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武当宋青书》 第一章 外游 行过岭头,向斜阳处,柔晖脉脉。一处断峰绝壁险恶高峻,状貌狰狞,陡峭十分。若是有人在林中定睛望去,便会看到一灰一青两道身影不断在绝壁上不断以足点触,又或以手攀藤,借力上升,攀高纵跃,高低自如。 却听那身着灰衣道袍的人笑道:“青书,‘梯云纵’轻功厉害之处,全在后力十足,能凌空以内力为媒,转折自如。你内力已有一定火候,用来完全不难,只须记住丹田中始终留下三分后力便是。”声音豪迈苍老,在空旷之处更显慷慨。 那青衣少年点点头,却不说话,怕泄了一口真气,失足落下可就不妙了。 这二人攀高纵低,不多时便至绝壁顶峰,灰袍道士轻飘飘落下,无声无息,道袍随风摆动,状貌若仙;而那青衣少年却是微微气喘,踉跄一下,被那老道轻轻扶住。 一登绝顶,视野豁然开朗,却见方圆十里青翠欲滴,郁郁苍苍,有高峰绝顶,斜插天际,高耸入云,宏大之外,不失秀美。 那灰袍老道笑道:“咱爷俩偷出武当山,远桥他们想必急坏了吧!” 青衣少年笑道:“莫说爹爹未必就能发现我们离开,便算是他发现了,也是无法。太师傅武功天下第一,轻功绝世,爹便算急,也只能干着急,找不着咱们的。” 灰袍道士笑骂道:“好个小子,尽会贫嘴,天下之大,卧虎藏龙,可不能这么说!” 这一老一小,身份大不寻常,老的乃是当今武林泰斗,天下第一高手,武当张三丰;小的乃是武当三代弟子第一,大侠宋远桥之子,武当宋青书。 宋青书自小便显现出非凡天赋,入耳不忘,无论学武俱是一时之选,更兼自小学琴,精通乐理。只是生性沉默,不喜玩闹,偏爱读书及修习内功,剑法拳法却是荒疏许多。宋远桥身为武当大侠,对这儿子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青书虽是生性沉默,但与诸位师叔关系却是极好,尤其是五师叔张翠山,也只有遇见五师叔,青书的小脸上才会荡漾出真正开心的笑容。可后来三师叔俞岱岩受伤,青书心痛不已,而后五师叔奉命下山,此后一去九年,杳无音讯,那一年,青书四岁。 十岁那年,宋青书周岁之日,张三丰恰巧出关,却闻宋青书自言自语:“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张三丰闻之微惊,于是与只攀谈,发现这徒孙见识之广之博,委实不可想象,当即交口称赞道:“青书这孩子悟性极佳,举一反三,实乃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些年我多在闭关参悟太极,无甚所获,甫一出关,却被青书提点许多。他那些看似稚嫩的话,却有着十分深刻的道理在里头。呵呵,老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及不上一个孩子呢!远桥,不如让青书随我修行一段日子,如何?” 宋远桥忙不迭答应。要知便是身为张三丰七大入室弟子之二的殷梨亭,莫声谷,也只是由宋远桥代师授艺,只是闲暇时得到了张三丰指点。此刻自己儿子有如此机缘得遇张三丰青睐,自然是喜不自胜。当下撤下服侍张三丰的道童,换上宋青书随其比邻而居。 张三丰闭关之处是一间石屋,与世隔绝,一闭关便是十余天乃至一月之久;而青书居住之处,则是一间小木屋,有书有琴,乐在逍遥。 山上两所小屋比邻,青书看遍烟雨涤尘,繁星合月,银河倒悬,白云苍狗,自然清丽,变幻莫测,不由感叹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前世对待金钱执着无比,以致死于非命,上天既然让自己再重生一次,这一次生命定然要活得自在逍遥,不为世俗名利所累,便如此刻山间生活,惬意自如。 一日一日,如今业已四年逝去。 四年时光倏忽过去,每日食野果兽类,饮山溪泉水,倒也不觉时日艰难。每日这般提纵攀高,抓捕小兽,内力轻功具有长足进步,连带着武当“虎爪手”也练的似模似样了。 其实每日皆有道童送饭前来,只是青书不爱素菜清淡,是以多是吃自己打来野味,而后再预备一,留与张三丰。 偶尔张三丰也会出关,由此,宋青书便得到这一代宗师的指点,武学修为大是提高。这一老一小,四年来,相处的极为融洽。 却提到前几日晚上,张三丰从入定中醒来,夜已三更,一振长袖,站起身来,却见隔壁小屋中灯光已暗,但月光映下,一个身影仍在打坐,当即微微一笑,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洞外夜色如洗,明月杳然,张三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生死未卜的五弟子张翠山,长长叹了口气,步到中庭,沉吟半晌,伸出手指,写起字来。但看第一字是个“武”字,第二个写了个“林”字,一路写下来,共是二十四字,正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想是张三丰正自琢磨这二十四个字中所含的深意,推想俞岱岩因何受伤?张翠山因而失踪?此事与倚天剑、屠龙刀这两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到底有甚么关连?只见他写了一遍又是一遍,那二十四个字翻来覆去的书写,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如施展拳脚一般。 这二十四个字合在一起,分明是套极高明的武功,每一字包含数招,便有数般变化。“龙”字和“锋”字笔划甚多,“刀”字和“下”字笔划甚少,但笔划多的不觉其繁,笔划少的不见其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如风飘,如雪舞,厚重处如虎蹲,如象步。这二十四个字**有两个“不”字,两个“天”字,但两字写来形同而意不同,气似而神不似,变化之妙,又是另具一功。 这一套功夫反复施展,足足演练了一个多时辰,待到月涌中天,他长啸一声,右掌直划下来,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这一直乃是“锋”字的最后一笔。 张三丰写罢,仰天遥望,长叹一声,道:“青书,这一路书法如何?”原来宋青书修炼完毕,听得风声,便出门相看,正见得张三丰施展这套武功。青书自小随父亲读书练武,其时七侠俱在武当,对他极是宠爱,尤其是五师叔张翠山,相互极为投缘,幼时读书识字之功,全由张翠山一手所教,是以对于书法,青书后来也曾临摹过许多名家手迹,颇有根底。张三丰素知这个徒孙文武全才,故有此问。 宋青书道:“太师傅定是想起三师伯、五师叔了,您但放宽心,五师叔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无尤。这一路书法么,写的固然极佳,招式精妙,气势宏大。但徒孙想,得了其中意境,才算佳妙。” 张三丰负手望天,道:“青书,你悟性之高,只怕尤在你五师叔之上,这等年纪便懂得神意结合,方臻佳妙的道理,将来的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宋青书道:“太师傅过奖了。徒孙曾在书本上看过一个故事,大有感触,此刻不由的想一吐为快,不知太师傅……” 张三丰笑道:“但说无妨,这般文驺驺的,忒也烦闷。” 宋青书笑道:“话说六祖慧能坐禅之时,一位大德来访,问道:‘上师大字不识,如何看懂佛经?如何研习佛法?’慧能对那人笑笑,却不说话,伸出右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又放下手,抬眼望去。那大德哈哈大笑,对六祖施了一礼,转身便走了。”说罢望向张三丰,嘴角略有笑意。 原来宋青书说这故事,是以月亮寓指“佛法”,以手指寓指“文字”。人看到月亮并不需要用手,是以领会佛法也并不一定需要文字;同理,领会一套高深奥妙的武功,要直接会其神意,而非通其招式,运之以力便可。天下武学大抵如此,先通一个“力”字,再会一个“劲”字,最后是一个“意”字。领略其神意,知晓其神髓,方乃大成。 张三丰大笑道:“好个青书!你可看到天上那轮明月了么?” 宋青书笑道:“弟子不才,已然窥得蟾宫,便要折那桂树了。”骨子里的张狂一下子不知怎地涌现出来,看得张三丰眉头一皱。 张三丰斥道:“好个狂妄小子!且让老道来称称你有几斤几两!”说着将身一晃,便至宋青书面前,右手横扫,接着斜向左划,左手虚引,正是在写一个“不”字。 宋青书见张三丰出手,当即凝神拆招,左右开弓,打出“天”字诀,堪堪拆解张三丰这个“不”字。 张三丰长啸一声,大笑道:“小子悟性极高,很好很好!”渐渐放开手脚,却只用二成内力。两人打的渐渐激烈,搅起尘土阵阵。 宋青书之前荒芜招式,亦且并无与人动手经验,但悟性却是极高,二十四字轮番使来,不枝不蔓,条理分明。 张三丰有心锤炼这徒孙功夫,便将招分开拆解,将宋青书引入武学殿堂。 这一番打斗,足足斗了三个时辰方才作罢,天已大亮,青书筋疲力尽,软倒在地,张三丰却是负手而立,笑吟吟的道:“青书,我这套功夫唯有在心情悲痛丧乱之时,方尽全功,如你后来这般无欲无求也似,如何使的出来?“ 宋青书喘气道:“太……太师傅,你现在是在笑么?可不像悲痛欲绝的模样。” 张三丰一怔,抚须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宋青书气息渐平,道:“太师傅,您这般算是以内力取胜么?” 张三丰奇道:“奇怪,我内力压在两成以下,绝不会伤了你,如何算以内力取胜?” 宋青书道:“您百年功力,我自是远远不及,您内力压在一成以下与我拚斗,于您来说,内力自无损耗,而我却是内力浅薄,连续斗三个时辰,便累得气喘呼呼了。” 张三丰老脸微红,转念间道:“青书,那你是凭什么和我这老道士打到现在的呢?” 宋青书一怔,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勤修内力,招式却是平平,此刻若非领会了张三丰招中意境,对这套“倚天屠龙功”变化熟知,断不可能同张三丰拆招到这个时候。其间张三丰纵然放水,也是难能可贵了。 听张三丰如此问,青书惭然道:“是您老人家新创的一套精妙招式。” 张三丰笑道:“那你还如此偏执,只修习内力么?” 青书道:“弟子知错了,日后定当‘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张三丰眼前一亮,道:“青书,你这句话十分高明呐,可是你自己悟到的么?”青书面色微红道:“是弟子适才听太师傅教诲,忽有所悟。”张三丰连连赞道:“好资质!好资质!”其实他哪里想得到,这位自小在武当长大的徒孙,竟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商业巨子呢? 青书又道:“太师傅,咱们在这山顶枯坐,只怕很难悟出些什么,何不出山一游?” 张三丰大笑道:“圆通定慧,体用双修。老骨头坐关坐的久啦,许久未动,便和你一起下山走一遭吧!” 这一老一小二人便如此这般的下山了,由武当山出发,狂奔了七八日,渐至襄樊一带。张三丰天赋异禀,全无年老力衰之虞;而宋青书正处少年时期,精力旺盛,几日狂奔之下,锤炼内力轻功,倒也与张三丰相得益彰。 两人见一处绝壁,心下大动,便起意攀爬,武当梯云纵借力使出,转折自如,连绵不绝,不多时便登上顶峰。原本青书轻功不足,难能登上顶峰,但有张三丰在一旁提携,也就不难了。 极目望去,却见另一边绝壁之下,有一处空谷,似曾有人迹。 张三丰道:“青书,那处山谷由高处俯视,若有人工开凿痕迹,我们且下去一探。” 宋青书心下一动,不多说话,点点头答应了。 张三丰衣袂飘飘,向下纵去,不时以衣袖轻拂山壁,以减堕势。宋青书无他那般轻功内功,只得亦步亦趋,一点一点攀下绝壁。 青书一点一点向下攀爬,不多时便见得一处三四丈大小的大石,张三丰负手而立,脸上露出深思神色。 他纵身一跃,飘然落下,定定落在原地,却听张三丰道:“青书,你来了。” 青书道:“是,太师傅……”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刻在石壁的字迹之上。 字迹张狂绝伦,飞扬跋扈,直欲破壁而出,正是“剑冢”二字。 第二章 杀蛇 “剑冢”两个大字锋芒毕露,字迹嚣张无比,入石三分,更增气概。青书心中通透,点头道:“既名剑冢,必是埋剑之所了。”他倒不如何激动,这时神雕早就不在剑冢,玄铁重剑也一分为二作那倚天剑屠龙刀,也就不大可能领悟到天下无双的重剑剑术了。 “剑冢”两个大字之旁,尚有两行较小的石刻。 他一字一句读道:“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乃埋剑于斯。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读罢叹道:“这位剑魔前辈好大的气概!” 张三丰道:“孩子,你还记得前几日你说的故事么?” 青书一怔,问道:“什么故事?” 张三丰道:“便是那个六祖慧能手指月亮以喻佛法真谛的故事。” 青书身子一震,目光缓缓看向石壁上字迹,只觉一字一字俱是张狂无比,直欲破壁而出。他缓缓道:“太师傅,你是说这剑魔独孤求败写字之时,将剑意融入了字中?” 张三丰点头道:“没错,这剑魔的剑术着实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剑术说简可以至简,一剑之威天下难当;说繁可以至繁,变化无穷,临场创招,随机应变,抑且有攻无守,招招犀利,果然厉害。只是万物化生,阴阳相济,他攻势看似无穷无尽,攻其所必救,其实又如何能够?攻势一尽,则危殆矣!” 青书沉思片刻,道:“太师傅,这剑魔之剑,便似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无人能当其锋。但如我能避其锋芒,养其全锋而待其毙,则可一举败之!” 张三丰捋须笑道:“青书,跟你这孩子说话当真省事,这话说的精当。呵呵,这地方不是号称剑冢么?我们即到此地,也算有缘,便由这剑冢领略领略剑魔当年天下无敌的风采吧!” 右足一顿,地上几块石板飞出,露出并列着的两柄长剑,两柄剑隔的较远,中间却是两块空地。 青书提起右首第一柄长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 “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再看那剑时,见长约四尺,青光闪闪,的是利器。他将剑放回原处,看第二块空地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不祥,乃弃之深谷。” 再看第三块青石上的石刻: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之前恃之横行天下。” 宋青书老脸一红,当年他正是以这“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引得张三丰垂青。张三丰见他神色,笑道:“青书,这话当年你也说过呢。看来你与这独孤求败倒是有缘。” 再看向第四柄剑,青书将剑拔出,却是一柄木剑,年深日久,剑身剑柄均已腐朽,但见剑下的石刻道: “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张三丰定定凝望着这柄木剑,神色变幻,良久,方才叹道:“前辈高明,三丰拜服。”说着对着剑魔遗字拜了三拜。 他一代宗师,此刻更是功深似海,天下无敌,早已达到无招胜有招之境,但也是五十五岁之后的事,较之独孤求败,委实弱了一筹。张三丰之前一直对独孤求败直呼其名,却不是对死者不敬,而是大宗师的傲骨。 一直以来,张三丰对人都是谦和有礼,慈祥和蔼,于武林各种微词置之不理,微微一笑带过,并无生出多少争斗,却不是他争斗比试之心已淡,而是方今天下之人,再无人能值得他争上一争,傲上一傲。 好容易来到独孤求败剑冢,见这剑魔埋剑遗字,虽觉字里行间剑意充斥,但自忖自己六十岁时,也能做到。但真看了剑冢埋剑之所后,才真正真心实意的称独孤求败一声“前辈” 宋青书见太师傅躬身施礼,不由目瞪口呆,却听张三丰道:“独孤前辈这柄利剑,留在这儿只恐令宝剑蒙尘,青书,你便持此剑重现独孤风姿吧!” 青书惶恐道:“徒孙技浅,只怕不能如独孤前辈般打遍天下。” 张三丰哼一声,道:“我张三丰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徒孙,岂会差别人多少?你内功火候甚足,便是与梨亭,声谷二人,亦只差一线,同龄人中早无敌手,若再得了剑魔剑意,我再传你‘纯阳无极功’而后进修‘九阳功’,如何不能纵横天下?” 宋青书苦笑道:“青书惟愿清心修行,漫卷读书,一张琴,一壶酒,逍遥世外。纵横天下,快意江湖,却是不敢多想。若说是刻苦学习武功,也只是如做学问一般兴趣所在,并无称雄之心。” 张三丰诧异的看了看青书,暗道:“这孩子自幼便似个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是以修炼内功事半功倍,不及弱冠,内力修为竟然直追梨亭。唉,若非他年纪小小,只怕看上去较他爹都要老成些。适才我激他奋发向上,原是教其愿意修习我武当拳掌剑术,如今见他虽愿修炼,却无那行侠江湖之心了。也罢,这般无为的心思,修习我道家武学最是相济,便随他去吧。” 张三丰神色淡淡,道:“罢了,总之传你内功剑术,拳掌刀枪,愿学便学,不愿的话,也自无人强求于你。”说罢转身便走,走的两步,又回头道:“青书,这一趟出游果然非虚,我隐然有悟,须觅地闭关,此下山谷或是当年独孤求败隐居之地,我们去看看。” 青书唯唯而应,心道:“莫非太师傅生气了?” 两人顺着岩壁爬下去,不久便发现一个大山洞,张三丰点点头,道:“这洞口岩石错落有致,并非乱石成堆,想是当年独孤求败练剑时无意为之。但这山洞么,却是天然的。咦,地上居然无甚尘土,泥土亦似被翻过,难道有人来过?”宋青书也觉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进得洞来,却发现这洞其实甚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更无别物。 青书见洞角有一堆乱石拱起,极似一个坟墓,便道:“太师傅,独孤求败可是埋骨于此么?” 张三丰却是定定盯着乱石之上的岩壁,脸露沉思。 青书循他目光望去,却见岩上似乎有字,但日期久远,生满青苔,将字迹覆盖了。他并无张三丰那份暗中视物的本事,于是将火石取出,寻一枝枯枝点了,将***照近,伸手便要将青苔尘土抹去。 却听张三丰道:“且慢。”青书疑道:“太师傅……”张三丰道:“我且看看他是如何出剑的,若抹去青苔,只怕会被文字所迷。” 青书恍然道:“这就是武学里常说的‘文字障’么?” 张三丰笑道:“其实若是寻常高手寓意于字,老道士自是一眼便看得出来。但这位剑魔剑术之高,不在我之下,抑且浑然一体,自成一家。若将这青苔抹去,这便就是一副字,要看出他如何出剑,如何寓神意于剑中,只怕便有些困难了。” 青书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良久,张三丰拾起一根枯枝,原地画起圆来。 青书心下震惊:“这是后世威震天下的太极剑么?不是还要十年才创出么?”不及多想,当下凝神细看。 张三丰双眼阖上,轻拈枯枝,弧形刺出一剑,再弧线收回,而后反复出剑,圆转不绝,从无间断。每一次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前前后后画了几百几千个圆,却无一招重复,他闭紧双目,眉头紧皱,想是到了紧要关头,凝神思索。这“太极功”他早已深明精奥,只是虽明其理,要完善起来,可十分不容易,此刻通过这石壁遗刻见了独孤求败剑术,仿佛间已能创制成功,只是隔着那层薄纸却极难捅破。 这套武学一旦完善,武当一派势必在武林大放异彩,所传技艺也完全不输于少林东传武功。 青书凝神细看,脑中只想着“神在剑先,绵绵不绝,以意驭剑,以神御敌。”这十六个字,眼前渐渐开朗。 这套太极剑说白了就只有一招,抑或说是无招,只是不断的画圆,剑意绵绵,流转自如,只要剑意不绝,则剑势不绝,以意驭剑,与独孤求败剑法攻势凌厉,威猛霸道不同,这套太极剑法天地至理,化生万物,一剑在手,圆演太极。武当派的功夫修到顶尖,最厉害的便是那借力打力,至化境乃至借天地大能,花草木石皆可化作攻势守卫。 凝神观看之际,却听嘶嘶之声遥遥传来,青书脚下微麻,原来这地皮竟然微微震动。 青书听那声音怪异,想到初时太师傅说过这地上泥土颇新,无甚尘土,可能是有人居住,此刻听得这嘶嘶之声,当即想道:“是何方人物?竟发出这等怪异声响?哎哟!莫不是神雕中那菩斯曲蛇?” 原来自神雕大侠杨过携妻归隐古墓,神雕亦随之蛰居古墓,这大蛇没了天敌,繁衍甚速,其中蛇王与神雕相斗良久,甚恨之,遂趁其不在,占其巢穴,得意洋洋。而其余大蛇却是散布深林,甚是难找。 却听风声劲急,破空而来,青书忙将身侧过。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蛇从他肩头疾速擦过,头生肉角,獠牙森森,煞是骇人。 青书只觉肩头一痛,鲜血迸出,溅了一地。 他临危不乱,拔出独孤求败利剑,正待举剑斜削,却不料身子一紧,已被大蛇紧紧缠住。青书反应极快,侧转手腕,纯以腕力运使利剑,欲以之斩断大蛇,但大蛇几绕之下,突然一缩,青书只觉手臂一紧,无论如何用力,也动不得分毫。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刹那间事,那蛇便已将他牢牢制住。 原来这蛇有三项绝招,一扑、一绕、一缩。第一扑的时候,若是扑中,则敌手必死;若未扑中,则凌空旋绕蛇身,将敌人绕住;绕住之后,若遇反抗,则将身缩紧,令敌人动弹不得。如此三下,连环出击,避过者极少。 那大蛇将他缠紧,硕大头颅缓缓逼近,青书见那森森獠牙,饶是他性格坚韧,前世商海沉浮,历经生死,心中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又……又要再死一次么?” 忽听得耳边大喝:“孽畜,尔敢!”张三丰一抖手中枯枝,“嗖”的射出,那腐朽不堪的树枝霎那间便成为劲风凛烈的神兵利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大蛇七寸,那大蛇长嘶一声,身子剧烈抖动。张三丰一跃而上,伸手搭上大蛇躯体,运力一抖,那大蛇惨嘶一声,落下宋青书身体,张三丰再一抖,而后狠狠往地上一贯,激起尘烟阵阵,再一甩,甩出洞外。那大蛇身躯抽搐几下,便不再动了。 青书甫一脱险,惊魂未定,强自按捺住双腿战栗 第三章 下山 张三丰斜眼看了看蛇尸,皱眉道:“这是什么怪物?”转身和声问道:“青书,你还好么?” 青书定下神来,裹好伤口,苦笑道:“青书无事,只是惊吓过度了。这蛇当是佛经中说的‘菩斯曲蛇’,全身金光闪闪,行走如风。” 张三丰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博学,只是武功忒差了些。” 青书惭然道:“弟子以后定然好好修习本派武学,不致丢了太师傅与爹的颜面。” 张三丰捋须笑道:“好孩子,你悟性极高,只是自幼喜静不喜动,荒疏拳脚。现在练来,还为时未晚。这些年我参悟太极,已有些许心得,现得剑魔剑意,颇有印证之处,看来太极拳剑出世之时,便在近日。独孤求败这隐居之所甚是相宜,我便在此闭关,青书,你便为我护法吧!” 青书一挺长剑,笑道:“太师傅尽管放心,‘倚天屠龙功’可不是吃素的!” 张三丰微微一笑,心知这徒孙心结已解开大半,练武既勤,以后必成一代大侠,光耀武当门楣,内心也为他感到由衷高兴,笑道:“孩子,你内力已是颇有根底,‘纯阳无极功’乃我武当立派之根本,今日便传了你。”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给青书,道:“若有不明之处,待我出关之后指点与你。”大袖一拂,进洞闭关去了。 青书喜练内功,当下盘膝而坐,照册中所载,五心向天,一道精纯真气自天灵始出,辗转行至手少阳三焦经,而后反复行于六大阳脉之中,阳气渐生,再行数次,返至百会穴,以求百川汇海之势。要知头为诸阳之会,人体十二条经脉中,六条阳脉都要汇集到头上,总督一身阳气的督脉也要到头部,是乃头乃六阳之首,但凡纯阳内力,皆须贯通百汇,乃至百川汇海,如阳光普照,无所不至。 这般搬运周天,青书渐至神明通达之境,方圆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要知“纯阳无极功”乃武当立派根本,这门功法虽非至刚至阳,但却胜在一个“纯”字,真气在诸大阳脉中轮回游转,反复锤炼,渐至精纯,而后百川汇海,经百会穴,缓缓纳进丹田。这般修炼出来的内力温润阳和,绵绵泊泊,极具韧性。而九阳功至大至刚,至阳至盛,非天赋异禀,资质无双之人无法贯通,便如觉远和尚,是六根清净,佛法精深抑且聪明绝顶的人物,方能将这九阳神功修至大成,否则只怕也难逃阳气噬体之噩;而张无忌若非身中玄冥神掌之毒,便是一辈子也休想将九阳大成。 而这“纯阳无极功”,乃是张三丰多读道藏,领会道家炼气之术,而后仰观浮云,俯视流水,悟得以柔克刚的至理,再回想少时修炼九阳之时觉远的谆谆告诫。多方结合,方乃创出的一套高明之极的内功心法。 可以说,这一套“纯阳无极功”,容纳张三丰这一代宗师半生所学,博大精深之处,丝毫不在“九阳神功”之下,只是武当武功向来求的是个“稳”字,“纯阳无极功”亦不例外,而“九阳神功”却是至大至刚,除非是体质异于常人,抑或参悟佛法,神明通达,又或者是奇遇连连,如张无忌一般人品之人才能修至大成。 是以“纯阳无极功”修炼进度颇慢,最无走火入魔之虞,而“九阳神功”初时进境极快,但后劲不足,贪功冒进之下,极易走火入魔,但大成之后,万邪不侵,无物能伤,却非“纯阳无极功”可比。 是以青书修习这“纯阳无极功”,在旷野之中,也淡定自若,他资性本高,内力修为又厚,之前的勤修不辍到此刻方才显现出成果来,但觉小腹突然灼热起来,初时细如针尖,渐渐变得酒杯大小,青书猝然惊觉,只觉那团热气慢悠悠从小腹升起,经胸腹,聚于头顶。这般转了数个周天,热气缓缓粗大,几经轮转,又汇聚丹田。他睁开双眼,缓缓吐了口气,感觉周身轻飘飘,暖洋洋,一身内力浑然一体,绵绵若勤,用之不竭。嘴角微翘,青书微微一笑,知道这“纯阳无极功”的第一重功夫,已然成了。 其时天已微亮,东方泛着鱼肚白,这一番修炼,竟是过了一晚。他舒展筋骨,只觉浑身精力充沛,内力绵绵泊泊,十分受用。 斜眼一看,却见地上大蛇尸首蜷曲,金色鳞片脱落一地,他“啊哟”一声,猛然想起这蛇胆似乎有增进内力之功,慌忙拔出利剑,剖开大蛇,取出蛇胆,不顾腥臭,一口吞下。 这一吞下,便觉丹田一跳,一股粗大热气涌出,四处乱窜,当即运转“纯阳无极功”,坐了约莫半个更次,突然间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口中不自禁发出一片呼声,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远远传送出去。张三丰本在洞中无知无觉,神游太虚,此刻听到他所发奇声,也睁开双目,嘴角含笑,不料他内功竟然进境至斯,惊喜交集之下,大笑道:“武当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原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往往会不知不觉的大发异声。后来明朝之时,大儒王阳明夜半在兵营练气,突然纵声长啸,一军皆惊,这是史有明文之事。 而武当内力注重一个“稳”字,青书自三岁起被父亲引导内气,便开始修炼武当内家真气,根基扎的极稳。至今修习十余年,被这蛇胆一激,加之修炼“纯阳无极功”,这种种不可思议的功效方才一一显现出来。 张三丰一拂袖,当下站起身来,走出洞外,伸手按在青书头顶百会,一股无比深厚精纯的内力贯入他体内,助其行功。青书只觉周身内力溶溶泄泄,一片混沌,内力激荡,不吐不快,而张三丰这一番以内力相激,更如添臂助,寻常晦涩不能贯通的大穴一一贯通,却止于任督二脉。 本来以张三丰之能,一口气助他打通任督二脉也无不可,但这般施为,却非自身之力,而是外力相加,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后,只怕再难上涨。 这片啸声约莫持续了一顿饭时分,方渐渐沉寂。张三丰心想:“我十四岁时,哪有这等内力?此时他内力之强,我众弟子中,只怕只有远桥、莲舟、松溪三人能压他一筹,翠山若在,也只能胜他一些,而梨亭、声谷,此刻要差他一些。这孩子当真不世奇才,我武当重任,皆在他一肩之挑。” 待得青书起身,当即说道:“青书,如何有此异状?”青书但觉精神健旺,筋骨强健,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当即喜道:“全仗这大蛇蛇胆之力,才至如此。” 张三丰眉头一挑,道:“当年的神雕大侠内力之强,当世无匹,抑且剑术通神……莫不是当年他也曾在此练剑?” 青书笑道:“洞内不是有独孤求败遗字么?咱们拨开青苔看看便知。” 张三丰点点头,两人走入洞内,将青苔抹去,果然现出三行字来,飞扬跋扈,字迹笔划甚细,入石却是极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看那三行字道: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张三丰笑道:“神雕,神雕……呵呵,杨过大侠当年一剑在手,天下无人可当,果是得了独孤前辈法意。”转身对青书说道:“咱们回山吧!” 青书奇道:“太师傅,怎么就回去了?”张三丰道:“我意境已无,须得回山之后再行琢磨,想来三年之内,此功定成。” 青书道:“可是弟子修炼内功,打扰了太师傅么?弟子万死。” 张三丰笑道:“你多心啦。武学一道路途艰辛,哪能一帆风顺,与你又有何干系?你年纪轻轻的,武功却有如此造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更要戒骄戒躁,仁厚待人,莫要误入歧途,当肩负起我武当一派的重任!” 青书惶恐道:“弟子,弟子……” 张三丰摸摸他头,道:“当仁不让,仁者所为,明白么?” 青书只得躬身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两人一路逍遥而行,指点江山,多发慷慨,登临之际,又大发言论,说到武林各派功夫长短。这一路,青书端的是见识大涨。 青书本有意搜索山林之间,取蛇胆练功,但他久读道藏,深知天地万物,生存皆有其理,这般取生灵性命全一己之功,未免有伤天和。况张三丰在旁,也断不允许他如此作为。 数日之后,两人回到武当,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后山闭关之地,却见饭食呈在洞口,洞门却紧闭着,无人敢打开。 张三丰笑道:“你爹爹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有些迂,他若是将这洞门打开,只怕武当上下会急开了锅。” 青书也笑道:“太师傅您神机妙算,早就算定武当弟子在爹爹严令之下,不敢逾礼打开洞门,便是爹爹亲来,只怕也是无功而返。武当上下又怎会急开了锅呢?” 张三丰呵呵一笑,不再言语,大袖一拂,木门轻轻张开。两人各自走进屋中,如往常般各自行功。 青书依旧修炼“纯阳无极功”,这些天得张三丰指点,以前许多晦涩之处豁然开朗,眼前大放光明,蔓延出一条新的武学之路来。 内力既厚,天下武学如探囊取物耳! “武当绵掌”,“震天铁掌”,“伏虎神拳”,“流云剑术”,“玄虚刀法”,“神门十三剑”……每一门功夫,皆是张三丰手把手相教,青书这三个月来,武功大进,这些招式虽然用的不大熟练,但也似模似样。然而,用的最为纯熟自然的,仍是那套“倚天屠龙功”。每次与张三丰拆招之时,别的招式抵挡不住了,总是自然而然的使出“倚天屠龙功”的招式化解,令张三丰大加赞赏,说是:“不拘一格,随意自然,方成大家。” 一日子夜,青书修炼“纯阳无极功”完毕,正觉神清气爽,洞顶高窗之上微风透入,分外凉快。 抬眼像张三丰望去,见张三丰端坐不动,忽地睁开双目,眼中神光迸出,青书顿觉心口好似被大锤重重一击,噌噌退后两步,勉强拿桩站住,心下正骇异间,却听张三丰长叹一声道:“青书,你今年多大了?” 青书道:“再过三月就十四了。” 张三丰目光渐渐萧索起来,苦笑道:“你五师叔九年来音讯全无,你都长这般大了!功夫也练得这般好了,连这‘打神’之术也能勉强接住,较之你五师叔当年还要胜上两分。” 青书知张三丰与张翠山师徒感情极深,自己又如张翠山当年一般天资横溢,文武双全,这才引得张三丰睹人思故人,心怀感伤。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张三丰道:“青书,翠山第一次下山的时候,恰好也是这般年纪,你这时武功较他当年强上太多,也该下山历练历练了。” 青书心里一惊,继而从心底涌出一股欢喜,是啊,这十几年都在一个地方呆着,也忒闷了些,不下山去逍遥一番又怎么对得起自己重新开始的这一段生命呢? 抬头望着张三丰,张三丰一脸慈祥笑意,摸摸他头,道:“走吧,明日我与你爹说清楚就是。” 又听张三丰呵呵一笑道:“孩子,人总是要长大的,出去闯闯,记住行侠仗义,切忌杀伤人命。知道么?” 青书张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一老一小相视半晌,蓦地齐齐大笑,青书一声长啸,内力过处,如清***华,无处不在,武当山上人人耳边都若有若无的听到。 张三丰微笑颔首:“武当,后继有人了。” 俯身下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青书一掸长袖,从容下山。 第四章 山下 武当山位于湖北西北部,东接襄樊,临汉水南岸,风景秀美,郁郁苍苍之外,不失宏大。 湖北最出名的点心是豆皮,以豆粉制成粉皮,裹以菜肴,甚是可口。是以茶棚小店之中,皆具供应,武当山脚之下,便有这么一家,专供行旅之人歇息用饭。行走江湖的豪客有之,押运行镖的镖师有之,小商小贩有之,僧侣道士有之,可谓一店之中,龙蛇混杂。 青书趁夜下山,一夜星光点缀,月华似水,感受着流风薄雾,晨露微曦,分外舒适。他倒也不十分着急,细细的一路欣赏下来,漫步而行,竟是午时方才行至山脚。 山脚处正好有一处茶棚,青书一眼瞥见,忽觉腹中饥饿,正欲进去吃点东西,却见一个大汉从茶棚中匆匆走来,走到他面前,拱手道:“小哥儿可是从武当山下来?” 青书闻言一愣,望向那大汉,见他鼻直口方,一脸络腮胡子,倒也颇有豪气,当即答道:“在下正是从武当山下来。” 那大汉喜道:“这便好了!敢问小哥和莫声谷莫七侠如何称呼?” 宋青书奇道:“在下要称他一声师叔,这位大哥有事找我莫七叔么?”那大汉笑道:“武当派行侠仗义,武当七侠更是天下闻名,洒家三年前前遇生平从未有过之大险,得蒙高人相助,方才脱劫,却始终不知那高人是何人。直到一月之前才知原来是赫赫有名的莫七侠将洒家这条贱命救去,此行却是专程来致谢的!” 原来张三丰授徒之时,曾说大丈夫当行侠仗义,救世扶危,侠义之举原非为名为利,本就理所当然。武当七侠铭记于心,是以救人之后,多不自报名号,至多说是武当门下。但纵然如此,仍是天下闻名,皆因张三丰年轻之时相交遍天下,七侠在江湖之上也多有好友,与武当七侠相识者委实不在少数。这大汉便是在数月之前描述莫声谷相貌武功,被人一语道出,这方才来到武当山脚。 宋青书笑道:“这位大哥,武当山就在眼前,只须登上便能与我莫七叔亲自会面,怎地就此止步不前?”那汉子叹道:“实不相瞒,洒家和家仆已在此守候三天,山门处的童子却是不让我等进去。” 青书问道:“他们为何不让你进去?”那汉子道:“洒家也不知,但听他们言语,似是山上发生什么大事了,禁止外人入内。” 青书是从后山绕至山脚,梯云纵之下,却是没有经过山门,况且他之前一直随张三丰闭关,因此并不知道武当山上最近发生何等事。 青书皱眉暗道:“发生大事了?我怎地不知!”嘴上问道:“这位大哥,你如何称呼?”他见这大汉莫明其妙地被拒之门外,料想不会有人大胆到上武当山闹事,而武当弟子绝不致为难入山拜访之人,那定是这大汉有不妥之处了,当即心下起疑,忍不住出言问道。 那汉子一拍头顶,顿足道:“竟忘了自报家门!洒家是关西铁剑门胡辛。小哥是其余六侠哪位门下?如何称呼?” 青书打量他一会,见他脸色如常,眼神清澈,不由暗忖:“莫非武当山上真的出事了?”嘴上答道:“家父姓宋…名讳远桥,在下草字青书。” 胡辛喜道:“原来是宋大侠之子,无怪如此人才!宋少侠可否为引洒家上山?” 青书还未答话,却听一道声音从茶棚中冷冷传来:“宋远桥是你爹了不起么!即便是你爹,又非你自己,何必老拿张臭嘴四处招摇,生怕他人不知么!武当派近来果然没落了,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说的阴损,青书听得心中微怒,运功双耳,却听不出出处,当即朗声道:“何方朋友莅临武当山脚,招待不周之处,见谅一二,还请现身一晤。想必阁下那一张嘴香得紧,武当后学宋青书还欲恭听训斥!”话间运上内力,四野皆闻。茶棚中人耳边都回响着这道声音,喧闹场景当即为之一静。 胡辛望着宋青书,心中骇然:“瞧他不过十四五岁光景,怎地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修为?” 那人隐匿在暗处,冷笑道:“小子内力不弱,你叫老子出来老子便出来,你以为你是你爹么?” 青书冷笑道:“原来家父叫阁下现身,阁下便现身。家父当世大侠,在下自然不及,只是阁下连见后辈的面皮都没有,何谈家父?” 那人似是被激怒,斥道:“我与你父亲平辈相交,小子安敢无礼!” 青书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阁下言语间辱及武当,在下应答之处又有何无礼?古人云:‘达者为先’,阁下这般倚老卖老,不怕为人所笑么?” 那人嘿嘿笑道:“好一张利嘴,就不知手上功夫如何?”话未说完,青书便觉一道锐风从身后袭来,他不慌不忙,一抽腰间长剑,一个转折往下轻轻削去,却是用上了“倚天屠龙功”中的“刀”字诀。 那人“噫”的一声,身子轻轻一转,伸出右手,手指一骈,向青书手腕点去,青书知道若是自己将招使完,势必被那人拿住手腕,当即回剑一横,“天字诀”脱手而出,削向那人手臂。 倚天屠龙功虽是张三丰随手所创,但宗师手段,机缘心意所致,一举一动莫不合自然大道,这功夫分“二十四字诀”,字字不同,繁复奥妙之处,不下于当世任何一套绝顶武功。 这一眼间,已经瞥见那人一袭蓝衫,儒生装束,面目清癯,只是白惨惨的略显阴恻,广袖一挥一甩之间,劲力澎湃。胡辛只觉劲风扑面,不由得倒退两步,以避其锋芒。 青书一剑在手,剑尖颤动,刺向蓝衫人伸出的右手“神门穴”,正是张三丰与七大弟子费尽无数心力雕琢而出的“神门十三剑”。 蓝衫人嘿嘿冷笑,大袖一裹,将右手裹住,他那袖子甚是广大,不知右手藏在何处,青书那一剑便落在空处,蓝衫儒生继而从左袖中伸出手掌,屈指弹向青书手中长剑剑脊,只听得“铿”的一声,长剑一声龙吟,嗡嗡作响,青书心中一动,手腕微微侧转,剑锋登时一转,那人闷哼一声,一截断指血淋淋的掉落在地,他飘身后退,望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苦笑道:“子已如此身手机变,其父奈何?我又何须上山自取其辱?罢了罢了,走罢!”话声才落,便见他几个起落,纵跃间不见了身影。 青书适才与他交手,不过电光火石间事,那胡辛还在身边一丈之处,却丝毫未波及到他。两人出招拿捏的这份精准,可想而知。 胡辛惊得一身冷汗,看向少年的目光已大不相同,心中想道:“武当派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三代弟子较之我等也要远胜。”他只道刚刚交手的两人功夫都已算是极高,绝非自己能匹敌,而且连他们如何分出胜负都看不出。那蓝衣人已然是远胜于己了,但三招两式之间却败在青书手上,心中不由得对武当派又多了一分敬畏之情。 青书却是知道这一局自己胜的极是侥幸,那人内力还要高他一两分,招式衔接经验老到之处更是远胜于他。此次得胜,一在那人轻敌,以为自己内力不高,另一则在自己宝剑锋利。若非那人轻敌,他定不会以手指来弹青书之剑;若非独孤求败宝剑锋利坚韧,两人内力激荡之下,只怕被他弹断长剑。 他仔细擦拭了剑上鲜血,心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但武当声誉受损,我不得不据理力争。而且也是他主动动手,刀剑无眼,不算我理亏。”还剑入鞘,青书笑道:“胡辛大哥,我随你上山一趟吧!”心中却纳闷:“莫非真的发生什么事,只是老爹他们不打算惊动太师傅么?” 胡辛呆呆望着他,竟是忘了答应,青书身量未足,较他矮了一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显得颇为滑稽。胡辛被青书拍得两下,顿时清醒过来,赞道:“宋少侠武艺高强,当真有乃父之风!”青书点点头,说道:“胡大哥若无甚事,在下这便引你上山。” 胡辛抱拳谢道:“如此多谢了。”对着茶棚一招手,两个家仆装束的男子便手捧礼盒,从棚中一溜烟跑出来。 青书心忧武当,当即疾步上山,胡辛三人也快步跟上。 茶棚之中仍是一片静谧,众人目送几人背影消失,方才又恢复热闹场景,喟然长叹者有之,满心艳羡者有之,假装不屑者有之,摇头感慨者有之,诸般作态,不一而足,人世便是如此,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总会成为酒足饭饱茶余睡前的谈资,众人火热的谈论起来,对那一身青衣的少年与蓝衫儒生的比斗大肆渲染。 时光流转的飞快,茶棚中,众人渐渐也都散去,赶路的赶路,观光的观光,押镖的押镖,只剩那一截断指略显凄怆的躺在黄泥土地里,风一吹,几片落叶飘下,似有不忍的覆盖在断指之上。 第五章 三派 青书几人疾步上山,不多时便至山门之处,两个**岁的道童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互相调侃着些什么。青书快步走上前去,那两道童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他拦住,口中宣道号道:“施主,武当派近日封山,不接待客人,观光风景之处甚多,还请稍移玉趾,休要教我等为难。” 青书轻喝道:“流云,明月!你不认得我了么?”两个道童都是身躯一震,左边那道童望着青书,不可思议道:“你是宋小师叔?”青书皱眉道:“武当山上发生什么事了?怎地紧闭山门?” 明月望了一眼青书身旁胡辛三人,却未说话,胡辛倒是识趣,当即低声吩咐两个仆人退开,又对宋青书道:“宋少侠,你派中有事,洒家多有不便,且先告退。”一拱手,大步向山下走去。青书眉头一轩,朗声道:“胡大哥,你且在山下茶棚栖身,事毕武当派定当扫塌相迎!” 胡辛呵呵一声爽笑,回头一拱手,大步流星的下山去了。 却听右边那道童问道:“青书小师叔,你不是在后山随师叔闭关么?”青书似有不耐,答道:“太师傅令我下山历练,我便下山,谁知遇上一遭事,又须上山一趟。你且勿多言,说说武当山到底发生何事?” 明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宋师叔祖下令封山七日,在这之前有两拨人拜谒我派,第一拨人是五个老头带着五个年轻人,威势不凡,第二拨是一个儒生模样的英俊男人领头,后边有两个老头和四个年轻人。流云说这两拨人是来挑战武当五…呃,七侠的,我也拿不准。”流云是明月旁边的小道童,两人 青书听得这话,眉头暗皱,疑惑道:“若是来挑战我派威名,决不致封山七日,你等二人也忒不晓事。这两拨人绝非我武当之敌,但那又会是谁呢?” 流云一拍脑袋,叫道:“我知道了!那些人一定是六大派中的两派,是我们武当的朋友!难怪清风总说三师叔祖这几天精神焕发,话也多了,还老喃喃自语说什么六大派同气连枝的。” 青书听得暗自摇头,暗想胡辛这直爽汉子只因为两派来访不能入内,却是冤了些,这两个道童胡言乱语,害得自己空担心一场,更是该打。想到这里,一敲明月头顶,又给了流云一个暴栗,笑骂道:“两个惫懒猴子,只知道贪玩,却不知多动动脑子。害我老大担心!” 两人被敲的疼出眼泪,嘴里抱怨道:“我们辈份低微的,也不配接待两派高手不是?每天不是被打发到山门来看守就是去劈柴烧饭,哪里知道这等大事?”青书每年都会从后山出来一两个月,是以清风明月流云几个道童自幼和青书玩的惯熟,青书也没一丝师叔架子,是以这几个道童对他没一点畏惧。 青书见二人模样,不由一阵好笑,当即笑道:“你们也别抱怨,改天我游历回来,教你们一套剑术一套拳法,如何?” 那两人登时转怒为喜,拉着青书的手一个劲的讨好,青书将手抽出,笑道:“此刻我欲进门一观,两位道童,且让在下入内吧?” 明月摇头晃脑道:“那可得要有些常例的。” 青书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我先进去,你们好好守门!”身法展开,一阵风也似的飘身进门了。 流云看着一瞬间消失不见的青书,口中喃喃道:“小师叔也不过大我们四五岁,功夫却已经这般厉害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他那样的功夫呀?” 明月严肃道:“我武当派功夫博大精深,我们用心去练,总有一天会能像小师叔一样的!” 两个小道童相视一笑,手掌紧紧握在一起,目光坚定。 而此时此刻,武当派中,紫霄宫内,宋远桥,俞岱岩,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五人坐在主席之上,身后站了一排武当三代弟子;左边坐着的是五个老者,都是约莫五六十岁年纪,老者身后站着五个年轻弟子;右边坐着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儒生和两个年迈老者,身后也站着四个年轻弟子。 却听宋远桥起身,对着两方各自一抱拳,朗声笑道:“两派宗主会聚武当,至今业已七日,这些日子以来武当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五位前辈和鲜于掌门多多见谅。” 右边那中年儒生呵呵一笑,起身还礼道:“这些日子承蒙款待,多有叨扰。尤其武当派武学精深,切磋七日,于我华山助益良多,在此却是多谢了。”这话说的谦逊,武当五侠连称不敢。 左首那老者也起身,木然道:“武当五位大侠武学渊源,于我派弟子多有指点之处,也是要多谢的。”这话却说的较那儒生失色不少,宋远桥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客套了一番。 两方又寒暄了一阵,左首第三个老者起身,大声道:“宋大侠,俞三侠,张四侠,殷六侠,莫七侠,鲜于掌门,这些日子都是我等长辈指点晚辈,固然能令晚辈有所进益,各派武学也能交流学习,互补不足,但如此这般,武学修为相差委实太大,不如让这一群孩子们自己切磋一番,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几位意下如何?”他声音洪亮,这一说话,端的震得众低辈弟子耳鼓嗡嗡作响。 右边那儒生也道:“唐三爷所说不错,不如让晚辈们互相切磋较技,比试一番?” 张松溪道:“唐三爷和鲜于掌门此番建议虽好,但小辈们功力不纯,只恐拿捏不住,若至伤残,岂不是不美?” 殷梨亭也附和道:“四哥所言极是,这般虽有好处,但却是风险极大。” 莫声谷却道:“四哥,六哥,有我们在一旁照拂着,料也出不得什么大事。小辈们都跃跃欲试了,让他们比试一番又如何!”他这话一出,其余武当四侠齐齐瞪视他一眼,莫声谷只觉莫明其妙,却究竟不明就里。 那鲜于掌门笑道:“莫七侠所言极是,有我等在一旁照拂着,他们下手又点到即止,料来无甚要紧。”他这话一说,若武当七侠坚持反对的话,那便是变相承认怕了华山崆峒两派,如此堕了武当威名,宋远桥几人是断然不肯的,五侠对视一眼,终是齐齐点头。 三派弟子各自摩拳擦掌,欲待在长辈面前一展拳脚,兴奋不已,崆峒那五人更是发誓要压过武当弟子一头,相比之下,华山四名弟子却是平静低调的多。 留下殷梨亭招待客人,武当四侠步入内堂,待崆峒华山弟子准备好后方才挑选武当弟子与之比斗。 内堂之中,莫声谷再忍不住,向张松溪问道:“四哥,你们刚才为何不让晚辈们比斗一番?赢了也好让我武当扬威嘛!”张松溪瞪他一眼,低声斥道:“你个遢货!一点都不晓事,这些弟子乃是我武当未来,岂能伤在比斗之中!” 莫声谷只觉不可思议,忙问道:“怎么会?我武当弟子武艺精良,又有我等照拂,岂会轻易落败受伤?况且还未比过,四哥你怎地知道胜负?” 宋远桥淡淡道:“崆峒五老向来不攻文墨,唐三爷提出比斗,言辞修饰语气口吻无一不似是出自鲜于掌门授意,若说两派无所勾结,我却也不信的。” 莫声谷大是惊疑,目光闪烁,俞岱岩两人也是若有所思,张松溪叹道:“七弟,你秉性纯良,天生的豪爽直性子,只是今天却是真的做错了。”顿了一顿,又续道:“我武当七侠近年来好大名头,可树大招风,免不得有一些门派心中不服,这鲜于掌门向来十分…十分阴沉,只怕比试之中多有虚诈。我等须要小心才是。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若是不应战,却是堕了武当威名!” 莫声谷听得匪夷所思,半晌方道:“我们同为六大派,执武林之牛耳,况且这是我武当派地界,他们若伤人,不怕我武当群起而攻之么?” 张松溪叹道:“这里是武当派的地头,他们的弟子若真伤了我武当弟子,只须推辞说刀剑无眼,弟子本事不济拿捏不住,我等又能如何?将他们弟子也打残么?如此一来,江湖上只怕要说我武当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了!” 莫声谷怔忡半晌,恨声道:“师兄,这番却是我真的做错了!!”左右开弓,往脸上连扇了十几个巴掌,张松溪等人阻挡不及,但好歹拦住,却听这武当四侠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等能做的,只能是好好照看众弟子了!” 宋远桥长叹一声:“惜乎青书不在此处,他随师傅多年,内力也高,若在此处,想必能为我武当分忧!” 俞岱岩目光闪烁,忽道:“大师兄,挑些功夫较弱的弟子去比试……” 宋远桥止住他,肃声道:“三弟,此事休要再提,我武当弟子,向来一视同仁,岂可因武学高低而分等次?这次比试关乎武当声誉,定须武功高强方能得胜,唉……”说到后来,竟是又忍不住一声长叹。 四侠对视一眼,目光中俱是浓浓忧色。 却听华山的鲜于掌门朗声道:“崆峒华山弟子具已就绪,还请武当诸侠遣高弟赐教!” 武当四侠从后堂走出,宋远桥方要答话,却听得一道清朗声音传来:“武当后学宋青书,见过崆峒五位前辈,华山鲜于掌门!” 五侠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喜色。 第六章 序幕 青书前世熟读倚天屠龙记,自然知道两派人物,左边儒生模样的是鲜于通,身旁一高一矮两个老者则是在光明顶上大出风头的搞笑人物;右边五个老者自然是强练七伤拳的崆峒五老。他缓步走进大堂,眼神清澈,望着两派宗主,竟是无有丝毫胆怯。华山、崆峒两派之人见大门之外走进一个青衣少年,眉目清秀,面孔俊逸,气度沉稳,不卑不亢,心中俱都暗赞。 青书躬身施礼,宋远桥却看得大是不喜,呵斥道:“青书,还不给几位前辈高人磕头?”青书长眉一轩,正待说话,却听鲜于通笑呵呵的道:“磕头就免了罢。宋大侠,这便是令郎么?当年见他时,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现在都已出落的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呵呵,将来青出于蓝,犹未可知呀!” 张松溪看得心中冷笑:“果然是这鲜于通鼓捣出来的事端,崆峒五老尚未发话,他却一股脑的替人家答应下来,哼,这等嚣张,当我武当无人么!” 宋远桥听得这话,忙称不敢,青书却是笑吟吟的道:“承鲜于掌门谬赞,青书愧不敢当。”缓步踱过大堂,走到宋远桥身后,见过几位师叔之后,神态恭敬,低眉顺眼,静立不语。张松溪几步悄然踏出,走到青书身旁,嘴唇开阖,却不知说些什么。 宋远桥一早接到道童通知,面见了张三丰,原道儿子已离开武当,正忧心弟子比斗受伤,此刻见儿子到来,心中欢喜,当即朗声道:“武当选定弟子之后,我等三派便前往演武场切磋一番如何?” 鲜于通摇晃着折扇,笑道:“自然无妨。我等皆须点到即止。”崆峒五老之首关能木然道:“悉听尊便。”宋远桥呵呵笑道:“小儿不才,是定然要下场的。”却听青书道:“父亲,比斗规则定了么?”宋远桥听得这话,面色一冷,喝道:“你这小子,怎地不知礼数!我等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又对华山、崆峒两派人士一抱拳,道:“劣子无礼,还请几位见谅。”鲜于通将折扇挥了几挥,笑嘻嘻的道:“宋大侠君子风范,可亲可敬,只是不知宋贤侄对这比斗规则,有何高见呢?” 青书淡淡道:“不如以打擂之法如何?” 鲜于通一合折扇,奇道:“哦?打擂?”青书道:“我武当派为东道主,自取这擂主做了。而后由华山崆峒这九位世兄一一挑战,点到即止,如何?” 鲜于通仔细打量青书好一会,他身旁那矮老者更是盯着青书,眼放奇光,便连神色木然的关能都定定瞧了青书许久。 鲜于通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我六大派同气连枝,胜负之数原无须在意,但既然青书贤侄提出这等打擂之法,那就须定胜负了。呵呵,只是不知…这擂主…是否更换呢?”这话一出,张松溪心里破口大骂:“无耻之尤!三言两语便将这事推给青书,毫无担当,难怪华山派愈发没落!” 青书木然道:“自然不换,若擂主败了,则算武当败了。”此话一出,俨然便是欲以一己之力,和两派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相抗。全场登时大哗,崆峒五老目放奇光,崆峒弟子皆是冷笑连连;鲜于通若有所思,他身旁的矮老者一脸惊色,高老者却是一脸不屑,嘟囔道:“这小子不知死活,以一敌九,是担心输的不够快么!”这话说的虽小,宋远桥等功力高深者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大是尴尬。鲜于通淡淡瞥了他一眼,高老者登时噤声不语,正襟危坐。 而武当众三代弟子尽是不平,宋远桥大弟子秦添站出来,大声道:“宋师弟此言差矣。我武当声威岂能系于一人之身,那守擂人败了,自有其他弟子将擂台抢回!” 宋远桥本欲训斥青书,被张松溪拉住耳语了几句,方才作壁上观,但此刻见这一向稳重的大弟子陡然间神情激愤,全无君子姿态,不由心中微怒,暗道:“平时我所授的君子之道,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秦添此刻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当真枉费我一番教导!”正待训斥,却听青书淡淡道:“秦师兄,在场武当弟子不下百名,而崆峒华山两派却只有九位,你这是要以多欺少么?” 秦添一愣,欲要反驳,却答不出话,只得悻悻退下。 崆峒第四老常敬之听得大不顺耳,大声道:“我崆峒、华山两派出九人,你武当也出九人便是,我们两派也是不屑于以多欺少的!” 这话一出,武当五侠只听得心中冷笑:“崆峒华山这次果然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无端生出事端,着实可恨。” 宋远桥道:“那便遵循几位前辈所言,我武当也出九位弟子便是。”鲜于通沉吟道:“那第一位守擂的……是哪位贤侄?” 青书站出一步,淡然道:“鲜于掌门,在下不才,领这擂主一职。” 秦添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到底血气方刚,听得这话,不由热血沸腾,踏上一步慨然道:“秦添身为武当大弟子,第一场自当由我下场,宋师弟且莫与我争。” 却听张松溪呵斥道:“秦添,退下!”秦添目光中尽是不甘,但武当尊师重道第一,长辈发话,由不得他不遵从,只得退下。 鲜于通望了望宋远桥,却见这位武当大侠一脸淡然,显是默许了的,一时间心里竟也发慌:“这下场的是宋远桥儿子。莫非他不怕儿子被伤么?还是有甚必胜把握?”心中转了数个念头,脸色却如常一般,嘴中道:“青书贤侄打这第一场么?那是再好不过了。剩下八位贤侄,又是哪几位呢?” 青书淡淡道:“鲜于掌门多虑了,青书败阵之后,自有更强的师兄顶替上来。” 鲜于通与崆峒五老对视一眼,说道:“如此,那便前往演武场吧!” 三派一路缓缓前行,武当身为东道,自是领先而行,华山、崆峒两派并肩而行。张松溪快步走到宋远桥身边,低声道:“大师哥,这两派所出的弟子势必是派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被两派长辈们宝贝着,功夫想必不差…唉…这毕竟是在武当山,若是将他们伤了,只怕这鲜于掌门会造谣江湖,说咱们武当以多欺少,这可下不得死手。只是纵然青书随师傅多年,功夫远胜同辈,但到底年纪小小,一个拿捏不住,我武当可是声誉不保啊!” 两师兄弟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忧色。宋远桥招手将青书唤来,低声问道:“你可能做到不伤一人而尽败其敌?”青书奇道:“点到即止,只须他们不下死手,我又何必伤他们?”宋远桥叹道:“但如果他们下死手了呢?”青书沉吟道:“爹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太师傅传我的梯云纵我已练到凌空三转了,轻身功夫想必胜过他们许多,若不伤人而败之,我应当能做到吧!” 张松溪听得大是惊骇,暗道:“当年我练成这凌空三转之时,已快至而立之年,六弟七弟也不过刚刚修成。这孩子年纪小小,怎地有这等修为?”宋远桥听得暗自欣慰,心中暗道:“我儿年轻有为,较我当年强多了!”当即抚须微笑道:“便如此吧,切忌不伤其人而败之。”青书点头应了。 不多时便到了演武场,却见四周松柏森森,郁郁苍苍。道是此峰神秀,遂招天风激荡,穿林过水之后,仍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武当山上,紫霄宫外,空出老大一片空地,原是武当弟子演武之处,以上好青石铺成,倒不虞损坏之祸。早有道童将座椅搬上,武当、华山、崆峒三派宗主元老分别坐下。张松溪唤过四个弟子,寻了些石灰粉,洒成十丈方圆的一个大***。张松溪四方一抱拳,呵呵一笑:“时间仓促,不及搭建擂台,只得权益行事,出此圈者,则为败方。”三派首脑俱都应了,鲜于通蓦地笑道:“这场比斗既分胜负,又何妨来点彩头?” 崆峒五老点头称是,张松溪看得心中冷笑,起身说道:“不知几位欲以何物为彩头呢?”鲜于通眼珠一转,笑道:“我等江湖人士,向来轻财物,薄名利,傲视王侯,逍遥世外,若取些俗物来作彩头,岂不是败了兴致?不若由我等三派分别传授一套本派绝技给胜者?” 张松溪心中通透,冷笑道:“看来鲜于掌门是胜券在握了。” 鲜于通摆手道:“我华山人丁单薄,人才稀少,哪有那等本事夺魁?”说着望了一眼崆峒五老,又道:“这法子自然有所限制,毕竟各派武学渊源不同,是以胜者须立重誓,所得绝技不得私授他人,即便是本派掌门下令,也不得传授出去。” 崆峒五老齐齐点头道:“如此甚好。” 宋远桥见两派都应下,苦笑一声道:“我武当绝技‘神门十三剑’乃家师与我等七人费尽心力,耗时八年研制而出。便作为此战彩头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唤道童搬来一张案几,将书册置于其上。 崆峒五老之首关能也从怀中掏出一本看似十分古老的册子,轻轻放在案上,说道:“此乃本派镇派绝技‘七伤拳’。”武当五侠心中一凛,都是暗道:“看来崆峒五老势在必得!” 鲜于通也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书册,抚摸良久,方才放下,叹道:“此乃我华山九功之一,鹰蛇生死博。” 三派首脑商议完毕,各自回座位坐定。鲜于通招来一名黄衣弟子,将手中折扇递过,脸上划过一丝冷笑。 青书看得分明,他哪里不知道那把扇子里的花花玩意,心里盘算着,不多时便有了计较,微微冷笑,也不多说,一展袍袖,缓缓走向场中,抽出长剑,挽了个剑花,大声道:“哪位师兄下场赐教?” 众人见此剑清光闪烁,吞吐不定,无论有无见识,年轻年老,都知道这把剑绝非寻常,是一把难得的锋锐宝剑。 此时天风激荡,吹的他袍袖猎猎作响,长发飞舞,意态张狂。青书一剑在手,便如君临天下,一身气势大变,仿佛与利剑合一,锋芒毕露,宋远桥等人都是微微皱眉,暗道:“我武当功夫以柔克刚,忍字为主,怎地这孩子锋芒毕露,当真大违我武当养气功夫。” 华山、崆峒两派年轻弟子为他气势所摄,一时间竟是无人上场。此刻,青书只觉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傲视权贵,意气风发。他哈哈一笑,朗声道:“华山、崆峒两派中,哪位师兄下场赐教?” 第七章 比斗 青书掣着长剑,迎着山风猎猎,整个人笔直的站着,如同一柄利剑一般,周身气势大盛,令人望而生寒。唐文亮微微皱眉,喝斥道:“齐云,你下场请教宋少侠高明。” 一个面目英挺的葛衣青年躬身对唐文亮施了一礼,缓步走进圈中,对青书一抱拳,说道:“崆峒派齐云,请宋世兄指教。”青书见他步履沉稳,一身劲装,隐隐可见坟起的肌肉,心中暗道:“这人走的是硬功路子。”当即也道:“武当宋青书,请齐云师兄指教。” 齐云也不多说,双拳一挺,逆着山风,使的是崆峒“破山拳”的路子,一式“催云断石”,端的狠辣至极,径直便往青书胸口“膻中”击来。青书见这人招法颇为精奇,法度森严,不由的暗赞一声,见他出手狠辣,又不由暗暗皱眉。身子一晃,长剑陡然刺出,歪歪斜斜的指着齐云右手“神门穴”,正是“神门十三剑”里的高深招数。 只听得一声痛呼,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华山、崆峒两派之人还未看清,齐云便萎顿在地,动弹不得。只有宋远桥等五位大侠看得分明,各自点头微笑。唐文亮等人见崆峒弟子瞬间落败,脸上极是难看,喝令两个弟子将齐云抬回,仔仔细细的查探一番,发现齐云不过被点中大穴,并无受到何等伤害。崆峒五老中,宗维侠乃是这齐云之师,探齐云脉络,发现“神门穴”“膻中穴”“大椎穴”三处被点,脉络中纠结着一股子不明不白非真气非内力的物事,低声对其余四老说了什么,几人面色一时间极为难看。 原来青书所持利剑乃是独孤求败昔年纵横河洛的不败之剑,锋芒毕露。而青书在剑冢之时,被大蛇缠住,几乎死去,死里逃生之后,心中消极避世的想法不由的消去许多,也曾仔细观摩剑魔遗下的字迹,对剑魔剑术的凌厉之处多有感悟。他这一世自小在武当长大,武当在他心中,与自己性命攸关,武当的名誉不容毁谤,是以听到张松溪说到两派不良用心之后,内心中勃然大怒,却丝毫不表于颜色,此刻方才显现出来。他以宝剑之利,使木石之钝。敛其锋芒,点人穴道而不伤人肌肤,剑术的造诣委实到了一个上乘境界。鲜于通和崆峒五老剑术上的造诣不高,眼力也略显不足,却是看不出来。而宋远桥等人自然大是欣慰,心中暗道:“青书剑法极高,此战必胜。” 他一剑在手,神威凛凛,虽是年少身小,也别有一番威势。却听他沉声道:“华山的哪位师兄赐教一二?”鲜于通见他一招败敌,早已暗自惊讶,此刻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招来一名弟子,耳语了几句,便遣他上场了。 那人对着青书一抱拳,说道:“华山薛公远,请教阁下高明!”青书听得这名字,只觉一阵熟悉,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或听过,仔细打量这人,但见他二十四五岁年纪,神情精悍,当即还礼道:“武当宋青书,还请指教。” 薛公远笑道:“宋世兄剑术精奇,但奈何在下所长乃是拳脚,若世兄以长剑之利攻我拳脚之钝,只怕在下会步齐云师兄的后尘。”宋青书望他一眼,眼神凌厉,只看得薛公远打了个寒颤,他缓缓道:“也好,这一阵我不用此剑便是。”手一甩,利剑如箭般射出,没入演武场青石地一尺有余。华山崆峒两派掌门俱是一凛,暗道:“这少年好离谱的内力!”旁人都以为这是利剑锋锐,但两派掌门俱算是有识之辈,这青石板坚硬非常,却被他随手一剑插入一尺有余,内力之强,可想而知。 薛公远仰天打个哈哈,笑道:“宋世兄是个爽快人,咱们这便进招吧!”一个箭步跨上,右拳划个弧形,攻向上三路,左拳下引,攻其下阴,正是华山九功之一,“鹰蛇生死博”中的厉害招数,中者只怕这一生休想生育。 青书对他来拳浑不在意,拳路展开,右手横击,左手下捺,正是“倚天屠龙功”中的“不”字诀。此招一出,前两笔堪堪化解了薛公远招数,后续两笔接踵而至,气势苍凉,转接“天”字诀,气势陡然升到顶峰,那一撇如山压下,薛公远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见就要出了那***,蓦地神色一狠,运足内力,右手忽的一掌迎上,左手却探向胸口。 青书冷笑一声,将身一晃,身法陡然加快,再一掌封上,内力柔柔涌出,薛公远但觉自己这一掌仿佛打在空处,被人化的干干净净,不过瞬间,又竟有一股溶溶泄泄的大力涌来,他身不由己的退后五丈,而后稳稳站定,却无丝毫受伤痕迹。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鹳落,不过瞬间事,薛公远左手惯性的挥出一把粉末,落在离青书五丈的空处,飘飘扬扬,显得颇是凄凉。 “啊!这人比斗不过,竟是暗算伤人!”一个崆峒弟子不屑道。华山弟子俱觉无地自容,唐文亮精于用毒解毒,待得粉末落地,用手指捻了一小撮,嗅了嗅,面沉如水,沉声道:“这是当年五毒教的‘千红一醉’。能瞬间令人疲软无力。”鲜于通厉声喝道:“公远!五毒教的毒药是何等阴毒物事!你竟也敢用?”将身一纵,提起薛公远,几个耳光扇了过去,喝道:“好在宋少侠无甚损伤,算你命大。定是你结交匪类,得到这等毒药!便罚你在思过崖面壁两年!”对着武当、崆峒两派首脑一施礼,赔罪道:“我华山派良莠不齐,见笑了。以后定当严加管教,绝不致败坏我六大派名声!” 宋远桥,崆峒五老见他如此作为,而宋青书又确无中毒,也就这般了了。张松溪等人看得心中冷笑:“这华山掌门将什么都给说了,又抬出六大派同气连枝的招牌来。他门下弟子,我等还能僭越不成!哼,这人心机之深,果然可畏可惧。” 崆峒派又派出两个弟子下场,俱使兵刃,招法狠厉,全不似正派人物。青书也不托大,将剑拔出,刷刷刷几剑杀得这两人满身大汗。第一个撑了三招,便被逼着一头栽倒在***之外;第二个过了五招,便被一剑点中胸口“膻中”大穴;俱都败的干干净净。崆峒五老对视一眼,心中充满无奈,原本与华山定计狠狠的杀武当一个威风,夺一门武当绝技给门下弟子修炼。再退一步,即便不敌,也下狠手好好的伤他几个弟子,须教武当知道,武林之大,绝非他一派逞威之地。但岂料得武当派出了宋青书这么个怪胎,年纪小小,招式精奇不说,内力之强竟然也不逊于一流高手。五老之首的关能暗道:“只盼简捷待会儿下场,使出七伤拳,能出其不意。” 又有一名华山弟子下场,手持长剑,使得是一路养吾剑。这养吾剑讲究养足自身之气,不求攻敌,往往十余招方才还的一剑,是以这弟子虽处下风,一时间倒也无虞。殊不知这是宋青书故意放水所致,他于独孤剑意隐然有悟,招法凌厉,这套养吾剑妙则妙矣,但使剑的人委实差了太多,三招两式便可破去。只是青书觉得这位弟子谦恭有礼,下场也未如其他人一样发狠招下死手,使起剑来也颇有法度,算是得了养吾剑三分法意,心性与鲜于通那等狡诈之人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外加他对这套剑法也颇为好奇,有心窥其全豹,方才令那人使剑到现在。 鲜于通看得脸色铁青,望向宋青书的眼神已带杀意,一招手,身后两名弟子上前。鲜于通低声道:“乐清,你待会儿下场,使反两仪刀法,他剑锋所指你要害之处,你使刀去挡便是,他还不敢伤你。他利剑锋锐,你这把刀必断无疑,刀断之后,你大可指诉他依仗宝剑之利,这场比斗不公平。这宋青书性情高傲,势必弃剑,而后你必输无疑。但下场你白师兄上场,则必胜无疑,明白了么?”那乐清点头应了,鲜于通又对另一人道:“白观,你待会儿使出我创的‘魏晋风流’,支持不住了便按这机关。”那白观脸色极为难看,那折扇在他手中仿佛烫手山芋一般,他犹豫许久,低声道:“师叔,我打不过人家,输了便是,何须耍此技俩。这扇子中的暗器…不用为好。” 鲜于通冷笑道:“你倒是出息了!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华山绝技流入外人手中么!”白观嗫嚅道:“这也是师叔你…你说的给人家。况且不是要发毒誓绝不外传么?让他一人学了也无妨啊…”鲜于通低声斥道:“好个蠢货!你懂个什么?若换成我派夺魁,你会让这两派绝技蒙尘在你手中么?改个名字再说是我华山绝技便是!你当人家都是你这般榆木脑袋!”白观嗫嚅几下,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握着扇子的手却收紧了些。 演武场中,***之内,青书蓦地纵声长啸,使出一套“柔云剑术”,剑势仿佛天上流云,连绵不断,迫的那华山弟子不住后退。蓦地,青书收剑退后,呵呵一笑:“华山派的师兄,你输了。” 那名弟子似乎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施礼告退。崆峒派又一个弟子上前,使一柄柳叶刀,青书剑尖不离他双手“神门穴”,眼看支持不久就要败下阵来。 关能唤过崆峒派的最后一名弟子简捷,目有狠色,低低的嘱咐了几句,随后便见那弟子被剑气点中神门穴,手上兵刃铿的一声掉落在地。 第八章 七伤 那名崆峒弟子一落败,能下场比斗的,便只有华山派的乐清和白观,以及崆峒派的简捷了。鲜于通和崆峒五老对视一眼,都想让对方弟子先行下场,但华山派毕竟还剩两人,而崆峒只余一子,鲜于通目不斜视,淡淡道:“乐清,你且下场领教宋少侠的无双剑术。”乐清一横雁翎刀,慨然允诺。 也无多少废话,乐清脚踏玄步,一摆刀,划过一个诡异弧度,由下而上撩起,青书“咦”的一声,只觉这一刀和玄学道藏大是相违,不由的退后一步,堪堪避过这一刀,定睛望去,见这一招奇奥非常,不由的又是“咦”了一声。 那坐在鲜于通旁边的高老者哈哈大笑道:“小子怕了吧?这是我华山派绝技‘反两仪刀法’!我师兄弟就是靠这刀法扬名立万,威震江湖的!我劝你还是早早投降,以免…”话未说完,鲜于通与那矮老者都忍不住呵斥,一个道:“师叔!慎言!”一个道:“师弟!给我闭嘴!”高老者不料华山派中仅有的两个身份在己之上的人同时发话,怔忡好半晌,茫然望了两人一眼,无奈闭嘴。 却说张三丰创立武当一派,虽是得益于一部九阳真经,但到底炼气修身之法,还是多出自道藏,是以青书自幼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一类道家书籍,玄门摘要;青书见这全真传下的华山一脉竟然如此大违道学之理,不由得大感奇怪。之前他便早知道华山派这一套刀法大违常理,虽未必十分厉害,但与那两仪剑法一合,却是天下武学无不容纳其中,一正一反,奇正相生,有无相成,说是天下武功之樊篱也不为过。 是以这一刻,他倒不如何急着打败这位华山高弟了,似是决意一看这刀法究竟,青书脚踏奇步,运剑如风,剑气连绵不断,交织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将那乐清困在其中。乐清一时间只觉得四面八方俱是剑影,清光吞吐间威势骇人,也不知哪一剑是虚,哪一剑是实,也不敢贸然进攻,只得将刀法一招一招展开,舞的密不透风,但拆了许久都得脱不掉。青书反倒看懂许多“反两仪刀法”的奥秘,一时间频频颔首,连连点头。 蓦地,乐清想到鲜于通的嘱托,觑得一个时机,鼓起勇气往剑影最密集处挥上一刀,却落在空处,他心念转的极快,只道那处必是虚招交织成的剑影,当即打定主意,展开身法,便欲往那处冲出剑圈。不料突然间,乐清只觉锐风袭体,待得惊觉过来时,一点寒芒已缓缓停在他喉头。乐清吓的一身冷汗,正欲投降,蓦然间似乎想到什么,雁翎刀一横,向青书手臂斩去。青书眉头一皱,暗道:“这人不要命了么!”究竟是不敢伤他,只得飘身后退。乐清得了空隙,登时气势大盛,专挑那些狠辣招式往青书身上招呼,青书长剑指他要害,他不管不顾,只攻不守,“反两仪刀法”的妙处倒是发挥的淋漓尽致。青书未见如此无赖之人,被他一通刀劈的大为光火,一个“梯云纵”,凌空三转,避过乐清三式狠招。乐清何曾见过如此轻功,见这光景便知两人之间,委实差了十万层法天。青书飘然落地,长剑倏忽刺出,迅捷无伦的刺向乐清握刀的右手手腕“神门穴”,乐清却诡异一笑,一拧腰将刀用力向青书甩去,青书未料到此招,但这招纵然凶猛,却也不难破解,青书淡淡一笑,长剑一圈,将那柄刀斩成两截,步法转动,长剑再一圈一转,卸去力道后,又直直刺向乐清膻中大穴。 不料乐清不闪不避,口中道:“你利剑锋锐,我无此宝器,输得……不服!”话语间顿了一顿,却是青书长剑已经封住他膻中大穴。 青书听得这话,目光一凝,一字一句道:“你说我仗着宝剑欺你?”乐清昂然道:“不是么?你这一剑在手,我这柄刀就被削成两段。还待怎样?” 青书定定望着他,又看了看在一旁捋须微笑的鲜于通,心中了然,微笑道:“好,你我便来徒手相较一番。”伸出右手,解了他的穴道。青书笑道:“可以开始了么?” 乐清看着对方笑得弯弯的眸子,不知怎的,竟是泛起一股寒意。他大喝一声,“破玉拳”应手而出,青书笑吟吟的看着他看似威势十足的拳头,右手倏忽探出,搭上乐清右拳,一个退步,便将来势卸的干干净净。乐清下盘不稳,身不由己的被拖出老大一步,正要拿桩站定,却突觉一股大力从右手“劳宫穴”涌进,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仿佛四肢百骸都要散架一般。 这方法却是仿自数月之前,张三丰在剑冢制住那大蛇的手法。武当内功的柔劲抖开,便如潮水一般无所不至的涌入敌手四肢百骸,令对方全身骨骼相互撞击,其中疼痛无法想象,但喉头与下巴相撞,偏偏叫不出来。抖过之后,浑身犹如散架一般,却无大的伤害,只须好好调养一两月,便又能恢复如初。 青书又运劲抖了他一下,见乐清双眼已翻白,当即呵呵一笑,运劲将他遥遥向鲜于通推去,口中叫道:“鲜于掌门,令徒一时昏阙,还烦您照顾了。”鲜于通伸手欲接,方才触及徒儿身体,便觉一阵灼热,这势道之猛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连忙运功加力,这才堪堪抵住,不由的心中一阵骇然:“这少年的内力怎地如此强悍?!”想着眼中杀机一闪。 青书笑吟吟的看着鲜于通,却见他眼中蓦地一寒,便知这华山掌门心中已动杀机,不由得暗自冷笑:“你这一生的把柄都掌握在我手中,还怕你掀起浪来不成?” 却听一个浑厚声音响起:“崆峒简捷,请宋世兄指教。”青书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一身劲装的敦实汉子缓步走来,青书还了一礼,笑道:“不知简兄是用兵刃呢?还是赤手空拳与在下比试?” 简捷微微一笑:“宋世兄剑法高强,简捷不是对手。便徒手过上两招,点到即止如何?” 宋青书笑道:“点到即止?那是再好不过了。”简捷不理会他话中讥刺之意,道声:“请了!”大步跨上,右拳一担,朴实无华的直直打来,青书见他纯属一派硬拼架势,不由的也对这人起了两分好感。起码这简捷不似之前那几人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青书见拳势来的似缓实快,劲风霍霍,心知此人定是运上全身功力与自己硬拼,心中陡起好胜之念:“我倒要看看,是你崆峒派内力厉害,还是我纯阳无极功高明!”也是一掌平平推出,却无丝毫声息,他一身纯阳内力已是极为深厚,此刻不敢运足,却是只用了五分劲力。两人拳掌交击,青书只觉七股不同的力道透过掌心涌进自己体内,纠结撕扯手臂筋脉,不由的闷哼一声,倒退三步,急运真气化解这七道诡异力道。 那简捷受了青书这掌,腾腾腾连退五步,却无甚损伤,一挺拳又向青书攻去,青书目光一凝,道声:“七伤拳?”简捷微微一笑,答道:“然也。宋世兄见识渊博,佩服佩服。”手上却不放松,左右开弓,直直的向青书攻去。这话一出,宋远桥等人都是一惊,不料这个简捷竟然身负崆峒镇派绝技,这七伤拳威力之大,便连当年练成金刚不坏体的空见大师也难逃其噩,委实可怖可畏。 青书摇头道:“一练七伤,七者皆伤。你这七伤拳还差得远。”说着飘身上前,轻飘飘的向简捷拍出一式“绵掌”。简捷抬拳一架,又是七股劲力涌出,但青书仿佛突然消失一般,简捷这一拳便落在了空处。一拳打空,简捷只觉胸口发闷,又察觉肩膀仿佛被人摸了一下,忙回头查看,却见青书笑吟吟的站在三丈之外,简捷心中骇然:“这人好快的身法。”口中叫道:“有种的站在原地不动接我一拳!”话语间又是一拳打出。 青书却不闪不避,只是笑吟吟地道:“简兄招式刚猛,区区不敢再接。简兄若是能打中在下,在下也无话可说。”简捷见他毫无闪避之意,心中窃喜,口中叫道:“这一拳定教你躺下!”眼见拳要及体,却见青书往后退了大大一步,堪堪避过这一拳,拿捏之险,便连宋远桥也捏了一把汗。 简捷这一拳落空,胸口涨闷之意又添一分。转头见青书站在不远处,意态从容的掸了掸袖子,竟似完全不把自家放在眼中,不由大怒,挺拳又急急打去,可就在拳要及体之时,间不容发之际,青书又往后跨出一大步,差之毫厘的避开了这一记七伤拳。 如此这般,简捷连发十三记七伤拳,却皆打在空处,每打空一次,胸口便胀满一分。待得第十三拳打出,他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哇的吐出,萎顿在地。崆峒五老面色铁青,忙喝令弟子将简捷抬回。却见青书一摆左手,伸出右手按住简捷腰间肾俞穴,将一股纯阳内力输入,简捷只觉浑身一震,有无尽的舒爽之意自肾脏扩散到全身,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关能见得意弟子叫出声来,不由喝道:“宋青书,你做什么!”他哪里料得到青书连七伤拳都能安然无恙的接下,一时间也乱了方寸。青书手上不停,口中答道:“一练七伤,七者皆伤。但非内力高深如五位前辈者不能练,这位简捷师兄虽然天资卓越,但内力却不甚深,练这七伤拳已是伤了脏腑,今日更是强行轰出一十三拳,已经是重伤在身。好在他修习七伤拳未久,只须将积郁在胸中的浊气泄了,再由肾脏生出精气滋养全身,好生休息数月,内伤也就痊愈了。”他此话一出,武当五侠都是暗自点头,崆峒本身与武当并无间隙,这一场三派的比斗,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鲜于通挑拨崆峒派与武当作对,此刻施恩崆峒,定然令崆峒一派大是感激。 崆峒五老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色,关能等四人都是暗自惭愧:“这少年…竟然也知晓内力不高者不得修习七伤拳!唉…我们这般咄咄相逼,武当弟子却仍顾全我等颜面,真是……”又想道:“他只是说简捷内力不高。我们的内力又能高到何处?落下这一身病根,却是有苦说不出!”只有五老中以智谋出众的宗维侠暗道:“武当派渊深似海,说不定早就知道七伤拳的疗伤方法!可惜这次把他们得罪的不轻,否则真要好好的询问一番不可。” 过了大致一炷香左右,青书头顶渐渐冒出白气,显然是内力消耗甚多,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撤了真气,向崆峒派抱拳道:“五、五位前辈…简师兄的伤已无大碍,烦劳派遣两位师兄…将他领回。” 关能忙指派两名弟子上前,将受纯阳内力疗伤而昏迷不醒的简捷抬回。宗维侠对着宋青书一抱拳,说道:“宋少侠宅心仁厚,以德报怨,崆峒一派承情了!”青书汗湿衣襟,脸色苍白,听得这话,强笑道:“哪里,举手之劳而已,宗前辈言重了。” 青书以手抚额,莫声谷见他内力似是消耗极大,正欲起身下场助他行功恢复,却听鲜于通淡淡道:“白观,你下场去领教宋贤侄高招。” 第九章 散场 武当、崆峒两派人士听得这话,心里都是大骂鲜于通无耻。但同为正道,明面上也不好出言斥责这位神机子先生。毕竟这些年来,和魔教的几番拚斗之中,此人一肚子的诡计着实让正道取得不小的成果。但武当、崆峒两派中,莫声谷、唐文亮和常敬之却是火爆性子,听到这话,虽不好说话,但也是重重的哼了一声,看向华山派的眼光,业已变得大不相同。宗维侠更是低头沉思,若有所悟;张松溪则定定望着鲜于通,眼神闪烁不定。 而那华山弟子白观听得鲜于通这般吩咐,一时间极为犹豫,只觉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下场比试,则是趁人之危;若驻步不前,则是不尊长辈号令。他张了张口,嗫嚅道:“师叔…我…” 鲜于通神色平静,仍是淡淡道:“白观,还不下场?” 白观低声道:“宋世兄为简捷师兄疗伤,内力损耗颇大。不如让他休息一会吧?”鲜于通冷冷道:“武当弟子内功修为向来高明,宋贤侄更是个中翘楚,何劳你来操心。”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高高的捧了武当派一番,但听来却又说不出的阴森意味。 见白观仍在犹豫,鲜于通似有不耐,正欲呵斥,却见宋青书挥袖拭去额头汗渍,淡淡道:”白师兄,咱们这便切磋一番,勿要教令师难做。”这话说的辛辣,鲜于通倒是真的“难做”了一把,老脸一红,咳嗽道:“白观,好好比试,勿要丢了你爹的颜面!” 白观一听这话,身躯一震,眼神陡然清亮起来,将折扇插在腰间,昂首挺胸,大步走进圈内。一抱拳道:“宋师兄,得罪了。”鲜于通看得皱眉,高矮老者却是眼睛一亮,仿佛间看到了昔年那人并不高大,却仿佛山岳一般的身影。 白观脚踏奇步,掌指相间,招式精妙绝伦,正是华山九功之一的“轩辕七式”中的“苍松迎客”。青书眼前一亮,便知这人无论招式内力,都远非之前几人可比,简捷若不用七伤拳,十有**会败在此人手上。尤为难得的是,此人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风度翩翩,礼数周到,第一招先表敬意,再行比斗,先礼后兵,委实君子之风。 当即起了好胜之心,也不取剑,决意在拳脚上压过此人。脚步一错,九宫八卦步踏开,一套“金顶云手”使出,飘飘柔柔,如浮云漫天连绵不断,两人这一番比斗,却是纯粹的招式上的切磋。那白观有君子之风,见青书内力消耗极大,也将自己内力压低五分,青书也不逞强,也不使足力,趁此机会回气,望向白观的目光满含笑意。 两人越打越快,招式却潇洒俊美无比,一个白袍,一个青衫,迎着山风猎猎飘动,恍若天外仙人。约莫过了一刻钟光景,一声轻响,白观一掌轻飘飘的印在青书右肩之上,青书一怔,便知此人拳脚招数上的造诣要高过自己。当即一笑道:“白师兄功夫高明,佩服佩服。”白观也是微微笑道:“宋世兄,你也未输。咱们再行比过。” 青书一瞥他腰间折扇,再看了看白观清俊面庞,直直盯着他眸子,见他眼神清澈,当即笑道:“此战,却是青书输了。”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武当派除了身有残疾的俞岱岩,不在派中的俞莲舟,其余四侠俱是霍的站起身来,定定望着青书,莫声谷大声道:“青书侄儿,你并未出此***。哪里输了?!” 青书微微一笑:“输了便是输了,我认输。”缓步前行,却听白观脸色铁青,沉声道:“宋世兄!你功夫高明,我是极为佩服的。但这般如同施舍一般的胜利,白观却不接受!” 青书定定看了他一眼,蓦地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白师兄,我相信你明白的。”白观身子一震,望着青书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么,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青书往前走了几步,踏出***之后,又回头笑道:“此刻你是擂主,但我武当还有八位师兄,白师兄小心了。”白观定定望他背影,蓦地哈哈一笑,将腰间折扇猛地扯下,狠狠的掷在地上。鲜于通目光一寒,望了望场外的青书,又望了望场中的白观,一双眸子里透出浓浓杀机。 崆峒五老则是瞪大双眼,浑不明白青书为何就此认输,要知道胜者可得三派绝技,对于武人这都是一个极强的诱惑。 张松溪的大弟子田奇踏上一步,便上场与白观相斗。青书缓步踱回宋远桥等五人身后,低低道声:“爹爹,四位师叔,青书让你们失望了。” 莫声谷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越发出息了!”青书笑吟吟的道:“七叔无须动气,这白观武功虽然不弱,但秦添师兄几人武功俱在其上,我武当此战必胜。”莫声谷还待再说,却被宋远桥挥手拦住,只听宋远桥道:“青书被人家击中肩头,却是技不如人。输了便输了。无须再争。” 张松溪呵呵一笑道:“这白观可没有青书侄儿以寡敌众的本事。咱们还是胜了。”他是觑见场中田奇施展一套“震天铁掌”,掌风霍霍,将白观压住,心头喜悦,暗道自家弟子纵然不及青书侄儿,但好歹较之其他门派的翘楚要胜上许多。 青书看着场中的白观,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父亲,这白观不是鲜于掌门的弟子么?” 宋远桥道:“怎地如此问?这个我也不知。”青书道:“我听他称鲜于掌门师叔,故有此问。”张松溪对武林各家掌故如数家珍,当即接口道:“这白观是十几年前死在明教之手的的‘断水剑’白垣之子。唉,这白观的父亲倒是正直之辈,全不似这鲜于通狡诈。若他还活着,此刻的华山掌门绝非这位‘神机子’。”说着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鲜于通,满脸不屑。 青书目光闪烁,张松溪见他神色有异,不由问道:“青书,你怎么了?”青书一怔,忙答道:“四叔,适才想一事入神了。无事,无事…”张松溪拍拍他肩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多加挂怀。年轻人当学着心胸宽阔。”青书见他误会,也只得苦笑着点头,心中却暗自盘算。 望向场上时,却见田奇一套掌法使的虎虎生威,迫的白观不住后退,眼见便要出了***。白观蓦地招式一变,奇步一转,左手连挥三下挡住田奇掌势,右手食中二指骈起,左膝一屈,嗖的一声向上点出。 田奇不料他突出奇招,却是措手不及,右掌一横挡住白观手指,左掌护住胸腹,却不料双膝之间的“跳环穴”一麻,登时一个倒栽摔倒在地。白观纵身上前,在他胸前补了两指,喘气道:“田师兄,承让了。” 鲜于通见他胜了,非但不喜,面色变得更为阴沉。矮老者在一旁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白观这一指,有‘断水剑’当年风范了。” 却原来白观这一指是化自当年白垣自创的一套剑法“断水剑”,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这套武学,原在“行云流水”四字之上,并无固定招式,只在神明清澈,意态从容。白观使出这招,步法是一奇,而制胜则是模仿青书对阵简捷之时,不发一招而败敌,那份适意所致,老神在在的神韵,本意在解围,却不料得胜而归。但也被逼得神思大耗,内力不济。 张松溪见徒儿败北,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但他武当大侠,光风霁月,也不大看重胜负之数,便唤了两个弟子将田奇抬回。 白观并无青书那般浑厚内力,此刻体力、内力消耗俱是极大,但也强撑着说道:“武当派哪位师兄赐教?” 秦添听得大是别扭,便道:“你且歇息好了,我便来领教。”白观见秦添眼中并无丝毫做作讽刺之意,心中不由暗叹:“武当一派上下,皆君子也。”也不顾不雅,盘膝调息起来。 大致过了半炷香左右,白观站起身来,对秦添说道:“我歇息好了。是这位师兄上来指教么?” 秦添大步踏进圈中,抱拳道:“武当秦添,领教白师兄高明。”也不废话,使一套“伏虎神拳”,声威凛凛,攻向白观。白观见来势凶猛,不由暗道:“不料武当派也有这等刚猛拳法。”退后一步,一牵一引,以“混元掌”迎敌。 但毕竟秦添随宋远桥十余年,功力已是颇为高深,内力上虽不如青书,但也高过白观;一身武当武学之精,更胜青书。交手不过十数招,白观便已渐露败象。 只听得场上一声轻喝,秦添一招“焚符破玺”,右手自左肘下突出,出其不意,击中白观左肩“肩井穴”。白观蹭蹭蹭后退三步,恰恰退出圈外,他苦笑一声,抱拳道:“秦兄技高一筹,在下佩服。”秦添也是拱手道:“承让。”白观还待再客套一番,却见鲜于通脸色阴沉,喝道:“白观,回来!”只得退回本派一方。 关能捋须咳嗽道:“这一场比斗……是武当的秦贤侄胜了。遵照约定,秦贤侄可得我三派绝技。”说着便要将案几之上的三本绝学交予秦添。 却见秦添微微一笑,拱手道:“关老前辈,这三本绝技,晚辈想…还是不学的好。”崆峒五老和鲜于通俱是一愣,关能怔了一怔,奇道:“这三本绝技俱是武林瑰宝。你不想学么?”秦添摇头道:“我武当武学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学尽,君子贵乎专一,武当武学尚未练好,晚辈又何须耗费时间在别派武学之上?” 崆峒五老俱是一惊,都是暗自惭愧道:“我门下弟子多言武当弟子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而鲜于通又言道武当一派良莠不齐,武学虽然深湛,却不用在正道,因而定了这么一条计谋来夺一门武当绝技。他神机子的智谋高深,我等贪欲作祟,竟也答应了他!当真是混帐之极!这位秦小兄说的在理,自家武学未必不如人,当年木灵子祖师一套‘七伤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我等不能发扬光大,却觊觎别派武学,委实不孝极了!”关能更是出了一身冷汗,鲜于通与他合谋篡改了秘籍中的多处要诀,其他四老俱都不知。那“鹰蛇生死博”倒也罢了,不过拳脚架势;而“七伤拳”与人五脏相关,若有人修炼拳经上所载,定会走火入魔,五脏受损,经脉大乱而死。 鲜于通呵呵一笑道:“武当弟子光风霁月,果然令人佩服,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将案上那册“鹰蛇生死博”轻轻放入怀中,宋远桥对弟子此番做法也十分满意,客套了两句,也收起那册“神门十三剑”要诀。关能见他二人都如此做,面皮发烫,暗自惭愧,也将那册篡改过的“七伤拳”收入囊中。 三派首脑各自客套几句,宋远桥便道:“今日演武,想必小辈们都受益良多,何妨让他们早些回去,梳理一番经验?” 鲜于通和崆峒五老俱都应了。鲜于通道:“七日里打扰良多,在下却是过意不去了。区区身为掌门,却是不便在外耽搁太久,明日便要告辞啦!在此却是谢过武当诸位大侠款待。”崆峒五老也道:“离山日久,恐事务繁多,是时候告辞了。这七日里却是多谢武当诸侠招待了。” 宋远桥又挽留了两句,见两派都去意甚坚,也就随他们去了。 青书见父亲和几位师叔和两派掌门聊的正欢,而三代弟子们都已退去,目光一闪,也悄然退去。 第十章 江湖 林间微风,依然轻轻吹动,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泛起轻轻涟漪,最后,吹在白袍少年略显瘦弱的躯干之上。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手指蓦地一用力,按在扇柄向上一寸凸起处,一簇黑芒闪过,没入黄土地之中。 啪啪两道拍手声响起,白袍少年一惊,回头望去,但见青书一袭青衫磊落,嘴角含笑道:“白师兄光明磊落,佩服佩服。”白观苦笑一声道:“你都看见了?”青书笑道:“扇子里藏了暗器么?”白观颓然道:“是一蓬钢针,淬了‘蚀脉腐气散’。中者初时无恙,一年半载之后也无甚大异。直至三年后方才发作。发作之时,内力尽数化作乌有,经脉酥软,形同废人。”青书呵呵笑道:“白兄,咱们比斗之时,你始终未曾用此折扇呢!”白观苦笑道:“你便不觉后怕么?比斗之时射出,你势必难防。”说罢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青书笑道:“你怎地知道我难防住?呵呵,若你用出,只会自作自受而已。白兄,你是位君子。说句实在话,鲜于通这等人品……却是华山不幸。” 白观原觉此人乃生平难遇之知己,但听得这话,神色一寒,冷道:“宋少侠,你若是来此行挑拨之事,恕不奉陪了!”青书忙道:“白兄勿要误会。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问白兄,令尊当年真是死于明教之手么?”白观见他提到此事,不由义愤填膺,恨恨道:“除却明教教徒这等江湖败类,还有谁能使出这等卑鄙无耻的技俩暗害我爹!” 青书奇道:“哦?令尊当年的死因是……?”白观想到此事,目光渐渐沉重,强行忍住悲愤,沉声道:“家父当年被明教中人下蛊,足足痛了七天七夜方才毙命。明教中人行事残忍狠毒之至,我定诛之!”说到后来,握紧双拳,神情激动。 青书道:“是白兄你亲眼所见么?”白观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宋兄,你怎地问这等话?当年是鲜于师叔将家父的遗…遗体带回。”说到后来,神色间尽是悲愤之色。 青书叹道:“白兄,这话…我也不知当不当说,总之…你回山之后,对鲜于掌门,多提防一二。” 白观霍的站起,寒声道:“掌门对在下有养育教导之恩,望阁下慎言。”青书摇头一叹:“总之,你小心便是。有些话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会信。”说罢一转身,缓步离开。白观见他背影,神色一时间极为复杂,见青书越行越远,忍不住快步上前,高声道:“宋兄,若有难言之隐,何妨说出?” 青书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淡淡道:“家父已手书一封与昆仑铁琴先生,着小弟前往拜访,白兄有意同行乎?” 白观走到青书身前三尺,见青书神色淡定,一双眸子清澈见底,也不知怎地就应道:“携剑江湖,固所愿耳。”两人对视片刻,蓦地哈哈大笑,方才些许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一场比斗在青书看来纵然毫无缘由,但因此结识一位君子之交,却是承天之幸。 白观道:“宋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青书笑道:“何必如此俗套,心中是兄弟,我们便是兄弟。”白观一怔,哈哈大笑。 两人又说了会话,越来越投机。白观大是佩服青书武学修为,青书却对白观的儒学修养十分敬佩,一时间倒也颇为欢洽。却听白观道:“宋兄,时辰不早,我且回去请掌门手书一封,也好与你一同拜见铁琴先生。”青书笑道:“还要烦劳鲜于掌门手迹,当真令我过意不去呢。不过…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我结伴同行。”白观皱眉道:“宋兄或许对掌门有所成见。掌门为人虽然有些…有些阴沉,但却是真心为我六大派考虑的。” 青书打个哈哈,也不多说,两人各自一笑。分开之后,青书的目光渐渐深远,似是在谋划什么,也似是在思虑什么。 —————————————————— 孤灯如豆,被晚风轻柔的吹得一晃一晃。鲜于通在灯下奋笔疾书,蓦地低低叹口气,笔下一顿,一滴墨迹便留在纸张上。他苦笑一声,又取了一张信笺,一笔一画小心翼翼的写下。窗外一个淡淡青色影子低头沉吟:“可惜看不清楚具体所书。只不知收信的是何等人,竟令华山掌门恭恭敬敬,不敢留一滴墨污于纸上?” 鲜于通正书写中,门外响起敲门声,他猝然而惊,下笔一歪,拉出老长一段墨迹。却听白观恭恭敬敬的道:“掌门师叔,白观求见。” 鲜于通神色阴沉,将桌上两团纸一揉,塞入行囊之中。而后起身开门,又换了一副脸色,微笑道:“白观啊,寻师叔有事么?”白观恭敬道:“白观自觉历练不足,欲孤身仗剑,行走江湖。”鲜于通神色一变,打量了白观良久,方才笑道:“这是好事啊,呵呵,师叔准你便是。” 白观犹豫道:“掌门师叔,白观还欲请您手书一封给昆仑掌门铁琴先生。”鲜于通奇道:“哦?你要去昆仑么?”白观道:“闻明教教众在昆仑山附近肆虐。白观不才,正欲倚剑诛之!”鲜于通淡淡看了他良久,却看不出丝毫破绽,只道:“你爹若听到此话,势必含笑九泉。好,此事我允了。明日我手书一封,与你便是。” 白观道:“多谢掌门,弟子告退了。”鲜于通含笑道:“今天辛苦你了。呵呵,回去好好休息。”白观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鲜于通卧室。 鲜于通又取出一张空白笺纸,认认真真的将这一封书信写完,走到窗前,将书信绑在信鸽腿上,目送着鸽子飞远,华山掌门喃喃道:“武当池飞真龙,六大派兴旺在即,须尽快除去他啊…”那淡淡青影微微一震,蓦地身影一动,消失无踪。 第二日,华山、崆峒两派向宋远桥告辞,待得他们下山之后。青书持父亲手书,一身轻快的也下山了。山下茶棚之中,那铁剑门的胡辛仍在等候着,青书见他仍在此处,不由的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行礼道:“胡大哥,这几日是武当山怠慢了。我已与七叔说过此事,你此刻上山,定无人阻你。” 胡辛大喜道:“多谢宋公子!”携着两个家仆,一溜小跑的上山了。 却听得一声朗笑传来:“宋兄!白观来也!”青书闻声一喜,见白观一身白袍,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他。青书走上前去,笑道:“白兄!咱们这便启程吧!” 两人结伴同行,经汉水北上,渐向西行入川,一路上偶有风波,倒也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青书此刻武功修为较之一流高手也不遑多让,一路览山川秀丽,江河日下,无不与道藏相合,因而内力也有所精进。白观修为远弱于青书,但他修炼的“混元功”也是一门了不得的内功心法,青书时常指点他修炼内力的要诀。有一日助他行功,不意间竟令其内力大进,较之武当山比武之时,要强了一倍有余。 而白观的拳脚剑术也俱是极佳,剑术上青书得独孤法意,白观较他远弱,但拳脚一道,却是他为达者。青书将“倚天屠龙功”以拳脚使出,颇有不顺,但白观看来,却能衔接自如。 两人交流武学,互补不足,一路行侠仗义,倒也颇为相得。青书、白观两人初次行走江湖,都是无甚经验,一次被人麻翻在一家深山老店里,差点做了人肉包子,好在青书内力高强,及时清醒,将绳索挣脱,方才无虞,两人想到在这家老店里吃得荤食都有可能是人肉时,一时间都是大感反胃,继而杀意大盛,将这一店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自此之后,青书、白观两人都十分后怕,自带干粮在身,再不进野店宿食。两人更是感慨:“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别人未必看你和他无仇无怨便不加害于你。这么看来,江湖真的无处不在。” 青书轻功得自张三丰真传,极是了得,而华山派“上天梯”的轻功也是武林上乘,自入川之后,多为山林之间,两人又不敢入野店休息,唯有露宿在外,这般在山林之间,约莫走了半个月,终于抵达昆仑山脚。白观一脸胡渣,一身白袍也变成了灰色;青书虽内功深湛,但也满面风尘。 青书见白观满身尘土,哪有寻常风度翩翩的模样?而白观却见这面目俊秀的宋兄弟目光浑浊,满脸茫然,也是不觉好笑。两人仔细打量着对方,蓦地齐齐大笑,只把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青书好容易止住笑:“白兄,我们须得上山,寻铁琴先生好好安顿下来,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才是!”白观捂着肚子笑道:“你看你那张脸,都成什么模样了!哈哈,好,咱们这就上山。” 两人当即施展轻功,顺着道路一阵风也似的奔上。忽听得一声凄厉犬吠,紧接着一个娇脆的声音喝道:“右将军,快回来!” 宋青书听得这声音,心头一震,暗道:“莫不是她?”脚步不经意间缓了下来。 第十一章 朱武 白观见青书脚步渐缓,不由得也是放慢速度。青书蓦地驻足,定睛望去,却见一条半人多高的凶猛獒犬远远的向自己二人这边奔来,口吐白沫,目放凶光。白观在江湖历练了一月有余,已沾上些江湖人习性,“嘿”的一声冷笑道:“这畜生不是想吃了咱们吧?” 青书双手抱胸,意态悠然的道:“它若想吃,也得有那本事。”眼睛却是不自觉的望向了獒犬身后的那一大队人马。 却见那獒犬后腿猛地一蹬,跳出老远,再一蹬,张牙舞爪的向青书扑去。青书不慌不忙的掸了掸袖子,将宝剑连鞘解下,缓缓往前方一刺,那獒犬雪白的腹部便自然而然的撞在剑尖之处。“嗷”的一声惨呼,躺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青书好整以暇,将剑别回腰间,白观却惊叫道:“天哪,竟然有这么多条狗!”青书呵呵笑道:“见怪不怪,白兄,似乎你还怕了这一群畜生。” 白观斜他一眼道:“我连你都不怕,还怕他们么?”青书被话呛的一噎,暗叹遇人不淑,谁料得到这谦谦君子一般的华山少侠,此刻也竟学会了绕着弯骂人呢? 两人这一路虽是切磋武学为多,倒也时常斗口,初时尚且各逞辩才,引经据典,一个说道,一个说儒,可到得后来,竟是黔驴技穷,两人也较之初时熟稔很多,话语间渐渐放开,学了些市井言语,江湖大话,加之青书来自后世,新奇思想层出不穷,两人闲暇时斗起口来,倒也颇具趣味。 青书瞪他一眼,道:”后面那位红衣小姐,想必是这一群畜生的主人了。”白观定睛望去,便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北地佳人款款而来,容颜娇媚,又白又腻,约莫在十三四岁年纪,一时间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神顿时呆滞,如被雷击,青书见他这般,不由的张大嘴巴,定定望着白观,暗道:“这小子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那红衣女子在一群黑衣仆人的簇拥之间,缓缓走来,仿佛不胜娇怯,袅袅娜娜好似仙子一般。她望了望被群犬围住的两人,微微皱眉,低声啐道:“哪里来的粗野汉子!”目光流转,看到躺在地上的獒犬,不由得伸手掩口,惊呼道:“右将军!”快步上前,屈身将那獒犬抱起,触手僵硬,一片冰凉,不由恨声道:“谁那么狠心,竟杀了你!”抬起头来,定眼狠狠盯着青书二人道:“是你们么?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我朱九真的右将军!” 白观慌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宋兄一剑将你的狗刺死的。”又望了望宋青书,又道:“呃,是姑娘的狗儿忽然扑向宋兄,宋兄方才不得已将他刺死的。”宋青书先是大汗,听得后来这句方暗道算你有些良心,呵呵一笑道:“朱姑娘是么?贵犬无缘无故袭击在下,在下不得已还手将其击倒,其间缘由,却非在下之过吧?”朱九真冷笑道:“我右将军要咬你,你让它咬便是,何来如此多废话。”又哽咽道:“可惜,可惜它死了…” 白观看得心头大痛,忙道:“姑娘莫哭。这狗儿死了便死了,在下再去买过一条赔你便是,何须如此伤心呢?”朱九真霍的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才不要你给我买!右将军从来都只有一个…”说着又抱着獒犬嘤嘤哭了起来,白观叹道:“姑娘有情有义,委实令人敬佩……”话未说完,却听朱九真道:“你们杀了右将军,我也杀了你们给他报仇!”说着喝令群犬围攻两人。 白观纵高俯低,一时间大是惊骇,委实摸不清这女子如何想的,瞪了一眼宋青书,似是在埋怨他为何杀了佳人爱犬。青书运掌如风,一掌一掌将纵上的獒犬打的屁滚尿流,却未下重手,见白观如此神色,一个白眼翻过去,没好气道:“敢情这狗儿向你扑去,你便伸出脖子让它咬?”白观被噎的说不出话,边逃边道:“这群不过无知畜生,何必与它们一般见识。它们扑上来了,我们逃了就是,何必还手呢?”青书听得一个趔趄,险些被一只纵上的獒犬咬中,只听他怒声道:”竖子不足与谋!白观,你还不出手我便拔剑了!” 白观忙叫道:“好,好,我出手就是,你千万别拔剑多作杀伤。”当即使出“轩辕七式”,掌指相间,掌风横扫,极为轻柔的将獒犬扫到一大片。这些獒犬都是藏獒与狼杂交而生,既有藏獒的凶猛,又有狼的狡猾,悍厉之处,尤甚两者。白观这般作为,非但没使其害怕,反而更加凶悍,重又扑上撕扯。一旁的朱九真大声指挥道:“给我上,咬他们!骠骑将军,咬头!” 四面八方都是犬影,白观可不会打狗棒法,也没有青书那等内力轻功,一时间应接不暇,不由慌了神,只能使出“上天梯”轻功,跳上跳下的躲避。 青书脚踏奇步,双掌上下飞舞,渐渐被獒犬攻的不耐,忍不住高声道:“朱小姐,你若再不将恶犬收回,在下可要下重手了!”朱九真见他双掌挥舞之间,并无狼狈之态,便知此人武艺定然不凡,若是下重手,只怕自己所蓄之犬没几条能活下来,但这般服软又怕是堕了“雪岭双姝”的威名,被那武青婴小看了,一时间犹豫不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书见她不说话,双眉一挑,脚下如风,穿梭在群犬之前,轻飘飘拍出几掌,印在四头巨狼一般的恶犬头上,那四头獒犬“嗷唔”一声,登时软倒在地。朱九真性子刁蛮火辣,这一刻见青书下了辣手,原本的一点点犹豫登时被抛向九霄云外,大怒道:“你们都给我上,给我杀了他们!”十余个仆人登时齐齐拔出佩刀,跃上前去,围攻青书白观二人。白观本离他甚远,根本来不及阻止青书下手,此刻见此光景,不由的在心中大骂青书唐突佳人,嘴上却道:“姑娘,我这兄弟性情不好,这事是他做的不对……”话未说完,却听朱九真边哭边骂道:“你们都是一路的,是一丘之貉!我的将军们…哇!”说到后来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原来在白观说话间,青书左右游走,长袖善舞间掌指挥动,几十头恶犬竟是倒了一地。 白观看得义愤填膺,大喝一声:“宋青书,住手!”青书被他一喝,吓了一跳,险些被一柄刀砍中,当即也喝一声:“白观,你糊涂了么!这丫头是要杀咱们!”白观一愣神,一柄短刀砍来,竟也呆呆的不去闪避。 青书暗骂一声,飘身上前,铿的一声拔出长剑,轻轻一削,那柄刀便断成两截,再向前一刺,正中那仆人胸口大穴,那人登时不能动弹。他这一剑化刚为柔,先利后钝,委实已经举重若轻,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只见一袭青影飘飘荡荡,所有攻向他的刀都落在空处,而青书每一出剑,则必有一人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不过半刻光景,场中便只剩下青书、白观和朱九真三人能动。青书一手持剑,缓缓走向一旁的朱九真,森然一笑道:“小姑娘,看你这般杀伐决断,想必有许多人命丧你手吧。”朱九真何时见过这等武功,一时间只是呆呆想道:“这人,这人的武功好高,比爹爹还要厉害的多。”对青书的问话却置若罔闻。青书见她神色呆滞,心中一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又对着白观皱眉道:“这姑娘被白观吓傻了么?”白观呸的一声道:“被你吓傻了才对。”快步走上前来,搓着手道:“姑娘,杀你爱犬的是这个人,和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青书听得大汗,又见白观悄悄走过来,小声道:“宋兄,这次恕做兄弟的不能与你共担佳人怒火啦。”青书摇头道:“除了第一头,我压根没杀她那群畜生。” 话音未落,便听得朱九真蓦地哇的一声哭出来,一屁股坐倒在地,叫道:“魔鬼!你们是魔鬼!”看着白观幽怨的眼神,青书一皱眉道:“你看清楚些,你这些狗除了刚开始被我刺死的那条,其余的都只是被我封了血脉而已。而那些黑衣仆人也不过被我点中了穴道。小姑娘,你是‘惊天一笔’朱长龄朱庄主之女朱九真?” 朱九真擦了擦眼泪道:“你说的是真的么?你认识我爹?我的将军们都没死?”青书道:“我当然说真的。”说着走到场中,运指如风,不多时,那些獒犬便都抽搐两下,站了起来,不过精神萎靡,仿佛大病了一场。朱九真见此情形,不由的转悲为喜,走上前去,将一头雪白藏獒抱在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只把白观给看得痴了。 白观走上几步,喃喃道:“美人如玉,倾国倾城之姿,也不过如此了。”青书又在场中转了一圈,解开一堆仆人的穴道,见白观痴痴向咯咯娇笑的朱九真走去,忙将他推开道:“朱姑娘,这下可信了?” 朱九真点头道:“你认得我爹么?”她经此一事,倒是不敢再放肆。 青书笑道:“这倒不认得,不过却久闻其名了。”白观也道:“惊天一笔朱长龄,放眼中原,也是极为有名的。”朱九真双目一亮道:“真的么?你们来自中原啊?是除昆仑之外的五大派的弟子么?我听爹爹说六大派极为厉害,尤其是少林和武当。”白观忙道:“其实华山也是很厉害的,在下便是华山弟子白观。”朱九真对着青书一努嘴道:“那他呢?看他的武功好像比你厉害很多。”青书笑道:“在下武当宋青书,功夫不值一提。是白兄的手下败将呢。” 见朱九真目光望来,白观精神一振,谦逊道:“往事不堪回首,此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然后又低声对宋青书道:“宋兄,恕罪恕罪,此番小弟厚颜啦。”朱九真颇为畏惧的看了一眼宋青书,又看了看白观,心中忖道:“爹爹说江湖上这几个门派执武林牛耳,万不可得罪了。既然杀不得他们,可要好好的讨好一下。”当即微微一笑道:“瞧你们都脏成什么样了。随我回庄去洗漱一番吧!”又令众家仆将那右将军好好葬了,流了一番泪,只看得白观心中大是怜惜,大赞此女有情有义。青书却是心中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女子手上的人命只怕不会少了。” 一行人缓缓上山,颇是沉闷,白观路途之中不断搭话,朱九真都只是含糊应付,而对宋青书连出道歉之语,青书抛个理解的眼神,这才让他好过一些。行至约莫半山腰处,有白墙红瓦,朱门大掩,楼阁林立,亭台耸峙,看起来极是宏伟。白观赞道:“当真好个所在!难怪蕴出姑娘这等人才!”青书也点头道:“昆仑偏远之地,亦有繁华之乡。”朱九真听二人赞语,不由的心中欢喜,眉开眼笑的有说有笑。到底还是少女心性,之前爱犬之死不到一会儿便烟消云散了。 朱九真笑着给两人解释朱武连环庄的由来,却是当年朱子柳之子并武修文逃出生天,见蒙古一统天下之局已定,不由的心灰意冷,于是便避世于外,与当时昆仑掌门何足道比邻而居,倒也颇是融洽。朱家山庄居其前,武家庄在其后三里之地。 早有家仆入内禀告庄主有客来访,而一行人徐徐走进庄中,却听得一声娇笑传来:“真姐,这两个邋遢小子是你新收的小厮么?年纪也忒大了些,脏兮兮的惹人讨厌。”一个男声道:“表妹,怎地才回来?咦…右将军呢?”青书白观两人闻声望去,却见一个和朱九真差不多大的美貌少女并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站在不远的池塘边上,颇似一对璧人。 朱九真见他二人神态亲密,不由的撅起小嘴,听得那少年这般问话,方才冲淡的悲伤之情又涌了上来,刁蛮劲一发,只指着宋青书哭道:“他,是他杀了我的右将军!” 第十二章 青翼(上) 那少年自然是卫璧了,听得这话,上下打量一番青书,见青书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衣衫破旧,满面风尘,不由顿起轻视之意。他与朱、武二人一起长大,对她们向来千依百顺,又英俊潇洒,自然引得两位姑娘芳心可可,心中虽然难以抉择,但有两个美貌少女倾慕,心中不免十分得意,一听表妹爱犬死于非命,便想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当即喝斥一声:“哪里来的小子!竟敢跑来朱武连环庄撒野!”青书原见他样貌英俊,对其颇有好感,此刻突见此人神色骄横,十足纨绔模样,不由的大生厌恶之感,冷冷道:“武当派,宋青书。” 