们从不说话。 因为到了他们这种层次,以真身开口说话,会让人间醒过来。 人间并不是没有绝世人物,天帝们曾经是九天主宰,但如今依旧属于人。 孔丘颜回,杨朱墨翟……人间并不缺少绝世高手。 但是再强大的人,在道尊面前也弱小,就像是再巨大的生灵,在天地面前也卑微。 道尊开口了,以真身诉说言语。 于是人间就要醒了。 但很显然,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道尊要应劫,她就不能惊醒人间,但她选择了惊动人间,让人间苏醒,那么这就表示,她不会在对眼前的狂徒手下留情。 她要把程知远这个阻挡劫难到来的人,挫骨扬灰。 “但这同样也是好事情!因为这就意味着,道尊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战胜对手,否则一旦应劫,则降入人间,真身就不可再在此世扬威耀武!” 东皇太一看到的,却与众生不同,他认为这是好事情,确实如此,不论道尊杀没杀程知远,此次人间苏醒已成定局,她已经输了。 世间的狂徒从来很多。 但是能阻挡道尊,让道尊全力出手势必要杀的,寥寥无几。 ———— “虽然是暂时的强大,但也确实完成了古来无数人物的念想!” “他们生错了时代,不能与道尊见面,而道尊降世之后,便会隐在凡尘,天下茫茫,谁又能找得到他们?” “在道尊降世时,与道尊一战者,千古来都不见,万古之前倒是有那么一两人。” “只要战胜道尊,就能逆转天数,不过这次人间苏醒,道尊对于人间万道走向的影响,已经是微乎其微的了。” 东皇太一转过身,深吸一口气。 之前用不尽天勾挡住了道尊的一击,而之前的鬼帝仍旧活着,现在剩下两个,东皇太一爆发出强大的天帝威严,准备在此斩杀二帝! 正是远方,列子斩杀了一位鬼帝,云海震怖,而列子在斩杀自己最后的对手后,已经不打算再于这里观战了。 他驾起大风,庐山现在已经不是天火争夺的问题,而是道尊要在此地应劫! “走了也好,留下性命,来日再交手吧。” 东皇太一转过头去! “这场黄泉的算计,由夏桀所闹出来的荒唐之事,是该结束了!” ———— 程知远同样听到了道尊的愤怒,还有她的蔑视。 自己相对于她来说,确实是十分狂妄了。 但是程知渊同样感觉到另外一股莫大的,如同万法之源,众生之根一样的气息正在苏醒。 那是人间。 但是万古以来的人杰们,也在这片岁月的天火中闪烁过影子,这只是一些执念,是一些值得被天道摹刻影子与铭记的人物。 当程知远举起剑的时候,无数虚幻的影子也都举起了剑。 道尊的手掌砸落下去,而荧惑道尊也以真身出现在这片人间。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但是眉头中却有恒古不散的冰冷,荧惑星主战争杀伐,当她出现的时候,天下必然就会有灾祸。 她的手里拿着一柄大钺,上面纹着恒古以前的鬼神图画。 道尊在人间都有化身,而道尊也是人所成就。 “道尊的本身来源已经无人知晓,有人说,他们或许是桑叶中的人物成道,在人间之外的某片岁月,世间称雄,最后又回到这里。” “也有人说,道尊是是神人托生,真正的精神本体,不过是一团游荡虚无的元始灵气……” 程知远听见这个声音,那来自遥远彼方,当程知远抬头向更高处观看的时候,能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背负青天与雷霆,脚下踏足莲花。 那个人虽然面目模糊不清,但是程知远却不会忘记他。 李太衣! 仙人太乙! 太乙是他的自称,与庚桑楚等人不同,没有人知道东皇太一的另外一个人格得到的是怎样的仙法,但是太乙毋庸置疑是世间最强的仙人之一。 “看到了吗,这就是道尊,你看到她的模样吗?在很久以前,荧惑道尊最喜欢的化身,就是妇好!” “所以,妇好正是她的争斗相,而很久之前与道尊战斗过,并且触及过,击败过她的人,是商高宗武丁。” “你很强,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在我看来。你还依旧不够强。” 太乙的模样在烈火中模糊,隔着万里之遥,他看了看庐山此时的状况。 毕竟道尊降临,和夏桀已经不是一个级别了。 夏桀等人在他眼中看来,无异于跳梁小丑。 沧溟沸腾,荧惑道尊举起手中的大钺,而程知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青史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道尊们真的并非此世之人…… 如果道尊们真的只是其他青史中另外成道的人物…… 那这片神魔般的春秋战国,也就有了一定的解释。 南华真君和奈何之王,似乎他们的形象也开始立体起来了。 程知远忽然感觉这个世界都有点问题。 来不及继续思考了。 荧惑道尊的钺,已经坠落眼前。 天与海被切开,弥漫天下的凶威试图让万象湮灭。 程知远同样挥起了剑! 于是过去岁月中无数强者们都抬起头来,他们挥起了剑! 道尊冷漠的砸下大钺! 天地之间,有一只无形的臂膀加入进来。 就在这一瞬间! 程知远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帮助自己挥出了这一剑。 于是整个人间,都豁然开朗! “请天下剑者助我!” “请天下剑士,助我一臂之力!” ———— 人间醒了。 于是它抬起了手臂。 道尊猛然停手,人间的力量将她逼迫退开,而更遥远的四面八方,则是有浩瀚剑气,汹涌而来! 道尊抬头,看向远方。 她重新舞起大钺! 试图提前斩杀眼前的人! “休想聚剑!” ———— 秦国。 几位天下剑宗听到了那声呼喊,所有曾经用过剑的人,曾有过哪怕半点锋芒意气的人,都听到了。 秦律严苛,剑客若不入军,则连私斗都是有罪的。 那些剑客们,或是故土难离,或是已经为王前驱。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听到了这句话。 没有人开口,老秦人们在等一个态度。 但有人先行动作了。 秦王宫中,两道剑光升天。带起万世雷霆! 太阿,巨柳,二剑南飞! “秦王的佩剑出去了。” “那到底是有雄吞天下之志的人!” 于是有人听到秦王曾再宫中诉说。 天下的土地,迟早都是他的,那么,总不能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骑在王飞头上作威作福。 随后,又有数把宝剑,带着剑客们的精气神明,飞向南方! 那是锁蛟,那是萍踪,那是荆山! 那是秦国十位当世剑宗的宝剑! 于是蓝田大营中,秦军便抽出了宝剑。 于是大戎至原,正在搏击的旄头骑们,把剑全都向天丢去! 那是秦军为了对付恒山武士而训练的王牌! 但这件事情没有终止。 因为秦王宫中,那柄被高高供奉起来的定秦剑,飞上了天空! ———— 赵国。 赵王感觉到西方的浩大浪潮,而邯郸之中,也已经又剑客举起了宝剑。 “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昔年这种愚蠢的事情,不会重现。” “赵国不亏,这是威镇四方,展示国力的好时候。” 赵王有自己的计较。 “长城不会动,雁门关不会动,李牧也不会让长城动,那个缩头乌龟……” “不过这次不动正好,让匈奴看看,桑那些愚蠢的长生之人看清楚……我赵国之力,究竟有多强!” 赵王举起手中长剑。 那柄剑,在人间之内。熠熠生辉! 剑号“湛卢”! “大仁在赵!” 赵王的声音响彻赵土,于是赵国境内,如怒龙般的剑海掀动起来,造化出雷海般的声势,向南方压去! …… 赵国邯郸的街头。 龙素把自己的佩剑送向南方。 她看着那柄剑,越来越远。 但此时,却笑了起来。 ———— 魏国。 “孟尝君勾连幽冥,又暗充间者,使华阳之战魏国大败,如今卷土重来,造化这等恶果!” “大王,我国自华阳一战之后,国力大损,再不是雄国之列,如今强大如楚也沦为这把凄惨模样,我国万万不可参与此事……” “恐被道尊清算……” “荒诞,唇亡齿寒之事,发生的可还不远呢!” 朝堂上有人走出来,大声驳斥! “今日天下还有人能与道尊战,若此人死了,那才是真正要被清算呢!” “今日你不助她,来日便没人救你的性命了!” 信陵君怒骂诸臣,同时拔剑给予回应! 他大步离开,来到市井,来到城池,来到大营,对万军呼喊! “愿随我来者,起剑!” 于是,魏国武卒尽数拔剑! 如山般巍峨的力量,涌动,向南! ———— 齐国。 齐国多技击之士。 但齐国没有任何犹豫,稷下学宫的人们拔出剑来,涂山的人们拔出剑来,晏子一脉的人们拔出剑来。 君王后与齐王,拔出剑来。 “愿河山可平。” “为何不说些君王该说的话?” “哪里有什么好说的啊。” 齐王笑了笑:“统一天下的宝座,轮不到我坐了,现在齐国没有了天帝的威胁,能过几十年太平日子……” “秦,赵,谁要这天下,就要过去吧,等到五国灭……” “你也走了,这世上,我们窃取来的,都要还回去。” 君王后有些伤心。 “没有什么可伤心的,我们做出了很大的事情,还间接让燕国衰弱,我们做的,已经做完,所以,和平的让天下一统,才是后来者要做的事情。” ———— 韩国。 韩国与程知远素无交集,但是在此时此刻,韩国众人,却是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剑。 韩国是弱。 但韩国有天下最凶猛的强弓劲弩,更有人间最好的宝剑! 天下强弓,劲弩,宝剑,皆出于韩国! 于是,人间之中,以韩国之剑,最为凶猛! ———— 燕国。 吕不韦没有送出宝剑。 因为公孙操没有,现在吕不韦正混到朝堂中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如果贸然举剑,会北公孙操关注。 这是不利于潜伏的。 于是,吕不韦也只能看向南方,遥遥的作揖。 而高渐离,是第一次看到,吕不韦口中提及过的这个人。 这惊天动地的气魄,正是程知远。 高渐离看着南方。 心驰神往。 ———— 洛阳。 学宫的弟子们毫无犹豫的祭出了剑,周宫深处,平王,幽王也分出了精气神明,化为他们曾经的佩剑。 嬴异人也祭出了剑。 而在深宫中重病的天子,努力的抬起了手。 那柄天子剑得到了指示。 它飞出洛阳,向南而去。 ———— 还有更多的,更多的,从地之八纮而来的,那是遥远的剑气! 人间不是只有南世! 而道尊开始震动了,人间的那只大手,在此时把四海八方的剑气,全都移动到这里。 于是道尊在震怒之下,对程知远斩出了一钺! 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 “从天命而征之!” 道尊口中的天命,并不是天道!也不是王朝。 而是他们自己所应的“大劫”! 程知远的剑递了出去。 于是整个人间的剑,都递了出去! 那是秦国的剑,是巨柳太阿,荆山萍踪;那是赵国的剑,是湛卢,平宣…… 那是韩国的棠溪,那是齐国的小君,那是魏国的武兵…… 那是学宫的弟子剑。 那是洛阳的天子剑! 整个人间,在此时递出一剑! 锵——! 那在剑与斧钺交错之后,天空的火焰炸成漩涡,浩大的风雨从剑锋崩解到剑柄,但那柄斧钺也被打断了一个豁口。 威厌剑上裂纹密布,天礼的力量骤然衰退。 道尊的身体被斩中一千处伤痕,她的脸被划开,她的胸口被穿过,她的斧钺,应声折断! 道尊可怖的模样,她抬头,但青火之中,已经不见程知远的身影,只有半张脸孔,逐渐湮灭于岁月中。 道尊吐出一口气。 她受到重创,已经要开始降世了。 “有意思。” “何方人许?” 她认可了这一剑。 程知远的声音,从逐渐燃烧殆尽的天道烈火中吐出,铿锵有力! “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第六百八十二章 圣人尸骨 楚国,此时已是深秋。 这座山并没有什么名气,不过是深山之中的一处小小山野,居住在这里的人家更是不多。 箕是居住在这里的一个孩子,父亲前些年被楚国征召,在战场上死去,那是楚军重夺西河一战,距离今天,已经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五年前爆发的天难,使得人间多出了很多的恶鬼。 楚地鬼神之风日益繁重,而幸,楚人的至高信仰,东皇太一依旧坐镇在这里。 信仰东皇太一的人,都会得到神庭的庇护,这是能够让黔首们能在这种乱世里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至于楚国,经过五年前的大变故,现在已经破落不堪,而由于楚国现在环境复杂多变,楚地格局动荡,倒是一时之间,没有诸侯国前来攻伐。 人间的大乱中,楚国遭受了极其严重的破坏。 箕背着木柴从山上回来,手里的斧头钝而且重。 月山距离信阳很近,虽然五年前万鬼肆虐楚国,但是后来都被东皇陛下一一平定降伏,到了信阳,后面就不用再翻山越岭,一路向东北方去,就能去往陈地。 那是现在的楚都。 箕经过半山腰,他来到这里,看着那株老树下的“人尸”,恭敬的参见。 这具尸体出现在这里已经五年了,当时天有大雨,这具尸体随着惊雷凭空出现在这里,五年过去,不仅仅尸体不腐,而且,在尸体的身后,还长出了一株巨大的老梨树,为他遮风挡雨。 而自从这具尸体出现之后,整个月山的野人,仿佛都受到他的庇护。 这五年间,刀兵不临,恶鬼不见,盗匪不至,雨顺风调,连老鼠都不会再啃坏房屋,而是搬迁远离,走的时候甚至有人看到鼠群恭恭敬敬对着那具尸体行礼。 这都是这具尸体出现之后才出现的情况。 这具尸体正襟危坐,衣冠整齐,依旧如君子模样。 就像是在这里修行时,寿命耗尽而自然逝去的一样。 这种神异的情况,自然让本就崇拜鬼神的楚人,越发敬畏。 箕也是如此想的。 这具尸体,曾经一定是某位惊天动地的人。 但他只是一个山野小民,不知道天下间的大事情,只要能护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可以了。 他每天会黑这具尸体上贡,希望他能够保佑自己以及母亲,能够平平安安,不用被鬼怪,兵祸殃及。 尸体是死物,但是精神与魂灵却是充满神性,这是楚人的世界观。 只不过,今日,箕在参见尸体时,遇到了从西方逃来的两个人。 他们自称被秦国追杀,逃回此地的楚人,其中为首,自称公子完。 天色阴沉,箕抬起头来,知道或许将有秋雨。 来的声势极大。 “回来了,终于从秦国逃回来了。” 公子完正是前些年被楚王送到秦国去当人质的楚国公子,如今楚王病重,他便要求回来,但是秦王却不想把他放走。 于是,在黄歇的帮助下,以偷梁换柱之计瞒过秦王,于是,公子完得以从秦国脱身,一路上伪装成山野之人,颠沛流离,终于辗转来到楚地。 “昔年晋文公重耳,齐桓公小白,都曾经受过这等流离之罪,但正是因为他们有了这些经历,才知道如何改变这个国家,最后都成为一个时代的霸主。” “公子如今所经历的,正是和晋文公,齐桓公所经历过的故事一样啊!” 黄歇安慰公子完。 “到了这里,距离信阳已经不远,再过了信阳,不远就是陈地!” 两人去秦时,车马隆重,两人离秦时,身无长物,隐姓埋名。 但公子完觉得,自己能够逃出秦国,已经是贪天之幸,再多的,也不该再奢求了。 天色阴,世有滂沱大雨。 他们看到那株老树,看到了树木下正襟危坐的“人尸”。 公子完遥遥呼喊:“那位,可借栖身地一用否” 尸体没有回应,公子完只好淋着雨再喊了一声,而春申君察觉异常,大步向前。 “公子,这是个死人啊。” 黄歇声中称奇,死人衣冠如此玩好,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仿佛如生前模样,眼前这副景色,确实是有些过于鬼神化了。 “这是遇到了什么人啊” 公子完看着这个尸体,心中顿生敬畏,那刚刚闪烁过一瞬间,本想让黄歇搬动这具尸体的念头也没了,于是便恭恭敬敬的行礼,拜了数下,才敢在一旁蹲下来歇息。 “这种人生前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昔年子路死在卫国,死时正是衣冠不动,那是君子之死。”x 黄歇同样是楚人,好言天命神鬼之事。 而且这个世上,本就有神鬼与运势。 “这具尸体呈古之圣贤状而死,已与天地合一,这株梨树便是开的茂盛异常,正是圣贤死后,其精气神明影响而成!” “公子,此乃大贤之兆,楚国在公子手中,必可振兴!” 公子完顿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厉害了,不说是天命之子,但至少也已经有王者气运护持,这么一想,他对那具尸体就更为恭敬,甚至对春申君道: “既然遇到古圣尸身,又岂能让圣人曝尸荒野!春申君,看来我们还是要把这具圣尸搬” “不!请回去!一定要请回陈地!” 公子完这时候起了心思,看来是上天注定,他要从秦国逃走,正因为从秦国逃命,所以才能在这里遇到圣人之尸! 然后,迎圣尸回国,自己必然能够继承楚王之位,而自己那些兄弟,也将被自己狠狠扫除! 历经重重磨难,不正是为了苦尽甘来的这一天吗 “我要以上卿之礼拜圣人回国!” 公子完越想越是激动,越是觉得,这就是上天要让他当一次晋文公,齐桓公啊! 不过黄歇却有点反对。 “堂堂圣人,岂能仅以上卿之礼待之恐引冥冥圣怒” 他对公子完道,如果真的要把这具圣人尸体请回去,那么必然要以令尹之礼请,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啊! 黄歇想的很多,既然要请圣人尸,那么就要把阵仗搞得大起来,要有足够的场面,要让天下人知道,公子完的继承,是有天命在身的。 往古时代,当雄主继位时,这世间也就多有异像。 伏羲出时,龙马白龟,负河图洛书而出,大禹治水时,应龙旋龟,以力开山辟河而至。 “令尹!这是!便以令尹之尊请回去!” 令尹,是楚国在春秋战国之时,整个楚国的最高官衔,掌握政治事务,执掌一国之国柄,身处上位,以率下民。对内主国事,对外主战争,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 而令尹,往古,则都是主要由楚国贵族当中的贤能来担任,且多为芈姓 然而此时此刻,公子完和黄歇却都明白,假的令尹只是一个象征意义,反而能够帮助自己,在即将开始的王位争夺中,占据有力的高地。 在经历了五年前的天下大乱之后,楚国再也不谈要驱逐鬼神的事情了,而楚王的心血也基本上付之一炬,因为东皇太一回来,当楚人的天帝回到人间的时候,楚人毫无犹豫的低下了头。 因为他们的感受最是真实。齐国的天帝战死了,但是楚国的天帝活下来了,并且连杀数位天帝级人物。 于是人间都在颤抖。 公子完神采飞扬,认为这就是他人生巅峰的开始。 但是很快,山野间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箕出现了,拿着伐木斧,神色狰狞,而居住在月山的楚地野人们,气势汹汹的杀到了这里! 箕看到了公子完的动作。 他猛地指向这些“归乡人”! “他们想要拿走圣人尸!” 山野间的民众们提着斧头就来了,在他们眼中,敢在这里亵渎圣人尸体,那自然是不尊敬鬼神,既然是不尊敬的鬼神与天命的人,那必然不是楚人。 但是公子完却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一群山中野人,哪里知道这圣人尸与我的缘分!” “给我打走他们!” 公子完向黄歇下达命令,后者自然不敢违背,于是当黄歇站到那些山野小民面前时,仅仅是一把,就将一个人直接提起,随后当做木棍,狠狠将他摔在地上。 “念尔等都是楚人,不开杀伐!都散去!” 黄歇冷冷向前一站,大手一挥,瞬间将三个人拍的横飞出去,口吐鲜血不止。 箕拿着斧头就劈了过来! 但是被黄歇一把夺去斧头,反手一斧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于是血迸射出来,箕摔倒在地,嚎啕呜呼。 “不自量力!” 于是他转过身去,却看到公子完试图背起那具尸体,然而这一下却沉重如拔山倒岳,他脸孔憋的涨红,而那具圣人尸却纹丝不动! 黄歇连忙大步赶过去,一起帮助他拔起尸体,然而即使是两个人,两个都有修行的人,尤其是黄歇更是十二重楼的大高手,却依旧无法搬动这具并不强壮的肉身。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土地神圣” 黄歇心中开始打鼓,这种不能搬动的东西,一般都是在镇压什么。x “公子” 他向公子完说了自己的猜测,但是公子完却不甘心,他刚刚看到争夺权利胜利的一个通天大道,眼下让他轻易放弃,那怎么可能呢。 “再坏又能如何镇压东西当年天帝级恶鬼都被东皇太一生撕了数个,这圣尸下面镇压的东西,再厉害,还能敌得过东皇太一” “力不至天帝,皆是蝼蚁!” “搬!” 混沌虚无之气中,一点天之精神熠熠闪烁,浑噩不能侵袭,晦暗不能沾染,于是随着天道间一声高亢的剑鸣,这一点天之精神完全恢复了。 程知远能够模糊看到外部山野间的事情,那个时常给自己上贡品的年轻人,已经被人用伐木斧砍倒在地。 程知远的本体,那道天之精神开始分化。 一大一小,分化成两个人。 程知远完全清醒了,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混沌之中没有岁月,这里是精神的世界,也是万物原初的点。 “元始天道降临了部分,道尊退去了,你终究是让天下震惊。” 程知远侧过头去,眉宇间升起怀念和熟悉。 “什么啊,是剑神童子。” 那个小人正是剑神童子。 他苏醒了,从诅祝中摆脱,同时也意味着程知远最开始时,自己差点毁掉的仙人根基,已经补充完全。 “道尊退却,但是人间已经应劫,接下来将有征伐的大祸事。” “你知道过去多久了吗” “浑噩之中无法计算,但可以从你的精气神明来判断” 剑神童子看向程知远。 “经过两次洗礼,你的精气神明已经强大到可怕。” 程知远:“我要从这里离开了。” 剑神童子:“你觉得是人间需要你了” 程知远:“人间从来不需要谁,我知道一句老话,即使没了你我,天道依旧照转,太阳照常升起。” “谁也不必把自己看的太过重要,只是我在这里太久了,有些乏了。” “该出去的一定要出去的。” “那么就出去吧。” 当程知远说完这些话,那醒来的时候,是在楚国的一片大山中。 月山的原野中。 一株老树不知何时长了起来,程知远背对着这一株老树,而老树的枝叶庇护在程知远的头上,为他遮风挡雨。 但前面,却有两个目瞪口呆的人。 程知远看着他们,一瞬间伸出手指! 锵! 一指点落,黄歇浑身上下中剑伤一百一十一处,他大声惨叫,直接摔倒在地,瞬间地上就流成血洼! “饶命饶命!圣人恕罪!” 黄歇的声音痛苦至极,身上的血肉几乎都在瞬间糜烂了,而公子完则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圣圣圣圣尸活了! “你斩了他一斧” 程知远问黄歇:“那我便打你一指,这一指中有一百一十一道剑气,斩了你身上一百一十一道精气河流,这就算两清了。” “那么,你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间,楚国的王,是哪一位” 程知远看向公子完。 “你叫什么” 公子完颤抖着,如实回应! “熊完现在是天子百五二年,仲秋!这里是楚地月山,东北方向不远就是信阳,我父亲是当世楚王,此时病重,我正要回去继承父王衣钵,我从秦国逃来” 正是此时,远方的山野间,传来如雷震般的声音。 程知远了然于心。 周天子百五二年。 距离长平之战,一年前! 第六百八十三章 岂有同类相食? 天子百五二年,楚顷襄王病重,此年,公子熊完欲从秦国离开,会国争位,但秦昭襄王不许,于是在还未曾被封为春申君的黄歇帮助下,以偷梁换柱之计,逃离秦国,公子熊完,即楚考烈王。 剑神童子出现在程知远的肩头上。 “当年种下的法,如今终于开花结果这世间少有的强者,凡是能在黄帝柏下站立的人,从来都没有寻常者。” 多少年了,距离程知远走出黄厉原? 算上这段时间,已经是整整十年了。 十年间,前五年,夫子在榆次斩杀相虺,在黄河上与徐无鬼争斗,在赵国都城中挑翻过匈奴英雄,在稷下学宫,名噪一时。 随后,入法,入儒,立新宫,天下人,便都知道了夫子的名字。 前五年,世间有一个祸害在成长。 后五年,这个祸害将道尊打入凡尘,自己消失无踪。 世人说天王嬴驷性格迥异。 襄王被掣肘了很久,不能放开手脚,所以一旦当他放开手脚,便是要彻底的放飞自我,那种狂傲与疯魔般的霸道,要带着如庞然大物般的秦国,碾压下去,碾碎对面! 今年,秦伐韩,白起连下韩国少曲、高平、陉城、南阳,韩国本土与上党被从中撕裂。 范睢用了远交近攻之策,秦先攻魏,再以魏为跳板,实乃伐韩。 公子完心惊胆战,他趴在地上不断颤抖,而西方追杀的人,首当其中便是一声浩瀚龙吟! 那位剑宗显化,一人当先,率领一千余秦军先锋出现! 这一千余秦军,个个都是十重楼的高手,他们沉默寡言,他们浑身披着漆黑甲胄,就像是陵墓中的披甲俑,身上负方盾,手中拿着杀人的秦剑与开山的秦斧。 秦锐士! 是秦军中最高等级的锐士,仅仅只有一千六百人,这些锐士,对位的,是赵国的恒山武士! 他们发现了程知远,第一反应不是杀过来,而是从秦斧之下滑出一柄铜弩! 他们的腰挎上别着一把大型单兵秦弩,在见到程知远的一瞬间,弩箭已在弦上,待机而发! 剑神童子看着这一幕,嘴角不屑的翘了起来。 而程知远一抬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陈剑宗,别来无恙。” 陈龙右猛然抬头,他看到了在老梨树下的程知远! 于是如天雷轰顶,沧海掀动,陈龙右一脚踏在大地上,山石摇晃,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而后,似乎是不能相信程知远还活着,于是毫无犹豫,凶猛的剑啸伴随蛟龙的长吟,在此方掀起尘埃剑气! “都不要动!我来会会他!” 陈龙右神色严肃,大喝一声,正是平地起惊雷! 倒要看看是真是假!真的必然不怕,假的必然不敌! 当然被天火吞没的人,难道还真的活着吗! “神人击剑势!” 陈龙右抬手就是绝杀,然而剑气纷涌,却斩击到程知远面前时,顿时化为青烟飘散。 万方剑气,归于虚无! 锁蛟剑停顿在程知远身前,剑锋距离面门还有一寸,但却不能刺去,反而原路退了回来。 陈龙右骇然震动! “它还记得我。” 程知远指着那柄锁蛟剑,而锁蛟剑甚至表现出一种尊崇与敬畏。 这种状态,陈龙右彻底懵了。 “你真是程夫子?” 那五年前,将道尊打落凡尘的说剑人!那更是秦国曾经见过的法家第四派之主,更是陈龙右说过,曾经要一定杀死的人。 但是,时过境迁。 陈龙右恍如梦醒,原来一转头,距离自己第一次看到程知远,已经是七年了。 岁月总是在人不经意间迅速流逝,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陈龙右的目光上移,抵至剑神童子。 这种小人是灵怪所化,成因复杂,但是陈龙右清楚记得,程知远在过去,从来没有这种小人。 程知远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大剑坠落下来,锁蛟被收起,陈龙右站在这里,指着公子完。 “夫子是要保他吗?” 陈龙右又看向边上,黄歇身受重伤,有一百一十一道剑气缠绕其躯上。 “但夫子又伤了黄歇夫子何意呢?” 这时候,公子完也晓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自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一位救苦救难的天人,于是顾不得形象,连连拜见 “请夫子救我一救,日后,熊完登临国君之位,夫子可凭今日之事,来找熊完兑现三个诺言,哪怕夫子要熊完舍弃楚国,死于庙堂,熊完也是肯的!” “只是绝不能死在秦军手上,怀王死于秦,父王被秦国逼迫迁都于陈地,楚国受到秦国的攻伐已经很久很久,八世的姻亲,九世的仇怨,无可化解!” 程知远负起手来。 陈龙右道“夫子以前最爱霍乱天下,如今就有一个霍乱天下的选择摆在眼前!” “还请夫子抬手,此子是楚王之太子,在秦为质,若他身死,则楚国必陷入内斗漩涡,诸子争斗,楚国朝堂必然分崩” 程知远“有用吗?东皇太一还活着。” 陈龙右默不作声。 “现在的楚国朝堂,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吧,在目睹了东皇太一的强大实力之后,楚国当年所做的一切,为了扳倒神道而做的手段,全都白费了心思。” 在程知远反问之后,陈龙右却是道“夫子,五年时间,你消失于人间,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东皇太一很快就要飞升,回到天上了。” “楚国如果失去天帝庇护,那么,再失去一个新的君主,国家至少要动荡三年五载” “三年五载,足够秦国打一场大仗了。” 程知远盯着他“从我至南世,已有十年了。” “五年前,天下平定了吗,鬼物消灭了吗,死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又有多少人埋骨苍山?” 陈龙右“大厉被越王斩去半条性命,借瞒天之法逃遁而走,越王也力竭,难以追击,至于诸子,伤势不同,有轻有重” “鬼物,自然也是没有完全消灭的,但是鬼物同样不敢履足中原,只能在楚国晃荡。” “杜伯消失了,与您一样,消失于天道的青火之中。” 程知远没有遵循青史的轨迹。 “你想要让秦国统一天下吗?” 陈龙右回应“一直都想,想见到秦王功盖八荒,泽于四海。” “那么,这个家伙就给你了。” 公子完愕然抬起头来,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瘫软在地上。 陈龙右也很是愕然。 但程知远道“那么就让秦去统一吧,不过他真正忌惮的,也并非是区区楚国的质子啊。” “我把他交给你,你帮我个忙吧。” 程知远道“帮我把这片山野的人们,救治一下,然后,护送到你们的城中。” 陈龙右沉默了一会,古怪道“这里是楚地,我们是秦军夫子要我们把这些黔首,带回秦国攻下的地方去吗?” “那最近的,是安陆,是云梦泽吧,可这路程遥远,恐怕” 程知远却是走到陈龙右身边,随后并起两指。 那指尖点向苍茫大山。 于是,有一声天籁,回荡无止! 剑指一落。 群山退守! 一条大道就此出现在众多秦军的眼中,向着西南的方向一路延伸! 一指,斩开一条千里大道! 陈龙右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经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夫子” 他转过头。 “已至化境矣!” 没有继续多说,该做的事情,立刻就开始做。 而公子完则是被看押住,黄歇也被擒下,此时公子完苦笑道“我本以为遇到圣人尸,是我时来运转的结果,但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其实是我死去的前兆啊!” 而这时候,程知远却“调侃”了一句。 “因为我还活着,如果你真的看到圣人尸,或许那才是你时来运转的时候,但我是活人,所以很不好意思,你的运气,似乎变得差了很多。” 程知远离开了这片山野,而秦军们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些秦军中,有几个,是程知远相熟的人,那些是曾经在汉水,在西河,在咸阳之中,所遇到的那些兵卒,但他们现在却不能说话,因为他们是秦军之中最精锐的战士。 他们目送程知远,这个消失了五年,又重新回到人间的仙人。 夫子这一去,或许与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程知远走了很远,这时候才回过头来。 长平之战已经不可避免,即使五年前发生了天下那般可怕的动乱,也不足以让中原停手。 因为越是这样,列国越是心惊胆战,他们开始忌惮鬼神的力量,亦准备完全封锁人间四界。 秦国更是如此。 “最强的锐士,会殒命在长平之中现在说不打,为时已晚,上党已经降赵,大战就要开始了。” “这就是当初所占卜出来的,十二年后的大劫,长平之战从发生到结束,一共是三年。” “这也是荧惑道尊下界之后,所要应的第一场大劫。” 荧惑主杀伐,所以自她下界化凡之后 长平所造成的杀戮,至少应该比道尊亲自动手横扫天下要来的少的多了。 荧惑星本想把整个南世卷入其中,甚至波及到羽野,龙原,长生等八荒之地 “在这一点上,还是按照历史的走向来吧” 这是程知远对于荧惑道尊最有意思的嘲笑。 “不过,支撑长平之战的,从来不是什么道德伦理,也不是什么大劫大灾,而是野心与贪婪啊。” 程知远向中原的方向,也就是北方走去。 翻山越岭,饮朝露而食云霞,程知远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感觉不到饿这种状态了。 程知远的脚程并不快。 出了月山等山脉,过了信阳之后,就是一马平川。 原野的边上,有一座破败的庙宇,那曾是祭祀周宫八神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一处镇子。 这里是韩国的土地,是重丘的土地,但是现在,这里属于秦国了。 程知远看到了一些流民聚集在这里,他们在吃着一种血食。 那是人肉。 庙宇的门户被打开,流民们凶狠的看向门口,程知远却不看他们,而是看到了一个依靠破碎神像的儒生。 程知远看透了他的精气神明。 他曾经很强大,但现在已经极其弱小。 精气神明破碎,至少超过了三十日。 “秦军来了,城池破了,逃难到这里,遇到了鬼物,没有食物吃,只能吃死人的肉。” 儒生抬起头,双眼血红,向程知远努了努嘴。 “他们吃的可欢快了,等我死了,也会成为他们的粮食。” 程知远“你不吃这些死肉吗?” 儒生大笑“自古以来,天地生灵间,岂有同类相食之行?你何时见过虎吃虎,象吃象?如今,他们都在吃死人的肉,他们已经不与我同类,而我依旧是个人啊。” “活下去还是要人的尊严?我选择后者吧。” 第六百八十四章 君子无恙否? 程知远看向儒生身后。dbsp; 他依靠神像,很久没有动弹了。 “你后面有一个孩子。” 程知远是如此说的,而儒生面色微微变化。 周围的流民们似乎如闻到了血腥的鬣狗。 “有人有人啊。” “小孩的肉” 有人靠近过来,儒生不动,程知远也不动。 流民们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似乎每一步都试图触及到儒生的底线。 儒生叹息:“吃死人也就罢了,还要吃活人吗” 流民中,有人贪婪的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藏了一个孩子,孩子在这种年头是活不下去的,不如给我们吃了,这样我们就能活” 儒生双手搭在一起:“你们如果死去,黄泉蒿里,亦或是罗浮山,三重泉,哪一个你们都去不得。” “想你们这种人,只配落入黄泉海的海面,死后不能安息,只能随波逐流。” 流民道:“那就是死后的事情了。” 儒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程知远。 “你们怎么不去吃他是因为他看起来身强体壮,你们不敢打吗” 流民失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与其找不确定能吃到的肉,不如吃小孩子” “不过也要谢谢你。” 这个流民看向程知远:“谢谢,谢谢,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他后面的神像里藏了个孩子的” 程知远:“孩子的气息很容易辨别。” 流民有些不明白,孩子的气息 但他想不明白,又在饿头上,也就不再继续想了。 儒生对他道:“那行吧,你过来,我把孩子给你,不要吃我。” 流民呵呵的笑。 “不吃你,把孩子给我就行。” 儒生点头:“那你来取吧。” 流民走了过来。 儒生的手,猛地伸出! 那个靠近的人被一把掐住了脖子,连瞪眼或者惊呼的行为斗做不出来,直接被用力捏死! 整个脖颈都被气劲震成齑粉,头与身体瞬间分开,四周的流民们猛地就从那种贪婪饥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再看儒生时,眼中全都是震恐之色! 他们慌忙后腿,而儒生则是一脸戏谑:“来,都过来,肉就在这里!” 没有流民再敢靠近,而儒生并没有松口气,而是转过头,死死盯着程知远。 “你故意的,你要做什么” 程知远:“给你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去发泄,因为儒生一般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着不说,不做。” 儒生冷冷的笑了笑:“你只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吧,你让我杀人了。” 程知远:“吃人者,不是已经非我族类了吗” 这次轮到儒生默不作声了。 程知远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直接杀了他,你和寻常的儒门弟子不太一样。” “我所认识的人,即使要动手,也必须要找个正当理由。” 儒生:“你听过一个故事吗,龙有逆鳞,触者则死。” “孩子是一个男人托付给我的,在他之前还有一个人把孩子托付给了他,这个孩子活下来不容易,他太辛苦了。” “他这一条命,抵得上三个活人的命,再加上他母亲,一命就是四命,这难道不沉重吗” 儒生:“我已经没救了,精气神明已经完全枯竭,这不是补充或者睡觉就能恢复的,就像是大树没有了根,再强壮的树吸收不到养分,等到身体内自带的力量消耗殆尽,这颗大树也就到了倒下的时候。” 儒生拉开自己的衣服,那是一道深可见骨,但却没有血流淌出来的可怕伤口。 剑锋已经把他的四肢百骸,一切经络都给摧毁了,就像是河流失去了河床,同时也失去了源头。 “我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但是这个孩子却不能死。” 儒生看着程知远,看了许久,不免叹了口气。 “可笑啊,等了这么多天,进来的人居然只有你一个。” 程知远道:“这么多天,你给孩子吃的什么呢” “自然是我的精气神明。” 儒生道:“人之根本在于先天一气,一气不散则人不死,对于几岁的孩子来说,灌注我的精气神明,就可以让他一直活下去。” “但这样,也仅仅是保住他的基本性命罢了,人会变得虚弱,距离死亡,其实也不远。” “你不是个好人,但现在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会带上一个累赘吗” 儒生盯着程知远,眼中闪烁莫名的光。 有些幽暗,有些诡异,又有些愤怒与无奈。 但出乎儒生的意料。 “可以,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一个几岁的孩子而已。” 儒生微微一愣。 “没想到你不会也是想把他吃了吧” 儒生难免这样想。 “从刚刚看来,你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 程知远摆手:“你错了,果然,你确实是儒门,有些事情,总是站在非对即错的角度上来看。” “该救的要救,该杀的要杀,不是什么漠视生命,而是善恶对错,亦或是有苦难言人间的情感与故事是很复杂的。” “君子总是希望人们变得有道德和简单,希望人们知礼守礼,但是人都是有私心的,没有私心的,也只有天道了吧。” 儒生沉默无言。 程知远负手:“话说,你不认识我呢,你是儒家弟子常年行走在外吗” 儒生有些愕然:“你你是谁,很有名吗这种问题真的很奇怪。” 程知远点了点头。 儒生发出嘲笑,意思是程知远这真的有些人前显圣的味道,但说着说着,儒生忽然愣住了。 “你不会姓程吧”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长久的安静之后,儒生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就是发出惊天动地的嘲笑声。 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 “程夫子” 程知远:“是我。” 儒生神色冷冽:“这让人怎么能够相信当年死去的人活过来了” “你莫不是和黄泉有了交易只有黄泉弟子才能死而复生!” 程知远:“我没死,也没和任何人做交易,我只是睡了五年,做了一个不算太漫长的梦。” 程知远的耳朵里,剑神童子跳出来。 “睡了五年而已!” 剑神童子趾高气昂,负手盯着这个儒生。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看来你两样都做到了,这样的人物居然没见过夫子的面,真是可惜了岁月。” 儒生愕然:“灵怪” 他再看向程知远。 “我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故事,但是随便就遇到的人,自称是程知远,我却是真的难以相信。” “但现在你这么说,我却稍稍安心了些姑且当你是真的吧。” 他的气息又弱了很多,显然是大限将至。 “没想到让龙素抛弃儒道至理,转而去人间游历让龙素反抗自己老师,乃至于对抗师兄縯谞的人” “我是儒门的人,叫什么名字如果不能用儒家的礼仪下葬,那么名字也就不能镌刻在碑文上,也就没有意义了。” “你姑且叫我束龙吧。” 儒生叹了口气:“还有你说我是儒门现在可没有儒门了” “八脉已分,各自为家,不列门墙,只称儒家谁脉谁宗,不可再称儒门了。” 儒生挪开了身子,后面破碎的神像里,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程知远把孩子接走,而儒生得气息一下子就衰弱下去。 心愿一旦了却,那么维系浑身力量的一口先天之气,也就差不多要散了。 “我们萍水相逢,夫子也不欠谁的,但我仍旧希望,你能保护这个孩子,世上没有谁是该死的,孩子是一个希望” “能在这个年代辗转四次,依旧活着,本身就是奇迹” 儒生闭目,喃喃吐出最后的话语,同时以双手,正衣冠。 “儒家八性,所以杀生成仁,舍身取义,安心在平,立身在正,静心得意” 他的话没有说完,正衣冠的手便落了下去。 气息流转,复又散去。 但是下一刻,他的尸身消失,从那些饿极了的流民眼中,就这么化为云烟散去! 程知远踏出庙宇。 此时此刻,儒生的尸体应该已经跨越很远很远的山与水,回到了天尽头的白鹿宫。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朝游北海,暮栖苍梧,御六气之变,乘风于天地之间。” 孩子被程知远灌以自己的精气神明,于是程知远可以感觉到孩子那虚弱的状态,正在逐渐平稳下来。 “儒家八性,我还没有听完,你也没有说完,就这么结束了吗”x “那还真是可惜啊。” 程知远想要看一看人间,但是现在的人间,已经只剩下一个乱字。 不过,还不够乱。x 真正的大乱,很快就要来了。 程知远看向远方。 那一步踏出去,群山诸海都向着程知远走来。 龙素在这五年间,走过了很多地方。 从赵国到魏国,从魏国到秦国。 但是至少有两年,她都在楚国境内行走。 她自己知道为什么,但又像是鬼使神差,有的时候会心情低落,浑浑噩噩。 时光会把一些瑕疵剔除,留下美好的故事。 而这五年间,武王钺也没有再说过一次话,就像是沉睡了一样。 她去了庐山,庐山依旧高大,得到了剑宗们的许可,她没有走试炼的道路,而是直接登上了庐山顶。 当时龙素还遇到了一个人,他叫做孟破。 “你找人那个人早就死了吧,对我来说,其实是好事情。” 孟破的气息阴沉,显得有些不对劲,龙素和他交谈了一会,孟破说,是程知远间接让他失去了在云梦宫修行的机会。 因为北郭先生认为他不适合在云梦宫修行,并且把他丢到了庐山,这本身氏好事情,但是孟破却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因为他这样就不算凭自己本事进的庐山了。 他认为源头是三宫合并,并且直白的告诉龙素,他和程知远有过节。 龙素失笑。 “我总是能遇到和他有关的人。” 后来,龙素离开庐山,离开楚国。 如今回来了,来了韩国。 但是秦伐韩,将韩国拦腰斩断,白起连下四地,兵锋正盛。 龙素曾经拒绝了赵国的挽留,并且完成了最后的教习之后,就离开了赵国。 倒是荆轲曾经在她走之前,和她喝了点送行酒,鲁仲连亦是一样。 好歹是租过一间屋子的老朋友,虽然荆轲的房子和猪圈一样,但是遇到就是缘分。x 赵国留下了很多种子,龙素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周游列国的目的,也不仅仅是重走仲尼走过的路。 因为现在已经不是春秋,而是战国。 但是龙素依旧教了很多人关于礼的知识。 礼不单单是一部分礼仪。 同样也是一种道德。 天下不能以礼,以德治国,但至少,不能没有礼与德。 礼是德,也是一种无形的,是自我约束的法。 零零寥落的韩国故土,民众已经没有剩下多少,龙素在山野,在破败的村子里帮人治伤,而又在村口已经被斩断的,刺柏树桩前讲述她所会的道理。 刺柏树,这是很多圣人讲道时喜欢挑选的地方。 所以,很多诸子百家,六十圣门的弟子们,也很喜欢在这里讲道。 他们喜欢的,是圣人讲道时那种伟大感。 所以他们讲得都是微言大义,讲得都是引经据典的古来之事。 但龙素和大家讲的,则是如何治伤,如何治病 她说的都是生活琐事,微言大义不讲,礼与道德,夹杂在这些琐事之中。 譬如要互相帮助,这样才能活下去。 譬如要同心协力 她很累,而破败的村子,再她的帮助下,逐渐恢复生机。 “女君子,可立圣人位” 有人要给她立生牌,龙素吓了一跳,不敢接受,连忙推脱。 而村子里的,活下来的人们,有几个年轻人,看着她,眼神中混杂着憧憬。 但也仅仅是憧憬罢了。 士与野人,是两个不同的阶级,想要与士站在一起,那么至少要成为国人。 龙素说着说着,忽然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因为她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是让她寻找了很久的人。 她的声音从小变得大,随后有些沙哑,逐渐哽咽。 等到村民们发现不对劲,逐渐散去,并且以或了然,或失望的情绪离开后,程知远走到了龙素面前。 “君子无恙否” 龙素已是泣不成声。 但她走到程知远身前,忽然神情恍惚,因为当年,程知远没有她高。 现在她要稍稍踮脚了。 龙素望向程知远,却是第一句话让程知远哭笑不得。 不过依旧言简意赅。 “这孩子,是谁的”div 第六百八十五章 十年之后,再背一次 龙素抱过那个孩子。 “束龙那是我三师兄的名字,是陈良先生的亲传弟子” 程知远并不认识束龙,原来是因为他当初在程知远前往白鹿宫的时候,并没有参与,而是依旧在人间游历,不过他的游历,与龙素的周游列国并不一样。 他是为了出仕,且积累名望,而龙素是舍弃名望,希望用儒家的教义,行墨家的事情。 “我认识你。” 剑神童子指着龙素“没想到,上一次看到的小姑娘,现在都成了大姑娘了不,是女君子。” 龙素笑了笑,她看着剑神童子,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因为当时龙素出现前,剑神童子已经陷入程知远的心灵深处,所以童子知道龙素,龙素却不认识童子。 话转回来,说到束龙的身上。 “三师兄承了剑道的衣钵,等闲之人,即使是天下剑宗想要伤他入骨,断他经络江河,灭了生根,斩了精气神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军之中,难道还有比陈龙右,祁毋山他们还要强的人吗?” 龙素道“总不会是白起将军吧。” 程知远“不是白起,伤人的剑气与白起的不同,我以前也是见过他动手的” 不是白起,不是秦王。 伤束龙者,乃至于让他垂死而不能救,这等于是让他自己看着自己死,这种杀人法子,有点凶残与无礼。 陈龙右等人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秦国的几位剑宗都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但程知远其实有一个猜测,但是不敢确认,这般凶狠残忍的剑法 就像是当初赵国染坊中的那个老人所使的一般 很像,但是不敢确认,所以程知远什么也没有说。 秦军攻下韩国的野王,把韩国从中直接拦腰斩断,实际的目地,是要攻击上党,而上党受到韩王命令降秦,但上党的郡守却不愿意降秦。 束龙正是这次战争中的牺牲品之一,秦积之势不可以一人之力,乃至十人百人之力去撼动,而这次的战争,包括龙素师兄的死,同时反映出另外一些事情。 秦国出现了新的强横人物,并且手段,不是那么的“温和”。 但这到底是战国,不是江湖。 不是说杀了我家师兄,我就要为他报仇,同一先生门下,在战国时期的师兄弟,常常都有互相厮杀的事情发生,这一点屡见不鲜,譬如庞涓孙膑,譬如李斯韩非 这个时代,是一个讲政治的时代,战国是战国,不是江湖,没有快意恩仇,今日是师兄弟,明日便各为其主,今日是师兄弟,明日可能就要为自己的一些言行与选择付出代价,既然选择了出仕,那么早就应该做好死去的准备了。 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东汉末年。 战国没有江湖,只有为道而死,乃至不惜反目成仇的种种故事。 程知远告诉龙素,他已经把她的师兄,把那具尸体送回了白鹿宫,而龙素对此,她的情绪逐渐平稳,最后只是淡淡的表示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也没有必要了。 这个时代,本就是人与人争斗厮杀的岁月,能留个全尸,那已经很好,还奢望什么呢?子路圣人何其勇猛,曾经把后来的天帝级恶鬼按在地上暴打,但如这般人杰,也会老去,在仲尼劝说无果的情况下,死在了卫国的动乱中,被乱刀砍成肉酱。 圣人尚不能留全尸,为道而死,既然选择了,那就要面对。 “君子去了秦国?” 程知远这样问“君子游历了几方?” 龙素“从赵到魏,从魏到秦然后在楚现在来到了韩。” 她如此说着,刺柏树下,龙素没有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有些想要倾诉。 就像是沉闷了很久,压抑了很久,在如今,终于遇到一个能够完全把自己那些积累的话,全部吐露出来的朋友 “赵国的平原君想要举荐我,公子迁于嘉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没有留下” “我本来在赵国,住的是破烂的房子,在给那些孩子讲课的时候,我被人骂过,还饿了肚子真的,说起来也有意思了,这是仲尼当初的感觉吗” 程知远“仲尼当初差点就饿死了。” 龙素笑了“是啊,我还是不能和仲尼比,我饿了几天就撑不住了” “我住的那个房子,那个人你认识啊,他叫荆轲现在在赵地当了平原君的门客吧还有一个叫鱼伯婴的,我总觉得他有些面熟” 程知远“鱼伯婴?是鲁仲连吧” 程知远点破鲁仲连的伪装,而龙素有些愕然“他穷的身无分文,真的是鲁仲连吗?” “他被我扫地出门了。” 程知远说到这里,想笑,可惜依旧不能笑,只能尽量用调侃的语气来讲述当时的故事。 鲁仲连被程知远击败,然后离开了四象学宫。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他确实是去了赵国,又很巧的遇到了周游列国的龙素。 龙素从齐国来,当然不知道四象宫发生的事情。 “那位好歹也是有名的贤哲你就这么把他” 龙素的表情显得稍有夸张。 程知远则是道“有人失仁义,沉迷于权利,我只是帮他找回自己罢了,贤哲之人,毕竟不是圣贤,只是有那种资质而已。” “但即使圣贤,也多有为恶者,这天下的圣人讲的道理,难道都是对的吗?” “成圣并没有一个标准,只需要这个道理能够自圆其说,能够打开一方道路,那就可以了,这就是立道圣人,但是立道之后,后来学道的,晋升的圣人们,他们对于这种道理的理解,又是千差万别。” “大道隐没,天下为公” 龙素没有反驳,她继续和程知远说着,说完了赵国的故事,说完了许久不见的,程知远所认识的那些人之后 龙素谈到魏国,说到信陵君,对这个年轻人君子十分推崇,而让龙素没想到的是,程知远对于信陵君的评价则是更高 “我怎么知道的我是没见过他,但是名声十分响亮啊何况魏王女还是我的学生” 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窃符救赵的故事,但是公子无忌的名声,却已经是如日中天。 说了魏国,又说到秦国,龙素去秦国的路并不是一帆风顺,青玄大地与南世割裂严重,而且秦国并不喜欢儒家人,龙素在秦国可谓是举步维艰,而到了秦国,还要先办理一个“临时身份证” 否则,如果不办,在秦国连店都住不了,严重一点的,连水都不给喝。 而龙素在秦国,学会的最多的,就是隐忍了。 忍耐,忍耐,在一个不喜欢儒家的地方,谈论儒家的道理,势必要被很多人以言语攻击,其中不乏本来就憋了几年怨气的法家弟子,看到了儒家人出现,那正是一股气没地方撒,全都倒腾出来了。 疲惫,龙素谈到秦国,给她最大的一种印象,就是疲惫。 是秦国让她疲惫,而不是让秦人疲惫。 “秦法严苛,比起礼乐来说,确实是过于仔细与严肃,但我也认为,这是一种好事情,但同时,这也是一种坏事情。” “三代的时候,人人都懂得谦让与合作,到了夏,人们开始出现分化,到了商,重于鬼神使得人们不敢高声喧哗,而到了周,周公制定礼乐之后,天下的人们都开始欢欣鼓舞” “但现在,战国之世,已经沦落到要用这般严苛与仔细的刑法来约束人们的道德与行为,这同样说明,礼崩乐坏,道德早已彻底沦丧,救不回来了。” “人心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自私已经不是礼乐可以拯救的了。” 入秦之后,办的学堂经常被人掀翻,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学习儒家的道理,但是后来,龙素来到咸阳,遇到了李悝。 学堂老人待她不薄,并且允许她在学堂讲课。 “我也在那个学堂讲过课” 程知远说来感慨,那个学堂,不正是自己当初在咸阳时,被秦王丢过去放养的地方吗。 当时程知远打死也不会相信,那个学堂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法祖李悝。 只能说藏得太深。 “出秦之后,便是入楚” 说到这里,龙素便不讲了,看着程知远。 “我么君子居然如此挂念我?” 程知远点了点头,而龙素叹了口气,觉得很累。 “本想给小人收尸去的。” 若是寻常女子,怕不是就要大羞一下,但是龙素却直接“坦白”,我是给你收尸去的,结果没收到,转悠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 嘴上强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君子特有的倔强,输人可以,不能输阵。 “小人尸骨未寒,五年一梦,劳烦君子这般挂念,有罪,不能赦。” “我在楚国睡了五年,五年之间,我什么也没有梦见,空空荡荡,白白耗费了五年光景,对于人间,我的感觉是极其模糊的” “只知道有些人祭祀我也或许正是他们是祭祀,让我恢复的快了一些” “所谓信仰,是否就是‘记住’的力量呢?” 程知远对龙素道“我以前谈论过这个课题,不过现在看来,还可以深究。” 刺柏树下的两人,五年不见,其实都成长了很多,不仅仅是在于年龄上,也在于见闻上。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程知远望着天空,现在确实是深秋时节。 春、秋之时,起刀兵之祸。 “十年春秋树木已经长成” 龙素道“我要走了,这个孩子,请你用神游送回白鹿宫吧” 程知远“你帮他决定了命运?” 龙素一愣。 程知远道“我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所以我没有把这个孩子直接送去白鹿宫,因为成为儒家,不一定是他自己的意愿,既然在这个年代辗转四次,那么我觉得,他应该有一段自己的人生。” 龙素沉默,又道“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 程知远却突然话锋一转“但有个办法,可以教导他,但不把他带回白鹿宫去,就这么周游,等到他长大之后” 龙素感觉到不对劲,不解且直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知远也是很直接“君子上路,不介意多一个人吗?” 龙素有些愣神,怔怔在原地,最后憋了一句“马车不大,载不了两个” 程知远“我可以背你。” 龙素没有说话,她似乎在寻找可以应对的词汇,而程知远则是突然叹了一声“看来君子不想要我跟着,那便” 龙素忽然开口,自己都有些愣。 “我不让你跟着,你也会跟着的,有神游之人,天下又有谁能拦住你,不让你跟着呢?” 程知远却是直接道“当然有,正是君子。君子若不让小人跟随,小人便不敢跟随。” 龙素顿时就失笑了。 “小人啊,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呢,你都已经是打落过道尊的人物,说的话,还是孩子气,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老了。” 程知远盯着龙素,却没有动静,而龙素接下来却说出了让程知远有些愣的话。 “我乏了,背我回去吧。” 程知远愣在原地,而龙素则是催促道“君子不让小人跟着,小人便不敢跟着,君子让小人背一下,小人便不敢做吗?” 而龙素的眼中,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程知远回过味来,也是不免有些复杂,若说是喜悦自然有,可惜无法表示。 龙素把孩子缚在背上,任凭程知远背起,而程知远此时也心中感慨万千。 “自百骸之后,再背你,却已经是过去十年了。” 龙素的头深深埋低,程知远道“君子要回哪里呢?” “山野间,城池里,江河两侧,天下列国,荡荡南世,哪里都行。” 龙素的声音有些奇怪,似乎在哭,那是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悲伤,不是为一个人,而是为天下而哭。 程知远轻声问“君子与列国的故事结束了吗?” 龙素不给半点回应。 程知远却是闭上眼睛,背着她走了出去。 “那君子确实是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记得孟子的话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随后,程知远又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悄悄道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不过好多人,你还不认识,他们也还没有做出这些经天纬地的简册” “休息休息,吾妻,该睡了。” 一步一步,就这样走着,消失在山野之间,刺柏树下,那辆马车,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白龙马,蹄朝西 就像是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自从儒门论法以来,龙素便一直没有这么安心过,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记,天下也消失了,万事都安宁停歇。 列国的行走,结束了。 于是,深深陷入梦里。 她确实是太累了。 她在梦中见到了一些人,来到一处无人无影的旷野。 她看到前面有一株树,树下有几个人,模糊不清,她走着走着,却差点被绊倒,一低头,却十分愕然。 梦幻中的故事,人是无法分辨的,梦与真实几乎没有差别,只是一个荒诞,一个残酷。 但是龙素可以,因为她曾经入过梦幻,到过百骸。 龙素现在看到的人,把她差点绊倒的人,居然是曾子! 但是曾子似乎在睡觉,长睡不醒,龙素晃了晃他,曾子依旧没有醒来。 而且这个曾子,双手健全。 “诶” 龙素叹了口气,她觉得已经够累了,但是连梦,都不能自主吗。 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看起来很累啊” 有人的声音出现了,不是曾子。 曾子依旧长睡不醒。 龙素的身边走过一个高大的老人,他的神情很和蔼。 “我叫姬息姑。” 老人笑呵呵的做了自我介绍:“不是谁都能来到这里的,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到来,不过你没有死” “是因为桑叶出了问题,贪婪啃噬桑叶的朱襄氏被发现了,于是遭到驱逐,桑叶之内的百骸,开始乱套了。” “来吧,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和我来。” 龙素听清楚了这个名字,她好看的眼睛逐渐睁大,最后慌张不已,甚至有些颤抖的行弟子礼! “见过见过大成先圣!” 大成至圣,只有几个人得到过这个殊荣,姬息姑,正是鲁隐公! 春秋,自隐公而始! 龙素跟着隐公走向那株大榕树,榕树下有几个人。 仲尼赫然在列! “仲尼!” 龙素再是见礼,然而仲尼对面的老人却先于仲尼道:“礼崩乐坏之世,还能有如此君子,善哉。” 善哉,是周人用来表示“很好”意思的词汇,在东汉之后,被佛门翻译为中土僧人的口语。 仲尼对龙素道:“这位,是卫武公。” 龙素为之震撼,这位更是在更之前的儒家至圣! 不,卫武公的时代,还没有儒家这个概念,也没有儒门,只能说,仲尼的道,是从他们这些古圣的言行与礼与道德中,结合古代祭祀之儒的一些习惯与知识,创立了儒门。 但是卫武公确实是鲁隐公之前的至圣,因为那个时代,至圣指的是人间最强且最具有德行的圣人,二者缺一不可。 龙素发现,仲尼所在的位置,虽然是在卫武公对面,却属于侧席,而在卫武公的正对面,有一个中年男人转过头,看到了龙素。 那个男人原本正在与武公弈棋。 男人向龙素打了打招呼,而龙素先是一愣,随后就是大为吃惊,再然后,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而且,这个场景,着实太过魔幻了。 因为这个男人,是纣王! 儒家把纣王列为暴君与亡国之君,每逢大事情就要拉出来鞭尸,但是在这个奇怪的,类似百骸的世界中,儒家,以及各路有大德的先贤,居然和纣王谈笑风生! “您您是哪一位” 龙素虽然已经有所确认,但是还不敢断言,而帝辛道:“程,没有和你讲清楚啊” “我是你认识的那个帝辛子受,不是你所见过的,史书中所书写的纣。” “这样啊夏启出来的时候,你不在啊” “百骸青史中的人物,往往荒诞悖逆,但人间的青史,也并非完全准确,就像是我的先祖商汤,他讨伐夏桀的背后,也有天帝作祟的原因。” 帝辛说的话,让龙素有些不了解,但是帝辛则是道:“不了解的话,休息好了,出去问问程就行了。” “可惜啊,我倒是还想当一次证婚人,但是却暂时没有办法。” 龙素逐渐平静下来,而帝辛发现这个姑娘有点没意思。 这样调侃,倒是脸红一下啊 “帝,既然已经接受,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帝,您这种捉弄人的习惯,其实” “好了好了!” 帝辛连忙制止龙素继续说下去,并且道: “难怪我当初在又一次轮回时,居然没有对那次轮回中的妲己产生兴趣,你这种人,即使占据了妲己的模样,骨子里那种气质,也是不得君王欢喜的啊!” 这话说完,这里所有人都大笑起来,而龙素则是显得很无奈。 “帝,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言吧虽然君子修身养性,但龙素毕竟已经将要嫁人,程知远,也不再是你手下的运粮官了” 虽然这里人很多,但是仲尼还是要维护一下自家后辈弟子的。 而龙素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这里难道就是真人土!”x 传说圣人死后会成为真人,而真人们的特殊性则让他们不会插手世间情况。 “不,这里不是真人土。” 有人告诉龙素,不要瞎想。 “您是” “他是齐桓公。” 有另外的人做了解释。 龙素已经无言,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死去的大人物们,没有在黄泉,而是来到了这里,但是为什么,纣王也在 “帝脱离苦海,可喜可贺,朱襄氏已经自身难保,帝从无尽轮回之中解脱,真的要现于人间吗”x 卫武公询问帝辛,而帝辛道:“怎么,你们怕我回去,断了周的气运” “这不当有,周气数已尽。” 卫武公叹了口气。 鲁隐公,仲尼都是默然无言。 “太公望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做呢,老东西,在我的轮回中不断扮演闻仲,醒过来,挣脱出去,可多亏了他啊,不然我的故事,就要变成朱襄氏壮大自己的食粮了。” “山海彼方还有一个天子,他对于人间来说很危险,等等,我回去可不是为了拯救人间的!” 帝辛爽朗的大笑:“每个人都要有想做的事情,再活一次,不再是帝王,我当然要在新的时代,活的快活一些!” “再说了,我就算把人间掀过来,也和你们无关了,你们都死了,我却没有!” 诸圣无奈。 这时候,远方有龙吟响起,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隆隆移动。 “来了,龙素,要见你的人到了。” 仲尼开口,神色严肃:“万不可失礼啊!” 龙素有些紧张,她问仲尼那是谁的轩辕 一辆大车,由两条龙拉着,从大地的远方行驶过来。 “车上坐的人,就是这个死亡世界的缔造者之一!” “齐有蒿里,楚有三重泉下,魏有罗浮,秦有故土。” “这些都是死后的世界,是过去之人留恋徘徊的地方。” “大榕树下,皆是有德之辈,而这片旷野的主人,就是那位!” “舜帝!” 当两龙行至近前,轩辕车上的人也被众圣所见! “参见舜帝!” 即使是帝辛也要拜见。 舜帝向众人还礼,再看向龙素。 “打搅大士休息,着实有错啊。” 龙素连道不敢,舜帝当前,这真是一个人物比一个人物古老,一个人物比一个人物来头要大。 “不必多礼,不必惧怕,不必担忧,我们只是一些残存的魂灵,在这里苟延残喘而已。” “除去帝辛,其他的,都已经是远离世间之人,并且再也不能回去了。” 舜帝道:“请大士来此,是有所求” 龙素连忙道:“舜帝请讲!” 舜帝道:“我等不能回到人间,人间也早已不是我们的世间,这里的话语也不能被世间所见,只有大士这种无暇君子,才能窥视一二。” “所谓,道之赤诚。” 舜帝道:“大士已达此境,而程夫子虽然强大,却还远远未及道之赤诚。” “道之赤诚,是靠近于道的一种状态,可遇而不可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远离道者,只能以力诉求,得道之赤诚者,有道尊之望。” “作为这次请求的回报,我将告诉你一些经验” “告诉你,如何化入大破灭!” 舜帝的报答十分厚重,这是连诸子都没有几个悟出来过的,得大破灭者,世间寥寥无几。 “不必惊震,仲尼未得大破灭,不代表世界没有这种人,五年前人间大乱,却也有许多人未曾出手。” “我想请大士所做之事” 龙素的眼睛逐渐睁大,吃惊且不敢相信。 “还请一定著此史书,只有得道之赤诚者来写,才有意义。” 舜帝作为回报,交给了龙素关于大破灭的一些经验与心德,而龙素却突然产生疑问: “我不是史官,没有权利可以修史书而且,而且舜帝,各位先圣” 舜帝笑道:“那样,我们就能过彻底安息了,你所编篡的史书,可能会成为尘埃落定,使百骸消亡的最后一根稻草。” “桑叶繁多,大体因为史书杂糅不全,与神话混淆而不知真相所致,又因为幻化人的影响而变得荒诞不堪。” “人间其实也有问题,这与百骸脱不开干系,但这些都不是大士应该考虑的事情。” “有的东西,顺其自然,有的东西,必须争取,很多人分不清舍与取,失与得,或贪得无厌,或一毛不拔,或者” “这里不过是违抗黄泉的地方,我开辟了这里,但同样,这不一定正确。” “人本该回归来处,但现在我们并没有,黄泉也成为憎恨的土壤与恶海,很多事情,都和幻化人有关。”x “人间究竟在什么时候变得不正常的呢” “第一次,应该是在神农或者帝喾的时代,第二次是在尧的时代,第三次是在夏启,第四次是在孔甲。” “然后是桀,汤,武丁这个时间没有规律可循,有的时候长,有的时候短。” “最后一个,是周穆王。” “这些是幻化人出现过的时间点,我猜想,青史正是因为他而变得不正常。” “以青史来养育桑树,但是西方的人,和东方的桑,为什么会有关联” 舜帝一边教导龙素,一边与她聊起天来,而龙素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程知远在秦国半残破,不完全的天道之火中,得到了幻化人的能力。” “幻化神游,古来传说的法术,飞者走,走者飞,冬雷震震,夏造华冰,死者生,生者死” “一切不过是虚幻,是梦,是行走的尸骸。” 舜帝说出了可怕的猜想。 “幻化人,是天道本身吗” “传说西极之国在钧天之野,这本就是天之至尊居住的地方。” “也只有天道,才有变乱史书的能力,而我们猜想,他在中原,可能有另外一个身份。” “仙人天道!” 舜帝道:“而仙人天道,又牵扯到两个伟大的存在” “在遥远的过去,有两道影子在对弈,正面的青史属于素王,百骸的青史属于玄圣。” “素王有名称,玄圣有形体,素王与一切人间历史同在,过去未来没有限制,是空无之王;玄圣是高于一切的伟大仙人,是无穷而无所不包的道。”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像是南华真君与奈何之王” “是啊,那就是他们在遥远过去的名字。” “人间的秘密,被人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无数的人试图触及他们,但是最后能够见到他们的人,被世间众生,称呼为道尊。” “他们被天帝们呼为与道相近者。” 龙素震撼了,为舜帝所说的一切而骇然。 “人间的故事,难道仅仅是南华与奈何的比试而已吗” 舜帝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又有来自很久以前的疲惫。 “做好自己,我们确实存在过,丹青已干,不可改也!” 龙素听着这句话,突然眼前逐渐模糊,遥远的榕树下,诸圣向她道别,而龙素却念叨着青史的故事,最终意识远离了那片古地。 而在最后,龙素似乎见到,一匹白马跨越万古,从光芒的河流中穿行而过。 岁月是它脚下的尘埃,光阴组成它的道路。 流沙中的人影,一闪而逝,白马的蹄子,向西方奔去。 很久以前,龙马负河图而出。 于是人间,伏羲窃仙法于天,始见岁月。div 第六百八十七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南水北,这天下间纷乱无止。ajaigx 一间茅屋,四方篱笆,菜园子与几株驼背的大树。 山谷之中,难得清静。 程知远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过起这种隐居的生活,但事实上,这种感觉并不坏。 “所以君子答应我了吗” 当龙素醒来的时候,程知远所问的自然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见到了不得了的人物吧。” 龙素很诧异,而程知远道:“不要这样看我,继承了幻化人的神游法,又经过了五年的天。 周朝聘礼“凡嫁女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士大夫以玄纁束帛,天子加以毂圭,诸侯加以大璋。” 这个意思是说,周代的娶妻,士大夫级的人物下聘礼,也不过就是五两彩色丝帛加上一对鹿皮而已,对于士大夫这个阶级来说,确实是象征意义而已。 要是天子,才有所谓的迎亲车队,诸侯娶妻不过加个玉璋而已。 所以后世人娶妻,动辄迎亲车队,那放在周朝,都是天子的待遇啊。 程知远拿了五根草,鹿皮倒是容易,而龙素也叹道:“我便是五根草就把自己卖给你了。” “今日五根草,来日便是五座山。” 程知远这么说着,倒也是觉得有点尴尬,又嘀咕道:“我本是想去远方一走,以我神游之法,五两彩丝还是要的来的。” 但是龙素却道:“婚姻大事,哪怕是不合礼数的野合,也不能中途离去。” 程知远也没有办法,事事都依自家妻子,还能如何。 那请期就不必了,便是今日,按照姜子牙的那种说法,什么黄道吉日,我告诉你要走了,我想出去了,那今天就是黄道吉日。 再说了,现在荧惑道尊下界,哪里还有所谓的黄道吉日啊。 而亲迎这个环节,其实也可以掠过了,程知远在此世没有父亲,只能以杯水祭祀天地,又捻起一撮土灰放入水中,饮用下去,就算是得了父亲赐酒了。 但是剑神童子突然跳出来,表示要当这个爹,而很快被程知远丢开了。 在经过许多年之后,剑神童子已经不再是程知远的对手了。 “程知远你忘恩负义,忘了当初我舍命救你吗恩同再造啊你叫我一声那什么也不委屈你啊” 剑神童子被龙素的耳中小人拉着,使劲在那里给他顺气: “童子,算了算了” 两个小灵怪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到大环节。 此时要去女方家的庙宇前,迎娶新娘。 到了这个环节,士大夫等才能使用车辆,而不是像天子一样,一开始就动用。 随后便是正婚礼。 而周代是没有拜堂礼的,而是直接饮合卺酒。 “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男女各拿一个饮酒卺,匏瓜,味苦不可食,俗称苦葫芦,多用来做瓢” “夫妻本要饮酒,因为酒水甘甜,入苦涩之器,象征同甘共苦。” 龙素捧着这个破瓜,心中却道:“如今却不能同甘,只有共苦。” 这似乎是一种不太好的征兆,但龙素已经满意了。 因为程知远此时比她要直接,这般就已经问了出来,而龙素则是给了回应。 “左传曾讲,晋国的大臣郤缺,少时因父亲犯罪而被杀,废了士大夫的身份,贬斥为平民,但却不因环境与际遇的变化而怨天尤人,反而更加努力修行自己的德行。”x “一次郤缺在田间除草,午饭时间妻子将饭送到地头,十分恭敬地跪在丈夫面前,郤缺连忙接住,频致谢意。夫妻俩相互尊重,饭虽粗陋,却吃得有滋有味。” “便是此刻,正好晋国大夫胥臣路过,为有触动,于是一番攀谈,认为郤缺是治国之才,回去举荐他为下军大夫,后来郤缺立大功,升为卿大夫。” “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那一切做完,便是最后的“餕余设袵”,俗称“合床礼”。 程知远不免道:“十年前,百骸之中,纣王赐婚,你可是一夜没有上床,和我斗了一宿的剑。” 夫妻打架,纣王听了一宿愣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这也算是百骸中的一场笑话了,不管是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龙素道:“那夫君今日还要斗剑吗” 程知远看了一眼,自己的几把剑,都突然不见了。 “诸剑入匣,还斗什么剑” “昔年帝王作媒,明嫁正娶,却也让你上不得床榻” “若早知道你用五根草就能买来,我还费那般功夫么” 龙素笑道:“君子娶妻,十年不晚。” 程知远不免愕然道:“说得好像是你娶我一样。” 龙素却是笑的越发好看:“小人终究是老了,说不动了。” 程知远大摇其头,突然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而这一次,龙素则是认真的回应。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于是,夜幕之中,未有火烛。 星河隐遁,云山谷底,阴阳无测,龙无云雨,不能参天。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君子衣冠,方方正正,置于席前。 山间的野花盛开,而这座破落屋子的主人依旧没有回来。 似乎世人都忘记了,这小小的山谷中,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 孩子已经恢复过来,开始咿呀说话,虽然只有三四岁大,但是却天生聪慧,而龙素对此的回答,是因为当年庐山上天道失去维系,人间又短暂苏醒,天人交感,所以才会出现一些比较聪明的孩子。 “如果他又哭又闹,恐怕还不等我师兄把他藏起来,他就已经被流民吃掉了。” 确实是这样,束龙当时从旁人手中接过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孩子非常与众不同,他似乎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什么时候应该谨小慎微。 这种孩子,束龙不想让他死去,因为这是古之圣人降生之后,才有的表现。 “对了,说到束龙,我听他所说儒家八性,没有听全” 龙素笑了笑,却在这一点上没有告诉程知远,只是道:“夫君的德行还不够。” 程知远连是摇头摆手。 想要让自家老婆把她认定的死道理说出来,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这座山没有名字,龙素叫它苍庐山。 因为它的颜色,让龙素想起当年的庐山。 程知远不置可否,而教书的夫子,也已经沦为山野间的小农户,只是龙素曾经问过程知远,问他在等什么,而程知远也说,快了,快了。 自然是快了。 长平大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在荧惑道尊下界之后,在秦赵近年来一系列碰撞之后,在很久以前赵武灵王窃取了秦国国运并且使得赵国出现了龙吟之后,秦赵之间,必须要来一场了结。 如果说长平大战原本还有可能不会发生,就像是很多秦国与赵国的战役一样,都没有打,或者说擦肩而过,但是现在,长平大战已成定局。 程知远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在等长平做什么 这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事情,是注定要有一方失败的结局,虽然结果可以更改,赵国也不一定会发生大屠杀,甚至有可能是秦国被反打,但总要有一方衰落下去。div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天道谁握,天命所归 “阿母” 在山谷中的日子,不知道岁月过去了多久,但是那个孩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他会抱着龙素喊阿母,而龙素最开始时,倒也是很直接的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阿母,却不料这个孩子便开始哭,说阿母又不要自己了。 为什么称又呢 因为这个孩子很聪慧。 “在束龙收养他之前,有,算是他第四个母亲吧。” 这本是很容易点破的事情,但是龙素却有时候浑噩一下,难以看破,手忙脚乱的安慰之后,心中便也很纷乱,又谈到孩子的事情,却产生了丝丝恐惧。 但程知远对此,又要嘲笑“龙素”。 “孟子尽心上中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小孩子,没有不知道要爱他们的父母的。” 龙素则是觉得很头大。 但是这个孩子确实是很聪慧,在龙素采竹简来写史书的时候,他并不会去打搅,而是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久了,龙素便要教导他认识字。x “阿母在写什么” “史书。” “什么是史书” “就是我们的过去。” 龙素把孩子放在身前,另外铺开一份新的简牍,孩子便提起笔来,被龙素握着手腕,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在简牍上书写起来。 边上的灯火被点亮,油的影子中,倒映着女人与孩子。 “这是什么字” “啊,这是楚嗯,楚是什么” “嗯” “楚啊,就是一个国家国家是什么等会再说吧。” 楚国注定在青史之中有一席之地,龙素所写的第一篇简牍,是要梳理一遍从黄帝时期开始,到如今之世的主要国家与时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部落,他们一个叫烈山,一个叫做有熊” “烈山出了神农,神农分了两脉,其中的首领叫做炎帝,后来啊,阴康,无怀,大庭,柏皇,这些部落的,他们的首领也都叫炎帝” “另外一个,是有熊,有熊的历史,他的强大没有烈山氏早,他们的首领叫做黄帝,又叫做轩辕” “东方的部族,有一个部,首领叫做灵尤” “三圣的时代,就这样开始了” 就像是在讲述童话故事一样,孩子听着,听着,入了迷,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能够有人说话,甚至是讲故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以前的阿母也讲过一些故事呢,也有这个三圣的故事,但是和阿母你讲的不一样。” “啊,是吗” 龙素带着孩子,教他在简上写下那三位古老的名字。 孩子很认真的写,这是他不曾涉及的天地,就像是懵懂的心被打开了一扇门扉,未来就将要从这里起航。 很久很久的故事,从三圣的时代,来到颛顼与共工争夺天帝位的时代 “康回与颛顼争帝位,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于是天柱折,地维绝” 神话故事,对于孩子来说,就是童话,那是来自于血脉深处,是最古老时代的天神幻想。 夜深之后,便要睡了,史书放置在木案上,在三代之前的故事,大多已经不可考证。 日复一日,程知远在农田中耕作,对于当初在农田里指导过自然灾害防治的程知远来说,打理一片小田地,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肥沃的山野,土地适合耕耘。 春天早就来了。 “旁家都是男耕女织,我家的这位,却是读书写字的高手,织桑麻却不行。” 程知远如此调侃龙素。 而龙素却有板有眼的回应,每当这个时候,程知远也就只能告饶。 一切似乎都有些过分的平静。 “在南方的大风雨到来前,会有短时间的晴空万里。” “夫君在等什么” 这不是龙素第一次发问了,程知远看着天空,原本舒缓的眉头,逐渐紧锁起来。x “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程知远如此对龙素讲,而龙素却不看他,只是平静道: “一定回来。” 程知远看了看她。 “嗯,一定。” 在这座山谷的西边,一个砍柴的大汉路过这里,站在山头上,向那座山谷中的农舍眺望。 “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一场大梦而已。” “但对我来说,梦醒之后,眼中所见到的,是完全陌生的年代,八千年岁月更迭,连父亲和帝都已经化为黄土。” 大汉的身边,程知远幻化出来。 “对于你来说,真的过去了八千年吗” 大汉道:“你做一场梦,和我经历一次人生,根本就是两回事。” “你那屋子,还是我借给你的。” 程知远道:“是啊,革” “革现在世间的人,不是都称我为恶来吗” “就和八千年前一样,知道我真名的人,也只剩下你和她了啊” 程知远道:“你擅长行走。” 恶来怒道:“但你有神游” 程知远看着他,感慨道:“你这五六年的变化,比梦中的故事里,还要来的大啊。” “变得更强了,变得更壮了。” 恶来冷笑:“我本来就比你的天赋要高,只可惜,帝把天命给了你” 恶来指着远方:“好了,不多闲聊,你托我寻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只是你在这里和她过着小日子,却让我给你东奔西走。” “那个东西,在赵国” 赵国,邯郸 浑天仪下,赵王捏着手中的金色竹简,双眼早已被这浩瀚的金色光辉充斥。 赵王身前,一个女子正襟危坐,神色冷峻。 “道尊是怎么知道,天平简在我手中的” “真是怪事自古以来,道尊降世应劫,便不会再让任何人知晓道尊的身份,犹如当年穷天化老子” “为了这天平简犊,道尊居然主动露出化身,与我赵国接触,这真是万古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啊” “道尊想要这天平简犊” 赵王捏着简犊,对荧惑道尊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赵国现在正和秦国争斗,天平简犊,对于我赵国国运来说至关重要。” “道尊想要,那便还请道尊做出些实际行动来吧” “道尊已经不是当初在庐山上的道尊了” 荧惑道尊眯着好看的眼睛,对赵王道:“虽然应劫入世,没了道尊的本领,但是让赵王在这殿堂上血溅五步,还是做的到的。” 道尊应劫之后,所说出的就不再是道言,故而能正常言语。 是故道尊开口,必然以化身言语,此时真身已经遁隐。 “当然,妇好的本领,没有人会不敬畏,这是商高宗武丁的妻子。” 荧惑道尊冷笑一声。 武丁,可真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那也是万古以来,自己仅有的一次失败与坠落之一 这个愤怒,终生不能忘记 赵王说是这么说,但是他身边,已经有人上前几步。 圣人威严并不有所保留,道尊冷冷的看向赵王。 “但敬畏归敬畏,道尊想要简犊,就必须帮我赵国。” 荧惑道尊思考了一下: “讲。” 赵王抚掌:“好有道尊相助,此战我赵国必胜” 荧惑道尊听到这句话,不免嘴角露出讥笑。 “我来人间,让人间爆发大的兵与战事,荧惑守心,天责帝君,难道你以为仅仅是让周天子的命格衰落吗” “你们既然已经称王,自然也有帝君的资质,你们治下的臣民也会因为你们的选择而被牵连拖累。” “血与杀伐已经在土地间蔓延而不能制止,你却还觉得,这是有利于你们国家的事情吗” 赵王摇头,且叹息道:“民众的性命是重要的,但是眼下,打赢秦国,奠定赵国的根基,这才是更关键的。” “孰大孰小,孰轻孰重世事皆有轻重缓急,道尊以为然否” 赵王反驳完道尊的话,对她道:“现在,还是来说一说赵国和秦国的问题吧” “韩国上党郡守,冯亭的使者,前些日子来了,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 “这算是表态了,所以我们当然也不会放过,我让平原君去接收土地,但是秦国却不满意,已经派遣人马向上党集结,于是廉颇已经被我派去,在上党的西面” “一个叫做长平的地方,前去阻挡秦军。” “秦军来势汹汹,不好对付,他们的铁鹰锐士,更是天下有名的强大劲卒,远在魏武卒之上。” “我赵国虽然有足以匹敌的战士,但是恒山武士要坚守雁门关,不能外调,我正是左右为难” 荧惑道尊道:“你是要我帮你守雁门,还是守长平” 赵王失笑:“我不敢命令道尊,只是想请道尊,在两者之间挑选一个。” “毕竟道尊至,那有没有恒山武士,调不调动,都是一样了。” 荧惑道尊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赵丹,你想的太简单了吧你知道秦军这一次,有多少盖代人物吗” “恒山武士不调动那你未必打得赢秦军啊” 赵王的神色冷冽下来。 “看来道尊知道很多内幕,道尊去过了秦国” 荧惑道尊道:“秦赵之战,始于赵武灵王窃取国运,这样大的事情,这样大的命运,我又怎么可能只入赵,而不去秦呢” “天无二日,山无二虎” 赵王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但是荧惑道尊又道: “不过,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天平简犊,那一枚必然是我的。” “若不去长平,恐你说我不出力气,所以我去长平,但是放心,你在雁门关的恒山武士,趁早还是调回来吧。” 荧惑道尊说完,注视那枚简犊大约数个呼吸,随后转身离开。 而赵王的脸色,已经是极其沉重。 天平简犊被他死死捏在手中 “传令长平,万万要坚守以待,秦国,恐有数圣参战” “传令雁门,所有恒山武士,脱离李牧管辖,即刻起,全部调向长平” “传令所有胡刀骑” “传令所有裂地骑” “传令所有重矛士” “传令,邯郸所有执剑士” “再发精兵,从各地军队抽调” 赵王的命令不断从邯郸发向各地 秦军是远离本土作战,必须要速战速决,所以正如荧惑道尊所说的一样,秦军派出了十几位盖代人物,正是欲速克长平,直取上党 而赵国要做的,就是守 “天平简犊” 赵王看着那枚简犊,不免有些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当年的事情,并不是没有人披露,东皇太一,大司命等神人都没有死,赵王自然有得到消息的方法。 这是书写天道的东西。 这是世间亘古都难以见到的宝物 这是当初程夫子用来修正天威,唤醒人间的东西 但是有一枚离开了,所以新的书写的天道,是不完全的。 现在这一枚,正在赵国的手里。 赵王的野心急剧膨胀。 如果这都不算天命所归,难道被先祖镇国之剑背弃的秦国,会是天下的胜者吗 连道尊都想要这个东西,甚至不惜自己显化身份 天道,赵国的天道,就在自己手中 如惊雷般的声音响彻在中原大地之上,从北方飘雪的雁门,到东方,到南方,赵国所有的强力军队,都在向长平调动 而不久之后,在长平建设防线的廉颇,看到了乘坐青鸾而来的,秦国天骑兵 “想从天上突破死了这条心吧” 廉颇向天空一挥手,后面山上,瞬间涌现出上千人的神弓兵 大弓庞大,箭矢粗壮,这上千人,乃是廉颇训练的,专门对付天骑兵的大弓手 赵国自古多出神射之人,古时晋国便有弓弩之利,虽然现在弓弩之威加诸于韩国,但是飞卫,纪昌,却是实实在在的赵国神箭手 “飞卫士” 弓箭击发,那侦查的天骑兵瞬间被从天上打落,鸾鸟被射死,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直接从天上砸落,被撕的粉碎 “哼秦军,老夫要让你们来得去不得”div 第六百八十九章 殷墟青日起长虹 秦军方面,白起接到通告,天骑兵被射下来,赵国出现了一支擅射的精锐部队,现在就驻扎在长平防线。127 廉颇是老将军,更是老圣人,本事很大,白起不能担保一定能突破对方的防线,这段时间以来,秦赵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激烈,这次打长平,就相当于是要赌国运了。 不仅仅是秦国之间有这种想法,赵国同样是有。 时间不断的推移,旬日不断的过去。 长平之地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大规模的冲击战没有发生,但是小规模的冲突,每天都在爆发 调兵遣将的规模越来越大,双方聚集的人手也越来越多,来到这里的新的将领,每个人都要向对面多看几眼,似乎多看看,就能找到前面敌人的破绽。 “信梁啊,你看看前面,廉颇的防线真是坚固,他为了对付天骑兵,专门训练了一支射手军,这老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打坚守战,至于攻击,他以前虽然很厉害,但现在他肯定也是知道,自己老了,虽然依旧是一代名将,但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他锋芒不够了,当年我和程夫子同席相饮时,他说的一句话让我甚是欢喜,所谓剑老无芒,人老无刚,人上了年纪,心气就散了。” 白起对王龁这么说着,而王龁则是道:“武安君啊,廉颇守城,那一定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啊,五年前天下动乱,秦赵都没有受到波及,国力充足,但我们毕竟是劳师远征,打不了太久,若是久攻不下,那就是无功而返啊。” 白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我们要速战速决,但是廉颇就是抓准这一点,他先守,再攻,这是那位曹先生的战术啊,等我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就算是心气散了,也能让憋着一股气的赵军,把我们秦军撵的到处窜” 两位大将在长平远方的山头上看着对面,顺着丘陵一路走,而很快,一个老人走了过来,白起看到他,顿时笑了:“姚先生也要看看对面的动静?” 过来的老人,赫然就是程知远曾经的第一位师父。 也就是赵国邯郸的一家小染坊中,与平原君相交莫逆的姚先生。 “终究是故人。” 姚先生摸着胡须,指着对面道:“是廉颇在对面?” 王龁此时也放松了一些,笑道:“难道姚先生还要去对面劝降吗?” “开什么玩笑,廉颇要是能降秦,那天下不等于拱手送给你们了吗。” 姚先生负手过来:“赵国不缺勇将,但是赵国乃是四战之地,现在,马服君赵奢病重,李牧防匈奴,老庞煖防燕国,平原君要和韩国、魏国进行周旋,赵豹出使齐国,扈辄和廉颇在一起,打败了廉颇,他也就不足为虑,不过是个副将而已。” “重要的人物都在这里,不重要的,那也就不用关心。” 白起目光一动:“老先生想要说什么?什么是重要的,除了廉颇之外?” 姚先生道:“正是这件事情,要和武安君” 他话没说完,眯着眼睛,忽然看向前面,在那遥远的山野间,出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与力量 轰隆 就像是有一道凶猛的红光坠落下去,白起和王龁全都心神一震,他们看向长平的方向,而姚先生正是此时,幽幽道:“来了,我之前打探到消息,赵王似乎得到了什么奇怪的宝物,和五年前的天道有关系” “赵国里面,还有我的熟人,不过这一次之后,估计就不能再联系了。” “你们看到那个身影了吗,五年前的人,现在还认识吗?” 王龁倒吸冷气,身躯微微僵硬,而白起挺直了胸膛,迎风站立,神色凝重无比。 “是道尊?” 姚先生点了点头:“正是荧惑道尊。赵王肯定拿到了什么好东西,荧惑道尊居然主动现身,前去帮助,并且答应了赵王” 答应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防守长平 “道尊现世,但已经应劫,也不过就是圣人而已。” 王龁是这么说的,但好像只是强行给自己一点信心似的。 姚先生则是不置可否。 白起叹息,且感慨道:“廉颇已经足够难缠,没想到来了一个更厉害的,不过还好,若是她还是五年前那般威风,我们现在,不要说能有程夫子那样的人物,便是连天帝人物,都没有一位啊,就凭我们” “天下剑宗,即使是我,也摸不到她的一根头发吧。” “到了道尊这种境界,已经不是军阵能够影响了的,即使十万大军包围又如何呢。” 姚先生哈哈大笑:“世间可没有几个国家能一口气拿出十万大军,就现在来说的话” “天下动乱,伤了不少国家的根本啊,尤其是楚国,已经完全一蹶不振了,哪怕要雄起,也至少要等上几十年,但那个时候,如果进展顺利,秦国应该已经统一天下了。” 姚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面的赵国防线,眼中没有半点留恋,因为既然选择了来到秦国,那么这里就是实现他目标的最好媒介。 不过凡人与道尊,还是没有太大可比性的,当然也正是恰好,幸好,道尊降世,已经应劫,不再有五年前那般可怕强大。 “斩了赵国的国运,我的龙,就能苏醒了。” “龙啊,龙啊,可笑啊,当年我不敢斩,赵胜来请我斩,我斩了便逃了,而如今又回来却不得不斩,也是到了关口上,该来的已经来了。” 姚先生的目光凶冷起来。 “莫要怪我” ———— 赵国,邯郸。 程知远早就到了这里,但是赵王一直在深宫之中不曾出来,程知远其实可以用神游之法幻化进去,并且强夺,但是正如当初所借走的一样,那种冥冥中的厄运,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么一个时候。 借了几条命,就要还几道运势,甚至这些运势之中,有的会是祸乱天下的引线,有的则是杀身之祸,在青字浮动 “殷墟帝陵,青日存之” 赵王的呼吸瞬间凝滞 青色的太阳那不正是天道的残片吗 第六百九十章 时代的道标 天道残片,青色的太阳,既是火焰化作的形象,亦是曾经夏桀也显露过的样貌。sanjiang 那时候,是黑色的太阳外面,燃烧着熊熊的青色火焰。 赵王感觉天道与天下共主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而他借助寻找到的姬寤生手记,终于破解了一部分其中的秘密,天道之秘要在天盘中寻找,在星宿列位之中,可以见证古老时代,被天帝们解析并且或许曾经隐藏起来的秘密。 东皇太一寻找天平简牍,让大司命前去取来,亦有这重意思 “这是天命所至!天兴我赵国!” 赵王甚至激动的自言自语,说出声音来,而程知远把这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那些天盘上的位置,除去第三枚显露的殷墟帝陵,其他的都很模糊。 而且即使是帝陵也有很大的问题。 “商代与周代交替时,天礼代替天纲,不尽天勾折断而落在人间,天火的残片落下,有一部分被商鞅拿走,后来献给秦孝公,以至于秦国有了所谓的天律。”x “但是天火,青色的天道烈火,以及这天平简牍,至少是在三代的时候就存在了吧,当天下更迭的时候就会出现,那么,十四古地之中,居然会有商朝的帝陵” “商的历史,相比天平简牍来说,可是晚的很了,这个青日,说不定也是当初商周交替时坠落在殷墟的,那么只是一个残缺的太阳,赵国拿到之后,以浑天仪融之,确实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个类似不完整天道的东西,但若说天律并驾齐驱,还是早了些。” “商的帝陵,时间太近了,除非天平简牍记录的十四个古地,是根据时间与朝代来推移的,代表的是上个时代的一切历史” “那么其他的十三个地方,难道也与商朝有关系吗” “而如果并不是这样,那么这枚天平简牍所显示的东西,就似乎有点问题。”x 程知远看了一会,看透了这个看似是大机缘,实则是大陷阱的东西。 说到底,赵王是怎么得到天平简牍的 姬寤生的手记,又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为什么之前没有动作 为什么在一月之后,才开始来到星宿府 按照郑庄公的笔记,自己也曾经看过,简牍之中写的一般不会太模糊,连人间世这些东西都明明白白的写在里面了。 问题实在是太多,巧合也实在是太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程知远目送赵王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随后来到天盘前,手指尖端出现十三道金色的虚影! 天平简牍! 这一次,那十三个模糊的地方,出现了十一个! 加上消失的第三个位置,还有三个模糊不清! 隐隐间,有昊天余威弥漫! 昔年昊天上帝的身躯虽然重新回到周平王身上,但是那是因为程知远没有拿到完整天平简牍的缘故,故而天道不全,所以依旧差了一线,于是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然而虽然回到了原本,但是终究已经书写了十三枚,而且程知远确确实实,曾经“化天为帝”。 故而,昊天之威,在如今经过天火洗礼的程知远身上,亦得到了显现! 这就相当于一位弱化版的昊天,但是能动用昊天的部分权柄,这对于人间来说,是极为恐怖的。 “嗯不对。” 程知远发现自己的猜测错了,之前认为或许天平简牍显示的,是灭亡时代中的地名,但现在,程知远才发现不对。 “确实是时代更迭,但是这些” 程知远有些沉默,无比震惊。 天平简牍记录的十四个古地是会变化的,都是上个时代遗留的产物,而每个时代,都会有这些地方,在冥冥之中组成一条道路,通向桃源古地! “十四个地方,随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在天平简牍中会留下一个地方,代表一切从开始走向灭亡” 程知远忽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猜错了,但是不打紧,更大的问题已经直接浮出水面! 桃源古地的开启,是需要时代的“更迭”的! 不是拿到所以天平简牍就能找到! 所以道尊们在等候!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从人间来到桃源古地的路! 商朝出现在第三个简牍,而这个简牍的顺序,是从过去来到未来! 也就是说,第三枚简牍之后,就是第二枚简牍,而这第二枚简牍,在周朝彻底灭亡之后,就会出现那个“地方”! 程知远目光深深的把这十三个地方记下来。 这里面有几个地方,让他十分在意! “柳宁龙洞” “穷桑之野” “青龙葬地神民丘!” 这些地方出现的时代,向上推移,是舜以及尧的时代! 但是三代究竟算是一个时代,还是三个时代,暂时程知远还不能知道,因为上古的故事大部分已经失落,即使是春秋战国的记载,也有很多重复以及错误的地方,要知道,其实春秋战国之人,去看这些古代的故事,他们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即使是正常的历史,也已经相隔了一千五百年,更何况在这片仙神倒逆的世间,那已经是远在万古之前的故事了! “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的推进,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烙印,周灭亡之后,就来到了第一个简牍,那就是秦”x 而秦,存在的时间,并不长。 从长平之战到楚汉之争,长久吗,感觉像是隔了三个时代 其实只有五十四年。 一个时代都还没有落幕,但是给世间的印象,却已经是天翻地覆。 嬴政和刘邦,是同代人。 “我几乎可以明白,甚至能预见到,当秦完成一统天下的目标之后,不论是庚桑楚说的元始天道,还是空悬四千年的人间世,亦或是出现在燕国上空的诡异巨眼,以及东皇太一。” “他们会开始行动,凡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会开始急不可耐,试图进入到桃源古地!” “这就是道标!难怪天平简牍能够压制了昊天上帝,使得昊天上帝被驱使,贪婪欲吞噬道者,必被道所反噬!” :。:xdiv 第六百九十一章 葬土(一) 秦王宫中。 秦王同样在看着一份简牍,不过自然不是天平简牍,这份简牍有十几枚竹简编成,但上面却只写了四个字。 降龙在野 四大龙之一的降龙,在青龙死后雄踞一方,代表秋天的肃杀,降龙下于原野,则人间必有战祸刀兵之灾。x 飞龙朱襄氏在百骸被重创,这个事情,秦王也知道了。 这次姚先生前去斩龙,斩杀的正是赵国的国运,赵国的国运曾经窃取秦国,形成了龙蛇的模样,而这份简牍上书写的四个大字,亦是在告诉秦王,要不惜一切,把赵国的那条龙蛇杀死。 秦国便是降龙下降的原野 龙威弥散,代表时代的更迭变迁,飞龙失利,与人间逐渐遥远,代表着它再也不能在人间称雄,那么下一个要出现的,代表时代更迭的,正是秋之降龙。 降龙睁目,黑暗祛除,人间顿生光明 “张仪” 手书是不知名的人送来的,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从山野间过来,显得有些浑浑噩噩,显然是被道术所控制,但是他自称是受到张仪所托,这就让秦王觉得很诡异。 张仪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复活过来,还给自己送信息呢 而且张仪,怎么会知道秦国的计划 降龙在野,是秦国早就制定的规划,慢慢把周天子磨掉,在他威严丧尽之后,飞龙便不会再出现于人间,但是谁也没想到飞龙居然是在百骸之中,难怪周天子这么久了,都还在苟延残喘。 不仅仅是在于昊天加持,不仅仅是在于可能有某位天子未死,而化天为帝在苦苦为周朝吊命。 还有朱襄氏的余威存留。 但是现在,张仪送来的这个东西,那个被操纵的农夫,亲口告诉秦王,飞龙已经彻底脱离百骸,失去了掌控力,飞龙已经大幅度消弱,现在正是降龙出现的时候 升龙在山,飞龙在天,降龙在野,潜龙在渊 除非云梦鬼谷隐瞒了很多事情,除非是北郭先生在暗地里又做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北郭先生有让尸体起死回生,变成傀儡的道术,但若说他把张仪变成了尸傀儡,那就实在是有些搞笑了。 仿佛有巨大的谜团在靠近,曾经被世人惧怕的张子,如果还活在世上,并且第二次打算为秦国效力,那么恐怕,会有很多人彻夜难眠了。 “姚先生杀掉赵国的龙蛇,他的龙就能苏醒,借助秦国迎来的降龙,身负剑道三十八篇之一的姚先生,也能真正明悟他那一篇龙伯舞剑的至高剑境。” “这就像是祭祀,而赵国的国运就是祭品,为了剑境,即使是曾经的故土也能够舍弃,不过姚先生本身,就是一个流浪者啊” “赵国,不过是暂时栖身的地方,秦国会比赵国做的更好,这天下的有识之士,会择主而仕,秦赵之间,早就该有一个说法。”x 秦王顿了顿,突然道:“让人准备一下,孤要去一下蓝田大营,随后去往四象学宫。” “现在去洛阳” 有人发出疑问,而秦王点了点头。 “到了洛阳,可以看清楚长平的变化。” “到了洛阳,也要见见孤那个孙子” “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学习一下,不论是打仗,还是治国。” 长平的战事正在展开,冲突的规模也在越来越大。 而洛阳中,嬴异人却刚刚进行完了“婚礼”。 这一次,他没有被送到赵国当做人质,因为不需要他争取时间了,而他的重要性,也不再允许秦王做出这样的决定。 秦王准许他留在洛阳,留在四象学宫,是让他在学宫之中,作为秦王的代表。 新的时代,需要人才,在五年前天下动乱之后,有很多的人才,从人间大地逐渐涌现,而掌握天下最大学生资源的四象学宫,重要性比起五年前来说,几乎提升了十倍。x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了。 而异人所娶的妻子,也正是萧菽。 同样是赵女。 但未来,早已经不同。 秦人赵人互相为敌,但是这和四象学宫没有任何关系。 幽王的王其实才更加看重感情问题。 嬴稷并不是一个有情的人,他看的更多是国的利益,至于魏女,楚姬,秦妇,都是利益交换下的产物。 就像是秦楚,谈判的时候就是八世姻亲,交战的时候,就是九世的仇怨。 嬴异人突然愕然,但是秦王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剧震。 “身为王,必须要有君王的担当,身为王,也必须要有君王的胆魄。” “一言一行,掌控万人生死,听上去是不是很威风” “但事实上,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即使是拼上性命的战争,也决不能以儿戏的态度来观看” “君王之命,在战场上,并不比普通士卒要高贵多少,一发箭矢,伟大的君王就会命丧黄泉” “但是,你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你有很多东西还需要学习” “至于你的天子信物,就暂时留着吧。” 嬴异人吃惊万分,而秦王道:“你以为能瞒过孤吗,幽王的烽火,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了吗” “这是一个祸害,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人在寻找它,但是它想要让秦成为它的东西,是痴心妄想。” “真正的周天子都曾经被驱逐,一个天子信物而已” 嬴稷根本看不起幽王烽火,而是直接告诉嬴异人,这垃圾玩意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至于怕 秦王还要怕这个东西 “又不是什么天帝道尊,玩运势的东西,和神是一样的天帝都能被镇压,在秦国,一切有天律兜着” “接下来,你要去长平,亲眼看一看,这场人间,赌上秦赵国运的大战争” 秦王心平气和:“我给你请了一个长假,圣人们已经同意了,不用担心学业的问题。” “身为秦国的王孙,春秋的时候,战国的初年,是需要下放到山野间历练的,而现在,不能这么做。” “但虽然不能放到山野,但可以前去前线,如果不经历战火的洗礼,那么思考问题,就会永远这么天真。” “你应该没有忘记,你被云中君掳掠时,那般无力与无用吧” 杂草从生的原野。 依照天平简犊在天盘上显示的坐标,程知远来到了一处地方。 殷墟,帝陵。 这是距离当前时代最近的道标,而所处的地方,倒是很有意思。 这是商王朝的葬地,也是祭祀地。 这是不显化于青史的地方,这是商朝的祭祀地,早已埋葬在岁月中,在尘埃里。 这里荒草丛生,根本没有半点殷商废墟的模样。 高大的城墙已经坍塌殆尽,程知远抬头看着前方的山谷,微微吸了口气。 所谓的商朝葬地。 所谓的商朝祭祀地。 就在朝歌 卫国云梦宫 鬼谷 “朝歌,纣王死去的地方,也是殷商最后的国都。” 没有多余的语言,程知远要看看,这些所谓的道标之地,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被特意标注出来,可以通向桃源古地的地方,而殷墟帝陵中,居然有天道的残火存在。 北郭先生不知道这一切 恐怕这个解释难以让人相信,他至少也知道一些,一些表面的秘密 山谷静谧,就像是没有人存在与居住,模样像是荒芜了很多年,任凭是谁,恐怕也想不到,这里就是原本三大学宫之一,卫国朝歌云梦宫的入口。 程知远来到这,然后走进去。 就像是天地都在波动。 山谷内有大阵启动,但是程知远根本不管那些阵法,这些阵法是为了考验入谷者资质的,所以并不是特别难解。 但这些和程知远没有关系。 身形开始虚幻,化为云烟,程知远试图抵达谷内的一些地方,于是,在一片高大的,古老的宫殿前,程知远出现了。 而感觉到谷内大阵被触发,同时又空无一物闯阵,这种异常让守谷的人走了出来。 宫殿前,苏秦背剑,见到了程知远。 “你是” 苏秦不认识程知远,因为他虽然听闻过程知远的名字,但却没有见过。 “如果你是想来拜师学艺的,那么你已经过了第一关。” 苏秦如此说着,而程知远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拜师学艺的。” “北郭先生在吗” 苏秦感觉的出来,程知远的强大与可怕,他额头露出细细的汗珠,那种深不可测的气息,让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北郭先生是当代鬼谷,你想要见他跟我来吧。” 苏秦隐隐觉得,程知远恐怕大有来头。 两人走到宫殿的深处,眼前突然是豁然开朗。 青山碧水,就像是世外化境,湖泊之中有山,山上有水与屋。 程知远踏出一步,化为虚幻尘埃。 苏秦还没有反应过来,程知远就来到了北郭先生的面前。 “北郭先生。” 程知远向他行礼,而北郭先生在愣了之后,双眼变得兴奋起来! “你,没死?” 程知远:“不错,侥幸而已,没想到还能再回人间,也是贪天之幸。” “我不想说的太绕……来这里,有几个事情,第一个,请问……” “张仪可在?” 第六百九十二章 葬土(二) 张仪,当时在姜魁的诉说下,是张仪托他前去,给程知远带了邱山毫黍。458880 这个被世人称呼为张子,而且早应该在秦武王初期就逝去的人,在如今的乱世重新显化,但是同样,包括秦王在内的一部分人,认为那个“人”,不过是假借张仪之皮,借张仪之名,妄图在天下弄出些大动静的野心家罢了。 同样,程知远也不认为,张仪还活着。 张仪与郑庄公,显然知道很多事情,当时这个张仪,真的是那个张仪吗 北郭先生站了起来,但是却出乎程知远的意料。 “我无法让你见他。” “因为张仪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程知远对得到回绝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北郭先生连连摇头:“他真的已经死了。” 程知远摇了摇头:“我也相信他死了,但这世间还有一个张仪。” “难道北郭先生要说,这世间还剩下的,这个张仪,是先生自己吗” 北郭先生摇头,表示并不是自己,但是鬼谷中的张仪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张子的尸体葬在鬼谷之中,历代的鬼谷先生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张仪也曾经担任过鬼谷先生。 “那就有意思了,难道张子会阴阳遁法,能来往于生死两界,时而为人,时而为鬼吗” “哦,对了,先生以前似乎说过,蒿里鬼国有大道存,鬼伯为天帝,而先生的很多道术便是从鬼国之中所习得,但是鬼伯在五年前已经显化,难道鬼谷之下,通向的地方,就是蒿里吗” “蒿里是不服从黄泉的地方,鬼伯也是自开一方小幽冥的天帝人物,若是说他把历代鬼谷先生的魂魄收拢,倒也不是不可能。” “云梦宫有很多秘密,但是我本来是没有想法去探寻的。” 北郭先生含笑道:“那恐怕不行,程夫子还是请回吧,云梦之地,鬼谷深处,不见鬼谷弟子之外的人,这是规矩。” 程知远:“先生还请通融一下,张子之事,关系重大,我们三宫合并,其实也不算外人啊” 北郭先生制止了程知远的话,而是道:“错了,是一家人,还是有所区分吧” “云梦的归云梦,四象的归四象,各取其方便而已。” “你不是鬼谷人,四象的学生,也不是云梦的学生云梦要从四象中挑选学生,那些,才是我们的人。” 程知远看着北郭先生:“原来先生,是这么看待四象学宫的” 北郭先生点了点头:“本来不就是这样么三宫合并,其实还是多数出于自保,但我云梦不需要,因为自古以来,这里从不遭受战火。” “云梦中立,乃兵家所出之地,各个国家想要兵法上的人才,都要掂量掂量这里。” “而四象学宫,对于我们来说,其实也是一个方便收取学生的跳板而已,夫子不高兴,可最开始不就是这样么难道你们会错了意思” 北郭先生说着,又笑着摇了摇头:“程夫子的探究之心,过于重了些,我说了张仪先师已经只是一具尸体,夫子何必执着于一具死尸呢” 程知远:“事关人间吉凶祸福,向小了说,关乎于某些人的证道。” 北郭先生失笑:“说的有些耸人听闻了不是” 无论程知远怎么讲,北郭子师都并不同意程知远进入鬼谷深处。 “夫子,请回吧” 北郭先生动手,此时鬼谷山河开始移动,就像是大阵被触发一样,滔天的神通汇聚变化,刹那之间,万里云烟收束,北郭先生抬起头 程知远依旧还在原地 北郭先生顿时愕然 而程知远对北郭先生的态度已经变了:“这种阵法,还移不动我,除非你会担山赶月的本事先生,我来这里,是要问一些重要的事情,张仪是尸体也好,是活人也罢,我一定要看一看。”x “否则,我心难安。” 北郭先生笑了笑,随后神色冷了下来:“程夫子,你未免太过分了” “强闯云梦宫,我说了不见客,那就是不见,你不是鬼谷学派的人,就不能进。” 程知远:“那这么看,我无礼了。” 北郭子师冷哼一声,程知远盯着远方的山谷深处,看了许久。 “先生,知道青色太阳的事情吗” 北郭先生盯着程知远,失笑:“夫子,有完没完” “青色的太阳恕我不知” 但话没说完,程知远便道:“云梦现在也是在四象学宫之内,三宫既然合并,那先生便不如我的地位,我乃四象学宫大祭酒。” “而且,很早以前,我有一句话,便一直想要对先生重新讲一遍。” “先生当年,说如果要杀我,要用什么理由说服先生” 程知远居高临下,此时不怒自威,那种沛然如天道般的影子投射下来,北郭先生浑然顿时一僵,冷汗直冒 “程夫子” 北郭子师面色十分难看:“你什么意思” 程知远向他行礼:“今日无礼,亦将得罪了。” “现在是我想要说同样的话,先生如果不想让我动手杀生,或者说伤人,那先生,便要拿出能阻止我的道理来。” “天下强弱,并非恒定不变,十年轮转,先生可曾预见会有今日” 北郭先生面色难看:“你大祭酒,我们可是一家之人,一宫之人你强闯云梦,还在提十年前的事情,那我云梦宫,是应该退出四象学宫吗” 程知远:“十年前,先生问我的依仗在哪里,并且很不屑的说我的两个老师,且说我不算剑仙,因为金履不朝见周厉王,谢丘潮三拒鲁桓公,朱顾瞻不仕周宣王,越女只教剑法而不称剑师” “但是不论是荀况还是勾践,都远在先生之上,而剑仙,也有弱小的时候,并非生来就强大,如越女一样的人物,到底是少,所以我想问” “先生的威风,只会对小孩子抖吗” “这就是鬼谷云梦那恐怕今天,挡不住我。” 程知远叹息:“十年过去,今非昔比。” “先生不想让人知道鬼谷秘密,那我只好逼先生,让我知道。” “我的时间很宝贵,而且我告诉先生,我不来取,今日我走,明日等着先生的,怕就是赵国的大军了” 北郭先生怒极反笑:“大祭酒你在胡说什么东西强闯云梦鬼谷,要见我先师之尸,已是无礼至极,法家第四派之主,儒家之中的大人物,就是这样的拜访之道” “赵国的大军可笑这里是卫国,赵国现在还在和秦国对峙,他有闲工夫来打这里卫国已经去公称君,更不敢言王事,天下中立之地,这鬼谷上千年来都没有遭受战火。” “赵国它凭什么打我” “大祭酒要翻十年前的旧账,那大祭酒就把我杀了呗,杀了就一了百了,当年我羞辱大祭酒,今日大祭酒杀我祭十年之恨” 咚 北郭先生的话没有说完,程知远的剑指已经点在他眉头上。 后面的房梁坍塌,程知远目光漠然。 北郭先生面色苍白,不可置信。 “你我们” 程知远:“我很早就想说了,先生最开始是要剖我心脏啊,而且我也教了先生化学科目作为还礼,郑庄公的手记呢,拿来我看看。” “云梦宫退出四象学宫可以,但你要想清楚,现在是四象学宫在庇护云梦,如果云梦宫退出去,秦赵争斗之后,不论是谁胜,都不会再允许鬼谷这种能操纵天下,捭阖人间的独立势力存在,必须要加以遏制。” “鬼谷的特殊就在于它的独立性,但是当天下一统之后,这就是不服王化。” 北郭先生气的笑了:“好啊,好啊,大祭酒是卸磨杀驴,现在不需要我们了” “先生说的有些意思。” 程知远道:“云梦的归云梦,先生的归先生,那我还需要留什么手吗” “而且先生开始的时候,想过毒杀七王,以天宫治世的道路吧” 北郭先生顿时一愣,随后便是大惊失色 “你” 程知远:“我猜对了” “那么赵国,其实也有攻打鬼谷的理由了。”x 北郭先生不可置信:“我从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这种事情,你单单凭猜” 程知远:“诈一下而已,纵横家想的东西,和我想的,也差不多了。” “因为先生想的东西,我也想过。” 北郭先生愕然,随后叹息一声,又抚掌大笑。 程知远一言不发 剑指打下,北郭先生被击成重伤,那冰凉如同尸体般的身躯定格在这里,程知远化为一道云烟,直向里面飞去。 北郭先生神色十分难看 鬼谷深处,云雾笼罩,程知远感觉到四周似乎有迷阵在移动,天与地开始颠倒,但是这些东西,在神游面前,都没有半点作用 程知远竖起手指 “连山” 就像是天衍数字,连山之中,在天火之内,程知远领悟了更高层次的运用 连山阳潜山阴 天地正转,就像是把天体运行的轨迹拨动,迷雾开始散去,一切回归到原始本来的模样,而那山谷中一条大路通向尽头 深谷之中,有灵光浮动,明亮的光辉从遥远的天空坠落下来,又像是这里本来就有的光明。 历代鬼谷先师的葬地,就在这里 那是一具具尸骸,而在中间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一具干尸端坐,衣冠肃穆,正是张仪。 “真的死了” 程知远负手,盯着张仪的尸体。 这一下,仿佛要看破其中一切的隐秘 轰隆 这片灵谷的一切景色在这个瞬间突然坍缩,程知远的注视犹如昊天投下目光,像是天道突然在这里巡查,而真正伟大的,似乎代表人间上苍的目光降临下来,猛烈的刺激,让这里的虚空开始破碎 不是程知远的注视有多么强大。 而是这里的虚空,自主在破碎 “如梦幻泡影,一触即溃” 这是百骸幻境 “桑叶” 程知远盯着前面,那是出乎于意料之外的情况 历代鬼谷先师的尸骸都开始扭曲,一切坍缩,一枚桑叶出现在光明的尽头,在桑叶的后面,隐隐约约,似乎有另外一片浩大天地 以百骸幻境为遮掩,实际上,是在掩饰桑叶之后的巨大乾坤 那么张仪的尸骸呢 程知远亲眼看着张仪的尸体烟消云散,但同样,程知远洞悉了这具尸体的奥秘。 这里所有的圣尸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只有张仪的这具是真实的。 什么张仪啊 他是从百骸之中来到人间的存在啊 与恶来一样,是另外一方青史中的人物,亦是无数桑叶中出现的人杰 “鬼谷深处,是通向另外一片乾坤的入口,这就是殷墟所存在的世界” “青色的太阳悬挂在高空” 程知远可以看到后面那片模模糊糊的世界中,有青色的大日悬浮,万物寂静,像是一个死亡世界,但是在废墟上,有野花盛开,有微风吹拂。 生与死并存在此 程知远想要弄清楚人间的真相,更想改变人间的制度,这是向大了说的,是身为学宫大祭酒所应该背负的所谓理想。 仲尼还想让自己的道理为天下所用,可以说,道理在这个时代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向小了说。 程知远想要好好的过日子,更想取回自己丢失的情感。 但是天道,天帝,桃源古地,人间,乃至于最奇怪的白玉京。 有很多东西不能明朗,有很多东西十分危险。 天是昏暗的,沉重的,痛苦的。 秦国与赵国,在长平对峙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别门别派的圣人以及其弟子。 国运之争,牵扯甚是巨大,连带着圣门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秦国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那些圣门想要在秦国内部搞事情,而源头就是赵国。 但是,赵国这里,虽然聚集了很多圣门,却有些圣人,没有前往长平。 云梦宫前,那片荒芜山谷处,聚集了圣人们。 赵王在前,死死盯着这座山谷,赵国的军队,有一万人,开拨至此div 第六百九十三章 葬土(三) 根本不需要和卫国打任何招呼,大军长驱直入,等到卫国国君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国的大军已经抵达了朝歌鬼谷 拿到了天道的残片,就等于掌握了巨大的力量,秦国不过是一抹残存的天火,就能衍生出天律这种强大的,不完整的“天道”,如果赵国拿到了一轮完整的青色大日,那么赵国将强大到什么程度? 吞吐六合,雄踞八方,威加于四海 赵王甚至已经能看见自己一统天下的景象 山海门,无生门,童字门,丹鼎门,将巨门,甲字门,还有夜字门。 圣人们跟着赵王来到这里,他们已经知晓过去的很多事情,在五年前那场大乱结束之后,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东皇太一布道天下,为了飞升而下的大棋,幕后的一切,也早就为世人所明白。 “天道残存于云梦宫,这可真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 圣人们冷冷看着这片荒芜山谷,从自古以来,鬼谷一脉就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其中,北郭子师十分强大,与前代的那些鬼谷先师一样,当然,北郭先生的本事,距离真正的“子”,还差了一些。 他的道路还没有完成,他的道理还没有立下,他的传世著作还没有书写。 北郭先生想要成为相比较开道圣人的人物,但他是道人,对他来说,开道圣人也就是“开道之师”,而不是跟随前面先师的脚步行走,这就注定他的晋升之路,会变得缓慢与艰难。 当然,云梦宫最大的依仗,不是北郭先生本身,也不是历代的鬼谷先师,而是护佑鬼谷的,由先师们历代加固布置的纵横之阵。 鬼谷一脉,是纵横家,云梦宫也是兵家的大本营,这里对于阵法的修行,是最深刻的。 “北郭先生虽强,但是也不可能是赵国大军的对手,何况这里有七位圣人,他还不是子,不足以人间称尊” “北郭究竟还是年轻,远不如他的那些前辈人物,不过想一想,张仪当年,似乎也和现在的北郭差不多吧” “张仪这时候还没有修行呢,废人一个,差点饿死在秦国街头。” “后来居上者终究是少啊。” 圣人们与赵王,带着赵国的军队向山谷内走去。 但是,诡异的情况发生了。 没有出现任何人物,没有纵横的人,没有兵家的人,山谷内甚至连大阵都没有启动,而当大军一路长驱直入进入到内部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苏秦曾经出现的宫殿,也空空荡荡。 山谷内什么声音都没有,鸟没有鸣叫,连流水都停滞,山泉不再涌出,没有野兽也没有人。 那座鬼谷先生居住的屋子,就在鬼谷的湖中央。 夜字门的圣人如游神一般凌空过去,而之前程知远击伤北郭先生的屋子里,北郭先生不见了,不论是尸骸还是随身物品。 就像是一切都不曾存在过,这里没有存在过鬼谷一脉,也没有存在任何兵家的人物。 这种天地空灵到极致的安静,只让人无比恐惧。 “怎么回事?” “鬼谷一脉又在设计什么?” 山海门圣人在这里搜索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北郭先生活动的痕迹,就像是北郭子师这人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难道是知道王上大军已至,提前逃了?” 这倒也并非不可能,北郭先生精通吉凶算计之道,更是“道人”而非“圣人”,他如果算到赵王引大军前来攻谷,那必然也能算到七圣围谷,那么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此时,圣人们搜寻无国,无生门的圣人看到了通向鬼谷深处的光。 此时,小山河突然改变,天上的太阳消亡,转而整个鬼谷化入夜幕星空之下,阴阳颠倒,白昼黑夜只在一瞬之间,诸圣震动,但是接下来,鬼谷深处,出现了青色的火光 赵王精神大振,立刻与诸圣前往深谷,而在深谷之间,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是一株巨大的神木 程知远来时,并没有这株腐朽之木。 但程知远进入那片世界之后,在桑叶之内,这个地方,就出现了这株腐朽的巨木。 神木腐朽,没有树叶,但是在神木之后,却有一片空白的浩大乾坤 青火就是从那片“世界”之中蔓延出来的 “殷墟帝陵哈哈哈哈” 赵王神情都有些癫狂:“北郭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这些东西的,但他又把这些东西拱手相让?” 圣人们互相对视,眼中尽是震撼与贪婪。 青火就在对面,天道的残片,用来修行,那简直就是在窃天之法。 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仿佛已经能够看到自己更进一步实现自己的道理。 “是了” 夜字门圣人忽然开口了: “这是一方幻境,是过去埋葬在岁月中的青史,五年前,天下大乱之后,我曾经听人说过,像是道尊,并不一定是我们人间的存在。” “天上,人间,龙渊,黄泉。四界十方之外,百骸幻境充斥着每一片破碎的岁月,在东极之中的那株大桑树中,可以找到埋葬着过去岁月的桑叶,但是那株大桑却不是任何人都能找到的。” “而有些桑叶,却是我们这个人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这就是百骸,是混乱的彼方青史,也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东西,人间的人去往百骸,仙人们通过田子方的口诀,靠着梦蝶可以进入百骸之中,往返于今生过去,而百骸中的人” “听说,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来到这方人间” 夜字门圣人这句话简直像是石破天惊,虽然有几个圣人早已知道,但是其他的圣人还是不懂的,连赵王对此的消息都是很模糊,此时才真正了解了其中的秘密。 “殷墟在人间,在云梦宫,在卫国,在朝歌,在鬼谷” “但是帝陵不在,青日也不在。” 夜字门圣人指着那片虚幻乾坤,圣人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些忌惮。 如果一去不回,怎么办? “北郭先生,难道也是那片的人?” “不存在于真正青史中的碎片” 这些东西,听在各位圣人的耳中,实在是有些魔幻了点。 ———— 高大的都城,古老的祭祀之乐,鬼神的面具,侍奉于上天。 君王睁开眼睛,呼唤来自己的臣子,甘盘。 “我梦到了圣贤,他将下降于我的国度” 甘盘失笑:“这是好事情” 但是君王下一句话,让甘盘愣了。 “这位圣贤与我的面孔并不相似,我也并不认识他,而且他并不是为了我国度的繁荣昌盛而来的。” “我知道他在哪里。” 君王站了起来,气魄骇人。 他要去祭祀太庙,祭祀他的先祖,然后去找这个所谓的“圣贤”。 他要占卜,他梦见他的国家沉沦下去。 他是子昭。 他是“武丁” 第六百九十四章 葬土(终) 程知远站在旷野中,前面就是商王朝的都城,在盘庚迁都之后,殷就成为了商朝的都城并且一直持续到很遥远的未来。xy 直至纣王灭亡,殷商,似乎已经完全代替了先商时代的那些都城,成为了商朝历史中不可磨灭的一个重要名讳。 但是眼前的这个城池,显然不对劲。 “夏桀曾经对他的人民狂妄的说过,他就是太阳,太阳是不会坠落的。” “但是人民诅咒他,说如果他是太阳,那么他们就要与太阳一起灭亡。” 在那都城的上空,青色的太阳不知道是不是正好抵达那处,总之,现在映照于眼中的世界,显得神圣而又诡异。 确实是商朝没有错,但是和之前的和人间记忆中,乃至于青史,甚至是纣王的那片桑叶内,所出现的商朝都不一样。 人皇的气息弥漫,笼罩这里的整个世界,仿佛一举一动都能被感知到,那轮太阳监视着这里的万物众生,把一切都反馈给殷都中的那位帝王。 那高大的城池,高耸入云,像是矗立在这片虚幻天地中的支柱,而林立而起的祭祀石柱,参天耸立在那座“城”的周围,形成巨大的圆环。 程知远看了一会,那轮巨大的太阳没有动静,就像是被那座大城高高托起。 不过,已经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 程知远清晰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威严从遥远的殷都照射过来,那是人皇的目光,而那种气息,让程知远感到了熟悉,那正是和武丁帝剑一样的气息 “商高宗武丁” “这种虚幻的世界之中,居然存在真正的人皇,百骸是梦,也是虚假,更是破碎的青史,亦是彼方,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程知远神游而去,而那投射过来的人皇注视,显然没有想到会跟丢目标。 殷商都城内,武丁没有梦到傅说,反而是梦到了程知远。 “锵” 武丁抽出了自己的剑,他的臣子们有些紧张。 “圣贤有不为人知的隐匿之法,他躲开了我的注视,这个人必须找到,我得到了先祖鬼神的示警,此人将会让大邦商沉沦。” “找,把他找出来” 武丁的话语落下,臣子们不敢违逆,威严的人皇已经有些震怒,而在数个呼吸之后,商朝的战车,开始隆隆从殷都之中开拨出来 大军向四面八方的涌去,程知远出现在一座山岳上,在这可以看到遥远荒原中,大量的战车掀起的隆隆黄土,化为尘云扬上高空。 青色的太阳,散发出来的光明,却和真正的太阳没有区别。 程知远躲避商朝大军的搜索,但是,这个时候,那轮青色的太阳,似乎在向程知远发出召唤与邀请。 而同时,武丁的眼中,青色的太阳熊熊燃烧,似乎在告诉武丁,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太阳想要见到圣贤。 但必须依托武丁的眼睛。 武丁也想找到圣贤。 所以需要太阳的力量。 …… 渺远高大的城池上,有祭祀的字越来越多,所以你们把卜甲造的越来越大,所以你们希望用白龟的壳来制作卜甲。” “上哪里去找?是这么容易找到的吗?先代的时候,先帝帮你们找到了,但是结果,也没有太大变化” 武丁指着上天,对诸臣子道:“为什么你们不想一想,是上苍出了问题呢?” 此话一出,巫师祭祀们顿时神色惊悚,大为恐惧,而诸臣中亦有很多人惧怕,有人此时对武丁道:“帝岂能不敬上天啊” 武丁看着他,忽然道:“你怕上天降罪于你,所以不敢吭声,但是你又对孤在此义正言辞的劝诫,是觉得孤不会降罪于你吗?” “你怕上天,但是不怕孤?” 那个臣子哭丧道:“我为王上不尊敬上天,而可能让商邦治下的百姓遭受痛苦磨难而感到悲伤” 武丁点头:“很好你心怀天下” 武丁又问甘盘等几个心腹重臣:“你们觉得呢,孤不尊敬上天,但你们却没有或许恐惧?” 甘盘道:“还是帝的威严与怒字,但文字所表述的意思,却不是在祭祀。 然后,他把卜甲放在祭祀的火焰中燃烧 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些文字的变化,化为青烟,化为他的眼睛,而就在同一瞬间 豁 就像是上天睁开了双眸,注视着人间的每一处角落与虚妄 在上天的注视下,没有任何虚幻可以存在,而武丁浩瀚的声音,也传遍这片世间的天上地下 “找到你了,圣贤” 程知远抬头,青色的太阳熊熊燃烧,人皇的注视再一次投射下来,而且这一次,甩不掉 “上天与人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人间与上天的联系越来越困难了,是上天出了问题” “是因为上天越来越强了吗?圣贤” 程知远负手,迎着人皇的目光,忽然道:“很久以前,夏启也曾经这样看我。” 武丁的目光明显有些奇怪,但随后出现变化。 “圣贤,来殷都一叙吧。” “圣贤,说是夏启时代的人,那么圣贤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天纲的威严?” “而且书写天纲者,与我相仿,却又不是我所知道的人。” 那自然是了,因为这是纣王书写的天纲。 在这片世间,你是见不到他的。 程知远心中是如此想的,而人皇的威严不容置疑。 “也好,我也想打听一个人。” 神游幻化,眨眼之间瞬息千万里,在大祭祀的场地中,程知远踏足在黄土上,淡淡的风吹拂过去,武丁低下头来,而所有臣子都愕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程知远 祭祀巫师们尤其愕然 “他就是上天的使者吗?” 武丁看向祭祀们:“我把他请来了,来,开始你们的祭祀” 巫师们胆寒,叩首求饶。 程知远没有向武丁行礼,因为此时此刻,程知远当站在这里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天纲天命 程知远曾经以身载道,把天命运用到一个可怕的境界。 唯一可惜的,是剑境达不到天子的要求,仅仅还是诸侯而已。 商的册封,周的册封,还有秦的册封。 在这一刻,程知远仿佛就已经要成为这片世间的,暂时的商帝,是天道在呼唤,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希望程知远能帮助它恢复完整。 怎么帮助? 当然是想要程知远成为它的载体 它能感觉到程知远身上,有天道的本源力量残存,就像是破碎的上位存在 “别想了。” 但是让青色太阳失望的是,程知远的精神意志,给了它最无情也无礼的回应。 “我来这里,目的之一就是取走你,不然就会有其他的人把你拿走,你是道标,十四个天道残片之一,有无数人希望得到你,然后找到通向桃源古地的门户。” “只有我捉住你,而没有我承载你的结果。” 程知远站在这里,对太阳给予回应,同时紧紧盯着这轮太阳。 仿佛世间无数秘密,都在此时,被程知远勘破 岁月在流逝,但是却不能清晰的感觉到,光阴在奔腾,但是却极其遥远虚幻。 天道与天道在碰撞,程知远逐渐了解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 随后,程知远开口,对武丁道: “确实是如商帝所说,是上天出了问题”ァ 首发、域名、请记住 “上天接受你们的祭祀,越来越强大,所以寻常的卜甲,也越来越难以得到回应。” 武丁盯着程知远:“孤收到先祖的托梦,梦里,圣贤毁灭了我的国度,让天下沉沦。” “所以孤很好奇,圣贤要怎么做?” “圣贤要取走太阳?” 武丁拔出剑来,剑锋直指程知远 “上天居然会害怕圣贤的到来” “上天告诉我,圣贤不是这片世间的人” “所以圣贤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程知远负手未曾移动,只是平淡道:“人间。” 武丁:“这里就是人间。” 程知远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人间,只是一片桑叶而已。” “还有……” 程知远双脚离开地面,凌空而起,悬飞于天,而商朝的天道,在此时开始显化 天上的云聚集,天开始裂开 “这里不过是张仪观看桑叶留下的梦,是荧惑道尊所截断的过去,所以这里的商王才会是你,而张仪就是那个幻化人” “但是道标,是真实的……” 武丁凌空而起,青色的太阳降临在他的身上,这个瞬间,天地都晦暗下来,而武丁代替了太阳,散发出暴烈的光 “你不是人间的商高宗,你只是梦中的一个幻影。” 程知远指向那柄剑 武丁挥剑斩向程知远,而下一瞬间,程知远的手中,出现了一摸一样的剑 两剑相错,仿佛是两位商帝,在互相攻伐 “武丁帝剑” :。:xdivdiv 第六百九十五章 青史与梦 青色的火焰,青色的太阳。prp 当天道与书写天道之人所相遇。 两把帝剑交错,武丁震惊于自己手中的宝剑出现了第二把复制品,而程知远却告诉他,这不是虚假的,也不是复制品。 “这是人间的帝剑,在桑叶中的影子,商的天道,我亦有这里的天命。” “我曾经拿起过这把剑,因为你拿着这把剑,所以我也有了。” “天道记录的青史,不可磨灭。” 武丁大喝:“圣贤也会胡言乱语吗,这些话根本不知所谓” “天命只有一人,那就是商帝,圣贤却说自己也有天命,哪怕真如圣贤所说,还有其他的人间,难道圣贤要告诉孤,圣贤是另外一片人间的商帝吗” “那既然圣贤是另外一位商帝,为何不治理自己的国土,反而来消灭孤的天下呢” “这世间万物都依托这轮太阳而存在,圣贤取走了太阳,便是取走了天下的命,万物都会因此而死,圣贤的人间是人间,难道孤的天下就不是天下吗?” “什么张仪,幻化人,孤确实知道后者,但前者是谁,孤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帝剑的碰撞,让下方的祭祀台都裂成四块,巨大的土石隆隆坍塌,上苍的呼啸清晰可闻,武丁须发皆张,迎风而起,一举一动都仿佛浑然天成,像是大商天命加持,犹如上苍与太阳的化身,威严不可直视 那剑挥舞起来,天与海都要匍匐臣服 程知远衣袍猎猎,手中的帝剑同样挥舞起来,但是与武丁截然不同,这把帝剑挥舞时,万里的云海分开通道,无上的剑音使得万古尘埃都在流转,世间一切的沉重坠落向前 地在悲鸣,尘沙飞扬,草木俱枯 “如果我不来取,那么就会有其他人来取,商帝说的不错,如果是我在商帝的位置上,也会向外来者剑锋相向,不论是虚幻的人间还是真正的人间,桑叶有无穷无尽,哪怕是无止境的轮回也是人间” “外面的人看这里是虚幻,但这里的人,看外面,又何尝不是镜花水月?” “这就是幻化人眼中的内外之世。” 程知远闭上眼睛,似乎在这一刻,有些明白了幻化人来往于青史彼方,不断游移的行为意义。 虚幻与真实,就像是在堪破什么迷障一般,有无之变,到底是无中生有,还是万物先出? 但这种行为意义,肯定不是幻化人的主要目的,张仪来到世间不,幻化人来到世间,这一次没有像是周穆王时期那样,以“魔术师”的样子出现,而是以一个纵横谋士,鬼谷先生的样子出现。 鬼谷说到鬼谷。 或许鬼谷先生,本就不存在吧。 那经天纬地的道术,与传授纵横之道的那些人,真的存在吗? 他们就像是幻化在人间的化身,所以才会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只是取走青日,而不会毁灭桑叶,我知道如何拯救这里。” 程知远对商帝开口,此时两把帝剑交错,而商朝的天道,则早已混乱不堪 因为有两个执天道的“人皇”正在交战 从格位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程知远也明白,在这片青色太阳孕育的历史中,在这片桑叶内成长的天地,包括眼前的武丁,都远不及真正人间中的那位强大。 那第一次,在朱襄氏面前,握住武丁帝剑的时候,就能感觉到,那种不可一世的霸道。 显然,朱襄氏和纣王当时存在的那片不断轮回的桑叶,是无限接近人间的桑叶。 剑与剑互相交错,武丁的声音满是愤怒: “毫无证实的花言巧语,就想骗走整个天下的性命?” 他的剑刺击而下,山与尘埃都震动,随后被削去一大块,隆隆的声音倒塌,商帝身上的青色火焰,身后的青色太阳,已经要将他吞没,此时的商帝,本身就像是天道的化身。 程知远的身前,飞舞起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扇动翅膀,来到武丁的肩头。 就像是银泡乍破,蝴蝶轻轻抖动触须,而武丁在这一刻,恍如梦醒。 “梦蝶” 只有仙人才有梦蝶,有梦蝶就可以承载梦境,万物不过是一场虚无,但即使是虚无的人,也能够来到人间,这就是南华真君所缔造的“世间”。 而这个时候,程知远的瞳孔也逐渐收缩。 于是望向高天,环顾四周,想起了龙素曾经说过的话。 武丁的时期,幻化人曾经出现过。 在神农,帝喾,尧,夏启,孔甲,夏桀,商汤,武丁 “原来” 是梦,还是真实? 桑叶,真的是桑叶吗? “原来出现在武丁时期的幻化人,不是张仪,而是我啊” 程知远恍然大悟,而这个结论,更是石破天惊。 从一开始寻找张仪时,就已经落入仙人“天道”的棋盘中了,变成了他所变乱历史的一部分,万物的走向都被他所改写,但是却又早已成为定论 舜帝和龙素所说,武丁时期出现幻化人,那是过去的事情,自己寻找张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而张仪已经不见了,或许从五年前,甚至更久远前,就已经没了。 那么给姜魁的简牍,是写好的吗? 因为即使是黄泉鬼门关大开,这些事情,也都已经存在于“变乱”的历史之中了? “真的是丹青已干,不可改也?” 程知远一下子似乎抓住了线索,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舜帝要托龙素,去著写“史书” 因为这本史书,是不曾被“变乱”的历史 虚幻,梦,行走的尸骸,这些是舜帝所说的话,而现在看来,如果所有人都存在于变乱的历史之中,过去未来都如同梦幻一样,醒来又睡下,那可不就是行走的尸骸吗? 那素王与玄圣呢?难道仙人天道,其实在窃取他们的“本相”吗? “素王是南华真君,在天上,但却与人间历史同在;玄圣是奈何之王,是鬼域之主,但却又是高于一切的伟大仙人,是无所穷尽而无所不包的道” “就像是正反两面随着时代的更迭,而变化了,变乱了” 武丁此时失去了战斗的欲望,程知远放下帝剑,而武丁似乎在梦蝶的翅膀上看到了什么,那或许是另外的世间,也或许是这个世间从开始到消亡的梦幻。 梦蝶能承载这片世间,于是性命都会留存,在青史之中,不会灭亡。 只要承载河图的龙马不来,那么岁月就会永存,不会被人所见到。 剑颂 第六百九十六章 受命于天 青色的太阳开始陷入梦蝶的翅膀,武丁的怒明之路。 而伏羲作为人,登临高山窃去法,人登山上,故而称“仙” “艮卦对应一,阳为一,伏羲在思考如何前进。” “师卦为二、无,意思是时机到来就要上,必须主动强硬的动手。” “震卦对应四,逆天登山,夺上苍之法,故让天骇。” “大过卦对应三、六,阳之三,三生万物,然而孤阳炽烈失调,是伏羲得手的意思。” “坤卦是零,也就是无,顺势而下,伏羲运用仙法来教导众生。” “直至乾卦,是七,从开始到繁荣,无须解释,文明始开。” 程知远回忆起自己解连山第一句话时,得出的这个“句子”,这是以仙人的身份解读出来的,而这一瞬间,程知远甚至开始有点忘记,自己是怎么解读出来的了。 好像是在看着的时候,正确的文字提示就一直在浮现 是连山在有意识的引导自己 “这个故事并不好笑。” 武丁在梦蝶中所推衍出来的结果,让他神情凝重,且十分愤怒。 程知远与他同样推衍出结果,但最后的表示,只是沉默无声。 “圣贤,说话啊 武丁震怒:“这个结论是荒谬的,那伏羲窃取岁月之前,人间又是什么状况” “它所展示的,是岁月在移动,难道伏羲之前的岁月,人间是混沌一片的吗伏羲之前的记忆,都是虚妄还是说,圣贤你也错了,你所谓的来处,所谓的人间,本也就是虚妄的历史” 武丁的质问充满针对性 程知远思考了很久,但最后也只能得到一个“不知道。” “或许仙人天道知道什么,或许无所不及的天之至尊,西极之国的幻化人,他能知道。” 程知远对武丁这样保证,而武丁盯着程知远,忽然惨笑起来。 “圣贤也是可怜人,啊,这样看起来,还不错。” 程知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武丁则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这个时候,敌意全都消散了。 “相比于我,我还能知道,我的天下,在很多所谓真实者眼中,原来只是一场大梦,是你口中所谓张仪观看某片桑叶而留下的迷梦,又因为你口中所谓的道尊而得以独立存在” “什么道标,我并不知道,但是显然,你们这些追求强大力量,或许是不死,或许是长生,或许是羽化而登天者,口口声声,说着我的天下是虚妄的梦,但你们自己,却也不知道你们的人间,是真实还是虚妄” “亦或是青史之中的,一个片段呢” “如果刚刚我所说的荒谬故事,真的是属于你们的真实” “那么你们,就是被伏羲氏所带来,遭到所有梦幻恶意加诸的,连自己是真是假都不明白的,可怜的,可悲的人们啊” 武丁在笑,在嘲笑,程知远有些反应。 虽然他的理解,和程知远的理解相比稍有偏差,但这些话,确实是给了程知远很大的触动。 “不,我不是这样想的” 程知远道:“所谓岁月转动,指的是神话时代的开端,亦或是人与幻想争斗的开始,我们涉及到很大的一个方面,那就是,什么是青史” “变乱的青史,无所不及的天之至尊在青史中反复来往,一片又一片的青史分开,人与人之间留给后世的印象也开始逐渐不同。” “伏羲窃取的仙法,是真正触摸到了大道的宝物。” 程知远对武丁点了点头:“商帝,我之前有些迷惑,但是现在,我确定了,如果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东西,那么幻化人,又何必叫做幻化人呢” “人间就是人间,不可更迭,岁月中的记忆,也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是人从虚妄中取得了力量,我所认为的,是伏羲拿到的,不是岁月这个东西,而是岁月被伏羲拿到的那个宝物所开始驱使。” 武丁听闻这番话,愣在原地,心神剧烈震动 程知远道:“是的,人开始驱使岁月向前而不是被岁月裹挟向前,随波逐流” “而这个宝物,就是道的根源” “于是人间有了法,于是有了这些法,才开始衍生出桑,有了桑,才有了各个历史,而人间窃取了道的根源,所以,也就能够在天道之中谱写自己的道理” “南海的大帝叫做倏,北海的大帝叫做忽,中央的大帝叫做混沌,伏羲氏窃取了混沌,于是元始天道分崩离析” “是的,元始天道在他之前的时代,所谓的道的表面,或许就是所谓元始天道” 元始天道古时曾经下降,化为混沌氏来到人间,化为仙人人间世 那么它下来做什么 因为伏羲窃取仙法,所以混沌下界,而连山之中,也有类似的答案 天道曾经清算于伏羲 庚桑楚一直在说元始天道,在他看来,要用元始天道加持在统一天下的人皇身上,然后就可以使世间恢复所谓的“清明”,重新回到“民之相死而不与往来”的时代,顺应天地而生灭 而元始天道下降之后,曾经往世雷书说过一句话,即“往世来世俱灭矣” 有很多的东西,可以在其中找到似乎正确的答案 “如果真的有这个宝物,那么幻化人频繁变乱青史,就能够说得通了。” “他在寻找完整的道之根源,而变乱岁月的力量,或许是因为他手上拥有一部分的根源” “根源,就是本源,是源头,是源流,是万道所发,是众生所始知之法,是一切青史最古老之师。” “天之至尊,这个称呼也极有意思,而仙人天道也是在昭示他的本相” “于是,又牵扯到素王与玄圣” 程知远想到这里,忽然心中生出一种极大的震撼 若是还有恐惧的情绪,那么此时所感觉到的,应该就是贯彻天地的大恐怖吧 “素王,玄圣南华真君,奈何之王” “他们两个,究竟是道之根源,还是得到了道之根源的生灵存在亦或是混沌氏本身所分的两个个体” “史书之中所谓的本相,是舜帝他们寄托的希望,要还原本相” 程知远站在天空上,久久无言,而武丁也忽然觉得,这片天下实在是太小了,但他在听完程知远之前的一部分话之后,却又觉得,程知远更加可怜了些许。 “人间的混乱,人间的问题,圣贤口中所谓的人间,其实远不如我们这些所谓的梦幻啊圣贤,你说的一些东西,虽然震撼,但是后面闭口不言,是否可以看做,是圣贤的猜测,超乎自己的判断,以至于,更加不明所以了呢” “不过这样看来,我们都很悲哀,我们悲哀于虚妄,圣贤的悲哀说到底,不还是虚妄吗” 武丁的这句话,就像是醍醐灌顶,程知远瞬间双目回神,而之前仿若越陷越深的那些胡乱念头,瞬间粉碎 “是啊,虚妄” 程知远严肃起来:“我错了,没有人会自己认为自己的天下是虚妄,我试图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法,但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 “那么,我不是以外来人的身份,向商帝请求。” 程知远在向前去,于是天命震荡,商朝的一半天道,天纲的力量被他调动起来 “我是以另外一尊商帝的身份,再和你决定商的未来” “是以我为尊,还是以你为尊” 商朝的天命碰撞,天与地分割,阴与阳,晦暗与明亮,充斥着这片荒芜苍茫,上方与下方,犹如有一道璀璨的剑锋,割裂了阴阳昏晓。 大碰撞之后,武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武丁告诉程知远,他得出了结果,于是他要让程知远用他的方法。 如果程知远执意要取得天道太阳的话。 程知远同意了。 于是,在祭祀的高台上,两个人肩并着肩走过来,在诸臣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武丁对他们宣布了重大,且从未曾有过的事情。 甘盘整个人都愣住了,重臣们在反应过来之后,却又张口呐呐,想要说反对的激烈话语,但他们却发现,他们居然在颤抖。 他们口不能言 商朝,有了两位“帝” 共天下 但更让人感到恐惧,与荒诞的事情还在后面。 武丁把手中的帝剑交给程知远,而程知远手中则有了两把帝剑。 随后 “圣贤非商人,但如今,他是你们新的帝了” “见他,便如见历代先帝,包括我在内” 而臣子中,祭祀们感觉到天道的呼唤,他们神情激动,并且天道的呼喊分成了两片 他们从没有感觉到如此清晰的天道之声 “是上天的旨意是上天的恩赐” “帝是受命于天的所以这个结果,也是受命于天” “新帝新帝” 祭祀们发了疯似的高声欢呼,而诸臣们想要说话却如同被限制,巨大的震撼不允许他们开口,即使他们惊骇,愤怒 直至交接完毕 天道的压力豁然崩塌 “不可” “不可” 一个大臣此时大嚎出声 “告,你要说什么” 武丁看向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侯告则是心中大震。 同样,甘盘也震动了。 因为,侯告与甘盘一样,也是被武丁称呼为师的人物,甚至地位还在甘盘之上,与侯雀相提并论。 但是侯雀是能征善战的大将,现在不在殷都。 “我臣有禀天无二日,国岂有二主,而且帝居然把帝位让给外人难道现在,我们不是在商,而是在电脑端: “帝受命于天,早已没有禅让的说法,更何况,即使是禅让,也必须要经过三年的考察,十年的行事,这样才能确定继承者究竟合不合格,帝啊,他是谁外来者,不是王族的人,他是谁” “君权旁落,难道帝,要学习仲康,来一次夏代时后羿窃国之事吗大商邦地,广有方土,岂能拱手相让,帝以为,自己让的是什么” 侯告豁出老命,要让武丁收回成命,而武丁对他道:“你不知道我在让什么。” “你也最好不要知道。” 武丁的话让人根本听不懂,但是接下来,当程知远举起帝剑,随后商朝天纲给予回应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骇然了 :。:xdiv 第六百九十七章 道与国 天命所归,受命于天 商朝前期,神权牢牢把握在祭祀们的手中,到了盘庚时期,有祭祀被打压,而到了武丁时,祭祀们则是真正被打落神坛,从原来可以影响王权,成为了一群应声虫。xln 程知远举起帝剑,于是天地震动的景色,着实是让诸臣都感到荒诞无稽,一个外人,拿着商帝的剑,居然能得到天道认可 那平日里,岂不是说,那些大祭祀们奉帝剑的时候,都可以驱使天道为己所用了吗x 按照这个道理,荒诞,难道他们也是商帝吗 那你这商帝,算是什么 这是受命于天,是人间之主的称呼与位置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一个无名小卒就能立在此间 “不可能商的天命,是汤王建立起来的,商受命于天,伐夏而代之,王族承载天之意志,天之道理,怎么可能被外人所承负” 程知远手中的剑缓缓放下,于是天道再度给予轰鸣,这一次,连那青色的太阳也在给予回应。 青色的太阳依旧没有放弃,它有自己的打算,程知远成为这方世间的商帝更好,那么,程知远就必须背负它。x 于是,它就能实现最开始的目标。 它要程知远成为它的载体。 不过,此时青色的太阳还是稍有不解的,因为程知远最开始,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它,为什么现在,又同意了呢 或许是因为,程知远发现,这片世间的光芒,是自己带来的吧 青色的太阳努力思考,但身为天道残片,它的自主意识并不是太高。 用简单的话来表示,那就是还只是一个孩子。 天道至公,如果出现不公的天道,那么天道有了自己的判断与私心 在真正的天道本体中,这种巨大的情感变化并没有出现过,不论是天矩还是天纲、天礼,都不过是在按照当世的道理与世间规则在运转罢了。x 但是天道的残片不一样,或许是它们流落人间的岁月已经太过于久远,久远到孤独。 所以,有一部分,就沾染了人间的思想。 “天道就像是一张会自我清除的白纸,除了写在天平简犊上的正确规则,其他一切胡乱的涂鸦,都会被天道的本体自己抹掉。” 程知远当然感觉到青色的太阳透露出来的些许疑惑。 承载它 不可能。 程知远还是和一开始一样的态度,不可能让天道太阳来承认自己,而是自己凌驾于天道太阳之上 有了私心的天道,已经不再是天道,而这种东西,有点可怕。 就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却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一样,于是它心情不好,要让天下的人们去死,可即使他是天子,天帝,也不能这样做。 没有善恶功过的判定,仅仅依靠自己的喜好天道一道有了私心,那么和众生也没有两样。 不过是一个天生接近天之道的火中精灵罢了。 祭祀们尊敬的跪在地上,他们和大臣不一样,他们跪拜的是商帝也是上天,帝就是神的化身。 既然帝受命于天,那祭祀们跪下,就代表迎接上天降临人间。 “不行,帝啊,不可如此啊” 甘盘终于站出来,劝谏道:“即使对方再是不世出的贤者,从古至今也没有让国的说法夏代的时候发生过这种闹剧,随被后羿窃国,后羿又被寒浞所杀。” “伊尹放逐祖帝太甲,后来依旧还给国君之位,自古以来,没有贤臣升为天子的道理,而让于外人必生大乱。” “帝啊,帝我恳求你,收回成命告示于上天啊” “即使上天承认这位贤者,先王列祖,难道能承认吗” 但甘盘的劝谏,没有得到效果。 “先祖同意了。” 武丁看向甘盘。 是的,先祖当然同意了。 何其可笑啊,祭祀许久的先祖,与古来的故事,都是幻梦。 岁月厚此薄彼,所谓的人间,距离那个叫做张仪的人,看过这片桑叶,已经过去一百多年。 而这里,不过仅仅几年而已。 正因为是梦幻,所以岁月走的快慢与否,都全凭借他的心情。 是因为过去青色太阳的光芒,不足以照亮世间,所以在很长久的岁月中,这里都处于浑噩吗 “孤便是先祖。” 武丁看着甘盘,说出了让甘盘震颤且哑口无言的话。 因为一切的时代,其实就是从武丁的时候开始的。 当武丁继位的前几年时,这个世间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但那已经是张仪“逝去”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程知远接管了帝位,在这个时候,程知远几乎能感觉到 剑境松动了。 那是什么声音 程知远听到了剑在低声细语。 剑 程知远在观看,在揣摩。 在思考。 精神世界中,由茅草屋蜕变成夯土房子,又从夯土房子蜕变成石墙的“天宫”,此时出现了青砖。 程知远明白了。 天宫反映的就是剑境。 天子剑的声音,自己开始能够听见了。 剑是有声音的,而剑境的声音,是程知远第一次听到。 快了,在这片桑叶所化为的世间,被尊崇为帝虽然这只是武丁的意思,但也是天道的意思。 不过虽然“受命于天”,但并没有“乃服下民”,所以天子剑境的声音,越来越小。 “懂了,快了” 程知远知道,自己破入天子剑境的时机,或许就要来了。 等 此时此刻,祭祀们好唱欢呼新帝的赞歌,但是臣子们却破口大骂,直至下一瞬间。 “有人来了。” 程知远看向一个方向,而武丁也看向那个方向。 大军,至少是万人的大军抵达了这里,并且有数个强大的存在。 “原来如此,这就是圣贤所说的,圣贤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 程知远道:“是啊,他们来了,赵王来了,那是很久之后,很久很久之后的人们了” “这些人,是所谓的圣人。” 武丁询问:“圣人之称,从未曾听闻。” 程知远点头:“是的,因为圣人,是从周公开始的,对于商帝来说,或许换一个称呼,您会明白。” “世主,方国主,亦或是,地君” “圣人之中的至强者,远远比世主强大,与地君相比较那要看这位圣人是谁。” 武丁明白了:“原来就是那些方国之主一样的人物,那些小国,孤灭了太多。” “那么,来的是大邦之主,还是小邦方国” 程知远回应道:“约莫是介乎于大邦与小邦之间吧,呼为大邦也无不可。” 武丁哈哈大笑。 程知远的身影变得虚幻,而这个时候,青色的太阳,“如愿以偿”的附身到程知远的身上。 于是天道的残片开始互相影响,然而青色的太阳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程知远曾经承载过天道本体,青色的太阳对他自然亲近,但是同样,天道本体至尊至大至公的意志,也在此时,开始影响它。 云烟散尽,就像是程知远来时一样神鬼莫测,祭祀们认为这是新帝的威严,但是臣子们却都怒斥这是妖术 “这正是夏代依旧下来的妖术啊” “帝,您究竟是怎么了” “帝您之前说过,这个人会让天下沉沦,为什么,现在就变了” “帝,您应该杀死他啊” “那不是圣贤,是夏代,在夏桀死时遗留下来的妖物是世间的怨恨回来复仇” 臣子们暴动了,但是当武丁注视他们的时候,他们便全都胆寒了。 那正是帝的目光,这才是英明神武的商帝 也是那位手段暴烈且不容置疑的商帝 “怨恨” 武丁看向他们:“孤是可怜人,你们是可怜人,他也是可怜人,但是他能见到我们见不到的结果。” “你能想象自己生活在一只蝴蝶的翅膀上,或者是生活在一片桑叶里吗” “你们以为孤被迷惑了” 武丁突然哈哈大笑 “上一个自称能压制孤的,那个大祭祀,他的头颅挂在哪里,你们能告诉我吗” “没有人有迷惑我的本领” 武丁的话让臣子们心里冰寒,却唯独是甘盘,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是因为仿佛抓住了一些线索。 “我了解帝,帝的行为都是有意义的,帝之前所说的东西,蝴蝶的翅膀,一片桑叶” 甘盘明白了,帝或许是从那个所谓的圣贤口中得知了什么东西,让他的世界都颠覆崩塌,乃至于帝才会做出二帝共存,但以新帝治天下的荒诞举动,更至于说出“孤即先祖”的无稽话语来 那么,是选择相信帝吗 甘盘觉得可以相信,帝继承位置时候,话,让冢宰代替他治理,而他则默默观察每个人的德行与能力。 帝已经不止一次用他的行为,告诉甘盘,帝是一个雄主,既然是雄主,就不会做出那种荒唐的事情来。 “臣知道了。” 于是,在一片呼喊苦劝声中,甘盘突然站出来,并且表示对帝的信任,这让许多人惊掉了眼睛。 帝已经被迷惑,而甘盘难道也被迷惑了 不过武丁此时却再度放声大笑。 “看看吧,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万军那是商的军队吗” “感觉一下,这些贯彻天地的伟大力量,这些是来自世外岁月的人,那些犹如大邦之主一样的力量,他们是我们的后人,但却与我们共存在此” 甘盘此时可以感觉到了,出现了很多力量,它们的主人在迅速接近这里,而这么多的大邦之主,也让甘盘感到震撼 十个大邦主 “这,世外岁月的人” 甘盘到了这里,武丁所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而武丁则是站在祭祀台上,对他们道: “不需要谁去动手,不需要调兵遣将,你们就在这里看着吧,看着你们的新帝,为你们驱逐这样外来的” “圣人” 赵王的大军来到殷都的附近,他站在丘陵上向殷都眺望,而圣人中,甲字门的圣人有很大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百骸幻境百骸可没有这么容易进来” “需要特定的人,带着特定的东西,在特定的时间,才能进去,除非是知晓田子方口诀的仙人,才没有限制。” “这里应该不算百骸,是单独的地方。” 圣人们试图给这里的存在,找出答案,而山海门的圣人失笑:“这有什么道标所在之处,肯定自有神异之处啊” 他摇了摇头。 赵王看着前面,他甚至已经心痒难耐,但是眼前的“殷墟”,让他觉得有些不正常。 这根本不是废墟,完好无损,而且比记载的故事里,要高大巍峨的多了。 那里面不会有商帝吧 古代的人皇,比起衰弱重病的天子来说,其强大程度,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诸位先生,若是里面有天帝人物,先生们能否拿下” 圣人们面面相觑,皆道:“那便难了,我们这些人,与天帝人物。相差甚大,亚圣对子,即使是十围一,胜算也不大。” 而且还有,如果那种天帝人物,是九天主宰级别,也就是东皇太一等人那种,那 还是别想继续打了。 不过这个时候,夜字门圣人露出微笑。 “可以打,只不过要借浑天仪一用。” “王上应该带了” 赵王点了点头:“自然是带了,虽然本来是为了对付云梦宫。毕竟这种大事情,若不带镇国器,恐出乱子,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夜门圣人道:“可使古老的大黑夜天神降临,要借助浑天仪来施展,天帝人物说白了还是局限于天帝之中,那么就让天帝本身来对付他就行了。” 夜门圣人的话刚刚落下。 他的目光立刻看向前方的丘陵。 那丘陵上,荒芜的黄尘扬起,在众目睽睽之中,程知远的身体,以云烟聚集的形式,逐渐显化出来 “他他是” “程知远” 圣人们在看到来者时,几乎是惊掉了下巴 程知远没有死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他程夫子” “五年前,他怎么活下来的” 圣人们之间的气氛,瞬间就凝重下来 程知远,当初挥剑,可是打落了道尊啊 “程夫子久别无恙” 赵王看到程知远,先惊复喜,上前去,没走两步,看到了程知远身后,若隐若现的青色太阳。 “原来天道残片在夫子这里” 赵王看着程知远的目光,开始改变。 “夫子可愿入赵国一叙自当年夫子失踪,赵国苦寻无果,幸夫子福大,入大河而浮于洛阳” 赵王细数程知远做过的事情,当然,不忘记提醒,程知远一切的开端,就是在赵国。 程知远看着赵王,行了个礼。 赵王高兴异常,然而接下来,他那欢愉的神色就瞬间冷却。 “王上想要这个太阳” 程知远点了点头。 “可惜,在下不能给啊。” 于是,在这句话说完之后,赵王一方,美好的气氛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冷漠与肃杀div 第六百九十八章 有人生灭于岁月 赵王没有冲上去,相反,他第一时间后退,而诸圣近前,也没有贸然动手 他们聚集在一起,瞬息之后,祭起无数法光 程知远在天姥山连杀七圣,天哭陨血,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早就已经名传天下,而如今程知远消失了足足五年,再度出现,诸圣人当然不可能托大,即使是夜字门的主圣级人物,在此时此刻,也不敢说上前试探较量 如果说连杀七圣还不足以吓到所有人,那么后来打落道尊的一剑,已经让很多人心惊胆战,程知远消失五年,难道这五年他什么都没做吗 诸圣心如明镜,他们能修行到这个地步,通晓世间很多道理,生死之间有大破灭,而他们现在对程知远是一无所知 完全可以在言语上小看,羞辱对手,但在实际行为上,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小心警惕否则就有性命之危 “昔年天姥山七圣,纵然是火门圣人也不过是亚圣而已” “如今我们都是亚圣” “荒诞,他杀的了一个亚圣,就能杀的了九个,岁月更迭,五年之后的风,还是五年前的吗” 圣人们迅速进行交流,而后施展法力,此时天地震荡,数只大手齐齐显化,向程知远拍去 轰隆 云烟连散,程知远出现在更近的地方,云烟聚集,毫发无损 “起” 赵王的身前升起法光,他毫无犹豫,此时祭起国之重器 轰隆 天色更迭,万象西移,一道银带从东方划破,蔓延至高天,成为云汉天河,浩浩然万古星穹寰宇,仿佛可以映照于诸天万界,种种人间 那铜仪上的大环开始转动,万物星辰都随之迁移,赵国的浑天仪是墨家打造的最高国器,需要巨大的国运与精气神明来催动,如果放给个人而不是王者,那么就是一具普通的模型死物罢了。vga “日月五星” “地有四游” “浑天如鸡子” 赵王催动浑天仪,于是整个桑叶梦幻的天地,仿佛一切伟力都被那个国之重器所搬动 程知远也抬头,被这种景色所震撼到 挪移天地的威严,赵国的浑天仪,是星宿们都看过的东西,程知远在当初在赵国当星宿府斩妖人时,也看过这个宝贝,但是那时候的浑天仪,是安安静静的,未曾想到,这个东西被王者拿起之后,便能挪移整个万古群星 “千年岁月,一念之间,万古沧桑,斗转星移” “浑天仪起,就是陷入一方巨大无比的天地阵盘之内,以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为阵中绝杀,诸天星斗千余数皆为门户” 诸圣眼看到浑天仪显威,心中也是十分震撼,这种大景色,所谓国之重器,轻易不可移动,也只是听说五六年前,秦国的定秦剑曾经被程知远挥舞起来,那时候的程知远以天象之身,持定秦剑,轻轻一剑便杀了儒门七十二圣贤之一的秦商,连带着可以化解万物之法的随侯珠都被打落尘埃 “墨家能打造出这个东西” 有人开始出声,有圣人发出质疑,因为这个东西的威力,如果墨家能够打造这么厉害的东西,那当初直接自己用就好了,给赵国,岂不是违背了“义”与“非攻”的教义吗 用这个东西,足以平定天下的纷争 “即使是圣人也要畏惧此物,浑天仪之威,此时看来,已与天帝人物相仿佛” 夜字门主圣此时眼中热切无比,浑天仪他知道很强,但没想到,远远比自己想到还要强 “如果用浑天仪作为媒介,召唤大黑夜天神,古代的黑夜之君,当夜幕本身概念成为君王之时,君临于天下,便可以实现夜门的道理。” “天下休舍,人民困乏,不起兵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循环往复,此乃治世之太平大道。” 夜字门主圣打过浑天仪的主意,不过现在看起来,这确实是不太像是墨家打造的东西。 赵国隐瞒了很多,浑天仪的材料以及铸造方法,或许和墨家有关系,但很可能只有一半的关系,单单凭借墨家,如果能单独打造这么厉害的,接近天帝人物的国器,那么在君王催动以及国运加持之下,完全可以与天帝人物进行周旋,这已经超出了镇国器的威力水平。 诸圣祭起法光,合力帮助赵王催动大阵,而程知远陷入这片星辰大阵中,五官五感都陷入浑天的世界内,浑仪浑象,圆环在不断交错转动,天球之内万古星辰流转,周旋无端,一切可以摄取的精气神明都开始衰弱,在万古星辰的注视下,要散去归于浑天之内 巨大的拉扯力,从亘古遥远的地之四游传来,那是天地的镇压,即使是圣人也不能抵挡,程知远感觉到精神要被星辰感化,而肉身则要被大地分尸,上与下颠倒过来,经络的运行也被打乱 没有任何杀机,仅仅是天地最自然的循环之力,只是把这股力量浓缩到这片大阵之中,于是万古星辰与亘古天地,百年、千年、乃至万年岁月的循环分解,压缩在一瞬间,便造就了如此可怕的镇压之威 “生老病死,人一世,凡身不过百年,圣人也难逃八百千年之数,世间顶端,见证千年岁月更迭之人,太过稀少,不如寄托精神于渺茫天地之间,尸骸化为尘土永存与四游大地” 赵王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大阵之中。 “在昆仑流沙所见到的星辰,与东海桃都所见到的星辰是不一样的,万古星辰亦有游移,朝生暮死,何况人乎” 这是山海门圣人的声音,说着,似乎还有些愤恨。 “一出神,一恍惚,于是物走星移,白日去如灵箭,再难相逢。” 这是无生门大圣人的声音,带有震撼心灵的回荡。 “天可补,海可定” “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南山可移” “日月既往,唯岁月不可复追” 这是将巨门三位圣人的声音,带着大感慨。 “圣人不贵咫尺之壁而重寸光之阴” 这是甲字门圣人的声音 “花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年时,赤子之心,去而不来” 这是童字门两位少年圣人的声音。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这是丹鼎门老圣人的声音 “昼夜更迭,昙花一现,人的生命过于短促,在广袤的大宇宙光之前,犹如蜉蝣比之鲲鹏,上古时期,有大椿,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悠悠万载,只称一春秋” 这是夜字门主圣的声音 而他说完,继续道 “程夫子,你与我门中有大怨,可惜,不能堂堂正正与你对决,赵王求道心切,此事更事关赵国与我等未来,夫子不肯让道,我等也只好强取” 主圣的话让程知远听得清楚 于是十圣,此时齐齐对程知远开口 “世间万物,以岁月磨灭之逝者如斯夫” “请程夫子灭于岁月之中” 十圣齐齐衍化大境界 八荒山河,夸父追日,日月西行,桃都神树,光阴天箭,咫尺之壁,赤子之花,白首之叶,天波沧海,千古昼夜 十方大境,融入万古星河之中,圣人全力出手,造化幻景,乃是把自身一切感悟融入进来,于是改天换地,镇碎一切敌人 乾坤都被扭转,当圣人的力量进入浑天仪之后,便拥有了左右人间万象的伟大威严,于是更改天地,挪移山海都不过弹指之间,此时,即使是在真正人间,也不必顾忌真人苏醒,因为此时此刻,圣人们所行所动,一切施展之法,皆为天地意志 浑元运物,齐同万象以冥观 浑天仪,浑天浑象 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未相离也 列子天瑞 “原来如此,浑天之道,果真不是墨家自己所打造,而是有其他人物参与,正是列子” 列子当初显化,能与东皇太一过手,其实力毋庸置疑的强大,远凌驾于鬼伯之上,与天齐神同列,是当世一等一的,货真价实的天帝级仙人 虽然武力方面或许远不如以杀伐起于草莽的盗跖,但是在说道调动天地万法时,列子的本事便远在盗跖之上 程知远窥破其中幻象,列子的气息,即使过了这般长久的时间,依旧不能磨灭,宛如历历在目 于是,程知远点了点头 “你们说得极对” 下一瞬间 地之四游的拉扯力陷入空洞,万古星辰的镇压与感化都陷入虚无,这震动天地,足以让天穹注目的伟大力量,在此时被强行遏制住了 “但这里是商而我已是另外一位商帝。” “梦境中的天纲,亦是古老的天道,这里不是周,是我的主场” 程知远重新站在赵王面前,虚幻的身躯骤然凝实,随后踏出第一步 轰隆隆 星辰开始退缩,大阵开始停止转动,万古不停歇的循环似乎要在此时休息一下,于是地之四游为程知远让开道路 十方山河境开始退却,而诸圣骇然,且不明所以,但程知远指向十方山河,对他们道 “岁月啊,葬下了一切,故而要珍惜光阴,此物一去,再难复来” “青史为记录岁月而生” “故,在这片青史之中,我就为天道,帝的意志不为任何外物所撼动,任凭岁月流转,观看千古更迭,遥望沧海横流。我依旧永驻山巅,于是见到云卷云舒,便是石中生火,在梦里存身。” 程知远上手,向天托举 “天地” “天与地,相去其一万五千里” 轰隆隆 天地分开 程知远放开手,再向四方指点 “东,南,西,北” “施以天命,普诰四方” 轰隆隆 于是十方山河境再度被击退,摇摇欲坠,一切虚妄影响被青史的浩瀚伟力所淹没,不断游移,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消失在这片乾坤 诸圣大震,全力催动浑天仪,赵王更是面色苍白,精气神明中化出一条凶恶大龙 龙啸震世,缠绕于浑天仪中,赵国的国运化为青龙倒影,如果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的龙,犹未可知。 然而程知远再进一步 “退” 只是一声震呵,诸圣此时皆是喉中一甜,而后大嚎一声,呕出血来 诸圣的法力被逼退,正是不免咬牙切齿,但心中又骇然剧震,连手指都在颤抖 此时,程知远再向前去,一步一步,每走一步,便天地震荡一次,星辰后退更远,四游不敢晃动,使得那些言语句子渺远消弭,只剩下程知远自己的声音 震动浩大 “蟪蛄春秋,蜉蝣天地;晦朔朝菌,日月磨蚁” “三千桃纪,八千椿序。铁树开花,枯杨生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此何人哉,彼黍离离” 十方山河境在此时彻底崩溃,被浩瀚岁月所击垮,青史化为古老的洪流,咆哮奔涌,浑天仪开始摇晃,万古星辰也开始遥远遁走,而诸圣被这一幕惊震到,他们感觉到这片桑叶中的“天道”,正在对他们发起“猛攻” 这片孤独的,孤立出来的幻化岁月,正在排斥他们 诸圣面色骤然苍白,而后又是齐齐,七窍流血 夜字门主圣面色凝重至极“低估了这位” 甲字门圣人道 “不好任何人都不能抵抗岁月的侵蚀” “我不信” 有其他圣人面色震肃“人间的岁月才是岁月,这里算什么,一个失落的孤独百骸而已,百骸幻境我是没有来过,但是连岁月都不同的地方,幻境中的岁月,也算是真正的岁月吗” “孤立出来的世间,也有所谓青史二字” 又有圣人道“但现在程不,大祭酒,身有天道加持,我等借助浑天仪都压不住他,至少在这片乾坤,他是没有办法被制止的” 这位圣人说话时候,给程知远换掉了一个称呼。 从程知远,程夫子,变成了“大祭酒”。 现在三宫合并,所谓的“大祭酒”,自然只有一个了 “退大祭酒肯定要走出这片幻境,没了这片幻境,他便驱使不得天道,而我们的浑天仪依旧存在,赵王一声令下,十方山河重现,我们出去,在鬼谷布置,让他来得,出不得” “守株待兔去吧” 诸圣摇身而退,而赵王也是一收浑天仪,于是万古星辰如同幕布般被他收入掌中,而随着天汉西移,赵王与诸圣也都不见了踪影div 第六百九十九章 摧天剑! 诸圣呕血,不敢力敌,自然只有暂避锋芒,借助浑天仪远遁千里,直接离开这片幻境,不再与程知远纠缠 “守株待兔,能抓的住次,但不可能出现第二次,这本就是愚蠢的作法,为什么还要去效仿呢” 程知远喃喃自语,云烟聚散,回到了商王朝的都城,在武丁的面前重新显化。prp 既然诸圣要做愚蠢的事情,那么自己就应该让他们明白,愚蠢的事情不要重新去做出来,只需要存在于故事书之中,让后来的孩子们,知道不要做这些事情,那便可以了。 不过可惜,明晓道理的人有很多,但事实上,能这么做的人,却寥寥无几。 “圣贤没有斩杀他们” 武丁如此询问,似乎有些失望,而程知远道:“商帝不知道,您先祖汤王,在捕猎的时候,常常网开一面,其本意是放过那些智慧的猎物。” “但网开一面,有的时候,也被一些猎人,用来当做一网打尽的方法。” “只要聪明的野兽,发现了张开的网口,它们就会呼唤朋友与同类,向那个缺口奔跑,于是在缺口之外设下陷阱,就能够一网打尽。” 武丁点了点头:“圣贤要带着这片桑叶离去了。” “那这天下,也到了你真正作为主宰的时候了。” “我们可以永存吗,希望你承负了天下,成为了商帝,不要自断未来。” 程知远道:“商帝使我为帝,共天下,不正是怕我把这片世间灭去吗” “只要世间青日还在,那么这里,即使赵王他们打不进来,我也离去,但最后还会有人来的。” “到那时候,来的人,便不是那么轻易可以驱赶的了。” 武丁问道:“那会是什么人呢,又是谁呢,让圣贤都无能为力,难道比天道还强大吗” 程知远道:“是的,他们在我们的世间,被称呼为天帝,与,道尊” “他们是靠近大道的一群人,是天中神圣,是世上真仙,天道也压不住他们,更不必说这片孤独的世间了。” “商帝的天下,是作为桃源古地的道标而存在的,故而这里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商帝能够与一位天帝人物对弈,但下一次来的,必然不会只有一位天帝人物。” 武丁思量了一下,对程知远问道:“之前斗转星移,天河变迁,难道这次来的人中,也有所谓的天帝吗” 程知远摇了摇头。 “没有天帝,但是有与天帝不相上下的宝物。” 武丁闻言,重重一叹:“虽然孤很想说,圣贤或许是在演戏,在欺骗,但是孤转念一想,若是欺骗,也就证明圣贤有这般实力。” “既然有这般实力,大可打进来,不必遮遮掩掩,而再想一想,即使圣贤真的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隐瞒,为了取得孤的信任,那么,圣贤的对立面,也同样会有很强的天帝人物。” “圣贤所来的世间,还真是精彩万分啊。” 武丁的话再度让诸臣骇然惊恐,但他们这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因为智慧者已经明悟了很多事情,猜测到了一部分真相,虽然距离世间虚幻之言还是太过于遥远,但也能猜出,这片世间出了问题。 程知远则是此时用决定般的口吻道:“既然商帝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我们现在便要离去了。” “承载着孤独梦境的天下,岁月的一部分,如今要重新回来了。” 于是青色的太阳在此时消弭,天穹之下的大地将迎来晦暗,但是下一刻,梦蝶的翅膀扇动起来,于是天地开始变得虚幻。 商帝他们已经看不清程知远的脸。 当梦蝶把这片孤独历史收入翅中的时候,程知远也脱离了出来。 当一切归于梦幻,梦蝶也化入程知远的精神之中。 那原本生长着神木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十方圣人早已重新布置阵法,把这里完全封死,浑天仪转动不休,就等着程知远从里面出现,随后给予雷霆一击 “没有了天道加持,大祭酒便没有方才镇灭岁月的本事” “不错而我们,依旧持有赵王的浑天仪” “天地混同,这一次他如果不交出青日,便要吃些苦头,但也不能说我等无礼,实在是大祭酒仗着本领高强,一意孤行,不与我等商量。” 诸圣如今说着,却也都不得不在心中承认,他们此时虽然说着自我安慰和强词夺理的话,但程知远的本领,已经让他们不能直呼其名,乃至于称夫子都要掉价了。 仲尼称夫子,是因为仲尼的学问是私学,而如今,程知远的学宫,属于七国承认,加上周天子的同意,是不折不扣的唯一官学,从这点身份上来说,程知远,远高于仲尼了。 仲尼称夫子并无不妥,但对于程知远,诸圣人却必须尊称一声大祭酒 “诸位,大祭酒来了” 夜字门主圣声音凝重至极,程知远气息出现的第一瞬间,随着他的大声呼喊与警醒,赵王在瞬息之间,就催动了浑天仪 大阵重新显化,岁月的声音再度涌向这里,程知远出来便陷入大阵之中 “大祭酒,我等还可以谈谈” 赵王的声音从大阵之外传来:“昔年大祭酒使我伐楚,赵国得信,闻讯便至,可曾有半点含糊” “虽然当年是为了报仇,但大祭酒说何日出兵,何日动手,强压楚国,我赵国可曾有半点违约” “这难道不算是恩情吗,大祭酒,不念旧情,这恩义之行,总该还吧” 赵王打出感情牌,程知远则是道:“多谢赵王昔年出兵之恩,但我若是当初不说,赵国又岂能拿到对楚动手的借口” “神道收去人魂,又干楚国何事楚王必然会这般回复赵王,赵王可以问责东皇太一,但是却不能驱军队进入楚境,试问赵王又要怎么去责问东皇太一呢” “神道与楚国若不分崩离析,在下若是不告诉赵王这来龙去脉与机会,赵王又如何能够得到如今的楚国土地呢” “这般恩情,还是赵王赚了,我呢,赚了什么神道与我,本无大仇,只因为我那徒弟被捉,这才有了后面一切行动,赵王于我,是救了我徒弟的性命,是久旱逢甘霖,是滴水之恩而我对赵王,难道不是涌泉相报吗”x 这本就是合则两利的事情,若是真要掰扯一下,程知远自然还能给赵王弄出来两三条恩情。 赵王嘴角抽搐,此时气的不行,便住口不言,全力催动浑天仪,似乎已经对胜过程知远的口舌之辩死了心。 “早该如此,那秦楚有八世姻亲,却又有九世的仇怨。在这种涉及到国与君,圣人与天下的大利益中,纵然是救命之恩,或许便是真正君子,也不敢说不能不为所动吧” 程知远的话语切入正题,此时十方圣人全力出手,打算在程知远失去天道之威的时候镇压他x 然而程知远,在此时继续抬起手,缓缓托天上举 “天与地相去不好” “莫怕他没有天道加持,又并非昊天真身,再使不出当年开天辟地的气势,如今人间天道消失,五年前天之青火降世,部分被斩断分散,但主体天威却没有被任何人触碰到” “礼乐已经接近消亡,如今天下几乎无道可用,天子之威,江河日下,何况大祭酒可并非天子” “不错,而且我等皆没有负剑前来,所长之道也非剑术,大祭酒如今无一剑在身,料想实力必然衰弱” 有圣人出面,给诸圣打气,童门两位少年圣人此时齐齐笑出声来。 “岁月已经逝去了” “天地已经混沌了” 程知远平静的开口:“那既然天地已经再度混沌,不能复开,那便从内而外,将这天地彻底掀翻过来吧” 程知远眼看十方山河境镇压过来,此时右手并拢双指,诸圣立刻退却,因为这正是大罗剑指的起手式 但就在他们后退的一瞬间,剑指却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轰隆 山岳摇晃,星辰错位,大罗之威贯穿天上地下,浑天仪此时被赵王催动镇压下来,万古星辰坠落人间,而程知远在此时拔出剑来 曾经的宝剑都已经折断,还没有前去重铸它们,它山剑也遗落,不知所踪,但是现在的程知远 “曾经公子彭生有一剑,可舞动大山沧海,厉山生妖,巴山鬼啸。” 程知远并起剑指,转身背手,剑指向天,却又分散有影,震落十方 “青帝出蓬莱” 十方剑指,正似煌煌大罗天坠,群山万川,陷落流离,灭为尘土,葬送于岁月波涛 十方山河境,破 于是万古星辰也被震开 无形枷锁崩解,当初公子彭生以这一招剑势破程知远满天剑气,犹如星斗幻灭,其中威力,甚是庞然 赵王面色大变,诸圣亦被扫荡,而这时候,夜门圣人降下,向赵王讨要浑天仪 “赵王还请速速决断,我等大阵,或许封不住他” “若不请大黑夜天神,则我等胜算不足,而且这太阳,未必抢的到啊” 诸圣帮助赵国,是因为赵国相比秦国来说,在他们看来更有成为天下共主的机会,而且秦国排斥诸子学说,法家为尊,墨家次之,其余诸圣之道不能施展,无用武之地,故而便选择赵国,试图扶赵,登天子之尊 其中让他们眼馋的,自然就是那强大的国运,而当赵国成为天下之主后,诸圣的实力自然暴涨,天道的馈赠也会落到他们的头上来,而他们所开之道,在赵国便与国运相连,千古不灭 好处当然只有更多,不会更少,像是夜字门,现在就打着借用浑天仪的名义,来召唤古老的自然黑夜,完善他们圣门道理的行为。 但不论为公为私,现在,他们都是站在同一个立场 “好” 赵王只是稍作犹豫,便点头同意,同样,浑天仪交接,夜字门主圣心神激动万分,立刻开始进行祈祷 夜字门从古老的祭祀中诞生,慢慢发展成如今的模样,开了道理,而本质思想上,属于老聃思想的极端化之一。 他们更加奉行小国寡民,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那一套,并且相对于老子的一种提议,他们则是把这种提议,认为是一种正确的行为与道理。 古老的大黑天神,没有实际的形体,属于上古时期人们对于昼夜崇拜衍生出来的概念神灵,当浑天仪转动时,万古星空中的黑色夜幕,在此时居然如流水般转动起来 天河不再威严,更大的,承载着万古以来一切声音的寂静黑海,正在浩瀚无垠的天空中,肆意流荡 一只巨大的手,在呼唤中伸出来,那究竟是万古的黑夜,还是无尽深邃的轮回之海 “万古岁月所积之精气神明,所聚集奉献,古老夜幕之中降临的手掌,将把万物都驱逐离散” 这只大手不针对肉体,而是针对魂灵与精气神明 万古以来的寒冷要把一切都送去长眠,精神遗落,肉体也就化为行尸走肉,如活死人般存在世间。 这是大黑夜天神借助浑天仪被呼唤出手的第一次,他是没有形态的,属于想象中的泛概念神明,故而更没有自己的意志。 它的意志,就是现在浑天仪的意志而浑天仪,也在被这片深邃的夜幕所影响 其黑极烈 程知远遥望那只巨大黑手,遮天蔽日,让六气都湮灭不复存在。 “白昼与黑夜,向来是最古老的崇拜之二,尤其是夜幕更是被视为拥有无上的力量,那是来自世间众生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但很可惜,我很早以前,就已经没有恐惧了。”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程知远说着,忽然一愣,随后感慨起来 “原来如此,束龙当初没有说完的儒家八性是这些啊” “所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安心在平,立身在正,静心得意” 程知远并起剑指,此时向天刺去 “子曰” “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如果自己问心无愧,那有什么可忧愁恐惧的呢 于是那道剑指洞穿寰宇 整个夜幕天空,骤然震开 大手倾斜,从中间崩塌,万古黑海湮灭 程知远的剑指落下,刹那瞬间,夜字门主圣浑身僵硬,他的胸前,包括心脏在内,整个胸膛都不翼而飞 赵王震骇,此时立刻取回浑天仪,然而他手掌猛地是一抖,几乎拿捏不住,因为浑天仪的三个天环,有一个几乎断裂 程知远的声音出现在赵王身边,诸圣毫无察觉,被程知远三步欺到近前 “你们错了,即使天道不开,你们也远不如我。” “这一指” “可唤摧天”div 第七百章 重要的消息(补昨天) 诸圣骇然,还未曾再有动作,赵王手中浑天仪欲收,却正是听闻诸天降下,四界十方混混无光,只有一道缓语,正是程知远一声轻喝 “去也” 赵王眼前一花,神智蒙昧混沌,一刹那仿佛云烟聚散,过去未来全都消弭 而赵王的突然消失,在诸圣眼中,看起来自然让他们无比恐惧,一个主圣级人物被杀,君王级人物被放逐,此时剩下的圣人,没了大阵,他们自己也知道,远不是程知远的对手 “大祭酒,且息天崩之怒” 山海门圣人立刻抢着开口:“我等愿降了大祭酒” 这时候还不去请降,那结果肯定很凄惨,殉道者并非每处都有,即使是诸子,也有人曾经沦为阶下囚,靠着巧舌如簧从中逃出,战国之世,留得这副身躯才能完成自己还未竟的道理,投降而已,而且还是降的天下第一学宫之主,不丢人 地位的等差,山海门圣人看的清楚,这就像是降于王阐,鬼谷一样,传出去那都是美谈佳话,只是因为地位的不对等,这帮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归降他们,日后出去,也能吹一句“战而不死” 山海门圣人出降,而其余诸圣中,立刻就有人跟上,他们心中苦涩,不过也自己思量,此时没了浑天仪,失了主圣天神与赵王,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胜算了。 摧天剑意,不仅仅是摧毁了浑天仪与夜幕天神,同样也让他们的心气都散了。 “无生门愿降大祭酒请息天崩之怒” “甲字门愿降大祭酒请息天崩之怒” “将巨门愿降大祭酒请息天崩之怒” 这头一开,顿时有数位圣人请降,自知再打下去不过是白白送命毫无意义,他们自己自认,如果说此时退却,便会被抄家灭门,那打死也不能降服。 但是程知远身为四象学宫大祭酒,这种斩草除根的事情,碍于立场他绝对做不出来,而其余人甘心降服,也不会再做半点它想,其实就是恳求程知远,莫要杀了他们了。 不过程知远却道:“我要你们降服何用?” 无生门大圣人道:“莫非大祭酒要砍掉我们的脑袋,来此泄愤吗?” 程知远:“并无不可,说实话,却有此意” 此言一开,诸圣震骇,而丹鼎,童字门的一老二小,三位圣人没有降服的意思,此时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只是丹鼎门老圣人愁眉苦脸,却不是因为自己要死在这里而哀叹,而是因为那片青日没有拿到,丹鼎门再度振兴无望而愁闷。 “大祭酒恕罪” 无生门大圣人乞活道:“大祭酒杀了我等,也不过就是泄愤,但不杀我等,诸多圣门皆可为大祭酒助力,愿为祭酒前驱。” “好教祭酒知晓,赵王已经见过荧惑道尊,道尊愿从赵王手中换取天平简牍,以此为交换,帮助赵王攻打秦军,而秦军之中” “亦有大祭酒曾经的老师” 程知远看向他:“无生门,你这是两面都有人?” 无生门大圣人道:“战国之世,尔虞我诈,不过寻常而已,我侍赵国,同门侍于秦国,但最后为的,都是圣门崛起而已。” 程知远也明白,这种就是两头下注,但是下注的人都是各为其主,三国时期还有春秋战国的遗风,就是这种两头下注,甚至三头下注,最后只是为了振兴或者保全世家门阀,像是诸葛家三头都有人,但是三兄弟却又各为其主,互相为敌。 这种关系是很复杂的。 无生门大圣人用这种消息作为交换,让程知远明白,他们手里还有很多类似的消息。 “可以,你活下来了,但是之前动手之事,我却不能就此了之,天下自有天下的道理,仲尼都不会说以德报怨,你动了手,那么肯定要付出代价来的。” 无生门圣人苦笑道:“大祭酒说的这是墨家的话啊” 程知远:“在我学宫之中,墨子为教习。” 无生门大圣人咬牙,自己挖出自己的一只眼睛捏成齑粉,气息流转,封住血水,对程知远道:“至此一目不见半点光芒,只留一目,看看以后苍生。” “可” 程知远同意了他的自残行为,而无生门大圣人长出口气,行礼道:“日后大祭酒但有吩咐,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于是大圣人退去,只用瞎了一只眼睛作为代价离开,山海门圣人此时连忙道:“大祭酒,我亦有大消息” “大祭酒可知匈奴龙城” 山海门圣人道:“我门中有圣人于长生之地活动,来报曰,匈奴近来似有异动,在龙城扫天涤地祭祀先祖,大漠龙神显化,金天君王为前驱,似要趁着秦赵对峙,分兵两路,东西南下” “匈奴有四大神灵,更有祭天金人,传说那物,正是五十二仙人中的‘大宗师’” 程知远目光一凝,山海门圣人不言语,而程知远道:“山海门在长生之地,活动甚久,居然连龙城之内在做什么,都知道?” 山海门圣人连道:“山海门未曾通于匈奴,大祭酒还请明鉴,关外行走,北地大货主乌氏常与诸部族有贸易往来,山海门承他庇护,故而能在长生之地借放牧之口活动。” 程知远点了点头,山海门圣人顿时如蒙大赦,同样自瞎一目,留下但凡有事,任凭驱使的告别语,仓惶而退。 甲字门和将巨门,剩下四位圣人,此时齐齐上前道:“我等亦有消息,可告知大祭酒。” 除去荧惑参战,姚先生现身,匈奴异动,甲字门告诉程知远,东极彼方的山海遗民中有人前来中原,在这五年之内潜伏,出现是在齐国,并且似乎进入过稷下学宫,后来很有名声,不过稷下学宫,似乎有点出了问题,在原本的大师门离开之后,学宫本是涂山王进行主导,但最近却没了消息。 这让程知远眯起了眼睛。 将巨门三位圣人则是告诉程知远,天将变了,楚国的东皇太一,在占据神宫重铸帝殿之外,还和几个盖世人物产生了接触,有人说,东皇太一的手中,似乎在五年前勾走了一部分的天道青火,所以用此为筹码,似乎在准备着什么事情,但料想无外乎还是回到天上 诸圣人告退,而剩下丹鼎门和童子门,一老二小三位圣人没有想过投降,此时若是开口投降似乎更丢了脸面。 “明明是老头和小孩,动手却是凶残的很了。” 程知远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降服,也不想付出代价,那么就要我来帮你们一把。” 丹鼎门老圣人此时硬着头皮,似乎正准备引颈受戮,而童字门的两个少年圣人却开口了。 “我们知道一些事情,大祭酒没有死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天下,但是现在,儒家似乎有人希望龙素回去。” “龙素很久不出现,突然销声匿迹了一年多,是因为大祭酒吧?” 两位少年圣人讲述,因为儒家发生了变动,曾子守陵三载之后不知所踪,而子思先生,在去年病逝了。 这是一个惊世的消息,子思先生病逝,意味着子思一脉的两大巨头都已经没了。 “有人希望龙素回去,作为新的继承者……” “儒家正统的继承者” 在孔子死去时,诸圣都已经明白仲尼的心愿,虽然他们依旧放不下,但是仲尼希望儒家不要分裂…… 但是儒家依旧分裂了,并且速度极快,但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的儒家,希望有一个名义上的领袖。 也就是所谓“正统之人”。 因为有了正统,他们才不会从三上门的位置坠落,其他圣门觊觎他们的地位已经太久太久。 而被王钺承认的龙素,包括被仲尼,孟轲,荀况等一系列人物认可的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儒家盟主?” 程知远嘀咕一声。 龙素恐怕是会去的吧,时至今日,程知远其实也无法说完全摸透她。 有的时候,天真的可爱,有的时候,又让人不能明白。 程知远再看向他们:“很好,这个消息很重要,那既然如此……” “你们也不必自挖一目,我学宫门前还缺看门烧火之人,便让你们三个去吧” 三圣大惊,正欲死战,却被程知远一人一下打在天灵,精气神明瞬间崩解,被程知远单手镇压 ———— 赵王从浑噩中抬起了头。 等他再清醒时,已是在万水千山之外,邯郸城中,赵王猛然抬头,前面正是愣住的平原君 “王上” 平原君大吃一惊:“王上如何来的?” 突然而至,平原君着实是猝不及防,他正办完了赵王交代的事情,刚刚回到邯郸之内,这水还没有喝上两口,赵王就突然亲自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怎么能不让平原君吓一跳呢。 赵王还没有回神,平原君把他搀起来,赵王呆呆的低下头,而平原君也看过去,神色顿时有些失态,震惊道:“这这是浑天仪” “怎么裂了” 浑天仪的三环裂了一环,虽然没有断掉,但也差不多了,似乎再驱动一两次,估计这个大环就会彻底折断,然而让平原君无法想象,也不可置信的是,这种堂堂大国之镇国器,有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能力,能把这个浑天仪击出损来? “你赵胜?” 赵王这时候才回过神,就像是恍如隔世一样,他此时摇摇脑袋,而后神情逐渐震撼狰狞,又带着不可置信与恐惧。 “程夫子回来了,他还活着,我带着人和他动手了,他一指击裂了浑天仪的三环之一” 平原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王上去哪里了?” 赵王这才想起来,赵胜被他派去接受上党的土地,然后和秦国使者扯了大概一两个月的皮,后来谈崩了,不过那个时候,长平之地已经发生了小规模冲突,于是赵胜与赵豹知道这事情必须要打才能解决,所以就驱逐了秦国使者,然后全盘吞掉了上党附近的所有土地。 故而他到现在才回来,是不知道赵王秘密调兵的事情的。 “来,我与你说” 赵王拉过平原君的手腕,坐到一边,酝酿了一会,这才道:“还有人不见了但他把我弄回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还有好几个圣人没有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平原君连道:“这王上,您究竟怎么了?圣人?” 赵王对平原君道:“是啊,孤我与你讲完后,一会你与我同回宫中,不得对任何人提及此事,然后要秘密给诸圣门发丧告,他们的圣人,已经死了” 平原君面色凝重无比。 圣人死,这可是崩动天地的大事情,怎么在赵王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轻飘飘的定数一样呢 “你觉得我说话语气过于轻了?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必死无疑了,我被打回来之前,夜字门主圣已经被杀了,程夫子一指贯穿他的胸膛” 接着赵王严肃的把自己的一切所打算的,和平原君说了,而平原君听完之后,久久没有缓过气来,手都在颤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赵王。 而赵王吐出口气,对他道: “不过你说的也是,然,虽然诸圣未必会死,但至少要做好死的准备,否则诸圣门强压赵国,在这个关头,不可使得他们暗暗倒向秦国,否则我赵国凶多吉少,赵地本就是四战之地,若不能团结四邻,则必有灾祸。” 平原君心中此时一团乱麻,这位老君子对赵王无奈叹道:“太急了,太急了王上啊” “你求胜心切,却没有料到程夫子突然杀出,你与他寻找青色太阳的最终目的并不相同,但你还是对他兵戎相向,原本十圣辅佐,确实是不当有什么问题,即使传说中的百骸幻境内,有商朝大军,赵国一万骑军,加上十位圣人,足以对抗,但是” 赵王有些怒了:“你便是在这里说,我若是不去做这些事情,若是后来秦国打过来,若是我赵国输了呢” 他双目赤红,而平原君也冷静了下来。 “这可是赌国运之战,再说了,程夫子出现,谁能料到,哪怕他就真的,早一年,两年告诉你我,他还活着,你能保证他不在那个幻境中出现?” “神游之法,是用来看的吗?” “所以才要向诸圣门说明,圣人或死,或不死,与我赵国无大干系,并且告诉他们,程夫子回来了,圣门,他们自然会有对策,我赵国浑天仪都在大战中碎裂了一个环,镇国气运损失,也未能压制对方,还要我怎么做?” 赵王说着,随后又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头发。 “还有那一万骑军不过程夫子应该不会对那一万骑兵动手,这不符合他的道理,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这么做。” “还有,告诉东皇太一……” “道标,在程知远手里” 第七百零一章 东皇与太乙 楚国天帝殿,东皇太一的眼中仿佛容纳万古以来一切流转的日月星辉,在这一瞬间他开口,声音广渺浩瀚 “程夫子还活着,道标在他手中。kan” “距离如今世间最近的一个道标,张仪曾经接触过的桑叶,通向桃源古地的钥匙之一,赵国果然借助天盘与浑天仪找到了道标的开启方法,天平简牍,果真如他所说一般,不可强求,时机到了,自然有人会帮助开启。” “只是没想到,居然要把天平简牍,放置在天盘之中,这天盘也只有赵国星宿府才有,其余各国不兴星象之说,这是因为赵地以前的天帝,曾经供奉过帝辰。” “列子诚不欺我” 东皇太一准备动手,是不可待,此时程知远刚刚出现,虽然东皇太一并不知道程知远抵达了什么境界,但是东皇太一自认为,绝对不如他 无缺天帝,那就是比起真仙还要高出一线的人物,人间不可能见到这种等级的强者,但是东皇太一成功了,五年前不,六年前的大变化,他挣脱枷锁,全复天帝威严,就是他的试探,而如今天勾又取走一片青火,炼化之后,已经可以暂时脱离人间的完全桎梏,达到一种“越世之境” 越世,超越世俗,离去尘世 不论是什么人物,即使是真的,如安期生所呼唤的真仙一样的家伙出现,此时的东皇太一也有绝对把握战而胜之 “吞噬了数位天帝的威严,加上天之道火的淬炼,如此修行,若是连一个真仙都拿不下,便真是让天下人笑话了。” “真仙出世,我尚且不放在眼中,夫子虽强,一剑劈落道尊,但终究是借助天道人间之力,非自身拥有的本领,如今夫子归位,纵然是真到了‘子’的境界,最高也不过就是天帝人物而已。” 东皇太一是特殊的,也只有他才能说出“不过是天帝人物”而已这种话来,其他的,哪怕是人间隐藏起来的,像是渔父、盗跖,他们同样也列在天帝人物之中,只不过是对于道的的感悟,或许比起列国天帝来说,要高出一些。 这就是他们藐视列国天帝的资本,但是如今,即使是盗跖这些人在这里,也不敢对东皇太一托大 “筹划万古,如今将破而后立,诸天帝皆损,唯我大昌,九天主宰,已成尘埃矣” 东皇太一心念一动,立刻化为流光幻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岁月之中伸出一只大手,从齐国崂山海一掌砸来 太乙 轰隆 “他是我的道标,我成道之路岂能让你破坏,想要归天,我成全你,何必在这里筹谋?” 太乙的声音跨越岁月与万水千山,从崂山海传递过来,那只大手把东皇太一压回原处,而东皇太一的神情此时也极为震动 “不妥” 一声轻叱,太乙大手应声而碎,但是东皇太一的神情却凝重起来。 这刚刚才说自己已经人间无敌手,转头就被人压制住了,虽然太乙本质上还是自己,但是仙身与神身,楚国天帝与五十二仙人,终究还是不同的两个存在 “太乙,你我本是同一,只是降世之时神念分离,但我乃本相,你实为虚相,如今虚相妄图占据本相,你这是正奇颠倒,阴阳不分了” 东皇太一斥责太乙,而太乙则是带着冷笑回应道:“染布匹的时候,青色是怎么染出来的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近于道,一步一步,程知远愈强大,我便愈近道,他是我证道关键所在,道尊们都触及不到的地方,我将要窥见,你,想要去取他性命?” “你是不把我放在眼中便是当年天下大乱也与我无干” 东皇太一猛然道:“你知道程知远不会死你,窥视到了未来的天机?” 太乙冷漠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问话吗?神灵就做好神灵该做的事情,回不去天庭,人间的天机,岁月光阴,是你可以随意询问的吗” 东皇太一勃然大怒 “太乙,你是不想要你那崂山海了” 太乙毫不退缩,争锋相对 “不待你来,但凡你敢走出这天帝宫半步,我便让你再回不得人间,永迷于百骸梦幻” 东皇太一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威胁,岂能威胁得到他 “道标,程知远越强大,你便越是接近于道我确实是开始听不懂了,你所求的东西,似乎和以前,大有差别了。” “成道,难道要借助一个后来者的力量,才能成道吗” 东皇的声音带上大威严与质问,而太乙依旧冷漠回应: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仙人都有自己的大道,不会因为外物言辞而有所动摇,求仁义者得仁义,求大道者得大道” 太乙说完,消失无踪,岁月的流逝也恢复正常,东皇太一的目光明灭不定,在思考太乙突然出手的用意何在。 这意味着他要求的东西,已经快要到手,所以不能容许差错?还是说自己已经不在他那所谓“观看未来”的天机之中了? “他要跳出去了?” “我也被他牵扯,不能被他所见?” 东皇太一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但是关于程知远与太乙之事,为何程知远会成为太乙证道的关键,东皇太一稍有一点头绪。 太乙,太一对应的星辰,是天一。 天一者青龙也 “与青龙有缘者?” 东皇太一皱着眉头。 太乙的秘密,已经超越了他,在这无尽漫长的岁月之中,东皇太一明白了,他已经没有机会,再把太乙收回来了。 太乙已经超越了他,若是想要斩断联系,随时都可以办到,只是因为他要“监视”自己,所以故意没有斩断 “呵,你不让我前去,我便偏要前去” 东皇太一目光闪烁:“你应当见不得我,那么,派一个化身出去吧。” “分出去的化身,这般久远的岁月,也该动一动了,不然恐怕要成为第二个太乙” “按照我们万古之前的约定,你助我一臂之力,行走世间,我便予你自由,碎你枷锁。” 于是,在东方的山海中,在那遥远的大地上,有剑鸣,微微升起。 齐国的大地上,程知远踏足在此,径直前去稷下学宫。 齐国的大地上,有人睁开眼睛,忆起过往万古流光。 第七百零二章 稷下之危 稷下学宫,涂山后院。 程知远走进去,犹如尘埃一般不受到任何人的注目。 这里依旧有很多学子,齐国把这里变成了自家的学宫,从利益上来讲,稷下的师资力量都成为新学宫的一部分,但是稷下本身的名气与声望却成全了现在齐国主导的齐官学。 新学宫的地位,被学子们置于过去三宫之上,在程知远眼中看来,就像是高中和大学的晋升…… 也正是因为如此,齐国稷下的学风比起曾经更为剧烈,在这五年间,涌现出大片的人才,对于齐国来说,自然是来者不拒,通通收下! 战国时代最需要的是什么?人才! 没有了天齐神的制约,齐国的本国势力再度冒头,齐王虽然没有争天下的心思,但是如果有半点可能,谁又会真让自己的儿子混吃等死呢? 眼下秦国赵国,两条巨龙厮杀,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正是齐国偷偷摸摸积蓄力量的好时候。 程知远来这里,没有见齐王,也没有见君王后,进入稷下之中,却没有找到涂山王。 涂山王应该暂行稷下学宫大祭酒之事才对,在荀子离开之后。 程知远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是安期生所说的,夏人的气息。 这也符合甲字门圣人所说的事情,有山海彼方之人入齐国,并且在稷下学宫打出了名声,不过圣门显然也有点能耐,甲字门发现自从这个人来了之后,涂山王便似乎没了踪影。 涂山王照顾着甘棠,如果涂山王出了事情,甘棠应该早就跑了才对。 “又是道人。” 道人是程知远最不想接触的一类人,安期生那种直观的丹道人还算可以,但如果换成其他的,像是北郭先生那种,或者,尤其是吕不韦所面对的公孙操…… 这些道人的本事,那确实是防不胜防。 或许比起武力,他们不在顶尖,但是一手道书翻覆云雾,遮天蔽日,混淆善恶视听,更甚如公孙操玩弄人心,化人为傀儡,这种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 道人的立场,只有一半在人间,因为他们的能耐,道术,本就来源于天下之下! “如果奈何之王真的是玄圣,那么道人的道术,根源来自于黄泉之主,也就完全说的通了。” “因为玄圣是无所不包的道。” 程知远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四周的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不过现在的我,这种道术……小道而已。” 眼中可见,无数虚妄之气,不断流转,但是在遇到程知远的一瞬间,全部消弭,归于天地,不再作乱。 “像是仙人的法术,但实际上是一种忘我的道术……” “罔两,影子外围的淡影。” 程知远在仙人的感觉中,顺着天道的力量,熊熊着,没有喜怒,但是持剑女子却当即大怒! 剑气纵横,汹涌澎湃,然而下一刻,那柄宝剑击出,却在一瞬间,被程知反手夺去! 嗡! 剑指点主持剑女子的眉心,宝剑已经落在程知远手中! “羲和……名字不弱,日御的尊讳,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剑啊,身为圣人也确实配得上这把剑。” 剑指轻触眉心,持剑女子面色苍白,她怔怔看着右手,自剑锋至剑柄,只是一个照面,身为剑客手臂的宝剑,已然落到他人手中! 叮! 剑被程知远松开,羲和剑自然坠在地上,剑锋穿透地面,石裂泥陷,埋入入其中四寸。 “剑道凶猛,杀伐果决,我想起来了,好多年前,似乎东极来了一个女剑客,挑战了这里的天下剑宗,从燕国一直打到楚国……” “剑门弟子多有伤亡。” 持剑女子后退,两手空空,她看着程知远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柄绝世的神剑,有些敬畏,有些苍白,但更多的,还是希冀。 “不错,这确实是像一个强大的剑士,你把我看做希望挑战的人了啊……” “圣人之剑,远不是剑道终点,此时放弃剑道,帮助道人窃国窃宫,不是一个极致于剑道者该做的事情。” “你应该很忙碌,怎么能停下来呢。” 持剑女子不说话,只是行礼,而年轻道人在这个时候插话进来了! “程知远!你就是程夫子?” “果然人如其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一指破了圣人之剑,但是夫子如果妄图让柳曦抛弃身为夏人的执念,与夫子一般背弃先祖,她可是做不到的!” 年轻道人言辞犀利,但程知远看向后面的甘棠。 “你还知道回来看我?” 甘棠咬着牙,终于哭泣。 程知远道:“有些事情,需要一步一步的做,不过没有想到涂山王会出问题,这般倒还欠了甲字门一个人情。” 甘棠被这番话气的笑了:“兄长从来不知道说好话哄人?龙素看上了你,怕是因为她也不懂怎么向男人撒娇!” “你两个可真是木头看石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知远点了点头:“大人物,总是姗姗来迟的,不过来了,那就一定是好消息。” “如果累了就睡一睡,等你醒来,天高地阔,已是落定尘埃。” 甘棠负气:“兄长至少要给我一束花吧!” 程知远想了想,道:“那你醒来,便带你去河丘看看山花,冬日将逝,春风将临,山花,也要开了。” 甘棠终于露出满足的微笑:“好!” 于是她太累了,话语结束,便沉沉睡去。 程知远侧过头看向有些目瞪口呆,觉得他说话大言不惭的年轻道人。 “三年压制,涂山死境也将灭去,精气神明几乎干涸,若非她本为灵怪,怕是撑不到如今。” 年轻道人笑:“大禹的玉帛若是早点交出来,也没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程知远:“大禹的玉帛?” “不错!” 年轻道人目光闪烁,此时开始偷偷施展道术。 一股虚妄之气,开始在这片世间飘荡流转起来。 “大禹的玉帛,如果说庐山青火代表天道,那么大禹玉帛就是驱使大地山川的宝物!” “真人也要听从调遣!世间最伟大的力量,莫过于天和地!” “九鼎是镇压九州的宝物,而玉帛同样有调动九鼎的能力!” “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但是对夫子……重要吗?” “夫子……” 年轻道人忽然笑容变得诡异起来:“夫子,这里没有什么对夫子重要的东西……” “夫子的道,夫子所求的道与我们不同。” 程知远抬起了手指。 大罗剑指爆发出一道参天剑气,瞬间就贯穿了他的脑袋! “你错了,我的道之一,就在这里。” “用来源于仙道的道术,对付已经看见了道的仙人……” “难道你的先生没有告诉你,这种虚幻忘我的手段,对于大仙人来说,是没有用的吗?” 年轻道人的眉心,巨大的血窟窿喷出红白色的水,他仰头载倒,登时死去! “嗯,忘了问了。” 程知远对持剑女子道:“确实忘了一件事情……他叫什么名字?” 持剑女子漠然回应,似乎对于他的死,并没有感慨: “他叫徐平,又曾称字为,猛。” 第七百零三章 借口 程知远对这个年轻人的死感到了惋惜 没想到还真的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能困住涂山,施展太和道术,又和齐物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徐平,或者说徐猛是何许人也? 那就是徐福他老爹。 徐咨,徐福的父亲,就是徐平,也曾称为徐猛。 “徐福不是齐人么现在看来,有些意思啊。” 徐福的老爹入齐,所以诶,这样看,徐福出生之后可不就是真正的齐人么。 一个不小心把未来的大方士他老爹给打死了,也不知道这个年轻道人有没有留下子嗣什么的,不过看他的年纪,即使他在山海彼方娶妻生子了,恐怕也只有一个长子,次子徐福,恐怕是没有登场的机会了。 “倒也是个知名人物,我也认识他。” 程知远对那持剑女子如此说,后者皱眉,有些不解。 既然你认识他,还问他的名字? “认识名字而已。” 程知远又说了一句,于是持剑女子柳曦便懂了。 “涂山王在哪里?” 涂山王苏羡被太和之气攻击,遭到了徐平的暗算,以至于涂山氏的子民都忘记了他们的王究竟对他们有多重要,涂山的人不记得他们的王,而他们的王也开始忘记涂山的子民。 于是疯疯癫癫下山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知远的目光看向山外,目所能及处,感觉不到苏羡的气息。 天地之大,不是一目可以窥尽,程知远反手并指一转,地上的徐平尸体顿时身首两分! “你回去吗?” 程知远问柳曦,而后者不住摇头。 “是么,你不回去,那么把他的脑袋让想回去的人带去。” 柳曦拿起那个脑袋,但是此时又突然问道:“夫子杀人,不问出身?” “山海彼方的出身,和我南世中原有什么关系?” 程知远道:“难道你要说,徐平是山海彼方天子的孩子不成,那岂不是更好。” “不。” 柳曦道:“徐平怎么说也是我们东极山海的使者,他来到齐国,名义上是求学,但是现在,夫子把他杀了,山海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攻击齐国,齐王正准备积攒力量,夫子的行动,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如果战火再起,兵戈再掀,夫子却扬长而去,那么齐国,在失去了天帝与数尊大神,圣人的情况下,又有谁人来守这里呢?” “夫子在齐国杀了来访齐国的外使,却又扬长而去,这就是夫子的为人之道吗?” 程知远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极有道理。” 于是程知远背着一只手在这里踱步,围绕着柳曦,一步,一步。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去山海彼方赔罪,还是希望我被齐王拿下,亦或是帮助齐国守护这片土地?” “是啊,你这样说,我确实是给齐国平白招惹了巨大的麻烦呢,毕竟人是我杀的,但是却死在齐国的土地上,山海天子需要一个理由对南世开战,距离你们最近的齐国就是最好的跳板,可以最短的抵达南世中原” “所以死的是谁,其实也不重要,如果我放的是他,不是你,我杀了你,那么他会不会借此大作文章,再度入侵呢?” “死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死了,怎么死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在了齐国。” 柳曦一言不发,只是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什么。 程知远又言道:“所以,你应该没有忘记,徐平和你是来做什么的吧?” “这种借口太拙劣了,如果你们以这种借口出兵,那只会死的很难看。” “间者,这可是使者派遣中最忌讳的东西啊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一个人” “苏秦。” 程知远上次在云梦宫见到了苏秦,不过苏秦在后来和北郭先生一起消失了,苏秦显然是不知道北郭先生底细的,但是他却和云梦宫中的大人物们一起不见了。 北郭先生到底怎么离开,又去了哪里,暂时不是程知远需要仔细思考的事情,毕竟没有头绪,而且已经离开云梦宫,寻找这个答案,对眼下的工作并无太大帮助。 “昔年,苏秦为燕国间者,派入齐国” “苏秦为燕国间者,入齐国而拜为客卿,合纵于五国,明面上是合纵抗秦,实际上却是为燕灭齐!” “你知道他后来的结果吗?” 程知远对柳曦教训道:“使臣为间者,派遣过来,甚至在国内动手动脚,等到间者被杀死,你们倒是还要向被间者渗透的国家,发出兵马征讨?” “山海彼方的人,都是这么愚蠢吗?” “我告诉你吧,齐国只要把这件事情公布于天下,秦赵之战都不会再打,天下的诸侯都会前来援助,因为相比于天下一统,那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山海彼方的敌人如果过来,那就是心腹大患。” “不论是谁统一,都要面对山海彼方的敌人,但是统一要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所以,现在大家还有余力,谁也不想拿一个烂摊子。” “山海彼方,还活在夏朝的末年吗?还以为天子所派遣出去的使者,不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如果是这样,当年周桓王就不可能被姬寤生打败,郑庄公割掉了天子的庄稼,周桓王派兵去征讨,结果被一箭射中肩膀,连周天子的威严都已经丧尽,山海彼方希望用万古之前夏代天子的脸面,来给自己找发兵的借口?” “那你直接来好了!这种也叫借口?你就直说,你看见了这片故土,你迫切的要回来,就行了!” “借口这种东西,是给还要脸的人用的。” 程知远认真教训柳曦:“要脸的人,不一定就不是枭雄,但是不要脸的人,要么能成千古伟业,要么就是地痞轻侠,无赖游儿!” “但你山海彼方的天子你都是天子了啊,还有什么伟业?或者说,要完成这个伟业,居然要如同无赖儿一般的胡搅蛮缠,这也确实是太诶!” “可怜呐!” “你堂堂山海彼方的天子,过来之后,原来也就只有中原无赖儿的规格了。” 程知远拂袖:“去吧,别在这里了,这里是稷下学宫,是稷下的后山,莫要让这些无赖儿的血,弄脏了这里的泥。” 第七百零四章 素王的简 甘棠睡了很久,等到她醒来的时候,确实是已经没有敌人的踪迹了。 涂山中的太和之气都消失无踪,那种虚妄的,可怕的道术也都已经散尽。 “兄长” 甘棠看到程知远,此时程知远正在翻阅一本典籍。 “仙人齐物论,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五十二仙人之中较为靠前,且十分玄妙的人物,齐物论出现在山海彼方为敌,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消息。 所幸道人的道术是不会相同的,徐平死了,这种太和之气,也不会再出现了。 这简直就是间者专用的道术,而徐平已经把这门道术修到了化境,连涂山王苏羡都能弄得疯癫而去,把甘棠逼在涂山死境之中足足三年不敢出现,这种气息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危险就在于防不胜防。 五十二仙人出现的地方是没有规律的,行走的道路也是不同的,仙人与仙人相遇,其实大部分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少部分,则是“至死方休”。 “我要走了。” 程知远对甘棠道:“大乱的时代就要来了,此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停下。” 甘棠有些幽怨,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你不要不以为意。” 程知远看向甘棠:“这一次的事情,已经是大乱的前兆,六年前各路天帝人物出现,人间几乎没有能抵抗的人,庐山高手尽出,也不过就是如此,连齐国的天帝都陨灭了,下一次的祸,不会弱于六年前的大乱。” “稷下学宫只要还在齐国一日,就难以避免被人觊觎。” 甘棠伸手,变幻出一片玉帛。 “兄长且看,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是大禹的玉帛!” 甘棠对程知远解释,传说万古之前,大禹治水,当年在涂山召开大会,天下的诸侯持玉帛来朝见,而防风氏也是在这一次事件中被大禹斩杀,大禹的玉帛就是调动山川万国的凭证。 程知远接过玉帛,细细观看,但下一瞬间,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这是类似于天平简牍的东西!是仿制品! “就像是天平简牍调动天道,驱使昊天,行生杀的道理,这玉帛也是一种仿品,试图调动的不是天道,而是人间。”x 程知远昔年接受过人间的力量,所以对于这片玉帛此时透露出来的气息,十分敏锐! 仿制品往往有仿制的特殊作用,譬如往世雷书,就是对于仙典人间世的仿制。 “驱策人间有什么意义,人间难以被唤醒,且有自我的判断,意志无限广大,仅仅是一股气苏醒便足以打落道尊,而天道其实也在人间之内,是人间的天道,而不是上界白玉京的道理。” “这个玉帛” 程知远想到当初,那些盖世人物的声音,人间的秘密现在显露出来的只有冰山一角,很多人都这么说,而也有很多人在寻找,破解这些秘密的关键。 人间作为四界之一,天道只是体现其中的一部分,和天上有着连接的共性。 难道拿到这个,就是人间共主这未免有些荒诞。 程知远的精神与大禹的玉帛融合为一,双手捧着,举向天空。 玉帛的意义与干戈相对应,代表着“诸侯亲如兄弟,大家同尊天子”的意思。 当天道的意志,回溯到亘古久远的岁月时,程知远的眼前,似乎能隐隐开始见到一些人,那些人是在六年前,在圣皇启的背后出现的圣人影。 那些圣人影,是程知远呼唤来的,借助与启的共鸣,施展诸侯第一剑境时,重显化大禹时代的鼎盛之貌。 舜以后,大禹涂山之会,雷声震,电母起琴声,执玉帛来朝者,万国! 程知远看到那些虚幻的影子,那是此方青史之中不曾被更改的历史,于是看到了防风氏巨人公然反抗大禹的权威,于是看到了大禹动用玉帛,于是天地万象都向防风氏巨人压去。 当那巨大的头颅震落在地,天下便没有人再敢对大禹发起攻伐,防风氏被斩杀,万国圣君臣服,真正意义上宣告夏后氏的威严! 而在这个时候,似乎大禹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威仪,于是过去种种,烟消云散,于是未来重重,皆为虚无,人间的力量在凝聚,玉帛的本相,大禹炼制玉帛所用的宝物,也终于在程知远的注视中,露出了模糊的真容。 大禹的身影越发模糊,而同时,万国的诸侯圣君愈发渺小,大禹此时身躯越来越大,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不真切! 大而无边,广而辽远,与过去未来同在! 从一个“人”,成为了一个“象征” 程知远盯着这一切,虽然看的模糊,但是大致已经明白了。 “夏后氏的血,可以让这片玉帛彻底活过来,同时涉及到真人的本相虽然并不是所谓的成为人间共主” “但借助此物,让自己成为人间的化身,似乎更加可怕了些。” “看明白了,只有夏后氏的嫡系血脉才能驱策,大地山川,万国之土,四海八荒,打开通向人间的路。” 甘棠听着程知远如呓语一般的话,眨着眼睛,难以理解。 程知远看到了。 所谓的“人间”! “普天率土,凡人之生,羣居杂处,故有经纪礼义以相交接。” “人间,除去当世之外,还有往世与来世!人皇只能控制当世,却不能影响过去与未来。” “夏后氏的血落在大禹的玉帛上,如果山海彼方的天子赢得了中原南世的争斗,那么青史就会被改写。”x “夏后氏何曾被灭亡过呢,天上的太阳也不曾坠落,往世没有变化,来世也不会偏移,唯一错漏的,只是又多了一本史书罢了!” “人间,是大道所编织” 甘棠目瞪口呆。x “是” 她感到恐惧,言道:“这怎么可能,即使是百骸幻境,也不可能更改岁月,难道这玉帛,可以缔造一片新的百骸吗” 程知远拍打着玉帛:“人间残破不堪,象征着大道已经隐去,而青史亦早已变乱,大禹的时代,靠着玉帛压制了万国,使得山川大地不能分开,人间的过去未来现在都被凝聚住,但是在夏代末年的天帝之乱中,人间再度分开。” “甘棠,这是重要的东西,我要谢谢你,有些东西,在看完了大禹的玉帛之后,我已经清楚且明白了。” “那么这个仿制品,是什么做的呢山海的天子不知道,这是足以颠覆人间的东西,没想到万古以来,无数人追寻的东西,居然有一枚藏在这里。” “那自然就是伏羲氏当年窃取的一部分的道!” 程知远的手压在玉帛上,当玉帛的外表熊熊燃烧,当玉帛露出其中的真正模样 一枚简牍被拿起来,上书五个字。 “未始出吾宗”! 【不曾显露的大道!】 笔迹不是人间众生所写。 而是素王所留! 第七百零五章 齐世三圣 大道不显,伏羲氏窃取的道之本源下落不明,但依旧有一部分不知为什么,被大禹所得,于是大禹借助这种力量,制造了夏后氏的玉帛,并且成为了人间,或者说“素王”的化身 素王,或者说南华真君,就是过去未来以及现在一切人间,他永世与人间的青史同在 过去种种,烟消云散,未来重重,皆为虚无,不再有分开的青史,也无人能在化身降临的时代,变乱岁月 程知远持竹简看向甘棠,后者连连摆手,却又沉默一会,示意要把这个东西毁掉。 “道之根源的一部分,是让天下无数人都垂涎的东西,昔年伏羲氏窃取的仙法,成就了后世无数的人杰,不过竹简已显,玉帛也不再俱有曾经的威能了。” “未始出吾宗。” 这就是一个不曾显露的“大道”,能够参悟透彻的话,或许就能一步登天直抵达道尊,但是同样,这种东西,不可能没有风险。 大道迷幻人心,在庄周的故事中多有显露,应帝王中的南海大帝与北海大帝,为混沌凿开七窍,结果混沌死去,这是真实的青史,却被改编成故事,流传在人间之中,侧面说明,见到大道,未必就有原本所想的那么美好。 “连证悟大破灭都有无数危险,古来证大破灭者屈指可数,仲尼都不曾见,若是大道真的这么容易参悟而不会迷失,如今天下又岂会只有寥寥几个天帝人物” 以程知远现在的境界,能够看到很多过去看不清的东西,天道的火焰与昊天的余威在眼中轮转跃动,万物之内在,都清晰可见。 但是毁,是毁不掉的,程知远告诉甘棠,如果可以毁掉,那等于毁灭了道,这是连道尊都办不到的事情,道一旦被写下,便坚不可摧,连岁月都不可能磨灭。 剑锋斩落,竹简完好无损 “这东西不能放在这里了。” 甘棠咬牙:“兄长,还请把此简带走,越远越好。” “再放置于此间,恐涂山再遭无妄之灾。” 甘棠苦笑,涂山氏怎么也没想到,万古之后,居然会被夏后氏的后人逼上绝路。 程知远把简犊收下,这枚简犊象征的意义太巨大了,想必如果东皇太一或者荧惑道尊听闻,必然会不计代价前来夺取。 可这世间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道不能毁去,这东西放在妘载这里,同样属于巨大的隐患。 “照顾好自己,若再有强敌,不必勉强,以此物唤我便是。” “这天下间,哪怕是天帝人物至此,我也能对付周旋,而天帝之上,眼下的人间,不可能再出现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变故的话” 程知远的手中升起天道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烧聚集成一根竹简的模样来,随后放入甘棠的手中 这就是天道的简犊。 甘棠有些懵,但还是把简犊收下,再抬头时,眼中所见,只有一片刚刚散去的云烟。 风吹拂起来,涂山上的人们,正是如梦初醒。 齐国,靠近学宫的山野,程知远出现在这里,而在这个地方,有一位大人物被在此截住。 “你是在找我吗” 程知远看向他:“从你出现在齐国的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你那毫不掩饰的强大气息,人间之内像你这种人物,已经很少见了。” 来者青衫,背六尺之剑,这种负剑的样子更多出现在剑招中,而不是真的去背着这种长剑,哪怕是楚国的五尺剑,那也是挎在腰后的。 这样背剑,尤其还是长剑,剑几乎是很难拔出来的。 此人身高九尺,而那剑,若与首平齐,则几乎垂至双膝。 “你就是程夫子” 来者微微点头,一副审视的态度:“果真如传闻所说一般,不过虽然你很强,但还是请把道标交给我。” 程知远反问:“不然呢” 来者无奈:“那便只有以剑相向,我实在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但毕竟也关系到我的自由,所以如果夫子真的不给,倒也不得不动手。” 他话落下,背后的六尺长剑自己出鞘,只是刚一出鞘,那股可怖锋芒立刻将四周六气斩开 天地悬浮之气都被这柄剑的锋光所断,程知远认真的点头:“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你是谁人间之内,在大剑客中,不曾听闻你这尊人物,这般剑光,丝毫不弱于越王、侠祖。” 来者道:“我是东皇太一在很久以前放出来的一尊化身。” 程知远的语气有些许停顿。 “化身” “难道你要说你练剑上千年,从不曾动过手” 来者已经持剑在手:“齐国的大地上,天齐神上千年都争不过东皇太一,原因除去他的神权不如东皇庞大之外,也有我的因素在内。” “剑是好剑,夫子是认得剑的人,天下剑者之中,没有比夫子更懂剑的了。” “说剑人。” 来者叹了口气:“齐国大司马田穰苴,领教了” 六尺剑起,相从山川 轰隆 大地震动了一下,程知远举目四望,此时只听到田穰苴道: “若在它地,不敢说能胜夫子,但若在齐国” “我即为天” 田穰苴,齐桓公时由管仲举荐,本身为田氏门中偏氏所生,不受嫡系待见,但却因为这一点反而受到了齐桓公的任命,但是后来,他抑郁而死,亦是因为田氏宗族的身份所导致。 “来了个厉害的人物,东皇太一的化身,没想到在数千年前就留下了。” “和寻常的人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后来得到提拔,再升为大司马,却被高子,国子陷害,罢了官职之后一心撰写兵书战策,直至死后” 程知远的话停顿了,田穰苴在此时接过话头。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我作为人的岁月已经结束,本相则是东皇太一的化身。” “齐国有我这种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被窃取国运,齐国又怎么能真正强大” “所以我自己沉眠了,但是卑鄙的种子已经埋下,田氏代齐之后,打神鞭落,于是齐国也灭了一次国” “直至不久前,东皇太一唤醒了我,告诉我,只要我帮他拿到道标,他就放我自由。” 程知远并拢两根手指。 齐国大司马田穰苴,后世的武庙十哲之一 “那今天大司马可以自由了。” 程知远无情的给他下了定论:“魂归苍天,血回黄土。” 田穰苴笑了笑,不再多言,手中六尺长剑“威敌”挥舞起来,一剑横扫,齐国立时山川改易 锵 一击重过苍天的剑击,风雷呼啸,群山洞开 田穰苴的剑与程知远的剑指,猛烈的厮杀在一处 “仁本” 剑音嗡鸣,伴随嘶吼 当剑气交错,纵横往来,没有人收手,没有人留手,天幕也被划破,云海也震为虚无 “天子之义” 田穰苴第二剑递出,乾坤失色,这股力量已经达到了天帝人物的境界 但程知远此时两指打下 一下,两下 摧天剑 山崩海啸,天子的仁义分崩离析,沉重的铁面也被击碎。田穰苴手中宝剑锋芒骤然一暗,喉咙一甜,却是强行忍住,然而鼻孔里依旧流出血来 “大司马好本领。” 程知远竖着手指:“再加一指。” 田穰苴嘴角上扬,发出笑声 后世之中,居然有这般人物,他已经快要忘记杀敌的热血,但是如今,他回忆起来了 “不胜欣喜田穰苴,必将胜压夫子” 齐国山野间,天道在拉扯,如此巨大的震动,自然避不过崂山海的感知 太乙此时面色冰冷,他身后,青天雷霆化如龙蛇厮咬,愈发繁多,凶猛万分 “道标我把他当做我证道的必要之人,但程知远这小子居然发现了桃源古地的道标” “桃源古地” 太乙自然也心动,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桃源古地是无数人都想要追求的传说之地,那是世间最靠近道的地方,是所能形容的,最美好的愿望所汇聚的地方。 只要进入了桃源古地,超越道尊们,实现自己的夙愿轻而易举 “不,桃源古地虽然有道标,但从古至今似乎都没有人进入过,所流传的一切夙愿存在之土,也不过是从远古时代延续下来的,没有根据的猜测” “乱我道心” 太乙闭目睁目,整个人顿时怒发冲冠,天雷地震,沧海翻腾,当他震怒的时候,整个已经被炼化的崂山海,都因为他的怒意而支离破碎 仙人的情绪波动很少,但太乙此次是真正愤怒,桃源古地的消息就像是一个诱惑世人的陷阱,东皇太一执着于此,但他可不会 太乙不再关注田穰苴与程知远的战斗,古圣虽然可怕,但是今圣亦不弱与古圣 “仙人没有成圣的说法,如今的程知远有昊天余威,天道手段,加上道标中的青色太阳与天命,已经完全压过了将飞升者。” “而即使单单说他自己的本领,恐怕也已经越过了十二重楼,至少来到了第二城” “十二重楼之上,是为五城” 太乙自顾自的说道:“入城之时,就是飞升之日,不过人间仙人各有手段,可以把自己压在人间不去飞升,而到了第二城,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子之上,算得真正天帝人物。” “全力出手,山河倒转,一念来去,阵落十方。” 太乙肯定了程知远此时的实力,即使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加持,他本身也至少已经成为了天帝人物。 而与此时程知远短暂不分胜负的田穰苴,实力至少比肩第三城的仙人 “东皇太一有什么本事,可以栓住一个第三城的人物还是说,这自封的数千年里,田穰苴自己修炼到了这个境界” 这也是太乙不解的地方,东皇太一的三个身份,神,仙,圣人 自己是仙,而且已经凌驾于他之上,东皇太一对自己已经无可奈何,但是田穰苴贵为第三城的人物,居然还会受制于东皇太一 太乙的身体动了 当他从遥远崂山海镇压过来的时候,田穰苴感觉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猛然侧头望去 太乙裹挟天地雷霆,震天音而碎灭沧海黄尘,那高凌于,仿若踩踏九天之上的伟岸身影,在向田穰苴质问 程知远也停下了攻击 “堂堂第三城的天帝人物,居然会受制于那个愚蠢的天神,东皇太一还能限制你的自由” “如果你没有独立的思想,那么锁住你的并不是他的法力与咒文,而是你自己的内心” 田穰苴仰头看向太乙 “自我抑郁而终,便注定不能摆脱东皇太一的限制,你就是太乙,可我没有你这般坚韧的意志,更没有你这般疯魔的努力。” “仙人无情,为了道可以舍弃一切,但我不行,我的不甘心,就是东皇太一限制我的最大筹码。” “说到底,你我终究,最开始都是他人化身虚像,太乙啊,你现在的自我,又怎么知道,不会是东皇太一故意促成的呢” 太乙漠然道:“我懂了,如果你是如此愚蠢的人,那么不能摆脱东皇太一的限制,也就是理所当然得事情了。” “不能清晰的认知这个世间,自然会有这种疑问” “你还停留在我是我的境界,但我已经达到我为吾的境界” “你以为这只是一种称呼吗我为本我,为所见之我,吾则为至我,为不可所见之我,是固然本来之模样,呼为真君” “至此,大道已隐隐可见田穰苴,你不能见道,困锁于蒙昧之中,求而不知道,故有此惑也” 太乙的意思,田穰苴没有清楚认识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往往人会受制于道德与规矩,而无法看清楚自己的本来面目。 君子内在不一定是君子,只是他用君子的道德准则来约束自己,所以他就是君子了。 而伪君子,正是那种当了某物还要立牌坊的人,比起真小人,自然是更遭人厌恶。 “不懂得约束自己的人是小人,约束到极致的是君子,半遮半掩的是伪君子,但是见证自己本来模样,关键在于顺。” “顺什么顺从于固然之态,并非是上下左右的胡乱放纵,而是真正顺流进入固然之态中,还原本相。” “要清晰的认识到,自我存在的意义,以及我要去完成的事情。” 太乙的声音响彻高天,而田穰苴则沉默不语。 战斗,终止了。 “需要论道吗” 程知远如此问着,太乙则是淡淡道:“也好,到了如今,你也确实有资格,与我重新交谈了。” “达到了这个层次,我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我看过的东西,并且明白,我接下来想看什么。” 在这遥远的山野中,三位天帝人物正襟危坐,化干戈为玉帛,坐而论道。 第七百零六章 世间最大的诡辩 程知远眼中见到的世间,是支离破碎,真梦难辨。 田穰苴眼中见到的世间,是浑浊污秽,层层枷锁。 太乙眼中见到的世间,是泾渭分明,阴阳有处。 三圣对于世间的认知,决定了他们所看到的东西,程知远看到的是世间的“背景”,田穰苴所看到的是世间的“尘土”,太乙所见到的,是世间的“本相”。 太乙所看到的,远远高于田穰苴,同样也高于程知远,而当太乙展现他所看到的世间时,程知远亦有所触动。 他看的过于遥远,也过于清楚,所以能够清晰的认识这个世间,所以能够完整的明白,梦幻与真实的界限。 有和无之间拥有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 太乙所做的一切不仅仅顺从本心,同样顺从天地的本质,达到了“我为吾”的大境界,破开了萦绕在世间众生身上的蒙昧迷障 “懂了吗所以我不会觊觎你手中的道标,真正达到了我这种境界的人,道心被乱只是一瞬间” “一个人所追求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就被打破,动摇的吗到了我这种境界,外物对我的影响与欺骗,微乎其微” “在修行的路上,几乎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力量。” “如果有” 太乙看向程知远:“那这一定是别人的算计。” 程知远:“就如你李太衣一样” 太乙对程知远道:“你是我的道标,你越是强大,我距离大道便越近一步,当年我说你还不够强,但是现在,你已经达到了我的要求。” “所谓道标,就像是殷商之墟为桃源古地的道标一样,殷墟越是强大稳固,桃源古地便距离人间越是遥远,而我,正是借鉴了这种互相依存的固然之态,完成了人与人之间交接的道标。” “我的道标有无数个,而你,则是我的成道之路” 太乙又看向田穰苴:“去,告诉东皇太一,我的秘密他那愚钝的智慧所,怕是正在疑惑不解吧” 随后,又对程知远道: “程知远,你将为我打开通达于道的门户,大道的壁垒就要碎灭,我等了万古才等来这个时刻,万万不能错过了。” “我给你的那本庄子,是庄周遗留的梦,在你的百骸中” 太乙的话,被程知远打断了。 “我的,百骸” 太乙看着程知远,淡淡道:“不错,正是你的,百骸。” “那是万古不见的青史碎片” “虽然承载你的那片桑叶十分奇怪,来历不明但我经过查证,怀疑来自于彼方” 太乙说到这里,有些恍惚:“当我看到那片桑叶的时候,我的心中,很久以前被我抛弃的喜悦之情,重新燃起,我便知道,我见到了正确的世间” “这片桑叶,与万古青史,格格不入” 太乙对程知远,对田穰苴道:“你们所见到的百骸,仅仅是这片人间的百骸,人间之所以是人间,正是因为岁月切实的存在,流动于这里” 程知远心中,浮动起那句话来 “伏羲窃仙法于天” 太乙:“人间的秘密,没有人能够尽数窥见,万古以来,埋葬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我所见到的本相,是你们所难以看见的泾渭分明,是的,让我来告诉你们” 太乙此时似乎已经有点疯魔姿态 “那是一个人,一片背影,那个人,我已经窥视过,并不是素王” “我姑且称呼他为背对大道之人人间众生,之所以见道困难,便是因为他,背对那副浩瀚背影” “而那片背影,高远宏大,万古以来的人,都不能窥视,而那片背影,叫做离坚白” 离坚白,是公孙龙当年提出的著名诡辩。 一块坚硬的白石,用眼看不会看出它是否坚硬,只能看到它是白色的,用手摸不能感觉其白色,只能感觉到其坚硬,所以世界上只有白石和坚石,没有坚白石。 眼看不到石之坚,只能看到石之白,因此“无坚”,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 手摸不到石之白,只能触及石之坚,因此“无白”,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也。 看到白时、感觉不到坚,看不到白时、感觉得到坚,看与不看、结果相离,由此推论“石”之中“坚、白”不可并存,故相互分离。 而与这个诡辩相对应的,则是墨经中的盈坚白。 盈,无所往而不得。认为石与坚、白析名为三,实指则一。 坚、白,不相外也。 无坚得白,必相盈也。 程知远有些惊讶了。 “公孙龙子的诡辩,触及到了世间的本相” “背对着大道的人,是素王吗” 太乙言道:“这,就不知道了,离坚白,是我所看见的东西,或许每个看见那片坚固的背影的人,目中所见都不尽相同不过公孙龙子肯定没有看过。” “不然他不会下意识还认为自己的话是在诡辩,而是应该坚定的认为这是真理。” “离坚白所告诉世人的道理,你去看那片背影,它是确实存在的,但你不去看它,你不能确定那背影是否还继续存在,因为那片背影可能在你闭眼的时候,被人打碎了。” “就像是赏花和摘花。” “你现在看不到它了,你还能确实的说它依旧存在,这就是欺骗自己。” “意思就是,眼睛是看不到很多东西的,但是用手去触摸,也有不可能得到的道理。” “于是那个背对大道的人,不去看,也不去摸。” “他要借此,通达天地间的一切奥秘,从过去及至未来。” 田穰苴已经不解了:“到底是你看到的过于遥远,超出我们的认知,还是你已经彻底疯了” 程知远:“公孙龙子的辩论题目是错误的,过于强调事物概念的孤立性,曾经公子牟,毛公,桓团等圣人都说过,公孙龙子之言可服人口但不能服人心。” “这违背了人间存在的状态,如果人间的本相真的是离坚白,那我们三人,也不该存在了” 话语落下,天地之间,似乎隐隐震荡。 岁月的流逝,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 第七百零七章 消亡的花朵 庄子曾经说过,公孙龙子是“困百家之智,穷众口之辩”,是诡辩及逻辑学的集大成之人。 儒家的道理不能束缚他,所以他脱离了七十二圣人,自立门户,继往圣之学说。 而惠施,仙人天下,都曾经受到过他的启发,所以才有了那惠子十题,和天下二十一问。 程知远的话说完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刚刚,怎么回事” 那种剧烈的违和感,让这天下十数位顶尖人物,全都有所察觉 “不能否定。” 太乙对程知远道:“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刚刚因为你的否定,有一道岁月消失了。” 程知远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从没有遇到过。 田穰苴更是不明所以,眼神有些浑噩。 “桑叶落在你的身上,所以你才被我选中,或许是风所吹拂,也或许是缘法所至。” 太乙对程知远道:“不是什么大事情,因为你的否定,一道来自百骸中的虚幻岁月消亡了,或许有人会因此而坠回梦幻,但这无关紧要。” 程知远想到了恶来,此时神色凝重下来。 看来闯祸了。 太乙过了三个呼吸,此时道:“现在,没有事情了。” 田穰苴:“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 太乙:“因为坚固的石头和白色的石头不会共存,人间是坚固的石头,用手去摸,是有形有实质的。” “而白色的石头是用眼睛去看,既然否定了,也就看不到了,也就是无形而归于梦幻。” “所以我说,你们还仅仅是看的到近处,看不到更深层次的恐怖。” “有意思吗,这就是人间,道理这种东西,是世间万物构筑与存在的基石,确切的固定在岁月之中,有些是露出来的石头,但更多的则是暗礁。” 程知远在此时倒是理解了。 既是唯物的,也是唯心的,就像是正反两面,所谓的坚固的石头,和白色的石头 这是对真实与梦幻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清晰阐述。 太乙又对田穰苴道:“背对大道之人的行为是荒谬的吗” 田穰苴皱眉:“荒谬且荒唐,若触之不知,见之不明,便不去触见那不若自废七窍” 太乙:“你说对了,这正是自废七窍,因为道本就是看不见而摸不着的。” “你们所知晓的一切,关于道的东西,都是道的一种客观体现而已。” “而众生对它的认知,则是主观的。” “它不以你的意志而确定是否存在,它一直都在这里,主观反映客观,客观要回应主观,于是道就会出现某种寄托的形式。” “但也有不真实的反映,这就是假象,至于相对于人间来说,即百骸幻境” 太乙去过程知远的世间,所以很多描述,他用起来得心应手。 “青史中,看过大道者屈指可数,但如我一般,看见了,不代表能够触及,看得见白色的石头,但是你知道这个石头是坚固还是不坚固吗” “它或许是一块,长得像石头的泥巴。” 太乙的这个描述,让程知远和田穰苴都很认同。 “在青史中,看过大道的,自伏羲时起,伏羲算是一个,黄帝算是一个,而后,尧舜未曾见,是神禹见到了” “神禹,并不是大禹,我指的,是那位涂山之会后的,已经成为素王化身的人。” 太乙并不知道玉帛的秘密,但是他知道涂山大会之后,大禹成为了素王化身的古老事件。 “启虽然是圣皇,但他没有见到大道;汤得到了上天的指引,但他也没有。” “武丁也没有见到。” “周穆王,见到了。” 万古匆匆,见到大道者,抛开道尊们,算上太乙,居然不过只有寥寥四人 “大道不是那么容易窥视的,千古成追忆,我这一路走来,历经多少变化,是你们这些小辈所不能知道的。” “仙人应帝王,曾经说过有一个故事,那就是耳熟能详,常常被各国说客拿来使用的混沌开七窍的故事。” “混沌之死,也是你们眼中所见的客观的事情,那它应该是真的死了。” “但事实上,混沌即为蒙昧,蒙昧通了七窍,那叫做鸿洞,是相连无形之相。” “于是,混沌,便得道了。死,未必是你所理解的死。” 太乙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山野,万物之中,不愿意修行的百兽,都能听见,但是那些躲藏起来,希望能偷听三位圣尊论道的那些灵怪,却此时都陷入茫然之中。 它们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即使努力的去听,最后所能听见的,也只有一大片嘈杂无序,几乎让它们癫狂的诡异声响。 道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越是渴望,越是会陷入一种盲区,那是因为心不澄澈,距离精神的空无姿态,还差的很远。 程知远思考了很多,对太乙问道:“感谢你的教诲,但是关于你的道标之法,如果我变得极强,你成功见到了大道,并且成道,那你会变成什么我又会怎么样” 太乙问道:“这影响你的什么决定吗” 程知远认真,微微点头:“不错,若我有大损,那在你成道之时,我必然对你出剑。” 田穰苴沉默不语,他是东皇太一的分身,也是化身,而程知远亦是太乙的道标,枷锁存在于每个人身上,而此时田穰苴不明白,程知远的底气来自何方。 “不安其昧而乐其明,是犹夕蛾去暗,赴灯而死。” 程知远的声音,打断了田穰苴的思索 “我不介意助你成道,但我若将有大损,我便向你出剑。” 程知远对太乙道:“因为你对我虽有半点授法之恩,却也有一道杀身之怨” “我未必愿来,然而那时却由不得我。” 太乙注视着程知远。 “我相信你会达到那个水准的,因为我要成道,就必须要让你成长,我的时间就是你的岁月。” “或许那个时候,我们的差距已经微乎其微。” 太乙一呼一吸,动静之间,天地内六气流转,化为风云黄昏。 “我所求证之道,凡抛弃者,凡知晓处,凡一切种种” “我就像是一个等着摘花的人,而你坐在了我的位置上,那个位置,是我曾经看花的位置。” “于是,我成功了。” “我破城而去,得成大道,把白玉京的石头人们都甩在身后,让山君们发出痛苦的呼喊。” “而你” 太乙指向程知远。 “你将成为下一个摘花人,看花人的位置空出来,不能弥补,你就永远不能得见大道。” “你的一切都受束于此间,形体和精神降于尘埃中。” “这是一个诅咒,是我留给你的诅咒,但对于你来说,也是福祉吧。” 第七百零八章 神宫已空 齐国的原野上,人的影子如流转的风一般散去,没有眷恋。 三圣离开了,只剩下或是遗憾,或是悔恨,或是憧憬的灵怪们。他们偷偷摸摸的听着,但很多都难以挺清楚,就像是耳朵里进了水和沙子,还有风在呼呼的吹。 有些东西,并不是说给世人听的。 田穰苴走了,但并没有告诉东皇太一,因为田穰苴忽然明白了,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原来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依旧存在,正如太乙所言,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清晰的认知这个世间,那就是成功了。人和人的道是互不相同的,自己的道,就是自己要走的前路,凡人们看不见这条路,就像是在天定的浑浊土路上行走,但只要找到了自己的前路,那么这条路上所见的风景,没有人会和你的一样。 即使是化身也不必颓然,即使感觉到过去被操纵也不应该放弃,因为至少现在,你是清晰的站在这里,清晰的看着这片世间。 “大祭酒,如果有一日,我认清前路,那么今日这场未曾结束的战斗,还希望” 田穰苴站在远处,去意已决。 程知远盯着他,淡淡的回应了。 “天地相距,一万五千里,地厚一丈,天高一丈。” 田穰苴愕然之后,便大笑着离开了。 程知远的意思,世间万物都是在进步的,你现在去追求的你的大道,虽然不算晚,但地会增长,天也会增高,最终相差的距离,是不会变的。 但在田穰苴的认知中,程知远这位新圣,已经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而他田穰苴,则早已是腐朽的梁柱,撑不起天了。 遥远的楚地,东皇太一笑了起来,却不带着怒意。 “太乙是故意说给我听,不过还有所保留,有些声音我确实没有听见,田穰苴啊,你不愿意回来了,也好,就算是我与你的约定,当做完成了吧。” “我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你本就是我的一步闲散化身,为了遏制齐国而造化出来的,如果说要收回一个分身,我只需要太乙就够了。” “不过现在,这个想法已经不能付诸实践,太乙割断了与我的关系,并且远远凌驾于我,他看到了大道的本相,见到了那所谓的离坚白,我也十分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些,我未曾窥见的东西有些时候,即使是九天主宰,也确实是不可能从这世间的夹缝中看见所有的玄秘。” 东皇太一放下了手,他的心灵此时似乎得到升华,又像是贴近了很久以前,他在九天之上时,为主宰时的状态。 那时候所知甚少,那时候,却也所知甚多。 但下到人间,有得到的,却也有失去的,不能说是亏了还是赚了,总之,按照当时的计划,所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因为在星空中看到人间的气运,而产生了巨大的贪念,从而九天主宰纷纷下降至人间,以至于厮杀争斗,明暗算计多年,时至如今昊天将死,白帝待死,能复原来之貌的天帝,也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东皇太一的声音落下,楚国的宫殿内,陆地神宫骤然浮现,于是刹那天地改易,东君出现在东皇太一的面前。 “我将离去,重返高天。” 东君诧异非常:“东皇道标未曾夺来,如何离去” 东皇太一道:“之前我闻太乙一番言语,又被呵斥,恰如大梦初醒他也见到道标,我心心念念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弃之如敝屐,于是怒发冲冠,天雷地震,沧海翻腾,大喝乱他道心,称此为大陷阱” 东君有些惊讶:“太乙为仙,所求一切归咎于自身,不愿意被外物打搅也是情理之中,仙人身上有大诅咒,东皇陛下却并没有,何至于效仿太乙” 东皇太一:“道标在程夫子身上。” 东君顿时沉默下去。 “罢了,我方才真正听闻,才知道,这天上,亦或是人间,都还有我所不知道的,难以窥见的东西,人间的秘密,虽然很多人都说过,包括我在内,都说过是冰山一角,但恐怕也从没有人想过,人间的真正秘密,居然是如此的巨大。” “石之中,坚白不可并存” 东君疑惑:“离坚白这是公孙龙子的” 东皇太一:“正是公孙龙子的诡辩。” “这世间,本就是最大的诡辩,越是追求什么,便越是受到重重阻挠,于是大家都想着去逆天而行,超越阻滞,于是大家也都做到了。” 东君不解:“难道停留下来,不再向前,这种颓废的思想是正确的吗” 东皇笑了笑,大笑起来: “我懂了你还不懂,还不懂啊” “东君,我去也,这世间还有天帝位,大可放手相争,我昔年锁你五百载,若非云中君死,你终身不得出陆地神宫,因为你是我选择的火罐,是用来承载天之青火,助我登天的祭祀物,不过如今,我不需要了。” “大战的余波已经过去,那片青色的火焰,所留下的余烬,都归你了。” 东皇太一的身影开始扭曲,东君向后退去,而在此时,东皇太一证悟通达,那浩大的声音,毫不掩饰,似乎知道太乙一定在窥视自己一样 “太乙,你送我机缘,解我困惑,告诉田穰苴就是在告诉我,我不知道你送我离开是什么意思,或许我会被困在某个人间的夹缝之中,那或许会合了你的意吧。” “不过,那也可能成为我重新归天,再立天庭的契机” “天庭之事,我从未曾放弃,帝庭已空,天道崩落,四界十方,必须要有统辖之人。” “而那名为贪婪的怪物,也将重新回来。” 扭曲的世间向内收缩,万古的流光聚集在一处,陆地神宫的一切被收纳进入,楚国的镇国之器,在这个时候,被东皇太一取走 当万般尘埃都落定,神宫不见,东皇太一,也已经不知所踪 西方的秦国,白帝感觉到东皇太一的消失,在神龛中,除去震惊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骇然。 东皇太一离去了,但并没有回归天上,因为青火没有显化,天道虽然支离破碎,但也没有出现某个人,某个神灵从中无声无息经过的事情。 东皇太一消失了,就像是被抹掉了一样,但白帝知道东皇去了哪里。 “人间最后一位完整的天帝消失了,他去了能见证道的地方” “过去,帝辰,上宰他们追求的境界,终于被东皇太一达到了。” 白帝的呓语出现在黑暗之中,他的力量很衰弱,已经再也不能影响到外界。 “来了,那只名为贪婪的怪物,妖的本相,还有元始天道。” 祁连山下,浩大的荒芜之土,苍凉的风霜中。 山谷的前方,一只手掌,破开厄土,五指张开,似乎要抓向什么东西。 第七百零九章 非此世者 雁门以北,长生之土上,战马的蹄子将大地踩踏的尽是烟尘,匈奴人已经开始南下,巨大的龙神自大漠移来,金甲的君王持战戈为先锋,神灵本相显化,再不像是当初以化身,附身入南世那般,面对圣人也要畏首畏尾。 战火将重新燃起,匈奴这一次听闻秦赵爆发大战,正要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顺势取道南世 但是匈奴的人口,在前几年大量的冲击雁门关时,已经消耗了很多,这一次出击,如果不能得到相对应的好处,那么匈奴至少要衰落很长一段时间。 巨大的金人被放置在战车上,匈奴的王为金人驾驭战车,匈奴的战车做的拙劣,但这一辆是专门为了承载金人所制造的。 战马嘶鸣,龙相尽显,而祭天的金人所到之处,风雨雷霆,永不停歇 小小的山谷外,儒家的许多人佩着剑出现在这里。 风吹入谷中。 縯谞,北伯婴,乐正陶,杜门甲,这四个人都是程知远熟悉的人。 那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儒家天骄,而如今,他们四个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教六艺行于世间的儒家中坚力量,但这一次来这里的主角,却不是他们。 儒家的人来了很多,大约有三十余人,每一个人的气息都不弱,至少是在十重楼的境界,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儒家人物,气息已经接近圣人,身上隐隐冒着庐山的青火。 那是曾经走过庐山道的人,真正完成了先天洗练,与其他没有走过庐山道的人向比较,实力极强。 “十位准圣,三位圣人,十七位大士,这般阵仗,着实骇人了。” 北伯婴低声说了一句。 他们知道程知远并不在此,那是领头的那位圣人算计出来的,所以他们才会在这个时候抵达这里,而那位圣人还算计出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强者,不过现在,他也不在。 自六年前天下大乱之后,很多圣人都元气大伤,不得不开始修养,而也有很多著名的圣人,没有完成自己的理想,纷纷病逝,也有如曾子一样的人物,突然消失无踪,摆明了是不再过问人间诸多烦扰。 时值乱世之时,儒家的势力一跌再跌,当年白鹿宫一场论道,南巢之地一场大战,七十二圣走的走,伤的伤,逝去的逝去,衰老的衰老,眼见着,似乎已经没有新时代的圣人能够顶上。 这时候很多人才发现,所谓的儒门,原来在支离破碎之下,埋藏着的,是青黄不接。因为大量的站队,导致很多儒家学派的大人物出走,在近些年,本应该是荀况来带领新的儒家八脉,但荀况早就因为争辩与意见不合而自立门户,在六年前的大战结束之后,荀况就回到学宫深处修养,至今还在闭关。 也有人试图寻找孟子,希望他来重新担任儒家的门主,但孟子的行踪向来不好找,而且仲尼死去,孟子也不再做官,想要找他,难如登天。 而有人在商议之后,建议让颛孙师暂代门主,但最后却被否决,因为还是有很多人拿捏腔调,不想与他为伍。 有人提议叔仲会,但终究是因为意见不合,认为他难以压服众人而不了了之。 最后,有人提出了龙素,却出乎意料的,这个小辈赢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白鹿宫的事情,儒家内部的人们没有不知道的,除去某几个人 而龙素当时的道理,虽然顶撞了曾子,并且为此大打出手,但最后,大家却都认为,曾子没错,龙素,也没有错。 只是在争辩而已为了道与信仰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对错 而且龙素在民间的声望,并不弱,很多人都知道她,很多贵族,包括君王,因为身无分文周游列国的事情,很多人也都和她谈过,儒家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名义上的,拿得住声望与人脉的“精神领袖”。 “一些小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 “如果程夫子在此,今日免不了大战。” 有儒家准圣开口,觉得这次偷偷过来,还是不够君子,说白了,儒家的一位大人物算出了程夫子还活着,并且龙素的消失与程夫子有关,这就够让他们头疼的了。 “程知远么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据说他以一剑打落道尊入凡,这天下很多人物都看的清楚,我倒是没有必要质疑他的本事。” “不过天道之火消失之后,他能否还有当年之威,此要两说,但话再说回来,如今世间应当已经少有能正面击破他的人了。” 儒家最前面的三位圣人中,那位领头的圣人,如此说着,开口评价,虽然有傲慢,但也说明原因与道理,并不盲目自大。 “我们并不是来这里和他争辩的,但能不发生冲突,还是最好。” 这位大人物身边,跟着一个面相显老的圣人,此时点头:“此人好争讼,有道理,不易与之谈,且仙法可怖。” 这位老人,乃是“公羊高” “公羊师都说此人可怖,那便是真的可怖。” 公羊高的身后,则是另外一位圣人,此时接口,同意了公羊高的说法。 不过跟随来的儒家大士之中,像是北伯婴,就不明白,连许久不出现的公羊先生都不能为主位,还要称那位为大人物,此人却不见于儒家诸圣人之中,但公羊先生却说,即使程知远回来,此人也可以带走龙素。 而在那小屋之中,龙素带着孩子,走了出来,老树前,儒家的剑士们,其中有与龙素相识者,如她的师兄縯谞,已经遥遥看着这位已经阔别了许多年的故人。 “未曾想孩子都有了” “女君子,终究也是妇道人家。” 縯谞看着这一幕,心生感慨,但心中那种淡淡的厌恶感却挥之不去。 不守道理的两个人,最后走到了一起,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龙素看向那位大人物: “你是谁” 中间的那位大人物笑了笑: “非此世之儒,号东郭矣。” 第七百一十章 传说中的儒者 东郭先生,那是传说中,南华真君的友人,但是东郭先生究竟是谁,无人知晓。 与北郭子师不同,北郭子师是真的姓北郭,郭的意思,是居住在城池内的人,北郭子师的先祖是居住在云梦泽的北郭先生,此人拒绝了楚庄王的招揽,成为当时春秋时代著名的隐者,所以春秋时期,很多人使用“北郭”二字,来代表自己是“隐者”而不想出仕。 东郭就是住在城东头的人,而东郭先生从没有在南华真君的故事中,透露过他的名字。 所以此时龙素听到来者自称为东郭,第一反应并不能谈的上震撼,除去惊讶之外,更多的则是好奇。 于是 “您真的姓东郭” 龙素开场就这么问了一句,表现出了对于一个疑问的长久不解,而东郭先生也没想到开场会是这样一句对话,于是憋了两口气,才点了点头。 “是,我就是南华真君的旧友,也是你想的那个东郭,家父也姓东郭,故而我也是东郭。” 龙素更是好奇:“您还有父亲”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骂人的,连儒家的弟子们也懵了,公羊高的眼皮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龙素。 一孕傻三年 不至于吧,这孩子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傻呢 看到公羊高的眼睛盯着孩子,龙素认出了公羊先生,于是解释道:“这孩子” 但话说一半,又止住了,因为这孩子活下来,现在已经完全通晓人间世事,如果把那种话说出来,对于孩子来说,是不应该的。 不过公羊先生何等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 “好,好孩子,眼中都是灵气啊。” 公羊先生夸奖了孩子一句,而孩子便笑起来,天真无邪。 东郭先生此时咳嗽了一声:“我当然有父亲世间没有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即使是仙人也不是天生,即使神灵,也有一个孕育他的来处,哪怕是九天主宰,如东皇太一,天齐神,他们也有自己到来的地方,那就是天上那无比古老的帝庭。” “四界十方,众生皆有来处,亦也自有归途。” 东郭先生,被世人熟知的东郭先生与中山狼的故事,其实出自明代的政治寓言,是属于私人书写用来讽刺其中一个官场对手的,而在春秋典籍之中,根本不见这个故事。 而东郭先生出现过最多的历史,是在与庄子的对话之中,能与庄子平等对话,甚至互相抬杠的人,除去那些传说中的寓言者外,再抛开仙人天下,也就只有惠子与东郭了。 最著名的一问“道在哪里”,就是东郭先生代表儒家询问的庄子,庄子代表道家,当然,在此世之中,应该说,是东郭识破了庄子的真身,代表儒家也是代表他自己,去询问南华真君,他所说的“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南华真君告诉东郭先生,道在卑贱的地方,在尘埃中,在泥水上,在粪坑里。 东郭先生是很不解的。 但后来,他就明白了。 道是无处不在的,四界十方,无所不至,任何微小的事物,都蕴含着世间的真理,那就是它们的“存在本相”。 当然,东郭先生看到的,却也不止是这些而已。 他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龙素笑了笑,问道:“我一直以为东郭先生是故事中的人物。” 东郭先生道:“相对于此世者来言,我确实是故事中的人。” “青史的故事,存在于人间的每个角落,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在追寻真正的道理时,我已经把这些忘掉了,当年南华与我所说的一切,我如今都已经达到,世间的顶点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吧。” “但世人看不见的东西与道理,我能够看得见了,我成为了青史的一部分,成为了故事中不能抹掉的人物,也成为了道标。” 龙素不能理解:“道标” 东郭先生感慨的道:“那万古存在而又真正无形无相的大道,公孙龙子推衍出来,却因为或许过于荒诞,而称它为离坚白。” “或许大道本不是那样的,也或许那片背影是大道所展现给世人的一种简单形象而已” “古老的道标,拥有特定的意义,而使人成为道标,其实也是一个意思。” “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是赏花和摘花,看花的人沉醉在其中,看得见却摸不着,所以他记下花朵的模样,再找到一个人,来到与他相匹敌的境界,在正确的时间与地方,把这个位置让给正确的人。” “这样,他虽然看不到花了,但是却可以触碰到了。” “而那个新的看花人,就是道标,他会指引给摘花的人,那朵花究竟在什么位置。” “因为他看的到。” 东郭先生对龙素笑道:“我,就是曾经南华真君不,是庄周的,看花人。” 当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刚刚精神回归的太乙,猛然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东郭先生 “青史都不记得了,原来如此,被抹掉了,难怪我一直以为他是故事里的虚构人物” 庄周的那段历史被隐藏起来,荀子曾经发现了真相,而后面又有许多圣人推衍出来,即使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曾经有一个和他们齐名的人物,和他们同处在同一个时代。 但是青史忘记了他,所以众圣也忘记了他。 以至于和庄周有关系的,与世间联系不紧密的人们,都成了故事中的虚构之人。 但东郭先生说出了,承认了这段青史,于是如太乙一般的绝世强者,便在这个时候,瞬间回忆起来,庄子存在的那段时代。 太乙目光闪烁。 在很久以前,他施展的道标之法。本就并非唯一 “有人知道我的事情,有人知道我的行为。” “子列子。” 太乙吐出一口气来。 东皇太一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的法术,但是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列子 东皇太一被列子告知,道标在程知远的身上,东皇太一还以为指的是桃源古地的道标,然而真正的道标,是自己口中的道标之法。 太乙借他人之口告诉了东皇太一,东皇太一便让东君成了他的道标。 但是东皇太一的道标,设定的太晚了,所感悟不全,东君亦是太弱。 故而虽然抵达了那个境界,却不再能出来了。 而列子,则也是他人的道标。 第七百一十一章 礼无我 龙素听清楚了他们的来意,她陷入沉默之中,许久未曾言语。 “东郭先生既然都出山了,公羊先生也在这里,还要我一介妇人做甚” 龙素很直接的反问:“难道是公羊先生不能压服众人,东郭先生又害怕这件事情会让自己远离已经看见的大道,所以才推举的我吗” “那这个所谓的门主,也没有存在的意义,我做与不做,毫无区别。” 龙素的回应并没有出乎东郭先生的预料,但是随从过来的,包括公羊高,都没有觉得龙素居然会给出这种答案。 “龙素,你怎能如此说这不是儒门要你当这个天下的主人,而是礼需要你” 縯谞作为龙素当年的师兄,地位也比北伯婴他们高出一截。 但他的质问,却让龙素摇了摇头。 “师兄,自我当年斩断礼冠,我已经不再遵循过去的礼,礼不需要我,礼早已经没有了。” “斗转星移,儒门,因为了天下立道德,定礼乐而逐渐昌大,尊奉的是周公的礼,然而如今,礼崩乐坏,天下早已经不是八千年前的天下了。” “八千年七千九百多年了,差不多也可以称八千年了。” “礼需要世间,而世间却不一定想要礼。东郭先生既然见到了大道,难道大道需要人来给它制定存在的意义吗” 东郭先生摇了摇头。 龙素便失笑,叹道:“没有礼,天下还有其他的规矩,自三代以来至如今,天下大同,都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力量能够触及这个词汇,所以世间不需要礼。” “如果有礼,那也是天地自己的礼,不依外物的意志而变化,世人把这种礼,叫做道。” “就像是各位先生所说的,儒门正统,这门主之位一样。” “先生们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上去的人,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杜门甲也好,北伯婴也好,都可以,甚至,一条狗,一只虫子。” 公羊高有些听不下去:“龙素,你这叫什么话,偏激了。正是因为各自都难以相服,古圣们又闭关,或逝去,有衰残,所以白需要一个被众人斗认可的君子来坐这个位置。” “你提及了三代,那三代的时候,尧舜禹不也正是天下所有人都承认而推举出来的吗” “舜在被举荐前,在历山耕地,在雷泽打鱼,在寿丘做卖陶器和耕具的小生意,祖上虽然是黄帝,但是黄帝有子嗣二十五人,到他这一代已传六七世,他不过就是个庶人而已。” “那他为什么能成为天下共主不正是因为他有大德行,才被世人都认可,于是天下的首领们都承认他,愿意归顺” “若是夏桀那样的人,天下便起来造反。你说推荐北伯婴,推荐杜门甲,乃至于狗虫之物” “那谁能服从他们的命令呢” 这番话说完,北伯婴和杜门甲都有些惭愧,同时暗道,这龙素把他们比做狗虫之流,着实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虽然北伯婴二人知道,龙素的意思,是说其实什么东西在那个位置上都无所谓,其实就是在骂这些大先生,当了军妓还要立牌坊。 做给匹敌看礼吗可礼已经没有了,曾子消失,荀子闭关,孟子不知所踪,仲尼已逝,七十二圣人还有几个不是垂垂老矣 他们还能管的到你们吗 这一来一去,从昔年至如今,已经十年过去,天礼消亡,儒家的圣人们也愈发苍老,而仲尼死后道崩,更是让儒家元气大损。 公羊高劝说龙素,但是龙素却是道: “三代的圣主,在此之前,帝挚的统治不能出至荒野,于是八荒都自立为王,帝挚不敢派人攻击,因为他没有权利。” “到了尧的时代,尧拿到了作战的力量,趁着天下大乱的时候握住了屠刀,正时,洞庭湖有修蛇作乱,凿齿在畴华之野大开杀戒,大风,九婴,封豨,皆为民害,西方的昆仑三部起来攻击,北方的猃人南下劫掠,南方三苗突然作乱,于是尧征西而涉流沙,征北而过大夏,征南而败三苗,驱逐了他们,再使大羿斩杀诸兽,再射十日。” “那些人不认可尧的统治,于是尧便发兵攻伐,舜的时候,共工起来反叛,四凶也不臣服,三苗又继续作乱,于是舜一生都在征战,最后死在南征的路上,葬在苍梧。” “到了大禹的时候,三苗被剿灭,震蒙被驱逐到阴山的北方,涂山一会,执玉帛来朝见者万国,防风氏不服从大禹,于是涂山会上立刻就被斩杀。” 龙素看着公羊高:“圣主并不是仅仅依靠德行来教化,仲尼知道这些,曾子也知道,所以,我上位,不仅不会是三代的圣主,反而会是丢掉了天下的帝挚啊。” “你们想要名声,想要正统,想要儒家不会分崩离析,觉得我可以坐这个位置,无非是因为我周游列国,在人间留下了名字。” “但这些,那么你们应该把仲尼的模样制成陶人,放置在儒家的正殿上,使他死去后也依旧不可超越。” “因为说到儒,还有谁会比仲尼更令人尊崇呢” “当你们没有事情的时候,或者遇到大事情的时候,都可以向仲尼询问,仲尼不开口,那就是可做了。” 诸多儒生大为哗然,现在还没有这种为人而立神像的说法,所以公羊高则是道:“这不合礼数,而且这种行为与商代愚蠢的巫祝占卜有什么区别” 龙素:“天下早就没有礼了,也没有君子再去相护了” “你们求的不就是一个正统和心安吗仲尼不够正统,还是陶人不够使先生们心安” 龙素拒绝了他们的继续请求与质问: “还请诸位先生回去吧,这山野间,是礼看不见的地方。” 公羊高叹了一声:“儒门未死,却也将亡啊,过去的事情早已既往不咎,你还是应该好好考虑。” 东郭先生却是突然道:“你若是回来,我便让你真正有身居其位的权利,而不是徒做傀儡,不过是肃清异己罢了,这有何难” “不破不立。” 龙素却是笑了笑。 “如果先生们真的想破,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没有所谓的儒门了才对。” 此话落下,只有叹息。 第七百一十二章 天子的资格 龙素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如果需要真正的儒门,那么现在这个已经腐朽且分崩离析的东西,便不再需要了。 但这番话让跟着来的准圣与大士们,十分的难受。 “龙素,你深受先师教诲多年,岂能说出这种话来” “儒道于你,又是什么东西儒道对于你来说,象征着什么意义呢” 縯谞看不下去,此时开口,同样一位准圣站出来,沉着脸质问了龙素。 “你是被那程夫子的道理所蛊惑了吗就像是当年禽滑厘背弃儒学而转投墨家一样” 龙素反问这位准圣:“道理是在更迭的,我依旧是儒者,但是或许已经和你们想的儒者,不一样了。” “我见到了你们不能见到的人,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这位准圣迫切且不满的问:“此乃儒家危及存亡之际,还有什么事情,是比得上挽救故门存亡还重要的呢” “龙素啊你知道的,你读过春秋,读过史书,读过那么多的典籍昔年杨朱学派何等鼎盛啊,孟子大师都只能说出天下不归杨则归墨的叹息话来” “那时候我等儒家地位哪里是岌岌可危,那就是空中楼阁,那时候,圣人们高高在上,下面却全无弟子天下的人与君王都去研读杨朱的无父无母的学问,而没有人再来过问礼乐” “而如今,我儒家也是威震天下,但到了此时,却也是日暮西山,不正像是当年的杨朱学派一样树倒猢狲散去,江涸万鱼旱死这天底下,有些事情,转瞬就成为过眼云烟,无论多么辉煌” “儒家,现在正如燃烧的太阳,试图以最后的光明照亮天下而它落下的地方已经不是虞渊,而是在坠入昧谷,坠入昧谷,便是万劫不复啊” 龙素顿时笑了起来:“先生啊,儒家不是正在西落而燃烧的太阳,而是已经燃烧殆尽了啊” 这位准圣刚刚开口,却又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刹那苍白下来。 公羊高摇了摇头:“确实是燃烧殆尽了” 龙素对公羊高言:“以公羊先生对于儒家七十二圣的态度,若不是真的无人可用,或者说无道可守,先生也是不会出来的了。” “但儒家有没有新的圣人,圣贤有当然是有的” “孟子的高足万章,乐正的高足乐正春,这些都是新的圣贤他们是不是圣贤他们当然是,但他们配不配” “我想有一些是不配的,也正是这样,所以他们的声望才会那么浅薄,而不得已,让公羊先生来主持大局。” “公羊,谷梁,二人永不入儒宫,可如今,破誓了。” “万章曾经说过一些话,我们所有人,不少人,应该都知道,但以前,大家只是抱着不同的想法去看待,辩论,但现在,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说了,我见到了各位永远见不到的人,但这并不是我要自己卖瓜,吹嘘我有多么的不同于旁人,而是恰恰这样,才说明了儒门的悲哀。” “万章呵斥舜帝是一个奸诈的小人,大禹是一个狂悖的霸者,尧是一个无能而被胁迫的傀儡,三代的圣君,在儒家众多圣贤的眼中,也各有看法。” “但我现在觉得,这种话万万不应该从孟子的高足嘴中说出来。” “正是这样,才更说明儒家如今,已经是腐朽的梁柱,虫子反而成为支撑柱子不倒下的力量,这何其可笑啊,与其维护这样一种已经腐朽烂掉的柱子,不如彻底斩断,重新立上一根新的柱子。” “新的柱子虽然也会不断腐烂,但至少,它现在是好的,这就足够了,这天下没有不会腐烂的东西,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即使是天地也会破开。” 龙素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无法言语,即使是縯谞他们想要争辩什么,却也呐呐无言,憋了半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难受的感觉,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实在是痛苦不堪。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东郭先生点了点头,而龙素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后来,对他们道:“各位,这片山野,已经不再需要礼了。” 言下之意,是请各位可以离开了,但是龙素觉得,他们并不会如此轻易的离开。 “我们可以走,但还请你交出一个东西。” 龙素失笑,听到了公羊先生的这句话,又叹道:“王钺而已,给你们吧” 于是当初被曾子送还的武王钺,直接被龙素丢了出去 嗡 王钺砸在地上,斧刃发出轰鸣,而王钺之中响起声音: “真是可惜,我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天,但你依旧无法回心转意你明明是最契合我的人,但是你背叛了礼义,背叛了不止一次。” 龙素冷冷看着王钺:“我曾很尊敬你,也曾经依靠过你,你救过的人比杀过的人要多,但是如今,我和你终究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钺的声音同样冰冷:“那是仙人的说法,不过你既然用了你良人的话,那这个意思,就是不相为谋,亦或是至死方休” 龙素:“如果王钺这么认为,并无不可。” “好” 武王钺发出震动,豁然拔地而起 大钺悬浮起来,诸儒生不敢近前,惊疑不定,连公羊先生也不曾见到这种景色,而东郭先生则是淡定的看着。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寄主天地间的联系也已经裂开,你不再拥有周礼的眷顾,你也不再拥有天子的资格” 龙素则是言道:“天子的资格,从来不是谁给予的春秋时期,有些人如果想僭越,早就已经僭越了” “龙素” 王钺震怒,洪雷撼动,此时向下斩落,杀的不是龙素,而是要把龙素的“天子之资”给收回来 只不过是那柄大斧落下 云烟聚集,两指横亘,只听天地之间一声铿锵 王钺被震退,而程知远出现,站在了龙素前面。 “破镜不能重圆,覆水如何能收” “武王钺” 程知远看着王钺,一字一顿,吐气清晰: “从这里滚出去。” 第七百一十三章 叶公好龙 “程知远” 王钺的声音已经带上雷霆震怒:“你使我的传人受到蛊惑,直至如今,还要在这里驱逐我我本以为她在这里会修身养性,恢复自己原本的意志,我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没想到她已经彻底陷入你的谎言之中” “背叛了礼仪道德,背叛了一直遵循的东西,如今甚至连儒家破碎,彻底推倒重来的话都可以说出来了,但是儒家,儒家好吧,儒家与我关系也不甚大,但是礼却是不得不遵守的天规” “你觉得你能挡我” “商朝的天命虽然强大,但还不足以威胁我,昔年白鹿宫你我未分胜负,今日是要重新打一仗吗” 王钺的声音冰冷凶厉,带着腾腾杀伐之气,斧钺本就是诛杀之兵,自然凶烈,然而程知远则是平静的回应道:“现在的我,有没有本事将你挡住,你自己应该明白。” “我怕的是,你会被我打碎,那样,就不太好看了。” 程知远伸出两根指头:“我让你十击,你若能伤我一指,便算你赢了,否则,今日,即使是东郭先生在此,也不可能伤她半点毫毛。” 龙素没有说话。 而东郭先生则是注视着程知远,突然道:“最多就是公羊先生与你切磋,我不会动手。” “我不是来这里与你争辩与动手的,我本以为天道之火消失之后,你应该没有那时候的本事了,没想到因祸得福,确实是世间少有能正面击破你的人了。” “这也确实是符合死中求活的道理,当年很多人活出第二世都比过去更强大,也是一个道理” 程知远:“我早已经是第二世了。” 东郭先生微微一愣,随后道:“难道你要说,你是大破灭吗” 程知远:“这,便不知道了。” 话语平淡,不知真假,而东郭先生也不再追问。 因为这已经没有了意义。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程知远现在都成为了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即使是东郭先生,也不能说在短时间内拿下他们。 这世上能把天帝人物看做无物的,也只有接近道尊,亦或是道尊本身了。 公羊高此时失笑:“我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啊,这可打不过” 一群圣人加上准圣,还有十七个大士,这个阵容确实是豪华,但是在一位天帝人物面前,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就是壮胆,这也没有办法,儒家的顶尖力量,已经几乎消亡殆尽了。 而这世间,却有一位新的天帝人物出现,牢牢把这片迟暮的世间掌握在手中。 “够了” 王钺拔地而起,便是呵问:“谁来握我” 然而本觉得,会想是上一次白鹿宫时的情况,那些人争相抢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准圣们都沉默,而十七位大士,也没有吭声者。 “怎么了” 王钺在等了一会之后,没有得到回应,斧刃转向所有的儒者 “你们之前不是正在向她索要我么你们不是正需要武王的黄钺,要我这柄天子信物来担当你们的正统吗只要天子的信物在手,迟早会有尊奉天礼的天子出现,那你们现在这种样子,难道是觉得,刚刚龙素所说的那句话,所谓天子的资格不需要旁人给予,这是正确的吗” “三代之后,世间再无禅让,天下为家,融降崇山,鼎出烈火,天命青龙,腾而生夏于是夏代的太阳在熊熊燃烧之后骤然熄灭,商汤击日,放火光于南巢,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随后,商朝的气数也尽了,天纲崩毁,天常坠落,武王伐纣” “有天命者,才能得到天下,即使是启,也必须从伯益的手上才能夺来天命” “从来没有人,不取得天命而得到天子之位的,没有人给予资格简直是笑话” “即使如今,真的天命在秦,秦的天律,难道不是维护秦君的吗” “谁有德可以统御天下有天命者才可以” 王钺的声音振聋发聩,回荡在山谷之间 “我,就是天命” 诸儒生心神震动,这山谷之间,仿佛天地都在此时反复,王钺虽然话语狂妄,但说的确实是实话,天子信物还存在的情况下,只有拿到天子信物才有延续天命的资格,而武王之钺,代表的意义更是非同寻常 那是开周之君 而谁持着王钺,若是再一次重新拨乱反正,那就是新的相当于一个崭新的周之盛世 其意义不亚于少康复国,不亚于武丁中兴 “你是天命,笑话,一个死物而已。” 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大汉出现在诸儒之后,身上背着两捆木柴,王钺悬浮在天,感觉到大汉身上残余的天纲之威,在惊讶之后,便是愤怒。 “商的余孽” “余孽我笑了,那以后秦若是统一天下,你周是不是也叫余孽” 恶来冷笑数声:“你不过就是一把破烂的斧头,周武王拿着你,那你就是天子的兵器,能统御万军,如果当初周武王拿的是其他的东西,那你又是什么” “你说你能赐予旁人天命为天下之笑柄耳你不过也是别人赐予威严的一个物件而已,死物也敢称尊” “你是当这天下人都想当你的狗吗” 恶来的声音震撼山谷,而王钺勃然大怒:“我代表的就是周武王,你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设想,从没有发生的事情,那就是胡言乱语,世间的规矩早就定下,若是都由得你这样胡来若是,那这天下,早就乱了” “谁来握我” 王钺再一次发出呵问,然而这一次的沉默比起之前还要厉害。 恶来冷笑不止,而王钺此时怒视着縯谞几人 “你们,上一次在白鹿宫,也有你们尤其是你,你说过,王钺比起她要对于儒家重要,你来握我” 縯谞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王钺,一言不发,直至王钺再问一遍,他才行礼,回应道:“望业那个蠢货可以握,龙素更可以握,但我们都不行。” 王钺不解:“为什么” 縯谞道:“道理在上次白鹿宫已经说过了,北伯婴他们也说过了,因为荒唐。” “我们这里谁都无法握住您,您的握主,会自己出现的。” 荒唐 王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明白了。 “原来如此你们想要的是王钺,而不是我这个魂灵,你们需要的,是真正的死物” “叶公好龙啊” 诸人不说过,而公羊高此时行礼:“天下的至尊之器,我们明白了一些道理,您教导给我们的,并且早已付诸实践。” “君子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看着您失败然后被打灭,也是道理之一。” 第七百一十四章 嬴政 那柄斧子冲上高天,卷起云海。 小小的山谷,就像是大地上的一处恰到好处的缺口,所能容纳的,也正是斧钺那厚重的刃。 当武王钺化入天空,显化千丈真相时,它以开天辟地般的力量,向下方砸来。 小小的山谷,皆是儒者。 “至大至高,却也至卑至小。” 程知远迈出步去,于是整个山谷中的春秋都开始流转 当这惊人的一幕被世人所见证,儒生们抬起头来。 一座盖世的高台,拔地而起 于是那震撼心神,摇动风雨苍穹的轻声呵斥,也便如山崩雷震般让人恐惧 “天与地相去其一万五千里” 程知远单手托起中天台,天地分开,王钺的斧刃定在半空之中,事实上并非是定住,而是因为天地正在分离,斧钺下斩的速度,与天远去的速度相同,故而天越来越远,斧不断向前驱使,却永远触碰不到大地 “中天台中天台” 有准圣惊惧,这一幕实在是超出常理,然而也有准圣记得六年前那场惊世的争斗,昊天的余威犹在眼前,无比真实。 清者上升于天,浊者下沉于地 “梁惠王未曾完成的中天台,还是周穆王曾经为化人构筑的中天台” “天地被分开了” 王钺听着那些儒生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它有些不清醒了,它有些难以承受,于是爆发出世间最可怕的力量,于是天子的威严,万古以来的沉重降临下去,震滔风雨,使得一股凶威跨越八千年的岁月,倒转日月而至 天地为之收束 轰隆隆 王钺居然在此时强行挣脱了一瞬间,就是这一瞬间,斧钺的斩击,那不可匹敌的威严,已经落在人间 “岁在鹑火” 王钺的这一击带着古往今来都没有的凶威,这一击,命犯太岁 六大道尊之一的太岁星岁在鹑火,必有帝崩 “岁在鹑火,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岁在鹑火,帝辛崩而姬昌之子姬发立” 心火燃世,焚遍天之九野 冲撞太岁,以至于凶威滔天,没有人能够在这一击下面安然无恙,但是程知远抬起头,中天台被一点点劈开,而神游的烟雾散去,那来到天空,程知远举起了右手。 天道的青火,从身后蔓延到手掌之上 “甘” 轰隆 这一击震撼世间 仿佛从万古之前到来,又像是从万古之后驾临,山开始崩解,风开始消亡,雨露都蒸发殆尽,世间尘土飞扬,鼓声与金铁交错轰鸣 天在此时,骤然分开 王钺的凶威被一掌击溃 “这是什么招数” 这极凶一击居然被程知远一掌震开 王钺不能想象,也不能记得,但是儒家的人中,有人记得。 “这是圣皇的招数” 东郭先生看清楚了那一击,那正是当年,圣皇启一击开天,差点将不肖子孙夏桀打死的一掌 那是借助天道之火发出的盖世一击 王钺自天挥舞,程知远伸手一捉 天道之火熊熊燃烧,王钺震动,猛然挥起斧钺,要在近距离横扫程知远,然而下一瞬间,程知远反手,却是单指一点,闭上双目 剑起于何方 程知远刚刚那一击,确实是模仿圣皇启,但现在,程知远要打出属于自己的一击。 天道的火焰已经落下,熊熊燃烧。 那根指头也点到了王钺的前面 那是剑起之地 程知远猛然睁开眼睛 “河、丘” 于是这一指点过去,天子信物之中极强的周武王之钺,被打崩了一个缺口 这是已经接近完全复苏的王钺,但是此时,连抵挡都做不到,厚重的斧刃几乎一半都崩裂了,那个缺口在三个呼吸之后猛然扩大,而武王钺发出刺耳的震荡声,宛如最后的悲鸣与愤恨 轰 风云聚散,武王钺的握柄被程知远抓在手中 “岁月已经更迭了,你的道理,也不中用了。” 程知远握着斧柄,随后化为云烟,再出现时,火袖一展,于是天地乾坤倒卷,风云归位,雨露回天,烈火消弭,山岳尘埃尽皆回入来处 “天呼海啸,不过黄粱一梦,早已礼崩乐坏,还做什么春秋之说” 就犹如天音道呵,王钺如从梦中惊醒,而其余所有儒生,也都齐齐俯首。 “多谢程夫子。” 公羊高对程知远行礼道谢。 于是斧钺被丢出去,落在儒家众人身前,而王钺的气息已经衰弱无比,斧刃上的缺口也不能弥补,在极度的愤怒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无限的茫然与失落。 它身为天子信物的意义,在哪里 “取斧钺。” 公羊高身边,北伯婴过来,以布匹裹住斧钺,从地上拔了起来。 “天子的信物” 就在儒家诸人准备离去的时候,程知远在此时,却突然开口了。 “天子的信物,给予的或许不是天子的资格,正如我妻所说,天子的资格又何须旁人来给予呢,当然,我似乎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因为我身上带着天子信物,更饮过黄帝血,但我想说的,是其他的方面。” “天子信物给予的是帮助,历代的天子肯定希望自己的继承者,继承自己的道理之后,能够成为拥有天子思想,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人,而不是以天子信物的身份,来与寄宿者大谈你的道理。” “你其实是不能谈的,因为你是为天子保存他道理的器具,天真也好,避世也好,征战也好,你,并不是那位天子啊。” 王钺没了动静,而诸儒生也道谢告退,他们从恶来的身边走过,恶来则是冷笑着看着他们。 直至东郭先生停住了最后的脚步。 “这世间万物都凝滞于固有的规矩,而忘记了道本身是无形无相的东西,礼也不过是人制定的,这如果仔细思考就会发现其实没有所谓的东西,但我还是来了,究其原因是放不下,依旧没有达到当年庄周与我说的那种境界。” “儒门谢谢你们的帮助,不论这次过去,斧钺能在儒门发挥多大的作用,那也是承了你们的相助,是再造的恩情,但是龙素说的也对,腐朽的梁柱如果要靠着虫子支撑,那还是断了去或许好一些。” “现在斧头碎了梁柱断裂的时候,或许不会遥远了。” 程知远问:“先生是说” 东郭先生道:“圣门的争斗,固然是争的一个传承,但现在,在人间天帝都消失的情况下,有些东西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元始天道已经降临了,在长平之上,那个孩子出生了。” 东郭先生闭上眼睛又睁开。 “叫做嬴政吗” 第七百一十五章 反间计 长平。 秦国的军队后退了。 原本的局部战争终于变成了大规模的攻击与反击,但很显然,在第一次长达二十三天的攻守厮杀中,秦国落了下风。 这和原本的历史已经背道而驰。 强大的秦军也有些不敢相信,而秦锐士也受到了重挫,赵国的重戟兵结成战阵,如墨家打造的绞盘一般向前方压来,所过之处正是飓风过岗,只余伏草依存。 还有邯郸剑士,这是精锐中的精锐,赵王原本用来守卫邯郸城的,与齐国,燕国多次交战的剑士,是赵王看到了齐国技击士之后所模仿的步兵军团。 战国时期的剑士军团,以楚国申息军与齐国技击士最为出名,但前者是贵族军队,后者则是雇佣兵的性质。 而赵国的军队,其实和魏武卒很像,是职业军队与雇佣兵混合起来的。 各个国家的政策不一样,齐国和燕国,还有秦国都是单玩,而楚国是贵族军队的组合,至于三晋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这次韩国降秦,但上党不降,而去投赵,这是长平大战的导火索。 赵国调来了一切能用的精兵强将,赵王丹的提前上位,也让他的僭越之心日益增重,对于军队的训练从来不遗余力。 嬴异人听到了兵马调动的声音,秦军再一次集结起来了,锐士们把甲胄砸的震响,憋着一股怒气,大秦的战士,早已不是二百年前的模样了。 自孝公变法以来,关东六国,无不闻秦军而惧,至今王嬴稷,更是连魏武卒都横扫,区区赵国的军队,也能挡住秦卒 “这口气一定要争回来” 王陵来到大军的前方,白起负手在踱步:“廉颇不老,神威仍在,这些兵马被他调动的如臂指使,老将军是憋着火啊。” 王陵向远方看去。 “斥候说了什么” “赵军出城了,浩浩荡荡,似乎要一口气打突击战” 赵国的军队,居然主动出击了 “是诱饵还是真的要一鼓作气” 白起拔出剑来,向外走去:“廉颇用兵,今日之阵,很像是他当年啊” 廉颇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什么所谓“守城之将”,而是特别喜欢打奇袭的凶悍将军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王陵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当一个擅长打守备战的将军突然开始主动出击,那他要么已经挖好了坑,出来逼着你跳,要么就是已经有万全的把握了 “我们的援军来了没有” 在上一次的失败之后,白起就觉得,赵国肯定还有杀手锏没有用出来,如今果然反常,但之前向秦王要的援军,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白起叹了一声。 “王上轻率啊,赵国可不是韩国魏国,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回应,那么恐怕,援军也不会来了” 剑被提着,秦军开始集结,赵国的大军出了关隘,主动出战,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那片防线长关曾经三度落入秦军手中,但终究没能像是当年光狼之战那般夺下来。 “陈都尉” 白起找到陈龙右,命他带领五万人待命,必要时候绕过战场,直扑关城。 而陈龙右则是有些不理解,因为这明显就是陷阱。 “正因为是陷阱,所以我才要去跳,不然廉颇是不会上当的。” 白起解释,他如果派人去了。廉颇反而会觉得有诈,因为白起的性格,虽然好打突袭战,但是这么明显的陷阱,不应该是武安君会犯的错误。 所以不管有没有问题,廉颇见到陈龙右的五万人,都会觉得有问题。 城中兵马不敢出来,这就可以了。 “王陵,这战场交给我,我带领十五万人与赵军周旋,你,也去领五万人” “左庶长王龁,你领一百人” 王龁一愣,不解道:“他们各领五万人,怎么到我这里,只有一百人” 白起道:“便要你去做一件非常之事,你这百人不着甲胄,不许选关中秦人,只许用河东士卒,我让王陵那五万人为你掩护,你只管去那邯郸。” “此时赵军已疲,见不到远行商贾了。” 王龁更是不解:“去邯郸此时大战,我临阵而走” 白起摇头:“错,你要去干大事呢待你去了邯郸,我秦军大败的事情,应该也已经传到,到时候你大肆宣传赵军天威,廉颇天威” “却不要多提赵将茄,二都尉等被我们斩杀的事情,只谈廉颇。” “且说,将军威震秦国,秦人见之丧胆,而一将功成,万骨成枯” “再说廉颇治军极严,深受爱戴,将士皆愿为其赴死,有昔年吴起之风” 王龁大吃一惊,顿时明白了 功高震主 赵王心胸狭隘,容不得天威神将,其实君王都一个德行,受到将士爱戴的将军,往往都会受到猜忌 “然后,你再带两千金从此离开,去邯郸拜见一个人” “此人是庐陵君,你去见他,先不要说其他的,就以使者身份拜见,奉上百金,走的时候,你再去廉颇府上,再奉百金。” “庐陵君知晓之后,必然告诉赵王丹,而此时,你再去拜见他,奉上千金。” “告诉他赵国战败,赵王丹一系就可能下位,此事若成,上党归于赵国,则秦国还他恩情,必然支持他成为君王” “他若不相信,你便和他说,我们随时可以请来秦王的简犊。” “让他去见赵王丹,告诉赵王,廉颇治军如子,爱戴将士,于是将士皆欣然为其效死,吴起遗风。应当大赞,但是吴起之死” “功高盖主,恐生变故,而赵王丹,已经知道你去奉百金的事情,所以狐疑自心中而起,必然不满,此时,只需要一道命令。” “那就是赵国不可尽歼秦军,收复上党便可,而廉颇既已大胜,为何不归” “而我这里,则会主动攻击上党,拖住廉颇,蚕食他的堡垒,廉颇见上党战况胶着,必然不走,此时,便证实了廉颇” “有反心” 第七百一十六章 恒山武士 秦军与赵军的交战开始了,嬴异人披上了甲胄,但却没有离开,前线这里,异人是不属于白起管辖的,秦王让他来到前线,自然给他配了剑宗作为侍从。 有三千锐士可供他调动,而就在这片大地的远方,异人都可以站在丘陵上,眺望到远处的烟尘,也能听到那模糊汹涌的厮杀呼喊。 武安君已经带人与赵军交战了,从之前得来的消息,赵军居然主动出击,过来接触秦军。 妻子要生了,异人有些茫然。 自当年自己在稷下学宫遇到先生,再至如今身处于战场之上,从自己还是个孩子到身为人父,这天下的岁月,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这么久了。 原来自己从秦国出去,向山东六国求学的时候,已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恍恍惚惚之间,就在不经意的时候,岁月已经悄然走过。 母亲已经病逝了,但如果母亲能够看到自己如今得到的地位,也会欣慰吗 这就是秦王所说的,也是自己的爷爷所说的,权利 异人知道自己的意志已经不那么坚定,他有些害怕,即使他现在依旧年轻,但是权利就像是毒药,虽然他还没有握住这个权利,但是要把君主的位置卸下去,谈何容易 有些东西一旦尝到甜头,再想要丢弃,就没有那么轻易。 贪婪最终会演变成怪物,就像是秦国白帝所说的,古老时代,影响了他们的那种贪婪,那就是所谓妖的本相。 想要迫切的得到什么,唯一的捷径就是成妖,那么成为了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回过头,那些成妖的人,还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当然是有君王成妖的,夏桀就几乎成妖了,但鬼的力量压过了妖,恨意盖过了贪婪,于是夏桀成为了鬼帝,而不是妖王。 时至如今,异人忽然能够了解,仲尼他们尊崇三代的圣主,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时至如今,异人也能明白,为什么儒家都在尊崇三代圣主,而孟子的弟子万章却要唾骂三代的人王,那是因为,只有他骂了那些人,梁惠王才能真正称王,霸于世间。 但最后,或许事与愿违,也可能是因为梁惠王过于愚蠢。 幽王的烽火,今日的动静少了很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异人想到程知远的那只小黄蛇,同样是天子信物,但是差距却不是一般的大,黄蛇没有任何的,而烽火却不断催促,甚至试图影响异人的精神。 异人回到帐中,萧菽的声音变得有些痛苦。 天色,骤然昏暗了下来。 冥冥之中,往古高天之上,有一股意志投射下来,幽王的烽火兴奋的燃烧着,嬴异人看向大帐的外面,在礼崩乐坏之后 他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另外一只手,持着剑柄,死死的不松开。 嬴异人盯着自己妻子的腹部。 这个孩子降生下来,烽火必然开始暗做手脚,而也正如异人所说的那样,秦国连天帝都能镇封,还怕一个天子信物 孩子不会是烽火的工具,也不会成为烽火借尸还魂的寄宿者,封印一个婴儿,不在话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烽火突然向嬴异人发出了“声音”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你会见到他的。” 嬴异人猛地握紧了剑柄,而烽火在这一句话之后,便再度没了声息 楚国,在东皇太一消失,而且楚王迁都至陈地,后来又被无形状神所追杀,好不容易逃过之后,如今的楚国就像是一张被虫子啃噬的满是窟窿的大树叶,贵族掌握私兵,在这人神妖鬼交战的混乱末世,也只有那些微不足道的性命,才让这些贵族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在虚山的山腰上,庚桑楚死死的望着长平的方向,轩辕十四问他在做什么,庚桑楚便是以最大的激动与不可置信的神情,来回应轩辕十四。 “元始天道,降临了” 庚桑楚的梦想要实现了,他终于确定了元始天道的气息,当年无论自己怎么呼唤,最后都没有给予回应的元始天道,此时降临在了长平。 庚桑楚对元始天道,又恨又喜,恨的是它为何不选择自己作为寄宿者,喜的是,它终于被证实存在,并且降临了下来。 五十二仙人的“人间世”,要降临了 只有“人间世”才能吸引元始天道的降临,庚桑楚不相信,对元始天道最为虔诚的自己,用自己的血来进行祭祀的引导,都没有把元始天道吸引出来,而长平上,除去人间世重现这种大事情,又有什么可能,会让元始天道眷顾彼方呢 自四千余年前,最后一位人间世被杀死,仙典没有归位,也就再没有下一代人间世的诞生,姬寤生或许知道什么,往世的雷书与来世的雷书,前者是他所临摹镌刻,而后者,或许也是。 元始天道下降是混沌氏,混沌氏再下降就是仙人人间世。 “我要去长平,我要去助秦” 庚桑楚转移了立场,而轩辕十四却拒绝了他的请求。 “东极彼方的山海天子,所带来的厄难与潜在的危险,比起长平之战争夺上党来说还要重要的多,而且你就算去了,找到了元始天道的眷顾者,然后呢” “你要去当他的老师吗真是笑话” 轩辕十四冷笑一声:“庚桑楚,你这种行为,不正是使必有人与人其相食也吗你觉得他是你的圣主,能把世间带回顺世而为的小国寡民的时代” “你记得穷天曾经和那位说的话吗庚桑楚,庚桑楚,这是一个仙人的名字,不是你的名字,陈国人庚桑楚,曾经是穷天的弟子,他的弟子南荣趎不能理解庚桑楚的境界,于是庚桑楚让他走了七天七夜去拜见穷天,也就是老聃。” “老聃对他说你确实是一个丧失了真性的人,是那么迷惘而又昏昧你一心想返归你的真情与本性却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实在是值得同情啊,庚桑楚,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啊” 轩辕十四说完便找个地方开始睡觉,而庚桑楚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南荣趎,我在和程知远说完话之后,我就已经明白,我要怎么样才能返归我的真情与本性了。” “我为众生牛马,大道通达于万物,一种事物分离了新的事物就形成了,新的事物形成了原有的事物便毁灭了。” “帮助那个人统一天下,然后我将自己毁去,从云端跌落泥潭,深深的扎根在大地上,只有全部破碎,才能让这个天下更加稳固,要破而后立。” “我不再思考让谁来进行天道的编篡,元始天道降临下来,他已经成为了人,那就会有自己的喜欢与厌恶,所以大同的盛世或许是破碎的,在高压之下的世间,人们维持着表面上的欢愉” “但首先要破,破了,才能再立,只有元始天道有这样的力量。” 庚桑楚对轩辕十四道:“当一个巨大的东西,过于巨大的时候,那么离他炸开,倒下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轩辕十四大为惊讶:“你这是” 庚桑楚:“贪婪是杀不尽的,我曾经觉得,只要人主不贪婪,那么世间众生就不会效仿,所以才需要元始天道的存在,来运转如今周礼的阶级制度,让上面的人越发贪婪” “所以,与其把贪婪分散,不如制造一个巨贪,我要帮这个寄宿者,帮他控制元始天道” “我以前觉得天胜于人不,现在的话,看清楚了,天与人,从来没有胜负。” “天胜于人会带来恐怖,人胜于天会带来狂妄。” “疯狂之后就是灭亡,那么天呢元始天道呢” 庚桑楚努力的看着天空,叹息着:“可惜,寄宿者不是我,否则我便不必相助秦国能把天地人妖神鬼仙圣全部统辖起来的人物,贪众生,不够,要贪天地之功” “若不是人间盛世,那便是天地俱损就看结局走向何方” “人有真性,七情皆然,而皆说天无真性” “如果天真的没有情感与真性,伏羲氏为何会被元始天道所杀” 长平 秦军与赵军展开了交战,兵锋与甲胄交错斩杀,鲜血与尸身同时倒下,头颅被秦军斩落,但秦军也被赵军的胡刀所杀。 自战国开启以来,未有这般凶悍之死斗 “不准退我赵人与秦人交战已有许久,秦人不可怕” “他们打不过我们” 老将军出现,正是廉颇 廉颇亲至,白起神情顿时一震。 果然是老人物,在白起以为廉颇会在关城内守护城关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亲自上阵来了 “不好,有问题” 白起心中顿时明朗,廉颇出现在这里,本来白起是要让关城守军不敢出战,然后让王陵手中的五万人突袭另外一处山隘,抢占据点,再把左庶长那一百人送过去,据点丢失,廉颇必然派人回援,而这时候秦军的包围网直接就收束,至少能把外面的赵军吃掉三分之一 而关隘守军出来增援,陈龙右的五万人就直接回攻王陵夺下的据点,关隘守军必然损失,而这片关,廉颇也守不住了。 但现在看起来,廉颇明显耍了心眼 “白起,你这小子,还想来欺瞒我吗” 廉颇胡须抖动,声如炸雷,尘埃都被他吼的四下飞扬 “你那五万人,出不来了所有军队给我压上去” 赵军如疯了一般向前扑压,赵国的将领也身先士卒,而高昂的士气伴随着绝死的意志,连秦军都为之震撼。 山东诸国皆视秦如虎狼,然而如今,赵军之凶,不下于秦 “压上去秦锐士” 白起在正面战场与赵队厮杀周旋,且战且走,而突然之间,在赵国关城后方,有五万秦军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了 “轰隆” 巨大的震荡声响彻云霄,守护关卡的飞卫士开始前去阻挡,然而那五万人中,有一千六百人奋勇当先,气息爆发,每一个人都有十重楼的境界 十重楼 “铁鹰锐士” 一千六百位铁鹰锐士,是秦锐士之中的最高等级锐士,战斗力惊骇鬼神,生撕龙虎,此时持剑冲来,飞卫士放弃大弓,以战剑与其肉搏 然而赵国自古多神弓手,飞卫士本是用来对付天骑兵的专业弓箭手,虽然身强力大,甚至胜过秦锐士,然而弓箭手有弓箭手的专业训练,力量虽大,但近身作战的技巧远不如这些浴血冲杀的秦国最高锐士,不断有飞卫士被秦军击杀,而城墙守将, 陈龙右冲锋在前,然而就在此时,飞卫士猛然后退,陈龙右眼中出现一根铁杖,他猛然抬起剑斩去,却只听到嗡的一声大响 没有斩断 天下剑宗中的强大人物,陈龙右的剑术出神入化,虽然这只是随手一击,但是那根铁杖却纹丝不动 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如同山岳般高大的猛汉,挥舞手中的万斤铁杖,砸向城关 轰隆 当那一杆铁杖挥舞起来的时候,不仅仅是陈龙右被击退,连带着数个铁鹰锐士都被打爆,他们头颅横飞而起,而飞卫士退去之后,出现在铁鹰锐士们面前的,则是一支他们从没有见过面的军队 铁杖,重甲,面具。 气息浩如渊海 “恒山武士” 武士头领与陈龙右击战,双方你来我往不分胜负,而秦锐士与恒山武士交手,但是一个照面,他们几乎便是兵器脱手,头颅飞去,横死于关城之上 “这帮人不对劲” 有铁鹰锐士看清楚了,在恒山武士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的青色火光 先天十重楼 被天之青火煅烧过的战士,肉身返回先天,比起寻常的十重楼来说,几乎强大了十倍有余 “恒山武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龙右一下子就知道中计了,镇守长城的恒山武士出现,而铁鹰锐士居然一个照面就被打翻在地 在魏武卒之后,山东六国最强的战士军团 剑气激荡,天威旋转,陈龙右听到剑鸣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一柄宝剑 天下第五 “赵渊” 陈龙右惊而失色,然而还不仅仅是赵渊,在赵渊身边,还有数位赵国人物 秦军之中,有一位老人站了出来,姚先生冷笑一声,剑气出鞘,但就在这一刻 一只素手凭空伸出,姚先生精神猛然紧绷,剑气与战戈劈击,关城炸开,恒山武士撕裂烟雾,而站在前面的,那个持戈女人,让陈龙右惊骇的不能说话 荧惑道尊 第七百一十七章 他的名字 赵国关上,恒山武士突然杀出,而原本以为可以与恒山武士一较高下的铁鹰锐士,顷刻被击溃,对方同样是一千余人,但战斗力之强大不可同日而语,而陈龙右身边虽然有姚先生,但万万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出现荧惑道尊 道尊之威,六年前天下之变,一击便将天帝人物击溃,横扫四极无人可挡,如今道尊虽然降入凡尘,但按照以往规矩,道尊应该会改头换面,隐匿身份,藏起格位,开始在人间进行历劫,而人间的运势,也会根据下降的道尊,而开始改变。 穷天下降化为老聃,于是天下百家并起,开世间之智慧,而昔年幽王时,地劫下界,便是王宫倾覆,天地沦陷,三方戎狄合十方方国攻入镐京,天子没而陨,有大夫作雨无正以哭上苍下土。 “荧惑” 姚先生也是大惊失色,而那位恒山武士的头领,在看到姚先生的时候,也是神色阴沉,十分吃惊。 “赵人为何对赵人挥剑相向,老先生,你居然叛了” 姚先生眯起眼睛,这个武士头领,他没有见过。 “不记得小子了吗” 姚先生看了许久,猛然大惊 “赵悝” 赵悝者,赵惠文王之子,当今赵王之兄,比起平原君赵胜以及赵豹来说,赵悝的年纪要小上很多,然而常年的征战与修行,让他的寿命悠长,曾经要被赵王驱逐的,所厌恶的庐陵君赵禹,就是他的弟弟 然而赵悝的名字,在历史长河中不值一提,但却有一个称号,被世人所熟知 赵悝曾经,见过庄周 他就是庄子说剑篇中,曾经引荐庄子前去为赵惠文王说剑的那位“赵国太子” “什么,赵悝他不是因为当年赵国的大瘟疫,他救治平民失策,而被废掉了太子的位置,后来郁郁而死了么” 陈龙右大吃一惊 姚先生冷看了陈龙右一眼:“秦国能藏蜀王,赵国自然能藏剑太子,但是我却是忘了他还活着的事情,真是失策啊,怪不得赵胜和我说到他的时候,总是避开话题,不予以告诉,原来是这样” “你是恒山武士的统领居然屈尊在李牧小儿麾下” 赵悝的笑声震撼山岳:“能者居之,能破匈奴者,便为主将。” 他话语落下,铁杖拔开,一柄四尺青锋熠熠生辉 “先生今日既然助秦,那往日与赵国的恩义便一笔勾销,先生若死,我会向平原君禀报的” 剑气凶猛,仅仅是剑光出鞘便是天下无双的锋锐,剑气震肃,陈龙右挥剑,蛟龙嘶吼,出沧浪之威,然而赵悝震步,一个转身,手中四尺青锋上顿生火光 天道青火 蛟龙遇剑被斩,陈龙右与赵悝接剑数合,怒从心升,一击神人击剑刺去,却被赵悝转剑抵住 剑音刺耳,赵悝手中长剑剑锋一压,贴着陈龙右的锁蛟剑便是一击横击 “天纵之间” 一剑冲天,气贯山河。陈龙右不能抵挡,剑势击碎他的神人剑气,但在下一刻被姚先生落剑挡住 而姚先生却是难得严肃起来,并且对陈龙右告诫:“我为你开路,你带着人能撤多少撤多少,他的剑锋,你绝对挡不住” “我为天下剑宗,统领两千人之的都尉,铁鹰锐士听我号令,君上把此次重担交托于我,武安君使我先登突袭,岂能就此罢手” 陈龙右是咬牙切齿:“便是道尊在此” “说什么废话,你还不快走” 姚先生一脚把陈龙右震退,同时手中铁剑横击而去 锵 力沉四海,贯穿云苍,一道剑气竖着砸下,扭曲如龙,吼啸呼风。赵悝一剑有劈山沉岳之势,而姚先生此时对陈龙右大喊: “天下剑宗,便是前十者来此都未必能阻挡他” “走不得了。” 赵渊此时拔剑出来,要把陈龙右留在这里,然而姚先生剑锋一横,此时背后出现一尊巨人虚象,对着荧惑,赵渊,赵悝三人,便猛然舞起剑来 龙伯舞剑篇 断山剑 一剑将关城撼动,群山上尘埃四起,铁鹰锐士们后撤,赵悝则是目光一竖,恒山武士们立刻制止了追击。 “不追” 荧惑不解,冷冷的看着他,赵悝连忙道:“道尊息怒,此时追击,也会被拦住,您眼前这位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物。” “天下剑客之中,他的剑术,或许不弱于侠祖,或可与越王较量。” 荧惑的目光眯了起来。 “能与勾践,曹沫过手那就是说,剑术上,至少也是天帝层次” “有意思,这世间顶尖的一批么,站在圣人之巅我如今不复当初神威,但对于汝等剑道高手,依旧看之不起,但是你是个特别的例外,赵渊也还可以,而你说,眼前这个老人,不弱于世间顶尖的那批剑客” “那我要好好打一场,心中怨恨,总要有发泄之地。” 赵悝摇头:“不是此意。” 荧惑看向他。 赵悝道:“赵人自然要和赵人决死,请道尊去追。” 荧惑失笑:“是了,我刚刚听他说,你的剑术让他也忌惮了” “那你就去吧。” 姚先生看向道尊:“荧惑为何以真身现世” 荧惑道尊道:“因为天下,已陷入八千年不见的巨大战火之中,道尊之身,便是应劫之貌,至此,你应该明白,此次天下之乱,乱至何等” “为何助赵” “因为赵国有我需要的东西” 荧惑回应,而姚先生深吸口气,又叹了一声。 “我之前感觉赵国有强人助阵,原来是道尊在此。” “庐山的赵渊,雁门的赵悝,如果我没在此地,那陈龙右怕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兵者诡道也白起想要夺城,但是廉颇却只想着请君入瓮,而且不是针对白起,而是针对铁鹰锐士” 赵悝摇头:“先生说的对了,白起想要将计就计,夺下关城,那可就太贪了些。” “有些事情,贪不得,急切不得。” 赵悝的剑开始下压 荧惑道尊向前走去,姚先生立刻抬剑阻挡 然而下一个瞬间 荧惑侧身而过。 一个呼吸,赵悝的剑锋已经刺到姚先生眼前 青色的火弥漫在剑锋上,龙的呼啸同时在两方剑客的剑尖轰鸣起来 “你” 姚先生目光凝肃,对方也有徐夫人的剑道三十八篇 “应龙布雨” 赵悝的剑横斩出去 整个长平,风云变幻,雷雨滔天,阵阵龙吟 如仙人降世 恒山武士们跟着荧惑道尊在追击,而秦军则是在败退 陈龙右咬牙切齿,此真是奇耻大辱,他从一个小小剑客,凭借秦国的战功制度,一步一步爬到了这个位置 他是都尉,而逢战时,地位则是更高 他是光狼死士,曾经天下第三十的剑宗死在他的手上 他是秦王最倚仗的平民剑客,也是武安君委以重任的人 但现在,他失败了 “奇耻大辱来日方长,我必以手中长剑血洗此耻” 陈龙右带着残余秦军撤退,而远方战场中,廉颇带来的消息,大声的呼喊,让整个战场都能听闻 “秦军已败,铁鹰锐士被恒山武士击溃,死伤无算” 白起听到了廉颇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但同样,底下的秦锐士们也听见了 原本高昂的士气,经过战场的洗礼冲刷,已经所剩无几,而此时此刻,铁鹰锐士溃败的消息,让秦锐士们的士气大幅度下跌 而与之相反的,赵军的士气却猛然高涨起来 “冲过去生擒白起” 有将领大吼,神态癫狂,而白起眯起眼睛,取过弓箭,对准远方 一箭既出,那狂妄赵将的脑袋顿时被直接打穿 “捉我你还不够资格” 白起这一箭让秦军的士气回升,原本刚开始的小范围混乱立刻稳固下来,秦军按照原本的路线离开,而赵军也没有继续追击。 “上将军为何不追” 廉颇让他们停止了追击,赵军的将领便去询问,而廉颇道:“白起此人,是一个全才,既擅攻坚,也擅守城,他刚刚那一箭,射的果断,你看到了,秦军在撤退,并且有条不紊。” 那个赵将顿时一惊,想到了春秋时候的一场战事。 撤退时候如果并不是无秩序的混乱,哪怕对方走的很松散,也要担心有埋伏。 “穷寇莫追,我们不追他们。” 廉颇冷笑:“全军折返,直扑秦军后山” “后山” “不错我这么多天哨人不是白派的,秦军的驻地,后山之间,还有数千人,你道是谁” “秦王孙” 廉颇道:“我们直扑后山,白起此时应该已经派人去通知秦王孙撤走了,也可能早就撤走,但也不一定。” “但只要我们去,白起就必须回旋,不要我们去追他。而是让他来追我们” 赵军猛然急刹车,全体调转方向,而秦军方面,白起确实是派人去通知嬴异人,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二次的通知了 但是嬴异人没有办法走 “廉颇老辣秦军将士们,我们转回去” 白起立刻下令,秦军抄小路,速速直扑大营后山,嬴异人来这里的消息被廉颇知道了,而白起也明白,秦军之间或有间者 有哨人混进来之后,借着假死回到了赵军阵营 嬴异人所在的山野,来催促的秦锐士十万火急:“王长孙,还请快快离开,武安君急报,赵军杀过来了” “前线,陈都尉败矣” 陈龙右战败,这是嬴异人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但是眼下,孩子将生,封印在即,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了。 “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 嬴异人咬牙,而烽火此时给予回应,告诉嬴异人,只要他愿意借助自己的力量,天威足以驱散赵军。 即使是圣人亲至也不必惧怕 烽火无时无刻不想这样做,但是嬴异人依旧拒绝了。 烽火则是表示可惜,因为即使嬴异人死了,他也不会受到影响。 “告诉我,我会见到谁” 嬴异人如此询问,但烽火只是不回应,似乎充满了戏谑。 异人紧握剑柄,此时他的短兵,也就是亲卫叹了口气。 “王孙不走的话,我们也不能走,这是要被秦法株连的,王孙即使赦免我们的罪也没有用处,王孙的命令,远不如秦法。” 嬴异人也叹息一声。 “那我们就只好在这里等了,或是死,或是俘虏。” 山已经开始摇晃,震动的声音传遍下土,白起在回来救援,廉颇在向这里赶来,而荧惑道尊与恒山武士,也在向这里聚集 陈龙右的秦锐士,又死伤了很多,他失散于山野,试图带着残余部队与白起汇合。 “看看这是谁” 当嬴异人听到声音的时候,同一时刻,他的孩子也降生了。 “嗯” 道尊来到这里,恒山武士们出现,那种惊人的压迫感,让此地的秦军全都紧张起来。 “那个孩子” 荧惑道尊的目光越过嬴异人,落到那个孩子身上,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身为道尊,可以感觉到一些世人难以察觉到的东西。 幽王烽火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但是元始天道的躯壳,五十二仙人中,空悬四千年的人间世的 这让她激动万分 世间最接近于大道的东西,元始天道,曾经为了惩戒伏羲而在这方世间第一次显化的“道之本相” “把那个孩子给我。” 荧惑道尊眯起眼睛:“我让你走,让你夫妻团聚。” 嬴异人抬头,而这时候赵国大军也抵达,廉颇到来,听见此话,开口道:“道尊,此事” 荧惑道尊冷笑:“我让他走那个孩子才重要” 廉颇沉默,没有办法说什么,荧惑道尊并不受他指挥。 嬴异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呵呵” 道尊明白了,于是提起战戈。 她向前走去,天帝级的压迫向下降临,如果不是顾忌周围的赵军,她甚至想把这片山野间的一切都彻底粉碎。 嬴异人把孩子放入襁褓,萧菽抱着孩子,怜爱道:“他应该有个名字。” 嬴异人点头:“是啊,有个名字,叫什么呢” 这是他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二道尊踏出最后一步 嗡 战戈在一瞬间斩至嬴异人眼前 天地都要被撕裂 就是一瞬间,眼前云烟汇聚 一只手掌伸出,夺去嬴异人手中宝剑,随后向上一斩 剑与戈交锋,天地崩震 荧惑道尊眼前的气浪向外扩散。程知远的脸出现在这里,抱起襁褓中的孩子 “名字早已经定好了” “叫做,嬴政”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天似盖笠,地法覆盘 嬴政,这是天定的名字,是东郭先生的口述,从那一刻起,程知远就明白了,青史或许是无所定向的,但是某些人,他自出生开始,命运便已经确定。 那至少是必须会撬动这个世间的人物,他自己就是世间的节点,就像是大禹成为素王的化身一样,有些人物,他们生来是自己,但到了最后,未必还是自己。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但是这个名字已经无可更改,因为更改了也没有意义” 程知远把嬴异人手中的剑提在手上,荧惑的战戈下压,她的目光凝聚起来。 “是你,没想到你还活着” 荧惑发出半是询问与极其冷漠的语调:“说剑人” “你觉得你变强了,而我入世应劫,于是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再度挥舞剑来” “天帝人物你还不行,剑术也没有登峰造极,纵然你的未来可期,但现在比起过去的一些人来说差了不少,历代的剑术惊天骇地者,许多都已经飞升,而你显然还没有达到要求” “亦或是隐藏了起来。” 荧惑道尊向程知远讨要:“这是列国的战争,把那个孩子交给我。” 程知远摇头:“你说这种话,谁会给你呢” “能挡你一剑那就能挡你一千剑,哦不是,你是用戈的” “那就看看你的戈,够不够得到这里吧。” 程知远越过道尊,看向廉颇:“老将军未曾见过我。” 廉颇道:“但听闻过” 程知远:“那我现在要走了,老将军还请带着赵军离开这里,长平之争,不该涉及到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 荧惑冷笑:“从赵国的角度上来说,那是秦王孙,还有秦王的曾孙,只要拿到手里,白起就投鼠忌器不敢乱动,长平上党的争斗也能有了结果,你却说让赵国退军” “廉颇” 荧惑侧过半个身子,那阴冷的目光落在老将军身上。 “上将军,是要退吗” “如果我命令你不退呢” “你要想好了。” 廉颇沉着脸,此时道:“道尊是在用自己的价值来威胁我还是赵国难道道尊,不想要那件东西了吗” “道尊也有受制于人的时候” 然而荧惑却告诉他:“不需要了,只要我拿到这个孩子,那结果和与你们做交易是一样的,你们的那个东西,我可以不要了。” “赵国现在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了,廉颇,这一退军,我就不会再相助赵国了” 荧惑的战戈斜着划过地面,割裂尘埃与风土。 “这片山野的任何生灵都活不下来,说剑人,你不给我那个孩子,那我就全力以赴,在这片山野大开杀戒。” “不是主动去杀他们,而是在肆意挥舞战戈的过程中,将他们波及汝不杀诸人,诸人却因汝而死,这千般怨恨与罪孽,落不到我的身上。” “我非此世者,而你却不同” 然而让荧惑没有想到的是,程知远此时却是一点也不退让 “那你就过来吧,我也许久没有大开杀戒了,天下颠覆又如何,你威胁我就能得到你想要的那我也就抛下一切,和你玩玩。” 程知远的眼中,杀气弥漫:“你忘记了一些事情,有的时候杀生也是不得已,从你抬起战戈的一瞬间起,从你降临世间的一瞬间起,战乱的火已经熊熊燃烧而不可扑灭,但如果我在这里把你杀了,哪怕伤害了这一片山野的生灵,但是最后的结果,却说不定能泽被万世” “荧惑星落,你见过这种场景吗,道尊入世难道不可杀吗” “不一定吧那么杀了你,是不是就破劫了呢” 程知远此时露出的杀意是实打实的,而荧惑道尊在惊诧之后,也沉下了脸。 “仙道中人果然与圣人不同,汝等之主南华真君,与人间万古同在,冷眼看世却积极传播他的理念,然而五十二仙人皆是为道而成就,抛弃外物的思想在你们成为仙人的一瞬间,就已经根深蒂固。” “你们轻生死而重道,此轻,乃是轻世之生死。” 程知远:“不对,我是在救世,杀一个人救一万人,杀一万人救一个人,这种题目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因为是悖论,这首先要看人与人的价值。” “还有杀人者,是身处何方。” “如果杀人者是要为天下负责的天子,那么无论要杀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他都应该挥下屠刀,但是,如果要杀的那一个人,他有拯救整个天下的能力,那么就要杀死那一万人来救他。” “杀人者的身份,被杀者的身份,以及那一万人的立场,完整的题目不应该缺失这些因素,特定的情景会出现特定的选择,特殊的人物也与平凡的人物的选择大不相同。” “所以你得出的结论,是仙人都轻世之生死,而重视证自己之道,这却也是错误的,至少如果没有你,我还在带着妻子隐居山野,或许不久之后就回到学宫之中,教书育人。” “但你在这里,那一切又都不同了。” 荧惑道尊愣住了,随后脸孔阴沉的可怕,这些大道理,让她想起了道尊中的某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穷天,总是说一些让人云里雾里,却又暗藏大秘密的道言,用各种论证与故事来驳斥别人的想法,荧惑道尊是主宰杀伐与征战的劫难之君,她的道理,就是杀。 荧惑守心,天责帝君,如果单单看杀戮的本事,恢复真身的时候,那便是六大道尊之中最强的。 “很好,很好,不愧是学宫的大祭酒。” 荧惑道尊向前走去,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随后,战戈一瞬间,来到程知远的脖颈上 天威浩瀚,山岳震荡,剑锋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从战戈的缝隙剑升起,随后程知远把剑向前一斩,惊天骇世,摧枯拉朽的一道剑意,从剑锋而发 “列在帝庭” 这一剑下,漫天星斗,皆归尘土 帝剑开天而去,荧惑道尊手中的战戈挥舞起来,此时横扫出去,却是一招曾经与程知远交过手的圣人招数 “刑天氏之乐” 当年干戚门圣人突然落下的斧击,神无知而鬼无察,浩瀚于天地,震涛于风雨,大地陆沉扫世而挥舞,万重人间都被横击碎灭,拦腰截开 此时荧惑道尊用出来的这一击,比起当年的干戚门圣人那一斧,要厉害何止百倍 天地夹击,威严噬咬,乾坤都扭曲了,山岳化为尘土,横天而断去,战戈上六炁汹涌,萦绕如云烟,一击断了天地的来去,天空中凡存任何万物都化为齑粉,远方的山野被削去,在此时一击结束之后,就像是乐曲来到了终章,轰然坍塌滚落 尘埃涌起,升入高天 然而大风雨起落,风雨界已经展开,程知远站立前方,大地湿润,雾气升腾。 “干戚门的圣人击,干戚门应该是崇尚战斗的门户,他们崇拜炎帝与刑天氏才对” 程知远看向荧惑道尊:“你想说,你在炎帝时期,也曾下降吗” 荧惑道尊冷笑:“青史是破碎的光影,在伏羲之后的时代混乱不堪,元始天道杀死了伏羲之后,经历了多么久远的时代更迭” “这其中又有多少岁月发生了改变” “道尊能看到万古之前的岁月,我在涿鹿之战时,自有自己的名字,从当世映照回过去,代替了岁月中早已逝去的人物” “天女魃” 荧惑道尊的话落下之后,焚天的旱火瞬间将这片山野充斥,赵国的军队在退却,秦国的军队也在退却,而道尊想要的,只是嬴政 “万古流光,你不知道我占据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多少人是我,我会的东西,自万古之前就延伸至此间,那些圣人用出来的,不过是拾人牙慧,与我用出来,威力是天差地别” “就凭区区干戚门,竟然也敢称战圣” 荧惑道尊的战戈透露过来,天地也塌陷下去,扭曲的乾坤被化为利刃,洞穿了山与川河,而程知远的身上,云雾缭绕,嬴异人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嗯” 荧惑道尊看到嬴异人和萧菽,以及这里的秦军突然消失,刚刚反应过来,却见程知远把剑放在身前。 剑锋坠入地上,而后天地开始分离 “何须劳累道尊分天” “天与地,自相其去一万五千里” 轰隆 清气上升,化为天盖,浊气下降,重塑山野,地涌洪流,天起风雨,一只大手被造化,从天砸落就像是当年荧惑道尊,用六炁之手横扫天下一样 “盖天” 古老时代的盖天说,程知远将天地分开,重现混沌之貌,随后天圆地方,那只大手正是盖天之掌 青色的太阳,熊熊烈火,天道轮转之下,造化恐怖的世间 “其言天似盖笠,地法覆盘,天地各中高外下,北极之下为天地之中” “其地最高,而滂沲四聩,三光隐映,以为昼夜;天中高于外衡冬至日之所在六万里。北极下地高于外衡下地亦六万里,外衡高于北极下地二万里” “天地隆高相从,日去地恒八万里” 程知远摩弄乾坤,天地开始倾斜,荧惑道尊眼中幻化不定,大吃一惊 “凭空造世八征六候” 八征,指的是有形的八觉,是所谓“形接为事”,而六候指的是神过的六关,所谓“感变之所起者,神遇为梦” 也就是把无形之物化为有形,程知远在掌握神游的时候,就可以夏造华冰,冬起雷霆,乃至于走者飞,飞者走,这本就是“八征六候”的应用。 “神妙莫测,倏起倏灭,生者有形尽为虚无,阴阳之变归于消亡,大道造华万物,其巧至妙,其功至深,常信常存,无极无穷,惑于是非,昏于利害,目中一切皆过眼云烟,不知惯常恒久,迂诞恢诡,荒诞不觉” 程知远上次被赵国的浑天仪所激发,十方山河阵就是布置了一个神异的世间,那既然数位圣人都可以借助浑天仪来模仿,那么用神游幻化之法,能不能模拟出相同的世间呢 于是,这一次衍化的,天地相去之后,盖天显化 天如斗笠,地像是法盘,轮转之间,把荧惑道尊陷入其中,而道尊震怒,战戈举起,却又突然避开,因为天空中,北极星光化为一柄气剑,自天坠落 北极星光斩断世间枷锁,战戈咆哮,荧惑道尊以戈阻挡,旱火凶烈,却眼前又飞来三光神剑,日月星散光为剑,一剑击断魂灵,二剑击溃神明,三剑摧枯拉朽,直冲血气 三剑过后,不得停歇,只又有昼夜二天化为神剑,紧跟着天中北极下降六万里神道剑气,天地隆起,山河再转,太阳火光聚为法剑,八万里苍天被剑气缭过,将荧惑道尊击伤 “咳” 荧惑退步,气血跌落 荧惑道尊这才看的明白了,却是更是感到不可置信,程知远居然依靠神游幻化,掌握了八征六候的高级运用,幻化出一片天地来,而在这片天地之中,六炁皆为他所用 “起” 荧惑为程知远能伤到她而称赞,但这并不能让荧惑道尊收手,她看到程知手中已空,嬴政不知所踪,便想到是幻化之法隐藏起来,于是便挥起战戈,在这一瞬间 “天部其二” 荧惑道尊的身边,出现无数的巨大黑影,天部乃是道尊之部将,荧惑驱使天地杀伐凶烈之事为部曲,此时言道:“白虎,黑杀,火王,河魁,钩绞,焦坎,灭门,的呼” 八个巨大的凶神黑影附着在道尊身边,形态各异,天地间万古凶烈之气都被她催动,只看到道尊抬起手来,又点下一指 “白虎,西天杀世之气” 从西方刮来大风,整个世间的兵伐之气都被呼来,一手伸出去便是遮天换日,移转乾坤,这种数量的兵伐之气,即使是天齐神等神道天帝在此,被这一冲,神威也要去了四分 程知远自被白虎星击中,精气神明瞬间收缩,被斩了两分,天道的火也弱了一头,程知远离开,却被道尊追上,剑与战戈交手之下,荧惑道尊一戈将程知远的腰上撕开一个豁口 血染战戈,道尊只是脸上划破了一道剑口,她大笑起来,杀心更甚 然而这一动,却身躯一僵,她侧过头,左边锁骨上,不知何时中了一剑 程知远背剑而回 “青帝出蓬莱” 凶气能摧毁精气神明,凶气横扫之下,程知远选择避开此地,虽然伤到了道尊,但自己也负了伤势,而盖天之界被荧惑道尊肆意撕裂,幻化神游的天地也摇摇欲坠 程知远目光眺望一个方向 白虎星消失,荧惑道尊没有捉住程知远,反而又被盖天界中的剑光驱打,于是道尊再驱使黑杀星,火王星,河魁星,一并起法 黑色的飓风,滔天的烈火,遍布世间的洪水,盖天之界被摧毁的不成模样 钩绞星使得山岳崩灭,焦坎星使得大地成为孽土,灭门的呼让万物生杀皆亡,凶神普照,盖天之界已然崩不可回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火炎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盖天毁灭之后,人间真正的模样也被摧毁,凶星在这片山野爆发,群山被摧毁,大地也被撕裂,大水淹没过来,火焰在天空吞吐,飓风带着黑云压世而落,万军众生都惊恐呼号,圣人也如海中浮萍般无能为力 荧惑道尊持战戈向前去 一击之下,程知远瞬间负伤,然而“血”落天空之后,神游衍化,化为云烟 程知远出现在天的西北方向,而荧惑道尊正在他的东南位置 “你” 那种诡异的感觉,让荧惑道尊猛然回神,瞬间就止住步伐 但是已经迟了,程知远自西天而落,一道剑意击来,却是从西天的天顶落下的 “盖天之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那柄大剑击落,流光震荡,风雨齐出,将凶神破灭,而道尊也被击退,剑气将她的战戈打碎了一个缺口 第七百一十九章 荧惑之威 荧惑道尊退却,凶神湮灭之后,剑气坠落,倾于西北,而道尊曾在另外一片青史中看过类似的景色 共工怒触不周山 “天柱不周山” 这一剑真正就像是倾斜下来的不周山一样,自盖天的西北而起,日月星辰都随着这一剑而坠落而向东南移动,大地凹陷,乾坤崩毁,既然天地要毁去,那最后爆发出的力量,是能否被安然阻挡的呢 荧惑道尊给出了答案 幻化人的神游之法,所衍化的世间是亦真亦幻的,而很多青史其实都和幻化人的行走脱不开干系,程知远虽未得幻化之法的大玄妙,但终究是已经得了精髓,世间造化之后,事实上,在当年通其门径之后,则一法通而万法通。 这世间最难的事情就是入门。 但只要入了门,那就是龙入大海,虎入深山,放眼望去,天下沧浪,乾坤原野,任凭驰骋 一切不过像是水到渠成一样 剑气撕碎所掠过的一切世间,荧惑躲避,但战戈已缺,万古的尘埃涌起又散去,盖天之界彻底破灭,半点也不再留存 程知远拨开云雾,幻化而去,但下一瞬间,一声怒啸,天威四起,荧惑道尊虽然退却,但并不是离开 “天部其二” 道尊震怒 “岁在摄提,元气肇始” 轰隆天地之间的六炁暴动起来,程知远分开的清浊之气彻底加速化为混沌,而随着混沌之气充斥天空,一种更加古老的气息正在聚集,就像是把混沌还原 此为天地元始元气 整个人间都化为炼化的场所,荧惑道尊震怒出手,竟是把天地万物及并六炁全都归于来处,混沌之上还有元始元气,此气不生万物,不具备“道之一”的性质 “锁” 乾坤扭曲,向程知远遁去的方向坍缩,山河都在移动,此时万古的天云都在向一处集中,大地上的山川万物被抽离,天空中的六炁云海也在被强行聚集,赵军秦军此时都吓破了胆气,而廉颇,白起,这时候才看清楚,道尊虽然已经降为天帝,但这一次与过去皆不相同 荧惑道尊因为天下大战争的来临,而以真身显化于世间,故而虽然境界降为天帝,气血跌落至圣人巅峰,但是她依旧保有“道尊手段” 这是只有近道者才能施展的力量,而道的眷顾,与人本身的强大并没有关系。 只有至强大者才能见到道,但是道的眷顾,却不因为被眷顾者是强大还是弱小而有所差别。 也就是说,至强大者是见到道的前提条件,但是只要见到了,那么即使见道者跌落原本的水准,但道的力量,它依旧可以动用 “这绝不是天帝能施展的本领” 当年的天帝之战,天帝们展露出来的搬山移海的本领已经让圣人们震骇,圣人不过只能起三江之水,而天帝随便一个踏步,这世间至少有上百条大小江河化为怒龙咆哮入天 而如今,道尊这种“近道者”,或许在近距离的作战上,一部分道尊与圣人中的“子”,与曾子,孟子等人不相上下,但是道尊的强大性,在于他们的“道性”。 只要运用道,那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只要能参悟道,那么即使是天地也能颠倒。 只要能完全掌握道,或许能把岁月都停止下来,光阴都逆转 圣人中的子是有“立道”的本领的,这也是子能与天帝人物较量的根本,因为天帝的力量来源于“掌握”,达到天帝人物的标准是很模糊的,主要看的就是“掌握”的多寡。 而荧惑道尊,本就是最擅长征战的道尊 她的道,对于道的运用,自然最为凶残 元始元气坍缩为黑影,道尊点下一指 “杀” 于是惊骇的,刺破古往今来的凶烈杀气,将那个坍缩的点贯穿 云烟散去,程知远出现在更远方,而道尊的目光瞬间落在程知远身上 她找到了他的落点 “天地元始元气将六炁都抽离,阴阳都短暂的停止了衍化,幻化人的本领,你虽得部分精髓,但远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你将要幻化的下一步” 荧惑道尊深吸一口气,复又呼出。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恐怖。 “明明青史,昭昭岁月” “自玄古证见自彼方而落” “大我有之” 荧惑道尊忽然挥舞起手臂,打出一个奇怪的符号,但更像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伐” 随着这一个字的出口,程知远顿时无法再隐匿形态,因为天之九野,地之八紘,一切有形有质之生灵,无形无质之元气,全都爆发出一道杀伐之意 不论他们是否愿意,不论他们是否知晓,不论他们是在过去还是当下 这汇聚了众生的一击,荧惑道祖发出的冷笑声音,传遍遥远的天地 “六年前的一剑,今日的一击,可曾觉得熟悉” 但与那时候不同,程知远是向天下“借”来一剑,而荧惑道尊根据程知远的那一剑,直接把“借”变成了“抢” 因为她是道尊,所以她肆无忌惮 “这天下众生,无形无相,有形有质,凡一切存在者,皆起一意,你如何挡” 声音从大而变得小,从小而变化为虚无,从虚无变化为冥冥震涛,程知远已经被所有的杀伐之意锁死,不论从何处,从何方,都难以挣脱 于是,当万古的杀意贯穿程知远之后,神游的云气也似乎要消散,望着“尸体”,荧惑道尊眯起眼睛,她看了许久 直至程知远再度抬起了头 那眉心中的血洞,以及之前消散的精气神明与性命,都是货真价实的。 “你果然有复活之术。” 荧惑道尊似乎是解决了自己的一个疑问。 而程知远则是吐出了一口气。 还是差得远,道尊这一击,让程知远明白,这些近道者不可以寻常的,以人间的本领来推断,自己损失了三道性命,而道尊所带走的气运,远远比起当年和曾子对杀时,要损失的多的多。 “或许正是因为当时和曾子对战,所死去的次数太多,所以今日,也必须要死,有些东西超出算计,有些东西,抵挡不住,或许一切的变故,所有的性命丢失,丢失一次性命,就意味着还要继续借命” “这真是一个无底般的深渊” 损失来世的气运,借来来世的性命,于是在未来某个时间点,程知远就必定会死,但是这一死,就又要继续借命,不断的欠债,不断的补救,终有一日,会“债台高筑”,“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不知道你能复活几次但只要杀了你,不断的杀,就行了。” 荧惑道尊冷眼看着程知远:“放心,刚刚那一击,我也只能抢一次,但是我还有的是其他的方法杀死”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程知远在她的注视下,手掌中升起青色的火焰,天道之火聚集起来,不断延伸,附着在嬴异人的那柄剑上,成为一柄虚幻的天道之剑。 剑尖向西方指去。 而程知远的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一枚长竹简。 “你要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荧惑道尊眯起眼睛,看着那柄天道之剑,又看着那枚奇怪的竹简。 程知远身上的血干涸下来,语气轻漠: “大道一旦被写下,便坚不可摧。” “未始出吾宗。” 第七百二十章 大道废 荧惑道尊并不把天道之剑放在心上,天之青火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可怕,更何况这并非是当年的大天道,不过是一些残火罢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枚竹简上。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似乎风吹过去都会断裂一样,这种东西,要拿出来对付自己? 荧惑不会妄自尊大,因为程知远不是那种蚂蚁一样的对手,堂堂学宫大祭酒,如今天下间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若说是因为发疯而拿着一枚简牍试图感化自己,那实在是过于荒诞了。 “你本不必如此拼命,我只要那个孩子,你现在的情况,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荧惑道尊开口:“当年你将我打落人间,那也是因为我本就要应劫,你既伤我也助了我,天下大乱,我以真身显世而不必化入人间,故而虽然境界跌落,气血衰去,但我依旧是我,而未曾变化他人。” “我们与穷天不同,他的道性在于见证。” “那种体验别人人生的感觉并不好受,而抹去那些人格的时候,往往让我觉得悲伤,因为这些人放弃了身为道尊的尊严,而眷恋曾经身为人或者神的身份,那种低劣且卑微的情感,应该是存在的,但却不应该为了一些蚂蚁而展露。” “道尊不是神灵,但道尊的情感应该为相等的,有价值的东西所展露,如果看到了大道,那么我会喜极而泣,但仅仅是因为人间的爱恨离别,那简直就是让我恶心的东西。” 荧惑道尊的这番话,已经是告诉程知远一个重要的讯息,那就是过去之时,道尊降临人间,化身在世的时候,是有特殊的人格的,除了老聃。 穷天道尊或许特殊的“道性”就是化身的见证,而荧惑道尊这种主杀伐战争的道尊,显然不可能以化身来证她的大道,故而每一次新的人格诞生都会被她抹去,她在历史上有很多身份,但那些身份却似乎不能说是完全的她。 “你听懂了?人间的,包括你所拿取的,希望得到的,庇护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微不足道,利益之上就是道,而利益的交换也是为道而存在,如果秦国此时告诉我,他们有办法让我瞬间成为证明大道之人,那我立刻倒向秦国,放弃这个孩子也无可厚非。” 程知远回应:“你可以试一试,或许真的有呢。” 荧惑:“或许那就是没有,空口无凭,现在我能看到的,是这个孩子,至于我刚刚说的那个假设,你如果可以拿出证据,我自然退去。” “我不管你刚刚拿出的简牍,里面藏着什么手段,但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虽然强大无匹,世间也算一等一的人物,但是我掌握着‘完整的道性’的力量,这是你们这些天帝人物、立道圣人所不能掌握的东西。” 道性,合道之性也。 道性存于真极而周备万物,道性正是众生成“道”的种子。 道尊有了道性,故而区别于天帝人物们,但他们也受到一定的约束,譬如与人间纠葛不断,要下来应劫化世,但大道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对于道尊们来说,千古的岁月,或许只是一两次大梦而已。 程知远当然不会回应荧惑,而荧惑道尊也露出了失望的意思。 “你既然依旧不愿意的话,那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将死者,岁月将铭记,但世间却会淡忘一切,至天地回风返火,重新开辟!” “天部其一!” 天地间的元始元气开始崩散,就像是一块块坚固的高山大岳坍塌倒下,无数的黑风沉浮于幽暗的蒙昧! 仿佛万古的声音都消亡了,一切都成为尘土,只有这远古的蒙昧才是真实! 荧惑道尊的声音,以及她的身躯,站立在亘古之前,岁月都开始消退,连程知远自己的存在,仿佛都要化归虚无! “千岁之后,天可倚杵,汹汹隆隆,曾莫知其始终!” 这一击,所谓天部其一,便是岁月夹缝中的力量,那些亘古变乱,混沌的岁月降临下来,那些昏暗可怕,自往古以来厮杀征伐的时代,在这一瞬间,聚集起来! 所谓天可倚杵,意思就是千年之后,天地会变的相近,立木杵(圆木棒)在中间,圆木棒的上半部分能抵着天空,而下半部分则可以抵着大地! 汹汹隆隆,意味着其声其势大而纷乱,杂而无章,而曾莫知其始终的意思,则是在讲,没有人知道这是在哪个时间点开始的,也没有人知道,这段岁月会在什么时候终结! 是,正是似乎千年之后,不知某一瞬间,亦或者每一个瞬间,都在同时发生! 亡去吧,葬在岁月中! 荧惑将这千古的岁月抹去,要将程知远所在之地以后千年的时光聚合为一,这个一代表着最亘古不变的蒙昧! 而程知远,将被打落在蒙昧之中,在这千古的岁月内,化为尘土! 也只有岁月才会铭记他! 连存在都消亡了,未来也不再留存,这片天地以后的千年岁月都不再存在! 这本该是无解的招数,天部其一涉及到岁月的力量,所以即使是道尊动用也要付出代价。 以千年换千年。 荧惑道尊失去了一个梦,但是程知远却将失去一切,道尊下手并没有留情。 但是她的瞳孔开始睁大。 程知远还在原地。 千年之后的岁月没有移动,在声势浩大的蒙昧姿态散去之后,一切都如过去一样。 万物照常运转。 天道的法剑落下,道尊一个恍惚,被青火灼烧,那熊熊的烈焰将她的面庞吞没半幅,她的脖颈被斩断一半,鲜血落下,浸透了半个身躯。 随后,化为六气弥漫! 荧惑道尊的目光落在那枚简犊上,此时此刻,她终于察觉到了,那简犊上所蕴含着的力量。 她的道性,失效了,道的运转消失了。 那枚简犊,那是…… 一片不曾显化的……大道吗! “你居然……你居然有这种东西!把它给我!” 荧惑道尊撕开青天的火,试图扑向程知远,她的气息陷入癫狂与暴怒! 程知远叹息:“道尊什么都想要,从某种方面来说确实是极于道,但事实上,道尊不断的求,最后得到的,可能是空。” 那简犊被程知远挥起来! 天道的剑猛然刺出! 剑刺中道尊,天火弥散,大道的简犊打在道尊的火面上,然而道尊施展道性,一种强大不可匹敌的道威镇压下来! 道威针对程知远,但是道尊的战戈斩出,随后猛然一出手,正触及到那枚简犊! 而震撼世间的情况,连程知远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情况出现了。 堂堂道尊,被那枚简犊碰上,随后,大道尽去! 荧惑道尊突然从天中后退,一股诡异的力量让她浑身僵硬,而她之前需要那简犊的,那种疯狂全部消失了! “这,这枚简犊是什么!难道不是已知的大道吗!” “不是……不是!是未知的大道!它……” 道尊骇然了,程知远也惊讶了。 正是那股不可战胜的道性,居然在此时全部丢失! 第七百二十一章 我即万物,万物亦无不是我 荧惑道尊的道性消失了,那股无所不在的伟大力量也宛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伴随着不解与巨大的疑惑,道尊惊恐的看着那枚简牍,咬牙切齿! 所以世间的人能够得到那枚简牍,希望获得它的力量,看到那不曾显化的大道,而道尊在此时明白的是,她是不能去触碰的,因为这个大道是不曾显化的。 更是“未知”的! 未知就意味着“空无”! 所以她失去了自己的道性! 空无的大道将她的道性化去,显然她的道性不足以见证这片大道,那枚简牍看起来破破烂烂,陈旧古老,就像是泥土中挖出来的废弃物,然而正是这副模样,才是东郭先生和南华真君互相问过的问题。 他们问,道在什么地方? 道在卑贱的地方。 高高在上者,触碰到空无,那么再高的楼阁也会失去地基,失去了地基的不过是空中楼阁,连触碰都不需要就会自我坍塌! 程知远抓住这个机会,剑锋刺去,天道的法剑挥起流光,而道尊眼前的风火都散开,她被刺中,从天中负伤! 轰隆! 烈火卷起,道尊的眼中血丝弥漫,荧惑道尊注视着那枚简牍,她用尽一切的力量,想要窥破那空白之后的真实,但最后看得到的,只有“离坚白”。 “糟了!” 荧惑道尊在这个时候猛然惊醒,她过分的追求大道,自以为掌握了分寸,但是接连不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婴儿,简牍,大道的残卷,已经让她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于是就落入了离坚白的陷阱,世间最大的诡辩,于是越追求什么便越是遇到重重阻挠。 于是,应该在此时逆天而行,超越过去,但很显然,现在这个情况,荧惑道尊的超越行为,失败了,于是就坠了回来,并且元气大损! 她关于道的理解,已经不是世间所有人能企及的,更深层次的,她深深知道人间本相,人间的意志对于这片天下的影响,那是潜移默化的,即使是道尊进入其中,也会被各种巧合与机缘所触动,就像是小鸡啄米,进入笼中,贪欲一旦被况,遇到的灾祸还会更多! 追求大道,本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道心破碎都是小事情,而如今道性失却,道尊再也没有碾压天帝人物的力量了。 荧惑不再贪恋任何东西,至少在此时如此! 她拿得起,也放得下! 她虚晃一击,随后遁走,这种情况让程知远大惑不解,但既然道尊退去,这场厮杀也可以画下休止符,程知远损失了一条性命,如果没有往世雷书,其实已经死了。 道尊的力量,即使坠落,也可以靠着道性的强大镇压天帝人物,圣人顶峰,而失去了道性,或许是让道尊感觉到了危险。 “但这世间的天帝人物,没有多少了。” 程知远化为云烟散去,口中咳出一口气来,那口浑浊之气吐出,程知远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了三分下去。 倒是那个孩子,也就是嬴政,是保住了。 远方山野撤退的秦军与赵军,其实也有很多伤亡,撤退不及时,加上荧惑道尊发疯似的碾压这片天地,于是便多出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长平的攻防战,又一次以诡异的情况终止,白起的计策失笑,但是他的反间计,很快就会起作用,而廉颇虽然守住了城池,但是因为和道尊的意愿产生了分歧,并且没有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而让赵军也死了许多人。 这消息肯定是要被送回邯郸的,而荧惑道尊的离去,也会给赵国城关造成巨大的压力。 就像是一个高耸如天的壁垒坍塌了一般。 真正的狂风暴雨还没有到来! 早已被程知远送走的嬴异人,此时看到眼前的云烟汇聚起来,登时跪下,已是泣不成声。 “你长大了,当初的少年人,如今也已经成家,秦王孙,何必多礼。” 程知远把襁褓中的孩子送还回去,嬴异人接过,仰头看向程知远:“先生可是胜了?” 程知远摇了摇头:“未分胜负,但我差了一筹。道尊之强,便是东皇太一在此或许也难以匹敌,但她退去了,所以暂时不用担心。” 异人叩首,程知远自他年少时便一直教导他,如今已经有十一年余,天下更迭,时代变幻,异人依旧常常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还有当初送别先生入秦时的心境与意志? 那时候的志向,与现在还相同吗? 异人知道,自己或许变了,但也正是因为当年先生的教诲,所以才一直坚持着最后一点本心,而时至如今,先生又一次救了自己,更救了自己的孩子,而在秦国看来,或许也是救了秦国。 “道尊先生!荧惑道尊欲取我孩子性命,是因为天子烽火的原因?” “天子烽火?” 程知远摇了摇头,对嬴异人和萧菽道:“幽王的烽火不算什么了,即使是天子信物之中最难缠的家伙,在与降临在你孩子身上的东西相比,也不过犹如路边的泥土。” “而这个,则是天上的云。” 云泥之别。 异人明白了,幽王烽火之前所说的“你会见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降临下来的东西,超出了天子信物的规格,而自己的孩子,原来烽火给予的嘲笑,是因为自己的,或者说秦国的封镇,是根本封镇不了的吗? “五十二仙人,空置四千年的人间世,降临了,而它还有一个名字。” “人间世上升,则为混沌氏,混沌氏上升,则为元始天道,在亘古之前,元始天道,杀死了伏羲氏。” 程知远的话语真是石破天惊,而嬴异人的手都在抖,抱着沉睡的嬴政,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昔年先生与庚桑楚,在楚国论道,曾说过人间世与元始天道之事” “又谈及大羿大禹,乃祸乱人间,违背天数者” 程知远平静道:“祸乱人间本就是不正确的说法,不过是庚桑楚疯子般的梦呓,谁认真的听了谁才是傻子。我当初便没有认同庚桑楚的想法,而如今,在我看到大禹变成了素王化身后,才知道,有些看似顺其自然的事情,或许正是天上与天下的冥冥争斗。” “自然在何方呢?很多自诩看得见的人,事实上都看不见。” 程知远指着嬴政:“如果硬要说有一种意志的话,那么他,也就是你的孩子,嬴政,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吧。” “但是他现在是人还是天呢?” “天胜于人会带来恐怖,人胜于天会带来狂妄。” “目空一切,妄自尊大” 嬴异人看向程知远:“先生想要教导他吗?” 程知远:“我很心动,没有人会不心动这是一个能左右世间走向的孩子,他的名字在东郭先生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政,在遥远的时代,这个字只有牧守者才会被赐予,日月五星,曾经有人认为它们政于星空云汉,周礼天官之中,更是说过,建邦之六典,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 嬴异人的手颤抖不停。 “是人性压过元始天道,还是元始天道压过人性?”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嬴异人不能理解:“请先生教诲。” 程知远道:“五十二仙人中的人间世,它的故事来源于一株大树,那是一株没有用的树,在山行者的故事中也出现过” “而人间世的道理,第一是‘可不惧邪’,第二便是我所说的‘有用无用’。” “船的作用是帮助人进行渡水,泥土的作用是种植谷物与果树,蚯蚓生活在泥土下,泥鳅生长在稻田里,这就是自然的循环,万物皆有用处,人们能知道的用处,这就是有用之用。” “而无用之用,则是指的自己。” “有用则为器,器以承载他人万物,无用则为己,自己可直见本心。” “无用的东西,只是人们暂时不知道它的用处,于是便指着它说,啊,这是个没有用的东西。” “但正是无用之物,才或许有大用因为道,正在无用之间。” “一切的有,都是从无之中而来的,万物生来皆无用,有用也只是相对而已。” “当人达到至道的境界,那么万物于我皆无用矣,因为我即万物,万物亦无不是我。” “我见万物,于是万物皆著我色彩。”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似乎冥冥之中,也有另外一个人在同时开口。 于是光阴重叠交错,却又如梦幻泡影,虚幻顷刻。 程知远对于嬴政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抱着极大的好奇心,而在长平大战的时间内,嬴政按照原本的轨迹降生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出身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比起原本更为传奇了。 没有了那个赵姬,而是以另外一位赵国女子代替,萧菽就是曾经在赵国卖马给自己的小姑娘,后来被司马夝看中,举荐去了稷下学宫,与嬴异人相遇。 没有了吕不韦,现在的吕不韦,正在燕国想办法瓦解公孙操的傀儡政治,他有着远大的目标,想要把一个国家掌握在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和原本差别不大。 只不过是把秦换成了燕。 “我将教导他,而你们,将要归秦。” 程知远如此说着,不论是嬴异人,还是萧菽,此时都再度拜下。 “庚桑楚或许会找到你们,元始天道啊,他一直追求的东西,而见到你们,见不到嬴政,或许他就会去找秦王进言,我知道终有一日,秦王,或者说你,你会带着甲士,前来把嬴政接回去。” 嬴异人低头不语,因为未来的事情,他不敢做出任何保证,他只能在心中下定一些决心,要改变如今的秦国,且抵抗庚桑楚的言语。 但程知远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道尊退却,或许还会卷土重来,我的隐居生活也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我会回到学宫之中” “不过昔年的学子,有几人愿意跟随你离去的呢?” 嬴异人缓缓抬头,沉默了好久。 “秦王把你放任在学宫之中,一个很大的用意,就是为了让你交好未来可以帮助你的助手李斯,韩非,王翦,项燕这些都是栋梁之才,我虽然没有回去,但也能知道一些情况” “除去魏琼勾必然归魏,其他人” 程知远没有多说什么,秦王的计较比起其他列国的“守株待兔”更要主动,秦王放任嬴异人在自己身边,正是因为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找到这世上最好的一批名臣大将。 年轻的人永远是未来的人才,而既然嬴异人已经确定要成为秦王,那么他就必须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心腹,那自然是同窗之谊,最为牢靠! 王的放任,看似是放任,但事实上 然而程知远也知道这一切,因为这件事情,或许从最开始的时候,秦王就已经在思考对与错了,而他的答案,也已经很明确。 嬴异人成功使他的同窗们,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当这些搅动时代风云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韩非愿意助我三年,项燕也是一样,但他们在三年之后,就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家,韩非毕竟是韩国公孙,项燕的宗族更是楚国贵胄,虽然如今韩国败落,楚国几亡,但是故国难以割舍我亦感同身受。” 嬴异人低着头,对程知远诉说着这段时间以来,学宫内发生的一点一滴。 三年,虽然仅仅只有三年,但已经足以给秦国规划出一条惊骇世间的道路,如今,楚国已经衰弱,几乎到了亡国边缘,那世间最大的厮杀曾经发源于楚地,楚地贵胄割据,陈地的楚王已经形同虚设,无人听命。 赵国与秦国厮杀,齐国在蠢蠢欲动,燕国将迎来内乱与变革,魏国与赵国同进退,韩国降服于秦。 天下大势,一半已在西天矣! 第七百二十二章 纸上谈兵 秦王宫中,已经收到了长平的消息,白起调虎离山的计策失败了,而廉颇则是吃掉了秦国数万兵马,但同时,也暴露出了赵国的底牌。 传说中的人物,赵悝,曾经在说剑篇中,遇见过南华真君,或者说庄周的人物,曾经与庄周学过剑术,他的故事已经作为青史而不可磨灭,而此番他出现,是统领着整个恒山武士。 至此,赵国的最大,最强的军团,从深渊中浮现出来,以往从匈奴附近的部落中,所偷偷得到的情报,已经不再准确,恒山武士比起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许多。 铁鹰锐士并不是对手。 “镇守赵长城的最强武士,以魏武卒为源头而发展出来的巅峰步卒,恒山武士为战斗与镇守而生,只要站在城池上,他们就相当于无敌。” “那么,秦国也需要动用最后的一波力量,要把恒山武士不惜代价引出来,引至旷野来进行决战。” “陈龙右战败走失了” 秦王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正是因为出去恒山武士之外,赵国更强的一张牌。 荧惑道尊 道尊为何会出现在赵国,秦王的头绪还不是那么明朗,但可以想到肯定是因为赵国,或者说赵王手中有道尊希望得到的东西,而庐山震动之后,诸多剑宗已经下山,侠祖放开禁令,于是天下第五的赵渊归赵,在长平的战场上出现了。 “难为他了。” 在姚先生的护佑下,同时面对荧惑、天下第五以及赵悝,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强,陈龙右能做到这种地步,还能带着上万锐士撤走,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姚先生似乎也逃脱出来了,但是情况并不好,面对赵悝,他付出了代价,左手丢了一根指头。 没有人敢说秦王的过错,但事实上,所有人却又都知道,这就是秦王久久不给支援的缘故。 秦王在等,等赵国露出底牌,这样秦国才能拿出自己的底牌,来看看如何进攻,如何应对。 白起已经送来了不下五次的催兵符,希望秦国能继续派遣强大的军队前去长平,廉颇的守势如同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秦军对峙至如今,其实是一直处于下风的。 秦王对一位侍从道:“使蒙骜来见孤。” 并没有等待多久,秦王让所有的臣子与侍从都离去了,蒙骜单独觐见,却不敢近前,连剑也解下,而秦王坐在案台后,眼中映照着烛火,就像是熊熊不灭的秦魂。 “蒙骜,孤要动用旄头骑。” 蒙骜抬头,等待着秦王的命令,秦王则是把简牍递给了他。 蒙骜取过,在看完之后,并没有思索太久,于是点了点头。 “看来你也同意,是觉得应该这么做了。” “文公时期留下的军队,人间最顶峰的精锐军团,仅仅只有五百骑,历代非天纵之人不可选入。” 蒙骜向秦王行礼,并且沉声道:“到了他们为大秦奋勇当先的时代了。” “恒山武士,将成绝唱” 在镇压定秦剑的地方,在天鸡陈仓与帝蛇黄存在的那片原野,那是秦国的故地,在远方,就是那五百骑士放牧的地方。 秦文公的时候,武都郡故道县有一座怒特祠,祠堂边上长着一棵梓树。秦文公二十七年,派人去砍伐这棵梓树,马上就有狂风暴雨。树上的创口随即合拢了,整整砍了一天也没有把它砍断。 秦文公增派了士兵,拿着斧头的人多达四十个,依旧砍不断。士兵们疲倦了便回去休息,其中有一个人伤了脚,不能走路,只好躺在树下,他听见鬼对树神说:“攻战得很辛劳吧” 树神说:“哪里算得上辛劳”鬼又说:“秦文公一定不肯罢休,怎么办” 树神回答说;“秦文公能把我怎么样呢”鬼又说:“秦文公如果叫三百个人披着头发,用大红丝线绕住树干,穿着赤褐色的衣服,撒着灰来砍你,你能不因窘吗” 树神哑口无言。 于是第二天,伤了脚的这个人便把听到的话告诉了秦文公,秦文公于是叫士兵们都穿上赤褐色衣服,紧跟着创口砍出,就用灰撒上,结果树被砍断了,树中有一头青牛跑了出来,奔跑着进入丰水中。后来青牛又从丰水中跑出来,秦文公派骑兵去击杀它,却不能取胜。 在第三天的时候,有个骑兵摔到地上后又爬上了马,他的发髻散开了,便披着头发去追它,青牛害怕他,于是逃进丰水中,不敢再出来了。 旄头骑的来历,便是能够克制一切与鬼神法术有关的东西。 甚至包括天道的规矩 青牛就是树神,它是自然的生灵,也是天定的神圣,它的行为与生长的地方都附和道的要求,但它被砍伐了,旄头骑克制这些天定的东西,而恒山武士强大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先天之躯” 天青烈火代表他们渡过了庐山的考验,先天之躯比起后天之躯,强大的不可计较,而这五百旄头骑,则是能破开先天之躯的防御,在它们的面前,先天之躯,甚至还不如后天之躯来的坚固与强壮 当这一日,秦国有五百荒骑踏出定秦之地。 有三万位秦骑士,护送左右,前去长平而不敢停歇。 秦王收到了白起的密信,告诉秦王,白起已经让王龁带人,前去邯郸施展反间计。 而且同样说了,荧惑道尊遇到了程夫子。 在交手之后,整片天地都被他们撕碎了,但是道尊退走了,程夫子带走了秦王的曾孙,不知所踪 在看过密信之后,秦王嬴稷反而放下了心来。 “那可是世间至尊,您不担心曾孙的安全吗” 有人如此询问秦王,而嬴稷则是哈哈一笑: “这世间,没有什么地方,比起大祭酒所待的住处更为安全的了,程夫子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带走孤的曾孙,而道尊也要拿走孤的曾孙,那么这正是说明一件事情” “天眷大秦,不然不会出现这种如天命之子般的孩子。” “孤现在要做的,是为了后世的子孙们扫平前路,正如同当年异人与我说的那般” “六王毕,四海一这天下,自礼崩乐坏之后” “不需要如此多的君王” 秦国的骑士日夜兼程,长平的对峙关系在逐渐恢复,秦军与赵军被上次的大战波及,如今重新回到原本的地方,白起看着那座关卡与防线,如果从表面上来看,秦军确实是兜了一个大圈子,而且什么都没有得到。 损耗在日益加剧,秦军劳师远征,更是经不起折腾,似乎这样下去,就只有撤退一条路可走了 但白起在等。 副将们都说秦王不会再派援军过来了,之前武安君请了那么多次,秦王是一个兵也没有派来,既然前面都没有派来,这一次怎么会有人来呢 但是白起告诉他们,秦王一定会派遣强大的士族过来的,因为他的观察,他的逼迫,已经结束了。 秦国已经找到了赵国的底牌,并且根据这个底牌,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了有效的反制措施。 在副将们将信将疑的日子中,秦军与赵军又发生了数次小规模冲突,而就在第五次冲突结束的第三日,秦军的士气已经有些低落,这时候,远方传来地震般的声音。 漫天的尘土,上万战马的驰骋将大地都震动,三万秦骑士从遥远的青玄大地赶来,而他们如此雄壮的声势,只是为了那被护送在中间的五百人 “那是什么” 王陵看着远方那数万秦骑士中间,若隐若现的五百人,他们披头散发,状如恶鬼,身躯强壮结实,连胯下的坐骑都头生牛角,神异非常,比起其他战马要大上整整一圈,故而和其他的战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性格也十分暴烈。 “那就是旄头骑我们的援军,剿灭恒山武士的王牌” 白起笑了起来,呼出了一口长气 秦国毫不犹豫的动用了这批旄头骑,经过历代的增补,一直维持在五百人,这是秦文公时期立下的的强大军队,而在旄头骑的面前,渡过了庐山青火的先天之躯,将如腐朽的木简一样,不堪一击 “恒山武士,将成青史绝唱矣” 而秦国援军的浩大声势,也让赵国的军队得到了反馈,斥候送回的消息让廉颇心中有些担忧,而那只奇怪的部队,赵国对其知之甚少。 “总之,我们不出战,不出关,只要恒山武士在这里,这片关隘,就不可能被攻破。” 赵悝告诉廉颇,并不是他目中无人,而是连曾经匈奴的四位天神之一,金天君王都不曾打破恒山武士的战阵,连天神都能挡住,使其铩羽而归,对方除非有天帝人物,否则,即使是圣人至此,也不可能突破恒山武士的防线 “有我在此,一切如旧” 赵悝的话语给了廉颇高度的信心,传说中的人物,击伤了姚先生的盖世武士,确实是值得廉颇信任。 即使是圣人至,如果不是主圣以上的“子”,那便没有可能拿得下恒山军团。 长平的凶烈已经来到了关口,而王龁经历跋涉,也已经抵达了邯郸。 庐陵君,这个人,就是此次反间计的关键所在。 他是赵惠文王之子,赵孝成王之弟,他的兄长正是赵悝 庐陵君与燕国为善,在长平之战后,燕国乘着秦国退去,赵国衰弱的空隙进攻赵国,然而却没想到秦国的离去,燕国的攻击,在生死存亡的时候,赵国的军民百姓爆发出保卫家园的强大战力,燕队被打的大败而退,随后平原君暴怒之下,要求攻赵,却被庐陵君劝阻。 而当时赵孝成王也正是元气大损的时候,秦赵之恨刚启,四十五万大军葬身长平,此时燕国行小人行径,让赵王震怒不已,发誓灭燕,于是准备驱逐庐陵君,把他流放。 而若不是后来的重臣冯忌为他苦苦劝说求情,庐陵君必然荒死于山野之间,而在如今,长平之战尚未开始,但庐陵君郁郁不得志,赵王认为他的一些道理都是荒诞与天真,而庐陵君的这种性格,也注定让他有些优柔寡断,甚至看起来有些迂腐与愚蠢。 王龁来到邯郸,换过一个身份,说是从魏国到赵国做买卖的商贾,名字用的是“王齿”。 于是,他开始按照白起的计谋拜见庐陵君,又打听到了廉颇的府邸,在与庐陵君一番“ 慕名而来”、“久仰久仰”的客套话之后,王龁多次出入庐陵君的府邸,逐渐与他相交日深。 而庐陵君也逐渐把王龁当做自己的知心挚友。 直至这一日,王龁与庐陵君饮酒之时,谈到长平之事,庐陵君则是把酒爵放置下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上党之地,与秦国相争,韩国自己都不能让自己的太守听命于王,这根本就是韩国驱虎吞狼的计策,就像是当初在楚国发生的一切那样,秦国还是那只猛虎,但是狼却从神道,变成了赵国啊” “平阳君都已经告诉过王上,为何王上不听,执意要贪图这些城池呢” “平原君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愚蠢,赵禹先生也同样愚蠢,平原君常常说平阳君看不懂时事,但这一次,他真的错了啊” 王龁见他已经有醉酒之意,于是含混其词道:“可惜,若是你为赵王” “我为赵王” 庐陵君猛然看向王龁,王龁心中一惊,手已经按在腰间短刀上,却见庐陵君豁然站起,苦笑又苦涩:“我不能为王,我无那个资格,也无那个天分,但我若为赵王,必不会因为眼前小利而去背负这种万世的罪责啊” “秦赵开战,不论谁胜,都将元气大损,生灵涂炭啊” 庐陵君说着,又有些疯癫的笑:“我听说,现在长平传来的消息,都说廉颇将军治军有方,爱兵如子,有当年吴起之风,但吴起离魏又叛楚,现在廉将军威望如此之高,会不会也走吴起老路呢” “前些天,秦军大败,上将军几如天人下界,势不可挡” 庐陵君看向王龁:“我听说你也去他的府邸献了礼金你也要奉承他,而弃我而去吗” 王龁连忙安慰,告诉庐陵君,上将军乃是现在国之栋梁,赵国的柱石,谁不想与他相善呢 “栋梁难道除了他,我赵国下面,就没有可以支撑起这参天大屋的人了吗” 庐陵君发疯一样的呼喊,而王龁的目光闪烁,对他道:“不,我想了想,或许有一人,可与庐陵君同为赵国柱石。” “此人,乃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也。” 第七百二十三章 赵之变 赵王宫。 赵国的大臣聚集起来,主要讨论的是长平的战事问题。 上一次的战报,已经在邯郸人尽皆知,白起攻城失利之后,复又强攻,不胜,被廉颇击破,退守二十余里,可谓是赵军大胜。 秦军士气低落,撤走时,甲胄不齐,步伐凌乱,正是慌忙败退的征兆。 “白起虽强,但终究还是我上将军略胜一筹” “武安君已经够厉害了,但遇到我赵国的上将军,还是力有未逮啊” 赵国的臣子们对战事的结果十分高兴。 “廉颇将军打仗的时候,白起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赵王听着大臣们的称赞,面上也是十分满意,而这次讨论的,就是接下来秦军会不会撤军,而赵国要不要追击的问题。 虽然战场上的事情,当然是廉颇说了算,但是王宫这里所决定的,是追击之后,将要纳入版图的土地与百姓。 不追,那就是把外面的地送出去,追,那就是把秦军拿不走的全都吃下。 不用顾忌韩国的面子,这对于赵国来说,是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扩张机会。 庐陵君前来面见赵王,但他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忐忑。 此时朝堂中,大臣们都在夸赞廉颇,并且说他为赵人争了脸面,至此秦军如虎,诸国如羊的故事终于成为了历史,赵军这一次怒锤秦军,可谓是扬眉吐气。 “接下来,秦军必然会因为粮草供应不足而撤走,虽然我们也不能多待” “匈奴人开始叩关了,我们不能拿了上党,丢了长城。” 赵王看着诸臣:“不过,现在还是先说说追击与土地的事情。匈奴人一时半会还过不了长城。” “追怎么不追” 诸臣都很激动,这可是获利的大好事,上党连带一十五城都纳入手中,这次秦军丢掉的土地,赵国吃下去,还不用还给韩国,傻子才不追 “让上将军进军,追剿秦军” “是啊,有廉颇将军在,破白起易如反掌” 平原君赵胜出来:“追王上,这天大的好处,没有理由不追” “富裕的土地与人口,谁会不要呢他秦国可以东出,我赵国拿了那片土地,也可以西进啊” “更进一步,威逼河西,大有可为” 平原君的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积极响应,连赵王也是这么想的。 庐陵君手中有汗,欲开口陈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先他而出 “臣以为不可” 平阳君赵豹 赵胜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上一次赵豹就不同意取上党,如今怎么又出来了 “平阳君,这次又是什么理由上一次你说不能要这上党,不然会遭到秦国的报复,你说赵国不能与秦争斗,然而如今看看,秦国这头老虎,只是个虎架而已” “我赵国与秦国在长平交手三十二次,胜多败少,前不久更是大胜秦军眼看着秦军已然要退去,这时候,你还要说什么不能取地的荒唐言论吗” “难道是说,要顾忌韩国的脸面这就太可笑了,这时候把土地送回给他,怕是才在羞辱他吧” 平原君一番驳斥,平阳君等他说完,此时才对赵王进言: “韩赵魏三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国的脸,也是赵国的脸,但赵国的脸,不是韩国的脸。” “王上,此次上党之争,因何而起王上没有忘了吧” “韩王,都驱使不了地方的郡守,韩国早已沦为陈,卫之流,赵国确实是不必顾忌韩国的感受。” “但是,赵国要顾忌魏国的感受,韩王被秦国打怕了,但是韩人没有” “王上如果吞掉了韩国的土地,韩人必定明白。赵国与秦国同为虎狼,只是秦国这只猛虎在青玄西土,而赵国这只孤狼,却在肴山游荡” “王上如果不吞韩国的土地,虽然如此看来,韩王未必会对王上感恩戴德,反而是秦国再来,韩王还会再去投降,但是韩人,却是会心向赵国。” “到了那个时候,赵国驱逐秦国,所有的韩人,都会是赵人,三晋之地,收复起来易如反掌,亦不损王上名声” “春秋之时,有齐桓公统领诸侯,奉天子以讨不臣如今战国之世,我赵国为何不能做春秋齐国之事” 赵豹一番话有理有据,连赵王都目光闪烁,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他的道理。 而平原君此时听完,却是大摇其头起来。 “利在眼前,不去取得,天赐的宝物,不去获取,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但是,赵豹还没有说完。 “莫急” 赵豹看了一眼赵胜,又对赵王继续进谏道: “还有一个威胁,那就是秦” 此话出,平原君一声叹息,赵王也是道:“秦军在长平,败多胜少,白起过不了廉颇这关,有何可忧” 赵豹的神色严肃无比:“正是因为秦军败多胜少,才更让人恐惧” “这是什么道理” 赵王也失笑了。 而赵豹道:“秦军损耗如此严重,然而依旧在长平与我赵军鏖战至今,王上可见,他们断过炊粮” “他们的粮食充足,士卒在攻击失败后也会很快重新聚集回来,秦军劳师远征,然而疲态却不显露多少,虽然败多,但也只是士气下降,却没有立刻撤走。” “他们的战斗意志依旧存在。” “他们依旧游刃有余他们远离秦国大地,在我中原,与我等鏖战,他们的体力本就有所损耗,而我们以逸待劳,却不敢出关与他们进行会战。” “为什么上将军从来都是守,而极少去攻因为他觉得拿不下来。” “因为他们两个主帅对于局势把握的十分准确” “因为秦军可以输,他们输的起而赵军不能输,赵国输不起秦军可以输一百次,赵国能输二十次吗” “山中的狼再是残暴,它敢与猛虎争斗吗” “这就是你们之前所嘲笑的武安君白起,你们所嘲笑的秦军,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赵豹的话掷地有声,而赵国朝堂却是鸦雀无声。 赵王的神色也严肃下来。 “依照你言,这上党之外的土地,就丢给韩国还给他那你自己也说了,下一次,若是秦国再来,只怕那些土地,都会和这次一样,再度成为秦军攻击上党的跳板” “平原君说的好只允许秦国东出,不允许我赵国西进吗” “孤,偏偏不信赵豹,你说的句句在理,但有一句话,孤也要说” “凭什么他秦国是虎,而我赵国不是” “他秦国是虎,那我赵国就是龙” “鱼跃龙门,只是未到时候” 赵王这番话确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此时赵王的野心也完全扩散出来 此时,平原君对平阳君道:“有些东西,该拿还是得拿,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图谋长远一点,为什么不能想的更大一些呢” “春秋的时候,有一个杞人忧天的故事,你不会不记得,如果做一些事情,要担忧天崩塌下来,那不是太过无稽之谈了吗” 赵胜本来是劝解赵豹,却没想到赵豹此时大叹一声,又对赵胜怒道:“天与地相去其一万五千里但是也可以在瞬息之间,与大泽相平这世上能做到这些事情的人,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杞人忧天但天是真的会崩塌的” 赵豹说完,行大礼,自知无法劝解他们,大步离开 他站在宫门前,远远看着所有的赵国君臣 “赵国是窃取秦国的气而成就的巨龙,虚幻而无根犹如水中浮萍,空中楼阁,我何尝不想赵国君临天下” “但是秦国,若从献公算起已是奋五世之烈方有今日,秦献公护河西中狼毒箭而死,秦孝公变法呕心沥血而亡。秦惠王西降义渠,东辟韩魏,下临巴蜀,心力交瘁而逝。秦武王时期已有问鼎之力,而如今的秦王,更是已经扫清他面前的石头,一百年的积累,秦国要向天下显露他的獠牙” “献公有公子虔,孝公有商鞅,惠王有张仪,秦武王有甘茂,如今的秦王,范睢白起,王陵蒙骜,泾阳楼缓,甚至司马错都还没死 “而我赵国有谁” “蔺公白发,廉颇老矣” “秦国的君主都是为国而死,我赵国的先君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死去这样的国家积累,怎么可能与秦国长久的交战呢” “长平大战,王上不听我言久久相持,赵国必败” 赵王脸色铁青,而赵豹已经远去 “散了” 赵王让诸臣离去,平原君叹息着去寻找赵豹,而赵王回身时,顿了一步: “庐陵,你有什么话” 庐陵君上前,压制住心中的忐忑,呼出口气后,开始进言。 “王上,方才平阳君所言,臣以为一半可听之,一半可任之。” 赵王侧着头看他。 庐陵君道:“秦赵开战,此时大战起,哪怕年后大战起,还是对赵国不利,因为秦国也在同时积累,赵国如果拘泥于现在的状况,积累是绝对比不过秦国的。” “故而平阳君一半话说的有理。” “但剩下一半,说我赵国没有可用之才,就有些荒唐了。” “臣举荐一人,有大将之风,孙武之谋,或可试之。” 赵王皱眉,庐陵君小心翼翼的开口,是道:“此人,正是赵奢子,赵括也。” “赵括” 赵王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皱的更深了。 “不错,正是赵括,此子有其父之风,自幼熟读兵法,尤擅攻势。”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 庐陵君正要多说一些,却没想到赵王摇了摇头: “赵奢说过他这个儿子,有小将之才,无大将之能。” “庸将而已。” 庐陵君一愣,失笑道:“这怕是马服君谦虚而已,哪里有父亲如此评价自己儿子的呢。” “我听闻,宝剑放在匣中不出鞘,久了就会失去它的光彩与锋利,明珠蒙尘,实乃不智之举,这天下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马服君之子,赵括的本领,已经是非常人矣。” “王上可使他去长平,随上将军历练,有上将军在,白起之类不足为虑,而且我听闻,上将军爱兵如子,有吴起之风,也不会让赵括陷入险境” 赵王听着,目光微有闪烁。 “吴起之风” 赵王仔细看了看庐陵君,庐陵君此时没有注意这个眼神,赵王收回目光,忽然问道: “刚刚赵豹所说的东西,孤现在想来,也有三分道理了” “廉颇在,可挡白起,若廉颇不在,谁可挡白起” “而若连廉颇都不能有把握取胜白起,驱逐秦军,那我赵国,下一代,又有谁能接替廉颇的职位” “廉颇老矣,廉颇老矣” 赵王反复念叨了几遍,最后叹了口气。 “让赵括去吧,去长平” 赵王最后还是同意了庐陵君的建议,而赵括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就按耐不住了。 大丈夫生于当世,自然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这跟随上将军历练,这是要作为将帅培养,赵括熟读兵法,然而父亲赵奢却说他是个庸才,赵括当然不能同意,也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证明自己。 但是也同样的,赵括的母亲得知了这件事情,并不同意让赵括去,理由却不是怕赵括遇到危险,而是怕赵括害了赵国 “母亲如此看轻于我耶” 赵括的脸色很难看,他的手都在颤抖,不过最后听说是庐陵君劝解,他的母亲才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但是她却和赵括要断绝了关系。 庐陵君则是有些无奈,至于赵括,则是态度坚决,谢过赵王之后,面朝向东,军吏们没有人敢抬头看他。 赵王看到这一幕,眉头又皱了起来。 希望赵奢的评价是错误的。 于是赵括上路了,他的第一个军事任务,就是运送粮草,安全的抵达的长平。 这是一个毫无压力的任务。 但是赵王也给了他一个特殊任务,那就是给廉颇带一句话。 要胜,要地,要人不要守 赵国要驱逐秦军 赵括看着那些粮草,他的心思,却仿佛已经见到长平上,数十万人的对垒。 犹如天空的星辰与地河的流沙。 而他,终有一日,会成为与天地对弈之人。 第七百二十四章 兵家四道 “要地,要人,要胜,不要守” 廉颇看着赵括带来的秘信,连续摇了三次头。 “王上他们都觉得你还可以,那么你觉得,王上这个任务,能完成吗?” 赵括恭敬的行礼:“我见到上将军摇了三次头,第一次,应该是觉得王上之说难以达成,第二次,应该是觉得白起之兵难以击破,第三次,应该是觉得上党之地难以守住。” 廉颇皱眉,询问道:“你觉得你猜的很对,看的清楚了?” 赵括却是摇了摇头:“有些模糊,其实第三次,括并不确定上将军的心意,但括料想,前两次,必是准确的。” “邯郸虽远,却也能尽知长平战况。” “武安君带领的秦军,自他征战以来,几无败绩,世人莫不闻白起之名而丧去胆魄,与其当世并称着寥寥无几。” “上将军觉得,武安君不好打,但世间,除去上将军之外,恐怕没有人再能挡武安君如此之久了。” 廉颇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乌龟能活上百年,靠着坚硬的壳,把四肢缩进去之后,即使是凶暴的鼉龙也只能瞪着眼睛而无可奈何,但是鼉龙咬着乌龟,僵持不下,乌龟不饮不食,鼉龙不饮不食,比拼的是什么?” 赵括:“是体力,或许鼉龙会胜,因为鼉龙可以懈怠,但是乌龟稍有懈怠,必然粉身碎骨。” “武安君正是鼉龙,但上将军必须要守,武安君却可以无数次的重整旗鼓。王上已经听闻此间战事,平阳君亦曾言过” 听完朝堂上的事情,廉颇大为感慨,平阳君是明白人,而平原君这一次是真的糊涂了。 赵国的国力还是太虚浮了,而秦国却是脚踏实地,人家有底,而廉颇,说实话没有多少。 “蔺公白发,廉颇老矣。” 这是简牍中赵王写的八个字,让廉颇深有感触。 自己已经很老了,而赵王派遣赵括来到长平,也是存了让自己教导他的心思在内,但是廉颇多多少少也知道赵奢对他这个儿子的评价,那并不能算得上好。 熟读兵法,在常人眼中看起来是极好的苗子,但是在赵奢眼中,就是一个不知变通的蠢货。 因为赵奢当年一战成名,就是没有遵循兵法! 孙武,吴起等人写下的兵法,不是给后人照本宣科来读的,而是他们所说的那句话,才是兵法的真正要意! “兵者,诡道也!” 兵家会堂堂正正?那是武夫!兵家的人,其实心计最多! 武力对于兵家来说,只是保障最后计划成功的一个“安全绳”而已,没有足够的武力,有些计划就难以实施,有些威慑也没有办法顺利展开,而顶尖武力握在手里,也不是让人把这张牌立刻就打出去。 就如同白起上次偷袭关城,如果不是三大高手突然出现,哪里能把陈龙右全军都几乎吃掉? “你也知道这些道理。” 廉颇看向赵括,赵括躬身作揖,却又道:“但括以为,此战既已陷入僵局,便需要尽快挣脱,从中寻找破局之法。” “赵,耗不过秦,王上之语,也有此意。” 赵括竖起手指:“括以为,天下之战,不论怎么变,无非是攻守而已,没有第三种形式的作战方法,也不可能有,谁来攻,谁来守,如今武安君是攻,上将军在此守,那么接下来,要破局的话,上将军必须要攻。” “括亦以为,攻,不该莽撞的攻,而是” 廉颇摆了摆手。 “不能攻。” 赵括一愣,而廉颇盯着他:“攻守易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寻找破局之法就一定要攻么?” “你还是不清楚啊。” 赵括很不理解,但是又有些不服气,而廉颇看着他一会,发现赵括还是觉得需要更改攻守形势,这便叹了口气。 “你要跟着我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马服君的评价或许没错。” 赵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拳头微微攥紧。 “哼!” 廉颇的脸拉了下来:“赵括,这里是战场!你知道吗!你一个失策的决定,就会让我赵国士兵白白送死,赵王在简牍里写的东西,你看见了。” “你只能带五万兵,多一个,也带不了。” 赵括沉默,这确实是赵王的命令,而且是临时更改的。 因为这一次,赵王看到了赵括面对那些军队士卒时候展现出来的傲气与藐视,这让他心中明白了一些事情,于是极大的限制了赵括的权利,并且明言告诉廉颇,不允许给赵括过多的军权! 此世的赵王,非彼世的赵王! 王的决断,即使在千里之外,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一场大战争的走向! “五万人,当然很多,但他们不是数字,不是齐国人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数目,他们是命,一条命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一个赵人的命他也有爹娘。” 廉颇板着脸,阴沉的吓人:“攻守,易形?” “主动权不在你手上,你怎么易形,怎么易势啊!” “主动权到现在还在白起的手上,我去转为攻势,那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吗?那长平不要三天,就失守了!” “什么是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 “兵道四法,你得其一二矣?还是一法皆不见?” “你熟读兵书,读的是孙武的著作,还是吴起的绝笔?读到最后,连这四个基础的兵道,都看不明白?” “你不是在邯郸,已经尽知此方战况了吗!” 赵括被这一通话说的难以开口,硬着头皮,正欲辩解,廉颇便又打断了他,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 “来,武安君现在逼迫我,我们攻守僵持在此,累月累日的耗,他用的,是四道中的哪一个?” 赵括开始思考,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赵括回应道: “武安君擅长打奇攻,光狼,华阳,诸战皆已应验,往往神兵天降,冒险突击,敌人往往无所准备,于是被打的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该是兵形势!” “是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但他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括姑且妄言,兵家四道,非单独而举,实乃细细相连” 廉颇盯着赵括,摇了摇头。 “是兵权谋。” 赵括不解,于是辩解说道,前不久白起突袭关城,若不是三大高手,说不定关城已经陷落,因为三大高手不在,恒山武士也就不在,铁鹰锐士长驱直入,那些飞卫士被近身就完蛋了。 “兵权谋,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廉颇看向赵括:“你自己还在说,四道相连,兵权谋是四道之中上上之道,白起已经贯通三道,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主动权在他的手上,即使他屡战屡败,我也难以夺过来。” “为什么?因为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他的权谋之中。” “他有三胜,而我有三败。” “兵形势,因势利导,先立己于不败之地而使己不会败,其中大成者,太公吕尚也,小成者,庞涓也。” “白起的战术,可退可进,而我却必须待在这里,这是他的一胜,胜在游走如风,是我的一败,败在固守坟土。” “他的阴阳,所谓兵家阴阳,顺时而发,推行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指的是左右战场的地理、天象等外在环境因素,用四个字概括就是天时、地利。其大成者是为孙膑。” “长平之地,他是攻手,掌握了战术,他就掌握了作战的良好时机,我虽然以逸待劳,但我闲着的时候,他也闲着,地利在我,但天时在他,此又是一胜一败,他谋事在天,而我据土为壑,天使暴雨,大地化为汪洋,而大地翻滚,震威却触及不到天上。” “第三,兵技巧,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利攻守之胜者也,其中大成者,墨家诸子与公输般也。” “器不强,不足以攻守城池,人之技不善,不足以称为强军。” “秦国还在等,他们在等一些人。” 廉颇看着赵括:“那些人,或许比起铁鹰锐士强大数十倍,是破开我恒山铁壁的关键所在,而我料定,那些人必然是骑兵!” “秦国之军,我细细思索,上溯至秦公时,还真的响起来一个可破天下万法的军队。” “旄头骑!” “此为我第三败也,恒山铁壁若破,长平必失。” 恒山武士是赵国的最高战斗力,不论是什么敌人在恒山武士的铁杖面前都如同脆纸一般,轻易就会被粉碎,但如果恒山武士也败了呢? 白起和自己大大小小接战至如今,却依旧没有走,因为他在摸底,在摸廉颇的虚实,以及恒山武士的一些“情报”! “用无数秦军的命,来换取这些情报,白起不仅仅是权谋的大成者,亦是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舍得出兵卒性命的狠人。” 赵括安静听完,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道:“上将军此番说,我赵国根本没有主动权” “从拿到上党的一刻起,就注定如此,但若说拿不到主动权,也并非这样,转机就要到来了。” 廉颇对赵括道:“等到秦军决定动用那只军队的时候,是我们的生死局,也是秦军的生死局,如果能一举消灭旄头骑,乘胜追击,那么主动权就在我们的手中了!” “上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两大天帝人物突然相遇,将乾坤都掀翻,我本可以拿到至少一半的主动权” 廉颇想到上次的事情,不免心中大为叹息。 白起确实是一个能见缝插针的人。 赵括捏着拳头,他冷静的思考,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似沉稳的上将军,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赌了,秦与赵之间,生死,攻守,追击与逃亡,破关与远走,这种转换只在一瞬间,拿着主动权的人也在寻求破局的方法,而没有主动权的人,则是想要拿到主动权,这样他才能破局。 兵家的博弈,不仅仅显露在战场的厮杀中,阵列的变幻中,同样在后方的布置与筹谋,那才是真正左右一场战争的关键。 或许有人能够凭借着个人的勇武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但这种人,终究是极少数。 就在长平之地,双方都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赵国邯郸,接到了来自北地的军报! 战马的嘶鸣声,出现在雁门关外! 惊涛骇浪如同风暴来临,至少有十万以上的匈奴骑兵在逼近,而且这个数目还在增加,并且最让人感到震骇的事情 大漠龙神,金天君王,那长生四神,已经齐至雁门之外! “李牧将军要求调回恒山武士!雁门告急!” 赵王瞪着眼睛,把自己的案几直接掀翻! “长平之地,正是生绝死战之刻,匈奴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挑着南下,他们必然是从秦国那里得到了消息!” “恒山武士一走,长平必危,上党必落!” 赵王心中大恨:“李牧是挡不住吗!没了恒山武士,他就不行了吗!不是兵家千年一出的天纵圣人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上,没有人敢回应。 过了一会,蔺相如来了。 “恒山武士要撤。” 蔺相如已经头生白发,不复十年前的容颜,很多圣人的暗伤都源自于六年前那一次鬼门关大开的事情,参战的圣人是受到了夏桀等天帝级厉鬼的波及,而没有参战的圣人,自然是为了对付那些逃窜在人间,没有被斩杀干净的鬼门强者。 蔺相如在四年前遇到了曾经大破楚国的无形状神,因为后者神出鬼没的能力,加上当年屠杀楚国得到的神力,已经让他不是对手,故而虽然联合其他圣人打退了他,但蔺相如也被吸走了气血,精气神明衰落了下去。 赵王紧紧握着他的手,蔺相如则是叹道:“此时难以两全,李牧将军虽然是天纵的圣人,但匈奴四位天神齐至方才来时,我又收到战报,王上且看。” 简牍被赵王拿着,而赵王的目光逐渐瞪大。 有一尊巨大的金人出现在雁门关以北,随后,整个雁门的风雪都停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无尽的浩大风雨! 第七百二十五章 雁门风雨 匈奴人的战车来到这附近,金色的,高大的金人屹立在上面,雁门关的人们从没有看过像是南楚一样的风雨,这甚至有些湿润,连气候也变得像是南方了。 赵长城上,李牧看着那个巨大的金人,匈奴人的骑兵没有接近,只有金天君王护送这尊金人抵达这里。 金人似乎不能自己移动,必须要别人拉着战车,拖着它走,但是李牧却很清楚,这个金人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或许没有之一。 如果要说古代传承下来的至宝,大禹的九鼎,舜的歌简,尧赐予大羿的弓箭,夏代装着龙女褒姒的盒子,商代的武丁帝剑以及那株怪异的桑树,到了周代,这种宝物越来越多,每一位天子都试图铸造出堪比这种至宝的天子信物。 但是最后,天子信物们,似乎还是差了这些东西一筹,不过即使是所有的天子信物,哪怕文王的黄厉原都被搬出来,六十四卦天象,也不可能比眼前这个东西更强。 “匈奴的祭天金人,被他们当做神一样来供奉。” “五十二仙人中的‘大宗师’!”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知道自然的作为,并且了解人的作为,这就达到了认识的极点。知道自然的作为,是懂得事物出于自然;了解人的作为,是用他智慧所通晓的知识哺育、熏陶他智慧所未能通晓的知识,直至自然死亡而不中途夭折,这恐怕就是认识的最高境界了。 此位仙人,是世间通晓一切的存在! “只是近似全知,非真正全知,道阻且长,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祭天金人发出了声音,面对李牧那遥远的喃喃自语,他隔着很远,就给予了浩大的回应。 匈奴的战士们都听见了,赵国的守卫们也听见了。 “如果你能打开雁门关,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杀戮,天下没有人希望见到战火,你们守在关隘这里,但是彼方的人们只是想要一块生存的土地。” “如果人都没有战意,那么这场战是为何而起,这座关是为何而建,那彼方与此方敌对的意志,又是被谁强行灌注?” 祭天金人的话带着回音与询问,却又下了一个新的结论: “所以古代圣人使用武力,灭掉敌国却不失掉敌国的民心;利益和恩泽广施于万世,却不是为了偏爱什么人” “乐于交往取悦外物的人,不是圣人;有偏爱就算不上是仁。” 李牧站在雁门关上,对祭天金人道:“兵家,没有仁,兵者,诡道也!天地自然之性,从踏入兵门的一刻,便不曾存在于身了!” “如果诸位真的是来迁移的,不是来起战事的,那我们即使开关也无不可!” “但我看不到你们的平民,在我眼中,看到的是数以万计的战马!” “天上龙行,天下马嘶!你们没有诚意,这关又怎么能开呢!” 李牧大声回应:“天下没有人渴望战争!但你们不会服从中原的命令,而中原有七国还在纷乱不休!” “谁都想成为王,但天下容不下这么多王了!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豺狼,不可厌也!” “诸夏尚且争斗不休,不能有一个共同的主宰,天子衰微而有诸侯争斗,你们进来,会依附于赵国吗?会听从调遣吗?” “会和楼烦,林胡一样吗?不,你们当然不会,因为你们贪恋的是这片丰饶的土地,而不是过来为他人效命。” “只思索获得而不思索付出,矛盾是谁挑起来的?为什么秦国降伏义渠,义渠的子民都成了秦人,义渠的王还在试图反叛呢?” “你们不是为了子民而来的,而是为了……自己的贪婪!” “浑邪,休屠,呼衍!三王四神齐至,不破雁门势不还?” “仙人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牧的身后,无数的弓箭手已经严阵以待,雁门关外风雨滔天,长生四神的目光也逐渐沉凝下来。 那巨大的影子横亘在天! 大漠龙神! 可怕的威严爆发出来,逼近天帝级的气息让世间的群山都在颤抖! “上尊何必多言!降伏之事,赵人是绝不会做的!” “我来破关!” “恒山武士不在,赵悝不在,就凭你一个区区圣人,不是我的对手!” 金天君王是长生四神中的战争之神,但因为逐年战事不利,他的力量大幅度下降,故而只能与圣人交手,不能与天帝人物匹敌。 而大漠龙神,只在长生高天与白马胡巫之下,但实力与白马胡巫不相伯仲。 长生高天就是长生天主,这是虚幻神,是不存在的空祭祀,也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至高神。 大漠龙神的地位很高,但是知名度却不是太高,在他之上是白马胡巫,而金天君王的位置跌落到径路圣子之下。 四神准备叩关,恒山武士不在,李牧虽强,但终究年轻,修行不足,而在绝对的实力之前,战略都是狗屁! 一个强大的军事家,需要有强大的士兵为他驱使,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漠龙神化出百丈躯体,尘埃与大地都被掀动,山河裂位,东南改易,雁门关散发出一股古老诡异的气息,阻挡着大漠龙神的攻势。 匈奴三王也向前逼来,圣人境的气息不断流转,雁门关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是第二股圣人气息出现了,境界已经接近了“子”! 大漠龙神恐怖的眼睛看过去,那股圣人气息之下,是一个站得笔直的老人。 “颛孙师!” 匈奴三王中,呼衍部的王对其他人开口,儒家七十二圣人的名头确实比较吓人,但是四神中的径路圣子淡淡道:“连子都不是,也想与天帝人物交手?” “龙神只差半步就是天帝人物,区区一个主圣,蝼蚁而已,儒家七十二圣人早就该湮灭于尘埃了。” 然而大漠龙神在震击雁门关数次之后,却突然停手了。 “这关城,上次来时未曾注意……” “这关,竟然与恒山合为一体!” 大漠龙神巨声咆哮,乾坤震颤,随后,雁门关附近的山体内,至少有数十位流光升天而起! “古之真人!原来如此,是真人合身于恒山雁门,所以雁门关就是恒山!” 恒山是上古四岳之一,大漠龙神感到棘手,而此时,白马胡巫上前。 真正天帝级人物的气息升腾而起! “移山倒海之术,还是我来吧。” “我将,搬动恒山。” 第七百二十六章 秦天 秦军的大营之中,白起接到了秘密的情报。 “好” 他长出一口气,随后神色带着掩盖不住的欢喜,最后竟然拍着大腿,放声大笑起来! “赵国关城破矣!” 他接到了消息,恒山武士正要撤走,因为雁门关告急! 匈奴人突然南下了,尽起长生之兵,那种来势已经颇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意味,意味着如果他们这一次没有攻下雁门关,那么匈奴的青壮年至少要死去一大半,于是,意味着匈奴人最少有十年的时间缓不过气来,甚至可能被长生之地恶劣而残酷的天气变化,彻底消灭。 这同样是匈奴人赌上的国运,虽然白起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突然南下,但是这终究是一件好事情。 恒山武士离开,意味着赵国关城的守备力锐减,此时趁势攻杀,必有可能把恒山武士在调遣的途中一举歼灭! 然而白起本是想这样下令的。 但是他依旧陷入了一个相对漫长的沉吟与思考当中。 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秦国虽然被六国视为虎狼,但比起楚国来说,对于山东五国,其实他们对秦的接受度更高一些,毕竟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总的来说还是在一个大圈子里面,不像是楚国是自己不满周天子给的爵位,而一步到位直接称王,这就有些捣乱的意思了,虽然他混出了样子,但因为不是周天子分封的,所以很多国家有的时候就不带楚国玩。 恒山武士真的要在这里全部歼灭吗。 即使歼灭,旄头骑也要死很多人,而赵国雁门关破,昔年周幽王时代的浑噩之世又将重现,虽然这一次只有匈奴而没有其他的北狄过来,但是长生之地中,究竟有多少独狼在暗中窥视,谁也不知道。 白起忽然发现,自己现在这个决定,变得有些举足轻重起来。 不杀恒山武士,那么旄头骑就等于白调,而恒山武士驰援雁门关之后,秦国拿下关城,赵国必然退守,但是下一次要这么轻易的抓住恒山武士大规模移动的契机,就非常的不容易了。 好处是,赵国同样元气会大损,这一次的上党之争,秦赵之间或许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因为匈奴会消耗赵国的国力,而失去国力的赵国,自然没有资格与秦国在短时内争夺上党的归属了,长平的防线也会不攻自破,但是自己也会面临一个巨大的危险。 那就是秦王的责问。 恒山武士绝对是秦军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如果能把他们全部歼灭,那么秦军就再无敌手,魏武卒已经不成气候,韩国的神臂军也没剩下多少人,把赵国的胡刀骑士与恒山武士消灭之后,仅仅凭借齐之技击,楚之申息,还有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燕国,根本不可能与秦国争斗。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秦王必然会被这唾手可得的巨大胜利而冲昏头脑,所以白起现在的这步棋,举足轻重。 是截杀歼灭,还是放任他们自己离去? ———— 秦王宫中。 白起不知道的是,在他收到秘密消息没有多久,秦王也收到了。 赵国之中有秦国的眼线,这是秦国几个高层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一次的消息。 秦王看着他眼前的来客。 曾经楚国的高士,五十二仙人中,与说剑人并曾辩论的“庚桑楚”! “你要助孤的孙子,一统天下?” “难道孤不值得你相助吗?” 秦王有些失望的询问:“如果你的消息的真的,那么白起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发出奇兵,恒山武士与胡刀骑士一灭,赵国的最高战力便彻底消失殆尽,这两个军团,胡刀骑有万人,恒山武士只有千人,但就是这一万一千人,却足足抵得上数十万大军!” “恒山武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大秦没有这么强大的勇士军团,旄头骑已经是天下难挡的精锐,但也只能凑出五百个人。” 庚桑楚平静的回应:“王是圣人,王是剑宗,王是当今秦国之主,王的意志就是天律,但王却不适合作为统一天下的人。” “王的时代已经固定,大道通达于万物,但一种旧的事物不可能陈花重放,那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奇迹,新的事物形成,旧的事物一定会毁灭。” 秦王没有生气,反而是反问道:“如果孤做不到,那孤的儿子,安国君不能吗?为什么要孤的孙子来呢?” “孤记得,孤的孙子,似乎被什么东西附身,你,是来帮助那个东西的,还是来帮助孤的孙子的?” “王与公子公孙,三代人,你选择了最后面的那个。” 庚桑楚看着秦王:“您所贪,不过是六国而已,太小了些,您的儿子所贪,不过是秦国而已,这便只有一点点的尘埃大了。” “我帮助您,是因为您的孙子,秦国的公孙,他会成为一个贪图整个世间的人物。” “三代之前,不会有这种强大的君主,三代之下,更不曾有可以比肩于他的人,而在他之后,万古的青史都将传颂他的名字,亦没有任何王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五十二仙人中的人间世!他是元始天道不假,但却也是” 庚桑楚的话说着,而秦王皱起了眉头:“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庚桑楚一愣,随后了然而笑:“您听不到啊。” “那您就更不是一统天下的人了。” 秦王沉默,久久没有说话,而后死死盯着庚桑楚:“很好,孤我的孙子,现在在程夫子的手中,我相信他的教导,但我也害怕他,不过现在,还是说一说关于赵国与匈奴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庚桑楚对秦王道:“不必贪墨这一时的功果,眼下正有一个泼天的功劳和威望,摆在您的眼前。” “那便是,效法齐桓公之事!” 秦王的目光猛然收缩,庚桑楚道:“列国卑弱,以强秦合纵于列国,引大王为天下盟主,代行天子事,于是聚兵五十万,北伐雁门,驰援赵国!” 秦王冷笑:“尊王攘夷?挟天子以伐不服?但现在可没有天子之尊了!现在是战国!儒家定的名字,真是好啊,彻底撕破了天礼,由他们自己!” “天子将死,列国僭越,既然为诸王,只可联盟,绝不会屈居人下!” 庚桑楚看着秦王:“天子只是将死,还未死呢,大王,降龙在野春秋无义战,战国皆乱伐,但如今,天有道,有圣王出。” 秦王猛然看向他! 庚桑楚不卑不亢! “不尊周室,而改尊‘周世’!世间已过,岁月更迭,夏商周,已为青史!” “夏的炎气已经消失,金色的秋与锋锐的剑,在西天升起,齐桓公死后,春秋之世多有霸主假借尊王之名,胡乱征战,战国之时,山东五国兵叩函谷关,更是奉天子之命而来,然而这些人都不是在行齐桓管仲之事。因为他们,没有攘夷。” “而如今,秦国曾经尊王,如今攘夷,尊王攘夷,二者尽起,于是,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若要成天下雄主!” 庚桑楚意气风发,眼中有熊熊光明! “当有气吞八荒之胆魄!要让天下,秦国,不仅仅是兵强国盛,有战国之凶烈,却也亦有春秋大义在身!谁若在我南世大难关头,拒不出兵者” “秦,必奉有夏以来,聚三世之义而讨之!” 秦王询问:“若列国真不出兵?” 庚桑楚便笑:“如今列国,楚崩,韩衰,魏弱,齐偏居一隅,燕自顾不暇,独赵强盛,列国不出兵又如何,出兵,那当然更好,一个大义的借口而已,一个顺应天地之意志的举动罢了!” “而若真有不出兵之国王上,你没有打下那些城池,但那些城池,却已经心向于你了!自古以来,民心若失,天下便散矣!” 庚桑楚缓缓道:“秋日天收,日月转动,降龙在野,主客易位,天律渐强,被天道所接受,那其余诸国,不降,也得降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暂代天下之主 “周之后,不论天下属于谁,那都是岁月更迭的结局。是天下真正的共主!” “我们要明确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关起门来自己打,天下之主,只能是诸夏至人,决不能是北方的戎狄!” “很久以前,他们和我们并没有区别,但是现在,我们是诸夏,我们上承三代之德,下受三世之恩” “唐尧,虞舜,禹夏。” “夏后,商帝,周天子!” “这是我们!” “而如今,北方的匈奴人,试图攻破雁门关,再度行昔年周幽王时期之事,使我南世中原,再遭践踏!” “春秋之时,齐桓公征讨他们,救了刑国,并且为刑国在夷仪之地复国,重建了国都。” “次年,狄人大举攻卫,卫懿公被杀。齐桓公率诸侯国,替卫国,在楚丘另建新都。” “那时候齐国,确定了周天子的地位,并且请天子立下太子,以确定继承者。” “于是,尊王攘夷。” “孔丘曾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暂代天子,讨伐那些不尊奉天子的人,是诸侯的盟主。” “而如今,战国之世,天子已衰,是天子没有德行了,是天礼走到了极尽,并不是周世有什么对不起天下的地方。” “只是岁月做出了选择,没有万世的时代,只有人才能代代相传。” “周的礼乐,周公,管仲的道理,奠定了我们的现在。” “所以诸夏亲昵,不可弃也,豺狼戎狄,不可厌也!” “秦国在函谷关之上,我,当代秦王,嬴稷!就在这里,在这函谷关上,效法孝公之事,但所宣讲的,不是招贤令。” “而是我秦国,会拿出这个态度,诸夏在此,我秦国如今最为强大,故而,斗胆暂代齐桓公之职!” “我秦国,全部兵马。将从长平移走,北上雁门,驰援赵国!” “而我秦军此次,只是驰援,不取地,不借粮,不伤赵国秋毫草木!” “天下的诸侯,必须拿出一个态度,我希望你们认得清自己的立场,如今,正是天下大难的关头!” “赵国破,则天下亡!我秦国,不仅有战国之凶烈,亦有春秋之大义,存续于身!” “若有诸侯,不愿意出兵,我秦国,必将奉三世之义,而兴兵讨之!解下你们的束发,把它们披散下来,因为你们不再需要!” “纵我秦国衰落,也必让汝等孱弱之辈,知道何为国破家亡!” 当赵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傻了,他不知道这是真还是假,在他的思考中,假的成分更多一些。 如果这些话从秦孝公口中说出了,那肯定就是真的,但秦王嬴稷,一个曾经蒙骗过楚怀王的人,一个口是心非,随时随地都会撕破脸皮和盟约的人 若说战国之世,谁最不讲道义,那必然是秦王嬴稷! “王上。” 平原君赵胜道:“秦军确实正在从长平撤走,白起率领大军,似乎有北上之意。” “上将军处,是守,还是调?” 赵王一只手按着头,手腕抖动了好久,猛然一拳砸在案几上。 “不!我看出来了!他想要趁机夺取我国的雁门关!” “裹挟天下大势,列国卑服,这样就可以占据雁门关久久不还,我赵国北地一失,没有战马来源,恒山武士再是能打,单单一千人,就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和五十万秦军较量!” “恒山武士不是没有被灭国!昔年无终国就与恒山武士同归于尽过!” 赵王把这份宣言简犊丢在案台上,仰天长叹:“时也运也!这天下的盟主,为何不是我赵国,这份简犊,又为何不是我赵国来发!” “驰援是假,夺地是真!” 赵胜看了看那份简犊,叹了口气,又是失笑:“秋毫无犯?秦王的话,说出去了,谁都知道没有什么用的。” “不过除去王上所虑,会不会白起大规模调兵之后,留下一部分精锐,就等着长平虚弱而一举攻击,拿下呢?” “上将军的意思,是他不走,防止有诈秦王拿自己的名声当筹码,不是一两次了。” “而王上所虑毕竟现在是战国啊,没有人讲道义的!如果借道给秦军,我赵国就会有亡国之祸!” “假道伐虢之事,难道要在我赵国重现?亦或是蜀王驱使五丁力士凿开天路,于是秦军入蜀,这种愚蠢的行为” 秦军有这种事情的丰富经验,当然,赵国的前身晋国也有,假道伐虢这事情就是晋国做的,夺取了肴山通向函谷关的道路,于是把秦国裂土为青玄大地。 大哥不笑二哥,不是赵国不相信秦国,实在是不敢相信。这开始还打的你死我活,现在你突然跑过来说要帮我 这时间莫非是倒退回了春秋?那时候是为其他国家两肋插刀,现在战国,你能不在边上插我两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道不能借!” “秦军若是真想帮忙,可以从大河上游绕道!” 诸臣都是这般意见,只有赵豹叹了口气。 赵胜听到这声叹息就很烦,对他问道:“你又怎么了,难道这次你要为秦国说话吗!” 赵豹道:“大河上游,从那里深入漠北?绕开我赵长城,这就算是匈奴人也做不到!” “秦军从那里走,怕是抵达雁门的时候,士气已去七八,人数损有六五,还怎么作战?” 赵胜:“难道你真以为秦军是来帮忙的?损了他五六成兵,他也打不下雁门了,正好了” “这不是很好吗。” 赵胜摇头道:“这都是赌上国运之战,长平争斗尚未曾结束,秦军如果进来,与匈奴两面夹击,我赵国岂能不亡?” “不是我不相信他,你问问你自己,你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秦军吗!秦王嬴稷,可不是秦孝公!” 因为嬴稷的口碑过烂,导致确实没有人敢轻易相信他,这就和狼来了的故事一样。 赵王提起剑来。 “前代之时,武灵王亲上战阵,如今,我为赵王,岂能不效武灵王之事!” 第七百二十八章 道尊之名,天宫入世 其他所有的诸侯国,与赵国的反应都是相同的,他们不相信嬴稷的宣告,都认为这是秦国图谋赵国的一次行动,并且试图拉上列国作为他的“大义”。 然而秦国,再一次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四象天宫,迎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庚桑楚进入到学宫的门前,无数位闭关的圣人都感觉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圣人的威严弥漫在这片学宫上空,庚桑楚毫无惧色,一步一步,走到学宫的里面。 当山野震动,当万河俱涸。 程知远的剑气落在庚桑楚的面前! “你去了秦国?” 程知远的声音回荡在这里,庚桑楚的身边,是无数学宫的新弟子,他们或疑惑,或惊讶,或不解的看着他。 他们本试图上去搭话,但是程知远的声音,让他们停止了这个行为。 “是的,秦王已经采纳我的计策,而如今,列国必然不会相信秦王的举措,所以为了春秋大义重现于秦国,便需要一个管仲似的人物。” 程知远的声音消失,而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位圣人的声音: “大祭酒是管仲,那你呢,难道是鲍叔牙吗!” 又有圣人开口! “庚桑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天宫不见邪道之人!” 庚桑楚望着天空:“我是南华真君座下五十二位仙人之一,何来邪道之说,漆雕先生是因为儒门崩裂,而精神失常了吗。” “我不是来和诸位圣人扯皮的,我是来这里,请大祭酒的。” “秦王请大祭酒,效法管仲,行首止、葵丘之盟,以作见证!欲相请大祭酒,为列国盟!” “天宫自有威望,大祭酒身驾三道,既为法家第四派之主,亦师从儒家圣人,又与纵横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大祭酒更是仙人,甚至曾经与天地相融一,齐、赵二国,与大祭酒皆有关系,至于楚国,我与大祭酒,可一同前去。” “如今的楚王,正是大祭酒曾经苏醒时,所相遇的那个蠢货,他知道大祭酒是他曾经遇到过的死圣之后,便经常向诸大夫吹嘘,说自己相遇大祭酒,乃是天命所定。” “他因此而拉拢了许多人,成了楚王。” “世人不信秦,诸王不敢信,但世人与诸王,都会相信大祭酒。” 天宫中,有圣人失笑,阴阳家的邹衍发出声音:“那这是请了,有什么好处?昔年周襄王衰弱,才必须要乘着齐桓公的威望来稳固地位,故而给予大力的支持,而如今,天宫是强势,你要请大祭酒为证,仅仅凭着一句春秋大义,怕是请不动。” “王孙之子,还在我学宫之中,谁又知道,秦王是不是有什么招数,欲囚禁大祭酒,随后进攻天宫呢?” 庚桑楚听完,不免语气怪异道:“邹衍圣人,阴阳家大尊,怎么天天想着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您也不是纵横之人啊。” “秦国这里,都是诚意,王孙之子,放在大祭酒处,接受教导,秦王听闻之后,只是言道他很放心。” “大祭酒的威望,天宫的威望,昔年列国之盟,共立天宫的简牍,还依旧陈列在天宫之中,天宫却说出这等奇怪之话,不免让秦国,有些难堪了吧!” 庚桑楚的话说到这里,语气陡然一转,对诸多圣人道:“这一次,在下前来此地,实是我南世,确实到了危难关头!” “匈奴尽起倾部之兵,长生四神已至北地!雁门若破,赵国必危,中原必危。” “不是赵国在打这场仗,秦国也要打,诸位圣人都说管仲管夷吾,是圣人之师,诸位圣人上从太公望,中从周公旦,下从管夷吾!” “当今之世,不再是商周之争,也不再是夏商之斗春秋末年,周幽王死,戎狄大举践踏中土,大肆劫掠,使我中土元气大损,如今他们卷土重来,又正值我中土连年征战,天下未定” “此时若败,便是亡世灭族之祸!”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庚桑楚语气带着狠辣与凌厉:“这天下不是列国的天下,诸子圣人,六年前护佑天下而与鬼帝道尊厮杀搏斗,故而负伤至今未曾恢复,学宫诸圣,怎么六年过来,修身之说,养道之言,都变成了市侩的好处呢!” “若诸位是信不过我庚桑楚,那在下愿意自囚于学宫,诸圣亦不必出宫,只需要大祭酒,为诸王列国盟誓便可!而我秦国兵马,早已经在武安君带领之下,北行去了!” “列国不相信我秦国,那又何妨?我秦国是做,做给天下人看!昭昭青史,自有分说,古之大义,春秋有齐公,战国,亦有秦王!” 庚桑楚向诸圣作揖,深深一躬至底,而此时,程知远变化出来,连带着诸圣也从暗中走出。 “天宫会参战。” 程知远盯着庚桑楚,突然觉得,自己倒像是很多话本中,那种自视甚高而常常坐视时世间动荡而不理的“世外高人”了。 这种世外之态,不是做学问的态度,而程知远虽然知道,这是秦王的计,也是庚桑楚的计,但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是拿捏着尊王攘夷,春秋大义的阳谋。 但即使是阳谋,程知远也不介意让秦王这一次成功一下。 因为程知远更知道,在这片神魔乱舞的战国之世中,虽然历史中匈奴在这个时期陷入了一段内斗,又被李牧所阻挡,歼灭了数十万人,后来又被秦朝却七百余里,直接打出了阴山,于是,直至在大月氏为质子的“头曼”那个小孩子回归,杀掉了他的父亲,而后成长起来,慢慢积蓄力量,等到秦朝崩裂,楚汉之后,趁虚而入,此时才把汉高祖逼到绝境,那个时候的匈奴是巅峰。 但是在这一世不一样。 长生四神之中,至少有两位天帝级人物,而剩下两个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神道会因为战阵的压制而导致施展不出法力,所以每个士兵都渡过了庐山天火的恒山武士,才让它们无比忌惮 又因为恒山武士的统领,乃是赵悝,这个人,是和说剑人有不解之缘的,可以说是已经列位于神话的人物。 他是赵惠王曾经的长子,亦是说剑篇中,请过庄子练剑的赵国前太子! 但是如今恒山武士还未曾赶及雁门,而长生四神已经拉开阵势,在有兵马加持的情况下,匈奴大军的军阵掠杀之气,甚至还要远远超过赵国的守军! “如果雁门关破,中原确实会生灵涂炭,天宫不出手,以后也没有面目招收天下学子,我们自己就是总在说春秋大义,总在说天道人道,六年前我们动手了,六年后,匈奴人不会比幽冥与道尊更强大。” “鬼门关也塌陷了,道尊也入世应劫,一些匈奴人,翻不起风浪!” 程知远看向庚桑楚:“走吧,就当是卖给秦王这个面子,帮他成为他想要的天下盟主,让他去行齐桓公之事,也应了你的计谋。” “我会答应你,是因为中原的事情,自己解决,诸夏关起门来自己打,兄弟争斗父亲的宝座而已,但如果有外人想要过来,坐在诸夏的头上,那即使在六代以前还是亲戚,如今也必然要分个你死我活。” “家土不可使豺狼踏足!” 程知远既是对庚桑楚所说,也是对学宫诸多学生所讲,亦是对着各位圣人所言! 学生们挺直了背,行大礼而揖,而圣人们的目光从原地收回,发出振奋天地的笑声。 天宫今日停止讲学,学生们行着礼义,而有圣人将从天宫中离开。 “我们也要发动一个号召,天下的圣人,都要前去阻挡。” “不必如此,秦军加上赵军,纵然其余列国不来交战,也足够守住雁门了。” 诸圣人是如此想的,但是没想到,庚桑楚道:“不够,还不够!” “赵国之前靠着某种宝物,让荧惑道尊为其效力,但是荧惑道尊在与大祭酒,在长平一战后,便消失无踪,失去了道尊加持的赵国,无法与对面的一个仙家抗衡。” “仙人?” 有圣人发问:“你是说,匈奴那边,也有仙道中人?” “哼,仙道,仙道不是都为了自己的道理,而不会积极入世的吗,除去大祭酒之外,如盗跖,太乙等人,都曾对天地之难而袖手旁观,这些世间顶尖的仙人,只想着自己的大道,哪里有空管这人间的卑微蝼蚁们!” “如果有让你都忌惮的仙人,难道这个仙人也是天帝级的人物吗,所以才需要诸圣去阻挡,因为现在中原的天帝人物,实在是没有几个了。” “当年越王击败大厉之鬼,但是这个家伙逃遁了,还没有死,试图在人间作乱,这里同样需要堪比天帝的战力来镇压。” 圣人们在发出询问,庚桑楚道:“他比天帝更高!” “或许已经达到了类似道尊的界限!” 在一阵沉默之后,所发出来的是,是巨大的质疑。 “道尊只有六个,至少到如今为止是如此,分别对应着天地间的生、杀、枯、荣、苦、甘。” “穷天是生,荧惑是杀,地劫是衰,黅天是荣,太岁是苦,钧天是甘” “穷天是道主,荧惑是凶君,地劫是亡命徒,黅天是盛世简牍,太岁是苦难破灭,钧天是广乐清平。” “与道尊相同者,难道你要说,他在人间,不为道尊,却能近似完整的道尊吗?” 钧天道尊是三位,能给世间带来正面影响的道尊之一,他在人间的化身几乎只留下一个计述的身份,连名字都不会留存在史书中,故而影响到他本身,反而更像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被称呼为“帝”,一般也称他为“中央天”,“四方天主”亦或“无名上帝”! 春秋末年,晋国正卿赵简子曾经重病,五天不省人事,于是请来医家的三个大医生之一,也就是扁鹊秦越人,秦越人是医祖,但他还有两个哥哥,医术比他更高,不过是在病人出现这种病症的初期阶段就能发现并且及时治疗,导致他们的名声比起扁鹊要小很多很多。 而扁鹊的老师,是医道之仙长桑子。 那时候,扁鹊就说个,他曾经给秦缪公治病,秦公睡了七天,七天之后醒过来,叫来公孙支与圣贤子舆,告诉他们,自己听到了钧天上帝所奏的乐曲,并且钧天上帝还告诉他,晋国将有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 赵简子被扁鹊依照治疗秦公的方法去治疗他,睡了两日半醒来,合前面五天也正好是七天多。 赵简子一醒来就告诉扁鹊,他也看到了钧天上帝,并且上帝也给他弹奏了乐曲,随后有一只熊来找他,上帝让他把熊射死,又有一只罴跑过来,赵简子又遵从道尊的命令射死了它,于是钧天上帝很高兴,给了他两个奇怪的竹筒。 赵简子又看到帝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他的儿子,帝赐给他儿子一条天狗,并且告诉他,晋国七世就会衰落,并且灭亡,嬴姓的人将大败故周之人于范魁地的西方,并且钧天上帝将他的女儿配给赵简子七世的孙子 这个天帝女,叫做“孟姚”,史书称“吴娃”,是赵武灵王之妻,赵惠王之母! 钧天上帝能照见人心中最深沉的愿景,并且顺岁月的导向,而加以一些加持,让这种导向成为现实! 道尊们或有不可思议的道性,或有绝世无匹的战力与凶性 但世间有存在,能与完整道尊匹敌? 圣人们发出质问,庚桑楚道:“诸位可听闻大宗师?” 此言一出,阴阳家圣人邹衍猛然是心神大震! “可是天道无为,万宗之师?” 庚桑楚道:“不错,自幽王之后,大宗师不再于人间出现,二百年前,大宗师出现于匈奴之地。” “这一代的大宗师,不是人,而是匈奴人祭祀苍天的巨大金人。” “祭天者,如天主也。” 庚桑楚看着他们:“诸位要面对的,不是天帝,但却又近似道尊,可又不是,故而,以天主呼之吧。”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大宗师是传道之人,他未曾得道,但他知道道在何方” 大宗师出现,古老的仙道传言再一次被诸多圣人想起。 “大宗师,仙道中人是没有立场的,那么既然遗失了四千年,也该收回来了,我与你去,会一会它!” 程知远抓住庚桑楚,踏出三步,两个人化为云烟散开,直归秦国! 第七百二十九章 北风卷地百草折 秦国盟誓,列国之王虽然不相信秦国的承诺,但是很快,秦王传出了第二个消息,那就是这一次将请天宫大祭酒作为见证者! 昔年魏国盟誓,五国相王,便是周天子的子孙昭君作为盟誓的见证者,意味着周天子正式承认这五个国家为王,在五国相王之前,只有楚国、吴国、越国三地僭越称王,但他们并非周天子能管辖到的地方,所以天子也就不予置之。 而五国相王的五王,分别是魏、韩、赵、燕和中山。 在此之前,魏国与韩国曾经拜见过齐威王,互相承认对方的王位,而五国相王之后,赵国因为认为暂且没有称王实力,于是又自去王号,改称为君。 如果是天宫大祭酒前来盟誓,诸国列王记起了曾经学宫送给他们的简牍,这个东西的信任力远远大于嬴稷的嘴巴,于是,列王在思索之后,除去赵王亲去雁门没有收到之外,其余列国诸王,都准备动身。 然而地点却不是在秦国。 程知远带着庚桑楚来到秦国,才知道,秦王把盟誓的地点,定在了魏国的大梁。 “五国相王从魏而始,战国之乱也自相王而生,天下列国,一时之间诸王并起,皆源自于相王之事。” “如今诸王再度齐聚大梁,却是同仇敌忾,共援赵国,持春秋大义,护我诸夏烈土。” “此是世间大善之事!” 秦王如此对程知远开口,在短暂的寒暄之后,让程知远有些奇怪的是,秦王只字未提嬴政的事情。 这是展示信任的态度,还是秦王对于嬴政另有安排? 程知远不了解,也不想仔细了解。 “我非秦人,秦王想要作这天下盟主,也尽管去做,哪怕是做了新的天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谋划么,但是希望秦王这一次援助赵国的行为,是真的。” “匈奴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护佑中土的心,列国如果与戎狄来交,肆意践踏我诸夏中土,那春秋之时的尊王攘夷就是个笑话,几千年的传承,就此断绝。” 秦王对程知远道:“大祭酒不必怀疑孤,孤此次,确实是去援赵的。” “唇亡齿寒的道理,孤当然晓得!” 秦王缓缓道:“秦强于列国,强于天下,匈奴人强不强?当然强,但是没有秦国强。” “可单单看这种表面的情况,是不对的,秦的后面,没有东西了,而匈奴人的后面,还有整个长生之地!” “无数的豺狼在荒原上闻到血腥味。它们会冲过来,如洪流一般,用尖牙利嘴,将强大的国家撕成齑粉!” “诸夏的土地不是天赐予的,也是我们打下来的!就像是秦国的土地,也是和别人争斗获胜而得到的。” “诸夏也曾是戎狄,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周天子曾经娶过戎狄的女人,但是那个女人过分放荡而把周天子气死,那时候,便已经知道,诸夏与戎狄,已经不同了。” “诸夏之俗,不再是戎狄之俗,而诸夏诞生之后,我们立足的大地就成为我们新生于此的乐土。” 秦王的声音回荡到很远的地方,天与地之间,列国的王在向大梁城聚集,而列国的军队,也在伺机而动! 然而未曾想到,在列国盟誓之前,齐国的军队居然已经调动起来了! 齐军北上了! 齐军北上,中军之内,曾经的齐国大司马,坐镇其中! 这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而天宫诸圣北上,加上齐国北上的消息,在列王抵达大梁城后,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列王神色各异,而齐王则是泰然自若,倒是秦王有些意外。 “不曾想齐军居然北上,孤本以为,列国之中,除去我秦国之外,都丢了春秋大义呢。” 齐王对秦王道:“齐军北上,是因为听说大祭酒来到秦国,大祭酒既然动身,那么天宫诸圣必然也已经北上,孤信的是大祭酒,不是秦王。” “祭酒之信,在此战国之世,犹如墨翟于之天下,仲尼于之春秋!” 齐王对秦王的话并不客气,但秦王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天下英雄!来!为齐王上座!” 北方雁门关! 古老强大的城墙已经遍体鳞伤,李牧坐在城头上,整个北岳的力量在他身躯中轮转,而山岳中的无数光芒,此时有一道消失了。 这意味着一位古之真人羽化了。 在雁门之外,天地似乎被分成两片,风雷呼啸,白马胡巫手中有一片碎铜化为尘埃,对应着刚刚消逝的那位古之真人。 他的气息辽远而浩瀚,恒山的尘埃在李牧与白马胡巫之间的广袤天地中不断起伏升降,外面的人想要抬起这片山岳,而李牧则是竭尽所能镇压下来。 但是李牧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镇压山岳的古之真人数量在下降,真人的气逃逸之后,恒山的镇压力就会越来越弱,白马胡巫手中的碎铜,是祭天金人加持过的,以道性破除道体,于是山川中的真人被道性镇压而自我消失。 “好小子,居然能和我僵持这么久,区区一个圣人,居然能与天帝相较量,不过你仗着雁门关镇压恒山,又依靠恒山守护雁门关,这种联系很快就会被我摧毁了。” 山岳都在震荡颤抖,以至于大军十几日不能前进,四神三王都没有妄动,因为这时候他们插手,反而会妨碍白马胡巫的施法。 天帝人物是人间几乎无敌的强者,圣人之中只有子才能与天帝人物较量。 “恒山将被搬动了。” “最多还有五个时辰,李牧已经不行了,失去恒山庇护,雁门关就是一个普通的城关罢了。” 时间过去,恒山开始震荡! 遥远的山岳颠覆起来,苍穹都要移动,尘埃开始大量上升,李牧已经支撑不住! 大漠龙神已经准备撞击这座关隘。他有些迫不及待,而匈奴人挥舞自己的马刀,高声呼喊! 但就在李牧衰弱下去的时候,有无数高大的影子突然站了起来! 恒山武士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雁门关上! “恒山已落!” 白马胡巫冷冷看着那些恒山武士:“你们来迟了!” 赵悝的双眼盯着他,不过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股震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雁门关的另外一个方向,战马与飞鸟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北方的大地之上! 那是“秦军”! 第七百三十章 无衣 山与大地都在微弱的震荡,赵悝能够分辨出来,在遥远的彼方,有一支强大的军团正在靠近! 但还是远了点! 是敌人还是战友? 赵国人很紧张,而匈奴人却都很安静。 “拿下雁门关。” 随着白马胡巫的呼喊,匈奴三王举起马刀,浩荡的匈奴大军向着雁门关压来,如流动的阴影与云海! 大地飞尘,寒天震雪! 轰隆! 大漠龙神开始移动,他要冲上雁门,将这座古之关隘彻底震塌! “来!” 然而迎接大漠龙神的,是那柄锋锐无当的利剑! 赵悝接手雁门关,恒山武士举起铁杖,随后在其余赵卒不可置信的注视中,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上千名恒山武士,铁杖掀翻,这一瞬间,大漠龙神猛然调转龙头,因为一股军阵的强大镇压力,正无可匹敌的向他砸来! 龙神离去,避开这一击,但惊天动地的镇压之力,却让金天君王与径路圣子猛然止步! “天星不可遇人将,神威会被镇压,恒山武士是当今天下步卒精锐,打光了恒山武士,赵国只剩下胡刀骑士,犹如人之双臂断去其一。” 径路圣子道:“让勇士们去削弱恒山武士,不然他们对我们造成的镇压力太大!” “削弱,最好能杀上三四百人,这样恒山崩落,军阵不成。龙神挡住赵悝,剩下的恒山武士,我们当可尽剿之!” 金天君王盯着那上千人,又有感慨道:“一千人当十万兵,以一敌百的猛士们,今日就要消亡在此,成为人间的历史了。” 两大神如此说着,而金天君王侧过头,却听到祭天金人发出了声音。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道无不有所送,也无不有所迎;无不有所毁,也无不有所成。” 两位天神互相看了看,并不是太能理解大宗师的话,但还是能听出些许,他是在说,生死灭亡都是道的一环 “真是有兴致啊,他是在为恒山武士们唱诵逝去的歌谣吗?” 径路圣子失笑,而金天君王子仔细听着,又细细思考,觉得似乎话里有话。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是在说世间一切众生与道的关系。还是说恒山武士与匈奴勇士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尘埃蝼蚁呢? 金天君王莫名的觉得,或许是后者。 匈奴的战士们向前冲去,他们下了马匹,准备攻城,却没想到恒山武士们会直接冲过来! 一个照面,一千恒山武士冲了过去,匈奴人的步战阵瞬间就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紧跟着,就犹如虎入羊群! 马刀斩在恒山武士的身上,连停留一瞬间斗做不到就立刻崩断,随后,巨大的手掌抓住匈奴人的面门,直接暴力的将他捏碎! 锵! 十几柄马刀劈来,随后全都应声而断! 一名高大的匈奴勇士,手中的战刀砍在这位武士的面门上,然而刀光震断,恒山武士的面门上,却是半点伤口也没有! “你这!” 匈奴勇士大惊失色,但是下一瞬间,对手一掌就将他的脑袋给撕了下来! 熊熊燃烧的天青火,在身上腾起,铁杖挥舞,匈奴的勇士从头至脚被砸成肉泥,以一当百,先天之体的强大性在此刻彻底显露出来,如风卷残云一般,这一千人冲杀过去,要直捣黄龙! 但终究是有人能抵挡的,第一个伤亡出现了。 呼衍王的战刀斩开了一位恒山武士的铠甲,随后,那连铜铁都伤不了的,被呼衍王一刀斩开! 大风震撼,恒山武士被杀死一人,呼衍王大声呼啸,然而下一瞬间,三根铁杖直接将他砸的横飞出去! “匈奴的王?” 如蔑视一般的声音从一位恒山武士的口中吐出,三根铁杖连击过来,大地都被打的坑陷,呼衍王一转头,又有六个恒山武士杀了过来! 九人成阵,将这位堪比大圣人的王给围困起来! 呼衍王猛然发现,这几个恒山武士都是整个军团中的佼佼者,他们的气息远在先天十重楼之上! 三王中的休屠王见到这种情况,在斩杀一名恒山武士之后,立刻抽身游走,避免被更强的那些人围困,而另外一方,大单于浑邪王也在缓缓后撤,让身边的勇士阻挡那些恒山武士,而他则是伺机行动,补充缺口! 大战到白热化,两位天神不攻,大漠龙神想要冲击雁门关,但是却被赵悝拦住! 天帝级人物,作为赵国的底牌,轻易不能动用的传说人物,赵悝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强大,而大漠龙神还差了半步才是天帝人物,与真正天帝人物交手,他必输无疑。 白马胡巫看到此种情况,对大漠龙神传音,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恢复元气之后,让龙神与他合力,拿下赵悝! 战场的厮杀进入白热化,兵器与甲胄交错,剑与铁杖,刀与弓箭,鲜血飞舞,火焰熊熊不熄! 如绞肉机一般,恒山武士的凶性爆发,匈奴人的伤亡已经超过三分之一,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余下的匈奴人胆气在被一点点耗尽,然而匈奴之中,除去三王亦有强者,于是开始有恒山武士被围死的情况,并且越来越多! 赵军的强势期正在逐渐衰落,开始与匈奴进行拉锯战,与此同时,雁门关突然打开! 一群“戎狄”持刀冲了出来! 惊天动地! “胡刀骑!” 而这时候,金天君王提起兵器。 “是时候了!” 天神入阵,顿时匈奴人士气大振! 而就在这个时候,更北方出现了隆隆的震荡声! 黑夜之下,如妖魔般的东西从北方汹涌而来。 “谁?” 不止是一个人在发问,而当北地的声音响彻乾坤的时候,无数的北狄出现在天之原野的尽头! 鬼方人! “援军以至,不仅仅只有鬼方。” 金天君王指点道:“西北方的昆戎,土方,也将要抵达了,甚至还有被燕国击败的山戎,还有西北的陆浑人,扬拒、泉皋、伊洛之戎” “长生之地的所有部族,都在看着你们” 金天君王指着远方,此时另外一片影子出现在西方 “那是陆浑人” 但他的手猛然僵硬了。 因为出现的,并不是陆浑人,反而是风尘仆仆的黑甲军团,他们腰上,挂满了人头! 陆浑人的人头! 那大旗上,迎风而展的,是巨大的“秦”字! 第七百三十一章 问仁 “秦军?!” 赵军看到抵达这里的居然是秦军,既是惊又是怒,惊的是秦军居然也有攻击雁门关的计划,怒的是秦军居然和北狄联合! “秦军和匈奴人联合了!” “该死的秦人!” 赵军当然不认为秦军出现在这里是来帮忙的,事实上雁门关并没有收到这种消息。 恒山武士们也不会相信,毕竟刚刚才和秦军在长平打过好几次生死战斗。 所以答案当然很明显了。 但话虽如此,赵军却突然发现,匈奴人同样很慌!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和秦军一起的吗?” “不,这个情况” “秦军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和匈奴人联合的,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赵军有巨大的疑问,但是匈奴人知道秦军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歼灭了西北方的陆浑人,从那片大原野杀穿,抵达了雁门关! “秦军灭了陆浑!” 金天君王的眼睛都瞪着,怒不可遏,秦军灭戎狄,虽然不是一次两次,但也并非几日之功就可以办到的,不然当年和西方八戎打了几十年才彻底降伏他们 除非 金天君王精神时陡然大震:“秦军也有类似恒山武士的强大军团,如此才能摧枯拉朽,粉碎陆浑!” “又或者,有天帝人物!” 不论是哪一个结果,对于匈奴的士气打击都是致命的,而方见到远方秦军的时候,鬼方的部队,扬拒人和伊洛人,都在同时向西方移动! 数万战马与惊天的气息,化为流转的洪流,而直到这个时候,赵军才确认,秦军确实是没有和北狄搅和在一起,他们的出现,完全在战争双方的预料之外! 远方也有战马的声音,秦人收八戎,于是优良的战马已经不缺,秦军的骑兵冲击过来,带着那些鸾鸟与天骑兵,而冲在最前面的,则有五百人! 这五百人披头散发,状如鬼神,力大无穷,鬼方的前锋士兵,一个照面就被旄头骑直接撕碎! 如天神恶鬼,而鬼方大军中,猛然飞起一人,鬼方的君主拔地而起,手中长矛化为流星,瞬间将云海震开! 天威倒卷,此时五百骑士同时呼出一口威气,只见到天地色变,一头青牛化出,脑袋一晃,张口一吞,那倾裂云天的一击,所携带的万钧元气,被直接从世上抹去! “嗯?!” 鬼方的君主瞪起眼睛,他的祖辈昔年率领北狄大破天子六师,却是不曾见过中原还有这种本事! “有点意思,居然能和我较量!” 不下于金天君王的气息在此时爆发出来,堪比天神圣人的力量,震颤整个世间。 鬼方的君主眯起眼睛,他不再动用天地伟力,而是要冲过去,用强大的,直接将这些奇怪的骑士撕碎! “未必有这么容易!” 一声如嘲笑般的呼喊,秦军如浪潮一般,向前压来,而这时候,白起的声音从中间传递至四方! “鬼方的人头,左耳,军工记上,一个算三个!” 秦军以人头计功勋,此时听到这句话,疲惫之师瞬间化为饿狼饿虎,士气猛然上升,此刻在秦军眼中,鬼方人已经不再是敌人,而是功勋! 秦被甲百万。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褐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秦军和鬼方人打起来了!他们不是一伙的!” 赵军士气大振,既然秦军不是和戎狄一路的,那他们打起来了,对于赵国当然是一个极好的结果! 能减缓一些敌人的力量,就尽量减缓一些! 恒山武士的后退止住了,匈奴三王也有人开始受伤,不敌而后撤,呼衍王杀死了两个武士之后,自己重伤,不得不后退离开,但是接引他的匈奴勇士至少死了上千人,才堪堪把他救回去! 不过这时候,白马胡巫出现了。 “龙神,我已经好了,与我同击,拿下赵悝!杀李牧!” 天帝级人物动作,自然是天崩地裂的情况,圣人能起三江之水,神人能驱天地流光运转之力,而六年前,一群天帝人物出手,几乎把整个楚国都打碎了,河山高川化为乌有,万物众生焚为灰烬 只不过神道受到的限制较为巨大,虽然对其他人物一对一有天地之力加持的优势,但如果遇到军阵,就会自缚手脚成为劣势,浑身解数不得使用。 白马胡巫恢复过来,此时也正是恒山武士减员严重的时候,他正可以不受束缚,大打出手! 剑气横空,只听得一声“天纵之间”,当初打退姚先生的那一道绝世剑法再度显化! 同时,龙神卷起风暴,胡巫施展翻山倒海的神力! 阴阳都浑浊,天帝人物的对决使得这片人间都在不断摇晃,众所周知,韩赵魏三国分晋之后,晋国的古天帝就消失,故而三家并没有九天上帝坐镇国度。 而赵悝,这位曾经请教过南华真君一招半式的赵国前太子,就相当于赵国的守护天帝! 这片世间与群山都在颤抖,而圣人的气息,颛孙师向前,与弟子们遇到了金天君王。 “儒家七十二圣人,都是老人了。” 金天君王杀意毫无阻滞,而径路圣子上前,亦来助他! 二位天神压来,势必要把这位老圣人斩杀当场! 但是这个时候,祭天金人发出了声音。 “儒家的道,可以听一听吗?” 在大战中论道,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行为,但是颛孙师却答应了。而金天君王与径路圣子,在诧异的看了一眼大金人后,就默默的退开了。 “还请二位暂且休戈,与我同听儒家之道。” “活过千年的圣人啊,不折不扣的古人,古人的智慧与道理,这是一个探讨的好机会。” 径路圣子称是,而金天君王却道:“我长生十万勇士,如今已去三四,您这论道,不该在这个时候!” 然而祭天金人道:“这很公平,赵国的军队没有天神,李牧油尽灯枯,赵悝以一敌二,而你二人与我等入阵,便是破坏了平衡。” “十万人都打不过对面吗,那在天神一昧的庇护下,这些战士也能被称为勇士吗?” “至于生死,自然和人是浑一的,人的生死变化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既是生者也是死者,六年前幽冥入世,死人与活人都在为一点点的利益争斗不休,那死人与活人还是没有区别的。” 金天君王瞪着眼睛,但他不能反抗这位金人,这位是指点了浑邪大单于的人,也是白马胡巫的老师。 更是匈奴人眼中的“天主”! “诶,你不能理解我,就像是春秋时代,庚桑楚的弟子不能理解庚桑楚一样,但是庚桑楚可以让他的弟子去找老聃,但是你们,我又应该让你们去找谁呢?” “这世上没有超越我的人,我想倾听万物的道理,于是就都能见证,道尊们的话语也为我所闻,于是你们就很悲哀,如果我的道理你们都不能理解,那么你们就永远与大道无缘了。” “还是说寻找荧惑道尊那个女人呢,她喜欢征战与杀戮,但对于真正自然的道却知之甚少,她只是一个道的傀儡罢了,用强大的武力来掩饰她那孱弱至极的精神” 金天君王不满道:“强大的精神虽然可以引动天地的共鸣,甚至隐隐触及于道,然而过于强大与融入,却也会失去自我与天地同化!” 金人道:“是啊,这正是因为你们的境界低微,所以看到的只有可怕的事情,高一层的人能在生死之间看到突破,这就是掌握了大破灭的人了。” “生死有五重变化,每一次的变化都是彻头彻尾的蜕变,你们看不到大破灭,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 祭天金人用最平淡的语气来说着最让人愤怒的话,但对于他来说或许本就是这样。 金天君王:“过去的宗师,不敢像是您这般说话。” 祭天金人:“你说的对,因为他们眼中有太多未知。” “而我,当我苏醒的时候,眼中所见到的,便是如此世间。” 祭天金人一言一行都带有天地的道韵,颛孙师则是问道:“你这是给予我们公平?” “你想要问什么道?你既然说世间一切的道理你都已经通晓,那我的道理,你又有什么必要来问?” 然而祭天金人却是道:“错了,世间很多道理,我虽然通晓,但是世人自己也有不符合大道的逻辑与解释。” “就像是树叶上的脉络,一条一条的延伸蔓延,大小粗细各不相同,但是它们却都是从一根主干延伸出来的。” “所以我要问你,什么是仁义?”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是仁义二字,儒家八派却是各有说法。” “你的仁义呢?是站在这里,阻挡匈奴入侵,这就是仁义了吗?” “你自认为是仁义的君子吗?” 颛孙师道:“恩者仁也,理者义也,真正的志士仁人都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损害仁义,为了成全仁德,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 “我未必是一个君子,你提到了庚桑楚,那么春秋时期那位庚桑楚也说过,世人都以为他是大贤者,但他自己却不认为,并且很反感。他的弟子不能理解,所以才有了后来他的弟子南伯子拜访老聃一事。” “而你也未必是一个小人,因为你们不理解小人的意义,用我的道德来约束你们那是不正确的。” “就像是让擅水的濮人去走蜀国人的山路,那么濮人肯定走的歪七扭八如同鸭子一样了。” “鱼儿跃出水面,是为了呼吸到天地中的气,当然也可能出于其他的原因。毕竟子非鱼而不知鱼之乐,你们不懂君子的意义。” “我是一个士,曾经是卑贱有罪的人,是仲尼教导了我,于是我成为士。” “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 作为一个“士”,临到危难的时候,就要把自己的生命拿出来,看到有利可得时,便要考虑一下应该不应该得。 祭天金人言道:“你是世人以为的君子,而你自己不过是在走自己的仁义。” “这就是你的仁义啊,简单质朴,但很有道理,你认为应该阻止我们,所以你来了。” “但是” 祭天金人道:“鱼争相投水,人争相求道。争相投水的鱼,掘地成池便给养充裕;争相求道的人,漠然无所作为便心性平适。所以说,鱼相忘于天下里,人相忘于道术中。” “所以你是畸人,就是不同于世俗而又等同于自然的人。所以说,自然的小人就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就是自然的小人。” “你是见不得生死的人。” 颛孙师气的笑了:“你这也和公孙龙子一样都是诡辩!君子从来只有人世间的君子,自然是自然的蒙昧,难道你是要标榜,汝等披发而左衽之人,都是自然的君子吗?” “那如果是这样,自然的君子恐怕要低劣于人间的君子了,因为你们的这些行为,我们在尧舜禹三代之后,就已经结束了!” 祭天金人道:“尧?尧的时候,意而子拜访许由。许由问他,尧把什么东西给予了他?意而子说,尧对他讲,让他一定得亲身实践仁义并明白无误地阐明是非。” “所以许由骂他,说是尧用仁义在他的额上刻下了印记,又用是非割下了他的鼻子,他已经不能游处于逍遥放荡、纵任不拘、辗转变化了。” “这是小仁义,我看清了你的仁义,很不错的仁义但太小了,也太狭窄了。” “如果把自己作为施展仁义的筹码,那么从头到尾,你只有一次施展仁义的机会,舍身者,小仁义。” 祭天金人说完,径路圣子手中一柄剑飞来,被他操纵,压在颛孙师眼前! “杀身成仁?” 带着疑问的声音,又像是最后的试探与询问,颛孙师叹了口气,而那柄剑压到脖颈上的时候,止住了。 就像是有一个人站在这里,握住了剑柄! 随后,剑尖调转,嗡的一声反向斩了回去! “人所以灵于万物者,仁也。” “死物问仁,惠施问鱼,何其可笑也?” 天地之间,声音不知其所来,诸神惊诧,又见一只手掌显化,虚幻蒙昧之间而出,云烟缭绕,反手一抬。 整片恒山大野,尽起剑气! 第七百三十二章 比于列星 风雨在卷起,这片平地升起大浪,天神开始退避,因为对面出现了天帝级的气息! 嗡! 剑气撕开这片乾坤,匈奴人手中的兵器都被抽走,但同时赵队的兵刃也被镇压下来,万物众生都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 金行之气冲击着祭天金人的躯体,见证大道的伟力化解着这些金行气,但是程知远一指落下,祭天金人的力量就在缓缓降低。 “压制了我的形骸,是因为我的形骸乃是金铜所铸造” “气息与境界不相符合,河底的青鱼却藏着鲲鹏的力量,真是怪异啊,说剑人。” 祭天金人看破了程知远的状态与名讳,只是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通晓一切。 “神游之法,西极之国的妙术,于是你在天地之间来去纵横,闲庭信步” 那柄飞剑击在祭天金人的身上,顷刻间被崩开一个豁口,随后坠落,被径路圣子收回。 “托载于形骸,而撕扯着精神,看似是返本归真实则落入下乘,登上高天巡游雾里,循环升登于无穷无尽的太空之中,但依旧不能摆脱世间的困扰。” “神游实在是荒诞的法术啊,如果真正能够做到精神出离而身融天地,那么便是万物皆于我为一,万物又无不是我,忘掉自己的存在却又能随时想起,于是身体与精神在顷刻之间就能出现在天上天下的任何一处,这才是真正的神游。” 祭天金人的话很平静,而程知远此时道:“说仁义就好了,其他的道理自有其他的人会去验证,你说的这些话看似是在教导别人,在指引方向,事实上则是给众生套上枷锁。” 祭天金人发出疑问: “你就是六年前将道尊斩下的人,你是四象学宫的大祭酒,那么你刚刚的话,可否做出解释呢?” 程知远盯着祭天金人:“你这么聪慧,难道不能知道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所谓的正确答案。” 祭天金人如此说着,而程知远便是道:“原来你是知道你在做什么的,而所有听闻你声音的人却毫不自知。” “你错了。” 祭天金人道:“我只是在我所知道的道理中,告诉他们最贴近于大道的道理罢了,世间诸般道路,仙人也罢,神人也好,圣人道人,真人贤人,无不是在追求大道的路上。” “最后一切都是殊途同归,就像是南海的暴风会刮来大雨,天空中的水汽聚集也会变成大雨,那么大雨都是一样的,万物无不在浑天之内,天之南的光芒也并不比天之北的光芒要特殊一分,照耀的温度不同只是因为太阳运转的位置有了差异,但是所谓的道,是光照耀在世间。” “这才是最后的结果。” “世人祈求大雨,天雨降临,又何必管它是从何处来的呢?” “所以,大祭酒还请和我论道,如果你赢了” 祭天金人道:“那么此次雁门之战,我将不会动作,而是尊奉你告诉我的道理,同样,金天君王与径路圣子也不会再参战。” “什么!” 金天君王陡然大怒:“您怎么可以这样” 但是下一瞬间,祭天金人身上散发出辽远的气息,对他道:“顺应自然,如果他的道理辩论过我,那么这一次我便不是顺应自然,于是便应该被削斩,我不动手,你们两位天神也不该动手,尊奉自然的道理,而白马与龙神与对方对应。” “天地间的阴阳是消涨的,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金天君王看着他:“如果您赢了?” 祭天金人道:“如果我赢了,那么今日,雁门关将会成为尘埃,万物众生,凡南世在此镇守的一切都将湮为尘土。” “死和生均非人为之力所能安排,犹如黑夜和白天交替那样永恒地变化,完全出于自然,而我赢了,那我便是昼夜更替。” “北方在中土南世的人看来是永夜的黑暗,苍茫的烈风带着寒冷的圆月,那么南世就是昼,昼灭之后,大夜降临,雁门关落。” 程知远道:“你的意思,你不动手,仅仅是一念就能改变天地的变化吗?” 祭天金人道:“我正相当于人间的道尊。” “道尊已经被我击退了一位,她的道性也已经消失了。” 程知远盯着他:“如果你是无所不知,那么你能看到我身上带着的道吗?” 这句话落下之后,祭天金人似乎正在查看,但是很久很久,没有太大的动静。 两位天神的眼睛也逐渐睁大。 而程知远则是道:“看来你看不出,所谓无所不通晓,也只是相对的。” 对于这个事情,祭天金人道:“你身上带着一枚道,但却是看不见的道,我知道了,是还没有明晰的大道,那么我想要更改条件,如果我赢了,还请你把那枚大道给我,雁门关,我依旧不打。” 这句话出来,两位天神则是有些惊疑不定。 什么叫做带着一枚“大道”? 他们不能理解,甚至难以形容自己的想象。 但程知远对这些条件不屑一顾。 程知远:“你打也无所谓,我已经明白了你们这些家伙的本领,同为仙人,我是活物而你是死物,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已经不是流水,自然腐朽无比,根本没有资格和我谈任何条件。” 这句话顿时激怒了两位天神,但是大宗师却很平静:“我不是死物,或许我曾经是,但现在并不是,死或者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我既是生者也是死者,生者的定义无非是形骸与精神,何必拘泥于?” “结果是正确的。” 程知远则是道: “结果是正确的?好,一切一切,对于世人来说,确实是有道理的,蒙昧者不需要过程而只是祈求答案,答案是好的那么一切就都是好的。” “但我问你,一个人饿了肚子,你要让他吃饱,于是他去吃肉也能吃饱,吃稻谷也能吃饱,然后吃人肉一样能吃饱。” “所以你认为,只要能吃饱就行了,食物的来源不重要,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但对于另外一些人的来说,那是绝对不会吃的。” “伯夷叔齐听说西岐有贤者前去拜访,但是去的时候周王已经死了,周武王盛情的接待了他们,并且希望他们留下来当官辅佐,但是伯夷叔齐却大失所望,他们看到的是,周王不满于商王的治理,于是就要去效法成汤的事情,扣住了马匹去进谏最后离去。” “于是他们再想,成汤也不能作为贤人,于是在周王灭了商朝之后,他们饿死在首阳山不吃周粟。” 程知远看向祭天金人:“他们两个在你看来,结果是愚蠢的吗?” 祭天金人回答道:“那当然是愚蠢的,为了一点的问题而饿死在首阳山,最后得到了什么结果吗?没有的,周依旧是周,商依旧灭去,天下还是这个天下,除去天纲天礼的变化之外,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的所作所为,能够让人缅怀,但是饿死就算是圣贤了吗?” “那这世上的圣人可太多了,他们是孤竹的君王子,但是孤竹算是商朝的臣子吗?商不存在的时候,孤竹就存在了,商灭去了,孤竹依旧存在,所谓的圣贤啊,是不应该把生死看的和名利捆绑在一起的,如果不能以天人的态度来观看历史,那么这种人就不应被称呼为大圣贤。” 程知远摇了摇头:“无不有所毁,亦无不有所成。” “你这些话说完,却还记得你开始时抨击神游之法的话吗?” “伯夷叔齐正是已经达到了精神出离而神融天地的境界,他们已经达到了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的精神状态,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 这席话说完,祭天金人一下子没有了声音,他似乎有些陷入了混乱。 “不,他们以死来明志,如果他们真的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怎么会故意去死呢。” 祭天金人在思考后进行反驳,而程知远则是道:“他们采薇为食,并不是不吃东西,只是吃的东西满足了精神的需要而并不能满足的消耗而已,你又忘记了,你之前所说,昼夜更替是人力不能企及的天地之变化,商灭于周朝亦已经是不能挽回的岁月更迭,他们两个人,区区两个人,又怎么能拉回岁月的迁移呢?” “正是因为知道无力回天,所以才放弃一切,因为他们知道,天下不需要他们,天下也依旧是这个天下,这也正是你之前所说的事情啊!” 祭天金人夸赞道:“大祭酒,果然与世人所说一样,擅以他人之道理回敬于他人,我的话语中,一切可循之漏洞,你便拿去加以斟酌,再诉说予我,却也合情合理”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认为我的指引给众生套上了枷锁,那么在你的解释与看来中,伯夷叔齐,是挣脱了枷锁的人吗?” “但他们没有见到大道,反而是死在了见证大道的路上,这也算正确么?” 程知远:“道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从你认知它开始,它就已经在你眼前,区别只在于看到的多少罢了,我也没有见证大道,但世间有人已经管中窥豹,得见一角。” “蚯蚓的道和飞鸟的道当然不同,蚯蚓不会飞翔,飞鸟不会钻地,雷起于九天而不会出现在沧海,映照在水里的闪电不过是遥远且虚幻的倒影而已。” “你给蚯蚓指点飞鸟的道路?告诉它这是殊途同归?” 祭天金人听完,却不苟同,而是道:“错了,我不这么认为,您把事情的本末颠倒了,并非是我给世人戴上枷锁,恰恰相反,这样说,我才是为世人祛除枷锁的那个存在。” “道是万物的根,是本来的面目,根据世间的衍化而有不同的衍生,道是真实而又确凿可信的,然而它又是无为和无形的,可以感知却不可以口授,可以领悟却不可以面见,自身就是本、就是根,还未出现天地的远古时代,道就已经存在。” “它引出鬼帝,产生天地;它在太极之上却并不算高,它在六极之下不算深,它先于天地存在还不算久,它长于上古还不算老。” “狶韦氏得到它,用来统驭天地;伏羲氏得到它,用来调合元气;北斗星得到它,永远不会改变方位;太阳和月亮得到它,永远不停息地运行;堪坏得到它,用来入主昆仑山;冯夷得到它,用来巡游大江大河;肩吾得到它,用来驻守泰山;黄帝得到它,用来登上云天。” “您看,我其实正在告诉世人,告诉世间众生,如何才能返本还源,那里才是道啊。” 程知远听着祭天金人的辩解,忽然道:“我说了,道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你口口声声的道的本相,道的根须,但道的根须又是什么呢?” “道本是无形无相的变化之物,固定下来的叫做常道,而不是真正的大道!一生万物,万物无不是一,无穷无尽的变化才道,无穷无尽的路才是道!” “你这个东西,自己被禁锢在金铜浇筑的神像中,享受世间的供奉,认为自己知晓了一切的大道,但是道这种东西,哪里有什么标准答案,正道基于德而出,恶道基于乱而始,既然说没有给世人套上枷锁,那就要站在道的立场来说话!” “我做不到,所以我站在人的立场来阐述道,而我阐述的道,那就是人道了!道尊的道性,正是道被定性之后的常道,你见了常道,那就已经与我们一样,在枷锁之内,你看到追寻世间之道的人要去引领他,教导他,但如果看到追求世间之外之道的人,那就应该闭口不言!” 于是话语落下,祭天金人,真的闭口不言了。 他似乎还在思考,陷入了一种“以道为立场”的思索之中,于是他停止了一切的思想,开始陷入漫长的“问道”之中。 金人的身边,开始有山花盛开。 程知远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感慨。 “仙人大宗师,领悟力超乎世间一切众生,这是太乙所说的看花人顷刻之间领悟于须臾弹指,只可惜降于匈奴之地” 金人没有认输,但他也没有赢,他要思考这道的问题。 程知远伸出手去,祭天金人的身上,升起一片浩瀚的光晕。 而两天神中,径路圣子忽然开始念诵起祭天的祈祷词。 径路圣子是匈奴的刀剑之神,此时随着祭祀音的袅袅升起,这片山河大地上空,天色开始风云翻滚起来! 程知远听着清平的音乐缓缓升降,不仅仅是回荡在北方,也回荡在南世。 “匈奴的祭天地,曾经是黄帝升天的地方,后来秦国夺去云阳地,金人远走,而云阳之上,笼罩南北两地的大手” “大宗师之所以降于北地,还是因为钧天道尊只是赵国明明是你的狗,现在却用不到了吗?” 径路圣子与那片光晕重合,随后,天空之中凝聚出一柄大剑。 轻轻挥舞,便将整个天地都分开! “我已比于列星。” 程知远:“是金人让你向我讨教,以印证道路,还是钧天的意思?” 径路圣子不回应,只是眼中的神情已经变化,似乎似笑非笑,而程知远看了之后,明白了原因,但毫无笑意。 “钧天道尊,降意志于世间?” 于是,伸出一只手掌来。 “匈奴祭祀的刀剑之神,让我看看,你那比于列星的剑法。” 一言之后,整个天幕变化,星辰运转,岁月更迭,圣子抬头,所见到的是程知远。 “你比于列星,而我” “列在帝庭!”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天门大开! 群星闪烁,辉煌的岁月流光,悬浮在冥冥上天中的光耀,是恒古不变的天之精气,然而它们,不过是照亮帝庭的火烛罢了! 径路神是匈奴祭祀的刀剑之神,但此时的径路神,既是他,也不是他。 程知远明白,大宗师降于漠野,那是钧天道尊的手笔,作为名讳不为世人传颂,只出现在梦幻与古老故事中的道尊,显然,他距离世间的距离,比起穷天,荧惑这些道尊,要更加的遥远。 钧天道尊藏在幕后,给秦缪公托梦,告诉他晋国会灭亡,给赵简子托梦,彻底告诉他晋国已经到了消失的关头。 于是无声无息主导了一切,强大的晋国就此衰落下去,三卿把握住了时间,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动手。 钧天道尊所做的,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托了两场梦,于是人间一个强大无匹的国家就分崩离析。 道尊设计晋国,必然是因为想要从晋国得到什么东西。 径路圣子此时开口了,却带着一种神性加持般的辽远回音。 “道尊已经看到你的秘密,使得晋国分崩离析的秘密。” “重耳,也就是晋公,曾经在落魄时候去郑国,据说并没有得到晋国的礼遇,而郑国叔瞻对郑公建议,如果不去礼遇他,那么就杀掉他。” “一个流亡在外的公子,说杀就欲杀,哪怕没有理由?虽然郑公所说的,流亡在外的公子太多,这也是实话,但这种说法也未免过于荒唐了。” 径路圣子看着高天之上,星辰照世的程知远,缓缓道:“道尊想要的,是昔年晋国从郑国手中夺取的东西啊。” “晋公攻击了郑国之后,秦缪穆公便做了那个梦,从那一刻起,郑庄公所遗落的东西,就已经在晋国了。” “上一次,你和荧惑道尊交手,所展现出来了那个东西的力量,往世的雷书,在你的身上啊!” 话语落下,剑气已经横空! 惊天动地的剑击声音响起,程知远用一根手指衍化大罗剑气,四方十荒的金行气都被抬起,群山诸野都在隆隆震荡! 那一根手指打落,衍化出一片蒙昧空无之境,而径路圣子落入这片世间,混混沌沌日月不见,于是这位天神的周身遍起光芒,摇曳熊熊如同亘古烈火! 那一剑划过! 天地初开! 蒙昧混沌被斩开,群星出现在这片剑界之中,恒古光耀作为剑光,直刺冥灵上天! 锵! 来自久远岁月中的一指,剑界之下,万古星光化为火烛,一道浩瀚的风从天坠落,径路圣子眼中,无尽光芒之下,万物都被青火吞没! 突然而来,无形无相! 无可阻挡的一指落下! 程知远身在群星之上,造化浑天! “列星随旋,日月递照。” “四时代御,阴阳大化。” “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 程知远一指斩开径路圣子的剑气,犹如山岳被撕裂一般,他手中的星辰大剑发出悲鸣,群星的精气所化成的,熊熊燃烧的火焰差点就要熄灭,而他自己的精气神明,也在那一指之下被震的差点四散而开! 道尊的一些意志,虽然能够赐予世人强大的力量,但终究不算是道尊本身,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分身一具罢了。 “众多星辰相随旋转,太阳月亮交替映照,春夏秋冬轮流降临。” “阴阳交感,大化万物,风和雨广博地沾施。” “万物各自得到这些的调和而生长,各自得到这些的滋养而成熟看不到他在做事情而只看到成果,这就叫做神。” 径路圣子喃喃自语,稳固自己的精气,并且道:“荀子的天论?” “神神来一剑,无形无相,又无可琢磨,天地开分,于是始得一气,锋锐无比,阴阳俱裂。” “好剑气!” 径路圣子在天穹上舞起剑气,而置身绝对高天的程知远,却不看他,而是在这个时候望向更高的地方。 “钧天之野,在何处?” “什么?” 径路圣子的剑横于身前:“那自然是在天之极致处。” 程知远叹口气:“你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罢了,比于列星的剑法,不过如此吗?” 径路圣子: “那么置身于群星之上,在元始的世界,在蒙昧的精气之内,你可以看的更加清楚吧。” 径路圣子的剑尖将天幕遮盖,看不到更高处的程知远于是低下头来。 “道尊在天上!但不是你能见到的!我在这里,未曾让你见识尽了我的剑气,而让你望向更高处,那是我的无能。” 万古的星辰化为流火,熊熊燃烧的世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铸剑台,自岁月流逝以来,一切天地之气都在被灼烧! “你们口中的匈奴人,称我为庇护他们的刀剑之神!他们认为,能有幸得到锋锐的刀剑,并且能够所向无前的斩杀敌人,那么一定是接受了我的祝福。” “故而,我将这上苍所存续的铸剑之台,呈现给你!” “以列星中,日月星辰积气而光耀之芒,化为剑气!” 于是世间化为宣夜,径路圣子大声呼喊:“浑天有错!” 然而程知远面对这万古汇聚的流光积气,以及被引动的天星之威,只是淡淡得说了两句。 “星之重者,莫过乎日月。” “群星的光,可真刺眼呐。” 称谓为宣夜?似乎还不够格吧。 程知远看着这一片世间,心情淡漠到了一种境界。 于是就像是福至心灵。 大手一挥,一指变成五指,向前一划。 万古岁月仿若在这一瞬间定格,无数的,积于寰宇的亘古精气,如同排山倒海般的被摧毁! 万象化为尘埃,一切光辉都被撕裂,这一剑,正是“摧天”! 一剑之下,诸象崩落,心相神返照入世,翻手可碎千万山! 大荒震落,群星化为骤雨坠下人间,这天崩地裂的一剑,将径路圣子的精气神明直接斩去三分之一,而道尊意志也被惊动。 只是程知远落掌之后,久久无言,却是待到数个呼吸之后! 天上忽然风云变幻,光耀闪烁,盖天碎,浑天灭,宣夜融,所剩下的,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影! 高耸在群星之上,显化于云海之间,万象肃穆,风雷退避! 程知远修行至此,终于见到了人间仙人不断修行之后,该见到的一幕。 也是很多仙人不想看到的一幕。 上苍注视,飞升之机已至,于是 天、门、大、开! 第七百三十四章 无功之世 突然出现的白玉京,震动了整个人间,所有的仙人,无论身在何方,都能清晰看的到那片宏伟的天城! “不,天门为谁而来?” 齐国之中,君王后恐惧的藏了起来,她把自己锁在深邃的宫殿中,因为强行留存在世间的诸多仙人中,只有她对于天门的抵抗力最弱。 她弱不是为了齐国,不会修行到这种地步,她的天资很高,但她首先为了自己的丈夫,其次才是国家。 而且成为天下少有的强者,就能摆脱家族的制衡,世家宗族的力量非常麻烦,即使是太史氏也是一样。 她不敢去看那片天门,但却对于引动天门的仁无比好奇,直到天门的影响逐渐清晰,而天地之间回荡起凶狠的剑鸣。 她无比愕然。 这一次的天门,为了说剑人而来! 在她之外,太乙在崂山海望着北地: “白玉京,天上最大的谎言与恐怖之地,断绝了大道的去处!” “大祭酒做的不错啊,这一次的天门,居然显露了这么多!以往可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看出里面的死寂呢!” 盗跖在泰山附近负手而立: “有人飞升了,战国之世真是英雄辈出,儒家的那帮人,没有给这个时代定错名字啊!” “上一次飞升的是谁啊,” 渔父在汾水附近站定: “天门或许会无功而返了,自春秋之后,能抵达飞升之界的仙人比比皆是,但再也没有几个愿意回去的人了。” “只是因为,我们再次见到的,或许是囚牢而不是自由的天空。” “鸟儿就该振翅翱翔,鱼儿就该潜入渊海,万物各有来处亦各有任务,不该被如此困锁啊。” 太公望抵达雁门,所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以往不愿意全力出手,以免给给自己造成影响与麻烦的他,这一次却不免捏紧了手中的拐杖。 “天门大开,飞升者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过去几乎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躲避是不可能的,天门居然开到了这种程度!” “只能与它争斗,这需要有齐于天的大智,与无惧于万变的大勇。” 太公望在思考,他准备出手了而这次一出手,人间就能发现他的踪迹,他也将从朦胧的近道之境,被拖拽到人间这混浊的水潭之中。 在蜀地,仙人养生主望向北方。 “因其固然,依乎天理。但这一次,游动之刃不曾留有余地。是要把这位智勇者强行带走吗?” 冥冥上天,剑阁之地,养生主的名字叫做“秦失”,老聃死时,他曾前去哭丧。 老聃肉身死于何处? 西极地,流沙前,钧天野。 秦国,庚桑楚也看到了这一切。 “大祭酒!” 庚桑楚向北地,遥遥行大礼而拜! 魏国,轩辕十四口干舌燥,陈地,北落师门冷笑不已。 “已入天道之上?” “已至羽化之时?” “想错了!” 仙人畏垒虚冷冷道:“天门,大危之地!这世上根本没有羽化!” 各路仙人都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与故事,而在已经只剩下学子的学宫前,或者说学宫之内的龙素眼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天门将开,他的飞升已成为定局。” 陌生人的语气很冷淡,甚至有些让人感到恐惧,但是龙素只是坐着,手里的小木尺在地上敲了敲。 “天太高了,容不下小人的。” 龙素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天宫圣人皆不在,你才敢过来,你还是怕啊。” 陌生人道:“我们没有见过面,我只是想要带走那个名为嬴政的孩子。” 龙素:“但我认识你,仙人,徐无鬼?” “你参悟生死的道理,没有悟透,现在又来打元始天道的主意?” “十一年了,你未有精进吗?” 徐无鬼沉默几个呼吸,渐渐透露出自己的境界。 毫无疑问,在天象境之上。 而除去他们之外,还有世间的地君,圣人们,也看到了天门。 这是仙人的大劫,过去的仙人们都希冀飞升青冥,但从春秋之后,飞升之事便越发被仙人们厌弃。 天门大开,几乎衍化全景,这一次的飞升之人,让整个世间都在震动! 世间有仙人达到飞升之资时,上苍就会投来注视,仙人如果法力不够,就会被强制飞升入天。 能强留在人间的仙人,并没有多少,五十二仙家,循环往复,恒古不变。 程知远却是明白,自己为何见到了这片天门,以及一直神秘的白玉京! 刚刚那一招剑掌,本不该有那么大的威力。 但是自己体悟到了,当那一瞬间,不带有任何感情,甚至试图用藐视这种目光来注视径路圣子的时候 那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于是绝情弃世,丧我于无上境,以天外之人的身份来看待天下之世,所触及到的境界,就是“仙”! 是真正意义上,纯粹的仙人! 完全抛弃七情,从人间而生,但却与人间格格不入者! 自五十二仙人传世以来,也曾经出现过一些类似的人,但最后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点的情感无法抹除,那些情感就是代表他们的自身。 如果抹去了这一部分的情感,那么所代表的自我,也就是这个人间的身份与过去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 就如同春秋时期的那位庚桑楚一样,世人已经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庚桑楚。 而此代的庚桑楚,也试图效法他。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这天门对人间的我来说,有些太高了。” 程知远是如此说的,仰着头,只是为了看看白玉京到底是什么模样。 而九天之上,雷声不灭,风声呼啸,更有天鼓编钟齐齐鸣响,震颤十荒! 天之意志,不可违背! 那股巨大的力量,正在试图强制抹掉程知远与人间的联系,但是在进行这种行为的刚开始,就停止住了。 因为天道的力量,阻止了天上的意志。 “这是人间,由不得你胡来,而且古往今来拒绝飞升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他人做得,我也做得,你这天门,开得不是时候,谁知道那天门之后,是回归的九天主宰,还是守株待兔的钧天道尊!” 第七百三十五章 无论何人 白玉京显得平静,天道阻挡了上天的意志,它也不因为此而愤怒。 因为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对谁特别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一切随其自然发展,不管万物变成什么样子,那都是万物自己的行为。 “停止了。” 有圣人在远方注视着一切而开口:“飞升者是大祭酒吗,但是天地不仁,穷天所说的道理实现了,四界十方皆有自己的规律,不对谁恶,不对谁善,因为那是规律本身,也就是道的外在体现。” “天门开启,只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必须得到的结果。” 有圣人们此时呼出口气,程知远不会离开,而天道抵抗天门之后,天门也应该不会再继续试图接引,但是他们的心神很是振奋,尤其是学宫的圣人们,这意味着,程知远终于抵达了人间的顶峰境界,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破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无形无相,无知无觉之间,抵达了人间飞升的极限,天道也难以庇护与压制了。 这种人,是世间真正的威慑力量,一人可战胜一个国家,换而言之,要击败这种人物,那至少要赌上一个国家所有的命运与底牌,才有可能战胜! 即使是秦国也不例外! “学宫将至此立于不败之地。” 飞升未升,强留人间,似乎已成定局,诸圣欢喜,而列国的王却有些沉默,至于匈奴诸神,此时望着那片天门,径路圣子手中的星辰大剑都在剧烈抖动! “天上!” 人间被称为“天下”,龙渊是“天下之下”,而还有黄泉独立出来,也就是幽冥,最后一个地方,就是最高的天上! 帝庭在天上,白玉京也在天上,万物之精气由来,皆在上方! 四界如山,依偎而靠,上抵九天,下踏九渊! 但就在诸圣人觉得事情已经可以得出决断,而结束的时候.... 白玉京中,悬浮起无数的雾气。 那片天城隐藏了起来,但那片大天门却离人间越来越近! 这一次,白玉京的出现,虽然秉持着“天地不仁”的姿态,但是道理却又有些许不同! 抵抗天地飞升之人,强行留在人间,所获得的后果,那自然也要自己承受! 天地不仁是一回事,但天门大开,飞升者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也是事实! 在诸仙,众圣,万神,在贤、道、真人,在芸芸众生的注视中,天门之中,化来一道流光,降入人间! “你遇到了生死的抉择。” 就在这个时候,祭天金人发出了声音,径路圣子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这位“大宗师”却道:“不要与我说钧天的道理,钧天想要得到往世的雷书,那是仙典人间世的复刻,众所周知,人间世上行就是混沌氏,混沌氏继续上行便是元始天道。” “穷天的人间化身死在西极,养生主秦失曾前去哭丧,那流沙之中的黑色人影,不就是带着广乐清平的钧天道尊么,六道尊有阵营之分,却也有道理之悖,人间的化身无足轻重,不过是穷天道尊时间已到,钧天前来询问他所得到的东西,却又不得,于是杀死老聃,使穷天归位而已。” “我感谢他把大宗师的仙法送到了我的身上,但现在我已经成为大宗师,便已经通晓天地间绝大部分的道理与岁月,传道者的悲哀莫过于自己不能成道,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不必思考的幸福。” “因为我生来就已经成道,道性长存。” “说剑人....” 祭天金人的声音向着程知远传递过去。 “我依旧不会出手,不会趁着你的失败而去攻击雁门,也不会因为你的不敌而出手帮你,天收万仙唯独不敢碰我,而你如果不能扛住这一次的接引,那么必然会身死道消。” “上苍与过去不同,钧天道尊影响了天城的意志,你所看到的是无名上帝的投影,他不是改变那片天上,而是把一些规律做出了小小的变动。” 径路圣子的眼中,自我的意志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大宗师....说得多了点。” “诸天仙人临凡世,石人落尘本无根。” 那声音变化,使得金天君王也退开,但是此时的径路圣子就是钧天的化身,他向祭天金人道:“姬寤生是一个天才,郑庄公也是世间少见的,胆大包天的凶徒,但无可否认,正是他这种人,才缔造了往世雷书这种奇物。” 钧天道尊降临化身,附身在径路圣子身上,而程知远此时也低下头来,却是祭天金人继续在述说: “往世的雷书,来世的雷书,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这首诗歌呼唤的是一位离家许久而未曾归来的君子,而那离家许久未曾归来的君子.....” “正是.....” 话语还未曾说完,天地之间似有震荡之声,祭天金人不再说话,而附身在径路圣子身上的钧天道尊只是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声。 “虚无安命,无用无己,汲汲用世而迷茫,身在局中而煎熬。” 那些话语消散,程知远也抬起头正视前方,那手掌抬起,四方天地在刹那凝固崩裂,如同山岳般组合震坠! 于是天地隆隆之声从此! 那天门中落下的流光,自黑暗之中深处,刺出一把巨剑,曾经世间仙人的气息爆发出来,然而下一瞬! 惊天动地的风化为剑气,自光芒之中撕裂,那柄黑暗中的剑停止下来,连带着那位从仙门中降世的仙人也停止了动作,他的一切精气神明都在刹那撕的粉碎! “不论你是谁。” 程知远看着眼前那个降世的石头仙人: “我都没有兴趣知道。” 石头仙人安静无声,但下一瞬间,明明已经被打散了精气神的仙人,身上的石躯开始崩裂,而后一个大汉显露真身,一股世间从没有感受过的强大气息在此时爆发出来! 真仙?! 是带有疑问,但是又是一刹那! 程知远的一指打在他的胸口上,这一指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剑,于是这位似乎是真仙的降世仙人被直接镇压下去,径路圣子呆滞的看着这一幕,而将离去的钧天道尊,也停止了归去的行动。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只有程知远那淡漠的声音在回荡: “天道人道两难全。” “不论你是谁。” “这里是人间,此世间,早已不是你的世间。” 第七百三十六章 十六 真仙的体魄在崩解,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而曾经无比希冀真仙降世的安期生,如果看到这副场景,必然要癫狂起来。 真仙也未必能在人间无敌,那也要看是哪一种的真仙。 “天门之中所降临下来的,是真仙吧?” “真仙被,镇压了?!” 不止一位盖世人物发出惊呼,天门中降世的真仙,居然被人间的强者所镇压了?! 天门降下的真仙,与无缺的九天帝相比只差了些许,虽然这些许就已经是云泥般的鸿沟,但是在人间之内,九天帝受到限制,反而不如他们! 那至少也是一位天上的人物,不谈飞升之后的实力,就是修行的岁月,也远远长过人间的强者。 “真仙恐怕还算不得,飞仙而已。” “道化还没有完全,强大的依旧是血肉之躯而不是道体,这位不过是半成品罢了” 径路圣子身上的钧天道尊轻声开口:“不过降世仙人也依旧强大,他们到底是天上落下的人物,曾经也是世间著名的强者,但现在就这样被镇压了,颜面也真是荡然无存啊。” 那位降世的仙人受到了重创,几乎不能行动,但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而天上的天门越来越清晰,天城却越来越模糊。 云海翻滚,宛如沸腾。 天上之怒! “会发生什么?” 祭天金人道:“会看到很久以前那传说的一幕吗?” “昆仑山之战,天上与黄泉,仙人与鬼众展开厮杀,大地山川恸哭震荡,天空仙练如雨垂落。” “仙人如雨落。” 祭天金人如此说着,又是对钧天道:“如此玩弄天之意志,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世间的甘,往往伴随着痛苦,风雨之后才有虹光,如果飞升结束了,白玉京恢复了寻常的规律,那么你就要小心,不要被恢复过来的仙道,摧毁你靠近大道的路途!” “玩弄道者,必被道所反噬,你做的一些事情,最后都会回归到你的身上,这就是缘。” 径路圣子身上的钧天道尊轻声道:“我只要雷书,燕国的另外一本,加上他这里的一本。” “离开许久的君子要回来的,当然要把天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祭天金人道:“你的人性已经消失,这世上原来已经没有你眷恋的事情了啊。” 钧天道尊笑了:“在岁月中未曾迷失,曾经在元池演奏钧天广乐的那个人,虽然强大,但早已不存在了。” “离坚白中,精神未必只有一面,光芒之下万物皆有倒影,而光影之间还有一个颜色,取决于投射影子的那个人或事物。” “就像是东皇太一分出了太乙和田穰苴一样。” “他的这种分离之法,正是我传授给他的,在他还没有来到人间的时候。” “穆天子,已经不在了,再说了,姬寤生击垮了周天子的威严,我去取他的东西,也是对他的惩戒。” “把那位逃窜了数万年的,推动岁月移动的君子呼唤回来,于是大道就近在咫尺,离坚白也会不攻自破。” 祭天金人:“姬寤生触及了世间的玄妙,但他又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他做了很多可怕的试验,想要把自己化入道中,于是留下了这两卷简犊。” “但这终究也是外道,大道无己,最后是连自己也要试图隐去的,更不要说外道了。” “然而我一直告诉世上之人要这么做,但是世人却都不愿意如此做。” 祭天金人意外的反思了起来。 但是,在他思考的时候,世间的变化是不会停止的。 他所猜测的景色,成为了现实。 程知远没有遁逃,甚至镇压了那位降世的仙人,天门之中光芒大放,如羽化登仙一般的景色落了下来,随后,惊天动地的剑声传至四海八方! 连山海彼方的那位天子也有些坐不住了! 人间的将士们都停止厮杀与征伐,他们努力的张开眼睛,望着那刺眼光辉中,降临于世的剑仙们! 天在翻涌! 不知何时起,飞升的天门中,多出了降世的接引使。 抵抗飞升者,天上地下无所遁逃。 流光飞舞下来,无数的光羽散落人间,高天中,雷声隆隆回荡而没有休止。 一,二,三,四,五 整整十六位仙人降临下来! 仙人如雨落! 石胎之躯,塑成道体,真仙的力量几乎横扫世间,这个阵容比起六年前的大难几乎不遑多让,而天帝级人物之间,仅仅是一个接触,弹指间便已经是天翻地覆! 十六位仙人,这里有曾经世上传颂过的人物,也有不为人知的强者,更有从不曾在世间显化过的天上之尊! “那那是谁?” “等等,他是!” 世间的强者们,如太乙,盗跖这类,可以感觉到雁门关发生的一切变化,甚至能模糊的观想,而此时身在雁门中的人物,赵悝,李牧等人,虽然不认得那些降世仙人,但是他们认出了其中一把剑! “干将!” 吴越之战后就消失的干将剑,此时出现在一位天上仙人手中,他究竟是谁,无人知道,但是却让人产生了可怕的怀疑与猜测! “干将确实是死了,没有飞升就死了,那已经是楚国当年的旧事了。” “那个仙人,是干将?” 萦绕在诸人心头的疑问不能消散,但这里没有人见过干将,他和欧冶子是春秋时期的人了。 这个持干将的究竟是谁?! 但是不止这一位仙人,很快,赵悝就靠到了,还有更多的名剑,被这些降世的仙人所持! 程知远看着他们:“既然已经离开世间,就不应该再回来,你们是活人还是死人?亦或是一群失败的求道者呢?” “这里是人间,诸位,容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 程知远看着他们手中的剑: “剑仙,这里又有多少位飞升的说剑人?” “你们的剑真的不错。” “但天上剑仙十六,今日一过,汝等尽为白骨。” 程知远的话语落下,天幕已经被剑气分开,四方之下,又成齑粉,天地之间六气如同巨浪,排山倒海的坠落! 人间之内,万籁俱寂,只有惊天动地的剑啸连绵不绝! 第七百三十七章 死仙 风,光,倒影。 翻卷的云雾消失殆尽。 在眼中交错纵横,撕裂天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剑芒! 闪耀于天! 锵! 剑击之声不绝于耳,十六位剑仙持着曾经的世间名剑,庞大巍峨,只在人间出现过一次的巨大风雨界,笼罩整个北地雁门之天! 凄风苦雨,蛮风瘴雨,烈风怒雨,啸风冻雨 剑声嗡嗡,吱嘎作响,气震动八荒,那持黑剑的一位仙人攻来,剑光肆虐之下,程知远向前托起手掌,于是天地相互分开,人剑相去一万五千里,剑上于天而人落于地,这位仙人被一掌打下青冥! 天摇地动,万军退避,风雨界被程知远拉住,无数大雨倒卷起来,在两根手指之间,倒转为无尽剑气! 至此所有风雨都被驱逐,被转化,诸仙人剑光一顿,眼中映照一片无边血海! 腥风血雨,杀伐至上,滔天的血浪带着凶狠的剑血,大雨如注,剑气伤身而梨花大开,有剑仙抬起名剑斩裂苍穹,刺破寰宇,但迎接他的,是一招盖天之手! 天地隆高相从,日地恒去八万里! 又是一掌,一位仙人被击落,剑入己身,横飞而去! “来!” 程知远呼唤那两柄被打飞的宝剑,但是下一刻,数位仙人中,立刻有三人站了出来,同时施展和程知远一样的声音! “来!” 这三位剑仙开口,而仅此一下,程知远便明白,他们也是说剑人! 并且是已经成功飞升的,春秋时期的说剑人! “那是风胡子!” 有人大惊失色,认出三位剑仙中的那位老剑仙,毫无疑问,是春秋时期的著名铸剑师,与越王勾践,欧冶子等人齐名的铸剑与相剑之师,风胡子! 而另外两人暂时不被人认识,风胡子因有竹相传世而被赵悝他们认出,程知远看向当中那位老剑仙,言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风胡子!” “久仰了!” 话语落下,程知远松开剑指,因为此时其余仙人已经持剑攻杀而来,此时,三位剑仙同时转手,手中宝剑飞去,只看到三道撕裂天际的流光,再同时伴随一声震彻天地的怒言! “斩!” 三人同时开口,于是三剑落下,乾坤裂成三片,天道居左,人道在右,地道居中,天地人被三分,六炁大乱,只三道剑光越过程知远身边,远方两个被打飞的剑仙重新回来,再提剑一转! “击!” 那二位剑仙似要报仇一般,东西两侧,各有一道剑气击来,一剑坠九天于地,一剑起九地入天,天地相合,打为混沌,剑气蒙昧,程知远再以双手开天,伸向前去,对空一斩! 轰隆! 摧天之力被砸出,天崩地溃,三位剑仙起剑势阻挡,而其余周围,又有十位剑仙同时打下一道剑芒! “起!” 十三剑仙合力,摧天一剑被化解开去,而剩下三位剑仙,分布三方,此时天空中昼夜突然更迭,只听三人各起一柄法剑,唤作“日月星”! 而这三剑,让程知远猛然收手,单手压去,于是三剑破天,与大罗一剑对撞,天地之间溢满流光,再看这三位剑仙同时转剑,刺剑之后,便是合力一斩!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有杕之杜,生于道周!” 三位剑仙发出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而这今天动地的一击,四面八方,六天法气尽化为剑,此时聚集为一,竟然让程知远的手掌上出现了一道剑痕! 鲜血溅射,但是接下来,三位剑仙眼中日月星辰突然倒转,浑天一掌将他们三位手掌中的宝剑震动的悲鸣不止! 但这三位剑仙的剑气,已经惊动世间! “斩伤天道!大祭酒身负天道,他仅次于人间!” “晋地剑仙!这是帝辰的剑!” 赵悝作为跟随过庄子的人物,更是继承了晋国衣钵的赵国王宗,他当然知道晋国侍奉的天帝是帝辰,日月星天之三气是主要的外在体现,而驱动日月星辰的三道剑气,毫无疑问,这三个人是曾经晋国的剑仙! “先且居,晋襄公之卿!” “鉏鸒,晋灵公大夫屠岸贾之门客。” “豫让,晋国正卿智伯瑶之家臣。” 祭天金人说出了这三个晋地剑仙的名讳,而这三个人无不是在青史中记载已经死去的人! 先且居辅佐晋襄公,曾经伐卫破卫,伐秦破秦,极其善战,但是因为侍奉年岁不多就死去,故而他的名字不常被人提起。 鉏鸒则是被世间传颂的义士,晋灵公的臣子屠岸贾,欲杀为晋国宰执的赵盾,告诉鉏鸒,赵盾专权欺主,让他去行刺,但是鉏鸒行刺的时候,在五更天,看到堂上灯光影影,赵盾朝衣朝冠,垂绅正笏,端然于堂上坐以待旦上朝。鉏鸒大惊,退出门外,叹曰:“杀国家的栋梁之臣是不义,违背君令是不忠,可叫我怎么办?”于是,他在门前高呼:“我,鉏鸒也,宁违君命,不忍杀忠臣,我今自杀!恐有后来者,相国谨防之!”言罢,向门前一株大槐一头触去,脑浆迸裂而死。 而最后一位豫让,则是世间著名的刺客,和鉏鸒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鉏鸒为义而死,豫让为恩而亡。 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后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这便是“士为知己者死”。 “晋地剑仙,此三者皆死人矣,未入黄泉而出现于天门之内,如今拔剑来击,颜色神情冰冷恐怖,全然不似生者” 程知远以一人之身抵下往来之剑:“晋国三剑士,还有相剑的风胡子说剑篇在春秋之时,流转甚广啊只是死者,为何会出现在天门内?” 说罢,身躯一转,天地云雾翻动,程知远单手打下一剑,而后一指砸在一位剑仙眉头! 青冥震荡,六气粉碎! “青帝出蓬莱!” 单手背负于身后,那位剑仙被一指打穿头颅,剑气肆虐,然而剑穿头颅,这位剑仙却恍如死僵一般,反手就是一剑横斩! 当! 程知远动也不动,直接单手握住剑刃,那位剑仙保持着击剑横扫的姿态,手中剑锋被程知远压住,动弹不得! 剑气开天而去,伤不得大祭酒半根毫毛,那仙人头上血洞开始凝固,程知远眼中所见的的,那里面落下的,是无数的尘埃! 人无感受,徒具人形,长存于世。 第六百三十八章 斩仙 尘埃之中,有道相生,生生不灭! 锵! 程知远一把夺去他手中宝剑,这位仙人后退,此时程知远单手提剑,宝剑在手,瞬间便知晓了这柄剑的名讳! 定光剑! 嗡! 只是呼唤出名字的一刹那,汹涌澎湃的世之光芒便聚集到剑锋之上,这柄名剑在这位剑仙手中难以发挥出一半的力量,但是到了程知远手上,瞬间便光芒大作! “剑会择主,看来在你存在的那个时代,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拿得起这柄剑,这也是剑的悲哀,故而宝剑隐藏起名讳,告诉你一半的称呼。” 程知远单手挥舞定光剑! 定光,殷太甲所铸,太甲死年岁次甲子,铸定光之剑,长二尺,曰定光! 聚日月星辰之光于剑锋之上! 锵! 只是反手,三位晋地剑仙的日月星辰之光,就瞬间被打散,而后重铸于定光剑锋之上! 三位晋地剑仙猛然抬剑而刺,但程知远一剑下压,三天精气化为匹练,三位晋地剑仙被自己的日月星辰所击,手中宝剑发出嗡嗡悲鸣! 紧跟着,程知远剑锋一扫,正又是此刻,剑仙化为天云,十五名剑击来,天地四界十方都化为光耀! 但同一时刻,更是有光华大作! 便是天地剧震,宛如世间万象倒悬!如天幕般的剑光倾泄入人间化为沧海,日月山河尽被笼罩其中! “一剑定乾坤!” 十五剑仙躲避不及,被这片剑光淹没! 一剑震破十五剑仙! 十五方的剑势都被冲散,程知远手中宝剑刺出,山兵叠象,转眼之间,神出鬼没,将一位仙人胸膛击伤! 神人击剑势! “好剑!” 在程知远一剑破天,收剑而立,赞叹声中,定光剑似乎正在复苏过来,微微鸣颤,发出嗡鸣铿锵之声,一道剑光从剑柄上聚集,瞬间凝聚到剑的锋刃之上! 锵! 但与此同时,那十五位剑仙,虽然剑势被破,但也只有一位剑仙受伤而已,而同时,被夺去定光剑的这位仙人,手掌向天门一招。 锵! 剑声嗡鸣,一柄新的宝剑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手中! 十六剑仙重新逼来,天地山河,苍茫大漠,早已经被搅和的一片糜烂,剑气将这里的天地六气都彻底冲散击溃,不能复原! 然而对于人间剑士们来说,此时的这片天地,才是他们心中的圣地。 那惊天动地的剑! 那恒古而来,过去逝去的剑仙们! 天帝真仙级的大战,世间的无上之景,庐山的剑客们都面色涨红,即使远隔千万里,也能感觉到那无上辽远的剑意! 而在雁门上的剑客们,此时,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这场天人交锋! 即使是目空一切的太乙,此时此刻,也为程知远的剑法,以及这场天人剑士的厮杀,道一声好字! 这就是人间的剑! 纵然天上的剑有万般威严,也不如人间的剑,来的大气磅礴,来的凶猛无铸! “因为蝼蚁,最能感受到天的高渺,那要以整个天下为剑柄,才能摸到天的一半。” 太乙感慨:“天门大开,但又能把人间的强者如何呢?” “能登天者,不需要你开这道天门,不愿意登天者,不想见到你这座天门。” “所以天门是为了谁而开辟的?当然是那些心有遗憾,甘愿为你驱使者而开的,这么说,虽然很是残酷,但却是事实。” “然而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顺你心意。” 天门之中,渐渐有晦暗诞生,似乎是看到了,即使十六个剑仙下界,居然也拿不住程知远! 这一场比剑,不仅仅震撼人间,更让天上震动! 这一场比剑,使得世间剑客,不再抬头仰望高天!原来人间的剑,也不比天剑差上多少! “请祭酒斩仙。” 忽然,就是这一瞬间,从遥远彼方,传来一声如同春雷般的震荡之声! 让天下地下都无言! 十六仙人面色冷漠! 雁门关的强者们都在追寻声音的来处,赵悝搀扶李牧,他听到了声音到来的方向! 出声之人,是太乙! “请祭酒斩仙,哈哈!就像是六年前一样!” 第二道声音响彻乾坤,尘埃都在飞舞跃动,有人高声呼喊,而祭天金人道出名讳。 “盗跖。” 太乙之后,是盗跖。而盗跖之后 “请祭酒斩仙。” 这一次,声音来自庐山,是侠祖!包括无数剑士! “着使天上仙人,见识我人间之剑!” “请斩天仙!” “请斩天仙!” 如洪雷一般的浪潮,隆隆在天地之间作响! “请祭酒斩仙。” 这一次的声音,是昔年未曾出现过的,而对这个声音起反应的,还有伤势颇重的越王勾践! “夫差!” 或者说渔父! 他怒喝出声,那身上大厉之鬼给他留下的伤口几乎崩裂! 随后,亦不断有盖世的人物发出声音,与天地共鸣! 请斩天仙! “天上仙人愚蠢,不识我人间凶猛!” 锵! 十六天仙同时举剑,他们将程知远围在中间,六人转动浑天诸象,四人打起风雷龙蛇,三人驱出日月星辰,又有二人抬肴山山河为剑! 那最后一人,上剑指天,他这一剑,气势磅礴,恢宏可怖! 于是天移世动!谈,天信浩荡!说,剑纷纵横! “苍天云雾,帝之悬解!” 剑阵一成,万事万物都坠入剑芒之中被撕的粉碎,整个剑阵化为一把利剑,而十六天仙,要为人间铸出一剑! 而程知远,当为“悬解之帝”! 遁天倍情,封汝为帝! 执着于生死的情感是受了天刑,即来自自然的惩罚,就像把自己倒悬了起来一样,只有顺应自然的变化,安时而处顺,才能免受天刑,才能悬解 也就是,死!命,亡日至矣! “加天刑于我?不知可有雷击火烧,可有飞龙啃噬?” 程知远眼中所见,万物蒙昧,天宇只剩锋锐,但这片锋锐,遮蔽不了他的眼睛。 十六宝剑悬天而起,乾坤反转! 但程知远只出一剑! 这一剑,划破两个剑痕,是昔年姚先生所见到的,最基础的两个剑势。 字剑! “这两剑,儒家八性,得赤诚之心,法家四主,得肝胆之气。” “世间剑法,在此尽头。” “一曰赤诚,二曰肝胆!” 天空两道剑符刺落,堂堂正正,一往无前,十六悬剑,当场有四把炸碎在天穹之上,于是剑阵大破! 一位天仙直面两剑,顿是支离破碎! 有天仙,被斩于青冥之下!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天子剑 剑气纵横三万里! 天仙被杀,支离破碎,那道体坠落于世,不存血肉,身躯断裂之后竟然呈现类似石头的性质,尘埃飞舞,而断掉的躯壳不能再承载仙道的气息,于是光芒散开,涌动着想要向天门飞去,然而似乎精气神明的消亡,使得它没有办法靠近那片遥远的天门。 于是乎,一位真正的天仙,就此坠入人间了! “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普天之下,不曾有不在秋毫之内者!天地六炁依照驱使,道性存身亦能击散!” “万物聚合相离逐,无不在道之中!” 程知远持定光剑斩杀天仙,剩下十五仙人齐齐攻来,无不是足以翻天覆海的剑士,然而程知远此时正是心意的凝练达到了顶峰,人的感觉与天地汇聚为相同,状态正是最高亢的时候! 那手中定光剑再度斩下,一剑二痕! 字剑再出! 世间剑法极尽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精气神明越来越高,程知远的眼中,万物相生相离逐,越来越清晰,犹如一个巨大圆,既是盖天又是浑天,最后扩散开来,还是一个大圆,叫做宣夜,宇宙万物,无不在这个大圆之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王留下的卦辞,最无用也是最广为人知的这一句,昔年龙素送给程知远的这一句卦辞,每当抵达一重新的境界时,便越是能体味到不同的境界! 就像是登山,昔年仲尼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山!” 就是一句振聋发聩的呼喊,整个雁门之地的恒山都开始隆隆震荡,那些隐藏起来的古之真人们纷纷显化出形体,只遵从自然规律的真人们,突然都齐齐看向程知远。 那是山,无尽的山,连绵起伏,如同波涛一般,更像是沧海中翻滚的巨浪,乾坤都在其中有着体现,更是不断接壤的云海,那就是世间! 连山! 如天地化为巨盘,群山为阵,诸岳为心! 程知远站在天穹上,然而给世间所见照的,他仿佛化为了一个山字,立足在山巅之上,而在他的足下,那座隆高相从的山,似乎倒影出三个帝君一般! “三天子!” 古老相传,世间有一座山,名为三天子之都,三天子只是一个代称,并不是说世间真有三位同时代的天子,但是自夏代之后,为了积年尧舜禹,而制造了三王的称呼,在商代,以三把神剑比喻大道,分别是“含光”、“宵练”、“承影”。 而此时,那三天子之影,也确实可以看出,三影正持着三柄无名之剑! 三天子,比喻的是登临大道之人! 那三个影子未必是世间存在的人,模模糊糊而不能看清楚,代表着天地人间的道理,三天子更像是一种证道时的异像,而此时的程知远,眼中所见到的,正是道! 是那片高耸无边,浩瀚巍峨的“离坚白”! 诡辩之下,往往隐藏着世间的真正道理,破解了诡辩所得出的就是悖论,破解了悖论,所得到的就是真理! 世间掌握辩论之术的人极多,但能如公孙龙子一般舌灿莲花者,除他之外也只有“儿说”一人。 但子思就曾经说过这个事情,那时候公孙龙子与他辩论,子思被辩论的哑口无言,但是最后,他对平原君讲道,他不如公孙龙,毋庸置疑,但是他虽然不如公孙龙,可说的都是有利于世间的实在话,而公孙龙说的再是天花乱坠,也依旧是假的。 把一切的精力放在诡辩术上,却看不到诡辩之后的真正真理,这也是名家的一种悲哀。 大道之行,从不是逞口舌之利,所谓辩论有道,要有站得住的道理,才能与人细细分说! “我见到了,除去道尊之外,是世间第五个见到大道之人。” “但什么也没能感觉到,除了我正要做的一切事情,我看着这片墙壁,它高无限而远无限,不可靠近,不可触及。” “这就是离坚白,世人看到了它,然而它确实存在却一点道理都不显露,而如果能触碰它,就能得到道理,然而你要触碰它就必须闭上眼睛,但闭上眼睛,它就消失不见。” 程知远的眼中,世间在回溯,他不再看着这片离坚白,而就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那片宏伟的大道消失了。 于是一朵花,在冥冥之中,盛开在山野之上! 就像是惊雷骤起,横扫沧海! 程知远的一道剑意震开天穹,从开始悟道到现在,不过是十个呼吸,十五仙人从三天子之影下离开,复又击来,但是那一刹那,程知远睁开双眸,抬起定光就是一剑! 时来天地皆同力! 这一剑躲无可躲,挡无可挡,却又是人间最普通的一击剑势! 一位天仙被刺中,身躯瞬间崩溃,化为尘埃! “我看见了!” 程知远开口,对另外一位仙人道:“我要斩你了。” 于是话语落下! 那位仙人从头至脚,被一剑两段! 世间大震,因为没有人看到剑从何来,仙人亦震,只是没有惊色,而体现出它们诧异的行为,是它们的行动停滞了几下。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而程知远的剑境,也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顶峰,彻底的展露出来! 见证大道之后! 西天月落,帝庭上万星轮转,飞速后退,中央有一点光芒诞生于尘埃之内! 诸侯剑境,逐渐崩落,程知远受命于商帝,承伯于周天子,而诸侯剑境始开,如今天子已故,商周尽为尘土,新世未定,世间枷锁早已解开。 诸侯之后,是为天子! 登临天子剑境,十六仙人下界,本是要捉拿程知远飞升,却不料成为晋升最后一重剑境的最大帮手,此时余下诸仙人望着前方,便见有人脚踏阴阳,指点龙蛇,尽得上古三剑之道! 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莫识其状;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 天子剑势 “大德海涵,至仁天覆!” 上天覆被万物! 万物之中,有一只黄蛇抬起头来,睡醒之后,化为天子之剑,于是高悬上天,舍征、威之名,而号曰“锟铻”! 一众天仙只感觉天地都倒悬压来,这世间早已不再广袤,而整个乾坤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古之天王,天覆地载! 第六百四十章 骗局 天地倾翻,万象颠覆,锟铻剑自蒙昧而来,刺穿有无之芒,一位仙人转身,手中宝剑挥舞剑锋与锟铻剑相抵,然而不过刹那瞬息,那柄世间名剑便连名字也未曾留下,就此化为尘埃炸开! 剑锋碎灭,剑刃俱毁,锟铻一剑,天子剑落,普天之下莫有不臣! 天仙被剑锋贯穿,从雁门坠入恒山,山岳震荡,峰峦倾落,万物鸣起哀歌,天云滚滚,而那座高高在上的天门,也发出从未有过的剧烈震荡! 天子之剑,向前直刺一无阻挡,高高举起无物在上! 天地之间,无论四界十方来客,一入人间而面天子之剑,则无有可挡者! “登临了天子的位置,终于可称一声剑天子!” 这一剑震撼世间,不免也有圣人感慨万千,神情惧怖! 只要四界十方,无论何人,入人间则皆匍匐于天子剑下! 他们的法力,天上的也罢,幽冥的也好,在人间,在如今的程知远面前不管用! 一位仙人被刺于当场,死于恒山之内,程知远再挥一剑,口称斩人,于是天地之威涌,另外一位仙人心有所感举剑便挡,然而天地之威在瞬间将他凭空分成两截! 剑不伤身,无形无相,却已杀人! “今日天门之下,诸仙尽为枯骨!” 大宗师的声音退却,并且对金天君王道:“此战不好打了,说剑人登临天子之剑,他在人间挥剑便是天下无敌,纵然是我也不能拿下他,因为到了这种层次,大道之前万物都是平等的,他似乎看到了离坚白,在这一点上已经胜过了我。” 金天君王:“您说过,传道者自己看不到大道,只能看到那条路的,他不过是见了一次大道而已,您却有天下万道所庇护,又有什么不能打的?” “天门若关,他杀十六天仙,并非没有消耗,此时正是剑体疲敝!您至高无上,我长生三部祭祀您已有许多年,为何不能在这一次管一管呢?” “雁门破,长生三部夙愿便了却,中原大地长驱直入,长生之地万千子民皆得存活!他是天子又如何,他开辟天门又如何,难道您开辟不了吗!” “若您愿意,我将以肉身供奉,从此世间再无金天君王,只有仙道宗师!” 金天君王也是豁出去了,而祭天金人罕见的陷入沉默之中,在思考了许久之后,问道:“你当真甘愿化为尘埃,把肉身给予我这死物?” “你须知,我非凡灵,历代宗师,唯我知晓天地一切奥秘,我若得你神躯,出世便不下于道尊,但却并非好事,程知远剑意通天,引动天门要捉他上去,而我若出世,天上来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在祭天金人不远处的“钧天道尊”失笑:“你倒也有自知之明,仙道下来拿人,神道自然也有盖世存在,不一定是道尊下界,但也不一定不会下界。” “此时正逢天动地移之机,地劫太岁皆蠢蠢欲动,荧惑失了道性,它们看准时机,正要把这片天地搅的一片乱糟呢!” 这话说完,祭天金人未曾开口,倒是金天君王十分疑惑: “仙道有天仙下界,是因为天上有历代飞升之仙,而神道恕我直言,除去九大天帝下界,天上本无盖世神人!难道是九大天帝死后,魂入青天,重塑本相吗?这也太荒诞了,我听说前些年,东皇太一试图建立天庭,掌控万世生死秩序,但最后失败,是因为鬼门关开,而九大天帝已经大半死于人间,如果死去就能重归天穹,那东皇早就自杀,回归天上了吧!” “便是有什么限制,以天帝之智,这千年以来,难道没有半点办法?” “钧天道尊”解释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天帝下界本是贪婪作祟,昔年九天帝降于人间,策划了山海众神化妖之事,坠入龙渊,九天主宰也化为人间天帝,不复曾经威严。” “但是你记得,天上,东皇太一欲立天庭,天庭之神,从何而来?” “九天主宰确实是都死了,天上的主宰之位也都空着,神道似乎确实没有盖世人物” “真的吗?” 钧天道尊失笑,随后大笑起来! “那你们是忘记了帝庭之中遥远的列星!九天主宰本就是帝庭初诞之时所化出的万星尘埃之光,是天界精神集中之所!仙人忘记万物,而神人注视万物,圣人教化万物,真人顺应万物,道人测定万物,贤人辅圣而梳理万物!” “天地六人,皆有通途!” 如果程知远听到此言,定然明白,正是龙素当年所梦见的那个地方,舜帝开辟的圣人归处,世间至圣之人死后,不入黄泉而在那处榕树林中论道谈天,皆被舜帝所接引! 天地六人,皆有通途! “主宰殁,自有新神显化,代帝庭之事!” 金天君王忽然浑身一颤,仰望高天,在这一刹那,钧天道尊指着高天,尤其是那片天门道:“你看看,天门之后,遥远彼方,可不仅仅是白玉京的诸多无情石人,那三道目光,六只眼睛,你看的清楚吗?” 模模糊糊,万道雷霆之后,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人间的万物苍生! 帝庭在“苍天之野”! 金天君王从没有想过,九天主宰的身后居然还有三位天神,他们在主宰之后诞生,是列星顺应世间所变化,而主宰们身为最古老的人物,却因为贪图人间的宝物而降临下来,于是帝庭空荡,又有三位天神出现! 祭天金人道:“我是仙人,但是如果借助了你的神躯,那便半神半仙,这三个天神,可不是那些被斩杀的飞升仙人,它们是万物星穹的愤怒所化,是云汉之间最大的黑暗,足以遮蔽整片天幕人间!” “阴阳不测者,玄天上帝也;引出万物者,社君也;不可以形者,天鬼也!” 金天君王陷入剧烈的思想斗争,显然祭天金人是希望得到他的神体的,但是也提醒他,如果贸然接受,很可能让这场天门之战变得不可收拾。 十六天仙下界已经让人间大震,如果三神再出手雁门虽破,匈奴大军却也不能活了! 但没有时间给他们思考了,因为此时道尊抬头,所看到的,是如血雨般落下的仙剑! 锵! 十六天仙被斩杀十二人,只剩四仙奄奄一息,风胡子持剑立天,单手捂住胸膛,尘埃飞散,他那浑浊无光的双眸,似乎在这个时候渐渐出现了神采 “谁伤我道身?” 似乎梦呓般的声音,从风胡子口中说出,程知远原本准备刺下去的剑锋,也停止了。 风胡子似乎做了一场梦,但又像是没有醒来一样,茫然四顾,却又僵硬的看向天门。 “我将得道休要骗我” 程知远正是皱眉,却此时天地之间,有一声震撼传来! “回来吧!” 于是天门之中伸出一只手,上面托着一枚石壶,风胡子精神恍惚,瞬间化为一片尘埃,被那石壶尽数收去! 程知远抬头观天,却殊不知,此时的人间,列子震恐,仰望高天! “老师!” 那正是把列子作为道标的“人物”! 程知远望着高天,问道:“天上何方仙人?” 那天门之后的一道影子开腔,回应道:“老夫壶丘,乱世乱道者,钧天也,大祭酒请回,此战损我天界十六天仙,故天界不再收你,而你日后也永不得进入天山。” “从此天上无你容身之地!” 说罢,忽然一道光华打落,天门中闪烁雷光,直冲钧天而去! 而钧天道尊留下大笑声回归天穹,意识收取,天地之间,骤然响彻清平广乐! “此于元池奏钧天之乐者钧天尊,穆天子也!”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万物一马 天门中的雷霆消散,径路圣子离开,而钧天道尊离去却也没有忘记庇护他,那片雷光散去之后所留下的只是钧天广乐,只剩下祭天金人的声音还在久久回荡。 连程知远都顿住了。 “你说什么?” 钧天道尊,是周穆王?! “没有什么可以稀奇的吧,荧惑在黄帝时下降为女魃,在武丁时下降为妇好;穷天在春秋时下降为老聃;地劫在周幽王时下降为姬宜臼道尊下降,入人间成就化身,是很平常的事情。” “穆天子与幻化人见过数次,幻化人是钧天道尊一直在追寻的家伙,故而后来,遮盖极西之地的影子,也是钧天道尊所遮蔽的,世人走到西极见到的只是大片流沙与祁连,听见的只有那茫茫大漠驼铃与钧天广乐。” 祭天金人理所当然的说出这些东西:“这些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只需要有些许推断,些许论证,些许所见所闻,就能得出答案,大祭酒未曾抵过钧天之野,不知这些故事,也是正常。” “钧天从未隐瞒任何人,只是钧天之野却不是谁都能进的,那是天咒封存之地,是万物梦起之源,万物生于此,万物亦落于此,世间的美好愿景,一如周穆王见幻化人时所得的大梦一场。” “托身于世间者多矣,张仪亦是其人,世间幻化人,无名无姓,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十年大梦一场,醒时孑然一身,逍遥而走,岂非常态也?” “幻化人游走万古青史,穿插桑叶之间,入幽冥而上抵九天,追寻道之根源,一个不切实际的东西离坚白未破,一切都是假的,说它存在,它就存在,但只要心生半点疑惑,那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祭天金人的话语让程知远稍稍陷入沉思之中,过去不能触碰,是因为道之高深,不能直见,就如同离坚白一般,贸然窥视去追寻,只会陷入公孙龙子的诡辩之中? 这是毁自己的道心,故而钧天之野,这么说,是有相媲美至少接近离坚白的道了? “大祭酒,天门不再收你,你可知道那壶丘子是何人?” 祭天金人开口:“郑国曾经有个巫师叫做季咸,秉承灵山十巫的名号,能预知祸福寿夭,晓得天命之所,从无差错,列子曾往见,回时与他老师相言,称巫咸之道远在老师之上,而这个老师,便是你现在看到的,天门中的这个影子了!” “巫咸初见壶子,壶子示以地相,巫咸称其将死;二次见壶子,壶子示天相,巫咸称死灰复燃;三次见壶子,壶子示世间诸相尽有,巫咸不敢妄言,称壶子心灵不诚,故意隐瞒; 四次见壶子,壶子示以无相之相,巫咸大惊,转身便逃。” “万物自然无不在其中,大道之行无不出其里,他是无生无死之仙,亦是无生无死之人,虚神穷尽而不尽,万物不生而不死” 天门之中,当壶丘出现的一瞬间,列子便惊惶起来,而世间所有达到了飞升界限的人物,都开始心神剧震。 “有意思,大祭酒引出了不得了的人物啊!” 秦失的声音自蜀地传出:“巡查天下,是要拿我等上天吗!可笑,拿不住大祭酒,就能拿住我们?” 这世间的绝世人物,太公、秦失、夫差、太乙、盗跖,哪怕是君王后,也是堪堪到了飞升的界限,如果要拿,这世间的临飞升之人,只有君王后才最容易被拘走,然而齐国的地盘,也是太乙的地盘! 虽然天齐神死,但齐国未衰,打神鞭依旧还在,太乙太公,皆还活着! 这些仙人中,齐地仙人,就有三位! 天门后的目光扫荡世间,似乎在斟酌,世上有人惧怕,也有人无所畏惧。 “我有一问。” 忽然,有人声音抵达天门,乃是太乙。 “大道见离坚白,白玉京仙人化为石躯,自称道体,究竟是他们自己所愿,还是汝等欺瞒?” 太乙笑着注视高天,而天门后的影子,壶子道:“那自然是他们自愿的。” 太乙:“风胡子说,他被骗了。” 壶子:“那是因为,他道心不坚,身化顽石,灵铸青天,可问道矣。” “能见离坚白者世间寥寥无几,大部分人一旦陷入公孙龙子的诡辩中,便再也无法脱身,犹如踩入泥潭深泽,不可自拔。” “白玉京可见离坚白,但没有天资者当然要付出代价,有些人道心不坚,仅此而已。” 太乙:“以百人之道,成一人功果,你倒是会说!” “白玉京问道,仙人的诅咒,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加诸给世间仙人的吗!”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然而天门之后很久默然,在世间仙人全都惊震的时候,壶子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如天雷滚滚! “荒唐!” 壶子道:“东皇太一视天空一切众生为敌,皆是阻挡他立天庭的敌手,你本是他的化身,没想到也继承了他的妄想吗!” “给世间古往今来一切仙人下咒?我们哪里有这般本事。” “你怎么不说,是人间世,是天道呢!他们的来路跟脚,比起你等,我等来说,要高的多了吧!” 太乙顿时是失笑了:“应帝王,自春秋之后也没有再降世过了,春秋之时仙人轮转迅速,春秋之后,仙道凋敝,天门之后却出现汝等身影,汝等究竟是什么?” “汝等真是春秋时人?壶子昔年点化列子为道标,四见巫咸惊其逃遁,世上之人无不感慨,壶子已得无相之相,尽知人世之道矣。” “然而如今天门之后显化的却也是你,风胡子他们,晋地三剑仙,应该都远在你之前才对。” 壶子沉默一会,随后道:“因为他们不得大道,也不知大道真意。” 此时太乙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你能找到那匹白马,所以你认为,你能证得离坚白,而其他的仙人之道,功在你身?” 壶子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动整个人间! “虫蠹无知!虫蠹无知!太乙啊太乙,你何其愚蠢,笑煞我也!” 第六百四十二章 世间七窍 壶子的声音消退,随后他伸出手来,落下一壶。 “天地风雨,山川日月尽在此一壶之中!” “你们这些人间自以为是的虫蠹,不是觉得天上之仙,把自己化为石头,是我等为了达成大道所变化的吗?” “可你们忘记了,离坚白本身就是一块石头的辩论,白石烂而青史推移,大道面前不需要太多的石头。” “碍眼的很!” 壶子开口,指着那尊天壶道:“此壶中万物尽有,你们不是想要看世间的至道,又瞻前顾后的吗?” “那就来看吧!给你们看一看!人间愚蠢的虫子们!” 话语落,天壶转动,这片世间一切万物都开始流转,山岳仿佛化为流水,天空日月也开始拉伸,万物众生都变得抽象起来,那正是天地之间最古老最原始的运动! 万相本来,皆是一元! 而只有世间最强的一批仙圣才能见到其中的真正一切! 高大的离坚白矗立眼中,所有人蒙见到的东西都不相同! 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 每个人所看到的都是自己最希冀看到的东西! 君王后躲在齐国的深处,她的目光渐渐明亮,所看到的是自己的孩子成为齐王,齐王建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齐国国力蒸蒸日上,而没有其他的国家敢来攻伐,一时之间连秦国也避而远之。 壶子看到她的梦想,冷笑一声。 “通了二窍。” 盗跖看到了颜回,正坐在他的身前,向他讲述仁义的道理,盗跖再看过去,颜回变成了孔丘,仲尼不再是老朽衰弱的模样,而变成了年轻时候的九尺大汉,口中谈着礼法,要和盗跖坐而论道。 盗跖冷笑一声,充耳不闻,随后自己入定,不再接受外界任何的影响。 壶子看到他的梦幻,哼了一声: “盗贼终究如此,闻四窍而惊惧,于是避世而走小道。” 楚韩交错之地,夫差的眼前看到了他父亲,但是很快他父亲就变成了勾践,夫差再看,勾践又变成范蠡,又变成西施,又变成伍子胥,又变成越女。 然后这些人都出现了,向他阐述自己毕生所得到的道理。 他们说自己是假的。 但他们的声音却是真切无误而存在的。 夫差听着他们的声音,无数的道理注入他的心神之中,随后,夫差抬起鱼叉,那扭曲抽象的鱼叉,将河水里一只大鱼杀死了。 壶子看到这一幕,点了点头。 “也是通了四窍。” 蜀国,秦失看到老聃,却不是活人,而是老聃的尸体,此时老聃站起来,腐朽而没有生机: “人来到世上,是他应当来,死了也是合乎自然的发展,顺应天性和自然的。” 腐朽的老聃说完这些话后,他的面容变成了秦失。 秦失突然跳起来,一拳把老聃的尸体打的飞出去,随后大步跟上,使劲的践踏老聃的尸体。 但他一边捶打践踏,脸色却淡漠的很,打完之后,秦失再看,老聃的脸变回了老聃,但是嘴巴却张开,正在痛骂秦失。 于是秦失抓了一把泥巴塞到老聃的嘴里,老聃不说话了,变成了一坨泥土。 “世上万物与不是陂陀的泥土,老聃是不会因为外物而被影响而出现喜怒哀乐的,他的一切情感都从内心发出,是自发的主观行为。” 秦失骂了一句。 壶子呵呵的笑起来:“很好,不愧是道尊故人,通了第五窍。” 壶子又转头,雁门附近还有一个仙人,但是这个人却和世间一切斗格格不入。 他不见道,躲避起来了。 壶子皱了皱眉,感觉的不真切,于是他开始算,当看到一个吕字的时候,就不再算了。 “通了七窍又不想死去而见道的人,诶,祖师何必这样躲藏呢?活着不能光明正大,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是虫蠹,但至少能在天空下振翅,而您却活成了蚯蚓,太过无奈了些。” 壶子的眉心裂开,出现一滴血,但是转瞬又恢复原状。 那滴血是算天的代价。 是找到“逍遥游”的代价。 祭天金人则是无动于衷,他是一窍不通者,也是永恒无知者,但这本就该如此,他已万物尽知,在壶子看来,是不通七窍而证死境者。 而其余的,壶子看到轩辕十四,看到北落师门,他们都一窍不通,不免有些失望。 但是庚桑楚通了一窍,让壶子注意到了他。 不过他们都不是世间最顶尖的一批仙人,所见所得自然有其局限性,壶子还看到那些神灵,那些圣人,那些地君至尊,他们眼中所见到的,关于道的“显化”,在离坚白前有所后悔的一些东西,全都显化出来了。 而只有一个地方出现了空白。 壶子看过去,在徐无鬼附近,徐无鬼所看到的是一片熊熊火焰,还有一个南华真君的画影,在壶子眼中他距离通达一窍已经不远。 不过在这些影子之后,还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影子。 “咦是他?” 影子没有其他的称呼,就是叫做影子,这个影子不是任何人的倒影,在庄子的故事中,有一个活着的影子,曾经问道于他自己的影子。 徐无鬼成为了那个影子的倒影,试图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程知远”站在徐无鬼眼中。 但是让壶子在意的,是和徐无鬼战斗又分开,此时已经流血负伤的龙素。 这个姑娘的眼中,万物都是正常的! “不见道者!” 青史在她的眼中不曾扭曲,万象也依旧有一番模样! 壶子顿时对她大感兴趣,不是仙人,那就是走的圣人之路? 不过这时候,壶子被另外的波动所吸引,他侧头看过去,大吃一惊! 太乙通了七窍,但是显示的却不是死相,他的目光如同火炬,化为日月,升上高天,此时死死盯着壶子! 不过,更让壶子震动的,是程知远! “你做了什么?天下万物,这些杂乱无章的抽象画,就是所谓大道?” 壶子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通了两窍? 他再看,便是四窍,又看,七窍俱通,于是大惊再观! 只见是一窍皆无! “天门不收你,但你见证离坚白,为何七窍不显!幻化无形!大祭酒,究竟” 他再看过去,程知远已不再是人,那就是一个“人偶”,有七窍之形,无七窍之实,故而幻化有无! “七窍之后,生死无变于己!无相之相!” 壶子大惊,因为这种状态,正和他们这些“天上之上”的仙人,没有差别!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但人间怎么会有人见证这种大道! 这应该是天上才能看到的道! 而造成这一切的,或者说,间接促成程知远见证离坚白,而从一开始就给予程知远推手的,正是往世雷书! 第六百四十三章 虚藏之相 所谓世间七窍,即应帝王的寓言中,南北海的二位大帝,为中央天帝凿开窍穴的故事,万物求道的过程以及境界,其实早已经在应帝王之中说的清清楚楚,故而不断有世人提及这个故事,南北海的二位大帝,也常常被世人所提及。 凿通一窍,可以看见世间一切的平面物象,物象直白的来说,即是客观的事物,但平面的物象是虚幻的,没有实质,属于自我证道的入门阶段,但即使是这个入门阶段,也已经是世间无数修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 是看山是山,前面这个山,可以是画中的山,也可以是真正的山。 凿通第二窍,便看到了立体的物象,即形与质都已经能够见证,此时看山不是山。 世间一切,都有新的看法。 第三窍,能听见万物之声,第四窍,能追溯源头,第五窍可以使白石开口,风呼海叫,万物的自然声音都成为了拥有感情的语言。 到了第六窍就能闻到香臭的味道,那具体的来说,就是“诞生”与“腐朽”,至此就初步知道了生与死。 而第七窍凿通了,就像是落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可以大口呼吸,但是到了这一步,你在精神与上都已经与天地合一,那么在外人的眼中看来,你,就是“死了”。 而这个寓言,名为“浑沌之死”。 所谓浑沌,乃天地初开前的蒙昧也,人的精神就是一片崭新天地,得道就是超脱,在世间的俗身死去,精神与其实已经羽化登天,留下的不过是尘埃积聚的空壳。 那死躯的尘埃空壳,就是浑沌。 这躯壳便是小小寰宇。 在壶子眼中所看到的,这些世间最顶尖的仙人们,他们所摒弃浑沌的过程中,走上不同的道路,也通达了不同的窍,这证明他们自己距离“道”的距离。 “是所谓法自然。” 仙人登天化为石头也是一样的意思,下界而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些羽化而下界的天仙们,程知远杀掉他们,看到他们都是死仙,因为与程知远鏖战的,都是这些“浑沌”! 浑沌之中孕育新生,但如果不能堪破浑沌,那么永生永世都是这般死仙的样子。 然而壶子手中的天壶垂落万古星辰,世间诸相,但是在背上摹刻往世雷书的程知远看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成为扭曲的空相。 丑陋而抽象,无所能言,因为不知该如何描述。 这不应该是离坚白的模样。 “离坚白是质朴之论,只有坚石与白石二说,不存在这般扭曲抽搐的乱相,你说此壶中万物尽有,看到的又是谁的万物?这根本不是道的万物!” 程知远呵斥壶子,而壶子注视程知远,冥冥之中,可以见到那只可怕的独眼。 往世雷书是仙典人间世的摹刻,是郑庄公所加入了主观臆断的特殊典籍与法术,而仙人“人间世”的前身就是“混沌氏”! 至此之间,关系已经可以大白,元始天道下降为混沌氏,混沌即浑沌也。 人为的伪劣雕饰,不符合“法自然”的道理,从伏羲氏开始的窃取仙法,推动岁月行进,使得这片青史“活”了过来。 从“道”之中。 永恒的静态成为永恒的动态,短短的一句字,里面蕴藏的,便是巍巍千古,无尽黎民悲欢离合的一生。 “巍巍千古” 壶子大为感慨,往世雷书就是浑沌的模样,故而程知远才能看到天上人能看到的景色,而这一切的加持来源于郑庄公,从一开始,雷书研究出来,重大的意义,就是在于“察道”! “没想到啊,巍巍千古以来,最了解道的,反而是离经叛道的郑庄公!” “不是仙人而是凡人,却掌握了伏羲氏窃取的真谛,看到了应该被舍弃的浑沌躯壳” 所以往世雷书可以向来世借命,因为精神永远长存而不分过去未来,无形的意志充斥着小寰宇的每个角落,需要复活的,不过是那身尘埃积聚的“浑沌之躯”罢了! 那就是一个负责承载意识的“空壳”! 而另外一个,与往世相对应的“来世书”,即燕国上空的巨眼 一个是躯壳为尘埃,另外一个则是精神为尘埃 “这才是真正的羽化登仙!” 但是郑庄公是取巧了,壶子看着这一切,在心中梳理出脉络来,既惊叹于郑庄公的天赋,亦不免有些感慨。 “这种人,如果还活着,或者说当年能露出些许的端倪,早就应该被“齐物论”他们杀死了吧,世间的真道如果破解,或者说通向大道的路途被世人尽知,那么道就会崩塌,见道者也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但郑庄公做的很小心,非常小心,为了让世人更加注意他的明面而不注意暗面,也为了无所顾忌的施展自己的野心,他和周天子决裂,发动了一场损害天威的大战。 他成功了,天礼从他的时代,迅速的衰弱下去,战国之世,在他的眼前到来! “你眼中所见到的青史成真了,但谁能说明,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呢?不过是你希冀发生这种事情,于是就发生了而已。” “你成功了” 壶子似乎是在对着早已逝去很多年的郑庄公开口似的。 但是郑庄公是不可能听到的,他死去了,坟冢中却没有留下尸体,然而他确实是死去了,黄泉也不会见到他,他早已与天地并生,真正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如尘埃般飘散在山海之间。 人力能做到的有限,至少,只能走到大道之前。 壶子甚至很是嫉妒郑庄公,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国君,他不是仙人,不是南华真君的座下宾客,也不是奈何之王的身前爪牙,素王的一切本该与他无关,玄圣的所有他也本应该视之不见。 在壶子眼中,境界修为低微的仙人,似乎有向着石头转变的征兆,而境界高渺的仙人都在逃遁,列子早就躲避起来,不让他窥视 壶子环顾整个人间,只有程知远在询问: “仙人的诅咒,到底是不是你们所下的?” “或者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程知远的眼中,壶子不再是那个仙风道骨的模样,在这一刻,天地的一切景色都像是不可接受的真实。 “我?” “过去的雕琢和华饰已恢复到原本的质朴和纯真,像大地一样木然忘情地将形骸留在世上。虽然涉入世间的纷扰却能固守本真,并像这样终生不渝” 那化身为一具七窍流血的尸骸的“壶子”,露出可怕的微笑。 “这就是虚藏之相,证七窍而死又生者,你自己也有一个这种虚藏相,因为你与我们,都是同类人。” “罢了,虽然我说天上不会有你容身之地,天门也不会再下界拿你,但是我想来,有朝一日,你肯定会来到天上因为大道在此,你不得不来,而你已经走在我们的路上,所以,交错的道路终究有一天会重叠。” “我要拿仙人入天门,这一次去,便再也不开了。” 说罢,壶子就要收去天地,要把那些仙人肃清,然而紧随其后,一道剑锋划过他的虚藏相,使他不得不后撤离开。 “大祭酒?” 面对他的询问,程知远只是淡淡道: “不论你做什么,都不行,天门可关,你,趁早离开。” “听到了吗?” 壶子若有所思,随后面色诧异,又沉重下来。 程知远指着辽远的彼方: “人间,已经震怒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剑叩天门 山的声音,风的声音,雨露的滴落,水流的声音 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这个时候张开口。 它们在说话。 它们就是人间的一部分。 程知远同样在说话。 那是人间在借助他的口齿,向天门之后的这个不速之客,发出最愤怒的斥责! “滚!!!” 正是天崩地裂般的声音,壶子的虚藏之相被收拢起来,他死死的注视人间,过了足足有十几个呼吸,才敢吐出一口气。 在方才那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中,壶子当机立断,隐藏了起来。 但隐藏,不代表要就此离去。 他重新躲到天门的极后处,于是世间再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而人间远处,列子感觉到壶子的气息远去,他这才敢冒出头来。 壶子退后了,他是不敢正面与人间交手的,但他又极其自负,此时回应程知远,是道: “我虽避,但天门不避,这些仙人依旧会被我拿去,肃清世间仙道,该带走的,我将带走。” 程知远:“你真是冥顽不灵,亦或是自视甚高?” 壶子:“虽不敢与四界十方争高下,但四界之内者,可为我对手者,寥寥无几!” “这并非自负,而是事实!” “我一翻手,天壶之中便是万物尽有,大道之角,我也显化给汝等一观,反过来看,汝等可有这般本领?” 壶子声音清晰:“大祭酒,我不拿你,你退去,天上人间相安无事,人间震怒,但又如何。我不能与人间动手,因为不敌,然而天门却是人间管不到的东西。” “世间人砸碎了鬼门关,这天门关,你们若是有本事,自然也可以砸碎看看。” 打碎天门? 壶子的说法,在程知远听来,着实是有趣的很了。 “可以试一试,我将以三剑问天门!” 程知远如此开口,壶子则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是哈哈大笑! 天门之高,岂是凡人所能击破的? 即使是鬼门关,那也是在无数天帝人物的混战之中才被打的摇摇欲坠,最后被崩裂的,天门关之坚固,之高远,之强大,远胜鬼门关。 破天门关..... “你大可来试一试!” 壶子完全不怕,而程知远也没有多说其他的话。 多说无益! 当剑锋上抵云霄的时候,世间的金铁都在嗡嗡鸣颤,天门前,万古岁月皆为空幻,幻影流光,纷呈无止,而下一瞬间,空幻之间,有一道意志出现! 要刺破! 剑最凶猛的招数,就是刺! 锟铻剑高高举起! “天子之剑,拿燕溪的石城山做剑尖,拿齐国的泰山做剑刃,拿晋国和卫国做剑脊,拿周王畿和宋国做剑环,拿韩国和魏国做剑柄。 再用中原以外的四境来包扎,用四季来围裹,用渤海来缠绕,用恒山来做系带。 更靠五行来统驭,靠刑律和德教来论断。 又遵循阴阳的变化而进退,遵循春夏的时令而持延,遵循秋冬的到来而运行。 这种剑,向前直刺一无阻挡,高高举起无物在上,按剑向下所向披靡,挥动起来旁若无物,向上割裂浮云,向下斩断地纪。这种剑一旦使用,可以匡正诸侯,使天下人全都归服!” 程知远没有保留,既然是要刺天门,那就是要拿出最强大的一剑,此时精气神明正在巅峰,见道之后万物皆如画卷,黄蛇缠绕在定光之上化为锟铻之剑,这就是周穆王当年征天下而使四方臣服的最高之剑! 天子剑是一种虚幻的剑境,所体现出来的“锟铻”也并非实体,但在此时,天边飞来一道剑光,一柄宝剑从人间升起,那正是程知远丢失了很久的大荒巨海剑! 这一柄,才是程知远自己的剑! 于是左手化为定光锟铻,右手伸出,遗落的大荒巨海重新归来,天地间,天高云淡,只万物坍缩,程知远眼中见到一个“奇点”! 定光剑在大荒巨海上拂过,两剑交错,定光锟铻直指天门! “我,将刺天门!” 只是一声令下,天翻地覆,天门之上,如漩涡般出现一个光点,剑光刺破天门,贯穿了后面的诸多影子! 一道剑芒点苍,驱散周天迷雾,银瓶乍破,岁月化为蝴蝶,坠归流光! 锵! 剑尖之锋已至将消,此时那声音才姗姗来迟,但是壶子已经满面惊容,因为天门上,真的出现了一个缺口! 天门,裂了! “不可能!你在与荧惑对战时候,连道尊的衣角都拿不住,即使感悟了商天子三剑,登临天子剑境,见道离坚白,也不可能....进步到连天门都可破的程度!” 那道剑锋透过了天门,擦着壶子过去,只知道要一直向前,呵退三神之后,被一根手指接了下来。 万物一马,天地一指! 那是一个身形模糊的仙人,他似乎在极远处,又似乎在极近处,他似在混沌中,又似在山野内! 仙人齐物论! 齐物论伸出手指,这位世间最高的几位仙人之一者,将程知远那惊骇人间,刺破天门的一点剑芒,化入虚无。 但饶是如此,也让他颇为关注。 一剑自人间入天门而来,至他身前方止,上一次有这种本事的人,还是在商代! 自此方青史,有周一代八千年,程知远是第一个,一剑入天门者! “似祝聃箭射周桓王,天威四散.....!” 齐物论说道过去郑庄公发起的那场战斗,把天礼击崩,使得战国之世拉开序幕,郑庄公手下的大将一箭将周天子击伤,周桓王也成为自东迁之后,第一个动用礼征乐伐而无功而返的天子! 从此之后,周王室天威扫地! “意向何方,剑落何方,向前直刺一无阻挡,已经得了天子剑的真意,若不是天地为一指,这点剑芒还停不下来。” 这一剑惊艳了天上地下,众仙失声,而程知远则是略有失望。 “只伤一角,还是剑术略有不足。” 然而就是这一角,在此时,崩塌之后,天门便开始摇晃起来! 而程知远的剑势还没有结束,对壶子道:“我这只是第一剑,还有第二剑没有出。” 这第一剑,向前直刺而一无阻挡。 这第二剑,高高举起,而 无物在上! 今以三剑,叩天门!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一气破天关 这一剑的威势,比起第一剑还要旺盛。 山也沉默,风也停驻,世间万籁之声皆尽寂灭,广阔的天空上,连浮云都不会再存续,这柄剑向上高高举起,于是天空,便不可有任何事物存在于苍穹。 天门摇晃了。 壶子眼中,连剑的光辉都没有看到。 天门开始震动! 砰! 一道剑痕出现在天门上! 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托着苍天而起,要把天门驱逐出去,从这片世间! 天门之后,上仙离去,三神退避,有了第一剑的经历,他们知道,这第二箭,来的只会比第一剑还要凶猛! “老朽来接着你的剑招!” 壶子面色难看,在门后显化无相之相,于是世间万物,诸般一切,便莫不再他身躯的演化之中! 之前第一剑擦着他的脸过去,直抵达白玉京极深处的山野才停止,被齐物论所阻挡,一招齐天地将那剑招化去,但是壶子却被打了脸,因为第一剑,如果要封侯,即使壶子认为程知远杀不了他,但他之前没有反应过来,也是确凿无误的事实。 当然,壶子也并没有真的想过,程知远居然真的能以一剑破天门! 而这第二剑,壶子既然有所准备,就绝不会再在人间这些愚蠢的虫子面前,丢人现眼! “在老朽没有踏出那最后的一步之前,老朽绝不会把这份仙典拱手还给人间!老朽以列御寇为道标,要做的很多事情,还没有做成。” “离坚白虽见,但没有得到老朽想要的东西老朽依旧是看花人,还没有变成摘花人!” 壶子的声音,自天门中传出! 他是“应帝王”! “莫要太狂妄了!涉海凿河,使蚊负山!” 壶子以压力对压力,天门上出现的不仅仅是剑痕,此时还有指印! 涉海凿河,使蚊负山,是谓之“强人所难”! “去!” 壶子试图逆转那些剑痕,他的大手覆下,凌世一拍! 使得剑痕变成蚊子,变成那些不自量力,妄图淌过沧海,凿穿江河的“虚妄幻想”! 他要把程知远这第二剑,硬生生化解掉! 一切不可以为之之事,皆可为之! 无为,亦无不为也! 然而程知远此时在人间,只是吸入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仰起头,高高的呼喊! “我,将逐天门!” 就是这一句话,山岳沉入大海,巨凿洞穿江河,蚊虫真的能扛起大山! 壶子的瞳孔逐渐收缩,他的手掌不受控制的在向上抬起,万物的气在躁动,他的精气在逃逸,仙法在崩溃,直至他的手背上,出现了剑痕!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是手掌压在下面,还是手背压在下面,已经无关紧要了! 壶子猛然收回手掌,而也正是这一刻 那第二道剑痕,顺着天门,压到了门内! 时至此时,壶子依旧没有明白,程知远只是举起剑,为何这里就出现了剑痕? 程知远没有斩,也没有刺,比起第一剑来说,他只是高高把手中的剑举了起来而已,然而剑痕越积越多,伟岸的上苍威严,正在寸寸崩毁,壶子看到了人间的剑,这正如齐物论所说的一样,是自商代以来,第二个伤到天门的人间仙人! 即使是天帝人物,单单出手,也不可能损伤天门。 沉重的压力让天门发出难以承受的巨大吱嘎声,剑痕一片接着一片的出现,壶子的气都在被挤压,震荡,万物要离开现在存续的位置,那柄剑不容许任何的东西,凌驾在人间的上方! 天门开始倾斜,却是被硬生生顶的向远方扭曲! 但是剑痕再一次停止了,壶子再度施展仙法! “一以是终!” 一件事物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而会自然消失! 剑痕被抹除了一部分,壶子瞪着眼睛,保持着这个姿态,随后,壶子心中至人之境完全显化,进入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的境界之中!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壶子的眼中,万物皆成无为,来者照之,去者不留,万物不能损伤他的心神,而他的心神,此时就在天门之上! 不成为名誉的寄托,不成为谋略的场所;不成为世事的负担,不成为智慧的主宰。 天地自有本来相! 虚而藏,不为人所测! 剑痕密布到天门之内,这种就在眼前而让人愤怒疯狂的行为,彻底让壶子有些头皮发麻,这还只是第二剑,自己居然就要动用至人之境,应帝王的无为本相都被施展开来,那么接下来,却还有第三剑! 壶子低下头,却突然愣住了。 程知远把举起来的剑晃动了一下,似乎准备放了下去? “三剑叩问天门,为何第三剑放下了?” 壶子看着这一切,他开始并不理解,也看不真切,但是他终究是曾经人间的无上人物,也是传说中吓走巫咸的仙人,在三个呼吸之后,他便猛然抬起头来! 至人之境中,岁月的本相出现,那在离坚白前,壶子的幻影看到了另外一个幻影! 程知远的幻影! 真实与虚幻交替行进,而程知远此时,似在下方,又似在上方! 这与齐物论展现出的“齐天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剑!” 这第三剑,按剑向下 而,所向披靡! 程知远放下了剑,但也是狠狠的挥了下去! 手掌舞剑,放,平,落,挥! 向下! 天门在上! 这一剑,乾坤颠倒,阴阳错位,天门犹如被分开的黑白画卷,从中间一分为二,而壶子的至人之境,结结实实的中了这一剑! 摧枯拉朽,力量所到之处,一切障碍都将被扫平! 呼! 风吹过天门,壶子的肉身化为精气,虚藏之相显化,他七窍出火光,这一剑伤到了他的精神与境界,连他的肉身状态都被摧毁! 天门中的剑气,向天门之后,爆发出去! 一气破天关! 在世间人物的眼中,天门关就在这一瞬间,轰然震动! 那被世间仙人畏惧了许多年的天门关,裂成了两段! 第六百四十四章 天命在长生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天门关崩塌,没有过多的修饰,也没有继续出现什么特殊的情况。 天门之后,壶子的精神坐定,肉身化为尘埃,而他已经看不到人间的情况。 天门,裂了! 而在人间,天门关裂开,化为浩瀚的云开始散去,于是天地明空澄澈,世间的仙人们,都陷入了极端的沉默当中! 这一剑的威力,已经在人间几无敌手! “还有一剑。” 有身处世间最高点的某位仙人轻声开口:“三剑就打碎了天门关,我等都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是感悟了商天子三剑,这进步也未免过于快了些。” “不过想到有人间相助...这是第二次了,大概也就能够接受了,如果我等被人间所助,想来也是可以击破天门关的,只是人间不会相助我等,所以这种念头,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啊....而这天子剑,一共是四剑.....” 三剑就打碎了天门关,但是还有第四剑没有挥出。 向前直刺就一无阻挡,高高举起就无物在上,按剑落下就是所向披靡,而挥动起来,则是旁若无物。 这最后一剑,就是涤荡世间一切尘埃,开辟万象的一剑,没有什么能抵挡,在这最后一剑的描述中,即使是世间最强大的东西,也并不比空气坚固多少。 万物触之皆如泥土,剑锋所掠无物不斩,这就是第四剑,而没有用上第四剑,天门关就崩溃了,人间的仙人们看不见天门之后的情况,但也依稀能够,能够大致的想到,壶子此时的模样。 那一定是面色青红交错,十分的难堪吧。 昔年他用四种道相,让巫咸吓得仓惶逃遁,他便在自己的位置上,教导列子天与地之间最质朴的道理,当时世人都说他已经得了大道真意。 而如今,天子剑没有出四剑,仅仅是三剑就在他的眼前摧毁了天门关。 可谓,时移世易! 剑声颤动,程知远低下头来,俯瞰世间! 匈奴的大军开始躁动起来,原本因为天门大开,以及钧天道尊突然出现而导致的平静状态,再度被打破,众人这才想起来,此时,大家还是在战场之中! “攻还是不攻?” 呼衍王之前负了伤,退出了战斗圈,但现在大部分人都受了伤,断胳膊断腿的满地都是,他的伤势比较起来反而就显得轻了点,于是抱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他问了这么一句。 向他们的大天子,也就是浑邪王开口询问。 浑邪王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祭天金人。 “您说这一次,天命在我等!” 浑邪王说这话,但明显可以看到他的嘴唇都在颤抖,背都有些驼了下来。 “天命,难道不在长生吗?您欺骗我们?我们不能相信。” 祭天金人道:“天命确实是在长生,直至现在,还在长生。” 浑邪王看着他:“然而世上根本没有长生天主....您是向道询问所得到的答案吗?” 祭天金人:“长生天主就是道,道就是长生天主,这不过是一种称呼罢了,就像是曾经在周成王的时期,世人视昊天上帝为道,后来楚国人说东皇太一是道,齐国人说天齐神是道,晋国人说帝辰是道,燕国人说清微是道,宋国人说玄天是道,郑国人说上宰是道,鲁国人说圣王是道.....” “这些里面,有人,有神,有天帝,有不存在之物,但道是一种称呼,不论是圣人还是天神,都是世人所以为的道的载体与意志体现罢了。” 浑邪王释然,向祭天金人单膝跪下。 但是他又抬头,指着那高天上的程知远。 “若天命在我等,如何胜他?” 这本是公平的较量,即使是天帝人物,长生之地也能拿得出来,白马胡巫是天帝人物,对上了赵悝,他们匈奴三王足以担当圣人们的对手,而更有金天君王,大漠龙神,甚至能请动钧天道尊的径路圣子。 雁门关根本不可能打败这种战力,而且匈奴有十几万大军,又说服了鬼方等一系列北狄,前来帮助,要效仿当年周幽王时期之时,而赵国没有恒山武士相助...不,在匈奴人看来,即使恒山武士回来了,面对这种强大的兵力,也是必然会覆灭的。 但现在,有一个超越天帝级数的人物,不需要白马、龙神他们开口,浑邪王也不是傻子。 这位周宫的大祭酒,就是冲着北上御敌而来的,而要面对这样一位人物.... 这里的匈奴高手,只有祭天金人可以与其一战。 “您说天命在我等!那请您告诉我!在钧天道尊离开,在那位曾经的天子离去之后,在天门也碎裂之时,我们要怎么样打进雁门关?” 浑邪王甚至是低声嘶吼出来的! 那个人只是站在这里。 他随意挥下一剑,就抵得上百万大军! “请您出手!请您出手!长生之地的子民,还在盼望着他们的儿子,她们的丈夫,他们的父亲!盼望着草原的人回去。” 然而祭天金人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改变他的判断。 “不能出手。” 浑邪王傻了眼。 不能出手? 天命在匈奴? 这都是什么狗屁的话! 北地之王,不破雁门,何以入中原! 但这个时候,程知远出现在浑邪王的身后! 一阵云烟,浑邪王浑身僵硬,而身边所有匈奴勇士都大惊失色,他们拔出马刀,但是却摇摇晃晃,不敢举起! 因为之前程知远一气破天关,连天门都碎裂了,他们看到那一幕,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天命也是会变的,有些人和事,并不在提前可看到的天命之内。” 程知远似是在和浑邪王说话,也像是在和祭天金人说话。 “现在天命真的还在匈奴吗?” 然而让程知远没有想到的是,祭天金人的回应,却是斩钉截铁。 “正是。” 程知远看着祭天金人,而祭天金人道:“天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强大而改变什么,也不会因为秦军,齐军的援助,而迁移....” 他的话没说完,浑邪王却是手足冰冷! 什么东西?齐军?! 东方的山戎迟迟不见人影,浑邪王还以为他们是背弃了盟约,而到此时,他才明白。 原来还有另外一支军团,正在北上! 程知远问道:“天命在哪里呢?” 祭天金人给予回应: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所以,正与反,就颠倒了,没有的天命也成为了固定的存在。” “这就是道的轮转,是阴阳与两仪的交错,寻常的时候,是不会出现的,但是两仪,偶尔也会出现逆转的时候。” “你打破了天门关,现在的人间,不挨着天,也不靠着黄泉了。” 他的话落下。 就是这个时候。 那雄伟的雁门关上,突然有一块夯土轰然倒塌了下去。 祁连山外。 一个浑身裹着尸布的人,从这里踉跄走出来,他的一只手是焦黑可怖的。 他身后有一片天空,尘埃弥漫,号称黄厉原。 第六百四十七章 姬发 白帝曾经说过,九天主宰抹掉了山海众神,但自己也被名为贪婪的怪物所吞噬,开始要命的汲取人间的气运,这名为贪婪的巨大怪物,它是真实存在的,元始天道虽然可怕,但是贪婪巨怪更为可怕,人道伐天,但伐天者终将替天行恶。 祁连山外的人走了很久,他漫无目的,因为在如今的世间,这片世间已经变得很陌生了。 距离他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七千多年。 这个人甚至没想到他还能活着,或者说,以这种活死人的状态,从那片原野走到人间。 直至前往人间的前一刻,他都是混乱而无神智的。 有一道清天广乐唤醒了他的神智,但他不知道,这片声音会维持多久,而当声音消失之后,他又会变回浑浑噩噩的状态吗? “妖啊” 失去了人的身份,看上去更像是妖,事实上不过是贪婪的寄托者。 自己死了,断绝了贪婪在人主的身上复活与流转的结局,但是到头来,自己却作为贪婪巨怪最合适的宿主,从那片亘古荒凉,犹如梦幻不能苏醒的黄厉之世,重新回到了人间。 “连死人也不放过吗,连我这个早已逝去的人也要利用吗?庇护周天子安宁的黄厉原,居然成为了让我复苏的巨大阵法,历代的天子如果知道了,都会唾弃我,远离我的吧!” “穆天子,可真是一位善恶无定的天子啊不过也不能这么说,穆天子已经死了,现在的是钧天道尊。” “有得到的就有失去的,谁又能说,穆天子不是钧天道尊的化身呢,谁又能说,钧天道尊是穆天子证道而成的呢?” 裹着尸布的人顺着祁连山中的野草行走着,步伐缓慢,但是比起一开始的踉跄,显然已经好了很多,这证明他的“状态”正在恢复,正在一点一点的,逐步适应这片人间。 天地间,响起轻快的笑声: “我想要向您问一问仁义。” 裹尸的人“看”向虚空,极远处有无尽灿烂的光明,山岳上拥有烟霞,溪谷中倒映着蓝天白云,裹尸的人于是也笑了起来,但是声音却无比嘲讽: “这天下所有人都问得了仁义,但利用死人的你,有什么资格来问仁义呢?” 那轻快的声音,也就是钧天道尊,正在道:“我只是问而已。” “我问,您答,仅此而已,我在雁门关听到了关于仁义的一些论述,所以我又想问一问,被世间之人标榜为仁义之君的您,又是怎么看待仁义的呢?” 裹尸人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尧舜呢?” 钧天道尊道:“尧已经死了,舜藏了起来,但也是半死不生的状态,我没有办法去问他们。” “但您,却是离世间最近的一位仁义之君了,并且最有资格诠释,何谓血流漂杵的仁义。” “周武王姬发” 钧天道尊淡淡道:“我不是在利用您,而是在让您完善这世间的天命,天命所显,匈奴合该有二十年的天下。” 裹尸人愣住,随后发出震撼天地的笑声。 “二十年?什么叫做二十年?” “卦象上从没有显示过,青史之中,也从没有过这种时候,世间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千秋万代的子孙,周代八千年,诸侯割据,这些卦象我已经看到了。” “但唯独没有匈奴,匈奴毫无天命,在你口中,却成了有天命者,这天命从何而来?” 钧天:“连子孙尽失,最后称雄于当今战国之世的人们,都看到了吗?” 裹尸人:“不然呢?” 钧天:“那还真是无趣啊,周王的卦,居然这么灵验吗?但你们却没有看到周穆王。” 裹尸人:“穆天子,把我这个死人弄的重回世间,布下这般大阵,就是为了把这天地江山,送给匈奴?” 钧天:“武天子,此言谬矣,只是顺应天命而为之罢了,而且,我不是穆天子。” “周穆王本就是不存在的人,他的一切,都来源于青史的篇章,是我虚构出来的人。” “但他以虚构之身,存世一百余年,假的便也是真的了,因为世人都相信,有这么一个时代,这空白的时代,任由我来书写。” “所有的人,包括道尊们。” 钧天继续道:“正与反颠倒了,所以匈奴就有了天命,正是因为他们从没有拥有过,所以这一次才会出现。” “靠着颠倒一次人间,妖与人也会错乱,武天子就要充当一次媒介,万象之中,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错乱,坚固的会变成柔软的,灼热的会变成冰冷的,包括世间众生所修行用的六气。” 钧天道尊:“这就像是一次眨眼,是天地的一次眨眼,是四界十方的一次眨眼,我成功了,留给世间的,却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裹尸人忽然不寒而栗,他明白了一切: “你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正与反你将虚构出一片青史?!” 钧天道尊道:“正是如此,青史从未改变,但是借着这一次眨眼,我插入了一个不存在的时代,匈奴有二十年天命,而您就是万妖之主,也是贪婪的化身,死者重活于世,证明离坚白,已经可破了。” “周穆王的时代,就是我所做的试验,郑庄公研究了半辈子,也未曾看破,因为他的眼界太小了些。” “一切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走到如今,我插入了一个时代,第一个千年落幕,便影响了后续整整七个千年。” 在虚构的历史中,匈奴人自然就有了天命,因为正反颠倒,世间一切都眨了一个眼睛。 这一个眨眼,就是无数生灵的一生。 但是在大道面前,万物都如尘埃般渺小,这也是祭天金人最开始时,与金天君王所说的那些话的真正意义。 不论是赵国,还是匈奴,还是秦国,还是任何神、圣 在青史之前,在天命之前,都如蝼蚁一般了!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道无不有所送,亦无不有所迎,无不有所毁,亦无不有所成! 第六百四十八章 背弃天命 雁门关毫无征兆的崩塌,连带着恒山也倾斜下去! 大地隆隆震动,赵军瞬间死伤一片,而匈奴人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 群山与雄关,已经消失了。 “退兵退兵!” 浑邪王在此时福至心灵,立刻下令退军,退军是因为程知远还在前面,这个疯狂的教书先生,足以一剑将他们毁灭。 但浑邪王心中的激动,却不能抑制,故而更是在同时间,在疯狂的大笑着: “天命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怎么会有这么神异的事情。这如果不是天命所至,又该怎么解释!” 恒山的断裂,雁门的崩塌,连白马胡巫他们这长生四神都傻了眼睛,这不是凭借厮杀与血火打出来的,而是硬生生,得到了天命 这是钧天道尊,顺手送给他们的一份大礼! 恒山武士们眼睁睁看着雁门崩塌,李牧与赵悝也在崩塌之中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诸岳山川的之中的真人们开始消失,那些虚幻的身影终于重新隐回世间,而且似乎,再不出来了。 一片世间不该发生的青史,从这个时间节点,要闯入进来。 青史的进入是不可预知,不可查看的,也是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的。 钧天道尊掌握了书写虚无青史的能力,但他也不能篡改,而是把这些青史,完美的融入原本的青史之中。 所以祭天金人在看到雁门关的一瞬间,在看到匈奴人和赵队厮杀的那一刻,才会发出无所谓生死的感慨。 它早已看到结局与天命了。 钧天布置的一切,是顺应人间的意志而实现的,所以天命已经真正的在匈奴这里,至少是二十年。 恒山自崩,雁门倾覆,正是人间对于这件事情做出的处理。 人间的意志,只会抵抗其余三界,而内部的,不论是长生之地的人,还是南世中原的人,都是人间之人。 “长生天主在上!” 呼衍王大声高呼,三王的声音震动云霄,匈奴人的士气一瞬间高涨的无以复加,但是他们面对退兵,却有人心火上头而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大吼道:“我们不应该退!天命已经在我们的身上!那个教书的先生,那个周人,再强大,难道还能强过天命吗!” “我们应该冲过去,他根本不可能阻挡我们!” 匈奴的很多战士嗷嗷叫唤起来,但却被三王的愤怒所阻止,因为他们是强大的,所以只有强大者才知道程知远到底有多强。 那未必就不能违抗天命 “面对这位能一气破天关的人,说什么天命不可阻挡笑话罢了。” 浑邪王看着程知远,但是却抑制不住的高兴,他们现在退兵,为了保护匈奴,祭天金人一定就会出手,程知远不能在这个时候杀死他们,也杀不掉的。 但是他们这些强大之人,不可能每次都能赶到这里,如今雁门关没有了,恒山也崩了,那南世大地就像是全裸的姑娘,美好的曲线在长生之地面前一览无余,长生之地想什么时候南下劫掠,就什么时候! 抢完就走,而南世之人只能从这里离开,哪怕不离开,依靠赵国的长城 但连雁门都崩塌了,谁又能保证,下一次大战的时候,赵长城不会坍塌呢! 天命,就是一切! 匈奴从未曾得到过天命,而如今是第一次。 “但到底为什么” 浑邪王到这里,还有些不理解,毕竟山海彼方,据说还有一个天子,为何他没有天命呢? 而在这里,祭天金人回答了他的疑问。 “当年,浑邪乌檀在赵地的大槐国前,抓走了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那个尸人,就是周王室的子孙” “故而天命应在赵地,因为命运纠缠”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照应,光会找到影子,无论多么曲折。 程知远盯着匈奴的大军,此时大量的军队后撤,赵军因为遭到重挫而不能追击,恒山武士更是守关的步兵,如果要追击骑兵,要耗费很大的精力,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即使是远处的秦军,也没有追击,因为秦军的骑兵,相比起匈奴人来说,还是太远了些。 等到秦军来到近前,匈奴人早已变成一阵烈风离去。 然而,程知远在这个时候抬起了手!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这么做,会失去人间的青睐,等于背弃天命,不论这个天命究竟是不是合你心意,但如果想要在人间做成一些事情,你就必须要无视一些东西。” 祭天金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身为人间的代行者了,有些事情,不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匈奴人来,你可以抵达,人间不会说什么,但如今匈奴得到天命,又先行的,主动的退去,无论是从何方道理,你都没有出手的理由。” “如果你出手,人间就会对你失望。” 程知远抬着手,没有因为祭天金人的话语而放下,这则是让祭天金人的语气,变得有些有意思了起来。 “你是世间的学者,应该是最能权衡利弊的人,然而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却全是匹夫之怒为什么呢?” 程知远对他道:“匹夫?这世间谁人不是匹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是天子也是孤家寡人,匹夫一个,只是他的剑有着言出法随的力量。” “很多人忌惮这股力量,所以会说王不可怒而兴师。” “有些事情,你要教给学生的,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而你说的,舍弃一些东西,换取另外一些东西,这句话,我是十分认可的!” “而有些事情,我能做,便不可不为!” 声音传荡天地,振聋发聩! 人间无数生灵,惊骇不已。 “大祭酒,难道真要动手吗?” 有人不可置信,如果此时动手,就是背弃人间的意志,也是离开天命,如今,程知远身为人间意志的代言者,应该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身份才是! 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能够得到人间如此的青睐! 连世间顶点的诸多仙人都都愣住了,程知远的一个动作,就让天地都开始隆隆作响,这么大的动静好不亚于天门大开之景! 根本连隐藏都没有想过! “周人!你要赶尽杀绝吗!你要背弃天命,背弃人间吗!” “周人,你要做什么!” “我长生之民有二十年天命,二十年!青史已定!你要篡改青史吗!” 浑邪王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同样也不敢相信,程知远居然真的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就像是要把匈奴人格杀在此一般! 但只要这么做了,就是背弃天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与倾听中,程知远那只手掌,并成剑指! 浑邪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手腕颤抖。 那股震怒的意志,已经影响到苍天的变化! 云在卷!风雨在落! 一声回荡辽远岁月的声音,自天而下! “斩!” 如光,如影,如风! 掠过苍茫大地!匈奴人的身上,每个人都在剑气之下化为尘埃,这一剑下去,胡巫呕血,龙神断脊,金王破甲,圣子断剑! 十万大军,尽归虚无! 第六百四十九章 白登山 祭天金人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剑痕。 深深的嵌入而不能磨灭。 “世间没有万劫不磨的东西。” 祭天金人开口了,而十万匈奴大军连白骨都没有留下几具,漫天的尘沙落下,匈奴人化成灰烬,在摧山崩海的剑气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而程知远刚刚动用的,毫无疑问是“人间”的力量! “用人间的天命,杀死了本该被天命庇佑的人们”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狠狠在人间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在程知远陷入绝境的时候,人间不遗余力的帮助了程知远,而在如今天门降世之后,又是人间不遗余力的帮助程知远,不论是人间为了寻找代行者也罢,为了自己的这一界安稳也好,总之,程知远是承了人间之恩的。 然而这一次,程知远不仅没有半点报恩的举动,甚至也没有那种想法,坚定的杀意,无论在何人看来,这都是背叛了人间。 未曾背叛南世众生,但却背弃了人间的天命。 于是在下一瞬间,人间也毫无犹豫的收回了天命,并且给程知远降下最严厉的惩罚! 程知远放下手指,这一瞬间,滔天的精气神明向着四面八方流失,但是程知远的目光瞬间锁定到祭天金人的身上! “还有你!只要你活着,匈奴人就会不断祭祀你,等到下一代的匈奴人成长起来之后,他们会再一次的壮大,并且在你的带领与启示下,知晓此间的一切。” “那时候,那些新的匈奴,即使没有天命,也是南世决不可小觑的大敌。” 程知远对祭天金人道:“我不能放你回去了。” 祭天金人则是发出意外的声音:“大祭酒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哈,原来你不是一个君子。” 