卫璧听得“武当”二字,心中一咯噔,近年来武当七侠名声大噪,在西域也传了开来,卫璧身为武烈弟子,时常下山采购日常物品,听人说起武当派功夫如何的博大精深,渊深似海,武当七侠是如何的厉害,当时还故作不屑,此刻见青书凌厉眼神,却不由心下发怵,但佳人在旁,又不能失了面子,当即强道:“原来是武当派高第,倒是幸会了。”此话一出,气势已是大不如前。 青书见此人虎头蛇尾,不由好笑,一抱拳道:“幸会。”也不问此人是谁,向朱九真道声:“朱庄主在大堂中么?在下前往拜见。”径自向不远处的大堂走去。白观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不愿失了礼数,也一抱拳道:“在下华山弟子白观,敢问公子姓名?”卫璧仿佛找回面子,也拱手道:“武家弟子卫璧,见过阁下高明。”白观点头笑了笑,又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少女自然是武青婴,被忽略了这许久,早已不满,见白观问她话,一时间对这灰袍胡子拉渣的粗鲁汉子大生好感,盈盈行礼道:“武青婴见过白少侠。”白观见她举止有礼,风姿动人,也是大生好感,心里暗道:“昆仑山人杰地灵,皆尽如此人物,此行不虚。”几人便在一旁叙话,白观彬彬有礼,颇有君子之风,令朱九真等三人俱是好感大生。 青书一人缓缓而行,便要走入大堂,便见一个蓝衫儒生快步走来,握住他手道:“可是武当派的宋贤侄么?这一路可辛苦啦!”青书知他内力不凡,耳聪目明,早听到堂外小小纷争,只道:“武当后辈宋青书见过朱前辈。”两人携手步入大堂,朱长龄呵呵一笑道:“宋贤侄何须多礼,这般岂不生分了!令尊宋大侠深孚大望,为我武林翘楚,昔年你满月之时,我恰在中原,也曾去观礼,令尊气度雍容,深得我儒家三昧。呵呵,委实令我敬佩不已啊!” 朱长龄伸袖拂了拂右首第一张长椅,笑道:“寒舍简陋,贤侄莫要嫌弃。这便坐下吧。”青书忙道不敢,两人又客套一番,终究各自坐下。 青书拱手道:“久闻‘惊天一笔’大名,今日得睹朱伯伯风采,却是不虚此行。”心中却道:“若非知道你品性不端,恐怕真的被你蒙骗了。” 朱长龄呵呵笑道:“宋贤侄和白贤侄一路辛苦,可得在我庄中好好住上几日。我已安排下人预备花草香汤,待会儿便好好洗漱一番。”此刻白观也走了进来,听得这话,慌忙上前,恭恭敬敬的便要跪下磕头,朱长龄忙起身,将他扶起道:“当年令尊风采超卓,朱某早是倾慕不已,只是天妒英才,令尊竟为明教所害,武林正道无不扼腕叹息,今日得见‘断水剑’后人,却是不胜欣慰,白贤侄如此多礼,却是看不起朱某人了。” 白观听他提到父亲,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看这朱长龄的目光已如敬视长辈一般。青书看得心中冷笑:“这朱长龄拉拢人心的本事,委实一流,需想法子让白观不被他蛊惑。” 几人分别坐定,朱长龄笑道:“宋贤侄,白贤侄,小女想必已和你们分别介绍了,那位是武家庄庄主武烈之女武青婴,那位是其徒卫璧,也算是我西域一带难得的俊杰了。” 白观稳定了情绪,含笑道:“两位小姐风姿如玉,卫师兄一表人才,昆仑山人杰地灵,当真羡煞旁人。”他这话说的客气,若平常也就罢了,此刻朱长龄在此,朱九真等三人虽觉此乃实话,却也不得不连称不敢。 朱长龄呵呵笑道:“小女刁蛮任性,可比不得武烈庄主调教出来的弟子,她此番出外溜犬,没得罪两位贤侄么?” 青书、白观俱是一愣,还未说话,朱九真却不满道:“爹爹,我好几位将军都被他们打死了。你还说我得罪他们!”朱长龄冷哼一声,怒道:“你倒还好意思说了!都怪你娘这般纵容于你,昆仑山附近有多少人为你恶犬所伤!好在两位贤侄身手不凡,没被你伤着,否则宋大侠、鲜于掌门怪罪下来,你如何担当的起!” 白观忙道:“朱伯伯切勿动怒,朱姑娘对待群犬尚是有情有义,何况于人?她心地善良,切莫听信小人之言,冤枉了她啊。”青书听得心里吐血:“情人眼里出西施,古之人诚不我欺。” 朱长龄哼一声道:“看在白贤侄为你求情的份上,便不重罚于你。你禁足一月,不得出府,否则你那劳什子‘灵獒营’中一干畜生,我都给尽数杀了!” 朱九真不明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何如此作为,听得这话,两眼含泪,水汪汪的好不委屈。白观心中看得大为怜惜,但人家家事,倒也不便插手,正欲言又止之间,一个黑衣家仆进来禀报道:“老爷,花草香汤都已备好了。” 朱长龄笑道:“两位贤侄,我领你们去各自卧房沐浴。” 穿廊过阁,亭台间绿草茵茵,假山奇石,一池如碧,当真豪门大户。两人随朱长龄来至西厢,朱长龄笑道:“左首那间厢房还烦白贤侄屈就,宋贤侄便与白贤侄比邻而居,如何?”两人点头道:“如此甚好,劳烦朱伯伯了。”朱长龄笑道:“哪里。简陋之处,两位贤侄切莫见怪。” 又客套一番之后,两人方才进厢房沐浴。 半个来月邋遢过了,这一洗澡,便足足洗了一个多时辰。青书两人出来之时,俱觉神清气爽,好似整个天也突然间开阔不少,白观更是仔仔细细将下巴上的胡子拉渣刮了个一干二净。朱长龄早备好了新衣,两人穿上,莫不如订做的一般。 两人互相一番打量,又是齐齐一笑,青书边走边道:“白兄,你对那朱九真动心了么?”白观听得这句,扭捏道:“我初时见她,便觉就是为她死了,也是心甘情愿,这算不算动心,我却不知道了。她杀我的话我定然毫无怨言,但她若是要杀你,我却不能袖手不管。” 青书听得这句,摇头道:“白兄,你以后尽量离她远些,这女子纵容恶犬,杀伤人命,是一眼可看出之事,白兄当惜身,切勿为了这等女人身陷险境。” 白观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心里头砰砰直跳的,哪里有心思去想那些事?便是知道她手上有多条人命,我心里也生不出丝毫的厌恶来的。” 两人都是沉默,青书蓦地展眉一笑道:“白兄,不说这等气闷话了。且再行论道一番,可敢?”白观微微一笑道:“如何不敢?”两人走至大堂中坐下,再唤了家仆通报朱长龄,而后便是几句玄学道藏,儒家经典,字里行间机锋满是,倒不觉时间流逝。 却听青书道:“道德经寥寥五千字道尽天下至理,无为而有,损益得失之间,原不该太过计较的。是以随性而为,每读是书,均有所悟。” 白观听得顺耳,抚掌吟诗道:“河薄星疏雪月孤,松枝清气入肌肤。因知好句胜金玉,心极神劳特地无。”这诗乃是唐末禅宗巨擘贯休大师所做,与陆游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抵说的,还是随意适性,行云流水之意境。 啪啪两声,朱长龄缓步而入,却听他笑道:“青书贤侄一番论调精奥高妙,而白贤侄这诗应情应景,两位贤侄家学渊源,朱某居化外之地,竟是今日方见中原高第。”两人见朱长龄走入,忙站起施礼,朱长龄呵呵一笑道:“适才风尘满面,却是明珠蒙尘了。这一番涤尘荡俗,方还原本来面目。两位贤侄一表人才,武功学识,风采气度俱佳,却是武林之福。” 两人各自谦逊了几句,朱长龄笑道:“真儿她正随青婴卫璧他们后园中戏耍,两位贤侄若有意,不妨去寻他们。”白观道:“那小侄便不打扰了。”又拱手道:“宋兄,咱们一块去吧?”也不等青书答话,起身飞一样的去了,青书见他去的匆匆,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朱伯伯,小侄也告退了。”朱长龄含笑点头。 青书信步漫游,见这座府邸委实极大,修饰精巧细腻之处,较之苏州园林竟也不遑多让。正悠然间,忽地听到几声娇喝,循声而往,便见朱九真与武青婴二人在场中如翩然起舞一般,斗的十分激烈。卫璧和白观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朱九真翩然纵跃间,指尖斜斜一指,攻向武青婴右肩“肩井穴”,卫璧见了不由的惊呼道:“师妹小心,这是‘一阳指’!” 青书听得这声,全身一震,目光再也离不开朱九真指尖。却见这一阳指施展开来,矫若游龙,飘逸不群,手指飘忽间恍如山间高士,却不符段家历代为皇流传下来的王者气质。朱九真听到卫璧提醒武青婴,不由的微嗔薄怒,恼怒间招式又加快几分,催动内力,运至指上,发出嗤嗤轻响。 他看得连连皱眉,这朱九真不过略通“一阳指”皮毛,便强运内力于指上,只怕于手臂上诸处穴道均有损伤。再看向武青婴,却见她身法忽地一变,脚踩奇步,衣带飘飘,倒也颇为好看,手指轻拂,也是用的一套指法,只是多有滞涩,也不大纯熟。卫璧又道:“表妹,师妹这套是‘兰花拂穴手’,你小心些。”两人比斗间目光却始终不离卫璧白观二人,听得卫璧这般说,朱九真眉开眼笑,武青婴冷哼一声,招式加急,倒也曼妙可观。 青书在远处看得大是摇头,暗道这两人功夫比之六大派普通三代弟子都多有不如,这卫璧只怕好不到哪里去。心中忍不住喟然长叹:“大理段氏、桃花岛传下的功夫何等博大精深,他们不知刻苦钻研,发扬光大,却用此等神功来争风吃醋,无怪乎如今武学衰微,愈发没落了。” 朱九真蓦地娇喝一声,指尖一凝,迅捷无伦的往武青婴腰间点去,这“一阳指”精微奥妙,认穴之准,天下无双,纵然朱九真初学,也不可小觑,武青婴躲闪不及,被一指点中笑腰穴,登时捧腹哈哈大笑,怎么也止不住。 朱九真一招得胜,嘻嘻笑道:“表哥,白公子,这一手‘一阳指’功夫还过得去吧?”白观换了身装束后恍若浊世佳公子,朱九真向来以貌取人,见此俊秀人物,也是心中一喜,之前的种种不快都给抛去,是以得胜之后,表哥之后加了一个白公子。 白观听得武青婴娇笑不断,直把眼泪给笑了出来,气息也渐渐不顺,颇为担心这姑娘会不会笑岔了气,正欲上前助她解穴,但听得朱九真一问,当真是什么事都抛向九霄云外了,他由衷赞道:“朱姑娘招式精奇,指定乾坤,的确大家子弟,不同凡响。”卫璧却急急跑到武青婴身旁,将她扶起,运力欲解开她穴道,连试几次,却始终解不开,他师兄妹之间触碰身体,倒也是事急从权。此刻毫无办法,不由的开口央求道:“表妹,帮师妹解了穴道吧!” 朱九真看了看卫璧,见他一脸惶急,又看了看白观,嘻嘻一笑道:“表哥也曾学过这‘一阳指’,便帮青婴妹妹解了穴嘛!”卫璧强笑道:“我学得哪有师妹精深……”朱九真将脸别过,自顾与白观聊天,不去理他,卫璧一时间极为尴尬。 白观这一刻只觉快活无比,任他何等声音何等事物都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卫璧正手足无措间,却听得一个声音缓缓道:“我为她解穴吧!”大袖一拂,柔柔一股劲力涌出,透体而入,武青婴登时止住笑声,拭去脸上泪痕,抬头见宋青书衣冠潇洒,面目俊逸,完全不同于初见之时那般风尘满面,不由的脸色一红,低声道:“多谢宋公子。” 第十三章 青翼(中) 卫璧见青书举重若轻,袍袖一拂间便解开武青婴穴道,心中大是惊骇:“这人武功好高。”但高在何处,却一点也说不上来。又见青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鬓若刀裁,衣冠潇洒,风度翩翩,儒雅非常,宛然魏晋狂生,直似潇湘才子;有生以来竟第一次不由的自惭形秽。 却听青书道:“武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武青婴一双妙目定定盯着青书,好一会方才挪开,娇怯怯的道:“宋公子武学深湛,真是人中龙凤呢。”青书对她目光处之泰然,淡淡道:“姑娘过誉了,这几下把式还入不了方家法眼。” 卫璧见师妹目光一下子便被青书吸引过去,一时间也不由心底发酸,醋意横生,再看向朱九真,却见朱九真恼怒的瞪了青书一眼后,看也不看他,便又同白观聊的十分欢恰。 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心性多变的时候,但凡少女皆爱幻想,脑中出现的,都是那些偏偏浊世佳公子,倚长剑纵横江湖,意兴飞扬,傲视群伦的场景。而当一日梦中的佳公子骤然出现在眼前之时,那份迷恋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也就不足为奇了。 青书一手功夫几乎震慑住了朱家所有人,家仆同朱长龄描述这场景时,朱长龄几乎是立马便决定拉拢二人。而之前青书又曾自称比武输给白观,朱九真自然信以为真,以为白观武学修为极高,只是看她美貌方才没下重手,心中已是颇觉异样,待得白观梳洗过后,衣冠楚楚的走到她面前后,她竟是突然忍不住想在他面前显示自家功夫,于是便有了适才两女看似毫无缘由的比武。 武青婴和青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独剩卫璧一人尴尬的站在旁边,似乎很不习惯这般被冷落,卫璧极为恼怒,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两女却不理他,几人走在一处,寻了一处凉亭坐下,和着微风朗日,谈天说地起来。白观更是一展辩才,十余年养气修儒的功夫显现出来,端的远见卓识,气度不凡。朱家世代书香,虽有练武,但练武之前,必将四书五经读熟,也必须练好书法,是以朱九真虽然年幼,倒也知识渊博,若非任性刁蛮了些,俨然便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此刻她听到白观侃侃而谈,以前认真读过的经史子集一下子便有了用武之地,两人竟是越聊越投机。 青书在一旁听几人聊着,偶尔也插口谈论几句,但有所问,武青婴无所不答,到后来又学问转向武学,朱武二女嘴上侃侃而谈,却是将朱武两家家传武学俱都如数家珍一般道出。朱家家传的“一阳指书”判官笔法,乃是昔年朱子柳结合自身书法修养所创的一套高妙武学,寓意于招式回转之间,飘逸绝伦,宛若山中高人,恍如无双雅士,却与昔年的“一阳指”的煌煌然皇者之风大相径庭。一同传下的自然还有“一阳指谱”,这套南帝问鼎五绝的绝学,保存的也十分完整,只是朱家世代书香,少了雍容气度,习这高妙武学却不能得其精要。更有“段家剑法”可谓段式一脉武学,除却“六脉神剑”,便都由这朱家代代相传了。 而武家一脉的武学较之朱家却是更多,武修文当年师从郭靖黄蓉,身兼“东邪”“南帝”“北丐”三家绝技,虽然悟性不足,功夫未练全,但传承下来的,却十分广博:全真教的内功,桃花岛绝技“兰花拂穴手”“落英神剑掌”,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中的前九掌,大理段氏的“一阳指”等等,俱都传了下来,只是如此历经数代,每代庄主都贪多务得,总想把所有绝技练全了,到头来却各门武学学得都不过了了,顶多算个二流高手。这一代庄主武烈却是颇有计较,专攻“降龙十八掌”,已将掌法练到一个颇高的境界,但内力却是不足,遇到高手也只有败退一途。 青书从武青婴口中得知这朱武两家各自传承武学,心中也是大叹其这两家所传之博之妙,放眼江湖,也是极为了得的了,纵然较之六大派,单那一门“一阳指”,也未必输了去。但朱长龄、武烈二人,虽说武功也算了得,但较之各大派掌门而言,连功夫最差的鲜于通都未必能胜过。 他心中大是感慨,低头沉思起来,恍若有悟:“当年朱子柳的武功修为也算极高了,能寓书法于武学,只怕较之爹爹也未必弱了去。只是这么创下的武学之中带了点点书香气息,与‘一阳指’指法本身的堂堂正正,气度雍容却是完全不和。武青婴说朱家祖训有言,练武之前,先习书法,自然而然的走向朱子柳的老路,这条路并非不是正道,只是后人悟性不足,书法未练到高妙境界,转而习武,自然而然,那‘一阳指书’也练不到挥洒从容的佳妙境界,‘一阳指’也画虎不似反类犬;而当年武修文修炼的主要是洪七公一脉,走的是刚猛一路,‘兰花拂穴手’‘落英神剑掌’这等飘逸武学,自然无法贯通,而‘一阳指’那温润如玉般的王者风范,修至高深处更非易事,武青婴适才感叹,武家上一代家主穷其一生修炼‘一阳指’绝学,也不过练到‘四品’境界而已。” 想到这里,青书眼前一亮,豁然间悟到了什么:“原来无论多么精妙的招式,都不过是到达彼岸的一条船而已,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都如一张薄纸一般一戳即破。武学之道,领悟到高妙境界后,寓意其中,将这套功夫真正变为自己的;然后进而精修,如太师傅这等大宗师,举手投足皆合大道,随意出手,便能令人无从抵挡。”他这般想着,无形之间跨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正如一位禅者所说,自己带不走,别人能抢走的,是钱财;自己带不走,别人抢不走的,是学问;自己能带走,别人抢不走的,是智慧。 天下间人忙忙碌碌,为生计营营,在佛家看来是大苦。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各行各业所蕴藏的大智慧,却少有人看得到。武学亦同此理,末流者拼的是招式精妙;二流者拼得是内力筋骨;而上乘者拼的,却是自身的智慧了;至于大宗师,往往谈笑间气度展现,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拼的,却是自身气度修养了。 青书悟到这层,以前读过的道藏玄学,练过的琴谱曲谱,一下子都仿佛活了一般。他闭上双眼,袍袖无风自动,似乎是与天地契合了一般,方圆十丈之内,风吹草动,虫鸣鸟叫,都能知觉。武青婴见他闭上双眼,一时间不由极为好奇,连叫两声“宋公子”,却不见答应,朱九真、白观二人也察觉到青书的异样,一齐围了过来,见青书神情安泰,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竟令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原来青书突然运转纯阳无极功,周身毛孔张开,真气渐行渐进,轮回游转于诸大阳脉之中,蓦地丹田一跳,一股粗大热流从小腹上升,与游转在阳脉之中的真气合为一处。青书心中一动,想起张三丰说过,内力修习到一定境界,便有一道关卡要过,武学高明之士形容为“饿虎跳涧”,便是丹田中忽生热流,而后行功贯通大穴,以致内力大进。这情形青书在剑冢经历过一次,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啸声,但他内力毕竟有得蛇胆之助,非自己辛苦修炼而来,也没来得及锤炼,此刻忽然悟到一些道理,不由自主的想到道藏中炼气窍要,竟是又生出一道粗大热流。青书按捺住惊喜,含胸拔背,全身放松下来,运使纯阳无极功,导引真气贯通任脉中数处大穴,那道热流温润之处,一如温泉,而激进之处,又如野马,奔腾急进,势如破竹一般贯通任脉,方才力竭。青书只觉遍体舒适,发声长啸,周身涌出一股气流,白观三人措手不及,竟被推开三尺有余,险些一跤摔倒。 这一啸却不似剑冢之时那般威猛,却恍如清风拂面,月照大江,虽然清越柔和,却无处不在。朱长龄此刻正在书房中写字,听到这声,心中咯噔一下,笔下顿了一顿,留下老大墨迹。他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心中骇然:“是子柳公手迹中言道的‘饿虎跳涧’‘龙入大海’的境界!这啸声是白、宋两人谁发出的?”他急急推开门出去,顾不得风度仪表,一溜小跑的就向循声而去,不多时便到那凉亭之侧,便见白观等三人一脸惊骇的望着端坐亭中的青书,心中更为骇异:“宋远桥有子如此,自己又到了什么境界?武当一派上下,果然深不可测。” 青书行功完毕,收束气息,将真气缓缓纳入丹田,便觉丹田中所积真气又浑厚许多,心中一喜,一振衣袖,睁开双眼,便见周围三人一脸诧异,远处的朱长龄更是满面惊骇。 朱长龄快步走近,盯着青书的双眸,只见一片温润,当即急切问道:“青书贤侄,你内力修为到了‘龙入大海’‘饿虎跳涧’的境界了么?”青书轻轻点头道:“适才见两位小姐比斗,突有所悟,行功之下,不料有此收获,却让朱伯伯见笑了。”朱长龄面色怪异,一拉住他手道:“你随我来。”也不管不顾目瞪口呆的三人,径自拉着青书走了。 青书随他走到一间书房,便见朱长龄将门合上,走到书柜前,在第二层处旋开一个小小铁环,便听得“吱呀”一声,一阵刺耳声音传来,书柜缓缓向两边移动,木质地板之上便似是陡然间多了一张嘴一般,层层阶梯延伸到一片漆黑。 朱长龄点亮一个火折,对青书说声:“青书贤侄,我未料到你内力练到如此地步,这里有一桩事求你相助,且随我来。”当即屈身向下走去。青书略微犹豫,也屈身走了进去,便随着朱长龄往前走去。昆仑山长年积雪,这一条秘道中却是十分干燥,蜿蜒扭曲,十分漫长。约莫走了半盏茶时光,朱长龄蓦地驻足,一拉壁上铁环,青书耳聪目明,隐隐听到吱呀一声,想是那书柜又合了起来。朱长龄道:“贤侄,前边不远处乃是我朱家藏书之处,出去之后,切莫将此处秘密泄露。”青书摸了摸腰间长剑,点了点头,却未多说。 两人一路前行,青书蓦地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什么,当即驻足不前,朱长龄觉身后有异,便问道:“怎么了?”青书功运双耳,但除却朱长龄与自己两人的呼吸,竟是再也听不到丝毫声息,不由暗自纳闷,嘴上道:“没什么,朱伯伯。”两人又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光,终于到了一间石室模样的密室,朱长龄推开门,道声:“青书贤侄,请进。” 第十四章 青翼(下) 这间密室想必久未有人来,灰尘甚重,这一推开石门,顿时烟尘四起,朱长龄掸了掸长袖,将灰尘扫开,好一会儿方才尘埃落定。两人走入其中,朱长龄用火折子将密室之中烛台点燃,昏暗的密室顿时明敞起来,便见三面黝黑的墙壁,在火光下泛着幽幽寒光,竟是精钢锻造;右首有三排书架,俱都堆满了书;左首墙壁贴着一张佛像,佛像之下是一张案几,几个空盘摆在上面,布满灰尘,案几之下有两个蒲团,想来之前有人时常在此诵经礼佛;而密室中央,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石凳;正北面却是一张木床,枕头被褥都已撤下。 青书细细打量着密室中的一切,心中暗道:“这朱长龄带我来此,却是为何?总不可能真有事要我帮忙吧?”摸不清朱长龄打算,当即轻轻踱步,右手按住长剑,左掌掌心运力,暗自戒备。 朱长龄却是忙忙碌碌,快步走向那三排书架之间,埋头仔细的找着些什么。却丝毫未曾注意青书异样。 青书走到石凳旁边,一拂长袖,一股气流轻轻将灰尘扫开,正欲坐下,却听朱长龄哈哈笑道:“是在这里!哈哈!我果然没记错!”青书举目望去,便见朱长龄好似一个小孩一样的手舞足蹈,不由的好笑。朱长龄对他一招手道:“青书贤侄,你过来,过来!” 青书暗自戒备,缓缓走了过去,便见朱长龄蹲在第三排书架之后,神态专注,不由的也靠了过去,眼神一瞟,见铁壁中间似乎嵌着什么东西,与墙壁磨合无间,侧面看去,便如镜子一般平整,没有丝毫凹陷或凸起。 朱长龄一把拉住青书,语重心长的道:“贤侄啊,这间密室是我朱家历代先祖闭关礼佛修炼之所,是我朱家自迁徙至此便存在的。你也知道,先祖子柳公师从当年的‘南僧’一灯大师,于佛学经典的体悟自是不同凡响,其子云岚公晚年亦是参禅悟道。而朱某人幼承庭训,于佛法一道也颇有心得,参禅修儒数十年来,从未间断……”青书皱眉道:“朱伯伯,这和青书有何关联?”朱长龄道:“贤侄,子柳公乃是一等一的爱书之人,当年虽然殉城襄阳,但却嘱咐其子云岚公护住经典书籍,携其手迹,寻一处安乐之地,流传开来。先祖于是将三部经典在一方铁盒之中,一为梵语《金刚经》,一为《楞严经》,另外一本……却是武学秘籍了。” 青书听得心里冷笑:“什么佛经,根本就是冲着那武功秘籍来的!”嘴上却道:“朱伯伯,你把我唤来,不会是只为了说这些吧?” 朱长龄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面色平静,眼神如常一般清澈,当即笑道:“先祖迁至此处之后,十年来风平浪静,但有一日一个极为厉害的敌人来袭,先祖敌他不过,只得暗自退守密室,为求保险,不令经典毁失,便用十日之功,将那铁盒…用一个极为精巧的机关…封在这面墙中。若有人强行取出,触动机关,只怕会让整间密室坍塌,所以只能纯以内力吸出…” 青书听得心中恍然,却淡淡道:“那朱伯伯你将它取出便是,此行唤我过来,可是一同研习佛法么?”朱长龄神色尴尬,强笑道:“贤侄,你若帮朱伯伯取出铁盒,朱伯伯将那册秘籍借你参阅三天好么?呵呵…我内力修为不够,却是取不出来。此事,还需劳烦青书贤侄神通…” 青书淡淡“哦”了一声,朱长龄大喜,忙让开身来,道:“贤侄,还请施展神功,将那物事取出!”青书早知这朱长龄乃过河拆桥之辈,自己若取不出这铁盒,朱长龄为了不泄露这秘密,以免招来高手取盒,势必杀人灭口;若是自己一取出这铁盒,他也必定有极为毒辣的手段对付自己,当即缓缓走向那铁盒,心中却在思量对策。 原来这朱长龄的先祖的确保管这铁盒,只不过这铁盒乃是他人之物。而这铁盒中放的三卷书籍,其中一卷乃是一本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学。朱长龄自接管山庄那日,从父亲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便对着那铁盒试了不止百次,这墙壁被精钢覆盖,极是坚固,朱长龄也不敢触动机关,只能运使内力吸取,铁盒却是纹丝不动。自此他勤修不止,每当内力有所进益,便入一次密室取那铁盒,却每次都无功而返。朱家几代修习的乃是大理段氏一脉的内功心法,本是极为高明的,但有个坏处,初时进境极快,几乎一日千里,但越至后来便越难,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除却机缘,便需要极强的毅力了。是以这般传了四代,竟是无人能修炼出深厚内力,也自打不开铁盒中封存物事。朱长龄为人好投机取巧,初时修炼这功法,只觉天下之大,大可去得,便从昆仑山西入中原,一路上倒也行侠仗义,见当时中原顶尖的少年英侠也未强过自己多少,一时间颇为自得,但返回昆仑山之后,内力竟是再无丝毫进益,偶尔突破,增长也是极小,连武烈的内功都渐渐追赶上来,他加倍努力之下,倒也打通了几处大穴,但自那次之后,却是再也没有进步过。 这次见青书年纪轻轻,内功修为竟是达到“饿虎跳涧”“龙入大海”的境地,心中又惊又妒,一时间对那铁盒中惊世武学的渴望竟如熄灭了十余年的火焰一下子腾了起来一般,几乎在一瞬间,他便决定带青书为他取出铁盒。这中间并非没有道理,一来武当派声名甚好,本派武学便已几乎是天下之冠,根本不觊觎其他派别武学,在不知道这本秘籍是何等样厉害的情况下,以青书的高傲,完全不会生出不良之心;二来呢,青书初入江湖,不似其他高手一般久经历练,经验丰富,容易暗算得多,风险也就小的多,而他唯一的伙伴白观也在自己庄中,设下陷阱也不难擒住。转念间打定主意后,朱长龄便做了这个决定。 青书缓缓走到墙边,伸手一摸,便知这铁盒通体嵌入墙中,契合的极为严密,若非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来,遑论借力取出了。他几乎是瞬间便想道:“这铁盒除了纯以内力吸出,当真是别无他法取出了。”右手默然按在腰间长剑之上,左手运使个吸字诀,按上铁盒露出的侧面,运力一吸,猛听得喀嚓一下,竟是微有松动之势。 朱长龄面现喜色,连连道:“青书侄儿,加把力,加把力!”青书听得心中冷笑,功运双耳,凝听朱长龄动静,手上运力,又是喀嚓一声响动,却始终拔不出来。朱长龄急道:“怎么?取不出来么?” 青书道:“似乎是里边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所以吸不出来。”朱长龄“啊”的一声道:“贤侄,这间密室三面墙壁都以精钢覆盖,里面却是昆仑山腹,我却不知有何物卡住这盒子,想必是先祖设下的巧妙机关,你再加力试试!”青书默然,蓦地将左手拿开,又一掌印在铁盒之上,内力到处,直令这墙壁都是一震。但又将手搭上运力吸取时,却仍是喀嚓作响,那铁盒卡在那处,就是没有丝毫出来的迹象。 青书心中不耐,正欲强催丹田真力,却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张三丰所说的“神意不觉,绵绵如缕,不断不续,意在劲先。”,心头一动,左手放下,又重新搭上铁盒,仿佛握住长剑一般,闭目良久,仿佛感觉到铁盒后部有两块奇形物块插入,当即运力一震,刚劲涌出,那物块纹丝不动,只稍稍震颤一下,青书一皱眉,掌心吐出一道刚劲,然后飞快的向下一旋一缩,又是涌出一道柔劲,刚柔并济,一正一反,那两物块登时便被这两下劲力绞断。他心中一喜,运力一吸,那铁盒便被吸出一寸有余,朱长龄大喜道:“成了!成了!”说着左手往怀中探去。 青书却似乎沉浸在这奇妙境界之中一般,将那铁盒一寸一寸的拔出,蓦地一声桀桀阴笑响起,又一阵破空之声传来,青书反应奇速,左手抓起铁盒塞入怀中,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回身一转一圈一刺,三招一气呵成,浑然全无破绽。 便听得一声惊呼,一声惨叫,便见朱长龄捂着手掌,鲜血长流,口中惨呼,地上落着一蓬铁蒺藜,泛着幽幽蓝光,显是淬了剧毒;而一道青影轻飘飘落在石桌之上,飘过之地,便连烛火都没动上一动。 朱长龄见得那人,也顾不得手掌被一剑刺穿的剧痛,登时惊呼起来:“你是青翼蝠王!”青书听得这话,也是悚然一惊,定定望着石桌上站立的男子,只见他一身青袍,瘦长脸颊,肤色苍白,面貌倒不是如何出众,心里已有**分信了,冷声道:“你是韦一笑么?” 韦一笑桀桀笑道:“正是明教青翼蝠王到此,尔等二人还不束手就擒?” 朱长龄痛的直吸冷气,听得这话,忍不住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韦一笑撇撇嘴道:“从那小子上山起,我跟了他一路,你说我如何进来的?” 青书冷笑道:“你跟我作甚?”心中却是暗自惊骇,以自己这般修为,都未曾发现后边跟了个人,那人的轻功修为,委实可怖可畏。想来适才在秘道之中听到的那丝声响,便是此人发出的了。 韦一笑阴阴一笑道:“你乃武当弟子,我是明教法王,你说我跟你作甚?不过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的,内力修为却是当真了得,我一路没有出手暗算,却是怕一击不中,却不料这一路跟下来,竟然有意外发现!哈哈,小娃娃,你想怎么个死法?把盒子交出来,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全尸。”青书冷哼一声,收剑护住胸腹,却不言语。韦一笑见他如此,赞道:“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正道之中竟然出了这等人才!”转头对朱长龄笑道:“阁下暗算伤人,卑鄙无耻之处与我明教颇有相似之处,不若入我明教?”朱长龄被他目光一扫,心内一寒,听得这话,怔忡了老半晌方才赔笑道:“韦法王有命,不敢不从。” 韦一笑“呸”的一声,啐道:“我明教中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你方才若是硬气一些,说不定老子还饶你一命,这时候却是休想了!”足尖一点,如一只巨大蝙蝠似的飘起,纵身向朱长龄扑去,伸出右手便是一掌印去。 朱长龄不料他说打就打,不由的大惊失色,这四**王俱是成名二十余年的人物,一身武功之强,放眼江湖也没几人敌得过。心中已然起了畏惧之意,脚步一错,便要躲开来掌。韦一笑何等轻功,凌空一个转折,掌势一缩一放,又向朱长龄袭去,这一掌时机极巧,恰在朱长龄旧力已断新力未生之际,避无可避,朱长龄无法,右手一圈一缩护住胸腹头脸,将被刺穿的左掌迎上,看这架势,竟是欲以一条手臂换这一命。 他平生养尊处优,少有搏杀,何曾遇过如此险境,一时间不由的紧闭双眼,咬牙等待手臂断裂撕心裂肺的痛楚,不料却听得韦一笑一声怒喝:“小娃娃不知好歹!这人适才暗算于你,你竟也救他?”朱长龄睁开双眼,便见青书振起长剑,淬起一串精芒,夭矫纵横,圈转如意,与那韦一笑的难解难分。 第十五章 被擒 青书听他这话,冷笑道:“你乃明教法王,我是武当弟子。你说我救他作甚?”感受到怀中铁盒,心中却是另有打算。韦一笑听得这话,蓦地纵身飘开,落在不远之处,面色极为古怪。青书将长剑扬起,笔直指向韦一笑:“你我好好打一场,如何?”韦一笑目光闪烁,桀桀一笑,又展开身法,向青书扑去,青书恞然不惧,脚下“梯云纵”使出,刷刷刷连攻三剑,凌空四转,攻向韦一笑。 韦一笑空中一个转折,避开来剑,身法展开,宛如一只青色巨蝠,在这石室之中高低腾挪,纵跃自如,速度之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青书“梯云纵”身法虽然高妙,此时也是跟之不上。但见掌风霍霍,寒气袭人,青书被他一轮攻势打得措手不及,只得回剑防守,两人翻翻滚滚,竟是拆了三十余招,他守的紧密,韦一笑久战不下,心中焦躁,当即冷笑一声,忽地又一转身,忽忽两掌击向朱长龄,朱长龄早有防备,但觉寒气袭来,忙纵身避开,韦一笑方欲追击,一柄长剑便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到,他心中火起,挥掌击在剑脊之上,将青书来剑击偏,怒道:“小子!这人阴险狡诈,你也救他?” 青书朗声笑道:“韦法王功夫高则高矣,但舍强击弱,却非好汉所为。”韦一笑长眉一扬,冷道:“小子,我看你是条汉子。本欲先杀他,再杀你,此刻你先走一步,阎王老子那里,莫怪我没给你留情面。”青书一振长剑,扬声道:“谁胜谁负,还未可知。韦蝠王纵然成名多年,也未必能胜过我这等后生小辈。”韦一笑脸上青气一闪,冷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么?我韦一笑久不在中原走动,名头都快被人忘光了吧!小子,不得不说,你内功修为之高,已然胜过我许多,也的确有嚣张的资本。但生死拼杀不同于擂台比武,我要杀你,也不过百招之事,多说无益,接招吧!”两人隔着三丈距离,韦一笑凌空拍出一掌,飘身纵出,青书但觉一阵阴风涌来,不过晃眼间,便见韦一笑已在身前,刷刷刷连拍出三掌,后劲推前劲,如浪潮一般层层叠叠,青书但觉掌风如排山倒海一般,堆叠而来,心中一惊:“四**王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此刻方知这韦一笑非但轻功了得,便连内力修为也是非同小可。他不敢硬接这四掌之力,只得向右闪过,殊不料韦一笑早已料到,仗着轻功绝世,先他一步占住右首方位,又是呼呼两掌拍出,寒气袭人。 青书一掌迎上,两人双掌交接,韦一笑脸上一青,嘿然冷笑一声,身法展开,绕着青书狂奔起来,一掌一掌内力纵横,阴寒迫人,他轻功当世无双,出手自然快不可言,青书被他压着打,只有余力防守,却丝毫无进攻之能。 青书被打的火起,“纯阳无极功”运转一匝,陡然大喝一声,不管右侧来掌,右手握剑刺出,左掌一圈,再一缩,而后向前击出;右剑左掌,竟是这般使出了张三丰心与意和而创制的“倚天屠龙功”中的“至”字诀。韦一笑见得长剑刺来,冷笑一声,飞快向右边闪去,却不料青书左掌一圈一缩,蕴含“纯阳无极功”的一掌击出,韦一笑但觉掌风和煦,温润如玉,但期间蕴藏的真力却委实不可小觑,此刻他避无可避,又不敢硬接,却临危不乱,皆因他轻功之强,委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旧力已断心里未生之时,尚能足尖一点,竖掌在胸,飞快向后掠去。 青书冷笑一声,飘身向前,速度之快,竟是趁着韦一笑用劲不足,突然追上了韦一笑,右手一抖长剑,划出一个微妙的弧度,似慢还快的刺出一剑,韦一笑见他追上,已觉不可思议,此时这一剑刺过来,竟似覆盖了所有方位,无论向东南西北哪一方闪躲,都会被刺中一般。韦一笑神色凝重,自知轻敌,当即气凝双掌,竟是直掠上前,身子一转,双掌贴上长剑,用上了绵掌中的“滑”字诀。 却不料青书这一剑乃是在剑冢观摩张三丰凝思太极剑而后模仿而成,虽远不及真正的“太极剑”那般圆转如意,但转折之间,也非直来直去,出剑本带弧度。韦一笑出手虽然快不可言,但他用双手贴住长剑那一刻,青书便已知觉,当即长剑一侧,剑锋一转,在韦一笑手掌上轻轻刮了一下。 这独孤求败当年所用之剑何等锋利!韦一笑血肉之躯,登时被刮了两块肉下来,登时惨呼一声,却目露狠色,全不后退,飞身掠过这三尺青锋之距,双掌带着柔韧寒劲,印向青书胸腹。 青书不料他竟然如此拼命,右剑本待向右挥去,但尚未挥出,韦一笑已然欺身过来,血淋淋的一双手掌向他印来,此刻收剑回防已是不及,只得将左掌束在胸前,凝力迎上。 却不料韦一笑右掌蓦地上扬,攻向他头颈,青书一惊,当机立断,左掌上防,右手登时弃剑,一屈肘收回手掌,仍是竖掌在胸。 韦一笑阴阴一笑,左手蓦地暴长一尺,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带着无比阴寒的劲力狠狠击在青书丹田之上。青书但觉一股寒意直钻肺腑,经脉为之酥软,拟好的招式,竟然使不出去。青书大惊,向后掠去,“纯阳无极功”运转一匝,以阳克阴,方才将那股寒意驱散,心中一松,却突觉颈下一疼,已被韦一笑制住大穴。 朱长龄见青书被制住,心里忍不住泛出一阵绝望,一屁股软倒在地,神色呆滞。 感觉到脖子上滴滴落下的鲜血,青书轻轻一叹,自己的临敌经验太少,修炼十几年,除了内力高些,到底还是敌不过江湖一流高手。韦一笑森然笑道:“小子,我青翼蝠王的名头,你知道如何来的么?”青书苦笑道:“韦法王号称青翼蝠王,一是轻功绝世,二是身着青袍,三是好吸人血。” 韦一笑冷笑道:“老蝙蝠有十余年未曾受伤流血了,小子,凭你能伤我,年轻一辈之中,你算是顶尖的了,可惜啊可惜…你说…将你的血给吸了,我适才流出的血,是不是能补回来呢?”说到后来,斜斜睨了一眼青书,说不出的阴森。 第十六章 往事 韦一笑连补数指,点了他全身穴道,登时令他动弹不得。 青书身子一软,坐在地上,默然不语,一声不吭,韦一笑轻轻踱步,向前走了几步,淡淡道:“我要吸你血,你不怕么?” 青书叹道:“你不过为求自保,不得已而吸人鲜血,何必这般强作狠厉?”韦一笑脸色一变,寒声道:“你说什么!”青书道:“你早年练功过急,寒劲反噬,乃至内伤,需以活人热血压制寒毒,不是么?”韦一笑听得这话,脸色大变,这事实乃他心中逆鳞,便是明教中人也少有知道的,此刻被青书一语道出,心中顿时无比震撼,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却听青书续道:“但凡人性尚存者,若非不得已,何人愿意去吸人鲜血,沦为世人口中的魔头?明教历代对抗朝廷,无论是昔年的方腊教主等人,还是今日的四**王,光明二使,俱是一时豪杰,我是极为佩服的。” 韦一笑冷笑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饶你么?哼哼,绝无可能。” 青书叹道:“若是我能医治好你体内寒毒呢?” 韦一笑身躯一颤,又骤尔恢复平静,淡淡道:“你凭什么?”青书道:“我修炼的,是武当派的‘纯阳无极功’,阳和通沛,纯阳克至阴,当能治你寒毒。” 韦一笑哈哈一笑,斜了他一眼,道:“你是武当弟子,我是明教法王,我凭什么信你?何况,你为我疗伤之际,只须稍作手脚,我便性命不保,又如何放心将性命交托于你?” 青书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因而想救你,以此换己一命。”韦一笑面现讥讽之色,笑道:“这时候,便只想到自己了?那朱家庄主呢,要不要我也饶他一命?” 青书摇了摇头,道:“他武功不弱,与我联手对上你,胜算更大些,可惜这人胆小如鼠,竟是不敢上前动手。”朱长龄听得这话,心中竟是少有的生出惭愧之感,将头低下,一语不发。 韦一笑饶有兴致的点点头道:“年纪轻轻便懂合纵之道,委实不错。只是你二人纵使联手,也未必胜的我去。” 青书扬眉道:“至少未必会如此刻沦为阶下之囚,不是么?”韦一笑点点头道:“你这小子说话倒也实在。不错,若你抛下他不管,我的确拦不住你,但你也别想甩脱我。” 青书道:“这朱长龄生性狡诈,我取出铁盒的那一瞬间便已发现他暗算,本不欲救他,但在下怀中铁盒实在有太多秘密,还需他解答呢。呵呵,韦法王,在下自幼对机关之学颇有研究,触手时便发现这铁盒嵌入之处竟有巧妙机关,只能以内力吸出,强行取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这条秘道处于昆仑山腹,由上而下挖出,建的极为精巧,也极为脆弱,是以需用精钢覆盖墙壁,撑起整个密室,是以要将那铁盒强行开凿出来先得有百炼宝刃划开精钢,这一点就已极是不易,遑论破解机关。而若是一个不小心碰到机关,只怕整个密室都得坍塌,所以这许多年来,竟是没有一人能取出铁盒。” 韦一笑皱眉道:“你同我说这个作甚?”青书任脉已通,韦一笑点他上身的穴道没废多久便被冲开,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左手缓缓从怀中拿出铁盒,便见盒上两个小孔,显是极为坚硬的物品插入所致,他被韦一笑点中大穴,恰好软倒在铁盒嵌入位置之旁,此刻伸出右手,轻轻将手伸入铁盒取出之处,淡淡一笑道:“韦法王,在下若是不小心触动机关,整个密室连同秘道都得坍塌,任你轻功绝世无双,也难免噩运。”朱长龄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看着青书,神色一时间极为复杂。 韦一笑见他竟然瞬间冲开上半身穴道,一时震惊,又见铁盒之上的两个小孔,心里不由的信了七八分,但听他如此说,不由的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青书呵呵一笑道:“无他,一命换一命而已,否则同归于尽。” 韦一笑眉头一皱,冷道:“老子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你打算错了,有种的便按下机关。”青书笑道:“那韦法王不妨动手杀了在下。”这话一出,韦一笑愣了一愣,蓦地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只要你交出铁盒,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青书左手缓缓抚摸铁盒,淡淡笑道:“我若不交呢?呵呵,以我一条贱命换四**王之一和朱伯伯作陪,很是划算呢。”韦一笑大皱眉头,他心中其实也极为犹豫,青书的话半真半假,更像是为了拖延时间。但听来却入情入理,这间密室建在昆仑山腹,秘道是往下挖出的,并且极长极宽,密室却更加宽阔,显是人工开凿而成,顶上承受着昆仑山上半部万万钧之重,一个不好密室坍塌,韦一笑尚可凭借轻功逃出,但若是整个秘道塌陷,那算有通天功力,盖世轻功,也是出之不去。他身经百战,血拼至今,几乎是遍体鳞伤,但越是这般,年龄越大,就越是惜命,何况如今明教内乱,韦一笑心中对那教主宝座,还是存了几分觊觎的,岂肯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在此处?他望了望青书,见他脸色淡定,从容不迫,心中一时间也是打起了退堂鼓,又望了望朱长龄,便见朱长龄也是定眼盯着青书,眼中神色极为复杂,似是畏惧,似是感激,似是惭愧,似是坚决,几乎便在瞬间,韦一笑冷笑道:“宋小子,我先杀了这朱长龄,再在秘道口上守个三天三夜,将那朱家满门屠个干净,你交不交出铁盒?” 青书淡淡道:“那法王不妨一试。”韦一笑长笑一声:“英雄出少年,老子的确是老了,好!我这便杀了这朱长龄,然后屠尽朱家满门。”说着身影一动,忽的一掌拍向朱长龄。 朱长龄眼神中闪过一道决绝,见掌力袭来,也不躲避,大喝一声,未受伤的右手一指点出,一道阳和温润的指力射出,以阳克阴,堪堪抵消韦一笑冰寒掌力,正是段氏威震天南百年的绝学“一阳指”。韦一笑冷笑道:“萤虫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飘飘忽忽绕着朱长龄转了数圈,掌影纷飞,寒气涌出,侵人肺腑。朱长龄擅长的本是朱子柳所创的“一阳指书”,但此刻判官笔不在手中,只得使出练的不甚精深的“一阳指”来,但两门绝技原本互通,俱都是极为高明的武学,纵是练得不甚精深,使出守住片刻,却还是足够的。但毕竟青书那一剑伤了他左手经脉,那一阳指便使不出来,只有一手招架,不过十数个呼吸,便已支撑不住。 青书蓦地高叫道:“用一阳指点他胸前‘乳根穴’!”朱长龄不及多想,一指点出,也不顾印向胸口的掌力,却见韦一笑面色古怪,飘身闪过,又从右侧攻向朱长龄,却又听得青书叫道:“点他头顶‘百会穴’!”朱长龄依法一指,果然奏效,韦一笑每攻一掌,青书便让朱长龄攻他这几处大穴,朱长龄从未将“一阳指”施展的这般淋漓尽致,心中只觉酣畅淋漓,不由的长啸一声,韦一笑被他指指点点的甚是窝火,不由的飘身退后,又不敢冲往青书那边,只站在密室中央,喝道:“小子!你怎地知道我三处罩门?” 青书微微一笑道:“韦法王,其实在下也是方才才想通,阁下早年修炼内力走火入魔,以致寒毒入体,难以驱除。那必是阳脉受损了,青书不才,修炼的正是纯阳内力,是以导引阳气经行之大穴,区区心中如明镜一般的清楚,阁下寒毒入体,这三处穴道受损,却是必然的了。” 韦一笑脸色一时间极为难看,望向青书的眼神已是大变,心知若是今天让这少年逃去,将来势必死在他手上,正欲出其不意击杀他,却见青书嘴角挂着淡淡浅笑,右手依然按在那处凹陷处。 韦一笑几度欲仗着身法绝速,将青书击杀掌底,但委实没有在青书按下机关之前将他击毙,驻足良久,端的是进退维谷,蓦然间他神色一狠,长啸一声,厉声道:“宋小子!以后莫落在我手里!”身法展开,便欲离开。 青书淡淡道:“韦法王就想这么走了么?”韦一笑霍地转头,冷笑道:“怎么?你还想留下我?” 青书缓缓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的掸了掸袖子,脸上露出明净的笑容:“似乎,在下此刻穴道全解,又知道法王罩门所在,未必没有这个实力呢!” 韦一笑见他不到半刻就冲开全身穴道,心中骇异,嘴上却嘿嘿一笑道:“你能追上我么?嘿嘿,不妨试试。”身子一动,已在数丈之外,再足尖一点,光线昏暗之下,便已看不清身影。朱长龄急声道:“快追,快追,我朱家可没能档得住他的高手!”青书一振眉,心道:“白观尚在朱家作客,我须得快快出去,以免他糟了毒手!”身法展开,如箭一般向前冲去。朱长龄也是施展轻功,快步赶上。 不料忽地听得一声惨呼,青书心道:“发作了么?”飞奔过去,便见十余丈外,韦一笑蜷曲着身子,在地上不住哆嗦,颤声道:“冷,冷!”青书走近前去,犹豫了一会儿,连点他数处大穴,阳劲透体而入,又一点他昏睡穴,韦一笑头一歪,沉沉睡去。朱长龄缓缓走到青书旁边,沉声道:“贤侄…杀了他么?” 青书却不理他,一手抵在韦一笑后心,纯阳内力透体而入,一时将寒毒压下,韦一笑纵是在沉睡之中,也不由的眉头一展。朱长龄忍不住道:“他是明教四**王之一,与我等正邪不两立……”还未说完,便听青书皱眉道:“我为你取铁盒,你却暗算我?”朱长龄一怔,半晌方惭然道:“朱伯伯一时鬼迷心窍…此番却是多谢贤侄了…” 青书但觉韦一笑体内寒毒渐渐退却,当即加一把力将寒毒压下,口中冷道:“你别套近乎,我救你,却是另有原因。”朱长龄张了张口,却未说出话来。青书淡淡道:“我且问你,这铁盒的来历,到底如何?我要听实话。”话语冷淡,却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味。 朱长龄一时间只觉这少年远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是个毫无经验的雏儿,城府深得可怕,看出自己适才所说是假倒没什么,只是一语将机关秘密道破,再和韦一笑斗智斗勇,乃至如今生擒青翼蝠王,如何不令人心生悸怖。他细细想着青书和韦一笑僵持的那一刻,先说出韦一笑身中寒毒之事,迫得韦一笑心神失守,然后将这处机关徐徐道来,拖延时间,终至冲开上身穴道,挟机关之威,言辞锋利,迫使韦一笑不敢对他下手。而韦一笑对自己出手时,他又能在短短时间之内,看通韦一笑三处罩门,令韦一笑投鼠忌器之下,不得不退离密室。 朱长龄苦笑一声道:“当年五绝中的‘南僧’一灯大师,本是大理皇爷。蒙古先灭大理,再两面夹攻襄阳,方才使襄阳城破,无数英雄殉城而亡。而就在蒙古灭了大理之后,天龙寺中一干高僧们仗着武艺高强,血战突围来到襄阳,其时段氏的年轻一代被围在深宫,几番死战,终至血脉断绝,而天龙寺中各僧俱是年老之辈,藏着的一套号称天下第一的武学却不能无主,于是一众高僧来到襄阳之后,将这套武学交予一灯大师保管,要一灯大师择人而授,好使段氏血脉断绝之后,尚有武学存世,如此也算慰藉段氏历代皇爷的在天之灵了。一灯大师当即便决定,让襄阳城中修为高深者俱来参详,却不料尚未过得几天,蒙古大军便奇袭而至,两面夹击。黄蓉女侠见此次实难幸免,便以精钢玄铁混合锻造了这一方铁盒,设了极巧机关,非智慧高明之士不能打开,如是方才装录了那卷武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见青书早将手撤开,左手连点韦一笑数处大穴,右手不断把玩铁盒,一时之间的确打不开,见青书目光射来,当即又续道:“待得襄阳城破,黄女侠将这铁盒交予女婿耶律齐耶律大侠,让他和一干小辈护住这铁盒突围。可耶律大侠虽然武功高强,奋死作战,却终于战死沙场,反倒是我朱家先祖云岚公和武家先祖修文公两位当时功夫不甚高,被众人护在中心,倒是逃了一命出来,这一次参与突围的有数十人之多,可逃出来的,却只有我云岚公和修文公两位,惨烈之处,可见一斑。”朱长龄似是颇有感慨,又顿了一顿,续道:“而后我云岚公和修文公便来到这世外之境,尊黄蓉女侠传下图纸,建了这朱武连环庄,然后动用大批民工,挖出一条秘道,的确有机关设在其中,先祖将铁盒以巧妙机关嵌入,言道需内力高强,刚柔并济,并抵达‘饿虎跳涧’境界的武者方能纯以内力吸出。这些年来我也试过强行开凿,但每一碰撞,都令我心惊不已,最后却是再不敢了。” 青书听到这处,沉吟道:“这套武学什么名字?” 朱长龄苦笑道:“先祖并没有说。但据说是当年段氏称雄中原,威震天南的绝顶武学。” 青书又问道:“你知道屠龙刀和倚天剑之秘么?” 朱长龄疑惑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流传了上百年,竟有秘密蕴藏其中么?” 青书仔细盯着他眼睛,见他神色间不似作伪,打个哈哈,再不说话。 第十七章 六脉 青书淡淡道:“或许这倚天屠龙,真有甚秘密吧。”朱长龄点了点头,他心中对青书已颇有畏惧之情,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贸然出手只怕激怒了这人,一个不好就会身首异处。当即忙道:“贤侄所言是极…”顿了顿又道:“贤侄,那铁盒…能否给我一看?” 青书哈哈笑道:“本是你祖传的物事,你求我作甚?拿去拿去。”他早猜到几分那套武学是哪一样,心中并非未起贪念,只是那功夫若非内力大成,练到一个极为浑厚的地步,强自练习,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他已打定主意将铁盒带回武当,此刻故作大度,却是想从朱长龄口中套出更多秘密。伸手探入怀中,将铁盒一抛给朱长龄,朱长龄不料他这般好说话,但铁盒到手,却是欣喜若狂,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这铁盒浑然一块顽铁,盒面上镌刻着繁复莫测的神秘花纹,后方盒面前方有两个小孔,除此之外,竟是别无其他凹陷或凸起之处。 朱长龄大皱眉头,青书却俯身将昏迷不醒的韦一笑驮起,缓缓往密室方向走去,朱长龄问道:“贤侄,你做什么?”青书淡淡道:“你也跟过来。”朱长龄听得这话,面上恼怒之色一闪即过,又恢复如初。朱长龄一口一个贤侄,青书却始终你你我我这般称呼,显然是对他防备甚深,这朱长龄老奸巨猾,如何会听不出来,青书这是怕他趁他回密室的时候出去耍手段。但被青书目光一扫,却不敢违背,只得乖乖随他走回密室。 两人一前一后,一强一弱,其实早已决裂,但形式微妙,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青书是不愿,朱长龄是不敢,这般又走回密室,青书将韦一笑放下,又走到右首第三排书架之后,将手伸入凹陷的暗格之中,绕开暗藏的机关,往里摸索起来,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来,手上握着两块绿色石条模样的物事,顶端尖尖,微微弯曲,如手指微屈,长约一寸,见得这般,青书低头思虑,暗道:“原来是这两块石条勾住铁盒,难怪我吸之不出。” 朱长龄走上前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青书冷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东西竟能插入玄铁精钢混锻而成的铁盒,坚硬之处可想而知,只是刚极易折,韧性不足,到底被我用内劲震断。” 朱长龄见他神色不善,心里咯噔一下,又见青书眉间一耸,将右手探入暗格中,仔细摸索起来。蓦地,便听青书淡淡道:“把铁盒给我。”话语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凌厉意味,朱长龄身子一震,眼中精光一闪,到底还是将铁盒递过。 青书仔细观摩着铁盒上的花纹,右手从暗格中拿出,眉间有一丝喜色,仔仔细细的把这一间密室打量了一遍,又皱起眉头。 蓦地,青书抬起右手来,二指钳住一条绿色石条,猛地往那暗格之旁,精钢锻成的墙壁上一插!那石条坚硬无比,带着青书内力,登时没入墙壁半寸有余,青书微微一笑,右手抓住绿色石条在外的部分,用足真力,绕着暗格画了一个圆,刚好将暗格之长充作圆的半径。只听得“哐啷”一声,两块半圆形钢板便堕在地上。 青书见这钢板足足有半寸之后,不由的讶异这间密室所耗资财之巨,竟有如此之多的钢材锻造这三面墙壁,更挖通这一条蜿蜒漫长的秘道,人力物力所耗之大,委实不可想象。 钢板掉下,却见两条尺余长的绿色石条嵌在青石岩中,幽幽泛着绿光。青书眼光一闪,走近前去,身子半蹲着仰视,发现这暗格周围的钢板覆盖了半寸来厚,但之上的却极其稀薄,几乎便是一张铁皮,青书将那铁皮一掀,掀起三尺方才断层,只见那绿色石条直有两尺余长,石条之上连着一个径直约莫半寸的小圆球,小圆球又连接着一根金色杠杆,蔓延着伸向更高处。 青书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机关所在,这绿色石条极为坚硬,插入了这玄铁精钢混锻的铁盒约莫半寸,亦且前端弯曲处勾住铁盒,若强行将那暗格周围挖去,则不可避免的碰到绿色石条,铁盒被石条刺入半寸之深,要取出铁盒则必会想法子将石条弄断,然而石条坚硬无比,非刚柔交错的高深内力不能损伤,所以若有神兵利器,斧劈无果之下,想到的必是将铁盒下方钢板掏空,而后顺势取出铁盒,然而这般一来势必牵动勾住铁盒的绿色石条,往下一拖,则令圆球下滚,一扯那金色杠杆,则高处更为猛烈的机关发动,这间密室便会顷刻坍塌。这密室一塌,则整个秘道也会塌陷,朱武两家绵延千余亩,也要遭到殃及。 朱长龄见青书神态恍然,心中又是一阵不是滋味,这秘密朱家先祖也曾留了遗言,怕得就是后人中有人不知好歹,强行开凿之下,发动机关。是以朱长龄这些年来得到了一两柄还算不错的宝刃,试了几次,还未劈下几刀便觉心惊肉跳,只得作罢。 青书获悉秘道之秘,心中恍然,看了看手中铁盒,哈哈一笑道:“这花纹不过唬人的把戏!怎么瞒得到我?黄蓉啊黄蓉,你机变百出,就是为了找一个内力高深,能堪破‘图文障’的人练那武功么?”手中绿色石条尖处插进铁盒,划了个正方形,将那一小块铁皮掀开,朱长龄见他这般,只骇的魂飞魄散,大叫道:“住手!这般会毁了秘籍的!”青书却不理他,脚步一晃,飘身走开,将眼透过这一小孔,果然见到一张绢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小字。青书脚下不停手上加快,将这铁盒一小块一小块割开,终于取出里边书籍,由一张写满小字的白绢包裹着,青书取下白绢,将那三册书籍扔给朱长龄,厌恶道:“拿去,少来同我聒矂!”在他看来,这书册在朱长龄手中,随时可以夺回,直如探囊取物,便给了他又何妨? 朱长龄手捧三册书籍,心中狂喜,将那两册佛经一扔,便见一册图谱,右上角写着四个隶书:六脉神剑。 朱长龄缓缓翻开第一页,便见一行清秀小楷出现在眼里:“余幼不习武,少时迭历艰险,几番遭噩,至身受重伤。时先帝仁厚,遂携吾至天龙宝寺,求救高僧。其时大轮明王来袭,合寺竟无对手,枯荣禅师欲保六脉神剑之绝学,着吾自观自学,而后付图谱之为一炬。其后游历中原,历经百态,沧海桑田之后,复归此处,还图谱于宝寺,聊慰残生。”下方落款是:“残僧段誉。” 再往下翻去,一副精巧图谱显现出来,绘着个**男子的图形,身上注明穴位,以红线黑线绘着六脉的运走径道。 朱长龄修炼一阳指多年,这‘六脉神剑经’以一阳指指力为根基,自是一看即明。心中大喜,当即照着图谱修炼起来,搬运周天之后,俄顷运力于指,一道剑气便欲从指尖射出,不料方行到劳宫穴,这道剑气又如潮水一般退回,朱长龄百思不得其解,又练了数次,仍是如此,登时不耐起来,抬头一望青书,便见他捧着白绢细细读着,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朱长龄颇是好奇,问道:“贤侄,你在看什么?” 青书似是未曾听见,只是对着白绢,怔怔发呆。 朱长龄连唤数声,青书都未答应,一时间又不敢上前暗算,只得又重新坐回,修炼那“六脉神剑谱”。 又是几番运使真气,朱长龄但觉每次行功至劳宫穴之前,遍体酣畅淋漓,而劳宫穴之后,却总是过之不去,真气退回之势竟是一次比一次强,痛苦之下,心中不忿,又强运丹田真力,将那道真气强行又凝成剑气,重新逼至劳宫穴,正觉快要成功,忙将手指对准青书心口,只等着剑气射出那一刹那,将青书刺死。却不料这道剑气顽强无比,就要经过劳宫穴从小指射出时,又退了回去,这一次朱长龄蓄势已久,剑气返回之势极速,也未来得及散成真力,便从劳宫穴纵横肆虐而上,朱长龄一声惨呼,一条右手手臂的被剑气震的经脉尽毁,骨骼断裂,缠着一截一截,再无恢复可能。 青书听得他惨叫,又见他手指仍然定定对着自己,冷笑道:“自不量力,这点微末内力也敢练‘六脉神剑’?当真是自取灭亡,也省了我一番手脚杀你。” 朱长龄头上滑落豆大汗滴,忍住痛道:“你要杀我?不,不,我有许多秘密还没告诉你,你不能杀我。” 青书一扬白绢,冷笑道:“这白绢中将我想知道的秘辛都告诉我了,你这等阴险狡诈品性卑劣之人,活在世上委实是天地之羞,不若由我替天行道,杀了你,也好令你朱家先祖含笑九泉。” 第十八章 交易 他将白绢收入怀中,森然一笑,缓步走向瘫软在地的朱长龄,朱长龄手足并用,爬后数尺,颤声叫道:“你,你别过来!”青书不屑道:“当年朱子柳也算个人物,怎地后人这般没用?” 朱长龄蓦地一弹跳起,又霍地跪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嘴里颤声道:“别杀我,别…”青书冷冷一笑,道:“若不杀你,你势必想法陷害于我。大丈夫逍遥世间,岂容人窥测在旁?”也不管朱长龄如何求饶,径直走过去,朱长龄蓦地脸现狠色,吼道:“别过来!不然我便将这秘籍撕了!” 青书冷笑道:“有能耐的便撕了,反正我武当武功博大精深,说实话,对这劳什子‘六脉神剑’当真毫无兴趣。”朱长龄性命攸关,生死俱在青书一念之中,见青书仍然大步走来,一时间也慌了神,只是用尚自流血不止的左手紧紧攥住“六脉神剑经”,吼道:“别过来!别过来!”他被自身剑气所伤,内脏大受震荡,一身武学也用不出来,只能不住后退。 青书飘身一纵,轻轻落到他面前,淡淡道:“看在你祖宗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啪的一掌轻轻按上朱长龄天灵之上,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内力透处,朱长龄哼也没哼一声,身躯缓缓跪下,眼神便渐渐涣散开去。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却是狠绝无比,并非他生性如此,皆因这一战之险让他至今犹有余悸,心中暗道今后绝不如今天这般逞强,以致陷入如此险地,日后当以性命为重。 青书望着朱长龄尸身,微微冷笑,从他手中夺过“六脉神剑经”,再拾起两部佛经,合在一处,恭恭敬敬的对着这三部书鞠了一躬,口中道:“一灯大师宅心仁厚,普渡众生,后世小子晚生百年,与大师缘铿一面,不能亲表敬意,唯遥遥一拜,聊表心意。” 这一拜完毕,看着朱长龄尸身,嘴角又是划过一道冷笑,起身走至那三排书架前,一排一排的寻找,似是在找些什么,良久,便听得青书一声长叹:“‘一阳指’秘籍果然在此。”又找了许久,却未发现什么。青书将几本书册收入怀中,嘴边淡淡划过一丝微笑,右手一捞,将韦一笑夹在腋下,又将朱长龄尸身扛在左肩,心内默默道:“韦法王,今天不杀你,一是敬重你是条汉子,二是看在我五师叔的份上,不宜与明教为敌。呵呵,这杀朱长龄的黑锅,你便替我背了吧!” 这般身负两百多斤重量,青书却恍如丝毫不受影响,走了大致半炷香光景,便到了机关处,一拉铁环,隐隐听得吱呀一声,青书便知这秘道出口已然打开,缓缓走至出口,一拉机关闭上秘道,将韦一笑和朱长龄尸身放下,盘膝一坐,竟是就地打坐起来。 从进入秘道算起,已过了两个来时辰,青书一走出来,当真是恍如隔世,这一战打得艰辛之极,斗智斗勇,几经生死,终于得出生天。但此刻无论精气神,青书都是消耗极大,一走出秘道,松懈下来,青书顿觉全身虚软,疲乏无力,顾不得随时可能有人进入这间房,便就地打坐恢复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青书远远听到有人说话,一个女声娇嗔道:“爹爹和宋公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怎地这么久也不出来?”一个男声答道:“你爹爹找宋兄想必是身有要事,办的久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姑娘且莫着急,咱们且走且寻,且寻且说,也是一大快事。”青书听得心里一动,这两人正是白观和朱九真,想来说话说的久了,颇有些气闷,便假借寻找青书和朱长龄两人行踪,四处走动一会。 青书看了一眼昏阙的韦一笑,又看了一眼朱长龄早已冰凉的尸身,计上心来,将韦一笑那身招牌青袍脱下,又有些不放心,又连点韦一笑身上几处大穴,又在他昏睡穴上补了两指,方才披上青袍,扯散发髻,散落开来。 他飞快的打开后方一扇窗户,然后大声惨叫,身法展开,撞开房门,轻功施展如电般纵上屋顶,袍袖一展,遮住脸颊,桀桀发出数声尖啸,俄顷长笑道:“青翼蝠王韦一笑来此杀人,哈哈哈!有种的便跟来。”声音中运上内力,合府上下竟是都听到这声,青书一展大袖,飘身向远处奔去,当真是矫若游龙,飘逸不群。白观见此情形,哎哟一声道:“宋兄和朱伯伯怕是糟了毒手!”忙展开身法,向发声的房间奔去。 青书却早从后窗入了房间,青袍一裹,将韦一笑裹起,藏在里房的床底下。然后飞快纵出,躺在地上,口鼻闭气,逆运“纯阳无极功”,登时全身冰凉。 却听得一声惊呼,再一声尖叫,白观飞快跑到青书身旁,伸手触摸青书脸颊,但觉一片冰凉,又试了试青书鼻息,但觉还有微弱气息,当即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却见朱九真呆呆站在门口,望着门内朱长龄血淋淋的尸身,嘴唇哆嗦着,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青书正在心里想道:“还算这小子有良心。”却忽地听到一声惨呼:“朱姑娘,你怎么了?!”竟比自己适才装出的还要惨厉几分,青书心中暗叹道:“看来今天发生的事,待会儿要和白观说清楚了。须得让他有个抉择,这朱九真自幼随这等人生活,实在非他良配。” 白观将朱九真抱在怀里,大声道:“来人!来人哪!”登时有家仆赶来,又有卫璧武青婴二人飞奔过来,卫璧见白观抱着朱九真,心中大生醋意,一个纵跃到白观面前道:“白观,你做什么?” 白观急道:“快把宋兄和朱伯伯移出,明教的青翼蝠王在此行凶杀人,宋兄呼吸微弱,而朱庄主…只怕已经糟了不幸了!”卫璧本已料到几分,但真听得这话,也不由的大为震惊。这话恍如平地旱雷一般,在众人间轰的一声炸开,众家仆一时间议论纷纷,有大胆者冲进室内,便要将两人抬出,却见青书十分艰难的撑起身子,虚弱道:“白兄,我没什么事。快…快去救,救朱伯伯…” 白观忙招呼众家仆,喝令道:“将朱庄主抬出,再来两人将宋兄扶出。”宋青书一摆手道:“白兄,我被韦一笑打了一掌,寒毒未除,极是难受,欲在此处打坐行功,你莫要扰我。” 白观见朱九真一昏,方寸已乱,听得这话,当即点头道:“好,你先在此疗伤。”横抱着朱九真,便走出密室,喝令众仆人远离该房,又对卫璧武青婴低声说了两句,众人这才散去。 青书功运双耳,听得人群散去,再无脚步声之后方才走至内房,见韦一笑早已醒转,只是大穴受制,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青书微微一笑,解开韦一笑三处大穴,悠悠笑道:“韦法王,如今咱们易地而处,只不知你有无那等能耐冲开在下所点的穴道呢?”韦一笑冷笑道:“你救了老蝙蝠一条命,替我压下寒毒,这份人情我以后定当还上,又何须在此地明嘲暗讽,激将于我?” 青书轻轻一叹道:“韦法王乃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说话定然算数,青书在此处求您一事,请您务必答应。” 韦一笑怪眼一翻道:“何事?只要不是于我明教有损,我答应又有何妨?”青书得他承诺,微微一笑道:“此时尚不能说,三月之后,岳阳楼上,我说与你听,如何?”韦一笑沉吟半晌,却未说话,青书笑道:“若是韦法王怕麻烦,那便当在下没说,青书是仍然放你离开的。” 韦一笑冷道:“我答应你便是,三月之后,岳阳楼上,不见不散。” 青书呵呵笑道:“韦法王快人快语,当真爽快。”韦一笑眉头一皱,啐道:“比起你们正道中人,老蝙蝠的确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青书微微颔首道:“韦法王这身寒毒渐已侵入肺腑,在下‘纯阳无极功’未曾练到最高境界,不能为你驱除寒毒,当真抱歉。”手指一挥,连连点出,韦一笑只觉周身一松,手足活动好一会,方才阴阴一笑道:“小子,我明教乃是一等一的邪教,你不怕我出言反悔么?” 青书笑道:“这倒不怕,韦法王说一是一,还不致欺骗我这等晚辈。”韦一笑听得一怔,问道:“你当真信我?”青书点头道:“当然相信。” 韦一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个武当宋青书!” 青书淡淡笑道:“过奖了。”韦一笑道:“那老蝙蝠先走了!”身形一动,便要施展轻功离去。青书忙道:“韦法王稍等,你内腑中寒毒我无法除去,但经脉中的,却能勉力施为,何不让在下略尽绵帛之力,为你除去经脉之中盘固寒毒,虽不能根治,但好歹能免吸数月人血,也能救得些许人命。” 韦一笑停步,转身寒声道:“小子,不该你管的,你便别管。我已欠你一次人情,你还想我欠第二次么?哼,三月之后,岳阳楼上,咱们恩怨一笔勾销!” 青书叹道:“只盼韦蝠王这三月里,少杀伤人命。”韦一笑冷道:“不过草芥之命,你何吝之?正道中人都这般虚伪么?”青书正色道:“人命关天,不可谓不大,无辜之人绝不可擅杀,否则必有天谴!” 韦一笑听得冷笑一声道:“你我一正一邪,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般争辩也徒劳无益,就此告辞!”轻功施展开来,如浮光掠影,片刻便消失不见。 青书望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嘴中喃喃道:“五师叔,还有四个月…四个月…呵呵。”又将手伸入怀中,紧了紧那一张白绢,心中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复。 这白绢之中,竟然藏着这等秘密! 第十九章 识破 青书自嘲的一笑:“我又没有称霸天下的心思,何必去想那个?”摇了摇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缓缓行在朱家园林之中,放眼望去,便见家仆们忙忙碌碌,急匆匆的跑来跑去,青书嘴角微微冷笑:“纵然这偌大一家府邸,家仆数百,妻妾成群,到头来,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还是一场空!” 不多时便走至大堂,便见满堂缟素,朱长龄尸身至于堂上,一个中年美妇身着孝衣,与朱九真长得七分相像,此刻扑在朱长龄尸身之上,泪流满面,显得极为伤悲。青书料她必是朱长龄之妻,朱九真之母,当即走近前去,沉痛道:“朱伯母,小侄无能,致使朱伯伯遇害,请您节哀。” 那妇人听他这样说,哽咽道:“这也怪不得你…只是长龄、长龄一生积德行善,怎地临老竟是死于非命?老天爷真是不公啊!”说到后来,竟是大哭起来,青书看得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沉痛莫名,缓缓走到一旁,见朱九真脸色苍白,目中怔怔流下泪来,白观在一旁低声安慰着,而另一边,武青婴也是神色悲戚,反倒是卫璧表情淡淡。 青书走到白观身旁,白观见他来了,忙问道:“你没事吧?那韦一笑没伤着你么?”青书心中一暖,淡淡道:“他开始出其不意,打了我一掌,以为我功力浅薄,必死无疑,也就没再管我了。我练得的‘纯阳无极功’,以阳克阴,此刻没事了。”白观松一口气,又叹道:“可惜朱伯伯……”青书对朱九真道:“朱姑娘,节哀顺变。”朱九真低低抽泣着,一言不发。 蓦地听到家仆高声传报:“武家庄武烈老爷驾到!” 便见一个生得极为雄壮的昂藏大汉身着锦袍,一个健步跪在朱长龄尸身面前,痛哭道:“朱兄!朱兄!你英年早逝,却教嫂子侄女儿如何是好!” 青书细细打量这武烈,只见他面相豪阔,根根虬须如铁戟张开,双手虎口间有粗厚茧子,显是苦练多年外门掌法。 却见武烈抹泪道:“嫂子,朱大哥便是在刚才遇害的么?” 那妇人垂泣道:“武叔叔,你,你哥哥…他…”说到后来,竟又是泣不成声。青书踏出一步,面色沉重,拱手道:“这位想必是武烈前辈了,武当弟子宋青书见过前辈。”武烈看着朱长龄身躯,虎目含泪,拱手还礼,卫璧走来在武烈耳边耳语几句,武烈登时脸色一变,半晌方缓缓道:“听闻贤侄适才龙吟朱府,长龄兄邀你去商讨要务,却是如何遇害?还望贤侄诉说当时情形。” 青书沉痛道:“当时晚辈同朱前辈一同进屋,朱前辈愁眉苦脸的对晚辈说不日会有强敌来袭,正是那青翼蝠王。他希望晚辈出手相助,正商讨如何御敌间,那青翼蝠王隐在暗处对晚辈突袭一掌,他身法绝速,晚辈躲闪不及,登时被打中后心要穴,倒地不起。而后朱前辈和韦一笑惨烈搏杀,到底不是韦一笑敌手,双手也被韦一笑废去,就这般遭了明教毒手。唉,只怪晚辈学艺不精,不能助前辈击退强敌。” 武烈此刻已经退到一旁,听了这话,沉吟道:“你被韦一笑打了一掌,竟然没事?”青书知他起疑,缓缓道:“晚辈修习的是武当‘纯阳无极功’,以阳克阴,方能无碍。” 武烈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在何处遇袭?我想去看看。”青书心里咯噔一下,但口上仍道:“在东园边角处的一间房。我带前辈去吧!” 武烈一点头,对着那妇人拱手道:“嫂子,武烈先行告退了。” 那妇人仍在抽泣,听得武烈这般说,点了点头,武烈一拱手,便起身告退,卫璧也随着一道走来。青书领着两人往那厢房走去,白观看了一眼,欲起身跟上,又看了一眼双眼红肿的朱九真,微一犹豫,终于还是坐定。 三人沿着蜿蜒小道,便要走到那间房间,武烈突然指着不远处那小门道:“青书贤侄,那门外似有人窥测,且去一观。”青书侧耳凝听,却未听到丝毫声息,心内暗自诧异:“莫非这武烈内功这般了得?”不由暗自防备。 武烈当先一步,推开小门,卫璧紧跟其后,青书落在身后三丈有余,正欲紧紧跟上,却听得“啊”的两声惨叫,青书暗道:“真有高人潜伏在此?是谁竟能避过我耳目?”当即迈开大步,方一走出便觉不对:“这武烈内功与朱长龄也就在伯仲之间,如何能发现门外有人?此间定有阴谋。”心念电转之间,步子一缓,高声叫道:“何方鼠辈暗算武前辈和卫世兄?”半晌不见回答,当即微微冷笑,扬声道:“阁下既然藏头露尾,宋青书不才,愿意进门领教。” 说罢高高纵起,凌空三转,无声无息的踏在高墙之上,俯视下去,便见门外一个高大身影潜伏在三尺高的草丛之中,另一个相对来说瘦弱许多的持剑立在一颗大树之后,两人大气不出,只紧紧盯着这道小门。这么一站,只待自己一走进去,卫璧出剑相攻,而武烈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便能封住后路,成夹击之势。 青书心里冷笑:“我便让你二人夹击,你们又能奈我何?”当即轻轻跃下,大大方方的从门中走入,不过三步,便见一道剑光从右侧袭来,青书冷笑一声,一指弹出,正中长剑。卫璧只觉手臂一麻,长剑铿的断成两截,紧接着剑柄处传来一道热流,瞬间封住他半身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而青书这边,后方袭来的凌厉掌力已近后心大穴,他大大跨出一步,那掌力便差之毫厘的打在了空处,而后猛地一转身,借腰力甩出一掌,正正击在那只仍悬在空处的手掌上,这一掌正正击在旧力已断新力未生的点上,只听得一声闷哼,武烈飘身后退,一脸骇异。 青书悠悠叹道:“两位,为何暗算在下?” 武烈冷笑道:“这般武功,哼,看来长龄兄的确是你杀害的了!” 青书双眉一挑,饶有兴致的说道:“哦?武前辈为何这般说?” 卫璧此刻已能勉强开口,当即强道:“昆仑山上,谁不知韦一笑成名绝技乃是‘寒冰绵掌’,中者必然全身泛霜,血脉凝结。可朱伯伯左手明显曾流血不止,哼,宋青书,你莫非还想抵赖么?” 武烈也是冷道:“没错,朱兄的死因乃是被人以柔劲透过头骨震死,‘寒冰绵掌’的确可以做到这点,只是必有霜痕,没错,我非你敌手,但你身在朱家,莫非还想肆意行凶不成?” 青书听得这句,不由的哈哈大笑道:“我若是肆意行凶,似乎阁下还能拦我不成。”言辞间已将称谓由武前辈变为阁下,他这话一说,已不啻是承认自己杀死朱长龄了。 武烈被他这话一噎,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方道:“武当派素来行侠仗义,今日方知乃是浪得虚名。” 青书冷笑道:“除恶即是扬善,朱长龄何等人,想必武庄主早已知晓了吧。呵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武庄主,你说青书今天…要不要连做三件善事呢?”说着目光流转,森然望向武,卫二人,右手已然按上腰间宝剑。 武卫两人被他目光一望,都是一个寒颤,武烈见他神色淡淡,心中一时也是发怵,蓦地鼓足勇气,沉喝一声道:“你取出那样东西了?” 青书见他突然间说出这句,不由的大是好笑,问道:“武庄主,我告诉您答案之后,您是否能死的瞑目?呵呵,没错,在下的确将那铁盒取出。”铿的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寒光。 武烈蓦地高声叫道:“你不能杀我,我…我…”青书饶有兴致的用剑指着他,笑道:“武庄主和朱庄主俱是一丘之貉,如此品性,让我有何理由不杀?” 此言一出,武烈便觉逃生无望,一咬牙,大喝一声,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一圆圈,“呼”的一声,向青书推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一招“亢龙有悔”。 青书眉头一挑,暗想自己内力胜过武烈良多,又何须躲避?当即运足“纯阳无极功”也是平平一掌推出,“砰”一声,双掌碰撞,青书只觉身不由己,噌噌噌退后三步,心道这降龙十八掌果然非同小可,一抬头,便见武烈也是退后几步,当即拿桩站定。忽听得脚步细碎,便见卫璧脚下生风,往山上密林里奔去。 青书面有嘲色,笑道:“武庄主,贵徒可是孝顺的紧。在下还要去追他,此时便先送您一程吧。”一振长剑,淬出一道精芒,嗖的向武烈刺去。 第二十章 杨逍 武烈见这一剑凌厉绝伦,迅捷刺来,无论自己往哪一方向闪躲,都很难保证不被刺中,他无法可施之下,猛地大喝一声,右膝一屈,左掌挥舞护住胸腹,右掌平平一推,正是一式“潜龙勿用”,这一招精妙之处,全在防守胸腹的左掌,而非推出的右掌,所谓“潜龙”,盖因如此。 青书并不识得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高明招数,但他观摩独孤求败剑意,出剑凌厉无方,同韦一笑一战之后,经验大涨,运剑愈发的天马行空起来,而武烈虽然修炼“降龙十八掌”多年,但却始终只知一味苦练,而不知细细体味招式之中高妙意境,这一掌使出,虽有“潜龙”之意,但碰上高明对手,一眼便可看出。是以青书虽不识出处,但却一眼洞悉招数中所藏意蕴,当即临时变招,一个“刀”字诀,剑尖向下一挑,正正刺入武烈右手手腕,青书冷笑一声,身子侧转,足尖一点,飘身后退,往后一拖,只听得武烈惨嚎一声,手腕到手掌之间已被割开半寸。 武烈不得已的跨上一步,施展轻功跟上青书步伐,以免手腕被剑锋绞碎。 青书剑下不留情,蓦地驻足不前,武烈轻功未臻佳妙之境,登时止不住势,仍往前方跃去,那剑锋便沿着他手臂一直划到肩部。 武烈惨叫一声,鲜血溅出老远,这一剑将他一条右臂从中剖开,刮下皮血骨肉,绞的血肉模糊,可见森森白骨。任是他如何硬气,也是痛得晕了过去。青书将剑从他右臂中抽出,摇头一叹,一剑正中武烈心脏,将他刺死。 这武烈也算昆仑大豪,谁又能料到,他竟会三招两式间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晚辈手中,而后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青书仔细将剑上血迹擦拭干净,将武烈尸身扛起,冷冷一笑,往卫璧逃走方向追去。 山风猎猎,吹得林中沙沙作响,卫璧手足并用,飞快的往密林深处逃去,他心中惊骇已极,本以为宋青书是暗算朱长龄方才得手,此刻见来,那宋青书一身功夫之强,便是朱长龄、武烈也是远远不及,是以在听得宋青书要杀人时,他便悄悄退后,待得武烈青书两人开打,他便施展轻功,溜之大吉。 卫璧正攀爬中,忽听得一个戏谑声音传来:“小兄弟,你在做什么呢?”这声音清朗纯厚,恍若在耳边说的一般,卫璧听得一惊,脚下一乱,登时摔了个大跟头,但他听出这声音并非青书所发,四顾之下,却没见人影,口中却不敢无礼,只道:“武家庄弟子卫璧,请教阁下何人?” 那声音带着淡淡慵懒:“原来是武家庄子弟,这么个傍晚时分,本该斜倚大树,静观夕阳才是,怎地不要命的往山上跑?” 这道声音依旧仿佛就在耳边发出一般,卫璧惊疑不定,但也知道这必是一位武学极为高明的前辈高人发出的。当即跪下磕头道:“前辈,前辈!在下被人追杀,还望前辈救命!”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饶有兴致,徐徐道:“你惹了何等人?竟是非杀你不可……”说到此处,声音一顿,似乎略带惊讶:“武当梯云纵?!那人追来了,我先带你跑一程。”话语未落,卫璧只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飞身而出,两旁树木如浮光掠影一般,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青书远远见卫璧坐倒在地,只当他力尽摔倒,正欲上前一剑结果了他,却见一个白色身影飞快掠出,将卫璧夹在腋下,往山上飞奔而去,速度之快,竟是不下于练成“凌空四转”梯云纵的自己,他心中一惊:“又是一个高手!”脚下加力,飞快向前追去。 卫璧勉强抬了下头,睁开双眼,只见这人一身白衣,腰间别了一个酒葫芦,却看不到他面容,正欲仔细观看,眼睛却被风吹的甚是疼痛,当即只得闭眼。也不知跑了多久,那人蓦地哈哈一笑道:“武当派那小子轻功很好,他肩上扛了一人,老子也夹了一人,竟被他逼到这处来了!”卫璧只觉四周嘎然静止,山风激荡,吹得他头发飞扬,他睁开眼睛,便见前方一处断崖横亘在眼前,底下是万丈深渊,一时间不由的惊叫一声,手足并用,往后爬了几丈,方才抚胸喘息。 却听得一个声音叹息道:“你这小子忒的胆小,枉自生得这般俊俏,却无丝毫霸气,怎能得到女孩子芳心?”卫璧听得这声,忙循声望去,便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面貌俊逸,眉间英挺,眸子湛然若神,一身白衣,山风激荡之下,飘飘若仙,登时大起好感,问道:“前辈风流俊逸,不知是何方高人?” 却见那人微微一笑,摆手道:“他来了。” 却见青书扛着武烈尸身,飞快赶至这处断崖,见卫璧瘫坐在地,身旁却有一个极为英俊的白衣男子,不由的大皱眉头:“难道是他?怎地都让我给碰见了?”将武烈尸体往断崖处远远一抛,卫璧惊叫道:“师傅!”话音未落,便见武烈尸体直直堕下,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一声轻响。 那白衣男子好整以暇的打量了青书一番,眼睛中尽是欣赏之意,他摇了摇头道:“武当弟子?怎地行事这般狠辣?”青书微微一笑道:“武当宋青书,见过光明左使。” 那男子“哦”了一声,笑问道:“你怎地知道我是谁?”青书道:“昆仑山上,能有如此风采气度者,非杨左使莫属。”这英俊男子,赫然便是当年的“逍遥二仙”之一,如今的光明左使——杨逍。 杨逍懒散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这娃娃忒会说话,生的又这般俊俏,武功也强,哎呀,将来不知会有多少女子被你给迷死。” 青书笑道:“杨左使过奖了,晚辈此来乃是专为杀人,左使不致架梁阻挡吧?” 杨逍摊了滩手道:“这人与我没有丝毫干系,刚刚不过临时起意,想和你赛赛脚力,但此刻意境已去,我又为何要救他?” 青书拱手道:“那烦请左使莫要插手。”杨逍笑眯眯的道:“请便,请便。” 卫璧原以为杨逍定是要救自己,此刻听两人对话,那杨逍竟是不欲管自己,一转念间,青书已然缓步走来,倒持长剑,满面森然。 卫璧情急之下大声叫道:“杨前辈,杨前辈!这宋青书有朱武连环庄历代传下的武功秘籍!”青书闻言,先是一愕,驻足看了一看杨逍,见他意态悠闲,丝毫不为所动。 却听杨逍懒懒道:“不就是‘一阳指’么?我的‘弹指神通’未必输了去。没兴趣,没兴趣。”卫璧高叫道:“不是,不是,是比‘一阳指’更加高妙的功夫!藏在朱家密室之中已有百年之久!”杨逍听得这话,双目一亮,沉吟道:“宋小兄,不知是何等功夫?可否拿出给我一观?”昆仑山地处偏僻,原少俊俏人物,他起先见卫璧相貌英俊,心中一喜,便起了收徒之意,欲助他逃开追杀,但后来见青书轻功佳妙,想来也是高手,起先的救人之意便变成了比试轻功了,后来见卫璧表现懦弱,实在不是佳徒之姿,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孬种同高手搏杀,又见青书相貌清秀,更胜卫璧,心中又是一喜,于是便欲袖手旁观,看看武当派杀人有何手段。但卫璧那番话却真是击中要害,杨逍见青书不惜追出老远击杀卫璧,本就起疑,一听卫璧所说,当即想到,这恐怕就是为了杀人灭口。根据卫璧所言,若非有甚秘密被卫璧知晓,何须这般不杀他誓不罢休? 明教高手向来随心所欲,心念转的极快,全不似正派高手这般循规蹈矩,这也是为何明教在江湖上声名不好的原因之一。但究其根源,仍是金毛狮王谢逊滥杀江湖人士所致。 青书见他神色,便知这位光明左使已然信了卫璧所言,当即道:“杨左使,这是青书私事,还请不要插手。”杨逍目光一寒,蓦地大大跨上一步,挡住青书前路,冷笑道:“现在意境又来了,这人我保下了。宋小兄,把那本秘籍拿出来看看吧!” 青书听得这话,也是冷笑道:“若我不交出来呢?” 杨逍邪邪一笑道:“那我就打到你交出来为止!”身子一晃,青书便觉无数掌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委实避无可避。见此情形,青书一拔剑,从前到后缓缓画了一个圈,以慢打快,似慢还快,欲行而又止,欲止而又行,正是张三丰曾经手把手教过他的太极之理,被他运使剑中,以钝破利,竟是将杨逍这招生生破去。武当派武功在武学中别开蹊径,讲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不在以己劲伤敌,而是将敌人发来的劲力反激回去,敌人击来一斤的力道,反激回去也是一斤,若是打来百斤,便有百斤之力激回,便如以拳击墙,出拳愈重,自身所受也愈益厉害。当年觉远大师背诵“九阳真经”,曾说到“以己从人,后发制人”,张三丰后来将这些道理化入武当派武学之中。 此刻青书不但将来劲返回,更加入自己劲力,杨逍被他一剑迫的后退三步,眼中竟是震撼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之意,他长笑道:“十余年未逢此敌手,方令宝玉黯淡,明珠蒙尘,今日重现人间,当浮一大白!”取下腰间酒葫芦,咕噜噜的仰天豪饮一口,青书见他如此豪情,心中也受感染,大笑道:“今日得见光明左使风采气度,若不一战,岂非白费一路辛苦?”长剑一振,一个“龍”字诀使出,招式繁复奥妙已极,向杨逍攻去。 第二十一章 弹指 杨逍见他来剑,炙热的眼神倏忽黯淡下去,叹道:“一个人的功夫分了派别,便落了下乘,你出招虽然精妙,也带着一股子凌厉刚猛的味道,甚至无甚斧凿痕迹,但限于此处,显然没脱桎梏,又何谈天马行空?唉,却原来也是个榆木疙瘩,教我空欢喜一场。”右手伸出,大袖一拂,竟是对准青书来剑,一引一缩,真气行至手臂,蓦地鼓劲一弹,袍袖无风涨起,恰恰触到青书来剑,青书只觉一股极为古怪的劲力牵引自己长剑往右边刺去,忙使劲握紧,但究竟不能改变势头,他知如此势必空门大露,心念电转间,左掌运足真力,震天铁掌轰然推出,杨逍淡淡一笑:“随机应变,这招还算不错。咱们比比内力。”也是一掌推出,两掌相撞,砰的一声大响,劲气四溢,青书身子一晃,身不由己退后半步,方才拿桩站定,而杨逍身躯微微一震,到底一步未退。青书心中一惊,便知这位杨左使内力还要胜过自己一两分,比韦一笑还要强上不少。 杨逍临风站定,嘴角淡淡挂着笑意,夕阳西下,余辉照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不食烟火一般,恍非尘世中人。他微笑道:“少年人,年纪轻轻的便有这般功力,当真修练不易。你内力轻功虽高,但究竟非我敌手,我劝你还是交出秘籍为好,倒可以饶你一命,否则…呵呵,十余年之功毁于一旦,却是可惜了。”此刻明教和六大派虽然交恶,但杨逍这人却无甚正邪之分,素来自诩风流倜傥, 青书脑中默想同韦一笑的生死搏杀,心道:“韦一笑内力不及我,但却能击败我,靠得固然是轻功远远强过,抑且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但若没有后面拼命的架势,想要败我,却也不容易。”他又想道:“杨逍武功绝对胜过我,轻功也绝对不下于我,与其逃之夭夭,被人追杀,还不如奋战一番。” 这杨逍乃是明教的大高手,威名素著,一身功夫之强,比之韦一笑还要胜上许多,青书真实功夫较之韦一笑还要差些,此刻能下定决心同杨逍奋战,却是十分不易的。 杨逍见青书久不说话,以为他已生退意,当即笑道:“还想打下去么?”殊不料青书早已打定主意,拱手道:“杨左使,请!” 杨逍目射奇光,淡淡道:“你明知打不过我,还要再战?”青书不卑不亢,沉声道:“尚未真正打过,杨左使怎地知道在下打不过你?”杨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复杂,蓦地长叹一声:“哈,好一个翩翩少年郎,若是我明教子弟,那该多好。”青书道:“这般分了派别,不是落了下乘么?”杨逍闻言一怔,哈哈大笑道:“好,好!宋青书是么?你方才若是交出秘籍,我只会看你不起,说不定还会出手杀了你。但你既敢一战,哈哈,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杀你!”青书淡然道:“还未打过,你又如何知道胜负!” 杨逍愣了愣,笑道:“没错,你未必没有取胜之机,凭你这句,便较昆仑华山一干人等强上太多!哈哈,来来来,咱们好好打一场!”话音未落,便见刷刷刷连环三掌,扫出漫天掌影,向青书攻去。 青书见来掌飘逸凌厉兼而有之,实难抵挡,再看杨逍长身玉立,使起来愈发显得整个人飘逸不群。他默想张三丰指点他纯阳无极功时,说的那段话:“你调息之时,需有‘虚怀若谷’之心,要有‘欲行而又止,欲止而又行’之势,更要有‘行乎不得不止,止乎不得不行’之意。须知唯静中之动,方是生生不已之动;亦唯静中之动,方是无所不及之动。我传你的功夫,前半段是体,后半段是用。圆通定慧,体用双修,这话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行功之时,务要细细斟酌。”他以前听这话时,只觉迷惑不解,但自负聪明,却是一直未细细斟酌,此刻想来,却是如品佳酿,直欲沉醉了。 他心中这般想,也不过瞬间事,但却仿佛过了一万年一般,眼前始终迷离黑暗,不得要解,他脚下一动,跨出一步,竟似乎是踏出了永久的黑暗一般,眼前豁然开朗,大放光明。 青书似是悟到什么,又似是有些许迷惑,但杨逍掌势甚快,瞬间便已迫近,他身不由己的步子一动,剑尖朝下,长剑从下到上一撩,破去漫天掌影之后,又骤然停住,笔直指向前方。这两下纯粹自发自动,便是青书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脑中萦绕着的,尽是“唯静中之动,方是生生不已之动;亦唯静中之动,方是无所不及之动。”这一段话。 杨逍见他出剑破除自己掌影,已是极为惊讶,此刻见他剑尖指向自己,当即脚步一错,欲晃身绕过剑势,近身攻击。这一晃固然极快,杨逍满以为自己这一下必然克敌制胜,却不料这一晃之后,眼前便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直往自己喉间刺来,当即微微一惊,足尖一点,飘然后退,但那柄长剑却始终明晃晃的笔直刺来。青书蓦地长声大笑:“静中之动,无极而生太极,原来是这个!”纵身上前,长剑不离杨逍喉间。 两人一刺一退,轻功相当,但杨逍这一退,掠了十余丈,却是快要撞上山壁,但他临敌经验何等丰富?侧身一转,一矮身便避过来剑,真气行至右腿,飞起右足便往青书长剑上踢去。 青书微微一笑,长剑一侧,剑锋对准杨逍飞来的右足,蓦地停住,只等杨逍飞脚踢上。杨逍见他停住长剑,不以为意,足尖蓦地翘起,往上在剑脊上一点,这一点蕴含杨逍苦修几乎三十年的内家真力,刚猛凌厉,满以为能将他长剑踢成两截,却不料青书遵循张三丰所授,以“虚怀若谷,静中之动”八字驭使内力,灌注长剑之上,仿佛一潭幽水,将杨逍袭来劲力尽数接下。 杨逍见这一踢无功,心下一沉,便见长剑蓦地上下震颤起来,青书运转长剑,剑脊在他尚未收回的右腿上一拍,杨逍便觉一股沛然热流从右腿传来,身不由己的倒飞出去,便要一头栽倒,但他究竟身经百战,经验之丰富,放眼江湖也没几人能比得上,登时双手一撑,一个后空翻跃出老远,拿桩站定,骇异道:“且住!你,你这是什么武功?” 青书停住攻势,淡淡笑道:“这是我太师傅尚未创制成功的太极剑法。我一直都是若有所悟,此刻方才略通皮毛。”心中却想道:“若是再碰见韦一笑,又何须畏惧他轻功了得,如之前一般只知防守?” 杨逍冷笑道:“张三丰那老道名不虚传,这套剑法尚未创制成功,但三招两式的皮毛竟有如此威力?哈哈,委实非同小可。宋青书,我要出真功夫了,你小心些。”他之前攻势虽然凌厉,但心里存了轻敌之意,对这少年也颇有好感,手上不免放轻几分,此刻却是面色凝重,把他当作生平大敌了。 杨逍身子一晃,掠过数丈,蓦地一俯身,手中似乎多了点什么,青书长剑下指,任山风吹起一身青衣,周身如如不动。他悟通“静中之动”的道理,此刻如如不动,却是万邪莫侵。杨逍身法展开,掌势如潮般向青书攻来,青书举剑间一一破去,但究竟不能再进一步伤到杨逍,两人掌来剑往,翻滚间竟是拆了不下百招。杨逍本也是剑术的大行家,见青书出剑间从容不迫,每一剑都恰到好处的将自己招数破去,心内暗赞。他乃明教大高手,比斗之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便远远见卫壁蹑足向远处走去,当即笑道:“宋小兄,咱们暂且罢手。”也不管青书答不答应,飘身纵到卫壁面前,笑眯眯的道:“就你这般扫兴,真是,看你也算个难得的俊俏人物,便不杀你,把你扔那处地方就是。”提起卫壁,身子一晃间便到了那处断崖旁边,只见一颗老松从岩峰之中挣扎生出,杨逍哈哈一笑,将卫壁往那松树上一扔。百十斤的身子落在树上,那松树登时晃动不已,好在它自岩缝之中生出,顽强无比,方才未断。卫壁慌忙抱住老松躯干,只听得杨逍笑道:“你乖乖在那里呆着,等着我俩比试完毕,否则我就推你下去!”只骇的卫壁连连点头。 杨逍将身一晃,右掌五指箕张,向青书拍去,青书长剑一圈一转,将来掌迫退,笑道:“杨左使行事不拘一格,佩服佩服。”杨逍笑道:“无甚,无甚,过奖了!”又是拍出数掌,攻向青书右三路。 这般又拆了三十余招,杨逍始终意态悠闲,足下不停,随手出招,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适意,而青书却只是这里一剑那里一剑断断续续画着圆,每出一剑,便将杨逍凌厉招数破去。 杨逍久战不下,却是好整以暇,飘然纵跃间,恍若仙人,嘴上啧啧赞道:“好剑法,好剑法!我当以之下酒。”右掌攻势不停,左手径自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又是一大口灌下。 青书见他攻守之间进退自如,不由的也对这光明左使功夫大是佩服,但见他单手出招,不免看轻自己,心中微怒,挺剑直攻,正正往他拿酒葫芦的左手“神门穴”刺去。这“神门十三剑”他早已深得精要,使出来迅捷快猛,角度刁钻,纵以杨逍之能,也不得不暂彼锋芒,脚步一错,险之又险,方才避过那一剑。 杨逍蓦地哈哈一笑,将酒葫芦一抛,左手五指连弹,便听得尖锐破空之声,青书收剑不及,只得将剑一横,挡开袭向“风池”“天柱”“京门”三处穴道的石子,但究竟疏漏两颗,“清渊”“巨阙”两处穴道一麻,登时动弹不得。 杨逍此战得胜,大是得意,笑道:“小兄弟,你剑法虽然上佳,但剑意尚不能圆转如意,自保有余,攻敌不足,这般出剑,只会让我有机可乘,哈哈。我这手功夫叫做弹指神通,方才可是只用了三分力。”他心里恼恨青书所说的“尚未完善的太极剑皮毛”,觉得自己堂堂光明左使,在这所谓“皮毛”之下失利,委实大失颜面。此刻自己只用三分力便制住青书,便觉找回颜面,只觉十余年来,以此战最为得意。 只听杨逍又道:“年纪轻轻有这等内力剑法,当真是不容易。依我看‘流岚峰’上的那只老蝙蝠,以及‘三圣坳’的何氏夫妇,单打独斗的话,都未必能打得过你。”他身为明教大高手,说出这话,卫璧只在一旁听得大是震骇:“这姓宋的才多大年纪?竟能和昆仑掌门这等人物相提并论?” 杨逍这话明夸青书,实际却是暗赞自己功夫了得,不由的心中得意,纵声长笑,震的枯枝败叶簌簌落下。他见青书闭紧双眼,并不说话,当即缓步走到青书面前,和声笑道:“青书小兄弟,放心,我不杀你。呵呵,看你怀中隆起一块,想必就是那秘籍了吧?”伸出右手,便往青书怀中探去。 第二十二章 两败 杨逍伸手探入青书怀中,果然摸到几本书册,心中一喜,正欲将手拿开,却忽觉“关元穴”微微一麻,竟被封了穴道,但他内力何等强劲,内息一转,顷刻间便冲开,但手中书却是被夺了下来。他飘身后退,一脸诧异道:“你竟没被我‘弹指神通’封住穴道?”青书看得心中讶异,呵呵一笑道:“杨左使不也没被在下点中么,还要多谢您指下留情,那两颗石子透过书册传劲,劲力已然弱了许多,纵然手法超卓,只怕也困不住区区在下。” 杨逍一愣,心知青书适才势必手下留情,暗赞此人颇有傲骨,抚额叹道:“苍鹰搏兔尚且用尽全力,我杨逍纵横江湖十余年,竟犯了这等大忌。”青书笑道:“杨左使,咱们似乎还没结下死仇,不死不休吧?”杨逍一怔,笑道:“不错不错,小子功夫了得,又见了我‘弹指神通’绝技,若是只守不攻的话,我要胜你,非千招以上,等你内力衰竭不可了。” 青书微微笑道:“那再打过么?”杨逍沉吟道:“咱们何不把那秘籍拿出来一块参详呢……”话未说完,身子一晃,右手手指一屈,手中石子嗖的发出,劲力沉雄迥劲,其中所蕴藏的真力,当真不可小觑。青书躲闪不及,长剑一圈一挑,剑法中的“黏字诀”“挑字诀”在一招之内,相继运使开来,将那石子挑开,但仍觉手腕被震得一疼,他心中骇然:“弹指神通,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东邪绝技,如何在杨逍手里?” 杨逍趁他抵挡石子,已然欺身近来,呼的拍上一掌,青书也是左掌迎上,双掌一接,青书便觉着掌处掌黏稠无比,棉花一般松空无处着力,心中一惊,正欲换劲挣开,却觉一股刚猛柔韧兼而有之的内劲如潮般涌来,险些突破他真力防守,当即紧守门户,心道:“他竟是要比拼内力么?”怕泄了一口真气,不敢开口问话,当即谨守武当“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要诀,严密守卫。右手却挥剑攻向杨逍左侧,杨逍左手一引,使上“乾坤大挪移”上的功夫,饶是青书悟通“静中之动”的武学至理,出剑渐渐圆转如意,也被他将长剑引的一偏,登时回剑横劈,杨逍只使“乾坤大挪移”功夫不住牵引反攻,一时之间,两人身子仿佛分做两边,一边掌剑交接,交手快不可言,青书攻而杨逍守;另一边却是比拼内力,两掌胶在一处,动也不动,杨逍攻而青书守。两人各占一边攻势,斗的激烈无比。 这般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青书出剑渐渐缓慢,杨逍的掌势也多有滞涩,两人头顶都冒出丝丝热气,显然比拼到了紧要关头。 便见青书忽地刺出一剑,杨逍左手在剑脊上一拍,长剑登时脱手,青书右掌忽地拍出,杨逍无奈,抬掌架住,两人又是身躯一震,两只手掌又是胶在一处。 青书但觉杨逍内力如潮涌来,一浪强似一浪,渐渐有些抵敌不住,但目光一瞥,瞥到卫璧在那松树之上脸色煞白,摇来摇去,那松树却只是微微晃动,便将卫璧力道卸去,心中顿时灵光一闪,想起与张三丰的一段对话来。 那日正午,青书正修炼内功,张三丰却是突然出关,指点他道:“我武当内功秉冲虚之机,坐神入照,动静如一,互为根用,是以运气调息之时,务要形曲意直,神圆力方,松静挺拔才行。” 青书问道:“‘松静挺拔’四字,又是何意呢?”张三丰道:“你看松生空谷临绝危岩,高立云端而下览河汉,那是何等的安闲自然,又是何等的傲岸不群?我武当一脉虽然谦和冲淡,但却不能失了铮铮傲骨,是以武当内功除却冲虚之机,冲淡平和之外,尚需有虚灵顶劲,挺静傲岸的气机牵引,方能练至高深境地。这几点你爹爹和几位师叔都是做的极好的。” 青书望着那生在危岩之中的松树,缓缓阖上双目,静中有动,松静挺拔,武当派内力绵绵不绝的特性渐渐昭显出来,他放松躯体,深吸一口气,内息一转,又缓缓吐出,反复几次,蓦地只觉通体浑浑融融,一身内力溶溶泄泄,浑然一体,丹田之中竟是又生出绵绵真气,绵密浑厚之外,又可见勃勃生机, 杨逍连催内力,却只觉自己如潮内力虽然一浪高过一浪,但却始终压不过对方,自己一分力攻去,对方便接下一分,却没有丝毫反击。杨逍心里一惊:“他这是‘以逸待劳’,我内力一弱,他反击势必凌厉。”这比拼内力不同寻常,一个不好便见生死,杨逍此刻已经大有悔意,本来以为这少年年纪轻轻,功力远不如他,拚斗内力之后,他必然再无战力,那时将秘籍取出,不杀他便是。此刻却突觉不妙,这少年内力强也就罢了,但却韧性十足,始终压不倒他。杨逍心中一狠,暗道:“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休要怪我了。”丹田中内息转动,真气行至两臂,攻势缓了一缓,在“劳宫穴”处蓄势,约莫半刻钟过去,杨逍猛地大喝一声,真气恍如出鞘利剑一般,猛地攻向青书。 青书但觉这一次内力攻势尤为猛烈,眉头微微一皱,眼不睁开,右足一动,向前挪了一步,杨逍只看得冷笑,比拼内力之时最忌下盘不稳,青书此举在他看来无疑自掘坟墓,当即催动内力,大展攻势。不料半刻钟过去,杨逍头顶之上冒出浓浓白雾,而青书却只冒出丝丝热气,脸色古井不波。杨逍心中震骇:“这人内力竟有如此深厚?”他不知青书观摩松树,体味张三丰“松静挺拔”一句,对运劲用力之法渐渐圆熟,一推一磨之间,便将来力卸去,便是攻势极为猛烈,超出承受范围之时,便如那松树一般,倚借危岩之力,微微一晃,将来势卸去。 青书蓦地睁开眼道:“杨左使…不如咱们…小心!”双手运劲,大大向右退后一步,便听得杨逍大叫一声,青书觉得肺部一疼,竟被一剑刺入。他飘身后退,捂住汩汩流出鲜血的胸口,咳嗽起来,便见杨逍胸口被长剑洞穿,扑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剑还明晃晃的插在他后心。青书心中一惊,咳嗽道:“杨,杨左使,你没事么?”卫璧一脸狞笑,走上前来,将手探入青书怀里,取出几本书籍,一览之下,将两本佛经抛开,狞笑道:“宋青书,你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还管别人!”一掌劈下,青书躲闪不及,被正中左肩,他本就左边肺叶受创,这一掌牵动伤势,登时被劈出一丈有余,吐出老大一口鲜血。 卫璧只觉志得意满,仰天哈哈大笑道:“武当弟子宋青书勾结明教光明左使杨逍,被卫璧撞破阴谋,而后惨烈搏杀,逐个击破,终至杀死二人。宋青书,你说数月之后,这个消息传到江湖之上,你武当一派还会认你么?哈哈哈哈,天要我卫璧名扬天下!”他哈哈大笑,得意之极,青书微微冷笑,右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你以为,我这样就不能杀你么?” 卫璧见他站起,先是一惊,后又笑道:“强弩之末,何足道哉,看我如何杀你。”飞身一掌劈下,正是武烈家传掌法“落英神剑掌”。青书摇头道:“昔年东邪绝技,早已绝矣。”伸手搭上卫璧掌缘,一牵一引,蕴含太极至理,卫璧只觉身不由己,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便见青书右手屈成爪势,往自己喉间抓来,一时间大骇,心中只想:“他,他没受重伤!”当即转身就跑,又觉大腿一痛,却是杨逍弹出一颗石子,卫璧只骇的魂飞魄散,忙不迭狂奔而走,生怕二人追来。 青书望着卫璧身影没入深山老林之中,心中一松,身子软下,一跤坐倒,肺部那疼痛之感,真个叫撕心裂肺了。他封住伤口周围穴道,止住流血,上了武当伤科圣药‘天心散’,渐渐平复气息,便见杨逍早已盘膝而坐,胸口长剑已被取下,业已封住创口处穴道,胸前伤口上有白色粉末,想是明教疗伤圣药了。 他强笑道:“杨左使,伤势可重?”卫璧这一剑本是正对着杨逍心脏刺去,势道极猛,欲将两人一齐刺穿,但青书却事先察觉,向右大大退了一步,是以方才刺中两人左边肺叶,但青书只是被刺了一下,并未洞穿,而杨逍却是整个肺叶都被一剑洞穿,伤势孰轻孰重,一望可知。 杨逍听得他话,面色一寒,蓦地又长叹一声:“姓杨的纵横江湖,咳咳,纵横江湖半生,竟在一个卑鄙小人、无名卒子的手里受了如此重伤……” 青书摇头道:“若非杨左使要这般比拼内力,也不致让他有可乘之机。” 杨逍寒声道:“你是怪我行事乖戾了?”青书笑道:“其实,咱们该先杀了他,再找个好点的地方决定秘籍归属的。”杨逍一怔,蓦地摇头道:“你这般杀伐果断,委实不像武当弟子,若入我明教,方才相得益彰。” 青书哈哈笑道:“如杨左使所说,你又落了下乘了!”杨逍愣了愣,笑道:“不错,这时候还强分派别,委实落了下乘。”两人相视而笑。 杨逍叹道:“可惜了,好好一本秘籍,竟落在那等人手里…” 第二十三章 决裂 青书听得杨逍这般说话,蓦地神色一寒,对杨逍说道:“杨左使,你内力尚余几成?”杨逍一愕,道:“我现在内伤沉重,半分内力也用不出。” 青书沉吟了一会,蓦地神色一狠,说道:“不能让卫璧这么将秘籍取走!”杨逍咳嗽道:“你伤势也不轻,先好好养伤,我再陪你去找回场子。”青书苦笑道:“我是武当弟子,等养好了伤,那卫璧说不定将我杀朱长龄、武烈二人的事都抖了出去!那若是被我爹知道,又该如何是好!” 杨逍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做了,承认了就是。”青书听得这话,面上一红,但心中却早已决定,不杀卫璧,誓不罢休。当即伸出右手,骈起食中二指,在胸口连点六下,杨逍惊道:“你做什么?”青书脸色一阵潮红,蓦地长身站起,纵声长啸,他一拱手道:“杨左使,我去追那卫璧了。”轻功展开,便如过影惊鸿,飞快掠出数十丈,不见了身影。 杨逍怔忡半晌,蓦地长叹道:“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耗损十年功力,值得么?”他不知青书自幼随张三丰修炼,张三丰多为他易经洗髓,而又得剑冢蛇胆之助,一身内力之浑厚,绝不下于一流高手苦练三十年。此刻见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便拼得功力耗损,施展“六穴返魂”,虽然霎时间功力尽复,但之后只怕是无以为继了。 青书循着地上足迹,一路追赶,天色虽黑,但他此刻内力盈剩,便如白昼一般视物无碍。 那卫璧被杨逍“弹指神通”打中大腿,虽然杨逍当时已是力竭,但弹指神通乃当年东邪绝技,刚柔并济,杨逍又将这门神通练得颇为高深,这一指射出,哪有如此简单?一开始虽然只是疼痛,但渐渐的却肿了起来,卫璧一瘸一拐,仗着地形熟悉,便欲逃回朱武连环庄,仗着人多势众,以求庇佑。 卫璧慌不择路,蓦地右边大腿一阵剧痛,脚下一软,一个倒栽,滴溜溜的滚了下去。好在出了密林,坡度虽陡,但也没有大树一类草木挡路,倒也没碰到什么障碍。卫璧只被碰得鼻青脸肿,全身乏力,欲伸臂止住滚势,但却始终使不出力。 忽听得一声娇呼:“师兄!”正是武青婴、白观两人,周围一众家仆持着火把,卫璧只觉老天对自己当真不薄,高叫道:“师妹,救我!”又瞥眼见到白观飞身纵来,心里大惊,正欲张口高呼救命,却见白观一脸急色,伸手扶住卫璧,登时止住堕势。 却听得白观急道:“卫世兄,青书呢?还有武伯伯呢?”卫璧冷笑一声:“你和宋青书一丘之貉,阴谋夺取我朱武连环庄基业!武当和华山,当真是名门大派呀!” 白观神色一愕,蓦地大怒道:“你血口喷人!宋青书和武伯伯呢?你把他们怎么了?”卫璧冷笑道:“师傅被宋青书和魔教大魔头杨逍所杀。我拼了一条命方才逃到这里,师妹,表妹,这人定是宋青书同伙,快快一刀把他杀了!”武青婴听得这话,嘤咛一声,登时晕倒在地。卫璧令家仆将她扶到一边,他一见己方人多势众,足足来了百余个人,当即放下心来,大肆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了得,将那青书和杨逍说的卑鄙无耻,以二敌一方才杀死武烈,但那册秘籍,却是紧紧藏在怀中,只字未提。白观听他说的绘声绘色,当即便欲大声反驳。 却听得一声大喝:“卫璧,拿命来!”青书倒悬长剑,俊目瞪圆,飞身扑来,长剑一振,笔直削向卫璧。他这一剑势若雷霆,端的是不取卫璧之命誓不罢休,却听白观一声沉喝:“住手!”身子一横,竟是挡在卫璧身前,青书见他横挡一下,心内暗恨,但却不愿伤到白观,登时收剑,他与青翼蝠王、光明左使等一流高手生死相较,所见高妙招式与张三丰传授的字字句句口诀心法一合,陡然间生出不可思议的明悟来,剑术已渐臻至收发由心之境,这一剑出的极为凌厉,收的更是毫无预兆。却见白观脸色铁青道:“宋青书!你让他说下去!” 青书摇头道:“白观,你给我让开,此人不杀,不足已泄我心头之恨。”白观脸色铁青,喝道:“朱、武两位前辈,是你杀的么?”青书一怔,看了看周围百余人,一时之间竟是静谧无比,只等着他发话。他蓦地沉声道:“没错,他二人奸诈狡猾,卑鄙无耻,死有余辜。嗯,是我杀的。” 白观起先听闻青翼蝠王韦一笑一身冰掌功夫,打在人身势必泛霜,但朱长龄全身却无丝毫中了含毒的迹象,心中本就对青书起疑,此刻见青书事先出剑若有雷霆之势,仿佛间必杀卫璧,心内更是大疑。但饶是之前已有准备,此刻这般听他说出,心中也是猛然泛起一阵无力:“他,他真的杀了朱姑娘她爹爹,我…我该如何自处?”他同青书一路走到昆仑山,一个多月来相互扶持,委实结下了十分深厚的感情,此刻忽听得这话,眼神顿时茫然起来。 青书皱眉道:“白观,此人卑鄙无耻,暗算于人,你让开,让我一剑杀了他。”他这话说的果决无比,卫璧只听得心中一阵发寒,连退数步,登时大叫道:“你勾结明教大魔头杨逍,害死我师傅和朱伯伯!大家,大家快给我上!把他们都剁成肉酱!”他这话连带白观也一同带了进去,这一众家仆轰然应命,个个拔刀出鞘,向青书砍了过来。他们见大小姐和白观相谈甚欢,却不敢去动白观。 白观听得明教两字,身子一震,脸上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声道:“你,你真的和明教的大魔头在一起?”青书长剑出鞘,瞬间点倒几人,脚步错开,在人群中游走,听得白观问话,到底不愿骗他,只得道:“杨逍杨左使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我和他打了两架,却不是敌人。”白观冷笑道:“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了?”青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听白观又道:“你于我有恩,而明教于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杀朱、武两位前辈,又和明教中人结交,呵呵,好,好,当真好一个武当宋青书!姓宋的,今天我姓白的和你一刀两断,从此恩怨两清,再无任何干系!”头也不回,大步迈出,竟是再不理场中搏杀。 卫璧听得这话,忙道:“白少侠,那宋青书武功高强,只怕我一众家仆都会遭了他毒手,还请您出手相助。”白观冷冷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大步迈出,却不理他。青书在场中出剑若电,他见白观大步迈出,心中一急,叫道:“白兄!” 白观霍地转身,冷笑道:“怎么,武当宋少侠?还想留住在下杀人灭口么?放心,白观纵然不济,也不致仿效长舌,败坏你武当威名!呵呵,只须你剑下无情,这里自然无人说出所见所闻!”青书听他言出讥讽,心中难过,出剑御敌间也不由的慢了几分,嘴唇开阖,硬着头皮道:“鲜于通心术不正,你要小心。” 白观冷笑一声,再不答话,大步迈出,蓦地一回头,拔出腰间长剑,对着衣襟一挥,一段白缎飘飘落下。青书知道此乃割袍断义之举,心中蓦地失神,旁边一柄刀便斩了下来,正正落在他左肩,但他武当内力究竟修习到了高深水准,此刻施展“六穴返魂”之术,内力鼓荡之下,更胜平常,微微一侧,那刀便滑在一旁。 他知不管如何对白观解释,此刻他也不信,心中本就极为窝火,此刻被这一刀斩的左肩剧痛,几乎便牵动左肺伤势,心中大为冒火:“我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却下此辣手。哼,那我便是将你们杀光,又能如何?”剑下当即不再留情,每刺出一剑,则必有一人毙命,他出剑极快,顷刻间便死了八十余人,其他人只看得胆寒,一窝蜂的尽数散去。青书身法展开,足尖连挑,地上刀刃如箭射出,又将剩下二十余人尽数杀死。 他双目通红,远远见卫璧鼻青脸肿,手足并用的向山下爬去,冷冷一笑,正欲走过去结果了他,忽觉左肺一阵剧痛,身不由己的弯下腰来,捂住左胸不住咳嗽。 青书见卫璧越走越远,当即忍住疼痛,快步奔出,牵动伤口,又流出血来。卫璧见他追来,更是魂飞魄散,干脆便滚了起来,一溜滚下山去。 青书冷笑一声,几指封住创口处穴道,止住留学,强运内力,身法展开,便如浮光掠影一般,顷刻间便赶到卫璧跟前,一剑从下往上撩出,卫璧惨叫一声,腰间竟被割开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青书冷冷一笑,拿剑抵住卫壁喉间,狞笑道:“卫壁,卫壁,你说你想怎么死?”他心中对这卫壁憎恶已极,若非他对白观胡言乱语,白观也不致和自己决裂,相比之下,先前暗算自己和杨逍那笔帐,却显得微不足道了。 卫壁不住哼哼,求饶道:“宋,宋少侠,别…别杀我。”青书心中极怒,只觉左肺之处仿佛被火烧了一般,他忍住疼痛,冷笑道:“好,你既不说怎么杀你,我便一剑一剑将你削**棍。”一剑斩出,便见鲜血飞溅,溅了青书一脸,卫壁哼也没哼就晕死过去,一条左臂已然被他斩去。 青书被热血一激,反而忽地神智清明了少许,暗道:“我这是在做什么,竟如野兽一般?”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卫壁,叹道:“罢了,给他个痛快吧!”一剑刺入卫壁咽喉,卫壁哼也没哼,登时毙命。他头昏脑胀,见卫壁死去,当即蹒跚着走到一处大石旁边,心内泛起一阵迷茫:“这个时候…我该何去何从?” 他调息了好一会儿,却觉心神恍惚,遍体无力,神智愈发模糊起来,心内只道:“不行,我不能这么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事是没经历过的。这么死了,岂不大憾?须得找个地方疗伤。”他这般想着,起身站起,脚步蹒跚着就往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忽觉脚下软绵绵的,跟着脑袋里呼隆隆打转,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冷冷发笑,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十四章 天和 一宿凉风,甚是狂猛,一个身影夜行而上,脚步飞快,从昆仑山脚一路疾奔,往东方那一座峭峰绝壁之上攀去。他嘴中喃喃道:“这次需得小心些,不然见到那人又是要被取笑一番。”话语渐渐淹没在风中,身影也渐渐消失不见。不多时,又有一个光头黑衣人飞奔而上,速度之快,比之之前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昆仑山有些地方尚自白雪皑皑,正是多事之春。 青书醒来时,身在一个山洞中,抬头向外望去,已是东方启明,微微泛着鱼肚白,云中隐隐射出万道金蛇,风起间翻滚不歇,煞是壮观。 “你醒了?” 一个身着破旧道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手抓着酒壶,放到一边,清亮的眸子打量着宋青书,出声问道:“可好些了?”声音清俊,入耳温和,青书心中一紧,皱眉望着来人,问道:“这是哪里?你是何人?”那道人哈哈一笑:“这里么,是昆仑山流岚峰,至于我是谁么,你且猜猜?” 忽听得桀桀笑声传来,一袭青影飘过,韦一笑便已出现在山洞之中,只听他笑骂道:“张中你这鬼道士就知道装神弄鬼,猜个什么,臭小子,他叫张中,外号铁冠道人,武功么,不强也不弱,比我是比不过的,比你高上那么些。” 青书见是韦一笑,心中不知怎地,忽地一松,笑道:“原来是韦法王,久违了。”他这话倒不是谎言,昨天一日之内连连大战,生死相搏之下,便恍如过了一年一般,这一句“久违了”却是说的极为自然。 韦一笑笑道:“咱们昨天不才见过么。怎地说这话。”青书苦笑一声,并不多言。韦一笑见他神色苦涩,不由的奇道:“昨晚上老子出去兜了一圈。张中,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一人一剑,仿佛入了魔一般,将百余人屠了个一干二净,只剩洞外那个丫头了。不过后来我跟了他一路,才发现他原来竟是身受重伤。”张中奇道:“你方才不说说他是武当弟子么?”韦一笑嘎嘎笑道:“没错没错,这般才有趣味,武当弟子孤身单剑,连杀上百人,好手笔,好魄力!”他之前在青书手上吃瘪,心中颇为不顺,此刻在口头上找回一些颜面,心中倒也颇为乐意。 青书蓦地一惊,伸手一抓,抓住张中手臂道:“那卫璧的尸首呢?你们有没有搜过?”张中一惊,他武功虽然不及韦一笑,但却也非泛泛,放眼江湖也是极为高超的了,却被青书一抓抓住,不由的暗皱眉头:“这小子出手如电,我竟是来不及变招。”心中登时多了两分忌惮之意。 韦一笑摇头道:“你这小子强运‘六穴返魂’之术,内力大损,更兼肺叶受伤,不会是被那卫璧伤了吧?看那小子被你剁成几截,有什么深仇大恨乃至于此?”青书摇头道:“他那点本事,哪能伤我。他尸首呢?哪里去了?”韦一笑道:“那时候老蝙蝠恰巧发现你小子身受重伤,便出手救了你。想到你身为武当弟子,似乎杀这许多人不大方便,就放了一把火,把那些尸首都烧得一干二净。” 青书听得这话,惊叫道:“你居然把他给烧了?”韦一笑诧异道:“没错,杀人不放火,怎地是豪杰手段?”青书想了想,忽地大笑道:“烧了倒也好,一灯大师说那东西杀伐之气太重,本不适修炼,哈哈。”韦一笑和张中对视一眼,均觉莫名其妙,又听青书道:“韦法王,你带回来那女人在哪?” 韦一笑一指洞外,笑道:“那丫头年纪虽然小,但却水灵的很,哈哈,宋青书,你杀人也杀过了,放火嘛我帮你给做了,那……”青书苦笑道:“韦法王,我真有那么不堪么?”韦一笑一怔,道:“那你要作甚?” 青书脸色一寒:“她知道秘密太多,不能留下活口,只因这个,她必死无疑。”韦一笑被他神色镇住,良久无语。青书走到洞外,倒提长剑,便见武青婴躺在地上,眉眼间都是苦楚之意,心中顿时一阵不忍泛上。 他狠了狠心,便欲出剑刺死武青婴,但却始终下不了手。张中飘身过来,一掌印在武青婴天灵之上,只听得一声轻响,武青婴登时头骨碎裂,倒地而亡。青书寒声道:“张道长,你这是何意?” 张中淡淡道:“这么个美丽少女,被你刺的鲜血飞溅的,只怕不雅。如此倒是最好。”青书听得一怔,苦笑一声道:“承情了!”转身走回洞内,盘膝用起功来。 韦一笑飘身到张中身边,埋怨道:“你倒好,乱做人情。这女子一身鲜血美味之极,这般死了,却都成了坏血了。”张中哈哈一笑:“你这吸血蝙蝠,狗改不了吃屎!”两人笑骂一阵,便也各自散了。 青书盘膝运功,但觉全身经脉俱是大损,这一着“六穴返魂”用的极险,稍有不慎就是自己死去了。他心中反思,想道:“为何我出手老是畏首畏尾,不敢放开?昨天那一战却是放开了,但这般杀伤人命,岂不违了太师傅教授的天人化生的道理?又岂不违了爹爹自幼教诲的君子之道?”一时之间只觉思绪纷飞,内息一岔,登时被逼错轨道,青书只觉经脉中一片混乱,头一晕,登时倒了下去。 渐次间又醒转过来,便觉一股热流在后心循环不息,自身内力亦有人帮忙导入正轨,当即往身后望去,便见铁冠道人面色通红,双掌印在自己后心,以纯阳内力替自己梳理经脉。他心中感激,张口道:“张道长,真是……”却听韦一笑喝道:“别说话!小心岔了气!”登时噤口不言,潜运“纯阳无极功”,导引体内真气,渐渐纳入丹田。 张中顿觉轻松不少,眸子一亮,笑道:“武当张三丰果然天下第一,传下来的手段着实不差。”青书体内内力本就浑厚,虽经“六穴返魂”之术耗去不少,但他自幼被张三丰易经伐髓,经脉极为强健,又吃了剑冢中的蛇胆,积了不少精纯真气在体内,平日里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他达到“饿虎跳涧”之境,一经损耗,便立刻有潜在真气补上了,此刻虽未将耗损内力完全补上,但苦修数月,还是能得回的。 两人都是缓缓收功,青书但觉肺叶一片清凉,显是被用了上好伤药,心中感激,抱拳道:“韦法王,张道长,多谢两位了!”韦一笑桀桀笑道:“之前老蝙蝠欠你恩情,此刻算是还上了么?”青书苦笑道:“岳阳楼之约,就此作罢吧!”韦一笑正色道:“此恩非彼恩,安能如此?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欠我一个人情,我也欠你一个人情,但却不能两清,岳阳楼我去,但你也得给老子做个事!”青书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韦一笑笑眯眯地道:“小兄弟,把那秘籍拿出来,借我看三天,如何?”青书苦笑道:“你没搜过我身么?什么都没有……”韦一笑不耐道:“谁会把秘籍藏在身上,说个地方,老蝙蝠这就替你取来。” 青书无奈的一摊手,说道:“韦法王,那册秘籍被一把火烧了。”韦一笑惊叫道:“什么?你竟把那本秘籍给烧了?”青书苦笑道:“这火可是你自己放的。”韦一笑疑道:“怎地是我放的火,小子,你莫要骗我。” 青书当即把昨天所经历的一一道出,只听得在座两人大是咋舌,韦一笑冷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如何与光明左使斗上百招的?”青书笑道:“韦法王,待我伤势好了,只须你不逃,定能击败你,你信么?”韦一笑见他说的笃定,不敢应话,只得哼一声,再不多言。却听张中沉吟道:“这么说,知道你杀死朱长龄和武烈的人,就只剩下那白观了?” 青书点头道:“没错,我昨晚大开杀戒,此时想来,当真有些不该。”张中笑道:“你若是编织谎言欺骗朋友,我才真瞧不起你。大开杀戒,杀人灭口,这倒没什么了。”他身为明教中人,原不拘礼法,只随喜好定人,杀人只在弹指之间,但却极重义气,是以对青书颇为赞赏。青书一愕,摇头道:“此举有伤天和,委实不妥。”他虽来自后世,但久读道藏,还是带上了道家的天人化生的思想,两世为人,诸般道理纠结在一处,视野虽然开阔许多,但不知不觉,已带上心魔,此行一路和白观通辩下来,又加上儒家仁厚宽和的入世思想,原先的果决也渐渐被理不清的思绪搅的优柔起来。他甚至时时在想:“我该做好一个怎样的自己呢?重生**,又何须带上前世的影子?但是,是入乡随俗么?”带着这种念头,事到临头,就往往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阴谋诡计?还是光明磊落?他看着杨逍韦一笑等人俱算是光明磊落,心中也向往着任侠江湖的豪情逸致,是以几次明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却是几乎九死一生。但他前世毕竟是商业巨子,对于投机几乎有着与生就来的天赋,此刻明教强势,并不弱于六大派,他与明教交好,其实所存心思,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对于白观,他也确是真心相待,也确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好朋友,但白观却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一时间,心里又大是迷惘。 张中听得他那“有伤天和”四字,冷笑道:“天和?高远莫测就是天,宇内一统就是和!杀了这几个人算什么?将来一统天下之时,兵锋所向,一掠便是伏尸百万!为的正是这‘天和’二字!和杀伤人命多少,委实毫无干系。” 韦一笑拍手笑道:“好,好一个天和!”青书身子一震:“高远莫测就是天么……?那么命呢?又是什么…?” 第二十五章 转变 张中淡淡道:“无可奈何,就是命。”青书身躯一震,脑中轰然作响:“无可奈何,无可奈何……”韦一笑听得张中这话,不知怎地,竟也是长叹一口气道:“我命由我不由天,那又如何?还是无可奈何……”张中知他自怜自伤,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蝙蝠,总会好起来的。”韦一笑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显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青书脑中却是隆隆大响,心里一股不甘之意涌上来:“怎么会是无可奈何?怎么可能?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他前世年纪轻轻,因阴谋害人而被人枪击仇杀,重生之后,本欲明哲保身,缩在武当一辈子不出山,但心中委实不甘就此默默无闻,此为一不甘;于是他便在武当有难之时,克服心中恐惧,挺身而出,打败强敌。而后下得山来,遇事之时,总是左右为难,心中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此为二不甘;他脑中分作两派,一边是张三丰宋远桥等人谆谆告诫的仁义道德,一边是前世惯用的阴谋鬼蜮伎俩,但人生于世,总是对新奇的未知的事物产生极大兴趣,总想着去尝试,聪明人尤其如此,是以他每每遇难之时,总是强迫自己勇往直前,以另一种自己不擅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却连连受挫,此为三不甘。而好容易逃脱桎梏之后,又被卫璧暗算,然后好友决裂,秘籍失落,然后身受重伤,内力耗损,一腔怨火无处发泄,此为四不甘。 他脸色忽青忽白,呼呼喘气,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韦一笑和张中察觉异样,对视一眼,张中叫道:“不好,他似是走火入魔了!”忙伸出右掌,按在青书左肩,缓缓输入内力,护住他心脉。韦一笑却踌躇不前,张中喝道:“老蝙蝠,这小子功力太高,我压不住他,你内力虽然和他相冲,但你我合力,绝对能压服他内力反抗!”韦一笑一咬牙,望了一眼洞外武青婴的尸首,喝道:“***,最多吸几口死人血!也要免跑这趟岳阳楼!”双掌抵住青书后心,缓缓将自己阴凉内力送入。张中知他嘴硬心软,其实是真心想救青书,当即微微一笑,催动丹田真力,输入青书体内。 青书只觉脑中一清,便觉后心冰冰凉的,脊椎一阵麻痒,十分舒泰,左肩一块却是有一道火热气流盘旋不定,温养心脉,他知是韦一笑和张中二人出手相助,心中感激。韦一笑倒还罢了,欠他一命,但张中却是于他毫无恩怨可言,但却不惜耗损内力出手相助,心中对张中好感不由又增加几分,只道要找个机会将这恩情报答。 他当即收束散落在经脉中的混乱真气,以“纯阳无极功”调理内息,终至平和,归于丹田。 缓缓吐了口气,他睁开双眼,望着二人笑道:“几次三番承蒙两位相助,感激不尽。”韦一笑冷笑道:“老子现在可不欠你什么了。不要千里迢迢赶到那岳阳楼了吧?”青书苦笑道:“韦蝠王大恩大德,青书感激不尽,又怎敢劳烦尊驾莅临岳阳?”又对张中拱手道:“张道长恩情,青书铭记于心。”张中和韦一笑对视一眼,心道:“这少年笑的这般苦涩,莫不是有甚心结?”张中皱眉道:“宋青书,我等费尽心力救你回来,怎地你自己却自暴自弃一般?愁眉苦脸的像个什么样?” 青书叹道:“无可奈何,呵呵,无可奈何…” 韦一笑看得大皱眉头,正欲说话,却听得张中喝道:“无可奈何又如何?能受磨砺者,恒为上乘,一旦得受大命,所行便俱不受常规所限。若如你这般稍见杀戮血腥,便妄自颓废自怜,岂不可笑?”青书知他误会,心中却愈发苦涩起来,而一股不平之气也涌了上来,心里暗道:“我这些经历,又如何能与人说?就算是说了,又有几人会信?只怕爹爹和太师傅,都只当我发疯了。”但只这般想,口中却道:“多谢张道长指点。”张中听他言不由衷,冷笑一声道:“天纵之才,清澈见底;无识之辈,浅而混浊。原先还以为是一块璞玉,此刻看来,不过半颗顽石罢了!”大袖一拂,转身大步离去。韦一笑看着青书,神色复杂,低低叹口气道:“我和张中尚有要事,你…好自为之,洞内水食具有。这‘流岚峰’虽然险峻,但以你轻功,养好伤后,也下的去。”青袍一展,便如巨大蝙蝠一般,飘飘荡荡的出了山洞,将武青婴尸首一裹,下的山去了。 青书苦笑一声,喃喃道:“我之深心,世人不知其实,世上庸碌之辈,我亦视同猪狗。” 他拾起床头野果,随意吃了几个,但觉入口甘冽,颇是可口,又忍不住多吃了几个,站起身来,打量了这山洞一会,便见只一张石桌,三张石凳,右首有着几个酒坛,青书走近前去,便嗅的酒香扑鼻,当即拍开一坛,也不管是何滋味,自顾自的狂饮一番。他内力高深,只喝的脸色酡红,却兀自神志清醒,当即又拍开一坛,仰天灌下,喝至半坛,方才有些醉意,头脑渐渐昏沉起来,再猛地灌进一大口,酒意入脑,身子一软,登时躺在地上,脑子里思绪纷飞,又如一团乱麻,一时间想到商道,一时间想到天道,一时间又想到白观所说的宽厚仁和,几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他脑中交击碰撞,他双手捧头,痛苦的呻吟出声来。 蓦地,青书脑中轰隆隆的一声炸响,他眼神一阵呆滞,终究闭眼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已是深夜,青书但觉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原来酒多伤身,身体自发自动的运内力相抗,牵动了伤势,又严重了起来,当即苦笑一声,取来药物敷上,顿觉一片清凉。他无心用功,脑中只在想:“我,我该怎么做?五师叔就要回来了……我该怎么做?!”他心乱如麻,蓦地跑出山洞,便见一轮明月皎洁无暇,挂在黑蓝夜空之上,繁星点点,竟是别样的安详宁静。他心中也一时静了下来,想到偶一月夜,他在小屋之中用功,心烦意乱,而张三丰却是闭关闭的久了,想出来松松筋骨,两人一老一小,不期而遇,便就着一些经典道学谈了起来,谈到后来,张三丰长叹道:“青书,若说武当三代弟子之中,以你最为颖悟,但你又似乎心中纠结了一股子挥之不去绵绵不绝的抑郁之意,只怕将来会成心魔…能告诉太师傅…你有何心事么?” 青书当时只是笑道:“太师傅,青书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郁结不开的情结?您多虑啦。”张三丰摇摇头道:“你小小年纪,又有过几分童趣童真?唉,但愿是太师傅人老心糙,灵觉也不灵了吧!”青书忙道:“太师傅精神矍铄,身强体健,再活个一百年都没问题的!”张三丰哑然失笑道:“你这孩子倒挺有孝心,呵呵,你要记得,无论如何,要做真正的自己,还自己一个本来面目。”青书抬头看了看繁星明月,心中一时间宁静无比,随口应了一句,此刻细细想来,竟是一时间被震住:“还自己一个本来面目!” 他口中喃喃道:“还自己一个本来面目,还自己一个本来面目……我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他在峰顶上负手而行,苦苦思索,想了半天,突然间心念一动:“我何需为此烦恼,现在我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的,又何必强求自己?”想到此处,眼前登时大现光明。 他自辰时想到午后,又自午后苦思至深夜,在山峰上不饮不食,想得只是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将来又是什么样,山风猎猎,将他衣襟吹起,冷的他一个寒颤,丹田中的内力自发自动,涌遍全身,登时通体暖和,再无寒冷之虞。 他脑中蓦地灵光一现:“我周身内力自发自动的运转御寒,这便是本能。而我的本能,又有哪些呢?”想到这一节,思路渐渐清晰,他蓦地一笑,又想道:“其一,性命为立身之本,要保住性命;其二,武当与我休戚相关,必当令武当扬威江湖;其三,能有能力保住周围亲小朋友,五师叔一家,我是保定了;其四,若有余力,何妨运用智谋,以天下为棋局,博弈一番?哈哈,这四点,乃是最基本的,我若做不到,也只能怨自己没本事了。别的什么闲事,我管他作甚?我之心思,世人不知其实,世上庸碌之辈,我亦视同猪狗,人命如草芥,本就如此。天和天和,哪有什么伤不伤的!” 他想通此节,蓦地哈哈大笑,长啸一声,啸声悠悠如龙,传出老远,气息一时间顺畅无比,便是左肺之处也无甚疼痛。 昆仑山腰,一个秃顶黑衣人正趁着月光,观摩着一张纯白如雪的图谱,不时啧啧有声,忽听得这声,不由的吃了一惊:“这是明教哪位高手在吞吐罡气?不对,这是纯阳内力,莫非明教又多了一位新高手?”想到这里,脸色一时间极是阴沉。 青书积郁十数年的一口郁气吐完,顿时通体舒泰,大声叫道:“我宋青书,哈哈,没错,我宋青书回来啦!” ps:主角性格已定,之后情节照常…… 嗯,原先对小白的设定,全是以生活中一位险些失去的朋友为原型,然后叙述的,也是我们之前毫无缘由的成为了好朋友。呵呵,大家看得不爽之处见谅,以后不会出现这种莫名人物了,其实也只是想以此人稍微纪念一下来之不易的友情而已。 还有,有书友觉得本书没前途必仆,自行下架便是,不用到书评区去再重申一遍“下架”两字了,此类帖必删。删了之后,也请不要回来再说本人没有容人之量,既然您都不看本书了,那还在乎一条留言怎地? 呵呵,还是要多谢绝大多数书友的意见和支持!子缜会好好写下去的,不再任性妄为了。 第二十六章 疗伤 他这一声吼却没运上内力,但也在山峰谷地处回响不息,青书心结一解,整个人也似乎轻了几分,心脏仿佛从牢笼之中释放出来一般,遍体舒泰。 青书蓦地想道:“我这十几年,何尝不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一个牢笼之中?如今饿虎跳涧,龙入大海,天高海阔,却是任我驰骋了。”他想到驰骋二字,便自然而然的想到绝世武功。这倒不是想取那“九阳神功”,先不说张三丰一生武学之基的“纯阳无极功”未必输给“九阳神功”,便是自己想拿到“九阳神功”,那也不知从何下手。昆仑山断崖何其之多,难道一一试过?一个不小心失足落下,莫非真的谁都有张无忌那般运气,从悬崖上掉下都能捡到秘籍? 青书的打算,却是让张三丰早日悟出太极功。要知此刻武当能和少林并驾齐驱,多有张三丰坐镇之功,而后世几百年却是共执武林牛耳,便可见出,太极功绝不输于达摩东传武学,较之九阴九阳,也不遑多让。 他从内衣处取出白绢,长长呼出一口气,唏嘘道:“还好这张白绢还在,否则又是一场大乱,这样也好,将来已备不时之需。”深吸一口气,左肺一阵疼痛,自嘲一笑道:“伤还没好,就想着纵横江湖,哈哈,宋青书啊宋青书,你野心还真不小!”说到这里,又不自禁想道:“白观说过不外传我杀朱、武二人之事,但我盛怒之下,百余人无一活口,便连武青婴也被灭口。呵呵,我这样作为,他想必会泄露出去吧!”长长吐出口气,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口中喃喃道:“传出去便传出去,我宋青书的确是杀了他们二人,也有交好明教之意。你不信我,莫非我还求你做我兄弟不成?”嘴角微微冷笑。 想到重入江湖之后,定是另一番风波,江湖上势必盛传武当宋青书杀人如草芥,结交明教魔头了。一时间只觉极是烦躁:“我把实情说出,爹和太师傅会相信我么?爹爹端方君子,定会…定会…”定会什么,却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叹一口气,转身回到山洞,见洞中空空阔阔,食水果酒一应俱全,心里不由苦笑道:“原本想让韦一笑一路护送五师叔等人回山,我和俞二叔还有他三人联手,当可败那玄冥二老之一,抢回无忌,此刻他救我一命,早已还清,我只能勉力一试了。 心中打定主意,也不多想,当即凝神静心,用起功来。 “纯阳无极功”乃是武当派一等一的内功,较那“武当九阳功”还要高上一筹。只有张三丰和他七名弟子修炼此功,三代弟子之中,只有青书一人,得张三丰亲自传授“纯阳无极”的奥妙。此功顾名思义,一在“纯”而一在“阳”,温温润润,绵绵不绝,将诸大阳脉生出的阳气汇在膻中气海,而后一路导引而下,积在丹田,久而久之,自成“氤氲紫气”,精纯淬炼之处,是天下任何一门内功都难以匹敌的,是以原书之中,光明顶之上,张松溪同殷天正比拼内力,便险些斗了个不分胜负,要知殷天正内功修为比张松溪要深厚了二十年,但比斗起来,优势却只有“厚”,而无“纯”。 此刻青书运使“纯阳无极功”,真气在经脉中缓缓轮转淬炼,竟是又精纯了一两分,经过左胸肺叶之处时,竟是暖烘烘的极为舒服。他微微一笑,缓缓运内力化开药力,伤口处冰凉冰凉的,而心房却是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内力行经处,皆是一片宁和,他缓缓收束张中和韦一笑散落在他经脉中遗下的真气,归于一处,淬炼之后,又归于丹田。搬运一个周天之后,但觉神清气爽,仿佛伤口也未有如何疼痛,又继续用功下去,几个周天下来,遍体阳和通透,神明清澈,正是“饿虎跳涧”“龙入大海”之后,逍遥无待,肆意驰骋。 “纯阳无极功”本就道家炼气法门,和他此刻心境一和,竟是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来,寻常种种滞涩之处也畅通无碍,端的是无极无涯,生乎待我。 这般打坐到天明,方才缓缓收功,这一下竟将韦一笑和张中两道真气完全炼化,内力修为虽未恢复,但也省去一月之功。他微微一笑,察看伤口,便见创口之处,已然结痂,料来不出十日,伤势定愈。 他心境一变,仿佛天地间万事万物都变得生机勃勃:春花烂漫,阳光柔和。鸟语啾然,泉水流泻,溶溶泄泄,映出白云悠悠。一草一木,流泉静石,均是安宁祥和,自己身处其间,顿觉和谐无比。 青书一转身,又转入一丛密林之中,枯枝败叶一地,春日的生机似乎尚未普照到此处,但他却觉得,即便这死气沉沉的阴森老林,也突然有了无穷意趣。他似乎是听见了蝙蝠捕猎时的叫声;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长出细小的嫩芽,蕴藉生意。 他哈哈一笑,大声道:“重生!这才是重生!我便以天地为棋局,和老天爷你对弈一局!”将身数纵,上到峰顶,运使轻功之时,微有滞涩,却无关紧要。峡中长风西来,激得他衣发飒飒作响。青书蓦地向着东方,划然长啸,啸声逆风远送,引得群山回响,经久不绝,昆仑山处,但凡高手都是听得,心中俱是一凛,俱是猜测此人为谁,却始终不得其果。不远处的杨逍闻得啸声,也是大为心惊,抬眼望去,便见月光之下,朦朦胧胧看不大清,只见流岚峰上一袭青影傲然挺立,不由暗自惊道:“老蝙蝠?他内力进益好快!”当即又转回洞内用功。 这般几日,青书仰观天地明晦,日月升落,俯视山川河脉,草木丛林,隐隐然觉得这天地,这万物,本来就是一个圆,且不论那“轮回”是否存在,也不论那“天命”是否暗中操纵着一切,四季轮转,阴阳交泰之中,却的的确确存在着那轮看不到摸不着的“圆”。他猛然间明白了张三丰所谓的“太极”二字,归结到底,还是一个“圆”。 他几日里勤修内力,竟又是微有精进,虽比之前要弱上一些,但却精萃纯炼了不少。又将这几日里连番大战好生的回想了一遍,脑中无比清晰的回放着一招一式,对那“体用”之道,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体味。 第七日间,他伤口的痂痕层层脱落,真气运转之间全无滞涩,他长笑一声:“想来这几日间,江湖上定然盛传武当派出了个败类宋青书吧!是时候出去了!”他心态完全转变,对这类江湖浮名也就毫不在意。便仿佛禅宗的“真我”境界一般,于万事万物无所畏惧,勇往精进,却圆融通透。 青书长啸一声,大袖一展,也不攀爬纵跃,便飘飘荡荡的落下峰去。 不远处,坐忘峰上,正在疗伤的杨逍听到啸声,蓦地一惊,又是忍不住出门观望,便见一袭青影直直从流岚峰上跳下,不时伸展袍袖,拂过长满青苔的峭壁,每一拂堕势便消减一分,而后堕势又增,他便又伸展袍袖一拂,则又消减下来,不多时便落了不下百丈。杨逍心中惊骇韦一笑手段高超,只怕已然盖过自己。当即定睛望去,蓦地发现此人身形较韦一笑要矮上许多,颇是眼熟,但绝非韦一笑那瘦长身形,心中细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这人竟是前几日和自己比拼的两败俱伤的武当弟子宋青书,心内一时极度震撼:“这人,这人进益好快,几日不见,不但伤势尽复,便连‘六穴返魂’之术也没影响到他多少!”蓦地长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真是老啦!”他见青书每伸袖一拂,都仿佛蕴藏许多奥妙在其中,但却恍如羚羊挂角,让人看不出来。 不过半刻钟,青书便已从高达千丈的流岚峰顶纵下,这一纵,将他毕生武学之精华用尽,他微微喘气,暗道:“便是以韦一笑之能,在此陡壁之畔,也只能攀爬而下吧!”心中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袍袖一展,想到自家行囊还在朱家庄中,甚至还有宋远桥手书与何太冲的一封信,心中苦笑,自言自语道:“秘籍到手,结果被烧。武当威名,只怕也堕尽。一行昆仑,所得所失,都成烟云吧!”也不打算去取回包袱,当即哈哈一笑道:“那包袱我已抛去,又何须重新担上?”一语双关,从从容容的大步踏走。 坐忘峰较之流岚峰要矮上许多,远远能见青书步履潇洒,逍遥而去,杨逍心内又是一震:“这少年只怕又得了什么奇遇,之前看他眉间积郁甚多,此刻却是仿佛卸下什么物事,勃勃生机从体内溢乎其外。若是等他功力恢复,我和他再行对上,能胜他么?”杨逍眉头皱了半晌,蓦地一舒,哈哈大笑道:“我想这许多作甚?好好疗伤用功便是!何况,这少年似乎于我明教无甚敌意呢!”大袖一展,又回到居所,静静打坐疗伤。 第二十七章 三爷 “宋青书,武当大侠宋远桥之子,年方十四。相貌俊美,天资聪颖,武学天赋极强,一身内力颇是浑厚,更深得张三丰喜爱,武当上下莫不宠他。” 孤灯照下,一卷书帛上印着这样的字迹。小丫头嘻嘻笑道:“这个宋青书很有意思,鹤叔叔,你说若是把他抓来,武当派岂不大乱,派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待到时机一到,再用他来要挟张三丰,武当一派则不足为虑了。” 矮胖敦实的汉子应道:“郡主聪慧,天下无双。只是……武当派绝非浪得虚名,张三丰那老道一身纯阳功力深厚无比,恰是我师兄弟的克星。将宋青书抓来,属下、属下只怕力有未逮。” 小丫头明璨璨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蓦地笑道:“鹤叔叔,那武当的张翠山可有踪迹了?” 那汉子应道:“据探子回报,张翠山,殷素素两人结为夫妇,有子名为无忌,正在赶往武当的路上。” 小丫头嘻嘻一笑:“无忌?无忌……嘻嘻,好名字,鹤叔叔,你去把那个张无忌抓来,然后逼问谢逊的下落。我看圆真大师对谢逊行踪,也十分在意呢。” 那汉子目光一亮,嘿嘿笑道:“是么?圆真大师对谢逊……” 夜无声,静无尘,晚风呜咽,大都城外,一匹快马绝尘而去。 小丫头歪了歪头,又是嘻嘻笑道:“青书,青书,嘻嘻。”她蓦地打了个哈欠,以手支颐,显是极为困倦了,不过半刻,她头一歪,躺在桌上睡得熟了。 却听得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奴仆装束的抱剑男子走了进来,紧接着的是个胖大秃顶男人。那抱剑男子愁眉苦脸,叹道:“老二,郡主乏了,送她回去吧!”那胖子嘿嘿笑道:“老三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偏叫我来做这等活!”那抱剑男子低喝道:“老二!住口!”那胖子悚然一惊,先看了看熟睡的小姑娘,又四野望了望,见无人方才心有余悸道:“这话,这话的确乱说不得,郡主听到了可不得了。”抱剑男子摇头道:“你以后莫图嘴巴爽快,多吃饭,少说话。”说完之后,转身便走,那胖子嘟囔两句,将小姑娘抱在怀中,而后也随着抱剑男子走了出去,将小丫头小心翼翼的置放在铺了软垫的豪车之中,翻身跳上马车,那抱剑男子一扬马鞭,便听得腾腾腾马蹄声起,尘土飞扬间便走的远了。 ———————————————————————————————— 青书孑然一身,潇潇洒洒的大步前行,他此刻内力只有未受伤时候的七成,但却神完气足,眉间的带着一丝天然的洒脱,显然逃脱桎梏枷锁,任意去留。他也不再去三圣坳拜见何太冲夫妇,只信步而走,内力虽损,但轻功却愈发圆转如意,约莫走了四五日,便出了昆仑山脉。 青书风餐露宿,溯大河而上,初时只觉气候极是苦寒,浩瀚千里,渺无人烟,巨大盐湖时时可见,而后渐往东行,黄河水由清变浊,河道由窄变宽。再往东行,走了约莫一个来月,某一日但见滔滔河水翻滚不休,猛然间四处乱注,流离千里,万顷良田尽成泽国,数万灾民星散开来,挣扎呼号,遍野哀鸿。他正觉民众苦难,欲出手救几人来,但脑中蓦地轰然一响:“无奈奈何,便是命!”,但觉膝盖一凉,却原来河水决堤,已淹没到此,当即飞身纵上一棵大树,见树下河水浑浊,四处乱流,灾民们在水中扑腾挣扎,人间惨剧,这一刻也不知发生了多少,青书只觉心中一阵无力,但觉在大自然伟力之前,一人之力委实太过渺小,脑中一时间只被“无可奈何”四字占满。 他仰头望天,却被阳光刺的眼睛发疼,将眼垂下,却见远山之上,大群侍卫拱卫之间,一个身着蒙古官服的官员手指山下横流的河水,哈哈大笑,见那服饰,竟是总督一类人物,青书目力极强,定睛望去,便见这人油光满面,大腹便便,显然是用无数民脂民膏填起的。正恼怒间,忽听远远有人哀声歌道:“山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歌声苍凉顿挫,刺得青书心头隐隐作痛,回头看去,却只见万民哀号,却不见歌者踪影,不由忖道:“唱的是命,是无可奈何,但若无所作为,岂非永受苦楚?”他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中飘着的木板或浮尸,蓦地纵身跳下大树,足尖在一块三尺来长的木条上一点,又是纵出两丈,落脚之处却是一具尸体,再一点,又纵出数丈,如此这般,竟让他横跨整个灾区,武当派的武学精髓若要用四字来说,只怕还是“借力用力”,梯云纵尤为如此,借自身之力在空中转折自如,借外力就更加出神入化了。青书反复如此,纵到一座小丘之上,不远处便是那个被官兵拱卫着的蒙古官员。 那官员见青书从树上飘落,横渡数十丈宽的水面,登时大为惊讶,又见这人一身汉民装束,只怕就是江湖上仗剑杀人的豪杰,登时惊骇不已,忙呵斥众兵士拱卫回府,远远听得,竟是汉语。青书微微冷笑,心中仿佛明镜一般,这两人定是假公济私,吞没了赈灾的款项,才令大河修缮不济,坍塌致此,而他们却坐享其成,只须上报说天灾无可抗衡,如今顺帝暗弱,自以为仁德,又怎会怪罪?青书只恨得牙痒痒,他是商人没错,但商亦有道。这般以万民性命为饵,掉的这条大鱼,是天大的罪过,而非所谓渔利。 他打定主意,待得水微微退了,问明方向,召集了几十个难民,他虽年不足十五,但看起来却十分老成,这些难民见他手段,登时大声欢呼。一行人直趋总督衙门,趁夜闯入。那总督正与同僚听歌看舞,宾主欢洽,瞧见青书,不由大呼小叫,几个家人扑来,都被青书踢翻,众官四散逃走,但哪逃得过,一个个都被按住捆了。青书上座,叫过河监,询问为何不理汛情。那官员颤声应道:“此刻虽是初夏,但雨水甚足,以致水满,难免决堤,往年朝廷都有治水之策,但如今却是,却是还未拨下款来。下官…下官也不知从何治起呀!” 此话一出,早有难民大声叫骂,说他私吞赈灾银钱,要将他剥皮拆骨方泄心头之恨。青书将手一摆,声音顿时一肃,他冷笑道:“据我所知,这座府邸之下,尚存三仓粮食吧!大人爱民如子,何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也求得死后功德无量…嘿嘿”他将“死后”两字咬得极重,那官员如何不知这是威胁之语,心里一时间极是害怕,只是想道:“这人…这人怎地知道,我…我有密室藏粮食的?”他不知青书打听衙门下落之时,将一个耀武扬威的师爷擒住,那师爷恰是其中核心人士之一,被他恐吓的全身筛糠一般发抖,登时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青书猛然一声大喝,将那官员狠狠往地上一掷,喝道:“你放不放粮!”那官员一声痛呼,连忙叫道:“放粮!我放粮!”心中却在暗暗叫苦:“那位大人怎地还不回来!?” 一众难民听得这话,当即大声欢呼,青书微笑道:“那还烦请大人领草民等一干人去领粮食。”又转头对一难民说道:“你去多叫些兄弟过来,将粮食给分发下去。”那难民大声道:“这周遭百里有八座粮仓,壮士,我等大可开仓放粮,召集河工治水!”青书扫他一眼,但见他五官颇是清秀,只是满面污浊,遮住他本来面目,听他这话,不由问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那难民昂然道:“我叫李善长,表字百室,是安徽定远人,是前年逃难到此的。”青书“哦”了一声道:“李善长是吧,你说的倒也没错。大人,您意下如何呢?”心里却嘀咕:“李善长?这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怎地却想不起来了?” 那官员哭丧着脸道:“这是朝廷的军饷,我,我怎能下令……”青书微微冷笑,一抽长剑,将他官帽削下,散落一头乱发,直骇的那官员大呼小叫,青书微微冷笑道:“你放不放粮?”那长官吓得魂不附体,说道:“那是军粮,倘若放了,下官人头不保。”青书将明晃晃的长剑在他脖子上一比,笑道:“你若不放,这颗人头也是不保。总之都是不保,你想先死还是后死?哈哈,说不定你治水有功,还可将功补罪。”他连哄带吓,那官员挨不住,心中只叹:“那个煞星刚走,却来个更狠的!天啊,他怎么还不回来?”只得提起笔来,签令放粮。 青书令喻在手,当即令一干难民将府底粮食取出,分发下去,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他心中一阵满足,又见那官员愁眉苦脸,忍不住好笑起来。 他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李善长!莫不是那个李善长?”见李善长正领着一群难民将一袋一袋粮食抬出屋外,忙叫住他道:“李善长,你……”一时之间,竟又忘了说些什么了。 却听得屋外几声惨叫,便见一个筋肉虬结,极为雄壮的大汉醉醺醺的走了进来,左右手连连挥动,扫得十数个难民筋断骨折。却听他满口胡言:“总,总督大人,怎地贵府中多了这许多贱、贱民?”青书目光一寒,先吩咐李善长等待时机,将众难民悄悄领了出去,再伸指点住那总督穴道,一振袍袖,起身长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总督大人的贵客了吧?” 那大汉醉眼迷离,斜眼睨了青书一眼,傲然道:“你,你是何人?找…找三爷何事?” 第二十八章 游斗 青书笑道:“小可…是总督大人请来办事的呢?”那大汉吃吃醉笑道:“办事?你个小娃娃毛都没长齐,能办什么事?”青书见他左脸处有一颗大黑痣,周身处处都是肌肉,虽然孔武有力,但脚步虚浮,显是一晚奢靡酒色。看他适才出手刚猛凌厉,威力十足,一干难民碰着就死,挨着就伤,当是一流高手人物,往日硬拼起来或许可以深厚内力敌住,可现在内力大损,却是难以硬接,心中不由警惕三分,口上却嘻嘻笑道:“所谓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三…三爷这话,未免将天下英雄看得轻了。” 那三爷听得一拍大腿,大声叫道:“好!现在的少年人愈发长进了!***,老子十四岁那年上了师娘的时候怎地没人说这话?不过现在听起来真他妈舒坦!小子,你叫什么名儿?” 青书只听得微微皱眉,道:“小可宋青书。”他初次行走江湖,做过唯一的大事便是杀朱、武二家百余人,但也不知是白观谨守诺言还是西域路远消息闭塞,他一路走来,竟是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传闻,是以此刻他尚自算是一个无名之辈,谅来说出真实姓名,也无人知晓。何况,此事乃是大大的好事,若在江湖上传出,武当派势必声威大震,而杀人之事,在武当诸侠看来,也能将功抵过。 哪知那大汉听得耳熟,摇了摇头,含糊道:“宋…宋青书?这名儿怎地一股子白菜帮子味!好似…好似哪里听过。” 青书悚然一惊,见他摇摇晃晃,似乎就要倒下一般,但却依然不敢轻举妄动,这三爷看来头脑简单,但明显一身外门功夫极是高明,达到了那“劲在意先”的境地,也就是一种本能的毫无意识的反抗,势必极为凌厉,自己内力未损之时倒能出其不意制住他,此刻却是不易,但也不惧他,只是这兀自躺在地上的几个侥幸未死的伤者和来往搬运粮食的难民,会遭了大殃。青书边和他闲侃,边使眼色让李善长领人将伤者抬出府去,那三爷似乎是觉得眼前来来往往被晃的甚是心烦,正要出手扫死他几个,青书忙快步走上,搀住他手臂道:“三爷,我扶您进厢房休息,总督大人还在上边坐着,当着他面杀人未免有些不好。”那三爷伸出手指摇了摇,很认真的道:“总督?那算个毛,咱家王爷一根手指就捏死他,就是…就是小郡主那小丫头,都…都能踩蚂蚁一样,踩死他!”他又打了个醉嗝道:“你,你把这么多贱,贱民叫进来作甚。”青书见伤者走的差不多了,瞪了一眼尚自端坐的总督大人,将阿三缓缓引进内室,听得这话,脑中飞快转动:“王爷,郡主?还三爷?”嘴上却道:“总督大人素来爱民如子,这次却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心中却道:“王爷,小郡主。哼哼,这人必是那劳什子阿三无疑了。”眼中寒光一闪即没,心中已有计较。 手上不自禁的稍稍用力,那阿三斜眼过来,冷道:“小子,手劲挺大,你干嘛?”青书一怔,说道:“我没做什么啊。”那阿三挣开他手,上下打量了青书一番,满嘴酒气的道:“看你手劲不弱,脚步沉稳,眼神内敛,显然是个练家子嘛!要不要咱们打一场玩玩?”青书听得他这般说,心中巴不得如此,也好趁机制住此人,但口中还是道:“三爷,您…您是大人请来的贵宾,小可又…又怎能伤了你呢?”那阿三勃然大怒,大声道:“什么!凭你也能伤我?来来来,你若是伤了三爷一根毫毛,三爷包你家大人不找你麻烦!”说罢捋起袖口来,就要动手。青书心中一动,连连摆手道:“三爷,这比斗起来,可是拳脚无眼,动不动就筋断骨折的,还是不比了吧?”阿三头脑晕乎乎的,听得这话,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是怕了!放心放心,我金刚门的‘黑玉断续膏’素有奇效,什么筋断骨折的,最多痛上两日,就一并好了。”话音未落,便呼的一拳,便往青书胸口打到,这一招神速如电,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撞击青书面门,招术之诡异,实是罕见。 青书听他身带“黑玉断续膏”,不由大喜,登时便欲将他擒住,取出“黑玉断续膏”来,但见了这一拳,自知内力大损,硬抗不得。他见识大涨,神明清澈,自然而然的步法一转,险险避过这一拳,左手竖掌成刀,蓦地向下一击,正正击在阿三右臂肘上,内力透体而入,阿三闷哼一声,长笑道:“爽快!爽快!”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勾挖拂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点穴橛,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 青书一时之间大觉吃不消,硬抗两招,几乎把手臂给碰断,当即只以步法和他游斗,蓦地屈身一钻,闪到房中玉柱后面,那阿三却是收势不住,一爪径直抓到玉石铸就的大柱之上,只痛得两眼金星直冒。他大吼道:“小子!你这是赛跑还是比武?”青书笑道:“轻功也是武学的一种,三爷您轻功没我好,也是无可奈何啊。”阿三怒的哇哇大叫,刚猛凌厉的招式层出不穷,青书知他一夜酒色之后,势必难以久持,当即仗着轻功远胜于他,不住绕着内室转着***,时不时的暗运“绵掌”功夫,在阿三手臂或是大腿之上拍那么两下,内力透处,初时倒还没什么,可时间一久,那几道纯阳内力便似是毒虫一般在阿三体内钻动,直把他酒都给痛醒几分,急运内力化解。阿三怒道:“小子!这是什么功夫?”他这一仗打的极为憋闷,对方不与他硬碰硬的对拼,却使轻功游斗,时不时的还偷袭,在他看来,委实卑鄙无耻之极。其实这阿三轻功不弱,只是武当梯云纵何等神妙?张三丰和武当七侠之外,便数青书练的最为精深,较之俞莲舟都不遑多让,这阿三轻功虽然不错,但也及不上玄门步法,方外妙术。 他连连怒吼,但觉脚下无力,方知昨夜放纵过头,但哪料到今日苦果便生?阿三生性好强,招数转折之间愈发凌厉刚猛,拳风四溢,劲气迫人,青书大为骇异,心道:“便是杨逍这等明教大高手来了,也只能游斗,伺机取胜,硬碰不得。”当即侧身闪躲,却不料手臂骤尔一疼,却是被阿三一招扫中,阿三哈哈大笑,右手臂蓦地暴长一尺,伸爪一抓,正正扣住青书左手手臂,青书大惊失色,右手一掌震天铁掌,霍地拍向他,阿三正要运力掐断青书手臂,此刻见了这招,左手抬掌架住,身子一震,手臂不知怎地一松,断然喝道:“震天铁掌!你是武当弟子!” 阿三少时学艺西域金刚门,曾问及天下武功有哪几样能及得上本派外门神功,他门中长辈言及江湖中大多门派,不过浪得虚名,若是徒手,须得小心的是少林武当二派,少林主刚,武当主柔,然而老阳生少阴,老阴生少阳,练至后来刚柔并济,端的是威力无穷,两派之外,又提及丐帮“降龙十八掌”为天下至刚,惜乎失传,光辉埋没了;而崆峒“七伤拳”,刚柔并济,乃是一门绝顶拳法,内外兼修,练到绝顶处,无坚不催。金刚门功夫本就化自少林伏魔神通,这一番话听得阿三频频点头,那长老又极力盛赞几门武功,崆峒“七伤拳”“混元霹雳手”赫然在其中。而后又说到武当派“震天铁掌”乃柔中之刚,尤为难防,练到极处,一缩一震之间,无论外门神通抑或内家真力,均被震散,震天二字因而得来。“此掌功虽不及七伤拳七股劲力收缩鼓荡,无坚不催,但我门中不重内家修为,对这门内家掌力,尤要防备。” 阿三出道以来,杀戮无方,手下足有千条人命。一日在洛阳城中,偶见大侠宋远桥出手惩戒恶徒,一掌拍向一块大石,掌力吞吐间,大石便断成数截,那恶徒吓得魂不附体,而阿三则是低头沉吟,料想这般掌力击在自己身上,想必也承受不住,此刻他见青书出手与宋远桥如出一辙,登时一惊,又是喝道:“宋青书,你是武当宋青书!”他这一喝如雷声滚滚,合府上下竟是都听得一清二楚,李善长领着伤员尚未走远,听得这话,低头沉吟:“宋青书?他竟说的是真名?”但伤者要紧,当即领着难民前往避难之所。 青书见他猜出自己来历,不由一惊,问道:“你怎知道我是武当弟子?”阿三神智已清,闻言也不答话,大喝一声,拳出如电,青书知他后劲不足,只以武当“卸力”之法应对,他内伤方愈,相对阿三而言,出手未免也是力道不足,每每都是险之又险的卸去力道,差之毫厘的避过猛招,而阿三则是一夜风流,脚下发软,内力不足。两人各有苦处,拼得却是一个耐力了。 两人翻翻滚滚,又拆了二十余招,将好好一间内室弄得杯盘狼藉,各自气喘吁吁,青书蓦地轻笑道:“三爷,您还是束手就缚吧!”阿三怒道:“你胡说什么!”蓦地耳朵一动,喝道:“何方鼠辈!给老子滚出来!” 却听得哈哈一笑,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从梁上翻身轻飘飘落下,身法之佳妙,令人叹为观止。 第二十九章 松溪 那中年汉子笑道:“鼠辈鼠眼看人,则天下人莫不是鼠辈,阁下武功高强,令人佩服。”他话里连讽带刺,阿三久历江湖,如何听不出来?当即冷笑道:“你能无声无息的潜伏至此,也算有几分本事,报上腕儿来吧!” 青书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走到张松溪面前施了一礼道:“青书见过四师叔。”原来这汉子正是武当七侠之四张松溪。张松溪摇头叹道:“你这孩子怎地还是这般多礼,三月不见,你又长高啦!”他见青书比斗之时耳听八方,竟能察觉自己到此,不由大是欣慰,见他这般施礼,心中一笑,便知此乃慑敌之术,这个师侄在外历练三月,果然大有所得。 师侄已然如此,何况师叔?阿三果然大为震惊,见青书和张松溪二人几成犄角之势,当即站在一旁,再不敢妄动,只是手心暗暗蓄力,欲待出其不意,突围而出。 青书摇头笑道:“四师叔先施展神通,把这奴才打发了吧!”张松溪似笑非笑道:“哦?奴才?”青书笑道:“汝阳王府的抹地擦桌,送水端茶的三个奴才,这位三爷排名第三。”阿三听得这话,全身剧震,似被戳住痛处,大喝道:“小子,你胡说八道!” 青书低低笑道:“四叔,这奴才一身外门功夫甚是了得,竟是少林正宗的金刚伏魔神通,大力金刚指修为之深,只怕空性大师来了,硬碰硬的斗,也斗不过他。”张松溪头脑转的极快,听得青书这话,全身一震,喝道:“兀那汉子!你可识得武当三侠俞岱岩!”张松溪心里怒极,这一声喝不自主的运上内力,便如雷声滚滚,震撼人心。 阿三心中一凛:“这人内力极高!”他虽然鲁直,但也不傻,听两人这般说,便已知晓这二人定然知道当年以大力金刚指捏断俞岱岩全身筋骨的乃是自己,与武当一派的仇恨端的是不死不休,这二人武当门下,哪能轻易放过自己?见张松溪双目瞪圆,满脸狰狞,当即冷笑道:“那个废人还没死么?没错,是三爷捏残他的,又待怎的?” 张松溪听得胸中热血澎湃,一颗心扑扑乱跳,好似便要跳出来一般:“原来害了三哥一生的人便在眼前!”目皉欲裂,正要动手,将此人毙于掌下,青书却低低在张松溪耳边说道:“四叔,这人身上有续骨接筋的灵丹妙药,须得生擒他方知始终。”张松溪一凛,心道:“没错,这人不过汝阳王府一奴才,看来三哥之伤,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起了生擒的心思,当即沉喝一声,掌出如风,也是一套“震天铁掌”,他这一套掌法的造诣可比青书要强的多了,刚柔并济,挥洒自如,加之深研武当“借力打力”之术,阿三“大力金刚指”神通虽强,但却因彻夜狂欢,又与青书斗了一场,消耗本大,一身外功使不出七成来,只斗得他心中极是郁闷:“这两人若是单打独斗,小的弱些,老子全盛时候,他是必输无疑。老的强上许多,但也未必能赢了老子。可偏偏这两人轻功这般高明。这时候老的下场,小的压阵,***,叫老子怎么逃!” 想到此处,蓦地发狠吼道:“***,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左掌右指,扣抓挖掘,俱是拼命招数,张松溪冷笑一声,绵掌使开来,掌势便似天际浮云,连成一片,绵绵不绝,那阿三招法虽狠,但也奈何不得张松溪。 青书在一旁一边运气调息,一边看着场中比斗,只看得大是点头:“四叔这是以逸待劳之法,他知阿三后力不济,便使绵掌卸去攻来力道,待他力竭再行反攻,和那阿三一般只知一味硬拼,委实云泥之别,胜负已定啦!”又想道:“这样看来,那原书之中的空性大师,也是个只知硬拼的莽撞僧人,对上四叔是必败无疑的。”他看得频频点头,张松溪研习武当绝技三十年,一身功力何等精纯,单使一套绵掌,只怕打上几天几夜都累不到他,但阿三使得却是极为刚猛的外门功夫,最耗内力体力,之前又是消耗极大,是以不过半刻便气力不济,张松溪觑见时机,蓦地欺身上前,“震天铁掌”掌力吞吐,一震一缩,印在阿三大腿之上,只听得喀嚓一声,阿三惨嚎一声,大腿腿骨登时被震成数截。张松溪想到三哥一生便毁在眼前这人手里,心中愈发愤怒欲狂,使个“绞”字诀,右手托住阿三右腿,左手搭上,一旋一扭一震,三下劲力勃发,阿三一条大腿筋脉尽断,骨骼经脉俱是纠结到一块去了,他哼也没哼,便自昏了过去。 张松溪冷哼一声,似乎余恨未尽,又伸腿踢了阿三雄躯两下,却听青书道:“四叔,咱们且搜搜这人,看看那灵药是否在他身上。” 张松溪疑道:“你听他说他身上有灵药的么?这等奸邪之人说的,只怕未必是真。”嘴上虽这般说,但仍是忍不住俯身去搜,不多时便翻出两个黑瓶来。那黑瓶乃是一块大玉雕成,深黑如漆,触手生温,盎有古意,单是这个瓶子,便是一件极珍贵的宝物。张松溪将黑瓶打开,小心翼翼的嗅了嗅,便觉芬芳扑鼻,十分清凉,但仍是忍不住道:“会不会是假的?” 青书心中也自疑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阿三,便道:“四叔,何不用此贼试验一番?”张松溪点点头道:“此话不错,只是这药若是真的,却是便宜了此贼。” 两人商议完毕,又叙起话来,青书问道:“四叔,你怎地到此来了?”张松溪笑道:“前日二哥飞鸽传书过来,说道五弟回来了,你可知晓?” 青书惊喜交集:“五叔回来了?”他虽知道张翠山定是在这段时间返回中原,但却不知具体时间,此时得到确切消息,一时间忧喜参半,沉吟道:“只怕一路上会多有宵小拦截。”心里却道:“我在昆仑山疗伤用了十余天,一路走来一月有余,最多过了两个半月,怎地五叔就回来了?希望张无忌别被那玄冥神掌打中才是。”张松溪笑道:“不错,我正为此事而来,得悉那‘五凤门’一干小丑有意造势,这便去打发了他们。却不料此地大水,耽搁了片刻,却遇见了你这小子。青书,你怎地到此地来了?这些日子你倒是长进不少,只是内力怎地弱了几分?” 青书长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即将昆仑山上发生的一干事情俱都说与张松溪听,便连与韦一笑生死相搏而未死,与杨逍相斗而相惜,而后怒火冲天,杀人百余,一一都说了出来,只单单隐瞒了白绢一事。张松溪起先尚未觉得如何,说到明教的时候脸色一变,但也未说什么,再说到愤怒杀人,终于忍不住色变道:“青书,你这手段乃是魔道所为,那些人不过是受人驱使,你又怎能多做杀伤?忘了你父亲怎么教你的么!” 青书苦笑道:“当时心里未曾多想,只是被打的火起,剑下便未留情。”张松溪阴沉着脸,蓦地说道:“此事你先别同你爹爹说,我替你先行瞒下,待得五弟之事了结,再同你算账。”青书早知这四师叔面冷心热,自己所作所为,除了杀了百余人,其他并无错事。至于明教,他心中早有算计,张翠山娶的便是天鹰教教主之女,自己结交一两个明教中人,定不会让几位师叔觉得如何,但父亲端方君子,这一关必定过不了,是以张松溪让他别和宋远桥述说此事。 这叔侄二人对视片刻,青书蓦地嘿嘿一笑,张松溪见状,也是忍不住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这般聪明,只怕我所思所想,都让你给猜中了吧!”青书忙道:“四叔渊深似海,青书怎地猜得出来。”张松溪被他一记马屁轻轻拍上,倒也颇为舒坦,摇头叹道:“那…那六脉神剑…真的被烧了么?” 青书道:“韦一笑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他既问我秘籍所在,定然没有找到,而他做事素来缜密,这一下毁尸灭迹,那‘六脉神剑谱’势必付之一炬。”张松溪叹道:“那就好,那就好,烧了就好。”顿了一顿,又问道:“你说与那‘六脉神剑谱’一同放置的,还有两部佛经?这是何解?”青书道:“当年一灯大师说这‘功夫’杀伐之气过甚,若身具戾气,习到深处,必然走火入魔,是以一卷《楞严经》,一卷《金刚经》,其间多含微言法意,皆为化去戾气之法。” 张松溪抚掌叹道:“当年东邪西狂,南僧北侠,端的都是高人风范!师尊提及当年得‘西狂’杨过大侠传授四招掌法,终身受用不尽。当真令人神往。” 蓦地,只听得阿三一声呻吟,悠悠醒转,青书笑道:“四叔,这奴才醒了!”张松溪手中不由紧了紧,握住黑瓶的右手一时间竟是有些微微颤抖。 第三十章 序幕 此刻张松溪心中委实紧张到了极处,武当七侠情逾兄弟,俞岱岩一生之重便在这一小小瓶中,但他拿不准真假,只能以阿三试验,方敢用在俞岱岩身上。 阿三睁开双眼,便见武当派二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欲要挣扎站起,却发现一条右腿完全无知无觉,将眼向下望去,便觉大腿根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他狂吼一声,大声道:“武当派的宵小,要杀便杀,爷爷绝不皱一下眉头!”额上涔涔冷汗堕下,却是再发出一丝声响。青书看得冷笑,运指如风,封了他全身血脉,阿三神色一松,疼痛顿时减轻许多。张松溪皱眉道:“青书,你这是作甚?” 青书却不理他,只笑道:“阿三,这东西便是你说的‘黑玉断续膏’吧?我与你敷上。”张松溪心中一动,却不说话。阿三哼了一声,但见青书从张松溪处接过药瓶,左手从瓶中抠出指甲盖大的一块药膏,右手捋开他裤腿,便要敷在他腿上,登时忍不住道:“这么做没用的,须得将伤处断骨扶正,再运内力活血。敷上之后,还得以纯阳内力催化药力,方能见效。” 青书哈哈一笑,一拍阿三废腿,笑道:“阿三,这话我爱听。”一把扯过阿三右手,捻出阿三中指,笑嘻嘻的运力一绞,阿三指骨登时断成数截,纵然是被封了血脉,十指连心,也是痛得闷哼了一声。阿三怒吼一声:“***,小子你干吗!” 青书却不理他,飞快的将他指骨扶正,将那块药膏涂上,催动“纯阳无极功”,为阿三化散药力。然后笑嘻嘻的道:“阿三老兄,您老人家一条大腿如斯庞大,想必会用去不少药膏,万一我三师叔不够了咋办?唉,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区区在下只能拿您中指来试验一番啦!”阿三听得连连怒吼,知道上了青书的当,竟将那敷药上药之法说出,当即狞笑道:“你道那废人有‘黑玉断续膏’就能恢复如初么?哈哈,真是天真可笑之极,他筋肉骨骼早被我绞在一块儿去了,残废十年之久,经脉和骨骼扭曲虬结,再恢复不了啦!”他知自己落在武当派手中,势必无幸,是以此刻也无所顾忌,言出怨毒。张松溪一掌轻飘飘印在阿三“百会穴”之上,阿三登时被打晕过去,他脸上浮上一丝忧虑,叹道:“青书,此人虽然有夸大之嫌,但也未必没有道理。” 青书皱眉道:“将三叔的骨骼重新捏断,然后再用这药为他接续断骨,不行么?” 张松溪深吸一口气道:“青书,无论如何,我等也要一试,便如你所言吧,只是三哥…三哥竟是还要受一次断骨之痛。”说到此处,眼睛不由湿润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武当七侠这等响当当的好汉?他们便是刀斧加身,也绝无惧色,更不可能流泪去堕了师门威名。但俞岱岩残废十年之久,每逢阴雨连绵,打雷闪电之夜断骨处便疼得死去活来。俞岱岩固然极为硬气,一声不吭,但究竟疼得翻来覆去。除张翠山失踪不在之外,其余武当五侠日夜在武当山上,又如何察觉不出来?一个个都只是暗自垂泪,心里暗暗期盼,一盼早日找到灵药能续他断肢,二盼寻出真凶擒住,当着俞岱岩的面斩杀,为他报仇。今日两者竟是几乎兼得,如何叫张松溪不激动? 青书将阿三扛在背上,随着张松溪一路走出总督府,那总督早就被一场打斗骇的魂飞魄散,青书正欲结果了他性命,张松溪却一把拦住,说道:“这人乃是蒙人的蛀虫,留他对蒙人利大于弊。”当即点了那总督昏睡穴,径自出府,走不多远,便遥遥见李善长指挥着难民们来来往往,搬运河土,挖坑引流,铸坝堆堤,井井有条,水势渐渐被稳定住,心中一安。 那李善长见他二人忽然出现,忙不迭跑过来,问道:“宋青书是么?你还好吧?这位是?”青书当即将张松溪来历说了,李善长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知道武当七侠的大名,当即忙不迭的施礼,几人一番客套。青书微微笑道:“李善长,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治水。”李善长笑道:“大禹治水,疏而不堵,因而成功,而其父堵而不疏,却是失败。成败之事,其实往往只是一念之间而已。”张松溪听得击节而叹:“这话精辟!蒙古鞑子堵而不疏,人心涣散,势必爆发出滔天大浪,是以鞑子定然灭亡!”李善长眼中精光闪烁,蓦地一个难民兴冲冲跑过来,高声道:“李大哥!水势已经稳定住了!咱们这就去劫粮吧,也好快些投奔义军!”青书和张松溪对视一眼,一脸惊色,正欲相问,李善长却淡淡道:“善长读书不多,也没有两位大侠那等武功,但两位高风亮节,善长却是极为佩服的。”顿了一顿,又道:“听说如今明教在江西湖南等地起义,乃是顺应天命的义举,老百姓无不响应,只是你们正道却说明教乃是邪教,是魔道。呵呵,不怕两位大侠笑话,善长之前早已议定,这便欲率众去劫了那几座粮仓,赈济之后,便南下投奔明教义军,虽无大能,但好歹也尽些绵薄之力。两位大侠若是要除魔卫道,善长这就引颈就戮。” 青书长声笑道:“你这时候还不是明教中人,即便是了,又怎会杀了治水功臣?”张松溪却是眉头紧缩,沉吟不语。李善长淡淡一拱手道:“今日之事,若无宋青书,则我等皆无活路,善长在此谢过宋兄了。”说罢竟是头也不回,振臂一呼:“是好汉子的跟我来!”一众难民登时闹哄哄的聚在一块,就要随李善长去劫粮。 张松溪蓦地说道:“青书,这些人身无甲兵,对上蒙人精兵只怕有死无生。”青书一拍头顶,大叫道:“忘了这事了!”忙运足内力,喝道:“李善长,且慢!”李善长脸色一寒,苦笑道:“宋兄欲待如何?”青书忙道:“这里有总督令喻,可持之取粮,不必死伤人命。”李善长大喜道:“宋兄高义,善长至死不忘!” 青书将令喻交给李善长那一刻起,却突觉不对,心道:“这李善长随我一道胁迫总督签令,如何会不知道我有令喻在身?他这般作为,却是迫我自己交出,好手段!”心中顿时一凛,眼神不由的变了几分,又想道:“不愧是大明朝开国的宰相,和刘伯温一个级数的智者,以后须得小心这人。” 几人分别,张松溪和宋青书当即南下。方走了不过十里,青书忽道:“四叔,我们不要管那劳什子‘五凤门’的事了。我有一事,乃是当务之急!”张松溪奇道:“何事?这‘五凤门’虽然不济,但到底人多势众,不可轻忽。”青书苦笑道:“太师傅寿诞还有一月,我怕有宵小之辈,趁太师傅寿诞之日上山,名为祝寿,实则逼问五师叔谢逊下落。”张松溪心中一震,沉吟不语。青书之前以为张翠山回来之时,张三丰正好寿诞,但实际上却是张翠山回来十数日之后,张三丰方才寿诞。与韦一笑定下三月之约,皆因如此,此刻时日估算错误,心里大急,生怕张翠山仍会被逼得自尽,便想遍邀武当好友为张三丰祝寿,然后得了臂助,未必就怕了那群人。 当下把心中盘算一股脑都对张松溪都说了,又道:“四叔,武当山脚下,势必不会有甚大碍,爹爹和六叔七叔都在的。”张松溪沉吟半晌,叹道:“青书,你想的比我深。”言下之意,却是同意了青书的建议。 张松溪又道:“那我列一份名单与你,你持我名帖去邀请诸位大豪,这十数日间,也只能将荆襄、关中一带大豪请来。我亲去延请几位大德前来,当能无碍。”青书皱眉道:“四叔,您先赶上五叔。现在先写几份名帖与我,我去驿站遣信使送出去,而那几位大德,我亲自去请便是,虽然分量轻了些,但冲着武当七侠和太师傅的金面,他们当会到场。”他又指了指昏迷的阿三道:“这阿三之前喝醉,胡言乱语,说道有大高手拦截五叔……”张松溪悚然一惊道:“当真?怎样的大高手?” 青书满口胡诹道:“据言即便是二叔五叔联手,也难抗其锋。”张松溪心急如焚,当即道:“好,青书,这请人祝拳之事便交予你了。我去助二哥五弟一臂之力!”青书点头应了,两人当夜入了一处小镇,张松溪取纸笔写了十余封书信,交予青书,郑重其事的道:“青书,这十余天便辛苦你了。四月初九师尊大寿那日,一定赶回!”青书重重点头道:“四叔,青书省得!”张松溪拍拍他肩,也不多说话,当即疾奔向南而去,不过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青书抬头看了看渐渐明亮的天空,东方启明星起,他微微冷笑:“高远莫测,就是天么?那我便同你斗上一斗!” 黄河河水渐渐纳入正规,奔腾不休,浪声如雷,青书迎着晨风,望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河,喟然一叹道:“此刻悠悠风起,且看滚滚长河!” 第三十一章 回山 四月初七,清晨薄雾微湿。武当后山小径之上,一个青衫少年腰挎长剑,一路上山,步履轻快,似慢还快,韵律勃发之间,隐隐若含天地至理。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侠宋远桥之子,武当宋青书。他将张松溪交代的事情都办妥,此刻正从武当后山小径一路回山。之所以从后山绕上,却是想念自幼居住的小屋,又知张松溪定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或许连张无忌都救下来都难说。 “五叔是个正直迂腐的性子,此刻三叔续骨的药有了,武当又有强援,更兼准备充足,他当不会自杀了罢!至于张无忌…是个天生福大命大之人,若是二叔四叔五叔三人联手都挡不住那玄冥二老,仍中了玄冥神掌的话,我去偷了三派九阳功给他治病就是!”他心中这般想道,不多时便至一处山壁,攀过之后便是张三丰闭关的小屋。他长吸一口气,蓦地飘身纵起,纵了约莫三丈高下,势头便似已尽,但不知怎地,他竟是一个转折,竟是又升上两丈;如此反复两次,竟是又生生拔高五丈,青书右手一翻,正正勾住山壁石崖之上,微微用力,一个后翻,稳稳当当的落在山崖之上,远远望去,两间小屋已然隐约可见。 他心中一喜:“终于回来了!”快步向小屋走去。 青书推开小屋,却见一月未回,那一桌一椅一床一琴俱已布满了薄薄一层灰尘,书架上的书籍也是丝毫未曾动过;便知道张三丰闭关至少一月之久,若张三丰出关,则必然去小屋内考察青书武学进度,见青书不在,也会抽出两本道家典籍来读,而后令人将小屋内打扫干净。 要知张三丰一身修为旷古烁今,早已修至辟谷不食,吞津服气的境界,虽不能如神话中那些神仙一般不饮不食,但闭关一月不进水食,实属寻常。 仔细将屋子清理一遍,细细的将每本书一一擦拭,忽地目光一凝,注视在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嘴唇开阖,将封面的几个楷字念了出来:“太极十三势。”这本小册子置放在倒数第二层,不在青书寻常看书之处,是以青书这四年来愣是没发现这册书。 青书目光一凝,心道:“势?” 翻开书页,却见一行字清俊挺拔,苍劲有力:“夫混沌之下,太极初生,而太极生两仪,两仪化四象,四象乃至八卦,化生万物,无所不包。余自通道德经典,悟九阳神功,而至于今,渐返本还原,晓太极精奥,知太极无法,动即是法,乃创此太极十三势。 青书喃喃念道:“太极无法,动即是法?” 一页一页翻下,青书方才知道,这十三势由“起势”引导气息,而至“抱球势”养足自身之气,而至“单推势”探势“托势”“扑势”“担势”“分势”“云势”“化势”“双推势”“下势”缓缓带动气机,因势成招,导引吐纳,结合“混元桩”“大圣桩”,而至“收势”,一套拳架打下来,神完气足,精神健旺。 这十三势动作锻炼人体八脉,而八脉又内连五脏,是以整个套路内含五脏八脉,外有五步八法,兼之功防十三组合,容合道家养身丹术,故谓“太极十三势”。 一页便述说一个势的道理,寥寥千余字道尽道家真意,其要领是:虚灵顶颈,含胸拨背,沉肩坠肘,舌顶上腭。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之中,神形具妙,动作之中,绵绵不断,如行云流,松沉自然;动静之中如棉里藏针,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刚柔相含,含而不露;呼吸之中,开合自如,升降自然,深细长匀,息息归根。 倒数第二页详述练功要诀,讲明武功之道,存乎一心,不须拘泥招式,神意自然,绵绵不绝。夫唯不争,是以天下莫能与之争,盖从此理。 青书缓缓翻开最后一页,却见一行细楷:“此十三势包罗万象,繁复处可致千变万化。吾微藏道义其中,兹晦涩非常,妙则妙矣,然不能广于门人,实乃大憾。遂闭关七载,皆为述成绝学。光大武当门楣,在此一举耳!太极之道乃至简之道,神意在先,拳招内力皆为下品,是以太极拳必易学难精,而天下人皆可学之。顷此太极十三势,详录动静之法,高深繁复,推衍无穷,虽循意在劲先要义,乃有违太极之道,矛盾之下,几欲毁去,然集吾心血所成,不忍毁之,唯录之于此,留待有缘。” 下款写道:“武当张三丰。” 览毕,青书长长吐了口气,这册书内所述的,精深奥妙,晦涩难通,非大智慧不致此绝学。他暗道:“这武功并无确切招式,只有一个势字,只须换个拳架子,内里拳势不变,十三势便连绵不绝,而至无招无式,破无可破,端的厉害非凡。不知太师傅为何不将这功夫传予爹爹他们,却说与太极之道相违,难道真的艰深至此么?” 心下如此想,手上翻至第一页,走出小木屋,照着书中所述,牢记“太极无法,动即是法”八字,使“武当长拳”运个“起手势”,而后连绵不绝,虚灵顶颈,含胸拨背,沉肩坠肘,舌顶上腭,十三势连绵而出,“收势”之后,又周而复始,又换成“金顶绵掌”,将十三势打出。如此周而复始,武当十数种绝学尽数化入这“太极十三势”,忽地,青书丹田一跳,一股热流自丹田而起,经百会而过下阴,再至涌泉,周流而上,竟是不知不觉的走了一个周天,反复如此打了几遍。青书竟觉周身劲力澎湃,不吐不快,一掌轰然击出,击在一块大石之上,却无声无息。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清晰掌印在大石上纹理毕现。青书又惊又喜,如此阴柔霸道的掌力,竟是自己打出的么? 回到屋中,缓缓平复气机,运使“纯阳无极功”,盘膝而坐,修炼起内功来。 日渐西斜,而后天色暗下,月上梢头,繁星漫天;渐次星汉西流,清光转淡,启明星起,天空又泛起了鱼肚白。 风乍起,小木屋中,桌上的书册被吹的簌簌翻动,青书依旧闭目练功。 时间流逝飞快,青书仿佛切断了自身与外物的一切联系,无论鸟语花香,虫鸣蝉嘶,都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这般过去了一夜,一声清啸如和煦春风,悠悠传来,体内真气竟是不自觉的轮转不休,青书眉头微微一皱,双目睁开,目光有若实质,摄人心魄,显是内力又有进益。他心道:“此刻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但也恢复了八成了!” 推开木门,却见武当诸侠俱在石屋外恭候,只听得“嘎吱”一声,板门缓缓张开,张三丰大袖飘飘,缓步踱出。 张三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五弟子张翠山。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到他怀里,声音呜咽,连呼:“师傅!”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跪拜。宋远桥五人齐声欢叫:“师傅大喜,五弟回来了!”张三丰活了一百多岁,万事万物早已不萦于怀,但与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紧紧搂住他,欢喜的掉下泪来。 青书见此情景,便已知道,那玄冥二老之一只怕是被三侠联手给退了去,也不由心中感动,他虽来自后世,但自穿越之后,日日与诸师叔相处,更陪张三丰坐了四年的关,可说这父亲母亲、几位师叔与太师傅,实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他慢慢走到众人中间,拜倒道:“青书拜见太师傅,爹爹,众位师叔。”又单单对着张翠山施了一礼,笑道:“五叔,十年不减,你清减了。” 张翠山扶起青书,细细打量着他,眼角尚是微湿,笑道:“十年啦,小童儿也长成大人了!”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缠着自己教他读书写字的小小孩童。 诸侠和青书一旁说笑着,看得张松溪嘴角淡淡笑意,青书心里愈发笃定了,也有些期待去见见那位原书中被四女爱慕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了。 张三丰嘴角含笑,望着徒弟徒孙们一旁叙话,心道:“老天真待我张三丰不薄,得享这百岁高龄,尚有天伦之乐,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第三十二章 未雨 这般说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众人服侍张三丰沐浴洗漱,换过衣巾,张翠山将娶妻一事禀明,张三丰见五弟子成家立业,老怀大慰,对殷天正也连连称赞起来。 张松溪前几日回山,已将“黑玉断续膏”一事禀明,武当诸侠几乎便喜极而泣,俞岱岩更是激动的难以开口。此刻禀明张三丰,饶是张三丰百年修为,早已到了波澜不惊的地步,也是欣喜非常,眉飞色舞,当即便决定要亲自运功,替俞岱岩接续断骨。张松溪随后便将大寿之日可能发生的事都陈述了一遍,张三丰大皱眉头,沉吟半晌方道:“松溪所言甚是,世上唯有人心难测,未雨绸缪,也是必要。老道本不欲铺张,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啦!岱岩的事,便缓一缓吧!”他说的轻松适意,武当诸侠一听,便知师傅成竹在胸,已然决定让进犯武当之人铩羽而归。 不多时,张三丰命火工道士上了一席素斋,青书首次入定,数日未进水米,也是饥肠辘辘,一时间众人倒是吃得尽兴。 正说到此处,一个道童进来报道:“天鹰教殷教主派人来送礼给张五师叔。”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礼来啦,翠山,还不出去迎接宾客?” 殷梨亭道:“我随五哥一起去。” 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什么?” 殷梨亭脸上一红,还是跟了张翠山出去。 青书一把拉过张松溪,问道:“四叔,一路可曾安好么?”张松溪笑道:“果然有个前来截道的高手,一手掌力阴毒无比,二哥和他对掌,竟是险些不敌,好在我和五弟上前搭了一手,那贼不敌我三人内力,重伤呕血,远远遁走了!”他说的轻巧,但青书与杨逍拼过内力,对其中凶险之处,心中了然,登时一凛,心道:“玄冥二老不可小觑!”又想道:“呵呵,那张无忌此刻定然在武当山上了。”张松溪说到此处,面色一沉,叹道:“蒙古鞑子里,竟然也有这等人物。看来我等坐井观天的太久了,竟然也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一般,唉,还须勤修武功啊…” 青书点头道:“吾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庄生此句,当为上佳。”张松溪哈哈笑道:“青书,你当你四叔是那种受不得挫的人么?那一战只会让四叔战意愈胜,而不是自暴自弃。”青书躬身下拜道:“四叔所言甚是,青书受教了。” 两人相视一笑,张松溪拍了拍他头,笑骂道:“把你爹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将来也做个儒侠么?”青书含笑不语,两人打趣了几句,又聊了会武学体味,各自回房不提。 当日下午,武当诸侠各自督率火工道人,各道童在紫霄宫打扫布置,青书则陪着三叔俞岱岩说着话。 自俞岱岩受伤之后,青书便时常陪着这位三叔一起聊天说话,无所不至,俞岱岩对这侄儿,也是十分喜爱。 此刻,青书正同俞岱岩说到五师叔张翠山,若有若无的提到五婶殷素素。他心中甚是害怕,张翠山若是知道俞岱岩一生乃是间接毁在殷素素手中,即便张无忌在场,俞岱岩伤药已得,依张翠山那迂腐性子,只怕仍会自刎已全其义。是以此刻便欲先告诉俞岱岩真相,让俞岱岩为之隐瞒。 俞岱岩听得青书老是提及殷素素,当即打趣道:“你这孩子,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啦,可别尽盯着美貌女子看,她可是你五婶。”心中却道:“时光流逝,这孩子也这般大啦!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个十岁小孩儿,现在却是个翩翩美少年了,呵呵。” 青书笑道:“三叔,你有所不知,侄儿是在想,五婶若是男儿装扮,与五叔可有三分相似呢!” 俞岱岩目光一凝,摇头道:“青书,你是想说你五婶将龙门镖局灭门的事么?我已知晓了,当时她未脱邪道,此刻却是武当张五侠之妻,你莫再说了。” 青书沉吟道:“三叔明鉴,青书不明白的是,五婶无缘无故为何要将龙门镖局灭门?还要装作五师叔的样貌?难道真如五师叔所说,只是激于义愤么?我不大相信……” 若是换作旁人说这话,俞岱岩势必大怒,斥其居心不良,想要挑拨自己与张翠山的兄弟之情,可宋青书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幼便多随他聊天解闷,解了他不少寂寞,亲密无间。此言一出,俞岱岩当即陷入沉思。 半晌,俞岱岩颤声道:“青书,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青书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道:“三叔,青书前几日和四叔合力擒住一个大汉,正是当日捏断您全身筋骨之人。” 俞岱岩已听张松溪说过此事,当即点头道:“不错,四弟已同我说过此事。那人现在何处?”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微微颤抖。 青书道:“那人被我打断全身骨骼,安置在洛阳王家。三叔,青书原先便甚是疑惑,而后趁送信之机明察暗访,得知当日伤你的人,正是五婶与其乃兄殷野王。”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却见俞岱岩脸色惨白,嘴唇不断哆嗦,忙道:“三叔,你且听我说,明日乃是太师傅寿诞,势必有江湖人士上山,名为祝寿,实则逼供五叔,一场争斗绝难避免。青书只盼,只盼三叔届时莫要将此事说出,待过了那日,再与她计较不迟。” 俞岱岩面肌抽搐,喃喃道:“这么说,我猜对了么?”又低声喝道:“你!你为何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你让我如何全这武当七侠之义啊!”身体颤动,但手足却动弹不得,挣得面色通红。但总算他理智未失,不曾高声大呼,若不然引得其余诸侠至此,则事情势必提早暴露。 青书不料他竟是如此激动,骇的出了一身冷汗,按住他肩,一股精纯之极的真气透体而入,助他安抚心神。 渐渐的,俞岱岩渐渐静下来,惨笑道:“我一个废人,能动的也就这张嘴了。呵呵,青书,你放心,俞岱岩以后便是一具苟活世间的行尸走肉,不言不语,不说不笑就是啦。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青书心中忐忑,猜不中俞岱岩心中所想,一时间站立不动。 俞岱岩冷冷喝道:“你非要我自裁于此,方才如意么!” 青书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哽咽道:“三叔,四叔已将灵药夺回,你…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呢?” 俞岱岩全身一震,颤声道:“是…是啊,我残废半生,有灵药医治已是承天之幸,报不报仇的,看在五弟面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喃喃自语,忽悲忽喜,忽笑忽怒,蓦地一声长叹道:“青书,你说的对,此事先行搁下。明日师尊大寿,我等如何御敌却是当务之急。”青书道:“爹爹和几位师叔想必都有计议了吧!” 俞岱岩点了点头,叹道:“你这孩子愈发聪明了,真是长大啦,呵呵,我等昨日商定,在诸方英侠豪杰众目睽睽之下,来人必不敢轻触武当之锋,所提无非便使以武相较,单打独斗我武当派何时惧过他人?若是斗阵……青书,你过来,三叔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武当九阳功师傅迟早要传你,嗯,明日既有大战,我便传你真武七截阵的武功。” 青书讶道:“竟然是由我替三叔上场么?”俞岱岩含笑道:“当时我等七兄弟商议坐定,一人手中写了一个人名,竟然都是‘宋青书’三字,青书,武当的将来,全在你一肩之担!”青书听得心怀激荡,躬身下拜道:“还请三叔赐教。” 口述了半个时辰,俞岱岩方才将这一套武功传予青书。 俞岱岩笑道:“青书,你悟性之高,与我当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你学的虽快,但须记住,这套功夫讲究的是相互配合,自我习得以来,便从未用过,唉……”说到后来,满脸惆怅之色。 青书劝道:“三叔,待得此事揭过,太师傅就亲自运功,替三叔你续骨,料不出数年,武当七侠声威又可重现武林!” 此话一出,纵然俞岱岩残废十年,心如死灰,这时也不由的面带激动,重重点了点头。但而后又面色一黯,挥手道:“青书,你先出去罢,我要好好静静。” 青书一怔,见俞岱岩双目紧闭,眉头锁起。也不多言,当即拱手告退。 出得房来,游廊回转,不多时便至大厅,但见厅堂上下喜气洋洋,武当六侠各个眉开眼笑,张翠山正被簇拥着写一副寿联,师兄弟间一片祥和。 青书挥手找来几个道童,道:“明日或有宾客前来贺寿,你们且多备些桌椅板凳,切莫失了礼数。” 众道童应了,青书遥目望向远方,嘴角划过一道冷笑。 第三十三章 无忌 时值初夏,武当山上,松柏青青,夕阳之下,斜晖脉脉,静悄悄的辉入雅舍之中,宋远桥端坐堂中,轻轻端起一杯清茗,低头啜饮一口。他站起身来,微微掸了掸袖子,走到窗前,望着夕阳西下,嘴角淡淡划起一丝微笑。 门吱呀一声响了,张翠山牵着一个俊秀童儿的手走了进来,笑着道:“小弟见过大师哥。”那童儿也道:“大师伯好!”宋远桥素有君子之风,此刻仍是微微欠身道:“五弟,无忌,你们好。”张翠山早知这兄长素来注重礼节,微微一笑道:“大师哥,青书这孩子呢?” 宋远桥摇头微笑道:“这孩子不知从哪惹来一身野性子,现在都见不到人!”张翠山笑道:“青书这孩子年纪轻轻,一身修为殊不弱于你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师哥有子如此,可真是羡煞小弟呀!”宋远桥听得嘴角含笑,但仍是谦逊道:“无忌浑金璞玉,聪明过人,好生雕琢,将来又是一代宗师,这话可是师傅说的,无忌当要勉之。”那童儿听得这话,脆生生的道:“无忌谢过大师伯夸奖。”宋远桥摸了摸他头,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又道:“五弟,你找青书有事么?”张翠山叹道:“如四哥和青书推断,明日势必有人上山逼问,我乃此事发源之始,而各位师兄弟又是武当支柱,都是脱身不得。小弟怕有宵小暗害我家小,素素武功不弱,自保有余,但护住无忌却是不行,所以想将无忌托付与青书。”宋远桥沉吟半晌,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五弟所虑,诚须详思。也罢,无忌今晚便宿在青书那儿吧!也让他们师兄弟好好亲热一番。” 张翠山喜道:“多谢大师哥啦!”宋远桥回礼道:“哪里,哪里。”两师兄弟又寒暄一番,无忌便被留在宋远桥居所。 青书回到小屋之处,又翻看了一遍“太极十三势”,细细思索一会儿,又将书阖上,放回原处,脑中静静回忆这“势”的转变。 这“势”,便是一种“架势”,并无固定招式,能以此法行任何招式,往往能在不同招数间生出从所未有又不可思议的变化。可说,这“十三势”包含天下任何变化,推衍而下,几乎无穷无尽,能守住任何攻势;便如独孤求败那“九剑”一般,破尽万法,若二者相遇,则看哪方明悟更深,方能决出胜负。 青书长吸一口气,一套绵掌缓缓打开,漫如云霞,掌中却藏了一个“探势”,柔劲之中带着一股子刚劲,这一套柔如浮云一般的掌法顿时变得刚柔并济起来,竟而生出不可思议的妙用来。 青书又惊又喜,又换了一个“云势”,掌势一变,竟是滞涩如泥沙拖地,但掌风绵黏,沉重异常,竟是带出丝丝罡风,青书心里一动,手上不由加重加快几分,几下招法使开,竟是拿捏不住,手掌不听使唤的便要印在身上,一掌印在一棵大树之上,登时打出一个五寸来深的掌印,几乎便将大树击穿,但树干却丝毫不动,连叶子都没落下一片来。青书却被反震的胸口气血翻腾,不由的大骇:“这等掌力,若是打在人身上,哪里能活?”他知这“太极十三势”神妙无方,但所求内力也是极强,适才自己驾驭不住,顺势一掌击到大树上,委实险到极处,若是一个拿捏不住,极有可能反噬自身,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他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昨日练这功夫未使足气力,不知其害,好在今日试练一番,不然比武之时使出,只怕活着下场都不能!太师傅所言慎用,果是如此。”他小心翼翼的展开拳架,融入下一“势”,这次内力运使不足,倒是足以驾驭,一势一势换下去,发现这十三势中,“起势”“抱球势”“单推势”“探势”“托势”“扑势”“担势”“分势”“下势”“收势”自己可运用自如,而“双推势”“化势”“云势”却是力有未逮,施展开来,只怕便是自寻死路。 青书寻思道:“能用出十势来,已然有许多妙用,那三势太过神妙,我却是修之不成了。这‘太极十三势’拳法不是拳法,内功不是内功,却与两项挂钩,当真是奇妙之极,太师傅学究天人,此功当为‘太极拳剑’前身。我提前修习,只须不使足力,应当有益。”他适才虽被反震的气血翻腾,但后来拳架配合渐渐精熟,丹田中竟是又生出丝丝真气,滋养全身,顿觉精神健旺,一套拳打下来,神完气足。 他抬头看了看天,忖道:“天色不早,回雅舍去吧!”信步而走,不多时便回到居所,却听得一声浑厚声音传来:“青书,你回来了么?”青书见宋远桥坐在堂中,正与一小童儿相谈甚欢,当即躬身一礼道:“见过爹爹。”宋远桥笑道:“青书,你过来。”伸手一指那小童道:“这是你五师叔之子,张无忌。”又对着张无忌说道:“无忌,这是你宋师兄。”无忌睁大双眼,打量着宋青书,蓦道:“宋师兄,你长得真好看。” 青书心道:“这张无忌扮相可不差呀!”但听得这句,不由的哑然失笑道:“无忌,你过奖了。”又道:“爹爹,无忌怎地在此处?”宋远桥淡淡道:“明日格局危险,他便随你一道。嗯,你三叔已将阵法传你,待我等几人布阵之时,便由你太师傅看护他。”宋远桥说的简略,但青书聪明过人,又如何不知他意思?当即笑道:“无妨,今晚无忌便随我睡吧!” 宋远桥点头道:“我在你房中新铺了一张床,你们师兄弟今晚好生说说话。”无忌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早听爹爹说宋师兄功夫高强,正要请教呢。”宋远桥平生不喜动武,听得这话,眉头微皱,哼一声道:“青书,好勇斗狠之事,以后少做。” 青书忙道:“谨尊爹爹教诲。”宋远桥一拂袖道:“我乏了,你们退下吧!”青书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携着无忌的手退出大堂。 无忌悄悄问道:“宋师兄,大师伯刚刚发火了么?”青书苦笑道:“你以后可千万别说我武功高之类的话,这话他们同辈间说说还好,换你说来,我可免不了挨骂啦。”无忌奇道:“为什么?”青书笑道:“我爹爹平生以儒家经典修身,向来礼数周全,不喜争斗,又半修道家,那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已不知道被他唠叨了多少遍,头疼啊头疼。” 无忌听他说的有趣,不由的也笑道:“我看大师伯对着谁都要施礼,真的累得慌呢。”青书哈哈一笑道:“你这话莫让我爹爹听到了,他端方君子,可不喜欢背后说他坏话的人呢。”无忌笑道:“我才不怕呢,这可是你先说起的。” 张无忌是个自来熟,不多时两人便混的熟了,青书带着无忌在雅舍周围逛了一圈,但见初夏之际,虫鸣鸟叫,和风吹动絮絮枝条,沙沙作响,反衬得周围静谧非常。 无忌笑道:“武当山上景色真美,竟是不输于冰火岛呢。”青书心头一动,问道:“冰火岛?是你们这十年来住的地方么?”无忌道:“是啊,冰火岛冬暖夏凉,丛林里都是珍禽异兽。夏天的时候,高峰顶上有好多积雪,一路往下看,由白变黄,再由黄变红,很是好看呢。”青书笑道:“离开冰火岛这么久,想那里么?”无忌神色一黯,竟是长长谈出一口气,道:“其他的倒不怎么想,只是想义父了。” 青书问道:“你义父还留在那里么?”无忌叹道:“是啊,义父说他仇家太多,回来只怕会连累到我们。” 青书见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道:“你义父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既不愿回来,谁劝也没用。所以,无忌,中原形势风雨欲来,你须得好好习武,方不致丢了你义父和爹妈的脸面!” 无忌听得这话,重重点头道:“宋师哥,我知道了!”歪了歪头,又笑道:“义父教了我好多功夫,不知道比起武当派的功夫是强是弱。总之爹爹是打不过义父的。”青书正色道:“我武当派功夫愈练愈强,我爹爹此时便未必会弱于你义父,而太师傅一身功力更是如山高,如海深,号称天下第一,绝非你义父可比。” 无忌不由有些不服气,哼道:“义父传给我的功夫可妙了,不信你看。”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口连点数下,“膻中”“巨阙”“肩井”三处大穴被点,登时全身动弹不得。 不到半刻,便见无忌小脸上青气一闪,他欢呼一声,蹦了两下,得意洋洋的道:“宋师哥,你能自己解自己穴道么?”青书看得大是讶异,不由奇道:“这功夫我倒还真不会。自己解自己穴道…你义父传你的?” 无忌傲然道:“那是当然。嘻嘻,宋师哥,厉害吧?”青书随口敷衍:“厉害,厉害。”脑中却想:“哪一派的功夫竟有如此妙用?”无忌见青书神思不属,只道他被义父手段震慑住,当即笑道:“宋师哥你不用灰心,武当派的功夫也是极强的,太师傅这么厉害,有朝一日你也能和他一样厉害的。” 青书见他误会,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却听无忌又道:“义父这门功夫说来也没什么奇处,我教你几句运功口诀,体内真气不散,要解穴还是很容易的。”也不等青书说话,当即将口诀道出。 第三十四章 玄冥 清脆的童声朗朗读出一段非歌非赋的句子来,字句间错落有致,抑扬顿挫,读来竟是颇为华美。青书凝神细听,忽觉这词句之妙,竟宛如一位大文豪生花妙笔所作,浑然不似江湖草莽人士,词句粗糙,却一目了然。 青书听完之后,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原来这也不难,不过体内真气运行的一种法门,不过却是当真穷极变化了。”说罢也是连点自己数处大穴,脸上青红交替一闪,瞬间便冲开了穴道。他内力极为强劲,悟性又高,一听便知如何施为,不过刹那间便冲开穴道,只把无忌看得目瞪口呆。想当初韦一笑当初点他穴道,都未能制住他多久,其中纵然有阴阳相克之理,但究竟还是他内力强横,绵绵不绝。 此刻得此解穴之法,纵然是内力远强于他的高手点住他穴道,他也能在一时三刻之内,冲开穴道。青书笑道:“无忌,这套功法果然神妙,是你义父自己创出的么?”无忌摇摇头道:“是义父的师傅教他的。”青书一凛:“成昆!他竟有这等能耐?有什么功夫能自己解穴的?”心里这般想,却故作不知的问道:“你义父的师傅,想必极为了得吧?是谁啊?”无忌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恨色,沉默片刻,却不说话。青书知他不愿提及谢逊毕生惨事,仰天打个哈哈,又笑道:“呵呵,无忌,这事咱先不提。师兄问你个事儿,你是把自己看作武当弟子呢,还是明教中人?” 无忌听得这话,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一双清澈的眸子茫然起来,他问道:“一定要分清么?”青书笑道:“呵呵,我先与你说我自己吧。我自幼长在武当山上,爹爹和几位师叔,还有太师傅都对我宠爱有加,我学的是武当的武功,脚下踩的是武当的土地,吃的是武当山上种出的粮食,喝的是武当金顶流下来的清泉。你说,这一方土地生我养我,我有责任去守护她么?太师傅和爹爹他们授我武功,教我读书识字,我有责任用我学到的东西去捍卫他们的尊严么?”无忌听得愈发迷茫起来,问道:“我…我是在冰火岛长大的呀…我也要去守护冰火岛么?”青书摇摇头道:“人不能忘本,饮水思源,唯此而已。我且问你,假如你还未离开冰火岛,你们四人住在一起,若有一天,有外人来了,你当如何?”无忌紧皱眉头,看了一眼青书,发狠道:“他们若来,我就和爹爹义父打跑他们!” 青书失笑道:“人家可未必有恶意,说不定只是迷途的旅人,或是遭了海难的水手,你如果赶走他们,他们可就活不下去啦!”无忌眉间茫然,喃喃道:“可是,可是师兄你说的要守护生我养我的土地呀!”青书笑道:“没错,因为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有我的亲人,有我的同胞,如果有人来侵占,伤害了我的亲人和同胞们,我们自然要奋起反抗。然而,如果他们只是想和我们比邻而居,和和睦睦的一起生活的话,那便是包容他们,又有何妨?” 无忌蓦地拍手笑道:“师兄,我明白啦!” 青书笑道:“你明白什么了?”无忌道:“师兄你是要无忌不要忘记,自己的父亲是武当张三丰的弟子,娘亲是天鹰教教主之女,义父是明教的金毛狮王!”青书眼含笑意,悠然道:“然后呢?”无忌道:“然后无忌就要好好的学功夫,不让义父还有爹爹娘亲他们受到伤害。所以无忌是武当弟子也好,是明教中人也罢,都不重要了。将来要是想入明教就入明教,要留在武当就留在武当。”张无忌胸襟自来宽广,此话一出,青书心道:“张无忌虽然优柔寡断,但有时候却还算洒脱。”嘴上笑问道:“没有别的了么?”无忌茫然道:“还有什么?”青书正色道:“你还要记住,你是一个汉人。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蒙古鞑子肆意屠杀咱们汉人老百姓,他们并不想和我们和睦相处……”无忌笑道:“我明白了,难怪爹爹和二师伯时常都说要把蒙古鞑子赶出中原!” 青书长长吸口气,道:“这是普天下所有汉人最为迫切的。无忌,你知道么,明教…在其他正道人士看来是恶徒,是邪魔。可是在百姓眼里,明教却是英雄,是豪杰,因为他们大兴义兵,对抗蒙古鞑子!”顿了一顿,又喃喃道:“你爹爹和你娘亲在一起,在其他人看来,他或许是大逆不道,甘于淫邪,即便是我爹爹他们,也多有不满。可是,在我看来,这却并非如此,因为…这正是正派和明教和解的一个契机…”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又看了看一脸迷惑的无忌,青书淡淡笑道:“无忌,说这些你或许不大懂,但我心中却已有了一个计划,呵呵,这时候说这么多也是无用,你只须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背弃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说到朋友二字,不由顿了一顿,心里微微冷笑:“白观,我并未如何对不住你,你不听我一言而弃之,是你不仁,却非我不义。” 无忌奇道:“朋友?爹爹也时常这么说,只是什么叫做朋友呀?”青书一愕,随即想到此子自幼在冰火岛长大,并无同龄人相伴,当即笑道:“朋友两个字被人惯用,但却远非字面上那么简单。无忌,假使来日你像对你义父和父母那般去对待一个人,那人便是你的生死之交;而朋友之间,贵乎交心,能交心者,即为真朋友;余子皆不过泛泛之交,嘴上道朋友,心里却不是。” 无忌蓦地笑道:“宋师兄,我们算不算交心呀?”青书笑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那当然是把你当朋友啦!”心里却纳闷道:“以前看书时,都颇有些痛恨这张无忌,但这时见面了,却是完全令人生不出讨厌之感,相反还颇有亲近之意。” 无忌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宋师哥,刚刚你问我义父的师傅是谁,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只是他师傅所作所为简直禽兽不如,说出来简直是天地之羞。义父一生便是毁在此人手里,这人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青书故作不知道:“原听爹爹说过谢逊当年冒成昆之名,却不想这成昆乃是谢逊之师。他们反目成仇了么?”无忌登时把谢逊成昆之间的恩怨情仇一一道来,山风微冷,衬着无忌微显稚嫩但却沉静无比的童音,倍显阴冷。 纵然宋青书早已知晓事情始末,此刻听无忌这般说来,也是觉得惊心动魄,尤是成昆借酒奸杀谢逊妻子,灭杀谢逊满门那一段,在无忌迥异于常的沉静童声之下,便恍如身临其境的亲自经历一般,所见所闻,令人发指。 时光不知不觉便流过许多,夜空一澄如洗,繁星漫天,无忌说着说着,后来竟是怔怔流下泪来,哽咽道:“义父一世英雄,到头来却落得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孤岛之上,连个作伴的都没有。” 青书拍了拍他肩膀,正欲说话安慰,却忽觉身后有异,忙一把拉过无忌,滴溜溜的一个倒旋,果是避过一掌。他修习“太极十三势”,十余年武当武学亦已炉火纯青,渐入不见不闻,神明遇敌的境地,是以那一掌虽然凌厉无声,迅猛绝伦,但也被他避过。 他凌空三转,居高临下,但见一个高大老者纵身跃起,一掌无声送出,带着丝丝寒气,迅捷无伦。青书但觉避无可避,只能硬接,当即暗运柔劲,将无忌远远送出,再顺势成“抱球势”,使个“震天铁掌”,刚柔并济,掌力凝作一团,迎了上去。 双掌甫触,青书便觉全身一震,一股奇寒迥劲的真气自手臂顺势而上,自家护体真气如竹笋般层层剥落;那高大老者被他居高一击,也是身不由己的堕回地面,但却落势沉稳,一纵又向他扑来。青书大吃一惊,忙催动“纯阳无极功”化解寒毒,借力猛一个后空翻跃出老远,同时口中发出长啸。他知此人定非自己所能敌,所以长啸示警,待得武当七侠齐至,还怕此人飞上天不成。 青书稳稳落定,体内那一股奇寒劲力犹自撕扯着经脉,胸口一疼,正欲脱口而出的那句:“玄冥神掌!”便说不出来了。 他在空中时,体内真气运转一匝,驱除些许寒气,定睛一看,却见那高大老者向无忌那处奔去,青书大惊,梯云纵施展开来,矫若游龙,“探势”融入“铁掌”之中,一掌直直平推,刚猛凌厉,直击老者后心。那老者若有所觉,霍地回过头来,脸色一寒,冷冷一笑,回身忽的一掌,正正和青书那掌对在一起。 青书只觉一股奇强诡谲的劲道直袭经脉,丝丝奇寒陡然扩大无数倍,如春风化雪一般融入他奇经八脉之中,他口中狂喷鲜血,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遍体生寒,青书打着哆嗦,神智渐渐模糊,便要昏厥过去,但猛然间狠狠堕在地上,他又是神智一清,只听得一声沉喝:“何方鼠辈,敢来武当山撒野!”心里一松,脑袋一歪,到底昏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大寿 昏昏沉沉,仿佛天地冻彻,白茫茫的混沌一片,一阵冷直抽搐到骨髓里,他忍不住浑身哆嗦,一股浩大炙热的洪流自头顶直灌而入,便似陡然间骄阳东升,化雪无痕,体内寒意竟是被驱除的一干二净,唯有胸口还盘旋着一道顽固不化的冰寒。青书闷哼一声,神智渐渐清醒,便觉体内一股浩大热流四处扫荡寒气,遍体阳和,唯有胸口一片彻骨冰凉,而丹田一团火热蠢蠢欲动,当即调出丹田真气,与那浩然热流合而为一,沛然涌上,胸口那团寒意与之一触便烟消云散,青书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但见窗外尚自漆黑,显然天未破晓,床边张三丰眼含笑意,青书不由张口道:“太师傅……”张三丰摆了摆手,笑道:“你莫多说,夜已三更,好好休息才是。”青书急道:“那人掌力阴毒,无忌没事么?” 张三丰叹道:“那时候你爹爹及时赶到,阻了他一阻,但也是不敌,无忌受了他小半掌力,但也是吃受不住,我以纯阳无极功助他吊住性命。你爹爹几人现在正在轮流吸取寒毒,唉,我料没甚功用,只得待明日事了后,再行寻求解救办法。” 青书听得这句,心里不由好生懊恼:“张无忌还是被玄冥神掌打中,可是此刻朱家已灭,谁去迫他找到《九阳真经》救命?”又想道:“实在不行,我便去偷了少林峨嵋两派九阳功,总不致救不了他!” 张三丰见他神色懊恼,安慰道:“青书,此事怪不得你,那人掌力极强极寒,用的是失传已久的‘玄冥神掌’,这一路武功招式并没多少可以称道的地方,但却是纯以掌力取胜,你以后遇上,切忌硬拼。” 青书一惊,问道:“太师傅你这般说,那人莫不是逃了?”张三丰叹道:“我听翠山说,他们一路回来之时,合力将一使‘玄冥神掌’之人打的重伤呕血而走,修炼这‘玄冥神掌’,最忌掌力被人逼回,否则不死也是武功尽废。今日这人也使这套功夫,当是那天那人的师兄弟,却一击即走,你爹爹和他没过上几招,他便飞身远遁,想必就是来报仇的。” 青书听得心中了然,今日来的,想必就是那鹿杖客了,只是为何要单单袭击无忌和自己?他脑中想了许久,却始终不得而知。 其实一切都自当初张翠山回山路上而始。俞莲舟得张松溪相助,将鹤笔翁掌力逼回,鹤笔翁掌中寒气反噬,重伤而退,鹿杖客其时恰在不远处,两人会合后,鹿杖客见师弟如此模样,心中大怒,询问之下,便知始末,自忖明日张三丰大寿,武当七侠势必合在一处,这般对付武当七侠几人并无十足把握,但和张翠山一道的张无忌,却是极易对付,想必只有殷素素一人护着,便想将二人一并杀了,为师弟报仇。是以他竟也不顾武当张三丰百年威名,深夜潜入,却寻不到张无忌,但见张翠山和殷素素一起,只怕难能得手,遍寻之下,终于在宋远桥雅舍附近含愤偷袭,击伤宋青书和张无忌两人。而后一击即退。 鹿杖客起先见青书不过十四五岁,心里起了轻视之意,随手一掌,击的青书倒飞而出,自己也是被“纯阳无极功”冲击的十分难受,第二掌便用上八成功力,他寒劲奇诡强劲无比,青书又内力损耗,自是抵敌不住,好在他“纯阳无极功”已经修炼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又通了任脉,所以这寒毒只是侵入他经脉之中,并未毒入脏腑,是以得张三丰百年功力之助,便能驱散。 青书默运“纯阳无极功”,体内真气走了几匝,发觉体内寒毒得张三丰助力已被驱除的一干二净,只是被鹿杖客掌力震伤左臂,脏腑倒无大碍,没有数日疗养却是休想恢复。 张三丰长身站起,微微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振衣袖,笑道:“青书,明日或许还有大战,你好生休息。”又仿佛自嘲一般:“老骨头久未动啦,天下人似乎都忘了呢…” 青书听得一震:“太师傅竟欲亲自出手!”正待说话,却见张三丰大袖飘飘,早在十数丈之外了。他经脉被玄冥神掌冲击甚重,想到明日还有大战,当即收敛心神,凝力定气,缓缓用起功来。 次日清晨,武当六侠俱是一脸疲惫,宋远桥走入青书房间,见他已然穿上衣服,不由皱眉道:“今日师傅大寿,你应当换上新衣。随我去将你三叔扶出。”青书换上新缝的布袍,正要去携扶俞岱岩,好让武当七侠同向师父拜寿,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远桥接了过来。 张松溪眼快,见帖上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给师父拜寿来啦。他几时到中原来的?” 莫声谷问道:“何夫人有没有来?”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是他师姊,听说武功不在昆仑掌门之下。 张松溪道:“名帖上没写何夫人。” 宋远桥道:“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丰。张三丰叹道:“铁琴先生罕来中土,这次恐怕难以善了了。”当下率领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铁琴先生何太冲年纪也不甚老,身穿黄衫,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男女弟子,西华子和卫四娘也在其内。何太冲向张三丰行礼致贺。 张三丰连声道谢,拱手行礼。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也跪拜还礼,说道:“武当六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克当?” 而后宋青书等三代弟子跪拜施礼,何太冲却是坦然受了,青书心中不渝:“这昆仑掌门功夫只怕还及不上爹和二叔,架子却大了不知多少。”宋远桥却是拉过青书问道:“昆仑山上,你可曾见过这何掌门?”他们父子昨日方当相见,紧接着便忙忙碌碌的预备寿宴,又有人夜袭武当山,然后又是急匆匆的为无忌疗伤。两父子竟是未曾说过几句话,此刻宋远桥想起青书自昆仑而归,便想问一问这何掌门到底意向如何。他君子风度,向来以己度人,此刻竟尚抱着“何太冲未必就是来找碴”的念想。青书听得心里一咯噔,想到自己昆仑山上大开杀戒,父亲只怕会有雷霆之怒,念头一转,便道:“我到昆仑山之时,何掌门已然不在派中,却是没有见到尊颜,今日方才睹见。”宋远桥估算时日,顿觉不对,但想到何太冲或许是有要事也说之不定,心中也就信了。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小道童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五老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分地位,不过和宋远桥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到来,何兄请稍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武当诸侠心中俱是有数,这群人只怕就是来逼问谢逊下落的,登时心中冷笑连连。 何太冲心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 崆峒五老携带十五名弟子,挑了十余担重礼,关能一个箭步,上前拜倒道:“崆峒后学关能恭祝张真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数月前已来过一次武当山,感觉得罪武当不轻,此次备上重礼,以显诚意。张三丰见几人殊无敌意,当即笑吟吟的道:“老道虚活百岁,劳动关兄大驾,委实罪过罪过。”宋远桥等人见关能如此,心中一喜:“武当又多一强援!” 忽听得一声长笑:“宋大侠,莫七侠,三年不见,可想杀我也!”宋远桥与莫声谷闻声,定睛望去,却见道童引着一个大汉走来,莫声谷当即大喜道:“薛兄弟,你好!”只见这大汉满脸络腮胡子,鼻直口方,身高体长,豪迈慷慨之气扑面而来,却见他手捧锦盒,一个健步跪在张三丰面前,高举锦盒道:“晚辈得知张真人今日寿诞,特来恭贺,微备薄礼,不成敬意。冒昧来访,还请恕不请自来之罪。”张三丰忙将他扶起,连称不敢,对宋远桥问道:“远桥,这位英雄是?”宋远桥躬身道:“师傅,这位是辽东大侠薛凌。”张三丰笑道:“薛大侠慷慨豪迈,真乃侠者风范。” 薛凌大喜道:“得张真人金口一赞,晚辈幸何如之。” ps:关于玄冥神掌。 不得不说,玄冥神掌是一门被严重低估的武学。 大家似乎以为玄冥二老和四**王和光明左右使差不多,其实这并没错,的确如此,两人功夫要比四**王高是肯定的,但也高不到哪去。这从范遥在汝阳王府的身份便可看出来。但个人以为,若是范遥对上玄冥二老,绝不会和他俩人硬拼掌力,而是以巧破拙,以利破钝。 原著里说玄冥二老和杨逍两人对掌之后,傲然而立,而杨逍、韦一笑噌噌噌退后几步,险些站立不住,还是在他俩和九阳大成的张无忌对掌之后的情况下。于是他俩人讽刺说明教也不过如此。虽有夸大之嫌,但明教上下,确实只有张无忌一人能完胜两人。 而在书中张翠山等回山的时候,玄冥二老之一更是一掌将俞莲舟轰的吐血而退,张三丰是这样说的:“那是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若是对方内力胜过了他,掌力回激入体,施掌者不免受大祸。以后再遇上此人,可得千万小心。” 俞莲舟心中凛然:“原来那人过于持重,怕我掌力胜他,是以一上来未曾施出玄冥神掌的全力,否则我此刻多半已然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 此刻,俞莲舟的内功是要强过青书一筹的。而且那鹿杖客仗了偷袭之利,出掌迅捷,令人避无可避,方致如此。 而苦头陀和杨逍等人功夫相近,能打赢鹤笔翁,却斗不过鹿杖客,凭的应该是一个巧字。 这可以看出,玄冥二老武功之强,全在掌力阴毒强劲,而非招法。 所以青书和二老之一对掌,被轰昏也是情有可原,换作杨逍来打,也是得避其锋芒,而后先守后攻。青书下次与之对敌之时,当仗长剑之利,轻功之强,而非与之硬碰硬对掌。 还有,关于青书此时的武功 他强运功力,乃至内力损耗,只余八成,原先能和杨逍勉强对上,此刻却是不成了。这时候他内力大致和张翠山相若,但真斗起来,凭‘太极十三势’和‘静中之动’至理,能和张松溪斗个平手,比杨逍等人弱一些,但不会轻易输。 还有,书中杨逍和主角比拼到那个时候,一在他轻敌,二在他对青书内力估算错误。 窃以为倚天屠龙之中的设定,不入流的不提。 武当七侠的宋远桥,俞莲舟同明教的光明左右使和谢逊殷天正几人一个等级,其中谢逊范遥当是最厉害的。 而韦一笑、金花婆婆、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汝阳王府的阿大阿二阿三也是一个等级的,比上述人物要弱。 成昆则是和少林渡字辈三僧一个等级的人物。 古墓里的杨姓女子应该是和成昆功力相若,或许还要低些,但斗起来绝对不输成昆。 而张三丰天下第一,是毫无疑问的。 第三十六章 翘首 诸侠又指挥道童接引客人,不慌不乱,井井有条,来访的武林人士中,有老成者极为惊讶:“莫非武当派知道我等要来?”他们却不知了,若是往常,这许多人一齐上山,又哪里忙得过来?皆因武当提前有所准备,众道童、知客道人分别在山门、观中迎客,方才不致手忙脚乱。 宋远桥亲自将陕北柳大侠引进紫霄宫,正要引见给张三丰,忽听得三声长啸,尖锐回廊激荡,众人都是一凛:“这三人端的内力不弱!”四野一望,却是见不到人,俞莲舟面沉如水,心道:“正门不走,莫非还敢公然与我武当为敌不成!”正欲出声相询,却听张松溪朗声笑道:“三奇既至,还请现身相见!” 却见三条身影快捷无伦闪尽堂中,稳稳站定,何太冲等人都是心中一凛:“好轻功!” 待得三人站定,众人方才看清,这三人俱是奇形怪状,面目丑陋,却见中间那人往前一步,手捧一柄宝刀,内力一激,宝刀出鞘半截,只见这口刀清光夺目,冷气侵人,上面花纹密布,紫气横空;远远望去,直如玉沼春冰,琼台瑞雪一般。众人睹此宝器,惊羡不已。 三人齐齐拜倒,恭声道:“后学晚辈南华三奇齐啸(陆承天、黄曦),拜见张真人!微备薄礼,唯祝张真人福如东海,万寿无疆。适才班门弄斧之处,还请多多见谅。”众人心里俱是一咯噔,暗道:“向来刀兵不吉,哪有过寿送兵器为礼的?这三人可是犯了张三丰这老道的忌讳了。” 张三丰却是含笑道:“老道不过虚活百岁,何劳三奇如此费心,却是多谢啦!”他生性豁达,见此情形,便知自己的四徒弟与这三奇交好,也知这三奇面貌奇,武功奇,心性更奇。自不会怪罪。 那三奇中老大齐啸喜道:“还怕张真人不喜,看来却是杞人忧天了。”又像张松溪一抱拳,道:“四侠,久违了!”张松溪含笑回礼。 又听得道童报道:“洛阳王家王老爷子携门下弟子为掌门祝寿。” 俞莲舟大喜,忙冲出迎接,笑道:“一别四年,王老哥清健如昔,可喜可贺。” 王老爷子笑道:“俞二弟依旧龙精虎猛,也是可喜可贺。今日乃是令师寿诞,老夫是特来拜寿的,不知令师何处?”当下又是一番寒暄。 何太冲等人只看得脸色阴沉,暗道:“看来武当派早知道我等要来,提前邀好了帮手,事情棘手了。” 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派,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亦有与武当诸侠交好之人纷纷到场,多是各方侠客,特立独行之人。 张松溪心道:“一切按部就班,薛凌兄弟,王老爷子,南华三奇等人都到了,呆会儿便算是昆仑崆峒等派逼问五弟谢逊下落,闹将起来,也未必会输。” 众小门小派掌门见武当山处处井井有条,心内暗叹:“果真大派风范!” 此刻青书已将俞岱岩从内堂抬出,躺椅置于张三丰高座之旁,张翠山身份特殊,亦在一旁,四人不时说着些话。 而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陪着各派掌门说些客套闲话,张松溪和莫声谷却是忙进忙出,时不时也对薛凌等人微笑示意。 小道童又进来高声报道:“峨嵋门下弟子静玄师太,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望着殷梨亭。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位客人进厅,张松溪也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向着殷梨亭微笑。殷梨亭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从堂上走下,拉着他手,笑道:“来来来,咱两个去迎接贵宾。” 青书心中一动:“峨眉派,纪晓芙?此刻她恐怕是连孩子都生下了!”想着也是悄然跟上,张三丰见弟子徒孙如此,嘴角弯起,抚须含笑。 几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高半个头。她身后五个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中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只见一个抿嘴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过门妻子、金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梨亭极是腼腆,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去,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在前面,忍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触。 