这位少有显露感情的金色铜人,在此时笑了一声。 这也证明了一件事情,祭天金人,至少七情之中的喜,并没有失去,当然更可能的是他的七情都还俱在。 因为铜人,本就是死物而已,七情有也好,无也罢,对于一个已经证见大道坦途,却无法前往的“宗师”来说,哀莫大于心死,而他本就无心,七情也就是无用之物了。 程知远道:“我家妻子常说,我是个小人。” 祭天金人:“我知道,不过感情这种东西,我是不需要的。凡人的情感,只会影响我询问大道的脚步,而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凡间的生灵,喜欢上我这个铜像。” “死物与山川土石,藤蔓青苔为伴,与岁月光阴为友人,与万物骸骨为亲朋,生者看待我这种死物,除去敬畏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恐惧了。” “就像是大祭酒一样,大祭酒要杀我,也是因为恐惧。” “恐惧我的不老不死,恐惧我对于大道的理解之深邃,恐惧我在匈奴的地位,恐惧我,见证未来与天命的能力。” “我就是一片郁郁繁华的未来,所以你不能容我,世间任何人也不敢容,放在大祭酒的位置上,既然做出了背弃天命的事情,却也是该做的更绝一点。” “我本是答应了大祭酒,赌斗不赢,不会出手,你我双方算是平局,即使钧天下界,天门大开,诸般事情,我也未曾出手。” 程知远向他点头:“你是个君子,是天地的君子,不是人间的君子。” 祭天金人又是一声轻笑:“说的很对,成为天地的君子,就意味着背弃人间,成为人间的君子就意味着背弃天地,人间对我来说当然不重要,我自然是天地的君子,大祭酒知我。” “仙道也有不同的路。” “但我认为,你我是一类物,你是生者我是死物,故不能称一类生灵,鱼争相投水,人争相求道,而你动了匈奴人,也就意味着要与我一决高下,即使是你先行出手。” “你的妻子称你为小人,但你事实上却是人间的君子,而正因为是人间的君子,所以才不会遵从天命,相反,天地的君子,那一定是不会背弃天命的。” “大祭酒是世俗之人。” 程知远道:“趁着我还没有死,话需要少说一些了。” 祭天金人也开口:“既然已经动手,那就没有说的了,再拖延下去,对大祭酒也不公平,那么,我也给予大祭酒一些方便” 就是这个时候,离散的天地精气突然定格,世间万般道理向四面八方延伸,虚幻的梦境突然出现,在祭天金人的展开中,一片青史桑叶,悠悠而至! “你我之斗,避开人间,你若赢了,我在这桑叶之中,静等二十年。” “至钧天道尊这片虚幻青史消失,我再现世。” 程知远看着祭天金人,突然问道:“是因为你突然觉得,生命都是一样的了?还是你真的要庇护匈奴人?” 祭天金人:“受其香火,自有馈赠,儒家法家,都有这个道理的,自然的君子受了世人的恩惠,虽然会愤怒这些恩惠会搅乱了自己的修行,但别人供奉数十年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这便是恩了。” “换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而已,不然如果大祭酒真的要走,顷刻之间便可幻化到长生之地,幻化人的法术,我虽然能看破,但是要拦,还是很难的。” “长生屠戮,不过是再造杀孽而已,有一个对手,有压迫,才有紧迫没有匈奴,还有鬼方人,还有山戎人北地的那片长生之土,总会有一些人居住的。” 桑叶展开,一片未曾见过的岁月徐徐显化,程知远看着周围的一切,幻光流影,远方钧天之野一闪而逝。 “钧天野,虚幻青史构筑者所居住的地方,误入其中就像是进入化境,不能出来了。” 而程知远听着这些话,突然想到了龙素曾经说过的事情。 在圣人的榕树下,在梦里不知名的地方,舜帝曾经让龙素去“著史”。 不可更改的青史 周穆王的时代是成功的体现,那么在周穆王之前,是不是还有被钧天道尊插入的,失败的青史呢? “是有的。” 祭天金人忽然开口了: “那就是大禹啊只是最后,素王出手,作假成真,以道之根源重塑青史,使大禹成神。” “百骸青史中的人物,往往荒诞悖逆幻化人在尧的时期出现,带来了舜,青史改动,而钧天道尊捕捉到幻化人的出现,于是仿造舜捏造了大禹,然而大禹虚幻而不真实,在被利用之前,被素王封神。” “人间正是无数桑叶覆盖的坟冢,青史缝缝补补” 程知远不言不语,手掌中一枚竹简滑出又收回。 而此时,这片桑叶所展现的时代,也已经彻底出现了。 但是让程知远大吃一惊。 “大祭酒应该已经失去了惊讶的情感没有吗?” 祭天金人道:“今日是我笑的最多的一次,大祭酒,所谓青史,不一定指的是一片岁月啊,也不一定绝对是过去的事情,就像是您在青史之中曾经看过,伯邑考代替了姬发成为周武王去伐纣,而纣王的身边也没有了妲己。” “青史荒诞,而你我正在荒诞之中,至于怎么比试,交手是一定会交手的,但是同样,我与您所说,要交换匈奴的气运” 祭天金人的身边出现的那些“青史中的人物”,他们站出来,每一个都是匈奴人。 “这里是白登山。” 程知远盯着祭天金人,而祭天金人道:“青史是绵长的,即使秦统一天下,也终有灭亡之日,但统一六国者也不一定就是秦” “同样,秦灭之后,六国的余孽掀起战火” 但接下来的剧情,却不是如程知远知道的那样。 这里同样是一个荒诞的青史。 刘邦没了,汉也没有了。 此时与匈奴鏖战的人,被困在白登山的,是 “项羽”。 第六百五十章 天人之声 没有刘邦,项籍夺去了天下,分封之后,他自号西楚霸王,结果内部诸王纷乱,项籍在张良的帮助下,决定讨伐诸王,最终把天下收入自己之手。 不过这时候,本身只是想光复楚国,而没有想过效法秦始皇,甚至可以说化不是很高的项籍,只想着和虞姬一起活下去,正是人生迷茫时,但是恰好这个时候匈奴人南下,项籍亲征北上,然而青史荒诞 没有了乌江自刎,却出现了白登之围。 张良辞官消失之后 此时的白登山上,项籍不免仰天长叹,试图做最后一次的冲阵,然而匈奴之中,却有人会唱诵楚歌。 “这太荒诞了。” 程知远对祭天金人道:“再荒诞的历史也不敢如此的写,江东子弟的乡音,匈奴人怎么可能模仿?便是乌江自刎换成了白登之围,我也不说什么了” 然而这番话,让祭天金人抓住了重点: “大祭酒如此说,是知道这片青史正确的走向了?” “奇也,怪也!过去之世,有简牍所记,有桑叶所印,但未来之事,皆在桑叶之中隐匿不见,只有道生道灭才会诞生一些,我能看见那些桑叶,所以我能将大祭酒带来,但是大祭酒是应该看不到这些桑叶的。” “也就是说,在大祭酒未见离坚白时,大祭酒已经知道了这片岁月?” “还是说,这片岁月,对于大祭酒本身,也是历史呢?” 祭天金人从一句失言,判断出了程知远的来历: “原来如此,大祭酒,也是桑中人?” 程知远看向他:“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非此世者,这个名头,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是么,非此世者,那倒也不一定是桑中人。” 祭天金人“了然”之后,又问道:“那原本青史之中,大祭酒看到的,和我是一样的?不,那只是大祭酒所看到的一切而已,青史是会变动的,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荒诞的事情出现,只是大部分都是虚幻,就像是水泡,一触就破。” “匈奴人确实不能模仿南地的口音,但是秦皇派出去的长城军,那些被压榨了许久不能归乡的人们,里面可是有很多的南地人啊。” “即使是大祭酒所看到的青史,也有韩王信造反叛乱投靠匈奴的事情。匈奴得到了韩王信,于是率兵向南越过了句注山,攻打太原,直到晋阳城下。” “匈奴人驱使他们,杀戮他们,逼迫他们唱歌跳舞” 祭天金人的话到此被打断,程知远道:“你居然在直言不讳匈奴人的劣迹?是想要以南世之人的屈辱,勾起我的怒火吗?” 祭天金人道:“我是天之君子,世俗之人,北南无分,生死不论,都是尘埃啊。大祭酒,又忘记了。” 程知远摆开天地,这片青史开始波动,岁月的褶皱出现,只听见程知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过去未来同时传来! “怎么比?” 而这些声音,也传递到“他们”身边的那些“人”的耳中。 匈奴人诧异的抬起头,项羽也愣住了。 他们是看不到程知远与祭天金人的。 祭天金人用法力避开了人间的窥视,把程知远带去青史,但他们二物却又高于这片青史而独立存在。 天地之间,不断响彻空灵的声音。 “很好比,你以霸王为棋,我以冒顿为棋” 然而祭天金人的话没说完,不论是山上的项籍,还是山下的冒顿,此时都大声呵斥! “什么鬼神,居然敢在撑犁孤涂的身前放肆!” “我一生大小七十余战,手中杀过的人足以堵塞江河!你们这鬼神,是想要尝尝我的剑吗?” 两个首领都不是甘心之人,而原本已经感觉到疲惫的项籍,此时也被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怒火。 他是西楚霸王,岂能被鬼神肆意玩弄? 楚人虽然重鬼神,但项籍却不这么认为!如果鬼神能够庇护楚人,当年秦皇又怎么会攻破楚国?! 项籍开始回忆他过去看到秦皇的情况,然而很奇怪,不论怎么回忆,秦皇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楚的。 而且甚至似乎所有人都觉得那是理所应当。 “因为那是元始天道,秦皇的脸,可以是任何人” 程与金人的对话声音再度响起,项籍则是被吓了一跳。 这些鬼神,居然敢肆意窥视自己的心神! “看啊,霸王开始动怒了。” 这句话被山下的冒顿听见了,此时他冷笑一声:“什么霸王!被我三十万控弦之士锁在这里的人,也配称呼霸王?” “我,冒顿,大草原的撑犁孤涂!我东灭东胡,西灭月氏,南破白羊,楼烦,林胡!我,才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霸王!” “你们这些鬼神,连我的名字都不认识,还称山上那个孬种为霸王吗!” 冒顿的声音得到了周围的同意,匈奴人们狂热的呼喊起来,而山上的楚军,本来低落的士气,在这一刻因为愤怒的加持,开始回升。 项籍冷冷的走了出来。 “霸王?哈哈我居然被困在这里任由一个蛮夷羞辱?” “哦,我楚人也是蛮夷” “我楚人,是帝高阳之苗裔!” 项籍和刘邦的区别在于,刘邦是理性人,有大忍有大谋;项籍是感性人,当下之事当下去做,所以后者往往会因为情感而成、坏某事。 所以冒顿的这些话,刘邦能受,但是项籍忍不了。 而在青史褶皱上的程知远与祭天金人,此时程知远绕着白登山的区域,走了几步。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可以被敌人杀死,但不愿意沦为棋子玩物。” 程知远话毕,祭天金人则是道: “这些匈奴人,大祭酒看着他们,像不像被大祭酒一剑杀死在雁门关的那十万匈奴?” 这句话出来,青史之中,原本狂热的匈奴人,顿时愣住了。 而楚军在停顿了很久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嘲笑声! 而程知远也明白了。 “钧天道尊写下虚幻青史,你之前所说的原来隐匿的桑叶,这个时候已经长出来了吗。” “难怪可以躲过人间的怒火。” 而此时,两人的对话,也让这片崭新青史之中的人们,记起来了一些事情。 项籍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知道,此时的这两个“鬼神”究竟是谁了。 他手在颤抖,仰天而啸! 天不亡楚,时至今日,他依旧是大楚霸王! “四象天宫的第一任大祭酒!曾在雁门关一剑杀十万匈奴,逆转天命二十载,死于人间之怒。” “是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山与风 项燕曾经就读于太学,那是当年程知远在楚时,项氏向他介绍的,自己本族内的优秀孩子,于是程知远将项燕引荐入太学之中,与李斯等人为同窗,亦是程知远门下的学生。 春秋战国时期,先生与学生的关系,有些并不是那么的明朗,像是吴起曾经听过子夏在西河的讲道,那时候吴起落魄,但是听闻数次子夏之学后,惊为天人,外出之后,闯出名头,对外便是自称子夏门生。 而项籍正是项燕的孙子。 “师祖公!” 项籍向着天空呼喊,在短暂的亢奋之后,又冷静下来。 走投无路的模样,被师祖公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在刚刚动了自刎的念头,项籍不免开始反思自己,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叔父的呵斥。 不成,武不就,读书不行,练剑不成,就凭借一身蛮力耍横,叔父当时非常愤怒,自己便说要学万人敌的技巧,于是叔父带着自己学习兵法,但自己学兵法,也不成。 直到自己看到那秦皇现在想起来,秦皇的模样是模糊的,无论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来,而刚刚师祖公与那个不知名鬼神的对话,说秦皇是元始天道? 元始天道这个词汇,也有记载,但是项籍记得不清楚。 从始至终,自己一直都在凭借着作事情,想要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到最后,得到了张良,却也是对方在无奈之下才选择帮助自己一样当然,在项籍回忆当中,张良的模样,似乎也开始模糊。 他一时之间,神色迷离起来,复又很快清醒,羞惭万分。 焚烧了秦宫,天下的万民都流离失所,最后张良道破自己有些事情做的过分了,自己心中却是不服气的。 因为张良在对秦国复仇的时候,不也是很乐在其中吗! 不对! 张良他究竟在开心什么? 他要杀的是秦皇,还是元始天道? 于是,在项籍的记忆中,张良的模样迅速模糊起来,逐渐与秦皇一样了。 “啊,河上丈人出现了。” 祭天金人窥视了项籍的思绪,有些感慨的开了口,而程知远也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自从上一次在黄粱中与纣王相见,问过河上丈人的事情,至今之后,已然是许多年了吧 夏启时,东海之外有登天台,鸿蒙传法于方回,方回传法于狐仙,狐仙传法于石尊,石尊传法于鬼巫,鬼巫传法于后遣,后遣传法于南伯子葵。 而最后这个人,就是周王姬昌的弟弟。 纣王曾经说,钧天之乐,是蠢货之欲,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发现,朱襄氏不过是表面的蠹虫,真正操纵青史变化的,另有其人,而那个时候纣王以为,这个黑手是幻化人。 因为纣王在鹿台的时候,幻化人出现了,说可以帮助纣王,击溃武王的大军。 但事实上,幻化人根本不关心纣王的事情,他眼中看着纣王,其实就和看着一个虚假的人偶没有区别,但是纣王却不这么认为,于是,那个真正的影子,曾经出现在钧天流沙中的道影,是钧天道尊,或者说,周穆王。 “河上丈人是东海道人安期生的老师,他服务于山海彼方的那位天子” “他在春秋与战国之世的徒弟有很多” 程知远道:“我以为,这个也是钧天道尊?” 祭天金人道:“道尊不会来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行动,青史已经被插入,混淆的时代开始,不过幻化人被引出来了。” “张良就是河上公,至于他的来历,而另外一个黄石公,则是幻化人” “这是荒诞与荒诞之间的对决,比试。” 程知远的瞳孔微微收缩,吐出五个惊动世间的字。 “仙人,人间世?” 祭天金人回应:“是然矣。” 人间世应该空悬了很久,这一点已经被无数人证实,连太乙他们都是如此讲述的,河上公是人间世?简直是荒诞无稽之说! “我没有说他是现任的人间世,他是被杀死的那位人间世。” “所以河上丈人,一直都是出现于旁人口述,而从未曾有人真正说自口述之外见到他。” 祭天金人言:“四千余年前,人间世被谋杀,河上丈人死,那时,正是平王东迁,昊天夺位之时,周礼动荡,天地混沌。” “而人间世虽死,但河上丈人之精神已至无己之境,泯灭物与我的对立,把自己消融与天地万物之中而臻于道我合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地,虽然还不能称为至人无己,但至少,已入无己之门。” “身形消灭,不代表意志不存,既与天地无物我泯灭无分,那世间垂钓诸公,自姜子牙外,抛逍遥游之说,其余者,便无处不是河上丈人。” 程知远放下心来:“说的玄乎了,到头来,其实就是一个死鬼,天之意志而已,人间世的特殊,我是知道的,毕竟是混沌氏下降,曾经追杀伏羲氏,有本领,自是正常。” “人间世,依旧是空悬的,很好。” 既然是一个天地间亡命的精神死鬼,那么程知远便没有必要提心吊胆了。 魂魄易哀,天地易变,精神修行稍有波动,便会掉出那种与天地合一的状态,这种精神意志,残续存在的东西,既不能对生者造成伤害,也不能操纵人的思绪,只存有道理,并且不得有超越天地的私心。 所以没有了刘邦,张良就去帮了项羽,因为它就是青史的推手之一,而黄石公,是幻化人。 幻化人来了,又离开。 而正是程知远与祭天金人纷说着,这次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青史的褶皱早已开始浮动。 “八百骑,少一个人,大祭酒就是输了,不算项籍。” “请破阵。” 人间的君王们还在四处查看,然而匈奴人却全都如中邪一般开始移动,冒顿浑身上下冷汗直流,大声呼喊,甚至拔刀相向,然而并没有哪怕一个匈奴人搭理他。 程知远的声音,降临下来。 “项籍,八百骑。” “你眼前的匈奴人,不再是匈奴人了,听我所言。” 项籍询问:“师祖公,若前方不是匈奴人,那又是什么?” 程知远的声音下降: “此阵是自然之六境,唤作寥天之一,人的躯体有了变化而人的精神却不会死,安于自然、忘却死亡,便进入道的境界而与自然合成一体。” “所以你见到他们,他们既存在亦不存在,你愤怒的挥舞过去,只会被他们斩杀磨灭,而你退回来,他们又是虚幻淡然。” 祭天金人再次发出了一个笑声。 “道之枢纽,就在冒顿身上。” 这句话把冒顿吓得不轻,而祭天金人则是道:“正是如此,只要能突破大道,余八百人,杀冒顿,便是大祭酒赢了,但是霸王之智,拙也,怕不能见道。” 项籍面色难看,而程知远又是声音下降: “阵也好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至坐忘之境,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 项籍有些听不懂,而程知远叹气:“果真是不成武不就之人。” “说的清楚点,你现在想象你前面的是一座山,山是不会动的,是有形而上;而你是风,风是无形的,是无形而无妄,是可穿过它的。” “是山在风中,还是风裹山形?” 第六百五十二章 存在于前 这时候,在这片天地内,最难受与愤怒的,就是冒顿了。 堂堂的大单于,长生之地的天子,撑犁孤涂,居然如此的窝囊! 他的人头,成了两个所谓“天神”的赌注! “我才是长生之主!!!” 冒顿愤怒的嘶吼,声音传动九天:“不论你是谁,也不论你曾经是否与我部有过渊源!如今,我才是匈奴的主人!” “你竟然敢拿我的头颅,作为你们的玩物与赌注!” 冒顿的心情剧烈波动,怒气逐渐难以遏制。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即使旁人需要他的妻子,他也可以拱手相送的隐忍者了。 在降伏大月氏之后,在杀了他的父亲头曼之后,在镇压了整个长生之地的人之后 他已经蜕变了,整个长生之地,乃至西域都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志! 然而他如今却沦为他人手中玩物! 何等屈辱! 周围的匈奴人如同成为傀儡一般,不再听从他这个大单于的指挥,明明是在保护他,但却是把他当成了猪,羊! 冒顿突然拔剑,一剑斩向一个“亲卫”,然而剑落下去,却斩中空无一般,剑没有杀到任何东西 亲卫似在极远处,却又在极近处。 亲卫依旧在阵法当中纹丝不动。 冒顿在愣住之后,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而此时,祭天金人道:“你应该相信我,但你没有,你是一个雄主,所谓雄主者,当要有猜忌之心。” “所以你做的是对的,但是你是刺不中这些勇士的,他们现在,肉身就是天地,既存在又不存在,他们现在是寥天之一,要灭他们,那就是打崩天地,而不是针对某一个人。” “而他们的精神,则是与自然同在,同时在有形的世界与无形的世间对抗着敌人。” “这是世间的巨壁,是厚重的山。” “要搬动大山,即使是现实中的圣人都难以做到,最多只能搬动形而不能搬动质,而强于圣人的人物可以搬起,但这种人又有多少呢?” “纯粹以力量来搬山且不容易,更何况搬动一座精神中的大山?” “人的精神被山所镇压,那也不过是无用的尸骸罢了。” 祭天金人的话被冒顿听到,冒顿的神色阴沉无比。 他在此时做出决定,他一定要得到类似这种的力量,能肆意操纵,玩弄他人的力量。 如果不想被当做傀儡,那么自己就要做操纵傀儡的人。 这种无法掌握一切的感觉,很可怕,很恐怖。仿佛让冒顿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时他在大月氏当人质 这时候,白登山上,项籍感觉到了冒顿那愤怒的一剑,天地间的风,仿佛都被那一剑带动起来,远远的传到了自己这里 不过事实上并没有。 但是这就是察天地之细致的力量。 “感觉到了吗?” 程知远问道:“那是风。” 项籍没有回应,越发忘我,在感觉那一剑,在回想那一剑。 那一剑带动了风。 剑并没有杀中那些匈奴人。 但是风,是否触碰到了呢? “我想我或许知道如何破阵了,但还需要一些试验。” 项籍深吸口气:“师祖公,我明悟了。” 虽然不成武不就,但是项籍对于战斗,有一种特殊的敏锐,像是野兽一般,有着冒险的本能。 这一点上,和项燕一摸一样,当年项燕击李信,就是用的分而奇击,从而大破李信,因为李信也是一个爱冒险的人,项燕恰好抓住了李信的性格 “八百骑” 项籍看着身边的人,数万大军被困在这里,此次冲出去,只需剩下八百骑? 是对方在放狂言,不认为自己可以活下多少人? 还是对方真的有这种实力? 现在看来,无论怎么比,与天地相合一的匈奴军队,显然比楚军要强大无数倍。 人力可胜天否? 过去天不能言,自然无答案,而如今,天,降世了。 “我将用各位的性命去赌。” “我们将胜天于此!” 项籍知道,士兵们是听不懂什么天啊人啊的,所以只需要告诉他们怎么打,再用胜天一步这些话,来激励他们的士气,就足够了。 还能和自己在这里的,无不是老卒,他们凶悍,他们已经一无所有。 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 剑最凶猛的攻击,就是刺! 有三千人出来了,他们沉默着,即将去送死。 “我需要继续的看,看这片天地的破绽,山虽然沉重,但是风可以穿过它,或者凌驾它,绕过它!” “真正的山,是冒顿,其他的山,都是虚假的” “八百骑,是破阵之数!而不应该是乞活之数!” 三千人下山了,分成六队,从六个方向出发,又有六百人驾驭战马出去,他们冲锋向前! 匈奴人此时也冲了出来! 就像是天地挥出了一鞭,鲜血与尸骸开始坠落在大地上,元气开始浮动,而天地间的风,开始吹拂了。 项籍感受着那些风。 心中想着程知远的话。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忘其所以记,内不觉其一身 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 项籍看着那些楚军士兵不断死去,不断死去。他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是化成了一个木头,他尽力把自我摘除出去,即使对他来说很难以做到 但现在不得不如此做! 天上下起来血雨,楚人的士气在摇摆,而项籍的眼睛则是一直看着那片挥洒血水的土地。 随后,在这一刻。 项籍仿佛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已经从世间离开很久的夫子,那是程知远! 程知远也感觉到项籍的目光,不免点了点头。 “你看到了,但是还不够。心不动故。何谓不见?是为形都泯故。” “你不存在,它也不存在,但是冒顿存在!” “来!” 就是这一声,犹如天地之间起惊雷,三江震荡,天水倒流! 项籍感觉到了风! 浩瀚的风! 那些死去的人们,在匈奴大军移动的过程中,他们的血气化为了大风! 山的动向,山的破绽! 项籍长啸一声,此时楚军之中,所有骑兵,跃马而起! 祭天金人沉默不语,再看程知远,道: “大祭酒一言道破山风之变,世人惊矣。” 就见到世间大阵,项籍冲去,如过无人之阵,它为剑锋,所过之处,万象皆只是天地而已! “万物为风!” 楚军的人们重复着这句话,他们只看着项籍的背影,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背影,于是他们都穿过了匈奴大军! 一杆重枪,抵到了冒顿的眼前! 第七百五十三章 假人 原来前面标题第一个数字都打错了,汗不过问题不大 风! 风是天地间流动的气,它普遍而畅通无阻地吹送过来,不分贵贱高下,万物都沐浴在风拂之中。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那是一柄剑! 冒顿的眼中,铁枪冲击过来,数十万大军犹如幻影被突破,而在惊天动地的战吼声中,他挥起自己的战刀,迎向那杆铁枪! 他杀心大起! 冒顿虽然对那两个所谓天神的谈论,不太清楚,但至少也知道,此时的项籍,他是没有任何杀心的。 他只是在做出一个刺的动作而已! 但他冒顿不同! 一个没有杀心的霸王,和一个拥有杀心的撑犁孤涂!在相同的条件下,在对等的撞击中,在相差并不远的武力上,他冒顿带着无边无际的愤怒与凶残狠辣的杀心,那绝不是一个只知道挥刺战枪的木头人可比的! “来得好!” 于是他的声音震动九霄,仿若雷霆,似乎要靠着这一声将项籍唤醒,只要项籍起了半点杀心,那么紧跟着,他和他的那无数楚军,瞬间就会被匈奴人的战海所淹没! 山是高大的,镇压九地,不能与泽平! 战刀迎向战枪,但是天地在这一瞬间似乎定格,当刀刃斩中空气,擦着项籍的头颅劈过去的时候,冒顿发现自己突然离地而起,他被那一枪刺中胸膛,微弱的风在一瞬间化为夺命的力量! 风在大地上生成的,从青翠小草尖上兴起,逐渐扩展到山谷,在大山洞口怒吼,沿着大山坳,在松柏林下狂舞。 疾风往来不定,形成撞击物体的声音;风势迅疾飘扬,犹如怒火飞腾,风声如雷,风势交错相杂。飞砂走石,大风摧树折木,冲击森林原野 冒顿口中的血流落出来,天地间仿佛回荡着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南世中土曾经一个很有名气的人,他叫做宋玉,曾经做了一篇章,与楚襄王论道,所谈及的,就是“风”。 风赋。 襄王就是顷襄王,也是程知远当年与庚桑楚同去献计的那位楚王,宋玉是他的臣子,也是后来争夺学宫祭酒的有力人选,但是宋玉没有从楚地回来,而是一直待在了那里 天地在这个时候散开了,山被风所穿过,山后面的万物见证了风的移动,于是山也被风所裹挟了。 白登之围,解了! 祭天金人看到这个结果,不免发出叹息声。 “青史向祭酒一边倾斜了。” 是的,项籍本是会输的,但是青史在摇摆,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的结局。 祭天金人输了。 “于是你要履行诺言,在这桑叶之中,静静等待二十年。” 程知远如此告诫祭天金人,语气严厉,而祭天金人道:“我无意反悔。” 尘埃移动,青史成幻,程知远感觉到人间的力量开始逼近自己,这意味着精气神明又要开始流失,程知远注视着这里的一切,青史在晃动,万物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对于程知远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荒诞的青史而已,是承接了人间的历史而演变来的桑叶。 “人间让我迎接它对我的惩罚,但是我却并不认可这种惩罚!” 程知远锁死了自己的精气神明,此时背上的往世雷书,那只眼睛睁开,四面八方的力量开始集中起来,程知远进行推衍,即使把精神全部耗费殆尽,也要推衍出击退人间的办法。 曾经自己的最大帮手,如今成了一个要对付的敌人,只是因为自己背弃天命,但程知远从没有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众生才是人间,一个没有万物众生的人间,不过是一片绝死之域罢了!” 程知远对人间开口,人间的力量似乎有所迟疑。 “山川,它们不会开口,不会说话,是死物,但它们也是活着的,山死去,会崩塌,川死去,会干涸,风死去,万物衰退,雨死去,天下大旱。” “万物自然都是循环的,这就是生,众生在此之上诞生,更是生之一字的真正体现,小到虫蚁,上到飞禽,下至走兽,远达人灵,无不是生之一字。” “天命庇护谁,和我没有关系,我要庇护的,是我看得见的,我所认识的那些众生,自然之中有天敌存在,而我,就是匈奴的天敌!” “如果你一定希望的话,那么我也将是人间意志的天敌!” 程知远的声音毫不客气,人间似乎陷入一种漫长的思索当中。 很快,人间有了决断。 消灭程知远,不再是惩戒! 人间意志毫无保留的敌对,惊天的震荡要将本就快消失的青史给彻底撕碎,在人间那无穷大的意志当中,程知远即使曾经一气破天关,却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抵抗之力! 四界十方,人间就是四界之一! 程知远从袖中取出那枚破烂的简牍,在人间意志来临的时候,向着前面压去! 未始出吾宗! 在这枚不知名的大道简牍,接触到人间意志的一刹那,曾经这枚简牍将荧惑道尊的道性全部抹掉,而在没有接触到重大变故的时候,就只是一枚极其坚固的普通竹简而已。 那五个字熠熠生辉,在这一刻,大道简牍开始出现波动! 那五个字仿佛活了过来! 这种变化是程知远想要看到,但绝对是不曾料到的,但现在要的就是这样的不可控! 人间的意志,被五个字给照破,无形之力出现了有形的姿态,那毫无疑问是一个人形。 在万物没有诞生的时候,这个人形是混沌状态,是一个漩涡,在万物诞生之后,先是尘埃,再是太阳,又是星辰之光,随后山川之体,万兽之貌,最后才是这副人的形态。 这是人间的意志,是随着世间的变动而不断变动的。 “时与世移,世与事易!” 未始出壶子就曾经证得这五个字,是不曾显化的大道,证出了这五个字,其实恰恰说明,距离真正的得道,还有一道鸿沟无法逾越,这也是壶子困锁在天门后的原因。 但是程知远的这枚简牍,笔迹,是素王所写!更是伏羲氏所窃取来的道之根源之一! 而素王,岁月光阴之中,与人间的青史永世同在! 那五个字在扭动,最后逐渐变化。 程知远的眼中,出现两个字,曰:登假! 登假,言升天远去,假者幻远也! 就是这一瞬间,程知远变化了,成为了一个“假人”,身上浮出一个幻影,人头蛇身,这个东西,叫做委蛇! 人间的一切意志,不能加诸! 第七百五十四章 遇道则止! 空,无,虚妄。 当人间的意志落下的时候,一切都空空荡荡。 委蛇狰狞的笑。 虚与委蛇。 庄子达生:“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 春秋时期,齐桓公在打的时候,受到鬼怪的惊吓,在床上重病,那时候齐桓公正开始使用竖刁、易牙这两个小人,竖刁去为难管仲,管仲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害怕竖刁污蔑,于是就出去招榜悬赏。 这时候,有一个叫做皇子告敖的人来了,他告诉齐桓公: 山中有夔,像龙而有一足。野中有彷徨,像蛇而有两头。泽中有委蛇。 主公所见,正是委蛇。委蛇大如车轮,长如车辕,紫衣朱冠。一般人看不到,只有称霸天下的人才能看到。 大直若诎,道固委蛇。 万物事理本就是曲折向前的,如同蛇在爬行。 人间认出了委蛇。 皇子告敖所见的“三道兽”。 委蛇本身就没有实体存在,故而三道兽中,能见到委蛇,那属实是极其优秀的人了。 就如同皇子告敖所说,见委蛇者,霸天下也。 但在人间看来,有些荒诞,虽然很多事情本就荒诞无稽 譬如,世间最一往无前的剑锋,居然会显化出蜿蜒曲折的委蛇。 人间不免觉得,这有些意思。 依靠假形,成为假人,变成有相却无形无质的状态,世上只有梦中幻影有着这种对应的状态。 登假,言升天远去,假者,幻远也。 只要委蛇还存在,人间相对于程知远,就是不能相触碰的两方世间。 此时委蛇的紫衣朱冠逐渐与程知远融合,人间出手无望,三道兽的强大在于根源,人间只是四界之一,意志虽然至高至大,但却不能超越三道兽的“形态”。 但人间,是第一次不想就此罢手。 程知远可惜了,如果他不违逆天命的话。 人间的意志反馈到程知远的心中,于是大千万象,山张开嘴口,风呼出声音,雷震下呵问。雨发出悄悄的问询。 虫子们开始说话。 异口同声,震惊整个现实中的真正天下! “即使是虚幻的天命,但已经变化,就不应该强制抹除。” “顺从天命并不等于抹杀本心,青史已经足够荒诞,又何必在乎这二十年的匈奴天命呢?”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你应该有最优的解决办法,可你却冲动的选择了最没有道理的一种。” “我不太擅长思考,因为世间万物都在我的注视中,我是人间,人间亦是众生,我即众生。” 程知远回应道:“这些青史在我们看来,足够荒诞,但是在青史中的人们看来,人间亦是荒诞的。” “连荒诞的世间,都不承认荒诞的天命,难道不荒诞的真正人间,却要承认荒诞的天命吗?” 人间听完之后,回应道: “你绝不是如此想的,否则,你不应该见证委蛇。”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话虽然不假,但能霸天下者,无不是可以忍气吞声之辈。” “人老,未必无刚。” 程知远道:“世间所有人都清醒的时候,你装醉麻痹他们的注意力,等到他们酩酊大醉的时候,你却一定要清醒。” “世间总有人要醒着,要么是我,要么是他们,所以说,该醒来的时候,就一定要醒来。” 人间听完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万般道理都已经说尽,程知远说的,也确实是极有道理的。 虚幻的天命麻痹了所有人,使得众生绝望,而这时候程知远却清醒着。 本就是荒诞的东西,虚假的错误,不当去理,不当去见,不当去承认! 于是,风雨雷电全都停歇下来。 “真是愚蠢啊,如果你不惧怕死亡,那么就不会用假身来避开我的力量。” “做错了事情,选错了道路,却又害怕被清算吗。” 程知远听到这里,突然想笑,但是因为失去七情而笑不出来,不过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此言差矣,我逆反人间的天命,不愿意走曲折之路,和我是否怕死,并不可以相同。” “这世间怕死的人多了,我也怕死,但是剑这种东西,当然是先挥出去,再说其他。” “出鞘的剑,优柔寡断,那是谁都杀不死,什么都做不成的。” “而且,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你的惩罚呢?” “我认为天命不对,我不承认,你却想让我承认,还想让我去死,那我又凭什么去死呢?” “你要消灭我了,但看起来,离坚白并不想让我离去,于是出现了登假,于是你也束手无策。” 人间没有再继续回应,这一次,它动手了。 这也是人间第一次,不愿意顺从道的意志,而就在动手的一瞬间,人间忽然明白了程知远的感觉。 人间在程知远之上,而离坚白又在人间之上。 一个荒诞会引发更多的荒诞,所以要在那个荒诞造成不可逆转的青史之前,把它扼杀下去。 原来这个时候,人间对程知远出手,当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巨大的荒诞已经发生了。 但是人间没有收手的意思,它一般不会去思考什么,因为万事万物都是它。 或许真正独立思考,有巨大的意愿与倾向的行为,只有这一次。 那惊动浑噩,宛如重塑一切认知的,如潮水般的巨大意志镇压过来,万物诸相都在其中生灭! 程知远不动也不离开,委蛇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大象变化于无形之中! 那镇压万古蒙昧,衍化众生生灭的人间之力,在抵达程知远的面门前,在此一瞬间! 停止了! 骤然崩灭! 人间收回手去,当人形的人间意志,此时再看向程知远的时候 最前面是程知远。 后面是一只狰狞的睚眦。 而后是一个高大的独眼神灵。 再之后,是三天子的持剑黑影。 更后面是一只巨大的委蛇! 直到委蛇之后! 人间的意志看向所有,四面八方,只有一面还存在于眼中。 那是一面无穷之高的墙壁! 叫做“离坚白”! 人间发出声音。 “负道之人” 人间之威,遇道则止! 第七百五十五章 仙人“寓言” 负道之人,程知远并不知道人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但从字面上已经可以猜测出许多。 在这一击之后,人间消失,没有过多的留恋,因为离坚白已经出现,在穿过了众多黑影之后,来到那面无穷高的墙壁前,即使是人间也没有办法穿过,只得离开。 在此次之后,人间将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无形状态,将不会再以有形的形态出现,因为这世间的“代行者”,已经与它背道而驰。 程知远至此也不免终于停止了动作,等到程知远缓缓转过头去,睚眦,往世神,三天子,委蛇,全部转过头去。 它们一起看向那面高大无穷的白色墙壁。 “大道!” 程知远向白色墙壁行礼,但事实上,这一切不过都是空幻中的造化,等到离坚白消失,万事万物都恢复原样。 而程知远的那枚简牍,也消失了。 大道已经显化,“登假”之道,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通天之法,登假本身也有“死去”的意思。 素王的笔迹刻印下这条大道,却因为在人间蒙尘而不能出世,自大禹时代一直流传下来。 是啊,大禹的时代,大禹已经被素王所占据,它自己本身就是假人,又如何继续登假呢? 而圣皇启,好大喜功,虽有平定天下之功劳,但他却没有资格见证这枚简牍。 程知远扪心自问,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要效法太乙,列子等人一样,开始布局千古,寻找代替自己的看花人,还是在此间事了却之后,回到世间 “不成大道,不以护己身,不护己身,不已护小家,不护小家,不已护天下” 程知远下了决定,这将会是一段漫长的岁月,等到 心思转过,云烟聚散。 而在原本,龙素所隐居的山谷中,徐无鬼拿到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嬴政,或许对于徐无鬼来说,应该是元始天道。 熟睡中的秦太孙,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龙素的手放了下去。 徐无鬼的状态也不好,他的身外,一个影子的胸口被洞穿,那是儒家的绝技,凝聚全部的精气神明化为一千击聚集在一点上,于一瞬间落下,只要是血肉之躯,任何人都会在瞬间被打成齑粉。 “幸亏你失去了武王钺,否则刚刚那一下,我已经死了。” 徐无鬼对龙素如此说,他受伤了,但是幸运的是,他成为了古老仙人故事中,一个“问道的影子”的影子,于是,他便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他成为了“寓言”的傀儡。 这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对方是天门中的人,徐无鬼愿意为了大道而付出一切,他昔年希望杀死很多人来证他之道,也是如此。 但世间大变的速度太快了,超出了他的预期,徐无鬼有过预感,在被程知远击溃的时候,他就知道,南华真君不再青睐于虔诚者了。 后来,有游荡于天地间的倒影找到了他,那个影子是天上投下来,于人间显化的一丝幻象,他自称“寓言”。 五十二仙人中的“寓言”。 龙素的气息很衰弱,但语气依旧平静,即使身前染血也面不改色: “你对我很了解,徐无鬼我的绝技,你都知道” 徐无鬼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不对你知根知底,又怎么敢来这里呢。” “程知远回不来了,他在人间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我至现在,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恶来也不在” 龙素问道:“你居然知道恶来也不在不,你居然知道这山谷中最后一个人的身份” 徐无鬼:“寓言,无所不知。” 然而龙素却是不相信,轻蔑一笑之后:“寓言本就是用比喻性的故事,来寄托意味深长的道理,给人以启示这算什么无所不知?” “你带走政儿是要自己独占元始天道?这也是必然的吧” 徐无鬼道:“大士,你是君子,但这一次却想要用小人的言语来击破我的内心,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元始天道,我将交给天门。” “交给寓言。” 龙素没有回话,徐无鬼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了。 拿到元始天道,也是寓言的意思。 寓言给予徐无鬼可以接受的大道,而徐无鬼则帮寓言在人间拿到元始天道,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那个影子之中,究竟有多少位古老圣人的影子? 徐无鬼不知道,甚至不敢想象,因为影子之中还有影子,无数的仙人“寓言”,在升入天门之后,重新叠加,变成了如今的这个黑影。 人间还有一位寓言。 但是天上的那位已经不需要人间的这道影子了。 “新的圆环开始了,人间的这位寓言,世间的五十二仙人,我已经不需要这一个的影子了,只要元始天道拿到,立刻,立刻就可以超脱于岁月,跨到离坚白之后” 徐无鬼在心中回忆着“寓言”的话,他正要在此时离开,而龙素则一直是定定的看着徐无鬼。 就在这个时候,徐无鬼后退,后背却碰到了一根手指。 徐无鬼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一瞬间化成影子逃窜! 然而手中骤然一空,徐无鬼低头,影子中的嬴政已经不翼而飞,再看前面,程知远站在幽暗之中,双目却散发灼灼光明,如同黑暗之中的炬火! “逃向何方?” 徐无鬼听到了这段声音,转头再跑,黑影的速度极快,一瞬间融入天地之中,缩地于百十数里之外,日月迁移,世间道影轮转无算,徐无鬼来到一处山川,一抬头,又见到程知远! “逃向何方?” 徐无鬼心神动摇,再度逃窜! 待到一处山野,徐无鬼幻化而出,天空雷声大作,风雨阴霾! 程知远自风雨中来! “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 徐无鬼浑身一阵颤抖,僵硬的转头,看向四周。 这里是 榆次河丘! “不、可、能” 徐无鬼一字一顿:“摩弄日月,移转乾坤” 程知远:“幻化而已,一切都是你的一场梦。” “徐无鬼,记得吗,你在这里所说的话,那是还没有上岸,就足以使人怨恨了” “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徐无鬼缓缓抬起双手,背部紧绷,无数的影子幻化出来,而程知远伸出一根指头。 “伤我妻孩,欺其妇孺,小人亦不做如此行径,不过你做事本就不择手段,今日重回榆次,恩怨了却” “我倒是想看一看,寓言能不能保得住你!” 话音落下,天地之间风雨大作,雷光闪烁,一道黑影自天而发!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第七百五十六章 既见我,不见天门 一指对一指。 岁月静止,当世的一切成为古老的神话,又成为时间人谈论传颂,或欢喜或调侃的寓言故事。 寓,寄也。以人不信己,故托之他人,十言而九见信也。 “揠苗助长?” 程知远感觉到寓言的力量,居然能把现实影响成为虚幻,再把虚幻的梦变成现实,作用在某一个生灵,或者诞生一种现象,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能力,但似乎也有某种限制。 当一指触及到另外一指的时候,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虽然寓言并没有想过隐藏什么。 “徐无鬼之所以突然变得这么强...或许还会更强,他会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成长,是因为揠苗助长的故事吗?” “孟子的徒弟,贤人公孙丑所编篡的故事,怎么会成为仙人的法术?” 这时候,那片君临岁月的高大黑影开口了。 “因为,或许这世间存在过这个事情。” 是的,只是因为“或许存在过”,仅此而已! 只要是或许存在,那在寓言的手中,这个道理,这个事情,这些寓言中的人物,那些寓言中的过程与结果,便一定存在!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 “寄寓的言论十句有九句让人相信,引用前辈圣哲的言论十句有七句让人相信,随心表达、无有成见的言论天天变化更新,跟自然的区分相吻合。” 那君临岁月的黑影,声音空洞缥缈: “大祭酒想听什么故事?” “不如....” 在程知远的身前,突然出现一道刀光! 那刀光斩开云烟,程知远步履移足到远方,再定睛向前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那是一把杀猪刀! 寓言一句话落下,天地之间就有一个故事被他信手捏来...不,或许是,这个故事本就是他捏造出来的东西。 只是因为“或许有”,那么便“一定有”了。 “曾子?” 这个突然出现,对程知远挥刀相向的人,是曾子! 不对。 “曾子杀人?” 曾子杀了曾参,因为曾参乱了曾子之道,此曾参非曾子,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故而曾子杀人讲的是类似于三人成虎的故事,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那个同名同姓的曾参在外杀人,于是世人以讹传讹,以为是曾子杀了人,就去告诉曾子的母亲,曾子的母亲一开始是不相信的,第二次也不相信,但是后来所有人都说是曾子杀了人在逃难,曾子的母亲也不得不相信了。 在这个人间中,曾子找到了那个杀人的曾参,随后把他斩了。 仙人“寓言”,道:“曾参杀人,曾子杀参,被寓言者,最后终究会变成寓言中的样子,曾子到底还是杀人了,不是么?” 程知远:“也就是说,曾子之所以那么痛恨乱道之人,正是因为,当年那个杀人的曾参,是你寓言中的人物?” “不....” 程知远看着那个“曾参”,指着它道:“他,就是其中一任的寓言吗?” “非常聪明,大祭酒学识天人,一眼看破啊....” 虽是夸奖,但明显充满嘲笑,程知远道:“天门中的人物,为了证破离坚白,还真是在人间做了不少孽障事。” 仙人“寓言”,道:“曾子的刀,锋锐无比,曾参的刀,亦是杀人于无形之间,若不是我收回了它,曾子的刀,是伤不到曾参的。” 无形天地,于是程知远再退一步。 刀芒无所不至,已到身前半寸! 但是被一道剑指打崩! 程知远看着前面,对寓言道:“还是不行,斩无形的兵器,我早已经习得了。” 于是话语落下,“曾参”的头颅突然被截断,整个身躯化为无形之气,被打的粉身碎骨! 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三天子,含光剑么....” 寓言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了。 三天子之剑,这可是十分棘手了,三剑齐聚,神剑喻道,证明说剑人的剑势已在人间这个层次登峰造极,沉浸在天子剑境之中。 只要在人间之内,或者说诞生的本界之内,便无物不可触碰,也就是说,没有他的剑刺不中的东西了。 即使是人间的本相,也要中剑。 即使是太乙,东皇那种人物,同样避不开。 而天门之前被斩破,就是最好的证明! 徐无鬼汗毛皆竖,此时程知远幽幽道:“徐无鬼,揠苗助长的故事,你不应该没听过,公孙丑所写下的这个寓言,本质上就是告诉你,这个故事的结果,令人啼笑皆非。” 徐无鬼深吸到:“但人不是秧苗,秧苗错过的一些东西,人是可以补全的。” 程知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生命呢?” 徐无鬼瞳孔骤缩,而仙人寓言再一次于岁月之中出手! 嗡! 一面无形之盾出现在前方,程知远的剑指,停下了。 这不是刺不中,而是刺中了,但是需要回答一个问题,才能继续突破,否则,会一直如此僵持,但对方也同样不能动。 程知远看向那个黑影。 “自相矛盾?” 楚国有个卖矛和盾的人,他先夸耀自己的盾很坚硬,说:“无论用什么东西都无法破坏它!”然后,他又夸耀自己的矛很锐利,说:“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被它破坏!” 市场上的人质问他:“如果用你的矛去刺你的盾,它们将怎么样?”,那个人无法回答。众人嘲笑他。无法被刺穿的盾牌和能刺破所有盾的长矛,是不可能共同存在的。 这个寓言,出处时间都不明朗,但是在春秋末年已经有了,后来收录入韩非子之中.... “这个故事,是先有,再有的寓言。” “这是存在之事,而非或许存在。” 仙人寓言嘲笑道:“所以,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才能刺破,这是道的规律,而不是我的力量,你面前的这面盾,就像是离坚白一样。” 程知远突然呼出口气,手中剑指一弹。 巨大无比的力量,顺间穿过了那无形之盾! “不必打破,因为山外,亦有青山。” 一言蔽之,仙人寓言惊动,徐无鬼被击中,浑身上下筋骨俱碎,一股精气神明从他躯壳中脱离出来,使得他当场跪地,呕血不止! 程知远又是一弹指! 这一击打破了徐无鬼的精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仙人寓言发出了笑声。 于是一道纯白色的光辉,从仿佛濒死的徐无鬼身上慢慢扩散。 “不破不立....” 程知远看向寓言,寓言则是指向徐无鬼。 “大祭酒将他逼至濒死,于是被砍掉了四肢,又把石头的表面敲碎,最后露出来的.....” “是和氏壁。” “多谢,他已经有了入天门的资格。” 徐无鬼的脸上出现欣喜以及劫后余生,而程知远则是平淡的说了一句。 “错了,没有资格。” 寓言失笑,徐无鬼不语,然而紧接着,程知远的身后升起一道白色的光晕,使得他们都骤然失声。 而程知远道: “既见我” “不见天门!” 第七百五十七章 作茧自缚 即使是和氏璧,在程知远眼中,也没有任何作用。 想如此轻易的借着自己的双手蜕变,然后一举冲入天门之中? 然后再在天门之中,摩弄世间? 天门里面的人,就待在里面吧,但是徐无鬼这种人,也能进去吗? 在天门之后躲藏起来,就此长生不朽? 做梦! “这世间从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得到好处,还全身而退者!” 这道声音,没有喜怒哀乐,取而代之是则是一种大漠然,与一种“理所当然”! 徐无鬼神色紧绷,运转精气神明,在蜕变为“和氏璧”之后,他已经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离坚白的幻影,眼前总有一团苍白,但让他恐惧的是,那团苍白,之所以出现在自己眼中的理由 这不是因为自己修行有成而抵达了道之所在,而是因为自己蜕变有成,而看到了“道之所存”! 其意思就是,不是自己去寻找道而看到了道,而是看到大道出现在敌人的身后,而感到惶恐不安! 人未必要去找山,有的时候,人抬起头,蓦然发现,山,就在眼前! 仙人寓言也严肃起来,巨大的黑影把世间的真假颠倒! “世间,或许有大道也不能触及的东西。”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只是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挡住那片白墙! 或许有? 但接下来,一道声音传入寓言的耳中! 程知远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 “自然是有的,而且,是当然有!” “因为你所见到的大道,见到的离坚白,是从我身上见到的,而我,就是那个大道不能触及的东西!因为我现在,就是大道的体现!” 这正是登假,在登假之后,程知远已经被那“出现的大道”所寄托,于是本身就成为了假人,那么有相而无形无质。 人有双手可以触碰自己,但是大道却没有,所以自己这个概念在大道之中都不应该出现,道无自我,过去不曾有,未来也不曾有,如果出现了拥有自我的道,那它不论是什么道,都应该只是假借道之名而行道之事的“某个人”罢了。 就像是五十二仙人一样,人躯不过是形骸,有的人无比在乎,有些人却毫无所谓,因为塑造他们根本力量的,是仙法。 寓言忽然赶到一丝惶恐。 这有些超出了掌握,于是他果断退避,将徐无鬼容纳到自己的故事之中。 但是故事,亦有疏漏处。 寓言感到一丝愤怒。 他的七情早已彻底舍弃,但是他自有补全七情的办法,正如徐无鬼所说,这位巨大的黑影,把很多代的“仙人·寓言”,变成了自己的“故事”,于是,那些仙人的七情,总会被保留一种,然后留下来,成为他的情感。 所以,寓言的七情全都在。 这是他从另外七个,在人间的“寓言”身上,剥夺来的。 因为那些人都成了他的故事。 “愚公移山。” 程知远肩膀一震,只感觉沉重无比,再抬头,却突然看到肩膀上挑着两个小土包。 一个叫做王屋,一个叫做太行! “太行山崩了,还会有太行么?” 程知远问寓言,而寓言则是回答:“或许有这么一座山。” 很好,是早已料到的回应。 程知远淡漠道:“那它现在,没了!” 于是肩头骤然一震,两道剑气将两个土包撕开,王屋崩而太行毁,程知远转动一气,那一气打出,仿佛是随手为之,却又蕴含着无上剑威! 这一剑,向前直刺,则一无阻挡! 寓言看到了那一剑,那正是当初破天门的第一剑,也是最凶险的一剑,于是寓言再度编织故事,看了一眼徐无鬼,便对程知远道:“先生病矣。” 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 程知远对这句话再熟悉不过,这是徐无鬼仙法中的一种招数,之前程知远也模仿着使出,不过现在,寓言居然把这个仙法,融入到了一则寓言故事当中。 “病入膏肓!” 程知远对这个寓言故事很熟悉,春秋时代,晋景公病重,秦桓公听说便派医缓为他治病,梦中,晋景公见到两个小人,他们躲在在膏的下面,又在肓的上面,于是医缓看过之后,便说病不能治了。 膏肓者,古以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膈膜之间为肓,膏肓之间是药力不到之处,常常表示事态之严重已经无可挽回,犹如天倾之势。 程知远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在模糊,精气神明在流失,于是便问道:“仙人也会得如此重病?” 寓言道:“仙人也是人。” 程知远反问道:“你难道不是人么?你会不会得这种病呢?” 寓言刚要开口,却又闭口,只是笑,而不回答。 回答了的话,那他也要中招了。 “懂了。” 只是此时,程知远突然道:“我已经知道你的本领了。” “因为你不回我,所以我明白了。” “弄假成真,只是靠着一句或许有,于是世间便一定有,听起来荒唐的很” “但是寓言是蕴含道理的,所以这个寓言要成立,就要遵循道的规则,或许有也是顺应规则来说的,如果道说一定没有,那就是没有!” “荒诞的寓言,不代表寓言中的道理荒诞,事实上寓言往往都是荒诞无稽的,所以,需要寓言不成立,那么,这个寓言中的道理,就必须是荒诞的!” 程知远对寓言道:“那,你听过八征六候吗?走者飞,飞者走,夏造华冰?” “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 “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者。” 程知远:“我只要找到了你的法术的规律,那么就找到了道的规律,也就找到了寓言的破点,幻化人的法术,你不怕吗?” “凭空捏物,荒诞恢诡之法!” 寓言沉默,因为他虽然忌惮幻化人的法术,但是幻化人的法术,对他的法术而言,完全是两个方面,他的寓言故事,是或许有,是存在于世的故事,而幻化人的不过是梦呓,颠倒现实的力量似乎有交集,但事实上却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寓言不打算让程知远继续开口,他伸手一指,程知远的两足顿时变化,“鞋子”之外又多了一双鞋子。 郑人买履。 不通变化。 “不论你有什么手段,现在都变化不得,即使是幻化人也一样。” 寓言的话刚刚落下,忽然自己一个踉跄,移动不得。 黑影收缩,瞬间变成一个正常人形,仙人寓言大为惊震,不知为何会变的如此,却是再抬起足来,只看一双影脚上,却套上了一双鞋子! 郑人履! “这鞋子小了,我在梦中试过,穿不上。” 程知远突然出现在黑影面前,剑指一瞬间刺穿他的眉心! 天子一剑! 寓言发出惨叫,这也是天门中的上仙,第一次被正面击伤!瞬间,寓言的躯壳就将被岁月扭曲,被郑人履套上的他,已经不能顺应岁月的变化! “来,告诉我,现在是梦呓,还是现实?” 程知远骤然拔剑而出! “这也是一个寓言——” “叫‘作茧自缚’!” 第七百五十八章 卞和! 仙人寓言的惨叫声,直惊天门! 岁月开始拉扯他的躯壳,他的黑影在被流逝的时间吞噬,逐渐开始支离破碎,就像是马赛克一般的崩解! “郑人履,郑人履怎么会在我自己的脚上!” 仙人寓言惶恐不已,奋力想要脱下去却没有办法,而此时他也明白了程知远的“变化”,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一个时刻的程知远,既可能是真实的,也随时可能是梦幻的! 真与假,甚至不需要念头的转换,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为真,都可能为假,眼中所见的真假,乃至于凭借道的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 因为梦幻中的人,与真实的人,在幻化之中,并无二致! 程知远把他打在现实,在梦中穿上了郑人履,于是现实中,寓言就穿上了郑人履,因为梦境与现实有些时候,所遇见的事情,往往是相反的。 “占梦占梦书?!” 寓言惶恐:“五十二仙人的占梦书?幻化人的法术,居然涉及到了它的领域,但是占梦书早就已经失传了!” 程知远思考了一下,道:“五十二仙人,哪里有所谓失传之说呢,只是这门法术没有传人了吧,那看来就在幻化人手上了。” “就像是人间世一直空置一样。” 剑光一落! 天子剑挥舞而去,仙人寓言被凌空斩成两截,自头分尾,一剑劈开万千故事,寓言的影子中出现第二个影子,而这个影子,才是他的真身! 影曾问影之道影! “庄子中的故事!” 把自己藏在影子里面,而仙人寓言扭曲,且愤怒道:“我们本来就都是故事!都是南华真君所叙述的故事而已!” 影中的道影处于虚淡的状态,距离世间更远,距离岁月则是更近,程知远手中天子剑点下,发出曾经潜藏而发的第四道剑境! 挥动起来,而旁若无物! 无物可挡! 一剑划过,影之道影被剑锋钉在现实中,眼睁睁看着岁月撕裂了他的庇护体,于是从此世间,仙人寓言的“外在躯壳”,就此消失了! “从此世间再没有那个故事,影问于影之道影,无果无功。” 程知远握住剑柄,一道剑境从上而发! 仙人寓言感觉到那股惊天动地的威势,嗔目欲裂! “住手!住手!” 锵! 剑锋毫无阻滞,向寓言的真身上灌注无上剑威! 寓言感觉到那股无可阻挡的力量,自己的一切都在崩塌,曾几何时,一位能跨越天门,肆意下来人间的天门上仙,会落到这种地步! “我本来还有很多手段,但是真身被刺中了” 寓言无比悔恨,他本来抱着不以为然的心态,虽然后来逐渐重视,但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 但是 程知远看着寓言,寓言的黑影露出悔恨的面容,在恐惧,惊慌,愤怒,凄厉等面容变化之后 他开始微笑。 “大祭酒,天人手段啊!” 寓言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随后感慨道: “完璧归赵。” 这是一个寓言。 是发生在秦赵之间的寓言! 在赵国当中,蔺相如忽然跪地,猛烈咳血,他浑身抽搐,圣人气息逃逸,直至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开他的嗓子爬出来! 蔺相如凄厉至极,此时府邸中的人们吓得面无血色,眼睁睁看着这位“玉圣”,变成了一座真正的“玉雕”! 随后,光芒大放! 天门重开!从蔺相如的身上,就地拔高! 宏伟的天门显化在赵国,此时岁月中的寓言真身,也开始破碎! 和氏璧蜕去了外面的石皮,这才变成了世间最精美的玉石。 程知远看到寓言的黑影! 他,没有双足! “大祭酒,时隔多年,我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双脚,这个仇恨是化解不了的。” 程知远盯着逐渐幻灭的黑影: “卞和?” “是我。” 寓言畅快的笑:“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造化和氏璧呢!” “世人只知道和氏璧的精美,却不知道,卞和为了献玉,连续被呵斥了两次,被愚蠢的玉匠所驳斥,而被逐渐的,砍掉了两只脚!” “哈哈哈哈!卞和献玉!” 寓言重新斩掉了自己的两只脚,于是他就不再受到郑人履的束缚! “壮士斩足,绝弃精神!倒也不负天门仙人之名了!” 寓言舍弃了徐无鬼,他现在只想自己走了,因为程知远勘破他法术的速度超出了估计! 程知远依旧看着寓言,似乎已经捉不住他,寓言的眼前,程知远也在消散,他回到了天门前,半个身子飞了进去。 随后,他突然身体一僵! 一柄剑刺中了他,使得他半个真身,不能进去天门! 寓言只感觉身躯被切开,他倒入天门之中,被岁月压塌,一半的身躯,被斩掉了! 天门之中,无穷元气内,出现了滔天的血光! 仙血! 寓言的半只眼睛落在天门外,看到了斩掉自己半个身躯的那柄剑。 “三天子商天子三剑” “承影剑!” 剑叫承影,在清晨天将亮的时候,或傍晚天将暗的时候,面向北观察它,淡淡地似乎有件东西存在着,但看不清它的形状。 它触碰到物体,清清楚楚有点声音,它从体内经过,却不觉得疼痛。 寓言的精神迅速衰弱,他的意识游离,这一次,是真的失算了。 天门染成血色,随后整个人间,都见证了一个寓言。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天门震动! 藏在岁月中的寓言被斩杀了,无穷元气中,壶子的气息都有些阻塞。 天门已经死了许多仙人,他们丧在人间,如今连随意来去天上天下的寓言都被杀了。 寓言明明还有手段,但是他却没有料到程知远的手段,寓言的故事并非无往而不利,到最后,寓言也成为了故事中死去的人。 “自过去以来,天门从未与人间这般敌对,仙人入白玉京,本是寻常期望之事。” 齐物论的声音出现,与天地等齐! 齐物论,这个仙法只有一代人,但是人间也依旧有齐物论的存在! 因为齐天地,齐生死,齐万物!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 诸仙一相也! 第七百五十九章 天上的眼睛 徐无鬼现在感觉到了恐惧。 那是和曾经第一次杀死程知远之后,看着他又站起来是一样的恐惧。 “知恐惧方有大作为。” 程知远的声音由远及近:“但勇者无惧,真正拥有大勇气的人,是不会畏惧任何可能畏惧的东西的。” “我曾经以为,自己达到了那种境界,但现在看来,还差很多。” “至于你,差的更远。” 程知远提剑,没有迈动步伐,但剑锋已经刺穿了徐无鬼的脑袋! “天门中的上仙都被我杀了,天上没有人能保得住你,天下也没有,龙渊、黄泉,如果你可以召唤出任何人的话,大可试试。” 徐无鬼惨笑起来:“没有了,寓言被你杀死,世间再也没有能庇护我的人了。” “换而言之,如果连寓言都庇护不住我,那四界十方之内,除非齐物论等人出手,否则我全无生还希望。” “功亏一篑啊,原来龙素与我缠斗,一直是在等你,怪不得她看到我抢走元始天道时候笑了一下我本以为是她失去了武王钺,所以才不敌我,但没想到” “原来她已经看到了我背后的人,所以知道不敌,故意与我拖延,造成我是上风的错觉真是惭愧,居然被一介女子所戏耍” 程知远:“那是君子。” 徐无鬼沉默,而后道:“是君子,但也是女子。”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小人,你也是” 剑气瞬间穿过徐无鬼的四肢百骸,九窍精神,他的七窍喷出剑气,眼珠炸碎,耳膜破裂,口鼻之中鲜红四溅,一瞬间浑身上下的骨骸似乎都碎裂了! “你不顺从人间,是不应天地之情,不顺从仙道,也是不应天地之情,但我到现在还没有理解,为什么我顺应天门,顺从天道,顺应人间,顺应天命,到头来是这个下场呢?” “你杀我是私怨,我当然能够明白,但我心中,只有对道不公的呐喊,对真君偏袒的疑问,却没有对你差点杀我的怨恨。” “从我见到你第一瞬间起,我就告诉过你,道不同,要么不相为谋要么至死方休,你做到了,这是不假,但是你完完全全走到仙道与天命,天门的相反处!” “我的仙道,错在哪里?你不在仙道之中,为什么能杀我,为什么能杀死寓言?” “强大么?寓言也强大,人间更强大” 程知远:“我是有代价的,现在我做的事情越是辉煌,在关键时刻失手的概率就越大,当年我失去了天平经最重要的一卷,以至于合昊天有缺,如今杀了你,再一路走下去,我在见到大道之前,也会迎来我的终点。” “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不知道是六次还是七次。” 徐无鬼明白了,当下凄惨的笑起来:“也就是说,你每死一次,再活过来,就会损失你的运势,那你晚了,生死之间的变化,代价肯定是巨大的啊!” “无求,无失,无弃!世间没有人能做到!哈哈哈!” “但我究竟错在哪里呢!” 徐无鬼爆发最后的吼叫,程知远道:“不知才有真知。” “你没有错,从现在看来,杀生也是你的道,追求生死之间的变化,那么现在,你自己可以彻彻底底的感受一下!” “那整整一座城池的冤魂,与你放出妖孽的罪孽!天地的君子就是世间的小人,世间的君子就是天地的小人,这两者谁都没有错,你顺应所谓天命而杀戮世间的众生,那么你选择了作为天地的君子,那自然也就是世间的小人了!” “天与人的认知是不相同的!记得了!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你活在世间,却自比为天空,这绝不是错误!” “而是愚蠢!” 徐无鬼仰起头来。 程知远的剑抹掉了他的脑袋,徐无鬼被撕裂,身躯与精神都在一剑之下,彻底消亡! 只有那道仙法闪耀世间,融入岁月之中,等待下一个有缘之人! 徐无鬼被杀死,天门再动,那些上仙在最高的白玉京中,冷漠的看着这一切,那天门上的仙血永远不会干涸,寓言的血浸透在上面,他在人间的名字叫做卞和! 每个上仙,都曾在人间有过他们的名字! 原地云烟散开,这片山野仿佛没有人来过,只有岁月才会显化这发生过的一切,而在那座小小的山谷中,龙素早已重新带着两个孩子,在给自己涂抹伤药。 程知远来到这里,没有见到恶来。 “革为何不在这里?” 龙素看向程知远:“他向西走了,说是要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那自然是很久不见的人了。 因为恶来所感觉到的,那正是他曾经无比仇视的人啊,不,至少在这个世间,他没有见过姬发,但是伯邑考同样在梦中,自称周武王! 程知远看向西北的方位。 “有人出现在世间,从黄厉原。” 龙素诧异,刚要说话,又听程知远继续道:“是姬发。” 世间响彻一声嗡鸣。 在同一时间,西北的方位,原本在东郭先生手中保管的武王钺,跨越万水千山,飞坠至姬发的面前。 程知远能看到这一切,同时继续道:“天门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才是天门对于人间的惩罚。” “天门之后,不论是诸仙,还是诸神,亦或是道尊” “寓言逃窜的天门出现在赵国,不,其实与其说是赵国,不如说是晋国!” 程知远对龙素讲述了青史的故事,并且亲自给她上药,这让龙素脸颊微红,但很快又恢复到平静。 她轻声道:“青史是假的?” 程知远轻声回应:“那要你自己来判断了。” “不用盲目相信他人,我的意思是,连舜帝他们都不要相信。” 龙素沉默下来,一旁,大的孩子哄着小的孩子,小嬴政睡得很熟。 “晋国曾从郑国手里夺取的东西,正是我身上的往世雷书,所以晋国到底从郑国手里拿走了多少东西,不得而知故而下一次,我断定,天门必开在晋国故土!” 龙素眨了眨眼,问道:“三晋的哪里?” 程知远:“天上的家伙们,像是钧天道尊,他们操纵着人间的万事的走向,赵简子都曾经为其中的棋子,那么之前,在匈奴之战前,本应该发生战争的地方,就是他们准备打开天门的土地。” “何处居太行山之巅,号称与天齐高?” “何处曾是帝辰降世之所?” 龙素深吸一口气: “上党,三家分晋之前,还没有上党郡,那个地方是天帝的行所那么,天门本该开在” “长平!” 第七百六十章 剑荡祁连! 祁连山外,恶来见到了复活的周武王。 “恶来?” 武王认得恶来,但是恶来不认识姬发,于是在稍稍沉默之后,恶来道:“你就是姬发。” “这副模样真是可怕,比起伯邑考来说要可怕的多了。” “在我的青史中,周武王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是朱襄氏变化的傀儡,是钧天道尊提弄的木偶,是窃取幻化人力量的小人,也是背叛了大王的罪人。” “他是姬考。” 姬发听完,言道:“那对于你来说,人间中的周武王,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人了。” “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杀我的吧。” 恶来:“青史中的商,本就是人间商代的延伸,太公在救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所以说是为了过去的大商复仇也没有错。” 姬发疑惑:“太公……?” “姜尚?” 恶来:“在我的青史中,他是闻仲。” 姬发恍然,于是失笑:“在我活过来之后,居然会听到如此荒诞的事情。” “不过连我这个死人都被利用了,更荒诞的事情自然也是会发生的。” 姬发对恶来叹口气:“如果你是来杀我的,那么或许你无法达成目的。” 他提起武王钺,拿回自己的兵器,一瞬间,这数千年来的一切一切都被王钺回馈给武王。 “真是大梦一场,醒来的时候,原来周朝已经将亡。” “父亲的卦早已说明,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 “不,千秋是有的,但是万代……” “或许,操纵世间数万年的道尊们,可以给出解释吧。” 恶来哈哈大笑:“钧天早就破了!他的,他给予匈奴的二十年天命已经没了!” “道尊?荧惑下界,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事情,钧天附身下界,结果只是藏头露尾的胆小鬼!” “千秋万代?归属他们?放屁!” 恶来正视高天:“现在,他能够做什么?!” 姬发道:“他能够捏造一段虚幻的青史。” “不存在的穆天子,不存在的一百五十年。” 姬发道:“我曾斩断贪婪,把它关在自己的尸骸中,于是贪婪的巨怪不再于人主的身上流转,周代自我得以延续近八千年。” “但是如今,我变成了妖,成为了贪婪巨怪最合适的宿主。 “人性皆贪,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周武王。” “武王伐纣,谁会来伐我呢?” “从我重新出现的一瞬间起,虚幻的青史已经开始延展,你看着那座山……” “那座祁连山。” 恶来看向远方的祁连山,深青色的大山,犹如一张蒙昧的巨大脸孔,盘踞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仿佛随时…… 恶来猛地瞪大了眼睛! 整个南世,分别镇压在亭台楼阁,宫城池观的周八神,也精神震动,生出无边恐惧! 祁连山上,妖气盖世! “龙渊开了!!!” 这不可思议的惊呼,出自与昊天合一的周平王,他感觉到这股令人恐惧的力量,与那片和人间完全不同的气息! 但是人间沉睡了,在对程知远出手,又失败,又回来之后,人间的力量就沉睡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道尊捏造的青史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镇压着万妖的龙渊,那片天下之下的厄土,被打开了! 在恶来的眼中,万妖都在祁连山上嘶吼,龙渊的出口被打开,而万妖的头领,正是姬发! “我不前进,万妖就不会离开祁连山,龙渊入口虽然大开,但它们却不会进入世间。” “这些妖,大部分都是夏桀时期,被九天主宰算计而跌入妖类的,他们在古老的夏代,在山海之前,在青龙还存在的岁月,被称为神。” “它们曾经并非这么狰狞,它们也曾经庇护人间的众生。” 恶来看着那些已经成为大妖的古老天神们,那冲天的妖云盖压世间,化妖之后,所剩下的,只有对世间的憎恨! “夏后都是傀儡!天帝在算计我们!” “自上一次龙渊开启,已经过了七千九百多年!” “武王伐纣……哈哈,这是谁啊!这不是周武王吗!” 祁连山中传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那些巨妖保留着神的力量,但是早已经没有了神的精神。 “当年帝辛屠杀我们,你也在屠杀我们!后来你和帝辛打了起来,人间血流漂杵,那可真好看啊!” “现在你也是妖了!与我们一样!” “成为妖之后,属于人,亦或是神的理智将会失去,你似乎是一个死人,所以被彻底改变的时间要久一些……” “最好是让你彻底变成一具尸妖吧!堕了精神!” 大部分的妖失去了记忆与智慧,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形骸,只能哀嚎而不能说话。 而大妖们都是古代强大的人间天神,它们还保留着些许的残破记忆与精神。 所以它们可以说话,甚至认得出周武王。 祁连山中的喝骂,与姬发的状态是息息相关的。 此时的姬发,身上的裹尸布开始随风飘荡。 妖气弥天! 武王钺此时有些惊恐,身为曾经跟随周武王南征北战的强大兵器,如今却没想到武王也成了他人利用的棋子。 “恶来,回去吧,当我再次开始走动的时候,就是我彻底成为万妖之主的时候。” “龙渊开启,只有下一个时代的,能够确立天道的人王才能关闭,据我所知,现在天下最强的,是秦。” “但是还不够,他们还远远不够。” “人之假造为妖,人弃常则为妖,成妖后,七恶俱全。” 武王的话是如此说的,而恶来看着那座祁连山,他深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那些东西放出来。 不过就在此时…… 当云雾汇聚又散去,程知远出现在此方世间! “程!” 恶来惊讶,程知远向他点头后,径直向前走去。 “你在做什么?止步。” 姬发问出这个问题。 程知远没有止步。 “我曾经在赵国的星宿府,挂了牌子,这个牌子到现在也没有交还,所以按照道理,我还是赵国的斩妖人。” “在天门出现之前,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程知远对姬发道: “我来此地,荡平祁连山!” 第七百六十一章 剑荡祁连(二) 万妖凶猛,但是在程知远眼中,不及人间意志之万一! 看过了真正的光芒,便不会为微弱之火所动,看过了真正的黑暗,便不会被一屋之晦吓到。 程知远深知,天门下一次必开在晋国,但第二次开天门,便不是为了接引谁人,而是为了晋国所夺取的,关于郑国的东西! 晋国故土,在匈奴之战前,本应该打开天门的地方! 真正的长平大战,未曾开始。 “天人之争!” 天门绝对是有自己的谋划的,尤其是这一次,整个人间都看到了那些“死仙”! 自古老时代登天羽化的仙人们,乃至于在人间死去而不曾登天的仙人们。他们的身躯,居然都成为了天仙下界,曾在人间挥舞的宝剑,这一次为了天门而落下! 把列子作为道标的壶子,还有在天门深处的齐物论,乃至于藏匿在岁月中,试图拉拢徐无鬼的“寓言”! 以及曾经说过,被穆天子得到的“在宥”! “所以,在天门第二次打开之前,万妖的青史,是必须解决的事情。” “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 姬发沉默着,就这样看着程知远,由远及近,一步一步,那每一步落下,都惊动鬼神,震彻云天,大地也隆隆作响 手中无剑。 但是整个人,就仿佛已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那剑的光辉,上彻于天,破在无形,分裂昼夜之芒! 直到程知远走到他身前,他才道: “世间的说剑人何等强大,仿佛就是一界的化身” “纵然是我与纣王,也不曾有这般威严。” 姬发是真正感慨程知远的本领,他从未曾看过这种人物。 程知远不再开口,走过姬发,于是,来到姬发身后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妖云,便向程知远这里镇压下来! 祁连山中爆发惊天动地的吼声! 而程知远的形象,也在这个瞬间,发生了变化! “钧天道尊捏造青史,他的这些手段,再等一些时间,就不会发生了。” “因为真正不可篡改的青史,正在书写!” “荒诞的青史,捏造的青史,痛苦与虚幻的一切青史,就像是枯萎的桑叶,飘落世间!” “不论是道尊,还是天之四龙,亦或是幻化人,都将真正显于世间!” 程知远驻足,无视了那惊天动地的妖云,姬发侧过头,他虽然整个面目都被裹尸布包着,但并不妨碍他看到这片世间。 程知远背对妖云,但容貌,却变成了上古山神的模样! 人的身躯,龙的角与尾巴! 与此同时,祁连山中,群妖忽然失声,在天地陷入短暂的安静之后,所爆发出来的,是一大群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那是不解,那是惊骇,那是震动,那是愤怒与怨憎! 那是跨越了数千年,上万载的疑问与不甘心! “你是!” “南禺山山神!!!” 古老的人间众神们认出了程知远的这副样子,它们的残存精神充斥着不甘与疑惑! 同时代的古老众神,居然还有遗存者,还有一个山神,活到了当今的世间吗?! “没有了。” 程知远开口,回应了它们的询问: “我的这副样子,同样是荒诞的青史所造化的。” “那曾经正是属于你们的时代,但却是两片青史,或许在你们的南禺山或许从古至今,也没有过山神吧。” 程知远拔出剑,剑上有一道晦暗的光辉,从剑柄延伸到剑锋上! “诸位如今的模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荒神,海神,山神,天神!不论是过去的何种神灵,都曾经沦为天上的棋子,其实算计众生的,又岂止九天主宰呢!” “今日,送各位解脱!” 程知远显化龙人相貌,向前走去,而整个祁连山中都响起震动天地的怒吼! “你想荡平祁连山?” 姬发的声音传来。 “那就要面对整个龙渊,那是天下之下,是四界之一,就像是天上不能干涉天下,四界之中,虽然只有人间才有意志,但是天下之下的力量,足以压制你的力量。” “没有意志,也不需要。” 程知远道:“你错了,我不需要面对整个龙渊。” “随手倾去一大界,即使是最接近离坚白的那些人也做不到。” “我只是要送一些古老的圣神解脱,不再受到此等痛苦,我剑荡祁连,剑锋之中,皆是善意。” 程知远从此时起,举起了手中的剑。 天子剑境! 那一道剑锋上,晦明交错之间,无数青史的火焰燃烧起来,天道的烈火,就这样,在祁连山上熊熊燃烧! 青火带来了岁月,拖拽时间,万妖的声音逐渐减少,祁连山上的妖气游离逃逸,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形骸,在此时,它们空洞的双眼,逐渐开始明亮。 有过去的记忆,开始幻灭! “天道的火” 姬发未曾想到,真正的天道烈火,居然会在眼前这位说剑人的身上看到! “不是秦定世间下一个时代的人王,怎么会是你?” “人王?” 程知远持剑,继续向前! “谁书写了天道,谁就是下一个时代的主宰,夏的天矩,商的天纲,周的天礼,还有辅佐的天规,天常,天乐” “你看到的不是人王,而是书写天道之人!” 程知远留给周武王一个背影,剑的火焰,充斥了整个祁连山! 万妖都因为岁月的回忆而哭喊起来,众神们开始相继散去,但也有纯粹的巨妖,在龙渊中爆发出惊人的吼声! 那祁连山中,有一只九头的古老妖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怨恨吼声! “大禹!素王!!!” 相柳的出现,让世间众生恐惧! 那曾是世间最恐怖的几个妖神之一! “素王!你借助大禹的身躯,用五帝的血镇压了我,而我只差一点就能” “九片青史中的我已经合一,但却被你摧毁,你害怕我看到什么,还是找到什么人吗!你与一切青史同在!这种仇恨,不能忘却!” “你找的是伏羲,一定是伏羲!!!” 相柳喷吐泽水,已经发疯,岁月的青火让它看到过去一切而癫狂,它凶猛的撕裂青火,不管不顾的冲出祁连山,向着程知远杀来! 天地隆隆鸣颤! 程知远听完。 剑锋一抬。 一道如流星划破晚虹般的光辉,照耀在祁连山前! 第七百六十二章 剑荡祁连(三) 祁连山中的妖气被分开了。 一如神话故事中所讲述的那样,巨大的相柳倒下,九个头颅被斩断,它口中流淌出的恶水形成大泽,然而在剑气之下又被打成齑粉,那一道光芒带走了一切,连它的形骸也不曾长久的停驻在这片世间。 惊天动地的妖气被青色的烈火焚烧,天道的威严轮转在大地,覆映照于苍穹! 程知远走进深山,这里是古老的昆仑地,也是四大昆仑的未曾分离前的地方,当年有仙鬼降世,天门鬼门在此大开,数不清的仙人与鬼物在这里死去。 这里,更是昔年周穆王会见西王母的地方。 “但是穆天子原来是捏造的青史,那我梦中的穆天子,以及黄厉原的天子信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吧,还是说,钧天道尊捏造虚幻为真实的本领,已经到了弄假成真的地步?” 黄蛇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小黄蛇又能跟着自己入梦中,其他的天子信物,也只有武王钺展现过这种本领,当然,武王钺是被龙素带进去的,而小黄蛇第一次,应该是自己进去的。 或许正是因为周穆王的缘故吧。 “但是穆天子的一切,在这片青史中都不存在,虚幻的青史捏造,流传下来就成了世间众生的记忆,那么西王母,到底是神,还是妖呢?” 祁连山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当然,按照山圣王阐的说法,如今的西王母,居住在西昆仑的山巅处。 那么祁连山呢,是她放弃了这里的道场么? 程知远走入山谷中,在路途中,小龙人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空洞的双眼充斥着火焰,精神已经消亡只剩下形骸,那是曾经程知远在山海梦中的好友,也就是那位禺稿山山神。 程知远的瞳孔收缩了,大约过了十个呼吸,程知远才继续向前走去。 而禺稿山山神的尸体,在青天的烈火中,缓缓燃烧殆尽。 “美好的梦,终究是虚幻,很多事情,在现实中不会存在,这就是为什么青史会有那么多荒诞的故事,又会有那么多桑叶,那么多荒诞的青史” “只要有人怀揣着希望,他希望出现某一个青史,那么这种青史,就或许存在过” “原来,寓言的本领,就来源于此。” “整个世间,无分四界,都是故事。” 程知远悟得通透,但这对于此世间的众生来说,莫过于最残酷的说法了。 就像是在竹简上划过,上面的一个字,一句话,都有可能是上百成千之人匆匆而过的一生,他们的一生,在旁人的故事中,不过只占了半句话而已。 剑锋上的光晕越来越大,就像是抵着一轮太阳,当程知远挥剑刺向前方的时候,山谷深处的光明骤然化为无边黑暗!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那深处,有真正从往古以来聚集的恐怖怪物! 那是“龙渊”! “西王母,来自龙渊!” 程知远看到石壁上写着的一段歪歪扭扭的血字! 【西王母自龙渊而来!】 周穆王的时代,所谓的会见西王母,事实上是捏造的青史中,钧天道尊帮助西王母打开枷锁,从龙渊来到世间? 所以,当年在秦国,司马错说王阐不是真人,却能调动山川,这种法术他见过,但是王阐却矢口否认,说那并不重要。 因为那种法术,或许是西王母传授的。 道人的力量来自于龙渊,真人的力量来自于山川,但也接近龙渊。 石壁上歪歪扭扭的血字还有很多,龙渊的空洞不断后退,似乎在避开程知远,而随着黑暗褪去,四周也显化真正的模样。 剑锋上的光晕,照亮了这片厄土。 “从过去一直到周穆王的时代,一共有七个人从龙渊出来了,西王母是最后一个。” 石壁上讲述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这是一片古老的山谷地,现在已经十分荒芜。 书写这些血字的,也是出来的其中一个人。 山谷广袤,两侧的巨大岩壁横亘,高入模糊的云天,程知远所在的,就是其中的一侧岩壁边缘。 程知远看到岩壁上出现一段和前面血字不符的文字。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这是西王母的血字! 而令人最为惊讶的,以及震动的,是后面跟随的一句话,明显拥有时代的疏远感! 那是对于西王母的回应!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而复野。” 程知远毫不意外,当初自己在和李太衣,于自己的青史内聊天的时候,所提及的,便是这两句,这正是西王母与周穆王的一问一答。 “穆王的故事,真的已经弄假成真,还是说,这是钧天所题?” 程知远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便离龙渊愈来愈远。 而程知远每走一步,也便能感觉到龙渊之中,关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些是王。 是人王! “原来是这样。” 武王说过,他把贪婪的巨怪关押在自己的身躯中,于是贪婪就不会在后世的人王身上轮转,所以周天子们葬入黄厉原以避开世间,而数年前的天帝之乱中,夏代一整代的王都以鬼帝的身份显化在人间,让世间震恐不已。 所以龙渊中,曾关押着的,都是被贪婪巨怪所吞噬的“人王”。 “人之假造为妖,以人王为源头,原来人就是妖的本相。” “相柳是九片青史的贪婪汇聚在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他差一点就能成为‘妖王’,但是被素王阻止了,并且将他镇压在五帝台下。” 五帝台能镇压贪婪,已经知道,尧已真死,舜藏匿躲避,所以五帝不在龙渊。 叮当—— 就像是水珠从天空滴落,掉入铜盘。 “我未必不能看到龙渊之后的世间。” 程知远引动剑威,剑锋一点,相隔千里,落在龙渊的入口。 但是龙渊之中,传来了诉说声。 “下一代的人王?” 那是在对程知远诉说着古老的欲望! 程知远:“从今日之后,祁连山中,再也没有被吞噬的人王了。” “你,也是人王吗?” 那个龙渊中传来的声音沉默着,长久的沉默着。 第七百六十三章 剑荡祁连(四) “自古以来,世间从不缺少人王,有多少部族,有多少带领苦难之人走向辉煌的首领,那就有多少人王。” “称人王者,千古岁月举世皆有,称人皇者,古之世来只有一人。” 龙渊中的声音传来了: “如你所料,我是一位人王,一位合该在这个时代,在你们失去天命之时破开龙渊重新回来的人王。” “钧天捏造的虚无青史,只是为了把西王母放出来,因为他们曾经有一个约定。” “西王母帮钧天道尊广布桑叶,寻找伏羲,而换取的,是一片青史。” 程知远明白那片青史是什么: “就是周穆王的青史吗?” 龙渊中的人王回应:“是啊,正是那位不存在的虚无天子,周穆王,一百五十年的虚幻世间,使得众生都觉得他是存在的,连我也是。” “因为西王母出去之后,我偶然抵达这里,那时候,正是周穆王将死的时候。” “谁能定义真实与虚无,对于很多人来说,自己经历的事情,居然是旁人的一片荒唐之言,这换做是谁也不能接受的吧。” “西王母找伏羲,不仅仅是为了钧天,也是因为她也希望找到伏羲,因为,伏羲能够让虚幻的周穆王,‘活’过来。” “假的青史,那就是真的青史,伏羲是可以办到的,但他躲藏起来,一直在奔跑,连大道都找不到他,突破这片人间之后的离坚白,伏羲的智慧,是必不可少的。” “很多人都在找他,希望询问他当年到底窃走了什么东西,大家都说,那是道的根源,也有人得到了一部分的道之根源,但是似乎,和想象中的,有很大的差距。” 程知远问:“不知名的人王,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人间的故事,是因为在龙渊这里,看了许久许久吗?” 龙渊中的人王道:“龙渊里面,也有道的根源,当然,是一部分而已。” “世间的人都想得到它们。” 人王道:“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今日,我恐怕是出不去这座祁连山了,只能说钧天道尊没有料到你,也可能他料到了,而故意放了你进来。” “于是我们便遭殃了。” 程知远的剑斜下去,暂时没有动手,而是问道:“我想请问,你口中的人皇,就是一切妖变乱的根源吗?” 不知名的人王道:“人皇之前还有人王,源头是谁呢,或许已经化为一堆虚骸了吧,欲望这种东西,从最古老的时代开始,是吃饱穿暖,然后渐渐的,渐渐的变成争斗,地盘啊粮食啊法术啊乃至于统治啊” “有的人造福天下,有的人霸去天下,有的人仁以天下” 程知远:“人皇在那片龙渊中吗?” 不知名的人王回应:“是啊,他在里面受着苦难,他本来终结了人与异兽与天神与怪物混杂而居处的黑暗时代,于是汤谷之上升起九个太阳,照耀在九条大河,天地更迭之后,他到了年纪大的时候,天下开始动荡,至于为什么,据说是其子不孝。” “提挺氏欺人皇年老而夺位,神话震动不过他儿子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人王罢了。” “你击断了龙渊的出口之后,这片天地的青史会向着人间迁移,于是龙渊又会关上了,真可惜啊,我明明有机会出来的” 程知远:“我能请问你的名讳吗?” 不知名的人王拒绝了:“不必知道一个将死者的名讳,来吧,如果你不杀了我,我就会杀了你,欲望这种东西,能让人与人心平气和的对话,但是心中潜藏的贪婪与杀意,是绝对不会削弱的。” “因为你强大,所以我就清醒,如果你弱小,那么我第一时间就会把你杀了,然后夺去你的肉身,来到世间,因为我早已不是人王了。” “我是妖,一个妖王。” 程知远明白了,于是剑锋重新回到龙渊的镜面上。 三天子之影出现在程知远身后,承影、霄练、含光,三道剑意同时挥舞,龙渊中的人王伸出手来,就是这一瞬间,他的黑色身躯开始支离破碎,古老时代的伟大力量在此分崩离析,他那血红的眼睛逐渐睁大,最后又了然了。 “商天子三剑有所耳闻,今日倒是也以身试剑了。” 三天子同时刺出一剑! 程知远那一剑,点住这位人王的眉心! 这位人王释然,随后说道:“从龙渊出去的人中,除了西王母,还有人王在沉眠,姑且告诉你,孤竹国的王,在大河之中漂流,藏匿在大棺之内,曾经是一代的说剑人,世间称他为金履。” 程知远记下了,他回忆起了那个黄河大棺。 而这一剑的剑锋,已经真正进入了龙渊之内! 一瞬间,无边无际的妖气与怨愤,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缠绕着化为龙蛇,嘶吼鸣叫,龙渊中的雾气涌动,将精神与星辰的光芒都遮蔽镇压,程知远的剑光被压制到极点,但是仅仅是压制到极点而已。 在那个极点,程知远的剑光,依旧在龙渊之中,有三寸之地! 锵!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穿了! 三天子的剑,变成了三寸的剑光! 这三寸光辉,就像是刺破黑夜的黎明,龙渊之中的人王们,他们被雾气隔开了数万上千年,孤独的行走着,突然都看到了这一束剑光! 如真正的“神明”,照耀厄难之土! 他们震惊,骇然,随后,天地之间,有一具形骸坠落下来,人王们互相远隔不知多远,却都能看到那具粉碎的形骸。 “有扈王。” 他们长久沉默着,再看向远方,雾气朦胧之中,却有一个缺口无比的刺眼。 三寸的光辉,击穿两界! 那正是剑的锋芒! 人王们找到了出去的方向,但是龙渊却极力阻止他们,此时有扈王的尸体消失了,而那三寸的光辉也逐渐黯淡,被一股股盘转的雾气所遮掩! 龙渊重归黑暗,但是人王们的意志,却开始复苏了! 当然,惊天的妖气也在聚集! 狂躁与愤怒! 我曾经长久的忍受黑暗,是因为我根本不曾见过这里的光明! 人王们的变化,让龙渊开始颤动! 惊天的九个黑影,从亘古蒙昧之中,咆哮而来! 那是龙之九子!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万里腾空一踊身 ??? 龙渊关闭前的最后一瞬间,程知远感觉到了睚眦的存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是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朋友…… 同时,也是龙渊的看守者,或许是潜在的敌人。 “我听过有人说一些故事,说,看守龙渊的命令,是周武王下的。” “睚眦曾经帮助文王找到姜太公,九子与你达成了一些协议。” 程知远在这里说话,周武王是可以听到的。 姬发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的身体上,青色的火焰升腾而起,但立刻就会被镇压下去。 那不是他的意志,而是另外一股力量,正是世间的贪婪。 贪婪到连天的烈火,都如饥似渴的吞噬着。 “祁连山今日之后,只会有一个妖,那就是你了,龙渊已经关上,我把它打开了三寸缺口……” 程知远开始转身,随后高高的举起手中宝剑! 天子剑的威势,瞬间席卷了这片天地! “还差一点……” 武王的声音传递进来了。 “你不是天子,世间也没有称呼你为无冕之王,所以可惜了,纵然横划千古,纵斩八荒,但你的剑,依旧是不全的。” “只是借着天道人间的力量,做出了超越这个境界的威势而已……” “虽然这早就是我望尘莫及的了……” 武王道:“或许我完全被贪婪占据之后,能够与你一战吧,天下更迭,上一代的人王,死在下一个时代人王的手上,是正常的。” “所以贪婪也会轮转……” 但武王的声音传入祁连山深处,引来的,只有程知远无比淡漠的一句话。 “只是如此吗?” 武王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张了张口,但是祁连山深处的程知远,那响彻群山的声音,再度传来了。 “你已经被贪婪影响了,在刚刚的一句话中,你试图引诱我,告诉我‘天下更迭’是正常的。” “让我成为天下共主,然后杀了你,贪婪就会来到我的身上……武王,这么想解脱吗?” 话语到这里,武王的神色,忽然不受控制的狰狞扭曲起来。 他的意志逐渐有些混沌,声音也开始嘶哑。 “我本就早已解脱了!是钧天算计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绝望?我在黄厉原啊!钧天借助周穆王的身份来去自如,证明黄厉原在他眼中,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我曾经是人王,更是天王,我曾经击败帝辛,那时候的他,就是贪婪的宿主!” “人王,如今却是妖王,你也听到了龙渊前那位人王的声音吧!” “他是谁?他就是当年,圣皇启征讨的有扈王!” 武王在此,声音悲哀。 “我是一个棋子,也是不重要的棋子,我在此间,我在世间……” “只是为了盯着你们罢了。” “龙渊被你关闭驱逐,远离这里,但是它还会回来,因为你的剑光……做了多余的事情。” “人王们被困在龙渊中,不知岁月,而你的那道剑光,将他们唤醒了,他们找到了人间的方向……” “他们必不惜一切代价回来,他们会去往各个青史……” “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有很多人,他们沉默着,比呐喊起来,要好很多。” 程知远沉默以对。 武王接下来的话,虽然程知远在方才与那位人王的对话中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现在被确认,还是心中不知该如何应对。 伏羲的踪迹已经被找到了。 当伏羲被钧天道尊找到,追上之后,钧天道尊就可以知道,“伏羲”到底是什么东西。 “伏羲不是人吗,是世间第一位仙人,他窃取仙法,推动岁月,造化青史,才被元始天道追杀。” “白龟龙马,河图洛书,开天辟地,都是假的不成?” 这是程知远的问题。 武王道:“是文字……那些真正来到人间显化的文字,才是真正的仙法。” “从此之前,造就古老的天神时代,从此之后,造化无数变乱浩瀚的百骸。” “至此,天地间没有秘密了,只有一个不断逃走的胆小鬼。” 武王的眼睛紧紧闭着,纵然没有人去看他。 任何人在上一层次的力量前,都是胆小鬼,躲避,有的时候是为了积蓄回来的力量。 那些文字,是众生所始知之法,是一切青史最古老之师。 “我有一个想法,武王可以证实吗?” 程知远一步一步,从祁连山的深处走向外面。 凡走过的地方,青色的火焰焚烧一切,咆哮的妖灵被烈火吞噬,形骸坠入岁月! “自伏羲窃取仙法之后,元始天道下降,是为混沌氏之死,而道的根源一分为二,是素王与玄圣!” 武王回应:“你与我弟弟,曾经所想的是一样的……” 武王的弟弟……周公旦! “伏羲氏之前,有一个人得到了大道,狶韦氏得到大道来统驭天地,事实上不过是被大道同化了而已。” “记住了,在没有那些文字之前,一切都是假的。” 武王叹息:“你问我伏羲氏是什么……他是什么呢,你问这个问题,是要去追寻他,还是想要夺取他?” “用他的智慧,突破离坚白,从而达到真正的,道家所说的‘道之上’?” 道家? 这是此般世间,第一个说出“道家”二字的当世者。 程知远虽然早就知道,天门就相当于道家,但是天门中的仙人们,七情缺失,性格怪异,疯狂无度,不择手段…… 这,真的能算“太上忘情”吗? “我大概了解了,剩下的,我已经心中有了答案。” 程知远点了点头,此时祁连山中,妖气冲天而起,如相柳一般陷入癫狂的家伙们,汹涌着,聚集起来! 程知远抬起剑锋,平举,随后步伐踏动,转身一划! 天地之间,开辟一道光芒,乍破浑天! “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 那道剑光,分开天地与昼夜! 划开一条归宿之道! 声音朗朗,万妖寂灭,剑气摧天,翻诛腐朽。武王睁开眼睛,所见到的,是一片光明的祁连! 而程知远的在他眼中,纵身一跃,直向西天! 歌谣传动,回荡苍茫世间! “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第七百六十五章 吾生也有涯 东昆仑,山圣王阐停止了和自己门徒讲述道理,他看向东方,那有一道剑光从东方划开,几乎让整个昆仑的积雪都要消融! 他听到了剑声,也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是对他的呼唤,来自西昆仑! “人王在呼唤,西王母之命,已经许多年没有降临东昆仑了。” 王阐的神情是极其严肃的,那道剑光转瞬即至,他如果此时离开东昆仑,他并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更可悲的是,即使他在这里,或许也做不了什么。 夏后也好,商帝也罢,周天子也放置都不过是人王在不同时代的称呼。 有的人王为了隐藏自己,把自己变成神话传说,有的则是降格为地君虽然王阐只能隐约猜测到一点点这样做的理由 “你们离开,各自回山,不要走动,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走动。” 王阐遣散门徒,随后向着西昆仑的方向踏出十步。 每走一步,他的身影就虚幻一分,进入西昆仑不是随便就能去的,这十步自然也踏在十天干上。 自古以来,没有人能自作主张的进入西昆仑。 但是王阐觉得,如果自己不快一点,那道剑光是一定会比自己更快,进入西昆仑的! 十步走完,王阐眼中山川改变,他见到了西王母。 司天之厉及五残的人王! “我在找伏羲的事情,被吐露了,我与钧天道尊的关系也被发现了。” 西王母是一个留着波浪头发的少女,戴着猛虎面具。 这副形象,与世人的影响,可谓大相径庭。 王阐听着,虽然他早就有所猜测,但是此时,依旧不免心神微震。 “如此看来” 王阐道:“当年不,历代进入黄厉原的人们,他们身后的圣门,都有钧天道尊的影子吧。” “三晋是钧天的狗,燕国的闭国也有天上的影子,或许与昔年赵国攻打无终国有些关系” “周天子,也早就是钧天的玩物了,那么,只剩下齐,秦,楚,而这三国,恰好都曾经各自有一位天帝镇守” “只是没想到,我们昆仑,居然也是钧天的爪牙。” “我本以为,王母是真正的人王,古老的圣王治世之景,原来终究是虚幻一场,本不该谋的。” 西王母的眼睛,透过面具盯着王阐。 “说爪牙并不妥当,应该说,是傀儡。” “爪牙只需要残羹剩饭就会感恩戴德,但是傀儡,需要的是强大与好看。” 西王母:“现在有人来找我了,我让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我要给你一枚字。” 王阐疑惑:“字?” 西王母:“不错,这枚字,这是伏羲窃取的字。” “你将与它合一。” 王阐看着西王母:“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西王母淡漠道:“但那道剑光来了。” 王阐:“我知道那道剑光是谁,但如果我不表态,大祭酒就不会杀我。” “我为王母谋划,但不至于效死。” 西王母并没有太大反应,因为她本就明白,王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毕竟东西昆仑分离许多年,圣人早有异心,这对于两昆仑各自的主宰来说,都已经不算秘密了。 “但我有你不会拒绝的理由,这就是东昆仑最好的归宿。” 西王母说出话来,王阐则是失笑:“任何利益,在生命之前都不值一提,命在,大道依旧可攀登。” “你错了,我给你的,正是你一直希望得到的东西。” 王阐愣了一下,随后忽然呼吸凝滞,他看着西王母,看着那个古老的少女,古老的人王,他开始激动,甚至身子都在颤抖..... “这枚字就是那片青史,也是你苦苦寻找的东西,我以这片青史为根源,追寻伏羲的踪迹。” “这就是连山中,乾卦三划中之第一划。” 王阐呼吸都要停止了,几乎当场激动的死去一般,震颤道:“这就是....这就是传说中,一画开天的那枚字吗!” 西王母:“不错,这就是你毕生所希望得到的至高理想。” 王阐看着那枚字,又看向西王母,神情扭曲愤怒起来:“王母啊,不愧是古老的人王,驾驭手下的臣子....真是诡计多端!” “我苦苦追寻的东西,那至高无上的信仰,就在我的眼前....你却随意拿着,随手收起,仿佛弃之如蔽履!” 西王母忽然一笑:“因为,我不在乎这个东西。” “它,只是我用来找伏羲,得到周穆王存在的青史的工具罢了。” “它不过是我和钧天交换的利益,但是给你也无妨,因为最后,这枚字,总归会回到我和钧天的手上,那么,对于你来说,朝闻道而夕可死,真的只是一种值得唾弃的行为吗?” 王阐怒不可遏,然而他此时真正的明白,为了这枚字,即使是一向最怕死的他,也必然会做出“朝闻道”的事情来的。 只因为这枚字,是乾卦三划中第一个比划,也是传说中一画开天的那一笔! 阳为“一”!得此一划,连山之威,已然尽知! 那世间最高耸的墙壁,也就近在咫尺! 即使很快就要死去...... 王阐接过了那一枚字,在他握住那一枚字的同时,他抬起头,西王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上无穷而远无尽的白色墙壁,或者说...山! 离坚白! 于是,在下一瞬间,西昆仑的光辉被撕裂,西王母已经消失不见,而王阐抬起头来,他与程知远对视,这一瞬间,离坚白充斥了天地,二人从现实之中,一瞬间扭曲到大道的前方,在那片高大洁白的墙壁下矗立! 程知远看着王阐: “山圣王阐...很久不见,不过,即使你是世间最高的圣人,也不应该看得见离坚白才对。” “圣人距离道的距离,还有很远,更何况,你并不是立道圣人。” 王阐看着程知远,感慨万千:“是啊,我本见不到离坚白,别说是我了,杨朱,墨子都没有见过,甚至孔子他们都不曾目睹,世间见过离坚白的人屈指可数,天门中的仙人都未必看过....” “但我看到了,我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我以往一切的询问,都得到了解答与回应。” 程知远听完,言道:“是么,那看来我的问题,比你的要困难一些,我的问题,离坚白,似乎没有办法回应我。” 王阐冷笑:“那是因为要悟啊!大祭酒,你的智慧虽然比起世人都要高,但是你的悟性,似乎远不如我啊!” “你现在把我当做一个疯妖就好,因为我已经朝闻道,夕可死了!” 他捏起一个印诀。 于是整个昆仑,都在震动! 程知远抬起剑,知道王阐是在为西王母争取退路: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第七百六十六章 伏羲! 西王母离开了这里,她知道王阐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程知远。 虽然西王母与程知远从未曾谋面,甚至如今才是第一次互相通过遥远的距离而得知对方的力量,但是西王母了解程知远。 就像是她了解周穆王一样。 当认准的东西,一定会去做,即使有妥协也不过是为了下一步的前进。 这种人不知道后退。 西王母现在没有多少时间,她要找到伏羲,王阐手中的那一枚字,正是伏羲窃取仙法之后,在世间写下的三画之一,是第一,是一个划痕,也是首。 一画开天,指的是就是这一件事。 连山,山中出云,成而象之,伏羲眼中看到的世间是什么样子的,早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因为对于世间来说,那是岁月还在虚妄中的状态,是青史移动之前的模样。 或许世间极其恶劣,混沌蒙昧? 西王母要找到伏羲,然后用这个条件向钧天道尊进行交换,把周穆王所存在的那一片青史给予自己,穆王的存在虽然已成为过去式,但是他是虚无的天子,是不存在的天子,世间“或许有”他,也“或许还活着”。 就像是仙人寓言所言。 或许有,那便一定有。 “我就要找到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功亏一篑,现在不是我束手的时候。” 西王母拿到周穆王的青史之后,她要做的,当然不是和自己的情郎相会了。 在从钧天的口中,得知周穆王本身就是虚无的周天子,而自己的一切“或许”都从未发生过的时候,西王母的精神已经扭曲了。 更不必说,在龙渊之中停留了许多年,虽然时间不长,但终究是进去了。 也正是因为西王母进去的时间不长,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的跑了出来,有扈王看到了西王母离去,于是蹲在龙渊的缺口处,但他的时代因为早在夏朝的初期,故而距离世间太远,而出不来了。 她现在想要得到周穆王存在的青史,不过是为了补全自己的“缺陷”了。 不存在的东西,欺骗了她,引导了她的贪婪,而她出来之后,已经明白,当钧天道尊告诉她,周穆王是虚假的,在这个时候,过去的西王母已经消失了,过去的贪婪欲望也被击碎,但是钧天道尊亲手给她塑造了一个新的贪婪,新的欲望。 那就是补全自我,彻底摆脱龙渊的影响,从人王的身份,更进一步。 钧天道尊不能去寻找伏羲,因为道尊的特殊性以及见道而止,如果贸然去追寻伏羲,或许会迷失在岁月之中,岁月本身就是一种大道,过去也有道尊进入岁月试图寻找伏羲,最后被岁月同化,不复存在。 所以,钧天道尊设计的西王母与周穆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伏羲而“创造”的人物。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钧天道尊的剧情来走,而昔年这个行为,曾经被打断过一次。 穆王在西征之后,他的一个妃子,在故事中病逝,他本身要治理中原三年再回去西昆仑,然而幻化人出现了,他带着周穆王游走天上天下,最后让穆王明白,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这也是钧天道尊不理解的事情。 幻化人也在找伏羲,但为什么会阻挠自己? 谁找到伏羲,都不重要不是么。 只要伏羲找到,离坚白之后的道路,自然就出来了。 “人王是一种身份,而不是一种境界,但是就是这种身份,其实无比重要。” “人王和天帝、地君、世主都不相同,后三者是世间的力量,是修行路上的伟大存在,他们是以实力来评判级别的。” “但实力不是评判人王的标准,身份才是。” “人王能够影响一片大地上所有的民众,人王的存在,对于青史本身就是无限的加固,人王会书写字,会教导民众耕作,会制定历法,无数的人王编织成真实的青史,使得青史不会再沉沦于梦幻之中。” “伏羲窃取了仙法,创出了最古老的字,乾三连之后,上古时代再也不是蒙昧的虚无,而是开始变向真实,于是岁月也开始更迭!” 西王母望向前方,她的虎脸面具开始变得腐朽陈旧,一瞬间,似乎望穿了千古,西王母不懂连山,也不学习连山,她更不在乎连山。 因为连山,不是找到伏羲的关键,那是后天的五十五数。 她在人间追寻多年,所找到的一角龟壳,才是关键。 那正是“洛书”的残角! 天地有八方,八方有八风,风者,天地之使也! “虽然骨甲不全,但恐怕也难以找全了....” 西王母的虎脸面具彻底崩开,她的身边,山不曾移动,地不曾移动,只有风,在不断的吹拂。 山川大地是当世的山川大地.... 但这些风,不是当世的风! 是岁月中吹拂来的风! 风!是伏羲的姓氏! 风,曾经在古老的时代有一个含义,那就是“人间世”! 西王母感觉着那些风,如今的世间,只有她能够找到伏羲留下来的风,这些风从岁月深处而来,在当世显化,但是不去影响世人,而西王母能够干涉到岁月,她的面具,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就会被风所吹灭,腐朽,老化。 于是她的衣衫也开始粉碎,最终头发披散下来,她怀抱岁月! 万物的光华流转,在眼中生生灭灭,越是以洛书残角的力量向前推导,便越是晦涩难明,风也开始微弱,但是西王母按照上一次的脉络,她试验了这么多次,这么多年,终于找到的脉络,这一次...捉住了最后一道微弱的风。 顺着这道风,回溯岁月! 无数的青史化为字,在精神之中显现,西王母盯着远方的山川,天地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高山化为原野,沧海桑田开始变迁,大地的坐标也开始移动! 顺着风...而移动! 在无尽的黑夜之中,一个佝偻着身体向前倾斜的影子,出现在了远方的山坡上。 他披头散发,左手拿着一根树枝,右手压着一片龟壳。 西王母的目光猛然闪亮起来! 但就是下一瞬间! 她忽然感觉到眼睛被什么东西覆盖了,她的眉心,殷红的血,被一根树枝刺破。 人王身躯颤抖着,就这样倒在了西昆仑的尽头。 那万古之前的影子,睁着眼睛,收回了树枝。 第七百六十七章 钧天之宴(上) “找到了。” 钧天的广乐响了起来。 钧天道尊的面容,露出了笑意。 伏羲被找到了。 他藏匿在世间的脉络,已经全然无用。 