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大声咳嗽了一声。两人羞得满面通红,一齐转头。贝锦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突然之间,纪晓芙身子颤抖了几下,脸色惨白,眼眶中泪珠莹然 青书看殷梨亭眼中喜色,便知六叔对这纪姑娘委实是喜欢到了极处,他心中暗叹一口气:“这纪晓芙一颗心全在杨逍身上,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唉…”张松溪等人却是心中一喜:“崆峒已无恶意,峨嵋纪姑娘又是六弟未婚妻子,待会儿说僵了动起手来,昆仑一派势必独木难支。” 引了峨眉派众人入内,忽听得道童高声报道:“金鞭纪老英雄到!”却原来是纪晓芙父亲到场,只见他须发甚长,黑白相间,显然年纪不轻,但却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对着张三丰一拱手道:“张前辈百岁高龄,晚辈略备薄礼,恭祝张真人福如东海!”一抬手,便有家仆陆陆续续抬着几口大箱子随知客道人走入内室。他虽年纪不轻,但较之张三丰,自称一声晚辈,却是理所当然。张三丰含笑回礼。两人寒暄一会儿,那老英雄便一把拉过女儿,问长问短,但纪晓芙只是支支吾吾,含糊应付。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武当派当即大摆宴席,武当、昆仑、峨嵋、崆峒四派弟子分席而坐,其他小门小派则是混席而坐。何太冲与崆峒五老,武当七侠等同列主席,静玄师太无论资历还是武功俱不足以列席此桌,只领峨眉弟子在一旁席上落座。 青书本在武当三代弟子席上,与秦添一道说着话儿,却见崆峒五老中唐文亮一把拉过两人,青书问道:“唐三爷,你这是……”唐文亮哈哈大笑道:“两位小兄弟英雄年少,胸襟磊落,我五兄弟都是极为佩服的,来来来,咱们喝几杯。”竟是将二人拉至主席之上,连连与二人饮酒。宋远桥看得大是皱眉,喝道:“青书,长辈在前,不得无礼。”关能却是笑道:“宋大侠,这次张真人大寿,合该普天同庆,何分长辈晚辈?况且宋小兄功力超卓,我六大派同辈弟子里无人能及,而秦小兄胸襟磊落,更是难得,两人俱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杰,武当弟子有此楷模,当真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举起酒杯,与青书秦添二人杯子一撞,仰头一饮而尽。青书和秦添对视一眼,也只得饮尽。 原来崆峒派本是想来逼问谢逊下落的,但宗维侠到底颇为多智,当即想到武当山较技之时,自家派中镇山绝技“七伤拳”置于尊前,人家却毫不动心,抑且对己多留颜面,已算有恩了。宗维侠自忖得罪武当不轻,这谢逊当年的偷盗之仇与之相比,倒显得颇不足道了。是以崆峒五老特意备足重礼,一路上山,一为贺寿,二为赔罪。五老这几句话一说,虽不是直接赞誉武当七侠,但却变相为武当派脸上增光,宋远桥便是再冲和,也是听得捋须微笑,嘴上却连称不敢道:“唐三爷谬赞了,谬赞了。” 何太冲在一旁听得大是皱眉:“这关能说的什么话,区区一个武当三代弟子,纵然是宋远桥之子,也无须如此巴结吧?”他心思**,早看出崆峒此行只怕是来助武当一臂之力的,也听出关能言语中对青书是赞叹,而对秦添却只是感激,但料一个年轻少年,武功能高到什么境地? “西华和四娘你个拜师之时,只怕这娃娃还未出世呢!同辈弟子第一?哈哈!”何太冲心中冷笑,不以为然,但仍是满脸堆欢,含笑致意,眼光却不自觉的瞟向紫霄宫外大门之外,握杯的手掌微微紧了紧。 青书与崆峒五老喝了几杯酒,又敬了何太冲一杯,便言不胜酒力,要起身如厕。横穿大堂时,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有很多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器,只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与各路与武当交好的侠客豪杰,才全部空手。青书心中冷笑:“这群人既说来跟太师傅祝寿,却又暗藏兵刃,果然司马昭之心。”又看昆仑、海沙派、神拳门等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脑的气势。 崆峒一派存心交好,倒是置办了许多十分贵重的古玩玉器,珍宝字画一类的,虽不中意,但却诚意十足。 而与武当交好的各路英雄豪杰,送上的俱是一些奇珍,诸如金玉器具、人形雪参、千年何首乌之类,也算精心准备。 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 张松溪眼瞧何太冲神气,又看了看各大掌门帮主,都是翘首以待,时不时的望向门外,当即心里寻思:“不知他们还在等甚么强援?好在我武当诸至交好友大多在此,方不致落得众寡悬殊、孤立无援。”好在这寿宴中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又有崆峒、峨眉两派相助,当真须得以武相见,自是大占上风,只不过若还有强援,却是略显棘手,但绝不致落了下风去。 第三十七章 争斗 用罢餐宴,张松溪正欲说几句场面话,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青书心里一凛:“这空闻内力极高!”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 何太冲洒然一笑,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 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他四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谈一般。峨嵋派静玄师太、静虚师太,崆峒派的关能、宗维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南华三奇的黄曦上前一步,远远瞥见一众僧人走来,步伐稳健轻快,显是功力高强。但他平生傲气,此次既是来助武当,见了少林,哪里还有好脸色?当即潜运内力,轻轻冷笑一声,竟是清清楚楚的传入在场众人耳中,何太冲顿时一凛,对这奇形怪状的三兄弟再不敢轻视。 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只见三位神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宋远桥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如南华三奇那般相貌,虽然丑陋,但却是有福之人,看他三人情形,也却如此。但若生了空智大师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有限。”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师,但从未见过面。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辈。但他既非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下各以平辈之礼相见。宋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弟子都要合十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方才引见到武当弟子,到青书时,青书丹田运力,缓缓吐气道:“宋青书见过空闻禅师,禅师万安。”这话在他人听来倒没什么,但对空闻来说,却是有如实质一般丝丝缕缕透入耳中。空闻白眉一挑,浑浊的双目陡然清亮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眼青书,含笑道:“宋小施主有礼。”又若有深意的瞟了他一眼,心头凛然:“这少年内力竟有这般深厚!武当七侠还了得?” 少林寺纵然号称方外僧众,清心寡欲,但好歹传承千年,俱是执掌武林牛耳。而方今武当崛起,声势之强,竟是隐隐盖过少林,皆因张三丰百年积威,平生未曾败过,有这等泰斗坐镇,武当七侠又天下闻名,武当一派如何不兴?但少林千年魁首,又怎会甘心?何况还是被压在他们所认为的少林叛徒一手创建的武当派名下? 青书那手内力传声却也令空闻震惊了好一会儿,他毕竟不是佛陀,心中免不了争强斗胜之念,是以所思所想,皆不离争斗二字,是以忍不住如此揣测。 青书本意原有这番意思在里头,但更多的却是为那“少林九阳功”打算,深入少林盗取九阳功何等困难?自然要让少林自己心甘情愿的交出此功。 依如今形式而言,少林寺似乎是不大想善罢甘休,要好好商谈是绝无可能的,那便先打上一架,打到他山穷水尽,再握手言和,示之以善,让他们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留足面子之后,再以武当绝技换那“少林九阳功”,想必问题不大。所以青书露上这么一手,一为显示武当功夫不凡,并不比少林绝技差;二为心理上施压,顷刻比试时把握更甚。 毕竟他左臂伤势颇是沉重,武当六侠为张无忌驱毒一夜,又忙碌一天,也是极为疲惫,纵以“真武七截阵”神妙无方,但也保不准少林也有惊世阵法,为求稳妥,这一番举动,暗藏韬略,倒也算是用心良苦。 并非他不想要那全本九阳,只是昆仑山何其之大?又怎知道那一处悬崖在哪里?一个一个的去找,只怕便是找到了全本的《九阳真经》,张无忌也一命呜呼,魂归黄泉了。 空闻毕竟一派之尊,很快便长眉低敛,庄严肃穆起来,一一见过所有武当弟子之后,方才含笑落座。 张松溪蓦地朗声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处,还请原谅。关于敝师弟张翠山一事,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详,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师兄弟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他见形式大好,便也不欲多生是非,打一场无谓之战,况少林三僧名震江湖,铁琴先生也是非同小可,这般争斗于人于己却是并无好处。 话一出口,崆峒五老登时大声附和,薛凌、纪老英雄等人更是纷纷赞同,峨眉派也是连连称是。 张松溪这番话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当派为敌。这些人连袂上山,原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崆峒、峨眉两派又架势不明,还有这许多好手相助,莫说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便是数百人一涌而上,也未必就能胜了。谁要是挺身而出,先行发难,那这冤大头是当定了。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何太冲和空智对视一眼,对着西华子使了个眼色。 西华子会意,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南华三奇中齐啸冷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张四侠何等人物?你这等邋遢货色也敢说他作暗事?” 他平生行事素来天马行空,全凭一己好恶,此刻语出惊人,出言恶毒,极赞张松溪,却将西华子损到极处,西华子被他气的脸色涨红,怒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道爷和张松溪说话也轮得到你来插嘴?” 齐啸嘿的冷笑一声:“我算个什么东西……”话未说完,身子一晃,倏忽便到了西华子身前,西华子大骇,正欲后退。齐啸武功虽未必高过他多少,但胜在轻功强,出手快。西华子尚未反应过来,齐啸右手已然拿住他胸口大穴。齐啸轻喝一声,运力将他一把提起,嘿嘿冷笑两声,左手扬起,便要扇他耳光。 却听得一声如雷大喝:“堂堂昆仑掌门,也做背后偷袭之事么?”原来何太冲见门下弟子当众受辱,昆仑派威望势必大降,便是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出手相助。他名门掌门,一出手便欲呼喝报名,不料话未出口,一旁盯着他的黄曦已然大喝出声,纵身上前,一掌拍向何太冲。 何太冲心中大为光火,他堂堂掌门,却被黄曦如此当面喝斥,大感颜面无光,但解释已是徒劳无功。见黄曦掌来,当即运足内力,昆仑派一脉相传的“风雷掌力轰然推出。 “砰”的一声,黄曦噌噌噌退后一丈有余,脸色惨白,嘴角溢血,何太冲却是岿然不动,嘿然冷笑,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心中暗暗震惊:“这人内力委实不弱,昆仑一派上下,除却我和夫人,再无第三人及得上他!”殊不知这南华三奇中,老大齐啸轻功最强,老二陆承天招式精奇,老三黄曦却是内力最强,所修俱是玄门一脉,以老庄“南华”为号,行事素来天马行空,在福建一带大有侠名,但却是眼高于顶,世俗中人多半是看不上的。这三人心高气傲,原无甚朋友,有一日在官道上偶遇张松溪,四人论道三日三夜,竟而结成知己。三奇纵然行事古怪,无所定式,但愈是这般人,便愈是重义气,是以一见张松溪信函,不但日夜不眠的赶来助拳,更是寻的一口上好宝刀,献于张三丰作为寿礼,用心良苦,一目昭然。 此刻黄曦显然受了内伤,齐啸不由大怒,运足劲力,左右开弓,连连扇了西华子十几个耳光,直把他脸都打肿了,何太冲看得脸色铁青,却偏自调息,动不得手,陆承天纵身上来,将黄曦扶下,见张松溪歉然目光投来,当即咧嘴一笑,意思是:“士为知己者死,朋友之间,无需多言。”张松溪会意,心下感激,重重点了点头。 青书看得极是不满,冷声道:“何先生,此处乃是武当派紫霄宫,却非你昆仑派三圣坳,言行举止,还请注意。”齐啸听得这句,轻轻将西华子放下,回到席上替黄曦疗伤去了。 青书这话说的冷厉,却句句在理。何太冲听得心里窝火,但偏生反驳不得,宋远桥竟也是破天荒的没有喝斥青书,只是淡淡看着堂中诸人。 何太冲哼了一声,却不敢率先翻脸,心道:“明明是那劳什子‘南华三奇’先行动手,你武当却单怪我昆仑,哼,此事休想善了!”他本心胸狭窄之辈,这次吃了个哑巴亏,自然寻思着如何讨回面子。一拂袍袖,将西华子扶起,带回本派席上,眼神不自觉的便瞟向了少林三位神僧。 第三十八章 初战 却听得空智咳嗽一声,合十说道:“宋小施主言重了,佛曰万法皆空,天下虽大,但也不过须弥而芥子,以天地之须弥而观,又何须在意这方寸芥子之所?”顿了一顿,看了一眼何太冲,又道:“何掌门虽然僭越了些,但却是见弟子受辱,心内不忍,方才出手。而这位齐啸齐施主,无故动手…呵呵,何掌门毕竟是武林长者,武功气度,便连老衲几人也是极为佩服的。小施主少年英雄,不妨向他多多讨教。” 他这番话连消带打,颇有倚老卖老仗势欺人之势,极是厉害。先口曰佛法,说道武当山对整个天下而言不过芥子之处,方寸间的得失实不足道;其后又说道乃是齐啸先行动手,何太冲不过愤然自卫而已,如此两句,便将何太冲所作所为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他武林宗师的身份说出,满堂之中的江湖豪客们俱是连连点头;而接下来两句,明赞青书了得,但却紧紧咬住“少年”二字,而何太冲却是“长者”,“少年”向“长者”讨教,却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而最后半句尤为厉害,锋芒含而不露,却明明白白的要青书向何太冲讨教,实不啻当众扇了宋远桥一个巴掌。 宋远桥素来持身以君子之道,最重长幼尊卑,空智这么一说,倒显得青书没有家教,须得向别家长辈讨教,方能明白长幼尊卑,礼义廉耻。不致当众出丑。 这话一出,场中老成者果然目现不屑之色,看着宋远桥父子,连连摇头。 宋远桥大为尴尬,他见一群人来势汹汹,张三丰好好的百岁大寿竟无几分喜意,本已是极为不悦,又见西华子对张松溪无礼,心中微微动气,南华三奇虽然僭越,却是好意,但何太冲不顾身份出手,直看得他大为光火,是以青书忍不住出言讥刺,他竟也并未喝斥。 此刻空智辩词锋锐,寥寥数语便将僭越之罪推到“南华三奇”身上,更反打青书一耙,便连宋远桥也听出他话中之刺,心中一咯噔:“少林此来,绝难善了,一战难休。” 青书瞥了瞥周遭腰间鼓鼓的江湖人士,冷笑两声:“难怪,难怪!空智大师这么一说,晚辈可就明白了!”空性是个直性子,见青书语气不善,睁大双目,大声问道:“甚么难怪?” 莫声谷如何不知这师侄心思,他憋了半天气,此刻再也难忍,当即接口道:“空智大师说的万法皆空,果然是佛法精湛,普渡众生,想来家师这百岁大寿,在大师眼中也不过白驹过隙吧!哈哈,在下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都如南华三奇一般,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師作寿礼么?又或者如空智大师所说的,这万法空不空的,带了兵刃如同没带兵刃一般?”冷笑几声,又道:“这时候方才明白啊,原来少林一马当先,给家师送来了这好大一份寿礼,真是劳心费心了!” 空性是个鲁直性子,听得这话,一拍身子,跟着解开衲衣,对着身后僧众大声道:“你们解开衣服给莫七侠瞧清楚些!”那九个僧人登时解开衣襟,空闻空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暗暗叫苦,空性却是冷笑道:“七侠,你小小年纪,莫要含血喷人。我们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青书和莫声谷对视一眼,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青书伸出两指,轻轻在身旁的两人腰带上一扯。他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西华子方被扶回座席,看得此变,又蹭的跳起,大声道:“不错,张五侠若是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这话一出,昆仑派不啻做了这出头之鸟,众人纷纷附和,便是少林派也是连连点头;而薛凌、三奇、王老爷子等人则是怒目而视,武当派人人腰按长剑,便连宋远桥也是一脸凝重,气凝双掌,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处。 何太冲只恨不得把这西华子给掐死,宋远桥和俞莲舟两人的功夫就已在自己之上,何况还有一个成名七十余年,活了百岁号称天下无敌的张三丰老道? 他也顾不得颜面问题,伸手按在西华子肩上,把他按回座位之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仰天打个哈哈,何太冲笑道:“却是敝派弟子无礼了,今日乃是三丰真人百岁大寿,如何能抡刀动剑?少林派高僧佛法精湛,慈悲为怀,也是断然不允的。”轻轻一句话,又将皮球推向了少林。 空智如何不知何太冲所想?正欲说话,却听空闻口宣佛号:“善哉,善哉!张真人百岁大寿,自当普天同庆。只是龙门镖局一门七十余口被杀的干干净净,这桩惨案,却还须得张五侠一个交代。”这方丈话锋一转,又移到龙门镖局那桩公案上了,却是想由龙门镖局引至谢逊一事。 空智也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还有,那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弟子不敢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左手一挥,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府西湖边被殷素素用银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 这三僧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僧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已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却又如何庇护?“圆”字辈三僧之中,圆业的脾气最是暴躁,依他的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拚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我们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 青书见这僧人浑人一个,端的不知好歹,当即朗声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也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的大件暗器。莫说武当七侠威震天下,从未使过那等小件暗器暗算伤人。便是我等三代弟子,在江湖上行走也已许久,可有人见到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针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他这话乃是大大的实话,说的理直气壮,众人听得这话,都是连连点头,薛凌更是大声附和道:“宋大侠谦谦君子,莫七侠光明磊落,武当一派侠义为先,自是不屑去使那等宵小暗器的!” 圆业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音师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青书冷笑道:“贵派有人受伤被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贵派伤人者是谁,天下可有这等规矩?何况我五师叔功夫超卓,杀你区区一个慧字辈弟子,又何须使用毒针?便是区区在下,单以一条右臂,三招之内不能败你,便算我学艺不精。” 这话一出,辞锋陡然锐利,竟是不欲再行拖延,主动邀战起来。圆业听得怒极反笑:“好个狂妄无知的小辈!便让你领教领教我少林伏魔神通!”将身一纵,呼的一掌掏出,正是“韦陀掌”中杀招“黑虎掏心”。少林三位神僧见弟子沉不住气,先行出手,不由大皱眉头,但却并无多少担心,空闻只想道:“圆业虽在圆字辈中不甚出彩,但好歹修炼二十余年,内力招式都颇有根底,这少年纵然功夫在他之上,单手只臂,三招之内,料也败不得他。待得三招之后,再寻由呼喝叫停,武当派颜面势必大损。” 青书觑他来掌,右脚微动,轻轻一侧身,那一掌黑虎掏心便落在空处,他哈哈一笑,左手下垂,右手霍地探出,搭上圆业右臂之上,蕴含“托势”,轻轻化去来劲。而一引一牵之下,又暗藏“抱球势”精奥,圆劲不绝,圆业只觉身不由己,右臂被一股大力扯住,马步一松,便随着那股势道不住奔跑。 青书哈哈笑道:“第一招!”右手搭在圆业臂膀之上,脚下不停,“下势”含纳其中,登时行走如风,如银河飞流直下,一泻千里。 这便像是以青书为轴,而圆业不住被他拖住画圆一般,青书作那轴心,但没甚不适,但圆业所跑所奔,却是几十倍于青书。 青书轻功甚强,七绕八绕,不过瞬间事,那圆业已被他拖的头晕目眩,但他右臂动弹不得,不住挥舞左臂,却始终沾不到青书半片衣襟,虽是短短时光,却令他狂奔不休,体力大耗。青书又道:“第二招!”右臂陡然一松,手指骈起,快捷无伦的点向圆业胸口大穴,圆业虽然疲惫,但好歹内力仍在,登时伸出右掌平平推出,左掌抬起,护住胸腹。 他此刻已知自己绝非这少年之敌,当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待得三招撑过,再跳出喊停便是。殊不料青书那一指尚未点到,却陡然缩了回去,耳边只响起一道冷冷声音:“第三招!”圆业但见一阵白光耀眼,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已被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架住。 青书似笑非笑道:“少林派闻名天下,威震寰宇。没成想高弟之中,原来也有脓包。” 第三十九章 邀战 圆业但觉脖颈生寒,登时不敢乱动,听得青书出言讥刺,便要大声喝骂,但忽觉那柄明晃晃的长剑森然轻颤,顺势慢慢向上提到他下巴上,轻轻一刮,数丛胡须簌簌落下,一肚子骂人的话也就咽了回去。圆业行走江湖多年,仗着少林威名也行侠不少,身历数十战,却未曾吃过大亏。江湖人士或是敬重畏惧少林千年大派,不敢轻易得罪,故而手下留情;或是真的就武功不济,确是敌不过圆业。所以二十余年来,竟是顺风顺水,乃至圆业这等资质武功,自高自大之下行走江湖,竟而并无多少风波,平生所受挫折,当以之为一目毁伤。是以对于张翠山,圆业心中之恨,不可谓之不深。 而此刻他竟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如此迫近,那柄明晃晃的长剑横亘颔下,从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凛然升起,激得他寒毛倒竖,一时间竟是被镇的说不出话,只有怒目而视。 青书微笑道:“圆业大师,承让了。”长剑缓缓从他脖颈处移下,慢慢收回剑鞘之中,这一番举动不枝不蔓,快一分则显急促,慢一分则显拖沓,端的算是浑然天成。张三丰看得连连点头,心道:“这孩子悟通我传他的‘静中之动’的道理,虽未纯熟,但也胜过远桥、莲舟他们多矣。太极绝技当由他一脉相承。” 圆业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正要大声喝骂,却见空性大叫道:“小施主好功夫!少林空性领教一二!”也不管青书答应不答应,身形一晃,少林绝技“龙爪手”登时倾囊而出,攻势恍若怒海狂滔,一浪一浪压过来。空闻和空智又是大摇其头,暗道这师弟不通世务,不知要惹下多大麻烦。先不说别的,这般以大欺小,传扬出去,可是不妙。 青书冷笑一声,恞然不惧,一柄长剑歪歪斜斜,摇摇晃晃,“绕指柔剑”使出,晃出剑花朵朵,虚实不定,一柄无坚不催的宝剑登时被他使得如绕指柔一般,随意曲折,任意自如。但他毕竟左臂受伤,最为纯熟的“倚天屠龙功”却是施展不开,这一时间,登时被空性死死压住,处于下风,但守护严密,倒也没有被击败之虞。 空性以大欺小,这番举动委实太过惊世骇俗,来武当助拳的武林豪杰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却是嘘声大作,嗤之以鼻,其中以“南华三奇”最为厉害,窜上跳下,大骂不休,纵使空闻空智出家之人,也被他们骂出绝子绝孙的阴损话来。 空闻便是涵养再好,也听得脸色铁青。但他一派尊主,不可能放下身份去和草莽人士对骂。当即沉喝一声:“师弟!回来!”这话运足内力,犹如雷声滚滚,整个紫霄宫为之一震,功力稍弱者竟是头晕目眩。 空性听得这句,手下便微微缓了一缓,青书觑得时机,长剑骤然屈曲如蛇,绕过空性一双铁爪,向他咽喉刺去。空智在旁看得清楚,忙大叫:“小子阴毒!师弟小心!”空性但见一柄长剑迅捷无伦的直插自家咽喉,也不由的骇了一大跳,但他修习“龙爪手”三十余年,早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当即屈回手臂,铁爪横伸,扣住长剑剑脊,浑厚内力一吐,喝道:“撤剑!” 青书但觉一股大力从剑上涌来,“托势”自发自动,潜运内力,把那股劲力轻轻向上一托,两人当即同时身不由己的跃起。但青书跃起之前尚自足尖一点,借力使出梯云纵,空性却是无知无觉,全凭他那股内力跃起,两人登时一高一低,空性扣住长剑的手一松,青书便脱得身来,哈哈一笑,凌空一个后翻,然后稳稳站立,笑道:“空性神僧龙爪手果然厉害。青书胜不得你。” 这话说的像是青书原本以为空性不敌,到头来却斗了个平手似的。少林寺诸人听得这话,登时怒目而视,心中都是暗道:“好个厚脸皮的,一个小辈竟敢这般挑衅!”但想归想,说出来倒反显得少林寺矫情,只得大生闷气,目似喷火,直恨不得一口吞下宋青书。 空性却道:“不错,你的确胜不得我。我要胜你也很难。”对着青书点点头,转身便走回少林席上。 空闻咳嗽一声,说道:“武当派池飞真龙,兴旺在即,张真人,真是可喜可贺。”张三丰含笑拱手道:“哪里,空闻大师谬赞了。” 空智走上一步,合十说道:“敝师弟同贵派高弟切磋一番,聊以助兴,此刻也是时候言归正传了。”顿了一顿,又道:“这位宋小施主已有如此功夫,张五侠只怕更高,那么发毒针击毙慧风的,想必不是张五侠了。龙门镖局之事暂且搁置一边,老衲只想问张五侠一句,那谢逊下落,你说是不说?”语声缓慢,却如雷轰鸣。 全场登时大哗,自少林昆仑之下,神拳门、海沙派等掌门纷纷附和,气势汹汹,有凶悍猛厉者更甚拔出兵刃,大声叫嚣。莫声谷看得心中窝火,身形一晃,但见一袭灰影在人群中晃来晃去,只听得啪啪几声脆响,又是哐啷哐啷几下,那几个叫嚣着要踏平武当山的汉子都是双颊肿胀,手腕乌青,兵刃落了一地。而莫声谷身子一晃,又回到原地,双眼望天,脸色傲然。众人先是一肃,对望一眼,纷纷拔出兵刃,大声叫骂,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薛凌,南华三奇,王老爷子等人都是跨上一步,脸如寒霜,气凝双掌;武当诸侠手按长剑,殷梨亭更是已经长剑出鞘,寒芒丝丝缕缕不住闪烁,摄人心魄。却听张翠山凛然道:“我张翠山纵然别无所长,但义之所在,头可断,血可流。今日诸位无故逼迫,翠山虽然不才,但何妨拼尽这一身热血,来全那兄弟之义!” 青书蓦地长声笑道:“五叔,他们哪里是无故逼迫?若是屠龙刀不在你义兄手中,空智大师还会这般急于寻找他的下落么?” 纵然是空智佛学深湛,这般被一个小辈直斥自家觊觎屠龙刀,也不由的大怒,拍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木桌之上,喀喇一响,那桌子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张真人功夫青出于蓝,我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我们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顿了顿,又道:“ 张三丰微微一笑,正欲答话,青书却是哈哈笑道:“空智大师竟是如此自不量力,妄图挑战我太师傅么?不是晚辈夸口,即便是区区在下,空智大师也未必能胜。”空智即便涵养再好,听到这话,也不由怒火中烧,喝道:“小辈无礼,快快闪开,否则老衲只好使出金刚伏魔神通了!” 青书笑道:“还请神僧不吝赐教。”空智正要动手,却被空闻一把拉住。空闻深深看了一眼青书,合十道:“宋小施主,你年纪尚小,这些事,怕是还做不得主。”又对张三丰合十道:“张真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三丰呵呵笑道:“老道骨朽神衰,久不动手,只怕还生疏了,三位神僧若是有意,下场切磋一二,也是无妨的。”他之前便已决定亲自动手,威慑宵小,此刻有少林三僧下场,不啻是个大好机会。 空闻听得这话,心里也有些没底,空智道:“张真人高我们两辈,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不免对他不敬,师兄,不若咱们三人一同上场领教一二吧!” 空性叫道:“甚好,甚好!”空闻却是大皱眉头,说道:“也好,张真人,老衲师兄弟三人便布下一阵,静候真人破阵。” 三僧对视一眼,早有弟子将三条长鞭递到三僧手中,空闻对着张三丰微微颔首,便率领两位师弟走到紫霄宫外演武场。 神拳门、海沙派等一干人众轰然而出,薛凌、南华三奇等数十豪杰则是呆在紫霄宫中,望着台上高坐的张三丰,脸色忧虑,都是暗道:“张真人纵然天下第一,但毕竟年事已高,以一敌三,只怕力有未逮。” 张三丰却是微微一笑,飘然下席,衣袂晃动,一派淡然,恍若仙人。 第四十章 斗阵 武当诸侠见张三丰竟是欲亲自出手,一时间面面相觑,张松溪一步跨上,霍地跪下,说道:“师傅,您,您年事已高,这一战由弟子几人接下吧。”宋远桥也道:“弟子等虽然无能,但料这少林僧人还败我等不得。”殷梨亭莫声谷更是连连相劝,唯有张翠山虎目含泪,只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张三丰随意的掸了掸长袖,淡淡笑道:“几十年没动手,老骨头稍稍活动两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几个愈发不长进啦。”说罢也不管几个犹自跪地不起的徒弟,大袖一拂,飘然踱步,顷刻间便至演武场上。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各执一条黑色长鞭,占了三个方位,手中那长鞭却是非皮非革,非丝非线,坚韧异常。 空智一扬长鞭,合十道:“张真人,少林派阵势已成,还请武当破阵。” 这话一出,却是将此战升华为少林武当两派之间的比斗了。 张三丰随意一笑,正要抬步走入场中,却见青书上前一把拽住张三丰宽袖,嬉笑道:“太师傅,这一场让我上吧!” 张三丰微皱眉头,低喝道:“胡闹!三位神僧非同小可,联手结阵,岂是你所能敌?” 青书摇了摇他手臂,嬉皮笑脸道:“难道就他们少林有阵法么?我武当阵法一定比他们少林的要强。”他这番举动虽好似是顽童撒娇,但却是明摆着不让张三丰下场比斗,空闻空智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来?他们生怕这少年借此设套,登时闭嘴不语。 但空性却是个直性子,听得这句,心中不忿,大声道:“我少林心禅堂传承七百年,专研阵势,你武当派立派不过数十年,论阵法又怎地比得过我少林?” 青书笑道:“比不比得过,下场打一架不就知道了么?” 空性听得连连点头,说道:“是极是极,你武当有何阵势……”话未说完,却听空闻低低道:“师弟……” 青书忙不迭抢过话来,摇头晃脑道:“我武当这套阵法,惊天地泣鬼神,夺造化之功,想来你们是敌不过的。” 张三丰听得哑然失笑,这徒孙口中言辞大赞武当,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打算用“真武七截阵”迎战少林了。他知自己若不下场,世人只怕多有微词,但张三丰活了上百岁,于名声威望早已看得淡了,况且“真武七截阵”不啻他生平武学之大成,由七个弟子摆出阵来,便如同当世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时出手,无人能抗。是以也就让青书说下去,自己饶有兴致在一旁看着。 空性怒道:“还没比过,你怎地知道少林不敌?”又对空闻道:“师兄,我们先和武当派斗阵法,再和张真人打一架可好?” 此言一出,数百人轰然叫好,这群人俱是唯恐天下不乱,见少林武当拚斗甚剧,巴不得好戏连连有,登时大声鼓噪起来。 空闻微微皱眉,看着场外数百人卖力鼓噪,又望了一眼武当诸侠,心中暗自忖道:“这宋远桥功力和我等在伯仲之间,胜负两两之间;俞莲舟面色泛青,显然大病初愈,当能胜之;张松溪掌功内力虽强,但较我们还弱了许多。武当派若是派这三人上场,此战我等必胜。” 当即咳嗽一声,说道:“既然师弟如此说,那便先斗一斗阵法,我三人结成‘三宝罗汉阵’,不知武当派哪几侠下场一叙?” 青书哈哈笑道:“武当七侠威震寰宇,此等盛会焉能缺一?自然是七侠齐齐下场,对你少林十二僧!” 空闻听得这话,心中一惊,眉头紧皱,问道:“张真人,你也下场么?”张三丰摇头道:“老道自然作壁上观。”空闻道:“俞三侠不是…?”青书道:“我三叔虽然手足俱不能动,但胸中武学似海,尚有传人。” 空闻深深看了一眼青书,低眉道:“敢问那位少年英雄是?”青书笑道:“英雄二字,不敢当不敢当。”张三丰心中“哎哟”一声叫唤开来:“难怪,难怪。岱岩残废十余年,青书此举,却是大慰其心。也真难为他啦!” 空智见这少年今日锋芒毕露,心中竟也微微不满,冷笑一声,说道:“克己复礼方为仁,小施主所言未免太过。武当派既出七人,我少林也出七人便是。”顿了一顿,又道:“圆体、圆心、圆生、圆苦。你四人出来。” 四个僧人沉喝一声“诺”,大步走出,青书眼眸一凝,一眼便看出这四个僧人脚步沉稳,筋肉虬结,太阳穴微微凸起,显然内外功都臻至较高境界,乃是少林寺圆字辈中的佼佼者,较之那圆业圆心不知高出凡几。 武当诸侠俱是身经百战,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来?莫声谷微微点头,低声笑道:“这四个僧人任何一人和我相斗,若不费一番力气,只怕都胜之不得,加上少林三位神僧,若不斗阵,胜负还真难说。但此战……我武当终究还是胜了。”其余六人连连点头,俞岱岩也被抬出紫霄宫,躺椅置于高台之上,对着青书含笑致意。 待得七个僧人分别站定,便听空闻右手执住长鞭,单手合十道:“少林布下‘七苦阵’,还请武当诸侠指教。” 宋远桥回了一礼,六侠对视一眼,对着台上俞岱岩含笑致意,蓦地哈哈大笑,俞岱岩热泪盈眶,也是纵声长笑,内力到处,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哈哈笑声,经久不息。 青书和六侠持剑下场,各自站定后,宋远桥彬彬有礼的道:“七位大师,可还要兵刃?”他见场中空字辈三人盘膝而坐,成品字形,手执兵刃;而其他四僧错落站定,隐含北斗之势,但俱是空手,当即好言提醒。 空性却是不耐道:“不要不要,你们准备好了么?” 武当派七人对视一眼,宋远桥深深望了一眼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之意,口中答道:“还请神僧指教。” 空闻还待谦逊几句,身后空性早已出手,一扬长鞭,啪的一声,绕过一个诡异弧度,攻向宋青书。空闻见状不由苦笑,暗叹:“这个师弟!”但他们七僧之间已成阵势,气机相连,空性既然出手,则阵法发动,余子皆要出手配合,当即喝道:“得罪了!”一鞭挥出,也向宋远桥攻去。余下几人也各自出手,阵法霍然转动。 少林这套阵势大有来头,乃是“心禅堂”创立之初,一位在少林挂单的大德俯仰山间流水浮云,夜空繁星点缀,叹飘萍无奈,众生受苦,悲天悯人之下,有感而发,基于“三宝罗汉阵”之基,乃创这“七苦阵”。 七苦者,分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以“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为三处阵眼,分别由武功最强的空闻、空性、空智占住,遥遥以长鞭攻敌,那圆字辈四僧步法转动间,阵势合着三神僧出鞭展开,端的神妙无方,威力无穷,暗藏北斗天象,与百余年前全真教那“天罡北斗阵”一佛一道,俱是厉害非常。 哪知武当诸侠脚下连连游步,顷刻便避开袭来攻击,宋远桥清啸一声,手中长剑刺向那圆体,圆体修习的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一指禅”,已有颇深火候,一根手指练得刚柔并济,刀枪不入,见来剑汹汹,避之不开,当即一咬牙,凌空一指,点向宋远桥右肩肩井穴。 却不了宋远桥长剑蓦地收回,一圈一挑一转,又向圆心攻去,圆体见宋远桥背后空门大露,登时大喜,便要脱离阵势在他背心补上一指。正欲踏出阵势,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圆体,抱元守一,紧随阵势!”圆体听得这句,忙收回脚步,紧随阵势,又和俞莲舟过了两招,只觉十分吃力,但不过转瞬间又换成张松溪。 一声剑啸,张翠山挺剑而来,终是突破圆字辈四人,一剑削向空闻握鞭左手,空闻长鞭在外,空门已露,却临危不乱,右掌轻飘飘拍出,使出空手入白刃的高深功夫,便要夺下张翠山兵刃。剑掌尚未相触,却又听得两声呵斥,殷梨亭与莫声谷各自持剑刺来,空闻但觉剑气袭体,锋锐之极,硬接不得,无奈之下只得闪身避开,心中震撼:“武当诸侠名满江湖,诚然不假,适才我看宋远桥乃是其中之冠,功力也不过与我等伯仲,但此时怎地人人皆有如此功力?比之老衲还强上几筹,这可如何是好?”这一避开,牵动阵势甚剧,空智空性也是疲于抵挡,见空闻一退,自家也是退后与之相合,倒也避过攻势。 那四个圆字辈僧人也是齐齐退后,抱元守一,脚下步法不乱,紧守阵势。 第四十一章 暂和 张三丰看得捻须微笑,暗道:“少林寺千年大派,高手果然层出不穷。但此阵虽妙,到底不及我‘真武七截阵’犀利绝伦。” 高台之上,俞岱岩见师兄弟大逞奇能,“武当七侠”之威,便在此刻重现江湖。又见青书依照自己所传步法招式,往往一剑刺出,便迫的空闻等人连连后退,连带着整个阵势都几乎溃败,不由设身其中,恍若身临其境,一时间手舞足蹈,竟是从躺椅上摔了下来。 清风服侍俞岱岩已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见这师叔祖神态若痴若狂,不由唤道:“师叔祖!师叔祖!” 不料俞岱岩蓦地哈哈大笑,目中竟是淌下泪来,但却是极为欢娱。张三丰知他心意,一时间也是心襟动摇,想到这三徒弟残废十年,终有希望治愈之时,不由也。笑声滚滚掠过武当山上,无所不至,功力稍弱者耳鼓发痛,头晕目眩,何太冲一脸震撼:“这废人内力竟然这般强悍!”他却不知俞岱岩残废十年,虽是骨骼经脉虬结一处,但一口真气却是愈积愈厚,丹田中氤氲紫气之浓,为武当七侠之冠。 诸侠听得俞岱岩笑声,对视一眼,也是仰天长笑,几道笑声或清越,或激昂,或豪放,或爽朗,甫一相合,便如同鱼化为龙,直冲云霄。 一向冲淡谦和的宋远桥竟也露出少有的狂态,一剑刺出,如飘絮,似飞花,若流星,犹狂沙,口中哈哈大笑,剑有雷霆之威。七人各逞奇能,七把长剑交织出阵阵剑网,剑气纷飞,步法变动间,剑若迅雷狂风,层出不穷的奇妙招式迅捷无伦的攻向少林寺七僧。 何太冲心下大震:“少林派固然名不虚传,名震天下,但看场面,武当怎地还要胜上少林一筹?便是我等一拥而上,武当七侠只须摆出此阵,也奈何不得他们啊!何况场上还有这许多与武当交好之人……”心中不由的打起了退堂鼓。 崆峒五老则是暗自庆幸压对了宝,这一场比斗,终究还是武当胜了。 空闻险之又险的闪过几剑,见几僧又稳住阵势,当即振奋精神,左手挥鞭,右手一抖僧袍长袖,正要使出“铁袖功”,左右开弓,以求远袭,却只见灰影一闪,“嗤拉”一声,衣袍已被俞莲舟一剑划烂,空闻大惊,忙不迭的闪开。这当口,只听得宋青书嘻嘻笑道:“空智大师,下一剑,我刺你脐下三寸。”脐下三寸乃会阴大穴,中者绝子绝孙,饶是空智出家之人,听得这话,也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空闻举目望去,却见空智狼狈躲闪,衣襟破烂,几处都露了出来。 少林诸僧虽是游斗不止,但满目琳琅的少林绝学仍是把在场武林人士看得眼花缭乱,武当派诸人虽是随意出剑,但却迫的少林僧人连连后退,各人俱都心道:“少林不愧武林魁首!但武当竟似是更胜一筹。” 众僧兀自强撑,东倒西歪的四处乱撞,几不成阵势。而武当派诸人却是随意挥剑,步履逍遥。高下之别,一眼便能看出。 也是宋远桥等人事先商议手下留情,剑锋所及之处,皆非要害,但饶是如此,以“真武七截阵”之犀利神妙,剑气纵横捭阖,也令少林一干人伤痕累累,几乎衣不蔽体。 其实少林这“七苦阵”威力极强,虽不及“真武七截阵”神妙,但也不致如此不济,一触即溃。但这七个僧人远未到“神而明之,心意相通”的境地,看似步法不乱,阵势固若磐石;实则各自为战,还不如由空字辈三僧布下的“三宝罗汉阵”那般浑然。 青书一剑接一剑,依俞岱岩所传步法走动,阵法轮转间,对手也不停变换,先是空性,再是空智,再是空闻,而后却是圆字辈四僧,剑法忽急忽缓,急时有若雷霆之势,缓时好似云舒云卷。每出一剑,都仿佛契合天地造化,对玄门道家的功法又多了一丝名悟。 剑气如雪,仿佛一个个青光闪闪的大光球一般将少林诸僧裹住,武当七侠越斗越畅快,俱是忍不住纵声长啸,啸声激荡,合着天风簌簌,摄人心魄。 空闻心里暗暗叫苦,但见少林战败在即,不由心急如焚,又过得几招,愈觉吃力,他脸色渐渐灰败,一咬牙,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他大声道:“两位师弟,红莲寂灭**!” 空性空智听得这话,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但到底还是急退数丈,由圆字辈四僧抵挡一阵,立在一旁,自顾自运功。 张三丰听得这句,脑中蓦然想起多年之前,洛阳城外,数千蒙古兵围攻十数少林僧时,他正拟待出手相助,却见领头那僧人施展奇术,经脉逆转,全身鼓胀,满脸涨红,内力陡然提升数倍,恍若疯魔,一刀在手,以一人之力,竟将那数千蒙古兵士杀得溃散而逃。而最终却是力尽而亡。圆寂之时,竟是全身爆成血末,惨不可言。 张三丰一问之下,方乃得知,这领头僧人乃是少林达摩堂首座,此来洛阳是营救被蒙古朝廷拘禁的一位在少林挂单的高僧大德,张三丰其时武功已然甚高,当即不动声色助他们救人功成,而后飘然而去,却不留下姓名。但究竟是知道了那套武功,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红莲寂灭**” 此刻听得空闻说出这句,不由的大吃一惊,心道若任由空闻使出这套功法,武当七侠如何先不说,但空闻等人定是死的惨不可言,如此以来,少林武当定结死仇,永世不休。当即连忙高声叫道:“远桥,莲舟,你等罢手!”又道:“空闻大师,少林武当不分胜负……你且住手” 场中听得这声,宋远桥等不得不遵师命,停剑不攻,但脚下仍然不停,运转阵法,只待少林寺诸人意欲突围,便出剑相攻。空字辈三僧见武当七侠停剑不攻,到底还是长叹一声,撤去功法。空闻脸色惨白,合十道:“张真人,有何见教么?” 张三丰起身拱手道:“今日少林武当两派,不过切磋较技。几位小徒及徒孙无礼,冒犯冲撞了三位神僧之处,还请见谅……今日之局,便算平手如何?” 空闻听张三丰言辞给足少林颜面,脸色暂缓,说道:“张真人客气了,今日老衲方知少林寺武学纵然渊博,但天外有天,老衲以前,却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了。” 场中数百武林人士见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当众对答,各自谦卑有礼,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全无了初时的火气,不由的大是惊讶,也均为两派惊世武学所震撼:“少林武当齐名当世,到底不愧盛名。”再看向比斗的十四人,少林寺七人僧衣具被划破,身上多处剑伤,狼狈不堪;武当七侠则是衣袂飘飘,姿态若仙,众人心里暗道:“这般一看,又好似武当胜过少林一筹了。但也未必,空闻和尚后来大喝的‘红莲寂灭**’怕是大有文章,不然张三丰这老道也不会亲自起身言和了。” 张三丰呵呵一笑道:“神僧过谦了,少林武当原该和睦,何必如此多礼。”亲自走向场去,宋远桥等人当即停下阵法,剑尖斜指,让出一条道,齐齐躬身。 张三丰握住空闻双手,呵呵笑道:“神僧**,武功是极强的,但佛法无边,普渡众生,温润祥和,方使无量。” 空闻谦虚受教,空智等人也是合十行礼,宋青书在一旁看得极是讶异,却听得张三丰笑道:“远桥,适才得罪神僧,还不快快向几位大师赔罪。” 宋远桥忙拉着儿子与几位师弟跪下赔礼,少林寺几人连忙还礼,空闻谦逊道:“武当七侠威震当世,如此大礼不敢克当,少林武当亲如一家,以后大家平辈执礼即可。” 此言一出,无疑说明今日张三丰大寿,无人再可逼迫张翠山说出谢逊下落。全场一时大哗。 空智经此一战,自阎罗王那走了一遭,不知怎地,脑中竟是涌现出佛法微言法意,寻常读经晦涩之处,一时间如莲花乍放,流连盘旋脑中,经久不息。他似是看开许多,顿时神明清澈起来,对着武当派诸人一躬身道:“小僧嗔痴未去,得罪诸位之处,还请见谅。” 宋远桥慌忙还礼,青书想到以后若要少林心甘情愿交出“少林九阳功”,还须这三僧相助,当即对着空字辈三僧赔罪道:“小子年少无知,智识浅薄,适才言语不当,得罪了三位老禅师,青书在此赔罪了。” 空智扶起他,上下打量一番,对宋远桥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老衲在宋大侠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他此刻宝相庄严,迥异寻常,空闻看得暗暗讶异,心道:“师弟佛法精进到大师兄那个境地了么?” 宋远桥忙赔笑道:“犬子牙尖嘴利,不攻术业,岂敢谬承金赞?”又是一番客套,两派当下一团和气。 第四十二章 求功 俞莲舟运足内力,朗声道:“今日家师大寿,诸位若是有意,不若用过晚膳之后,在我武当留宿一晚。若有急事在身者,也可下山,下次大驾光临,武当山势必扫榻相迎。而敝师弟张翠山之事,黄鹤楼上,定对诸位有个交代!” 何太冲见事不可为,只得作罢,余下小门派却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留的留,走的走,一哄而散。 青书悄悄走到空智大师身旁,低声道:“空智大师,今日对您多有得罪,原非青书所愿,实乃形势所迫,是以言语多有失礼。不敢奢求大师原谅,唯改日亲上少林,负荆请罪。”他说这话,心中打得却是那“少林九阳功”的主意。张无忌寒毒难解,那悬崖之下的“九阳神功”太过耗时,张三丰既说三派九阳功合一能救无忌,那便定然能行了。 空智合十笑道:“今日武当一行,贫僧屡屡犯戒,更经大战,生死一线,对佛法又生领悟。佛祖舍生,慈悲为怀,而我等今日这般作为,不过意气之争,即便身死,又有何等慈悲可言?宋小施主言辞犀利,恰恰指出老衲心魔所在,老衲还需多谢施主指点之恩才是,负荆请罪之言,如何克当?若是施主玉趾驾临少林,我合寺上下势必扫榻恭候。”他却是真的有些许明悟,佛法上好似开了一条坦途,大放光明,虽远不及空见,但也心静神凝,修习之下,入那“神而明之”的坐照之境,也不过是多耗损些年月而已。 青书又谦逊了几句,两人对视良久,终是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谁又能想到,方才还生死相搏的两人,此刻竟能相视而笑,言语和谐。 却见铁琴先生何太冲洒然而来,对空智行礼道:“空智大师,有礼了。”空智合十道:“铁琴先生风采潇洒,不减当年,可喜可贺。”何太冲又笑着对宋青书说道:“宋大侠有子若此,果真大福。”今日寿宴上,因南华三奇之故,这何太冲颜面大损,此间事了,本当拂袖而去,此刻却来此叙话,其间远游,宋青书虽是不知,但单知其品性,也能料到并无好事,当下淡淡道:“哪里,何掌门谬赞了。” 何太冲面色一僵,不料宋青书竟这般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何太冲又呵呵笑道:“不知宋少侠今年贵庚?” 宋青书道:“晚辈不才,今年十四了。” 何太冲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武当第三代中,想以青书你为第一了!”话语间渐渐将称呼由宋少侠改为了青书,大见亲昵。青书微微皱眉,说道:“前辈赞誉,青书愧领。”何太冲又是一僵,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不由大是皱眉。 莫声谷快步走来,先对何太冲与空智一抱拳,再一把拽过青书,低声道:“你随我来。”青书点点头,拱手道:“空智大师,何掌门,晚辈告辞了。” 随着莫声谷一路急匆匆奔走,青书忍不住问道:“七叔,发生什么事了?”莫声谷没好气道:“你个小兔崽子倒是没事,无忌寒毒又发啦!随我们一道为他驱毒去!”莫声谷十二岁拜师之时,青书方当出世,宋远桥、张翠山等人已是闯出名声,俱都出师下山。所以青书自幼便和殷梨亭、莫声谷二人玩在一处,名为叔侄,实则良伴,是以莫声谷言辞并无忌讳,全没半分长辈架子。 青书听得这话,一凛道:“那咱们快去。”脚下也加快几分,不多时便到了张翠山房间。 但见无忌脸色泛青,身处木桶之内,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只余脑袋在外。张三丰一掌按在木桶之上,纯阳内力丝丝缕缕不断输送过去,借水传功,他一身“纯阳无极功”四十年前便已登峰造极,这四十年来内力更是与日俱增,一身修为之厚,堪称震古烁今,但“纯阳无极功”究竟只是“纯阳”,而非至大至阳的“九阳神功”,那至阴至寒的“玄冥神掌”寒毒,究竟是不能尽数驱除,以他百年修为,也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 水汽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都带着淡淡的湿气,除却宋远桥、俞莲舟二人在外招待,余下武当诸侠俱是立在一旁,便连俞岱岩也是躺在一旁,脸色凝重,此刻见莫声谷领了青书进来,当即俱是点头示意,几人一旁站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却听见张三丰悠悠吐出一口气,将手撤开,叹道:“翠山,你将无忌抱出来。” 张翠山眉间含愁,将儿子抱到床上,张三丰叹道:“我以‘纯阳无极功’为其驱毒,但那寒毒却始终盘根纠结,驱之不出,看来这内力驱毒之法,却非良策。” 张翠山身子一震,问道:“师傅,那、那无忌?” 张三丰沉吟道:“我等昨夜以纯阳内力为他吸出毒质,颇有成效,但今日吸出寒毒已是渐渐减少。唉,这法子始终不能治本。我拟待将‘武当九阳功’传给无忌,再以我等内力相助,此法应当有效。”他虽是说“此法应当有效”,但仍是愁眉苦脸,武当诸侠见师傅神色,便知无忌这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各自长叹一声,一时都是无话。 青书忽道:“太师傅,青书曾听爹爹说过,当年觉远祖师荒郊传功,峨嵋的郭襄祖师演之为峨嵋九阳功,无色禅师演之为少林九阳功,太师傅您演之为武当九阳功……”莫声谷是个急性子,听得这话,当即一拍大腿道:“青书侄儿这话,是要集齐三派九阳功救无忌么?少林派三位神僧还在外面啊,师傅,咱们去求他们去。” 张三丰眼睛一亮,脸色微变,颔首道:“此法诚然可行,只是翠山之事已成武林禁忌,方才武当少林两派虽然冰释,但谢逊下落……少林却是始终未曾松口……唉……”顿了一顿,又道:“也罢,老道便厚着一张老脸,拿两门拿手绝技作为交换,去求求那三位神僧吧!”说到此处,究竟是这徒孙能有希望获救,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翠山见师傅竟是纡尊降贵去求那三位神僧,心下不由大是感动,也不知如何方能一抒胸臆,只是屈身跪下,嘴唇哆嗦着,却不知说些什么。 张三丰一把扶起他,内力到处,张翠山不自禁的便站起身来。张三丰拍了拍徒弟肩膀,哈哈笑道:“傻孩子,都这般大了,还撒娇怎地?”其余诸侠看了,俱是含笑,但一看床上躺着的无忌,心中又是一沉。 张三丰正待出门,去求那“少林九阳功”,忽听得青书笑道:“太师傅,不如您将咱武当的‘九阳功’秘籍交予青书,由青书去说,您身份尊贵,三位神僧矮您两辈,算来正是和青书同辈呢,所以由青书去说,最合适不过啦。” 张三丰哑然失笑道:“你这孩子,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张三丰不过老道士一个,身份哪里就尊贵了?也罢,也罢,便携了你一并去吧!”微微摇头,伸手携了青书一道,往少林僧众歇息的厢房走去。 青书问道:“太师傅,您打算用咱武当的‘九阳功’去换他少林的‘九阳功’么?”张三丰笑道:“谢逊下落,你五叔是断然不说的,咱武当绝技虽然精妙,但也及不上无忌一条性命,我都舍得,你莫非还舍不得么?” 青书摇头道:“非也非也,青书只怕这一套‘武当九阳功’,并不能入了少林方丈大师的眼。” 张三丰笑骂道:“空闻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人所共仰。偏你聒噪,老在旁边嘀咕。” 青书笑道:“青书只是实事求是。反正咱武当绝技多的是,多拿几样去换他一门九阳功还不成么?” 张三丰听得这话,肃然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当我们武当是卖狗皮膏药的么?每一门绝技皆是你爹爹几人耗费无数时光琢磨出来的,单就那一门‘神门十三剑’,我师徒几人便精研了十年之久,方才创制功成。其间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未曾参与其中,不知其苦,说出这等话来,也是心忧无忌,今日便且饶过你。”说到此处,竟是难得的失了淡定神色,脸上一派威严。 青书见张三丰神色陡变,被他劈头盖脸的一说,虽无不满,但却有些许不服,嘴上虽道知错,但眉间那丝傲气却始终不去。 张三丰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青书此时并不心服,当即微微一笑道:“青书,我并无意责备于你。只是想你记住,能敝帚自珍,其实是福。” 青书身子一震:“敝帚自珍?”正思忖间,脚下却是不停,顷刻间便走至少林僧人所居厢房,却听张三丰朗声道:“老道武当张三丰,求见少林三位神僧。” 第四十三章 出发 便听得一声佛号低低传来:“阿弥陀佛,原来是张真人驾到,有失远迎之处,还请见谅。”门吱呀一声开了,但见空性将门打开,伸手一引道:“张真人,请进。”张三丰洒然踱步,进得屋来,但见空智空闻二僧各自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诵经礼佛,旁边空处一个蒲团,想是空性适才所坐的了。青书也走了进来,他心中兀自不服,见如此情状,忍不住故意笑道:“三位大师时时勤拂,尘埃不沾,持身如此严谨,不愧是高僧风范。” 空闻听得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空智却是微笑不语。原来青书所言扯出了一门禅宗公案,话说当年六祖慧能并神秀大师应五祖之命,俱有一偈,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须勤拂,勿使惹尘埃。”而慧能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神秀大师身份尊贵,在禅门中深孚厚望,而慧能却是个大字不识的打杂小和尚,众僧都以为神秀大师必然承接五祖衣钵,但最终得传禅宗的,却是慧能。青书出此一语,不啻直言空闻等人坐禅不过徒劳,于佛法微言妙意却是囫囵吞枣,不知究竟。 张三丰听得大是皱眉,心道:“这孩子这是作甚?此行是来求人家功夫的,又不是论道辩佛!”正欲喝斥,却听空智合十笑道:“小施主辞锋锐利,果然慧根十足。只是禅法之妙,本就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我等枯坐于此,是时时勤拂,也非时时勤拂。呵呵,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如是而已。” 张三丰闻言,先是一愕,继而拍手笑道:“空智禅师得悟法藏,可喜可贺。”空智笑道:“张真人言重了,法藏二字何其宏大?空智不过窥得凤毛麟角,已属万幸了。却不知张真人仙驾至此,有何见教?”原来少林四大神僧之中,空见慈悲为怀,可惜死的太早;空闻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空性浑浑噩噩,天真烂漫;而空智却是气量狭隘,可今日一战,不知怎地让他悟通一丝禅法,便好似一个人在狭长轨道行走多年,却突然豁然开朗,到了一处世外仙境一般;其间冷暖,唯有自家清楚。 张三丰见这向来心胸狭隘的空智神僧并无恶意,当即笑道:“老道此行,却是来求‘少林九阳功’一卷秘籍的。” 此话一出,即便以空闻城府之深,也是霍然变色,空性更是怒道:“张真人,你年轻时从少林偷学武功,创了武当派,现在老了,又来索求‘少林九阳功’,这算什么?”这话颇为无礼,本不似空性所言,但空性寻常听两位师兄说多了此事,此刻只觉胸气难平,想到什么,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空智皱眉喝道:“师弟,住嘴。” 张三丰却道:“红花白藕,天下武术原是一家,流传至今,真正本源缘何到底无法分辨。少林领袖武林数百年,老道是极为佩服的,今日相求,其因有二,一是当年觉远师傅传经,贫道愚鲁,所记不多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全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若能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空闻神色淡然,伸手扶道:“张真人大礼,如何克当。只不知这第二因由,却是为何?” 张三丰见他神色,长叹一声,将张无忌如何中掌,寒毒如何难以驱除,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空闻沉吟良久,合十道:“本派七十二门绝技,千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练到二十门以上。张真人所学自然精妙绝伦,傲绝古今,但于本寺而言……”这话说到这里,却是不再往下,只是低眉顺眼,望着张三丰。 青书蓦地不忿道:“敝帚自珍,哼哼,敝帚自珍。”空闻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张三丰却是心中苦笑:“方才还拿这话教训孩子,这时却是……” 空智蓦地口宣佛号道:“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要那孩子立下誓言,让他不得持此功害人,不得私授此功于他人,不得持功与少林为敌,只须张公子应了这三节,传他‘少林九阳功’,原无不可。” 张三丰大喜道:“这三节都可允得,老道定让无忌发誓!” 空闻向空智望去,空智缓缓点了点头。空闻便道:“如此也好,便让张公子当着咱们三人的面,发一个誓。便随我等去少林,让我圆真师侄传他神功。” 张三丰见徒孙有救,心中大喜,当下忙不迭答应,口中连连称是。 青书却是悚然而惊:“圆真?莫不是音节相近?!”口中仍是忍不住问道:“只有圆真…大师会这门神功么?” 空闻道:“这‘少林九阳功’自无色禅师传下,俱都一脉相传,每一代都只有一人修习,空字辈中,我大师兄……空见修习此功,如今空见师兄圆寂,好在有徒圆真,不然这门功夫,只怕就此失传了。”顿了一顿,又是眉头紧皱,看了一眼空智,心道:“师弟素来足智多谋,这般说却是何意?竟是要去碰圆真的钉子?” 原来这圆真素来眼高于顶,除了对三位神僧稍稍尊敬之外,合寺僧众竟是无一人在他眼中。到了每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之日,三大神僧考较僧众武功之时,圆真总是称病不出,是以空闻等人也不知他功夫到底如何,此刻想到要让圆真去传无忌功夫,不由大是皱眉。适才空闻婉拒张三丰请求,其一固然是少林绝技多不胜数,无需交换,其二却是不想以一派尊长身份去碰那圆真的钉子。 张三丰听空闻这般说,心里又是一叹:“这空闻是在说无忌他咎由自取啊!空见大师死于谢逊之手,若是无亲传弟子,那‘少林九阳功’一失传,于他少林自是无关紧要,但是对于无忌,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唉……”嘴上却是笑道:“三位禅师稍等,老道这便去将无忌接来。”一拉青书,便要出门。 却听青书大叫道:“不行,无忌不能去少林!”空闻等人听了,都是眉头大皱,张三丰一愕,喝斥道:“青书,胡说什么!”青书被他一喝,登时清醒过来,忙道:“不是,太师傅,青书的意思是,无忌一个人去少林,只怕太过苦闷,不如由青书陪他一起去吧!” 张三丰沉吟道:“也好,岱岩的伤势须我等照看,你便随无忌一道去少林吧!”又对着三神僧一拱手,笑道:“多谢三位神僧高义,三丰铭感五内。”空闻等合十还礼。 长廊之上,青书笑道:“太师傅,你刚刚说的敝帚自珍,于他人来说,未必是福呢。”张三丰笑骂道:“你个小子!尽挑些刺来说!能敝帚自珍,于己而言,的确是福。至少你有帚可珍,能明白这支帚的来之不易,懂得珍惜,懂得惜福,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青书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太师傅说的不错,但如果这样,武学一道岂非永远不能发扬光大?”张三丰笑道:“痴儿,痴儿,你若知道敝帚自珍,也就不会敝帚自珍啦!” 青书似懂非懂,又道:“太师傅,今日你有些委曲求全了呢!”张三丰洒然笑道:“有甚委屈的。我这身功夫,原本就是由少林一卷‘九阳真经’得来!”青书早已疑惑良久,当即问道:“这‘九阳真经’,真的神妙至斯么?比‘纯阳无极功’还厉害?”张三丰道:“单论威力的话,纯阳无极功乃我筑道之基,修至顶峰,想必还要胜过那‘九阳神功’一筹,但却无那‘至大至刚,至阳至盛,如如不动,万邪不侵’之效,两门功法孰优孰劣,倒是说之不清。” 两人聊着聊着,不多时便到了张翠山房中,但见一个美貌妇人坐在床前,握着无忌的手,不住哭泣,青书心中暗道:“这便是殷素素了。”他仔仔细细打量这殷素素,但见她眉目清秀,身段窈窕,便如一幅泼墨山水画一般,清新脱俗;眉间忧伤愁苦,想是知道儿子受伤,一片愁云惨淡,全无狠厉之色。 武当诸侠俱在周边,都是一脸忧色,不住低声交谈着,唯有俞岱岩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张翠山见张三丰含笑归来,便知事情已成,当即握住殷素素手道:“素素,师傅已然求得‘少林九阳功’啦!”殷素素美目一亮,回头望向张三丰,问道:“师…师傅,这话当真?”张三丰含笑道:“自然。不过无忌须得亲上少林,由少林的圆真大师传他武功。”殷素素若是听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势必不信,但张三丰一代宗师,乃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说出这话,她自是信之又信,当下止住眼泪,心中喜悦,一时间又是喜极而泣。 张无忌昏昏沉沉,好一会儿方被张三丰等人唤醒,被带到少林僧众所居厢房,对着三位神僧发誓之后,张三丰亲笔录了一份“武当九阳功”与空闻,连连称谢。歇息一晚之后,青书便随着无忌一道前往少林了。 走之前,宋远桥谆谆告诫:“切记,谦恭待人。一路上多多请教诸位少林高僧。”青书应了,张松溪则是悄悄道:“记得八月十五,黄鹤楼上。”青书笑道:“那阿三奴才被我安置在山下清平镇中庆生堂内,四叔,记得别让那奴才死的太痛快。”张松溪一拍他脑袋,笑骂道:“小子,咱武当可是名门正派!放心,我定让这家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第四十四章 两方 大都,汝阳王府。 大堂之上,一个中年儒生右手轻摇折扇,左手端茶品茗,神态潇洒,风度从容,端坐右首,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眉头略略皱起。忽听得一个浑厚声音笑道:“博尔思先生,为何皱眉呀?可是茶不合口味?”便见一个身着锦衣,满脸虬须的男子从内堂走出,双目炯炯有神,竟似有杀伐冷厉之意冷冷渗出,虽是笑问,却恍如千斤重担压下,那儒生慌忙放下茶杯,俯身下拜道:“参见王爷。”偷偷抬眼望了一眼正在走来的男子,又道:“这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小人许久不见王爷,心中想念的紧,念及相见在即,胸中热血仿佛沸腾了一般,血气上涌到那六阳之首,自然而然的便皱了那么一下眉头。” 这锦衣男子,自然便是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汝阳王了。 汝阳王扶起那儒生,笑道:“一别三年,先生倒是清减啦!只是这张嘴儿呀,还是这般如抹了蜜一般,说起话来就是讨人喜欢。” 儒生笑道:“哪里哪里,小人心里想得什么,嘴上便说得什么。小人是打心底里敬佩王爷,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王爷,每每浮现出王爷的英姿风范,胸口便一阵热乎。” 汝阳王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别客套了。说正事吧!”携着儒生的手,分坐两头。 那儒生道:“八月十五,武当派在黄鹤楼召开武林大会,届时江湖各大门派、各路英雄豪杰纷至沓来,少林也会前往。这一次武林大会非同小可,群英聚首,只为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汝阳王右手平放,手指不住敲击玉椅把手,饶有兴致的道:“哦?那依先生之见,我等当如何?” 儒生正色道:“依小人之见,这不啻是个大好时机!王爷何不遣一大将,引精兵三千,铁骑五百,伏于鹦鹉洲,而后再由当地官员配合,布下天罗地网,最不济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顿了一顿,看了看汝阳王脸色,见他依旧微微浅笑,又缓缓道:“若是布局妥当,擒住几个武林首脑,也不是难事。” 汝阳王听他说完,沉吟半晌,蓦地长笑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儒生愕然,问道:“王爷,您这是…?” 汝阳王笑道:“先生…这些武林人士原无恒产,哪有恒心?圣上早知道他们要造反,早有应对之策,不急在这一时…这般用兵杀之,太过大材小用,况且江西一带战乱连连,兵力也有所不足啊。”他霍地起身,轻轻踱步,续道:“那二十四个字,流传了有百余年了吧?屠龙刀啊屠龙刀,嘿嘿,倚天剑我参详了许久,却看不出丝毫秘密,也就由那个老尼姑拿去,屠龙刀却一直没有染指…当今武林,知道谢逊下落的,就张翠山一家吧!你前月致函来言,此人貌似软弱,实则刚强,若是强逼抑或威胁,此人定然自尽以全其义。不妥,不妥。但是…知道谢逊下落的,可还有两人呢,小的是武当派的,有张三丰护着,咱们暂时动不了,但那只母的…嘿嘿…” 那儒生眼睛一亮,抚掌道:“王爷的意思,小人明白了!” 汝阳王笑道:“我这便请鹿、鹤两位先生随你去江南走一趟,你三人合力,则此事可成。”缓缓走下,握着那儒生的手道:“先生一路辛苦,这次进京面圣过后,还是多住几日吧!小女近来对江湖武林之事颇有兴趣,你们不妨多亲近亲近。”那儒生忙道不敢,两人说了会话,便欲各自回房歇息。 蓦地,两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大门之外踉跄而入。汝阳王抬眼觑见两人背影,便见这两人一高一矮,身着布衣,不由眉头一皱,喝道:“哪里来的贱民!竟敢到汝阳王府撒野!” 那两人身子一震,脚步停住,那高个儿霍地转身跪下:“鹿杖客参见王爷!”旁边那位,自然是鹤笔翁了。但见他原本就惨白的脸隐隐泛青,白的仿佛透明一般,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了也似,他强撑着说道:“鹤、鹤笔翁,参见王爷。有…有伤在身,恕不能参…参拜。” 汝阳王大吃一惊,忙快步上前,扶起鹿杖客,又搀着鹤笔翁的手,问道:“鹿、鹤两位先生?何致如此?” 鹿杖客咬牙切齿,恨声吐出两个字:“武当!” 此时,后园同前院的接口大门处,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一双明灿灿的大眼睛弯弯如月,正定定望着院中计议的几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只纯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来,一抖健腿,稳稳落在地上,小姑娘嘻嘻一笑,将那信鸽腿上绑的便笺扯下。 —————————————————————————— 光明顶上,韦一笑青袍裹身,脸色淡然,坐在右首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 五行旗主俱都到场,庄铮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啐道:“杨逍那龟儿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把我们叫到这里,自己却迟迟不到,也不说是个什么劳什子破事,耍他光明左使的架子么?” 韦一笑淡淡一笑,其余四位旗主却也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忽听得一声轻笑,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耳中,众人都是一凛,暗道:“杨逍这厮内力又深了一层!”但见杨逍宽袍大袖,眉间洒然,逍遥踱步而来。 庄铮冷笑道:“杨左使,好逍遥啊!”杨逍微笑道:“鄙人和范右使号称‘逍遥二仙’,若不逍遥一些,岂不有负大家厚爱?” 庄铮知自己口才远不如他,再说下去,惹恼了杨逍,只怕会被他当众削了面子,当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杨逍缓缓走上高台,在教主宝座左首坐下,他身为光明左使,身份最高,教主不在,便由他暂代。此时明教教众虽然互不相服,但却仍是尊卑有别,按各自位置坐下。 杨逍朗声道:“诸位,前日江南义军致函光明顶,武当派八月十五在黄鹤楼上召开武林大会。”此话一出,场下顿时一片哗然,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冷然道:“这群正道是想讨伐我明教么?” 杨逍摇头笑道:“非也,是那与金毛狮王谢逊一同失踪十年的张翠山突然归来,正道那群伪君子们想逼问张翠山谢法王下落,据言前几日张三丰寿诞,都闹将上武当山了。”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嘻嘻笑道:“正好,正好,狗咬狗,一嘴毛。”韦一笑却笑道:“不然,据闻张翠山和谢法王义结金兰,更娶了殷白眉的宝贝女儿为妻,这么看来,武当和我明教,倒有了姻亲关系。” 烈火旗掌旗使辛然最是暴躁,听得这话,顿时暴跳如雷,叫道:“殷天正早就自立门户,哪里还是我明教中人!他女儿和他一路货色,***,说不定谢法王早被他们给害了!”毕竟光明顶僻处西域,传递消息不便,杨逍也是大病初愈,心情郁闷,偶上光明顶散心,便见海东青飞至,方才知道此事。 闻苍松素来和殷天正交好,当即驳斥道:“殷法王虽然自立门户,但对明教一颗拳拳之心,却是从未变过。”几人说来说去,谁也不服谁,不过几句话间,竟是又回到了明教教主该由谁来当的问题上。 杨逍听得脸色阴沉,蓦地大喝一声:“住口!”众人听得这声,竟是俱都噤声。庄铮嘿地笑道:“杨逍,你让大家住口便住口,你以为你是教主么?” 杨逍听得这话,却不理他,只道:“谢法王是我明教金毛狮王,张翠山是否于他义结金兰,这尚且不知真假。但此刻金毛狮王下落不明,你们便无一点担心么?明教教规,首重兄弟义气,你们不思如何打探谢法王生死下落,却在这里争来争去,杨逍纵然不才,但也不屑与诸位为伍!”大袖一拂,便要起身离去。 他这番话竟是说的众人都低下头去,韦一笑蓦地叹道:“杨左使,八月十五的武林大会,高手云集,我等行踪一泄,便可能是杀身之祸。唉,姓韦的别无所长,但轻功还过得去,这一趟黄鹤楼,便由韦一笑来跑吧!” 杨逍听得这话,肃然起敬道:“这一趟黄鹤楼,杨逍不敢落于人后。” 庄铮等人被杨逍一番话说的面色发烫,听得这话,也是纷纷大声道:“某虽不才,但也得去凑凑热闹!” 杨逍面色稍霁,但见他们争吵不休,又是一皱眉头,心道:“若是不让他们去,他们明面上应了,暗地里势必偷偷前去,则必然生乱。”当即双手一按,说道:“教主失踪,光明左右使为大,诸位若是认我这光明左使,便请听我安排,如何?” 众人听他说这话,虽是不服,但也确是事实,当即齐齐安静下来,等待杨逍发号施令。 杨逍素来长于谋划,一身功夫之强,眼下来看,也的确是明教第一。而韦一笑轻功卓绝,五行旗各有奇能,顷刻之间,哪能安排妥当?几人从午时商讨到傍晚,便见杨逍含笑道:“庄掌旗使轻功不佳,便率锐金旗众在黄鹤楼以东四十里处接应;颜掌旗使引厚土旗众挖出地道,从黄鹤楼处至庄掌旗使处;辛掌旗使引烈火旗众伏于人群之中,伺机而动;鹦鹉洲中多水木,唐掌旗使、闻掌旗使,你二人便引各自旗众伏于鹦鹉洲中,成‘洪流噙木之阵’若有不测,颜掌旗使会配合你等发动阵势,大杀四方,辛掌旗使也会在同一时间发动‘烈火阵’,定教那正教众人水深火热!”顿了一顿,又笑道:“至于区区在下与韦法王,则伺机而动,必要之时制住一两个正派首脑,也好令其投鼠忌器。” 众人见他布置井井有条,当即轰然应命,杨逍又叮嘱道:“我等此去毕竟是去打探谢法王下落,切记不能惹事生非,挑衅正道人士。还有,若张翠山确与谢法王义结金兰,那时乱起来,我等必须保他性命,到时若战,也在所不惜了。” 众人又是齐齐称是,这才用了晚饭,商定一月之后,便整兵出发。 杨逍用饭之时悄悄问韦一笑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宋青书的?”韦一笑笑道:“看来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了。他竟能和你拼上百招么?”杨逍老脸一热,低声道:“大意,大意。”韦一笑叹道:“武当派的确人才济济啊!”杨逍笑道:“他对我明教,似乎并无敌意呢,若有机会,我定将他招揽过来。” 韦一笑嗤笑道:“老杨,你莫非昏了头了,他爹可是宋远桥!” 杨逍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张翠山他师傅还是张三丰呢。还不是同谢逊结义,和殷素素成亲!” 第四十五章 友谅 中岳嵩山,古称太室山,位于河南登封县北。 而山之西面,称少室山。 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松竹相依,飞瀑激溅,挺拔峻伟之外,却别有一番清幽气象。山阴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座落着一处静谧肃穆的寺院,因少室山地势而名曰少林寺。 该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乃孝文帝为天竺僧跋陀落迹嵩山、弘传佛法而建。孝明帝孝昌三年,天竺僧达摩亦来此阐释妙义,面壁九年,静坐修身。后达摩被世人尊为禅宗初祖,少林寺亦因此名扬天下。 初夏时节,少室山处处透着绿意,几丛小花从路边延伸开来,缀着沁染绿意,盎然生姿。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满山绿油油一片,煞是好看,处处透着勃勃生机。沿山脚下一条青石道上走来一行人,有僧有俗,为首三个僧人,俱是六十岁左右年纪,脸上虽已爬满皱纹,精神却甚是矍铄,此即大步上坡,脚步颇为轻快。三僧身旁,一个青衫少年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儿,健步如飞,轻快洒然,适意逍遥。后边九个僧人,也是步履轻盈,显然有功夫在身。 那青衫少年携着的童儿蓦地弯下腰去,痛苦的哼了一哼。少年一见他模样,“哎哟”一声叫出来,忙道:“三位神僧,无忌他寒毒又发作了。还请少待,青书这便为他驱毒。”这一干僧众登时停下,便见青书盘膝而坐,伸手抵住无忌‘天枢’、‘神行’两处穴道,运使“纯阳无极功”,缓缓输入真气,驱散寒毒。 “纯阳无极功”虽非九阳神功,但也胜在阳和充沛,治本不足,治标却是有余。青书双手连连移换,从“天枢”至“大陵”,自“神行”到“巨阙”,丝丝缕缕的纯阳真气透体而入,无忌眉间一舒,低低呻吟一声,竟而昏睡过去。 擦了擦额间汗渍,青书将无忌抱起,笑道:“三位神僧,咱们这便入寺吧!”空闻望了一眼无忌,点点头道:“不错,张公子毒发愈来愈频繁,须得快点送到圆真那里。” 一行人匆匆上山,青书内力缓缓回复,心中却甚是忧虑:“这空闻说少林九阳功向来只是口述,不作笔录。岂不是说,无忌须得单独去见成昆?他修炼过谢逊的功夫,成昆自是一眼就能看出。唉,这可如何是好?” 从武当到少林,路程并不十分遥远,三四天路也就到了,只是途中无忌不断毒发,青书每每须得抽出半个多时辰方能驱散寒毒,这一耽搁,竟是足足走了八日方才抵达少林。 第一天无忌尚自言笑晏晏,一路上也充满欢笑。可自第二日始,他便开始毒发,青书当即运功替他压制寒毒。鹿杖客这一掌打的极狠,虽是小半掌力,无忌也是吃受不住。好在他自幼随谢逊练武,筋强骨壮,不然单单以这小半掌力,换过一个十岁孩童,中之已然毙命。但饶是如此,也是打得他五脏移位,幸喜张三丰等人一夜不眠,替他疗伤驱毒,以无上内力将他五脏归位,但这一移位,五脏六腑之间却是渗了寒毒进去。张三丰便是功夫再强再妙十倍,也只能驱除他经脉中寒毒,五脏六腑之间,却是无能为力了。此种情状,唯以自身炼出至阳内力,以脏腑储气,驱除寒毒。 而这般一来,不啻拥有第二丹田,将来武学一途上,势必大放异彩。掌力之强,只怕天下无双无对。 第三日间,他毒发次数愈发频繁,一日之间,寒毒竟是发了八次,直弄得青书疲于压制,好在空智空性不时援手,否则真得闹个油尽灯枯了。但这并非没有好处,区区三日之间,他左臂的伤,竟是好了一大半,经脉渐趋畅通,而内力也隐隐有所精进,又过两日,左臂伤势尽复,屈曲如意,内力更是精进些许,想来一月之间,便能尽复旧观。 纯阳无极功原以气息悠长,绵绵不绝见长,青书近几日连连运功,不知不觉间,回气速度竟是隐隐提了上来,初时须得打坐一夜,搬运数个周天方能回复内力,此刻竟是无时无刻不在缓缓回复内力,忽忽半日间,便神完气足。纯阳无极功完全自发自动,真气自行在经脉中轮回淬炼,而后搬运周天,纳入丹田等,皆无须青书刻意导气。 青书只是暗道:“难怪杨过当年海中修练剑掌,这般厉害,原来内力连连损耗,竟然有这般妙用!嗯,一定是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这四字,虽不中,亦不远矣! 一路无话,少时来在山门前。青书望了望匾额上“少林寺”三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此番倒是要仔细看看这千年古刹!”看守山门的弟子见方丈归来,登时合十行礼,不出片刻,寺内便迎出四个老僧,为首老僧合十道:“恭迎方丈师兄回山。”空闻也是合十还礼,将青书和无忌介绍给众僧认识了,青书这才知道,这四个老僧,也是空字辈僧人,分别叫做“空寂”“空奇”“空弥”“空仁”。 青书进了山门,游目四顾,但见屋瓦俨然,壁垒森严,庄严肃穆,处处礼佛之声;大雄宝殿之前,香烟袅袅,殿中僧众端坐,木鱼笃笃,佛的眉目含笑,坐落在台,岿然不动。 青书忍不住问道:“空闻大师,那圆真和尚,现今在何处?”他这话一出,那空寂和尚霍然变色,冷冷哼了一声,空闻看了看天色,叹道:“这个时候,还是别找圆真师侄了。明天老衲传下锡旨,空寂师弟,你领宋小施主和张公子去见圆真师侄。”空寂听得这话,狠狠瞪了青书一眼,无奈说道:“谨尊方丈法旨。” 一路行向西厢,无忌悠悠醒转,见周遭环境大异,当即问道:“师兄,咱们到少林了么?”青书见他形容憔悴,心中微微不忍,笑道:“没错,咱们终于到少林啦!” 无忌强自振作,笑道:“终于到少林了呀,呵呵,真好。”青书心中有事,随口道:“是啊,真好。”无忌听他似是在随口敷衍,不由问道:“师兄,你怎么了?”青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前边领路僧人推开一扇门,道声:“施主,便是这间房了。”青书含笑致意,当即携无忌走入房中。 紧紧掩上门窗,青书郑重其事的说道:“无忌,这里是少林,不是武当,有些话在路上我也不便说…唉…总之这边要事事小心,明白么?” 无忌似懂非懂,但听他说的郑重,忙重重点头,青书又道:“明天你就要去见那圆真和尚,这少林九阳功只传你一人,我必不能照看你…唉,见了那个圆真和尚,千万别使半分内力。”说到这里,又紧皱眉头,轻声道:“不对,不对,你不能让那圆真和尚接触到你,千万不能!明白么?” 无忌蓦地展颜笑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青书见他嬉皮笑脸,喝道:“谁跟你说笑!记住,少林九阳功只能口授,你记完之后,立马离开,千万不能有半分迟疑!” 无忌见他似乎动怒,登时噤若寒蝉,小心翼翼问道:“师兄,那圆真禅师是空见大师的弟子啊,义父说空见禅师是高僧大德,慈悲为怀,他的弟子又怎么会是奸邪之徒?” 青书摇头道:“你莫要多问,只须记住,得了九阳功秘诀,立刻离去,我会守在不远处接应你。” 无忌见他说的郑重,点点头道:“嗯,无忌知道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小童,虽然聪明过人,但人情世故委实经历的太少,听青书这般说,也只是微微疑惑,便决定按照青书所说的去做了。 青书又唠唠叨叨的叮嘱几句,仍觉不放心,心中暗道:“那圆真是谢逊师傅,对这一脉武功一定十分熟悉,我须得先同空闻方丈说明,不得泄露无忌身份。”想到这里,便起身道:“无忌,你好生休息。若觉不适,便大声呼叫。”无忌点点头,青书强自笑了笑,便推门而出了。 顺着来路,一路急行,他心乱如麻,想到那成昆武功即高,计谋又富,自己断然不是他的敌手。但莫非就这般看着张无忌被他炮制?想到此处,脚下又是加快,往大雄宝殿行去。 神思恍惚间,肩膀竟是撞到一个身着破烂的少年身上,青书但觉一股奇诡力道从肩膀处钻来,“纯阳无极功”自发自动,化去来劲。他神志一清,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他冲了个踉跄,向后摔去,忙伸手一拉。 那少年站稳身子,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礼:“方有急事,心神恍惚,以致目不见物,冲撞了阁下之处,还请见谅。” 青书见他率先道歉,风度翩翩,不由生出一股好感。仔细打量这人,便见他眉目英挺,长相俊俏,眉宇间更是英气勃勃,不由暗自好奇少林何时出了这等人物。当即也是施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也多有不是,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是这少林俗家弟子么?” 那少年哈哈一笑道:“这位兄弟当真目光如炬,在下正是少林俗家弟子。姓陈,草字友谅。” 第四十六章 逼供 青书听得这声,内心顿时风起云涌:“陈友谅?和朱元璋争天下的陈友谅?是了,他是圆真的弟子!”又是细细打量他一番,但见他虽是衣裳破烂,却掩不住英贵高华之气,不由微微皱眉。 却听陈友谅笑道:“兄台,我在少林学艺六七年,可未曾见过你呢!不知是哪门哪派高第?” 青书正犹疑着要不要说出姓名,见他一双眸子隐含笑意,好似嘲笑一般,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何不可对人言?”当即抱拳道:“武当宋青书,见过陈兄高明。” 陈友谅讶然道:“哦?原来是武当弟子,哈哈,难怪功夫如此高明!”说完哈哈一笑,右爪蓦地探出,迅捷无伦,直取青书咽喉。 青书目光一凝,“哦”了一声,淡淡道:“龙爪手?”伸出左手,轻轻一格,再一翻,武当派“小擒拿手”使出,陈友谅猝不及防,竟被拿住“神门穴”,内力到处,登时右臂酸软,他嘿嘿一笑,喝一声:“龙爪手,批亢捣虚式!”左臂蓦地伸出,自下穿上,直拿青书左肩。 青书目光一亮,赞声:“好!”心道:“单以他功夫而论,除我之外,六大派中同辈弟子,当真无人能敌。”原来陈友谅先前那一抓虽是龙爪手中精妙招数,但在青书看来却处处是破绽;但这一式“批亢捣虚”,却显然深得精要,浑然天成,竟无半分破绽,比之空性也是丝毫不让。青书右臂伸出,绵掌柔柔使出,迎向陈友谅左爪。陈友谅却不与他手掌相触,手臂只微微一侧,便避开青书绵掌,眼见便要抓中青书左肩。青书哈哈一笑,左臂一松,轻飘飘一掌拍中陈友谅左臂肘处,飘然后退。 陈友谅便觉一股大力自左肘处涌来,身不由己的倒退三丈,拿桩站定后,但见青书青衫磊落,风度翩翩,心中竟是涌起一丝嫉妒。他不过十六七岁,但城府已然甚深,心中虽是嫉妒,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拱手道:“宋兄功夫超群,佩服,佩服!” 青书笑道:“哪里,哪里。陈兄能迫得我后退,年轻一辈之中,已是极为了得了。”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即便以陈友谅城府之深,也忍不住怒形于色,但不过一闪即逝,但青书目光何等犀利,登时望出,这陈友谅只怕不怀好意。 他心中忖道:“他既然是成昆的徒弟,知道我来了,定然能打听到是为了无忌。不行,这里虽是少林地界,但我趁无人时先擒住他,应无大碍。能逼问出‘少林九阳功’最好,不能的话,也少些威胁。这人奸猾似鬼,乃是枭雄之资,不过……是生是杀,以后再论。” 陈友谅笑道:“宋兄功力虽高,但似乎年纪较在下还是要小上两岁呢!年轻一辈中,还是以宋兄第一。”心中却也仍是打算着如何找回场子,他本是听一个看门和尚说寺中来了贵客,是别派的高手,方丈亲自领回的,不过十四五岁。 他听那和尚说的口若悬河,忍不住反驳几句,他口才极好,那和尚如何说的过他?但只是一口咬定陈友谅远远不及那少年,陈友谅心中大怒,不由起了好胜之心。好好整了那和尚一顿之后,当即一路而来,恰恰见一个青衣少年神思不属,脚步虚浮,不由大是嗤笑,运功在身,便欲撞青书个狗吃屎。 熟料这一撞倒把自己给撞的差点跌倒,他平素自视甚高,这一失利,虽无旁人看见,但也觉颜面大失。他知这少年内力自发自动,委实到了极高境界,绝非自己可敌,于是便想以少林绝技“龙爪手”,出其不意,找回场子。 但宋青书何等人物?便是精研“龙爪手”三十年的空性也是难以败之,陈友谅不过初学,纵然天资聪明,根骨精奇,也是敌不过青书渐趋融汇的武当绝学。 陈友谅见武功上绝无可能压服此人,又被这少年取笑,心中已然恼怒之极,便想连生毒计,除去此人。而青书心中也是打得擒杀陈友谅的主意,但见此处多有往来僧侣,多有不便。两人各怀鬼胎,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告辞。 陈友谅沿着长廊走了好一会,脸上方才露出恨恨神色,左手一掌击在身旁一根木柱上,低声骂道:“***,老头子就不传我上乘功夫!害老子今天被个小兔崽子奚落!”左手握紧,“龙爪手”劲力勃发,登时抓下一大片木屑。 一通乱打之后,陈友谅渐渐平复下来,喘着粗气,口中喃喃道:“藏经阁里,有那么多绝技,待会儿便去偷上两本出来,偷偷练了,也好让老头子大吃一惊!” 打定主意,陈友谅便展开身法,如鬼似魅,落地无声,向后山藏经阁奔去。这厮轻功委实是极为了得,一经施展开来,便如浮光掠影,不多时便到大雄宝殿之后那一丛树林外。 他极富计谋,早知藏经阁看守严密,从正道去,以他轻功,虽不难得手,但究竟来来往往僧众太多,这般难免身落嫌疑。但若是从这杳无人烟的丛林中穿过,便能直抵藏经阁后院,以成昆传他的上乘轻功,无声无息的潜入藏经阁中,还真能算是十拿九稳。 陈友谅四野望了望,蓦地身法展开,闪身一钻,入得林间,便开始朝着藏经阁方向狂奔不休。 正奔跑间,已入树林深处,陈友谅忽觉膝盖一疼,脚下步伐一乱,登时软倒在地,他心念电转,便知有人暗算,口中不敢失礼,仍是恭恭敬敬道:“何方高人与小子相戏?还请现身一见。” 忽听得一声轻笑,青书轻飘飘的从一颗大树上落下,缓缓走近陈友谅,笑道:“陈兄,咱们又见面了。”陈友谅面色沉静,也是笑道:“原来是宋兄,如此戏弄小弟,却是为何?” 青书面色骤然冷厉,抓住陈友谅背心,内力勃发,登时将他提起,喝道:“你是圆真的徒弟?!”陈友谅被他凌空抓起,只是想道:“老头子和他有过节?***,是哪个多嘴秃驴把老子师傅是谁都给告诉他了?”心中虽然惊恐不解,但嘴上还是道:“家师正是圆真,不知和宋兄你有何过节?在下虽然师从于他,但却并非……” 青书反手一个巴掌扇过去,冷笑道:“莫给我废话,快把‘少林九阳功’秘诀说出来!”陈友谅吃了一巴掌,却似是恍然大悟,笑道:“宋兄,你有所不知,家师虽然会这门神功,却并未传给在下……”话未说完,青书又是反手两掌扇在陈友谅脸上,冷然喝道:“你说不说!” 陈友谅赔笑道:“在下,在下是真的不知……”青书见他如此情状,心中也是拿不准成昆到底教没教他“少林九阳功”,但他心念转的极快:“这厮素以奸猾出名,能和朱元璋一争天下的,岂是寻常之辈?其中只怕多有诈术。”想到此处,一手按在陈友谅丹田,嘿嘿笑道:“陈兄,那‘少林九阳功’是不世出的奇功绝学,唉,在下也想知道,修炼这套绝学,能否重铸气海,内力更上层楼?”说着作势运功。 陈友谅被他按住丹田要穴,见他便要催动内力点破他气海,直骇的面如土色,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青书哈哈一笑,将手拿开,陈友谅背心受制,始终不敢还手,当即从头到尾,将“少林九阳功”徐徐背下,他本有意故意背错,十句中掺杂着一句假话,令人防不胜防,当真是阴险之极。 但青书修习的武当派功夫本就自一部“九阳真经”而始,纵然“少林九阳功”中多掺杂无色禅师的修习体悟,但从根本而言,却是和“武当九阳功”一脉相承,青书虽未修习“武当九阳功”,但一路和无忌一道,压制寒毒之余,早将他身上那本秘籍翻了个烂熟,两相参照,依“九阳真经”一贯脉络推导而下,陈友谅杜撰一句,他细想之下,登时便发觉。 但这般终究太过耗时,青书想到无忌随时可能毒发,当即心中大怒,喝道:“快点!”陈友谅不敢说慢,但每说一句假话,青书便扇他两耳光,一张俊脸不多时便肿成猪头。他断断续续,心丧胆寒,总算不敢欺瞒,一字一句,将“少林九阳功”秘要一一道出,寥寥七百余字,却是精微博大。青书记性极好,不过反复两遍,便将神功默记于心。 陈友谅见青书闭目默记,仍是不敢妄动,见青书睁眼,方才赔笑道:“宋师兄,少林…少林武当原本一家,您便当我是个屁,轻轻把我放了吧!” 青书见他面肿如猪,心中陡生计较,哈哈笑道:“也好,也好,你这便去吧!”甩手一掷,将陈友谅摔了个狗吃屎。 陈友谅蹭的爬起,连连赔笑,眼中却露出阴狠神色。揉了揉适才被石子击中的膝盖,又赔笑两声,作了两个揖,一溜烟的便要逃开。 他心中早已计议妥当,回到居所定要添油加醋,教圆真亲自出手,将这少年拘于密室,废去一身武功,每日酷刑炮制,方能泄去他心头之恨。 陈友谅心中连连冷笑,脚下却不敢丝毫停留,一路飞奔。 忽见一条淡淡青影飘飘荡荡,林中树木枝叶茂盛,此刻又天色不早,阳光照之不入。便只见这一道影子便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陈友谅大是惊骇,喝道:“你是何人?!”飞身一脚,向那青影踢去。 那青影却仿佛被他踢中,飘出老远,渐渐涣散,也是陈友谅被青书一通巴掌打得头昏脑胀,思维混乱,便听他哈哈大笑:“管他什么山精鬼魅,在小爷面前还不是如土鸡瓦狗一般!” 陈友谅昏昏沉沉,正得意间,忽觉背心一痛,眼前陡然一黑,哼也没哼,便彻底的昏了过去。 ps:1.方才模拟…考的不错… 今天晚上…所谓聚餐… 所以只有一更啦… 求票票~~~~ 2.关于全本九阳的事。 很多书友都说“九阳真经”就在山谷之中,好,这里可以看出是个山谷,是有阳光照射而入的山谷。这么看来,这个山谷人虽很难爬出,但猴类…还是是可以攀爬的。 而“九阳真经”,真的就只在这个山谷之中么?大家不妨注意一下,张无忌是替小猴子疗伤之后,过了一个多月,才有白猿来找,而那白猿虽然是肚子里被缝了“九阳真经”进去,但身轻体健,还是能攀爬自如的。 这个山谷很大(有原文为证:这时他已顾不到伤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疾奔,直奔了两里有余,才遇一座高峰阻路。放眼四望,但见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过。四面雪峰插云,险峻陡峭,决计无法攀援出入。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山羊低头吃草,见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只猴儿跳跃相嬉,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苯重,不能逾险峰而至。他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作葬身之地。”),但昆仑山更大,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山谷?即便不多,也不会少了吧。 不错,朱家附近只有这一个,但那老白猿是活的,虎豹是无法逾险峰而至,但猴子生来就会攀爬,虽然老了,但爬过一个险峰,还是可以的吧? 说不定老白猿是别的山谷中的霸王呢! 昆仑山猴子那么多,天晓得是哪知小猴子爬出山谷,去跟老白猿报告的情况! 所以,九阳神功…除非是特定机缘特定情况,要找到,真的很难很耗时。 第四十七章 算计 无忌全身发冷,哆嗦着缩成一团,方才的连连呼叫,却无半个人应他,他心中一阵无力:“到底,还是要死了么?”正迷糊间,忽觉一阵风过,背后蓦地一阵火热,两道纯阳真气透体而入,在他经脉中轮转不休,化开层层胶固的寒毒,无忌神志顿时一清。便听得青书沉喝道:“凝神定气,全身放松,运使‘武当九阳功’!” 这几日里无忌寒毒连连发作,青书早让他将‘武当九阳功’背熟,听得这句,当即照秘籍所载搬运周天。有青书纯阳真气导引,不多时,无忌丹田之中便生出绵绵泊泊的氤氲紫气,精神陡然一振,自身真气合着青书浑厚内力,登时将寒毒压制住。 无忌笑道:“还好师兄你及时赶回,不然无忌就冻成一个冰坨子了。” 青书拍拍他头,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又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怎地不大声呼救?” 无忌道:“我可是大声叫唤了好几句,可就是没人理,后来就全身发冷,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青书叹一口气,说道:“是师兄的不是,不该把你一人抛在这儿的。”他心中雪亮,空闻将他安排在此,实是想束缚住他。这处厢房地处僻远,人所不常至,无忌若毒发,青书若不在,则殆矣。 这一路空闻看得清清楚楚,无忌一天毒发次数甚多,若青书离开一小会儿,只怕无忌便难以幸免。料以宋青书之谨慎,定会囿于房中,不离半步。 空闻深忌青书年纪轻轻,武学修为上便有如此造诣,轻功更是如鬼似魅,无声无息。他一向以为,张三丰少年时从少林偷学了功夫去,而后开宗立派,竟和少林分庭抗礼;而这次明明是让无忌来学‘少林九阳功’,为何又派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三代弟子跟来?莫不是祖孙同心,又要从我少林偷几门绝技去? 这番心思自然是不能说出的,是以他自路上便已谋划妥当,将少林最僻远的一间厢房与青书和无忌居住。殊不料青书心忧成昆之事,心乱如麻,一时间也没考虑许多,只想着如何避免与成昆正面交锋,却毫无办法,神思恍惚之下,一番打算,当即匆匆赶往大雄宝殿,却不料遇到陈友谅,竟然先行逼问出“少林九阳功”。 这一番福祸相依,却是说之不清了。也是天幸,青书离开的大半个时辰里面,无忌毒发的较晚,否则少林九阳功尚未拿到,这张无忌却是一命呜呼,依这时候江湖人的规矩,青书看护不力,也只有自尽以谢一途可走了。 无忌听青书叹气,不由说道:“师兄,这不关你事。我看少林和尚把我们安排在这个地方,实在…实在是别有用心。” 青书笑道:“就你个小脑袋瓜儿胡思乱想!”无忌摇头道:“不是,我觉得他们真的是别有用心。师兄,我们一路前来,他们又不是没见我‘玄冥神掌’寒毒发作频繁,但偏偏将我们安排在这个偏僻地方,显然是不想让你离开。” 青书心道:“这张无忌还真的挺聪明!”虽不不答,嘴上却挂着笑意。张无忌见他不说话,顿觉无趣,四顾一看,但见右边角落里横躺着一个人,不由惊道:“那是何人!”青书笑道:“无忌,莫要声张,这人是那圆真和尚的徒弟,叫陈友谅。” 无忌又是一惊,问道:“师兄,你把他怎么啦?” 青书心下一动,笑道:“我打了他一顿,然后问出了‘少林九阳功’的秘诀。” 无忌身子一震,摇头道:“师兄,明天圆真大师便要传我‘少林九阳功’了,你又何须为难他的弟子?” 青书心道:“我若是对他说圆真便是成昆,依他性子,说不定也就信了。但必定闹将开来,回去和五叔一说,我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到时侯谎言拆穿,日子可不好过。嗯,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哈哈一笑道:“太师傅给他们的‘武当九阳功’自然不是假的,但天晓得他们给咱们的‘少林九阳功’是不是真的?你道太师傅为何唤我同你一块儿来?自是因为我武功修为高,能辨别真假啦。但你又发了誓言说不得私授他人,圆真和尚说不定武功就比我高,找他我是不大敢的,所以只能找软柿子捏捏啦,这陈友谅奸猾狡诈,武功虽然不弱,但却远不及我,又是圆真的徒弟,知道‘少林九阳功’秘诀,你说我不找他确认真假,那找谁去?” 无忌想到少林和尚无故将自己两人安排到这个偏僻地方,本就心中不舒服。此刻听青书一番话,登时信了七分,又听青书话语间处处为自己考虑,不由大是感动,说道:“师兄,真是…真是生受你了。” 青书信口胡诹了一番,也有些累了,听他这般说,当即笑道:“无忌,我这就把‘少林九阳功’念出,你仔细听着。”当即将“少林九阳功”徐徐念出,无忌记性极好,青书念到第三遍上,他已完全记住。 闭上眼睛默想一阵,无忌蓦地道:“武当少林两篇九阳功,前边大同小异,后边却大相径庭,似乎‘少林九阳功’要比‘武当九阳功’多出些什么。但究竟多出些什么,我也说不清。师兄,你察觉到了么?” 青书细细在脑中一想,顿觉如此,他想了想道:“咱武当派毕竟秉承道家一脉,‘武当九阳功’里,势必含纳道家炼气之法,而‘少林九阳功’却是佛家降魔神通。且太师傅当年听经时毕竟年幼,武学修为不高,记诵的想必不全。”顿了一顿,又道:“当年在场听觉远大师传经者有三,那无色禅师武功修为最高,‘九阳真经’也和他所学一脉相承,所以料来他记诵的最多,所以你才会觉得,这‘少林九阳功’比‘武当九阳功’要多出些什么吧!” 无忌听得频频点头,赞道:“师兄闻一而知百,举一反三,真是聪明极了。” 青书笑骂道:“少来拍你师兄的马屁!”又道:“太师傅这次是让我们来少林学‘少林九阳功’的,但也不须急着回去,师兄带着你好好历练一番,八月十五再同去黄鹤楼。可好?” 无忌犹豫道:“这…爹爹…”青书不耐道:“什么爹爹不爹爹,四叔下山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可听得?” 无忌点头道:“听到了,是‘记得八月十五,黄鹤楼上’。”青书嘿嘿笑道:“不错,不错,你记性倒是不错。就不知道脑瓜子怎么样,可听出言外之意了?” 无忌恍然大悟,笑道:“四伯是让我们八月十五到黄鹤楼就行了!”青书笑道:“不错不错,就是如此这般。你还急着回武当么?”无忌大乐,笑道:“有四伯撑腰,无忌倒要像义父说的那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 青书笑道:“不错,虽然‘少林九阳功’已然到手,但明日你还是得做足表面功夫,随那‘空寂’和尚去见圆真吧,一切见机行事。我一路上听空闻空性等人曾说‘圆真’桀骜不驯,对寺中僧众都是不屑一顾,那‘空寂’和尚身为圆真师叔,平时定然和他相处不快,嘿嘿,我观那和尚心胸狭隘,定然只会带你到圆真居所不远处,便会自行离开。然后你就别去见圆真了,寻个机会溜达两圈再绕回来。我会悄悄跟在你身后护持。呼,毕竟我们已经知道‘少林九阳功’秘要,还打了他徒弟,再去见这和尚,只怕多有不便。” 无忌听得连连点头,道:“不错,师兄所言极是。我绕两圈就回来。”他性格不似张翠山一般迂腐,颇偏于优柔寡断,听青书说的有理,陈友谅也确是鼻青脸肿,对圆真和尚也生了几分惧意。便如小孩打完架一般,最怕见到家长,张无忌虽然天资聪颖,抑且长居冰火岛,但毕竟不过十岁,顽童天性,总免不了几分。 忽听得陈友谅闷哼了一声,青书嘿地笑道:“这家伙若是醒了,可不大好办。”身子一晃,便至陈友谅身旁,运指如风,封了他全身穴道,还不放心,又对准陈友谅后劲重重一击。陈友谅本来就要悠悠醒转,遭他这一重击,哼也没哼,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青书道:“这家伙昏上十二个时辰便会自行醒来,到时侯咱们只怕早就离开少林了!哈哈!”无忌一脸忧色,叹道:“他如果事后告状,那咱们就不得了啦!” 青书心道:“我倒想杀了他,但这毕竟是少林,你又在我身旁,影响不好,影响不好。”口中却笑道:“这人生性狡诈,喜避实就虚,避重就轻,泄露少林绝技这等大事,谅他也不敢说出。这‘少林九阳功’可是代代口授,并无笔录,便是他将此事说出来,空口无凭,又有几人信?我等一口咬定这功夫传自圆真和尚,他也奈何不得咱们。” 无忌面现喜色,连连点头,但又皱眉道:“那明天我还是得去和圆真和尚学‘少林九阳功’了。不然谎言可要被拆穿了。” 青书笑道:“不用不用,你忘了么?空闻老方丈说圆真性情孤傲不群,在少林寺中早有空字辈僧人看他不顺眼,他如果作证说他没传授你‘少林九阳功’,少林寺中,自有人会对付他,说他目无尊长,不尊方丈法旨啊什么的。我们也大可说他爱徒心切,大作伪证,定然有人附和。再退一步,即便我打陈友谅这个事被发现了,也至多被爹爹他们罚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心中早已计议妥当,待得明日无忌见完圆真之后,他便带陈友谅到一处荒郊野外,杀了了事,以绝后患。然后再从从容容大大方方的下山。只是这种想法,当着张无忌的面,却是不便说出了。 却听无忌拍手笑道:“师兄,你真是…真是…” 青书笑道:“真是什么?”无忌憋了半天,道:“把什么事都算计进去了,好厉害!”青书摸摸他头,洋洋得意地笑道:“你个小兔崽子,有空多读读书,神机妙算四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互相取笑一阵,见天色不早,各自睡下不提。 第四十八章 圆真 第二日清晨,青书缓步踱出房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觉鸟语花香,沁人心脾,远远飞过来的撞钟之声庄严肃穆,隐隐夹杂着诵经梵音,一派祥和。昨夜他又运功为无忌驱了一次毒,之后却是不敢再睡,缓缓搬运周天,练起“纯阳无极功”来。 他心中尚记得少林、武当两派九阳功,却不加修炼,皆在于“纯阳无极功”尚未圆满,便连七成火候都未到,一门尚且未精,又何须再练这非全本的“九阳功”? 其实“武当九阳功”和“纯阳无极功”同练,多有相辅相成之效,内力增长之速,委实快极。武当派弟子根基一向扎的极稳,筑基之时进境极慢。武当七侠随张三丰练功,张三丰教与他们的,正是“循序渐进,渐成大器”。但其时张三丰武学虽至化境,却还未领悟到天人合一的究境。于是七侠之中,除却张翠山失踪十年,殷梨亭莫声谷年纪尚幼,火候不足。其余四侠的‘纯阳无极功’有了四五分功力时,张三丰便教他们修习“武当九阳功”,两功交相修炼,进境极速,宋远桥便是在区区五年之间,内力突飞猛进,此刻内功仍然与日俱增,皆由于此。 但如此一来,不免失之于“纯”。“纯阳无极功”最重锤炼真气,重在一个“纯”字,锤炼至精纯之极,全身经脉贯通,内力虽未必至强至盛,但却胜在纯之又纯,绵绵泊泊,不绝如缕;“武当九阳功”却是重在丹田一口氤氲紫气,练至刚柔并济,威力强劲,不失柔韧,无穷无尽,方乃大乘。 张三丰晚年得悟天道,不由大是叹息,几个徒弟原可更进一步。专修“武当九阳功”或是专修“纯阳无极功”,时日一久,成就只怕更大。自己这一番教授,却是画了个不大不小的***,让他们钻了进去。至于能否跳出***,便看个人造化了。 好在张翠山当年火候虽足,却尚未修炼“武当九阳功”,殷梨亭一直修习的也是“纯阳无极功”,而莫声谷生性急躁,一开始修习的便是“武当九阳功”,也颇有火候。 至于青书,十岁时更是由张三丰手把手教授,一身武当筑基内功修为之深,无人能及。 而后进修“纯阳无极功”,循序渐进,和蛇胆之功,龙虎交汇,好似龙入大海,虎跃深涧,大放光明。 张三丰于是谆谆教诲,让青书专修“纯阳无极功”,至小圆满之后,再去修炼“武当九阳功”,两功一脉相承,交替相修之下,内力修至大乘也不过十年之数,届时青书最多不过而立之年,有如此内力,傲世不群,雄视天下足矣! 他这一番打算委实是用心良苦,心心念念把青书当作武当三代掌门,发扬光大武当绝学的继承人来培养,只是嘴上不说,大家却是心知肚明。 少室山中,不定是清净。钟楼上不时飞下的几声洪钟,空山、古寺便在钟声中不住激荡。而一百零八响之后,终于归于静谧。 无忌也被这钟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走了出来,见青书凭栏而立,笑道:“师兄,你起的真早。”青书见他醒了,笑道:“无忌,身子不冷了么?”无忌道:“额头、胸口、小腹还是很冷。” 青书暗叹一声,正欲开口安慰,却听一声佛号传来:“阿弥陀佛!贫僧空寂,奉方丈法旨,特来领张小施主至圆真住所。” 两人抬头一看,但见一个老僧立在远处,单手合十,另一只手手执方丈所赐锡杖,神色淡定,正是那空寂和尚。 青书点点头,拱手道:“晚辈宋青书见过空寂禅师。”张无忌有样学样,也拱手道:“晚辈张无忌见过空寂禅师。” 空寂心中原本甚是不喜,没来由的要去碰圆真的钉子,着实让他极不高兴,但此时见青书和无忌谦恭有礼,心中那莫名之气登时去了大半,只是想:“人家武当派的弟子尚且如此有礼,圆真那厮当真丢尽我少林颜面!”嘴上却道:“两位小施主有礼了。方丈言这‘少林九阳功’只允张公子一人修习,宋公子……” 青书笑道:“自是呆在屋中,不闻不见,六根清净喽!”空寂含笑道:“宋公子禅意昂然,佩服佩服。” 青书道:“哪里哪里,少林寺禅宗祖庭,各位大师禅法高深,才是令人敬佩。”一把拉过无忌,又道:“敝师弟寒毒发作时期不定,大师稍候,待在下运功替他暖暖身子,再走不迟。”空寂点头应了。 青书也不避嫌,当即便盘膝坐下,伸手抵住张无忌背心大穴,纯阳真气缓缓输入。不过半刻,他双手一晃,一手抵住张无忌颈部,一手抵住张无忌椎尾。而后又是连连相换,不多时,张无忌但觉全身上下无一不暖。青书这法子乃是治标的妙法,但终究驱不尽五脏六腑间寒毒,也是徒劳。 须知寒毒入五脏,伴气血而行,每滋生一分气血,便滋生一分寒毒,无休无止,无穷无尽,除却以自身五脏储至阳之气,从而驱散寒毒,别无他法。 空寂却是在旁看得暗暗心惊:“这少年好高的内功修为!我勤修少林内功三十年,也不知赶不赶得上他。”原来青书头顶已然冒出丝丝缕缕白烟,凝而不散,显然内功已臻至极高修为。 青书缓缓收功,擦拭了额间汗渍,面露疲态,微微喘气道:“空寂大师,敝师弟这便托付予你了。”空寂点点头道:“贫僧这便领张公子去见圆真。”