西王母死了,但这不重要,一位人王的逝去,换来了万古的光明,这本就是剧情之一,但现在看来,是个悲剧,不论是从得道的方面,亦或是从理想的方面,亦或是从两情相悦而不能得的方面来说 西王母是个失败者,但也是成功者,少女的死,铸就了通向后世的道路。 钧天道尊的手中,掌握着仙法,此时他将仙法赐了下去,那是曾经以周穆王身份得到的仙法。 外篇在宥! 仙人在宥! “其实我骗了你,你知道吗,伏羲找到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也不该继续欺骗一个死者,更何况你为了你的理想死去,那是崇高的,或许你心中,还有一点点期盼见到周穆王” “其实,我手中没有周穆王的青史。” 钧天道尊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充满笑意的。 “周穆王逃了,从我的手里逃了,但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仙法被我收回,它已经不是仙身,剥夺了存在的本源,却不知为何以幻化之姿活着,想想,毕竟是我的意志所造化的虚假天子,他又岂能在真正的人间出现呢?” “所以,出了那段青史,他就要逃遁,但他很精明,不在桑叶之中,以至于我希望朱襄氏靠着吞噬桑叶找到他,都失败了。” “当然对外,我是不能这么说的,穆天子虽然不算大患,但到底是一个失控的东西,我后来想明白了,导致他失控的原因,就是那次他和幻化人的会面。” “所以,我带着歉意,和你说明这些事情,希望你逝去之后,精神轮转之前,能够听到我的诉说。” “你,可以安息了。” 西王母当然无法听到这些话,在人王的尸骸边上,有仙法降临下来,一个人形的轮廓出现在世间,钧天道尊的声音从遥远的九天之外传递下来! 这个人形的轮廓,一瞬间穿破了之前西王母已经打开的通道,向着万古之前的岁月中冲去,那道光芒挥舞着,人形的轮廓没有意志,没有精神,没有智慧! 他就是一个人偶! 是昔年周穆王所见,西极之工匠所造的“极致精巧之人”! “仙人在宥的道理中,我曾经在周成王的时代,看到过这样一件事情,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在宋国的原野,见到了一个老人在树梢上模仿鸟雀,他叫做鸿蒙” 钧天道尊微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将询问那个老人许多问题,老人只是回答,我不知道。” “心处于无为之境,万物会自然的有所变化,忘却形体,废弃智慧,让伦理和万物一起遗忘,混同于自然的茫茫之气,像死灰一样木然的没有灵魂。” “回归本性,而出自无心。” “无心之人,可抓住伏羲!” 打开的脉络中,无尽的青史都无法对这个“精巧者”产生任何影响,万古的询问不去回答,古老的天听不去知晓,愤怒的呵斥充耳不闻,而躲藏在万古之前的伏羲,他此时,感觉到了危险! 那个不受到任何青史阻碍的东西! 但是伏羲没有动作! 而钧天道尊甚至已经洒然大笑起来! “不是不去动作,而是不能动作,而是不敢动作!伏羲啊,你已经没有任何手段了!” “先祖啊,即使是我们,也尊奉你为先祖!你是先祖,亦是仙祖!” “你的智慧,与离坚白密不可分,大道的秘密,你为什么不去传下来!人间世真的能杀了你吗,还是元始天道远超于你呢!” “他哪里有这么可怕!天道要杀你,但你现在展现出来的本领,又岂能惧怕一个区区的天道!” “青史推移,你为何不回来!” 钧天道尊的笑声开始变成愤怒的质问,而万古前,仿佛有一双眼睛,从披散的头发中,冷冷的注视着万古千载之后的人间! 然后,钧天道尊的质问声,戛然而止! 那个极其精巧之人,突然消失了! 木偶呆呆的站立在西王母的尸身边上,而仙法在宥,消失了! 钧天道尊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直至过了差不多五十五个呼吸。 从万古之前,带着岁月的风,传入人间与天门,至遥远的钧天之野,无处不在。 传来了声音。 “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绝圣去知,而我独存。” 伏羲将那仙法收去了! “那本就是仙道之祖,是窃取仙法于天者,你居然用仙法去探寻他?” 嘲笑般的声音,从遥远宏大,且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了! 那是天门之内,是仙人齐物论的声音! 钧天道尊面色愤怒至极,而他能够感觉到,在刚刚一瞬间,已经出手的,至少已经迈出动作的人,除去天门中的上仙之外,三神也有动静,而其他的道尊,亦有出手的征兆! 太岁、地劫已动! 而伏羲出现的事情,就在这一瞬间,使得天地之间,所有的仙人,都知道了。 程知远看向遥远的西昆仑尽头,在身前,剑的锋芒刚刚停下,而王阐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捏着那枚一画开天的字,久久的瞪着眼睛。 “一画开天为何开不了天?” “我已经见到离坚白才对” 他以昆仑化匹练,结果光辉打到前方,千古岁月皆崩毁。 程知远道:“我说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你见到离坚白,问题尽解,而我见到离坚白,问题仍有许多,我见到的大道比你远,比你深,站的的地方比你高。” “你要开天,但我不在天之下,而在天之上。” 王阐明白了,不是输在了开天之力上,而是输在了对大道的理解上,以有限的离坚白,去对抗理解极深的离坚白沉浮于表面的东西,怎么能抵抗水中的强大暗流呢? 大道,影响着现实! “我输了!” 王阐失魂落魄的跌坐下来,他已经没了希望,大道不如人,一切不如人! 而程知远的剑,没有收回,向前走去,走去 来到西王母的尸身前,忽然天地颜色变化,不见西昆仑的尽头,而入眼,却满是流沙! 西极之国,钧天之野! 道尊在此,负手而立,看着程知远: “想与我谈一谈吗?” 第七百六十八章 钧天之宴(下) 谈? 程知远不置可否。 无所谓,反正道尊的本意,并不是真的想要罢手。 事实上,这种事情,也不是国与国的政治,不是纵横捭阖可以解决的事情。 大道在前,出手了就没有停手的道理,更何况是已经到了这等关键时刻。 道尊各个方面都无比强大,他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他的利益。 “讲。” 程知远没有笑脸相迎,当然,不会笑是一方面,但是程知远也真的没有准备和道尊谈。 而是让道尊“讲”。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钧天道尊也愣了一下,顿时失笑。 “虽然大部分仙人,最先失去的,都会是喜,故而大部分仙人都不会笑,虽然他们最后会用各种手段重新拼凑出七情来……” “但是我表达出善意,你却以让我陈述的口气来说话……这,不知你是何意。” 程知远道:“和你,只有讲,没有谈。” “讲,是讲述各自的一些想法,一些道理,但是谈,那就是我和你在商榷,商榷如何寻找伏羲,这样不好。” “大道在前,谁又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利益呢,而对于我来说,其实反而是来帮助你的。” 钧天道尊哑然,好一会才问道:“什么叫做来帮助我?” “大祭酒,你的本领虽然强大,和我相差不远,但就是这一点点,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你能帮我什么?白送我好处助我成道?还是你的剑已经可以刺破离坚白了?” 程知远突然反问:“那你这么说,我们之前,便更没有可谈之点了。”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是想要送你得见大道的,这就是我的帮助。” “你们不是想要走吗,那就去吧,去大道的彼方,也不要再眷恋这片世间了吧。” 程知远的话让钧天道尊吃惊不已,但很快又明白了。 以求道的结果,来拉拢程知远,甚至让他帮忙,不切实际。 因为对方不仅不想得到大道,也不想阻止自己,而是要让自己“成道”! 这,真是超乎预料之外。 “很意外?那道尊,还是先听我讲一些东西吧。” 程知远道:“你们想要成为道之上,那就让你们去吧!你们想要得到伏羲,那就让你们去追寻吧!” “世间所有人都在求,道尊们祈求道之上,圣人们祈求通达世间的道理,神人们祈求祭祀与传颂。” “道人们,真人们,甚至是幽冥中人……” “而仙人们在祈求什么呢?” “他们在求太上忘情,然而可笑的是,没有知道,这是谁要求的。” “仙人们不想失去情感,但是太上忘情的诅咒却一步步逼迫他们失去情感,于是,仙人寓言,卞和那种悲剧,还会重演。” “扭曲的七情,甚至存在与否都已经不重要……” “那么,这个诅咒是谁下的?太乙说是壶子下的,但是壶子矢口否认,于是又有人认为是齐物论,但是事实呢?” “下这个诅咒的人,到底是,想要夺取后世所有仙人的情感,还是,单纯希望后人完成【太上忘情】呢?” “真是无聊啊,把自己的意志强制加诸给别人……” 钧天道尊听到这里,不由得试图打断: “你说不谈伏羲之事,那就不谈,不过,你这里说,把那个种下仙人诅咒的人,说是无聊……未免时他太过于丢脸。” “不论怎么说,现在你们都在这个人的股掌之中,你们这些仙人,也不过就是他手里的虫子而已。” 程知远:“道尊必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吧。” 钧天道尊:“不,其实我不知道,但我只是知道,这人不是南华也不是奈何,也不是伏羲……毕竟这个人太厉害了,如果你说这是一个人的手笔,那他绝对已经见证了离坚白。” “其实,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尤其是后面一种,难道不应该认为,这个人对你们拥有无限的溺爱吗?” 钧天道尊这句话明显是在恶心别人,然而程知远并不在意。 “养鸡的人希望老母鸡都能下很多鸡蛋,但事实却不能如愿,你说,这也是溺爱吗?” 钧天道尊哑然无言。 程知远道:“所以,他若是存在,降下诅咒,除去我之前说的两个情况,还有第三种情况……” “道尊如果前去离坚白,说不定能在离坚白的夹缝中,看到他呢。” “他如果证了太上忘情,或许……不甚圆满吧,不然,为什么会降下诅咒,制造出我们这些残次品呢?” 钧天道尊忽然道:“那青史之中,不会记载这个人吗?” 他话说完,自己顿时恍然,立是失笑。 抹去就行了。 不过还有一点,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且真的这么强大,那么素王他们,居然置之不理? 钧天道尊其实都做好了一些准备,那就是找到伏羲之后,真的得到了伏羲的智慧,前去离坚白之后,或许还会见到素王与玄圣。 这两位比人间的青史还要古老与强大。 “我来这里,送西王母成道,她想要找到伏羲,我就来这里,送她去找到。” 钧天道尊顿时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好久之后,才开口道: “那你为什么追杀到西昆仑,你直接和王阐说清楚,不就行了?” 程知远:“不是我伤了王阐,而是西王母伤了他。” “人之世,人王固不能避开贪婪,但是世上众生无一可避。” “朝闻道而夕可死,这也是一种贪婪,而且是巨贪,贪天之功,不够,要贪道之德!” 程知远道:“无人可免,贪婪与渴望的界限,本就模糊。” “王阐拿到伏羲的文字,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输了,他得到了这个,他看到了大道,他便有了无边的欲望,想要更进一步。” “道尊又何尝不想更进一步?我又何尝不想?” 钧天道尊顿时笑了。 那么,说来说去,还是要和自己“谈”? 然而程知远下一句话,让钧天道尊瞬间变得无比冷漠。 “但是你需要伏羲的智慧,然而我不需要,离坚白的后面,无非一个无字。” “想要求无,那当然简单,道尊绝圣弃知,徒留形骸,或许能在临死之前,看到无之一字。” “所以,不妨也告诉道尊一些猜测,伏羲藏匿这么久,他怕的,不是元始天道,或许,他怕的,是见到元始天道之后,自己……会归于无吧?” “所以你我道不同……” “不相为谋。”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天界(一) 钧天道尊的脸色很冷漠,如铁般刚硬,然而,他却也抓住了程知远话语中的重点。 伏羲在怕什么。 世人都说是元始天道,而且元始天道似乎自己也如此认为。 古老的强者们都隐隐约约的知道,元始天道追杀过伏羲。 伏羲窃仙法于天。 但是现在,伏羲,真的是在怕元始天道这个“存在”吗,或许是害怕元始天道所蕴含的某种“道”? 钧天道尊不得不承认,程知远的猜测,有一种另辟蹊径的道理。 他们看的太远了,以至于仿佛把千古的脉络都梳理清楚,但是却对于细枝末节研究不够。 布局千古,失误一些手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如今,程知远的话,让钧天道尊又醒了一次。 除去伏羲之外,还有其他的话。 譬如绝圣弃知。 这是可以联系起来的,伏羲修行文字的仙法,或许已经到了尽头,他或许真的在试着,把自己写“死”过去! 绝圣弃知…… 临死之前,或可见离坚白后的无之一字?! 钧天道尊看向程知远:“大祭酒,没想到真的在帮我?” 程知远:“因为所求不同,无之一字,没有什么好祈求的。”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 钧天道尊的语气突然拔高,声音也不再平缓,并且失去了他那固有的笑意。 “你还年轻,所以你不知道,无之一字对我们的重要性,你活的太短,还不知道道的珍贵,等到你和我们一样,如你所说,你也会重新踏上我们的路途。” “你也会布局千古。” “你也会操纵人心。” “因为世间众生,固是不能逃脱贪婪二字的,如你所言,朝闻道而夕可死,也是贪婪。” “是贪道之德。” 钧天道尊看着程知远,忽然叹息感慨: “你与我道不同,不过是你不懂我这个岁月的人而已。” “我也曾经无比有情,但是到了后面,人间的很多事情就成了精神中的累赘。” “我和你讲,我曾经变成一块石头,一颗树木,一滴水花,我感受过无数类型的世间了……” “与道合一,同而大化,这才是我们这些求道者的最终追求。” 钧天道尊说完,情绪逐渐平复,他又是感慨,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情绪主宰言辞了。 “七情不过后天的变化,不应该凌驾于众生先天本性之上。” “不过,这次,我还真要多谢你,看来世间第一人的称呼倒也不是虚言,其实仅凭这一次的谈话,就已经值得我与你相见了。” “此行不虚,大善。” 钧天道尊很客气,以及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对程知远道了一次谢! 有程知远刚刚那番话,正像是茫茫黑夜,骤见火烛,又可以踏上寻道之路了。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但能荐伯乐者,又有几人?” “古之善相马者,寒风是相口齿,麻朝相颊,子女厉相目,卫忌相髭,许鄙相尻,投伐褐相胸胁,管青相膹肠,陈悲相股脚,秦牙相前,赞君相后。” “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而你,则非此十人之类,而是九方皋。” “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 “是造化之迹也。” 钧天道尊说完,身影消失,钧天之野也逐渐散开,天地收缩,九天之上的景色脱离人间,钧天道尊此时睁开眼睛…… 然而他的眼睛,又在瞬间,猛然睁大! 一道淡淡的影子,正在逐渐凝聚,云烟汇聚,程知远……出现在九天之上! 在钧天之野! 不等钧天道尊做出动作,那道剑光转瞬纵起,程知远踏临九天之巅,俯瞰钧天之野! 而这道剑气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天界所有的强者,全都感觉到了! 天界之中,万物由远及近,似在眼前,又朦胧如在万里之外,故而龙渊之内,隔面不见,天界之中,万物时而如在眼前! 剑光刺破天界的云雾,不约而同的质问声,如浪潮般,拍向钧天道尊! “道尊何意!!!” 把说剑人放进来是绝不明智的,他不求道,而天界之中则全是求道之人,就连那些死仙也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钧天道尊不回应诸神圣,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情况! “大祭酒,何意?” 钧天道尊道:“仙道天门不收你,难道大祭酒昔年不想上天,如今却又改变了主意吗?” 声音遥遥传出,响彻钧天之野,同时,钧天广乐回荡起来,钧天之野再一次离天界至极遥远处。 万古神圣们的声音,开始听不清了。 程知远却不回应钧天道尊,在此时的他的眼中,整个流沙就是一片生命。 “这些流沙,是青史焚毁之后所留下来的?” 程知远仿佛询问天地,询问流沙,但是钧天道尊给了回答。 “不错,你看的很仔细。” “青史,即使是虚幻的青史,也是青史,钧天之野之所以为中央之天,又离世间极远,正是因为这里,有无数残存的梦。” “那是无数众生的一生。” 真实对于虚幻的影响就是如此可怕,说焚烧,那便焚烧了,因为虚幻青史中万物的一生,有可能,只是这片真正青史中,微不足道的一片叶子。 而很久以前,世间本没有真正的青史。 “这也是伏羲造成的结果,传说,伏羲氏最先发现了青史的秘密,以仙法焚烧之后,得到了第一个文字。” 程知远:“不可信。” 钧天道尊微笑:“确实不可信,不过这是某些人口中的传说,所以,或许也有过类似的行为,但是开天的文字,你已经见过了。” 程知远捏着一把流沙,此时梦蝶飞舞出现,那片流沙开始燃烧起火焰,熊熊的青色火焰中,本已经碎灭的一方青史,又重新活动起来。 死去的人们复活了,他们不理解天地的变化,只是喜极而泣。 随后,他们在火焰中,化为光华消失。 那团火焰燃烧殆尽,灰烬散去,什么也没剩下。 没有出现文字。 钧天道尊负手而立,没想到此时程知远突然开口: “我帮了你一个大忙,现在,我要借这片天地一用。” 程知远心念一动。 整个流沙之地,顿时化为青天火海! 第七百七十章 天界(二) 钧天道尊的瞳孔收缩,但他没有动作,程知远升起青天火海,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生灭之道开始汹涌如浪潮! 程知远张开口,于是那些焚烧的生死青史,在化为流光的最后一瞬间,全都被程知远吞下了! “道尊!!!” 有人精神震荡,天界之中,由远及近,无数模糊的声音传来,他们不明白钧天之野出现了什么变化,但是此时,生与死的两种力量,就如同阴与阳,在这片天界轮转! 有人入生又入灭,生灭之间不能自主,时而消亡时而苏醒,在惊骇与恐惧之中徘徊,死仙们开始活动,那些灭亡的眼睛,仿佛再一次具有生命! “齐生死。” 一道声音传出,万物生死的变化都被定格。 那是齐物论,而对于其他上仙上神来说,都有自己的镇压之法,但是钧天之野的余波就对整个天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当那些青色的余火蔓延出去的时候,才有人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呼喊! “钧天的流沙,居然是” “残梦!钧天道尊,你” 当然,他们的震呼声,很快就停止下来,因为他们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不是流沙的真相有多么吓人,虽然这片广袤的西极流沙都是青史残梦,看起来着实吓人,但是还不足以让其他天界强者同时住口。 他们此时所明白的,所惊骇的,是程知远为何可以引动这些流沙! 青史的残梦破损了,这种青史只有缝合的结果,不可能再恢复,但是程知远到来,不是把那些青史整合,而是把它们恢复了! 恢复之后,又以天之青火焚烧,或者说,把它们化回了天火的模样! “很神奇吧!” 钧天道尊看着这一切变化,露出微笑,却是对整个天界发出的声音! “我想看一看结果!你借我的天地,能给我展示什么?” 钧天道尊漠视一切的生灵,或者说,天地一切生灵都是刍狗,他已经很接近所谓天道的境界,但是也仅仅是接近而已,因为他还是会对于某些刍狗倾注心血与关注,毕竟那些是他求道的棋子,以及剧情中的角色,于是,这又与真正的天之道而相悖了。 但是对于大道,特别是能通晓大道之人,他是极其“宽容”的。 “你想看,那也应该给你看。” 程知远把那些青史的流光吃下,天地间的生死变化虽然被齐住,但是在程知远身上却不起作用,那虚幻的身影,仿佛离天界也极其遥远! “人间?!” 这一刻,程知远的气息,就像是人间的意志,来到了天界一般! “他不是已经背叛了人间的意志么。” “因为他不喜欢人间塑造的天命” “这真是奇怪啊,说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能把那些青史恢复,也是靠着这种本领?” “他不顺从人间,不应天地之情,不顺从仙道,也是不应天地之情,本来飞升天门,见黄泉海,要登白璧山,如果被那些可悲的山君、土伯、泽鬼知道,知道有人不渡黄泉,不登白璧,而直入天界,不知道该有多么的痛恨啊!” “你错了,在天门大开于人间的时候,以他的本领,黄泉白璧,不过转瞬即过罢了。” 天界中的声音,近与远分不清楚,到底从何处而来的,连方向都捉摸不定,越是靠近道的地方,所存在的一切便越是难以描述,各个小天界,都是各个伟大存在所修行之道的体现。 所以说天地六人皆有通途,便是如此。 钧天道尊看到程知远吞尽流沙之火,随后生死岁月,开始在程知远的身上变迁! “嗯?大破灭?” 钧天道尊突然恍然,原来程知远是要在这里证大破灭? 但是如果仅仅是生死变化,程知远应该体会过很多次了。 如果之前都没有感悟大破灭的话,现在凭借着这些渺小的残破青史,又怎么可能证得呢。 “我曾拜夏启,亦助帝辛,受封于周土,授业于秦王!” 程知远的眼中,黑白轮转,大破灭的气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大破灭! 肉身化为亿万尘埃生灭! 无尽的生机飞速流逝,然而程知远依旧是“清醒”的状态,登假的境界使得程知远无论生死,都处于“存在”的情况。 幻化人,何来生死之说?不过是梦中呓语而已! 然后,在一瞬间,进入了第五重! “生死的界限被打破了亘古以来只有寥寥数人做得到” 钧天道尊很惊讶,但不值得他过分吃惊。 因为他也是完成了五重变化的人! 第五重,不务生,顾名思义,不去追求生命。 是的,钧天道尊早已不追求生命,而是在追求大道! “你所看到的,到了天界,其实不必吃掉我的这些流沙,来到天界,大破灭的境界迟早会找上你的,你所看到的那些死仙,正是无法参悟大破灭的人们他们有的是尸骸,有的曾经是活着的飞升之人。” “抵达了大破灭的人,即使是尸体,也能飘过黄泉海。” 钧天道尊说到这里,略微有些失望,如果仅仅是完成五重变化,那么似乎不值得取走他所有的流沙才对。 虽然五重变化完成之后,就号称天界不收,人间不染,是真正的“长生不死”。 “是的,五重变化不值得吃惊,所以,我借你的流沙,完成了第六重变化。” 程知远的声音吐出来,而就是这一瞬间,天界安静下来。 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汹涌镇下! 四界之中,只有人间才有意志,天界是没有意志的,所以此时镇压排斥程知远的,是一种“天规”! “第六重变化?” 钧天道尊愣住了。 随后,他的眼睛便逐渐开始睁大! “未尝见者,反以相天!” 未尝见到的人,返回过来又将和自然相辅相成! 于是,是道将见我! 而非我将见道! “长生不死非变化之终,五变之上犹有六变,六变之上,似还有第七变!” 程知远的精神瞬间化为一片汪洋,无数的青史残卷在其中拼凑流转,而钧天道尊在呆滞了许久时间之后,喃喃道:“你怎么做到的?” “第七变,又是什么东西?” 程知远看向钧天道尊,这一瞬间,钧天道尊仿佛看到天界的门户,当中一只手掌镇压下来,而自己在这只手掌前,似乎脆弱的如同凡人! “第七变,道未始有封!” 大道,原本是没有任何界限的! 这句话一出,天界的排斥力,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曾是人间,如今这些消亡的青史残梦,又让我变回了那种状态钧天啊,或者说天界的所有上圣,高高在上者们!” “你们或许都已经不记得一些事情了,重要的不是青史,也不是这些残梦,而是梦中那些人的愿景与不甘,那些无尽的七情” “东郭先生问道南华真君的故事,东郭先生说道在高大的地方吗?真君的回答是” “道在茅厕,在泥沟,在水塘,在腥臭卑贱的地方啊!” 第七百七十章 天界(三) 第七百七十一章 很多人都早已经忘记了这些对话。 你所谓的道,在哪里呢? 无所不在。 一定要说个地方才可以。 在蝼蚁中。 为什么如此卑微呢? 在杂草中。 为什么更加卑微了? 在瓦砾中。 为什么越来越过分了? 在屎尿里。 这就是东郭问南华的故事,东郭先生仍旧活在人间,这些问答,他也从没有忘记过,而南华真君也不会忘记,庄子不会忘记,但是天上的仙人们,都早已经忘记了。 道不在高处。 于是这一瞬间,无数的上仙,都从恍惚之中,豁然清醒! 真君早就说过了,道不在高处,而他们却高高在上,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无限接近于道,但却永远不能得到的道的境界呢! “果然忘了.....求道者必自障.....” 有人的声音传出来,不知是哪位上仙,遥远至极。 但不可否认,此时所有的仙人们都在思考,是什么时候走偏了道路? 但真君的话,也未必就是正确的吧! 既说道是天地原本之第一,又说道在卑贱的瓦砾屎尿之中,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有人向高处去,不过是为了看到更多的瓦砾与屎尿而已,人停驻在一片土地上,就只能看到一片土地的瓦砾屎尿,只能看到这样的卑贱一角。” 忽然有人开口了,那遥远的声音与天地齐平,将无数迷茫与质问的魂灵呼唤回来。 仙人齐物论! “所以,要站得高,孔丘说过,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站得高,才看的远。” “虽然也有云海会遮蔽你的视野,让你看不清楚卑贱的地方,但是有得就必然有失,取舍并不是那么难以区分的东西,所以,道通为一,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没有一物“不是”,没有一物“不可”。 齐物论的声音让无数仙人找回自我,坚定道心,而齐物论说完之后,没有对程知远的话进行反驳,而是只追加了三句话。 “大祭酒说的是对的,真君说的也是对的,但是万物谓之而然,意思是,事物的名称是人叫出来的,事物的高贵与卑贱也取决于人,于是,当人不给予事物称呼与高低贵贱的区别,屎尿与天上的云海,也并无鸿沟了,所以,这就是道在卑贱的地方,因为齐天地,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天均,两行,因是己。天然均衡的状态,任由对立双方自然演化,于是就可以达到万物的本根,尘埃如此,风云雨露亦如此。” “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终昧!他人并不一定要了悟却非要他人了悟,所以玩弄离坚白的眩惑之论,必将自愚终身。” 齐物论在道的方面,承认了“道在卑贱之地”的正确性,但在最后,他又驳斥了南华真君的话语,认为东郭认为道在高的地方,然而道本就是无所谓高下,当失去了名讳之后,天与屎尿又有什么区别?真君执意让东郭明白道在卑贱之地,本身就是在玩弄离坚白之言,已坠“名”网。 这一番话下来,连钧天道尊,都不免心中感慨。 仙道中人,有人敢于与南华真君揭露不一样的观点,当然,也有完全秉持真君之论的南华派,譬如被程知远杀死的徐无鬼。 程知远道:“看来你出世之论,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准,难怪我剑毁天门时,你也不出手,只是壶子在与人间周旋,而我杀寓言时,你也不出手,不要说你不能,实则是你不想。” 齐物论不再说话,程知远则是如自言自语般道: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可认同,虽然名可名,非恒名,但同样,道可道,非恒道。” “人世间的道理需要不断完善,前进也是正道,返璞归真回到莫名不言的岁月也是正道,修己身者本就不必在乎外道的说法,但是,切莫忘记,请循其本。” “道和人世间的思想,情感,是密不可分的,求道者必自障,道不在高处,只看你怎么理解这个高处了。” “万不能俯瞰,而是要时刻躬身,以道观之,万物无贵贱之别!” “但后天之物本来卑贱,乃尘埃所聚集之身,而先天之物本来高渺,乃空灵元气所汇之无形!可两者之间都有道之所存,万物生来皆是卑贱之躯,连后天之身都不敢直视,不知道自己原本站在卑贱的位置,而以为自己是生在天空的高渺之处,驳斥出身者,也不过就是自欺欺人,欺骗离坚白罢了!” “这样的生灵,能见到大道,才是荒唐!” 程知远的声音振聋发聩,诸多仙人沉默不言,开始思索起来。 这也是齐物论的道理,第一次受到挑战。 不过此时,齐物论没有继续发声的意思,不知道是在酝酿还是不知如何回应,总之,钧天道尊站出来,制止了这一场言论,因为,远方的声音,本就不该随意窥视中央之天。 不过他很高兴,因为当初齐物论在他追寻伏羲吃瘪时,发出了嘲笑的声音,而现在,轮到自己嘲笑他了。 “放肆了。” 不过这时候,有声音再度传入,让钧天道尊露出了冷笑神情。 这不是在说他放肆,而是在说程知远放肆。 “下界的仙人,也敢谈论高低贵贱之说?你何曾到过九天之上?只停留在九地之下的麻雀,又安知鸿鹄之志呢!” “道尊真听他胡言乱语,说着荒唐的话,又欺骗着你.....” “应该打落中央天了,天界不压,我等来压....” “为天界考虑,请道尊动手,不该入天者,永不该入天门!” 钧天道尊冷笑了几声,不过他还是对程知远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下界去吧,虽然你毁了我的一部分剧情,打乱了我的天命,但这一次交谈,还算可以,算是我承你人情.....” “不过,你身上的雷书,我还是需要的,人情归人情,有些东西,我还是不得不拿,但我这次,不亲自出手.....” 钧天道尊忽然一笑:“因为,正好有一场算计,要开始了。” “天门正开在三晋地,这是你早就算到的地方吧?” 程知远一言不发,手中长剑上,泛起点点锋芒。 而钧天道尊的身后,中央之天的远方,如白浪一般,涌动起不可思议的浩瀚锋芒! 第七百七十二章 天界(四) 那些汹涌的白浪,澎湃而来。那浪潮之中,充斥着剑的锋芒! 万剑!万仙! 剑,对抗剑! “不一定都是说剑人,但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比人间的说剑人要强大。” 钧天道尊:“下界回去吧,这些锋芒只是为了让你离开,你我之间,现在并无冲突。” 程知远:“雷书也不算冲突?” 钧天道尊笑了笑:“那就是你下界之后的事情了。” 而远处的锋芒白浪内,却有不甘心的声音。 “道尊,驱又不驱,逐又不逐,留不可留,你还在等什么!” “道尊不动,我们就真要动了!” 他们在保持着克制,是因为任何人,都不愿意和六道尊起冲突。 尤其是钧天道尊。 能证道尊之位,那自然是一片青史中绝无仅有的存在,甚至放在恒古过去 钧天道尊呵呵的笑着,他后退一步。 中央之天顷刻之后,化入遥远的彼方。 程知远终于站在了所谓的天界之中,这里不知道远近,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并不是想象中的什么灵霄宝殿。 也对,这个时代,又哪里来的所谓灵霄殿呢? 那些汹涌的白潮中,有人走了出来,程知远看到了一些死仙,里面有他见过的风胡子。 那就是没有渡过大破灭,但是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的人。 丧我之后,行尸走肉而已。 而出声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位是五十二仙人。 “我是牵令近。” “我是迂令诞。” “我是辩形名。” 那位仙人没说话,但是他身边的三人提前开口,程知远道: “这不是你们的真名,你们是渡过了大破灭,得了上仙身的人。你们也曾是五十二仙人,你们的真名” 辩形名道:“真名不重要,道才重要,以道问来命名自己,正是因为我们已经和人间的我们完全不同。” “忘记自己,才可以见道,难道你不知道么,如果你想要反驳我们,那么真君也说过相同的话。” 辩形名道:“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好好辩论一下,听说你在人间的辩论游说十分厉害,有张仪之才,但是现在,我暂时不能和你辩论了。” 牵令近道:“不必多言,道尊离开,就是对你网开一面,效法成汤故事,但能不能从我们的网中活下来,要看你自己!” “之前不走,现在要走,却必须付出点什么了,天界不是随意来去的,尤其是你。” “壶子已经说过,天门永不收你,你居然还敢上界” 程知远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手上的剑,忽然道: “周宣王时隐者朱张,说剑人朱顾瞻。” 牵令近突然闭口,哑然失言。 “很惊讶?惊讶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你的剑告诉我的。” 这句话落下,牵令近顿时面色难看。 “人间总是把你和金履,谢丘潮,越女三个人相比,但是现在看来” “尔尔之辈。” 牵令近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不仅仅是这句评价在羞辱他,而是之前对方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名字早该忘记,但自己的剑却还记得! 而且对方问剑,自己不知,说明对方的剑道,远在自己之上! “混账!” 他骂了一句,但却不是对程知远,而是对自己的剑! “随我修行这许多年,居然还不曾忘记过去,如此这般,可谓仙剑?!” 宝剑惧怕,嗡鸣震颤。 牵令近再抬头,看向程知远,眼中尽是杀意。 此人居然敢破他的道。 “剑说出了你的名字,你的无名之道已经破了。” 迂令诞淡淡说了一句,而就在这时候,程知远也淡淡说了一句。 “不必嘲笑别人,卫巫。” 迂令诞的声音同时停止。 程知远看着他,依旧是淡漠的说着:“你的道被破了,你的名字,恐怕连你自己都无法彻底忘记,你留下的痕迹,比朱张更加明显。” “周厉王时期的监察官,手刃了许多所谓造谣者,厉王时,看管褒姒的匣子被打开了,你去寻找但是没有结果。” 迂令诞的眼神几欲吃人。 程知远看着三人:“可笑,就你们这样,也想得到大道?” 牵令近道:“我放弃名声,向圣人去。” 迂令诞道:“我放弃功绩,向神人去。” 辩形名道:“我放弃自己,只留下辩论的问题与答案,向至人去。” 程知远懂了。 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己。 但是还真是可笑。 “你本就没有名声,你也本来就没有功绩,你,亦不通辩论。” “名形之辩,你是儿说,我知道你,大名鼎鼎。就是当年战胜稷下学宫所有学者,最后却被齐国城管卡在大门口出不去的那个人。” 程知远说完这句话,明显可以看到辩形名的手抖了一下。 儿说的这件事情,被嘲笑了很久,真的很久,即使是按照正常的历史,也从宋国还存在的春秋末年战国初期,一直被嘲笑到了嬴政登基的时代。 “他们是古人,你倒是算得上与我相近的人了,不过宋国啊,早就没有了。” 辩形名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道:“我见过鸿蒙和云将,所以我才决定,抛弃我的自我与名字,把一切都交给形名之辩的问题与答案。” 程知远:“那你可能还有三个要超越的人。” 辩形名冷冷的看着程知远。 三个人? 惠子,天道,还有程知远? 程知远看向那位仙人。 这位是真正的“当世上仙”。 仙人“马捶”! “空髑髅” 程知远看着他:“你和寓言一样,是把你的继承者抹杀了吗?” 然而仙人马捶道: “我不是空髑髅,不是庄周所见的空髑髅。” “而是他口中所说的天之司命。” “诸子之命,即我之命也,我以一鞭栓之,命皆在我,不在他处。” 程知远也回过味来,点了点头。 “是啊,厌倦生命的空髑髅,怎么会做这种杀人的事情呢!他连回来都懒得回来呢!” 天司命冷笑了起来。 下一瞬间,三道剑光,自己落在程知远的身前! 而那些白浪中的死仙,也同时出剑! 三剑与万剑,化成一剑! 这一瞬间,不是一仙之力! 而是万仙之力! 程知远虽强,但远不及万仙。 于是这一剑落下,程知远毫无意外,被震下天界!九重天开,然而 在七重天止! 第七百七十三章 天界(五) 剑不能再向下压出半寸,牵令近三人只感觉一股剑气汹涌返回,于是整个八重天都被撕碎,从七重天喷涌来的剑气将八重天推向九重天,万仙手中的宝剑嗡嗡鸣颤,剑光大放! 顷刻之间,万剑悬于九重天上! 程知远的剑气停止,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而每一柄剑都收去一道剑气,于是程知远站在七重天中,不知四方之远近,而诸仙站在九重天上,不知天地之高渺。 “九重天,不知天地之高,七重天,不知四方之远。” “八重天,不知行进之长,六重天,不知尺寸之间。” 天界的九重天,每一重天都代表了一种道理,所以程知远来到九重天上,才会觉得,不知众生之远近,不知众生之高下,似乎每个仙人都近在咫尺,似又远在天边。 这就是天界!本就是近道之处! 九重天,本也是道之所分! 牵令近欲让程知远不要小觑他们,他毕竟是过去的说剑人,是周宣王时期的隐者朱张,也是曾与人王金履,鲁国谢丘,赵地越女三人并列声名的天下剑者。 他本已经抛弃名字,选择圣人无名的道路,但却又被程知远重新说起了名字,那他除非击垮程知远,否则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了。 过不去,就意味着放不下,放不下,就意味着圣人有名。 他心念一起。 万仙诸剑尽向七重天落下! 剑如雨,锋成林! “圣人游之方内!” 剑气化为狂风! 于是天动云涌,这一剑的声势浩大到不可计量,如果放在人间,抛开祁连山中的巨妖们,若是这些剑雨锋林降在人世,足以把六国之中游移的凡尘妖孽尽数诛除! 此时,迂令诞看着这般声势,却是直皱眉头: “如果仅是这般威力,再浩大的声势,也不足以击垮他。” “在七重天未落” 牵令近冷哼一声:“迂令诞,我不需要你来教我!” “看好了,剑术之上,我远胜于你!” 他又是手掌一放! 那落下七重天的万剑,骤然停止! 然而剑势汹涌,突然牵引汇在一处,又贯通整个七重天界,击出声响,回荡而不知从四方何至! 直至以一道而蔽之! “锁天!” 他手掌化为剑掌,万剑忽然横天而去,四方之剑,回荡隆隆,天地之间,只留一线! 程知远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 即使是之前被万仙合力打下至七重天,也不曾让程知远有这种感觉。 “七重天已经变成了剑界” 是的,变成了朱张,或者说牵令近的剑界! “天地晦暗朦胧,剑雨大作,开一线杀机!” 迂令诞和辩形名此时也明白过来,原来之前万剑坠入七重天,就是要把程知远所在的七重天范围锁死,然后化为他的剑界! 而说剑人,在剑界之中,实力暴增,剑气凶狠,剑境大开,以天界为剑境,其中之恐怖,等于完全镇压对手,而抬升自己,即使对方是当世的说剑人! “你说我尔尔之辈,我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说剑人!” 牵令近此时说着,忽然面色涌动出愤怒的红潮:“领悟了商天子三剑,有什么了不起的么!我使天地不开眼,开眼即杀人,这一招比商天子三剑如何!” 程知远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点了点头,承认道: “倒也不差!” 这一声,中气十足! 这一声,传唱三天! “你悟不到商天子三剑,神剑喻道,你以为商天子三剑是招式?其实不是的,商天子三剑,是道的一种体现。” “至此,你的剑,这才算是抵达了道境。” “然而你境界不够,远远不够,所以悟不到三剑,那我就让你看看完整的,商天子三剑的模样!” 一道影子,从天边的角落延伸出来,天地间的一线杀机,在这一瞬间被影子截断了! 随后那道剑影划向天空,又变成九天匹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白天能看见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间能看见它的亮光,但看不见它的形状。它触碰到身体,咔嚓一下就过去了,一过去就又合起来,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刀刃上却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神乎其技! 这一剑连破两重天,随后,有剑断之事! 牵令近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了。 那只手明明完好无损,但是,不能用了! “剑已斩了你的右手,只是不损分毫。” 仙人马捶,也就是天司命,此时淡淡的开口了。 “商天子三剑,本不是杀生之剑,正如程知远所说,此三剑是神剑喻道,说剑篇中,天子剑有四个境界,前三个就对应它们。” “三剑不杀生,但生灵因三剑而死,含光斩却你的存在,承影断掉你的精神,宵练则是下品,却也能抹掉你的形名。” “你这只手,已经不是你的手了,形与名都不存在你的身上,这只手,你自然不能用了,事实上,任何人都不能用了,这只手看起来是活着的,但已经死了。” 牵令近有些呆滞,他听不明白这个说法,剑不本就是杀人的凶器么,如果不杀人,这也能称呼为神剑吗? 神剑无威,岂有道性? 天司命有些失望:“卫国的孔周曾经悟得承影剑,一位叫做来丹的猛士去见过他,当时孔周也展示出承影的威力,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刹那,从北面的墙壁上飘忽出一道剑影,天色愈安暗,他身边的古松被平滑的切开,岁月也被截断,然后这柄剑又归于无形。” “剑的威力,不在神剑之中,而是在持剑之人。” 程知远的声音从七重天传到九重天:“不错,比起他来,天司命倒是才像一位真正的说剑人,看来你曾经,认识过一位,抵达了商天子三剑之境的人。” 天司命承认了:“你说的正是如此。” 而两人的对话,让牵令近无法忍受,他才是过去威名流传的说剑人,自出山之时,朱张已死,剩下的只有说剑人朱顾瞻,难道会被一个人间的后辈所击垮吗! 他的头发解开,飞扬起来,被发而左壬,左手持剑,却是把剑凌空倒转,剑锋向下,两指夹着剑柄末端。 他垂剑于天! “垂青绳,擐银龟,擅杀生之柄,专万民之命!” “杀念起,达于不生不死之地!” 他轻呵一声:“杀。” 于是仿佛,冥冥之间,便被他呵斥到的那人,不可阻挡,晦暗涌上心头,蒙蔽一切,而那锋芒一转,中言者立刻便要殒命。 然而程知远同样一声轻呵: “刺。” 二言交错,程知远的眉心前,一道杀念被震散,万古的精神也从四面八方散开,心智之中晦暗也破除,不过依旧流出血来。 而九重天上,牵令近忽然瞪起双眼,眉心中一道血迹喷涌而出! 仙颅亦裂! 仙血洒落九重天空,他惊恐万分,精气神明被击破,而此时,程知远的声音从七重天传至九重天! “万物聚合相离逐,未离其内,秋毫为小,这种言出剑落的道,我早已感悟,而你,在此道上造诣,似乎并不如我。” “故而我只是流血,而你,则要丢了性命。” 牵令近面色苍白:“我已不生不死” 程知远点头:“那就消亡吧,远去精神,削去形骸,真正达于不生不死之地。” 牵令近愤怒起剑,而此时他的变化,也让其他人不能袖手旁观了。 前代的说剑人,明显不如眼前这位后辈。 迂令诞压下手掌,击水破石,截天断岳。 他的剑,是止言之剑,是静灭之剑! 而辩形名的剑也落了下来,他的剑,是“不闻”、“不知”、“不惑”,剑落了下来,但是剑锋还停留在九重天上,然而剑的形与名已经坠落下来。 他对于程知远的商天子三剑,异常惧怕,所以不敢把真剑递过来,而是只降下形与名,因为这两者,皆可以被他赋予。 三剑下界,程知远背剑而起。 “剑虽锋利,仙无胜心,只有争斗之气,糜烂不堪用矣!” 程知远手中的剑晃了一下。 下一瞬间,天司命瞬间离开原位,他震惊的看向下界,在刚刚一瞬间,剑似乎就贴着他的面容划穿过去! “你们忘了,我之前和钧天道尊所说,我借助他的流沙残梦,完成了远在不务生上的第六重变化,也就是反以相天,简单来说是‘道将见我’。” 程知远再走一步,牵令近剑断人亡,迂令诞七窍喷血,而辩形名手中的真剑也被折断,连他的精神都被撕裂了,痛苦的发出惨叫声!程知远对他们道:“你们知道我的境界,这世间与我相同者,算上钧天道尊也不过寥寥几人,而你们显然差得很远,钧天不制止你们,也是想看看我的本领。” “那我就让他看,也让你们看。” “我在你们各自的‘道’上,都留下了三寸的剑伤!” 。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七百七十四章 惠施 如果让现在的程知远,再去对付一次仙人寓言。 那么结果,将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来。 即使寓言用卞和献玉逃脱一次,但下一瞬间,也是他的死期。 牵令近的本领足够强大了,如果不是没有仙法在身,他其实不会死的这么快。 但是现在,他的头颅被切开,从精神到肉身都被斩灭,象征着说剑的宝剑也被击断,可剑毁人亡不是终点,更令人震动的是,他的圣人之路也被斩开了! 而迂令诞七窍喷血,却还没有当场暴毙,只是他看着程知远的眼神中,也已经只剩下了满目恐惧。 至于辩形名,儿说这个人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妥协的人,所以他看着程知远的目光毫无畏惧,即使他的精神在刚刚几乎被撕裂,手中的真剑也被截断 “满意了?道尊恐怕也满意了。” 程知远看向远方,钧天当然不会给予回应,事实上,此时的钧天道尊,在中央天内,沉默异常。 程知远进入第六重变化之后,很多情况,已经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了。 就譬如这一次,程知远自称,在那三人的“道”上,留下了三寸的伤痕。 然而迂令诞惊恐,辩形名警惕,可以看的清楚的,就只有死去的牵令近的道路。 “圣人无名三寸的剑伤这条路已经被截断了” 迂令诞看着程知远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超出认知的存在:“你你把我的神人之路也击断了我我感觉不到前路的力量了” 神人无功,然而现在,神人不仅无功,连未来都已经断了。 “说的不错,他之前怎么自称的?他说他对于剑的理解在你之上,此言倒是不假,但是你的道比他要远一点,所以你现在还站在这里,他却死了。” “而更不假的是,我的剑,不论是剑,还是道,都远在他之上。” 程知远不再关注他们,而是把感知移动到天司命的身上。 天司命面色沉重。 他知道,他对形势误判了,此次此刻,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了,程知远的变化超出了控制,天司命不认为自己比寓言更强,但是他也曾经判断过,程知远杀寓言,并不是正面压制,而是取了道之巧。 寓言输在了道上,而不是输在了本领上。 但是现在,貌似不论是本领,还是道,自己这些人,都已经毫无胜算了! 程知远仰头,声音传入九重天,对天司命,淡淡道:“你已自知不敌” “仙人马捶,我本来还想领教你的本事,哪知道你亮了身份,却一招不出,是因为他们三个被我斩了道,留了剑伤,所以你害怕么?” “害怕你的道也会来到我的面前,然后被我所伤?” 天司命不置可否,此时身边万仙林立,那些剑从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涌出,天司命却也狐疑,这万数死仙的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把程知远打下去了。 死仙的本领终究是固定的,在人间看来,他们宛如真仙般强大,但事实上,与真正的真仙,天帝相比,他们终究是差了很多,钧天道尊也说过,这些死仙,不过是飞仙而已,远不及真仙强大。 “现在你已经不是我能对付的了,必须要壶子不,壶子正面对上你,或许也无胜算了,如果要以虚藏之相来比较,或许还能压制,故而,此时必须要齐物论等人出手” 程知远:“齐物论等人?” 天司命道:“明知故问,天上有几个与齐物论相等的仙人,你难道在之前与他论道时,还不知道吗!” “齐物论,齐天地与生死,世间传人其实都是一人,故而历代传人回归,齐物论便越来越强大,齐生死,齐大道,天地一指,万物一马!” 天司命说完,此时边上,辩形名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幻影。 那幻影开口,说了有一句话。 程知远的身后,瞬间浮现出离坚白的倒影来,而七重天也骤然洞开,并不是打落,而是置换,亦或是颠倒名与名! “现在,它是一重天了。” “一重天,不知里外之别。” 那幻影的声音落下之后,七重天就变成了一重天! 距离人间,只有半步之遥! 程知远看向那个幻影,确实如此,壶子是应帝王,齐物论到底是谁不清楚,而除去他们两位之外,卞和、天司命,都要差了他们一筹,而此时出现的这个幻影,是和他们平齐的存在! 不,或许比起齐物论来说,更为诡谲一些! “仙人惠施!” 那个幻影,正是惠子! 五十二篇章之中,有诸篇失落,有些再传而不为人知,有些则销声匿迹,而《惠子》便是其中的一篇! “是哪一个惠子呢?仙人惠子,还是魏相惠施?” 这是有区别的,就像是庚桑楚一样,究竟是老聃的徒弟,还是程知远曾经身边的那位谋士呢? 惠子,名家最重要的几位圣哲之一,他与公孙龙子同样,见过了离坚白。 这世间见过离坚白的人寥寥无几,强如天界,三上神也只有一位看过,而仙人之中,或许也就只有齐物论等二三者了壶子还差了一点,故而就远不如他 九重天上的幻影发出了笑声,似乎是一位老人,又像是一个中年人,他轻轻开口,吐出了四个字,指向程知远: “濠梁之辩。”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 清水之中。 一只鱼忽然转动了自己的眼睛。 程知远看着高天,自己的身躯似乎还在一重天上沉寂。 而自己的精神,来到了人间,变成了一条鱼儿 “这是辩论的题目如果辩论失败,那么就真的变成了鱼” “啊,可笑至极。” 天界之中,惠子笑着看着那副身体,但是下一瞬间,程知远睁开眼睛,惠子的笑意戛然而止。 “惠子还记得十题中的第二题吗?” “今日我去了越国,但是我昨天就回来了,所以我从大道处回来了。” 惠子沉默下来,他看着程知远,点了点头: “好解法。” 他一抬头,却猛然一愣。 因为他此时看到的程知远是一条鱼,而本该在这个辩论之中,充当钓鱼者的他,却也变成了一条鱼! ———— 幻境重衍! 惠子沉默,他忽然觉得程知远很危险。 这是幻化人的法术,已经运用到了极致 “第二次的濠梁之辩” 程知远变成的鱼儿询问惠子变成的鱼: “子亦鱼,当知鱼之乐也?” 惠子:“鱼非我,我亦不是鱼,我不知鱼之乐。” 程知远:“有鱼身,鱼形,鱼鳞,鱼头,鱼目,鱼尾,如何不是鱼?” 惠子:“鱼之乐,非我之乐。” 程知远:“你是鱼,有鱼的一切,却说鱼的乐,不是你的乐,鱼的乐是在水中畅游,人的乐是在岸上嬉戏,那你能上岸吗?” “那你的本来面目,是鱼,还是人呢?” 第七百七十五章 濠梁之辩 濠梁之辩,惠子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杠精这种东西,有庄周一个就够了,而且他是真君的化身,其实这样说起来,自己被杠下去也不算丢人,甚至人间还有不少人,认为那场辩论是自己赢了。 “是鱼还是人,那要看你是坚石还是白石。” 惠子巧妙的把问题重新踢了回去。 他告诉程知远,鱼和人的关系,和本来面目,是和大道中的坚石、白石,相同的,离坚白究竟是坚石还是白石呢?那除非真正证得大道之后才能明白,所以鱼和人的关系,真面目究竟是鱼还是人,那就要明白“大道”才能知道了。 程知远不免觉得,名家还真是偷换概念的好手,相似而不尽相同,倒是找了个好的例子。 到底是鱼梦到变成了人,还是人梦到变成了鱼呢? 法术也可能是虚构,更何况涉及到幻化人以及颠倒这种概念。 天界人间,或许一切不过是两条鱼的幻想而已。 是当初听了庄子和惠子辩论的那两条鱼,而脑海中幻想而来的世界。 这种事情为真实的概率,是完全有的。 庄周梦蝶这种概念,确实是不太好讨论出个高下来,而惠子貌似并不想再来一次形名之论,这倒是不太像一个名家人了。 程知远:“所以惠子看到离坚白,还是没看到?” 惠子:“公孙龙看到了吗?” 他不回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程知远:“太乙说他没看到,但是如果没看到,是怎么知道离坚白的呢?” 惠子:“是先有离坚白的词汇,还是先有离坚白的存在呢?公孙龙说离坚白之前,离坚白究竟是怎么一个形象的呢?” “所以公孙龙到底看没看到呢?” 惠子又是一招大挪移,形名之辩瞬间成了鸡蛋之问,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当然,重要的是这个概念,而不是真的说鸡和蛋,万物本有衍化变化的过程 程知远:“公孙龙忘了看没看到。” 这是一个让惠子吃惊不已的答案。 什么叫做忘了。 你又不是公孙龙,你怎么知道他看没看到? 即使是素王恐怕也不能回答,你却如此笃定? “忘了就是忘了。” 程知远对惠子道:“因为忘记了看没看到,所以就不知道了。” 惠子沉默了一会,然后明白了。 真君的道,无时无刻不在强调忘记,故而,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公孙龙到底看没看到,他也不知道。 太乙说他没看到。 有人说他看到了。 他自己闭口不言,但依旧强调坚石和白石的辩论 于是大家认为,他不可能看到离坚白,只是提出了这个理论而已,他或许是一位伟大的理论者,是名家不可逾越的高峰,但却不是圣贤之中最强大的人。 因为如果他看到了大道,他就会不会一直强调坚石白石;因为如果他看到了大道,那么他就更不会止步在圣人之中不得寸进。 但古时也有一步登天者,谁又知道公孙龙到底为什么停下了? 程知远此时对惠子道:“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但书籍不曾超过言语,不过是言语的记述,然而言语中的某些东西是不可复制的,它的意义,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忘记了,不知道,那是因为,根本不懂如何去说,不知道如何去问,那便只好‘忘记了’。” “可以看到的东西,是形和色,可以听到的东西,是名和声,世人都以为从这四者中可以探求事物的本质” “但如果这四者不足以表明一件事物的本质时,知道的人不会去说,说的人就一定不知道,于是世上的人,是永远认识不到这一点的。” 惠子忽然感觉到一阵惊恐,他很久没有再激起这种情感了,于是,幻化出来的河流中,濠梁之下的两条游鱼,开始迅速的拉开距离。 忘记了! 游鱼儿看破了一切,看破了形与色,看破了名与声。 他的鱼尾摆动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我我真是鱼?” 惠子在这一瞬间,那种惊恐的感觉越来越大,这一顷刻,仿佛过去一切证道之行都成为梦中的幻想,而他也不是那位真正的惠子,只是惠子倒映在濠梁中的那道影子,在影子之下的那条鱼而已。 他不过是一尾濠梁之鱼罢了! 那天地之间,仿佛冥冥响起庄子的声音! 请循其本请循其本!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来! 惠子看着程知远,这一瞬间,程知远似乎变成了面容模糊的庄周,又像是成了一个古来不可诉说的无冕之王,但不论是素王还是神禹,亦或是庄周,这些都不过是他眼中的幻觉而已。 忘记了,忘记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惠子抬头,此时是鱼在抬头,濠梁之上站着两个人,那一个是惠施,另外一个是 那个戴着头巾的人低下头来,看着水中的鱼 庄周? 那个人看向水中的两条鱼。 “张仪?!” 幻化的梦境破碎,濠梁上站着的人,不再是庄周和惠施,而是张仪与惠施! 惠子猛然退了一步,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是鱼了。 “你看到的是我,还是庄周,还是别的什么人?” 惠子此时终于重新聚集精神,他大惊失色,因为此时的他,是仙人的模样。 到底是鱼,还是人?一时之间,形名之辩中,走到最高处的惠子,居然开始恍惚了。 濠梁之辩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也正是如此,最容易心心念念与沉溺其中。 惠子再抬头,又一转头。 他又一次看到了濠梁上的两个人影,而此时的惠子,又成了鱼。 “程知远你” 惠子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了,正如最开始他给程知远设计的那样,濠梁之辩的失败者,会变成真正的鱼,而此时的他,落入程知远的幻境之后,加上他之前并不能回答程知远的问题,所以此时的他,在人和鱼的状态中摇摆不定,正是正在向失败的深渊滑落下去! 濠梁上的两个人影再度探头,第二个人依旧是惠子。 而第一个人,是程知远! 惠子忽然被一阵水波捞起,他变成的鱼被程知远捉在手中。 另外一个“惠子”奇怪的问:“子非鱼,莫非真要在这里问一问鱼么?” 程知远则是道:“问鱼不至于,倒是这般辩论,永远没有止境,不如,我将此鱼脍之予先生分食?” 仙人“惠子”惊骇莫名。 圣人“惠子”颇觉得有意思。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三问之秘 生,还是死?! 惠子贸然插手这场争斗,自己计较有无上的胜算,故而其余仙人却没有插手,于是此时的情况,便显得不好看了。 齐物论一声叹息。 壶子和天司命都沉默下来。 惠子自认为无敌于辩论形名,连儿说都甘拜下风,作为世间最高的仙人之一,居然也会陷入变成鱼儿被人分食的窘境? 仙人们的注视内,惠子已经变成了一条鱼,而濠梁之景,也真实的呈现在他们的眼中! 程知远的剑,将变成鱼的惠子分杀了,那条鱼拼命的挣扎,但是没有用处。 鱼肉被切开,鲜美而晶莹,圣人惠子吃了仙人惠子变化的鱼肉,二人在濠梁上,将仙人惠子分而食之。 然后,程知远眼前的圣人惠子,面色开始变了。 “呕!” 圣人惠子开始干呕,老先生满头汗水,再抬头时,双眼之中满是凶狠与冰冷,而程知远则是慢条斯理道:“子非鱼,为何恶食鱼肉?” 此时眼中的圣人惠子,已经变成了仙人惠子。 辩论到这里,过去的自己吃了未来的自己,又像是幻化中的自己吃掉了真实的自己,于是不论是幻化的自己,还是真实的自己,都合二为一了。 于是惠子又重新成为了“惠子”。 或者说,惠施成为了惠子。 这场濠梁之辩的一切,都是在和名形之间作转变,包括惠施与惠子的名字,就像是曾子与曾参的关系一样,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两个人,在第三人听到两者的名字之后,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惠施亦是五十二仙人的篇章之名。 也就是说,惠子未必就是仙人惠施,但是仙人惠施却一定可以自称为“惠子”。 这就是“名相离”。 “子,非鱼?” 程知远又问了一遍,惠子眼神愤怒,龇牙咧嘴,怒道:“是你赢了,是你赢了!老夫输了!” “汝为刀俎,我为鱼肉,老夫已经没有脸皮再对你动手了。” 刚刚程知远下剑,切死了变成鱼的仙人惠子,那么就意味着,人为刀俎这四个字成立了。 惠子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这场辩论,本就是这样,失败者就为鱼肉! “不谈论境界高下,看起来并不能直观的体现出比斗者的本领,但是这种辩论,失败者就为毫无抵抗之力,其实更为凶险” “老先生,已经误入歧途了,这种东西,绝对不是大道之一。” 惠子面色青红不定,程知远是在告诫他,说这种如赌斗一般的辩证,失败者沦为道的牺牲品,这绝不是通向大道的门扉,或许能让你抵达大道之前,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程知远说完,目光渐冷:“不过老先生贸然插入我与天司命的争斗,不知是想要公正裁断,还是要拉偏架?” “不过也不必多言,这也不必询问,结果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天界要惩戒我,但是现在,我可以直言,你们除去齐物论之外,应该是无人能惩戒我了。” 诸仙人沉默不言。 程知远站在一重天处,看着惠子,言道:“既然你们的动手结束了,那么,我想问几个问题,希望你们这一次,不会再认为我放肆了。” 当然不会了。 即使还有上仙们,还有那些类似牵令近、迂令诞的那种上仙,他们此时也都注视着程知远,而不发一言。 一个人,让天界失声。 “请问吧。” 只有齐物论的声音出现了。 程知远点头:“第一个问题,为何要在帝辰降世之地,开启天门?” 齐物论还未曾作声,已有上仙开口: “道尊的算计,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程知远摇头:“你们肯定知道,钧天的计谋,你们都知道。” “大祭酒,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上仙们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壶子开口回应了: “知道一点,但不能说全知道道尊想要雷书,两册雷书是仙典人间世的复制品,人间世是混沌氏的变化,混沌氏是元始天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道尊想要雷书,也无非就是知道里面有伏羲留下来的秘密而已。” 程知远的目光亮了起来:“壶子是说,郑庄公破译了仙典,那混沌氏变成人间世,难道是伏羲一手造成的?” 壶子道:“或许是吧,种种蛛丝马迹,显示或许是这样的。” “仙典人间世,或许就是混沌氏之死后留下的道理,被凿开七窍之后,被伏羲编篡而变成了仙典,也是五十二仙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而姬寤生为什么有这种本事我们也曾关注他,认为他或许不是一个凡人” “不及黄泉,不相见也就像是素王曾经占据大禹的存在一样,或许姬寤生,被玄圣所占” “至于天门开在帝辰降世之所,帝辰得到两本雷书,随后逐渐在人间衰弱,钧天道尊算计晋国,也是为了得到那两本雷书。” “不过帝辰的衰弱,显得不正常我们认为,或许是有意为之,而钧天道尊则是认为,既然有意为之,不如就顺水推舟,帝辰消失之后,那么他的一切手段也都会消失了” “于是,帝辰在钧天道尊的算计下,彻底消失,但他消失的,也未免太过诡异,并且直至战国之世初期,他还有一部分的祭祀形体,让人不得不觉得奇怪” “或许两本雷书合一之后所得到的道理,比起元始天道来说,还要更接近伏羲当初悟出的那些文字大道” 这可真是一个惊人的猜测,当然众仙们也只能冷眼旁观,而不能出手试探,天界的门扉毕竟不容易打开。 程知远还有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张仪的存在,幻化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齐物论开口了:“这个问题,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回答你。” 诸仙也惊讶,程知远思考了一会,又言道:“不能深究?” 齐物论道:“不能深究。” 程知远深吸口气,随后问出第三个问题。 “我想问‘太上’,在哪里?” 第七百七十七章 太上之疑 天界静谧,无人出声。 万物天地齐于一步之下。 万仙都注视着程知远,此时程知远已经和他们站在同一片高天中。 太上在何处? 太上忘情的那位,是否真的存在,谁又能说清楚呢? 但是每个仙人都曾经想过,自己的诅咒到底如何破解。 给诸仙种下诅咒者,是壶子,还是惠子,还是天司命,还是寓言,还是齐物论? 太乙言之凿凿,说就是齐物论和壶子的手笔,但是壶子矢口否认。 人间的仙人们不相信天界仙人的说辞,于是春秋之后,几无人飞升。 强大的仙人们压制自己,不让自己飞升,于是养生主,逍遥游等篇章不再于世间流传。 说剑篇辗转,在战国之初落入黄厉原,后被太乙取出。 所有人都在寻找解决诅咒的办法,但是寓言死了,程知远也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卞和。 但他也没有找回七情,不过是在占据别人的七情使用罢了。 或许天上的仙人们发现了太上的一点手段,但是又不能完全复制出来,于是在人间酿成了某些问题…… 万仙都在想这件事情! 从这世间有仙法传下,出现仙人诅咒的时候,就在想了! “我是商时的仙人。” 齐物论开口了! “我身上,也有仙人的诅咒,七情的缺失,我以齐天地之境,来齐世间七情,所以众生有情,我就有情。” “我也可以无情,与天地一般,不仁而视万物为刍狗。” “但我身上的诅咒,依旧存在。” “很多人都在问,太上是谁。有些仙人不知道这个名讳,但是现在你讲述出来,他们便也知道了。” “我说我是商代的人,那你们或许会觉得,太上是夏代的人……” 万仙中,有上仙忍不住问了一句,又带着叹息与无奈。 “不是吗……” 似乎是明白了,当齐物论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某种结论的破灭。 “或许,你们思考中的一些人,都已经在此时,无法对应太上这个称呼了。” “道尊也想过这么一个人……” “但也只是想过,你和他又说了一次,于是道尊就有些相信了。” “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但今天,既然你问了,我本可以不回答你……” “不过,既然伏羲的踪迹都已经被看到,那么只要出过手,就会有痕迹,我们见到这个人的时间,也不会晚了。” “太上,他确实是存在的。” 一言过后,天界都开始震动了。 帝庭三神也听见了,他们德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目光。 在那黄泉与人间的夹缝中,榕树下的诸圣人,他们的手也开始抖动。 孔丘抬起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 老聃曾经在土巷子中,和他给别人家出丧时说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太上,真的存在。 但……它又是怎么样的一位存在? 是和元始天道一样,还是和伏羲一样,亦或是某个成就极其之高的道尊,又或者已经和素王玄圣相差无几? 程知远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太上,果然是存在的! “那我们的诅咒……果然是,太上忘情么……” 程知远第一次声音出现了变化,而齐物论听完之后,赞赏道: “太上忘情……好名字啊,倒是显得这个诅咒,有些玄之又玄的感觉了……但这个诅咒,确实是诅咒,而不是福祉。” “如我可齐天地万物,不能破,如你可剑开天门,亦不能破。” “如壶公可遁虚藏,不能破,如寓言可掠天下情,也不能破……” “如惠子,如天司命……” 话语到此,已经有仙人神色黯淡下来。 这么多年的追求,天界的仙人终于承认了,他们有替代之法,却无破解之道。 太上忘情,无解之咒。 连他们这些看见了离坚白的人,都不能解。 “太上究竟是什么,如果他是一个强大的存在,那他是不是已经接近了素王和玄圣!” “如今,连见到大道的仙人居然都束手无策……连道尊也看不到他的踪迹。” “齐物论是如何知道的?” “你见过他?为什么说伏羲被看到踪迹,他就会出现了,是他在找伏羲,还是他是幻化人之一,亦或是他就是伏羲?” 无数的问题,从天界诸仙口中传出,他们憋着这股气,已经太久太久,最近的,也有几百年了…… 天界是压抑的,仙人们都在向大道去看,但是现在,没有人关心大道了。 大家只想知道,太上何在! 齐物论巍然不动。 “我知道太上存在,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他不是三代的人,也不是夏,也不是商……” 有人失笑:“难道是周人吗。” 但齐物论却道:“他或许是周人。”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人怎么可能给商代的齐物论,种下太上忘情的诅咒呢? “可以做到,我只是猜测他是周人,因为我当初看到的两个字,是周大篆……” 程知远此时心中涌出不可思议的念头。 “是,穷天道尊?” 一般来说,太上不就是老聃么。 “不是穷天道尊,但是穷天道尊或许见过……只是或许……” “即使齐天地万物,有些东西,却也齐不了……太上不可齐,不可及……” 当然是不可齐的,如果可齐,齐物论早就摆脱了仙人诅咒。 “所以说,或许有人逆行岁月,就如同当年仙人田子方进入青史,大祭酒,不是也逆去青史,到过山海和武丁的时代吗。” 程知远知道那不一样。 人间是四界之一,是伏羲推动的,是万古青史中唯一真正存在之所,其余青史皆是依附的桑叶罢了。 真正的青史可以被插入虚假的青史,但不可能从未来篡改过去,发生的已经发生,像是树木的枝干已经腐朽枯萎,又怎么可能再复苏呢。 “他会来的,如在大道中留下的文字一样,他在找伏羲……他不是伏羲……” “他曾说,他来时,道转红阳。” “也或许,太上本不是周人,而是一个周人,现在,作为太上……” 第七百七十八章 太上座下 太上在何处? 太上来时,道转红阳。 不止一个人记下了这段话,所有可以听闻的人,都记住了。 他们甚至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些天空。 有些是灰蒙蒙的,有些是看不见光芒的,有些则是沉重的,还有的如天界的,是忽远及近的。 他们能看到那轮太阳,也或许有很多太阳但不论如何,天界是距离日月最近的地方。 日月者,阴阳也。 道转红阳,意思是彻底消灭阴暗? 如果是这种比喻,那么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好的表达这意味着幽冥将灭,还是人间将崩?什么是阳,什么是阴? 程知远背后有一轮太阳,那是青色的。 太上的背后或许也有一轮太阳,那是红色的。 青色的是天道,那么红色是什么? 他或许本不是一位周人,而是应化在周世之中,成了一位周人。 就像是幻化人变成张仪一样,人们以为张仪死了,事实上不过是张仪幻化而去了。 张仪只是一张皮而已,幻化人在人间达到了自己的所愿,于是他就离开了。 没有人能留住他,世人都说张仪奔魏,但他真的去了魏么?三晋的土地是钧天所眷顾之所,原本是帝辰居处,这么一看,张仪奔魏,就很有意思了 是冲着帝辰去的,还是冲着钧天去的? 天界的仙人们散去了,他们都需要各自梳理下情绪,他们看到程知远身后的天门,忽然面色复杂起来,又痛苦万分。 “为了什么啊,飞升上来,天界的人与人间的仙人不再相信,自春秋之后,飞升者便寥寥无几,天界的人视人间的仙人如蝼蚁,然而却又惧怕人间的顶尖仙人们踏过天门” “既然在人间可以修的道,既然在天界也找不到恢复七情的办法,那么这么多年,自以为修成了什么无上的法术,但兜兜转转,说不定,其实还在圣人之境啊” “镜中花朵,水中幻月,原来一切都是空无之变,所求者,所不得者,以为自己已经远超过去的自己,渡过了大破灭,踏过了山君、土伯、泽鬼们,但结果,其实和在人间没有区别。” “那真仙的境界是什么,我们渡过了大破灭,死仙们从天上落入人间,原来也不过是力量高一些的圣人罢了,如一口井水,它的上限就在井的边缘,圣人的巅峰是距井口三尺的地方,但我们是在井口的边缘,可事实上还在井中。” “那就不是圣人们太弱,而是圣人的境界,还可以继续上行所谓巅峰,其实远未及巅峰” “难怪人间的天帝们,总不敢全力施为” “我想回去。” 有仙人看着那座天门,语气变得十分悲怆。 “但下一次冲过天门,却不是归乡下界,程夫子,你也应该做好准备了,天门必开在长平,而雷书合一之后,大道一显,那就不仅仅是道尊手下的死仙们下界,而是我们天门,全都会下界了。” “不过那时候,我或许七情尽去,也漠视世间,不再在意人间了吧。” 程知远看着这位仙人,认真道:“你是” “欧冶子。” 程知远的目光微微一缩,点了点头。 “剑祖您会葬在人间的。” “但天门终究是要惩戒世间,钧天道尊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自己去寻那雷书,要得到伏羲的秘密,现在既然你们说,伏羲出手了,便留下了痕迹,连太上和幻化人都会出现了,那么道尊肯定也对雷书志在必得了。” “他放我下界,而我下界之后,双方恩怨便重头来过,在南山之阳” 程知远说到这里,忽然自己一愣。 殷其雷,是往世雷书与来世雷书合一之后的歌谣,在南山之阳呼唤一位离家许久未曾归来的君子。 世人都认为,那是在呼唤伏羲。 而程知远忽然心中悚然而惊! 山在南方,阳在南方,那么太阳就是青白色的,是少昊的旭日。 而山在北方,阳就在北方,那么太阳就是落山的红色,是太昊的红日。 太昊,指的是伏羲的另外一个身份,也是二重神格,既是一人,也是两人。 所以,太上在寻找伏羲,但找不到,因为伏羲在山之北,太上在山之南?! 程知远忽然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似乎找到了一点重要的线索。 我等与太上在同一世! 太上来时,道转红阳,这意味着他从山之南,去向山之北! 欧冶子却不知道程知远在想什么,只是看他呆呆不语,好心告诫道:“你合天平经有缺,雷书之诡,耗费了你数条姓名,越是迟来的还,所还的气运便是越巨大,你现在一路走着,击破一切,但稍有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太行山巅,与天齐高,乃是帝辰行所,帝辰解雷书而引钧天,而天门惩戒世间,本是应化之事,其事乃秦赵之战,此本是定鼎之事,二者都有代周之运,二者皆有降龙之形,死去的大量精神会铸造降龙之影,借助此影,天门洞开之后,上仙便可以下界了,至此,天人再开,颛顼帝时期绝断的天梯也重新出现。” “下界之后,清算汝等人间之仙此,天门大昌。” 欧冶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复杂,而其他的仙人并不忌讳他告诉人间仙人这些事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程知远一言不发,前去天门,空洞的声音略有沉重之意。 “坚白石?人间是坚石,还是白石?” 程知远入天门前最后一问,欧冶子回答:“是坚石,坚石者,磐石也,离坚白,合同异,此天界之行,为的是以启人间” 程知远点了点头:“那我等就是离经叛道之仙了。” “看来太乙所说,到底无错,你们终究还是以百人之功果,成一人之大道。” 诸仙不言,目送程知远远去,此一去,天梯便开定了。 飞龙在天而远去,降龙在野而新临,正是大世轮转之时! 踏出天门的一瞬间,万物人间回到眼中,云烟聚集,山河无恙,却听闻沧浪之水汹涌而流,那却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声音! 有人等候多时。 程知远看过去,却是猛然一惊! 那人站在远方,背对红阳! 程知远再看四方,此地却已不是长平! “奉太上之命在此等候说剑人多时。” 来者 仙人·渔父。 吴王夫差也! 。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七百七十九章 关尹子 说剑人与渔父相见穷桑之野! “这是穷桑之野说剑人,知道穷桑之意吗?” 程知远道:“古帝少昊所居之处,在东海之波但是西方似乎也有一片穷桑之野,据说周穆王和老聃都到达过。” “老聃穷天道尊么这个人间的名字被隐去了,说剑人能毫无阻滞的说出来” 吴王夫差笑了笑:“不愧是古往今来第一剑客,剑锋已至道境之深处” “不错,穷桑地就是少昊所居之地,那你也知道,在人间的青史中,颛顼驱逐少昊氏于西方,人神之战以人之胜而落下帷幕,但是却为后来的夏代时,天帝接连降世埋下了隐患。” “颛顼断天梯,认为隔绝天人神鬼便可以无忧,但白帝衰落,诸天帝们看到了人间的利,于是在贪婪之力的影响下,天帝们开始对人间动手,九天主宰下界,也变成了九大天帝” “天帝们下界,不走天梯,除了白帝在天梯时代下来所以,他们下来的时候,很虚弱,并不强大。” “所以后来东皇他们,百般心思的要回去天上。” “青阳升于东海,向西方坠落的时候,就变成了西方的青阳,但是西方是日落之地,只有红阳,怎么会容许青阳的存在呢。” “说剑人,太上问了一句话,天下的剑术,尽头何在呢?” “我问太上,为什么一定要是剑术作比喻呢?太上说,因为剑是喻道之物。” 夫差对程知远认真道:“原来商天子三剑之上,还有道剑。” “世间兵器,最后无不以杀生为目的,以锋锐为进攻的方法……不过也有大锤之类的钝器……” “剑只能代表利器……不,事实上,其余的利器,也未必就愿意让剑来代表。” “矛,就弱于剑吗?” 程知远目光微微闪烁。 越王勾践剑。 吴王夫差矛。 “我这辈子,都不怎么喜欢用剑,但是我那在人间死去的王父却很喜欢……” “不过对于我来说,那也只是一世的身份罢了,就像是勾践一直寻找我,但找到了,又怎么样?” “杀死我,那我让他杀死,他解恨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所以一直让他找不到我,我曾经以为,太上所说的剑,是越王的剑……” “结果他不是说剑人,越女死后,说剑篇就不见了……” 程知远听明白了:“那你是在很久以前见到的太上咯?” 夫差道:“很久了,直到如今,道转红阳而对青阳相望,我才知道,太上要我等的人来了。” 程知远:“太上在等我?” 夫差:“天门之论,太上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自他留下的文字被齐物论看到,就等同于他与齐物论交谈过了……” 程知远:“齐物论可是商人……” 夫差:“齐物论是商人不错,但他也是周人,他是南郭子綦,他是颜成子游,他是长梧子,他是公子产……齐物论,他与太多昔者同齐,混然为一之后,还算商人吗?” 程知远想了想:“那他是商代的谁呢?” 夫差:“伊尹。” 这可真是一个足以惊世的名字,辅佐商汤灭夏者…… “你呢,吴王忘了前身的事情,还是不愿意提及?吴王只是人间的仙人,本领也不过与天齐神相仿,天帝之境,不足以知道这么多事情。” 夫差自然是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但是他真的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就是忘我,忘我之后出现的新人格,真的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每一次忘我都像是新生,一世结束不是死亡,而是前去新的一世。 “说剑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程知远听着,摇了摇头: “太上还需要问我吗?你也还需要问我吗?” 夫差却依旧问道:“剑术之中有几重几境?” 程知远只好道: “至于剑术的尽头……无重亦无境。” “嘻!何解也?” “……唯一心,一意尔。” “噫,先生,何以教我?” 程知远忽然看向他:“太上让吴王动手,是要看看我的剑么?” 夫差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还请说剑人与我走三招。” “只是三招,让太上看清,就行了。” 程知远:“……太上也用剑?为什么是三招?” 夫差:“因为穷天曾和太上说,三生万物。” 只是不起眼的一句话,程知远的目光微微闪烁。 已经隐隐猜到太上在周代的身份是谁了! 周人不是太上,但是太上可以是周人。 不过,这个答案,也确实符合荒诞的特点,这个世间,从一开始就无比荒诞。 程知远已经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天界一行,我对剑术又有几分感悟,既然太上想看,那当然要给太上看一看。” “不过,只有两剑。” “我也很想见到太上,天界的,人间的……很多人都想……想问他一句。” “什么是太上忘情!” 这句话落下,突然天地之间卷起浩大的沧浪之水! 夫差动手了! “两剑可不行,太上想看的是三剑!” “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你过早地沉溺于世俗的伪诈而很晚才听闻大道! 那片沧浪之水,掀起来的,是整个“红尘世间”! 水流是清澈的,沧浪之内的沙子却是红色的,渔父本身意味着通晓大道真性之人,又在不断忘我之中循环,那片红尘层层叠叠,可以说,确实是动了真本事! “红尘在沧浪之中,水不能清,天地不能平!” 人间的万道,在此时镇压过来,沧浪之中,有无数双手! 程知远的眼中,水的下面是手,手是尘沙,尘沙是红尘,红尘最后是忘尘。 “我在天界与惠子辩论,在濠梁之辩上胜了他。” “我的剑已经能斩开你们所谈论的东西。” 夫差的矛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剑光。 长矛被宝剑点住,这一瞬间,万丈红尘之水中,沧浪被剑气镇住,但其中红尘,被整整齐齐,削向八方! “剑术之中,只有两剑。” “一曰赤诚之心,可见大道。” “二曰肝胆之意,可斩大道!” 江河废去,夫差收回长矛,看似万物不斩,却又已经斩开万物…… “对不住了。” 程知远对夫差开口: “太上,看不到第三剑。” 穷桑之野,风雨大作。 “老聃西出函谷见到太上,然后被钧天所杀,回归天界重返穷天之身,三万里紫气东来,真的是迎老聃的吗?” “太上可真会挑选身份……关尹子。” 夫差笑了笑。 “不,没有这个人。” 程知远立刻明白了。 第七百八十章 穆天子 这世间本就没有关尹子,他就是太上的周代身份,这是没有错误的,但是在这方世界之中,没有这个人 这正是矛盾之所在也! 真正的青史之中,没有关尹子,但是这个身份却又确实真正的存在于这个世间! 世人问老聃西出函谷见到了谁? 然而他是谁,是秦国的官员,但是他的生平呢,他侍奉于哪位秦王? 秦国的史书中没有他的名字。 列国的史书中都没有,但这个身份是存在的。 但这个人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众生的身边,有一位看不见,摸不着,不曾与其相遇,亦不能与其相知的“人”。 没有妻子,没有儿子,没有后人,没有先人,没有来处! “凭空出现的也就是说” 太上的这种力量,比起钧天道尊以青史插入青史,幻化周穆王,又加上各种算计的手段,把晋国扯裂要高明太多了。 只是太上存在于这个世间,这个世间就有他的身份,但是这个身份所对应的人,是永远都不存在的。 世人思考老聃出函谷见到了谁,他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或许有一个近道者突然说是关尹子,于是大家就思考,这个名字是谁? 然而,甚至连这个关尹子的名字,都是太上告诉这个人的。 于是太上的脉络就开始发挥作用,他进入世间的力量会帮助这些思考的人,补全关于“关尹子”的身份。 他们慢慢就记得了,或许左边的人恍然大悟,说了他的出身,右边的人指指点点,说了他的妻子是谁。 但这个人呢? 这些思考的人们又去思考,最后得出结果,会说:“啊,他大约是真的死了吧。” 而那些被他们脑补出来的妻子,先人们呢? 自然也是不存在的,因为只要他们不去思考关尹子这个身份,那些和关尹子有关系的,虚假的人物,也就不会存在于人的思考与意志之中。 就像是一转头,你开始忙碌,你看着路边,或许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石头,于是你就看着石头,但事实上,除了石头之外,还有尘埃,或许你眼尖,可以看见石头又看见尘埃,但是你的主观记忆,回忆的是石头而不是尘埃。 他们“记得”关尹子,但转头又忘了。 太上的力量,是影响认知的力量,不同于如今出现的所有仙人! “这岂不是说,太上在周代,在商,在夏,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么?神鬼都不能知道其中的异常,太上与道同在,与世间的认知同驻,真实的身份,虚假的人。” “真是可怕啊,与世间万物混同为流俗!” 不仅仅是程知远觉得太上的这种力量可怕,吴王夫差同样觉得很可怕,哪怕他是太上座下。 太上即使不出手,也有这种力量影响,太上忘情,或许并非一句空话。 程知远问吴王:“二剑之后,太上感觉如何?” 吴王夫差笑了:“那或许只有太上知道了。” 夕阳西垂,赤如丹火,那片耀眼的红阳,将整片天地都染成赤色! 看来太上,很满意。 穷桑之野上,吴王夫差背起蓑衣行囊,天边,他的那只鱼鹰飞来落在他的肩上。 “我们还有再见之日,下一次再见,就是真正在太上座前。” 夫差是如此说的,程知远则是道:“仙人渔父,当年和屈子对话的那个,也是你么?” “是我当然是我,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的渔父,都可能是我。” “你是仙人,却不在南华真君的座下,而在太上座前?” “太上啊你这样说,让我很尴尬,太上收我入座,但我用的确实还是真君的仙法,只是因为太上还达不到真君那么高罢了。” “等到什么时候,太上真正忘情,忘记世间,那他也就超越了真君了,南华真君是一种象征,超越他,意味着从真实与梦幻中醒来,不可能与他平齐。” 程知远:“不可与他平齐,我也隐隐有这种感觉。” “素王玄圣,他们是道之阴阳,是真实与虚假,是至广与至高,但却又显得不那么真实这就是离坚白之后的妙处了吗。” “所以看来,太上其实也已经达到了这个世间最高的地方了百尺竿头,却不能更进一步。” ———— 从穷桑之野出来,程知远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空虚感。 想要得到的问题,也得到了回应,按照道理来说,接下来应该准备锁死天门,是人间的仙道与天界的仙人们进行交手的事情了这关乎到大道之争,更关乎到天人之理,但是人间的仙人们都自有主张,而天界的仙人们却注视了世间很久。 为道而死,朝闻道而夕可死矣。 当然,还有龙渊中,那些疯狂躁动的人王们还有不知何时会为祸世间的武王姬发。 但是现在,太上的突然出现,让程知远的心思开始乱了。 太上——道家。 这是当初姬发所说道家,也是世间唯一一个说出道家二字的人。 仙人或许并不是道家,而真正的道家,也只有太上一人。 天第六人之中,能知吉凶的道人,却不属于道家。 或许天界的仙人们,此时的心情同样如海中的波涛般起伏,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失去了数百上千年的某种情绪波动,在听到太上的时候,都重新的跳跃起来了 “突然失去了目标,诅咒不能破解,天下注定失落,仙人们各有主张,列国的争斗也不能制止,这一路走过来,除了看似变得强大了,但事实上我距离大道还是那么远” “除去抹掉了匈奴人,打开了尘封的一段青史之外,我似乎没有做什么” “有些人修行为了长生,有些人修行为了看一看远方的风景,有些人为了大道离坚白,有些人譬如我,只是为了家。” “家国天下,家在第一,小家,国家,天下大家龙素的青史,是我需要保护的东西,这是我第二次在此开口了” “庸碌啊,最后发现是徒劳,这或许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吧!所以智叟与愚公的区别,就在于此了!” 程知远忽然心灵中尘埃扫开,明悟了此时的情况。 在很久以前的记忆中,程知远还记得一个人 现在,在迷茫的时候,或许是该去试一试,能不能见到他,然后请教他了。 钧天道尊说周穆王消失了,跑掉了,但是钧天道尊对外是说他把周穆王抹掉了,毕竟那是他的投影化身,自己跑了,那说出去,他便没有了面子。 但是程知远是见过的。 于是,就在红阳落下去的时候,在穷桑之野的外面,程知远放开手掌。 小黄蛇突兀的从手掌中幻化而出,仰着头,可怜兮兮的看着程知远。 “赔钱货,如果周穆王是钧天道尊幻化的青史人物,是钧天的影子,那么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从第一次你进入我的梦中,来到另外一片青史的时候,就该知道,你不是凡物我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天子信物” “带我去见周穆王吧” 小黄蛇愣了愣,而后身躯虚幻起来,下一瞬间,天地回风! 那风中,走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周穆王! “青龙死后分出四龙,升龙在山,夔震于粟陆;飞龙在天,神吼于朱襄;降龙在野,世幻于混沌;潜龙在渊,寂灭于昊英” 。: 第七百八十一章 龙纪 “穆天子” 天子信物不是虚假的东西,钧天道尊投下虚假的青史,创造了一段虚幻的故事与过去,但是天子信物们依旧存在,不曾变得虚淡。 那是因为周穆王还活着,钧天道尊当然也是知道的,他自己也承认过,穆王跑了。 自己创造的幻影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虽然疑似是幻化人的干涉所导致的,但依旧是让钧天道尊十分恼火,却又放不下面子承认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握,并且他还寻找不得,故而只提及周穆王,便说他死了。 但程知远倒是没想到,穆天子如此轻易的就现身了。 怕是也已经等了很久了。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天子,天子与我所言,有朝一日,会再见的,那么,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 程知远向周穆王见礼,周穆王点了点头:“是这个时候了,我也已经等了很久了你终于能再次见到我了,这些年我藏匿的越发深邃,与天子信物的联系也越发紧密,我快要变成幻化人了” “但我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说剑人?还是程夫子大祭酒亦或是” 周穆王说着,他身边的天地景色都显得虚淡,和程知远身边的截然不同。 程知远心中微动,注意到了周穆王的第一句话“快要变成幻化人”。 还记得齐物论所说的,程知远当时问,幻化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齐物论说知道但不能深究,于是程知远便没有再问。 现在从穆天子身上,貌似可以得到些许答案,周穆王脱离钧天道尊,确实是有幻化人在从中作祟,而且偃师,绝不是张仪,更不是当年第一次来见周穆王的幻化人。 穆王见了两个幻化人,但是在记录之中,他似乎根本不记得另外一个人。 “你知道你身后的青阳,与太上的红阳” “很像是么。” 程知远至此,开门见山道:“我来见天子,是想解惑,不过天子似已知我之惑。” 周穆王:“问吧,知无不言,不过要尽快。” 程知远看到赔钱货爬上周穆王的肩头,小黄蛇吐着信子,露出安逸的目光。 “它就是降龙混沌氏。” 周穆王忽然和程知远讲述了小黄蛇的来历:“天子西征之时,遗灵鼓而化为黄蛇,降龙在野,是日天子鼓,道其下而鸣。” 小黄蛇是混沌氏,这个事情,其实还是超出了程知远的预料的,不过很快程知远就明白过来,此混沌氏,或许与那位混沌氏,有些区别。 “混沌氏莫非是龙么,元始天道下降为混沌氏,混沌氏下降为人间世,赔钱怎么会是混沌氏呢。” 程知远问出这个问题,穆王也表示,问的好。 “你知道伏羲时期,以龙来纪官么?” 穆王开始讲述:“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只能回答你有限的问题,你问我和问钧天,是一样的。” “天子征走四方,所见所闻虽多,但与岁月相比,不过是渺茫尘埃而已。” “你想不明白的,是混沌氏,而现在你想要问的,探寻的,是这一世的究竟与本根” “所知道的,商是春,是升龙在山,粟陆氏升天,随后是周,周是飞龙在天,于是朱襄氏横亘天穹,但是如今朱襄衰,故而他要趴伏在桑叶之中,甘愿与道尊们,与天帝们作交换,但是试图逆天改命,没有这么容易。” “伏羲氏与混沌氏与降龙,这就要谈到青龙来历。” “孟春之月,其帝大皥,大皥氏以龙纪,故称龙师伏羲开龙纪,也是人间真正运转起来的第一纪,一画开天之后,岁月移动,青史有载,那些文字再也不可磨灭。” “后面便是伏羲杀元始天道,杀混沌氏,消失在人间的事情了。” 程知远目光动道:“青龙,是元始天道?” “但混沌氏又怎么会成为伏羲下属。” 周穆王道:“因为伏羲就是元始天道。” 这个答案,把程知远惊的心神猛然一震! “天子说问天子等若问钧天,天子欺人也,若是钧天知道这个答案,岂能白找伏羲这般年岁?” 程知远向周穆王质问,周穆王则是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知道人间的一些秘事,钧天知道天界的一些秘事,我不知道他的,他不知道我的,这不是很正常么。” “窃取仙法之后,伏羲被大道所侵蚀,他此时就是元始天道,你们不都听过么,元始天道下降下降在那里呢?” “这一世下降在秦国的一个孩子身上,那么最早的时候呢?” “下降在伏羲的身上了,伏羲杀元始天道,就是自杀,道的根源一分为二,素王与玄圣就是南北海的两位大帝,混沌氏出来,当然是他的下属。” “伏羲再杀混沌氏,混沌氏与他联系分开,成为仙人·人间世。神民丘里躺着的,就是元始天道的骨骸啊,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青龙骸,只不过二者相差巨大,中间又经过多次斩断联系,故而世人皆被蒙蔽。”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就像是我刚刚和你讲的,我快要变成幻化人了故而我与伏羲,对话过了。” “嘿,太上曾经说,譬如化人,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为妖,不名为道,也就是说,幻化人都是幻想中的妖,连实质的人名都不该被赋予的!” “是生者有形而尽为虚无的幻象。” 程知远至此,长叹一声,感慨万千。 穆天子见过了伏羲,也见过了太上。 姬发曾经说过一个事情,那就是伏羲氏之前也有一个人得到了大道,却被大道同化而没有推动岁月,故而伏羲是元始天道,可能自杀是为了抗拒同化 那龙之九子呢? 四大龙是青龙的力量衍生,相当于元始天道的威严变化,象征着时代的轮转,正如穆王来时所说,飞龙灭后,便是大世幻化混沌的降龙之世,这个时期的世间,浑浊蒙昧,肃杀凶烈。 “龙之九子,就是对元始天道的九个临摹之影,至于临摹者是谁” 周穆王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龙子的影子,弹奏古琴而奏天乐! “当然是幻化人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七百八十二章 向前走 龙子囚牛! 受到影响,远在龙渊的力量传递而来,程知远的身后,黑白幻化之间,出现了睚眦的影子,但口中的宝剑逐渐化为无形。 程知远的龙子图,本来是从剑道三十八篇章中得来的,并不是真的受了龙子睚眦的传承,但是同样,那副龙子图,本就是徐夫人看过了真正的睚眦而画出来的。 而到了如今,龙子睚眦已经幻化为实质,口中无形之剑,正是代表着商天子三剑中的含光剑。 大子囚牛,次子睚眦。 二龙子相对而视,一者广纳天地八方之风,一者凶威凌杀天下之物。 事实上关于龙之九子的顺序问题,天下间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此时程知远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 幻化人临摹出来的东西,本就是虚幻淡然的,世人把自己的固有印象加诸给它们,于是它们就有了各自的形状与象征的意义。 元始天道本就是混沌一片,是中央之帝的前身。 伏羲窃取的仙法,是指的开辟了天地间的字记述,那些字才是最大的仙法,而最让人疑惑的问题,到现在,或许只剩下一个,也可能....和原本的某个问题开始交错了。 仙是什么? 太上是谁? 太上忘情,是在向着真正的“仙”所转变么? 道德经第十七章,太上不知有之。 “那这么说来,我们还真的都是残次品,和试验品...被抛弃了啊...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程知远喃喃自语,看向穆王,穆王此时的神情已经开始逐渐恍惚,显然他之前所说,如果自己再不来,他就要沉沦下去,藏匿的越发深邃,而现在,貌似变成幻化人的时间已经快了。 “天子啊,在你消失之前,我要问一问,你变成幻化人之后要去哪里呢!” “总得有一个归处吧!” 穆王道:“我本就是幻化来的,连在黄帝树下站着的时间,都是虚假虚构的,我的归处,我也不知道了,变成幻化人之后会去向哪里,我是不是还是我,这都不知道了....” “我见过幻化人,但是在虚幻之中见到幻化人,那不就是身处于睡梦中在做的梦,属于离奇至极的事情么!” 这已经超出了常人认知的极限,梦中之梦,已经不可以用恢诡来表达,即使是常人做梦,有的时候做了这种二重梦,当醒来时也会惊骇,又有恍惚,更何况本就是在虚幻之中见证幻化人的穆王呢,而且幻化人还帮他再幻化了一次,这等若三重之梦..... “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我本来想等你来时,传给你昆吾剑,但你自己已经有了商天子三剑,这昆吾之剑却也没有了大用,那么我便给予你另外一物,也是我仅剩的可以帮助你的事情了。” 穆王的神色忽然变得淡然了,似乎感情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意志:“成为幻化人,或许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是成道的一种吧.....” 程知远:“为什么如此说?” 穆王:“闭着眼睛看得很清楚,睁开眼睛什麽都没有.....” 程知远听着这句话,脑中仿若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但却又来去匆匆,无法捕捉,直是让程知远气息一顿,有些难受。 但瞬间,程知远又明白过来! 如今程知远学究天人,已至大道之面前,见过数次离坚白,对于道的轨迹的把握,居然还会出现这种虚无的状态,这就说明..... “原来如此,我想要捉到那道灵光,但却是不可能触碰,这就是闭着眼睛看的清楚,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而闭眼看到的东西,必然是惊人的,于是就睁开眼睛想要去触碰,但是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了!” “闭着眼...闭着眼,这不是无为之道,也不是太上忘情!” “这是...这是....不知,我不知,我不知道!” 程知远连忙呼喊数声,随后摒弃一切念头,不去思考这段记忆! 而周穆王目光顿时闪烁起光芒来! “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遇鸿蒙而问治世之道理,鸿蒙大呼吾弗知、吾弗知而遁走矣!” “云将得不到回答!天忘朕邪,叟何人邪?!” “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不要询问它们是什么,不要窥测它们的实情.....物固自生矣!” 周穆王说完这些话,程知远已经忘记了一切,却又听得清楚。 “你记得我刚说了什么?” “记得,但是说不出来,因为我的耳朵记得了,但是精神却忘记了。” 周穆王叹了一声:“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他伸出手来,万物尘埃汇聚,化为一柄尘土之剑。 “这柄剑,叫做危言。” 周穆王道:“是一位仙人所化,是真正的仙剑。” 危言者,行为超过言语,耸人听闻之话。 “仙人危言。” 剑很古拙,但程知远一接触,上面顿时尘埃飞舞,露出绝世的凶光! 这不是一柄人间的剑,事实上和现在程知远所看到的任何兵器都不同,与商天子三剑这种喻道的神剑也不相同,如果论形体,这是一把有形之剑,是落了下乘的剑,但是让人恐惧的是,这柄剑光是放置着,便能感觉到它内部所充斥的,混乱的“道”! “形躯对于身影,传声对于回响。” 被剑触碰到的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将有名讳。 程知远握住剑柄,看到周穆王的腰上有一把刀,那是名为炼赤的刀,是昔年征犬戎时所得到的至宝,那时候穆王捉住五个边远的王者,又得到四白鹿,四白狼八个部落的臣服。 他们献出这把刀,这本是传说中天神的刀刃。 穆王把刀抽出,架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当我要变成幻化人的时候,这柄刀就会落下,如果你还能回到这片幻化的天地中,或许你能看到我这柄刀,而如果你看不到我这柄刀.....” “那你就要小心了,炼赤刀可以截断现实中的山岳,也可以一刀斩落众生的精神,被炼赤刀劈中,你的形态与你的骨血都会分开,名与器将不会统一.....” “你不愧是古来最厉害的说剑人,刚刚接触仙人危言,就可以说出它体内混杂的道,我能从钧天的幻化中逃出来,又不至于被幻化人所瞬间左右,靠的全是它。” “而这柄剑,我亦是从一个前人手中得来的,你知道的,我见过两个幻化人....” “仙人中有寓言,有重言,还有危言....危言之道,因物随变,唯彼之从,随人从变,己无常主,故而如此混乱。” 穆王开始沉寂,他的身影变得有些黯淡了。 “向前走,不要停。” 穆王的声音落下,程知远已经在幻化的天地中,向前迈出了许多步。 明明暗暗之中,有无数眼睛,豁然睁开。 所谓化人者,化之一字,在商朝的甲骨中,是两个正反颠倒,背对着背的小人。 程知远的脚步没有停下。 程知远的身边,出现了无数个虚幻的影子。 直至不知道走了多远。 终于有一个影子站到了程知远的面前。 那个影子发出声音,让程知远不要再走了。 但程知远不听,也听不见,封闭诸感,一路向前。 “一道纵光起始,从东面来到这里....” 那个影子说话了,带着无穷的恶意! 程知远忽然一步踏空。 此时诸感复原,无数的幻化人也消失了,包括那个试图制止他的影子。 而此时的程知远面前,是正在写简的龙素! 龙素愕然的看着他,程知远盯着她看了许久,把危言剑插在了地上。 “青史断了,原来是这样!一节,一节,就这样...再是一截截!幻化人们在更改青史,在截断它们,所以,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 程知远转过身去,危言剑嗡的发出一道虹光! 虚淡之中,青史流转,一个人影赫然显化,被一剑击伤,流遁而去! 龙素大惊,这里这里居然有一个人,而她却全然不知! “那是.....”程知远一瞬间捉到了对方的名字,对方的名字,出现在危言剑上! “老成子!” 第七百八十三章 红阳初显 “幻化人!” 龙素博古通今,听到程知远的说出名字,立刻就想到了这个人究竟是谁。 而她瞬间又眉心渗出汗珠,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之前,龙素发现,自己居然全然不知道老成子此人!那是被程知远一言道破名讳之后,青史之中才浮现出他的名字与故事! “老成子学幻于.....” 龙素突然又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毛骨悚然,就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不允许她继续向下说,但是程知远说了出来! “这些幻化人断了青史,他们与太上似乎有些关系!” 老成子的故事也在程知远的心头浮现出来,这是一位被遗忘的诸子,他的年纪也很古老了,大约在穷天道尊的时期他就存在了,此时幻化人的过去显化出来,虽然支离破碎,但是故事依旧可以见到全貌。 老成子曾经向尹先生求学于幻术! 春秋时期,尹先生有一套高超的本领,他能使死的变成活的,使存在的东西消失,还能把黑色的东西变成白色的,非常坚硬的变成率软的。因此,追随他的人非常之多,老成子也是其中一个。 而老成子向他学幻化之术有三年,尹先生不教只言片语.... “尹!那不是稷下学宫中的....” 龙素此时也反应过来,但是就在这一瞬间,这个之前并没有太多人关注的名字,正在逐渐从脑海中被抹除掉! “尹和宋研二位先生,宋研先生十一年前就已经时日无多,尹先生主持他的一切事物,在学宫之中颇有名声,曾被认为是荀子的继承人,稷下圣贤七十六人,当时有不少已经逝去,后来尹先生,被认为是可以和宋玉,鲁仲连一同争夺稷下大祭酒的人选,不过....” 不过后来真正继承大祭酒的,总之在一系列事情下,是程知远自己。 “他是道家人!” 程知远想起来,当初自己力挫鲁仲连,执掌学宫大祭酒,当时尹先生表现的不过是宋研先生的应声虫而已。 “道在卑贱的地方....幻化人无处不在。” 虚幻的青史开始剥离一段,但是却无法从已经想起来了的人们心中完全抹去,此时的四象学宫之中,有一位圣人放下了书卷。 同时,邹衍等阴阳、墨家、名家的圣人们? 同时出现在尹先生面前! “你是谁?” 他们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那是因为青史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而接入其中的尹先生的本相在岁月之中得到了暴露。 “诸位,缘分已尽,战国之世,也快要结束了,珍惜这最后的一段时间....” 尹先生站起来? 面向诸圣:“接万物以别宥为始!应接万物? 以去除成见为开端!” 邹衍诸圣还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天地大幻,万象都颠倒流转! 只看到尹先生身后,一轮虚幻红阳? 若隐若现! “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太上无败!” “我是谁,我乃关尹子!” “从前老聃往西去的时候? 在迈出函谷前? 回过头来对我说过这样的一番话....” “一切能够吐出去吸进来的气? 一切有形状的物品,全是虚幻不真实的东西。自然所开始的,阴阳变幻,或者叫做生,或者叫做死;气数尽了,该变换了,于是有了各种的变化,或者叫做幻,或者叫做化。” “世间自然的技巧极其微妙,功夫极其深厚,难以穷尽,难以追本溯源。凭借形状而加以改变的,那机巧过于明显,功夫不深,所以随时可以变动,也随时可以消灭。” “懂得幻化和死生没有什么质的差别,这才可以学习幻术....” 邹衍想起来了这个故事,他神色严肃,紧跟着道:“老成子曾经学幻于汝!你根本不是当世之人!” “而你对老成子说,你和他同样也是幻化的东西,让他不必必再向你学习!” 尹先生道:“世间任何的时代,都会有幻化之人存在,我自春秋之时,老聃西出函谷我就活着了,孔丘死了,我依旧年轻,宋研又是什么时代的人呢?” “春秋不见我的名字,左传也没有我的身影,老聃出函谷时,重作穷天,只带了两个人,那么我究竟是两个人中的谁呢?” 红色的太阳挂在他的身后,此一瞬间,他所在地,便是天边。 万物都化归本真,圣人们的眼中,红阳流转,散发出古老质朴的光辉。 “诸位,且与我一道前去幻化之世遨游.....” 尹先生的声音,如梦似幻! 诸圣人将要沉沦,四象天宫也将坠入梦乡。 不过此时,一道风云忽起,尹先生笑着离去,而差点被融入红阳之中消失无踪的诸圣人身影,也在此时重归人间! 列子出现在此! 老成子学幻于尹,此事,记载在列子之中! “子列子!” 诸圣人看到列子,不免诧异,列子避壶子于世,不敢出现,但此时却又逼退幻化人,尹先生刚刚展露的红阳,其中境界化万物于无形生死之间,比起展露外相的壶子来说,明显要道行更高,但却被壶子的徒弟列子所破..... 永久保存书架,记录阅读历史下载咪咪阅读APP “我并不如他,能破他的幻术,只是因为我去过化人之宫。” “周穆王享乐于西极之地时,我入梦中与其同在,至中天冲虚之间,幻化无形无相之世,后来抵达古莽之国,其中的民众五十天睡一次,把梦中所见的认为是真实,醒来的认为是幻想。” 列子承认,在修行以及看花摘花得境界上,他远不如壶子,故而要逃遁避开,天帝人物看似风光,但与天上那些至高之辈还差了一个层次,那毕竟是九天主宰乃至于道尊的层次。 但是刚刚尹先生并无杀心,只是想要拉着众圣去到一个梦幻的天堂,却被列子打碎,故而他轻笑数声,如此而退。 “幻化人....这世间还有多少幻化之人,他们又藏在哪里,这片岁月就像是捕鱼的筛子一样,水流从中哗啦啦的流淌,无数的虫子从低下钻打上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再现开天之事 程知远倾听远方,尹先生消失之后,子列子出现,太上的力量显化了一瞬间,随后一切都开始远离,但是程知远依旧听到了列子的一些话。 剩下的,因为道的远去,而变得模糊了。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 龙素说出古莽国在列子一书中的记述,程知远道:“子列子是去过这荒诞的地方了,太上不知有之,幻化人们就像是在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但是他们与太上似有关联,却又不甚同路....” “子列子的书本中记述了很多被岁月抹去的人啊,当初的东郭先生也是....看来子列子不被这些人所蒙蔽的原因,就是他去过化人之宫的缘故了。” “不知有之,不知有之。” 程知远重新念叨两遍,又想着周穆王所说的“闭着眼看的很清楚,睁开眼则什么都没有”,以及鸿蒙所说的“吾弗知”。 在商朝的甲骨中,化字是背对背的两个正反颠倒的人。 万物尽知之人,在人间就是万物不知之人,在人间万物尽知之人,在幻化之地就是万物不知之辈。 “道在卑贱的地方,幻化者们来去于青史与人间的通途要诀就在于此。” “而尹先生说自己是关尹子,这也是骗人的,毕竟根本没有关尹子这个人啊....” 程知远对龙素解释,并且告诉龙素,著作青史而引来的幻化人,绝不会仅有老成子一人,还会有其他的幻化人“不知有之”的来到这里。 龙素思考了一会,言道: “我看不到幻化人,没有办法帮你,但是关于你所说的,道的变化,我从列子的书本中,可以推断出一些东西,在幻化的心境中,第一重是不震不止,然后是灰然有生,最后是太冲莫眹? 如此抵达无心浑化之境? 或许就是所谓的太上忘情。” 程知远听完之后? 摇了摇头:“无心浑化,与太上忘情或许是相对应的一种状态,太上忘情而真有情,非绝情,而无心浑化? 却是彻底的荒诞恢诡? 无心的意思是消失自我? 