心中却道:“这宋青书武功虽然高强,但为这张无忌疗毒,内力损耗颇重,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况且此人谦恭有礼,绝非方丈师兄所言那般锋芒毕露,好大喜功。又何须派人防他?如若被发现,倒显得我少林小气了。” 空寂双手下垂,右手微斜,蓦地中指一扣,隐在暗处的武僧便悄然退去。 青书见他远走,脸上疲态顿时烟消云散。他嘴角划过一道微笑,缓缓走进屋中,从床底拖出陈友谅,见他兀自不醒,便又塞了回去,冷笑道:“先让你多活一会儿。等过了圆真那关之后,再来与你计较。” 推开后窗,飘身纵了出去,“梯云纵”施展开来,凌空四转,便如大鸟一般跃上屋顶。俯身远眺,但见空寂领着张无忌渐渐走远,当今一路匍匐前进,不过半刻钟,但见空寂在一方药田处遥遥一指,将手中锡杖交予张无忌,低低说了几句,转身便走。 青书看得微微冷笑,当即蹑伏而上。远远看见张无忌绕到远处一丛小树林外,找了块大石坐下,不由暗暗好笑。他觑得四下无人,当即飘身纵下,几个转折之间便跃出十丈之距,身法展开,顷刻便到张无忌身旁,伏在一颗树上,正欲叫他。却见张无忌似是无聊已极,起身站起,仔细端详着手中那跟方丈所赐锡杖,走了几步,将锡杖举起仔细观看。阳光照射之下,他眼睛一疼,忍不住伸出右手揉了揉,那锡杖本是甚为沉重,这一下他左手把持不住,当即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张无忌“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捂着脚跳了两下。这一处药田本有人耕耘,但这大清早的,和尚们都跑去做早课了,哪里还有人来?张无忌又是清脆童声,这一声叫唤的四野皆闻。便听得一个略显苍凉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传来:“是友谅么?你回来啦…” 张无忌大惊,忙捂嘴不言。青书心中暗暗叫苦,纵身落下,伸手轻轻一揽,再一纵,将无忌带到那颗大树之上,藏好身形,不敢乱动。 他见陈友谅轻功高明,与自己只差一线,便已知圆真只会更高,此刻一逃,圆真见不是自己徒弟,势必追赶,届时两人皆尽无幸。 青书仔细观察地势,但见东北角落一个山洞,显是圆真居所。东首乃是药田,自己所在乃是一片小树林,而正北方向,却是一条小径,南方则是屋舍俨然,乃是少林寺中林立建筑。 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一个僧人从山洞中缓缓踱步而出,黑色丝质衲衣无风自动,飘然若仙。青书凝目细细望去,但见这僧人面目清癯,颔下微须,颇有得道高人的风范,只是眼中偶尔闪过的凶悍暴戾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鹰隼一般的眸子扫过青书藏身之地,圆真似无所得,微微皱眉,提气道:“何方高人莅临,还请现身一见。” 第四十九章 下山 青书大气也不敢出,轻轻捂住无忌的嘴,让他尽量放慢呼吸。他知这成昆武功极高,自己平常时候尚可拼得两下,然后借梯云纵之神妙莫测,逃之夭夭;但此刻手中抱着张无忌,又是身在少林,若是闹将起来,这祸事可便算闯大了。 无忌被他捂住嘴,呼吸一时不畅,但他昨日受青书嘱咐,开始修习两派“九阳功”。一呼一吸,为内功之本,呼吸一乱,体内气息登时不顺,但“少林九阳功”含纳佛门宁心定气之法,无忌运转“少林九阳功”,呼吸竟是缓缓慢了下来,俄顷便是若有若无,青书若有所觉,便知无忌渐入佳境,竟是旁若无人的用起功来,当即缓缓将手按在他背心,输入真气助他行功,无忌呼吸愈发轻微了。 圆真走得几步,眼眸一凝,但见地上锡杖迎着阳光,熠熠生辉。他缓缓走到锡杖旁,将法杖拾起,功运双耳,却听不到丝毫声息,抬头望了一眼近旁的几棵大树,微微笑道:“是哪位师叔奉方丈法旨前来?为何与圆真相戏?”他料圆字辈僧人中,无人能瞒过他耳目。便是空字辈中,能有如此内力轻功者,也是屈指可数。虽然方才所听到的乃是童声,但内力修习到高深境界,全身肌肉都可控制自如,喉头声带处微微运功便可发出全然不同的声音。能有此功力者,除却三大神僧和后山坐枯禅的那三位,便只有心禅堂几位耆宿了,是以他言语颇为谦恭,倒也没有崖岸自高之态。 半晌无人答应,圆真轻轻咳嗽两声,叹道:“师叔机锋无双,禅意凛然,圆真不解其意,告退了。”将锡杖拾起,缓步走回山洞。原来少林寺今年仲夏便要举行“芝兰大会”,论道辩佛,选拔新秀入各堂精修,乃是七年一度的盛会。每逢会前,总会有寺中长者与后辈出题,暗打机锋,乱辩禅机,圆真身为空见弟子,早有资格每三年入一次藏经阁,素来无心此道,七年前草草了事,此时见此情状,只道便是哪位心禅堂耆宿来试,当即放低姿态,已显自己所为不符禅门宗旨,免过今年这次“芝兰大会”。 所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这芝兰大会,便是少林选拔新秀的一次盛会。 青书见他身影没入山洞之中,虽不知缘故,但仍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一摸背心,竟是全部汗湿,他低声道:“你看你叫唤这声,吓了师兄老大跳。” 无忌睁开双眼道:“师兄,你真的一路跟着我啊?”青书狠狠瞪他一眼,却不说话,纵身一跃,又至另一棵大树之上,几次纵跃,倏忽便出了树林。 洞内一双眼睛亮如星辰,盯着那林间穿梭不定的淡淡青影,微微颔首,嘴角向上扬起:“武当梯云纵?不知是武当七侠的哪一个,哈哈,少林的‘芝兰大会’怎么把武当派的人都请来了?嗯,也不必去惹他。” 青书狂奔不休,也不管有无僧众看见。来往僧人但觉微风轻拂,淡淡青影一闪即过,回头看时,却是杳无踪迹。 回到房中,青书将无忌放下,说道:“无忌,给我拿纸笔来。” 无忌应了,转身便要去拿房中备好的纸笔,青书却是蓦地目光一凝,健步跨出,将床帘掀起,但见影踪渺渺,陈友谅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书蓦觉脑中一片混乱:“我明明点了陈友谅全身穴道。他怎么…?不行,须得快快离开少林。”见无忌拿了纸笔而来,当即强定心神,饱蘸浓墨,写了十六个大字:“承蒙高义,得传神功,伤愈之日,再行拜谢。”一把揽过无忌,狂奔出寺。 他知陈友谅若是逃出,势必通知成昆,以成昆师徒之智,顷刻间便知因果,“少林九阳功”泄露倒是其次,知道无忌是谢逊义子,不追来那才是怪事。 一路飞奔,内力行至足心涌泉穴,速度愈发增快,无忌但闻耳边风响,见花草树木如过影惊鸿,不住飞逝,心道:“师兄跑得真快,比二伯也差不了多少呢。” 青书内力运至极致,不多时便纵出山门,一路往山下奔去。 无忌开口欲问,蓦地一阵强风涌来,他呛了两口,终是说不出话,只得闭上眼睛,微微低头,往青书怀里缩了缩。 青书一口内息在经脉中轮回转动,他不敢出声泄气,一道真气愈发粗大,浩浩荡荡,积在涌泉穴处,端的是脚下生风,一路极速。 眼见便要下山,忽听得一声清啸悠悠传来,青书回头一望,但见远方一个黑色小点出现在视野里,愈变愈大,顷刻间便须发可见,他心中大惊:“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一咬牙,往小道右旁林中一闪,左绕右绕,往密林深处中奔去。 青书蓦地闪身至一块大石之后,将无忌放下,按住他肩,缓缓输入真气,说道:“无忌,时间不多,你且听师兄说,少林、武当两派九阳功你都已记熟,先修习少林九阳功,再修习武当九阳功,毒发的时候,先运少林九阳,再以武当九阳为辅,当能克制一二。你在这里等半个时辰,然后下山,赶到少室山以西三十里齐家镇林兴远家,你义父传你的轻功原甚是高明,我以两成内力之功,驱使起来,半日之内奔三十里,自当无虞。林兴远当年欠二叔好大人情,你只须说出你身份,再把俞二伯名字报出,他便会送你到武当,四叔言此人忠信待人,他看人素来极准,当可一信。哼哼,这圆真和尚要和我亲近亲近,我便陪他又怎地?嗯,林兴远家还有一株百年何首乌,上次本有意送与太师傅作寿礼,只是他有事耽搁,未能来武当祝寿,何首乌其性温阳,你寒毒发了,只管他要,就言武当派必有重报就是!”他说话间,将无忌外衣剥下,取几只树枝撑起衣袍,又使内力为无忌注入纯阳真气,无忌借他真气之助,运使两派九阳功,当有事半功倍之效,当能保一日无虞,再借助百年何首乌之效,三日之内,赶到武当,倒也安全了。 无忌听他说的似郑重似轻松,也摸不准到底如何,点点头道:“无忌知道了,师兄,圆真和尚追来了么?我们认错也就是了,何必…”青书喝道:“别跟老子聒矂,屏气敛息,呆在这里别动,半个时辰后下山!”身子一晃,已在十丈之外,他愈奔愈远,俄顷便不见人影。 青书“哎哟”一声大叫,这声叫以丹田之气吐出,传出老远,他一瘸一拐往前奔去,但速度仍是极快,他回头一看,一个黑点果然出现在他视线里,俄顷便须发可见,正是圆真。 他有意将圆真引开,是以佯装脚踝受伤,一瘸一拐往前奔去,实则运使“太极十三势”中“下势”,明面上看起来受伤速度减慢,实则速度并未慢下。 但圆真轻功之强,如鬼似魅,转折如意,还要胜过青书许多,这一番奔下来,青书仍是输了。 顷刻间便下了山,又奔了约莫三里左右,圆真越迫越近,少室山天下闻名,游人香客不断,山下行人虽是不多,但也颇为热闹,不远处一处集市,方物毕会,游客云集。 青书眼睛一亮,他狂奔下山,虽不过两刻钟左右,但一口真气使足,气息早已不纯,借人群隐遁一二,正所愿耳。 第五十章 对峙 圆真此时却是暗暗心惊:“这小子手上抱了一人,还似乎扭伤了脚,怎地跑得跟兔子一样快?”他虽然智计卓著,但也决计猜不出青书已然知道他真实身份,也知道他乃为无忌而来,手上抱着的,不过是一堆枯枝而已。 青书脚下生风,不多时便窜进人群之中,他一袭青衫是张三丰大寿那日新换,手中张无忌的外衣也是新服,俱都是南安郡刘记丝绸中上等绸料所制,人群之中颇是显眼。圆真年轻时风流俊雅,惊才绝艳,为讨师妹欢心,天下脂粉绸缎多有涉猎,他资性本高,一来二去,竟练就一身火眼金睛的本事,但凡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凡薄有微名者,他一眼便能辨别开来。 青书虽是遁入人群之中,一身行头虽算张扬,但毕竟缎料上等,出自名家,在圆真看来,实不啻于插标游动的猎物,虽有人群阻挡,但也不虞跟丢。 圆真心中暗自冷笑:“任你轻功如何高强,也得落在我手中。谢逊徒儿啊谢逊徒儿,咱师徒多年不见,可是生分许多啊!”他自从知道屠龙刀落在谢逊手中,想到流传百年的那二十四个字,心中没来由一阵悸动。他倒不是担心谢逊找到他,毕竟谢逊若是能想出屠龙刀之谜,早就来找他报仇了。成昆平生以覆灭明教为毕生大愿,忽闻此事,不由对屠龙刀中所藏秘密大是动心,有此“武林至尊”,掌握其中奥秘,何愁明教不灭? 却又说到陈友谅其人,虽是年纪轻轻,但功夫却委实不弱,更蒙圆真传授武功,与谢逊如出一辙,解穴的功夫竟也被学到。甫一解穴,见青书尚在,当即屏气敛息,待得青书离去,方才悄悄离开,他平素自负,自不肯这幅模样见到寺中其他熟人,藏藏躲躲良久,才回到圆真所住山洞之内。 张无忌虽曾与青书言道这功夫乃是成昆所授,但昨天一日之内,青书心心念念,只想着如何避免与圆真交锋,对陈友谅不免掉以轻心,其实只须他点破陈友谅气海,抑或是在夜晚背着无忌悄悄杀了了事,便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了。 当然,如果废掉陈友谅抑或干脆杀之,事后少林追究起来,武当山上,那就是另一番事端了。 毕竟,无缘无故杀死名门正派弟子,便是张翠山也是担当不起,只得推诿含糊。江湖之中,无论正邪,最忌同道相残,圆真和陈友谅在少林原就孑然一身,虽是借此身份挑拨正道和明教纷争,但这师徒两人其奸似鬼,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少了这层身份也照样幕后挑拨,是以动起手来毫无顾忌。 况且事关屠龙刀和谢逊,即便以圆真城府之深,也是大为动心。 梯云纵胜在转折之间承接自如,人群之中倒也颇为相宜。但圆真却仿似幽灵幻影,进退之间,如同鬼魅一般。许多游人先见一道淡淡青影飘过,不过半刻,又见一个黑衣和尚先在一处,骤一晃间,又在数丈之外的另一处,其间诡异之处,即便青天朗日之下,也令人不寒而栗。 青书不时回头,但见圆真一路紧随,不由大是心焦:“他怎地好似幽灵一般,阴魂不散?”脚下加快,半刻不到便奔出集市。 又是一马平川,两人原本相差两箭之地,骤然慢慢拉近,青书年方少年,占了年轻的便宜;但圆真到底是功力深湛,轻身功夫极是老辣,不多用上一分力,回气转折,竟还胜过武当绝技梯云纵。 这般一追一逃,不多时又奔了三十里地,两人距离被拉近至一箭之地。青书远远瞧见行人过客,马蹄得得,竟又是一处小镇。近来嵩山派广收弟子,颇为壮大。上少林拜师不入者,多被嵩山派收作记名弟子,但究竟嵩山“峻极禅院”房舍有限,除却正式弟子可居于山上,记名弟子却是自行汇聚一起,与当地居民合居,忽忽十数年间,竟而汇成一个小镇。 青书向那小镇狂奔,心中估摸着时间,他一路往东,飞奔半个多时辰,内力轮转间竟是生出滞涩之感,他心中苦笑,适才只顾狂奔,却忘记武当功夫要旨在“凡事但留三分余劲,方能借力使力”,此刻用足真力,却是大违武当武学要旨,脑中不由想起和张三丰至剑冢时,张三丰的谆谆告诫:“‘梯云纵’的厉害之处,全在后力十足,能凌空以内力为媒,转折自如。你内力已有一定火候,用来完全不难,只须记得丹田中始终留下三分后力即可。” 青书双目一亮,望着小镇中的屋舍俨然,心中大乐。 步子放慢,意态逍遥。不远处的圆真定眼看见,心中暗喜:“这小子到底功力不足,不过他的脚伤好了么?” 青书脚步一松,深深吸了几口气,丹田中又生出汩汩真气,在奇经八脉中川流不息,精神陡旺,奔到小镇之前,内力已然恢复六成。 他往镇中奔出一里地,但见小镇中小商小贩行街走巷,吆喝叫卖,高墙朱门之内,却是“哟哟”呼喝之声,习练的乃是嵩山派入门长拳。 青书见身旁一个卖胭脂的小贩生意寥寥,门庭惨淡,忙将那裹了枯枝的衣袍往他摊旁一塞,只余一片衣角在外,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小贩,说道:“你什么也别说,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只管做你的生意。 说完这句,便听得悠悠佛号传来:“阿弥陀佛,宋居士莅临少林,原该好生休息几日,让贫僧等也尽尽地主之谊,何必走的如此匆忙?莫非做了何等不可见人之事么?” 青书但见圆真身着黑色丝衣,面貌清奇,满是悲天悯人之色,端的好一副高僧风范,不由冷笑道:“圆真,小爷是逼你徒弟把九阳功给背了出来,那又怎样?”圆真面貌慈悲,长叹一声道:“小徒素来心高气傲,居士以私刑迫他,他却是陡生邪念,故意将经文背错。贫僧得知始末,不忍张小施主寒毒难愈之下,修此错误功法。若是经脉错乱而死,却是贫僧的不是了。”他目光锐利,早见小贩摊旁的那一片衣角,本拟待出手,却见青书神色从容,无半分害怕,不由暗自小心,只怕有陷阱在旁。 青书听他这般说,哈哈大笑道:“圆真啊圆真,三派九阳功源自一部九阳真经,我精修本派神功,细细推演之下,如何不知真假?可笑你出家之人,竟然口出诳语,不怕佛祖责怪么?” 圆真神色淡定,合十道:“信与不信,原在施主一念之间。但人命关天,不得已之下,圆真也只能动武了。” 青书哈哈大笑道:“好个和尚,什么人命关天?你出家前那点破事,我有哪个是不知道的?” 圆真目光一凝,眼中爆出慑人精芒,盯着青书,手上聚力,少林绝技“般若掌”蓄势待发。 青书摇头笑道:“齐家镇的刘寡妇滋味儿不错吧?嵩山山道上剪径的活儿,也没少过你吧?十年前山西官道上的那起血案,三十七个人身首分家,你不会不知道吧?哈哈,好一个穷凶极恶之徒,遁入佛门,却成了口口声声阿弥陀佛人命关天的高僧大德了?当真好笑之极!”他这话以丹田之气吐出,四周小贩商贾听得清清楚楚,武馆之中,也多有武师走了出来,众人围在一处,有人满脸不屑,也有人摇头不信。 圆真听得这句,手中凝起的劲力反而一松,却听他淡淡道:“居士这般信口雌黄,污蔑贫僧,只怕并没有证据吧。将来死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他眼见青书足尖微动,右肩微抬,显有动手趋势,心中微微冷笑:“这小子若是先行动手,所说一切,自是不攻自破。”当下暗自运功,他目标不在青书,是以不打算下重手,只想掠了无忌过去,逼问谢逊下落。 不料青书又忽地全身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笑道:“圆真大师,少林的三位神僧,我素来十分敬仰,如何敢多言少林的不是?只是你昔年所为委实令人发指,又被在下撞破大师和令徒陈友谅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唉,您说您这断袖之癖委实太过骇人,这一路闻屁追来,教在下如何敢不逃?”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见青书唇红齿白,青衫磊落,委实俊俏郎君。再看向圆真的眼神已带了几分怪异神色, 即便以圆真城府之深,听得这话,也是脸色铁青,他不料青书口舌这般刁毒,寻出这等龙阳之事来说。这小镇中本是嵩山记名弟子,寻常练功甚勤,哪里听得这等话题,不由大生兴趣,心中信了七八分,都是暗想道:“想不到少林寺里,还有这等风流韵事。” 圆真见围观众人眼神怪异,不由冷哼一声,内力到处,所有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这些人不过是嵩山记名弟子,内力浅薄,哪里禁得起他一哼,都是摇摇晃晃,几欲摔倒,一时间都是骇的噤声不语。 青书一振长袖,手按长剑,气势陡然一变,锋芒外显,却含而不露,仿佛一条毒蛇隐于密林草丛之间,蓄势待发。 圆真微微冷笑,双手合十,一片淡定,周身溶溶泄泄,如渊临峙,仿似山岳一般,宛然宗师气派。 两人静静对峙,围观人数虽多,却无一人敢发声打破静谧,一时间除了呼吸之声,落针可闻。 第五十一章 斗武 小镇过道本不甚宽,围了这许多人,颇显拥挤。圆真和青书静静对峙,相隔不过三丈,气势渊凝如山,压抑异常,围观众人都有些吃受不住,渐渐散开。 圆真轻轻向前跨上一步,说道:“宋居士口舌刁毒,辱我少林,圆真纵不敢忘少林武当同气连枝,但居士先行挑衅,却是怨不得圆真动手了。”这话不卑不亢,顷刻间便将话题升华到少林武当两派之上。青书见他顷刻间便冠冕堂皇的找足理由出手,当下肃声道:“少林派中出阁下这等不肖弟子,犯杀戒淫戒诸般大戒,委实不幸。武当宋青书虽然不才,但念在少林武当同气连枝的份上,定要为少林清理门户!”一振长剑,剑尖斜指,阳光映射之下,熠熠生辉。 圆真心中一阵气苦,这三十年来,他哪里被人这般当众指摘冤枉过?他知愚民智术不开,多加辩解,也是无用,况且他一颗心里只有他师妹一人,被人强加上这等事,再去辩解,只会平白为师妹抹黑。圆真见青书长剑一出,整个人也仿佛出鞘利剑一般,陡然间锋芒毕露,心道:“难怪友谅为他所擒。此人奸猾狡诈,武功高强,又和友谅结下大梁子,须得杀了,方才不留后患。”气凝于手,竟是欲使出生平绝技,只待青书一出手,便一举格杀此人。 众人见两人蓄势待发,不由轰的一声四散开来,圆真眼中杀机毕露,已做好杀人的准备,少林名声如何,却是不关他事了。圆真也不过是他身份的一个代号而已,随时可弃。 青书气势已达巅峰,出鞘利剑一横,淬出一道雪亮光芒,向圆真胸口刺去,气势一往无前,迅捷飘忽,含纳独孤求败剑意,端的无坚不催。 圆真目光一亮,啧啧赞道:“好剑法,好剑法。”伸出手指,一扣一弹,一道阴阴冷冷的指风弹出,正中长剑,便听得铿的一声,长剑被击的偏过三分,恰恰贴着圆真右臂险之又险的擦过。 圆真微微冷笑道:“刚不可久,凡事但余三分后力,年轻人,老衲教你个乖,阎罗王那里,莫说老衲不厚道。”右掌倏忽击出,无声无息,直袭青书胸腹要害。 却听青书冷笑道:“我武当绝技,岂是凡俗可以度测?”长剑不可思议的一圈一亘,划了个半圆,后发而先至,横亘胸前,圆真手掌便好似直直往剑锋上碰去。 圆真心内微惊:“这少年剑法不定便臻至圆转如意的境地,任他成长下去,倒是明教劲敌。”生了这般念头,他杀机陡散,掌势一收,左手食指点出,一道指风向青书“肩井穴”袭去。两人相隔不过丈许,这道指力无声无息,委实歹毒。圆真武功早已到收发由心的高妙境地,收掌出指,不过瞬间事,做起来浑然一体,毫无破绽。青书心中暗惊,闪身一挪,避开这道指风,正欲出剑,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身后那个小贩嘴角溢血,脸色发青,“砰”的一下仰面摔倒,显是中了圆真指力,活不了了。 青书心中微感内疚,心念一转,喝道:“圆真,你又凶性毕露,杀害无辜之人,今日须饶不得你!” 圆真淡淡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此人虽是我杀,但也因你而死。因果纠纷,咱们多说无益,来来来,还是手底下见真章。”他见青书剑法卓尔不群,多想试探一二。圆真想利用青书对付明教,心中杀机早无,又如何会动手杀他?这番出手,一为败之,好夺来无忌逼问谢逊下落;二为试探青书武功,看此人心机功夫到底如何,能否与明教相争而大占上风。 青书冷哼一声,却不答话,一振长剑,又和圆真斗了起来。众人原本被圆真来无影去无踪的指风给吓着,就要一哄而散,此刻见得青书这般言行,登时有几人血性上涌,其中一人大声道:“少林和尚胡乱杀人,与明教何异?我嵩山派虽不是名门大派,但也知礼义廉耻。你先是追杀这位武当少侠,此为无礼;早年胡乱杀人,避祸少林,本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此时却又视人命如草芥,败坏少林名誉,此为不义;少林佛门清修之地,你却私养娈童,此为不知……” “廉耻”二字尚未说出,这人便呼的一声仰面摔倒,他前两句倒没什么,但后面那句“私养娈童”,却是犯了圆真心中大忌,圆真对他师妹痴情无比,哪里容得旁人半句加贬?当即冷哼一声,步法连转,避过青书连环三剑杀手,一道指力弹出,这人哪里禁得起“幻阴指”这等阴毒指力?又是圆真含愤而发,哼也没哼,便自一命呜呼。 围观众人哄得散开,有人跳出叫道:“这,这和尚会妖法!武当派的少侠只怕支撑不住,我们快去请镇口刘道士来降妖伏魔!”这群人原非智识高卓之辈,一见圆真弹指间杀人,只觉不可思议,定是鬼魅手段,当即一哄而散,圆真瞥到摊旁那个小小身影似乎缩成一团,但好歹仍在,不由心下大定,出招如电,与青书相拼,却始终不使杀手。 青书本意在拖延时间,见圆真出手虽然凌厉,但却并非指向他要害之处,心中不由想道:“这和尚怎地不下杀手?莫非有甚阴谋,嗯,管他怎样,我小心接招便是,打不过了就逃。” 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八十余招,青书剑法中含了三分独孤剑意,傲绝孤勇,一往无前,迫得圆真不住后退,但任他剑法如何精妙凌厉,如何圆转如意,竟是近不了圆真身前三尺,不由大是骇然:“成昆的功夫好高,难怪当年谢逊每战必败!” 圆真步法转动,随手出招,或抓或拍,或指或拿,顷刻间换了不下七八种绝技,俱是少林传下的秘手。圆真这数十年来修习少林九阳功,数度出入藏经阁中,择了几项少林绝技精研,无论见识功力,都是更上层楼,此刻信手拈来,衲衣翩翩,倒显高人风范,他心里也是暗暗激赏:“这少年年纪轻轻,出剑却老辣异常,不但后劲十足,抑且气势澎湃。张三丰这老道士倒是好福气,有这等人才传承绝艺。友谅虽然聪明,比起他来,却少了两分资性,三分气魄。谢逊也未必较他强了,唉。” 青书心中纳闷:“怎地他好似陪我练功一般?”剑上功夫却是愈使愈顺,“太极十三势”中各种“势”不断融入,忽而“探势”,忽而“单推势”,忽而“起势”,忽而“收势”,剑法陡然瑰丽幻奇,一柄长剑使得飞轮一般,倏忽攻进圆真身前三尺。 圆真长笑道:“好,好!小居士好功夫,且看贫僧这一指。”左掌飘飘忽忽拍出,封住青书来剑,伸出右手食指,内力迸发,指尖嗤嗤微响,一道阴冷罡气射出,正是他自创绝技“幻阴指”,足可开碑裂石。 这一指全力而发,迅捷无伦,青书躲闪不及,竟被指力削掉发髻,长发披散下来,却不显狼狈,仿佛魏晋狂生。 圆真笑道:“小居士,你非我敌手,咱们就此罢手,如何?”手中却暗暗凝力,欲待青书放松戒备,再行击昏他。 他心中早有打算,将青书击昏之后,掠走无忌,逼问谢逊下落。但却会装作无意留下一块象征明教的火焰令牌,让青书以为自己乃是明教卧底,再请六大派中几个汝阳王的卧底煽风点火,然后引发正邪大战。自己再回汝阳王府借兵,则覆灭明教,在此一举,即便覆灭不了,但以青书此时武功之高,十年之后,再领袖正道,又何愁灭不了明教? 至于火焰令牌,圆真年轻时和阳夫人情愫极深,阳夫人身为明教教主夫人,如何没有火焰令牌?给情郎一两块,也是意料之中事。 但任圆真其奸似鬼,又哪里知道,青书来自后世,他那点点破事,是有明文记载的。这一番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 第五十二章 追逃 青书听他这般说,哈哈笑道:“圆真,我偷学你少林绝技,你不恼怒么?又败坏你名声,你也不想杀我泄愤?刚刚还不口口声声要老子去阎罗王那里报道么?” 圆真道貌岸然,合十道:“施主辱我少林,贫僧适才实在太过气愤,方致出言无礼,此刻细细想来,施主虽有过,却不过些许小事而已。只须随贫僧上少林领罪。方丈宽宏大量,定会饶过施主。”他这番话不过缓兵之计,只待青书一放松,便出手暗算。 青书估摸着自清晨下山,此刻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料来无忌正在赶往林兴远家的路上,还想再拖片刻,当即冷笑道:“多说无益,接招吧!”长剑一振,绕指柔剑使出,歪歪斜斜,柔柔弯弯,指向圆真喉间。 圆真手上蓄力已足,见他剑来,侧身一转,抬手就是“般若掌”拍出,横拍在青书剑脊之上,青书但觉一股大力沿着剑身向上涌来,手臂一震,长剑险些脱手。他身不由己倒飞数丈,心中骇然:“这厮好深的内力。”忽见圆真欺身近来,如鬼似魅,右手探出,凌空数点,几道指力同时射到,青书拍出几掌,掌力指力抵消,他一借力,飞身向后纵去。却见圆真身子一晃,足尖点了两下,跃过十数丈距离,到那那卖胭脂的小贩摊旁,一把提起他满心以为是张无忌的那堆枯枝,顿觉手上一轻,仔细一看,却是枯枝败叶一堆,不由大怒,喝道:“竖子尔敢!” 他心念转的极快,虽是怒火中烧,但也不失分寸,想道:“这小子定是提前将那张无忌给藏了起来。但他怎地知道我要找的是张无忌而不是他?不对,不对,定是兵分两路,我恰选其一罢了。” 圆真定了定心神,合十道:“小居士既然不愿随贫僧回寺领罪,那贫僧便告退了。定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方丈。”心里却道:“我这便回少林,令友谅驱使亲信武僧下山寻找,张无忌一个小小孩童,倒不信找不着他了!” 他不欲和青书多耗时间,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欲告辞。青书见他忽地告退,不由大是疑惑,无忌脚程不快,料来此时不过刚刚下山,圆真若是一人,找到无忌的机率倒也不大,但若圆真蛊惑空闻使人寻找,那就不得了了。 青书脑中转念,越想越觉不妙,当即喝道:“圆真,回来!胜负未分,你便想走么!” 圆真淡淡道:“居士非我敌手,还是退去吧!”脚下加快,不多时便出了小镇。青书一路追赶,两人相隔却越来越远。他心中大急,愈发笃定圆真回去是为了无忌,当即喝道:“成昆!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我也知道!” 圆真听得这话,步子一顿,猛地回头,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过青书,杀机凛然,凶悍猛厉。 青书也是步子一顿,叉腰笑道:“成昆!你以为小爷不知你的身份么?你那个好徒弟贪生怕死,吓他两下,他就把什么都告诉我啦!我这就去传遍江湖,说你阴谋覆灭明教,挑拨正道与之争斗,以求一己之私欲!”他信口胡诹,这话说的狠毒,诚心要成昆陈友谅师徒反目。他也不知成昆到底有无将真实身份告诉陈友谅,但蒙上一蒙,若是一语中的,让这师徒俩自相残杀,那也是极好的。 圆真缓缓道:“我那徒儿忒不争气,换了谢逊,他是断然不会泄露我身份的。”青书听得这话,心内大定,知他不会去追无忌,当即肃声道:“成昆,你奸杀徒媳,杀害爱徒一家,所作所为,当真令人发指。又骗得空见神僧为你受谢逊十三拳,饮恨而亡。你心里便无半分愧疚么?” 圆真沉默半晌,低头道:“谢逊…自从他成为明教金毛狮王起,我便不把他当徒儿了,愧不愧疚,都无从说起。而师傅…不错,累得师傅死去,此乃我平生第二件愧疚之事。”他身份一被拆穿,便也不自称“贫僧”,而换成“我”了。 青书见他神情,端的是一片忏悔模样,不由冷笑道:“第二件?哈哈,莫非还有第一件么?”圆真霍地抬头,神色狰狞,嘿嘿冷笑道:“不错,还有第一件?宋青书,你想知道么?哈哈,那便去地府问阎罗王吧!今天,宋青书,我誓杀汝!”脚下一动,轻功全力展开,顷刻间往回奔来。 青书见圆真神色狞恶,便知他杀机大动,不杀自己誓不罢休,见他奔来,心中微慌,但随即镇定下来,暗道:“我打不过他,还不能逃到武当山去么?太师傅修为震古烁今,正要成昆自投罗网!”身法展开,也是疾速狂奔,但丹田中却留了三分力。 两人一追一逃,青书这次却是不走小镇,往周边密林中逃去。他心中估算着武当山方向,在密林中施展梯云纵,纵高俯低,转折如意,便如灵猿附体一般,在高树低丛中如履平地,圆真轻功胜在幻奇,虽是内功深厚,但在此地势,却一时之间追不上青书。 青书丹田中始终留了三分力,却是愈跑愈顺,忍不住纵声长啸,凌空四转,纵到一棵大树之上,四野一望,又忽地纵出老远,圆真轻功幻魅诡奇,在平地小室之内尚能一逞长处,但这般高来高去,却委实非他所长。 青书见圆真越拉越远,心中暗喜,疾跑半晌,回头一望,已不见圆真踪影,当即纵下树来,便要施展轻功,向武当山赶去。 忽觉有异,青书忍不住抬头一望,却是圆真不知道何时,已到他头顶,呼地一掌向下拍来,无俦劲气凌空下压。青书翻掌一挡,二人掌力相交,圆真嘿地冷笑,掌力急催,陡占上风,阴阳相克,“纯阳无极功”竟是倏然甭解。青书闷哼一声,落回地面,双脚深深插入泥土,他应变极快,太极十三势中“下势”运起,竟是一个铁板桥弯下腰来,双腿一挑,顿时泥屑纷飞,直袭圆真双目,圆真伸掌一挡,青书却是又如鱼一般窜出,往武当山方向奔去。 青书心中暗骂:“这贼秃忒也难缠,怎么甩都甩不掉!”他却不知圆真火眼金睛的本事,他这身行头若在,以圆真眼珠之毒,轻功之强,是永远跟不丢的。 武当山在嵩山西南方,青书途中几番和圆真交手,都是一触即退,奔向武当山。他武功虽是远不如圆真,但若只是抵挡和逃跑,圆真倒还真奈何不得他。 但如此这般几次,圆真也渐渐明白过来,青书是往武当山赶去,自己若一路追去,不啻自投罗网。 圆真看穿青书心思,不由嘿然冷笑,每每交手之后,青书往西南遁去,他必抢先一步,赶在西南方向阻截于他。 这一追一逃,竟是一日夜不曾停歇,武当派内功最重回气,青书丹田中始终留了余力,是以内力损耗并不甚大,而圆真则是天赋异禀,内力深厚,真气运转间偶有滞涩,便放慢速度,远远跟着青书。青书几番加力,都未曾甩掉圆真,反而被他追上几次,两人连番交手,却是不同于嵩山山脚小镇中那般手下留情,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死相博。圆真手段之强之辣,绝对胜过青书所遇任何敌手。杨逍虽然功力深湛,经验老到,但与青书打斗时毕竟轻敌,未使全力,加之不是生死相博,不下辣手,凶险之处,却是不及圆真多矣。 好在青书不计胜败荣辱,绝不硬挡硬打,一沾即走,一路迭经险峰,强渡汉水,本欲西南而行,却被圆真阻截的一路向西,最后竟是不知通往何处,只是一味狂奔逃走。 幸喜他习得“太极十三势”,体用之道渐趋完善,攀山时使“起势”跃起,“探势”扣岩,“担势”攀爬,“收势”纵出,翩然若飞,入汉水时使“下势”入水,“单推势”分开水势,“扑势”扑腾游水,“抱球势”卸开水中生物,好似一条游鱼,穿岩洞石,无所不至。圆真几度将他逼入险境,青书却总能绝处逢生,自“太极十三势”中生出种种变化,脱身逃命。 第六日清晨,两人这一追一逃,又到了一处清幽深山之内。 青书专挑树木茂盛之处逃纵,一路攀山越岭,竟是狂奔出一千余里,要知攀山入水不同于一马平川,一日之内翻过一座山头,也可能不过数十里地。 五天之内,两人竟是都不眠不休,好在两人内功俱都达至龙虎交汇之境,吞津服气,倒也不甚饥饿。 两人俱是心志坚毅之辈,一个要逃回武当以求师门庇护,一个却是要不杀其人誓不罢休。两人数日之间交手不下百余次,圆真出手凌厉无方,“幻阴指”无声无息,阴毒之极,初时青书防他阴寒指力,只能过个十数招便脱身逃走,后来竟是能过个四五十招,虽是身上挂彩,但也一剑划破圆真右臂。 交手愈多,青书愈觉纳闷:“这厮修炼的明明是‘少林九阳功’,掌力也是刚猛阳盛,怎地待得驱使‘幻阴指’时,却是极阴极寒一路?” 第五十三章 玉蜂 两人追追逃逃,又过了三日,期间交手无数,圆真初时掌力尚趋刚猛凌厉,后来不知怎地,或是被他悟通何等道理,竟能涵阴阳二劲于一掌,往往极为刚猛的招数使出,含纳的竟是阴柔劲力。又或是一掌击出,阴劲阳劲重重叠叠,如浪潮一般涌来,令人防不胜防。 好在“太极十三势”几乎无物不包,如沧海能纳万物,“卸势”“造势”手段天下无双,圆真虽是攻势诡奇猛烈,但青书一沾即退,也奈何不得他。 树木倒横,断草纷飞,青书和圆真拳来脚往,骤然身形一错,阴阳二劲相交,拳风倏尔崩散。青书耸身后退,眼前人影忽地一闪。却是圆真如鬼如魅,猝然逼近。青书顺“下势”运肘横击,却被圆真一掌挑中肘尖。青书但觉两股劲力奔腾涌来,一热一寒,他浑身陡震,五脏如焚,护体真气几欲溃散,但究竟应变极快,遂借圆真一挑之力,翻身后掠,拔足飞奔。 圆真冷笑道:“又逃么?张三丰教你的?”话语声中,风声逼近,青书如芒在背,足下却不敢稍停。 这七八日下来,青书身上一袭青衫满是污渍,被划破多处,人亦消瘦多多,然而脂肉减少,筋骨却日益精强,恍若脱胎换骨一般。几日间连连生死搏杀,张三丰日常教诲一字一句涌现出来,边逃边悟,武学修为不知不觉中又进了一层。 他丹田中始终留下三分余力,无论经历何等绝境也未曾用尽后力。这一番逃亡,青书精神不但未曾衰减,反而益发健旺,因为身处至险至威,面对的又是从所未有之强敌,气质也生出了极大变化,淡淡书生气之外,神气日益内敛,目光有如虎豹鹰隼,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动静之间深得武当一派秘要,松静挺拔,骎骎然已有一流高手风范。 这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八十余招,圆真早年号称“混元霹雳手”,掌力绝强,如雷霆霹雳,确是不假,青书和他对掌多日,对此已然深知。但第五日起,圆真掌力强则强矣,一掌轰出,竟然劲力驳杂,一冷一热,阴阳交杂,委实令人防不胜防,青书登时吃了个大亏,但究竟还是借“太极十三势”生出变化,逃脱。 圆真或掌或指,间次交替,指力无声无息,道道涌出,青书渐觉抵挡不住,虚晃一枪,掉头便逃。 一路攀上险峰,青书“太极十三势”愈发纯熟,攀岩入水,速度之快,还胜过圆真许多。圆真紧随其后,不时掰下石块,运力弹出。那石子被圆真使特殊手法运内力一激,迅猛绝伦,势道极是沉重,虽不及杨逍“弹指神通”神妙莫测,但也厉害非常,青书连连躲避,终是被一颗石子打中肩头。他痛哼一声,“纯阳无极功”自发自动,卸去来劲,脚下加快,足尖蓦地一点,纵上峰顶。 青书先一步到达峰顶,见不过百丈,心里冷笑:“这秃驴又被要我落下一层了,***,多跳几次崖就能甩掉他了。”袍袖一拂,手按长剑,便要纵身跃下。 圆真看得他破破烂烂的袍袖迎风鼓起,心中如何不知青书打算?忍不住大声骂道:“小子!有能耐的别往下跳!” 青书哈哈狂笑道:“成昆老贼,有能耐的随着老子一块跳下去!”将腰间长剑连鞘解下,足尖一点,纵身跳下。 ———————————————————— 青衫磊落,白衣如雪,两个儒生并肩驰行。两人一青一白,一老一少,青衫儒生方巾折扇,眉目英挺,虽是人至中年,却丝毫不减风采;白袍儒生也是俊秀人物,不过十七八岁,眉宇间略有愁意,不时一声长叹。 青衫儒生见他如此,微皱眉头,蓦地引吭高歌道:“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声音清朗,中气十足,传出老远,显然内力不弱。 白袍儒生见他兴致颇高,微微一笑,运足丹田真气,朗朗吟道:“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声势之足,殊不弱于前者。 两人一前一后,吟的乃是唐代诗坛大宗匠王维所作的山水名篇《终南山》。王维开元二十九年曾隐于终南山,此篇大约作于斯时。是王维山水诗中的名篇。诗写终南山的宏伟气势和变化万千的韵致,表现出一种隐逸情怀。 两人到达一处小丘顶上,抱膝而坐,白袍儒生蓦地悠悠长啸,啸声清越,传出老远。他似是吐出心中不快,当即笑道:“师叔,这终南山钟天地灵秀,松柏青青,也不知几多岁月啦!无怪乎俗语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青衫儒生暗暗心惊,眼中精芒一闪,嘴上却呵呵笑道:“不错,这松树较咱们华山的还要挺俊些!”顿了一顿,又道:“孩子,这般抱膝长啸,倒是颇得名士风流!哈哈,不过三月功夫,你内力倒是进步长足。”白袍儒生淡淡笑道:“您说笑了。” 青衫儒生叹道:“也不知这三个月你到底历经何事,唉,我收到你书信,当真吓了半死,便赶去……”话未说完,却忽见白袍儒生目中一片震惊之色,定定望着不远一处峻峰之上,一个淡淡青影凌空跃下,袍袖高高鼓起,右手执一柄长剑,对着岩壁不住挥动。但见他直直堕下,每挥动一次长剑,堕势便消减一分,运力之巧之妙,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青衫儒生目中尽是赞叹之色,叹道:“这位前辈功夫超卓,使力法门,当是我玄门一脉,当真令人佩服。我派本源自全真教郝大通郝祖师一脉,此行终南山,果然不虚。” 却见白袍儒生眼神飘忽,口中喃喃道:“是他,是他!”青衫儒生疑惑道:“怎么?你认得这位前辈么?”白袍儒生蓦地双手抱头,神色痛苦,嘴中仍是不住喃喃道:“是他!是他!” 青衫儒生大惊道:“孩…孩子,你没事么?”一手按上他肩,便欲以内力助他定下心神。不了白袍儒生横臂一甩,倏忽一指点出,一道纯阳指力涌出,正中青衫儒生右臂,双手抱头,狂奔而去,不多时便跑得远了。青衫儒生忍住疼痛,也是施展轻功追去,心中只道:“他口中说的那人是谁?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 圆真好容易攀上峰顶,却见青书早已遁入林中,在树木间穿梭不休,心中狂骂,但他没有青书那等高明的卸势造势的手段,只得规规矩矩攀爬而下,虽是迅捷,但总不如青书笔直跳下来的快速。 不过半刻钟,他便下得峰来,纵上一棵大树,横眼一扫,便知青书已奔出两里有余,心中暗恨,脚下加力,便向青书追去。追得两步,忽地心中一惊:“这地势好生熟悉!” 脚下不停,脑中却在回忆何时来过此处,俄顷竟是“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这里是终南山!” 他怔忡半晌,足下却不曾稍停,撞上一棵大树,竟将树干拦腰撞断,肩膀一痛,圆真神色渐渐狞恶起来,仿佛野兽嘶吼一般低低说道:“终南山又如何?不杀宋青书,明教难灭!” 两人距离渐渐被拉近,也不知奔出多远,但觉地势陡然开阔,说是柳暗花明也不为过,山明水秀,让人心旷神怡。 青书忽听得一阵嗡嗡声响起,抬眼望去,但见蜂群雪白,如一座会飞的小山一般,压了过来。 青书心中大惊,方欲出剑,却见蜂群似无攻击他的意思,直往他身后飞去。 却听圆真一声怒嚎,双掌上下纷飞,掌力如潮涌出,但究竟免不了被蜂群蜇的满头是包,厉啸一声,狼狈遁走。 青书见这蜜蜂恍有灵性,回忆这一路向西奔走,心中一动,竟是脱口而出:“终南山下,活死人墓!” 第五十四章 渊源 话方出口,一个娇脆声音恍如在耳边响起:“嘻嘻,你是谁啊?怎么知道这是活死人墓主人养的玉蜂?” 青书听得这声飘飘渺渺,不知何处传来,却是清清楚楚响在耳边,心中暗赞:“这姑娘内力不弱,是那杨姑娘么?”口中却道:“在下武当宋青书,不知姑娘芳踪何在?” 蓦地只听簌簌响动,一个粉衣女子从右首一棵树上跃下,十四五岁年纪,生得明眸皓齿,十分艳丽。 青书眼前一亮,拱手施礼道:“小可见过姑娘。” 那少女嘻嘻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知道这是活死人墓主人养的玉蜂?” 青书笑道:“我既然知道活死人墓,自然知道‘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了’。姑娘,你也没回答在下的问题呢。” 那少女“咦”的一声,歪着头说道:“你也知道神雕侠侣的事迹么?我古墓派遁迹江湖六十余年,看你不过十几岁模样,怎知道这许多?”脸色一寒,喝道:“莫不是有意用计设套,快说,有甚企图?” 青书忙摆手道:“神雕大侠当年威震江湖,现在虽是战火滔天,烽烟四起,但他威名素著,自然有事迹流传下来。尤为出名的一段,就是他和古墓派掌门小龙女姑娘的生死恋情。” 那少女心道:“小姐说世人多只知神雕侠侣武功高强,冠绝当世,却少言及他们仍是一对神仙眷侣,这人这么说,倒不是假的了。”神色一缓,点点头道:“不错,杨祖师当年击毙蒙古大汗,再得五绝一席。功夫绝强,自是江湖皆知了。杨龙两位祖师虽然结为连理,之前却是师徒,不顾凡俗眼光,大真大痴,委实可敬可佩。嗯,宋青书是吧?你是武当派的么?” 青书听她说话说的老气横秋,忍不住暗自好笑,口中却答道:“在下正是武当派三代弟子,太师傅多与在下提起贵派杨祖师昔年恩情,说是‘传授之德,终生不忘。’”他这话说的巧妙,恍如武当古墓两派渊源甚深。两人关系一下就被拉得近了些许,少女心下大悦,浅浅笑道:“你太师傅就是现在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张三丰么?听冰姐姐说他前两个月才过完百岁大寿呢,很热闹吧?” 毕竟少女心性,不多时便和青书聊开了,天南地北,鬼怪狐媚,多有谈至。不知不觉竟是晃过一个时辰,青书又说完一个聊斋故事,少女似乎意犹未尽,以手支颐,深深吐出一口气。 青书从话语言谈之中,便知这少女涉世不深,全然不知人心险恶,蓦地问道:“姑娘,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在下可还不知你姓名呢。”谈了这许久话,他心知这女孩定不是杨龙后人。她口口声声说的是杨祖师,龙祖师,而不是唤长辈的口气。 少女听青书问话,“哎呀”一声,笑道:“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小姐从小就叫我小虞,虞美人的虞哦。” 青书笑道:“那青书就见过小虞姑娘了。”小虞扑哧一笑,说道:“酸里酸气,一点都不洒脱。”又仔细打量了下青书,见他衣裳破烂,长发披肩,却掩不住英华之气;年纪虽小,却隐然有名士风范。又掩嘴笑道:“瞧你这一身脏的,怎么弄成这样?” 青书叹道:“被那和尚追杀了七八日,好容易逃到这里,让姑娘见笑啦!”小虞哼道:“那人不是成昆么?他干嘛追杀你?” 青书一惊,只觉不可思议,脱口道:“你知…他是成昆?”小虞奇道:“什么你知我知的,他就是三十年前大有名头的‘混元霹雳手’成昆,谅你年纪轻轻,也不知道他名头。”青书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少女不屑道:“五年前老主人过世的时候,这家伙来过一趟古墓,被小姐赶跑,我那时便已服侍小姐,又怎么不知道?这人卑鄙无耻,他要追杀你,我自然要赶跑他。” 青书只觉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你家小姐…是这古墓主人么?成昆又为什么要来古墓?五年前你家小姐多大,武功很高么?竟能赶走他?还有,你怎知道成昆卑鄙无耻了?”他心中疑问委实太多,连珠炮般一口气问出。 小虞捂住耳朵,见他不语,方才吐出一口气,瞪他一眼道:“问完了么?真是,你这人不问则已,一问惊人。好吧好吧,嘻嘻,我一一回答就是啦,我家小姐自然是这古墓主人;五年前成昆来古墓,是来祭拜老主人的;五年前小姐十二岁,武功应该挺强了,但还不是成昆对手;是借了机关之力才将成昆赶走的;成昆卑鄙无耻,用阴毒指力暗算小姐,小姐养了三月的伤才好。” 青书只觉脑中纷乱如麻,理了理思绪,他开口道:“小虞姑娘,成昆以前和古墓的老主人是熟人么?” 小虞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我们都是六七岁的时候被老主人收养到古墓的,从来都不知道成昆,只是五年前见过一次,小姐也被重伤。关于成昆,我们也问过小姐很多次,但小姐就是不说,有一次问得狠了,小姐竟是破天荒的大发雷霆,之后我们就再不敢问了。” 青书半晌无语,俄尔又问道:“小虞姑娘,我能入古墓去拜见你家小姐么?” 小虞蓦地神色警惕,盯着青书看了半晌,问道:“你要见小姐作甚?”青书叹道:“在下行走江湖,从野史秘闻之中刨出神雕侠侣事迹,早已深深慕之。此刻古墓传人犹在,十二岁担起众人,至今五年,青书慕其风采,直欲亲见一面,方才如愿。” 小虞“呸”了一声,笑骂道:“你这人,又酸溜溜了。哎,小姐不允外人入墓,你若是有心,便先在此处等候半日,待我去通报小姐,小姐若允,我也无话可说啦。” 青书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成昆不定回来找我,那我就只能逃啦。” 小虞皱眉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随我来,那处地方成昆铁定不知道。”青书奇道:“什么地方?” 小虞嘻嘻笑道:“不能告诉你,你只须呆在那里乖乖的别动,两个时辰之后,待得小姐同意了,我自然带你进古墓。” 青书又是奇道:“你怎知道你家小姐定会答应让我进去?”小虞嗤笑道:“成昆要杀的人,不救进来避避风头,岂不是让他得逞了么?说真的,这终南山上下,也只有活死人墓,能让成昆望而却步了。” 青书叫道:“那你带我进去就是了!何必让我在外头风吹日晒两个时辰?”小虞笑道:“不行不行,小姐没同意,是断然不能让你进古墓的。嘻嘻,你跟我来。”伸手拉住青书右手,身法展开,笑道:“听小姐说武当派独门的‘梯云纵’轻功极为高明,不知道比我古墓派轻功怎样?”青书被她小手一握,但觉七分绵软,三分滑腻,极是舒适,听小虞说轻功何如,也是好胜之念大起,笑道:“不错,正要好好比试一番。” 小虞步法灵动,纵跃间衣带翩然舞起;青书却是堂堂正正,泱泱之风。小虞握紧青书右手,原拟待青书跟不上时拉他一把,但却始终不得机会。往往她用尽全力,以为要赶超青书时,青书三步两步轻轻洒然跨来,又赶上小虞,始终不落后半分,但也不超过她,只这般逍遥踱步,随着小虞并肩驰行,远远看去,小虞是在飞奔疾驰,而青书却是洒然踱步,一块一慢,却偏偏并肩而行,当真古怪之极。 风乍起,青书衣带飘飘,长发乱舞,倒颇有魏晋狂生之态。 他发髻被圆真指力射断,一路被他追来,也来不及束起,倒也颇显潇洒风流。这一路追追逃逃,轻功愈发纯熟,被锤炼的渐趋圆满,岂是小虞那三两下能比得上的? 见小虞嘴嘟着气鼓鼓的样子,青书心中好笑,但更多的却是在想,自己何时才能见到那在原书中惊鸿一现的古墓传人呢?怀着一份憧憬,他步子似乎也轻快的多了。 第五十五章 入阵 风飒飒,水潺潺,青书随小虞一路行去,初时尚是峭壁巨岩,颇为壮阔,但绕得几绕,转得数转,便忽见流泉飞瀑之胜,烟雨飘花之美,一条潺潺小溪缓缓流动。远远望去,小溪之上横亘着一座小桥,小桥连接着恍如幻境般的境地,雾霭朦胧,隐隐见得乱石苍松,参差不齐,壁垒森严,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却是玲珑小巧。 青书环顾此间,有飞鸟聚会,走兽竟奔,鸟啼丹桂处,鹤饮泉石旁,见有生人前来,浑不害怕,只自顾自奔走吃草,真是恍如仙境一般。前边又是小桥流水,青书目力超卓,隐见一株大松树下,盖了小屋茅舍,茅舍屋顶紫藤缠绕,室前百花齐放,浓郁花香竟仿佛沁过流水,流入人心肺之中,神清气爽。青书一见茅舍,便觉若有生气,不由一喜,赞道:“真是好地方,竟如仙境一样,若能在此长居一世,也不枉此生了!” 小虞笑道:“你莫拍马屁,我可不吃这一套。接下来可是要小心啦,从那处小桥起,我每走一步,你都得紧紧跟着,否则行差踏错一步,我们可就都出不来了。” 青书惊道:“不会吧?姑娘这是…这是何意?” 小虞撇撇嘴道:“这地方小姐每隔一月才来上一次,然后到阵心小屋里修炼,过足半旬之日,便回古墓。小姐回古墓的时候是三天之前,也就是说,还有二十七天,小姐才会再来。我们走错一步,便会陷进阵中,只有小姐才知破阵之法,我虽然知道走法,但也破不了阵。所以说,如果你踏错一步的话,等到二十七天后小姐再来时,便会发现,阵中多了两条饿死鬼啦!” 青书心道:“饿上一个月,以太师傅之能自是无碍。我虽然远不及太师傅,但吞津服气,勤修内功,也能勉强扛住,哪里会随随便便饿死?你不知我玄门妙法,倒也难怪。”口中却道:“小虞姑娘,我们为什么要走入阵中?” 小虞白他一眼道:“这地方说白了成昆也知道,只是他不懂入阵之法,又怎么敢擅入?你站在外头,成昆若来了,岂不是进退两难?” 青书恍然道:“噢,原来如此。让小虞姑娘费心啦!” 小虞嘻嘻笑道:“别拍马屁了,跟我走吧!”一溜小跑,上得桥来,青书但觉周遭环境陡然一变,恍如一切都在迷雾之中,仿佛伸手可及,却始终触之不到。再看脚下,竟是一片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他一脚踩上,又觉十分平坦,不由古怪之极。却听小虞低声道:“跟紧了,踏着我的步子走。”步法一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青书留了个心眼,他几有过目不忘之能,将小虞走过步伐强记于心,不多时便过了那座小桥, 小虞边走边说道:“你小心点,这里大小石块布置都大有玄机,五行术数,八卦九宫,无物不包,陷进去了可不得了,跟紧啦。” 青书道:“这是个幻阵么?”小虞笑道:“没错,这是老主人从当年的‘东邪’黄药师的手札里览百家阵法,独出机杼创出的‘红尘炼心大阵’,人心不死,则阵势不休,厉害非常的哦。据说是十三年前想出的高妙法子,但七年前才在此处布置完成呢。” 青书“啊”的一声,点头道:“黄药师老前辈,我可是好生仰慕,其风采气度,堪称当年五绝第一。” 小虞对这阵法走势早已熟极而流,脚下不停,嘴上不服道:“东邪西狂,他和杨祖师齐名当世,可却是垂垂老矣,但神雕大侠却是风华正茂,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青书摇头笑笑,不与小虞争辩,他心中却道:“这两人都是当世英杰,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而且一邪一狂,性子相投。争论他两人谁高谁低,这两位九泉之下听见,只怕都得哑然失笑,然后各浮一大白。” 小虞见占得上风,得意洋洋,步子轻快,不多时便要走出阵中。青书踏着她步子,用心记忆,但见两间茅舍出现在视线之中,“咦”了一声,问道:“怎地有两间茅舍?还有谁同你小姐一起在这里练功么?” 小虞笑道:“这里是我古墓派历代祖师修炼之地,是杨祖师和龙祖师晚年隐居的地方,他们神仙眷侣,真是羡煞旁人呢。”说到这里,又兴致勃勃的道:“据说杨祖师和龙祖师坐化的时候,走到百花深处,并肩躺下,左手拉右手,面貌还是三十来岁年纪,头发还是乌青乌青的,一个俊一个美,这一躺下大家还以为是睡觉呢,但三天三夜都不起来,这才有些慌了,他们的一双儿女怕是假死,等了一月有余,再看时才知道两位祖师确是生机已绝,已经羽化了。”说到后来,眼中满是憧憬,竟似是丝毫不以死亡为惧。青书轻轻笑道:“死能同穴,真的是很大的幸福呢?小虞姑娘,你一口一个羽化,要知道杨龙两位前辈,可不是修道之人呢。” 小虞哼道:“你懂什么,两位祖师一躺一月有余,全身弥漫沁人芳香,经久不息,肉身不腐,这是神仙才有的手段,不是羽化又是什么?” 青书听得杨过和小龙女竟是这般死去,心道:“也只有这般死法,方才配得上孤高傲世的神雕大侠和冰清玉洁的小龙女了。”嘴上却笑道:“的确是神仙手段,但年深日久的,你年纪轻轻的,又怎知道的这般清楚?” 小虞道:“你不也年纪轻轻的么?还好意思说我,真是。这话是老主人亲自对我们说的,杨祖师是他爷爷,羽化的时候老主人也有二十来岁了。那时候杨龙两位祖师都年近百岁啦!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老主人还说,都是杨龙两位祖师年轻的时候都受过重伤奇毒,不然以他们功参造化,活过百岁,如你太师傅那般,也容易的很。” 青书叹道:“神雕侠侣,旷世绝恋,其间滋味,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两人说的这几句话,已然走出阵势,青书但觉眼前豁然开朗,阳光和煦,天朗气清,微风拂过,鸟语花香。 两间茅舍前的百花丛中飘来一阵阵沁人芳香,缓缓渗进肺里,当真是此地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留。 小虞将他领到一间茅舍内,说道:“这舍中自有水食,足堪半旬之用,你若腹中饥饿,则自可取来吃喝。半日之后,我再来此处找你。” 青书点头笑道:“如此便劳烦小虞姑娘通传了。” 小虞呸的一声笑骂道:“酸里酸气的酸书生,好好呆着吧!”身子一晃,便出了门去。 青书尾随而出,高声道:“小虞姑娘,青书在此恭送啦。” 小虞娇笑道:“酸书生,你品性颇是端正,随我入此大阵也丝毫不疑,本姑娘会为你美言几句的!” 青书长揖到底,缓运丹田内力,笑道:“如此便多谢姑娘啦。” 小虞咯咯娇笑间,人已走的远了,青书运足目力,定定望着阵中小虞步伐转动,心中暗道:“小虞姑娘,或许你是一片好意,但人心隔肚皮,我可不得不防,暗中记诵入阵出阵之法,也是无奈,万望见谅。” 他目力超卓,自幼又熟读经史子集,玄门道藏,易经更是精研甚久,这“红尘炼心大阵”虽然含纳百家阵法之长,有五行八卦之妙,奇门九宫之玄,奇奥异常,但青书得见小虞步法,有易经道藏为底,窥一斑而见全豹,虽不能破阵,但也多有心得。 青书盘膝而坐,缓缓用功,心道:“如此便先等候一日吧,若是小虞没来,则是她有意困我,那时再出去不迟。” 第五十六章 化势 圆真功夫卓绝,内力深湛,单以战力而论,当世除却寥寥数人,几乎无人是他敌手,外加他计谋又富,智识超凡,这一路追杀青书,可算是全力而搏,用尽机巧心思。但究竟青书名门高第,智略也是不凡,又有张三丰手把手相授绝技,又得“太极十三势”法意,体用之道,动静之理,了然于心,虽是打不过他,但到底逃亡千里,给他逃出生天。 此刻青书盘膝而坐,却是在体味这一路的生死相搏,武当的各种武学渐渐在“太极十三势”导引之下,不断融合。青书脑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太师傅是真真正正的大宗师,古往今来,能比得上太师傅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达摩的东传武学纵然精妙,但也未必及得上太师傅即将创制成功的太极拳剑。” 太古之处,光阴至此,奔流不息,而逝者如斯。天才绝世,才华横溢者,虽不甚多,但也能有数百千余,但能为大宗师者,无论文武,皆是寥寥。 君不见唐诗宋词、歌赋文章千古传颂,称大家者几何?又观少林寺传承千年,七十二门绝技多为何人所创? 能开前人未有之先河,别出机杼,自成一体,流传千古者,皆为大宗师。 奇才和大师是不同的,大师好比巍峨的山脉,既无异峰凌空,亦无低洼幽谷,通体浑浑融融,无凹凸,无缺欠,雄厚壮阔;而奇才则是异峰突起,某一处可能要高过宗师,但挺拔有余,厚重不足,是以奇才可创出一门绝学大放异彩,或是将本门绝技发扬光大。然而开创武学体系,流传千古,却是任何奇才都做不到的。他们,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典范。 诸如萧峰,杨过,黄蓉,段誉,独孤求败,无涯子,李秋水,天山童姥乃至于现今圆真,谢逊,张翠山等人,都是一等一的武学奇才,天资卓越,横绝一时,但终究不可长久,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杨过创下的“黯然**掌”,固然别出机杼,厉害非常。但究其根源,不过在“九阴真经”“蛤蟆功”“独孤重剑”等多门绝艺基础之上,再独以霸道内力取胜,更进一步而已。 而独孤求败的“独孤九剑”精妙绝伦,无物不破,但无筑基武功,不成体系,且要求太高,非资质悟性俱臻上乘者不能学。 至于无涯子、李秋水两人要创一门无物不包的绝世神功,也不过说说而已,终不能成。 换言文坛,又何尝不是如此?几百年来,浩浩然数十万人,唯唐宋八大家独领风骚,何也?各独树一帜,开创先河,能称宗师也! 其实天下各行各业,又何尝不是如此?纷纷扰扰,熙熙攘攘,不过皆为生计,佛说众生皆苦,其实并非没有道理。便是达到大宗师的境地,也免不了被七情缠上,不能脱身。 “武学一道,真正能称大宗师者,从古至今,太师傅算一个,达摩祖师算一个,其他的,却仿佛都淹没在漫漫时间长河里啦!”青书周身真气鼓荡,如是想道。 青书心中又想道:“天资横溢,优缺点并存,是奇才的最大特征,奇才本来就是一种缺欠,有优有缺,方能异峰突起。”想想又自嘲道:“或许我也只能勉强做奇才,而做不了太师傅那样继往开来、圆融无缺的大宗师吧!” 他脑中想了这许多,但“纯阳无极功”仍是自发自动,在体内自行运转,真气愈积愈厚,缓缓散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中,滋养营润。 约过了一柱香光景,青书渐觉一股热流自丹田中生出,沛沛然、暖融融,极是舒坦受用,他心中淡定,秉冲虚傲岸气机,将这股暖流向上导引。他内力本厚,经成昆一路,内息流转之际,自是更加的圆转如意。时辰不久,真气已渐渐遍布周身,到得后来,这件破烂的青衫被内气激荡,竟向外鼓胀开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青书已将此股热流在体内转了数遭,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顺畅,无一处不坦荡,身子轻飘飘全不着力,仿佛凌虚浮在空中,施展“六穴返魂”所损耗的内力竟是恢复如初,还隐隐有那么一丝精进。 他心道:“这就是太师傅说的‘纯阳无极功’的‘太虚无极’的境地么?”这“太虚无极”之境,已是“纯阳无极功”极为高深的境界,再往上便是圆满之境,纯阳无极功功行圆满,武当上下,也唯有张三丰一人有此修为。 “太虚无极”冲淡平和,以“无为”固根本,正如道家所言的“怀抱金丹”一般,入神坐照,内力极为巩固,稳如山岳,岿然不动。唯有如此这般,方能修至“渊博似海”的圆满境地。 张三丰一身内力稳固如山,渊博似海,抑且精纯之极,着实已臻不可思议的境地。他三十六岁内力大成之后,日日锤炼,至此时百岁,已然六十四年。便是这一甲子的锤炼,外加通读道藏,时常纵横山水,抱膝长啸,动静体悟之间,渐渐悟出的“纯阳无极功”,又岂是泛泛? 但究竟如何,张三丰最先修习的,仍是那三四成的九阳功和玄门炼气之法结合而成的“武当九阳功”。“纯阳无极功”虽是武当派立派之基,积累真气也有非常手段,但到底根本重在锤炼,青书根骨资质悟性都是第一流的人才,修炼武当筑基内功已将内力积累到一个极为浑厚的地步,再而精修“纯阳无极功”,有菩斯曲蛇胆激发真气,乃至“龙入大海”,再至“太虚无极”,竟成张三丰二十四岁时方竟之功,足足早了他太师傅十年,精纯程度上,因有“纯阳无极功”易筋锻骨,也远远胜之。 此刻他内力修为更上层楼,内力在量上虽未增长多少,但于质而言,却是一个大飞跃。这境界一到,青书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掠过各式各样的奇招妙式,一招一式连绵不断,衔接起来,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他蓦地长啸一声,衣袍一鼓一胀,纵起身来,双拳倒击,提膝压腿,一式“倒骑龙”打出,先从一套武当长拳开始。而后循序渐进,打完长拳,出招渐渐如带泥沙,掌若云霞漫漫,正是一套武当绵掌,而后又听呼呼风响,青书掌势一变,由柔转刚,浑然和谐,竟是武当高深内家拳掌“震天铁掌”,这两门掌法虽都是内家,但却截然不同,但青书交替间却浑无滞涩,显然已经融会贯通。他越打越快,胸口热流越来越暖,忍不住又是长啸出声,悠悠如龙,在整个幻阵中不住盘旋。 青书出招越来越快,也渐渐不成章法,开始还泾渭分明,看得出这一路是“绵掌”,这一路是“长拳”,到得后来,竟是东一招西一式,只见武当派精妙招式不断在他手中现出,“震天铁掌”“倚天屠龙功”“绵掌”“虎爪手”“大行神掌”交次使出,左一招右一招,青书长发狂舞,蓦地哈哈大笑,铿的一声长剑出鞘,淬出一道雪亮精芒,忽快忽慢,“绕指柔剑”“神门十三剑”“柔云剑术”等等都一一使出,使到后来,他东削一剑,西刺一剑,似已不为招式,不成章法,但仔细看之,却恍如画圆一般,劈削撩刺,俱都凌厉绝伦,却锋芒内敛,竟而圆润无缺,仿佛间似窥太极剑意。 好似半空中蓦地响过一道霹雳,青书蓦地高高纵起,剑出雷霆,竟带了一股孤勇之气从半空中迅猛刺下,长剑插入徒弟,竟然直没至柄。 却听他朗声大笑道:“原来‘化势’是这般由来!” 第五十七章 茅舍 一寸一寸将长剑拔出,收回鞘中。青书恍如拨云见日,他习练“太极十三势”已有两月之久,唯“云势”“化势”“双推势”拿捏不住,稍有不慎便有反噬之噩,所以即便圆真千里追杀,他也未曾用过这三种“势”。 倒是其余十种“势”,在攀险峰,泅汉水之时渐渐融会贯通,脑中对那“化势”已是多有感悟。武当功夫独辟蹊径,虽然太极拳剑尚未出世,但已然自成体系,这“化势”之妙,便在于将这一体系的武功融而为一,拳脚刀剑,化成一炉。 应用到实战之中,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可设想出手是这类刚猛为主“震天铁掌”,下一招却化作柔劲纷流的“武当绵掌”,在下一招却化作飘逸挺秀的“倚天屠龙功”,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但这也不过是小道,须知武当功夫,要旨是“借力打力”,但秉冲虚傲岸之机,“行云流水”四字,也须得做足功夫。这“化势”便好似一个大熔炉,将所有功夫一锅煮了,不时多加些“调料”进去,待得火候足了,便能炖一锅美味绝伦的武学大餐出来。 “只不知‘云势’‘双推势’又有何奥妙?”青书心中如是想道,却是缓缓踱步,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红尘炼心大阵”来。 但见紫藤绕舍,清新自然;百花丛中,花香芬芳;荫及两间茅舍的那株大松树足有四人合抱粗,郁郁苍苍,松香混着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此地钟神秀,何人幸有间? 四下望去,但见百花丛外,拱茅舍之边,有乱石横亘,奇木间栽,迷雾之中,显得歪歪斜斜,奇奇怪怪。细看间仿佛九宫八卦,但却多有相异,青书心里只道:“适才只在阵中观望小虞步法,略有所悟,但此刻出阵一看,却又如雾里看花了。这大阵号称集百家之长,只怕真有些玄机。” 回到茅舍,见除却角落放置的水粮之外,尚有一张桌一只椅一张床一只壶一张琴一只杯,不由笑道:“欧阳修号称六一居士,不知这古墓主人号称‘六一’什么?” 袍袖一振,洒然坐下,将那张琴横亘膝上,悠悠拨动两下,铿然音响,青书赞道:“好琴,好琴。”宋远桥在他五岁时教他弹琴,至今已近十年。张三丰、张松溪等人更是爱琴之人,青书十岁同张三丰一起闭关,也不知谈了多少琴韵秋雨之事,于琴之一道颇有感悟,是以此刻琴一上手,便能转指拨弦,声如流水。 祖师好乐,武当派上上下下也收集了不少琴瑟铮鼓,但无论哪一张琴,都及不上今日茅舍之中的这一张。 青书微阖双目,头颈略斜,铿铿铿三声骤然弹起,清冷孤高的曲调陡然扬上,先是孤傲清高,似乎不近人情,再而悱恻动人,纠结不休,有千种风情,万般婀娜,淅淅如细雨淋漓,幽幽若空谷泉鸣。忽地,琴音陡然拔起,犹如千军万马齐齐踏下,大河上下滔滔不休。铿然一响,韵调微歇。 他蓦地住手不弹,苦笑道:“再弹下去,弄坏佳人妙琴,岂非不美?”起身站起,想道:“不知另一间房内,又有何等物事?” 走出茅舍,见太阳微斜,屈指一算,笑道:“大致两个时辰过去了,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那位古墓传人。” 推开另一间茅舍的木门,走了进去,但见陈设几乎与第一间相同,只是房梁间悬了一根绳,右首多了一座书架,书架上放满书籍。 青书微感惊奇,便欲伸手去取一两本来看看。手方伸出,又缩了回来,心道:“我此时取书观看,虽是无意,但倘若翻阅的是古墓传下的秘籍,那与盗贼何异?若让那杨姑娘误会我贪图她何等物事,倒平白让人看轻了。” 青书伸手轻抚那根绳,蓦地纵身一跃,半空中侧身横卧,躺在那绳子上,忽觉全身一虚,便要跌落下来,好在他武功已然甚高,双指一勾,勾住绳子,借力一跃,好歹平平稳稳的落了下来。 他苦笑道:“这功夫还真的只有小龙女一脉会么?” 做到心无杂念,古井不波的境地,方能横卧绳上,古墓派内功独辟蹊径,性阴定神,小龙女自幼生长在古墓中,无欲无求,自然能做到。“纯阳无极功”虽同样宁心定神,但青书却做不到无欲无求的境地,换了张三丰这等大宗师来,依其气度胸襟,无物不包,或许能成。 休要小看这区区一根绳索,天下之大,能横卧其上而不落者,委实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两间茅舍并不大,隔着窗便能看见另一间的室内,举头低头,俯仰之间,都是松香淡雅,虽是处于凶阵之中,但松树上鸟儿鸣叫,松鼠跳跃;百花丛中,蝶来蜂往,一片生机勃勃,倍显和谐。 在屋中坐了半晌,忽觉百无聊赖,只又走出茅舍,到百花丛中,盘膝坐下,想道:“我‘纯阳无极功’已至‘太虚无极’之境,也有了八分火候,照太师傅所言,当是时候修炼‘武当九阳功’了。” 当即缓缓闭目,脑中默想“武当九阳功”运气搬运之法,丹田中真气绵绵泊泊,缓缓运行开来,游走于奇经八脉之间。 这“武当九阳功”乃是张三丰年轻时威震江湖的内功,三十六岁时至于大成,那时他掌力绝强,天下无双无对,江湖上几乎无人能与之对掌,由此可见,这“武当九阳功”单以威力而论,可谓天下第一。 “武当九阳功”重在修炼丹田中“氤氲紫气”,积累内力之速,修出内力之浑厚,当为天下之冠。待得紫气大成,漫如云霞之时,以之催动掌力,便有如长江大河,一浪高过一浪,让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武当七侠中,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张翠山、殷梨亭先练的都是“纯阳无极功”,而俞岱岩和莫声谷先修习的却是“武当九阳功”。 其中宋远桥俞莲舟功力最高,张松溪紧随其后,皆因两门内功交替修炼,能有事半功倍之效,只是宋、俞、张三人“纯阳无极功”尚未修习到“太虚无极”的境地便开始修炼“武当九阳功”,根基未免不稳,以后能否脱出这桎梏,就得看他们自己了。 也是张三丰晚年方才臻至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渐渐完善了武当武学体系,但那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踪,这三个徒弟又陷入武学桎梏之中,内力进境虽快,修为却是难涨。张三丰忍不住喟然长叹,好在殷梨亭、莫声谷二人年纪尚轻,只单修一门内功,张三丰便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们,让殷梨亭将“纯阳无极功”练至六七分火候再行修习武当九阳功,让莫声谷专修“武当九阳功”至大成之后,再以“纯阳无极功”锤炼内力。 但张三丰究竟忍不住长叹,武当后继乏人,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唯有闭关精研出一门不世绝学,让宋远桥、俞莲舟和张松溪三人习得能得脱桎梏,跳出***,传承武当绝技,从而流传后世,方乃大善。 也是宋青书生得逢时,学武之时武当武学体系已成。抛却他自身的根骨精奇、悟性不凡不说,他修炼“纯阳无极功”时,不过一年前事,却能练至这等境界,和奇遇机缘固然分不开,但究竟在于他将武当筑基内功练得精深无比,修炼起“纯阳无极功”来事半功倍,又有张三丰亲自指点,修炼起来如何不快? 如此一来,张三丰见武当后继有人,又仿佛看见希望一般,便郑重其事的告诉青书,要他将“纯阳无极功”练至“太虚无极”的境界,再修炼“武当九阳功”。其实以青书内力之纯,早可修炼“武当九阳功”,至如今方练习,实是张三丰谆谆告诫之功。 青书缓缓行功,搬运了几个周天,“武当九阳功”凝成的“氤氲紫气”渐渐汇在一处,缓缓往天灵涌上,他白玉一般的脸上紫气一闪,大喝一声,百川汇海,在头顶百会穴处汇集不到一刻,便带着无与伦比的势道直冲而下,全身仅剩的一条未通的督脉顷刻之间便被打通,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长啸,丹田之气缓缓吐出,周身毛孔无一不畅,仿佛被无形之力冲击,他身遭数株花草一片狼藉。 自此,武当一派,除却张三丰、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和张翠山五人,又多了一个打通任督二脉的高手! 第五十八章 入墓 忽听得一声清澈到让人心疼的声音悠悠叹息:“宋公子神通精进,委实可喜可贺。” 青书悚然而惊,回头望去,但见阵中缓缓走出一个黄衫女子,约摸十六七岁,肌肤白腻,明眸皓齿,神色淡定,飘然若仙,陡然间让人有惊艳之感。 但青书却是震撼之情远远超出惊艳之感。 要知青书内力深湛,耳聪目明,便是成昆也休想瞒过他耳目。想当初在朱家密道之中,以韦一笑轻功绝世,都险些被他发现。但这女子出现的无声无息,毫无征兆,他修炼玄功到紧要关头,内力鼓涨伸缩,浩大之势,犹胜平常,周围风吹草动,便是一只蚊子飞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却愣是没有听到见到这女子如何到来。 他直身站起,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唱了个诺道:“武当弟子宋青书见过古墓传人。” 那黄衫女子福了一福,算作还礼,嘴中却道:“贵派祖师与先祖颇有渊源,你我之间,倒也无须多礼。” 青书见她神色始终淡淡,恍如没有任何感情一般,不由心道:“这姑娘学的是小龙女传下的古墓派武功么?”嘴上含笑,但听得黄衫女子淡淡道:“宋公子诚挚君子,令尊威震天下,德行无人不服,荫袭而下,倒也不同凡响。” 青书长眉一挑,嘿然道:“姑娘这话何意?” 黄衫女子摇头道:“两间茅舍你都进去过了,却未动过右边房中的书架,显是君子风范。小女子这话诚心称赞,宋公子却是莫要误会了。” 青书奇道:“你怎地知道我未曾动过?” 黄衫女子淡然道:“那书架上所陈皆是绝世秘典,天下各行各业,包罗万有,宋公子出身名门,定然会对其中几本大感兴趣,若是翻阅书册。此刻你就定然在房中读书,而后不忍释卷了。” 青书笑道:“姑娘这般说,倒也颇有道理。”顿了一顿,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黄衫女子款款走近两步,淡淡道:“我姓杨…名叫…”忽地皱眉道:“宋公子,你旅途劳顿,还是先随我至古墓洗漱,换过衣裳之后,再行叙话吧。”原来青书七八日未曾洗澡,又时值初夏,早已一身臭汗,外加一头乱发披肩散开,方才内力勃发之时,被内力一激,蓬了起来;这身上好绸料织出的青色绸衫也被挂坏好几处,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一个积了年的叫花子一般,浑身散发出浓浓汗味。 他见黄衫女子神色,鼻子一嗅便知道始末,脸色一红,心道:“这姑娘走近的真不是时候,还没把名字给说出来呢!哎,倒是辛苦小虞姑娘了,闻了我这么久的汗臭味。”他却不知小虞放蜂养蜂,玉蜂往来百花丛中,带百花芬芳,是以久而久之,小虞周身皆被芬芳蜜甜之味环绕,青书这汗臭味倒被密香给隔在外头,一股脑的遮没了。 “如此便烦劳姑娘引路了。只是不知小虞姑娘现在何处?” 黄衫女子觑他一眼,道:“小虞现在古墓之中。”说完自顾自在前边领路,出得大阵,她又点了点头,说道:“跟紧了。”足下一点,人便已在十丈之外,再两点,便只见一个黄色小点了。 青书知她想考验自家轻功,微微一笑,也是展开身法,飞速跟上,他奔的数步,便知这古墓传人轻功之强,还要在他之上,脚下发力,远远吊在黄衫女子身后,慢慢的隔了约莫一箭之地,却是始终未曾跟丢。他心中奇怪:“她轻功不过和成昆伯仲之间,韦一笑轻功还要胜过她不少,可怎地她靠近时,我却毫无所知?” 眼前景色渐趋荒凉,到了一处荒僻所在,青书便见黄衫女子蓦地驻足不前,他奔到少女身前三丈,再不靠近,笑道:“姑娘,怎地驻足不前?” 黄衫女子道:“我们到了。”说罢伸手一指,指向一处草丛。青书奇道:“古墓的入口,在这里么?不是……”似乎意识到什么,慌忙住嘴。黄衫女子淡淡道:“怎么?似乎宋公子知道我古墓入口?” 青书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古墓古墓,莫非不是一处墓地么?” 黄衫女子道:“不错,活死人墓,正是一座坟墓。只是先祖将其入口以断龙石封死,再也进不去了。” 青书心道:“不是还有一条水路么?”脸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问道:“是神雕大侠当年另辟的通道么?”黄衫女子脸有怪色,说道:“你这人轻功不好不坏,倒也十分聪明,不错,这条…通道是先祖四十四岁时,耗时一年,以一柄玄铁重剑生生砸出。”边说边走,话音刚落,两人便到达那处出口。黄衫女子伸手拨开一丛杂草,躬身走入,青书四野一望,但见这方洞口高达八尺,宽过三尺,成长方形,周遭草木丛生,将洞口遮住,若非走近来拨开草木,肉眼难见。 青书听黄衫女子这般说道,不由暗暗心惊,遥想当年神雕大侠杨过一柄重剑在手,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想到这里,他蓦地心中一动,起了试探的心思,当即笑道:“不知神雕大侠那柄玄铁重剑在何处,青书想要瞻仰一番,也好从剑身上略观当年神雕侠侣的风范。” 黄衫女子淡淡道:“此剑已经不在古墓了。”缓缓踱步,走入洞内,青书笑道:“若在下没猜错的话,那玄铁重剑,原为剑魔独孤求败之物。” 黄衫女子步子一顿,转头问道:“你怎地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脸上竟是一派茫然。 青书见她神色陡变,仿佛失了淡定,心中猜到几分,亦是不由好笑:“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手上内劲一吐,长剑骤然出鞘三尺,他轻笑道:“在下经年前曾谒独孤求败剑冢。得独孤前辈传下的利剑,便是这柄。”说着将长剑递过。 黄衫女子见他陡出长剑,先是一惊,还以为他要出招制住自己,方要抽身后退,启动秘道机关;但又见他将长剑递过,嘴角微斜,俊目含笑,显然毫无敌意,不由心里一慌,面皮发烫,好在洞口杂草丛生,阳光照之不入,青书目力虽强,但也无暗中视物的功夫,见不到佳人双颊嫣红的俏丽模样。 她也顾不得青书身上汗臭还是什么的,慌忙将长剑接过,仿佛这样能掩饰住内心慌张,仔仔细细端详一阵,方道:“宋公子此剑委实凌厉绝伦,锋芒之锐,只怕还不逊于那倚天…倚天神剑。” 青书笑道:“只不知这柄剑和倚天剑相比,谁更厉害了。” 黄衫女子道:“那就要比过才知了。”青书见她顷刻间又恢复淡淡神色,不由大感无趣,又说道:“在下掘出此剑之后,发现青石之上有一行批语,号称‘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时持之与河朔群雄争锋’,当时便在想,此剑同那倚天剑或是屠龙刀交相撞击,会有何等效果呢?” 黄衫女子明显又是神色一变,看了一眼青书,又恢复淡定自若,淡淡道:“不知先祖那柄玄铁重剑的批语,又是什么?” 青书笑道:“这玄铁重剑,乃是独孤求败剑冢中第三柄剑,批语乃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持之横行天下’,想必杨大侠应该同后人说起过。” 黄衫女子点点头道:“不错,爹爹的确提起过‘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八个字。” 青书见无论问这黄衫女子什么,她都只是答完了事,而设套让她来问,自己答完之后,这女子却只是附和,并不多话。端的宛如冰块,冷冰冰,淡淡然,对万事万物都不感兴趣一般。 若换了小虞或是其他女子,听了青书说“这玄铁重剑,乃是独孤求败剑冢之中第三柄剑”,一定会问:“那第二柄剑和第四柄剑,都是什么呀?”可这黄衫女子仿佛当年小龙女,无欲无求,清冷孤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青书没有杨过那般搞怪的本事,却是休想逗佳人一笑了。 两人一时之间都是沉默无话,青书因身有汗臭,走近了未免唐突佳人,于是便隔了五丈,跟在黄衫女子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静静的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光,青书愈发惊叹当年杨过内力之猛之雄,竟能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量。 忽见前方隐有***,黄衫女子淡淡道:“我们到了。” 第五十九章 青树 眼见孤灯如豆,火焰在灯盏之上跳动不休,青书目力超卓,早见一扇石门微微阖上,右首似有字迹, 青书笑道:“姑娘先请,青书随后就来。” 那黄衫女子回过头来,望他半晌,叹道:“宋公子,我不大会说话,刚刚是不是得罪你啦?” 青书摇头道:“哪里哪里,姑娘肯收留青书,以避成昆,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呢。” 黄衫女子道:“那你离我那般远作甚?”她十二岁起便独自担负古墓派一肩之重,虽有一老仆留下,置办日常生活,但去年也已去世。寻常管教弟子,安排起居练功等,都是她一人默默在做,和姐妹们一齐说话儿时,都不过咫尺之距,此刻陡见生人,却隔了五丈之远,她顿觉不便,忍了这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青书听她这般说,心道:“似乎刚刚是你自己嫌弃我身上臭的。”嘴上却失笑道:“姑娘,在下这一身脏兮兮的,满是汗臭,走近了不免唐突佳人。”黄衫女子瞪大眼睛,茫然道:“唐突佳人?那是什么意思?不过…不过你身上的味道,是有些不好闻。”她不经世事,长到这么大,除了父亲,几乎从未和陌生男子说过话,自然也不知道“唐突佳人”这几个字,到底何意了。 青书只觉一时间也找不到词来形容,只道:“佳人就是指姑娘你啦,唐突…唐突就是指让姑娘觉得不舒服…嗯。”低头看了看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苦笑道:“至于我这味道,还不是成昆给逼出来的。” 黄衫女子点头道:“嗯,成昆这人武功高强,智力卓识,你能逃出他的追杀,也很有本事呢。只是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青书摊了摊手,信口雌黄道:“还不是我打了他徒弟,然后他徒弟把他身份告诉了我,然后我又不小心在他面前泄露了我知道他是成昆这个事情,然后……他就追杀我到这里啦?呃…杨姑娘,你懂么?”他七拐八拐,生怕黄衫女子听不懂,说完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黄衫女子摇头道:“不懂。” 青书只觉口干舌燥,又道:“就是…成昆,成昆有秘密,被我知道了,所以他要追杀我。” 黄衫女子点头道:“哦,原来如此。”走了两步,推开石门,道:“宋公子,请进吧。” 青书摆手道:“你先请你先请,我远远跟着便是。” 黄衫女子悠悠叹道:“你讨厌我么?”她纯真无邪,见青书这一路只是远远跟着,并不靠近,开始还以为是他轻功不济,后来两人到达入口处,青书仍保持五丈之距,和她遥遥对话,她心中便不由泛起一丝涟漪。 这是除了父亲之外,第一个和她说话的陌生男子。其实,如果不看他脸上的污渍的话,他长得很好看呢! 青书慌忙摆手道:“姑娘纯真无邪,美若天仙,我是无论如何都生不起半分厌恶之情的。只是我这一身实在太臭,如果靠得太近,你…你闻着也难受。”心中却道:“这和原书中所描画的古墓传人,出入很大啊?原书里那个精明过人,武功高强。现在这个武功或许很强,但根本就像是不通世事,整一个另一版本的小龙女!” 黄衫女子听得这话,点头道:“嗯,你说的没错,这味道是难闻了些。不过你先进来吧,不然关门倒也不方便。”青书以手抚额,走近前去,一眼扫到石门右首那行字,写的是:“情丧神乱,心如死灰,呜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落款是“落泊狂生”,他不过扫上一眼,并未如何注意,脑中只想着黄衫女子和成昆之间,成昆和古墓前主人之间,有着何等秘密,想着想着,也就走了进去。少女见他走来,缓缓将门阖上,闻得汗臭味道,也只是淡淡皱眉。 青书四下打量,但见古墓中颇是阴暗,水汽甚浓,此间却仿佛一处空旷低谷,乱石嶙峋,偶见草木,只是无风无光,不见天日罢了。 忽听得几声轻笑,如一串银铃般传来:“小姐,你回来啦?”黄衫女子道:“小眉么?那首‘素琴横月’,你练熟了?”那小眉原本还待嬉笑两句,听得这话,声音一软,求道:“小姐,每日练这练那的,可闷死人了。你就放小眉出去走动走动吧,小眉回来给你说说故事还不行么?” 黄衫女子摇头道:“不行,这曲子是爹爹生前谱的,有宁心定神之效,修习起内功来事半功倍,你不多加用功,等到……”说到这里,想到青书还在身旁,不由一惊,那小眉却是早已“咦”的叫了出来。 青书见这小眉始终不现身,功运双耳,早听出她藏身何处,此刻却听小眉笑道:“小姐,你怎地带了个叫花子回来?”顿了顿,又道:“哈哈,他就是小虞妹妹说的武当派张三丰的徒孙宋青书么?怎地这般丑陋?” 青书听他直呼张三丰名讳,多有不敬,不觉微微有气,对着小眉方向微微一拱手,冷道:“不才正是武当宋青书,见过小眉姑娘了。” 同一时间,黄衫女子却是喝道:“小眉,不得无礼!”只听得“哼”的一声,小眉从一块突起的大石后面跃出,一晃身搀住黄衫女子的手,嗔道:“小姐,这人一身怪味,快把他赶出去吧!” 黄衫女子皱眉道:“你怎地这般说话,宋公子乃是我古墓贵客,你先带他去洗漱沐浴吧。我去将爹爹的青袍取来与他换上。”说完又对宋青书道:“宋公子,小眉他嘴恶心善,你便容着她些。” 青书拱手笑道:“有小眉姑娘领路,幸何如之。”黄衫女子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不多时便拐过转角,消失不见了。 小眉走近青书,颇为厌恶的捂住鼻子,哼道:“丑八怪,跟我来吧!” 青书心中微怒,嘿地一声,双手抱胸,却不移步,小眉皱眉道:“丑八怪,叫你呢,快跟本姑娘来。”见青书仍是不应,伸手指他,道:“喂,宋青书!叫你呢!”青书笑道:“姑娘是在叫丑八怪,而非在下。况且天下丑物多不胜数,姑娘这一叫,只怕得罪甚多。” 小眉哼道:“这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丑物!” 青书一指右边墙脚生出的一株弯扭怪草,又指了指前方的一颗怪石,冷笑道:“这一草一木,一泉一石,稍不符姑娘心意者,便称之为丑,岂不武断?” 小眉冷笑道:“叫的便是你宋青书这只丑八怪!关草木泉石什么事?” 青书勃然大怒,他七八日里被圆真追杀千里,心中早已憋闷之极,此刻被小眉一激,登时便要发作,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对,自己同这小眉素不相识,为何她处处针对自己?如果她故意针对自己,定是有意激怒自家。 他念头转的极快,当即笑道:“不错不错,宋青书的确是个丑八怪,小眉姑娘,还请领在下去沐浴洗漱。” 小眉冷哼一声,径自走在前面,脚下缓慢,半晌方出一步。青书知她故意刁难,心中虽然疑惑,但脸上却故意笑嘻嘻的,直让小眉恨不得一口把他给吞了。 隔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小眉蓦地一溜小跑,飞快的向前奔去,青书心中冷笑:“想甩了我么?”脚下也不加力,只是随随便便跨出几步,便遥遥跟上小眉。 忽见小眉在一株小树面前停下,嘻嘻笑道:“丑青树,丑青树,今天又来看你啦。你有没有又变丑呀?”将小鼻子凑到那株小树面前,蓦地掩鼻瓮声道:“你个丑青树,怎地这般臭了?罢了罢了,你现在是又丑又臭了,不理你不理你了!”这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显是以丹田之气吐出,青书知她冷嘲热讽,心中冷笑,走近前去,但见小眉身前,一株不过四尺高的小树从岩缝中挣扎着生长出来。这里仿佛天然溶洞,走了半晌都是一样场景,不似书中所说,古墓之中多是密室。 也不知是缺少阳光雨露,还是古墓中水土异于外边,这株小树好似十分营养不良,歪歪扭扭也就罢了,还通体隐泛幽幽绿光,颇显形状怪异。无怪乎小眉一口一个“丑青树,丑青树”的叫着。但宋青书见到这株小树,却是颇生感慨,从岩缝中挣扎生出,在无阳光无雨露的情况下生长到如今地步,已是大为不易。再仔细看时,但见这树根部牢牢抓住土壤,虬结成一堆,往上看却是七拐八弯,屈曲成干,但那尖端一点朝天,与根部相合,却仿佛气冲霄汉,生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来。 他蓦地心有所感,脑中文辞闪烁,倏忽凑成一首,当即朗朗吟道:“曲干自傲骨,直中不乏凝。陋姿君莫笑,青树原有情。” 忽听得拍手声啪啪响起,黄衫女子缓步走来,手拿一件青袍,幽幽叹道:“好个‘陋姿君莫笑,青树原有情’!” 第六十章 隔晤 黄衫女子道:“小眉,小虞被罚与宋公子无关,你又何须迁怒于他…?是非不明,我罚你禁足三月,购置食水之事,你便别做了。” 小眉神色一紧,几乎哭了出来,顿足道:“小姐,他不过是一个外人!你…”黄衫女子摇头道:“正因如此,小虞引宋公子入阵,方才被罚。好在宋公子胸中光风霁月,不贪图书架上宝典,否则爹爹的吩咐,只怕就付诸流水了。” 小眉无可辩白,只得连连顿足,恨恨看了青书一眼,哼的一声,转身走了。 黄衫女子道:“让公子见笑了,我这便引你去洗漱沐浴吧。” 青书听得她二人对话,心中已如明镜也似,对小虞不由生出一股愧疚之情,他先是深深施了一礼,而后开口道:“小虞姑娘一片好心,助我躲避成昆追杀,此事原不怨她,还望姑娘网开一面。” 黄衫女子淡淡道:“古墓有古墓的规矩,小虞在不知你为人情况之下,引公子你入阵,若公子对阵心所护秘典生出一丝歹意,九泉之下,小女子也无颜再见家父。” 青书心里一咯噔,嘴上却道:“大阵凶险,无人指引,青书是万万出不来的,又怎敢对宝典不怀好意?” 黄衫女子“哦”了一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倘若公子是难得的聪明人,过目不忘,仿佛当年的‘混元霹雳手’呢?”顿了一顿,定定望着青书双眼,又道:“我观公子出阵时步履随意,并未如何注意我脚下,想是早已将出阵步法暗记于心了吧!” 青书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暗惊:“这女子竟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出事情始末,好生厉害,看来她只是不通世事而已,但总是透出若有若无的防备之意,却不知她经历了何等事?与成昆有关么?”当即也坦然道:“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若小虞姑娘是想让青书陷进阵中,那可只有死路一条。迫不得已之下,窥大阵出入之法,还请姑娘见谅。” 黄衫女子幽幽一叹,说道:“罢了,这话多说无益,我还是先领你去沐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分,便见一处深潭,隐隐透着温热气息,竟是一处温泉,为终南山地脉滋养,显然能坚毅筋骨,活化血脉。 青书仔细打量着这处深潭,心中琢磨着会不会是通往“重阳遗刻”的那处水潭,望了望黄衫女子,又点点头,又忽地摇摇头。 黄衫女子见他举止奇怪,只是将手中青袍搁置在旁边一块大石上,然后说道:“公子好生洗尽尘垢,而后顺着来时路一路直走,我在那处恭候大驾。”话音方落,人已不见。 青书褪尽衣服,只留一条贴身小裤,跳入温泉之中,这一入水,当真是觉得清爽无比,仿佛自己要化在这水里一般,他奇经八脉已然打通,周身真气无时无刻都在自行运转,俄顷他身周竟似被气流缓缓搅动出一个个小漩涡出来,擦也不用擦,污垢便被冲的一干二净。浑身一轻,忍不住微微呼出一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胡乱摸索半晌,只觉愈来愈热,以他“纯阳无极功”之阳和通透,也被烫的险些叫出声来。再往右边游动,青书蓦被水中暗流一激,险些身不由己,不由心下大凛:“这绝不会是杨过小龙女当年出墓之路。”要知他自幼勤修内功,至今已有十一年之久,得天独厚不说,又有蛇胆灵药相激,还有张三丰这等盖世名师指导,内力之浑厚几与其父不相上下,精纯上犹要胜之,比之当年杨过从古墓出来之时不知强了多少倍,但被这暗流一烫一激,却险些缓不过气来,若换成当年的杨过,游了这许久,只怕早就溺水而亡了。 他足尖一点,内力柔柔涌出,身子缓缓升起,俄顷便露出头来。将黄衫女子拿来的衣物换上,他身量未曾长足,穿上这件青色长袍,颇显肥大。 顺着来时道路,青书一路走去,长发未干,微带潮湿,披在肩头。 忽听得一声长叹,由远及近,悠悠传来,一个声音颇显苍凉:“侄女儿,当年的事,我也万分抱歉。五年前杨大哥故去,我亦十分神伤,不远千里前来祭拜,你也是看到的。只是叔叔却是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侄女,竟至咱们现在好似仇人一般的境地?”青书听这声音以高深内力催发,穿透层层石墙,却仿佛响在耳边,不由大是凛然:“成昆这厮内功又进了一层?”快步往前走去,但见黄衫女子站在石门口,手按石门右首的淡淡吐气开声:“有劳成叔叔挂念,爹爹坟茔便在‘红尘炼心’阵中,与书香常伴,叔叔若有意,不妨去祭拜一番。” 却听成昆叹道:“杨大哥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只是斯人已逝,再难相见。五年前侄女你挡我在外,未必没有道理,司马丞相说‘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想必便是贤侄女你一番苦心所在了。” 黄衫女子淡淡“哦”了一声,再未说话,成昆又道:“贤侄女,那小子奸猾成性,偷盗少林派‘九阳功’秘笈,我见不过去,便要擒住他,哪知他一言不合,便拿我徒弟出气,险些将他打成残废,所以我一路追来,皆为此人。侄女,此人狼子野心,你要小心啊。” 黄衫女子又是淡淡“哦”了一声,望了一眼青书,青书微微苦笑,将手一摊。黄衫女子点点头,再不说话。 成昆仍是喋喋不休,又道:“那小子手段毒辣,淫邪不堪,是个一等一的淫贼,古墓中均是女眷,你将他带入墓中,实属失策啊!”接下来又详加论述青书如何如何野心勃勃,如何如何淫秽不堪,所说所言,令人发指。 但无论他如何问道,黄衫女子都只是淡淡的“哦”上一声,不予作答。 成昆道:“若不将此人除去,则天下武林危殆矣!贤侄女你虽避世不出,但来日这小子羽翼丰满,见色起意,你古墓上下也不免大噩啊!” 青书早就听得大怒,碍于黄衫女子在旁,没有发作,听得这句,忍不住怒声道:“成昆,方今天下,武林之中最大的祸患,就是你!”黄衫女子见他出声,瞪他一眼,但也未说什么。 外边沉寂了好一会,成昆蓦地嘿嘿冷笑道:“原来你这小子当真在古墓之中,贤侄女,你打得好算盘呀!”他原本并不肯定宋青书真的被黄衫女子接入古墓之中,毕竟古墓之中全是女眷。但他被玉蜂蜇了,花了许久逼出蜂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古墓中人插手,于是便来到入口之处,但碍于道中机关厉害,不敢轻进,只得出言试探,他深知这黄衫女子性情,但少女父亲临终之前亦将成昆的狷介狡诈一一告知,还留下应对之法。少女虽只是淡淡的“哦”上一声,但却另成昆摸不准青书到底在不在古墓之中。 但青书这声,却将成昆疑虑打破,但听得成昆冷笑道:“贤侄女,这条道中机关虽然厉害,我不敢入,但古墓中水食有限,我只需守在这处便是…唉,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不与你们为难,只需交出这小子便是。” 青书嘿然冷笑:“成昆,我张无忌师弟将你所作所为一俱告知与我,你杀你徒弟一家十三口,而后遁迹不出,引的他用你名头大杀四方,又骗的少林空见大师在谢逊拳下饮恨而亡,种种迹象表明,你显然是阴谋挑起明教和正道相拼!不是么?好、好、好!青书为武当弟子,断然不敢落于人后,定要诛杀你这败类!”他说这话时心中已有计较,说“显然是阴谋挑起明教和正道相拼”,以显自己不过猜测,故意让成昆拿捏不定。若成昆信,则有望脱身;若成昆不信,则只能和黄衫女子联手,看能否败之。 成昆果然心中一动:“我也道友谅纵然略显轻浮,为保命说出我姓名也就罢了,又如何会无缘无故将这等机密大事说出?原来他只是猜测!这人倒还可以利用一二。” 第六十一章 退去? 成昆低低叹道:“当年我遇经惨事,酒后乱性,坏了谢逊徒儿一家十三口性命,心中自责,但有生平大事未曾完成,岂可轻易就死?”顿了一顿,又道:“宋青书,你从张无忌那里知道我真实身份,定然告诉谢逊少林圆真即是当年成昆。唉,他练成崆峒派绝技‘七伤拳’,这些年来勤修‘混元功’,一身艺业,只怕早在我这个师傅之上了,他若找到我报仇,我……此债以命填,尚不能全其万一,我虽有杀他法子,但一错之后,岂能再错?是以这一路追杀,我虽想杀你,但到底未曾出尽全力。不是么?” 青书听他此刻从从容容,仿佛平常对话一般,压根便不是以丹田之气发声吐气,方知他一口真气之深之厚,还要胜过自己一筹。不由微微点头,暗自想道:“成昆一路来掌力愈来愈强,夹杂阴阳内劲,令人防不胜防,若是他之前用出这般雄奇掌力,我早被他毙之掌下了。不过他这么说……是何原因?” 他方欲说话,黄衫女子蓦地点头道:“不错,这五年来你内力愈发精深,仿佛爹爹当年了。若在路上使出全力,宋公子那时未通奇经八脉,即便招式再妙,也撑不过百招的。” 成昆干笑道:“我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及得上杨大哥?便是侄女你这几年来勤修九阴真经,也未必弱了我去。” 黄衫女子看了一眼青书,摇头道:“我内力练得不甚精深,还及不上这位宋公子,更敌不过你了,但我二人联手,定能败你。” 青书朗声道:“不错,我和杨姑娘联手,擒杀你‘混元霹雳手’,倒也不难。成昆,不错,你一路上掌力越来越强,显是开始不想杀我…”说到这里,似是沉吟片刻,默然不语。 成昆叹道:“不错,连累空见师傅被谢逊打死,是我平生愧事…他对我谆谆教诲,不得随意杀生,唉,这些年来,火性真是大减啦。” 黄衫女子蓦道:“那你刚刚说宋公子烧杀抢掠,淫邪不堪,都是假的?”成昆心中一咯噔,干笑道:“叔叔也是迫不得已,侄女儿你一直不说话,若不以这法子逼出那宋小子,我又如何知道他身在何处?” 黄衫女子点点头,扬声道:“不错,爹爹临终前吩咐,说‘混元霹雳手’成昆若再入古墓,你功夫若够,能杀则杀,不能杀则以机关退之。成昆,你可听明白了? 成昆惨笑道:“杨大哥此语,竟似是恨我入骨,哈哈,哈哈!” 黄衫女子淡淡道:“不错,当年我年幼,也不知爹爹和你有何恩怨,但我切切实实觉出,爹爹…的确恨你入骨。所以,我也恨你入骨便是。” 成昆哈哈大笑,半晌不语,蓦地苦笑两声,说道:“侄女儿,我再叫你一声侄女儿吧!平心而论,十二年前我第三次来古墓时,你方才五岁,我那时待你可好?” 黄衫女子道:“你待我极好,记得那时你已然出家了。” 成昆惨然道:“罢了,罢了。你爹爹既然这般怨恨于我,我还多做纠缠作甚?宋青书,宋青书,唉…你要说便说吧。谢逊徒儿早些来取我性命,倒也是种解脱。” 青书听他语气惨然,不似作伪,不由微微惊讶,他朗声道:“成昆,你一路追杀我过来,此刻却不想杀我了么?”话语间推开石门,像门外掠去。他笃定成昆已被自己言语打动,以为自己不过揣测出来他要挑拨正道明教相拼,否则绝对不会说这许多话,句句围绕“谢逊报仇”几个字眼。他知成昆这般说,定然是想让自己以为,他这一路追杀,不过是怕谢逊知道消息,来找他报仇而已。当然,如若成昆杀意不减,自己“化势”已成,奇经八脉又通,最不济能撑个百十招,绝不可能被三招两式击败。势危之际,那古墓传人势必不会见死不救。 黄衫女子不料他突然走出古墓,大是愕然,略一犹豫,也是飘身纵出。 成昆见两人从洞穴口飘然而出,不由一愕,淡淡道:“宋青书,你是还想留下我么?” 青书笑道:“怎么,成昆?你一路追的好生紧迫,在下真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若不回报一二,岂不是对不起你那般厚赐?” 成昆惨道:“今日我全无打斗兴致,不会同你打的。”身法展开,陡然飘忽起来,恍若幽灵魅影。 此刻已是初夜,月上梢头,淡淡幽光附在成昆身上,映着他惨白脸上的点点红斑,心寒之余,又觉好笑。 青书嘿嘿一笑,刷刷刷连环三招,掌、肘、足并用,先是飞足提起一块大石,横亘成昆前路,而后纵身跃起,左肘一横,右掌下推,这三下分别出自“伏魔腿法”“武当虎爪手”“震天铁掌”,连环交替使出,浑然一体,竟似无半分破绽。 成昆忽见大石飞来,势道十足,心中大是凛然:“这小子内力运转间又纯熟几分!”双足一顿,但觉身后风气,忙反手一掌推出,掌势沉雄,和青书右掌碰在一处,但听得“砰”的一声,成昆后退一步,抬起右手,指尖拂过青书左肘,两人都是全身一麻。 成昆大凛:“这少年武功精进之速,委实是我生平仅见!阳顶天二十岁时,也未必有如此功夫!”双掌上下纷飞,掌势漫如莲花,不时屈指,扣弹拨弄,便如花朵一瓣一瓣盛开一般。他精修指力,向来指功均需内力深厚,目力精准,方能竟功。成昆这两点都俱满足,却将眼闭上,随手一指一指点出,忽而至阴,忽而纯阳,指力在三尺之内纵横捭阖,饶是青书“化势”一成,全身武学融会贯通,也是迭经险招,几次都险些被指力击中,飘身退开三丈,心中大骇:“他…他使得是什么武功?莫非他追杀我时,都没使出全力?” 黄衫女子在旁掠阵,见青书看似危险,实则无碍,早勤修《九阴真经》,武功见识大是不凡,渐渐看出些门道,当即朗声道:“成昆,想是你以指代剑,施展一套精妙剑法,这剑法我却看不出是何路数。宋公子,他指力不能发的太远,你和他近战,颇是吃亏,不如……” 话未说完,成昆蓦地飘身退后数长,双臂下垂,长叹道:“杨姑娘,宋公子,我早说今日不想再战,我们又何须再战?宋公子,我们之间有何等深仇大恨么?你不妨想想,一路之上我也未下杀手。而且,若是方才我加重那么一两分力,身法再快一两分,你岂能幸免?” 青书一愕,点头道:“不错,你我之间,的确没有深仇大恨。” 成昆叹道:“既如此,我便走了。宋公子,你若将圆真身份道出,让谢逊来少林找我报仇便是,我这徒儿才识卓绝,又有屠龙刀在手…唉…可惜未竟之事,终乎于此,可惜未竟之事,终乎于此!”声音渐渐飘忽,原来是他身法展开,飘然踱步间,人已在数十丈之外,俄顷便变成一个小点,再两晃,便不见人影。 黄衫女子大是皱眉,说道:“宋公子,我五年前曾被这人暗算,点中肩头,记得他乃是极阴极寒的指力,怎的今日竟似是……?” 青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口中道:“他练了‘少林九阳功’,内力当属阳性,怎地还能催发出这等阴寒指力?而且忽阴忽阳,好像他一身溶溶泄泄,诸大阳脉阴脉有无形之桥衔接也似。” 黄衫女子道:“这个倒也不管他,只是他来古墓寻你,你一出来,他反而拔腿就走?”眉目间略有愁色。 青书一摊双手,苦笑道:“这个我也不知。”眉间俱是忧色。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夜风呜呜,树木沙沙,原本一副极为和谐的月夜图谱,却仿佛笼罩了一层忧虑阴霾,挥之不去。 第六十二章 斗剑 青书心中暗自生忧:“成昆这般说来,定然有诈,但诈在何处,我却看不出来。总之定有一个大阴谋在其中…但,但我怎地就看不出来?” 黄衫女子心中却是想道:“成昆来而复返,到底是何居 两人各怀心事,黄衫女子望了一眼青书,道:“天色不早,先进去歇息吧。”青书躬身称是。两人并肩而行,青书身量未曾长足,看起来倒和这女子差不多高,黄衫女子道:“你沐浴之后,果然清爽多了。” 青书笑道:“还要多谢姑娘啦。”黄衫女子轻轻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两人边说边走,渐渐便从通道走入墓中,黄衫女子推开石门,反手搭上门栓,说道:“宋公子,我先领你去石室休息。” 青书点头道:“好,有劳姑娘了。”青书原本有意问她姓名,但见她始终冷冰冰的不作姿态,倒也一路无话。 进得一间石室,黄衫女子道:“这间石室原是家祖所居,多年未有人住,我已命小蝶将这间石室理干净了,宋公子好生歇息。” 青书含笑道:“多谢姑娘了。”黄衫女子点点头,转身便走。青书倒头便睡,他迭经事故,又大战方毕,这十余日日夜不休不眠,不饮不食的疲惫仿佛一下子便涌了上来,不多时便渐入梦乡。 古墓入口处,一个轻盈身影蓦地从高处跃下,右手执玉箫,轻轻将左手按在右首处,缓缓向下一按。 远远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那道身影一闪,玉箫横点。几处***骤尔熄灭,墓中顿时一片漆黑。 第二日,青书起得甚早,伸了个懒腰,缓缓走了一遍“纯阳无极功”,深深吐纳几口,顿觉神清气爽,他奇经八脉一通,“纯阳无极功”自发自动。便无时无刻不在周身百脉之中锤炼真气。 他走的两步,忽觉这“纯阳无极功”修炼到“太虚无极”的境界,以无为之道行有为之功,自发自动,无论吃饭睡觉走路,都能自行运转。在经脉之中轮回锤炼真气,精纯至丝丝缕缕,绵绵不绝。 青书推开石门。在古墓之中踱步漫行。顺着这条道走,不多时便至一间大厅,右首有石室数间,左壁之上有数幅图谱,整个厅中甚大,空旷无物,上好青石铺作地板,几处都有剑痕;前边一条通道,不知通往何方。 青书看得微微点头,心道:“这里想必是一处练功之所了。”再顺着那条通道一路走下去。但发现前边无路,但有一条大道左右通行,青书随意选了左边走下去。一路到底,便至一处石室,他见再无前路,便推开石门,走了进去。便见这座石室形状甚是奇特。前窄后宽。成为梯形,东边半圆。西边却作三角形状,黄衫女子在东边那处半圆形状地方缓缓运使一柄长剑,法度严谨,姿势飘逸,甚是美观。 青书施礼道:“杨姑娘,有礼了。”他昨日实在太过疲惫,也未来得及问她姓名,便只顾着一头蒙睡了,现今方一开口,猛然间发现自己竟是还不知这小姐芳名,委实是大不敬了。但甫一见面,便问姓名,终究不好,他受宋远桥谆谆教诲十余年,熏陶甚深,先落落大方的施过礼后,便欲再问姓名。 却不料少女见他来了,只略一点头,道声“好”,剑势一转,青书便见一点明晃晃的亮光在眼中陡然扩大,却是少女手中长剑剑尖微颤,迅捷无伦,直指他上三路要害,不由脱口赞道:“好剑法!”他知轻功不如此女,又不能以力相压,唐突佳人,是以唯有以招数之巧,破其剑法,方显本事。 “抱球势”的架子展开,青书浑身松松垮垮,仿佛都是破绽,又仿佛全无破绽,他右手懒懒搭在剑柄之上,却不拔出,左手五指箕张,伸出半尺,好似抱住什么东西。 少女只觉这武当地宋公子出招当真是怪异无比,真为生平之仅见,她长剑一颤,便待刺他肩头,迫他出手防御,但蓦地心头一震,好似猛然发现了什么,急忙抽身后退,却见青书忽地足踏奇步,右手轻轻一带,拔出长剑,淬出一道雪亮精芒,堪堪横斩身前三尺,左手五指飘然一拂,使得是“流云手”的拂穴功夫,步法转动间,覆盖三丈方圆。 好在少女事先惊觉,先行退出三丈,否则青书右手长剑横斩,定然卸去她凌厉攻势,而左手拂穴迅捷无伦,自己闪避不及,定会被他制住。她凝神细想,忽觉这少年不过左手出指,右手横剑,左右开弓的在画一个圆,觉得大有道理,连连点头,又一剑精妙招数使出,向青书攻去。 两人便在这东边半圆之地,斗起剑来,黄衫少女每一剑都是极为凌厉的妙招,法度森严,俨然是大家风范,放眼江湖也是极为精妙的。但青书却只是以“太极十三势”为架势导引,随意出剑,“探势”“单推势”“扑势”凌厉无方,青书往往随意刺出一剑,都让少女不得不回剑自守;而“担势”“托势”“分势”“抱球势”借力卸力,借势使招,让人防不胜防,若非少女心细,只怕便被青书利剑使钝,点了穴道了;而“起势”“收势”“下势”,青书偶尔顺“起”“收”“下”势出剑。气势起,则一往无前;收,则干净利落;下,则如银河之水,滔滔不觉,奔流之下。而“化势”,却是更加神妙,往往青书一剑刺出,少女洞察出破绽来,便出剑相攻,但往往剑到一半,便发现对手已然换招,自己这一剑却是空门大露,也是急忙变招,也是她精研剑术,虽是对敌经验远远不及对方,但却胜在剑招繁多,信手拈来的,俱是极为精妙的招数。 黄衫少女的资质极高,这一番比斗下来,先前出剑的斧凿渐渐化为虚无,每出一剑都仿佛羚羊挂角一般不着痕迹。青书手上渐渐加紧,不在留情,只是暗暗心惊这女子资性之强。 少女蓦地身子一晃,十分诡异地出现在青书左侧,一剑刺向他左肋空门。青书微微一笑,右手一抛,长剑被抛向左手,倏忽一圈一挑,将少女来剑格挡开来,跳出六丈,至西边三角形那处空地,长剑“铿”的一声还鞘,却听他朗朗笑道:“杨姑娘剑术精奇,青书拜服。这便不打了吧?” 第六十三章 九剑 少女见他还剑入鞘,点点头,也是将剑收回,说道:“宋公子好强的剑术,我是远远不及了。”她话语说的淡淡,眼中却尽是激赏之色。 青书笑道:“有成昆这等大高手一路陪练,青书所得裨益,又岂会少了?”心中却是疑惑:“成昆开始怎地不出全力?也不使出那阴阳交杂的掌力指力?真的好像是专门为我陪练似的,不过依他性格,如此作为,如非不得已,则必有阴谋。” 少女叹道:“不错,成昆的功夫,愈发高明了,较之先父当年虽有不如,但也不输多少了。”青书听她提到古墓老主人,脑中蓦地闪过一道闪电,但只一瞬间便模糊起来,青书甩了甩头,问道:“成昆和令尊很熟么?” 黄衫少女道:“十二年前,他来古墓之时,先父兀自和他有说有笑,两人谈文论武,倒也颇为相宜,应该算是十分熟稔了。可七日之后,两人不知怎地大打出手。成昆不是先父对手,轻功也远不及先父,在三十七招上被制住。我那时候恰好远远看到,先父似是大声质问成昆些什么,可成昆却不知如何,竟能忽地自己冲开穴道。先父措手不及,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掌,口中狂喷鲜血,自那之后,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成昆一击中的,却狂奔逃走。我再见他时,已经是七年之后,先父便是那时去世的。” 青书蓦地想起《神雕侠侣》中,“重阳遗刻”似乎镌写了冲穴解穴之法,听得黄衫少女这般说,不由大是愕然:“《九阴真经》里不是有解穴冲穴之法么?” 少女惊道:“你怎地知道?” 青书随口道:“我太师傅学究天人,见识渊博,自然知道有这门功夫。”顿了顿,又道:“姑娘。那成昆不是学了《九阴真经》吧?” 少女摇头道:“我也曾问过先父,先父说成昆虽然与他相熟。但古墓中所藏诸般绝技,他都未曾传予成昆,是以成昆都未曾看过。” 青书沉吟道:“杨大侠当年艺深如海,姑娘。恕青书冒昧,不知古墓之中,可有逆行真气,至阳转至阴的武功?”黄衫少女摇头道:“曾爷爷传下的功夫极多极繁。分门别类来说,主要分剑、索、暗器、拳掌四门,又有棒法、棍法、爪法以及七门内功,到我这里已历三代,俱是择一门内功精修,循序渐进。我自幼修炼《九阴真经》,招数上修的是九阴神爪,三年前开始习百家剑术,其他功夫倒是未曾看过,倒不知有何功夫能够逆行真气。” 青书心中暗道:“欧阳锋的逆行经脉之术。杨过应该会吧?但成昆没学到么?奇怪,奇怪。那他怎地发得出这等阴阳交泰的雄奇掌力?”口中却问道:“无怪乎姑娘剑术繁多,信手拈来皆是精妙招数。但艺多则芜。姑娘不妨先精修一门,再循序渐进,触类旁通。”他见黄衫少女出剑凌厉,攻多守少,已趋融而为一。圆润无暇之势。但毕竟年纪尚轻,又没悟通类似“化势”这等地神妙功夫。距离融会贯通,尚有一线之隔。 黄衫女子摇头道:“这门剑术自曾祖传下剑意而始,经先祖父、先父两人毕生创制,承袭而下,乃至于今。我须得先修习天下各门各派剑法,而后再学破尽万法之法,两相融合之后,或能小成。” 青书奇道:“或能小成?那大成又是什么?”黄衫少女摇头道:“我也不知,先祖父毕生研习剑术,早到巅峰,本来天下少有人敌,但到得晚年,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想要创制一门无法不破的神剑,可惜天不与时,他只来得及以易学为基,参考《九阴真经》总纲,别出机杼,镌了一篇总诀,但到底年老神衰,总诀出世之日,他哈哈大笑三声,便溘然长逝了。” 青书心头一动:“这剑法可有名称?”黄衫少女点头道:“先父说此法当有九剑破开万物。而曾祖地剑法得自昔年的剑魔独孤求败,也就是公子腰间长剑的前任主人,是以这套剑法,便叫做独孤九剑。”青书听得这句,心里顿时翻起滔天大浪,暗道:“原来独孤九剑竟是杨过几代后人合力创制!也难怪,独孤求败隐居之所以及剑冢并无剑谱一类物事。《笑傲江湖》中出现的独孤九剑,想是杨过后人不愿忘本,假借独孤求败之名传下地吧。” 黄衫女子谈到此路神剑,谈性渐浓,续道:“九剑之始,第一剑当是总诀式,以总诀式总领大纲,督有进无退之意。总诀式为先祖父所创;先父精修掌法,而后又修索法剑法,渐至神而明之的境界,触类旁通,创制破掌式,破鞭式,破索式。再于这间石室,由杨伯发暗器,先父运剑抵挡,因而创出破箭式,破尽天下暗器。杨伯是服侍先祖的老人,也是暗器、刀法的大行家,精通百余门精妙刀法,快刀单刀柳叶刀无一不精,爹爹承他之助,又创出破刀式。”顿了一顿,神色忽地一黯,叹道:“可惜他去年已经过逝了。” 青书叹道:“可惜青书来晚一步,与杨伯缘铿一面,实是憾事。” 黄衫女子点头道:“杨伯豪迈慷慨,原来在江湖上便是一位广结天下英雄地大豪。若得见你这位诚信小友,也会很高兴的。”原来自她见青书起,知青书未曾翻看“红尘炼心大阵”中藏书时,就已觉得此人乃是诚信之辈,古墓的秘密虽不能告之,但这剑术一道,自己还不如他,是以告之也无妨。 黄衫少女一谈及剑术,似乎略显兴奋,又道:“这剑术若是创制成功,定能万古流芳,遗泽后人。” 青书笑道:“时至此时,还有三剑未曾出世了。不知又是哪两剑?”黄衫少女淡淡微笑,说道:“我自幼修习百家剑术,为的正是创制这破剑式。可惜破剑式未成,破不去公子剑法。再有两剑,分别为破气式、破枪式。” 青书见她谈及“独孤九剑”,竟而破天荒的微笑了一次,便如同春风化雪般和煦动人,陡然有惊艳之感。 黄衫少女见他定定望着自己,不由奇道:“宋公子,你看什么?” 青书“啊”了一声,急忙顾左右而言他,四下望望,问道:“这间石室…布局倒是十分奇怪。” 黄衫女子道:“这是当年的全真教主王重阳钻研武学的所在,前窄练掌,后宽使拳,东圆研剑,西角发镖。”青书在屋室中缓缓踱步,只觉莫测高深,布局的大有道理。他颔首道:“当年王重阳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创立全真教,果然大有名堂。”心中却道:“不过仍是及不上我太师傅高博如山,渊深似海。”四下一望,他蓦地抚掌笑道:“杨姑娘,若你不嫌弃,青书愿助你创制余下三路神剑。” 黄衫女子大喜道:“宋公子剑术通神,若能得公子相助,汐晴感激不尽。” 青书听她自称汐晴,忍不住摇头晃脑一番,叹道:“汐晴,汐晴,杨汐晴么?意兴飞扬,柔而不妖,好名字,好名字。” 杨汐晴听他这般说,不由谦道:“哪里,宋公子饱读诗书,青书之名,方才名副其实。” 青书笑道:“咱们在这儿相互吹捧,给人听见了,还不笑死?哈哈,汐晴姑娘,咱们便说说破剑式之事吧。” 杨汐晴含笑点头,不知怎地,她见祖孙三代心愿又能更进一步,连笑也多了起来。原本杨汐晴修炼《九阴真经》,秉道家清心之境,以古墓玉女功为参照,承“十二少,十二多”要诀,修炼起来有事半功倍之效,却无功力大损之虞。杨汐晴资质绝高,现已渐修至“自发自动,以无为而有为”的高妙境界了,内力虽不如青书精纯,但浑厚却不输之。 青书见她又展颜一笑,竟好似自己在做梦一般,他心道:“若能让她天天都开怀一笑,于审美上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却听他笑道:“剑术之道,存乎一心,我曾拜谒独孤前辈剑冢,见独孤前辈晚年使的,却是一柄木剑。是以剑术到了最高境界,草木竹石,天下万物,皆可为剑。” 杨汐晴点头道:“不错,曾爷爷晚年曾使了一套掌法,爹爹说这套掌法使出,仿佛周围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活了一般。这想必就是以掌使剑,万剑归一地至高境界吧?” 青书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剑法使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剑法了。” 第六十四章 小虞 杨汐晴奇道:“哦?你说…剑法不是剑法?” 青书笑道:“不错,你说的万剑归一,其实用我太师傅的话来说,是万法归一,不不,是万法归无。” 杨汐晴皱眉道:“万法归一?万法归无?” 青书点头道:“不错,万法归一诚然不假,但一又归何处?”这个道理自他悟通“化势”之后,便豁然开朗,这时点出,以杨汐晴之颖悟,想必不久便能悟出。 杨汐晴心头一震,脱口道:“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百家剑术似乎登时便融而为一。 青书见她神色,心中暗暗惊讶:“她资质好高。”又续道:“三年前我随太师傅深山闭关,他老人家某日兴致大发,当着我的面,打了一套绵掌。其时时辰尚早,启明不出,雾气朦朦。太师傅一套绵掌缓缓打开,竟将雾气扫开,我身处其中,顿觉眼前一清。山间晨风原本甚大,可太师傅掌势展开,竟然风不能入,雾不能湿,便连树叶的沙沙声也听不见。我那时穿的甚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杨汐晴道:“你是说你太师傅能引动自然之力么?我曾祖也能办到的,但他晚年精研的,唯有剑术……啊,是了,剑术修到至高境界,的确不是剑术了。” 青书见她这般说,当即笑道:“大道三千。条条皆可成道。何况你曾祖当年艺兼数门,几门同修,触类旁通,也多有裨益吧。”顿了一顿,又续道:“其实单单修炼一门绝艺,或许便足以臻至那等高妙境界。我太师傅当年自一部《九阳真经》始。秉道家冲虚傲岸气机,创立武当一派,正是如此。” 杨汐晴点头沉吟道:“依你说来,倒有几分道理。” 青书又续道:“我这一路被成昆追杀而来,倒悟出几分道理,自身功夫渐趋融会贯通。依我武当武学要旨来看,出剑运剑,首重圆融浑然四字。姑娘若是有意,不妨向这个方向考虑一二。” 杨汐晴道:“圆融浑然?但爷爷撰写地总诀之中。说到此剑一出,有攻无守,招招进逼,若要圆融浑然,只怕与总诀相悖,多有不妥……”说到此处,有何不妥,却是说之不出。 青书却是心头一震:“不错,太师傅的太极剑是不住画圈,以守为攻。而独孤九剑却是招招进逼。以攻为守。在独孤求败剑冢时,我曾观摩他剑意,正是锐利无方。锋芒毕露,却与我太极之道不符。”想到这里,当即说道:“杨姑娘所言有理,不过依我之见,姑娘还是先将百家剑术融为一炉。臻至出剑无方无招的境地。再行从百家剑术之中,摸索出各门各派出剑运剑使剑之道。逐一破之,或许能成。” 杨汐晴微笑道:“宋公子所言甚是,你再接我两剑。”她脑中各式剑招一一闪过,心中喜不自胜,再难忍住,登时一剑刺出,裹挟凌厉剑风,迅捷无伦。 青书见她此剑一出,已无斧凿痕迹,不由大是赞叹,右手带出长剑,向下一横,挡住来剑,笑道:“你独孤九剑未成,我太极剑法不全,一攻一守,谁也不吃亏。” 杨汐晴奇道:“宋公子,你说什么?”青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咱们比过再说。”两人说话间已然斗了十余剑,青书出剑浑然一体,便是成昆来了,也只能以力破之,若要在招数上破解,恐怕只有张三丰亲至,才能做到。 杨汐晴剑招凛冽,攻势如滔天骇浪,一重一重涌来,也是青书一路上被成昆千锤百炼,而后悟通“化势”,抵达“太虚无极”之境,太极剑虽是不全,但武当其余剑法使出,却是圆转如意,守的水泼不进。不然换过同等功力的一人,在此剑术之下,只怕早已饮恨。 但无论杨汐晴出剑使剑如何凌厉,青书都只是在原地挥剑格挡,不曾退后一步。倒不是青书剑术真的胜过杨汐晴如何如何多,只是太极剑和独孤九剑都只注重剑意,青书被成昆一路追杀,悟通“化势”,对太极法意感悟又深一层,杨汐晴却是初通独孤九剑无招之法,两人高下之分,原在此处。 蓦地,杨汐晴若有所悟,歪歪斜斜地刺出一剑,直直刺往青书“云门穴”。青书“咦”的一声,不得已退后一步,抬手一剑封住,笑道:“汐晴姑娘,恭喜恭喜。” 杨汐晴收剑而立,微笑道:“宋公子,汐晴若有所悟,便不远送了。” 青书拱手道:“如此甚好,青书告辞了。”推开石门,一路晃悠悠的踱步而行,他心情大好:“想不到后世闻名遐迩的独孤九剑,创制过程之中,竟有我的一份力,哈哈!妙极,妙极。” 也不知晃到哪里,忽听得一声冷哼:“轻薄浪子,忘恩负义,岂不闻君子行于道上,整冠纳履,似你这般作为,又算什么?” 青书听得这声飘飘忽忽,娇娇脆脆,不由笑道:“小眉姑娘是么?青书有礼了。”大大方方的对着小眉藏身之处施了一礼。 他耳力何等厉害?现如今避过他耳目者,唯有杨汐晴、张三丰两人。便是成昆、杨逍、韦一笑这等高手,三丈之内,都不能避过他耳目。 小眉又是哼一声,气道:“你这人也不知是猫耳朵还是狗鼻子,怎地每次都瞒不过你?”说着缓缓从藏身之处走出。 青书笑道:“这可是上好地人耳朵人鼻子,小眉姑娘可别什么眼里出什么,将它们认做同类之物啦!” 小眉一愕,继而怒道:“你说我是猫是狗?” 青书将手一摊,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未曾说过。” 小眉怒色一涌,银牙咬紧,飞身上前,轻飘飘一掌打出,竟是十分精妙的招数。青书右手一抬,架住来掌,笑道:“内力不弱,甚好,甚好。” 小眉纤腰一扭,双足用力,左手握紧,猛地向前一推;右手横抓,显是用足气力。青书见此招甚是狠毒,自己若闪避小眉左拳,则势必落入她右爪攻势之内,而且觑她来势,竟是横抓他腰间“肾俞穴”,一个稍有不慎,便是断子绝孙之祸。 青书冷哼一声,低喝道:“好狠的女人,你既如此,便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左手下垂,轻轻搭在小眉右爪之上,一扣一托,右掌前探,正正击在小眉左拳之上。这一招说有招则有招,说无招则无招,“托势”“探势”相继运使,“化势”融合汇一,浑然一体,破无可破。 青书左手一搭上小眉右爪,登时扣住,便欲扭断她手臂,右掌同时也欲吐出内力。但想到这终究是古墓之中,自己承杨汐晴庇护之恩,若伤她侍女,倒显得自家小气了。当即手上不动,嘻嘻笑道:“小眉姑娘,你是要我放手呢,还是握着不放?”说着左手暗运柔劲,小眉登时感觉青书在她玉手之上缓缓摩挲,挣了几次都无法挣脱,她面色通红,啐道:“你!你个轻薄浪子!快放开!” 青书笑道:“你看清楚些,我可未占你便宜,可是你自己把手送上来地。”手上却已松开。小眉冷哼道:“好,宋青书,今日你的大恩大德,我小眉永不忘记!来日一定将小虞妹妹的一并还上!”说着便要展开身法,飞奔而去。 青书听得小虞二字,一拍脑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见小眉要走,忙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小眉右手,正色道:“小虞姑娘于在下有引进之德,她若受罚,我在此处也难能安心,烦劳姑娘带路,让我先见上她一面,再到杨姑娘处,替她求情,可好?” 小眉见他神色郑重,不似说谎,哼了一声,说道:“那好,你随我来。”看了一眼被抓住的右手,又低声道:“你…你还不放开!” 青书忙不迭缩手,赔笑道:“烦劳小眉姑娘带路了。多谢,多谢。”小眉哼一声,径自往前走去。 青书随她一路走去,但见***渐渐多了起来,一路穿堂过室,见几处都有少女在练剑研掌,神情甚是专注。转过一个路口,***又渐稀少,青书见一路沉寂,无话找话,笑道:“古墓之中,竟都是女眷。” 小眉冷冷道:“不错,除去老主人和成昆之外,你是第三个入墓的男子。嗯,我们到了。”推开一扇石门,青书便见小虞在一张散着悠悠白气的石床之上盘膝而坐,神色忽而痛楚,忽而欢喜。再往旁边看去,一个女子持萧而立,面色苍白,神色淡定,素白衣带,飘飘欲仙。 第六十五章 寒玉 小眉面有忧色,但似乎是畏惧着什么,始终不敢说话。 那一身素白的女子约莫十**岁年纪,风姿若仙,手执玉箫,眉宇间一派淡定,却又仿佛暗暗含情,楚楚风韵,煞是动人。 那女子妙目犹如水波宛转,淡淡看了一眼青书,道:“武当派的宋青书公子么?”青书含笑道:“正是,宋青书见过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微微笑道:“小女子姓苏,双名若雨。” 小眉觑见她笑,忙摇着苏若雨的手臂,似是撒娇,笑道:“苏姐姐,小虞妹妹功力尚浅,吃受不住寒气,你就饶了她吧!” 苏若雨瞥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小虞功力尚浅,那小眉你定然高了,待会儿你也来试试罢。”小眉听得这话,小脸儿顿时煞白,急忙摇手道:“苏姐姐,我功力更浅了,你、你莫要让我坐那张床!” 青书听得大奇,暗道:“这莫不是那张寒玉床?不是以之修炼内功,能事半功倍么?怎地好像小眉对它畏之如虎也似?”当即说道:“苏姑娘,这张床是……?” 苏若雨道:“这是寒玉床,取自极北之地寒玉玄冰而制,寒气凛然,当有助于内功修行。” 话音方落,忽见小虞长长呼出口气,神色舒缓,睁开双目,一片莹然,显是内功又进一层。苏若雨淡淡道:“小虞,恭喜你内功更进一层。” 小虞忙道:“还是苏姐姐你督导有功。”目光流转,转到青书身上,定睛望了许久,方才“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她跳下床来,伸出葱白玉指。定定指着青书,良久方道:“你是宋青书那个酸书生?” 青书不料她忽地爆出这么一句话。愕然半晌,苦笑道:“没错,我就是宋青书这个酸书生。”苏若雨皱眉道:“小虞,不得无礼。” 小虞脸色蓦地一红,心中暗道:“想不到他竟生的这般俊。”嘴上却是啐道:“苏姐姐,他穿着老主人的衣服,宽宽松松的,叫人家怎么认得出来!” 苏若雨摇头叹道:“你就是这个野性儿,罢了。你既然挺过了这一次,惩罚也算完了。” 小眉听到这话,笑道:“小虞妹妹,苏姐姐说惩罚已过了呢。咱们走罢。” 小虞笑道:“这次被罚坐寒玉床半日,我内功大有进益,小姐和苏姐姐这是为我好,怎么算是罚?苏姐姐,真的谢谢了。” 苏若雨幽幽一叹:“你们也去吧。我要练剑了。”又转身对宋青书福了一福,说道:“宋公子,若雨失陪了。”说着款款而去,出了石门,往另一间石室走去。小眉见她走了,长长吐出口气。抚了抚胸口,笑道:“小虞妹妹,她终于走啦!”小虞听得这话。笑容一敛,却是紧紧皱眉,不多说话。青书颇觉奇怪,问道:“怎么?小眉姑娘,你所谓的惩罚。就是坐这寒玉床么?”小眉望着那张犹自冒着丝丝寒气的石床。心有余悸地道:“这六年来寒玉床一天冷过一天,刚开始倒还撑得住。但现在……呵一口气上去,都能化作冰霜,被罚来坐寒玉床,当真是……当真是……” 青书听她说的声音渐渐颤抖,仿佛已经不自禁地冷起来一样,心中好笑:“那当年杨过不过一个小小孩童,怎地还能借助寒玉床练功?”他随意挥了挥袖,笑道:“小眉姑娘,小虞姑娘,我可以上前试试这寒玉床么?” 小虞见他目光投来,脸上一红,随即笑道:“那是自然的,平常我们姐妹们都不敢碰它呢。这次算我运气好,苏姐姐只让我坐了半日。若再多一两个时辰,只怕便撑不住了。” 小眉却哼道:“你要试尽管试,我可不拦你。” 青书见小眉一脸幸灾乐祸,不由好笑,晃悠悠踱步到床前,伸手在床面轻轻一触。 极冰极寒的气息沿着手臂一路传上,青书心中一凛,“纯阳无极功”却早已自发自动,驱散寒气。他心道:“这寒玉床竟是这般冰冷!难怪小眉说呵气成冰,倒不是虚言。” 小眉一脸幸灾乐祸,见他伸手去摸,只待观摩青书神色变化,但隔了许久,见他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不由暗自忖道:“这人不是被冻傻了吧?” 小虞却是一脸忧色,心道:“他…他不是在强撑吧?” 青书蓦地哈哈笑道:“这寒气果然厉害。”一振衣袖,拿开右手,在“寒玉床”之上盘膝而坐。 小眉哼道:“死要面子活受罪,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原来青书是见这“寒玉床”寒气凛然,而向来老阴生少阳,自己的“纯阳无极功”练到“太虚无极”,再要进而圆满,便只有时间慢慢累积了,多则三四十年,少则一二十年,则能大成到圆满境地;而“武当九阳功”所修成的“氤氲紫气”若得这寒气激发,只怕便是大有裨益,当即盘膝而坐,缓缓运转“武当九阳功”。 寒气缓缓从石床之上散出,青书阖目而坐,旁边二女一个幸灾乐祸,一个忧心忡忡,都定定盯着青书看。约莫过了半刻钟,小眉渐渐无聊了起来,忽见青书头上冒出缕缕热气,渐而汇聚成柱,袅袅升起,再见青书额头眼角,都是汗渍,便连这声肥大青袍,都好似湿了多处。二女看得大是讶然,小眉哼道:“这人真是个怪胎,在寒玉床寒气催发之下,竟然还浑身热汗,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小虞吃吃笑道:“小眉姐,你似乎在嫉妒呢。” 小眉瞪眼道:“我嫉妒他?可能么?哼!”将头一扭,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小虞笑道:“小眉姐,他可是被那个成昆一路追杀过来的呢。本事很高啦。这个寒玉床肯定难不倒他。” 小眉听她这般说道,“哎哟”一声。高叫道:“你个死丫头!吃里扒外不是?看上人家英俊小哥了呀?枉我被小姐罚了三个月不准出门,却轮到你这死丫头片子了!” 小虞脸一红,嗔道:“哪有看上人家?真是…”听小眉说被杨汐晴罚了三月禁足,又转而嘻嘻笑道:“好嘛好嘛,小眉姐你人最好了。小姐又不能出墓的,我们几个轮流出去,见识见识花花世界,也都一样啦。” 两人打打闹闹,约莫说了小半个时辰话。想到青书还未从寒玉床下来,转头看去,但见青书神色痛苦,青衫湿透。额头还犹自出汗,嘴唇已然干的发白。 小虞掩住小口,惊道:“他、他怎么啦?”小眉见青书脸上汗水不住落下,神色似是极为痛苦,青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已有盐白析出青衫表面,也不由大是骇然,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虞见他额头还在冒汗,忙掏出手巾。便要拭去青书额头汗渍。 忽听得一个清冷声音低低喝道:“住手。”小虞听得这话,回头一看,见苏若雨飘然而来。冷冷道:“你先退开,宋公子在寒玉床上行纯阳内功,身子不大吃得消,你若碰他,单单反噬之力。便够让你喝一壶地。” 小虞一怔。方欲说话,便听苏若雨叹道:“你们两个去主练功室将小姐请来。宋公子内力太高,须得合我二人之力,方能压制住他。” 小眉和小虞对视一眼,忙退出石室。 苏若雨深吸一口气,掌中运力,轻轻按上青书背心大穴,缓缓输入内力。 其实青书练这“武当九阳功”,有“纯阳无极功”为基,绝无走火入魔之噩,但“武当九阳功”堂堂正正,真气阳和充沛,经行十二正经,专积内力,本就进境极快,这时受这“寒玉床”一激,运转之速,更是不可想象,初时尚能承受,一到后来,竟是欲罢不能。这转运之间的苦处便在于,他神志清醒,灵觉敏锐,真气汹涌着撕扯经脉,种种痛楚被他一一尝了个遍,却连哼也哼不出来。皆因这一口真气愈积愈厚,若是泄出,十数年苦功起码得去了一半。 但这般运转,阳气愈胜,体内水分被一点一点蒸出,若再过的半个时辰,就是脱水而亡地下场。 他心中正为难间,忽听得苏若雨说话,猛然背后一阵清凉,但体内真气运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觉对方内力,便自发自动,欲要弹开对方真气。 但对方真气绵绵泊泊,竟似是韧性十足,被青书内力压住,却未退出青书体内,只在他背心几处穴道中游蹿跳动,不时同青书真气一触。 两人真气每一相触,青书丹田中则必然多了一分“氤氲紫气”,原来这苏若雨运力之法极为巧妙,每一相触,都能借青书之势,将一部分真气导入青书丹田,化作“氤氲紫气”。 不过半刻钟,青书体内压力减轻不少,似乎能渐渐控制真气运行。他心道:“这苏姑娘地内力很高,绵绵泊泊,显然十分深厚,虽不及我,但也不远;抑且她运劲用劲之法极为巧妙,不知和杨姑娘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蓦地,他心头一阵沁凉,仿佛心里多了些什么,还来不及细想,耳边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若雨,我走正经疏导他真气,你助他将真气纳还丹田。小虞小眉,你二人去取些水来。” 第六十六章 若雨 两道绵柔坚韧的内力一前一后,一正一奇,缓缓将青书体内运转不休的内力导入丹田。杨汐晴所练《九阴真经》修出来的内力堂堂正正,从十二正经下手,堂堂之师,攻守之间,进退有据;而苏若雨内功虽强,却是在几处大穴中不住游走,奇兵突出,以巧破拙。两女俱是内功深厚之辈,不多时便将青书运转不休的真气打散不少。 青书灵觉未失,心头一动,忽觉体内真气又似乎如臂指使,随心所欲起来。须知他这番练功,并非走火入魔,实是内力运转过速,脱出他掌控范围。这原因有二:其一,他昨日先入温泉泡澡,潜入深潭之内,燥热暗流汹涌喷薄,与他本身内功皆属阳性,而暴烈之势,尤甚三分,是以不自觉的染上些许烈性;而其二,这寒玉床不知怎地,寒气愈发为甚,青书坐上修炼“武当九阳功”,真气被寒气一激,昨晚尚未消去的烈阳之性与寒气相激,竟然真气不自觉的愈转愈快。“武当九阳功”本就是使真气经行十二正经,青书百脉又通,运转速度原本就极快,受这寒烈两性相激,运转之速竟是陡增一倍,登时脱出他掌控。“武当九阳功”一不能停,阳气盛大,将他体内水分一点一点蒸出,其间苦味,当真只有自知了。 此刻真气仿佛又忽然归于掌控,当即大喜,睁眼一看,但见小虞小眉各端了一碗水来,杨汐晴和苏若雨各自盘膝而坐,各坐一边,他将真气收束,开口道:“两位姑娘,青书已然无恙,多谢了。请各自收功吧!” 杨汐晴和苏若雨对视一眼。各自缓缓撤掌,青书不敢再运使“武当九阳功”。只使“中正平和、温温润润”的“纯阳无极功”,缓缓将真气纳入丹田。 杨汐晴叹道:“宋公子,这寒玉床寒气一天盛过一天,若非体质异于常人,在此之上以十二正经运使纯阳内功,只怕难遭其噩,这般浅显道理,你不知么?” 青书不料她直言相询,脸色一红。苏若雨却道:“小姐,宋公子初来古墓,对这寒玉床,不知其特性也是情理之中。” 杨汐晴闻言。点点头,转身对小眉和小虞道:“小眉,宋公子衣裳湿透,你再去取一件青衫来。小虞,你将两碗水端来。给宋公子喝了。” 两女各自领命。小虞将水端上,喂了青书喝了。杨汐晴皱眉道:“小虞,你二人见宋公子坐上寒玉床,怎地不加阻挡?” 小虞原就极为自责,听得这话,将头低下。眼中若有晶莹,便要泫然滴落。青书大口将水喝完,听杨汐晴这话微有责备之意。忙道:“杨姑娘,此事原不关小虞姑娘之事,却是青书自己好奇心胜,不听人言,硬要逞能坐上去。呵呵。这便叫做咎由自取啦。” 杨汐晴摇了摇头。再不说话。苏若雨却冷道:“不行,小虞小眉二人不加劝阻。当罚禁足练剑三月,小眉原先已有三月禁足,当有有半年之数不得出入古墓。”杨汐晴叹道:“若雨,会不会太重了?”苏若雨一双妙目流转,眼中似是哀怨,似是凄苦,似是欢喜,原本的淡然出尘神色配上这一双波光宛转的美目,顷刻间便复杂了起来,她低低叹口气:“汐晴,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她们功力都尚不足,不多加督察,唉…将来的事,真的很难预料。” 杨汐晴见她神色,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宋青书一个外人,也是插不进口,忽见小虞神色坚定,重重地一点头,说道:“小姐,苏姐姐,小眉姐姐受罚禁足,全因为我。我将她那份惩罚领了,这样好么?” 小眉此时却将一件青衫领来,听得小虞这话,忙道:“不行不行,惩罚哪里能代替的。”小虞却道:“小眉姐姐,这事原因我而起,况且禁足原是好事,能心无旁骛地练剑弹琴,其实也很舒适呢。” 杨汐晴淡淡道:“你俩不必争执,各自罚四月禁足,四月之后,由若雨考察你们武功进度,若未有寸进,则再罚一 小眉小虞听得这话,都是噤声不语,苏若雨淡淡道:“若雨领命。” 青书见小眉小虞二人具被惩罚,心中微微歉疚,当即开口求情道:“杨姑娘,此事原因在下而起……”杨汐晴不待他说完,便叹道:“宋公子,古墓有古墓的规矩,哎…还请你莫要多问了。” 苏若雨微笑道:“宋公子,其实禁足也没什么不好,她们年纪尚轻,练好了功夫之后,再出去也无妨。”她这一微笑绝无半分做作之态,却是妩媚到极处,合着那一双波光流转地美目,勾魂摄魄,也完全不是难事。 宋青书毕竟是个男人,虽是历经两世,但陡然间见此绝美风景,也不由心尖一颤,一阵酥麻。 小眉听得这话,眉间微露不忿,低声道:“蒲柳之姿,烟花酒巷,哼哼,就准自己出去瞎混。” 宋、杨、苏三人哪个不是内功卓绝之辈,她这话虽说的小声,但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宋青书正愕然间,杨汐晴却是厉声喝道:“小眉,你胡说什么!”她虽不出古墓,但也听父亲言道古墓之外的花花世界,有勾栏烟花之所,专供男人玩谑。 苏若雨脸色煞白,娇躯一震,退后三步,将头低下,眼中似是闪烁着点点晶莹,她颤声道:“汐晴,我身子…身子不大舒服,先去休息了。”又侧身对着宋青书福了一福,强笑道:“宋公子,若雨…若雨失陪了。”摇摇晃晃间,踉跄而去。 第六十七章 石灰 古墓之中,过道之上的莹莹***,仿佛不胜凄惶,闪烁着别样的哀伤。青书缓步走在道上,似是被这气氛感染,不由也生出一股莫名悲恸来。 他原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此时的张无忌应该已到武当,太师傅也该启程去峨嵋亲求“峨嵋九阳功”,三派“九阳功”经张三丰这个不世出的大宗师整合为一,应该便能救下张无忌吧!如若不成,至少……还有两条路可以走。 孤灯一晃,宋青书一愕,眼前竟是浮现出苏若雨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动人。 方才杨汐晴破天荒的大发雷霆,小眉小虞受这雷霆之怒,吃受不住,青书便出来说了两句好话,又岔开话题,说了两句关于“独孤九剑”的剑理,好歹暂时把此事揭过。杨汐晴内心恍如白纸,所知道的一切一切都是得自书本典籍,还有别人口述,自身经历可说是无。青书和她说了几句,将她注意力引开之后,便知道古墓之中事务,自杨伯死后,大多是苏若雨一手操办,心中对这个一身素白的女子不由起了三分莫名好感,三分敬佩之心,三分怜惜之意,还剩下那一分,却是淡淡的…………提防。 不错,是提防。这样一个女子,武功高强不说,抑且办事干练,赏罚分明。她提出的罚人法子一箭双雕:被罚者武功得到了锻炼,心中却不请不愿,可谓是尝到滋味,下次必然不敢再犯。而且看小虞小眉对她都有着淡淡的畏惧之情,却心服口服。 她……将来一定很是厉害。 好容易七绕八弯,安抚了杨汐晴,又论了一会儿剑术。其间小眉小虞总算不笨,趁机溜走,暂时逃过一劫。 和杨汐晴分道之后,青书一直在想,苏若雨,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似乎她出身并不怎么高贵,看起来却素白清华,飘然出尘;也颇有手段心计,但从她眉梢眼角,似乎还能看到未脱的稚气;而冷冷清清的绝美面容。笑起来却是妩媚无双。好像她是上天精心雕琢出来的弃儿,故意让她成为一个矛盾地个体,却偏偏在滔滔尘世里卓然特出。 游廊回转,古墓之中***不熄,仿佛万年长灯一般,阴惨惨的,幽莹莹的。 青书耳力卓然,忽地听得低低抽泣之声,从一间孤零零的石室中慢慢传了出来,清冷哀怨。孤高出尘,正是苏若雨的音色。 他落足无声,缓缓走到石室门前,伸出右手,便要推开石门。但手触在冰冷的石门上,却始终推不下去。心中不由好笑:“人家姑娘家有伤心事,你凑过去干嘛?” 想是这么想,但那只手仍是静静按在石门之上,一动不动。 他深深吸口气,便要转身离去,忽听得门内女子止住抽泣,略显娇怯的道:“是…宋公子么?” 宋青书步子一顿,再也迈不开来,摇头叹道:“本无意打扰。冒昧了。” 苏若雨推开石门,见青书又换了一件青袍,肥大宽袖之外。露出瘦骨嶙峋的手,不由破颜一笑,略显心疼地道:“宋公子,你好瘦。” 对于美女,如非意外。男人们一向是打心眼里愿意多多交往的。毕竟最不济,也能赏心悦目。 宋青书也是男人。而且是前世今生加起来足有四十岁的老男人。 听得苏若雨语出奇峰,说地这句,不由苦笑道:“成昆那贼和尚一路紧逼,我没命也似的狂奔七八天,自然要瘦啦。” 苏若雨脸上泪痕未干,听他这么说,抿嘴笑道:“宋公子,进来坐坐么?”宋青书一惊,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苏若雨神情一黯,叹道:“小眉她们都跟你说了么?呵呵…我出身不好,全靠老爷才能活到现在…要不是他,恐怕我早死在勾栏之地,尸身都被人尽可夫,抛到河里,被鱼给啃干净啦。”顿了一顿,忽而笑道:“我这种女子,原本就是低三下四,不配被人看得起的。”说着摇摇头,转身向石室中走去。 青书见她神色不对,但到底摸不准她心中所想,见她便要走入石室,脱口道:“苏姑娘,小眉…小眉她们…什么都没和我说过。”苏若雨回首驻足,脸色已然一派淡然,虽是泪痕未干,但丝毫不损其高华。 她淡淡道:“是么?呵呵…宋公子聪明过人,刚刚若雨所说的,已足以让你猜出意思了吧。” 青书摇摇头,说道:“其实一个人的出身,并非那么重要,即便是淤泥之中,也有未染之清莲,不枝不蔓,楚楚动人。我想,苏姑娘你…或许就是这种人吧。” 听得这话,苏若雨眼眸中的黯淡渐渐消失,却不说话,青书微笑道:“苏姑娘,你可知道石灰?” 苏若雨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说道:“十三年前,老爷他救我回来的时候,那些勾…勾栏里的人,撒出的白色粉末,是石灰么?” 青书点头道:“不错,你可知道这石灰从哪儿来?” 苏若雨道:“老鸨说这是一些山里人从深山中挖出的,然后煅烧而成。” 宋青书含笑点头,朗声吟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身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苏若雨文武双修,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智识不凡,一听此诗,先觉遣词造句并不如何出色,但细细品味之下,不由又惊又喜,她沉吟半晌,蓦地扬起头来,眼中渐渐泛出奇异光彩,对这青书福了一福,微笑道:“宋公子…多谢了。” 这淡淡一笑地风情,竟是又让青书微微失神。 第六十八章 破剑 青书不再多留,借故告辞之后,苏若雨独自一人在石室之中,眼神渐渐迷离,喃喃道:“内力深厚不算,尚能出口成诗,诗酒江湖的魏晋儒侠么?” 接下来的十数天里,青书日日与杨汐晴呆在一处,研习剑术,他将自己悟到的独孤剑意以剑招演示出来,杨汐晴对武功有着一种天生的颖悟,剑术拳掌都是上手即精,让自负奇才的青书大是汗颜。 两人偶尔空手拆招,武当派功夫开千古未有之先河,简简单单一套长拳也能打出非凡威势,借力打力,端的让杨汐晴大开眼界,思路大开;而杨汐晴的“九阴神爪”神鬼莫测,速度绝快,若非青书被成昆迫得修成“化势”,空手对敌,只怕五十招内必败无疑。饶是他“化势”一成,功夫大进,但到底徒手招数领悟不及剑术那般精深,第一百二十七招上,到底被杨汐晴轻轻抓住肩头,不由大是叹服《九阴真经》堂堂正正,确不负天下武学总纲之名。 杨汐晴自幼浸淫《九阴真经》,勤修内力,但嫌那“催心掌”太过阴毒,自此精修“九阴神爪”,十年苦功,端的不可小觑。 但她之后修习百家剑术,全为祖父遗愿,补全“独孤九剑”,她虽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古墓之中,历经三代所收罗地剑谱也足足让她练了三年。 须知这创制功夫。与修炼功夫大不相同。好比写书与读书,“创制”是“写”,而“修炼”是“读”,写书的人,对本书的精芜华杂,各处细节的布局都得清清楚楚;而修炼,只须将书读完。让书中的知识变成自己脑中的。能否运用的如臂指使。那便得看修炼者自己地功力与悟性了。而能否跳出***,另辟一个朗朗乾坤,那便是宗师地手段了。 而杨汐晴现在在做的,便是谱写她祖孙三代联手合力撰写的一部武学经典,若是成功,则必然成为武林中的一部奇瑰。代代不朽流传的神话! 但毕竟她年轻识浅,纵然将那百家剑术习了一个遍,也未能去芜存菁,创出这足以辉耀千古的神剑,即便只是九路之中地一路。 秉“无招胜有招”之理,青书和汐晴两人每日研习,武学修为竟是不知不觉又跨出一小步。“独孤九剑”总诀之中说的明明白白,此剑一出,有攻无守,招招进攻。退则身败。而“太极剑”也是无招无式,圆转如意,进退之间。全凭使剑者心意,两门都是不世出的神功绝技,也都未创制成功,青书好歹见过张三丰施展“太极剑”雏形,杨汐晴却是从没练过“独孤九剑“其余六式。完全是在凭自己聪敏灵慧在悟。虽是得了独孤求败剑意,轻松不少。但说句不好听的,这两门神功,终究还是残缺不全。 独孤求败和张三丰也都是武林传承至今百世难逢的奇才宗师,这般单论剑术,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难分高下。 这般相互拆招,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月,两人将每日点点滴滴所悟所得都记于纸上,有时一日一句两句,有时却是几日都写不出一句话来。但每有所得,都必是武学中难见的精辟道理。 两人刚开始还略有拘束,到得后来却是愈见亲密,一个叫“青书”,一个叫“汐晴”,好不亲热。列位看官,莫要以为这便算两人互相爱慕了,这是正正经经的学术之交,当然,以后正不正经,那可不知道了。 青书练剑之余,多和苏若雨谈文论武,弹琴弄笛,适意逍遥。苏若雨原本老是板着个脸,这一个月来,脸上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小虞和小眉也常来凑凑热闹,古墓之中女眷虽多,但青书真正相熟的,仍是这几位佳人。 虽是阴恻恻的古墓,但青书过得倒也不差,每日钻研剑术,闲时有佳人相伴,素琴横月,短笛吟风,如何不让人 一日,宋青书蓦地若有所悟,长笑道:“汐晴,你如果能攻破我太极剑圈,这路破剑式,也算成功大半啦。” 杨汐晴闻言,一愕,蓦地抚掌笑道:“你所言甚是,这路神剑说来全无成功可能。若要破尽天下剑术,又如何可能?我便算破了你的太极剑圈,要是换了你太师傅来施展,那天下谁人能破?说道无物不破地神剑,其实也得看使剑之人是何等人物啦!” 青书哈哈笑道:“不错,使剑的若是蠢驴木马,哪怕他使得是自古至今最最厉害的剑法,用地是最最锋利的神剑,也还是蠢驴木马,不堪一击。” 杨汐晴抿嘴笑道:“青书,你这张嘴呀,愈发刁…”毒字未出,忽地一剑歪歪斜斜的刺出,直指青书右肋。 青书慢悠悠的横剑一挡,笑道:“这点点功夫,可封不住区区在下这张巧嘴。”脚步一错,退出老远。 杨汐晴精通百家剑术,已然渐悟“独孤九剑”精要,“破剑式”早有雏形,此时一剑刺出,后剑早如潮水一般连绵不断的攻上,漫如行云流水,宛若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攻势却是极为凌厉迅猛。 毕竟“太极剑”大异武学常理,便是张三丰这等大宗师都得闭关参悟良久方能悟出,青书虽是同杨汐晴一同参悟,但所思所得,却是于此神剑无甚裨益,只是出剑愈发圆融,“化势”渐趋大成。 他只守不攻,倒显颇为吃力,但剑圈一成,便连绵不绝,杨汐晴每与他剑圈一触,长剑都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道卸开。她困于此种情况已多日,早就百思不得其解,那剑圈各处都已旁敲侧击过,唯有剑圈中心一处太过凶险,不敢一试。 杨汐晴暗道:“他内功虽高我一筹,但毕竟相差不大,我若从他圈心直刺而入…要么便是我破去他太极剑圈;要么便是他将我弹飞,受些许轻微内伤,也没什么大不了。”打定主意,当即一剑平平刺出,正指青书剑圈中心,迅捷刺去。 青书见此情状,将剑一抛,喟然长叹一口气,微微笑道:“汐晴,这一路破剑式,算是小成啦!” 第六十九章 乐别 杨汐晴怅然若失,喃喃道:“这便…成了么?” 青书拾起长剑,还入鞘中,叹道:“你既有勇气刺我剑圈,勇者无畏,已然暗合独孤九剑法意了。”顿了一顿,又道:“我的太极剑圈愈发圆融,你若要破解,便唯有从中直刺这一条路走。其实早在三日之前,我们已将这路破剑式尽可能的完善了,还要改进,只怕只能将我太师傅请来了。呵呵,其实独孤九剑重在使剑者自身明悟,招式内力,都落了下乘。使剑者若是蠢驴木马,则这套神剑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完美,也是枉然。” 杨汐晴默默将长剑还鞘,不发一言,推开练功室石门,走到隔壁石室之中,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勇者无畏”。 青书静静站在门口,眼神瞟到室中紫藤花椅旁,青白石玉桌之上,宣白纸面那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嘴角含笑。 杨汐晴蓦地回头,展颜笑道:“青书,谢谢了。” 青书欠身微笑道:“咱们之间,还说谢字,岂不生分了么?” 两人相视一眼,有莫名情愫,悄然漫开。 又是一月时光过去,已是七月之初。 夜无声,纵使阴暗墓中,不知日夜,也能感受到宛如水银泄地一般地月华。滋养众生。 嘈杂切切,错落弹开,宛如珠玉相碰,苏若雨嘴角含笑,手指不住拨弄琴弦,一曲弹开,宛如春风拂面。淡淡水波在她眼眸中泛起丝丝涟漪。不住皱开落水地花瓣。 此琴音色绝美。乃是前日小蝶从“红尘炼心大阵”之中取出,正是青书当日所弹妙琴。 小蝶司掌乐艺,弹得一手好琴,却是学自苏若雨,据小蝶言,此琴乃是昔年古墓祖师林朝英留下。经历代古墓主人之手,音质非但不衰,反而愈发绝美。 苏若雨本是书香世家,但区区一年中,家道中落,遭人陷害,父母横死。她三岁便被卖到秦淮河旁一家妓院,那老鸨倒算是慧眼识珠玉,知道这小女童乃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自幼便把她当作花魁来培养。四岁起便将她隔离开来。教她弹琴下棋,吹笛写字,琵琶箫笛。端的算是寄予厚望。 可是苏若雨七岁那年,偶然瞥见一个新来少女被老鸨和一干大汉强行塞入一个胖老员外的房中,心中好奇,偷偷在戳破窗户纸观看房中情景。但见那胖员外将那少女双手双脚绑在床上,一身剥的干干净净。好似白羊一般。自己也开始缓缓褪去衣服,好似白蚕一般肥大的身躯压在少女身上。不住耸动。她震惊骇然之余,也知自己将来势必如这少女一般,要去伺候有钱有势的男人。 她绝非甘于命运安排之人,自那之后,便开始预谋逃走,可她孤弱女童,小小年纪,又如何逃得出心狠手辣地老鸨和身强力大地壮汉的追赶?一抓回来,老鸨怒之又怒,也不管将来她是否摇钱树,拿过鞭来便抽笞不已。 好在杨汐晴之父偶然路过,见不过眼,便将这女童救下,带回古墓与女儿作伴。 可说,苏若雨是第一个进入古墓的女童,自幼和杨汐晴感情极好,与小眉小虞等人不同,乃是杨汐晴最为信任之人。 苏若雨对琴之一道极有天份,低眉信手弹,如美人私语耳旁,如兰芬芳气息铺面而来,令人从心底生出酥麻之感。一曲弹开,巍峨处仿佛高山,细腻处宛如流水,串串音节悠悠流开指尖,端的是沁人心脾。 蓦地一阵空灵箫音响起,青书手执玉箫,指节轻敲,合着苏若雨曲调,悠悠扬扬的奏上一曲,洒然空静之处,和苏若雨轻灵如春风拂面的琴音相合,令人倍感舒适。 他这弄箫之术,乃是传自苏若雨,虽因时日尚短,学地不甚精,但却胜在意境悠远,静水流深,恍如潺潺流动的溪涧水流,缓缓渗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青书也不知对于这个一身素白的女子,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总之只要和这个女子在一起,便会十分舒适。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发自心底的共鸣,这是不需要言语的,只要一个眼神,便互知心意。 无疑,这种感觉对于青书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他甚至可以不顾一切的去守护这份感觉。但又可以说,这只是灵性上的交流,绝无半分肉欲掺杂。相对地,对于杨汐晴,青书和她研讨剑术之时,数次耳鬓厮磨,都是心里砰砰直跳。 苏若雨见他来了,轻轻一笑,指尖轻挑,轻灵一转欢快,琴音跳动不休,盎然孕有勃勃生机。 小蝶随侍一旁,见两人琴箫相合,仿佛绝配,不由会心微笑。忽听得琵琶声响,杨汐晴怀抱琵琶,转轴拨弦,三三两两,错落有致,听来宛若璞玉相击,轻灵生脆。 三人奏出这段乐曲,温润深远,在古墓之中悠悠传开,练功室中少女都停下练剑,静静听这仿佛天籁一般的声乐,仿佛怕扰乱韵律,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杨汐晴忽地一挑一捻,琵琶发出铿然声响,震人心魄;苏若雨一抹琴弦,再一拢一弹,仿佛天外银河从高山之上倾斜而下,轰然作响;青书箫音却一直平平淡淡,宛若细水长流,却悠悠回荡在各人耳旁,挥之不去。 小虞手中长剑忽地无力落下,泪眼迷离,口中喃喃道:“他、他要走了…”小眉瞧她神色,不由问道:“小虞妹妹,谁?谁要走了?” 果听得琴音铿然大作,仿佛千军万马齐齐踏来;琵琶弦起,捻拢抹挑,也宛如珍珠玉盘激烈撞击;而那一缕淡淡箫音,仿佛就要淡漠在古琴乐音和琵琶声响之中,再一刻,终不可闻。 不知有几滴泪水,悄然落下。 第七十章 三掌 福建莆田少林寺中,天林方丈最得意的弟子红叶禅师正静静坐在东厢禅房中的蒲团之上,似是阖目微憩,似是跌珈修行。而香炉中的袅袅清烟缓缓升起,缭绕不休。 一个青年男子在缓缓走到禅房之外,踌躇半晌,终是难能再进一步。 他犹豫许久,方欲迈开大步,却终究缩回,一咬牙,还是转身退走。 红叶禅师舒展双臂,伸了个大懒腰,懒懒地道:“沈师弟么?” 青年男子脚步一顿,嘴角挂着苦笑:“红叶师兄,正是振鸿。” 红叶禅师推开禅房木门,但见一条曲径蜿蜒而来,路边花木幽幽,鸟鸣空灵,不由高声笑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人生至此,方不负苍天造化一番。” 沈振鸿道:“师兄的禅机愈发凛冽了。” 红叶哈哈大笑道:“沈师弟,你莫要拐弯抹角的,来此有何要事?” 沈振鸿切齿道:“便是前日,振鸿收到表妹信函,信言姑父一家皆已遭人毒手,只余妇孺。振鸿…振鸿不才,但自父母死后,便只有姑母这一个亲人…所以,师兄…我…” 红叶禅师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你要出寺?” 沈振鸿咬牙道:“不错,还望师兄允了。” 红叶禅师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沈师弟,你若要出寺,径自找方丈去,找我这个无方闲人作甚?” 沈振鸿苦笑道:“振鸿七岁上山。深受佛法熏陶,也知慈悲为怀的济世之道,但大仇不得不报。此番下山,原是雪恨,若禀明方丈,依方丈性子,只怕不允…唉…振鸿原想偷偷出寺,但这般一来。不啻叛逃…两难之时,便想到了师兄。” 红叶禅师淡淡道:“沈师弟,你是我南少林俗家弟子中特出的人物,武功高强,十八铜人阵也闯过了。嘿嘿。要报仇的话,也非难事。只是,你可知道仇人是谁?” 沈振鸿点点头,却不说话。 红叶禅师“嘿”笑道:“好!好!” 沈振鸿心内惴惴,问道:“师兄是允了么?” 红叶禅师面色骤然变冷,沈振鸿被他目光一盯,如堕冰窖,寒毛炸起。红叶蓦地冷笑三声:“你且接我三掌试试。”身子一晃,伸出右掌。平平推出。 这是一路“闯少林”地基础拳法,但由红叶使来,却是不枝不蔓,潇潇洒洒,若以人来喻,则恍如绝代佳人,纤合度。法度之严谨。内力之雄浑,较之北少林三位神僧,还要隐隐强上一筹,虽是最最基础的一路“闯少林”拳法。使来却隐然如渊临峙,宛然一派高手气度。但沈振鸿好歹号称南少林俗家弟子第一。所谓“南拳北腿”,他七岁上山,在少林寺中勤修苦练二十二年,自“闯少林”一路长拳而始。“罗汉拳”“韦陀掌”一路一路循序渐进炼下。专修刚猛一路,“错花掌”“波罗蜜手”势如破竹的一一练成。乃至三年之前,终而修成“般若掌”,这“般若掌”乃是少林寺七十二门绝艺之一,向来唯有特出的奇才方能练成,资性稍差者终生难窥其门径,沈振鸿以二十六岁之龄修成如此神掌,端的算是百代不逢的绝世奇才。 他觑红叶来掌,滴溜溜一转身,“韦陀掌”中的一式“黑虎掏心”平平推出,双掌一撞,两人身子都是一晃。红叶笑道:“不错不错,再来。”又是推出一掌,竟是“大金刚神掌”中的精妙招数。 须知这“大金刚神掌”代代单传,向来都只有特出地奇才方能练成,一经打出,便犹如金刚怒目,力能扛鼎。眼见无俦大力涌来,沈振鸿面色凝重,“般若掌”轻飘飘的打出,两掌一撞,红叶脚下不动,沈振鸿却是退后三步,嘴角溢血。 红叶禅师轻笑道:“沈师弟,还接第三掌么?” 沈振鸿接了这掌,便知已受内伤,论内力,自己与这师兄差的太远,虽是号称俗家第一,但这南少林中,真正的第一高手,只怕不是方丈,也不是各堂长老,更不是自己,却只能是这红叶师兄。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沉声道:“请师兄发掌。” 红叶禅师笑嘻嘻道:“好,好。这第三掌有个名堂,叫……须弥山掌。”伸出右掌,轻飘飘吹出一口气,一翻掌,但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须弥山掌”已然拍出。 沈振鸿左掌横胸,右掌凝然推出,掌势带动风声,甚是劲急。 他早知这师兄乃是南少林中第一奇人,不过三十六岁年纪,武学修为却早臻深不可测的境地,禅法修为更是了得,机锋无双,合寺上下无一个人辩地过他。抑且深受方丈看中。若来求他,他若答应了,那便可自行下山。只是这师兄行事古怪之极,寺中早有多人吃过苦头。是以在禅房门外趋巡不入,多在犹豫。 这不,说了没几句话,两人便无缘无故的打了起来。红叶出手尤重,第二掌便将沈振鸿打得嘴角溢血,这第三掌更是用上少林寺中七十二绝技中极为难练的一门“须弥山掌”,传闻建寺至今,不过二十七位高僧修成此掌。 但沈振鸿乃是心志坚毅果断之辈,下定决心去报仇,便绝无退缩之理,当即吐气开声,“般若掌”中绝招“摩可无量”轰然推出,两掌相击,沈振鸿便觉好似打进一堆棉花里,无处着力,掌力不住涌出,却伤不到对方一根毫毛。 红叶禅师笑嘻嘻的面容蓦地一变,顷刻间便仿佛庄严宝相,温润如玉。他沉声喝道:“此法只授一遍,给我好好听着!”沈振鸿受他一喝,仿佛陡然开了千倍灵识一般,只听得红叶缓缓念道:“立身期正直,环拱平当胸,心澄貌亦然,气定神亦敛……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总要有意紧力松、骨肉空灵之意,更要有毛发飞张、气血铮棱之慨……周身无一处不舒适,无一处是阻碍……” 洋洋千余字念下,沈振鸿如痴如醉,仿佛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忽听得红叶禅师一声大喝:“形曲意直、神圆力方、呼喝叱咤、易筋无双!” 这陡然一声大喝之后,竟是悠悠一声长叹,红叶缓步踱开,摇了摇手,叹道:“方丈那边你不必多管,径自下山便是…唉…我乏了,你退下吧。” 沈振鸿犹自如痴如醉,听得这话,方才清醒过来,先是一喜,后是一惊,欲出言谢过,又见红叶一脸不耐,只得拜上三拜,缓缓退去。 红叶好似意态萧索,长叹道:“迂腐不堪,虽是璞玉,但要修成正果,何其难也?”一摆大袖,飞身上树,脸上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手一扬,揽住一只小鸟,哈哈笑道:“鸟儿,鸟儿,你说那个姓沈的仇人,是武当派的,是峨眉派的,还是昆仑派的?”无敌分割线------------------ 青书这一月来策马江湖,过得好不快意。他飞鸽传书上武当,得知张三丰亲上峨嵋,再三恳求之下,终致求得峨嵋九阳功。他不世宗师,将三派九阳功合而为一,长笑三声,说道:无忌有救矣!无忌有救矣!更得启发,专门为张无忌创出一门掌力,大号“擘天”。而后闭关不出,称是对“太极”又有所悟,“太极拳剑”创制成功就在顷刻。 却说这门“擘天掌力”来头甚大,乃是张三丰别开蹊径,以三派九阳功为基,用脏腑储至阳之气,再以丹田氤氲紫气催发崩出。掌力一出,足有催云断石之威,威力刚猛之至。张无忌修炼三派合一地九阳神功,在张三丰等人真气助力之下,进境甚速,“擘天掌力”也略有小成,竟能和莫声谷拼个不相上下。 莫声谷羞惭欲死,放言道黄鹤楼武林大会之后,一定坐死关修炼武功,不然被宋青书内力上压过,还被张无忌在掌力上拼赢。那自己这个师叔,做的委实窝囊。 其余诸侠俱是哈哈大笑,但也是各自暗暗用功,武当上下一时武风甚勤。 这门掌力要求甚高,武当上下,唯有张三丰张无忌二人能练。张三丰宗师修为,无物不修。而张无忌能练,皆是因为他寒毒入脏腑,需至阳真气驱除。寻常人又如何禁受的住这等至阳内力储在脏腑? 而宋远桥等人,再修炼个数年,任督二脉一通,修为到了,自然而然便能修习此路神掌了。 青书听得这个消息,欢喜之余,也暗自忖道:“这擘天掌力…能有多厉害?不过既是出自太师傅手笔,定然是极强的。呵呵,无忌有福了。” 第七十一章 儒侠 宋青书一人一剑一箫,行走江湖一月有余,期间行侠仗义,斩除作恶元兵,诛贪官,救百姓,做下无数善事。实是他昆仑山杀无辜之人过百,心中有愧,刻意行善之下,倒也造福江湖。武当派“太和儒侠”的事迹渐渐在中州一带广为流传,威名一时极盛。 他腰间左剑右箫,手中持着一个酒葫芦,晃悠悠的在风雨夜里浪荡狂奔。这剑,乃是独孤求败所传利剑;这箫,乃是苏若雨所赠玉箫。一箫一剑,颇显诗酒风流。 这一日他奔的兴起,偏偏进得城中,行人熙熙攘攘,挡住道路。他一路运力狂奔,又不住饮酒,饶是内力深厚,此时也已有三分醉意,飞身纵到一家民房屋顶之上,斜倚屋脊,仰头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风来乎?风来也!哈哈,唯此妙风好借力,飘然送我上青云!”足尖一点,纵上老高,“梯云纵”展开,袍袖飞扬,迎着晚风猎猎,凌空五转,仿佛仙人踏歌而上青云,只把一众行人看得目瞪口呆,智识稍昧者已然俯身下拜,高呼“神仙”不止。 皆因这“梯云纵”不同于其他轻功,每每转折之间最见功力,一纵之势欲尽之时,凌空一转,又慢悠悠拔高三丈,再一转,又是拔高两丈,虽是逐层递减,却是越纵越高。与一般江湖人士直来直去的跑腿功夫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青书身在高空之中,又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陡然升起雄视天下的感觉,但觉天下英雄,能堪与敌者寥寥,不由伸出右手,指点江山,高声吟道:“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 他此时功力早非一年之前可比,诚所谓今非昔比,非但“梯云纵”使得炉火纯青,抑且凌空吐气开声,全无半分做作之态,方圆三里之内,此声皆闻于人耳。有练家子远远瞧见他好似不住在空中拔高身子,不由大是骇然:“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青书狂态毕露。丹田中内息陡然冲上天灵。他纵声长啸,清越激昂,远远送出数里。这番功夫施展开来,委实惊世骇俗。这城中高手见得一人纵上七八丈高,本就一惊,孰料这人竟能凌空转折,每一转折,又拔高三四丈、两三丈。五转之后。竟全无借力地纵上二十余丈,落在“英雄楼”屋顶之上,腰挂长剑,一手拿酒壶。一手持玉箫,睥睨四方。 他纵声大笑,内力一激,长剑出鞘,弹剑而歌: “不羡荣华不惧威。 不慕芳华不求名。 闲云野鹤无常往, 何处江天不可飞?” 歌声蕴含内力。又是传出老远。一首歪诗胡诹而毕,颇显豪气,青书又是仰天灌了一口酒,轻笑道:“这英雄楼说什么上座者皆是英雄,端的是癞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气。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称英雄?” 他这一番举动,愚民已知他非神仙,唾骂几声,退了开去。而一众武林人士却是聚在“英雄楼”下,仰头观望,看看到底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高手,竟有如此轻功内力。 蓦地,人群中一阵耸动,几人高呼道:“是武当派的太和儒侠”原来武当山又叫太和山,青书行侠之时,总不欲留下姓名,只说是武当七侠门下,被救之人中有个秀才,见青书年纪甚轻,仿佛十七八岁,行事又条理分明,风度翩翩,仿佛饱学宿儒,便与青书取了这个外号。毕竟“太和”二字较之武当,更近儒风,侠前加一儒字,较之一般侠客,多了三分书香、三分清雅、三分温文;剩下一分,却是这四个字凑在一块儿,将青书年龄劣势给掩盖了去。江湖人一听这名号,都觉必然是个三十来岁、风度翩翩的儒侠,并不会以为只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孩。 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江湖上虽是素来强者为尊,但这年龄辈份,也是极为重要的。那秀才为他取了这么个外号,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也是他在这一月以来,行善数十起。这动荡年代四处烧杀,他刻意行善之下,也救下数百人性命。箫剑青袍,他一身行头甚是显眼,今日在这城中,竟是被人给认了出来。 那个在人群中高呼地矮个汉子一脸兴奋,大声叫道:“儒侠!您老人家也是去黄鹤楼参加武林大会的么?您放心,武当派执武林之牛耳,张真人天下第一,武当七侠和您老人家又侠名远播,我等定然追附骥尾!” 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向轰开浪来一般,纷纷向青书行礼作揖。要知武当七侠行侠十数年之久,较之青书这一两月久上数十倍,江湖上的人五成都受过他们恩惠,剩下五成或是各大门派弟子,有师门庇佑;或是奇侠怪客,一方大侠,功夫超卓。但后者多与武当七侠相交,可说偌大中原武林,与武当交好者占了七成之多,黄鹤楼的武林大会虽是逼问谢逊和屠龙刀所在,但这群人都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这点点微末本事,即便知道谢逊在何处,还没到人家身前三丈,便早已做了屠龙刀刀下之鬼了。 在中原,也唯有除武当、崆峒、峨嵋之外的三大派,还有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心中尚自念念不忘谢逊和屠龙刀。皆因这三派一帮人多势众,不乏高手,一旦知道谢逊下落,势必派出大量高手,谢逊孤身一人,即便有武当相助,也绝非三大派、丐帮之敌。 崆峒虽是依附武当,但究竟高手稀缺,只得保持中立。而峨嵋虽将“峨嵋九阳功”与张三丰交换“武当九阳功”,但也只代表两不相帮而已,所以此次黄鹤楼武林大会,武当一派将独挡少林、昆仑、华山三大派,还有丐帮这一大帮,虽有众多武林人士助阵,但胜负之数,还难说的很。 这些利害关系,青书早就想过,是以这一月以来,因缘际会,做了几件大善事,“太和儒侠”登时声名远播,江湖上都是交口称赞武当又多了一位少年英侠,兴旺在即。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拱手行礼,人群越聚越多,竟是有不下两百之众。这些人或是仰慕武当一派、或是受了武当七侠或者青书的恩惠,或是本就与武当交好。都对着青书施礼致意。 青书长身站起,便欲一一回礼,但他此刻已有醉态,骨子里地狂意涌上,也不管他礼数周不周到,蓦地大笑道:“诸位既有此意,何不随鄙人一同去那黄鹤楼上,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第七十二章 黄鹤(上)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此诗一出,可谓无人能再赋黄鹤楼。 杨逍白衣飘飘,洒然踱步,韦一笑青衫裹身,与杨逍并肩驰行。两人都是头戴斗笠,遮住面容。他俩轻功俱佳,前者身姿潇洒,后者鬼魅飘逸,都是慢悠悠的跨出几步,便晃到了数丈之外的另一处。 杨逍遥遥一指远处蛇山之巅那座高楼,笑道:“韦蝠王,当年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因见楼中崔颢所作,登时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哈哈,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确是文采风流,当为流传千古的佳句。” 韦一笑冷笑道:“文采风流一类,不过是些酸丁腐儒捣鼓出来的。杨左使当世英杰,豪气过人,怎地也尽弄些这类玩意 杨逍笑道:“当世英杰,文采风流么,本人是不甘落后的。但酸丁腐儒,却是不敢自矜。” 韦一笑瞧他得意神色,冷哼一声,知辩才远远不及,当即见好就收,不与他争。 杨逍大袖一挥,伸出右手,一指鹦鹉洲,睥睨道:“此地乃是当年祢衡授首之处,这人手无缚鸡之力,偏偏口舌刁毒,不懂时事。曹操、刘表面前放肆放肆也就罢了,在那毫无容人之量的黄祖面前大放厥词,委实是自寻死路。” 韦一笑听他一会儿指点江山,一会儿缅怀古人,心道:“你这是说你博古通今。智识高明了。”心念一转,不由一惊:“哎哟。杨逍这话是什么意思?祢衡口舌刁毒不错,说不得、张中、彭和尚他们也是如此。杨逍这兔崽子一直想当教主,而他五散人素来与我亲厚,他这话是要我警告说不得他们么?一个不高兴,失了容人之量,就要置他们于死地?”看向杨逍的眼神一时大是怪异。 杨逍淡淡瞥他一眼。说道:“五行旗想必俱都已然布置妥当,五散人向来自以为义气深重,唔…想必也被蝠王你唤来了吧?呵呵……他几人可是素来看我不顺……” 韦一笑心中一咯噔,忙道:“杨左使……” 杨逍挥手叹道:“我虽不敢自比曹操,但刘表还是当得的。奈何此时偏偏少了黄祖。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不过…气归气,韦蝠王所虑,实属多余啊!” 韦一笑觑见他嘴角淡淡戏谑笑意,自知上当,冷哼一声,心道:“丫儿的,明教教规首重兄弟义气。杨逍既肯为了谢兄弟不远千里奔来。又怎会害五散人性命?***就会拿话诓老子,害得老子一惊一乍的!” 杨逍见韦一笑神色,便知这韦法王已知道上了自己的当,正自懊悔。不由心中大乐。他向来聪明自负,料事无双,于人心揣度地更是十分深入。当年他和峨嵋大高手孤鸿子决战之时,一招败敌,正是先激的人家大怒。再出其不意夺下倚天神剑。看准了那孤鸿子心高气傲,便以足踏宝剑。作出不屑一顾地样子,飘然而去,可惜孤鸿子一代高手,竟是被杨逍活活气死,但由此也可看出,杨逍其智其勇其谋,委实非同小可。他近三来居于昆仑山,地处偏僻,练功闲暇,不免百无聊赖,久而久之,便以耍弄人心为乐。但也有玩火的时候,他看准卫璧虽是俊俏风流,但却是胆小怯弱之徒,置于孤松之上势必无虞,还能好好吓他一吓。但狗急跳墙,杨逍估算错误,却反被这等宵小暗算了一把,此事委实是他生平大辱。 杨逍正欲取笑两句,却忽地身子一震,脱口低呼道:“晓芙!”韦一笑正生闷气,见他神色震惊,恍如被雷劈了一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一个女子定定望着黄鹤楼,娉婷而立,肤色白皙皎洁,眉目如画,只是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愁意。杨逍身子一动,便要飞奔过去,忽见一个绿衫少女小跑过来,拉着纪晓芙的双手,好似撒娇一般,不停摇动纪晓芙双手。后面一个英俊男子满面通红,似乎很是害臊,正是武当六侠殷梨亭。绿衫女子似是有意撮合二人,不停的说着些什么,巧笑嫣然。殷梨亭低下头去,不时偷眼望望纪晓芙,两人目光一撞,脸上又是一阵通红。 杨逍脸色铁青,跨上一步。韦一笑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来?当即身子一横,挡在杨逍身前,低喝道:“杨左使!我们此来为何,你须得明白!” 杨逍身子一震,颓然叹口气,强自按捺住心中翻滚不休地情思,驻足不动。韦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人多眼杂,咱们小心。” 杨逍阴沉着脸,点点头,两人身子一晃,当即隐没在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敌分割线-------------------- 黄鹤楼雄立蛇山之巅,挺拔独秀,辉煌瑰丽。 当年张三丰正是在一处高峰之上观望龟蛇二山,花费三日三夜时光,方才悟出“真武七截阵”作为武当镇派阵法。 而这一日,黄鹤楼前,来来往往的都是武当弟子,正忙来忙去的布置武林大会的会场。 一个约莫九、十岁地小童在黄鹤楼中四处溜达着,脸上有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青气,但身子健旺,步子轻盈,倒不显得十分病态。 这小童自然便是张无忌了,明日便是八月十五,武当派便将在黄鹤楼召开武林大会,商讨张翠山、谢逊和屠龙刀之事。 说到张无忌的身份,可谓十分尴尬,也十分微妙。他父亲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母亲却是邪教教主的女儿,义父更是明教的金毛狮王谢逊。这样一个夹在正邪缝隙中的小小童儿,将要面对什么。谁也不知道。 张三丰本欲亲来,镇住场面,但“太极拳剑”出世,乃是武当一派辉耀千古地大事,轻忽不得;而宋远桥等人更是不欲师尊以百岁之龄奔波劳碌,是以苦劝张三丰。连说:“若是单打独斗的话,武当七侠怕了谁来?而若是群殴,徒儿早有准备,已遍邀高手助阵,绝无战败之虞。何况咱们彬彬有礼。人家也不好撕破脸面来不是?”一番长篇大论,终将这老道士关在武当山上闭关参悟太极。 而此刻,除却俞岱岩,其余五侠都在门外忙着布置会场。张松溪则陪着张无忌逛着这座千古名楼。黄鹤楼凡三层,计高九丈二尺,加铜顶七尺,共成九九之数。 张松溪笑道:“无忌,跑慢些。可别摔着了。”无忌回头做个鬼脸,嬉笑道:“有四伯在,我哪里摔得到。”张松溪有意逗他,装作满怀心事。摇头叹道:“连你七叔都差点输在你手里,四伯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来拆。” 无忌眉头一锁,撇撇嘴道:“七叔那是故意让无忌来地。唉…我见他突然出掌,想也没想就推了出去,好像…是让他丢脸了哦…他不会怪无忌吧?”原来莫声谷不信这“擘天掌力”能有那么厉害。出三成掌力和张无忌对了一掌。张无忌纹丝不动,莫声谷却是险些退了一步。这让他如何能下得来台?殷梨亭平时和莫声谷闹惯了。不时便拿这事来取笑,张松溪也不时冷不丁的刺他一次,莫声谷面红耳赤之下,倒让无忌这个不过十岁地小童十分不好意思。 张无忌自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胸襟宽广,这一令莫声谷下不来台,心里倒是十分不好受。张松溪见他微有自责之意,心道这孩子虽是聪敏,但敦厚朴实,却是玩笑不得,不由笑道:“你七叔豪迈慷慨,哪会计较这些许小事。大家平素闹惯了,互相取笑而已。像你六叔和峨嵋派的纪晓芙姑娘,也没被你七叔少拿来说事。” 两人在这黄鹤楼逛来逛去,张松溪学识极为渊博,可说博古通今,指着这一处壁上,说道这诗乃是谁人手迹,那一处壁上文赋又是何人墨宝。每首诗每篇文都必点评一番,言辞中肯,颇得诗家法意。 张翠山、谢逊都是博学之士,张无忌幼承庭训,也读了不少书,更是将《庄子》这等晦涩文章通篇背下,也有颇为深厚的底蕴,张松溪这番点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逛到第三层,张松溪将无忌抱在手中,极目远眺,但见鹦鹉洲上芳草萋萋,景色秀美绝伦,令人心旷神怡。 张松溪放下无忌,笑道:无忌,这黄鹤楼高九丈九尺,合了那重阳之数。可说此处于你,却是大大有利。” 张无忌笑道:“太师傅说无忌寒毒都去了五六成了,自然没事啦。哈哈,不过这般听来,这座黄鹤楼也不甚高嘛。怎地名声这般响亮?” 张松溪道:“的确,比这楼高的建筑大有所在,现在鞑子皇帝大都地大天王塔高达二十四丈,不远处南安郡里地英雄楼也有十八丈高,都比这黄鹤楼要高。”顿了顿,摸摸无忌头,笑道:“黄鹤楼之所以如此有名,其一在于这楼中多名士手迹,崔颢、李白、白居易这等大文豪多曾莅临此处。其二么,便和这名字有关系了,你可知道这黄鹤楼的名字由来么?” 张无忌道:“当地人都说,是有仙人乘着黄鹤来过,所以叫黄鹤楼。” 张松溪笑道:“不错,凡人都愿沾上几分仙气,这般一来,黄鹤楼不出名也难啦。不过相比于此,我倒更偏爱另一个故事。” 张无忌奇道:“什么故事?” 张松溪说道:“这故事是《报应录》中记载地,是这般说的:辛氏昔沽酒为业,一先生来,魁伟褴褛,从容谓辛氏曰:许饮酒否?辛氏不敢辞,饮以巨杯。如此半岁,辛氏少无倦色,一日先生谓辛曰。多负酒债,无可酬汝。遂取小篮橘皮,画鹤于壁,乃为黄色,而坐者拍手吹之,黄鹤蹁跹而舞,合律应节。故众人费钱观之。十年许,而辛氏累巨万,后先生飘然至,辛氏谢曰,愿为先生供给如意。先生笑曰:吾岂为此,忽取笛吹数弄,须臾白云自空下,画鹤飞来,先生前遂跨鹤乘云而去,于此辛氏建楼,名曰黄鹤。”他将这一段文字一字不错的背下,这份记忆功夫。也算是非同小可了。 张无忌拍手道:“《报应录》说地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哈哈。四伯,这故事是真的么?” 张松溪摇头道:“这故事自然是假的。呵呵,无忌,你好好体味这则故事,将来如何作为。便看你自己啦。”张无忌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儒生玩弄着手中的青花瓷杯,脸色淡然。嘴角噙着微笑,端坐在右首高椅之上。 一个粗豪汉子大马金刀地从内室转入大堂,粗声道:“博尔忽先生,许久不见了!” 儒生含笑道:“燕赤尔将军,久违了。” 燕赤尔怪眼一翻,怪声道:“十年不见先生,却不知到哪里升官发财去啦?可还记得当年的老朋友么?” 儒生仰天打个哈哈,拱手道:“将军风采,在下十年来可是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地。王爷密令,把在下给发配到穷山恶水去受罪去啦,怎地比得上将军统兵一方,威风凛凛。” 燕赤尔双眼微眯,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吟道:“是……王爷派你来的?” 儒生笑吟吟地,翻手亮出一块令牌,令牌之上刻画着繁复花纹,有蒙文镌刻其上,翻译成汉语便是“汝阳王府”四字。儒生笑道:“燕赤尔将军心细如发,佩服佩服。” 燕赤尔一见那令牌,慌忙俯身下拜,恭声道:“燕赤尔手下一万三千人马,听从先生调遣。”要知汝阳王统领天下兵马大权,不世枭雄,手段之酷之烈,可是闻名遐迩的,饶是燕赤尔这等浑人,也不由发自骨子里涌出一股颤栗。 儒生扶起他,笑道:“咱们仍是当年的好朋友,这般岂不生分了?” 燕赤尔一怔,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好兄弟!咱们喝酒去!” 儒生笑道:“不忙,不忙,以后有的是机会喝酒。我此来只求借将军兵符一用,调用六千人马即可。” 燕赤尔怔忡半晌,蓦地长笑道:“先生太看轻我燕赤尔啦!好友有求,我安敢落于人后,这一万三千铁骑,由我亲自率领,听从先生号令便是!” 儒生摇头笑道:“人数太多,反而不美,六千人马,足够了。” 燕赤尔急道:“不行不行,我是一定要去地。否则即便你有王爷令符,我也不遵!”原来这燕赤尔脾气怪异,屡屡得罪上司,颇不得意,听这儒生奉令前来借兵,当即便想到这乃是个绝好的立功机会,又怎肯放过? 儒生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却装着十分为难模样。燕赤尔是个浑人,见他如此,忙大拍马屁,又取出一枚兵符和一箱珠宝奉上,儒生犹豫一会儿,便答应下来,两人转入内堂,密议良久,不时听见燕赤尔故作豪爽的哈哈大笑声:“妙计!妙极!” 儒生嘴角划过一道冷笑,既然诓了一枚兵符在手,那便得好好利用了。嘴上客套,心里却在慢慢盘算着今后的进退得失。 汉阳道上,一个灰色身影正在狂奔不休,速度甚急,几不下奔马。少林轻功原胜在长力,沈振鸿修习了红叶传授的秘籍之后,内力愈发圆转自如,竟似是全无力竭之虞。 也是红叶传授内功地时机甚是巧妙,取在对掌之际,沈振鸿全副精神都在一双手掌之上,忽闻红叶梵唱,无意间便被吸引过去。这一个“无意”甚是关键,修炼这门内功须得无为无意,堪破“我相”“人相”方能入门,红叶刻意营造这么一个氛围,引沈振鸿入门,可谓煞费苦 这门内功一入门,端地可说是一日千里,沈振鸿只觉自己周身内力如臂指使,抑且仿佛山之盘固,谁也夺不过去。 此刻他正往黄鹤楼奔去,少林轻功施展开来,矫若游龙,只把周围江湖人士看了个傻。 他脸庞上一派坚毅,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一日之后,黄鹤楼上,不管武当派如何强势,我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沈振鸿脚下不停,大步飞奔,取出干粮啃了一口,又仰头灌了一口清水,振奋精神,又奔了出去。俄顷便只见一个淡淡灰点,再一会儿便消失在路人眼中。宋青书此刻甚是烦恼,两百多人吊在身后,以他马首是瞻,端的算是没有一丝人身自由了。偏偏这群人还是一片好心,是赶往黄鹤楼支持武当派地,若施展轻功落下他们,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他昨日饮酒颇多,醉意上涌,竟而不顾惊世骇俗,使出“梯云纵”从一间不到两丈高的民房之上纵上约莫二十丈,最终落到那足有二十四层、十八丈高的“英雄楼”楼顶。引得一干武林人士围观,进而更狂意上涌,将他们尽数招往黄鹤楼去,以致如今尾大难脱。 青书摇摇头,苦笑一声,仰头喝了口酒,心道:“若是爹爹知道我张扬行事,狂态毕露,虽有儒侠之名,但…唉…随机应变吧!” 这一行人人多势众,声势甚壮,一路三十里走来,竟是又多了几十人加入队伍,料来到得黄鹤楼时,只怕会有三百来人。 更是遭遇了昆仑一派,铁琴先生何太冲赫然便在其中,旁边尚有一个头发斑白的高大妇人,他遥遥对着何太冲一拱手,算是致意,心道:“旁边那位便是他夫人班淑娴么?看起来地确不怎么般配,难怪何太冲要找那么多房小妾…” 这些都不过是小小插曲,青书现在想得,只是如何去应付自己那个唠叨老爹。 宋远桥在旁人面前确是惜语如金,彬彬有礼,可在儿子面前,却是从来不吝于耳提面命,往往一通长篇大论下来,便是一个多时辰,各种圣人言论,治世经典纷至沓来,尤其这期间,青书还不能故意失神去修炼内功,否则只怕又要多一个时辰的政治教育。 青书长长叹口气,仿佛看见宋远桥一脸肃然,开口放出两个金色大字“子曰”,悠悠飘来,砸到自己头上。 “唔…希望爹爹看在我们人多势众的份上,嘴下留情…呃,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青书心中如是想道。 第七十三章 黄鹤(中) 翌日,还不过清晨,便有四方豪杰纷至沓来。而崆峒、峨嵋两派早就落座一边,崆峒五老和灭绝师太正襟端坐,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灭绝师太手中那柄尚在剑鞘中的倚天长剑,心中竟是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寒意。 这些小帮小派或是依附少林、或是依附昆仑、或是依附华山、或是依附丐帮。却不与那三派一帮同行,只先行到来黄鹤楼以壮声势。而真正的正主儿,却是一个都没来。 武当派将那楼前一片空地布置的极为巧妙,峨嵋和崆峒两派与武当六侠一起,列在右席,与武当派交好的豪侠英杰,也都列在此处;而昆仑、华山、丐帮这两派一帮,以及其余小帮小派,却是在左席列坐。 这般一来,无疑给人一种错觉。峨嵋和崆峒,与武当已经统一战线!武当派既然召开这武林大会,就不会畏惧其余人联手相逼! 这些人今日来这黄鹤楼,原是不惜一战,但见武当弟子将自己引到左席,一见对面的峨嵋、崆峒二派,自家这边却是大小杂鱼数十只,心中便已惴惴。这武林大会还未召开,便已有人萌生退意! 而少林一派,则是列居居中首席。皆因空闻禅师致函语意模糊,难辨其意,分不清是敌是友;而少林千年大派,置于中位首席,一则显示尊重;二则,其他门派也不会有异议;三则。此举算是对少林示好,若是少林派也如峨嵋、崆峒一般保持中立,那这次武林大会,张翠山便能重新能以正道弟子地身份立足武林,而只须殷天正声明与明教脱离关系,则天鹰教也可摆脱邪教名声。 当然,这于白眉鹰王殷天正来说,声称脱离明教,再也不是明教中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有武当派声明在外。江湖上就算是多有非议,过一段时间,也自然便烟消云散了。 宋远桥等五侠在黄鹤楼前置了一座高台,端坐在台下右首。同灭绝师太,崆峒五老低声交谈着些什么。殷梨亭却是陪同纪晓芙在一旁边游览风景边说着话。而武当派弟子忙忙碌碌的接引宾客,倒也井井有条。 蓦地,有道童高声叫道:“华山派鲜于通掌门到!”宋远桥等人齐齐站起,便见鲜于通手执折扇。青袍洒然,白观面色憔悴,站在他身后。旁边一高一矮两个老者,反手执刀,倒也威风凛凛。宋远桥吐气开声,扬声道:“鲜于掌门,五月前武当山一别,却是久违了!” 鲜于通笑吟吟的一抱拳。朗声道:“见过武当六侠!” 左席之中早有人高呼:“鲜于掌门!你好!” “鲜于掌门,今日得见神机子尊颜,幸何如之!” “神机子先生风采气度,端的令人心仪不已!” 鲜于通一一含笑回礼。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尽显大派掌门风范。 武当弟子引鲜于通等人落座左席,又听得道童高声叫道:“丐帮史火龙帮主、及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到!”宋远桥远远觑见一众乞丐走来,为首一个粗豪汉子。目如鹰隼。鼻若悬胆,端的相貌堂堂。极是威武雄壮。 他遥遥抱拳道:“是丐帮的史帮主么?武当宋远桥有礼了。”其余五侠也是站起身来,齐齐抱拳致意。这丐帮虽然没落,但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南北弟子不下十余万人,轻易得罪不得。 史火龙哈哈大笑,拱手道:“武当几位大侠气宇轩昂,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俞莲舟内外兼修,远远见他双手骨骼极是粗大,骨节突起,显然外门掌功已经练到极高境界,不由忖道:“这丐帮帮主号称金银掌,不知道降龙十八掌的修为如何。他丐帮若是执意与我武当作对,此人当是我敌手。”心中陡然起了较技之意。 宋远桥亲自将史火龙等人引到左席坐下,又是一番客套。鲜于通目光一寒,心道:“接待丐帮就亲自迎接,我华山便是由区区弟子导引入座,好,好!”原来自从武当山较艺之后,武当七侠明着不说,但对这鲜于通却是生出厌恶之情,不欲再行交往,史火龙虽是粗鲁汉子,但在武当七侠眼中,较之鲜于通,却眼善得多了。 张松溪交游遍天下,似是与那执法长老颇有交情,上去搭了两句话后,笑吟吟的退了回来。 史火龙同鲜于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白观却是神色憔悴,眉头紧缩,好似十分犹豫,蓦地又一咬牙,神色坚定。 又听得道童高声叫道:“昆仑派掌门铁琴先生携夫人至此!”宋远桥等人一惊,都是暗道:“好家伙,何夫人也赶来了!昆仑派算是高手尽出了!” 宋远桥方欲亲自迎接,却见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上山来,为首之人,赫然便是自己亲子,宋青书。 那群人足足有三百之众,便是丐帮也只来百余精英弟子;华山更是只有寥寥二三十人;而崆峒峨眉两派,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余人;只有那群小门小派,人数颇众,但也不过两百余人。这三百余人一起上山,端的是吓了众人一大跳,均自寻思:“哪门哪派有这等手笔?莫非是少林?” 何太冲遥遥抱拳道:“三月不见,武当诸侠可安好?” 宋远桥按捺住心中疑问,还礼道:“劳何掌门惦念,在下几人都是甚好。贤伉俪久不履中土,此番前来,却是一路劳顿了。” 班淑娴淡淡道:“哪里,宋大侠言重了。”俞莲舟当即亲自将昆仑派三十余人引至左席落座。张松溪却是奔到青书面前。低声问道:“你这臭小子!怎地招来这许多人!?” 青书摸着鼻子,苦笑道:“那日我在南安郡中大醉,不小心便将他们给招来了。” 身后早有人高声大呼:“武当地诸位大侠们,今日我等特来助阵!若是其他几派意欲与你们为难,我等愿自不量力,助一臂之力。” “宋大侠,当年关西渡上,承您相助,保得在下一条性命,如今但有所命。不敢不从。” “殷六侠,一年前你一人一剑,诛杀湘西三鬼,替我报了大仇。今天我这条命,便是您老人家的!” “儒侠他老人家义薄云天,武当七侠更是行侠仗义,我等或多或少受过武当恩惠,如何敢不尽绵薄之力?” 这些人或借此机会谢恩。或直接表明立场说今天帮定武当了,或称颂“武当七侠”和“太和儒侠”地功绩。宋远桥等人连称不敢,把这群人安排在右席,却是椅凳不够,只得令武当弟子背来大石,或两三人、或三四人坐在一块大石之上,但人数委实太多,超出张松溪预计。只得让一些人或是席地而坐,或是站立在后。武当六侠连连道歉。 何太冲、鲜于通、史火龙等人都是一脸尴尬,班淑娴脾气暴躁,冷冷哼了一声。灭绝师太也是微微皱眉。冷冷觑了青书一眼,又自闭目休憩。 宋远桥一把拉过青书,瞪他一眼,冷道:“近来名声大噪的太和儒侠,便是你了?”青书微微心虚。道:“正是…正是孩儿。”宋远桥哼了一声。道:“待会儿再和你算账。”原来武当派召开武林大会,虽是盛事。但毕竟地方有限,只请了各大小门派和有名望的各方豪杰,江湖中末流的人物多未曾请。随青书前来的这些人多是自卑之心甚重,不请自来凑热闹地事寻常虽是常做,但这次武林大会乃是江湖中如日中天的武当派一手操持,不请自来不啻于捋那虎须,是以自然也就无人来凑这热闹。但孰料青书这“太和儒侠”在南安郡中振臂一呼,一路走来,竟是招来三百余人,端的是令武当诸侠措手不及。 虽然场中仍是有百多许多不请自来之人,但多是三三两两,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之数,如这般三百余人成群结伴而来,却是绝无仅有。 张松溪面色阴沉,低声道:“你个小兔崽子,这事做地端的糊涂。”青书道:“四叔…全是我醉酒误事,唉,以致如今尾大难收。” 张松溪摇头道:“何止是尾大难收,你这是把少林和丐帮往武当敌对面逼啊!” 青书奇道:“他们难道不是来和我武当作对的?” 张松溪恨声道:“你糊涂啊!武当山上我们对少林手下留情,人家岂能不知?连少林九阳功都给无忌了!显然敌意已然去了五六分,唉,好在他们现在仍未抵达。”顿了顿,又道:“而丐帮执法长老和我有旧,他身份甚是尊贵,完全可以劝动史帮主,但你招来的这些人,口口声声叫嚣着要助武当击败各派联手…天呐,昆仑、丐帮、华山各帮各派首脑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这么被人一激,本是看热闹来地,他们会怎么想?…唉,灭绝师太性子怪僻,还不知她怎样想地!” 青书恍然大悟,心中却觉无甚大不了。形势比人强,前来助阵的各方高手诸如薛凌、南华三奇等人都已落座,单打独斗怕了谁来?群斗的话,己方高手绝不少于敌方,又有“真武七截阵”这等不世阵法,如六十四位一流高手齐齐出手,谁人能挡?要打便打,难道还会输了么?若是胜了,武当派岂不扬名天下?脸上却作出一副自责表情,沉重地说道:“四叔,青书考虑不周,连累武当了。” 张松溪一摆手,沉声道:“也罢,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咱们若迫不得已,只得布下真武七截阵,记住,不要多杀伤人命。”青书唯唯诺诺应了。 张松溪长叹一口气,走到五个师兄弟身旁,低低耳语了几句,诸侠都是远远望了青书一眼,点了点头。 青书缓缓走到父亲和几位师叔身旁,低声道:“爹爹,孩儿所做欠妥,事后还请责罚。”宋远桥淡淡道:“此刻形式悬于一线,还说这许多作甚,作好应战准备,回武当山再与你算账。” 莫声谷向他扬了扬拳头,青书微微一笑,一指黄鹤楼第二层上观望风景的张无忌,莫声谷脸色登时涨红,好像猪肝也似,重重哼一声,气鼓鼓地把头扭过一边。 整个会场之上汇聚了约莫一千二百余人,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尽在此处,连隐世数代不履中原的青海剑派,也不请自来。张松溪见来者不善,将青海剑派的十余人安排在左席落座。 青书横目扫过场中各门各派诸人,在华山派时略略停顿一下,便飞快掠过,心道:“他此来也是与我武当作对?”又掠过一白一青两个戴了斗笠的男子,觉得这两人身形甚是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又是三三两两地来了三百余人,宋远桥见时辰约莫已是正午,当即下令,令武当弟子封山。深吸一口气,走上高台。 第七十四章 黄鹤(下) 见少林派三位神僧也已到来,武当派诸人都是神色紧张,原来少林三位神僧领了二十四个僧人前来,人多势众,其中十八个僧人手执棍棒,张松溪一凛:“十八罗汉阵!” 宋远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今日敝派召开这武林大会,原为敝师弟张翠山失踪十年,与明教金毛狮王谢逊结交之事。” 忽听得灭绝师太冷哼一声,张松溪觑见,心内暗叹,便知这灭绝师太已然甚是不满。灭绝师太恨明教入骨,当年的峨嵋高手“孤鸿子”死在杨逍手中,而灭绝师太一个俗家哥哥也死在谢逊手中。宋远桥不称“魔教”而称“明教”,显然犯了灭绝师太忌讳。 宋远桥续道:“敝师弟十年遭遇,曲折离奇,在下不便僭越,这便由他亲自上台,与诸位详细叙述一番吧。”说着转头道:“翠山,你便上台来吧。” 张翠山点点头,缓缓走上高台,朗声道:“诸位,张翠山当年经王盘山一战,同拙荆一起,为谢逊所擒,飘洋过海,期间不止一次想要逃脱,屡施计谋,却都为谢逊所破。在下功夫当时与他相差甚远,便是逃也逃不掉,只被他一路裹挟而去……” 他将当年经历缓缓道来,如何遭遇冰山,如何与谢逊搏斗,又如何飘到冰火岛上,如何与殷素素定情,一一道来,声音中蕴含内力。会场虽大,但这千余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这番经历曲折离奇,扣人心弦,直把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便是鲜于通、班淑娴这等一开始便打算不惜一战地人,心中都只在想:“后来怎样?谢逊和屠龙刀就真的这样葬身大海了?他也不过只和殷素素在荒岛上过了十年,然后回归中土?” 其实张翠山讲到此处,场中诸人都已信了五六分,只须他在此处话锋一转。说谢逊已然死去,空口无凭,那在场诸人原也无借口再纠缠下去。但张翠山素来堂堂正正,从不屑于说谎骗人。况且谢逊尚在人世之事,武当诸侠都已知道,前来武当山祝寿的人也多知道,都听他亲口称谢逊为义兄。张三丰在他们临走之时更是肃然道:“咱们武当派弟子首重品德,当以诚信为立身之本。你们是我的得意弟子,是断不能做出欺世盗名的事来的,天下英雄面前,须得诚信以待。” 张翠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便在在下和拙荆私定终生之后,谢逊…却也被冲到荒岛之上。” 此言一出,场中登时大哗,灭绝师太霍地站起。双目如电,定定望着张翠山,喝道:“那恶贼现在还活着,是也不是?” 张翠山摇头道:“恶贼谢逊。早在十年前,犬子无忌出世之际,死去了。” 昆仑派席上,西华子大声道:“张翠山,你说谎!你儿子明明叫谢逊作义父!”当日参与张三丰寿宴的人也是纷纷叫嚣道:“张翠山。你莫要乱说。武当山上,你亲口承认谢逊乃是你义兄。你忘了么?” 张翠山叹道:“人孰无过?谢逊双手沾满鲜血是不假,犬子出世之前,他狂性大发,便欲将在下和正在临盆的拙荆砍死,但在犬子出世的那一刹那,那一声啼哭,似是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从此,他便幡然悔悟。” 灭绝师太冷笑道:“好!好一个幡然悔悟,那谢逊现在何处?” 张翠山蓦地扬声道:“自犬子出世之后,那恶贼谢逊,便已死去。而重生地谢逊,只是一个双目已瞎的盲人,是对犬子呵护备至的义父,是愚夫妇最为敬重的义兄。他……他也不过是一个全家死光地可怜人而已。大家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说着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空闻蓦地站起,口宣佛号,合十道:“张施主,谢逊罪大恶极,你也说他双手沾满鲜血,又岂是你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开来的?你将谢逊下落说出,大伙儿也不逼你,你与邪教妖女结合之事,我们也不予追究。你也仍是名满天下的武当七侠……如何?” 张翠山凛然道:“在下与谢逊有八拜之交,义之所在,头可断血可流,翠山自问一生堂堂正正,从无做过半点辱没武当门楣之事。若谢逊并未改过,在下定然亲手诛之,如何会与之结拜?其间缘由,还望诸位好生思量。”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喝道:“张翠山!我只问你一句话,谢逊的下落,你到底说是不说!” 张翠山对着灭绝师太深深一拜,叹道:“灭绝掌门于犬子几有再造之恩,所问之事,翠山原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此事关乎大义,恕翠山不能从命。” 灭绝师太冷笑道:“好!好!九阳功一事休要再提,待会儿咱们剑术上一较高低便是!”说着又是坐下,脸色铁青,闭目养神。 她这话一出,空闻也是长叹一声道:“三月之前,张三丰大寿之日,在武当山上,比斗阵法,算是少林输啦。今日特携十八罗汉阵前来,还望武当诸侠指教。” 昆仑派中,何太冲也是长身而起,长叹道:“张兄既然固执己见,迫不得已之下,我等也只能刀兵相见了。” 崆峒五老见形式不对,甚是为难,只端坐不动,想是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和武当派交好地诸般豪侠英杰都是手按兵器,随时准备出手。而随青书而来的那三百余人,都是纷纷鼓噪,与左席之中小帮小派诸人对骂,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宋远桥蓦地沉喝一声:“住口!”声若雷霆,滚滚而来,将众人叫嚣声一时压下。 似是见武当大侠发威,众人都不敢再行叫骂,场面一时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第七十五章 柳暗(一) 在场诸人都是将目光集中在宋远桥身上。宋远桥先是向四方团团施了一礼,方才沉声道:“敝师弟是断然不肯将谢逊下落说出的,诸位若是执意相逼,只能以武见高下了。” 灭绝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峨嵋派弟子见师傅似是决意如此,一时间左右为难。空智长长叹出口气,空闻却是合十道:“武当诸位大侠既然已有决断,那也无甚好说的了。” 此话一出,左席之中,有人登时便抽出兵刃,欲待厮杀一番,挫挫武当派的锐气。 薛凌、南华三奇等人都是霍地站起,大声喝道:“要与武当派为难的,先过我们这关!”这些人都是大有名望、武功高强之辈,话一出口,那群叫嚣着要打杀的人顿时软了下去。 莫声谷脾气最爆,跳将出来,纵到高台之上,喝道:“单挑还是群殴?武当莫声谷在此,一一接下了!” 嘿嘿几声冷笑响起,一条身影迅捷无伦的掠到高台之上,众人定睛看时,却是昆仑派的西华子。 西华子在班淑娴门下修炼剑术二十余年,功夫自然不弱,见莫声谷不过二十六七岁,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调教出来的,那又能有多厉害?他虽在武当山上见过青书和圆业、空性过招,但也只当作是圆业本事不济、空性有意相让而已。自己是被“南华三奇”所制,却非武当派弟子。他在昆仑山一带横行惯了,向来目无余子。又岂会将莫声谷这个“晚辈”看在眼里? 当即一路“雨打飞花剑”使出,一剑刺出,晃出朵朵剑花,若飘絮,如飞花,迅如疾风,快似闪电,凌厉非常。场中但凡剑术有些许造诣的。都是暗呼一声好,心道这昆仑高第,果然不同寻常。 莫声谷存心要显功夫,觑他剑来,微微冷笑,却是不避不闪,右足跨上一步。左手蓦地伸出,一翻一拧,横拍西华子剑脊。 西华子冷笑一声,步法转动,侧转剑锋。向莫声谷手掌削去。何太冲心中“哎哟”一声,和班淑娴对视一眼,先是一惊,又恢复淡定神色。 西华子这番变招迅速,拿捏颇准,若是换了同一级别的高手,定然措手不及,吃了大亏。但莫声谷何等人也?是张三丰地第七弟子。是名震天下的武当七侠之一!他虽居武当七侠之末,功夫较之昆仑掌门或许仍差一筹,但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西华子,却是不知高出凡几。 莫声谷这一横拍剑脊。其实大有学问。要知西华子这一剑虚虚实实,本就极难窥破虚实。但莫声谷却是一眼看出,他知昆仑派武学向来以步法为重。所以伸手使这一招,便是算准了西华子动向。 面对这一横拍,西华子有三个选择。第一是运剑避开;第二是步法转动。躲开这一拍;第三则是侧转剑锋,横削莫声谷手掌。 若是西华子运剑避开。则招数中不免出现破绽,被人一击即溃;而若是运使步法闪开这一掌,则可能被对方穷追猛打;而如果侧转剑锋,横削对方手掌的话,即可顺势进攻,又可迫得莫声谷抽回手掌,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 张松溪在台下看得微笑,和俞莲舟对视一眼,笑道:“七弟要胜了。”殷梨亭在旁不屑道:“胜了这等脓包,也无甚可称道的。” 张翠山一拍殷梨亭肩膀,笑道:“六弟,你手痒啦?” 张松溪觑一眼一旁的纪晓芙,轻笑道:“哪里是手痒,明明就是心痒痒啦!”殷梨亭被他说的面色通红,忙偷眼望向纪晓芙。见他目光望来,纪晓芙身子一颤,却不说话。 青书冷眼旁观,不由大皱其眉,心道:“纪晓芙明显是喜欢杨逍的,六师叔和她这段孽缘,倒是极为棘手。” 忽听得莫声谷轻斥道:“撤剑!”原来西华子这套“雨打飞花剑”地厉害之处,完全在轻灵飘逸之上,他这一侧剑锋,陡然间便失了“雨打飞花剑”的精髓,被莫声谷双指夹住长剑,运足内力一弹一震,长剑登时脱手。 莫声谷不愿失了礼数,拱手道:“承让了。”将剑还给西华子。他两招打败昆仑高足,右席之中多是喝彩之声,左席却是一派寂静。 西华子面色涨红,半晌说不出话,班淑娴皱眉喝道:“西华!回来!”西华子恨恨瞪了一眼武当派诸人,悻悻退去。 忽听三声清啸,三个青袍男子背负长剑,飘身上台,姿势极是飘逸。为首青袍男子拱手道:“莫声谷,青海三剑在此,还请指教。”右首男子哼道:“我青海三剑向来共同进退,单打独斗是三人上场,千军万马也是三人上场。”左首那男子傲然道:“莫声谷,你若是怕我三人联手,不妨也邀几个帮手,便是武当七侠齐上,我等又有何惧?” 这三人狂傲已极,便连灭绝师太也不由微微色变,武当七侠威震寰宇,这青海三剑却是籍籍无名之辈,这般叫嚣,莫不是真有什么特殊本领?张松溪却是冷笑:“明显的拿话挤兑,逼七弟以一敌三么?就怕你们功夫不济,徒自丢人。”青海三剑直呼莫声谷姓名不算,更大言不惭,显然半分尊重也无,武当派诸人都不禁微微动气。青书早就手痒,见这三人纯粹找抽,当即扬声道:“青海三剑,武当七侠在我武当辈份尊崇,岂可轻易动手,不才武当三代弟子宋青书,请指教!”青海剑派三人都是目光一凝。 华山派座位席中,白观神色又变复杂,鲜于通凑过去耳语几句。白观拳头握紧,又骤尔松开,终究点了点头。 但见青书飘然一纵,凌空三次转折,便跃到高台之上。莫声谷一捶他肩膀,笑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来抢你七叔的风头!也好,这几人甚是脓包,也不配我亲自出手。”他故意将青海三剑说的极为不堪,那三人听得,脸色一变,齐齐冷哼一声。 青书低声道:“七叔,你叫我小兔崽子,我是没甚意见,只是兔崽子的爹是什么?我爹爹他,现在似乎很不高兴呢…” 莫声谷身子一震,望向一旁的宋远桥,但见他脸色阴沉,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糟了!大师兄这次又得长篇大论了!” 原来殷梨亭、莫声谷两人入门甚晚,一直都是宋远桥,俞莲舟二人代师授艺,宋远桥于殷、莫两人而言,亦兄亦父,两人但有做错说错,宋远桥定然耳提面命,长篇大论,“子曰”“诗云”地不停的进行精神攻击,往往一说便是大半个时辰。在这一点上,青书和莫声谷、殷梨亭二人,倒是同病相怜。 看着莫声谷微显茫然的背影,青书按捺住心中好笑,他也是存心显摆功夫,当即彬彬有礼的道:“青海派远来是客,我武当理当礼让三招,三招之内,在下绝不还上半招。” 青海三剑心中都是大怒,暗道:“武当派这般看不起人么?派个三代弟子出来迎战?也好,我们就先将他给剐了,比武较技,刀剑无眼,原也手下留情不得,宰了这小子,看他们有何话说!” 左边那个青袍人冷笑道:“小子,你要挡我三人联手?哈哈,自寻死路,也无须如此。找棵树吊死了,倒也省了皮肉之苦。”抽出背负长剑,斜指苍穹,剑尖微颤,指向青书上三路要害。 另两个青袍男子也是抽出长剑,三柄长剑对准青书,封死了前后左右四方退路,三人齐喝一声:“结阵!”长剑倏忽刺出,速度甚是劲急。 青书眸子一缩,暗道:“好家伙,这三人的剑法并不怎么样,这剑阵却甚是厉害。”想到这里,心中冷笑:“便算他剑阵精妙厉害,但内力不及我,兵刃不如我手中长剑,始终也不过虚妄。” 他和杨汐晴精研剑术达两月之久,对独孤求败地剑意的领悟又深了一层,配上“凌厉刚猛,无坚不摧”的独孤利剑,即便以杨汐晴“破剑式”之锐,也难挡其锋。 他一抽腰间长剑,一个半弧划出,淬出一道雪亮剑光,便听得喀嚓几声脆响,青海三剑虎口流血,手中长剑俱被削成两截。灭绝师太双目一凝,紧了紧手中倚天长剑。 青书哈哈笑道:“就三位这等水准,也敢妄图挑战武当七侠?承让啦!”右席之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宋青书长剑斜指,朗声道:“哪位英雄再来赐教?” 第七十六章 柳暗(二) 青海三剑羞愤欲死,他们也没想到对方手中长剑竟是不世神兵,自家兵刃虽也十分锋锐,但较之对方手中那柄无坚不催的宝剑,委实差得太远。对视一眼,默默拾起断刃,缓缓下台。 何太冲蓦地起身站起,哈哈笑了两声。青书目光一凝,冷声道:“何掌门有意赐教么?”何太冲摇摇头,朗声笑道:“宋贤侄,适才这三位英雄上台,比斗之前,你有言在先,可是说武当泱泱大派,要让他们三招,三招之内,你还上半招,便算你输呢。” 左席中众人都是纷纷起哄,叫道:“人家被你谎言麻痹,才被你打败,此局不算!” 青书哈哈大笑道:“他三人一招未发而被我击败,如何算我食言?” 何太冲一怔,道:“他三人明明刺出…”猛然间神色极是怪异。 青书笑道:“何掌门,您眼花了么?这三人刚刚明明大喝结阵,显然是布阵,而非出招,区区在下在他们出招之前破阵而出,一招削断他们兵刃,如若那三位还有意再打,青书让他们三招便是,又哪里违约了?” 他这话不啻诡辩,但说到此处,何太冲已然难与他争辩。要知昆仑掌门一派尊长,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小辈争辩,岂不落了身份? 何太冲微显尴尬,干笑两声,便要落座下来不料宋青书吐气开声,朗朗道:“久闻昆仑派两仪剑法精妙绝伦,不知何掌门可否不吝赐教一二。”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要知昆仑派名声极大。虽是久居西域,不履中原,但威名之盛,只在少林武当之下,与峨嵋并驾齐驱。青书此言不可不谓惊世骇俗,何太冲声望极隆,武林中也算有数的人物,白道中论身份能和他相比的,不过六大派掌门。丐帮帮主等寥寥数人而已。 何太冲脸色一寒,眸子中射出骇人精芒,他端居西域,雄视中原,今日被这小辈当众挑衅,让他如何能忍地下来? 他环视身后弟子一眼,那些弟子都是退后一步。原来青海剑派和昆仑多有来往,青海三剑的功夫,昆仑弟子大多知道,那三人联手布阵,整个昆仑派中也就只有何氏夫妇能破。如今被人一剑破去,如何不叫人心惊?是以见何太冲目光望来,都不由低下头,退了一步。 如若有一二弟子挺身而出,替师迎战,那倒可暂缓此时僵局,但青书刚刚那一剑确是震慑人心,令昆仑弟子一时束手不前。 何太冲暗叹一声:“我昆仑怎就无这等良才?”右足一动。便要纵身上台。 忽听得班淑娴冷冷道:“宋少侠少年英雄,但拙夫一派尊长,与你动手,不免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头。便让我这个女流之辈来领教领教武当绝技吧!”她这话说的甚是巧妙。虽是说了自己长对方一辈,但自己乃是“女流之辈”,两两相抵,也就扯平了。 班淑娴双足一顿,轻飘飘的纵上高台。众人都是齐齐喝彩。这一手“穿云纵”漂亮之极。轻功显有深厚造诣。 班淑娴剑术功力俱都不在其夫之下,委实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便是宋远桥、俞莲舟也轻易胜之不得,张松溪见青书胜青海三剑胜的干净利落,本是极为欢喜,后见他竟大言不惭挑战昆仑掌门,不由大是疑惑,却不甚忧心。他眉头皱起,心道:“这小子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莫非他真有必胜手段?抑或是他这几月来又有奇遇,武功大进?唔…反正这小子功夫不下于我,也没那么容易输…不过…两月前无忌被林兴远送回武当,我们问起他来,他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这里定然有问题!” 班淑娴足下不丁不八,严阵以待,却不抽出剑来,冷冷道:“宋少侠,你是晚辈,先行进招吧!你一个人也结不成阵,也无须担心。”她语出刁钻,正是在出言讥讽青书适才对青海三剑作为不当。 青书心道:“反正都撕破脸了,还不如好好打一场。”他存心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涨武当颜面,将武当声望推向顶峰,听班淑娴这般说,当即笑道:“何夫人,你一介女流,还是你先出招吧!” 班淑娴虽是自承女流,却自认不弱须眉半分。刚刚不过是为了挽住昆仑颜面,方才说不过一介女流,但骨子里那股要强,却是谁也比不上的。 她听青书这般说,却偏偏反驳不得,不由极是窝火,冷笑一声,缓缓抽出长剑,剑尖微颤,一式“明驼骏足”使出,宋远桥、灭绝师太等识货的都是喝一声彩,暗道这何夫人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两仪剑已然是炉火纯青。 班淑娴这一剑功力之老道,拿捏之巧妙,招数之精微,没有二十年勤修苦练地功夫是断然做不来的,资质稍差者可能终生不得其门径。但青书一眼便看出,这昆仑的掌门夫人虽是将这招使得神完气足,精妙绝伦,却显然没得剑中三昧,招式功力均是有余,而神韵却是不足,终究不过二流武术。 要知“独孤九剑”“太极剑”这两门神剑,首重剑意,却不重剑招,一个讲究“无招胜有招”,一个却是讲究“圆转自如,自然而然”,都是上乘的佳妙剑术,而“太极十三势”这门功夫更是神妙之极,非招式,也非内功,全凭一股架势,借力使力,出剑用拳,都藏着一股子意蕴深长的味道在里头。青书参悟这三门功夫,虽不敢说于武学上得了十分神韵,但三四分还是有的。 便是这三四分的神韵,也已然胜过江湖上一大批地庸庸碌碌之辈,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他觑见班淑娴剑来,很随意的退后三步,便将这招精妙之极的“明驼骏足”泄尽势道。 第七十七章 柳暗(三) 班淑娴长剑停在他咽喉三寸之远,仿佛只须轻轻一送便能取了青书性命,但偏偏她势头用尽,寸进不得。她心中骇然,暗道:“这少年料敌机先的本事好生了得!” 她又怎知道古墓之中,青书和杨汐晴两人日夜切磋剑术。杨汐晴精研百家剑术,又如何不明白昆仑剑术的奥妙?这招“明驼骏足”乃是昆仑剑术中极为犀利的一招,杨汐晴自也用过,虽是不及班淑娴老练纯熟,但在神韵剑意之上,却是远远胜之。青书见班淑娴不过得了一两分“两仪剑法”精髓,登时兴致大扫。即便招式再精妙又怎样?也不过尔尔而已。 武当七侠区区数年间名震天下,其因何在?皆因张三丰教授弟子,不以招式为重,传其神意,绵绵不断,是以张翠山以弱冠之龄能和谢逊比拼内力而不倒,其间缘由之一,便是武当派的意蕴悠长,用于内功之上,便有绵绵不绝之性,张翠山悟性非凡,得了三四成法意。是以即便以谢逊内力之猛之强,一时之间,也败不得张翠山。 班淑娴剑锋一转,顷刻间便变换一招,转折间竟似是毫无破绽,一剑飘飘忽忽,横削青书右臂。 青书很随意的出剑一封,堪堪挡住班淑娴长剑,再一侧剑锋,欲倚仗长剑之锋锐,砍断班淑娴兵刃,以求一招败敌。但班淑娴毕竟修炼昆仑高妙剑术三十年之久,临敌经验也是丰富无比,青书虽在剑意上胜过她,也能看出她剑招中破绽,但招数之上。却是的确远远比不上班淑娴打磨数十年的精细功夫。 但见她轻轻将剑移开。竟是顺势使出一招“风沙万里”,剑势恍若狂风,晃出道道剑影,攻向青书上三路要害。 青书“抱球势”展开,运剑如球,卸开班淑娴长剑,又陡然转成“探势”,倏忽刺出,反攻一剑。却被班淑娴封住。 毕竟是修炼岁月相差了足足二十年,青书纵然功夫超卓,神意绵绵,但少了打磨的功夫,终究火候不足。 每每差那么一两分便能制住班淑娴。大获全胜,但还是僵持不下。张松溪在一旁看得暗暗可惜,心道:“青书这孩子出剑连绵不绝,圆转如意,这点便是我也做不到。但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够精细,若方才那一剑再高上两分,这何夫人只怕便要输了。唉,再给他五六年时间。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啦!” 要知青书二世为人,附身于另一人身上,仿佛大脑二次发育,智识愈发超卓。而他自幼不修招式。只修内功,又通读道藏,先由张三丰这等百代不逢地大宗师亲自教导,又在独孤求败剑冢观摩其剑意,后又修得张三丰亲笔所录地“太极十三势”。与成昆一追一逃斗了百余场。更与杨汐晴切磋剑术两月之久,就剑术的境界而言。已然达到一个极高的境界,往往随手便成极为精妙的招式。 但脑中是这般想的,手上却做不来,往往脑中想着这一剑要这般刺出,但实际做来,不是高上些许,便是低上一点,但即便这般,这连绵不绝浑然一体的剑势,也让班淑娴难以抵挡。他毕竟不是天才,各种招式上手皆精,只能一步一步打熬过来,这个磨练功夫,须得做足。但没有个几年,是断然不成的。 寻常人修炼武功,都是先从扎马内功,一招一式辛辛苦苦练到后来,体悟招式中的微言法意,方乃成为一流高手。如郭靖,杨过,周伯通等人,都是如此。 是以似宋青书这般先通神意,再修招式的怪胎,几百年都不定出一个。 班淑娴被他一轮急攻攻地手忙脚乱,但究竟比对方多了十余年的打磨时间,一招一式的威力往往便在危急处显现出来。 当然,她一落下风,以青书连绵不绝的“太极剑意”,败她是迟早的事。 何太冲见夫人势危,不由大是着急,但也只能干着急,合力上前围攻一个小辈这种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以他身份,是不怎么做地出来的。 班淑娴剑如泼风,“两仪剑法”被他使得宛如狂风暴雨一般,青书却只是随意挥剑,不时皱眉,一剑刺出之后,往往便在琢磨这一剑要如何运力、如何使劲、如何行使真气方能让这招神完气足,再无纰漏。 这般一来,倒让班淑娴有了喘息之机,收剑回防,守的滴水不漏。 青书倒也不急着打败她,只是欲拿她来练练剑法,他剑术老是差着那么一星半点,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只能花费数年功夫去打磨。 武当拳剑招式循序渐进,一路修来,足足有数十套之多,青书自一路武当最基础的剑法使来,每一招每一式都细细体味,一通练下来,顿觉这套剑法虽是简单,但出自张三丰手笔,总会在剑法里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 其实他只须逼班淑娴和他硬碰,削断她长剑,以班淑娴身份,自然难以再纠缠下去,但这昆仑掌门夫人实在是个练手的好靶子,当即临时起意,用她练起剑来。 他使出一套武当最平常不过的剑术,却仿佛化腐朽为神奇,虽然出招用招并不甚严谨,但却连绵不绝使出,打得班淑娴只有招架之力。亦且双剑至今未有交锋过一次,直把一干江湖人士看得骇然不已。何太冲更是骇然不已,心道:“这少年…这少年功夫又有极大精进!” 武当弟子都是极为兴奋,年纪小地都道自己只须把剑法练到宋师兄的地步,天下何处不可去?年纪大的都是决定要暗暗发奋,好尽快赶上这位掌门之子的武学修为。 青书一套武当基础剑法使完,发现这一战委实打了太久,当即对着班淑娴左臂横削一剑。 这一剑含纳“独孤剑意”,气势一往无前,避无可避,班淑娴一咬牙,将剑一横。双剑一交,只听得一声脆响,班淑娴右臂一震,哐啷一响,长剑登时断为两截。 青书轻飘飘将宝剑架在班淑娴脖颈上,笑道:“何夫人,承让了。” 第七十八章 柳暗(四) 班淑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缓缓走下台去,不发一言,何太冲长叹一声,走上前将夫人扶过一旁。青书朗声道:“昆仑一派,想来并无异议了吧?不知少林、峨嵋、华山、丐帮的哪方前辈再来指教一二?” 其实班淑娴论真实功夫,比青书也差不了多少。两人各有所长,一个招式内力精微醇正,一个悟通神意,万法皆通,有圆转如意之势。原本两人兵刃相当的话,青书要胜班淑娴,非得斗到百招之后,方能胜得三招两式。 原书中有过这么一段记载,青书脑中记得清清楚楚。那明教的锐金旗掌旗使庄铮乃是一把好手,在灭绝师太未持倚天剑时,能与之斗个不分胜负,甚至能仗着力大偶占上风。但灭绝倚天剑在手,区区数招间便斩下庄铮头颅。可见兵刃之利,一至于斯。 当然,此刻庄铮仍在黄鹤楼以东四十里处按兵不动,会否碰上灭绝还尚未可知,至于会不会仍然饮恨倚天剑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场中一时极是冷清,无人迎战。怪只怪宋青书手中那柄独孤求败遗下的长剑太过锋利,班淑娴手中剑虽也是上等精钢锻造,但也不过凡铁,又岂能挡得住独孤求败年轻时纵横天下的神兵?青书每每随便出一剑,班淑娴就得小心的避开他剑锋所及之处,不然长剑一断,以自己的长辈身份,自然无法纠缠下去。这般一来,一身剑术倒有五分发挥不出。 青书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向了灭绝师太,皆因他手中那柄长剑太利,在场诸人无不希望灭绝师太持剑上场,煞煞他的威风。 但即便强横如灭绝师太,之前一直叫嚣着要和武当派一较剑术高低,此刻也是不由沉默。峨嵋弟子都是暗暗惊讶,师傅自来傲岸自矜。若换了平日,听得这话,定让早已上台去比试了。怎地现在却动也不动?莫非那少年的剑术真的达到了一个连师傅都畏惧的程度么? 倒不是因为她剑术不及,而是青书宝剑太过锋利,让灭绝师太不敢以倚天剑相试,倚天剑中秘密实在事关重大,比斗之中双剑一交,若是对方剑断,自己固然胜得干脆利落;但若是对方长剑和倚天剑一般锋锐,抑或比倚天剑要锋利………… 灭绝师太赌不起,所以她选择沉默。索性将倚天剑横在膝上,双眼阖紧,心中暗自盘算着什么。她虽然是个极强极犟的性子,很是偏激。但有时候,为了光大峨嵋。拉下脸来做某些事,也是在所不惜的。 她想要谢逊的下落,报仇心切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个原因,自然便是屠龙刀。然而,如今,她心中的天平,由于某柄神兵地横空出世。渐渐又恢复初时的平衡状态。 华山一派座位席上,鲜于通意态悠闲的扇着扇子,秋高气爽,倒也不显矫揉造作。他仿佛完全无视别人投来地目光。微阖双目,以手捋须,绝类一个世外高人。 少林派三位神僧都是合十不语,空智一脸愁苦,空闻古井不波。空性却是想去好好比试一番。但空闻已然下了严令:“武当派若派宋青书上场,少林一干僧众。绝不可出战。”是以空性也只能乖乖盘膝而坐,诵经念佛。 也是宋青书身份和武功搭配的太过微妙,空性名义上是青书的长辈,但功夫却不定能胜过他多少,过到五十招上都算是大损少林颜面,何况还不一定能够取胜,万一输了,那少林就只能是被武当压着抬不起头了。 人群中,一青一白两个戴斗笠的汉子在低低交谈,正是杨逍和韦一笑两人。韦一笑低声道:“这少年精进之速,可谓我生平仅见。数月不见,便似脱胎换骨一般。”杨逍叹道:“再过得十年,我定然不是他对手。”韦一笑哼道:“现在你也未见得是人家对手。” 杨逍老神在在地笑道:“他内力轻功都不弱于我,甚至还领悟了意在劲先,神意遇敌的高妙境界,但却还不及本人,两百招内我当败之,和你韦蝠王倒有一拼,嘿嘿。” 韦一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三处罩门甚是隐秘,却被青书所知。若是真打起来,青书不知道他的罩门,两人自是难分胜负。但若青书长剑不离他罩门,那不出十招,他必败无疑,只能借助天下无双的轻功逃之夭夭。但这罩门之隐秘,杨逍也是不得而知。是以杨逍这话虽有抑人扬己之意,韦一笑倒也不能反驳。 韦一笑沉吟道:“杨左使,我们还动手么?” 杨逍皱起眉头,小声道:“我也不知,看情况武当派会同诸多高手,足以同各派相抗,我等原无需出手,只须会后寻机与那张翠山一晤便是。但…我心里总有不安,觉得这次武林大会,绝不会那么简单。”顿了顿,又道:“韦蝠王,你去鹦鹉洲告诉唐洋,让他们严阵以待,切莫掉以轻心。还有,让唐洋遣人去同庄铮说,让庄铮摆错刀乱刃阵,待得我等安全抵达再撤阵。” 韦一笑点头道:“明白,那我便去了。”缓缓退出人群,一阵风也似的飞奔而去。 青书见半晌无人上来,不自禁涌起一阵自得,大声喝道:“何人堪与一战?!”他虽年不过十五,看起来虽是老成许多,但这众多武林人士还是把他当作少年人来看,此刻听他这般一喝,都是忍不住暗自羞惭。 忽见丐帮席中走出一人,背脊挺直,双臂修长,手掌粗大,骨节突起,显然掌功非凡。正是丐帮的传功长老。 却听传功长老轻轻咳嗽道:“刀剑无眼,一个拿捏不住伤了哪里,反倒不好。再说老丐也不通兵刃,呵呵,便上场同宋公子比比拳脚功夫吧。” 他此话一出,左席中薛凌等人都是暗自冷笑,心道:“明明是畏惧宝剑锋利,却找出这等理由搪塞!也算这叫花子不太矫情,好歹自承不通兵刃。不过他这十二掌降龙十八掌当真是十分厉害,宋少侠可莫中他计才是。” 青书听他这般说,微微冷笑,将长剑一甩,扎在十丈之外。他自信“太极十三势”通了十一般变化,无论拳脚剑术,都能应付自如,即便对方使得是天下第一地“降龙十八掌”又如何?蠢驴木马终究是蠢驴木马,绝不会因为外面包了一层金纸便化成一尊大佛。 第七十九章 柳暗(五) 传功长老见他十分干脆的把剑掷到一旁,不由暗道:“这少年的掌功莫非也十分厉害?”他精修“降龙十八掌”数十年,虽是传承至今,只余十二掌,但也是厉害非常,传功长老倚之当世掌法高手洞庭湖对掌,独独输在本帮史火龙帮主的掌下,又怎会把青书看在眼里? 他大步走上高台,笑道:“宋公子,咱叫花子是粗鲁汉子,不比你书香门第,文驺驺的话我也不多说,咱们是对上几掌,分个掌力高低呢,还是比比掌法,看看谁虚谁实?” 青书一摆手,洒然笑道:“悉听尊便就是。” 传功长老暗道:“我若和他对掌,便是胜了,也显不出丐帮威风。反被人说是倚仗内力欺他,不若和这少年比一比掌法,也好看看他武当掌法有甚精妙之处。”当即说道:“那咱们便比比掌法吧!” 青书笑道:“甚好,不过我武当既是召开武林大会,便是东道,您先进招吧!” 传功长老一噎,客套话便说不出口,丹田运力,右足微屈,沉喝一声,很干脆的一掌“利涉大川”轰出。 青书觑他发掌运力,吐气开声,便知这传功长老绝对远胜过当日昆仑山上的武烈,这降龙十八掌名震天下,掌力之强无双无对,只怕是硬接不得。 当即侧身一闪,避开这掌,轻飘飘的一招“绵掌”打出,“探势”暗藏,刚猛柔韧兼而有之,运劲之巧之妙,可堪一流,传功长老眼前一亮,赞道:“好掌法!”左足一顿,右手划个半圆,“亢龙有悔”使出。和青书来掌结结实实的对了一记。 两人都是身子一震,青书足踏大地,使张三丰“松静挺拔”之理卸去来劲。自是无虞。传功长老大声笑道:“痛快,痛快!阁下掌力超卓,武当派名下无虚,果然厉害!” 莫声谷听得这句,撇撇嘴道:“丫的,这小子又出风头了。”殷梨亭笑道:“七弟,你若在台上,丐帮传功长老这掌,只怕硬接不下来呢。” 张松溪在旁听得。摇头道:“莫说七弟了,便是我也未必接的下来,若要取胜,唯有先避其锋芒,再以云泽掌觅取胜之机。” 莫声谷惊道:“这传功长老这么厉害?竟能逼得四哥你出云泽掌?” 张松溪横他一眼。冷道:“你道天下英雄都是土鸡瓦狗,唯有武当七侠才是真正好汉?这传功长老精研降龙掌,这套掌法刚猛无俦,便是大师兄、二师兄硬接之下,也不能胜他。我内力稍不及两位师兄,对上这位长老唯有以云泽掌之柔去克他降龙掌之刚,如非斗到五十招后,不能胜他。” 原来张三丰收徒之先。对每人的品德行为、资质悟性,都曾详加查考,因此七弟子入门之后,无一不成大器。不但各传师门之学,并能分别依自己天性所近另创新招。如宋远桥谦谦君子,敦厚温良,便自创了一门“柔云广袖”,一拂之下。往往制人无形之中。而少刀兵之灾;而俞莲舟痴迷武学,练功不辍。外加性子带三分狠辣,便苦心孤诣,改“虎爪手”为十二招“绝户虎爪手”,也是了不得的绝学;张松溪性默多识,素来足智多谋,带得几分柔韧,便创了那门“云泽掌”为平生武学之大成;张翠山近来武学大进,隐有所悟,一套武学雏形渐渐显现出来,正是基于倚天屠龙功所创,因招式未全,尚未出世;而俞岱岩早年受伤,殷、莫二人年纪尚轻,体悟不深,未有自创武学。 这七侠俱是一等一的学武良才,绝非墨守成规之徒,张三丰因材施教,具成大器,虽不如他这般举手抬足自创绝学,也是了不得的武林大侠,比之前朝的全真七子,高出不知凡几。 且看场上青书和传功长老比斗,几乎便是传功长老压着青书打。“降龙十八掌”不仅刚猛绝伦,抑且精微奥妙,有时候避无可避,便只能硬接。传功长老每一掌都蕴藏极大力量,青书硬拼之下,渐渐吃受不住,往往便使“抱球势”卸开来掌,但毕竟势大力沉,还是有一两分掌劲落在青书身上,但他内力深厚,这点掌力便如火星溅水,自然而然地便化去了。 两人对的七八十掌,青书谨尊张三丰教诲,始终留了三分后力在丹田之中,生生不息,似永无枯竭之噩。但传功长老却一掌不如一掌,渐渐气喘吁吁起来。 “降龙十八掌”本就极耗内力,尤其传功长老内功还未臻那“饿虎跳涧”之境,便这般狂轰乱炸,七八十掌后,内力自然而然的衰竭下来。 远处,华山派席上,鲜于通不时观望黄鹤楼以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转头见台上传功长老势危,手中折扇捏紧。 蓦地,只听得青书大喝一声:“下去吧!”一招“震天铁掌”推出,合着“探势”,威势之猛,竟是不逊于传功长老初时使出地“降龙十八掌”。 便听得“哇”的一声,传功长老半步未退,定定站在原处,但究竟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内腑已然受创。 他苦笑一声:“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夫败了。”缓缓走下台去。 传功长老这一下台,场下愈发寂静。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少林、峨嵋、华山三派,但灭绝师太已有打算,似是又决意不出手了,只是阖目不语;而空闻则是吝惜身份,和这小辈打斗,便是能赢,也是颜面大失。为何?君不见宋青书适才已连斗两场乎?以空闻一派尊主的身份,是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的。 鲜于通似是有所决断,咬咬牙,便要出声邀战。 白观扯住他袖子,摇了摇头,神色决然,蓦地朗声道:“武当派的宋少侠,华山白观领教!” 第八十章 柳暗(六) 白观将身一纵,华山派的“上天梯”轻功使出,身形潇洒,飘然跃上高台,众人轰然喝彩。 倒不是他这手轻功有多漂亮,之前班淑娴的身法之利落还远胜于他。众人这声喝彩,为的绝非他轻功身法,而是他的勇气。 在青书一招败青海三剑之后,又连败昆仑掌门夫人、丐帮传功长老两位高手,六大派、丐帮之中,哪里还有年轻一辈弟子敢挑战于他?此刻白观挺身而出,不啻是让年轻弟子感到极大鼓舞。 青书冷冷看着白观,不发一言。白观昂然对视,朗声道:“宋少侠,请了。”他将少侠两字咬的极重,青书一听,嘿然道:“好,我先不出手,让你三招。” 白观冷笑道:“谁要你让?”飞身上前,刷刷刷三掌扫出,乃是“轩辕七式”里的精妙招数。看他左掌直击,右爪横掠,招法凌厉,青书若不抵挡,则必然被他左掌击中胸口,右爪扫瞎双目。 青书道:“你不要我让么?我偏要让你!”长袖低垂,束手不攻,大大退后一步。白观但觉他这一步退的玄奥异常,自己招式虽然狠辣凌厉,好似堪堪与他衣袖相及,偏偏抓不到他半分衣角。 青书冷冷道:“第一招。” 白观紧闭嘴唇,沉默不语,刷刷刷几掌横扫出去,猛攻不停。他知道自己功夫和他差得太远,对方举手抬足之间就能败己,他要束手不出招,自己也阻止不得,再出言喝骂,徒自丢人而已。 青书斜斜跨出一大步。将他几掌避开,说道:“第二招。” 白观一咬牙,蓦地欺身上前。化掌为指。嗤嗤点出一指,一道绵绵泊泊的纯阳指力涌出,青书“咦”了一声,觉得这一指手法精奇,拿捏甚准,颇为难避,不由暗运“下势”,嗖一下退出五丈有余。避开那道指力,冷冷道:“第三招。”右手束掌在胸,左手下垂,岿然不动。 白观看得奇怪,正欲出手相攻,忽见青书身子一动,已然欺近身来,轻飘飘的一掌推出。白观只觉避无可避。只得抬掌架起。 青书喝道:“下去吧!”白观但觉一股无可抵御的沛然大力如浪潮般涌来,身不由己的倒飞出去。 原来青书适才用上“单推势”,这一般变化运力于一臂,使出足有催云断石之威,较之“探势”。威猛更甚。 但白观究竟还是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总是青书不想伤他,最后一刻撤了五分力回来,甚至运使“抱球势”地回力,让他稳稳落地。不致颜面大失。 他哈哈一笑。睥睨华山派诸人,不屑道:“鲜于掌门。也上来指教一二么?” 鲜于通咬咬牙,握紧了手中折扇,正欲朗声应战。 忽听得守山处一阵喧哗,一阵如雷啸声滚滚而来,震得诸人耳鼓生疼,六大派与丐帮诸高手都是大惊,心道:“这是何人,内力竟然如此强盛!” 只见几个人影倒飞出去,却是守山的武当弟子,被那人以强悍内力击飞,好在那人总不欲多伤人性命,一阵风也似的飞奔入场。 诸派高手只见来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灰袍,眉飞入鬓,虎目含威,鼻直口方,面容英挺,往那一站,然一派高手风范。 便见这汉子一指台上,喝道:“兀那少年!可是武当派地宋青书?” 青书一愕,朗声答道:“不错,在下正是武当……” 尚未说完,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不由地气为之闭,青书心下大凛,见来掌再难避过,只得抬掌一架。双掌一交,便觉对方来掌势大力沉,内力堂堂正正,刚柔并济,自身真气与之相碰,直如两山撞击,轰然作响。 便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两人各自退后一丈,然后拿桩站定。那灰袍汉子戟指大怒道:“好贼子!拿命来!”刷的一掌束在胸前,直如金刚怒目,竟而生出庄严宝相。 青书被他喝的莫名其妙,见他掌势凝而不发,显然是有极为厉害的后手,不由摆个拳架,暗藏“抱球势”“分势”,严阵以待。 那灰袍汉子蓦地大喝一声,向前推出一掌,少林三僧见他这手,都是一惊。空性大叫道:“兀那汉子,你怎会我少林般若掌绝技!” 在场诸人都是大惊,都是心道:“空性大师不认得他,这人莫非是偷学了少林绝技?怎地看他模样,和宋青书似有大仇一般?” 那灰袍汉子全然不理会空性叫喝,只是沉沉一掌推出,便含无穷威势。他是天生的武学奇才,这一手使来,无论精、气、神俱臻巅峰,令人避无可避。 青书面色沉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灰袍汉子乃是劲敌,若是自己长剑在手的话,尚能倚仗宝剑之锋锐而一举败之,但此刻已然来不及去取剑,空手对敌,虽有“太极十三势”傍身,但胜负之数,还难说地很。 空闻脸色铁青,低声和空智交谈着什么;空性却是双目放光,大声叫好;而武当诸侠则是暗自担忧,张翠山更是道:“若换我上场,无兵刃在手的话,百招之内必败无疑。只不知青书的拳脚功夫如何,能否敌住此人。” 张松溪沉吟道:“青书似乎得了几分师傅演示的太极法意,借力卸力的法子被这小子用的很是纯熟,两人还有一番好斗……这灰袍汉子一身少林绝技极是精妙,莫不是和那阿三奴才一般出处?” 第八十一章 柳暗(终) 原来张三丰大寿之后,张松溪便立即下山去,将“阿三”提上武当拷问,几番问下来不得其果,看守道童一个疏忽之下,阿三竟是咬舌自尽而死。 饶是俞岱岩恨极了阿三,但见他骨气不弱,宁愿自尽也不出卖主人,只是默默不语,让弟子好生葬了阿三之后,便由张三丰亲自为他接续断骨。 这些天俞岱岩断肢渐渐愈合,却老觉得郁郁不乐,也是张三丰为什么选择留在武当的缘故。毕竟这三弟子仍算是残废之身,心中又甚郁闷,万一有甚想不开的,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台上两人拳来掌往,俱是极为精妙的招数,空性看得眉飞色舞,直欲大声叫好,但见两位师兄都是眉头紧缩,方丈又有言在先不得喧哗,只得苦苦忍住。灭绝师太,何太冲班淑娴夫妇、鲜于通、史火龙等人心中俱是暗惊:“江湖上几曾出现这等高手?” 人群之中,杨逍皱紧眉头,心道:“这个灰袍汉子莫非是南少林出来的?用的仿佛是《易筋经》宝典,和那小秃驴有甚关系不成?他这家伙又想干什么?瞧这人功夫极强,不下小秃驴当年,想必那他这些年功力大进,将我们给抛在后头啦!” 却见青书滴溜溜的一转身子,“单推势”暗含,“震天铁掌”轰然推出,那灰袍汉子冷笑一声,也是一掌“般若掌”击出,两人身子又是一震。青书喝道:“这位仁兄,你我有何仇怨,竟欲这般不死不休?”原来这灰袍汉子招招拼尽全力,打斗之时目欲裂,直恨不得生吞了对方一般,早让人觉得十分不对劲。青书开口一问,倒是将诸人疑问道出。 那灰袍汉子仰头大笑道:“宋青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屠戮满门尚余老弱。总算你有些良心,冲着这点,待会儿我留你一条全尸便是!但你要挟孤儿寡母,又算什么好汉?今日咱们不死不休!”说着全身骨骼噼里啪啦的乱响一通。空性脱口道:“易筋换骨。你用的是《易筋经》!” 全场大哗,这《易筋经》乃是少林不世出的绝技,可说研透了一部《易筋经》,少林千百年来的瑰丽武学都入囊中,七十二门绝技都可运用自如,如臂指使。这部《易筋经》向来被人传的神乎其神,但每代能有资格修炼此部经书者都是寥寥无几。非少林弟子不传,非有缘人不传。“有缘”二字。就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却步不前。 而眼前这灰袍汉子竟是身俱少林不世神功,如何不让人大是震惊?空闻起身合十道:“不知是南少林哪位师弟到了?” 那灰袍汉子一怔,住手不攻,犹豫一会,朗声答道:“南少林天林方丈座下弟子沈振鸿,见过北少林方丈大师。”他原本只想单枪匹马,报的大仇便抽身退出,回到南少林中精研武学。但这时功夫显露太多。已然被人认了出来。他自认光明磊落,隐匿踪迹之事,自然不屑去做。 空闻等三僧对视一眼,都是站起,合十施礼道:“见过沈师弟。” 南北少林论资排辈。各自不同,但实则遥遥对应。如北少林“渡”字辈,对应的是南少林的“天”字辈。是以天林方丈还高了空闻三僧一辈。沈振鸿竟是同少林三僧同辈,身份之高,整个武林也无几人高的过他。 鲜于通听了惊喜交加。这沈振鸿竟有这等来头。但也只怕尾大难收。这一来不啻是将少林绑在一起,他当即站出。朗声道:“沈兄弟,不知你与这宋小侠有何仇怨?还请说出,天下英雄皆尽在此,定为你讨回公道。” 鲜于通这话说地甚是厉害,一句话便将青书推到风口浪尖,只须沈振鸿说出个所以然,占据大义,天下英雄面前,定然教他身败名裂,武当派再无侠名,而屠龙刀与谢逊的下落,迫于形势,除非武当想要鱼死网破,否则也必然要说出,方能令天下英雄罢手。 沈振鸿一甩宽袖,恨声道:“宋青书,你可记得,半年前的昆仑山朱家庄?” 青书恍然大悟,沉声道:“不错,我自然记得。” 沈振鸿哈哈大笑,声过处,鸟雀俱惊,便见他戟指大喝:“好!那等丧尽天良的事,你也承认了?” 青书避而不答道:“你是朱长龄什么人?”沈振鸿冷笑道:“正是姑父。姑母传书而来时,我方知你武当一派,尽行狠辣绝伦之事。我姑父好心好意招待于你,你却觊觎他家传一阳指地神功绝技,与魔教青翼蝠王合力将他杀死,殊不料后来事发,被武家庄庄主武烈及其徒卫璧发现,你又和杨逍这大魔头下辣手杀死两人。而后武烈之女武青婴率庄丁百余人搜索你等踪迹,你又丧尽天良,将这百余人屠地干干净净。可是如此?” 青书喝道:“我没有觊觎所谓的神功绝技!朱长龄和武烈阴险狡诈……” 沈振鸿丹田发力,沉声大喝道:“你只须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宋远桥听沈振鸿说的言之凿凿,心中早已大是震怒,但还是不愿相信儿子竟是这等杀人狂魔,眼见青书避实就虚,不由踏上一步,沉声道:“青书,你说!朱武两位庄主,可是死于你手?”他所在意的原非儿子与明教中人结交,而是如若青书真的杀了这许多人,武当是断然容不下他的。 张松溪大急,忙跨上一步,扯了扯宋远桥袖子,低声耳语两句。宋远桥脸上顿现悲愤之色,似哭似笑,久久不能言语。 右席之中尽是些小帮小派中人,这群人巴不得见武当吃瘪,当即大声鼓噪起来:“哼,什么武当七侠?这般胡乱杀人,应该是武当七魔才是。” “丫的,武当就是和魔教蛇鼠一窝,难怪张翠山死都不肯说出谢逊下落。” “谁说不是?张翠山和那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的女儿成亲。殷天正是什么人?那可是魔教地护教法王,当年赫赫有名的殷白眉,手下不知有多少人命!” “哈哈,哈哈,武当还号称什么正派魁首!***张三丰那老道士也不过浪得虚名,怕他怎地?咱们一拥而上,乱刀砍了他们。” 左席中除却峨嵋、崆峒二派,都是武当故友,还有青书一路携来的那三百余人,听得这群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大肆起哄,不由大怒,站出来对骂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信这沈杂碎的一面之词,还欲倚多为胜,算个什么英雄好汉?来来来,有种单对单跟爷打一场!” “就是,打不过人家就找这么个人来做假证,想要逼问谢逊下落?哈哈,也不照照镜子,你副什么模样?也配问张五侠话?” “儒侠他老人家行侠仗义,数月来在中州一带救人无数,是我们亲见亲闻的,你们听这姓沈的胡言乱语,污蔑好人,我等虽然武功不济,也要与你们见个死活!” 台下已然乱成一团,右席中有几个性烈的甚至拔出兵刃,恶狠狠地要杀将过去,但究竟是没那胆量做出头之鸟。 却听得沈振鸿大喝道:“别吵了!”声若雷霆,滚滚掠过,众人为之一肃,都是暗自震惊此人内力之沉雄,委实深不可测。 青书不发一言,他方寸不乱,但却终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承认杀人之事,即便能说朱、武二人设计陷害于己,但那百余庄丁,虽说自己那时身受重伤,神智不清,但究竟是杀伐过盛,有杀人灭口之嫌,绝非正道所为;而如若说自己没杀这些人,莫非连武当派一起瞒?缩着头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先不说张松溪已然获悉此事,他若否认此事,便连最亲的师门长辈和太师傅都得鄙夷自己。 但如果承认了… 武当,武当,还是那个江湖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武学圣地武当么?还是那个号称行侠仗义济世扶危的名门正派武当么?还是那个能与传承千年的少林派并驾齐驱不弱半分地武当么…? 他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忽听得沈振鸿朗声道:“诸位若有不信,那好。华山派的白观白少侠,烦劳你为我作证!”白观颤巍巍的将右手举起,嘴唇哆嗦着,众人的目光刷的便集中在他那略显瘦弱地身躯上。 第八十二章 花明(一) 正邪之争是江湖永恒不变的主题。 当然,仅仅是江湖而已。 自居名门的往往都是承先辈余荫,表面上风度翩翩,行侠仗义,济世扶危,但背地里指不定就有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正邪”?看得都是人如何作为而已。 譬如明教,数十年前人才济济,天下何人能当其锋?虽是行事怪异,不算名门正派,但好歹不是邪教一流。沦落至如今地步,除却教主阳顶天的失踪,还有便是金毛狮王谢逊胡乱杀人,彻底激起江湖公愤,令明教成为众人口中的魔教。 似乎,如今的武当…… 白观右手举起,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鲜于通见他神色颇为不对劲,当即朗声道:“宋大侠,可否稍移玉步,这封书信出自何人之手,正须大侠辨别。” 宋远桥目力何等厉害?这一瞥之下,便知道这封书信乃是自己亲笔手书,交予儿子去昆仑山拜谒何太冲的书信。 他似是心灰意懒,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般,长长的叹一口气,说道:“这封书信,正是在下手书。” 鲜于通拆开信封,朗声读道:“何兄如晤:兄自来不履中土,远桥领武当掌门一职,事多务繁,未能亲自拜谒尊上,一睹铁琴先生风采,委实憾甚。唯遣子青书,赴昆仑代吾一行。捎求教拳剑之意,望兄不吝指点一二。犬子顽劣,兄多多包涵。武当宋远桥遥遥相拜,顿首再 他吐气开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场中寂静无比,仿佛落针可闻。 何太冲疑道:“这位宋贤侄。可是未曾上过三圣坳的。张真人大寿之日方首次见过。” 鲜于通冷笑道:“不错。这位武当的宋少侠,并未上过三圣坳。好,宋少侠,那时候,你在何处?” 青书嘴唇开阖,却不说话。 鲜于通又取出一个木盒,长叹道:“诸位,今日本是为金毛狮王谢逊而来。然而这宋青书所作所为委实天人共愤,在下本待大会之后再同武当诸侠详谈此事,毕竟武当派素有侠名。但南少林地沈振鸿师兄挟愤而来,誓要为含冤的死者讨回公道,在下若再隐瞒不说,又如何对得起无辜死者的在天之灵?唉…” 叹一口气,鲜于通自木盒中取出一副血迹淋漓的绢布,朗声道:“诸位请看。此乃朱氏一门妇孺以鲜血所书,宋青书累累罪行皆在其上,由本派弟子白观带回,在下也是昨夜方知此事,至于今日。便让大家瞧个清楚!看看这宋青书到底是怎样一个禽兽!” 他这一通话极为厉害,不仅将矛头都对准宋青书,抑且预留后手,事先先言明若非沈振鸿到来,自己断然不会站出作证。众人一听他说“在下本待大会之后再同武当诸侠详谈此事”。心中便已确定这华山掌门定是觊觎屠龙刀下落。想拿这血书去换谢逊下落。此时良心发现,抑且畏惧沈振鸿功夫厉害。方才取出这幅血书,为朱氏一门讨回公道。 他这样一来以退为进,让众人信了六七分不说,更是祸水东引,让沈振鸿引人注目起来。武当派泱泱大派,张三丰天下第一,这样一来固然能让武当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对方一不做二不休,杀上华山来要取自己性命,可是极为不妙。是以这一番说辞,强调着自己原是想和武当修好,可惜半路杀出一个沈振鸿来,功夫极强不说,抑且辈份极高,占据大义,自己不得已之下,只得将证据拿出。 鲜于通将血书上所载一字一句读出,大意便是宋青书与白观同行上昆仑,朱长龄盛情相邀,而后宋青书得见朱家传家宝,邪心起意,与青翼蝠王合谋将朱长龄杀死,而后被武烈与卫璧发现阴谋,又与明教大魔头杨逍合力将武烈卫璧杀死。言辞间对朱长龄武烈大肆赞扬,却将杨逍韦一笑都描摹成背后偷袭的小人。 青书本是不知如何决断为好,听得这话,见在场千余人都静静听鲜于通诵读血书,忽然间觉得一阵轻松,他哈哈大笑,笑声运上内力,猛然间冲断鲜于通话语。 沈振鸿轩眉一挑,冷喝道:“你笑什么?” 青书全然不理他,只指着鲜于通,眼神不屑,朗朗笑道:“鲜于通!你也莫多造谣,不错,朱长龄武烈二人是我所杀,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若非这两人起意害我,我断然不会乱杀人命。你所言与明教中人勾结偷袭那两人…哈哈,杨逍韦一笑何等人物?那两个废柴哪有这般脸面让杨、韦二人屈尊偷袭?简直不知所谓,大放狗屁!”全场大哗,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已然纷纷叫骂起来。左席中人多是特立独行之辈,南华三奇等人都是冷笑回骂,场面又是极为混乱。 杨逍隐匿人群之中,嘴角若有笑意,抱胸遥望,似是在看青书欲要如何作为。韦一笑不知何时也翩然归来,定定站在杨逍左侧,也是微笑不语。 青书大袖一甩,又对着白观朗朗道:“白观,当初我欲取你性命,不过反手之间,终而放你,不过全朋友之义。至于当日你所说的一刀两断,今天我原话奉还!”骈指若剑,对着衣袖狠狠一挥,内力到处,大片衣襟飘然落地。却听青书冷笑道:“姓白地,当日你对我割袍断义,今天咱们两不相欠!” 又对着沈振鸿大笑道:“不料朱长龄竟是阁下姑父,哈哈,你欲为你姑父报仇。我宋青书一人接下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姓宋地今后与武当再无干系!” 宋远桥身子一震,脱口道:“青书!”左席中众人都是大声叫道:“宋少侠,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何必如此?” “儒侠,您三思啊!” “妈的。老子早就准备今天大干一场。儒侠,无论如何你还是咱们心中地太和儒侠只消您一声令下,咱们唯您马首是瞻!” 莫声谷脾气最躁,喝道:“别吵了!”但接下去说什么,却是难以为继。 青书对着宋远桥遥遥拜倒,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爹爹,孩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尊前,还望您多多保重身体。”宋远桥望他半晌,似哭似笑,嘴唇开阖,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张松溪急声道:“傻孩子!你胡说什么!此事真相未明,你何须这般……” 青书抬手止住张松溪话,惨笑道:“我施展六穴返魂之术,强杀武烈、卫璧以及百余庄丁。确有其事。” 张翠山右手默默搭上张松溪肩膀,低声道:“他比我有担待。无论如何,他还是我武当的好汉子,大师哥的好儿子,我们的好侄 张松溪身子一震。心道:“不错,师傅临行前谆谆告诫,切莫在天下英雄面前行欺世盗名之事。青书此举,比我们都有担待多了。”当即退在一旁,同几位师弟立在一处。默然不语。 沈振鸿目有怜悯之色。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宋青书。你与明教中人勾结杀我姑……” 青书猛然厉喝道:“沈振鸿!我早说过,似朱长龄那般废柴,我一人杀之有余,何须勾结明教中人偷袭!” 沈振鸿长眉一挑,嘿然冷笑,不发一言。 却听得鲜于通哈哈大笑道:“我原道武当名门正派,此刻看来原不过如此!” 青书双目通红,戟指喝道:“鲜于通,我已非武当中人,这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鲜于通冷笑道:“便再说怎地?即便你不是武当中人,那张翠山也不是?张三丰教出的徒弟徒孙,与魔教中人称兄道弟,倒是有理了?不错…你武当不过如此!” 青书身法展开,矫若游龙,惊鸿一般掠到鲜于通面前,啪啪两个巴掌甩了过去,鲜于通躲闪不及,脸上登时挨了两下,双颊顿时高高肿起。青书哈哈大笑,满是玩味戏谑之意。 华山派诸人都是怒气横生,便要上来厮杀。鲜于通目光生寒,一心要宋青书身败名裂,一摆右手止住华山派诸人,强忍怒气道:“你笑什么?” 青书止住笑声,肃然道:“我自然是笑一个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这个人当年身中金蚕蛊的剧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着三日三夜不睡,竭尽心力地给他治好了,又和他义结金兰、待他情若兄弟,更将亲妹妹许配于他。但那人狠辣心绝,反而去害死了恩人地妹子。” 鲜于通一惊,随即又冷冷道:“没事扯这些作甚。又与我何干?” 青书颇为玩味地看着鲜于通,随即又朗声道:“那人和这位白观少侠颇有恩怨。白少侠之父,当年的断水剑白垣前辈得知这人对恩人之妹始乱终弃,还害了人家性命,酿成一尸两命的惨案,登时大怒,便欲还人家公道。岂知那人丧心病狂,又使手段下了金蚕蛊剧毒,害了白前辈的性命。可怜白垣前辈一生正直清名,竟是死在这么一个小人手中!鲜于通,我且问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姓甚名谁?” 第八十三章 花明(二) 鲜于通早已听得脸色大变,额上冷汗直流,心里只道:“这等隐秘之事,他、他怎地知道?” 白观脸色更是急剧变换,嘴唇哆嗦着,不发一言。 鲜于通强笑道:“我、我怎知道这人是谁?莫非是我华山派的?”究竟是他此时心虚,换了往常,只须一句:“你莫顾左右而言他,此时说的乃是你杀人之事。”便能轻轻推掉。 青书喝道:“鲜于通!你装傻还是怎地?要我拿出证据么!” 鲜于通大惊,心道:“他还有证据!”退后三步,手上一抖,那张血书便颤巍巍的飘落在地。他强自按捺心神,见白观和高矮老者都已目露疑色,心中不由愈发慌乱。 他知自己断然不是这少年的对手,又听得他还有证据,端的是魂飞魄散,身后一名华山弟子见他失了方寸,身子一晃,悄然退出人群,瞬间便杳无踪迹。 鲜于通脑中嗡嗡作响,虽是青天白日,但也仿佛间见到白垣倒持长剑,面目狰狞,全身流血的来向他索命,他想要强作镇定,却是仍是忍不住退后几步。 青书冷笑道:“怎么?鲜于掌门,亏心事被人揭发了?哈哈!” 那矮老者跨上一步,喝道:“兀那小子,你说鲜于通谋害白垣师侄,证据何在?”其实他见了鲜于通神情恍惚,便已信了七分,不然也不会不呼掌门而直唤其名。鲜于通向来镇定自若,老神在在,从未这般失态过。华山诸人见掌门如此。都大觉怪异。唯有白观和高矮老者三人,知悉当年“断水剑”的往事,知道白垣纵然不是鲜于通所害,但也和他大有干系。 白观跨上一步,脸色煞白,定定望着鲜于通。鲜于通定了定神,笑道:“宋少侠口舌犀利,呵呵,师叔说的不错,你且拿出证据一观。” 青书将身一晃。瞬间便到鲜于通身前。探出手来,正含纳了“探势”,迅捷无伦,顷刻便从他腰间取了一柄折扇来。他摇摇折扇,笑道:“证据就在其中。”屈指去旋那扇柄,却发现怎么旋也旋不开。 青书一惊:“糟了,这鲜于通没将那柄带毒扇子带在身上!” 却听鲜于通冷冷道:“宋青书,玩够了么?你说我谋害白师哥。可有凭证?” 白观和矮老者对视一眼,又默默退回人群中。青书却是冷笑道:“没有又如何?” 鲜于通冷笑道:“没有么…咱们便回归正题,说一说昆仑山上,朱家庄内之事。” 青书冷冷道:“朱长龄武烈两人卑鄙无耻,死有余辜。此事无需再说。” 沈振鸿早就不耐,听得这句,不由目欲裂,指着青书喝道:“宋青书。我姑父生前清名,岂容你诋毁?给我纳命来!”纵身跃下高台,呼地一掌,拍向宋青书左胸要害之处。 青书抬掌一架,双脚陷进土地半寸。“收势”运起,如游鱼一般向后一仰,蹿出三丈有余,双掌横挂胸前,严阵以待。 沈振鸿蓦地收手不攻。傲然道:“要打台上打去。台下伤了他人,却是不好。我可不似你一般。” 青书道:“我一般什么?哼。你要打便打,要不打便不打,哪有这等好事?我偏偏在台下,你能奈我何?” 沈振鸿一怔,半晌说不出话,继而拂袖大声道:“诸位也看到了,武当派出来的,都是似他这般的无胆之辈!” 武当派诸人都是大怒,几个三代弟子已欲跳出和沈振鸿拼个死活,却被武当诸侠拦住。青书喝道:“我已脱出武当,所作所为,和武当没有半分干系!你再胡言乱语,我单人只剑,灭了你南少林!” 宋远桥原本神色恍惚,听得这句,忍不住喝道:“青书,住嘴!”青书见父亲发话,到底还是噤声闭嘴。沈振鸿只是冷笑不语,望着青书,眼神挑衅。 青书蓦地笑道:“好,好。台上便台上,咱们也好见个高下!”说着使个“梯云纵”,高高纵起,连续几个翻身,落在台上,一把抄起地上长剑,朗声道:“沈振鸿,适才我剑不在手。此刻宝刃重归,你可敢再来一战?” 沈振鸿朗声应道:“有何不敢!”几步跨出,极速掠上高台,抬手便是一式“波罗蜜手”,招数刚猛绝伦,青书冷笑一声,长剑斜斜削出,带起一溜寒芒,显是剑刃锋利到了极处。 沈振鸿双目一凝,他也曾练过少林密传地“金刚不坏神功”,但修为不甚深,普通刀剑也还罢了,这等神兵,挨上了势必见血。 当即步法转动,急忙换招,往青书右肋攻去。却不料青书长剑稍稍一划,剑尖竟是对准他掌心,沈振鸿飘身退后三尺,心中骇然。他没见班淑娴和宋青书两人比剑,只道这柄长剑不过平常兵刃,宋青书剑术再高,也未必能破开自己精妙拳招。殊不料这柄剑竟是神兵,自己苦心修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即派不上用场。 青书将身一晃,长剑划了一个半圆,直直从上往下劈来,沈振鸿不敢轻撄其锋,只得又退后三尺。场下诸人但见青书左劈一剑,右削一剑,打得沈振鸿毫无还手之力。总算沈振鸿精研少林绝技,功力超卓不说,一招一式也有十足打磨,尽得少林武学之精、气、神,方能保持不败。张翠山走到张松溪身后,低笑道:“四哥,看出来没有?” 张松溪若有所悟,看了一眼张翠山,沉吟道:“这小子一剑接一剑,根本就是在画圈圈。只是威力竟然这般大。” 张翠山笑道:“师傅要创制的,只怕就是这套剑术呢。” 张松溪一惊:“五弟,青书已经完善了太极剑?”张翠山冷笑道:“若是完善了这套剑术,那沈振鸿还能撑到这时候?早就不知被杀了多少遍了。”沈振鸿方才出言侮辱武当,武当诸人可是对他没有几分好感,即便张翠山冲和恬淡之性,也忍不住口出恶言。 张松溪啧啧道:“这小兔崽子,竟然修成这般剑术。几年前他若是肯听我话,每日抽两个时辰打磨剑术,今日早将这沈振鸿给败在剑底了。” 张翠山叹道:“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出那等话,唉…除非他有大功于武林,抑或是朱长龄一家当真有令人发指之恶。否则是别想回到武当了。” 张松溪也是眉头紧皱,半晌长吁一口气道:“他若不那般说,便只有自尽一途了。也罢,也罢。我等大会之后,冒着他的名号去做几件大善事。也好让大师哥有重收他入门墙的理由。” 张翠山点头道:“也只能这般了。” 青书对这沈振鸿也说不上恨,但绝对不会有半分欣赏。他今天被迫说出脱离武当之语,大都因为沈振鸿、鲜于通两人。是以此刻出剑绝没留半分情面,但始终未曾真正伤到沈振鸿,皆因他剑术锤炼的太少,出剑准头较之一流高手委实太差,虽是差个一分半毫,不影响整体的浑圆通透,但杀伤力不免大减。 饶是如此,百十剑过后,沈振鸿也已被划的衣裳褴褛,几处鲜血飞溅,但究竟不过皮肉之伤,在易筋经内功化腐朽为神奇地疗效之下,伤口飞速结疤。 灭绝师太在台下看得大是摇头,这宋青书剑意绵绵不绝,上佳精妙之处,尤甚自己,但剑术…当真是粗糙之极,狗屁不通!若是由她来使剑,五十招之内,定能斩下这沈振鸿头颅。 忽听得“咳咳”几声嘶哑地咳嗽之声,回响在各人耳边。便是正在激斗之中的宋青书、沈振鸿二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两人都是一凛,竟似是极有默契一般,双双罢手。 沈振鸿朗声道:“何方前辈驾临,还请现身一见!” 众人耳边都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飘忽不定,让人听不出出处:“老朽不过江海一废人尔。只看这瞎了眼的老天不塌下来,心中气愤,偏偏无可奈何,只被气得大声咳嗽而已。”沈振鸿听他话里有话,不由一怔,登时接不下口。鲜于通却是趁机道:“老人家果然明鉴,这宋青书丧尽天良,容他活到现在,当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咳咳,老天爷错勘贤愚,不辨善恶,直叫人想为那共工氏,硬生生将它撞个窟窿!”说到这里,似乎颇为激愤,咳嗽几声,仿佛要将肺都给咳了出来,方才罢休。 第八十四章 花明(三) 却听那道苍老声音又低低响起:“碧霄姑娘,你且出来,当真天下英雄的面,将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一阵“铮铮”的弦子响起,一个身着月白衫衣的美貌女子怀抱琵琶,袅袅娜娜的从人群之中走出,到得台前三丈,转身对着各派武林人士福了一福,开口道:“叨扰各位,妾身蒲柳之姿,风尘贱质,承老爷子的情,也能在这里说句话。” 那碧霄姑娘叹口气道:“小女子还是有些福分的,以前常自恨不能瞻仰宋少侠的英姿风范,今日一见,方知太和儒侠,果然名不虚传。”说着对着宋青书施了一礼,青书听她这般说,忙回礼道:“岂敢,碧霄姑娘谬赞了。” 碧霄叹一口气,说道:“常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古至今,我们这些贱民,都是受人欺凌的。但总算老天还略略开眼,将宋少侠这等人物赐予我等小民,总算是生机不绝。”顿了一顿,蓦地扬声道:“今天天下英雄都在此处,怎地是非不分,黑白莫辩?朱长龄、武烈两个畜生合该全家死绝,死后也要下那十八层地狱,世世不能超生!”话到后来,一股再也抑制不住的悲愤之情涌上,言辞陡然恶毒起来。她究竟没有内力在身,话语声太小,但各大派掌门都是内力深湛之辈,如何听不清她说话,都自思量,这女子和朱家武家,有何等仇恨?竟然下这般恶毒的诅咒。 沈振鸿喝道:“兀那女子!你胡说什么!”毕竟对方是一个柔弱女子,若换了宋青书说这话,沈振鸿早就呼地一掌拍过去了。 那道苍老声音再度响起:“哼!老朽已然说了,让她说下去。你这小子聒什么?心虚么?朱长龄功过是非。待会儿再评不迟。”这声虽是不甚大,但却仿佛摄人心魄一般,沈振鸿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碧霄面色平静。淡淡道:“妾身本是昆仑山脚、喀什城中春月楼的歌妓。乱世之中,自幼被人拐到那等地方,原本就只求活命。即便人尽可夫,也不过舍这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鲜于通轻笑道:“莫不是你承这宋少侠雨露恩泽,这具行尸走肉里…又有了魂魄?” 他这话一出,场中已有不少人轰然作笑,何太冲捋须微笑,心道:“这鲜于通,这等下流话说来浑不见脏字,果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碧霄听得这话。脸色涨红,急道:“你、你无论如何辱我都行,但侮辱宋少侠这等天人一般的人物,你…你就不怕下阿鼻地狱么!” 鲜于通笑道:“哎呦,天人……”忽听得一声冷哼,声如滔浪,直往他耳中涌来,鲜于通闷哼一声。双手捂耳,登时说不下去。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响在众人耳畔:“碧霄姑娘,你继续说下去。” 俞莲舟听得暗暗讶异,这苍老声音地主人明显便在鲜于通附近,但自己却偏偏听不出来。不由大感奇怪。暗道这位老人家传声之法当真是奇妙之极。他倒不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内力有何高明之处,皆因声盖全场,以自己和大师兄、四师弟的功力,也能做到,虽不能如那道声音的主人那般出神入化。让人听不出来。但这也不过内力搬运上地差别而已。 碧霄犹自恨恨地瞪了一眼鲜于通,方才不卑不亢的说道:“妾身有个姐妹。叫做夏红,自幼相识,是与妾身一道被卖到春月楼的。也不知这里有无到过喀什地英雄,可曾听过她的名头么?”16 k小 说 ,请大家牢记,旧域名即将停用。 第八十五章 花明(四) 场上诸人都觉不可思议,人也赎了,亲也成了,还有什么事能发生?莫非朱武二人还能抢亲不成? 只有张松溪面露深思神色,他虽已猜到几分,但究竟不甚确定,忍不住问道:“碧霄姑娘,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碧霄伸手指着台上的沈振鸿,恨声道:“便是这位大爷的姑父,与那位武庄主一并做的好事!”沈振鸿一愣,方要说话,又听碧霄续道:“赵公子见红姐姐和陈公子已然喜结连理,他说朱长龄武烈都是昆仑山有名的侠客,做出那等事来,可能当真是酒后乱性而已,而他尚有要事在身,便匆匆告辞了。那天是腊月初七,天气甚冷,风大的吹得人眼睛疼。至今两年,妾身仍是记的清清楚楚。那天傍晚,一伙强徒手持弯刀,约莫有七十来人,闯入春月楼来,逢人便杀。当时妾身在地窖取腌肉,听得响动,偷眼一觑,登时给吓傻了。诸位英雄,你说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们沦落风尘,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吧?那伙强徒口口声声说是明教五行旗弟子,将我们春月楼中老幼连同客人一并杀了个干净,却偏偏放过陈公子和红姐姐,裹挟了他们两人,然后呼啸而去。” 沈振鸿冷笑道:“这是明教中人所为,干我姑父何事?” 碧霄冷冷看他一眼,却不答话,只道:“妾身在地窖里躲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听得渐渐没响动了,才敢出来。走出楼一看,便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条街地人都死绝了。卖酥油饼的徐老头,耍猴戏的彭师傅,一个一个,都被削掉脑袋,堆在街头。置于那堆人头顶端的,居然是赵公子的人头!” “妾身当时吓得坏了。呆在地上坐了好久,才想到要去衙门报案。可是等我跌跌撞撞穿街走巷的赶到衙门口时。却发现大门上用鲜血写着八个大字敢出大门者,杀无赦,落款一行小字是锐金旗掌旗使庄铮。那几个字写的当真是龙飞凤舞,迥劲挺拔。妾身敲门良久,却始终没人敢应,于是便只能先去柳荫街的方姐姐家住。大约过了两三天,妾身也渐渐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妾身虽然愚鲁,但也察觉到不对,为何那伙强徒当时并没杀死红姐姐和陈公子?只是将他两人挟持而去?莫不是已然将他们杀了,只是妾身没发现而已?当时死难者的尸首都被衙门收殓。却并未下葬,于是妾身壮着胆子去衙门里,一具一具地看,却始终没有发现陈公子和红姐姐的尸首。” 张松溪蓦地叹道:“山西陈家,两年前惨遭灭族之祸。无一人生还,陈公子可是那家地么?” 碧霄垂泪道:“大侠明鉴,正是陈公子本家。” 灭绝听她字字句句,虽未明指,但却意在朱长龄武烈两人。忍不住道:“那不是明教大魔头杨逍所为么?” 张松溪叹道:“江湖上冒名顶替之事。何其多也?谢逊杀人之后也不在墙上血书混元霹雳手成昆么?”他说这话,却是暗指朱长龄冒杨逍之名行恶了。 沈振鸿喝道:“张四侠。你此言何意?” 张松溪冷冷道:“且听碧霄姑娘往下述说,阁下急什么?”说着对碧霄一抱拳,道:“姑娘还请继续。” 碧霄盈盈一福,伸袖擦干眼泪,说道:“当时妾身越想越觉得奇怪,也越觉得不安。想到陈公子和红姐姐若是未死,定然想方设法逃回太原老家去。但他俩如遭不幸,我这个做姐妹的,也得让陈老爷子他们知道不是?” “但此去山西有千里之远,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好在妾身有个常客,是喀什地大商人,正好要运一批药材去山西。妾身承他商队护佑,好歹到了太原境内。商队里有个会武功的刘老爹,在打听到陈家在何处之后,便由他带着妾身前往陈家。” “陈家书香世家,府邸落座在太原城外郊区。刘老爹带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得刀兵之声。刘老爹说这只怕有祸事,当即循声而去,我两人蹑足屏息,来到一面墙后。忽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声响起:陈老爷子老当益壮,春秋笔法果然名不虚传。然后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响起:哪里,朱老弟你的一阳指书才是了不得的绝学。妾身听前面那个声音本就极为耳熟,此刻听到这个朱字,登时想起这便是那个朱长龄!” “刘老爹低声打趣道:原来是切磋武功,这比试的两人功夫可了不得呀!然后又听得朱长龄笑道:老爷子文武双修,令郎却是不大精通,惜哉,惜哉!陈老爷子道:他天生身子虚,可练不得武,这次还需多谢朱老弟你将他从明教手中救出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我在墙外听得红姐姐和陈公子平安无事,不由大是欢喜,当时便觉得那朱长龄便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不不,便是满天神佛都不及他。” “我正准备进庄相认,忽见一队身着黑衣,手执长刀的人从那边林子里冲出,喊打喊杀,冲进庄里,见人便砍,领头一人极为勇悍,一刀便将一人劈成两半。刘老爹当时便叫我快逃,但红姐姐和陈公子还在里头,我又怎能抛下他们不理?但我确实被吓得脚软,挪不开步子,只在那处灌木丛里藏着。刘老爹见拉不动我,便一个人逃了,那领头的黑衣人仿佛看到刘老爹,纵上前去,扬手一刀便将他劈成两断。我被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见他们一个一个的杀人。忽见陈老爷子和朱长龄纵身出来,朱长龄和那群黑衣人游斗,陈老爷子敌住那领头地黑衣人。” 第八十六章 花明(终) “妾身从门外望去。可能是陈老爷子年老力衰了吧,渐渐抵敌不住那个黑衣人攻势。便见陈老爷子手中判官笔蓦地银光暴涨,然后退到朱长龄身边,扫开几个黑衣人,在朱长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我远远瞧见朱长龄神情悲愤,似乎正要往后堂退去,蓦地他跨上一步,将手中判官笔捅进陈老爷子后腰。陈老爷子大叫一声,当即倒地而亡。那群黑衣人齐声大笑,撤开蒙面,那领头的,正是武烈那个禽兽,他徒弟卫璧也赫然正在其中!朱长龄和武烈将陈家的残余人众一一杀完,总之我是没见一人从大门逃出的。来来往往的,尽是些搬运箱子的黑衣人,这些箱子有大有小,竟有十余口之多。有两人似是极累,手一松,箱子跌落在地,滚出十余锭雪花白银。我方才知道,陈老爷子定是将家中藏银之处告诉朱长龄,朱长龄得知这个消息,二话不说便杀了他,真是豺狼之性,恶毒至斯。” “后来但见武烈那禽兽将一个女子拖到门外,我一看之下便呆了,竟然是红姐姐!武烈将红姐姐吊在一棵大树上,用蘸了水的柳条反复抽打红姐姐腹部。也不知过了多久,红姐姐原本一声不吭,后来大叫一声,一滩血、血肉登时从她身上落下。可怜她已有约莫四月身孕,竟然被武烈生生鞭打到胎死腹中!” 灭绝师太霍地站起身来。一拍座椅扶手,喝道:“那等禽兽合该千刀万剐!”那座椅吃受不住她内力,登时散架,一个峨嵋弟子忙站起身来,将座椅让给师尊。 碧霄颇带感激地看了一眼灭绝师太,续道:“武烈用水将红姐姐泼醒,似乎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红姐姐啐了他一口。他大怒不止,好像又说了什么。唤了一堆黑衣人,我也不知多少个。当众将红姐姐衣服剥光,便要行那禽兽之事。忽听得朱长龄大声道:“贤弟。这等风尘女子,要来作甚?没的脏了自己身子。”他飞步上前,左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我定睛一看,竟是陈公子的。那畜生右手一抖,判官笔飞掷而出。那判官笔笔锋锐利,从红姐姐喉间刺入,哪里…哪里还有活的道理?我知道红姐姐已然惨遭不幸,再不忍看,只想着留着自己一条贱命。好让朱武两人露出禽兽的真面目,让天下英雄为我红姐姐夫妇,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她又是盈盈一福,场中诸人都是义愤填膺。这等残杀孕妇之事,便是邪道中人也是不屑于做,朱武连环庄虽然名声并不如何大,但也算是白道有头有脸的人物。沈振鸿默不作声,蓦地扬声喝道:“兀那女子。这事乃是两年前发生。你怎地今日方才说出?哼,我姑父谦谦君子。你在他死后败他名声,念你是一女子,我也就不予追究,你速速退去,莫让我再看到你!” 碧霄手指轻拂,琵琶弦响,蓦地扬声道:“我这等卑贱之人,原本也死不足惜。何苦去污蔑别人?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话,便让碧霄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便是沈振鸿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却听碧霄续道:“我一个风尘女子,也不是江湖中人,当时说出这等事来,不过找死而已,抑且妾身在山西无亲无故,只能先随商队返回喀什,暗自结纳英豪,等待时机。殊不料半年之前,妾身一个客人说朱武连环庄两位庄主惨死,一干庄丁也被杀的一干二净。这等手笔,这等魄力,当真是大快人心!” 说着对青书盈盈下拜,落泪道:“宋少侠惩恶扬善,为陈公子、红姐姐和一干死难人众报得大仇,碧霄在此谢过了。” 青书心中暗自惭愧,嘴上道:“碧霄姑娘…切莫如此说,死者长已矣,还请节哀。” 蓦地只听得那个苍老声音再度响起:“诸位,听明白了么?朱长龄、武烈那两个畜生,就是披着人皮地狼,一干庄丁也是帮凶。这位宋少侠除之,乃是替天行道!见台下一干人等交头接耳,神情不屑,沈振鸿怒目圆睁,喝道:“单凭一个女子的胡言乱语,你们竟然污蔑我姑父生前清名?!” 那隐在暗处地老人冷笑两声:“单凭?沈大侠以为她分量不够么?那老夫又如何?” 宋远桥、俞莲舟、灭绝师太、何太冲等人都是一怔。他们竟然能分辨出声从何处来,当即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干巴巴的瘦老头站在昆仑、华山两派座席交接处,步子一动,缓缓走来。 灭绝师太忙站起身来,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晚辈灭绝,见过赵爵爷。” 众人大哗,这貌不惊人的老头竟是大宋遗族,山西赵家的家主! 赵爵爷摇摇手,神情悲凉,叹道:“什么爵爷不爵爷,大宋早亡了,连唯一一点血脉,都给朱长龄、武烈那两个畜生给断了,如今老朽不过江海一废人罢了!姓方的丫头,也有二十多年未见了,你竟出家做了尼姑,唉。” 灭绝师太德高望重,如此当众被人唤成“姓方的丫头”,却殊无半分恼色,一干峨嵋弟子都看得怪异万分。却听灭绝师太回道:“令公子风华正茂,却死在那两个卑鄙小人之手,灭绝只恨不能为您取那两人项上人头,徒自叹息尔。” 赵爵爷随口敷衍两句,望向台上的宋青书、沈振鸿两人,含笑道:“宋少侠年少有为,一身武当绝学不弱乃父,当真是可喜可贺。” 青书不卑不亢的说道:“赵前辈谬赞了。”赵爵爷又对沈振鸿道:“阁下一身少林功夫之纯之深,委实罕见。那朱长龄虽是阁下姑父,但说起来你在少林他在昆仑,实际上半分关系也无。自来瑕不掩瑜,你好生修习之下,或能成为一代大侠。” 沈振鸿神色灰败,拱手回礼道:“受教了。”这赵爵爷身份之高辈份之隆,灭绝师太也只能自称晚辈,他说出的话,定然是假不了了。抑且碧霄言之凿凿,听来虽然匪夷所思,却是入情入理,哪里由得他来反驳?想到自幼见到的谦谦君子一般的姑父竟是如此不堪,羞愧、愤怒、悲哀数种情绪交杂而过,哪里还答得出话来。 赵爵爷蓦地扬声道:“诸位,朱、武两个恶贼所作所为,天人共诛!如这等恶事他俩也不知做了多少!几年前昆仑山下数起血案,未必便是明教所为!大家不妨仔细想想,朱武连环庄偌大家业,却无田产,如何供给数百人生计?可怜陈老弟一世英雄,到头来却被一堆禽兽给谋财害命了!” 说着对着宋青书深深一揖,叹道:“宋少侠为老朽报杀子大仇,为陈家报灭门之仇,老朽在此谢过了。”青书忙上前几步,搀住赵爵爷,说道:“赵老前辈如此说,当真折杀我也。” 他抬头一看,忽见黄鹤楼西边数里之外蓦起长烟滚滚,袅袅升起,他心中顿觉怪异,但怪异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 鲜于通也自望到那升起长烟,却是脸色大变,回头一望,顿现狠厉神色,一闪即过,却无人注意到。 鲜于通扬声道:“今日大伙儿来到此处,却不是来听那朱武连环庄地破事。三位神僧,谢逊杀人如麻确是不假,他的下落,张五侠交不交代下来,还请你们做主了。” 赵爵爷定定看了一眼鲜于通,却不说话。但张松溪却是大呼厉害,鲜于通这一句话,便将少林、武当推倒对立面上。要知场上形势极是微妙,由于赵爵爷的出现,灭绝师太虽不至于拔剑相助,但是不大可能和武当为敌了。而昆仑、华山、丐帮均已战败,只剩少林一派在此。 这话一出,原本少林还有些犹豫的话,这时候为了面子,空闻是断然不会退缩的。抑且护山大阵“十八罗汉阵”在此,少林所倚仗地,并非仅仅的单个高手。 果不其然,空闻禅师站起身来,合十说道:“张五侠,谢逊的下落,你果然不说么?” 武当诸侠恨恨地望了一眼鲜于通,俞莲舟方要上场,却被张翠山扯住袖子,师兄弟对视一眼,相互知心。俞莲舟当即双手下垂,低眉顺目,退到宋远桥身后。 张翠山纵身一跃,落在台上,昂然道:“翠山之志,天崩地裂不足以移。义兄的下落…在下已决意不说,谁欲赐教,便划下道来吧!” 第八十七章 解痴 空性早就按捺不住,朗声叫道:“张五侠,少林空性领教高明!”刷刷两爪便向张翠山抓去。张翠山左手银钩一挑,判官笔向前一刺,使个“屠”字诀,繁复奥妙,和空性斗在一处。 青书冷眼旁观,见空性一脸兴奋之色,一招快过一招,攻势凶猛绝伦,都是极精妙的招数。再往周边看去,但见赵爵爷老神在在;鲜于通神情恍惚;沈振鸿灰败着脸,不发一言;何太冲夫妇佯装淡定;史火龙故作高深莫测;灭绝师太拉过碧霄的手,两人坐在一处说着话儿;空闻空智低声诵经念佛,不时往台上望去;宋远桥、俞莲舟等几侠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打斗。这一切仿佛极为巧妙的组成了一副画景,各行其是,互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 青书蓦地一阵心灰意冷。都道正邪不两立,其实又哪里有什么正邪?便是佛也分善、恶两面,何况于人?若说善者为正,恶者为邪,那正派中人无一是正,邪派中人也无一是邪。一件事怎能轻言绝对?似朱长龄这等恶人,也有温文和善的一面,而似宋远桥这等大侠,也就未必没有徇私之心。 而这个武林大会,大家似乎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名为谢逊杀人如麻,为武林公敌,实则是为得到屠龙刀,好号令天下。 谢逊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若放在现代,早就是通缉全球的重案要犯,死上千百次也不足赎其罪。但张翠山和他结拜了,却要包庇于他,其余六侠也是没有异议;殷素素灭杀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但只因是张翠山之妻,武当七侠便决定各自行十余善事去赎殷素素之罪,而不将其绳之以法。这七十余口人命岂是区区一句“改邪归正”能够轻易抹掉?试想,若换了其他恶人,他们早就不问是非,一剑杀了了事吧? 而自己呢?在昆仑山屠杀百人,纵然那些人或许都是杀人越货的盗贼,但也未必没有无辜者。自己的所作所为。固然是将朱武两个恶贼杀死,但不过为私而已。所谓什么替天行道,压根就没想过。而后来的行侠仗义,博得“太和儒侠”的声名,也不过刻意为之,如何当得起一个“侠”字? 侠,什么是侠? 真侠真义,万古不灭之明灯,凌驾一切之上。大真大痴,为这浑浊暗世主持公道,烛照千里。 是以当此乱世。法恒无用。侠,不过代天罚罪者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侠也只是人,而不是无亲无私的天。便如张翠山、宋青书都似乎有正道人士不该犯的“过错”,但宋远桥等人却有意无意地回避他们的所谓“过错”。疏不间亲,或许便是为此吧。 青书暗叹一口气,心道:“我终究不过凡人,何必去自命不凡,去做那所谓的真侠?保住家人父母,武当基业就足够了。闲暇时出外一游。见到不顺眼的事管上一管,又何必刻意为之?”他虽是这般想,但到底还是怅然若失。 他目光转过一圈,又回到空性身上,但见空性越打越是酣畅。竟而长啸开来。青书心中竟是觉得微微暖了些,暗道:“全场千余人,想必也只有他,一举一动,完全合了自己本心吧。空性。空性。你哪里空性了?明明便是十足的真性情!人能如此,在别人看来是痴。其实。别人才是真痴。” 空性和张翠山正斗到酣处。空性龙爪手极是精妙,但他一头猛扎进去,却是再出不来,出手不带当年创制这门绝技的高僧那份飘逸,也就失了三分精髓,但却胜在内力雄浑,足足高了张翠山二十年地内力修为。但张翠山却是亲眼目睹张三丰使这套功夫,当时师徒一般悲恸心思,心与意合,便是真真正正的得了张三丰真传的。 他在冰火岛十年,一身武当功夫无人指点,只得温故而知新,这套倚天屠龙功千锤百炼,渐渐悟出自己的东西 便见空性一爪捣虚而至,若换了十年前的张翠山,是定然避不过这一招,但此刻他左手银钩斜斜一挂,封住空性爪势,右手判官笔前点,嗤嗤有声,似是融入了极为高明的点穴手法。空性不敢大意,飘身后退,避过这一点,又揉身前上,两人斗在一处,难分难解。 其实他的离师十年,进境之速,可能还胜过其他师兄弟。武当武学之四大,“悟”字居首,“纯”字次之。张翠山得天独厚,悟性超卓。十年来更将以前所学的功夫反复锤炼,又得一“纯”字,“纯”字上的功夫已然不输于年岁最大地宋远桥、俞莲舟。而谢逊武功之博天下罕有,点穴解穴之法别开蹊径,张翠山虽未刻意去学,但两兄弟谈性大发,无所不谈,谢逊言及的点穴解穴之法也被他知悉了七八成。 而他勤修苦练,隐隐悟到的那套功夫,和这点穴功夫一合,登时仿佛拨云见日,张三丰亲口说三套九阳合一能救下张无忌性命后,他悬着地一颗心放下,便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套功夫。 此刻虽然只有雏形,但也厉害非常,由他使来,竟能和空性斗个平手而不落下风。 何太冲等人都是暗暗心惊:“张翠山排行老五,尚且如此。前面三个岂不是更加厉害?” 张松溪微笑道:“五弟这套功夫若是创出,比之百年前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只怕还要厉害许多。” 俞莲舟接口道:“只待他功力突飞猛进,我等便都不是他对手啦!” 宋远桥却是定定看着青书。青书抬头与他目光一撞,父子二人隔了老远,遥遥对视。青书望见父亲鬓间夹杂白发,不由心头一酸。 自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了再不是武当弟子之语,让父亲情何以堪?若想恢复武当弟子的身份,只有求张三丰昭告天下,宋远桥邀请各大掌门来武当观礼。这泼出去的水,才能收得回来。 张翠山回归中原已有四五月之久,十年中早已积了太多疑问,经张三丰一一解答之后,武学之上的领悟何止更进一层? 他找能工巧匠再重新打造了一副兵刃,长短轻重无不合手。铁划银钩之威,又将重现天下。 斗到百招之外,张翠山似是越斗越勇,忽而行云流水,如若奋笔狂书;忽而断断续续,仿佛凿刻碑文。一会儿小楷,极尽小巧腾挪之妙;又换做隶书,堂堂正正,大开大阖。各种字体不停转换,端的令人眼花缭乱。加之张翠山判官笔笔尖不时射出几道指力,空性抵挡地渐渐吃力起来。 第两百七十三招上,张翠山划地两笔,微微侧身,又提笔横划,竟是极为繁复的小篆。 这字一写,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势陡然生出,寻常人或许不觉,但空性乃是武学高手,被这股气势一惊,手上登时慢了半拍。 便见张翠山断断续续的几笔划出,恍若君临天下。张松溪拍手笑道:“五弟要胜了。” 宋远桥早收回目光,望向台上,点头道:“师尊说五弟若能将这八个大字融会贯通,天下高手大可一会。看来五弟快成功了。” 俞莲舟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秦始皇君临天下之语,可比倚天屠龙地二十四字歌诀,有气势多了。” 但见张翠山已然写到“永”字的最后一笔,空性被他用判官笔挑开右手,登时空门大露。张翠山“昌”字写出,直刺一笔,再下划一钩,喝道:“神僧承让了!”空性被他一笔点中右肋要穴,闷哼一声,往台下栽落。 青书正在一旁,忙将身一掠,接住空性,抬手解了他的穴道,恭恭敬敬地扶他站起。空性合十道:“多谢小施主。”又对着台上张翠山施礼道:“张五侠功夫精妙之极,空性拜服。”一脸喜色的去了。 青书望着被空闻低声喝斥的空性,脸上仍是打斗之后地欣然之色,蓦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胜固欣然败亦喜,空性胸中光风霁月,神僧二字,当之无愧。比之另外两位,当真判若云泥。” 或许其他人会以为空性比他两位师兄差的太多,不过是痴人一个,不足为虑。其实,每每以为自己很聪明懂得变通的人,才是真正的掉入痴的泥潭里面,再难出来。聪明反被聪明悟,唯此而已。 第八十八章 乱战 俞莲舟轻叹一声:“五弟这十年来厚积薄发,经师尊一点拨,区区三月之间,武学修为已然胜过我等了。所差的,不过是功力罢了。三四年一过,武当七侠之中,便当以张翠山为 张松溪点头道:“师尊太极拳剑一出世,以五弟悟性之高,定然是我们中得益最多的。 其他几侠都是连连点头。也是空性进了少林功夫的***却跳不出来,遇到的又是经张三丰点拨之后,一身功夫渐趋大成的张翠山,三百招内输掉比试,也是意料中事。 要知宋远桥、俞莲舟两人功夫最高,张松溪、张翠山、空性三人功夫相若,但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所擅长的皆是拳脚功夫,空性的龙爪手批亢捣虚,擅长短打擒拿,几人相斗,宋远桥、俞莲舟各有平生武学之大成绝技,四五百招后,或可胜个一招半式;张松溪与之相斗,胜负则在五五之数;而张翠山功夫未必就真的胜过空性,只是兵刃锋锐,以长击短,占了这个便宜,再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气势惊动空性,觑其破绽,方才趁机一举败之。 张翠山凛然生威,喝道:“还有谁来?!” 话音方落,忽听得一阵骚动由远极近,声浪渐渐扩大,恍若万马奔腾,继而化作一片喊杀冲锋之声,遥遥传来。众人都是大惊,便要一把拔出腰间兵刃,严阵以待。但还未来得及做好准备。便见尘烟滚滚,西边林中纵出一支彪兵。清一色黑色战马。马嘶如龙吟,端的是威势非凡,青书定睛望去,见为首一员大将。鼻直口方,虬髯纵横,右手大枪斜指,大刀长弓,威风凛凛,胯下乌驹马,神骏非凡,一人一马,那气势竟是较身后千军万马还要雄壮一些。 便见他抽出弯刀,大喝一声:“儿郎们!连弩劲射!” 后方一队弩兵跨上一步。手中劲弩发动,精钢铁箭迅猛无伦的嗖嗖射出。场中千余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武功稍低者皆具抵敌不住,被劲矢洞穿心肺脖颈,死地惨不可言。 何太冲等人都是大怒。就要率领门人杀上前去,拼个你死我活。 便听得那员将军喝一声:“突击!” 冲天喊杀声响起,弩兵缓缓散开,三列骑兵全副武装,重铠精盔。从后方跃出。手执长矛,腰挎弯刀。便要策使胯下战马,冲锋而来。 那将又喝道:“长弓兵,上前吊射。”便见一队长弓兵上前,搭弓上矢,往高处射去。这般射箭极有技巧,箭矢到达最高处势道劲衰之后,往下斜斜堕去,仿佛天降神兵相击,配合重铠骑兵,往往便极难抵御。 外围的许多武林人士尚未反应过来,脖颈上地人头便已飞起,血光冲起,溅落在地。不多时便已血流成河。 但场中千余人,更有六大派、丐帮地一流高手,不多时便已反应过来,拔出兵刃拨打箭矢。青书拔出长剑,削断一根箭矢,大喝一声:“大家撤到黄鹤楼后,攀附下山,以避锋芒!” 这声传的老远,众人纷纷醒悟。张松溪智谋之士,当即便想到这黄鹤楼建于蛇山之巅,这些人马绝非早就隐匿此处,定然是口中衔枚,马蹄裹布的悄然而至。好在此处并非一马平川之地,骑兵冲锋除却第一个来回,并无多大效用。但也足以重伤元气,当即和其余五侠一起,组织武当弟子纷纷后撤。 众人见武当如此,也纷纷效仿。这一后撤,便见还有百余人尚未退去,只定定站在原处,宋远桥抬眼觑见,不由“咦”了一声。忽听得一声大喝:“烈火旗,厚土旗听令,随时准备发动烈焰势坤” 蓦地人皆退去,但见一列武士右手执着奇怪器械,左手斜按弯刀,脚下不住变动步伐,横亘在黄鹤楼和冲锋骑兵之间。 那三列骑兵不过三百余人,但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到半刻便已然将外围地人清理干净,竟是一人未损,策马冲锋奔来。见前方乱糟糟的站着一堆武林人士,不过**十人众,不由大是不屑,但因不通汉语,哈哈大笑之余,所说的叽里呱啦一大通,没一人听得懂。 这群骑兵冲锋而至,便听阵后白衣人手执令旗,霍地挥下,猛然喝道:“发动阵势!兵来将挡,光明灭之!” 蓦见阵势一变,前方二十七人不住交叉往返,左右穿行,后方数十人众凝立不动,隐隐合成一个半圆。 第一列黑马骑兵冲来,拔出腰间弯刀,左刀右矛,便欲大杀一番。第一个骑兵冲入阵势之中,哈哈怪笑,长矛便要往前一捅。忽地眼前一迷,阵阵黄土翻浪而起,尘烟漫起,他脸上蓦地仿佛被火灼烧,疼得他大叫一声,当即翻身落马,但觉脖颈一疼,登时身首分家。 杨逍喝一声:“韦蝠王,擒贼先擒王,你去斩下敌将头颅。” 韦一笑沉声应命:“得令!”身子一动,便仿佛轻若无物,如惊鸿轻羽,在两百余骑间飘飘荡荡,奔腾纵横。 这三队骑兵胯下骏马奔开,哪里刹得住?当即纷纷奔来。烈火旗众分了二十七人在前,手执弯刀火器,不住交叉穿行,但凡遇得马来,火器喷火攻人,弯刀斫斩马腿,无不中的。但他们脚下却不能停下,只因刚不可盈久,若是站在同一位置,不出一刻,势必饮恨。 厚土旗众隐匿地下,见得冲过那二十七人刀网的骑兵过线,当即扬起尘土,蒙其双眼,再由后方烈火旗众仗火器弯刀之助,剁其首脑。 一时之间,但见黄沙弥漫,尘烟滚滚,夹杂着烈焰熊熊。这火焰原本只是起个扰乱心神的作用,杀招还是那锋锐弯刀。但这三百余骑兵皆尽身着重铠头盔,乃是精钢锻造。钢铁最能传热,被火焰一烧,初时倒没什么,后来却是滚烫滚烫,头盔紧贴着双颊,皮焦肉燥的味道登时传出。 这三列三百人马,不过一刻之中,便死在明教烈火、厚土两旗联手之下。 “烈火势坤阵”之后,三个人卓然不群,站在一旁,正是明教光明左使杨逍,厚土旗掌旗使颜垣,烈火旗掌旗使辛然。 便听颜垣嘻嘻笑道:“杨左使,蒙古鞑子这骑兵虽然了得,但还是敌不过我厚土旗妙阵。快哉,快哉。” 辛然双手抱胸,冷冷道:“明明是我烈火旗之功,颜胖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垣小眼一翻,哼道:“若没我厚土旗黄沙掩护,蒙古鞑子冲锋无敌,你烈火旗早就是一堆枯骨了。” 辛然环眼一瞪,欲要发话,便见杨逍铁青着脸,喝道:“别说了!我等行踪已泄,你们还有心情争这个!” 辛然、颜垣被他一喝,方才醒悟此处并非昆仑山,而是中原地界,若被后面那一干正派人士围攻堵截,只怕难以生还昆仑。 却听那员将军喝道:“全军冲锋!大伙儿随我来!”一扬弯刀,策马奔出。 杨逍发令道:“颜、辛两位掌旗使,你等领各自旗众从地道奔往庄掌旗使处,而后再让他着人通知鹦鹉洲内洪水、巨木两旗,徐徐撤退,切莫与中原武林起冲突。”他于乱军之中指挥若定,气度从容,说出的话竟让颜、辛二人不由自主的服从。 颜垣、辛然慨然应命。颜垣方要钻入地道,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问道:“杨左使,你和辛…辛掌旗使呢?” 杨逍淡然道:“我还需与那张翠山一晤,你等先行撤退。”心里却道:“晓芙,我杨逍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也定要护你周全。”他见那将军领着约莫有千五百人,尽是劲装骏马,全副武装,绝非一般兵卒,又岂是易于之辈?又遥遥眺见北方隐有尘土激扬,便知蒙古朝廷定然遣出数千大军,前来剿灭武林人士。如此周详的围杀计划,即便以灭绝师太之能,在此乱军之中,也只能自保。又如何能护地弟子周全?他此刻心忧如焚,却碍于兄弟义气,得先将辛然颜垣后路安排妥当,方能将纪晓芙带出乱军。 是以他留下的确是为了同张翠山见上一面,问清楚谢逊近况。但更重要的,却是纪晓芙的安危。 第八十九章 将军 五行旗为明教之基,旗众多被派往各地协助起义事宜,与蒙古兵交战甚多,是以对于蒙古骑兵的厉害之处,五行旗掌旗使可谓知之甚深。此刻西、北、南三方都隐隐有马蹄声动,显然三方已被堵死,只能往东前去,东边虽有锐金旗接应,但谁又敢说蒙古朝廷没在那边埋伏?说不定庄铮便已然率领教众和蒙古兵斗起来了。杨逍和韦一笑要在乱军之中寻张翠山,先不说正道人士会不会偷袭,单单逃脱这千军万马的追杀便已极难了。 辛然听得这话,脖子一梗,看了一眼逼近那员将领的韦一笑,硬生生的憋出两句话来:“杨左使你、你和韦蝠王怎么办?我、我不走!” 颜垣也道:“正道中人诡计多端,大伙儿干才都见着了,那鲜于通、何太冲等人一肚子鬼胎,杨左使…把韦蝠王唤回来。咱们一块儿走吧!待会儿五行旗齐聚,布下天地玄黄大阵,千军万马尽可挡的,还怕回不了光明顶么?” 杨逍难得的心里一暖,哈哈笑道:“正道那些人不过蠢驴木马,我视之如土鸡瓦狗,又何足道哉!你等自行回去,我与韦蝠王随后便到。” 顿了一顿,便见乱军之中,韦一笑身法飘忽,已然和那员将军斗在一处,蒙古骑兵已然冲锋而来,当即微微笑道:“韦蝠王既然出手,又岂能空手而回?那员鞑子将军看似凶猛,亦不过插标卖首尔!他那颗首级便当我等献于武当张五侠的见面礼吧!” 颜垣和辛然见他说的豪气,都是暗暗心折。辛然还待再说,却见杨逍将手一摆,冷然道:“再不退去,我当以违军令论处,绝不轻饶!” 若换了往日。杨逍这般说话,两人定然不屑听之,但此时一是对杨逍颇有改观,二是见敌方兵马势大,若是再耽搁,即便能保自己无虞,烈火、厚土两旗的旗众也是得死伤大半,当即对视一眼。齐齐拱手道:“杨左使,保重。”对着身后旗众一招手,翻身钻入地道之中。烈火旗、厚土旗旗众也随后跟上。 杨逍望着敌兵奔腾而来,了无惧色,正待大杀一番,忽地心头一动,霍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不远处那株樟树之上。搜书网冷喝道:“是何方高手?请现身一见。” 树上轻飘飘的落下一个人,青衣长剑,衣带飘飘。正是宋青书。 青书拱手施礼道:“杨左使,久违了。”他方才见张翠山施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便无时无刻不在揣摩,武当武学脉络相通,张翠山施展的武学精义,登时被他领悟三四分。 青书适才导引各大派人士逃离蛇山,却见还有人留在原处,不由大是奇怪。他艺高人胆大,当即悄悄退回。隐匿大树之上,见明教烈火、厚土两旗旗众大摆妙阵,杀得蒙古精兵片甲不留,不由大呼妙哉。 他早欲现身,方才却是有意使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杨逍乃是大高手,这气势针对他放出,如何不生出感应? 杨逍见来人是他,哈哈一笑道:“宋小兄。半年不见。你武学修为精进至斯。当真可喜可贺。”忽地眉头一皱,但见身后已有蒙古骑兵冲锋而来。当即右足一点,凌空跃起三丈,飞起一脚,将一人踢翻马下,抢了他的弯刀长枪,纵身上马,笑道:“宋兄弟,你我虽然正邪有别。但蒙古鞑子人人可杀,何不上得马来,冲杀一番?”他心中其实十分惦念纪晓芙,但和韦一笑相斗地那名将领明显功夫不俗,以韦一笑之能,尚不能立斩他于马下,当真是难得的高手了。青书的功夫明显大进,自己一人要穿过这万马千军抵达韦一笑处,势必耗时不少,若有青书相助,则可事半功倍。 青书见杨逍豪兴飞扬,胸中不由涌上一股热血,也是笑道:“壮志饥藏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杨左使,请了!”长剑陡然出鞘三尺,青光闪过,精芒淬起,斩下一个骑兵头颅,青书当即翻身上马。杀的两人,忽觉手中三尺长剑虽然锋利无双,但砍杀起来却是大不顺手。抬眼觑见杨逍长刀在手,砍劈削撩,纵横无敌,不由大是羡慕。见一个骑兵长矛刺来,当即一手抓住,运力一扯,将那杆大枪一把夺来,战马交错而过时,青书伸手一探,又将那人腰间弯刀夺过。那员骑兵本待拔出弯刀,忽觉右手一空,见腰间已然空空如也,脖颈一疼,一颗脑袋便哐啷落地。 这里一千五百骑兵,俱是骑射皆精、百里挑一的壮卒,也不知攻了多少城,掠了多少地,向来都是纵横无敌。他们从蛇山以西翻山越岭而来,衔枚裹足,本待大杀一番。但黄鹤楼以西只有一座被树林覆盖的小丘能够藏身,这员将军引兵潜行到小丘之上,只等待武林大会内应暗号,便一举冲下。但林间行走确是极不方便,每次下得山丘的不过三四百骑。不过也是天佑中原武林,若非如此,那一千五百精卒壮马冲锋一轮,中原的武林人士少说也得死伤泰半,元气大伤。 此刻折了三百多骑,乃是这群蒙古兵从所未遇地大挫折,见得那群中原武林人急速撤退,心头都是大怒,誓要大杀一番,方能为死难弟兄报仇。 见前边一青一白立着两人,心中都是大为不屑,只待战马冲锋间将敌人踏成肉泥,却不曾想今日遇上的,竟是杨逍、青书这等武林一流高手,轻功神妙、出手力大无比不说,抑且招数精妙,攻守兼备。每每出手,便是一条人命。 尤其是杨逍,一口弯刀使得出神入化,顷刻间便使了十余门刀法,单刀、快刀、柳叶刀刀法依次使出,刀刀夺命。每劈一刀,则必有鲜血飞溅,人头飞起。驱使战马一路前进,竟然斩首七十余人。 青书见他武功之博之精,每一刀都是精气神俱足,不由大是叹服,手中“玄虚刀法”使出,虚实不定,厉害是厉害,但却不如杨逍杀伤力强悍。和杨逍并在一处,也只杀了约莫二三十人,但饶是如此,这前进速度也较之一人一马快得多了。 须知这蒙古骑兵战力天下无双,昔年成吉思汗驰骋大漠,兵锋直指欧洲中部,所向披靡,谁人能敌?此时虽然蒙古朝廷暗弱,但骑兵之强之猛之悍,却仍是不减当年。可不比朱武连环庄那百十乌合之众,毫无章法阵势可言。 青书又是一刀劈出,晃出两个刀影,砍翻一人之后,却险些被人用枪戳中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之后,也顾不得虚招不虚招,只一刀一刀劈砍削斫,顺着“玄虚刀法”的路子,却再不用那“虚”字要诀。 要知武林中单打独斗,针对的是个人,是以虚实不定,眼花缭乱的招数最有乱人心神的效用;但这种招数一到了战场之上,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却无甚作用,顶多只能自保。好在青书“化势”已通,杨逍的招法招招是实,被他看得清楚,当即化虚为实,刀法一变,除去“撩”“拨”之式,唯以“砍”“劈”“削”“斫”几法,登时猛厉凶悍起来,配上他绵绵不绝的浑厚内力,杀人劈马,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两人合到一处,双刀纵横无敌,生生地在这千余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即便以杨逍、青书武功之高,身上也是挂彩数处,鲜血直流,好在伤的皆不是要紧处,两人内功又厚,撕下衣襟裹住伤口,策马上前。 蒙古骑兵向来勇往直前,见大部分敌人沿着山路而下,不由策马奔去,虽是坡路较陡,但所骑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翻山越岭倒也不在话下,只是这下山比上山又难地许多,但这千余士卒皆具骑术不俗,胯下又是多年搭档的战马,驱使起来,倒也不甚为难。 杨逍和青书策马狂奔,顷刻间便至韦一笑和那将军打斗之处。 便见韦一笑青衣飘飘,纵高俯低,绕着那名将领飞奔,身旁已然落下十余具尸首。他不停拍出寒冰掌力,身法飘忽迅捷,但那名将军却只是挥舞一柄单刀,左一挡右一挡,看似拙劣,却将周身护住,密不透风,水泼不进。韦一笑掌力纵然强悍,一时三刻之间,也奈何不得他。 第九十章 尴尬 杨逍见韦一笑占据上风,周边兵马已然死绝,而那千余骑兵追着四处逃窜的武林人士,毫无回返救援之意,不由一惊:“这员将领是个弃子!” 他冷哼一声,一蹬马镫,飞身纵起,扬手便是一刀“力劈华山”斩下。这一刀虽然简单粗糙,普天下几乎人人都会,但却胜在威猛绝伦,由杨逍使来,去芜存菁,让人避无可避。 那员蒙将抬刀一架,手中长刀登时断作两截。韦一笑见机会难得,已然一掌拍向他右肋,杨逍也是呼地一掌往他头顶拍下。 那蒙将一咬牙,双手各行其是,一掌上抬架住杨逍掌力,一掌砰的一声封住韦一笑绵掌。猛听得他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杨逍空出的左手“弹指神通”使出,弹出一道指力,轻轻拂过他太阳穴,那蒙将哼也没哼,当场毙命。 杨逍冷哼道:“飞蛾扑火,不自量力。韦蝠王,这人掌力也不甚强,怎地用了这许久?” 韦一笑见他一来,三招两式毙敌,旁边还有青书袖手看着,只觉颜面大扫,不由脸色铁青,重重哼一声道:“这人使得是密宗绝学大手印,寂灭明焰功阳烈已极,已有四五成火候。不过他的掌法刀法都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你偷袭在先,又有弹石子那门阴险功夫,杀得此人,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杨逍也醒悟到自己这话戳到韦一笑痛处。但碍于颜面,却是不好放下身段道歉。听得韦一笑说他偷袭,即便方才已然打杀一通,也不由怒火生起。青书见两人气氛尴尬,忙道:“两位前辈,大敌当前,还请以和为贵。” 杨逍猛然想到纪晓芙还在乱军之中,自己轻功不如韦一笑,那时还或许需要借助他无双轻功相助,登时什么火都给熄了。他退后两步,对着韦一笑深深地一揖到底。诚恳道:“韦蝠王。杨某适才出言不逊,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韦一笑见他道歉,心中无名已然消了大半,但碍于颜面,只是微微点头,不发一言地绕过杨逍,对青书道:“宋小子,带我们去见你五师叔,这便走吧。” 青书一愣。问道:“二位前辈要见我五叔作甚?” 韦一笑哼道:“他和我谢兄弟结拜,我们自然要问清楚谢兄弟近来状况,怎么?你不同意?” 青书忙道:“哪里,只是乱军之中,我也不知五师叔他们在哪里,他拖家带口的,境况地确堪忧。” 杨逍听他一口一个我们,便已心知韦一笑已然不介意方才那事。一时间又是心急如焚。当即开口道:“我见三方鞑子大军已成合围之势,唯有往东乃是活路。但我猜东方只怕也有大军。但不远就是鹦鹉洲,那里水木纵横,骑兵所难渡。你说张翠山拖家带口的,依他性格,只怕会独自躲在鹦鹉洲中。” 青书点头道:“无忌寒毒未愈,也无自保之力,带着他跑不快的。依我五叔性子。为了不拖累大家,想必只能领着妻儿躲在鹦鹉洲了。” 杨逍道:“那咱们便往东追去吧。”说着翻身上马,对韦一笑道:“蝠王,咱们上马走吧。” 韦一笑傲然道:“你二人自乘马而行,我先走一步。鹦鹉洲处会合。”身形一晃。飞奔出去,半刻不到便不见踪影。原来他心高气傲。适才被杨逍奚落,一直不能完全释怀,只能在轻功上找回场子,所以才不顾损耗气力,施展天下无双的轻功,疾奔而去。 杨逍微微摇头,苦笑道:“宋小兄弟,走吧。” 两人策马狂奔,不过三四里,蓦然发现这匹战马不如不要,皆因往前乃是下山之路,依两人御马技巧,只怕没有半个时辰下不了山。当即翻身下马,各自施展轻功飞奔下山。 一路但见尸横无数,有武林人士的,有蒙古骑兵的,还有的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旅者,更有村民妇孺,死的惨不可言。一个三岁左右的婴孩躺在地上,粉白地手脚早染满鲜血,不住的在抽搐,粉色肚兜被鲜血染成酱紫,一截肠子散落在外,但却还未断气,杨逍瞧的不忍,上前一掌印在孩童天灵,结果了他的性命,叹道:“来世但愿你投胎到个好人家。”青书看得血脉卉张,愤然拔出长剑,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四顾之下,忽见百十蒙古兵围在一处,像是围攻什么人。当即长啸一声,飞奔上前,长剑闪过尺余长的青芒,斩下三个骑兵头颅。 杨逍伸手欲要拉他,却落在空处,当即高叫道:“宋小兄弟!赶路要紧!” 青书心中憋闷已极,对杨逍所言置之不理,再大吼一声,长剑左右转折电闪,刺死数人,朗声问道:“里边的是何方朋友?” 一个男声朗朗传出:“是青书侄儿么?” 青书大喜:“六叔么?正是青书。” 刷刷刷几剑,砍翻数人,但见殷梨亭右腿中箭流血,单膝跪地,但一柄长剑仍然使得矫若游龙,无论蒙古人如何射箭强攻,都近不得他身前三尺,但怎奈何他行动不便,不能纵身游斗,身陷此处,已是极为危险了。殷梨亭身旁一个女子,皓齿明眸,正是峨嵋弟子纪晓芙,长剑运使的绵绵密密,不住拨打射来的箭支。 青书见得纪晓芙面容,心道要糟,果听得杨逍一声长啸,悠悠如龙,纵身过来,抢过一柄长刀,势若疯狂的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十余人,又一掌击翻一人。将身一晃,又抢过一把长枪,抖出朵朵枪花,手中不知何时已抓了一把石子,连环弹出,蒙古兵但凡挨着碰着,全都口吐白沫,翻身毙命。 青书见他那股疯狂劲,便已知杨逍已然动用全力,一刀一枪中都蕴含着莫大威力,寻常武夫挨着他刚猛无伦的内力,如何能吃受地住? 他一人一枪,杀得这百十人片甲不留,凡有幸存者皆是急急策马,狂奔逃走。 杨逍双目通红,全然不复往常儒雅模样,呼呼喘着粗气,走到纪晓芙面前,痴痴的望着她。 殷梨亭大是警惕,但他不愿失了礼数,纵是身在青书的搀扶之下,仍是拱手道:“武当殷梨亭,多谢阁下援手之德。不知尊驾是谁?” 杨逍却不理他,一把推开殷梨亭,走到纪晓芙面前,低低道:“晓芙,跟我走。”伸手便要去拉纪晓芙手。 纪晓芙面色通红,侧身一躲避开杨逍,杨逍脸上闪过温柔笑意,又伸出手去。殷梨亭却已大怒,他涨红着脸,指着杨逍喝道:“住手!” 杨逍浑然不理,只自顾自的说:“咱们这便走,跟我回坐忘峰。早看朝阳,夜看晚霞,我弹琴,你起舞,好么纪晓芙一张鹅蛋脸红得好似苹果一般,不发一言,只是躲着杨逍似乎无孔不入的温柔。 杨逍好像颇为失望,但瞧见纪晓芙迷离的似水眼眸,又笑道:“你不是说让我别再介入江湖中事么?好,我杨逍对天发誓,只要纪晓芙随我回昆仑坐忘峰,伴我双宿双飞,杨逍立即辞去明教光明左使之职,此生再不履中土!”边说着边伸出手,便要触到纪晓芙如玉一般的手上。 杨逍一见纪晓芙,便仿佛着了魔一般,什么谢逊明教韦一笑五行旗统统都给抛到脑后去了,只要纪晓芙一句话,杨逍可以立马什么都不管不顾,策马飞奔回昆仑山。但这想来不过暂时的,依杨逍地蜜语甜言,要说动纪晓芙重归江湖,简直太过简单。 殷梨亭再难忍耐,也顾不得腿上中箭,伤的甚重,铿的一声拔出长剑,未受伤的左腿一蹬,飞身纵起,一式“叶公好龙”使出,犹如半空之中突响霹雳,便如真龙出现,吓得叶公魂不附体。他这招深得精要,威势内力神韵俱足,端的不可小觑。 但他纵然这些年来勤修苦练,内功剑术都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堪称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杨逍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和他相比却还差的太远。杨逍见他剑来,心中虽然暗赞招法凝重严谨,但脸上却故作不屑道:“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献丑?” 青书夹在中间,只觉左右为难,尴尬已极。 第九十一章 接战 并不是说青书如何偏袒杨逍,只是纪晓芙这时候连孩子都给生了,还能怎么办?抢过来给殷梨亭做老婆?莫非让殷梨亭头上顶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么?何况,人家孩子都有了,名字还叫“不悔”,还要强人所难么?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男欢女爱原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怎奈何纪晓芙原本和殷梨亭订婚,却又与杨逍珠胎暗结,生米煮成熟饭,殷梨亭自然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但是这事委实是棘手之极,要么就是让纪晓芙随杨逍走,要么就是殷纪二人成亲。 若纪晓芙随杨逍走了,那固然成全了一对鸳鸯眷侣,但殷梨亭的心只怕也会被伤透;若殷纪二人成亲,那杨逍发狂发疯倒还在其次,武当殷六侠的头上只怕是绿的发亮了。 在青书看来,杨逍不过在昆仑山萍水相逢,自己颇为欣赏这人的武功风采而已,但终究不过数面之交,如此一说,自然是六师叔与自己亲的多。 但杨不悔只怕都有四五岁了,纵然能瞒过纪晓芙**杨逍之事,但杨不悔的存在总归是瞒不过的。 殷梨亭素来优柔寡断,若他知晓纪晓芙已然未婚有孕,后果如何,实在难以揣测。 这一段事当真是尴尬已极,纵然青书有心帮殷梨亭,也不知从何帮起。 却见杨逍伸出右手揽住纪晓芙纤腰,哈哈一笑,屈指弹出一颗石子,呼啸有声,强劲异常。殷梨亭手中长剑被他弹的一歪,险些脱开手去。杨逍凑到纪晓芙耳边,低声道:“晓芙,瞧我如何破敌。”飘然纵起。怀中尚且揽着脸色通红的佳人,杨逍轻喝一声,左手或拍或抓,屈曲转折。精妙之极的“大擒拿手”之外,竟还用上“乾坤大挪移”的功夫。 殷梨亭长剑原本被他用“弹指神通”击偏,杨逍看准方位,以有心算无心,再用上明教镇教神功“乾坤大挪移”,看似轻轻巧巧的一圈一弯。左手扣住殷梨亭手腕要穴。但这几下却是使尽浑身解数,才能一举制住这位武当六侠。 也是殷梨亭身受重伤,腿脚不便,闪躲不及,方才被他制住。否则杨逍即便能胜他,也得三十招之后才行。 青书在旁边看得大是凛然,心道这杨逍出手竟仿佛蕴含“后发制人”的武学至理。要知殷梨亭的这一招“叶公好龙”是武当派难得地雷霆剑术“风雷剑式”中的绝招,猛若霹雳,先行出手占住气势。极少有人能挡的住。 但杨逍却是在后出手,全然不顾殷梨亭剑势,先使“弹指神通”破去他严密剑法,再使出“大擒拿手”,配合“乾坤大挪移”,当真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佳妙术。殷梨亭腿脚不便,躲闪不及之下,登时被他拿住。 殷梨亭挣地俊脸通红,喝道:“贼子!快放开晓芙!” 杨逍冷笑道:“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哈,就你这点微末功夫。也配去守护晓芙?”他还待再出言讥讽几句,好在纪晓芙面前一逞威风,忽见一点寒芒掠过,心中一凛,松开扣住殷梨亭手腕的左手,抱着纪晓芙飘身退后三丈,却是青书好整以暇的圈转长剑。 杨逍寒声道:“武当派是打算以多欺少么?”他猛然醒悟到殷梨亭乃是武当六侠,是宋青书的师叔。自己方才侮辱殷梨亭的话给青书听去,只怕要被两人围攻,殷梨亭虽然腿脚不便,武功削弱几层,但宋青书一身功夫还要胜过其叔。两人联手。自己定然挡之不住。所以方才出言挤兑,好激得与其中一人单打独斗。自己便可趁机带着纪晓芙逃之夭夭。 宋青书冷笑道:“杨左使,无论你与我六叔有何过节,我这个做小辈的都无权插手。但你出言辱他,不啻侮辱我武当一派,六叔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便由我这个做小辈地代他教训你!” 杨逍心道:“方才一路走来,还谈天说地,言笑无忌。这少年翻脸翻的也忒快了吧?”却浑然忘了自己不得谢逊消息不回昆仑的言语。殷梨亭适才心系纪晓芙,听得这人自承杨逍,尚未多加注意,此刻听得青书提及“杨左使”三字,登时脱口惊呼:“你是魔教的大魔头杨逍!” 杨逍本来严阵以待,听得殷梨亭惊呼,不由哂道:“正是区区在下。” 殷梨亭见纪晓芙不发一言,沉默不语,只道纪晓芙被杨逍制住,当即大喝道:“杨逍,你快将芙妹放开!我便放你离开。” 杨逍深情的望着纪晓芙,将头低下,凑到纪晓芙耳边,用嘴唇碰了碰纪晓芙耳垂,轻轻道:“即便我放开天底下任何事任何人,我都舍不得把你放开…晓芙,咱们走吧?”他本能的感觉到纪晓芙有着轻微的反抗情绪,当即借殷梨亭话头,在她耳边说着绵绵情话,这招果然奏效,方说到一半,便感觉纪晓芙身子一软,呼吸渐渐急促。 杨逍将头抬起,嘴角泛起自信的笑容,傲然道:“我杨逍要走便走,天下谁人能拦?” 殷梨亭见他低头去吻纪晓芙耳垂,登时目欲裂,怒吼一声,长剑电闪,刺向杨逍“膻中”要穴,怎奈他右腿中箭,浑然使不上力,一脚踩空,登时摔倒。青书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将他扶起。杨逍哈哈一笑,正待出言讥讽,纪晓芙却是“啊”的一声,唤道:“殷…殷六侠,你没事么?” 殷梨亭听得她出言相询,登时喜不自胜,以剑拄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答道:“没事,没事。芙妹,你放心,我定然将你救出。” 纪晓芙脸色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杨逍却看得眉头皱起,右手紧了紧,冷笑道:“殷六,你若是个男人,便堂堂正正和我打一架,败者终生不见晓芙,你敢么?” 他见纪晓芙对殷梨亭颇为愧疚,当即语出奇峰,逼得殷梨亭不得不和他打。他早知青书虽名为师侄,真实功夫却比殷梨亭这师叔还要强。所谓柿子拣软的捏,杨逍一心想带纪晓芙离开这是非之地,自然便想速战速决,顺便来个一劳永逸,也是极妙的。 要知宋青书所站方位极为巧妙,借着蒙古北、南两方奔腾不休的兵马,恰巧封住杨逍退路。杨逍若要逃也不是不可,只是他轻功原本就和青书不相上下,此时怀抱一人,必然不及对方。是以他连消待打,直接找上原就弱上一筹,还受了伤的殷梨亭。 殷梨亭面色涨红,正要答话,青书却将身一闪,横亘两人中间,冷然道:“杨左使,你欲趁人之危,也无需说这等冠冕堂皇之语。我六叔身子若然完好,又何惧你?便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也未必便怕了你!” 也不待杨逍答话,一式“风呼云啸”,挟带锐利破空之声,往杨逍右臂刺去。 杨逍见他剑来,势道十分迅疾,躲之不过,当即滴溜溜的一转身,“乾坤大挪移”第二层的功夫使出,左手扣住一枚石子,嗖的弹出,青书长剑一偏,登时刺空。 杨逍步子转动,纵是抱着纪晓芙,却丝毫不减其灵动。左手或抓或拍,虽从左边出手抬起,但落下之时,却是在右边,端的算是飘忽不定,奇奥非常。 杨逍地“乾坤大挪移”虽然只练到第二层,但却是精研了十余年之久,运用之妙,早已收发由心,配合着他一身博杂之极的武学,施展开来,委实威力惊人。 青书在昆仑山上和他过了百招,原是杨逍轻敌外加手下留情,抑且他那个时候超水平发挥,运用“松静挺拔”至理,才和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半年一过,青书习练“太极十三势”,悟通“化势”,周身武学融会贯通,只须花四五年功夫精细打磨,放眼天下,找不出五个人能败他,即便杨逍、俞莲舟这等一流高手,也只能望其项背。 这时候他虽然武学大进,杨逍手中也抱了一人。但虽然杨逍只是一手出招,却仿佛较之当日更加凌厉凶猛,比之成昆又是一番光景。 成昆是招数诡奇,内力阴阳交杂,令人防不胜防。杨逍却都是堂堂正正的招数之外,辅以“乾坤大挪移”的奇妙功夫,奇正相生,内力虽不及成昆深厚,内劲变化也不如成昆诡奇,但却让人生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感觉。 两人掌来剑往,斗了七十余招,杨逍渐渐吃受不住,抱着纪晓芙的右手也开始动用,不时使出“弹指神通”解围,但究竟还是落在下风。 蓦地,青书大喝一声,纵身跃起,轰的一掌推出,印向杨逍头顶。 第九十二章 六侠 杨逍怀抱一人,施展不开,但他此时被一个小辈逼得憋闷无比,依他狷介之性,若还被逼得放开心爱之人,他这明教的光明左使,可当真是要颜面扫地了。 见青书一掌从天拍下,当即冷哼一声,左手运足十成力道,缓缓拍出。 他这一掌有个名堂,叫做“雷天大壮”,《易经》云:“震上乾下,爻九二,曰大壮之象,利贞。”杨逍这掌乃是他多年来精研“乾坤大挪移”,再博览群书,融合毕生武学精华汇集而成。 要知杨逍一身武功胜在轻灵迅猛,犹如雷霆霹雳,电闪而过,恍若羚羊挂角,让人摸不着痕迹。 然而雷霆隐匿九天之上,蓄势待发。这种气势含纳在武功之内,却是“乾坤大挪移”的手段,这门神功杨逍虽然只学了前两层,但日夜揣摩,依他武学修为,以能渐渐推陈出新,这门蓄势的手段,便是他自己悟得。 蓄势待发的雷霆之怒,远比一闪即过的闪电厉害的多。 但青书含怒出手,“探势”“单推势”“担势”“扑势”融为一掌,他率领一帮人刚到黄鹤楼时,便和张松溪谈了许久。武当七侠里面,他与张松溪、殷梨亭关系最好,张松溪将“擘天掌力”的发劲原理告诉于他,只说这门掌力非脏腑、丹田两处发力不足已全其势,须得打通任督二脉,浑身溶溶泄泄方才能够修炼。 这“擘天掌力”足有催云断石之威,掌力之强。无双无对,或许唯有当年的“降龙十八掌”能够匹敌一二,青书听得这发劲原理,无非也是以九阳功为基。再辅以“蓄势”二字,不过是以丹田脏腑两处储气蓄势罢了。 他虽未通任督二脉。生死玄关,但“化势”已成,九阳功也练得颇为精当,当即便想到。以“借势”代替“蓄势”。发动这门掌力,虽不及原版那般强悍,但好歹能发挥出七八成的威力,此刻他四势合于一掌,发动地就是这门张三丰以三派九阳功为基,精心研制的“擘天掌力”。 武当七侠都是他的长辈,谆谆教导之外还能和他促膝长谈的,除了张松溪,便只有殷梨亭了。殷梨亭虽然性子柔弱。却是一个极好地倾听者,青书十岁以前,每每练功之余,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也只有这位六师叔愿意听。听了之后也只是嘴角含笑。拍拍他肩。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豪迈慷慨。作伤春悲秋之态,可不是我武当男 这话从殷梨亭嘴中说出,虽显得有些别扭,但青书也从中知道,这样地一个男子,性格虽然优柔,但却绝非懦弱之辈。 毕竟,男子汉大丈夫,骨子里所向往的,始终是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任侠生活。 那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做的梦,即便他有多么地不得志,多么地不如意,这个梦,依然存在。 殷梨亭或许是沾了几位师兄的光吧,武当七侠的大名响彻寰宇,他殷六侠自然也是威名赫赫之辈。虽说武功不及前面几位那么精纯高深,但一手剑术却是极为漂亮的。然而,武当七侠里面,他的声名,或许较之久不出世的俞岱岩和张翠山,都要弱些。 他是个淡泊君子。 然而,此刻的淡泊君子,却被杨逍肆意侮辱。 手中抱着对方的未婚妻,神态轻蔑的指着对方挑衅,杨逍地所作所为让青书忍不住无名火起。 这是天下第一高手,武当张三丰的亲传弟子殷梨亭。 这是我们武当的精神支柱之一,武当七侠的第六侠。 单凭这两点,岂是你杨逍可以侮辱的? 最重要地,这是自小陪我一起练武一起习文一起谈天说地地殷六叔。 青书神色铁青,高高跃起,再借了一个“下势”,“擘天掌力”含愤而发,和杨逍的“雷天大壮”撞在一处。 砰地一声巨响,阵阵气流环绕溢出,杨逍双足一沉,陷进地里三寸有余,他再顾不得搂住纪晓芙,连忙运使柔劲将纪晓芙推开,免得她被掌力余波所伤到。 但这一运使柔劲,登时让他如雷掌力中出现一丝破绽。 “擘天掌力”何等厉害?号称“擘天”,连天都可擘之,何况于雷。虽说青书此掌绝无原版那般厉害,但此刻融合“太极十三势”中五势,也绝对倍胜那传功长老发出的降龙十二掌。 无孔不入的掌力破开杨逍内劲,如毒蛇一般刁钻成螺旋状沿着他左臂一路攻下,不停的撕扯着杨逍手臂经脉。 杨逍先是手臂剧痛,闷哼了一声。继而胸口气血翻腾,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纪晓芙见他吐血,惊呼一声:“杨郎!” 殷梨亭听得这声,仿佛什么都明白了,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但杨逍不愧是明教光明左使,“乾坤大挪移”虽说只通皮毛,但也将来劲卸掉五六分,但剩下四分劲却重创了他左臂经脉。脏腑虽然无事,但堂堂正正的比试中受此重创,几乎便毁了一条手臂,已是二十年未有之事。 杨逍见自己集生平武学之大成的绝技竟被人所破,不由的面如死灰,心灰意懒,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方要说句软话。却见青书仰天吐出一口鲜血,恍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老远。 杨逍面上一怔,念头急转,蓦地一把拉过纪晓芙,不顾左臂重伤,飞奔而去。 殷梨亭呆呆的望着杨逍拉着纪晓芙跑远,心中也不知是痛是悲。怔忡半晌,他方才记起侄儿似乎被杨逍给击的重伤。当即一瘸一拐的走到青书身旁,俯下身去,将他扶起,急声问道:“青书,你没事么?” 见无人答应,当即伸手去探他鼻息,但觉气若游丝,殷梨亭心中大骇,忙将手抵住青书后心,绵绵不绝的输入精纯真气。 他心中懊悔不已,想到自己连累的师侄受此重伤,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如何向大师兄交代? 殷梨亭方才失魂落魄,精神恍惚,此刻一见自己看着长大的师侄受伤,登时冷静下来,凝神定气,助他疗伤。 真气游走于诸大脉窍之中,殷梨亭但觉青书经脉极其紊乱,一股股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想是杨逍掌力击散他护体真气,方才至此。本身经脉脏腑却是浑无损伤。他导引青书真气归于丹田,心中微微欣慰:“这孩子天赋异禀,修得如此浑厚的内力,换了是我,只怕要到四十岁才有这等内力呢。惭愧惭愧,他可才十四岁。”他这般想着,英俊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笑意,但嘴角堪堪一弯,又耷拉下去。 殷梨亭虽然略显柔弱,但绝非懦弱,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一个极为坚毅的人,比其余六侠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更具男人风骨。原书里,他可以为了纪晓芙十年来再不娶妻,单这一份痴情,这一个痴字,便足以胜过世上绝大多数男子。 神雕大侠可以为了小龙女十六年来苦苦相思,再也看不上世上的女子。殷梨亭又何尝不是?他对纪晓芙用情之深,绝对要胜过杨逍。即使纪晓芙不满意这由师傅和父亲共同定下的婚姻,也无权去责怪殷梨亭的一番深情。 青书心里微微愧疚,任殷梨亭的真气缓缓在他体内游走。他将杨逍击败之后,听得纪晓芙那声“杨郎”,便已知不妙,心中暗恨之下,只盼这两人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中原,也莫要再来伤殷梨亭的心。当即佯装被杨逍掌力所伤,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 杨逍何等精明?见青书这般作为,当即窥破其中关键,知道这少年有意放自己和纪晓芙离开,目的虽然不知,但或许…是一番好意吧。左臂被伤的怨恨之情,也不由淡了许多。 青书这番举动可谓一箭双雕,即可让殷梨亭暂时忘却为情所伤之痛,又可让杨逍对自己心生忌惮。 可他还是低估了殷梨亭对纪晓芙的用情之深,又岂会因为他的受伤而减上分毫?不过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而已。殷梨亭想到纪晓芙那一声“杨郎”,胸口便仿佛翻江倒海,继而心神巨震,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一疼,恍若被最锋利的刀子扎了一下,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世界上最尴尬的感情,莫过于此吧。 此时,也只能用尴尬这个词了。 第九十三章 秘密 殷梨亭是封建婚姻的牺牲品。纪晓芙爱上杨逍并没有错,杨逍追求自己的幸福,似乎也没有错。错的是殷梨亭?不,错的是这个根本已经老掉牙却仍然承袭至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度。 这一桩姻是张翠山下山后三个月定下的,其时青书不过四岁,但名家子弟,宋远桥对他期望甚深,便监督他朝练武夕习文,又有谁告诉一个垂髫童子这等联姻之事? 也是他自幼重意不重招,练了半年毫无进展,宋远桥大失所望,拗他不过,方才让他每日勤习内功。殷梨亭、莫声谷其时内力不深,张三丰令喻两个小弟子先修好内功,再专攻剑术,于是这两人便时常监督着小青书练功。 殷梨亭面子薄,闲谈的时候,时常被莫声谷拿纪晓芙取笑,青书一日练功完毕,听他二人谈起,方才知晓这事,愕然半晌,却不知纪晓芙踪迹何在。他想方设法劝殷梨亭去找纪晓芙,但无奈“人微言轻”,莫声谷捏着他的鼻子对殷梨亭说,这小子小小年纪,没成想是个色胚,怂恿六师哥去和纪姑娘双宿双飞,那谁来陪我练功?不行不行。 当时青书杀了莫声谷的心都有。随即打了个寒颤,原著里的莫声谷貌似就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殷梨亭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只当青书小孩子家,尽说些孩子话。 一个脑子绝顶聪明的成年人却被装在个小孩子的躯体里,纵然说出的话再有道理,一般人又怎么会仔细去想?殷梨亭本就面子薄,纵然他心中隐有这种想法,但依他个性,是绝不可能主动上峨嵋去找纪晓芙的。否则被一干峨嵋弟子说的一说,臊也臊死了。 这一条行不通。再往下呢?纪晓芙是在何时、何处被杨逍诱奸的?书上有明文记载? 偌大一个江湖,哪里去找艺出下山、行侠仗义地峨嵋女侠纪晓芙?于是青书估摸着杨不悔的出生年月。模仿父亲笔迹给灭绝师太写了一封书信。要她遣纪晓芙来武当一会。孰料灭绝师太不知是不是更年期综合症发作,却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事也就这样按照原来地轨迹发展下去。青书十岁随张三丰闭关,也就再没想过此事,到得张三丰百岁大寿之日,青书得见纪晓芙,心中尚在思索对策,到底要如何才能瞒过殷梨亭此事。本来拟了四五条计策:或是寻几个花柳女子栽赃嫁祸给殷梨亭,让灭绝师太主动退婚;或是设套让金鞭纪老英雄钻,迫他退婚;又或者在江湖上造谣,说纪晓芙德行不好。再让宋远桥做主,辞退这桩婚…… 然而,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而这变化来的也太突然…… 殷梨亭原本凝神定气给青书疏导经脉,陡然间心口一疼,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青书扶着殷梨亭,寻了匹上好的战马,翻身上马。殷梨亭右腿中了一箭,好在未能及骨,受伤不算太重。但他运功之时心神动摇。茬了内息,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青书心中暗恨,原本究于原书对纪晓芙的一丝丝同情以及对杨逍的好感陡然间消失无踪。 他将殷梨亭横放在马背上,御马前行,耳听八方。蒙古人的弓箭极为厉害,非极为小心注意不能避开。如殷梨亭这般高超剑术,尚且不能挡尽来箭,凌厉之处。可见一斑。 青书看着昏迷中的殷梨亭,心中喟叹:“情之一字,原未必是苦,只加了前面那个痴字,不知让多少男儿埋入枯冢。令多少女子被称作祸水。” 他知明教中人原为找张翠山而来。而前方鹦鹉洲中却定然有明教中人,杨逍不定也在其中。他不愿再让殷梨亭再见杨逍。所以从北遁走。武当诸侠个个武功高强,这行前来的武当弟子也都修习了真武七截阵的奥妙法门,相互护持之下,绝无差池。 小心翼翼地走了约莫三四里路,渐渐有阵阵喊杀声传入耳中,青书一惊,随手抽出一柄长刀,挽个刀花,护住周身。 他为防范未然,取了散落在地的十余柄长刀,毕竟殷梨亭此时全无自保之力。 见无箭支射来,青书扛起殷梨亭身躯,飞快翻身下马,往前疾走数步,定睛望去,却见前方一个小村庄模样的地方,三四个蒙兵手执蘸了水的柳条,正鞭笞一个老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童儿满嘴鲜血,在地上翻滚挣扎。 再往村庄里头望去,但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五六十个蒙古兵在村庄中纵马践踏,肆意杀虐村民。剩下十多个似乎是十夫长、百夫长一级的人物,要么就是鞭笞老人小孩,要么便是**妇女,这一番不堪入目之景,只看得青书心中无名火起,他轻轻将殷梨亭放在一旁灌木丛中,抽出腰间长剑,展开身法,向村口三个鞭打老人的兵卒极速奔去。 为首的似乎是一个汉人军官,口中不住重复问着些什么话,他方开口问道:“那物事…” 便听得一声大喝,仿佛一道霹雳横空划过,三颗头颅飙飞老高,腔子里还没来得及喷出鲜血,便已轰然倒地。青书身形电闪,冲到右边那正翻云覆雨的十夫长身边,长剑轻飘飘刺入他的心脏,那人不住耸动地身躯一停,再没声息。 如此这般,他身法快绝,手上又有无双利器,这群蒙古兵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他顷刻间斩杀了十余人。 那百夫长是个骁勇悍将,几步翻身上马,嘴里叽哩咕噜的吼了一通,这七八十人瞬间集合在一处,各自搭弓,准备射箭。青书有意飞身上前斩下那百夫长头颅,但若是在此时跃起,不啻成为这群禽兽的靶子,当即不丁不八的站着,气势沉凝。 那百夫长大吼一声,便见箭如蝗虫,密如雨点的一般向自己射来。青书足踏大地,有势可借,又早有准备,当即后退一步,长剑一圈,削落一批箭矢,再一转,又划落另一批,圈圈转转之间,将对方劲矢尽数击落。 那百夫长抢过一把劲弓,搭弓上箭,嗖的射来,青书目光一凝,微微冷笑,使个“抱球势”,长剑搭上来箭,妙到巅峰的借势画了一个圆,再急催内劲,那跟箭矢仿佛又活了一般嗖的返射而回,速度之快,劲力之雄,都远胜来时。 便听得“嗬嗬”沙哑声响,那百夫长捂着喉咙,从指缝间不住涌出地汩汩鲜血似乎在宣示着些什么,他大叫一声,一头栽下马去。 青书恨极了这群胡乱杀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蒙人,大喝道:“蒙古的鞑子禽兽!还不受死?”飞身上前,趁着敌方主帅刚死,混乱伊始,又斩杀数人。 几个十夫长各自约束部众,蒙古骑兵作战之猛天下无双,虽是囿于一个小小村庄之内,不能一马平川,但各自的驭马之术都极为高超,不多时便各自成队列避开青书长剑锋芒,再各个十夫长约束下冲锋过来。 这些蒙兵绝非朱家庄家丁那等乌合之众,个个都是凶猛悍厉、身经百战的老兵,虽然功夫未必如何强,但杀人地本事,绝对要胜过在江湖上摸爬打滚地普通武夫。 青书斩得数人,登觉身陷重围,若这些蒙兵分出二十人来放箭,再配合几十人不住往返冲锋,箭自己定然难以抵挡。当即长啸一声,长剑刺入脚下土地,轻轻旋了一个大圈,运足内力连连挑起,登时尘土飞扬。 这些战马眼中吃了沙粒土沫,疼痛难忍,登时上窜下跳,纵然蒙古人驭马之术天下无双,但这样一来,也只能保证自己不掉下来。 青书手中剑如霹雳,只听得尖啸声不住响起,大片大片鲜血飞溅而出,倒地声轰隆不绝于耳,有人有马,激起尘埃阵阵。 不多时青书便半身湿透,发丝滴落着滴滴鲜血,他目光通红,看着余下二三十人。一挺长剑,飞身上前,晃出朵朵剑花,清光一团一团,在阳光下耀的人眼睛生疼,他斩得七八人,忽听得一个声音极为惊恐地叫道:“大…大侠,饶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青书步子一顿,定睛望去,嘴里喃喃道:“汉人?” 那人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哆嗦道:“我,我是汉人,是长安人。大侠,这里有个大秘密…您…您放了小人…小人就…” 青书目光冷冽,挥剑斩了一名蒙兵后,冷冷道:“我平生最恨汉奸。”蓦地身子一晃,欺身前去,轻轻一掌拍在那人头顶。 第九十四章 形势 张松溪手中长剑一绞,又是一个人头飞起,溅了他一脸的鲜血。他顾不得伸手抹去脸上血污,大声叫道:“大师哥,变阵垂天之翼” 宋远桥沉喝一声,步伐转动,俞莲舟和莫声谷也随之变阵,四人不大不小的组成一个形似鸟翼的阵型,恰恰堵在道路中央,且战且退,却将骑兵冲锋之路挡死。 四人脚下也不知伏了所少断臂残肢,人马尸体,莫声谷武功在四人之中最弱,发髻已然被扫断,披头散发,全身血迹斑斑,仿佛地狱里出来的恶魔一般。其他三人也是形如恶鬼,全然没有平日里武林大侠的翩翩风度。 路的那一边是数百骑兵,这条小道并不宽阔,只够两三骑并驰。宋远桥等四人横亘道中,与那数百骑兵相抗,竟似是没落下风。 一员将领一挥右臂,无数飞箭恍如蝗虫一般飞射而出,武当四侠各使“真武七截阵”的精妙功夫,将来箭纷纷绞落在地,竟无一人受伤。 又是数十骑前后冲锋而来。莫声谷呼呼喘气,叫道:“四哥,咱们杀了多少鞑子啦?” 张松溪情状略略好些,笑道:“少说也有三四百啦!” 莫声谷长笑道:“这般算来,咱们四个倒也算够本!” 俞莲舟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宋远桥却是叹道:“咱们撑过这轮,然后便撤退吧。” 张松溪点头喝道:“七弟你尽说些丧气话,转青锋电芒阵势!” 听得他这话,其余三侠都是精神一振,长剑运转如风,步伐一转,竟是向前冲去。林雷 便见四人剑法一变,四把长剑各守一方,张松溪喝一声:“疾!”阵势便仿佛车轮般转起来。 这般急转不休,四人足踏奇步。在原地走着一个圆,手中长剑却始终保持前刺。 好似风车一般,四把长剑便如风车各角,被风一吹,便转动不休。 前来人马但碰得剑锋,无不鲜血飙溅,而长剑剑锋却未因为奔马来势而偏上一分两分。 武当派功夫自来隐含“圆”之一字,“真武七截阵”的变化,诸侠虽然不甚熟练,但他们修习武当功夫数十年。早已渐渐臻至“神而明之”的境界,对于“圆”字的奥义。也隐隐有悟。 “真武七截阵”乃是武当派的镇派之宝,七个高手同使,便如六十四个一流高手齐心协力同时出手。此时四人同使,则是相当于八个一流高手出手。威力倍增。 但饶是如此。蒙兵的冲锋之势,一两个骑兵倒还不难,但七八骑接踵而来,却是极难卸掉来势。莫声谷右手微微颤抖,内力已有不济之象,张松溪见他如此,沉喝一声:“撤!” 四侠兄弟多年,心意相通,齐齐飘身后退。飞奔而逃。 马上那员指挥骑兵的将领脸色铁青,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数百骑兵齐齐冲出。 莫声谷伸手抹了脸上鲜血,哈哈笑道:“大师哥,这番杀的当真爽利!” 宋远桥原本愁眉不展。听得这话。强笑道:“还是四弟足智多谋,料事如神。” 张松溪早看出宋远桥心忧所系。叹一口气,答非所问道:“青书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功夫又强,武林中能伤他的人也不多了,乱军之中,自保也不是问题吧。六弟和纪姑娘在一处,想必也能无尤。” 宋远桥叹道:“但愿如此吧。” 莫声谷一挑地上散落长刀,刺死身后一名追兵,笑道:“大师哥,六哥是不必说了。青书那小子脚下功夫一天强似一天,他不见了踪影,说不定是逃开蒙兵地包围圈了,的确无需担心太多。” 原来自黄鹤楼被蒙兵突袭之后,宋远桥便以武当派乃东道之主为由,领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留下拒敌殿后。而少林、峨嵋领诸派人士逃生。张翠山因妻儿与武当基业之故,不得不领武当派的三代弟子逃离开来。 但因少了三人,这“真武七截阵”的威力不免弱了数筹,否则加上张翠山、殷梨亭、宋青书三位,七人联手,便是身处千军万马之中,也毫无可惧。 饶是如此,这数百骑兵,也被宋远桥等四人仗“真武七截阵”之利之妙之威,给生生的绞成断臂残肢。 然而西、南、北三方骑兵虽成合围之势,却先后有别。西方一路兵马被宋远桥等人给阻隔下来,但南、北两方却会师其后,却仍在继续追击。“只东方不知有无伏兵。”张松溪心里暗暗焦急,“如若东方也有兵马伏击,中原武林危矣!” 大都,汝阳王府。 汝阳王很惬意的躺在古藤躺椅上,滴滴啜饮了一口手中端着的青花瓷杯中的雨前龙井,微微摇晃着头颅,神态享受。 “王爷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贼做的可是风雅之至了。”一阵轻风飘过,低沉沙哑的嗓音远远传来。 汝阳王微阖双目,波澜不惊,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久不见先生来访,此来却是正好,此处枯藤老树昏鸦,又有小桥流水人家,何不下来饮一杯清茶,坐观风过古道,血染天涯?” 来人似是微微一惊:“锋过古道,血染天涯?王爷似是话里有话。” 汝阳王哈哈笑道:“你们汉人拐弯抹角地本事,倒也不甚难学。”顿了一顿,将手中瓷杯放在身旁石桌之上,续道:“黄鹤楼那边,只怕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啦。” 来人惊道:“王爷,您……” 汝阳王笑道:“不错,我已令博尔忽先生领军灭杀武林人士。” 来人恨声道:“为王爷说此计者何人?吾当杀之!” 第九十五章 何人? 汝阳王微微诧异:“先生何出此言?” 来人痛声道:“王爷忘我语耶?方今天下烽烟四起,乃是明教教众起义所致,究其因果,明教才是最大隐患!而正道诸人乃是牵制明教的最佳法宝,缘何灭之?将来明教势大,各地分舵无可遏制,数十万教众一齐揭竿而起,届时朝廷危矣!” 汝阳王呵呵笑道:“先生莫急,听我细细道来。您闭关日久,不知江湖之事。”手指敲击着躺椅旁的青石圆桌,发出叮咚脆响,他笑道:“先生教诲,小王一向是铭记于心、不敢或忘的。自古江湖武林各不相干,武夫一怒杀人,官府若能擒之,定然依法办事,但若力有不逮,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这江湖中人,漂泊半生,四海为家,岂有恒产?一无恒产,便如你们汉人的孟夫子所说,也没那奉公守法的恒心了。但个人究竟难以成事,明教以宗教为基,招兵买马,尽是江湖上的精壮之士,便是无先生提醒,小王也是得大为关注的。这三年来,小王在昆仑山以东三十余处重镇伏下百名密探,层层叠叠,一有风吹草动,便速报大都。” 来人似是心襟动摇,脱口道:“王爷言下之意,是明教已然东来?”他早知汝阳王雄才大略,除却虚荣心稍稍重上一些,其他方面确是无懈可击。无论治兵为政,谋略心机都算是一等一的枭雄。 却听汝阳王得意地笑道:“二十余日前,兰州城中曾出现一批莫名其妙的商人,停留不到一天。就匆匆离去。林雷而一日之后,又来了一批查不出出处地商队。这般前前后后,竟是分了五批商队,都是呆上一天,便匆匆离开。黑一觉得蹊跷,便遣人远远吊着。发现这五支商队。初时方向各不相同,但三四十里后。竟都分别往黄鹤楼方向赶去。”他口中的黑一,正是所伏下的密探首领之一。 来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哦?王爷这般确定是明教中人?” 汝阳王笑道:“从昆仑山来,除了昆仑派之外,还有何人?鹿先生和阿大两人也赶往黄鹤楼以东埋伏。前日收到讯息。说那五批人马会师一处,竟有五百人众。想是五行旗中的精锐部队。” 来人沉吟道:“鹿杖客怎么说?” 汝阳王目中精芒一闪,道:“鹿先生曾与当年的大漠神鹰交过手,却在蛇山之上再见当年神鹰手段,那人轻功之高,当真是武林无双,尤胜当年神鹰赵松鹤,想来便是赵某人地得意弟子,如今的青翼蝠王韦一笑吧!” 来人叹一口气道:“王爷。这次围剿,你有十足把握么?”汝阳王笑道:“有博尔忽先生亲自坐镇指挥,又有燕赤尔那等骁将,六千兵马自东南西北四条大道围杀,纵然不成。也定能大挫其元气。” 来人叹道:“王爷。你须知道。蛇无头不行,须得斩去蛇头。方能一劳永逸。韦一笑既来,明教高手定然到了不少,五散人是一定到了地。而这分兵进军之计,势必出自杨逍手笔。这几人功夫都是极高,恐生擒不得啊!蛇头不除,仍是后患无穷!” 汝阳王皱眉道:“这一层,倒是本王疏忽了。不过鹿先生、阿大及神箭八雄俱在,与六千兵马一同,正奇相辅,再有神箭八雄箭矢相攻,还不能杀死几个区区江湖人士?” 一阵疾风掠过,悠悠笑声传来,哈哈笑道:“特穆尔,许久不见啦!” 方才说话那人“咦”了一声,便听得风声陡起,继而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只听得先前说话那人沙哑着嗓子:“好功夫!” 后来那人嘻嘻笑道:“阁下掌力也不差。” 便听得先来之人咳咳两声,汝阳王知他欲要全力相搏,忙道:“两位,都是自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后来那人冷哼一声:“谁跟你自家人?本人来此绝非为汝,神箭八雄?哈哈,就那几根废柴也号称神箭?当真可笑之极。”顿了一顿,道:“那位仁兄,你掌力弱我一些,但胜在奇奥,嘿嘿,我倒是很想与你切磋切磋。但本人来大都绝非为了打架。咱们就此罢手吧!” 顿了顿后,又道:“特穆尔,便由我跟你解说一番,免得你老人家处庙堂之高不知江湖之深。就这么跟你说吧,便是我这根废柴,也能轻易挡住神箭八雄所谓的神箭,何况少林有七十二门绝技,更有十八罗汉阵这等防护强悍的阵法;武当派武功自来以绵密为主,据闻也有真武七截阵犀利无双,而梯云纵更是闪躲妙术;而昆仑派地两仪三才剑阵攻守兼备,峨嵋也有四象步法雕龙剑术奥妙无方;华山九功中地养吾剑法号称破绽之少天下第一;即便是最弱的崆峒,也有游龙步避敌要害。