浑化则是与天地融为一体。” “无心浑化,青史即我,我即青史? 这或许就是幻化人们的至高追求,以身造化青史,推动岁月往来。” 龙素吃惊不已:“那...如此可以明道?还是说他们要自己成就大道?” 程知远道:“在人间的时候,太乙向我展示了一种境界? 顺从本心和天地的本质? 来达到我为吾的境界? 吾本就是我,但是我如果明白我是什么,那么就破开了世间蒙昧之迷。” “我是太乙的道标,我越是强大,太乙便越是强大,现在的太乙,恐怕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吧。” “他或许要真正证明大道了,穿透离坚白,达成他自己的意愿,而这些,只需要我再向前迈出一步....” “离坚白的对面,空无的彼方。” 程知远对龙素道:“要把断裂的,千疮百孔的岁月重新拼接起来,这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人们向岁月尽可能的摄取自己的希望,却不知道岁月已经破败不堪。” “当青史著成,一切虚幻的都会消失,一切不得安宁的都会重归寂静,一切贪婪疯狂的都会成为神话中的黑影,于是天地世间,青史不再混乱。” 龙素听完,忽然道:“我,突然不想写了。” “舜帝的要求过于高了些,如果放任残破的青史持续下去,天下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程知远略有诧异:“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放任下去,青史的变化对于民众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不关心外界的任何发展,有利于他们的便用之,有不利于他们的便舍之。” 程知远说到这里,倒是顿了一下。 这,还有些像是诸天万界的意思了。 但是大我消失,诞生无数小我,也意味着伏羲推动的岁月重新停滞,剩下的幻化人们截断青史来完成自己的野心,或是求道或者化身为道,四界十方逐渐消失,最后剩下的,无数生灵都是幻化所致,无数的青史众生都化为古莽之民.... 世间最后,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道者”。 道者存在,青史存在,道者不存,青史消弭,不再需要窃取来字,不再需要任何可以佐证世间的东西,四界十方就此不复存在,过去的一切都为空,未来的一切都为无。 “这可真是修道之人最终的理想啊,天地万物终究与我同齐生死了,我即是道,道即我,我即万物一切。” “这就和周穆王所说的对应了,幻化人是生者有形而尽为虚无的幻象,但转念一想,我似乎也是一位幻化人。” 只不过幻化的不够彻底,只是掌握了神游之法罢了。 程知远用很淡漠得态度说出这席话,龙素则是问道:“夫君试图阻止他们么?” “拯救世界?这未免有些老套。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以一人之力去与诸道周旋,乃至于定天立世,此乃大圣之中的上圣,世界无有这种人,古来不曾有,后世也不会有。” “纵然是太上都办不到啊。”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大道被废弃了,才有提倡仁义的需要.....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正意味着此世是一个荒诞之世。” “政儿呢,让我看看他。” 小嬴政被抱来,程知远心情略有浮动,元始天道此时下降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看上去人畜无害,但事实上....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嬴政这个名字,都不能说是人畜无害吧。 “元始天道,过去有九个幻化人为你临摹了形影,如今,我来临摹第十个。” 程知远想要知道,幻化人们为什么要临摹元始天道而留下龙之九子,是想从元始天道之中观察大道的骸骨么? 穆王说了一些,但是不全面,这里面还有理由。 程知远对着小嬴政,在虚天之中,画下了第一画。 就这一个比划。 仿佛昔年,伏羲氏一画开天。 第七百八十五章 幻化之世(一) 第一画,蒙昧之中响起隆隆的声音。 然后清浊开辟,混沌不再,万物从无形的无可描述,变为有形可描述的具象,气化为风化为水,流动往复不再停歇,万物自此开始运动,无尽向前。 程知远再举目看去,小嬴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中蕴含的光彩并非人所应该拥有的,而是一种淡漠无情,至空至远的注视。 “降龙在野....混沌氏的本相。” 被元始天道如此注视,程知远却是一点也不慌张,此时效法伏羲开天之事,半点马虎与分神也不能有,于是紧跟着,第二画落下。 一个扭曲的龙影开始浮出,褴褛残破,带着古老时代最恐怖与悲伤的吼叫,然而每画下一画,它的虚幻影子就越是凝实一分,这本是无形无相的东西,强行被摹刻为有形有相、存续于世界的模样,是使它落入了下乘中的下乘。 程知远在第六画的时候,感觉手指的移动十分艰难与晦涩了。 于是目光低沉,手臂微微发力。 “有用则为器,器以承载他人万物,无用则为己,自己可直见本心,人皆知有用无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未尝见者,反以相天! 于是元始天道的力量在此时再度被消弭散开,那龙影也逐渐被拼接起来了,一块一块的出现,一块一块从扭曲到凝聚,从疯狂混沌到寂静深邃。 小嬴政身上的道性也逐渐被压制,而人性在此时开始绽放光彩。 最后,那条龙出来了,却是一个人的形状,与其余的龙子都不相同,程知远看着这副形状 却想到了曾经在南禺山作山神的自己。 太像了 人的身上伴生出龙的影子,眼角带着鳞甲 额头伸出鹿角 五指修长,牙齿尖锐 而这副模样也融入了小嬴政的身体之内,与他不分彼此。 龙之第十子! 而就是这一刻 程知远临摹了形体 便顿时如福至心灵,在眼中,万物的道都出现了,但它们混乱而无章 透过它们去看待世间 世间是扭曲而残缺不全的。 唯有被摹刻的元始天道的形影,它是完整而被束缚的,仿佛是虚假之中唯一的真实景色。 以元始天道被摹刻的影子作为一个起始,万物开始生生幻化! 同一时刻,第十个影子出现的情况 被龙渊中的龙子们感应到,而冥冥无相之内 有幻化人把目光投向遥远的人间! “岁月的节点!” 临摹了元始天道的影子,在这个时刻 这个时间会被固定,在这段岁月中的一切都会无可更改 标志的往往是一个大时代的开启之刻! 但让幻化人们震动的不是这一点! “士成子 哀骀它 支离疏,郑韩子....” 幻化人们在岁月中的位置被一一捉住,而它们在岁月典籍中,那些曾经被抹去的,或是他们自己使世人遗忘的名字,也重新出现在青史之中! “又一段完整的岁月开始了,我们在周世的名字,也重新出现在青史之上,这一切要使新世进行第一次幻化才能重新结束,于是又有人要消失了.....” 一位幻化人扭曲光影,跨越岁月要降临下来,但是就在即将抵达程知远身边的时候,周围伸出了一只手,把这位幻化人拽走了。 随后,就如同石沉大海,这位幻化人消失了! 在无形无相之中消失,沉沦于古来蒙昧重幻之内! “张仪!你做什么!” 幻化人们震惊了,张仪幻化出来,把他们的一位同伴拉入了蒙昧之中! “张仪,你本是幻象所造化,没有龙子作为傍身的磐石,你根本不能把自己锁在青史之中,你居然敢以身入蒙昧之境,还对我等出手,莫非是想要窃据这龙之第十子,作为你锁死自己的磐石了吗!” “程知远让我们的名字重新出现在青史之中了,在此之前,只有庄周才记述过我们,列子去过化人宫,所以他也知道我们的名字,但众生不会记得,现在程知远让众生知道我们了,那我们所更改的一切青史,都会被岁月收回来了!” “列国史书繁杂无章,自三代之后便混乱无比,张仪,我们是看在你真有大才,能相助于我等,才允许你进入这化人之世,你不想成就属于你自己的古莽国了吗!” “此乃我等修道之辈毕生之所求....” 诸化人的声音都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但总能出现在同一个位置,另外一方面,被他们呵斥的张仪,却没有现身,而蒙昧之境依旧蒙昧,阻拦在幻化之世的前方。 “我们的名字重新出现了,过去诸多苦功即将付之一炬......” 轰隆! 就在此时,一道光华突然绽放,蒙昧之中的大手没有捉住,而那道光华一瞬间突破岁月,带着巍峨浩瀚的龙吟声,降临在人间之中! “张仪,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要忘了,当初你去秦奔魏,为的不就是雷书幻化之秘吗!既然已经成功果,现在就是你助我的时候!” 蒙昧中的力量没有显化! 赵国的宫殿内,赵王的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影高大,披头散发,询问道:“可愿为龙?” 幻化人出现在赵国邯郸的宫城之中,这种情况让天界产生了反应! 钧天道尊从梦中显化身影,虚浮荒诞,幻化人能在恍惚之间看到他,而道尊此时也是惊讶无比。 “你是....” 钧天道尊此时真是鲜有的露出了震肃之色,这位幻化人开口道:“赵国不错,道尊也不错,窃取了我的帝位,夺去了我的形体,消亡了我的精神与信仰,但你所算计的一切,都是我本来就准备抛弃的东西。” “你听过海水中有一种生物,它遇到危险得时候,会抛弃自己的肝胆来逃生,过不了数月,它就能长出新的肝胆来。” “你帮我加快了这个过程,所以我成功了,然后我留给世间的,不过是一具叫做帝辰的无用尸骸罢了!” 这一瞬间,整个赵国都开始变为幻象,凡赵国所涉及控制的国土,都在这时候变得朦朦胧胧,虚无虚幻。 钧天道尊与人间的关联被隔断,道尊在天界之中呼唤众圣。 八方云海,万仙汇聚。 第七百八十六章 幻化之世(二) “这世上的一切所求所得,都是为了得到道。” “真正的大道,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景,但求道之人所求之道,绝非小道,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东西,甚至是世间不见的描述,所谓朝闻道而夕可死,或许能见到世间的终极,对于一些人来说死了也没有何妨。” “但这种人,都活不到最后,他们作为求道路上,求道者们可以看到的绚烂火光,照亮了前行的路,丰满了别人的梦,但最后自己只剩下一堆不存余温的灰烬。” “那就是世间的尘埃,就像是流沙中的残梦....” “所以,只有怕死的人,而且不择手段的人,才会在求道的路上走的最远,其中最要紧的一个秘诀,就是躲。” “能躲则躲开,能避则避开,能藏则藏起来,藏到地老天荒,藏到海枯石烂,让别人去为道而死,而来印证自己的道。” “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钧天道尊说了很多,天界的众人都来到了中央天。 三神主,万仙众..... 太岁、地劫! “道尊的想法终究是落空了。” “赵国至最后也还是在帝辰的手掌内,裂三晋而开韩赵魏,现在看来本质上和不裂晋国并无区别,而如今死者生者尽为幻矣,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帝辰化幻,依旧是过去所没有人尝试过的事情。” “他要用赵国窃取秦国的那团龙气,来代替新时代的龙之第十子,成为锁定他在青史中的磐石....” “这般是假借钧天之手...” 太岁道尊是一位面容模糊的人 整个身体仿佛都是混沌气所构筑成的 形态像是一个女子。 钧天道尊:“让他借,我一向慷慨大方。” “赵国对于我来说已是外物 他这般夺去了 我也正好放下心念,又转念思考 发现三晋对我已经毫无意义。” 太岁问道:“是要看一看雷书造化的成果?” 钧天道尊:“我想要的不过是字的大道,那是凿开乾坤的秘密 去见问寻找伏羲 不正是为了这一点么。” 太岁忽然又问齐物论:“伊尹,你曾经与程知远所说,幻化人究竟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这个问题不可深究 但现在看来 他们就是一群人,我便是说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齐物论道:“不,他们确实不是一群人,如果要深究的话 会陷入其中,逐渐迷失而沉没...” 太岁发出笑声:“我即古来蒙昧之光 谁可让我迷失?” 齐物论道:“太古之时,民无君而聚所居。” 他回应了一句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但道尊何等智慧,听完之后 便明悟了。 不需要领头者 自然的聚集起来 幻化人是一群人,也是一个人,甚至...没有这些人! “三相矛盾,如何解之?” 天界的人们不在意世间的变动,也不在意赵国此时发生的震荡,秦赵的龙气开始撕扯,人间将再一次发生激烈的交锋! 他们此时想要知道的,是齐物论在避讳什么! “你不敢说,是因为太上么!” “不,不会是太上,太上还不至于让齐物论所吓得如此仓惶。” 地劫道尊的声音冰冷,齐物论道:“我们与道尊所走的道路不同,我看得到的东西,道尊未必看得见,我避讳的东西,对于道尊来说,或许不甚在意,但我却不能深究。” “蒙昧之中的三寸之光可以照亮三尺之地,但是在三丈的地方有一张脸孔,道尊们看不到那张脸,自然以为蒙昧之中全无危险。” 齐物论反唇相讥,而地劫道尊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 钧天道尊此时道:“我来试着说一说吧。” “超脱了原本的形骸,窃据了道的描述,成为固陋的缺陷....” 钧天道尊说到这里,也不说了。 这些人是同一个缺陷的不同体现..... 他明白齐物论为何不去深究。 因为齐物论一旦要深究,他就要去“齐”,而这种东西,一旦他去“齐”了,到最后,消亡于大道前的就是他,亦或是被动的成为幻化人的又一个傀儡了。 幻化人们就是窃居道的描述之人,成为了道的缺陷,但是道的缺陷在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也不存在第二个,于是从名词上来说,他们都是同一个存在,但又像是人的七情一样,存在着“喜怒忧思悲恐惊”,这样看,就像是同一个精神而不同的心灵人格.... 但就如齐物论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太古之时,民无君而聚所居! 也就是说,虽然幻化人们的关系像是精神之中的不同人格,但这个主导他们的“本体”是根本不存在的! 到了这里,就是第三步的深究,再陷入其中,就会不可自拔,因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涉及到了道的纠缠。 它们不出现在世间时,它们的名字也不为世人所知。 于是它们就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而已。 它们降临在世上,或许是同一个道体,但依照时代的不同,内在的人格和意志也是不同的。 但是如果它们的名字重新回来,那么这些精神就会出现,无数的幻化人并存于世间.... 这就是大我消失,而诞生无数小我。 同样,穆天子也曾经说过,太上告诉他,譬如化人之类的东西,都是幻想中的妖,是连实质的名字都不该被赋予的! 程知远的身边,有幻化之相出现,帝辰的手掌握住小嬴政的后颈,但是下一瞬间就被含光剑所斩断。 商天子三剑游离出来,帝辰开始躲避,万物万象都陷入幻化之中,仿佛岁月与乾坤都在向着远方塌陷下去! “雷书合一,大道一显!” 帝辰是冲着程知远来的,也是冲着嬴政来的,一个是他曾经手中的雷书,另外一个则是他成就大道的锁世磐石,成道的契机。 然而他的眼前,程知远的身后,升起来一轮耀眼的青阳! 十方幻化尽归尘土,程知远一指打在帝辰的眼中,光华崩灭之下,剑气肆虐诸方,帝辰在一瞬间被撕开,天帝的幻化消失,而亘古苍凉之中,只剩下一道意义不明的呼喊.... 程知远带着小嬴政走出了屋子,此时外面再不是苍苍山谷,而是在赵国邯郸之中。 万军包围了这里,曾经的赵国,彻底化为星象之下的虚幻古莽,帝辰的形影出现在邯郸得宫阙中,他注视程知远,张开口齿,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这将是我的一段岁月,身锁磐石,固在青史,至千年万岁之后.....” 程知远看着远方的巨大幻帝,摇了摇头。 “你不过是青史中的一位过客罢了。” 于是青阳升起。 天道轮转,残梦消逝,照耀十方! 第七百八十七章 反者道之动 世间万物,万象万人,谁又不是其中的过客?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没有我的对应面,就没有我本身,没有我本身就没有办法呈现我的对应面,这样的认识也就接近于事物的本质,然而却不知道这一切受什么所驱使。 所以太乙是参透了“我为吾”,但他又不能把这个“我”是谁告诉别人,因为各人都是自我的真宰,没有参悟透自己之前,去参悟别人的,最后的结果,好一点的无非是什么也得不到,坏一点的,或许就会成为别人的影子了。 “幻化人们,就是道家....” 从一开始,道家的名词仿佛就不存在于世间,当然穷天对应老聃,南华对应庄周,子列子去过化人的宫殿,是天门上仙壶子的亲弟子,一切都是如梦似幻,看似分裂而没有联系。 但名讳不可轻易言,到最后,幻化人们从青史中重新浮现的那些名讳,也证实了,道家确实就是他们。 自己主动抹去了自己的人们。 那是一群道者,或许早就应该有所明悟,从第一个幻化人出现,幻化世间的时候,无数的幻化人就组成了所谓的道家。 但这个道家,本身也是臆想之中的产物,他们来自于道的缺陷.....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道生一,是为元始天道,无形无相,自伏羲窃取仙法之后,道降为一,是落下乘之境。 道生二,倏忽二帝开混沌,青龙死而道分,再降一格。 于是,随着文字的诞生,有了道,器,名! 这就是道生三!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 形,指的是万物的相,未曾形成而不可描述的,归于道的范畴,已经形成而有外相的则归与器的范畴,然后再赋予它们名字,正如清静经中所言一般“强名曰道”。 而老聃的道德经已经说了一些重要的东西,道可道而非恒道,道如果可以言说,那就不是永恒常在的道,名可名非恒名,名如果可以说得出口,那也不是永恒常在的名。 那轮青阳升起,天道的火焰席卷了这片天地,残梦之中的乾坤迅速凋敝,帝辰放下手掌,日月星辰就向着程知远坠落下来,帝辰伸出手指,万里山河就坍缩在一处,在幻化之世,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发生的! 然而无论是面对怎么样的幻化之世,程知远的形与体,总是先会消失,而后又与已经被幻化掉的天地完整如一的出现,帝辰开始焦躁,他看了许久,惊呼起来。 反以相天。 以自己的力量来反哺天地,精神与其融合为一,这是程知远所悟出的精神中的第六境界。 帝辰收手,幻化的冬雷夏火全都消失,赵国天空上,三面星盘降临,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数道星辰化为流火,于是人间的四季消失,每一颗流火落下,人间的天气便会发生一次改变。 他举起右手,巨大的星象化为一只巨掌,然后大地上涌起山川,九天的银河化为霹雳! “程夫子,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不,或者说,那些幻化人是怎么出现的?” “想必你也已经理解了一些....你把我们的名字重新拉回了世间,所以不要怪我们来窃取你的故土与记忆,实在是,这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反以相天,反者道之动....你参悟了老聃的道理,或者说,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有共通的地方,只看从何处切入,就像是看到离坚白一样....” 帝辰的眼中,程知远的身后,有一片巨大的白色墙壁。 那是所有见证大道之人,在接近大道者眼中,都会出现的一个景色,世间见过离坚白的人寥寥可数。 “道是世间最公平的东西,有些人生如蜉蝣般渺小,却也能朝闻道而夕可死,道不以他们凡人之躯而摒弃,反而给予他们希望,而对于苦苦追求大道的人们,却以‘求而求不得’为理由,说他们是落入了下乘。” 帝辰的身上,龙影咆哮,而程知远的边上,小嬴政忽然开始长大,直至七八岁的模样,停止了生长,保持着龙人的形态,双眼之中充斥着混沌的气息,直勾勾的看着帝辰所在的方向。 “我要杀了你,也要杀了那个孩子。” 帝辰对程知远说着:“张仪都不会管了,他欠了我一个大的人情,那一世是我借给他的,雷书幻化之秘,他本来是看不到的,但我给他了。” “而换来的,就是这一次的机会,龙之第十子!” “我是第十子,他也是第十子,你画出了他,但他又不是幻化人,于是我就要杀了你们,二子争斗,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帝辰对程知远道:“夫子大概也能了解和明白了,这是道与器的争斗了,你如果有机会遇到太上,他肯定会告诉你,真正的世间,无非就是这样的了。” 程知远:“请讲。” 帝辰:“反者道之动也,弱者道之用也,完满的东西,要去掉一块才能使用,这样才可以推广开来,你追求那个道的名字,就会失去那个道。你追求贤,你会失去实际的贤,你追求孝,就会失去真正的孝。你强行去压迫那个名字定义的指标,只会让名字的语义本身发生改变,并不会解决问题本身。” “所以世间上很多事情,都是在幻化和真实之间互相交错的,伏羲的错误在于使得文字记述了青史,打破了道、器、名三者的平衡,他做到了,用名来约束道与器,于是道与器都落入下乘为名所驱使,而他也成为了世间至高的两个人之一.....” “名字命也,幽冥也。” “为什么世人找不到他,其实世人又何须找他?” 帝辰这句话,是说给钧天道尊听的。 那是在嘲笑他,说他宛如一个愚蠢者,但是钧天道尊没有反驳的意思,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帝辰口中得事情,是真实的,这与他观测到的,是完全相悖的。 第七百八十八章 道在不可见 “赵国是我成道的基,秦国是拦在我成道前方,又臭又硬的石头,降龙之世,龙子只有一位反者道之动,求名会让道背离名,道不会跟随名而走,穷天早已经看破了伏羲的路,但却没有办法,因为我们也必须这样走了” “天下万物来自于有,有出身于无,但这个有并非真有,而无亦不是真无,同出而异名。” 道的法则,是在事物的两种属性之间,相互向着对立面而运行的,而又在临界点回返,如此往复循环。生老病死,自然生长,昼夜更替,物壮则老 所以名约束了道与器,世间的走向,也一直在道与器之间交错,只不过有些时代,道占据上风,有些时代,器占据了上风 “有了名的约束,你们这些人才能看到离坚白,有了名的约束,道和器才拥有了形的上下之分” “太上是归属于道的,他与我们的目标相似而又不同,我们要见证无名的古老之道,他则是希望得到有名的当世之道,于是这就是分歧点,我们厌恶太上,也正是如此” 程知远:“那我,应该是归属于器的。” 帝辰:“你本就是归属于器的,你觉得具体的东西,能够改变世间的走向,你向那些学子普及知识,你继承孔子的愿望,又坐上了法家的第四派,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写在书本上的,是名的具体形象,那正是器啊。” “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即使是有名的道,也是不可以流传下来的,说出来已经是落了下乘,如果再写在书本上,在简牍竹帛中,那便是连下乘都不算了!” “所以乱道者正是你。” “所以也正当是,原来是你,本应是你。” 帝辰道:“穷天在人间的化身叫做老聃,他也在道之中,和我们类似了,故而和钧天、荧惑那些人又不相同,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在理。” “执大象,天下往!” 大象就是道! 程知远:“哪里有道,天下的人便会走向哪里你觉得,幻化人们是执大象之人么?” 帝辰道:“只要我们见到了无名的古老之道,我们就掌握了它,那么大象就在我们的手中,天地万物都会和我们一起同在永在,幻化与真实也再也不分彼此,没有了真和幻的区别,万物是万物,万物都一样了。” “天下的人便都走过来了。” 程知远:“我早就猜过,你们的行为与未来会发生的结果。” 帝辰:“是啊,不难猜测,以夫子的智慧,不难猜测” “而且几乎没有多大差别,是吧?” 程知远:“你要用道来约束名与器?” 帝辰:“是无名的道,太上则是希望用有名的道,但在我们看来,有名的道与器都是一样的下乘之物,道不可说,强名曰道已经让它落了下乘,它本来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 “在鬻熊子的时代,周文王还活着,他降世后,是诸子之肇始,百家之首唱,那时候他对周文王说要遵从道来进行治理,周文王问他,道是什么,他说道是为天下福者,也就是为天下人谋福祉的政令,这就是道了。” “但这个时候,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君。” 道是看不见的,在运用道的时候,不能被觉察出来。 “所以这个时候,道虽然被叫出了名字,但并没有被定名,也就是说道仍旧是上乘的,它没有来到世间,世间的人也只能尽量去摸索着使用它。” “然后穷天道尊降世了,把它锁住了,老子强名这种规律为道,这个道,就不再是古时候的道了,而是世间万物的本质了。” “我们知道穷天道尊为何要这么做,他和太上一样,都支持有名的道,认为遵循道的轨迹不论是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 “然后他说执大象天下往,不过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大象在谁的手里呢,现在还犹未可知。” “但是道的争斗,便没有器的插手余地了,虽然道自从降格之后,已经与器平齐,但道终究是道,是不可捉摸的万物本质,与被动诞生出来的,顽固的,迟早会腐朽的器,有根本上的不同。” 程知远道:“器是会腐朽的?当然是了。” 帝辰:“嗯?” 程知远:“器腐朽了一年,那叫做坏了,要丢弃或者摧毁;器腐朽了十年,那叫做废了,应该践踏然后打碎;器腐朽了五十年,那叫做旧了,要妥善保存起来,因为那里面放着过去的记忆。” “器腐朽了一百年,这叫做见证了,百年沧海桑田,器依旧是器,它腐朽了,但它还在。” “器腐朽了一千年这就叫岁月,它重见天日,后人会根据这一个器的形状,雕刻,上面的文字,推测,复原出过去古人的音容样貌,于是万物万事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从手中到土壤内,然后再从土壤到后人的手中。”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在天成象,在地作器,器的本身轮廓,寓意,成态都是形的一环,大形空,小形有,然后大形亦有,是透过事物的现象来看到本质,如果看不到,那就和你一样愚蠢了。” 程知远在和帝辰交谈的时候,四面八方,幻化之世依旧在震颤,星河坠落,山川移动,他们二人在交谈,但是交手却没有停下,帝辰身上那条龙出现,程知远身边,小嬴政身上也出现一条龙。 程知远的身上,出现了委蛇。 “委蛇三道兽,诸神鬼,你要做周公还是齐桓公?霸天下者,但在我这里未必好使,齐桓公再霸于天下,也不过就是个公而已。” “降龙之世,龙之第十子,乃是天命之主,如夏之后,商之王,周之天子!” 程知远:“你说的不错,我甚至知道这一代的王者应该叫什么称呼,但那两个字,你却不可以称,那是留给人间的,而不是给天帝的配祀。” 帝辰拿不下程知远,此时的程知远实力非常强大,即使在幻化人之中,帝辰思考,也至少需要三个以上的幻化人才能拿下他,不因为别的,就因为程知远的身后,有大道的影子。 见过离坚白的人,对于幻化人们来说,都难以对付,但这种人世间真的寥寥无几。 不过此时程知远倒是突然抬头,然后青阳轮转起来! 青阳升起,帝辰忽然心头一震,他微微侧头,眼中被一片浩瀚红光充斥! 在他的身后,无尽的幻化之景都被拨开,大山的对面,升起了一轮巨大的红阳! 帝辰心中警兆大起! 不过程知远的动手更快! “一对一,我们确实是拿不下对方,但是现在,似乎是二对一了。” 太上出手了! “正如你所说,如果太上真的和你们相对,那么他一定不会让你得到龙之第十子的身份。” 程知远指着帝辰,帝辰得面色开始变化,映照两片光辉! 青阳落下。 红阳升起! 互相轮转,无上下左右之分别! 整个幻化之世,瞬间被压成一个扭曲的蛇形,帝辰的人影都开始变形,青色的火焰红色的夕阳,赵国的幻化之世正在被灼烧褪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 变动的幻化之说 一青一红,没有上下左右前后的分别,是因为一切都在一个既有形体的巨圆之中,那么用器来包裹着道,还是在用道来固定器呢? 帝辰大为吃惊,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也是根本不曾得见过的景色,毕竟古往今来,器与道是不会一起出现的,正如他,正如每个修行有成的人所言,形而上的是道,形而下的是器,道和器虽然并不在文字以及道理上对立,但它们本身的存在意义,就是相互驳斥的。 器可以承载道,道可以描述器,但是器承载的道不再是形而上的道,同样,道描述的器也不是形而下的器,反而是一种虚无虚浮的空谈。 眼看赵国正在恢复真实,帝辰当然不能接受太上出手的结果,如果是程知远一个人,帝辰靠着整个赵国的幻化之貌,有信心可以拖垮...不是拖垮程知远,而是拖垮小嬴政。 一个凡人的孩子,即使是元始天道附身下降,但他毕竟年幼,不可能和已经成为幻化人的天帝相比。 所以一开始,双方的差距就很大,程知远虽强,但是帝辰也并不示弱,毕竟只要杀死嬴政,那么杀死程知远就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此时,却陷入了危机。 帝辰道:“世间原来就是这样的,我之前还刚刚和夫子所说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在我的身上了。” 他此时已经扭曲的只剩下一根细线,几乎已经不能在真实与虚幻的任何一面看到他,程知远手中的力量放慢,但是太上似乎并没有留手的意思。 太上要把帝辰碾碎在这里! 从这一点就完全明白了,太上和诸位幻化人之间的分歧?是更加巨大的! 帝辰此时已经不见形态?但他却发出笑声,对程知远道: “夫子想的很好?太上会和你一起动手?因为他不会让我们得到龙之第十子的身份,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解决了和我们的分歧之后,把我打回幻化之中?或者说把我碾碎在虚无之后?那下一个,他会让龙之第十子继续存在于那个孩子的身上么?” “元始天道拥有了龙子身份,自己融入自己的道影中,这造成的分歧?比起我和他还要巨大?而你本身和太上同样拥有分歧,形而上的道,既然说出来就是有名,有名的道与有名的器,是本身相对的?这一点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而道是可以拥有‘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两种类别的,然而器却不行?器本身就是一定有名的,事实上啊?如果光从道与器的表面,乃至于阴与阳的互补来看?你才是和我们一起走的人?而你才应该去对付太上.....” “但很可惜?阴阳之外还有立场,立场之外还有分歧,所以很多事情....” 帝辰的声音消失了,他似乎终于被碾碎在幻化与真实之间。 红阳轮转,大放光明,似乎在雀跃,又像是在嘲笑帝辰的灭亡。 “幻化人不会这么容易死,虽然碾碎了,但是或许还会在古莽之国看到他。” 程知远洞悉了幻化人的本来面目。 磨灭了形,他们本就是生而有形却又尽为虚无的幻象,来到这里的帝辰,其实都未必是他的本尊,但幻象和本尊,对他们来说却又没有区别。 帝辰的弱点是自己没有被锁在青史之中,所以从青史之中可以把它杀掉,但是谁也做不到,因为没有人能做到杀掉青史中的存在者,只能隐藏起来,短暂的抹除名字与涂改过去..... 到了这种手段,已经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了,至少要是道尊的层次,而和道尊同层次的人物,也就几乎都在此间了。 程知远看向赵国,赵王的影子后,又有影子出现在赵王的身上,而赵王的眼神已经产生了变化。 于是青史之中,又有一个人的存在被占据了,而赵国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之中,这是双方有某种关联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赵国从始至终,都依旧在帝辰的掌握中。 红阳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太上似乎并不意外,但是帝辰也没有现身,而是藏在赵王的影子之外的微影内,那是连阴阳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幻想中的妖,连实质的名字本都不该被赋予,世间的贪婪变成妖,妖在人间行动杀死人,人之假造与幻想、恐惧融合,再度诞生妖。” “人王被贪婪驱使,坠入龙渊,就是妖王,而你们算什么东西呢?” 太上的声音出现了,从遥远的红阳之中,听不出男女,更像是一种天地自然的淡漠声音,仿佛是风、雨、雷鸣、火焰、群山同时在呼喊! 帝辰毫无犹豫:“妖。” “我们是道家,也是妖,更是幻化之辈。” “不过妖的名字,倒是你这位太上赋予的。” “我们本不想在此时和你一较高下,毕竟是龙之第十子出来的时刻,但现在你既然大动干戈,我们却也不能不还手了。” 帝辰道:“从现在开始,太上的有名之道如果被抹掉了,会不会更好呢?” “又或者,把有名的道,塞入有名的器之中,那么会制造出什么呢?我忽然很好奇了....” 程知远祭起青阳。 太上再起红阳。 而这时候,影子之外涌来微影。 “直不疑!” 将要相合的太极瞬间分开,阴阳不相见,天地不相融,那影子之外的微影中,走来形态怪异的幻化人,他名为支离疏。 他深处骨折般的手,向红阳退去,程知远见到,太上的红阳开始四分五裂,而此时的幻化之世已经没有了赵王的身影。 幻化之世移动了。 “夫子想看看山的对面么?太上就在那里。” 支离疏对程知远说话了,程知远看到赵王得形,却看不到赵王的存在,那种形是不可描述的,就像是空洞的幻影,又像是余光中存在的,那种失真的变形体。 支离疏笑了一声。 “我们怕世人看到我们,他也怕,他怕我们看到他。” 第七百九十章 目见剑 幻化人们不可以用正常的思维去解读与揣度他们。 生而有形又尽为虚无的幻象。 程知远第一次以为杀死了帝辰,但是没有,这一次和太上一起出手,将帝辰碾碎,但对方还是未死,反而引来了第二个幻化人支离疏。 “你们不生也不死,那么为什么有些人还要逃?” 这里说的是老莱子。 支离疏笑了笑:“因为没有必要和夫子交手,很麻烦,不如直接离开。” “夫子之妻所做青史,我们要把它抹掉,那是形而下,下中之下的东西。” 程知远和支离疏对话:“你说史书是下中之下的东西?” 支离疏:“青史在道之中,或者说本身就是道的体现,万物运转,生杀衰亡,都是道的一种外相,如你我一样,虽然是幻化之辈,但也在无名之道之中,无名之道被命名为有,于是有了你我他,这就是道的残缺相。” “所以你明白了吗?史书记述了青史,让世人都明白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道本身,道的永恒变化不需要让人知道,不知道的人浑浑噩噩如此而已,知道的人自然就是知道,但是史书让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史书毕竟是写给众生看的。” “不把很多事情说得清楚,用简陋晦涩的语言描述出来,人们在字里行间所看到的,全都是杀生与诡诈,嫉妒与欺骗,青史落入泥泞之后,就是这样肮脏。” “但是夫子之妻所要写的青史不同,那是正史,是可以体现出道的东西,这册史书很危险,危险到我们在全部显化之前,让老莱子前去篡改它。” 程知远:“能破坏你们未来道路的东西,当然危险了,现在的史书,不早已经被你们篡改的面目全非了么。” 支离疏:“倒也不能这么说有些时代还是移动不了的,譬如素王降世的大禹时代好了,夫子,我们该做正事了。” “把有形而下的器,塞入有形而上的道之中,我们要把你送到山的南面,再也不许你回来了。” “从此之后,我们依旧害怕世人看到我们,而夫子将和太上一样,怕被我们看到了。” 程知远倒是不急:“你的意思,像是太上被你们所流放的一样了,可太上明明是自己寻找伏羲而过去的。” 支离疏笑了:“这样说比较有气势,因为过去了就和这边不再是一样的人,从此只能显化固定的形象,而真身在哪里呢,在山的对面,那又是哪里呢” “你知道吧,眼角的余光不能看到眼角之后的东西,但是能看到一点点突出来的部分,这片天地永远在余光的后面,永远只露出一角来,所以世人永远也触及不到。” “你和太上都是一样的,是与我们为敌的,我们是存在于真实之中的虚幻,而你们则是永远不可被见到的真实,所以太上害怕被我们见到。” “世人看破了虚幻,就会触摸到真实,但人永远看不到背上挂着的帛片” 程知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看得到,用镜子。” 支离疏闭上了嘴巴,顿了一会,带着玩味的声音道:“太上的幻象是掩饰,而我们的真实则恰恰相反,一座山的阴阳两面如果互相面对面看到了,那么这座山一定是被撕裂了!” “你说用镜子,说得好,那么镜子在哪里!黄帝的妃子嫫母创造了铜镜,从此仿照河流的倒影一样看得见真实的自己,但镜子同样有失真的扭曲,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呢!” 程知远一句话都不说,竖起了剑。 剑刃上映照着支离疏的面容! 广义的镜子,就是龙素正在书写的真正青史,所以说到底,这些人都不过是一些害怕照镜子的丑陋家伙罢了。 而狭义的镜子,剑的反光,也可以是镜子。 支离疏:“商天子三剑杀不死我,即使是含光剑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程知远把剑锋转向支离疏。 支离疏蔑笑了起来。 “区区说剑怎么,要向我展示天子剑的本领?神剑喻道之后,还有什么变化?要上决浮云,下斩地纪?哈哈!三天子已出,道路已经走到尽头,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杂篇》罢了。” “与庚桑楚,徐无鬼,列御寇那些人一样,都是仙人的下等位” 程知远凝聚精神。 在之前杀帝辰的时候,没有动用这一招,这一招是本来太上要看的第三剑,程知远没有用,并且告诉夫差,也告诉太上,剑术之中只有两剑,一曰赤诚之心,可见大道;一曰肝胆之意,可斩大道。 那么,这所谓的第三剑又是什么? “人间有一个事件” 楚庄王,亦或是楚昭王总之是一位楚王,楚国被晋国攻打,眼看城破,楚王挥太阿宝剑上阵,顿时天地之间飞沙走石,天雷地裂,剑气肆虐横扫乾坤,所过之处阴阳俱灭,晋军被一剑杀的溃不成军,大败而逃事后,楚王询问风胡子,问这把剑怎么会这么厉害,风胡子的回应是 不是太阿剑强,而是因为太阿乃威道之剑,真正的威来自于人心中的信念,正是因为楚王誓死不退,太阿才得以大显神威。 信念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 程知远现在知道杀不死幻化人们。 所以这一剑,并不抱着杀人的心思。 只是抱着“一击”的念头。 “这一剑不断浮云,不斩地纪,没有赤诚之心,也没有肝胆之意。” 支离疏虽然不在意程知远抬剑的动作,但是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把程知远先送到山的对面。 程知远在抬剑的时候,人便已经消失了。 支离疏放声大笑,连带着占据赵王形体得帝辰也在笑。 冥冥之中,士成子,郑韩子,老莱子,高丘子他们这些幻化人,也在笑。 红阳四分五裂,青阳也消失无踪,太极的两仪不会出现在同一地点,青阳与红阳如果出现在一起,重叠之后,不就又回到混沌蒙昧的古老太阳了么。 支离疏向后退去,然后他感觉到身子有了变化,他低下头,三寸的剑锋出现在他的心脏上。 他想幻化而去,但是却失败了,他的身体凝结,随后从幻化之世,开始出现了真身! 幻化人们都失声了。 山的对面安安静静,没有青阳升起来,红阳也没有恢复。 但是那三寸剑锋,却是最大的无声嘲笑! 剑锋划开了青史,破碎了余光,斩断了虚无,挑开了幻象。 一剑触及到真实,所有幻化人都被这一剑点住。 万象开始堕向真实,无尽的呼喊在幻化人之中此起彼伏! 这就是太上想看的第三剑 叫做“目”。 目者,眼也,见也,注视也。 是心之符,是肝之使。 8。:8 第七百九十一章 姑射山 天下的剑术有很多。 有凶烈悍勇,披头散发的庶人之剑;有挥舞四方,气穿云天的诸侯之剑;有决浮云,断地纪的天子之剑。 还有天子剑中,达到神剑喻道之境的商天子三剑。 但目见剑不同。 这种玄之又玄的剑,却是一柄不存在的剑。 没有剑光,没有剑意,没有剑气,没有剑威。 有的只有一个念头,或者说信念,就像是楚王挥舞太阿退晋军一样,剑的更高一层境界,就是如此。 太阿本就是一柄凡铁,是楚王拿着它,抱着国破人亡的信念,它才成了神剑。 程知远只是做出了抬剑的动作,这柄剑却已经刺出去了。 这是唯一不存在的剑,却可笑的可以斩中幻化人们,因为这柄虚无不存在之剑,却有触及到真实的力量。 那就是目光。 只要是眼睛所能看到的,就可以击中。 程知远在天界与惠子辩论时,思考到这个问题,于是,只是自己做出的一次尝试。 这是程知远的三剑,尤其是这第三剑。 已经不是神剑喻道! 而是神剑即道! 不再是比喻,而是这一剑已经可以被称呼为道! 幻化人们被打落真实,青史的名字烙印在无数世间,包括他们的精神深处,代表他们存在的名讳归来,这让幻化人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惊恐呼喊! 这是器的胜利,但却是无名之道的衰亡! “程知远!你要付出代价!” 幻化人中有人发出震怒的声音,但是程知远已经被放到了山的另外一面。 幻化人们不能过去,于是他们指天骂地,同时又哈哈大笑,认为程知远去到山德对面,那就一定不能再回来了。 “我们还有希望,那个小孩子,那个叫做嬴政的小孩子,帝辰没有完成的工作,我们来帮他。” “帝辰不行了,谁来做龙之第十子!” 幻化人们开始产生欲望,并且一出现就抑制不住,他们坠落人间与真实之世,曾经摒弃压抑的念头,都随着那早已经被抹除的名字一起回来了。 “但是赵国在帝辰手里” “何须赵国!我们可以选择许多国家!把秦国,燕国,齐国,楚国三晋不行,还有列国在!” “说的是,区区世间的王,还没化为人王的一群诸侯王,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千年苦工毁于旦夕,这世间居然有人触及到道的余光,他只是一个下等仙人而已啊!” “区区一个杂篇” “错了,南华真君曾经说过,道是在卑贱的地方的,说剑本就是最浅薄的道,但也正因此而无比纯粹。” “卑贱之物纯粹,华丽之物必然繁复,真君的道理,素王的道理,很多人都不明白。” 幻化人中开始有人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们试图重返无名之世,但却怎么也做不到,胸膛处的剑伤,已经让他们重新染上了有名世间的尘埃。 但更多的人决定分散开来,他们要做大事情,既然回不到无名之世,那就让人间的诸侯,全都化为无名之辈! 只要史书灭尽,有名之世,也是无名之世! 有四个人留下了,对付嬴政,小嬴政似乎感觉到什么,他龇牙咧嘴,身上散发出恒古恐怖的气息。 “元始天道果真不可揣度。” “但也幸好,现在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帝辰衰弱,张仪不来,王骀被压,老成子遁走,东郭先生重回人间” “一群混账罢了,动手!” 哀骀它,佝偻丈人,浮丘子,郑韩子,四位幻化人联手,将嬴政封锁起来。 而又有其余四位幻化人们一瞬间出现在各个地方。 士成子出现在齐国,于是齐国的天齐渊崩塌,君王后被士成子随手镇压。 “太乙何在?” 声音回荡,却不见太乙的影子。 老莱子出现在楚国,于是楚国的庐山被遮掩。 他想要逼出盗跖,但是依旧毫无所获,而太上座下的夫差也藏匿起来,让他无从寻找。 蓬莱仙人高丘子来到燕国,然而不等他做些什么,天空中便出现了来世雷书的眼睛! “呵!仙典人间世的解本,元始天道我们都敢试着抓一抓,区区一个来世雷书。” 而高丘子出现德时候,燕国正在发生政变。 公孙操被吕不韦捅了一剑,道人的傀儡术被破解,吕不韦手中的,居然是无终剑。 高渐离在一旁,这时候高丘子幻化境界,大笑道:“商人谋国,将要功成,可惜功亏一篑!” 吕不韦和高渐离还没来得及出手,高丘子大手一抹,二人便直接消失在世间! 只剩下无终剑坠落在地! 公孙操正是惊喜,高丘子却是上前一步,手掌砸在他的脑袋上,大笑道:“这燕国是好地方,是我的,不是你的!” 公孙操在惊恐诧异之间,也是顷刻一瞬就被抹掉了。 叔山无趾出现在秦国。 只不过刚一出现,立刻就被秦军围困起来。 数位秦国圣人提剑而至,叔山无趾愣了一下,随后了然: “是白帝告诉你们的,还是那只帝蛇和天鸡陈仓?” 秦人聚集过来,而叔山无趾摇了摇头。 尘埃罢了。 他向前去,秦国的军队迅速消失,有圣人上前,也在顷刻之间被抹掉,叔山无趾叹息道: “我是一个残人,你们是全人,然而全于世却卑微如尘,而我残于世却得到了无名之道的眷顾!” “赵国已成幻化星空,秦王何在?我来帮秦国,得道!” 程知远睁开眼睛,重新看得见世间。 热烈的红阳如同心脏,照亮世间,驱散黑暗。 一个人影在红阳之中。 是关尹子或者说太上!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世间的走向,你认为是应该向着道去,还是向着器去呢?” 程知远并没有思考,而是看着红阳,开口说了一句。 “还是先告诉我,山是什么吧。” “天地在眼角余光之后,这里是什么地方,永远不可被见到的真实?” 太上沉默了一会,给出了回应。 “无名之世是古莽之国,那是虚无中飘渺之所在,而我与你相见的山之南,当然也有一个名字。” “藐姑射之山。” 第七百九十二章 浅薄而无法至于穷极 藐姑射之山,是庄子逍遥游中所提到过的仙圣居所,姑射神人居住在这里,她的存在,就是指代的一切得道之人。 不受到世间一切灾害和疾病的影响,也不会因为生老病死而困惑。 程知远看过去,山上的云霭,是停止不动的。 就像是不存在岁月一样。 “这座山就是道的载体,也是一种游荡在形之上下内的东西,故而是永远不可被见到的真实。” 太上的表述,程知远能够明白。 因为藐姑射之山,本就是一通狂言内的地方,肩吾向连叔求救,因为他见过了接舆,后面这位就是当初孔子所遇到的楚狂人,而这几位都是春秋时代的人物。 “肩吾听到了接舆的话语,便显得惊恐,因为后者的话如天上的银河一样没有边际,连叔询问,肩吾告诉他姑射山的事情,是从楚狂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太上啊,肩吾和连叔都说了,楚狂人的话不可相信,是虚妄之言,因为这样一位神人她的德行都已经与万事万物混同起来了,于是天下都自动得到治理,就不会有其他人再去忙碌的治理天下了。” “而这位神人是不会把治理天下当成自己的己任的,因为即使是她留下的尘埃瘪谷一样的废物,也可以造化出尧舜一样的贤君来。” 程知远对太上复述了这个故事,太上点了点头,对程知远道:“就是这样的道理,而这个神人是不存在的,但是藐姑射之山是存在的,从楚狂人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可以被找到了。” “然后我便来了。” “人被盯着的时候,一定会感觉到那个目光,但是当你转头过去,却又不知道是谁盯着的你,然而这个目光一定有一个来处,如果找不到的话,那就是来自藐姑射之山了,是一定存在而又不能找到的地方,也就是幻化人们所说的眼角余光。” 程知远道:“这个比喻很奇妙,但很正确,就是这样一个我知道,但说不出口,描述的不甚清晰的事情。” 太上点头:“是的,那么回到我最初的问题,天行有常,世间的走向,该向器还是道去走呢?” 程知远:“形而上的是道,形而下的是器,我是选择器的,不必询问了。” “我也知道太上选择的是道。” 太上道:“所知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穷天道尊所说的一些东西,早已经点名了世间的本质,向着本质走才是正确的道路,我在这里和幻化人们产生了分歧,我要有名而他们要无名,但都和你是对立的。” 程知远想了一下,对太上道:“我对您这种说法,有一个名字,应该称作天人混沌了。” 太上疑惑:“天人混沌?” 程知远:“您过分的把名和道混合在一起,又重道而轻器,这就是混沌,但是又不像是大混沌一般,把一切都糅杂回归,所以只能叫天人混沌了。” “因为您还是保留有天人之别的,也就是道的混沌,而器是您所摒弃的。” “幻化人们,则是只有道了,相对于您来说,他们抛弃的更多,反而更加纯粹,一点点的不同就会造化出完全不同的未来,他们就是道的智慧。” “但是得到了智慧却也意味着大愚蠢。” 太上疑惑:“请讲,请讲。” 程知远谈论道:“如果把藐姑射之山的神人,当做是道的存在本相,那么道是空虚的,只谈论道那么就会陷入道的怪圈中,道之内是道,之外也是道,本体和外物没有分别,这也是幻化人们一直想要触摸道的终极而得不到的原因,他们现在想要把人间变成新的幻化之世了,因为他们重新取回了名字,这就脱离了道,这让他们惊恐。” “他们太空虚了,已经不可以再触碰实际的东西,但这也惧怕,那也惧怕,这和藐姑射之山的神人,是不是差太多了呢?” “姑射神人可是什么都不怕的啊!” 太上有些高兴:“那看来,我的道理,还是比他们要高上一些的,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也就是不可以只追求一种存在,我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不敢抛弃名,而把名与道合一了,但是对于器,如果道达到了一定的层次,随手就可以把道作为真实显化出来,那器又有什么用处呢?” 程知远道:“那这也正是我要讲述的东西了!” “道没有器是不可以显化的,器没有道是不可以存在的,但没有器就没有道,所以天下其实并没有单独的道,而器一旦存在,就必定会拥有道,故而天下其实只有器而已。” 程知远的这句话,让太上沉默了一会。 太上摇了摇头。 这不能让他满意,所以太上还在等程知远的新的说辞。 程知远认真道:“拿着一把刀来使用剑的技巧,那威力必定是不如剑的,这就是器所承载的东西,剑有剑的挥动方式,刀有刀的劈砍方式;没有弓箭的存在,就没箭道的说法,但是抛物线仍旧会存在,可要找到它,总需要一个器来进行行动。” “哪怕是用石头丢水面,那石头就是这个抛物之道的器了。” 程知远:“我不知道精神算不算器的承载形式,但想来应该也是快成为器了,我和您现在都在幻化中,在这藐姑射山下,藐姑射山只是一个名字,那么我们是存在于名之中吗?” 太上道:“你和我本就在这个名之中,名是存在而没有实体的,是必须要赋予它意义的,但是寓言中的故事之地,又怎么会有对应的实体呢。” 程知远叹息且感慨,对太上道:“所以啊!您这句话就已经说出了道的本质,道这种东西,从来只是自顾自的揭示自己!它就在那片落叶里,在干枯的树干里,也在旁观这一切万物心里,形而上者,包含万类,吞吐八荒,可耀星月,可小尘灰。” “故而天地都有运转的方法,使得岁月永驻,停止了觉察!” 太上很诧异:“这是夸赞的话啊!” 程知远顿时大摇其头道! “不过,万物也都同道一样了,在此停下而浅薄以至于无法穷极啊!” 这句话说出来,太上便愣住了。 久久未语。 所触动精神与智慧的,不是那“浅薄”二字,而是整句话连起来的意思。 单纯的道让世间都停驻了,名和道结合,或许能把世间向前推动一部分,但最后也会停驻下来,流连于表面,即使再赋予万物以更深层次的含义,也不能知道它所蕴含的一切所有。 那又何谈得道呢,得到的道,不过是树的皮,草木的外衣,根本见不到它的根须与深埋的真理啊! 第七百九十三章 真正的太上 太上激动了,对程知远道谢,开口呼喊道:“圣贤啊,夫子!” 当局者迷,此时太上明悟了这个道理,他愣了一会,却又叹息起来。 “我是舒展在苍天上迎接风霜雨露的叶,而我认为一切都是天地自然的赐予而不记得奉养我的根!那就是承载万物既又造化出道的器,那看来,世间的一切但凡要开始推衍,便必须要拥有器才行啊!” 太上看向程知远:“夫子还有要说的吗?” 程知远:“在我离开之前,或许还有一些话吧。” “如果您认同了我的理解,也请不要妄自菲薄,当然您也不会如此,凡走到名器道这一步的人,都已经距离大道不过咫尺之遥了。” “世界是可知的,但是万事万物却又是包含矛盾的,越是矛盾便越是真实,道和器,名和道,器和大象这些不正是矛盾的体现吗?” “道本身就不是单纯的东西,幻化人们想要得到它,却也知道这个想法,古时候的伏羲氏他们掌握了大道,于是就通晓了万物的真理,连岁月也不能伤害他们,于是伏羲遁入虚无,藏匿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成了奈何之王。” “天下是唯器而存的,但是器的诞生便显示了道,单独的,不拥有道的器是不存在的,只要存在的器,就是一定拥有道的。” “确定了一切的根本,道也就应运而出了。” “越是复杂的器,所诞生的道就越多,越是简单的器,所诞生的道就越是质朴真实,道其实也是真实的,所以,重要的是,如果使道为世间的一切,那么道就会停下了,如此浅薄。” 太上叹了口气,他的身后升起那轮红阳,而程知远的身后升起青阳。 天道的火焰熊熊燃烧,太上对程知远道:“我将见证大道了,从现在起,请您成为太上吧。” 那轮红阳高高升起,程知远不解的看向太上,而太上道: “我已经走到了您口中所说,天人混沌的境界,既然是混沌了,就不可能恢复到天人相分的状态,我已经无路可走,再走下去,也不过是无限接近而不能等同,这对于我来说,我不可接受的。” “要么成就它,证明它,得到它!要么打碎一切重头再来!一个至关重要的零件损坏了,导致制作出来的战车跑动总是颠簸,那么就需要把战车全部拆开修整,甚至连形体也不能保留,因为贪图方便,那就会给修复的工作造成巨大的阻碍啊!” “世人不可及我,我亦不可及道!” 太上叹息了数声,又对程知远道: “太上来时,道转红阳,这个转的意思,看来应该是赠与的说法啊!你才是太上,而我是谁呢,或许应该作为关尹子死去吧!” “太上忘情的无解之咒,也算是我给你们种下的吧,因为我走过的道路,后世的仙人便都缺失了情,遵循我的道而不能为世物所接受,而知晓这就是真理运行受阻的模样” “我摒弃了世间的正性,走到了仙道的最前面,于是后来的所有不及我者,都被我所影响。不偎不爱,这是我试图找到的最高境界。” 程知远道:“不偎不爱,这是姑射神人的描述。” 太上叹道:“不偏心也不私爱,最好的办法就是抹去七情了吧,我记得有人看到了我留下的文字,那个人应该是齐物论。” “齐物论嘿!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世间物品千差万别,而你们的七情所失去的数目不一,这也是客观的情形,是道的规律体现。” 程知远:“那仙道果然就是您的试验之路了。” 太上道:“但也出了您这样的圣贤,我也已经没有遗憾了,天下归于器之中,以器来显化大道的存在,那么千年万年之后,天地当和如今大不相同了吧。” 程知远扯动了嘴角,这时候程知远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取回了七情。 太上道:“您摆脱了我的道,所以您的七情也恢复了,人的自然正性回归,是因为离开了束缚着自己的道路。” “我将离去,一千年后,再相见吧。” 太上消失了,作为关尹子而消失,程知远看向不远处的藐姑射之山,在那山顶,云霭不开,而程知远想要去攀登一下。 不知道太上走到了多高的地方呢? 程知远向着那座高山走去,背后的青阳开始渐渐变成辉煌的红阳。 但是只有一半,一半而已! 青阳与红阳化成了两仪,随后,万事万物都开始运动了,姑射山上停留的云霭也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翻动,连岁月都被掀动了! ———— 风开始吹拂 在秦国正要大发神威的叔山无趾,忽然感觉到浑身颤抖,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慌乱从不知名的地方涌上心头,他再三的探查,不能找到这种惶恐的来源,于是便知道了必然是从藐姑射山处传递过来的。 他口干舌燥,头昏脑涨,肢体开始发抖,诸位秦国的圣人茫然的看着他的变化,叔山无趾不敢抬头,居然就和偷窃被发现的老鼠一样开始畏畏缩缩,然后战战兢兢的后退,身体断断续续消失在虚无之中。 不仅仅是他,所有的,正在到处肆虐的幻化人们,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岁月在他们的身上加速流逝,狠狠的碾压下来,他们几乎不能呼吸,惶恐的不能自已! 他们感觉到了真实,一切都回来了,除了他们的名字之外,生老病死,苦痛衰鸣,这些本来该属于凡世众生的疾病灾厄,全都回来了! 千载万年的躲避,当岁月重新回来的时候,他们突然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岁月光辉的极尽处,可以看到万物源来至此的虚无,伏羲伸出手掌,在这个时候站起了身子,从遥远的过去纵身一跃! 浩大的波涛,顿时震动着万千无尽的青史! 鬼门关内,幽冥鬼界突然大放光明,岁月开始在这里流淌,而天界星辰之中,岁月化为银河,浩荡涌动! 天地开始移动!就如同昔年伏羲氏一画开天,推动岁月时一样! 第七百九十四章 姑射神人 青阳和红阳组成了太极图,缓缓的旋转中,藐姑射之山的云雾也破开了。 万事万物终于开始运动,一切都在向前推移,程知远走到山的顶端,这里没有姑射神人,因为她就是道的本相,而道本就是空虚的。 程知远低头向下方看去,千古的涟漪都映入眼中,那些云雾如电光般翻滚飞驰,那些岁月已经清晰的肉眼可见。 程知远至此,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幻化人们临摹了元始天道的形,观察了大道的骸骨,诞生出来的,这就是龙之九子。 太上是神而不可知的道。 而自己的青阳,则是器。 虽然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那只是道的走向,人间的器是可以改变结局的,无数的青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即使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个贤明纣王的时代,没有被改变结局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朱襄氏进行了修正的干预罢了。 选择世间走向,太上逼迫了自己,一定要做一次尧桀,于是,未来到底是上而象的道,还是下而具的器呢? 自己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空谈到最后还是空谈,道说的再明白依旧模糊。 “我最终攀登上了这座山,让天下都动了起来,静极思动,动静结合才是两仪生万象的方法,人登上山,仙由此而诞生。” “不是仙人,而是仙。” 单独的一个仙字,成了仙,就不是人了。 仙者,入山之深也,迁也。 去掉了那个人,仙所见到的东西,就和流浪在俗世的所谓“仙人”不同了。 化人宫,古莽国,终北国,藐姑射山这些都是存在于虚幻与真实之间,拥有大道含义的地方,就像是幻化人们,准备把新世全部沉入幻境,最后所诞生出来的大道化身,所处之所,便是幻想中的古莽国了。 和自己所说的一样,幻化人们最后的目标也是要推动青史和岁月,但他们是以身造化青史,那么推动的岁月自然也是伪造的,是在古莽之内的岁月,没有了生老病死,没有了昼夜寒暑,一切都那么美好 而程知远推动了真实的岁月,于是他们所害怕的生老病死,全都回来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精神活在幻想之中,而肉身腐朽死去,没有了器的承载,形而上的道终究会沦为无人可知的亡魂,最后消散,消散,不会再出现了。” 程知远在姑射山顶端,忽然伸出手,便看到自己的身躯,居然有了传说中姑射神人的模样,那肌肤如同冰雪般清冷,天空中的云霞都化为流光披在自己的身旁,那至高无上的形态,仿佛是传说中道的化身,程知远呼出一口气息,那口气息顿时化为无边风雪。 幽冥在动,天界在动,亘古不变的一切都在移动,那龙渊中,九子发出的咆哮声,可以直接抵达天穹极尽,人王们看到了光,疯魔一般的向外面涌来,有扈王的尸身被撕裂,有一位人王出现在世间! “我出来了,哈哈哈!” 徐偃王出来,他兴高采烈,因为他被镇压的时间并不久远,而过去的诸王,有很多如有扈王一样的人,已经在龙渊中耗尽了心力,所以他才能出来 他看到光芒,看到裂纹,他浑身沐浴龙血,那是大道的灰尘! 然后,他来到了人间 然后,人间消失了。 徐偃王呆愣的看着前面的高山,程知远在山顶上,此时在徐偃王的眼中,这个“仙圣”已经认不出原本的模样,那浑身上下如同冰雪铸成,连眼中都透露着丝丝的电光。 这就是世人所能看到的程知远。 谁选择了新世的走向,谁确定了道的前路,谁站在姑射山的顶上! 谁在世人眼中,就是那位“姑射神人”! 徐偃王忽然浑身颤抖,他惊恐万分:“人间呢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敢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俯瞰我!” 他大吼出来,随手拿起一块石头,但是一仰头就缺失了动手的勇气,他拿起石头三次又放下三次,最后跪了下来。 第二位人王出现了,他也茫然无措,他看到的没有人间,只是藐姑射山。 他仰起头,看到了那已经彻底成为冰雪神人般的程知远,他也看到了在前面跪下来,丧失了心神的徐偃王。 一位又一位的人王来到了这里,他们看到程知远,就仿佛看到了离坚白,甚至是看到了自己追求的至高理想,龙渊中的人王们,踏出去的没有再回去的。 直至提挺氏出现了。 这位伪人皇看到了程知远,他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贪婪与占有欲。 “只要我杀了你,那登顶山巅的人就是我!” “我将重回人间!” 提挺氏杀死居方氏,自称人皇,然而却并没有得到人皇的力量,不过此时,他依旧展现出比人王更强大的精神力,他带着自己残破的兵器,开始登山,人王们一言不发,看着他的背影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位伪人皇在路上没有遇到险阻,他登了上去,举起了手中的斧钺,毫无畏惧,充满贪婪的劈向了“姑射神人!” 人皇氏没,矩神次之,号曰皇神。出淮,驾六蜚羊,上下天地,与神合谋。 但那斧钺劈下去,却斩到冰雪中,提挺氏抬起头来,他的眼中,那“姑射神人”变得无边高大,头顶着天,衣袍覆盖大地群山,背后两仪,日月星辰倒挂在其上 人王们看到了。 在程知远身边,提挺氏跪了下来,双眼失去了神采。 程知远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就是道啊,这就是仙啊,这就是太上的真意,那么现在的自己,已经算是在离坚白的对面了吗? 自己成了世人的壁垒。程知远伸出手,拨开山外的云雾,于是这一瞬间,人间之中,曾经被幻化人们抹掉的那些人啊,全都回来了。 化人宫空空荡荡,幻化人们害怕且惊恐,他们看到了藐姑射山,看到了那座山的山巅,重新出现了“姑射神人”! 而也是同一时间,离坚白前,太乙出现了,自程知远陷入虚无之中,他就消失了,在此时,他出现了,万古不变的真实,他进入了离坚白的对面。 程知远感觉到了太乙,但没有立刻前去,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向云雾中的光影碾去。 幻化人们咆哮着,惊恐着,向姑射山冲来,他们的脚步蹒跚且踉跄,他们的举止缓慢且僵硬 程知远把那根手指挑起。 化人宫,便如尘埃一般,落在了指尖,幻化人们停止了动作,他们惊恐的看着眼前的风雪,而天空中有一道光明照了下来。 “先天先地,湛湛澄澄,愚痴辈,磨砖作镜,怎睹光明?” 程知远的声音盖下来,幻化人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道路的尽头,他们看到了自己化身的无名之光,朝阳灿烂,如大道之初,夕阳血红,如大道之暮。 他们茫然无措,他们恍然大悟,他们悲伤哭泣。 为什么要演示他们的大道,因为他们的大道,前路已经没有了。 化人宫,在光明之中被永远封存。 第七百九十五章 无何有之乡 光华收敛,青史上的浮尘也彻底落下,如流沙般坠入深不见底的渊海。 程知远目光向某一处破开的浩瀚云霭看去。 高大的离坚白就这样出现了,从遥远的彼方,在太乙渡过它只会,就如此突兀与没有征兆的,骤然的,充满了程知远的双眼与目光。 有人影消失了,在程知远的注视中彻底消失在离坚白的后面。 程知远的身边,忽然飘过去一道未闻其名的风。 吹起了雪花与枯叶,吹动了云霭与雾光,在动荡的天地四游之外,太乙的声音传来,彻底宣告着他的成功。 程知远来到了姑射山,好了,幻化人们都被镇压在天上的宫阙内,他们的岁月将与日月星辰同驻,伴随永恒而长醒。 而太乙也终于从世间把自己摘除了,虽然太乙并不是第一个如此做的,但是其他人的摘花人与看花人,都没有成功做到他的地步。 “我看到了一个梦....” 太乙的声音悠悠回荡,或者说,那只是他留下来的声音,是那道风所传递来的。 他只是想告诉程知远一些事情,仅此而已,如今的他,可以算是所谓“功成正果”,连幻化人们都被镇压封存了,在光明之中永恒不灭,前路已经畅通,程知远也一只脚迈入彼岸,他自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境界。 “一只脚迈过去,在真实之中,已经是世间无与伦匹的人了,纵然是窃取了仙法的伏羲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只是你站在姑射山上,或许还要比他稍微高一些.....但你要下山吗,下了山,就不是姑射神人了。” “也恭喜你得到了推动岁月的力量...所谓的百骸,可以变成真实了,但你所经历的很少,当然了,百骸幻境,那些荒诞的故事,有些还是不要成真....” “器与名与道的争论,我听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太上,而你现在是新的太上了,世人该怎么称呼你呢,或许你也会丢弃名字,被后人称呼为太上,而你出现过的那些岁月,也会成为真实....” “譬如,史书之中会出现,你在商高宗武丁时期下降,你在山海时期降为南禺山神,你在武王伐纣的时候降临下来.....但后面的一切,便语焉不详,就如同关尹子一样,他之前是谁呢,没有了记录,青史只记得他最后的名字。” 程知远对着空白的声音喃喃自语:“古莽国...可以变成真实的吗....” 从问题的根源上断绝幻化,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幻化人? 化人宫中的家伙们,未必会认真悔改,千百年后他们出来,依旧能纵横青史..... 但程知远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算了。 把古莽国变成真实的话,里面那些虚幻杂驳的怪物,又要如何安顿和处置呢,如果自己真的有了和伏羲对等的力量,那么推动岁月,这可不仅仅是造化一个世界那么简单.... 世间诞生之后,所对应的一切都诞生了,于是大道也能留下痕迹,即使是蝼蚁居住的巢穴,也能有登天之辈,因为真正的道不会因为上与下而有所差别,在九天之上扇动翅膀的大鹏鸟,和九地之间的扑棱蛾子,二者之间在诠释“飞行的道”之上是没有区别的。 大鹏要前进,飞蛾也要前进,大鹏能展翅击水,飞蛾亦可振翅扑火。 当然了,程知远自言自语,就只是自言自语罢了,太乙当然不会回应程知远,而是继续着他那自顾自的讲话: “下了姑射山就不是仙了,而是降格为仙人,但即使是仙人,那也是真的仙人,而不是被剥夺了七情之流的阉割品......” “我听说,离坚白的对面就是青史,身处于大道之中,我也成为历史中不可磨灭的印记,我将与万千青史同在....于是除去大道之外,幻化之术与真实之法,都影响不到我了。” 程知远听着,点了点头。 “素王是吧....” 这是南华真君的境界? 从梦中一跃成为真实,于是万物光景俱都定格下来。 “那这么说,我们这里才是所谓无何有之乡。” 是的,百骸不正是南华真君口中的无何有之乡么,而作为百骸之一的此方人间...乃至于四界十方,其实都是无何有之乡的一部分。 原来这个世界,是可以无限延长的,因为一切都来自于幻想,但飞舞的蝴蝶在梦中与真实切换,梦中有一只蝴蝶看不到真实,真实也有一只蝴蝶看不到梦。 镜中花朵,也是真实的,只是真实界的人摸不到它,但它确实是与万物同在的,哪怕镜子破碎了,但是已经映照出来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阴阳有四种,齐全可见道...无何有之乡...离坚白的对面,所谓的大道,才是真正的世间啊....” “当然,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但如果是真的...我将感到高兴,因为我在另外一片天地,亦能有所作为,但如果镜子中的东西,来到了镜子之外,或许会迅速凋零,但我也不会后悔,至少我已经看到了这一片天地,而你们看不到。” “那我们这一片空白的世界,最初有什么东西呢......” “伏羲氏一画开天,他最开始,画了什么呢.....一朵花么?” 太乙的声音开始变得有调侃意味,但也变得淡了些,显然他的留言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但时至如今,我依旧有许多不懂的东西,至于你,我虽然认为我们还需要很久才能再相见,但我却觉得,你或许不会过来,却也会与我同在....我,无法描述的清楚....” 程知远自言自语:“不必描述,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你口中的那种境界,在南华与奈何之上,在素王与玄圣之上,但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捉摸它,这是一种无定的境界.....” “但要是这样说,那你前去的世界,便不是我的世界了,因为你去过一次...那么我的世界又从何而来呢.....难道也是百骸,也是镜中的花么?” 太乙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回答程知远的疑问,也或许他认为程知远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似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 天人相问的声音 “在很久以前,南华真君还在的时候,奈何之王不敢来到人间,天礼昌盛.....” 程知远听到了过去的故事,勾起他久远的记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当时那个叫开心果的精怪说的一个笑话。 虽然开心果的笑话一直都不好笑.... 但现在听来,这原来并不是笑话,只是开心果什么也不懂罢了.... “素王的出现比玄圣要晚很多,玄圣是奈何的王,是幽冥的命,是岁月的推动者,是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在哪里的伏羲氏,而素王则变动了很多次,大禹到庄周之间,有出现过空白期.....” “素王与人间历史同在,是每一个新的素王出现,都会覆盖前者的存在么.....” 所以伏羲氏最早的时候,是敢干涉人间的,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惧怕元始天道,但后来不行了。 程知远自己也拿到过素王的简,传承在涂山氏之中。 素王与人间历史同在,或许,成为素王的一个条件,应该是自己创造过历史..... 在程知远的记忆中,素王的称呼,孔丘是有的....但是现在,孔子并没有成为素王。 不论是所谓素王之名,还是成为承载素王的器,亦或是素王本身蕴含的道,似乎孔子都没有得到...当然,也可能是得到了其中之一......但还没有来得及衍化完整。 从后来天礼衰败之后,素王没有显化,而最后一个素王或者说南华真君,就是被隐去的庄周了。 太乙的声音几乎消失了,但依旧还有一段最后的微风。 风,在古老时代的含义就是“人间世”。 “万物聚合相离逐,未离其内,秋毫为小.....我留给世间一道法,我自称太乙,是因为自诩算尽天数的变化,取太乙神数之称,过去得到这个仙法的人,也曾经有以九宫、六壬自称过的,那是另外的神算之名....昔风后作太乙之名,雷公取九宫之尊,商高衍六壬之变....” “石之中,坚白不可并存.....” 太乙的声音出现了变化,变得有些像是东皇太一。 而这句话,也正是东皇太一曾和东君说过的,让东君与世人都无比困惑的话。 东皇太一在太乙开口点拨之后,去了一个世人无法照见的地方,按照白帝所言,那是一个可以证大道的去处,或许是坚石与白石中的某一处..... 程知远站在姑射山上,目光扫荡,跨越重重光华与迷障,看到了一个寂寥淡然,几乎消散的身影,果然是东皇太一。 他所处的地方,是可以被程知远看到的,因为他和程知远一样,都做出了选择,并且因为取巧的缘故,提前去到了白石之中。 “很遗憾,你也选择的是名而非器。” 因为程知远做出了当世的选择,这一世正在向“器”的方向演变,于是东皇太一因为选择了代表名的“白石”而不是代表“器”的坚石,故而不能回来,更不能进入离坚白。 他要被大道同化了。 “天庭终究是没有矗立起来,但你已经进入了白石之中....你认为是取巧吗,事实上没有取巧的东西,大道都是一样的,你在弱小的时候看到了白石从而进入,这也是你的道成功的体现。” “你的名字会永久的烙印在青史与岁月之中,作为古来无匹的天帝存在于上古的礼乐之歌当中,或许后人会忘记祭祀你,但是他们绝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道在高天,也在卑贱。” ...... 听到了太遥远彼方传来的声音,朦胧震动,东皇太一吃惊无比,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能跨越无穷无尽的迷障,直接对存在于阴阳之“道”之中的人对话,这种能力,古来无人,或许也是后来无者。 但对方认可了自己,东皇太一叹息了一声,虽然天庭未立,而被卡死在这里以至于要被大道吞没同化,但他的名字居然会永恒的摹刻下来。 “这样就足够了.....虽然还有遗憾,但世间万事没有完全的。” “天庭不立,四界十方没有统辖之人...但不知道你是不是四界十方之人,如果是的话,那么以你的能力,似乎也不需要天庭了。”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东皇太一的声音没有回荡,程知远也没有回答。 因为传递不出去,东皇太一明白了,叹息道:“这就是天人相问啊,连声音都传不出去,更遑论追逐到坚白石呢?” 他就这样消散了,白石存在的世界,一切都空荡下来,什么也不存在,但万物的名其实都蕴含在其中。 ...... “仙法的名字是天下。” 太乙神数,那些乱七八糟的题目,也只有那位“天下”可以证明,太乙不是太乙,而是仙人天下。 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杂篇啊.....而使太乙脱离太一而独立存在的,是天下中的那句话“神圣自有其由来,王业自有其成因,都渊源于一”,在得到天下的时候,太乙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东皇太一的分身。 以“小一”而袭“大一”。 程知远也点头,开口道: “....所以钧天道尊想得到岁月,现在我也明白了,但却觉得可笑,他得不到啊,看似只有一招手,但实际上却差了太远,那正是镜子里面与镜子外面的区别,那只手盖在镜子上,几乎都触及到了....但可笑之地就在于此....” “西王母也是一样,难怪她被伏羲用一根树枝就随手杀了,或许那根本没有动用法力,留下的痕迹也只是普通的很久,因为万古前的岁月压在那根树枝上,是粗通回溯之法的西王母所不能承受之重量....” “青史,岁月,人王,幻化人....青史本是不存在的,在无何有之乡中所发生的,伏羲推动了岁月,最初的素王写下了历史,于是青史就有了,幻化人们看到世间虚幻,他们有远大的追求,古老时代被称呼为炼气士,这也是来自于镜子对面的称呼,但更多的人无所谓这帮疯子的呓语,他们只想活下去,活的更好一些,推举出领袖来带领他们,这就是人王,人王本身的存在对于青史就是一种加固。” “虚幻的越发真实,随着岁月的推移而不断加固,每一次的动荡之后,都会迎来转折,那就是我和太上以及诸多幻化人们所辩驳的器、名、道了。” “所以每一次的变化之时到来之后,世间都在这三者之间来回震荡,还不能固定下来.....” 第七百九十七章 追逐来时的路 程知远从姑射山上走下去了,他一步一步,而那些人王也逐渐抬起头来。 道的前路已经确定,不可以更改,程知远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而世间接近于器之后,伏羲的选择点也到来了,程知远不知道现在的世间,有没有一个让伏羲感到惧怕的素王,但是如果他不会来,那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伏羲会回来的,自己接下来要做,在一边处理其他的事情之前,等待就好。 东皇太一所说的贪婪者,武王身上的东西也不再进入自己的眼中,那贪婪的巨怪还在成长,但不论成长到多大,都没有用了,在器所显化的时代,这种以名而诞生的东西,注定翻不起风浪来。 这件事情早已经有了定论..... “想要上去么?” 程知远看向各位人王,人王们有人渴望,有人畏惧,徐偃王试探着站起来,听到程知远的话:“站起来吧,向上去,或许会死,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我没有剥夺你们的心神,是你们自己看到了我而产生了畏惧。” 然而让程知远诧异的是,徐偃王退缩了。 人王们没有移动,重新站起来的人也跪下去了,他们不是在跪拜某个人,而是在向大道叩首,纵然姑射山上已经没有了“姑射神人”。 程知远摇了摇头,人王们回不到人间了,他们有些人或许只会剩下一个名字,做过的一切事情与痕迹都无法遗留下来,但他们会在山的此方永生,直到永恒..... 而自己,要回到山的那边去了。 程知远的脚步微微用力,随后向山的那边,跨了一步。 山的下面,出现了很多的东西,那些山腰上的人抬起头,那些泽水中披头散发的怪物抬起头来,那些泥土中佝偻着的家伙们脚步虚浮。 “山君,泽鬼,土伯!” 振聋发聩的声音自心中响彻而不显化于外,这些攀登大道,登临仙境,亦或是投身鬼界而失败的人们,他们进入了一个诡异的世间,原来就在姑射山的下面。 白璧很高,仰首看去看不到尽头,黄泉很远,举目远眺看不到穷极。 他们也已经沦为“名”中的怪物,失去了自己的“器”与“道”。 所以,攀登仙道的人会看到这些嫉妒疯狂的山君,进入鬼道的人要战胜那无所不在的土伯,而流连世间的狂妄者们会在大泽中看到泽鬼,从这一点来说,三道兽之一的委蛇也属于泽鬼的行列。 三道兽的出现,和这些失败者们舍弃的器与道也有巨大的关系,程知远手指向下指了一下,就仅仅是一下而已。 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功成正果,但他们作为拦路虎,却可以很好的磨砺后来者。 这些失败者们听到那心底的声音给他们许诺了一个愿望,那是能让他们解脱的方法,但是他们要被镇压封印起来,作为后来者的磨刀石。 当然不愿意,不可能愿意,但是那铺天盖地的风雪,却让他们没有反抗的办法! 天寒地冻,山也裹上银白,泽也千里冰封,泥土也寒冷干硬,他们沉寂下去,不得不接受程知远的安排。 作为世间最后以“名”而形成的怪物,在“器”的时代中,注定只有长眠。 他们看不到程知远,但是可以感觉到这突然出现的声音中,所包含的冷漠与叹息,他们惊慌失措..... 但他们在长眠之前,感觉到了自己的道回来了。 那被他们舍弃的道,铸就了这三重山境,最后在程知远的点拨下,道回归到他们的身躯内,让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名望与故事。 “这算是什么呢....神话么。” 在不算大的声音中,这三重山境进入长久的冰封之中。 雨水化为冰雪。 ........... 山间的小路上,程知远走了出来,去到山的彼方并没有很久。 世间还有最后一个幻化人,也就是周穆王,穆王应该没有来得及进入化人宫,程知远现在要做两件事情,一件事是让穆天子消亡,另外一件事,是重走一遍黄厉原。 虽然太乙没有说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拉过来的,但程知远已经看到了一部分的流光。 昔年太乙说过,承载自己的桑叶来自于彼方,是属于“真实”的。 既然真实,就代表并非镜中之物,而是来自于镜外。 与万古青史格格不入的桑叶,需要穆天子的座驾才能活动,程知远能看到幻化的光,但那绝不是周穆王的,因为穆王在过去的时候,还没有成为幻化人。 太乙找到了一个幻化人,或许杀死了他,用他的光打开了通向另一面镜子的道路。 随后他成功了,程知远也明白了,太乙这么做的意义,在于补全“阴阳”。 一面镜子在显示东西的时候是固定的,阴阳有四种,不能聚集起来就难以看到道之所在,太乙做了四个道标,加上自己就是齐全的。 但就在程知远欲离开之前,天上出现了光。 又是一片光明,浩瀚宏大! 天门! 仿佛注视着世间许久,在自己短暂的发呆之后,天门找到了自己,并且轰然打开。 那些高高在上的影子,矗立在世间之上,站立于穹庐之高远处,俯瞰芸芸众生,但很快就消失,那些影子从天空拖拽到地上,再聚集起来,他们落在长平之地,一位又一位。 成为一位又一位的古老仙人。 “太上?” 不止是一位仙人如此询问,他们看着远方,声音传递过来,相隔百千里。 他们的眼里充满着在过去熄灭许久,如今又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 程知远微微侧头。 后面的天空上,一轮巨大的红阳映照天地,而自己的身后,一轮较小的青阳悠悠转动。 “太上...” 仙人们靠近过来,但是在距离十步的位置停下了,惠子、壶公、天司命.....他们都在这里。 “太上是存在的。” “还请把七情还给我们。” “夫子已得太上之位?” 那些声音从遥远的天空劈头盖脸的坠落下来,程知远想起了天门上一次的话语。 下一次冲过天门,不是归乡的路,开在长平,雷书合一而大道一显。 而且仙人们,将在这一次之后,尽数失去七情。 所以他们看到了自己,他们惊讶于自己,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恢复自己的七情。 “所以....” “大道已经显露了吗?” 程知远看向长平的方向,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带动着烨烨雷霆。 第七百九十八章 堕尔形体 仙人们没有等待降龙的影子铸成,而是拼着损失自己精神的代价,强行下界。 天门大开! 殷其雷! 这枚眼睛离开了燕国,脱离了无终的国度,它出现在长平的上空,似乎在等待着自己过去,天门的所有仙人都在那里。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呼唤一位离家许久未曾归来的君子。 太上就在山之南,红阳是南山之阳,太上在呼唤君子,世人认为是在呼唤伏羲,但现在看来,也或许是在呼唤太上自己。 这个太上,指的是现在的程知远。 或许在关尹子为太上之前,还有太上,但关尹子在过去的名字已经不为世人所知,他或许是从夏代,从商代,一直改头换面活到周代的人,他之前的太上,无人知晓,他之后的太上,自己算是一位。 程知远可以明白现在长平仙人们眼中看到的光彩。 那一定是自己站在山坡上,后面的红阳绽放无边绚烂,而自己的面目一定是藏在黑影之中的。 太上来时,道转红阳! 程知远下一步落下去之后,就来到了长平,伴随着而来的,还有零散的风雪,与变幻的火烧云,但不论天象怎么变动,那轮红阳依旧在后面照耀,更小一轮的青阳也同样熊熊燃烧。 “我,现在,确实是太上。” 程知远看向众仙人,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有些人已经有一只眸子彻底失去了情感,天上的仙人们此时看到了继续向前的希望,但天界和人间,从来没有和平共处过。 像是仙人寓言那样的天上真仙,赐予徐无鬼伟大的力量,想要夺取元始天道,掌握超脱岁月的力量,而抵达离坚白的后面,但是现在看来,悟性之高如东皇太一,也只能进入坚石与白石的选择,而无法抵达坚白石,自己成为姑射神人之后,太乙合四阴阳才进入离坚白的彼方。 一个元始天道,现在程知远明白,或许伏羲根本不怎么惧怕那个东西,那么这样的东西,真的有资格让人证入彼方吗? “你们想要恢复七情,当然可以。” “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散去这一世所有的功果,重头再来。” 天门众仙愣住了。 “你...说什么?” 他们认为,程知远是在逼迫他们,而程知远认真道:“这是唯一的方法,因为过去的那位太上已经逝去了,太上忘情的咒语,不是他主动给你们下的,而是他做出了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在上一世没有得到印证,所以,成仙路之后,便会七情有损。” “他摒弃了世间的正性,耗费了夏商周三代的苦功,走到了仙道的最前面,但他依旧没有得到不偎不爱这种不偏心也不私爱的大境界,因为那是姑射神人的境界....” 仙人们听不懂,程知远也没有解释,而是一点点的和他们说清楚。 “他走过的道路,你们都去走了,所以便发生了太上忘情的事情,上一世,没有姑射神人,太上是最接近的人,但他达不到,也正是因为达不到,幻化人们才敢把他逼迫在山之南不能回到山之北。” “姑射神人就是至高的那只手,它做出选择,这一世是在名、、器、道三者之间进行抉择,所以,你们要拿回七情,只有重修。” “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亦或是走到山的那面,去试一试。” “如今的太上,已经消失,一千年后,才会回来。” 仙人中,齐物论开口:“我懂了,你既是太上,也比太上更高了,你已经是姑射神人!” 所以,其余仙人呼唤风雨,而程知远来时,伴随的是风雪。 程知远:“曾经是,现在下了姑射山,便不是了。” 齐物论:“所以,他在夏代之前是没有存在过的,只要我们这里有夏代之前的仙人,就可以避开他的道路,但我们都不是.....” “怎么能重修.....” 天司命愤怒道:“我们花费了多少年,消耗了多少心血与心神,几乎是都要枯竭干涸,才修到如今的地步!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们放弃了修行,在你这一世顺应你的选择来修持,如果你死去了,又有人登上姑射山,再做出不一样的选择,那我们不就又是白修了吗!” “难怪那些幻化人们,他们之中有些就是仙人变化过去的,我现在明白了,他们在寻找避开太上的路,他们和太上走了相反的路,对吧!” “太上的道路不全所以有缺,但至少没有姑射神人进行选择,所以器与名与道都可以修持到极高的境界!程知远啊,你强行为世间做出了选择,不管你选的是哪一种,你从未曾问过众生的意愿!” 程知远没有回答天司命的质问,而是对齐物论道:“太上有话告诉你,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世间物品千差万别,七情所失去的数目不一,是客观的情形,是道的规律体现。” 齐物论点了点头,沉默着,而其他仙人却疯了。 什么狗屁的客观情形,什么狗屁的道的规律! “我不要七情了,我也不去重修,把我放逐去山的南面,我要去攀登姑射山!” 不仅是天司命一个人这样想,连壶子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使尽了自己的手段,在自己的时代埋下道标和后手,但现在随着这一世的选择都失去了意义。 惠子发出叹息声:“如果没有姑射神人,我们迟早也会困锁在天界之中,渐渐淡忘所有的情感,得不到突破,一辈子不能进入山的南面,而新的姑射神人做出了选择,但我们摆脱太上的道路的代价,却是重头再来....” “这代价太沉重了,我们不是修了一二百年的那些小孩子,我们每个人身上背负着的仙人意志,是自古以来传承过来的,以千年万载来计较,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 “下一世重修,我们说不定就已经泯然众生,不能说我们没有大魄力,事实上,正是因为拥有大魄力才走到如今,这么多东西,说放弃就放弃了,姜子牙的故事,覆水难收啊!” 第七百九十九章 仙道所居 众仙不愿意重修,他们发下恶毒的誓言,诅咒太上在一千年之后无法归来,但这终究是无力且悲怆的咆哮。 一千年太短了,对于他们这些天界的仙人来说,太短太短了。 确实是很短,如果是没有神鬼的历史,春秋战国的岁月根本不可能持续四千年,仅仅只有五百年而已。 只有这一千年的一半罢了。 天地寂静下来了,程知远看向他们,天门的仙人们已经几乎绝望,原本下界就是已经定下的事情,天门开启之后,下界之后,清算人间诸仙,以百人之功果成一人之道,原来也是为了延续七情的留存,但如今程知远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不敢试,就这样僵持着,在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既然不能清算人间的仙人们来维持自己的存在,那么就只有前往姑射山拼死一搏。 即使去姑射山而万劫不复,他们也不愿意转世重修,因为现在的力量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但是转世重修之后,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天门已经不会大昌了。” 程知远看向诸仙中的欧冶子:“剑祖当年说的话,不能实现了,要启世间之仙,而我等离经叛道之仙,却不愿意接受天门的启,天门自诩为坚白石中的坚石,而幽冥则为白石,人间两边都不靠,所以你们以启人间之名义,成就自己功果,夺取那些人间仙人的七情补全自己之后,再给人间寻找新的仙人传承者,至此颛顼时断绝的天人通道再开,人神仙可互相上下于天,于是天人一体......” “但我说,您会葬在人间的,现在,是您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欧冶子不说话,他的心中冰冷一片,且无比悲凉。他提剑在手,却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举起来,更不知道这一剑该刺向什么方向去。 壶子说话了:“你要清算天门吗,如果我们消失了,黄泉鬼门就会得到大昌盛,我们已经看到幽冥中突然出现的,那绚烂夺目的光芒。” 程知远:“是的,因为伏羲要归来了,幽冥的岁月开始流逝了,不再定格。” “伏羲不正是奈何的王么,而且不仅仅是幽冥,天界万古不变的银河,也开始动了吧。” 诸仙人不再说话了,因为程知远有自己的想法,但或许天门注定是要离散了,聚集在素王麾下,为南华真君坐下的仙人们,终究是要走上不被自己喜欢,乃至于极其凄凉的结局。 “不能见到素王而要看到奈何之王么,传说中推动岁月的人啊,果然是四界之中的至高者,是有了他才有了现在的一切,如果没有他,天界,黄泉,人间,龙渊...四界十方也不过是一些濒临腐朽的桑叶罢了。” “他要与你争世间的唯一,亦或是对立的存在,而我们却见不到素王,见不到南华真君,还是说,你现在已经是南华真君了呢?” 程知远回答:“姑射神人,并不是南华真君,素王没有那么强大,但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弱小,作为与玄圣奈何相对应的存在,与人间一切青史同驻,素王从来不是一个人,他是轮转的,创造历史的人,就会成为素王。” “夏的时候是大禹,周的时候是庄子,商代也有人,尧舜的时期也有人,再向前,一直都有一位素王,但这位素王的出现,并不早于伏羲氏。” 壶公眼神恍惚:“到...三皇的时代为止吗。” 那可真是一个久远的时代啊,而三皇之前的时代呢? “在伏羲推动岁月之前,是存在众生的,那些虚幻的众生中,也有一个人是真实的,那是古帝狶韦,自古往之事,列在伏羲,维斗,日月等众神圣之前。” “伏羲推动最初的岁月,维斗铺开古老的道标,日月照耀着过去的景色,是狶韦的思考,让他们这些古代的神圣诞生出意志的。” “而...或许,最早的一位无名的素王,只是伏羲身边书写史书的小首领而已....是他成就了青史,不过在万事万物变成真实之后,青史亦成就了他。” 众仙人开始茫然了。 那他们呢,仙道呢? 但大可不必这样了。 齐物论没有什么犹豫,他要去山的彼方,即使死在姑射山下,那也至少曾经看到过,而连齐物论都不愿意重头再去修持,其他众仙,几乎都宁愿前往姑射山而不留在此世间。 “那便是仙道居住的地方了,是五云乡,是列姑射,是蓬莱境,是栖霞天。” “这里是无何有之乡,是梦所变化的地方,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地方....” 程知远的话落下,诸仙人中,惠子的目光一直看着程知远,似是在出神忘我,但程知远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们这些天上的仙人去彼方,那人间的仙人们呢,我们不能取他们的七情来补自身,你阻止我们对他们进行清算,他们莫非就都愿意从头再去修持? 是啊,人间的仙人们也是必然不愿意的,但他们还没有如你们一般绝情弃性,所以他们既然连飞升都不愿意,那又怎么愿意离开这片故土人间呢? 程知远看向惠子,笑着摇了摇头,而看到这个笑容,惠子也算是真正回过神来。 笑了.... 七情已复,虽然大家已经明白,但真正看到这位夫子重新笑了出来,还是让众人心神中升起动摇与悲怆。 欧冶子没有走,这位剑祖留在人间,七情消弭之后,心与精神都会化作石头与尘埃,至此达到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太上忘情”。 有心的时候,他不敢挥剑,所以在无心的时候,挥剑起来。 往世神被程知远摘出,那道虚幻的影子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程知远只听过它自己说过寥寥几次的话,几乎都要忘却了。 自己还欠它四条命,事实上借去的命远不止四条,但是过程之中已经还了几次,譬如天平经脱手,就属于一次必然成功的事件,因为还命而导致气运流失。 “四条命,四次险境...我知道了。” 往世神的话,让程知远明白了,这不是无的放矢,四次险境是会到来的。 往世神说完,就站在程知远身边,那是一道极其虚淡的影子,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 阴阳转动,来世神的眼睛似乎要和往世神合一,长平的天空上传递出隆隆的震荡声,天门就在那只眼睛的前面,仿佛是璀璨的金色瞳孔。 而随着镇压天穹的真正天仙们前去姑射山后,似乎天上的道尊们也已经按耐不住,又或者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 第八百章 一分敬意 “道尊对雷书志在必得。” 看到往世神出现了,来世神也显化了,大道的两只眼睛都出现了,于是钧天道尊便动手了,雷书就在眼前合一,大道显化,他没有不动手的理由。 天门在震动,但是下一刻,大地也突然涌起! 一座巨大的鬼门关,也出现了! 天门开辟,鬼门显化! 鬼道在上次一战之中损失惨重,但依旧有盖世人物不曾出手,譬如那一次出现的,将众圣击退,引来荧惑道尊的“黄泉主”! 曾经世人都以为那就是奈何之王,现在看来他当然不是,但其实比起在岁月中反复横跳的伏羲来说,他才是真正幽冥之界的主宰者。 “雷书是接引奈何之王归来的东西,不可以被仙门取走。” 鬼门也是一样的,说是为了奈何之王,但伏羲或许根本不需要接引,雷书是元始天道的摹刻,其中最深层次,藏着伏羲最初推动岁月的方法。 而且即使再不济,也至少能抵达帝辰的那种境界,成为幻化人中,演变星空的无上人物。 程知远觉得这些人让自己没有办法前去黄厉原了,动手的道尊,这么大的阵仗,程知远甚至看到了天门中垂落的残梦流沙,这不仅仅是一位道尊出手了,或许穷天道尊等人,都动手了。 除去荧惑未曾回归天上,其余的道尊,都插手了,而且连玄天上帝三位上神也在其中! 每一位道尊级的人物,都带着自己的想法而参与争斗,往世神动也不动,任凭天地交战,日月崩落。 “姑射神人!” 钧天道尊的声音出现了,包括他自己也出现在程知远身边不远处。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表情来应对程知远,惊讶还是恐惧,诧异还是欢喜? 但恐惧肯定是存在的。 他也知道姑射神人的传说,但那一直只是一个寓言故事而已,却没想到庄周在无数个假的故事中,藏了一个真的故事,太上在山之南,这个山,就是姑射山。 “你将仙人们都送去了姑射山....他们自己的选择,但那注定是一场空了,我已经听得一清二楚,我比起他们那些愚蠢的想法,更明白我要做什么。” “姑射山抵达不了彼方,你也没有成功,即使是姑射神人,也只是站在彼世之前,最多只是迈过去一只脚,或者半个身子!” “去了姑射山,只能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山巅,吹拂风雪!我不做姑射神人,我要做的只是前往彼方,离开这个幻化的假世!” 程知远:“自伏羲推动岁月之后,这片世间已经是真的了。” 钧天道尊:“所以我们要再推动一次,能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元始天道是被赋予了名的规律,所以它坠入人间,不再居住于天上,只有元始天道与雷书都在手,我们就能彻底掌握推动另外一片岁月的方法。” “从那片岁月,就可以跨过离坚白,在那混沌蒙昧初开的时候.....” 钧天道尊的身边,其余的道尊都出现了,连穷天道尊都出现了。 “每一位道尊都厌倦了这里,厌倦了这片荒诞的世间。” “我们之中,也有人是从百骸来的啊....正是如你所说的一样,古代的时候,有数个人从虚幻之中得到了真实,我们是认同的,因为我们这些道尊中,就有人是这样来的。” “譬如,我自己。” 钧天道尊指着自己,他本就是古老而虚幻的中央天主,诞生在很久远之前的时代,伴随着钟鼓礼乐和人们的幻想出现,当第一根琴弦被拨动,当第一声礼赞上苍的声音被传递,钧天的幻影就已经出现了。 “虚幻之中,本就会出现一些真实的存在,我们从此而来,更知道要到何处去,彼方就是真实,无何有之乡,我们终于知道了庄子的那些故事是真是假。” 道尊们渴望着,索要着雷书,程知远看着他们,轻声道:“这就对应上了吗,贪婪的怪物,在附身于天帝们之后,也成为了道尊们心中的梦魇,并且借此而还魂。” “那么,周武王该死了吧。” 是的,武王确实是死了,在道尊们说出他们的渴望的时候,不仅仅是在道尊们的心中滋生,连黄泉主的心中也在滋生这种东西。 六位道尊,并不是全部代表天界,荧惑,太岁,地劫就属于鬼,属于凶的阵营,但他们依旧存在于天门之中,而不是在鬼门之内,鬼门之内,只有两位主宰,一位是黄泉主,一位是景。 是庄子故事中,出现过的,探寻大道的影子。 来世神在寻找往世神,迫不及待,而往世神却并不愿意和来世神合一,但元始天道也在这里,程知远看到了浑浑噩噩的小嬴政,他站在一位女相道尊身前,她是黅天道尊,是自古以来少有出现过的道尊。 黅是黄土的意思,而在古老的章中,又称呼为玄黄,而她即是元元遂初之尊。 “你是....女娲吗?” 程知远问出这个问题,后者没有回应,而是眼中闪烁着昏沉的光华,穷天道尊也在边上,此时所有让大道显化的条件已经齐聚..... “你们要一起走么?” 两位鬼主,六位道尊,三位上神,都是沉默着,他们看着程知远,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就这样祈求与看望着。 “既然贪婪的怪物已经在我们的心中生根发芽,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妖山中的那些东西,古老的人王们被贪婪占据,化地为妖,远古的地神们被贪婪污染,变成混沌浑浊的怪物,上苍的天帝们被贪婪污染,变成人间残缺的神祇。” “但谁能克服这种恐惧呢,只要面对过一次,就会被缠绕上,姑射神人啊,你遇到贪婪怪物的时候,周武王还把它锁在身体之内,所以你自然而然看不起它。” “所以你的运气好啊.....” 程知远如此点头:“我的运气,都是借来的。” “借来的就要还掉,往世神借命给你,现在我们站在这里,哪怕你强于我们甚多,但至少也总要有三分敬意吧?” 然而没有等到程知远说话。 一个宏大的声音,跨越万古,伴随着一片浩瀚的五云显化! “世人都是极其尊敬你们的,谁又敢不尊敬你们呢!也只有我和你们眼前的这个人敢这样做了吧!” “但开辟新的岁月,你们要做的事情,却不是我可以允许的!想要前往彼方,不如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从无何有之乡感觉到痛苦与死亡,那么就是前往彼方的路了!” 诸多至尊猛然回首,那五色光云之中,有一片古老荒凉的风暴吹震,一根树枝飞了出来,那根树枝没有半点法力,但是却直直的刺中了三上神中社稷神的眉心! 社稷神浑身如同被雷劈一般,在顷刻之后,在众神圣眼中,霎时如浮光掠影一般土崩瓦解! 第八百零一章 前往彼方(大结局) 那根树枝有一个名字,叫做臭椿,在惠子和庄子的故事中,这种树上有许多赘瘤,不合绳墨,它那枝权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长在路边,木匠都不看它一眼。 所以庄子告诉惠子,说你有这棵大树,却担忧它没有用处,那么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之乡,广阔无边的原野,随意地徘徊在它的旁边,逍遥自在地躺在它的下面? 这样大树就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它。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这是故事中的原话,而这株树,也就是只长在无何有之乡中的臭椿树。 伏羲用这根树枝杀死了西王母,仅仅是刺了一下。 “那叫做前往彼方,是真实与虚幻被打破,因为我就是那个故事中,加工这种树的木匠了。” 伏羲的声音从那浩瀚的云霭中传出来,他就这么当着所谓的元始天道的面,显化了自己的身影! 自遥远的过去而来的声音震碎了这片山野,万古之前的流光开始飞逝,天神与道尊与鬼主们开始惊慌,这或许是他们成道以来,这千年万载之后,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惊恐与害怕。 伏羲仅仅是用了一根树枝,便让他们找回了未曾成道之前的,那种常常经历于生死之间的大恐惧。 但这不是伏羲有多么强大的本领....虽然确实是比他们高出许多就是了。 因为那根树枝来自于无何有之乡,用他杀死无何有之乡内的人,只需要刺一下就好。 于是无何有之乡内的人,就如同浮光掠影一般被戳破,土崩瓦解,什么也留存不下来。 “世间本没有这种树,这种树是从彼方落下来的种子所成长起来的。” 程知远看到了岁月的回溯,伏羲的时代,万古一片荒凉,而周围的道尊们,都不见了。 “你知道我开辟了多少个这样的道路?” 伏羲举起双手,似乎在炫耀,又带着一种极端的痛恨与愤怒。 他所惧怕的不是元始天道,其实从来都没有过,既然敢窃取所谓的仙法,推动了岁月的行进,成为这个世间古来开天辟地般的存在,以及彻底认清大道本相的人物,他根本没有把天的概念放在眼中。 伏羲怕的是素王。 玄圣是自古以来第一位仙人,而素王则与人间的历史同在。 伏羲躲藏在万古之前,是为了找到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官吏,找到那个记录青史的人。 “我杀了很多人,回溯之后,不断的寻找,每一次的寻找都会诞生一个新的世间,一片新的桑芽,于是我就要掐死那些新的桑芽。” “不杀死素王,这片世间的真实永远缺失一块,我也不能跨过去,完成我的蜕变!他记录着青史,与青史本身同在,这些道尊想要从我的青史中,割掉我的天道,让他们自己成为新的玄圣,这怎么可能被我允许呢?” “他们太过于贪婪了,我连我自己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又怎么会去满足他们,人都吃不饱饭的时代,会给狗一口食物吗,人只会对狗说道,去吧,去自己狩!” 程知远:“你把无何有之乡的众生,视为你豢养的牲口?” 伏羲:“岁月与真实是我所开启的,你可以说不是我造化的,毕竟真实的大道本来就存在着,但我是第一个把这个大道播撒出去的,所以无何有的众生,在我看来,和牲口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本身就是荒诞中所诞生的,不要把我带入你的那片桑叶中的形象,你可以以任何名讳来称呼我,只要你喜欢。” 程知远:“所以,如果素王杀死你呢?” 伏羲:“不,他不能杀我,只能我去杀他,所以他要逃,他要躲避,他不能杀我,但是我怕他,怕的不是我自己的性命,而是他只要站在和我对立的地方,我就会消失了。” “我找了好多青史,我找了好多的桑叶,我回溯了不知道多少次,我用河图洛书来推衍,每一次我都会记得上一个记述青史的人,用这根树枝来刺死他,但下一次再出现的时候,就不是这个人成为素王了。” “每次都不对,杀死不同的人,桑叶也会变化,于是我去寻找后来的仙圣,把其他得到大道的人都杀死,于是世间的道就只在我的身上,后来者就再也无法得到大道了。” “是的,维斗与日月消亡之后,再也没有神人拿到大道了。” “除了你之外。” 伏羲重新坐了下来,在他的身前,泥土开始变化,出现了河图洛书的那些奇怪泥孔,他用树枝在土地上戳出洞来,用最古老的神算来推衍素王的所在。 “我要杀的不是你们时代的素王,也不是大禹那些人,而是和我同时代的这个人....” 伏羲自言自语般,不抬头的对着程知远道: “你难道不想前往彼方吗,看一看所谓真正的真实......我已经得到了大道,所以我要求的是更高的目标,我要蜕变....” 程知远:“蜕变成什么,你已经得到了大道,前往彼方也并不需要蜕变,已经有人去过了。” 伏羲:“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 “道从不曾有过界限,言论也不曾有过定准。” “你觉得成为姑射神人,就已经定下了世间未来的走向,是向着器而去,所以选择了坚石而不是白石,把名与道压下,这就是成功了吗,这确实是得到了大道,但是没有得到一个绝对的大道。” “就是我说过的,在这个道未始有封更上一层次....道是谁定论的,我说的是最初的规律,哪怕你的存在,包括无何有之乡与真实彼岸,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原本.....” “只要我杀死素王,补全了缺失的青史,我便不需要去往彼方,元始天道也是我计算中的一部分,我当然不会允许那些人毁掉它。” “因为现在我才是真实,而素王,就是对立的梦境。” 程知远看着伏羲,忽然道:“我知道素王在哪里了。” 伏羲猛然抬头:“我相信你,作为世间唯一与我同在的人,在维斗,日月都死去之后,唯一能与我对等的人,我相信你,快说吧。” 程知远:“当然就是你自己了,过去的伏羲是素王,后来推动岁月的伏羲,成为了玄圣,你当然找不到素王在哪里,因为最初的那位素王,在记录下青史之后,便窃取了仙法.....” “伏羲窃仙法于天,这是谁写下的字呢,或许是过去的那位伏羲写下的,他永远在你的过去,你回溯不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你每次看到谁,你觉得他是素王,那么他在你的印象中,他就是素王了。” 伏羲愣住了,他愣了许久都没有说话,随后他开始笑。 笑着笑着,似乎陷入了一种心理的逻辑循环,他疯了。 程知远叹了口气:“我累了,我走了。” 伏羲点了点头,但依旧保持呆滞,程知远离开了,那些道尊们被伏羲锁在了青史之中,程知远没有去搭救他们的意思。 程知远看到了桑叶,看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舜帝的大榕树,这些都在他的注视之中。 青史已经在书写,大榕树中的诸人正在高歌,程知远带着浑噩的小嬴政回去了,先找到了恶来,把他引去了大榕树之中。 纣王看到了恶来,但是没有见到程知远..... ....... 龙素在熟睡中醒来,程知远告诉她,该离去了。 去哪里呢? 带着两个小孩? 好吧,哪里都可以的。 一路上,颠簸颠簸,来到了黄厉原。 这是来时的道路,程知远找到了天子骏,龙素也看到了它们..... 渐渐的,八匹马都出现了,战车隆隆作响,程知远看到了黄帝的树,此时此刻,程知远能知道,黄帝的树中,到底拥有着什么样的伟力。 黄帝也曾是一位素王。 梦与真实的交替,程知远回到了故乡,在荒芜的西部,故土的风吹拂过来,但却有些陌生。 因为梦与真实的交替,自己当初都未必是真的来到了祁连山,程知远看着眼前的一切,叹了口气,当这口气吐出去的时候,故乡的一切都化为幻影,然后成为一片格外璀璨的桑叶,落入手中。 这片桑叶真的很厉害。 是自己前来的世界,而这片桑叶,依托在彼方的真实上。 那么,当桑叶离开之后,程知远所看到的地方,又是什么呢? 程知远看到很多东西,一条路,一片河滩,一个头盖骨,那一定是当初庄子故事里的那个家伙了。 还有一页青史的残角。 龙素指着前面:“那啊,有一条路。” “你看的到?” “嗯。” 龙素点了点头,程知远道:“那就是过去素王为我们铺开的道路,我也能看到,但我的驾车技术没有你的好。” 龙素很心领神会的接过了缰绳。 “御,可是君子的六艺之一啊,那,前面会抵达哪里呢?” “去彼方看一看,看看那片世间,在水的波涛之上,到底有怎样的景色。” “好啊。” 龙素笑了起来: “哪里都好的。”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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