纵然那些低辈弟子学不到家,但各派首脑都是成精了一般的人物,只须由少林结十八罗汉阵内守,武当真武七截阵,昆仑两仪三才剑阵外攻,千军万马之中,卸去重重冲锋之势,也能保存大部分实力。十八罗汉阵的威力,我是很清楚的,乃是天下防御最强的阵法,由少林罗汉堂、达摩堂、般若堂三堂甄选出的十八罗汉布出,便是张三丰那个老道士亲至,也未必能破。” 他如数家珍一般将各派绝学阵法一一道出,所知之博之广,令人闻之骇然。 这人一口气说完这许多,哈哈笑道:“所以说,特穆尔,你还是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好好的挖个坑,准备几副上好地棺材吧!”说着哈哈大笑,笑声如龙,一阵风也似的去的远了。 只听得先前那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这人…掌力极为浑厚。咳咳,老夫也险些不敌了。不知是何方神圣?” 汝阳王目光茫然,半晌方道:“本王…其实也不知这是何人。” 第九十六章 五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道士立在一艘悠然摇动的莲舟之上,正是五散人之一的张中,他目光渊远,仿佛无视远处厮杀的场面,将刘禹锡这首诗朗朗吟出,声音清朗纯澈,传出老远。 蓦听得一个声音冷冷道:“兀那道士,天兵在此。你速速离开。免得遭受无妄之灾。”这声低沉浑厚,久久萦绕耳边,显然发声之人内功甚强。 张中哈哈一笑道:“阁下说笑了,天地不仁,何来所谓天兵地兵?” “受命于天,即为天兵。尊驾还是速速离开,莫要逗留了。”这个声音再度响起,张中神态悠然,足下一点,身形拔起一丈,轻飘飘的点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笑道:“受命于天?哈哈,贫道自来便喜欢逆天行事,天兵既然在此,贫道自是要与天兵天将好生斗上一斗的。”足下再一点,跃出六七丈,将头上道冠解下,抛在水中,脚尖踏上,再一点,晃悠悠的拔高三丈,落在小丘之上,水岸边缘。 张中傲然挺立,伸手一指,轻蔑道:“所谓天兵者,何人堪与一战?” 这一处小丘上林林总总站了十余人,其中一人蒙古将军服饰赫然已是万夫长级别。而周围十几人却都是布衣,但都是双目炯然,如渊临峙,显然高手风范。这十余人隐隐以右边第一人为首,但见那人手上捧剑,身子站得笔直。只是愁眉苦脸,好似刚死了爹娘一般。 一个黑脸汉子戟指喝骂道:“好个泼道!恁地无礼!便让我来教训教训你!”一拳轰出,气劲四溢,张中摇头叹道:“陕北正通臂拳劲,何苦做朝廷鹰犬?”平平一掌轻轻迎上。林雷拳掌相击,竟是半点声息也无,那黑脸汉子脸上青气一闪,憋成酱紫色。张中轻斥一声:“咄!”那黑脸汉子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砰”的一声堕在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再动了。 张中冷笑道:“所谓天兵天将。也不过如此。明尊仁慈,普渡众生,诸位,不若弃暗投明,奉我明尊,将来天地易主,也好谋个封妻荫子。” 右首那捧剑之人慢吞吞的踏上两步,轻轻道:“道长地晖明寸劲。果然了得。小人…愿领教道家神妙剑术。”他一说话,张中便立马知道,这人便是刚才以内力同他对答之人。 张中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人,笑道:“阁下身与剑合,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剑术高手。贫道不攻剑术,阁下若欲领教剑术,何不去武当峨嵋?咱们还是各逞所能,斗个痛快吧!” 那人依旧慢吞吞的道:“也好,请指教。”“教”字音方落,寒光便起。张中仗着身法快绝,避开这夺命一剑,哈哈笑道:“好快的剑,只是想取贫道性命,还差了两分火候。” 那人低低叹一口气:“张道长轻功已然如此高妙。却不禁令人遐想贵教韦蝠王。轻功天下第一地无双风采。” 张中笑道:“老蝙蝠若来,你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那人手中剑寒光闪烁。显是非比寻常的宝剑,削刺劈砍,圈转自如,口中叹道:“此刻不是也未能伤到道长么?” 张中方要开口说话,却见那人手中剑寒光暴涨,数十朵剑花抖落开来,一点寒星在璀璨剑花中绽放开来,往张中胸口迅捷刺来。 这一剑突兀之极,换了与张中相若的高手势必大惊失色,躲闪不及,最轻也得重伤。但张中却仿佛成竹在胸,哈哈一笑,不闪不避。 那人见张中神态,心念数转,还未摸清楚张中此举为何,却见一个硕大布袋从天而降,落在那人头上。那柄长剑刺在布袋之上,却溜的滑开,那人闷哼一声,但见一个胖和尚哈哈大笑,倒提布袋,合十道:“无量寿佛,见过诸位施主。”余下十人都是又惊又怒,纷纷喝问,却碍于这两人手段,不敢上前一步。唯有中间那员蒙古万夫长沉吟不语,不发一言,微阖双目,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张中摇头叹道:“你这浑厮又假冒和尚作甚?” 那和尚嘻嘻笑道:“说不得,说不得。老张,你不也是个假道士么?” 话音方落,便听得两声惨叫,三人仰天摔倒,栽落水中,溅起老大水花。 张中朗声道:“冷面,老蝙蝠从乐山把你给请来啦?” 一声冷哼传来,两枚暗器嗖地射出,攻向剩下地七人中间两人。那二人早就严阵以待,觑见暗器袭来,慌忙闪开,却浑然没有注意到背后早就各有一只拳头,澎湃拳劲汹涌而来,在经脉之中肆虐开来。 那两人“噗”地吐出大口鲜血,飞出老远,跌落水里,却见一个**的身影爬上岸边,吼道:“他***,冷谦,你丫儿躲在哪里?” 话音未落,却见那员蒙古万夫长身影一晃,往后退了七八丈,闪身错入一棵大树后面,一掌轰然推出。 树后之人“咦”了一声,然不惧,轻飘飘拍出一掌,两人这一掌相碰,那员万夫长退后三步,而树后那人却是蹭蹭退出六七步,神色讶然,但听他冷冷道:“好掌力。” 那员万夫长颇为得意,哈哈笑道:“过奖,过奖。”他素来喜欢结交英雄好汉,对于身周诸人,除了被装入布袋的那位,其他地都是颇为瞧不上。此刻忽见这四人功夫强横奥妙,也不顾是否敌对,首先被起了敬佩之心。听得所敬佩的人物出口夸赞自己,纵然是汉语蹩脚,也是忍不住学着汉人的样,得意的谦逊两句。 一个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是密宗上三品境界的大手印。阁下与大轮寺索迦大师如何称呼?” 第九十七章 绝境(上) “十八罗汉阵”是少林寺传承千年的护寺大阵,为达摩老祖首创,千年来反复锤炼,已然全无破绽。纵武当派“真武七截阵”夺天地之造化,在此人力雕琢千年的大阵之前,是胜是负,还是两说。 此刻,少林寺的三位神僧正领着各自弟子布下这“十八罗汉阵”,在千军万马之中,轮转不休。 十八位僧人各持一根棍棒,便连空闻方丈也不顾掌门之尊,持着“降龙木”所制的禅杖,主大阵之心,而空智、空性与另两位圆字辈高手也各自占据副位,余下十三僧人以五人为尊,棍棒齐施,在乱军之中纵横捭阖。至于后来,这十八位僧人周身都涌起淡淡气流,凡有箭矢加身,皆被罡气卸去劲道,打在身上,也不过皮肉之伤。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这本是张三丰这等百年修为方能有的境界,但在“十八罗汉阵”的催动之下,阵势运转间气势达到顶峰,这十八位僧人,竟仿佛如金刚护体,罗汉附身,千军万马也不足已撼动其分毫。话虽如此,但毕竟这十八人心意不通,若有张三丰这般的绝顶高手以机巧之法扰乱其中一人心神,便足以破阵。但这千军万马之中,却是当者披靡。 少林棍法原是金刚伏魔手段,伤人而不杀人,慈悲佛法含纳其中,但这时候由少林僧使来。却是杀气凛然,周遭兵卒碰着即死。挨着即亡。 不远处各领弟子厮杀地崆峒五老、何氏夫妇、灭绝师太抬眼觑见,不由大是凛然,心道:“少林号称佛门圣地,竟也有这等杀伐狠厉的棍法。” 他们却不知隋末唐初之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少林入世地十三棍僧助唐太宗统一天下,期间杀伐岂会有少?这十三僧中,功夫最强。也是最为有名的和尚昙宗,见己果直之性,合杀伐惨烈之气于棍法之中,传承至今,融进“十八罗汉阵”中,立马平添五分杀气。阵法转至巅峰之处,气势也达至高。大阵随着主阵的三位神僧不断移动,惊起飞鸟阵阵,杀气腾腾,无论人马,被这股杀气一冲,都是悚然而惊。 即便是何太冲、灭绝师太等武功高强之士,也是暗暗心惊。林雷 空闻禅杖一扫,击中一名蒙兵,那人被他降龙木横扫中胸口,登时胸骨塌陷。毙命当场。灭绝师太让二十五名弟子布下“小五行剑阵”合成的“大五行剑阵”之后,拔剑而出,仗倚天剑绝世锋芒,在乱军之中冲进冲出,无人能是她剑下一合之敌。 何太冲夫妇则是与一干弟子布下“两仪三才剑阵”,紧紧守住门户,纵然乱军突起,烈马纵横,阵势聚散吞吐之间,也能保住无虞。虽有三四名弟子殒命。但也无暇顾及。 崆峒派弟子则较为吃力,“游龙步”是当年木灵子的绝学,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只是这几代崆峒没落,高手稀缺。连“七伤拳”古谱都被谢逊夺去。“游龙步”传承至今,精奥处已然失落了三四成。但饶是如此。崆峒五老躲闪之间,也能保住性命,只是无力护住门下弟子,是以崆峒伤了根本元气,非二十年时光不足已恢复。唯有武功较为精强的简捷等三四人,才勉强在蒙军冲锋之下苟延残喘下来。 这次武林大会,华山派的人却来得甚少,只高矮老者、鲜于通、白观、以及数名华山弟子。高矮老者功夫不算甚强,但双刀合并而成的“反两仪刀法”却是十分凌厉,纵高跃低,专砍人头。高老者杀得性起,也不顾门下弟子安危,高高跳起,口中怪叫连连,将身周十余蒙兵杀尽,引得远处小丘上的弓弩手瞄准了华山一派射来,除白观之外地数名弟子被攒射一番,登时殒命。 矮老者大喝一声:“师弟!住口!”高老者方才望见华山一派似乎只剩下自己和师兄还有白观三人,登时悲从中来,正要放声大哭,忽觉不对,开口问道:“师兄,掌门呢?” 矮老者扬手荡开一支羽箭,骂道:“你个厮货!掌门不见了踪影,门下弟子也死了个干干净净!你要我华山派武林除名么!” 高老者一刀砍翻一人,强辩道:“不是还有白……”见师兄怒目瞪来,登时低调杀敌。 白观一柄长剑使得绵绵密密,养吾剑法显然深得精要,他本修儒术,这等儒家剑术正合他本性,是自幼便练得极好的,而这时内力大进,浩然之气愈足,剑术自然而然上了一个台阶。此刻他不求伤敌,只求自保,蒙兵虽众,箭矢虽多,但也奈何不得他。 武当派由张翠山、赵爵爷两人护佑,门下弟子之中,却不见殷素素和张无忌踪影。三代弟子除了青书之外,正好三十五人,各成“真武七截阵”阵势,虽不甚精,但也多能保住性命。只是身上大多挂彩。鲜血横流,也支持不了多久。好在薛凌、南华三奇等人都时不时的搭手护佑,尚自无虞。 张翠山铁划银钩的“倚天屠龙功”在战阵之中似乎并无多大作用,但赵爵爷却不知在哪寻了一根棍棒,使了个“坐金銮”的架子,一杆棍棒东挑西打,将近身羽箭一一挑落,纵横间所向无敌。 太祖棍法乃是当年赵匡胤传下,据闻是玄门陈抟老祖亲自指点赵匡胤武功,而后这位黄袍加身的皇上在战阵之中不断磨练而成,可谓是千锤百炼,最适合战阵的功夫。 天下**出玄门。一部《道德经》中,寥寥五千字,却多言兵家至理。太祖棍法融合道家、兵家之长,一股勇悍气势之外,尚有柔旋余力。这路棍法虽说招数简单,天下人人都会,但运气使劲、搬运内息之法,却只有赵家一脉单传。 张翠山看得大是心折,他十年来已然将一套“倚天屠龙功”吃透,回山月余,在武当藏书楼之中见得前人临摹秦相李斯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个小篆之后,心中顿才生明悟,便将这八个字融入武学之中,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却始终不得要领,此刻见赵爵爷使出当年赵匡胤打遍大宋四百州无敌手的太祖棍法,心中感悟又深了一层。 他长啸一声,笔法一变,左手烂银虎头钩歪歪扭扭地一钩,正是小篆“受”字的第一笔。 这一钩之威,竟将奔马来势硬生生给阻住,接下来顺势由下往上一撩,竟将那名马上骑兵生生劈做两半。 赵爵爷好生骇然,继而放声长笑道:“好霸道的笔法!张老弟这招漂亮至极,当浮一大白!”解下腰间酒葫芦,咕噜噜一大口酒灌下,甩手便将葫芦抛给张翠山。张翠山豪气陡生,也是大灌一口酒,笑道:“权将胡虏血,当作玉琼浆!” 赵爵爷摇头道:“非也非也,胡虏鲜血脏污之极,岂能当作玉琼浆来喝?当是马尿才对!”棍棒一轮横扫,将数人击翻马下,疾点数下,将那些人一一点死。 中原一干武林人众,除了六大派中人,其余武林人士都是死绝,海沙派、巨鲸帮首脑都是战死当场,门下弟子想要托庇六大派门下,但人家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去管他们,黄鹤楼前千余人,此刻只剩下两百余人,在三千蒙古铁骑之下,且战且退,苦苦挣扎。 由于峨嵋派这次出山,带的都是内围女弟子,是以其余五大派为峨嵋派挡去大部分冲锋之势。武当派尤是卖力,皆因张翠山知师傅心意,若峨嵋派元气损伤,郭襄女侠传承不继,可是大大的罪过了。 忽听得峨嵋派掌门大弟子静玄一声惊呼,张翠山极目望去,但见前方一片树林,心中登时一喜,而后高高跃起,脚下踩住一名蒙古骑兵头颅,借力一跃,约莫纵了五六丈高,极目远眺之下,心神却陡然失守,胸口一片冰凉。 那片小树林之后,竟是汪洋大泽! 区区两百人众,如何能敌三千铁骑? 张翠山忽觉身后有锐利风声,但身在半空无从借力,却是躲闪不开,只得拼命一扭腰。 便听得“嗤啦”的血肉撕裂声音,张翠山大叫一声,从空中直直堕下,赵爵爷飞身纵起,将他接住,但见一支狼牙铁箭从他右肩穿过,那箭头乃是锯齿螺旋之状,斜斜从张翠山椎骨之旁掠过,赵爵爷一身冷汗:“只差半分,便是终生瘫痪的下场!” 第九十八章 绝境(下) 丐帮帮众遍布天下,有分舵三十六,下设堂口两百五十八,帮众数十万,无所不在。史火龙放出紧急讯号之后,流星火炮在天空绽放,这是灌江口巧匠风言子所做,持续在天空中耀明半刻有余,凡有丐帮弟子看到,定将在最短时间之内,通知附近分舵舵主引弟子来救。 史火龙这次只携带了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前来,六位八袋弟子,百余名弟子,皆是六袋以上。除却各大分舵舵主,各处堂口堂主,帮中精英弟子皆在此处。 史火龙精修“降龙十八掌”,虽是年久失传,但襄阳城破之后,也留了十二掌下来。他外号“金银掌”,意思便是一掌拍出,有裂金断银之力,掌力之强,当年洞庭湖对掌之后,号称天下第一。 但见他在乱军之中前后冲锋,一双肉掌所向无敌。而余下百余名六袋弟子结成丐帮“打狗大阵”,凡有军卒入阵,皆被乱棍打死。 北宋之时,丐帮声威极盛,“打狗大阵”与少林“十八罗汉阵”齐名,不知在辽宋交战之时大放了多少次异彩。但究竟丐帮没落,布阵的精要处失落甚多,威力也只余六成,但便是这仅仅六成,也能保住丐帮的这仅余一点基业,这些六袋弟子虽是被乱箭射伤极多,但却少有人殒命。 执法长老手持棍棒,占住阵心,口中“莲花落”唱出,百余名丐帮弟子合着他声音,一时之间声势倒也不弱。 传功长老则是和史火龙一道,刚猛掌力不住使出,但他内力绝不如史火龙那般强韧,也体会不到“刚中之柔,老阳生少阴”的高妙境界,出掌不留余地,内力不多时便告罄,他气喘吁吁。仗着轻功不弱,在箭雨刀山之中苟延残喘。 由于丐帮人数众多,叫花子脚底抹油的功夫了得,先行四散逃离,过了鹦鹉洲之后,却被蒙古朝廷埋伏在东方的一路兵马合围在一处小丘上。史火龙只得令帮众结成打狗大阵,在蒙军不断的冲锋放箭之中觑机放出“流星火炮”,企图招得附近三处分舵舵主领弟子来救。 传功长老正堪堪避开一支箭矢。却险些被一柄弯刀劈中背心,他索性不闪不避不挡。s双手叉腰,运足丹田真力,破口大骂:“他***,蒙古鞑子骑兵厉害。但你们别得意!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声音传出老远。 忽听得一个清朗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长老英雄气概,若天下人都如您这般想,何愁蒙人不灭,元庭不亡?” 那边六大派中人都被蒙兵逼入小树林之中,好在林中草木横生,马匹施展不开,骑兵冲锋不得,而这处却对擅长轻功、功夫高强的六大派弟子大为有利。先前厮杀半个多时辰,中原武林死去七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而蒙兵却是伤亡加起来还不足五百,还有战力充足的两支千人队不住来回冲锋。 武当派弟子自张翠山被冷箭射成重伤之后,登时六神无主,群龙无首之下。登时被蒙兵冲锋破去两阵。三名弟子登时毙命,也伤了七八人。好在后来武当四侠纵马疾奔。杀透层层包围,但如此踹营不同于布阵拒敌,“真武七截阵”根本施展不开,莫声谷身中两箭,俞莲舟右臂被划开一条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便连宋远桥也是背部中刀。唯有张松溪略通行军布阵之道,趋吉避凶,才能完好无损。 张松溪几人一来,武当弟子登时有了主心骨,这位武当四侠在几位师兄师弟都受伤地危急情形之下,一肩挑起重担,当即组织武当弟子撤入林中,更和少林等其余五大派掌门先通声气,预备绝地反扑一场。各大派弟子利用蒙兵下马的时间,将各自独门暗器捏在手心,跃上高树,无暗器者则将兵刃倒持手上,蒙古兵一进林中,登时运劲抛出。 这一下以有心算无心,轮番暗器兵刃投掷下去,竟比蒙古兵的箭雨还要管用,只听得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登时杀了百多人。身后蒙兵惊疑不定,一时之间不敢再入林中。 张松溪见机不可失,忙令所有人下树,将蒙兵尸身上的暗器兵刃拾起,躲在树后。 事关生死,诸派也顾不得之前发生的嫌隙。各派掌门的默许之下,这群弟子好似猴子一般腾腾下树,仿佛训练有素的一群猢狲,聚集到武当派那处地方。 张松溪急匆匆地对其余几大派主心人物低声说道:“诸位掌门,你们先令弟子躲到大树后去。”又续道:“鞑子定然还以为我等还在树上,待会儿必然放箭,大家见箭矢发出,一定齐齐惨叫,教他们以为我等已然中箭身亡。等他们入林之后,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各大掌门当即各自与弟子分说,尚未说完,便听得破空锐响,蒙兵又开始了一轮箭雨。 只是这轮箭雨都自打在空处,偶尔有射向树下的箭矢,也被拨开。 这群正道中人都是齐声惨叫,拼命跺脚,便听得扑通扑通地声音合着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良久方歇。过得一时半刻,便又是箭雨袭来,这一次却是劲弩平平直射,各大派弟子躲在树后,基本能保无事,只是有两个昆仑派的倒霉鬼傻傻地站出来,被箭雨射成了筛子。 接下来又是几轮箭雨,张松溪为防蒙兵起疑,又招呼三四个武当弟子惨叫了几声。再一轮箭雨之后,便悄无声息了。 似乎等了很久,正道中人都是额间见汗,便听得谈笑声、脚步声、马蹄声纷纷响起。张松溪长出一口气,却丝毫不敢放松,手中长剑一紧,只待蒙兵入林,便大杀一番。 原来蒙古兵卒作战有个习惯,得胜之后,必将敌人尸体上地物资取下,再将对方首级砍下,好作充功之用。 这七八轮箭雨肆无忌惮的射出,可不同于在乱军之中瞄准着射。六大派弟子在乱军之中厮杀时,射箭的兵卒投鼠忌器,不敢攒射,只能请出军中百里挑一的神箭手亲自射箭杀人;但树林之中却大有不同,那林中无一人是自己人,也无需顾及什么,只要万箭齐发,任他武功通天,猝不及防之下,也得饮恨当场。 可孰料张松溪曾在北地呆过,通晓蒙兵作战之法,有三项是至为厉害地,首当其冲地便是万箭齐发;其次乃是骑兵冲锋;再次乃是军容整齐,杀气腾腾,往往还没交战,敌手便已心惊胆颤。 蒙古人人通晓骑射,是以射箭、驭马均是天下无双,成吉思汗兵锋所及,便是尊尚骑士精神的欧洲人也只得俯首称臣。当时张松溪便曾听得,成吉思汗攻城过程之中,最厉害的不是什么云梯火炮,而是那万箭齐发如蝗虫一般的箭雨倾泄而下,往往极难有人幸免。 当然,这里指的是杀伤人命而言。 若是毁灭建筑,火炮的威力,可远比箭矢厉害。 张松溪如何不知蒙兵不知不觉的潜至此处,能带马匹而不被发现便已极为不易,何况于携带重量级的火炮? 所以,在知道一干武林人士躲在树上之时,蒙兵不能接近林子放火,便只能射箭杀敌。张松溪这几个念头转的极快,飞快地拟定了对策,果是料事如神,少林、峨嵋、昆仑、崆峒、华山五派人士都是暗暗叹服。 但这也只不过缓兵之计,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林子外头有两千七百的人马,若被逼出林子,对面乃是汪洋大泽,骑兵冲锋、万箭齐发之下,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果不其然,张松溪率领着各大派弟子大杀一通之后,约莫干掉两三百蒙兵,便被因愤怒而不住涌上的蒙兵逼出树林。 留下了几十具尸体之后,六大派中人都是神情悲愤,仿佛已知必死,他们都是沉默不语,只是握紧了手中兵刃,要在死之前大杀一番。 蒙兵的喊杀声虽是滔天覆地,但仿佛注意到敌人的肃杀氛围,渐渐地都是神情凛然,死了几十人之后,也不急着奔杀过去,只是不住围过来,顷刻间两千余人便围着这仅剩地一百多几乎人人带伤的中原武林精英。 尘烟散去,喧嚣不再,竟是一片寂静。 一个千夫长服饰地蒙人策马出来,高声吟唱着不知其意的歌儿,神情肃然。越来越多的蒙古兵合着曲调齐声歌唱,在江河之水不住拍击水岸的涛声之下,转折悠扬,空阔苍凉。 第九十九章 援军 岳阳城的某处角落里,极为奢靡的气息弥漫在这间房之中,四处散落香草薰叶,随意可见名花美人。 一个男子清澈的声音悠悠扬扬的响起:“哎呀哎呀,真是,人要衣冠呢…” 这个男子面目极是俊美,尤其是一双眼眸有如玉琉璃一般,光影折射间闪烁彩色辉芒。单容颜看起来,仿佛不过二十来岁,但却是一头白发,纯白如羽的披展开来,在后背束成一缕,极是柔顺,浑无杂质。 他此刻正站立在一面大铜镜前面,口中啧啧有声,彩眸中一片欣赏神色。但听他笑道:“天人化生,万物滋养。造化如此,当真神妙之极。”说着慢慢将手臂伸展开来。 身旁的美婢会意,忙将一件纯白的袍子取来与他披上。那白袍纯丝织作,一朵硕大的金丝牡丹纹在其上,嫣然绽放,恍若冷香摇动,合着纯白的底色,贵气之外,更显清雅。 男子懒懒的声音响起:“玉儿,到中书省梁大人处取他手谕,到户部领七两天蚕丝来。嗯…限你十天内赶回。” 身边一个美婢恭声应是,缓缓退去。又听这人悠悠一叹道:“儿,你刚从大都回来,太…咳,圣上最近可好?” 儿甜声道:“圣上龙体康健,好的很呢。您老人家自管逍遥就是了,还惦念着那个药罐子干嘛呀?” 男子听得这话,懒散神情一变,目光有若实质,缓缓转过身来,冷冷盯着儿。仿佛陡然间从春风和煦转为隆冬寒雪,儿哆哆嗦嗦的求饶道:“奴、奴婢知罪,您饶了奴婢吧。” 男子叹息一声,幽幽柔柔的道:“儿。你仗着我宠你,时常捞些好处什么的,也就罢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他右手摩挲着美人的头顶,伸指挑起一根发丝,不住把玩着,便听他续道:“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出言侮辱圣上。唉,我再宠你,也无法容忍这等大逆不道之罪……” 儿急得快要哭了,伸手拽住男子的白色长袍,轻轻摇动:“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念在奴婢服侍您还算尽心尽力的……”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儿双目陡然失去神采,身子一软,瘫倒在地。s 男子转身继续对着镜子痴照,幽幽叹道:“选一处风水宝地,取芍药花瓣八两,把她好好葬了。” 忽然想起点什么。他又说道:“给她家里送一百两纹银去。”身后一干美婢齐齐应命。 却听得一个戏谑声音传来:“老怪物,一个如花似玉地姑娘,就值那么点钱?啧啧,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臭美。”一众美婢听得这话,都是大惊失色,却是都听不出声音来处,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男子却是淡淡道:“如花似玉,自然以花下葬。你又懂个什么。你还是这么浮躁,想必这些年来。功夫也高不到哪去。” 那个戏谑声音再度响起:“哈哈,你老人家头发全白,面容较之当年还年轻了几岁,想来是功夫大成了?” 他这声话在别人听来倒没什么,但那俊美男子却听得身躯一震,喃喃道:“直之无前,神而明之。你的进步也不小啊…” 那个戏谑声音仿佛喟然:“及不上你就是了。” 俊美男子以手掩口,咯咯笑道:“我大了你二十一岁,五十年的神功修为,若是还胜不过你这点功力。那真要一头撞死了。” 那戏谑声音地主人很夸张的“啊”的怪叫道:“哎呀哎呀,十七年不见,你怎地还是这副恶心模样?早知道就不该打开你那封信。” 俊美男子大是嗔怒,却不好发作,胸口高低起伏。显是气得不轻。半晌才道:“你能找到这里,可是有消息了?” 那人笑道:“丫的。害老子跑了一趟大都,原来你在这里逍遥。嘿嘿,自然是有消息了。想知道么?” 俊美男子双目一亮,喜道:“当真?快把它交给我。” 那人戏谑笑道:“我可没那玩意。” 俊美男子皱眉道:“莫要拿我玩笑。以你功夫,岂会夺不到那宝贝。” 那人嘿嘿笑道:“你可只让我打探消息。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我探到那物事在……”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显是用上传声入密的上乘功夫,一干美婢只听得云里雾里,那俊美男子挥了挥手,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众女躬身领命,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 隐在暗处那人发声仍然飘飘渺渺,却有如实质:“老怪物,你出手还是不出手。” 俊美男子叹道:“唉…这东西对圣上有多么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罢了罢了,我破例出手一次吧!” 那人哈哈大笑:“那东西对皇帝的重要性就和命根子对男人的重要性一般无二,难怪,难怪!我还以为你个老怪物食髓而知味,窝在这里坐观成败,是想让…” 俊美男子俊脸涨红,尖声喝道:“住嘴!” 那人嘿嘿笑道:“住嘴就住嘴。反正你也听不出我在何处,不怕你打我。” 俊美男子胸口不住起伏,良久方才平复下来,叹道:“唉,你领我去吧。呵呵,这一走,我那徒儿不知又要说些什么闲话了。” 那人默然不语,男子微有些急,问道:“怎么,还不走么?” 却听那人道:“看在你我交情,我破例帮你打探到那物事的下落。但具体位置,呵呵……” 俊美男子听他这话,登时会意,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我要…………”终是事关重大,后面几个字又归于一片模糊。 俊美男子听得他话,嘴角弯弯,含笑点头。 两道快捷无伦地身影嗖地掠过密林高宅,几乎瞬间便不见人影。但听得那戏谑声音又怪叫道:“老怪物,你慢点儿,慢点!” 六大派中的精英弟子,还有少数幸存的武林人士,静静的听着这群自来无恶不作的蒙古鞑子高声吟唱着的不知名的曲调。苍凉雄壮,悲怆恸人,几个三代弟子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场中诸人都觉得心中好似忽然间被塞满,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明明是北地荒原苍凉豪阔的歌声,能一抒胸臆,却仿佛南朝水乡吴侬软语,让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等事换做从前,各大派掌门都会毫不犹豫的痛斥其非:“纵然身陷绝境,又岂能在敌人面前流泪示弱?”但此时他们自己也被气氛所感染,便是自来对蒙古鞑子深恶痛绝的灭绝师太,也是默默垂下手中倚天长剑。 雄壮的歌声渐趋低沉,这是来自黑山白水的祈祷之歌,自来有勇士亡故、英雄殒命时,部落里的老人们就会唱着这支曲子,为亡灵超度。 这位千夫长是个地道的蒙古汉子,虽然自幼在西藏学习密宗武功,但却是最为信奉冥冥中的黑山大神,这歌虽是为族人所作,但更为英雄而作。他此刻唱出来,一方面是为死去地弟兄们超度亡灵,另一方面,却是敌人虽然杀伤甚多,但他们宁死不降,奋战到最后的精神赢得了蒙军全体的敬重,因而高歌咏之,再杀不迟。 一曲完毕,那员千夫长正要一挥弯刀,示意全军冲锋,却听得一声如雷大喝:“住手!” 这名千夫长久居汉地,略通汉语,听得这话,手下不由顿了一顿,举目望去,但见沿着河岸,有几骑飞奔而来,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约莫七八百个叫花子。叫花子后面远远吊着千余骑兵,清一色的蒙军服饰。 千夫长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出现这等状况。但见领头一骑是一个瘦削和尚,定睛细瞧过去,但见和尚马匹上横放着一人,赫然便是这三军之主,万夫长燕赤尔! 随着马匹越奔越近,千夫长发现燕赤尔神情萎靡,显是受了重伤,他犹豫着将手中弯刀放下,周边蒙兵也纷纷发觉有异,转头望去,见主帅遭擒,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张松溪见机不可失,吩咐好一批人照顾伤者之后,大吼一声:“大家随我冲呀!”拔出手中长剑,向前冲杀而去。 第一百章 生息(上) 张松溪先前早吩咐诸派高手,挑千夫长、百夫长、乃至于十夫长等服饰的军官下手,只消擒住这些人,蒙军便是真真正正的群龙无首。 这支彪军总共有三个千夫长,三十个百夫长,三百个十夫长,虽然阵亡许多,但也余下很多,中原武林人士仓促之间虽然不能互通声气,但陡然动手,还是很默契的没有发生太大冲突。 随着张松溪一声令下,各派高手四散开来,各奔目标。那些百夫长、十夫长不过是寻常武夫,哪里抗得住武林高手的攻击,登时有十余个军官受制。 而张松溪自己奔向一位千夫长,霍地一掌劈出,那千夫长竟是然不惧,也是一掌迎来,掌心泛着朱红之色,两人手掌一对,发出“砰”的巨响。 那千夫长座下坐骑哀鸣一声,倒地死去,那员千夫长倒纵出去,一掌劈翻一个昆仑弟子,咳咳两声,又揉身上前,和张松溪斗在一处。 张松溪越斗越惊,这名千夫长的功夫竟是极为不弱,使得是密宗上乘功夫,若自己全盛时候,二十招之内取他性命倒也不难。但他在乱军中打斗良久,虽是没受什么伤,但也内力大耗,武当功夫乃是内家一路,内力一损,威力则减,此刻他虽占了上风,但要短时间取胜,却是不易。 但见灭绝师太也空手和一名千夫长斗在一起,使得是“四象掌”的精妙功夫,隐隐压制住那千夫长,但也基于内力损耗缘故,短时间内取胜不得。但另一员千夫长却被空闻、空智联手擒下,丢在一旁。空性因为作战太过奋不顾身,受伤数处,留在一旁休息。 空智和空闻对视一眼,低呼佛号。各自纵身上前,分别上前助张松溪、灭绝斗那两名千夫长。不出数招,登时将那两人擒住。 张松溪大喝一声:“住手!”宛若雷霆一般的声音蔓延开来,远处奔过来那个瘦削和尚身边一个高大汉子哈哈大笑道:“张四侠好功夫!”赫然便是丐帮帮主史火龙,张松溪瞧见是他,当即遥遥拱手还礼。但见史火龙、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旁边几匹马上各自和尚道士服饰,他心中纳闷,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一个胖和尚气运丹田。叽里呱啦地朗声说了几句,蒙兵听得他话,登时纷纷罢手。这两个和尚。自然便是五散人中的彭和尚和说不得了。 张松溪呼了一口气,收拢各派弟子,点明数目之后,不由又是一阵凄凉。武当弟子此次阵亡六人。几乎人人带伤。昆仑此来三十七人,现在却只剩下十一人,而崆峒、华山除了几个紧要人物,几乎全军覆没,倒是少林和峨嵋,实力保存的最为完整,峨嵋派是因为都是女子,其余五大派有意护着,而少林却是因为“十八罗汉阵”神妙无方。防御惊人,只有在阵外的三个僧人死去,其余包括少林三神僧在内的十八人以及沈振鸿却只是带伤,而无性命之虞。而非六大派之人,只有少数武功高强的存活下来。诸如薛凌、柳大侠等人。南华三奇中的老二却是阵亡了,余下两人也是身受重伤。 彭和尚翻身下马。正要说话,却忽闻惊戈铁马,一堆叫花子身后吊着地那千余骑兵不知怎地杀气腾腾地冲来,五散人对望一眼,大惊失色,说不得轻喝一声,将燕赤尔百来斤的身子提起,腾的跃起,站在一匹马上,将燕赤尔高高举起。但听得他叽哩咕噜的大说一通,声音遥遥传开,并不被马蹄声埋没,显然内力极为高深。 但他这番言语仿佛压根没起到丝毫作用,说不得目瞪口呆,喝道:“大家快穿过林中!往西边逃!” 趁着在原地同样不知所措的两千蒙兵发愣之际,剩下的百多中原武林精英蹭的穿过重重包围,就要闪入林中。s 不过半刻时光,那七八百丐帮弟子便被千余骑兵冲的散了,好在史火龙等首脑人物都有马骑,方不致落入乱军之中。 这些丐帮弟子都不过一二袋的低辈弟子,如何能抵挡如狼似虎地蒙古军队?登时被杀的落花流水。 这条道路一边乃是大河,一边乃是树林,蒙古骑兵夹在中间过道之上,尚算是一马平川,不多时便迫近此处。 但听得不远处一声阴恻恻的笑声响起:“五行旗众听令,布天地玄黄大阵”但见这新增地三千骑兵生力军阵中。黄土搅起,尘烟弥漫,隐隐可见乱刃长刀。也不知蒙军有多少被这刀刃斩成三四截。 大河处一条水柱涌起,翻起老大浪花,铺天盖地的涌向岸边,但见水珠乱迸,溅在正在冲锋的将士头脸手足之上。 而林中高大树木蓦地倒下,嗖的窜到阵中,也不知砸死多少蒙兵,巨木横转一圈,竟莫名其妙噌噌噌地冒起火来。 这天地玄黄大阵,乃是五行旗压箱底地手段,号称此阵一布,一切复归混沌,而天地玄黄演化万物,生灭存亡,尽在布阵者一念之间。这阵原须三万五千精兵方能布成,但明教流传千年,才智之士甚多,将它改成缩小版的,便有了如今五行旗五百人布成之阵。 韦一笑主阵心,看着五位掌旗使各司其职,尽心尽力,心中忍不住喟叹:“若是教主失踪之后,我明教能上下一心,有光明二使和四**王五散人齐布的光明圣火阵以及这五行旗的天地玄黄大阵为辅,何愁天下不定,宇内不安?” 这大阵缓缓运转,横亘在骑兵冲锋道路之上,直撄其锋芒,宛如一个巨大磨盘,缓缓将来兵向不住滚动的黄豆一般碾成豆浆,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这一千骑兵竟已伤亡大半。 这边两千下了马的悍卒见得同胞被屠戮成这个样子,纷纷拔刀前冲,但这“天地玄黄大阵”本就是明教先人从战阵之中演化出来的神妙阵法,此刻虽是缩小版。但从这五百五行旗精英身上也能略窥到当年的大阵是何等厉害。据闻北宋末年,明教教主方腊在江南起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位勇将奉命剿匪,五万精兵都破不得这个大阵,前前后后来回五次破阵,便有一十二位是折在这阵法之中。若非那宋公明偶然间得天书三卷,兵法韬略皆藏其中,得了破阵之法,方才大败方腊。 蒙古兵锋虽然锐利。但也只是骑兵厉害,步卒作战虽然勇悍,但也及不上当年的梁山精兵。这五百人地“天地玄黄大阵”运转开来,两边同使,将进入阵中的兵马碾作虚无。 但人力有时而穷,毕竟体力有个限度。杀人杀的多了。也会手软,五行旗中早有人支持不住,步法乱调,一不小心踏出阵外,便被蜂拥而来地蒙兵乱刀分尸。 锐金旗掌旗使庄铮高声叫道:“韦蝠王!撤是不撤?” 韦一笑牙一咬,喝道:“他***!蒙古鞑子和咱们势不两立,妈地,还剩一千多头,干了再撤!” 唐洋立在水面波涛之上。一晃一晃,好不威风,却是他旗下弟子在水中用肩背顶着他。听得韦一笑这般说,他也是哈哈大笑道:“韦蝠王好豪气!且看我洪水旗手段!”抬手引起一道水柱,收入袖中。从另一只袖口吐出。往步卒人群中洒去。 他这手功夫看似光明正大,潇潇洒洒。实则却是淬毒过程,他衣服材质特殊,左袖连至右袖地衣襟之中暗藏夹缝,夹缝壁上涂满厉害毒质。与人肌肤相触,初时倒不觉什么,一时三刻之后,却是越来越痒,而后由痒化痛,只要有人忍不住去抓那么一两下弄破了皮,半刻钟不到便会化作一滩血水。 洪水旗自来以玩水和用毒闻名天下,唐洋身为掌旗使,在大江之上,便是他的天下。 各派弟子见生力军陡然出现,士气大振,一股脑地冲回去,从后方掩杀而至,两方夹攻,登时大为轻松,何太冲久居昆仑,一眼飘到阵心韦一笑青色身影,脱口惊呼道:“青翼蝠王韦一笑! 灭绝师太目光一凝,喝道:“这是明教中人?”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从土里冒出个脑袋,嘿嘿笑道:“正是我五行旗的天地玄黄大阵”说完之后又缩进土里,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灭绝师太愕然半晌,按剑凝立,蓦地嗔目大喝一声:“明教又如何?蒙古鞑子才是我汉人死敌!”仗剑一路杀了进去,当者披靡。 这一番杀了约莫半个时辰,仗五行旗大阵之助,将这约莫四千兵马杀了个片甲不留。张松溪砍死最后一个蒙兵,见诸大掌门都是定定的盯着明教残余的五行旗众。 这一番五行旗损伤不可谓不重,五百人马折了大半,毕竟五百对四千,相当于以一敌八,虽然占尽地利,但却仍免不了伤亡。此刻仅剩地两百多明教教众和百多正道精英默然对视,气氛极是诡异。 韦一笑冷笑道:“莫以为我等是来救援尔等,明教中人自来与蒙古鞑子作对,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天下何人能拦?哈哈,孩儿们,咱们走!”明教教众听他说的豪气,齐齐喝一声,便见淡淡青影闪过,五行旗掌旗使都各自冷哼一声,领着各自旗众穿林过丘,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他们也知此时五行旗旗众都是极为疲惫,若是和正道中人斗起来,必然两败俱伤,虽然可以将三代弟子斩杀殆尽,但自己这边高手不多,势必逃了各派掌门,是以韦一笑当机立断,立马撤退。 张松溪等人对视一眼,都是默然不语。灭绝师太手中倚天剑握紧,凝立半晌,到底还是没有追出。 史火龙蓦地惊道:“几位恩公呢?怎地不见了?” 何太冲忍不住道:“史兄,那几个和尚道士救了你?” 史火龙一怔,道:“没错,他们挟持那万夫长,救了在下。”何太冲叹息一声:“那是明教的五散人啊!” 史火龙默然半晌,闭口不言。各派掌门都是缓缓收束弟子,分出人手照顾伤者,往近处地汉水渡口走去。 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语,气氛极是压抑。南华三奇性子孤高。收了老二的尸体,向张松溪一抱拳,便独自飘然而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左右,渐渐树木稀少,到得一处谷地,张松溪抬手一指,笑道:“不远处便是汉水渡口了。” 他此话方落,忽有得得响声传入众人耳中,张松溪心头一动。忙将头俯下,以耳贴地,但听得轰隆隆的响声不住传来。他惊叫道:“鞑子骑兵又来了!” 他话音方落,众人回头去看,但见四五里外,密密麻麻的人马轰隆隆地冲锋而来。空闻空智对视一眼。齐喧佛号。灭绝师太跺足道:“恨甚!恨甚!”昆仑地何氏夫妇叹口气。紧了紧手中长剑。武当诸侠却是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含笑点头。意是能与诸位兄弟战死沙场之上,也不枉男儿一生了! 四五里距离顷刻便至,这约莫三千骑兵停在诸派人士前方十丈,一马当先跃出,却是一个高大黑脸汉子,便听他朗声道:“少林、峨嵋、昆仑、华山、崆峒五派中人,弃械不杀!武当派地败类上前受死!” 张松溪昂然上前,喝道:“武当张松溪在此。阁下有何见教。” 那黑脸汉子冷笑道:“击伤我师弟的,有你一员?” 张松溪一怔,哈哈笑道:“汉奸人人可杀,阁下汉话如此流利,却甘为汉奸。莫说你师弟。便是你自己,我也得杀你以祭阁下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这话一出。正道弟子都是齐声喝彩,那黑脸汉子脸上腾上一股青气,喝道:“贼子受死。”飘身下马,一掌拍出,寒气凛冽。 张松溪恍然大悟,叫道:“你是那人的师兄!”这人所使掌力赫然便是玄冥神掌,正是鹿杖客。张松溪不敢硬接他掌力,闪身避过,正要拟招出手,便听得一个娇脆童音响起:“鹿先生,住手!” 鹿杖客一怔,悻悻罢手,极为干脆利落的退回阵中。 便听得那个娇脆童音又道:“博尔忽先生,你去跟他们说,只要他们投降,我们一律不杀。” 场上原本寂静,她又是清脆童音,这声自然被人听得清清楚楚,一个戴斗笠蒙面纱的汉子犹疑一会,策马上前,正要发话,便已听得正派中人都是纷纷喝骂:“要我们投降蒙古鞑子?绝无可能!” 张松溪极为冷静,早已看出这个发声的小女童乃是至关重要的人,侧耳凝神听她发声,便知具体位置,原来是在鹿杖客马后地一名扛旗兵士身后,他只待出手抢攻,但却忌惮鹿杖客“玄冥神掌”,迟迟不敢发动。 那博尔忽以手抚喉,沉声说道:“各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这千军万马之下,一切也只能化为齑粉。古有孟明视为晋虏而险求还,诸位何不先屈身此处,再图后策?” 他这话一出,倒仿佛是在为六大派考虑,但凡有所思量者,又如何不明白他地心思? 灭绝师太断然回道:“绝无可能!要打便打,少来废话!”沈振鸿久不说话,此刻也是忍不住喝道:“小义可舍,大节不失!我等宁愿死战,绝不投降!” 其他人也是群情激愤,纷纷叫骂。 博尔忽摇摇头,方要说话,却听得鹿杖客惊呼一声,左掌一横,霍地拍出,丝丝缕缕的寒气隐然可见于空中。这一掌迅捷猛厉,兼而有之,却砰的打在空处,鹿杖客心头一跳,忙击出右掌,来人和他对了一掌,但听得“啵”地一声大响,一道淡淡青影飘飘忽忽地退后数丈,一个后空翻落在大军围住的中原武林人士旁边,手中已然提了一个娇娇怯怯,扎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地小女孩儿。 第一百零一章 生息(中) 来人正是武当三代弟子之首,宋青书。 他手中提着的那女孩儿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好似一个瓷娃娃一般,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虽被人所擒,也不过七八岁年纪,但却丝毫不见慌乱,嘴角仍是笑意盈盈。一颦一笑之间,仿佛就要倾倒众生。 一个蒙兵服饰的人蓦地越众而出,飞奔过来,手中还抱了一人,口中哭道:“五哥,你、你还好么?” 张翠山听得这话,虚弱的撑起身子,见妻儿都自平安,当真是喜乐无穷,将他们紧紧搂在怀中,半晌说不出话。 宋远桥抬眼望的来人,再不顾背上刀伤,几步上前,一把攥住来人双手,微微颤抖。这一代大侠的眼中,竟是隐有泪光。 青书心中感动,翻身拜倒:“爹爹…让您担忧了。” 宋远桥颤巍巍的扶起儿子,含泪笑道:“你、你很好,总算平安无事了。”他自不见了儿子踪迹后,便一直担心他安危,直到此刻,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 其实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哪有不爱儿女的?纵然平常故作严肃,不苟言笑,但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儿女。 父子二人还未叙几句话,却听得鹿杖客惊叫道:“你、你快放下…”他对掌之后觉得十分讶异,自己平安无事,对手也仿佛浑然无恙,这是生平所未有之奇境。要知他的“玄冥神掌”自来便无所谓的“平手”之局,要么就是敌人被他一掌击伤,要么就是自己内力比不过敌手,掌力被对手逼回,落得重伤而回。 是以他这一掌对完,见对手浑然无事,大感错愕,又见身旁那个小小人儿倏忽不见,抬眼望去。只骇了个魂飞魄散。 小丫头被青书提在手中,非但不害怕,反而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好奇的看着这位隐匿军中只求制胜一击的少年,嘴角弯弯的划过优美的弧线。 但青书却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蒙古的绍敏郡主,虽然此时仍然年幼,但却是一等一地狠辣角色,刚刚他隐匿蒙军之中,听得这小女孩镇定如恒的安排鹿杖客持汝阳王令牌前往前方吊着丐帮弟子和五散人的千余骑兵中传话。说了这样一段话:“燕赤尔被敌人抓住。也没必要活下去了。鹿先生,你去传令说燕赤尔好好的和我在一起,那个被抓住的不过是假冒的而已,让他们全军冲锋。明教的反贼还没出现。他们这一冲锋,说不定就能将他们引出来了。我们再掩杀而上,不愁明教不亡、武林不灭。” 青书听得胆战心惊,原来事先围攻中原武林的六千兵马都是燕赤尔的嫡亲部队。燕赤尔被挟持。他们为保主帅性命,必然不敢再战。而这小丫头的传令却是让那千余人去送死。也让燕赤尔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对自己人尚且如此狠毒,何况是敌人? 青书见父亲脚步虚浮,脸色惨白,不由大感奇怪,抽出手来正欲回那鹿杖客话,却见手上一片鲜红,当即知道父亲被人砍得重伤。 他胸口一股无名烈火上冲。就欲发作。但他也知道砍伤父亲地蒙兵只怕多半已死在战阵之中了,这股怒火只得对着手中七八岁的小丫头倾泄而出,他冷冷道:“绍敏郡主?” 小丫头自小学习汉话,听他说话,嘻嘻笑道:“你怎地知道我是绍敏郡主?你能从鹿先生手上把我抢过来。武功很厉害呢。” 青书淡淡道:“是么?”右手运劲。陡然间将她高高提起,他大喝道:“鹿杖客!还有那劳什子博尔忽!你们退兵不退?” 鹿杖客左右为难。望了望旁边戴着斗笠沉吟不语的博尔忽,很艰难的扼制住开口地冲动。 博尔忽蓦地低声在鹿杖客耳边说了些什么。鹿杖客当即定了定神,朗声道:“你先将郡主放回,我等自然退兵,放尔等离开。” 张松溪冷笑道:“哪有这等便宜事?你们先退兵,我们再将这丫头放回。”鹿杖客慢悠悠的摇头道:“郡主千金之体,你们若不放她,我们又怎敢退兵?还是快将郡主放…”回字还没出口,却听得青书不耐烦道:“你退不退兵?“ 鹿杖客道:“你们先放郡主回来。我大蒙古帝国自来……” 青书冷笑道:“狗屁!我再问一遍,你退不退兵?” 鹿杖客愕然半晌,不知如何答话,但见青书冷笑两声,左手按剑,一吐内力,鞘中神剑被他内力激的飞出三尺来高,堪堪掠过他右手提着的小丫头垂落在背地长发,割下三寸来长地发丝。 赵敏依旧嘻嘻笑地看着青书,各派人士都是暗道:“这小姑娘不是吓傻了吧?唉,这也是无法之法,若不挟持她,只怕是难以生天。” 鹿杖客只骇的魂飞魄散,忙道:“退兵,我们退兵。”扭头喝道:“瞎站着做什么,还不闪开?” 众将士听他这话,方要纷纷后撤,忽听得一个仿佛清澈见底的声音咯咯笑道:“汝阳王的小丫头也长这么大了。” 话音未落,青书便觉眼前一花,右手陡然一轻,显然绍敏郡主已被夺去,又觉一股恶风扑面而来,忙伸出左掌一架,便听得“啵”的一声大响,青书口中狂喷鲜血,宛如一只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宋远桥见儿子受伤,大喝一声,一掌推上前去。但听得来人嘿嘿冷笑,也是一掌迎上,这一掌却是用上柔力,宋远桥身不由己,倒飞三丈,嘴角溢血,却没有倒下,但背上创口破裂,鲜血陡然迸出,张松溪连忙赶上,往他伤口上敷药。 却听那人笑道:“老子到底比儿子功力深厚些,但也没高明到何处。看来张三丰那老道士也不过浪得虚名。武当一派,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他身子站定。众人都是看得清楚,便见这人一身丝质白袍,纹着一朵硕大金丝牡丹,面目俊秀非凡,尤其是一双眸子,宛若彩色琉璃,妖异之极。 他此来先声夺人,先轻轻松松一掌击飞青书,再一掌打败武当大侠宋远桥,武功之强。简直骇人听闻。 青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心中尽是骇然,他自出道以来,除了被鹿杖客偷袭的那掌。从未在人手上吃过这等大亏,一掌便使得他五脏六腑皆尽受创。来人功力之高,只怕当世唯有张三丰能压得住他。 那人定定看着青书,微微皱眉道:“这么个俊秀童儿。可惜了。可惜了。” 博尔忽大是讶异,看着那人彩眸白发、金丝牡丹,心道:“皇上不是下旨让他终生不得离开八百里洞庭么?莫非不是他?那还有谁有这等如妖怪一般强悍的功夫?”但见那人彩眸中神光流转,四处望了一圈,轻轻叹一口气,转头对小赵敏说道:“小姑娘,你爹给你取名叫什么?” 赵敏虽然年纪小,但目光却极是老辣,早看出这白发彩眸的男子技压当场。无人能敌,当即脆生生地道:“我叫敏敏特穆尔!叔叔,你长得好好看啊。” 那人失笑道:“叔叔?我做你爷爷都做得啦!不过…你还是叫我哥哥好些…哈哈,你爹爹过得可好?” 博尔忽听得这话,心下再无怀疑。也再无忧虑:“此人一到。非张三丰亲至不能败。初时还怕各大派掌门仗着武功高强逃脱,这时候却不用担心了。哈哈。老天当真待我不薄!我数十年谋划,今日终将实现!” 小赵敏将小嘴一撅,仿佛撒娇也似地嗔道:“他过得一点都不好!每天都为一些琐事心烦,今天明教教众在江西起义,明天枢密使又遭六大派高手刺杀,烦都烦死了,他今年才四十岁,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了,就快跟叔…哥哥你一样了。这样虽说好看,但,但也只适用于哥哥你,我爹爹那副样子,还是黑头发好看些。”她有求于人,口里便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腻。她不知道这位白发彩眸地英俊男子到底多大,但听他自矜年高,又仿佛喜欢别人说他年轻,当即投其所好,这几声哥哥把白发男子叫得心中舒适无比。 但见白发男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咯咯笑道:“你这张嘴呀,当真是抹了蜜糖一样呢。你爹爹高鼻深目、满脸虬须的,哪里得了白这一字的清雅?不过哥哥这头发呀,可不是烦白的。”顿了一顿,目光陡然悠远起来,叹道:“呵呵,谁说不是呢?日日忧来忧去地,头发也就自然而然地白了。” 赵敏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敢轻易接话,只是轻轻摇着那人袖子。 他两人说话说的并不大声,但各派掌门都是内力深湛之辈,虽是摸不准白发男子地具体年纪,但见赵敏几句话将这绝世高手哄的开开心心,心中都是大凛:“这小姑娘以后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灭绝师太见这两人仿佛旁若无人的唠着家常,心中大怒,她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仗剑喝道:“要打便打,嗦什么!” 那人将目光收回,深深的看了一眼灭绝,却不理她,只对着小丫头含笑道:“那…爷爷帮你把这帮人给杀了,可好?” 赵敏摇头道:“才不要呢,他们可都有好大的用处,爹爹说把他们给活捉了最好了。” 那人点点头道:“甚好,甚好。” 话音未落,身形已然不见,却听灭绝师太惊呼一声,但听得破空尖啸之声,接着“砰”的一声大响,灭绝师太连退七八步,险些一跤栽倒。 丁敏君上前扶住师傅,几个徒弟围上来急声问道:“师傅,您、您没事吧?” 灭绝师太调息半晌,只觉经脉畅通无阻,五脏六腑浑无伤势。但听得那人把玩着手中倚天长剑,慢悠悠地道:“佛光普照地掌力,以倚天神剑使出的峨嵋剑法…啧啧,灭绝是么?你和你师傅风陵差得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远。” 灭绝师太见他面容不过二三十岁,但却一头白发,也拿捏不准他地真实年纪。听他言及师尊,隐赞自己师傅功夫了得。不好接话,当即哼一声。将头扭过去。 那人叹道:“看在风陵的面子上,也不多难为你门人弟子了。你们乖乖的束手就擒,随大军走吧。这柄剑么,我也不欺负小辈,你自己看好了。”手中倚天剑一抛,灭绝师太伸手接住,冷哼道:“绝无可能,峨嵋弟子定然死战到底。”语气不知不觉间已然弱了许多。 那人随意笑笑,灭绝师太蓦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发男子叹口气,扭过头去。却不理她。 灭绝师太见他不答话,显然有意削自己颜面,冷哼一声,到底不敢再上前过招。 白发男子牵着小赵敏的手。淡淡往少林派那堆人望去,见少林派十九人都是气凝双掌,严阵以待,不由失笑道:“你们是北少林还是南少林?”说完这话。他一拍脑袋。笑道:“是了,前一甲子是南少林入世,这一甲子轮到北少林啦。十八罗汉阵不是向来由三堂弟子执阵么?怎么十八僧外,又多了一个俗家弟子?” 沈振鸿昂然道:“南少林天林禅师坐下弟子沈振鸿,见过高贤了。” 那人“咦”了一声,仔细打量沈振鸿一眼,摇头道:“不行不行,凭你这副倒霉相貌就看得出来,你绝非机变之人。又怎能出得避世不出地南少林大门?若要冒充南少林弟子,可是要有些本事才行。那位武当地宋少侠是极为出色的年轻俊彦,人家机变之处,你多学着些,倒没坏处。” 沈振鸿冷哼道:“你若不信。尽管来试。”那人眉头一皱。足下微动,身子便已欺近沈振鸿身边。速度之快,简直骇人听闻。他很是随意的慢悠悠推出一掌,沈振鸿知他功力绝高,但他性子倔强,乃是认死理的人,绝不肯在异族面前现出软弱之态,当即运足十成内力,“般若掌”轰然推出。 那人和他掌力一触,啧啧有声:“果然是正宗的般若掌…修为倒也不弱…”说到此处,蓦听他尖声叫道:“易筋经!你竟然会易筋经!” 两人倏忽分开,那人神色数变,往身后瞧了瞧,蓦地叹道:“你去吧,我不为难你。” 沈振鸿不明白为何这白发男子突然这般说,但南北少林互通声气,他早决定和北少林一干僧众同生死共患难,当即慨然道:“沈某誓与中原武林共存亡!” 那白发男子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嘴角含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再不看他,又将头转向华山一派,仔仔细细看了看余下的两三只大小猫,彩眸中露出失望神色,叹道:“自凌某人后,华山派再无高手啦…” 华山派上代掌门正是姓凌,高矮老者听他这话,都是神色黯然。 白发男子又将目光移至昆仑派处,何太冲紧了紧手中长剑,方欲抢先出招,却听白发男子叹道:“当年技浅,无幸得见昆仑三圣一面,如今艺成,却是寂寥不已。张三丰啊张三丰,你我之间,迟早要有一会。” 张松溪脸色铁青,提剑跨上一步,冷道:“我师尊名讳,岂是你这等人能叫?” 白发男子抿嘴笑道:“怎么,你想与我斗么?”却见青书将张松溪扯过一旁,低声说了几句,张松溪犹疑一会,终是退下。 白发男子又将目光转到少林派一堆人身上,笑道:“十八罗汉阵,我倒想斗上一斗,你们布好阵,让我来破破看。” 空闻口宣佛号,合十道:“敢不从命。”中原武林勾心斗角虽然随处可见,但在对待异族的问题上,都是一致统一的。空闻身为少林方丈,在千军万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堕了少林千百年来的赫赫威风? 空智将沈振鸿一把拉过,郑重其事地说道:“沈师弟,我空性师弟伤重,你权且替他上场。”说着将“十八罗汉阵”要诀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张松溪暗赞空智高明,这一手玩地一箭双雕,要知空性武功虽强,但却机变不足,沈振鸿与空性相较却是强了一些,何况一路来沈振鸿没受什么伤,空性却是被人砍伤数处。 而方才从沈振鸿与白发彩眸男子的对话中,又能看出蛛丝马迹,显然白发男子不愿伤沈振鸿,拉他上场,最不济也能挡去白发男子一些攻势。 空出老大场地,博尔忽忽觉不妥,但俄顷便被压下,他心道:“他既然来了,便由他胡闹一番也罢。我若出声阻止,不是自讨苦吃么?皇上虽然说是下了明令软禁他,但…依他的功夫,天下谁又能禁的住?闷地慌了出来溜溜,也就让他尽兴吧!” 白发男子见空智拉上沈振鸿上场,眉头微皱,微一拂袖,倒也没说什么话。空智拉着沈振鸿耳语了老半晌,他用地是传音入密的高声功夫,即便以白发男子武功之高,也是听之不清。空智传授沈振鸿要诀完毕,笑道:“沈师弟,铜人巷地罗汉阵,你闯过了么?” 沈振鸿摇头道:“木人巷地倒是打过了。铜人巷还力有未逮。” 空智笑道:“此后便不难啦。” 沈振鸿默想一会,也是笑道:“多谢师兄传授了!”蓦地又是神色一黯,空智知他心事,也知这白发男子实乃平生未有地大敌,即便是山后的三位师叔,单打独斗只怕也绝非他敌手。自己这一行人,难能逃出啦。 三军听令,往后撤了二十丈路,空处老大一片地,十八罗汉各执棍棒,站定方位。 鹿杖客以及一干王府招罗的武林高手,都是各自紧盯着余下武林人士,只待他们一有逃走动向,便立刻出手阻拦。 空闻蓦地扬声道:“施主,请来破阵。” 白发男子笑笑,将赵敏抱起,交到鹿杖客手中,笑道:“好好看紧了。一时三刻之后,我还要和小姑娘好好说话哩。”身子一晃,当即入阵。 那边厢噼里啪啦的打架破阵,这边厢青书已然腰间空空,独孤利剑在一脸喜色的灭绝师太手中。灭绝师太将手中两柄神剑拔出鞘来,仔细比较,脸上喜色愈浓。 青书轻轻退后几步,将一方衣角撕下,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似乎从怀中掏出什么,三两下捣鼓完后,将那方衣角塞进张翠山胸口衣领内。 他说了一句让张翠山三月之后才弄明白的话:“五叔,三个月后会有人上武当山来找你拜师,你将来武功大进,倒有三成是靠他得来,可得好好将一身功夫教给他做为报恩之用。哈哈。” 第一百零二章 生息(下) 白发男子在阵中如穿花蝴蝶一般四处游走,但这“十八罗汉阵”委实厉害无比,纵然几乎人人带伤,但也绝非一时三刻可破。 白发男子啧啧叹道:“三十年前南北少林交接之时,渡字辈还有几个可以入眼的人物,如今…唉,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手上却丝毫不停,见招拆招,身形漫如行云流水,让人无从捉摸。 顷刻间就和十八个人各自过了一招,白发男子叹道:“当年南少林入世之时,十八罗汉阵中武功最低的一位,也有你们方丈的水准,没落啦,没落啦!”话虽这么说,但他手上仍是不停,出招愈来愈快,渐渐竟是无人能看清他身在何处。 布阵的十八人都觉得眼花缭乱,仿佛身陷阵中的乃是自己,而非敌人,眼见大阵便要被击破,空智大喝道:“魔由心生起,当作伏魔印。不闻不见,闭尽六识,以神御敌!” 众人听他此言,都是有悟于心,索性将双目一闭,脚下步法不变,手中仍然出招。空闻、空智以及三堂弟子平日里都演练熟了的,而沈振鸿悟性非凡,虽有小小不适,但也能勉强应付自如。 白发男子笑道:“这位大师的悟性倒是不错。唔,再给你十年时光,成就如何,倒也尚未可知。”他身处重围之中,尚自好整以暇的对诸僧武艺品评一番,这份风采气度,便是六大派掌门看了,也是暗暗心折。 这边打斗正疾。青书却是在和父亲还有几位师叔唠着些家常,宋远桥等人随口应付,眼睛却盯着场中打斗。 莫声谷随口应付青书一句,扯过张松溪问道:“四哥。你说咱们七人结真武七截阵,能否打退这人?” 张松溪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打斗诸人,沉吟道:“十八罗汉阵固然厉害,但未必就比咱们真武七截阵强了去。抑且咱们兄弟叔侄隐通心意,阵法运转间浑无破绽。待得阵成,七人出剑便仿佛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时出手,任他再强,也只能饮恨。怕只怕,这人不会给咱们机会结阵。” 莫声谷听得连连点头,青书却是暗叹一声,不再说话。 而这时候,但见白发彩眸的俊美男子尖啸一声,手上陡然加快,“十八罗汉阵”顷刻间便摇摇欲坠。 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蓦地响起:“空闻。你主导阵心,须如金刚伏魔,如如不动,再引北方癸水之象!” 空闻本就被白发男子打的手忙脚乱,心神失守,听得这话,不由自主的便随着声音所述的去做。 原来少林寺传承至今。已然融合中土文化,形成“禅”这一门学问。“十八罗汉阵”中亦被导入“五行”“八卦”等道家元素。但佛家地微言法意,金刚伏魔的心法还是占据大阵主流。 空闻这一引北方癸水之象,大阵陡然一变,仿佛顷刻间便绵软起来,白发男子方出一招,便觉击在空处。他心知来了高人,却听不出声在何处,不由发声问道:“何方神圣,请现身一见!” 但听得那个庄严肃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空智。结不动明王印,为世间行动之佛,佛光普照,无物不消。” 这话前两句说的是阵法要诀,后两句说的是武功心法,空智听得这几句,面现喜色,当即按照那声音所指示作为,“十八罗汉阵”陡然间又坚固起来。 白发男子嘿然道:“阁下不欲相见?那我便下辣手了!”手上加力,将一名少林弟子击地后退三丈。整个大阵都仿佛偏了一偏,沈振鸿骇然道:“这人身法快的可怕,也还罢了,但这身内力,更是骇人听闻!” 白发男子又是一掌推向一名少林僧人。这一掌用上十成力。若然击实,势必是粉身碎骨之祸。 那名僧人见这掌迅猛之极。心中害怕,却闪避不开。蓦地一个戏谑声音响起:“老怪物啊老怪物,一点玩笑也开不起。无趣,无趣。”和方才那个庄严肃穆的声音一比,截然不同。 但听得“啵”的一声巨响,道道气流盘旋溢出,仿佛拍岸惊涛一般,卷起老大尘烟,但听得白发男子冷然道:“装神弄鬼,却原来是你,这些年来你轻功倒有些进步,半个时辰就追上来了。那物事呢?你不是说定在此处么?” 尘烟之中,那戏谑声音再度响起:“不错,一定在这里。你自己找去,还让老子动手!” 此语方毕,但见一道红影嗖的窜进林中,不见踪迹。 白发男子轻轻咳嗽两声,对空闻道:“你们去吧。我不想打了。” 空闻等十八人都是收束棍棒,他们早知受伤之躯敌不过人家绝世功力。缓缓退在一边,却都将棍棒紧握,只待白发男子稍有异动,便齐齐围上。 白发男子一眼望尽四周,冷然道:“你们是自己束手,还是由我来动手。” 忽听得一个清朗声音传来,正是武当派的宋青书发话:“白发前辈,你想要的物事,就在我手上。若不想玉石俱焚,还请退兵。”他在“玉”字上面重重顿了一顿。 这白发男子彩眸中神光一现,四处搜寻青书身影,却寻之不到。他开口答道:“你怎地知道我想要什么?” 青书笑道:“您修炼的无根之术,虽然少现江湖,但区区还算有些见识,认得这门功夫。天下只此一家。我若还猜不出您惊现江湖的缘故,岂不是太蠢了么?” 白发男子侧耳倾听,却始终不知道青书身在何处。他心中暗暗讶异:“竟有人能瞒过我耳目!了不起,了不起!”他却不知道青书在古墓之时,曾向杨汐晴讨教了一门功夫,正是用来隐匿形迹。 《九阴真经》乃是道家至高无上之武学宝典,殊不弱于这白发男子精修的《葵花宝典》,只是杨汐晴研习《九阴真经》不过十余载。而这白发男子却有五十年地高深修为。道家妙术进境自来较慢,若是一人勤练十年《九阴真经》,遇上一个修炼十年《葵花宝典》同等资质的高手,两人打起来,势必是修炼《葵花宝典》的人取胜。而二十年后。《九阴真经》威力慢慢体现出来,渐能与《葵花宝典》不分轩轾。而各至大成之后,则要看个人机变、智术以及胸襟气度,方能决出胜负了。 《九阴真经》中载了一门隐匿形迹的功夫,唤作“销声匿迹”,与北宋年间,逍遥派的一门功夫“传声搜魂**”,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在于“销”,一在于“传”。 白发男子心中震惊,口中却淡淡道:“此间主事者不是我。我做不得主。青书呵呵笑道:“前辈有命,他们怎敢不从?” 蓦地听得小赵敏嘻嘻笑道:“宋哥哥,你好聪明呢!知道白头发地哥哥厉害,我们都得听他的,所以就直接找他,不找我了,是么?”白发男子含笑道:“我有名有姓。待会儿单独告诉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了。”赵敏大眼睛一眨一眨,嗯了一声。 青书原本伏身在河岸边地一处密草丛中,听得赵敏这话,不由微微皱眉,却不说话。 小赵敏见青书半晌不答话,又是咯咯笑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么?可我偏偏要这样叫,宋哥哥,青书哥哥,哈哈。” 青书全身紧绷,不敢稍动。内里却搬运内力,作隐匿之用,淡淡吐气开声:“郡主金枝玉叶,龙凤之姿,青书草野之民,却是高攀不起。” 白发男子轻轻将赵敏抱在手中,听得青书这话,斥道:“我妹妹这般人物,肯叫你哥哥,意在将你与我相提并论。你竟敢不受?简直是不识抬举!” 青书潜运神功。浅笑道:“青书不敢行那不孝之事,又怎敢与前辈相提并论?” 白发男子一怔,问道:“什么意思?本书转载16k网,请大家牢记,旧域名即将停用。 第一百零三章 芷若 武当山上松柏青青,钟天地之灵,遂致此峰峻秀,继而招来激荡天风,穿林打叶,呼呼吟啸。 松有松声,竹有竹韵,仿佛天然的笙箫,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合着天空地上种种的鸣籁。周芷若百无聊赖的抱膝坐在金顶之上,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在云霞中射出万道金蛇,映着身周深深浅浅的绿,明媚的脸庞上陡然掠起一丝笑意。 她俏丽的脸蛋恍如美玉雕琢的一般,浑无瑕疵。在呼呼晨风里感到微微冷意,于是就练了一遍灭绝师太教授她的“易筋锻骨心经”,心中琢磨着何时方能得师傅首肯,修习张三丰新创的“混元太极心法”。这是七年前随着太极拳剑一同出炉的高深内功。 她是七年前被灭绝师太从那间小小渔家的茅屋里领出,灭绝师太指点了她五年的功夫,便亲自将她送到武当山来,并和张三丰长谈一个时辰。 这一番会晤完毕后,张三丰老泪纵横,摸着她的脑袋,长叹一声,问了周芷若一句话:“孩子,你可识得武当宋青书?” 周芷若茫然的摇了摇头。俊俏美丽的脸蛋上闪过一丝好奇。她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宋青书,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这个老爷爷要问这话? 张三丰意态萧索,挥了挥袖,对她说:“你便留在武当山吧。由我大弟子宋远桥教你功夫,可好?” 周芷若自无不允,她原本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渔家女,日日为生计发愁,过着打渔晒网摆渡过河的日子,何曾想过自己也能一步登天,同传说中聂隐娘、红线等女子一样手执长剑,行侠仗义,日行数百里? 今年她十五岁。灭绝师太却说她乃是学武的上佳人才。周芷若原本想拜入灭绝师太门下,但却被灭绝师太苦笑拒绝:“非是贫尼不想将你列入门墙,实在是我有言在先,不能收你入门。芷若啊,我传你的虽都不是峨嵋派的武学,但只有更高明,你可不能随意传给其他人。呵呵,你虽不是我弟子,但将来只消记得我的一些好处,我就老怀大慰啦。” 如此这般。在张三丰的安排下,周芷若成为了武当开派以来的第一个女弟子。为了她,张三丰让几大弟子行走江湖之事多救孤弱女孩,收入门墙,还专门开辟了一处院落与她们居住。 在武当山地两年,她过得很愉快,也结识了很多伙伴。和五师叔的儿子张无忌相处的尤其好。但听得最多的名字,却只有一个……宋青书。 听说这位师兄在七年前舍生为中原武林求得一线生机。打退武功盖世的白发妖怪,抑且独自面临千军万马,任他利刃加身。箭矢如雨,也是毫无惧色。 但是,他至今都没有一丝消息。 大家都说,宋师兄怕是身故了。他武功那么好,又文武双全,但却少年夭折,真是天妒英才呀! 可芷若心里总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没有死。 六大派的掌门每年派出去寻找他的人可谓不计其数,但终究还是没有半点音讯。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若是死了,又怎会不见尸体?所以尽管没有音讯,六大派的弟子仍然孜孜不倦的在江湖上打探一个名叫宋青书地武当弟子的下落。 对,他是武当弟子。 这是七年前黄鹤楼武林大会之后。宋远桥发帖各派,张三丰亲自祭告天地,宣告武林,宋青书重归武当,无论他是生是死。永远都是武当的大好男 嗯,他还是自己师傅的独生爱子。每每师傅看着自己打坐调息的时候,嘴角总会微微含笑。目光悠远而宁静。而师母却是总喜欢跟自己唠叨着宋师兄当年的事迹。 一岁不到就能开口说话。三岁便习文练武,却只喜欢练内功,而不喜拳脚招式。五岁学琴,武当山收集的古琴被他一一弹了个遍。七岁的时候,临摹的各种书帖便几能以假乱真。八岁的时候和四师叔张松溪对弈,三胜两败;十岁便随着张三丰闭关练功。十四岁出关地时候大败崆峒、华山两派高手…… 周芷若嘴角含笑,这位宋师兄啊,怎么听起来好像一个妖怪似的。年纪轻轻的。又能文又能武,又弹琴又下棋的,哪有人能聪明厉害到这个份上? 也许是她文静中的倔强让宋夫人看到了儿子的影子,每每练功闲暇,便被师母叫到房中陪着她聊天。望着满脸怜爱之意的师母。周芷若仿佛找到了久违地母爱。 她母亲很早就死了。几乎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宋夫人,就相当于是她的亲生母亲。在这位慈祥的妇女口中。她听了太多太多某人的事,初时是对于母爱的触动,渐渐的,就和这位师母同悲同喜,说到高兴的时候拍手欢笑,说到伤心处暗自垂泪。她生性善良,偶尔不自禁就在暗暗怨怪那位生死未卜的宋师兄,有着这么一位母亲宽宏温厚无微不至的疼爱,怎么还能逞强作出那等事来? 周芷若一天一天地长大,出落得愈发清丽,武当上下,不知有多少男弟子暗暗倾心于她。但武当派收徒严格,门风严谨,以“儒”“道”二法治派,虽然多有倾慕者,但却没有任何不轨事迹出现。 她在武当山住了两年,始终未曾见到三师叔。听五师叔张翠山七年前收的大弟子竹清叶说,三师叔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消失的。三师叔以前被人打的全身残废,七年前被治好。据大师兄秦添说,俞三叔痊愈的那天,太师傅曾大喜道:“岱岩残废之时,日夜勤修九阳功。如今痊愈,手足虽不甚灵便。但内力之强,当为自我之下,武当第一人!” 三师叔虽然被治好,但始终郁郁不乐。终在六年之前的一个雨夜悄然离开武当山。其因为何,始终是个未解之谜。武当弟子行走江湖之时。除了打探宋青书消息,又多了一个俞岱岩。 周芷若觉得几个师叔都是怪怪的。俞二叔常年练功,七年前武当的镇派绝技“太极拳”“太极剑”轰然出世,俞莲舟便勤练不止。 而四叔张松溪却是长年不在武当,只行走江湖间,回到派中也是面容冷冷,不苟言笑,时而蹙眉,时而敛容,不知他在想什么。 六叔殷梨亭给周芷若的感觉是冷。除了几个师兄弟。他无论对何等人都是一个冷字。这让周芷若联想到了七年前,朝廷围剿六大派、丐帮等中原武林人士。听亲身经历过地师兄所说,六师叔殷梨亭当时竟似不在场,是事后才回山的。与他一起的,还有现在地张翠山大弟子竹清叶。 自回山之后,殷梨亭对张三丰说了一句:“师傅,弟子看破红尘,愿出家为道。”也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总之殷梨亭这家,还真没出成。 七叔莫声谷和二叔一般。都是日夜闭关练功,勤修内功剑术,武当九阳功渐有七八分火候。张三丰乃传之“纯阳无极功”以及“混元太极心法”。 只有五师叔张翠山看起来还算正常,妻儿美满。儿子张无忌内力进境一日千里,“擘天掌力”强悍绝伦,号称武当三代第 朝阳渐渐升起,阳光在树梢碎纸片大的空隙柔柔射下。云雾之气陡然被冲散,道道金光从霞彩中蔓延开来,微风拂动着细碎地小草,有着生地无尽魅力。 周芷若抱膝坐在金顶之上,往山下看去,云海翻腾,波涛汹涌的壮丽景色让她微微怔忡。 嘴角挂着微笑,她很是享受这种滋味。 俯仰之间,看初阳冉冉,沧海浮云。 庄子说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共存”的大狂傲,大悲悯,大智慧。好似就有这么一丝道理蕴藏其中。 周芷若仿佛若有所悟,但究竟悟到了什么,却是说不上来。 张无忌今年十七岁,生得高大英俊。他研习张三丰整理出来的《九阳神功》,忽忽七年间内力大进,掌力之强,武当派自张三丰以降,无人能敌。他这一路飞奔上金顶。脸不红气不喘,早非当年那个气息奄奄的病童。 抬眼一望,见周芷若安安静静的坐在大树底下,看着朝阳升起,心中一暖。跑过去坐在她旁边。笑道:“你怎么又来这里啦?” 周芷若知道来人是他,也就不回头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阳缓缓从云霞之中挣脱身子,口中道:“以前在汉水的时候,我总喜欢早早的摸黑起床,爬到爹爹小船的船舱上,然后看着河水缓流,旭日东升。那是在水上观日出的风味。现如今到了山上啦,我自然要把这山上日出的风景味道都一一铭记在心里。” 张无忌俊脸上微有笑意,他是敦良君子,性情最是宽厚,便听他道:“爹爹常说,人生长路漫漫,上下求索固然重要,但这一路上的风景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原不该被眼前的绮丽景色所迷,只须守紧心中一点清明,一缕信念,一份感动。便是极为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淡淡一笑,却不接话。 少女的性情最为多变,周芷若却截然不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从不将内心中地最深处想法告诉别人,张无忌虽然极为聪明,抑且和她最为要好,但也摸不清她心中想法。 他瞧着周芷若被阳光映的倍加圣洁的侧脸,一时间痴了。 周芷若蓦地轻轻叹口气,张无忌问道:“芷若,你怎么啦?” 周芷若幽幽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这些日子老听你们谈起宋师兄,心里就在想,为什么峨嵋派的灭绝前辈不收我作弟子,为什么太师傅见我的时候问我:你可识得武当宋青书?还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唉,无忌师兄,我还是想问,宋、宋师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张无忌想了想道:“宋师兄急公好义,机智过人。当年我才不过十岁,在我眼中,他便仿佛神一样,无所不能。” “但我老感觉他过得不开心,他似乎被什么给束缚住了,想要挣脱开来,却始终脱不开身。他那时候跟我说,我们都要成为武当地好男儿,要捍卫武当的荣誉,就像身为汉人,要捍卫自己的国土一样…但…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周芷若奇道:“怎么不对头啦?” 张无忌见她妙目望来,微微不适应,忙道:“我、我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抓了抓后脑,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又道:“呵呵,他失踪七年啦,我常常私下里揣度,或许他就如当年我爹爹一样吧,在旁人眼里,只是失踪了而已,实际上却过得好好的。我相信他并没有死。或许,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契机,他一定会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周芷若点点头,目光依旧凝定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上,口中喃喃道:“应该……会是如此吧。” 第一百零四章 始末 竹清叶正使着师傅所教授的“倚天屠龙功”,判官笔和虎头钩上下翻飞,姿势优美,意态潇洒。张翠山捋了捋颔下微须,含笑点头。 武当派的张五侠近年来威名赫赫,声望日隆。却是再无人向他提及谢逊之事。又做了几件大事。最为有名的一件就是三年之前,他随妻下江南省亲,妻兄殷野王有意试他武功。却被他在十六招上打败。 殷野王武功极强,据闻比之白眉鹰王殷天正也是不差多少,却被张翠山十来招便打败,如何不教江湖人震惊? 张翠山武功进境之快,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其间缘由,倒有大半落在这竹清叶身上。 竹清叶的爷爷乃是天赋异禀、轻功极强的神偷,世代居住荆襄一带。本草莽间民,多不读书,原本只是小偷小摸的混日子。一日间在茶肆间听人谈起何谓盗,听到一个儒生激愤道:“窃国者诸,这当朝皇帝,才是最大的盗!天下民众苦其久矣,我华夏沦为异族肆虐之地,情何以堪?前朝郭靖郭大侠义守襄阳,天下无不敬服。如今百岁时光悠悠而过,民众疾苦业已受的够了吧?怎地就是出不了一个郭大侠那般为国为民的人物?” 竹老爷子大觉这儒生所言极是,自顾之下,陡然发现自己除了偷鸡摸狗,竟是一件为国为民之事也没做过。他是胆大包天之辈,但他只是轻功厉害,自身武功却不甚高明。原本是起意行刺皇帝,却被禁卫阻住,慌乱之间只顺手取了皇帝案几上的一样物事,仗着轻功厉害,竟而被他逃出皇城。 谁知道这老爷子的顺手牵羊竟是牵走了皇宫中最最重要的宝贝! 皇城大乱,皇帝秘遣高手四散寻找竹老爷子下落,却遍寻不得。 这等大事。顺帝却未告诉汝阳王。 其间缘由,倒是一目了然。 汝阳王掌天下兵马大权,顺帝基于种种缘故不能削其兵权,始终如哽在喉。说实话,顺帝并非当皇帝的料,喜怒形于颜色,几乎便算是胸无城府。汝阳王何等人?枭雄也,耳目几乎遍及天下,此事一出,汝阳王顷刻间便知晓。 如果说汝阳王没有不臣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天下板荡,此时朝廷易主,朝野上下多有不服尚在其次,有心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那便极为棘手了。 而且…汝阳王极为忌惮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那位白发男子。 他乃是昔年服侍还是太子的顺帝的贴身太监,因种种缘故,顺帝登基后,被下令软禁。终生不得出洞庭八百里水域。这老太监极是忠贞,圣上命令既下,他便索性在洞庭湖练起功来。忽忽数年间竟而连连突破,终至大成。 想东方不败修炼残本《葵花宝典》十二年,便有那等造诣,以一敌四不落下风。这太监勤修五十载,又岂是可小觑的?当真可以说乱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汝阳王自觉网罗高手虽多。却终不敌那人,也就暂且按捺住野心。 而玉玺被窃这一消息流入他耳朵中之后,他地心思又活泛起来,若自己传国玉玺在手,岂不就受命于天,名正言顺了? 他极为烦恼,自己手下有名有姓的高手,皇城内都有探子监视。若派他们出去,势必被顺帝知晓。 而这个时候,博尔忽却向他提起所谓“剿灭明教及六大派。当毕其功于一役!”,汝阳王正思忖如何避过顺帝耳目,这却不啻是喜从天降。 当即上呈表书,说要将明教与六大派一同剿灭。 顺帝虽然疑心,但确听消息说六大派于黄鹤楼召开武林大会,也自允了。 汝阳王当即遣出四方高手打探竹老爷子下落,终被他探得他所居之地,但前去高手武功虽强,轻功却不及天赋异禀抑且灵觉敏锐的竹老爷子,被他携着孙儿连连逃脱。汝阳王见事难成。索性先让竹老爷子安心,等到兵马调动,明为六大派,实则为传国玉玺。 这区区六大派千百人众,如何及得上“传国玉玺”重要? 明里一万余人围剿所谓的中原武林。而暗地里呢… 探得竹老爷子行踪。他索性不再令高手逐之。 而是悄悄地遣出王府最精锐的一支卫队,两百余人将那间茅舍团团围住。 竹老爷子身处重围之中。被人用箭指着,原本他准备一死以求清名,但孙儿竹清叶却是难逃。他终究不忍让孙儿陪着他一起死,于是便束手就擒。 他虽是草莽中人,但也听过“传国玺”的掌故。知道自己此行皇宫,收获极大,早将玉玺藏好。 这群精锐见擒住首犯,登时大喜,不慌不忙的先鞭打他一番,两支百人队在村舍中肆虐开来,兽性大发,登时血洗小村。 而这时候…却偏偏撞上青书。 一人一剑,青书竟将这约莫两百人杀散,其时竹老爷子奄奄一息,眼见便不活了。十二岁的竹清叶却是受伤不重。 竹老爷子见他一人将两百人杀得片甲不留,又听他是武当派弟子,登时大喜,将玉玺与孙儿一并托付与他之后,便溘然长逝。 那时殷梨亭腿脚受伤,青书见竹清叶颇为机灵,吩咐他躲在自家地窖之中,照顾好殷梨亭,等殷梨亭伤好之后,便由他带竹清叶去武当山拜张翠山为师。 七年前的这一桩事,始末原是如此。 张三丰听竹清叶将事情始末说出之后,忍不住又是老泪纵横, 秦相李斯手迹流传至今,多已不见。张翠山也只能凭自己书法上的造诣揣度,终究不能凭空领悟李斯写字之时地那份心境,以及笔法之间蕴含的凛冽气势。然而,青书却将印了玺印的衣襟赠与了他。 正是这方印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衣襟,让张翠山悟到了书法中的某种高妙境界。便仿佛当年的朱子柳一般,别出机杼,将书法与武功结合,创了一门高深武学,唤作“和氏帖”。以传国玺为和氏璧所雕琢而成,遂称“和氏帖”。 创制成功之日,张三丰见这套笔法,大有感悟,叹道:“古拙生硬,起承转合间睥睨众生,翠山此笔一出,当如杜工部所说笔落惊天地尔!” 随后,张三丰苦思三日,以“纯阳无极功”为基,创出一门指力,号为“纯阳”,张三丰笑谓之言:“武当派点穴功夫尽在这一指之间。练到极处,当不弱于当年问鼎五绝的一阳指。” “纯阳指”共分七品,张三丰乃传之竹清叶,谓之曰:“你悟性不如你师傅,那和氏帖的霸傲之气你是领会不了,但那霸气傲气不要也罢。这门纯阳指传之与你,与和氏帖相合,当能明悟到其中铮铮傲骨。孩子,青书荐你到翠山门下,须不要辜负他一片苦心啊!” 竹清叶慨然拜倒,扣谢张三丰传艺之恩。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短短八个篆字,不知藏了多少血与泪,也不知藏了多少英雄豪杰忠魂义魄。这区区一方印玺,历代帝王皆以得之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 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由此便促使欲谋大宝之辈你争我夺,古之有王莽、曹操等人,今则有顺帝、汝阳王等。 竹清叶一套“倚天屠龙功”施展完毕,微微气喘,但听得张翠山含笑道:“有五分神韵,只是内力忒也弱了些!” 竹清叶笑道:“徒儿七年来勤修苦练,可没偷半点懒!” 张翠山摇头叹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你这孩子资质不差,却少了那颗反省之心。想当年我教青书侄儿书法之时,他尚且三岁,我说他两句不足,他便自己琢磨反省。哪似你这等惫懒!” 竹清叶见师傅俊脸板起,忙躬身道:“师傅息怒,弟子定当好好练功。不教师傅失望!” 张翠山点了点头,再不说话,往内堂走去。 殷素素正和宋夫人说着话,张翠山躬身施礼道:“翠山见过大嫂。”宋夫人含笑道:“翠山,清叶那孩子还小,慢慢调教便是,无需太急。” 张翠山道:“大嫂所言甚是。” 宋夫人望了望天色,笑道:“也不早了,我这便回去了。不扰着你夫妻叙话啦。”说着便起身走了。 殷素素已嫁与张翠山十八年,儿子也有十七岁大了,老夫老妻间无话不谈。殷素素见张翠山神色郁郁,不由问道:“五哥,有心事么?” 第一百零五章 来信 张翠山叹道:“清叶这孩子资质不弱,却始终想着玩。我若不将他调教好,也辜负了青书的一片心意啊。” 殷素素沉吟道:“五哥,清叶还小,也不用操之过急。大器缓成,刘备年轻的时候也贪玩的很,后来也不一样做了蜀汉之主?” 张翠山微微点头,隔了半晌又道:“素素,咱们亏欠大师哥一家的,实在太多,以后你多去陪陪大嫂。我瞧她一日比一日憔悴,也是真苦了她了。” 殷素素笑道:“知道啦,就你嗦。亏欠亏欠的,都是自家兄弟,把帐算的那么细干嘛?” 张翠山正色道:“我与大师哥之间,乃是义,而青书于我张家,却是有大恩。若非他施恩于武林正道,这些年来武当山逼问义兄下落的人,就能让我夫妇应接不暇。而当初我等从千军万马中脱身的机会,更是青书舍命换来。可说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 “都是你青书侄儿一手救得的,是吧?”殷素素不待他说完,便抢先笑着答道。 殷素素微嗔道:“你呀,真是,年纪越大越罗嗦。好啦好啦,以后我多去陪陪大嫂就是了。” 张翠山点头笑道:“还是素素你最为知心。” 殷素素笑骂道:“顺你意愿就知心,不顺着你的意,只怕就要说我发泼了。你这张五侠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张翠山拉住她手,却不说话。殷素素被他盯的微微发慌,嗔道:“越老越不正经。都老夫老妻了,还看不够么?” 张翠山笑道:“自然是一辈子都看不够。” 殷素素心中甜蜜,嘴中却道:“五哥。我跟你说个事 张翠山随口应道道:“什么事?” 殷素素沉吟道:“无忌年纪也不小了,给他张罗一门亲事吧?” 张翠山笑道:“是你这个做娘地看上谁家女孩了吧?” 殷素素道:“我看那周家姑娘就和无忌蛮合得来的,你不是老说要报大师哥的恩么,周家姑娘是大师哥唯一地女弟子,让无忌娶了她过门就是。” 张翠山颇为奇怪的看了一眼殷素素。失笑道:“武当山上想娶芷若过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倒打的好算盘,让儿子娶了漂亮姑娘不算,还美其名曰报恩。殷女侠。你好算计呀!” 殷素素轻轻一拳打在张翠山右臂上。嗔道:“谁跟你说笑,我可是说正经的。” 张翠山道:“这些事还是由小辈们自己去吧。咱们大人勉强也没用。”殷素素见他不愿多谈,也就闭口不言。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私房话,张翠山眉头却始终舒展不开,殷素素道:“五哥,干嘛老是愁眉苦脸地?” 张翠山叹道:“你瞧六弟如今这幅模样,真令人忧心。” 殷素素道:“六弟又怎么啦?勤修太极剑,师傅都极赞他剑术之高,是武当山上自他以降第一人呢。” 张翠山叹道:“六弟原先练功虽然刻苦。却最是贪玩,如今清心寡欲的好似个道士。纪姑娘或许亡在战阵之中,或许被人掳去,总之七年来也是音讯全无。唉,六弟又什么都不肯说。我真担心……” “五哥。你什么都担心,这一颗心又怎么分得过来。别让自己活得太累,咱们管好自家的事就行,好么?”殷素素见他神色忧虑,柔声劝道。 张翠山深深长出口气,道:“哪儿能呢,我七兄弟自小便一起练武,如今三哥失踪,六弟寡言,大师哥独生爱子又生死未卜。唉,你教我如何能够安 殷素素听得“三哥”二字,身子陡然一震,眼眸中深深的愧疚神色再也无法掩饰。 夫妻二人相对半晌,俱是无言。 蓦地竹清叶在房门外恭恭敬敬地道:“师傅,明月有事求见。” 张翠山推开房门,见小道士明月对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方道:“大老爷请诸位老爷申时在紫霄宫一会,有事相商。” 明月辈份底下,张翠山原是他的师叔祖,但这般叫把人都给叫老了,宋远桥索性就令他呼武当诸侠为老爷。 张翠山感觉颇为奇怪,但还是点头道:“明月,你跟大师哥说我一定到。嗯,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明月摇头道:“弟子不知。” 张翠山笑道:“罢了,你下去吧。” 竹清叶和明月当即告退。 张翠山对殷素素笑道:“素素,就快申时了。你随我一道去么?” 殷素素道:“五哥,你自个儿去吧。我就不去了,嗯,记得早点回来。” 张翠山见爱妻神色颇是倦怠,心中怜惜,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 紫霄宫中香烟袅袅,门外青石道上,两侧夹列松柏,莫声谷腰挎长剑,大步走进宫中,但见宋远桥低低捧着青花瓷杯,啜了一口清茶。身旁俞莲舟也是端坐在席。 莫声谷笑道:“大师哥,不知有何要事。竟把小弟从关中给叫了出来?”见俞莲舟闭目养神,抱拳道:“小弟见过二师哥。”俞莲舟含笑点头。 此时的宋远桥颇有出尘之态,七年前他人近中年,原本腰身微胖,这时候却是又瘦了下来。莫声谷看着大师兄鬓间白发,心中一酸,暗骂道:“青书你个小兔崽子,要是还活着就快回来!看把你爹娘折腾成什么样了!” 宋远桥将茶杯放置一旁,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莫声谷。神色古井不波,淡淡道:“你且先看,人齐了再说正事。” 莫声谷见师兄神色始终淡淡。暗叹一声,取过书信,一眼扫过之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他大声道:“华山派此信是何居心?亏他们还有脸说这个?”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是何等事,竟让咱们的莫七侠这等激愤?”莫声谷回头一望。道:“六哥,你看看这封信。” 殷梨亭面带笑意,先是对着宋远桥一拜,恭敬道:“见过大师哥。”宋远桥遥遥还礼。又对着俞莲舟抱拳道:“二师哥。你好。”俞莲舟含笑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 七年来武当七侠练拳地练拳,练剑的练剑,闭关的闭关,行走江湖地行走江湖,失踪地失踪,各自之间联系反而少了,殷梨亭、莫声谷长年在武当闭关,张松溪则是久不见其踪影,而宋远桥、俞莲舟、张翠山却是偶尔游历江湖。 但殷梨亭这七年来极少发笑。即便年关的时候也是冷着脸,今日嘴角挂笑,已是极为难得了,宋远桥等三人对视一眼,都是各自一笑。 殷梨亭从莫声谷处伸手接过那封书信。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时。脸上的那一抹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他迟疑道:“少林、峨嵋如何?” 宋远桥淡淡道:“我也不知。四弟、五弟应该快到了。我们等他们到齐再说。” 张翠山大步走进来,招呼过四位师兄弟后。从殷梨亭手中接过信函,看了两眼,脸色极为难看。 他正欲开口说话,蓦见灰影一闪,一个戴斗笠之人快捷无伦的闯入紫霄宫中,伸手便向张翠山手中书信抓去。 张翠山大是凛然,来人身法之快绝对乃是江湖第一流地水准,这一抓更是凌厉绝伦,他当即喝道:“何人敢来武当山撒野?”手腕一翻,一式“小擒拿手”,反拿那人手腕。 便听得来人“嘿”地一声冷笑,双手一错,倏忽圆转,轻轻巧巧将张翠山招式卸去,张翠山一怔,脱口而出:“太极拳!” 秉冲虚之机,乘天地之正,浩然磅礴,绵绵不绝,这一下圆转之势使得当真神乎其神,正是出自大宗师张三丰手笔,开武学流派之先河地“太极拳”。 张翠山这些年日夜勤修苦练地,乃是自创的“和氏帖”,于太极拳剑虽有涉猎,却不甚精,但究竟同源武当一脉,当即一眼便看出这“太极拳”中深藏意蕴。 这门拳法重意不重招,来人随意挥洒,显然深得其中精要,张翠山窥破太极拳意,便已知来人身份,正是久不见面地四师兄----张松溪。 他这微愣之际,张松溪却已趁他怔忡之机,潇潇洒洒从他手里夺走书信,而后飘然退后三尺,边退边扫过书信内容,随后一揖到底,说道:“见过诸位师兄弟。” 张松溪于武当七侠中最为机智聪明,也最是不拘一格,此时却恭恭敬敬地施礼,却教其余诸侠好生不适。 这抢夺之局不过片刻便已破去,莫声谷哈哈笑道:“四哥,尽做些装神弄鬼的事作甚!显功夫么?” 张松溪嘿然道:“我这点微末功夫可不够看的。大师哥,少林答应了,峨嵋却是犹豫不决。” 宋远桥淡淡“哦”了一声,便再不言语。张翠山和四哥过了两招,原欲上前见礼亲热,却见张松溪横过眼去,好似故意不看他,不由微微一怔,也就束手不前。 殷梨亭听得峨嵋二字,身子一震。 莫声谷却道:“那鲜于通忒不晓事,我们不理他就是。这不是让五哥难做么?” 张翠山身子微震,却不说话。 俞莲舟一直未发话,此时却是叹道:“若是其余五大派答应,我武当又岂能落于人后?” 殷梨亭紧了紧手中长剑,又看了看张翠山,眼神中陡然显现热切战意。 宋远桥叹道:“依我之见,这场干戈,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俞莲舟、张松溪、张翠山、莫声谷都是连声附和,唯有殷梨亭默然不语,不发一言。 莫声谷笑道:“既然大伙儿都赞同,咱们便窝在武当山不出去了!管他外面闹个天翻地覆,我自逍遥山间!” 张松溪低笑道:“不然,我有一计,诸位可听之。”诸侠凑耳过去,张松溪低低说了几句,俞莲舟等四侠齐齐称善,殷梨亭却只淡淡点头。 宋远桥见除俞岱岩外,诸位师弟皆以到齐,欣慰之余又是难过,不由叹道:“武当七侠已到其六,这些年倒是和诸位兄弟荒疏了。今夜不如吃顿团圆饭?” 张松溪眼鼻微酸,俯身拜倒:“大师哥,这些年,辛苦你啦!” 宋远桥含笑道:“四弟浪迹江湖,只应更洒脱才是。怎地这般拘礼了?” 俞莲舟早已唤过道童去山后请张三丰,几兄弟再次聚首,谈锋渐健,话语间叙往日情谊,倒也十分融洽。 张翠山几次和张松溪说话,都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心中颇为纳闷:“怎地四哥回来之后,与我倒生疏许多?” 方欲开口相询,却见小道童跌跌撞撞的跑进堂来,呼呼喘气道:“祖、祖师爷他、他不见了!” 第一百零六章 雾里 这七年来,华山派在陕西一带,当真是名声大振。 倒不是掌门鲜于通有多大能耐,而是出了三名杰出弟子。 首当其冲的,是“华山一剑”白观。剩下两名,分别是“紫气东来”岳肃、“朝阳剑”蔡子峰。 白观这些年来也是闯下好大名头,忽忽七年一晃而过,他也有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这七年来,他“混元功”也将近圆满,更精研本门剑术,七年间循序渐进,进而融会贯通,出招凌厉无方,抑且浑然无暇,竟让人找不出半分破绽,武功之高,号称华山第一。 便是鲜于通这掌门之尊,也只能说望尘莫及了。 而剩下两名弟子,却是六年前齐齐拜入华山门下,一个精研剑术,一个勤修内功,各有所长,难分轩轾。但较之白观,却都是弱了一筹。 这一日间,天尚乌黑,白观便已在朝阳峰顶上打坐练功,渐入神而明之之境。他内功日高,却越发用功。皆因他知道这“混元功”每深一层,内力增长便慢上一分,只有勤练不休,反复锤炼,方能及早修至大乘。 时时需勤拂,勿使惹尘埃。 既然做不到拈花一刻的了然明悟,便以勤补拙。 天道酬勤,剑气冲霄堂高高悬挂着的匾额上写着这四个烫金大字。意思便在于,只要用心发奋,勤修苦练,总不致让你空手而归。 华山派有两门极上乘的内功,第一门就是号称“华山九功,紫霞第一”的紫霞神功。而第二门,则是这门“浑然一体,融融洽洽”的“混元内劲”。 论内力增长之速,自然是“紫霞神功”更胜一筹。但若论内力之稳固扎实,则当属“混元功”。 两门内功向来都是一脉相传,但凡掌门弟子。都能得传“紫霞神功”。而非掌门弟子,则与紫霞无缘。 而“混元功”却是第二代的白祖师传下,每一代都只一人会,这一代却是只有白观得传。 华山派创派始祖郝大通曾有提过:修“紫霞神功”者,内力绵绵不绝。漫如烟霞,及至大乘,紫气东来,勾通金桥玉瓦。当可与天下英雄一争长短。 “紫霞神功”乃是当年“中神通”王重阳为郝大通量身定做的内功。脱胎“先天功”,只是郝大通武学资质不高,又乏人指点,终其一生,竟是都未能将“紫霞神功”修至至高之境。 而“混元功”却是第二代师祖所创。这位祖师是个落魄书生,其时元宋交战,天下大乱,他功名无望,自然只能弃文习武。不料他却是个武学奇才。忽忽三十年间儒学道藏俱都达到不可思议的境地不说,还被他无意之间修成无上内力。 一日,这位白祖师登上朝阳峰顶,见旭日冉冉东升,云海翻腾。波澜壮阔。自问这一生俯仰无愧,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吞吐间浩气磅礴,竟而被他悟到一门呼吸之法,衍生开来,正是这门“混元功”。 白观在朝阳峰顶吞吐罡气,一呼一吸之间,隐然与云海翻腾之势相合。其时朝阳已然升起,便要挣脱云霞的束缚。感受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白观轻轻地吐出口气,睁开双眼,目中神光湛然。 这“混元功”,终于功行圆满了! 然而,圆满,却不代表着大成。 “混元功”若是大成,可称体内那一处丹田自成天地,而丹田中积聚的内力,则是那混成之物,恍如天地初开的一片混沌般纯净精纯。 白观此时,不过堪堪将三卷“混元功”走完流程而已。 他感受到内力缓慢地增长,心中却殊无喜意。 因为,他每精进一分,越体味到修炼之难,便越知道那人是多么的可怕。 勤修七年,却还未必比得上七年前的他! 如果他不死的话,现在…… 白观不敢往下想下去。 那是一种他很难奢望的到地境界。 他低低叹口气,站起身来,拂了拂袖,望着绽放出万道金蛇的太阳,双眼被刺的微微一通,他眯了眯眼,口中喃喃道:“你……一定还活着。是么?” 转身往山下走去。他微微苦笑:“可是,对于你和她,我该如何自处?” 伸出右手食指,白观潜运内力,往一颗小树点去。便见簌簌响声,小树被他凌空指力点的晃来晃去。 “一阳指么?呵呵,果然厉害。”纵然是无意修习,忽忽七年间也被他修成第七品地一阳指。 一阳指共分九品,品秩越低则越是厉害。朱长龄勤修苦练三十载,也不过五品而已。而当年问鼎五绝地南僧一灯大师,却仿佛后无来者的修至了第二品。 的确,自一灯大师之后,再无人能将一阳指练至那般高深的境界。 白观微微苦笑,摇摇头,仿佛想甩开什么,却始终甩之不脱。他一振衣袖,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走去。 华山山道之险,自古有名。 约莫走了两刻钟左右,白观忽觉身后有异。 他“混元功”修至圆满,耳目灵觉都自上了一个台阶,事先发觉状况,当即不慌不忙,大大跨上一步,堪堪避开来人攻击。 这一步跨的大有讲究,若多上一分,则有拿捏不住滑倒之虞,若少上一分,则会被来人指力拂中,动弹不得。 这一手,当年也有个少年,玩的很漂亮呢。 白观心中苦涩:“我比他足足晚了十年!” 他头也不回,淡淡道:“蔡师弟,这等游戏,你我之间也倒罢了。可万不能同师弟们玩笑。一个失足,谁也担待不起。” 身后的,正是六年前拜入华山的蔡子峰。 蔡子峰哈哈一笑,道:“白师兄刚刚那指好生玄妙。隔了一丈来远,尚有如此劲道,当真厉害之极。却不知是我派哪位前辈创的功夫?” 白观微微皱眉。说道:“与你无关。” 蔡子峰讨了个没趣,却不着恼,只是凑过去问道:“白师兄,近来我修炼紫霞神功,颇有滞涩。还烦您指点一二。”他虽善攻剑术,但紫霞神功掌门弟子人人得传,他自也习得一二。 白观淡淡道:“我修炼地是混元功,对于紫霞神功。却不大清楚。岳师弟倒是此中高手。师弟若有意,不妨去同他研习研习。” 蔡子峰呵呵笑道:“白师兄有所不知,岳师弟这些天不在山上,况师兄内功剑术俱强,乃是华山派第一高手。“混元功”“紫霞功”虽分两脉,但都是华山派内功,却不知师兄这门内劲如何过十二重楼,通金桥,碎玉瓦?” 白观眉间微蹙。心内暗道:“岳、蔡二人似别有所图。掌门也未曾问过我混元功的秘要,怎地这两人却好似不厌其烦?” 口中慢吞吞的说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为混元。破开混元,则为万物。以混元演万物,则是混元功重中之重。”他前半句的确是混元功中所载。而后半句却是随口诹出。 蔡子峰用心记忆。只觉白观所言大有道理。他耽于练功,平日里不多看书。便是看书也只是囫囵而过,并不看书下注解。白观随口搪塞两句,他便信以为真,仔细琢磨之下,欣欣然而有喜意。 白观心中冷笑,步子不停,往山下走去。 蔡子峰见白观微有不悦,当即微笑拱手道:“多谢师兄指点,小弟尚有要事,便告辞了。” 白观步子一顿,点了点头,便自下山不提。 剑气冲霄堂,有所不为轩。 鲜于通紧缩眉头,望着手中一封书信,蓦地一拍桌子,将那封书信揉成一团,用力扔了出去。 白观慢吞吞地走进轩中,将那团纸拾了起来,缓缓打了开来。 一行潦草字迹如下:“鲜于世兄如晤。自七年前一事,崆峒一派元气大伤。此行昆仑虽是壮举,但余五人实是有心无力。兄雅量高致,敝派上下有所不周之处,万望恕罪。” 下款是:“崆峒五老拜上。” 白观叹道:“掌门师叔,纵然其余诸派皆不同意,我等自上昆仑和明教厮杀便是。” 鲜于通双手深深绞在一起,眉头紧皱,却不说话。 白观静静看着这位师叔日渐憔悴地面容,心里不知怎地竟是涌起一丝怜悯。 两人静悄悄地对峙,鲜于通蓦地发声道:“白观,为我磨墨。” 白观一怔,他七年来儒道兼修,随着内功修为日渐增长,养气功夫也是越来越好,与当年那个少年简直天差地别。他不急不徐地研磨着,鲜于通伸笔蘸满浓墨,刷刷往下一路写去,白观看得明白,却是给丐帮帮主史火龙地一封手书,大意便是明教近年猖獗,肆意屠戮六大派弟子,天怒人怒,须当灭之,方能使天下太平。 白观心中暗叹:“说到天怒人怒,蒙古鞑子造的孽才叫重。待得报完父仇,若我还有命在,定当要学那伏波将军,马革裹尸而还,方显男儿本色!” 想到此处,白观心中微微振奋,想到经年之前,在华山的道藏阁中翻阅书籍图谱之时偶有所悟,竟而内功大进。 他决定,在这次出发去明教之前,再去道藏阁中博览群书一番。 临安城。 一个仆人装束的汉子佝偻着身子,手执一封书信,在弄堂小巷中不住穿插而行,最终停在一幢微带破旧地大宅面前。 轻轻扣了扣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颤巍巍的将门打开,侧头瞄他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那汉子嘿嘿一笑,对着老头儿唱了个喏,而后一溜烟的往宅子深处走去。 这处大宅原是南宋鼎鼎有名地儒将虞允文住所,是当年孝宗为表彰其功绩,特意建造,皆因虞允文早年虽是风流倜傥,诗酒烟花,三教九流无一不精,但后来见国势衰颓,民生疾苦,登时幡然悔悟。他平生清廉节俭,孝宗赏赐金银一类势必推却不受,但若一处清雅幽然地宅子,却是文客诗人之最爱。 孝宗投其所好,虞允文欣然之下,倒也没有推辞。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南宋灭亡,但总算蒙人素来敬重名将,这处宅子方才在战火中保存下来。 这汉子穿廊过阁,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为熟稔,浑然无视这里层出不穷的假山怪岩,落花清泉,鸟兽虫鱼。约莫走了一刻钟左右,见前方仿佛都陷进雾里,隐然可见奇峰怪石,曲木流枝,错落有致;正前方不知多远处,乃是一间小小房舍,屋瓦俨然。 他似是心有余悸的往迷雾中望了望,方才停住脚步。 显然,他对于这房舍之中所住之人,极为敬畏。 第一百零七章 归来 一个懒懒的声音自迷雾里飘飘渺渺的传出:“大梦如初醒,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那仆人装束的汉子早已等的不耐,耳畔陡然响起这声,忙赔笑道:“公子您适意逍遥,当真是羡煞旁人呀!”声音遥遥传入,凝而不散。单凭这手内力,放眼江湖,虽不说扬名立万,但也可以立足了。 那个声音却道:“哈哈,这位兄弟却是猜错了。鄙人老态龙钟,公子那等风流俊俏,与在下可浑然不是一路。” 那汉子惊道:“你是何人?怎在此阵中?” 但见眼前迷雾陡散,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儒生洒然从阵中走出,三缕长须,飘飘若仙。 那汉子见是他,“啊”了一声,忙一拜到底:“见过刘先生!” 这刘先生地位尊崇,属下仆人们,大多认识他,却没几人和他说过话,只是一年之前,见这位刘先生时常伴随公子左右,公子深倚重之。但这位先生却始终形容淡漠,不苟言笑。 那刘先生大袖一拂,那汉子便身不由己的站起,见刘先生笑吟吟的站在面前,心中骇然:“刘先生的功力竟这般厉害!不知道和公子比起来,谁高谁低?” 刘先生呵呵笑道:“你无须多礼了。事情办得怎样?” 那汉子恭声道:“都妥当了。那九式掌法已然取到。” 刘先生点点头,又道:“王夫人那边……” 那汉子身子一颤,道:“一应蛊物,都已俱备。” 刘先生笑道:“很好。公子前天已然启程去卢龙镇。你快马加鞭。三天后赶到卢龙镇外,玉泉寺内,将东西放在大佛背后暗格之中。明白?” 那汉子点头道:“小的明白。”方要转身离去,又微微迟疑道:“先生,何人竟致公子亲自出马?” 刘先生淡淡道:“该你知道的,公子自然告诉你。不该知道的,少问。” 那汉子冷汗淋漓,颤声道:“属、属下明白!” 刘先生舒展腰肢,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还得睡上一觉呢。”也不问来人姓名,身子一晃,登时进入阵中,俄顷便隐入迷雾之中,不见踪影。 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金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虽说不上方物毕会、商贾云集,但也欣荣繁华。 城外一所大宅,朱门白墙,两只硕大地石狮子雄立门口,煞是威风。 这宅中后院之内,古树悲风,微微撩动着院中人地心尖。月光如水铺下,沁人心脾。 史火龙握着手中一封书信,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身后一个年轻丐帮弟子,低眉顺耳,却不掩其英华之态;鼻直口方,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 便见那年轻男子上前一步,躬身一拜,身上竟有八个口袋垂落,便听他恭声道:“帮主。不知何事心烦?” 史火龙叹一口气,说道:“友谅,华山掌门鲜于通来信,说是邀我一同上昆仑山剿灭明教…” 那年轻男子,正是陈友谅。 陈友谅道:“帮主。这是好事啊。明教猖獗已久。若不灭之,迟早要找到我丐帮头上的。属下先前还道帮主为何提早出关。却原来是为了此事,呵呵,帮主,我等厉兵秣马已数有余年,还怕斗不过明教么?” 史火龙叹口气道:“七年前黄鹤楼武林大会,朝廷派出大军剿灭。中原武林危若累卵。我丐帮也是被杀得元气大伤,那时候,你是还没入我丐帮的。” 陈友谅点头称是,问道:“帮主,那然后呢…?” 史火龙道:“我丐帮弟子被两千蒙古鞑子围困在一处小丘,若说要逃,我和传功执法两位长老,都能逃出,可是余下百来弟子,却是难以幸免,义不能独生,所以我们唯有死战到底。” 陈友谅击节叹道:“帮主义薄云天,当真让人佩服!” 史火龙被他不疾不徐的轻轻拍了一记马屁,心中高兴,呵呵笑道:“那时候真是想着唯有战死方不负天下人,但绝处逢生的感受,如非亲身经历,是绝对不明白的。” 史火龙目光悠远,仿佛在缅怀着什么,便听他续道:“当时我以为必死,精疲力竭之际,却为人所救。友谅,你道这些人是谁?” 陈友谅想了想,迟疑道:“他们是明教中人?” 史火龙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那正是明教的五散人。呵呵,友谅,你是我丐帮一等一的人才,丐帮的未来,可就靠你了。”说着拍了拍陈友谅地肩膀,以示鼓励。 陈友谅惶恐道:“属下不敢。” 史火龙道:“你莫要自谦。说实话,入帮五年做到八袋长老的,丐帮历史上只有三人。这三人到得后来,都是帮主。” 他轻轻踱步,继而叹道:“你认为我们应该攻打明教,我并不以之为不妥。相反,我也很赞成你的想法。” 陈友谅点了点头,沉吟道:“帮主,义之所至,纵然赴汤蹈火,也是定然要一全义气的。” 史火龙笑道:“说到这里,你也明白我的难处的。”陈友谅道:“恩情固然要报,义气也固然要全,但天下之大忠,更不能落于人后。”顿了一顿,他又道:“方今天下,明教乃是最大毒瘤。肆虐西北。又暗伏兵马于江南一带,不断起事与蒙军相抗,只闹得民不聊生,若不灭之,却不知有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性命之恩与千千万万的百姓性命一比,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史火龙皱眉道:“友谅,黎民百姓受苦,乃是鞑子无道,肆意掠夺所致,与明教有何干系?” 陈友谅一怔。微微侧眼,往右首望了望,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阴毒神色。 却听他笑道:“帮主这话端地如醍醐灌顶,呵呵,友谅受教了。”史火龙道:“你是带上一般江湖人的偏激想法,那五散人功夫虽然不如我,但义气深重。却是一等一地汉子。窥一斑而知全豹,谢逊虽然杀人如麻,余者却无甚恶迹,这样一棒子打死,实非正道人士所为。此行昆仑,我们不去也罢!” 史火龙转过身去,豪阔地面庞上虬须如扎,却听他叹道:“丐帮传承至今,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俱都失传许多。我闭关研习良久,却始终不得其法。友谅。我老啦,也累了,是时候退出江湖了。” 陈友谅听得这话,当即明白史火龙言外之意,竟是要将“降龙十二掌”以及“打狗棒法”传予自己,心中不由又惊又喜,脸上却作出一片惶恐之色,忙道:“帮主春秋正盛,正是时候带领我丐帮帮众重振当年声威。” 史火龙胸口蓦地急剧起伏,咳嗽道:“我、我这次闭关险些走火入魔。我身子不行啦…呵呵,你过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陈友谅,笑道:“此乃降龙十二掌,虽然少了六掌。但十八掌脉络相通。以你资质,当能补全一两掌。北宋时这套绝学曾经有三掌失传。却被当时五绝之一的洪七公帮主补全,你才智之高胜我百倍,绝不在他之下,勤修苦练二十年,当能重现当年降龙十八掌的神威。” 陈友谅双手微微颤抖,接过这本小册子,抬眼看了看史火龙,脸上愧色一闪而过。 但听得史火龙沉声道:“丐帮八袋弟子陈友谅听令,即日起你便为我座下嫡传弟子。你可愿意?”说完这句,又是剧烈咳嗽起来,显然闭关不果反遭反噬让他身子受创颇深。 陈友谅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帮主竟会对自己这般好,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激动,方要跪下,叫一声师傅。却陡然听得风声大作,一个身影急速掠来,抬手便是一掌向史火龙击去,掌风之猛烈,殊不弱于史火龙的降龙掌。 史火龙大惊失色,退后一步,沉肩搭肘,右膝微屈,一掌“或跃于渊”击出,便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史火龙蹭蹭退出三步,来人却是身子一晃,拿桩站定。 但见来人身形瘦削,面容清癯,只是头发全无,月光之下赫然发亮,竟是个秃顶和尚。 这和尚嘿嘿冷笑两声:“降龙十八掌,也不过如此!” 史火龙沉声喝道:“你是谁,竟敢擅闯丐帮总舵!” 那和尚神色一寒,冷冷道:“自是取你性命之人……”“人”字话音未落,已然击出三掌一腿,史火龙虽然受伤,却神威不失,一双铁掌上下挥舞,他受伤之后,降龙十八掌发挥不出全部威力,只得使出另一门厉害掌法对敌。 这间豪宅乃是丐帮中一位弟子所有,史火龙闭关于此的消息丐帮弟子当然知晓,也自不来打扰,这次出关其因有三,一是史火龙才智委实不足以补全降龙十八掌;二是这掌法精深奥妙,史火龙研习不得其果,反而被反噬受了内伤,再钻研下去,只怕性命不保;三则是华山掌门书信送到,史火龙见得信中内容,心中烦闷,也就出关不提。 他这一出关,却只将陈友谅唤了来,掌棒掌钵传功执法几位长老竟是没有一个在此。 史火龙双掌上下纷飞,和那人斗在一处,他外号“金银掌”,一双肉掌当真有催金断银之威,虽然身受内伤,不足以使出“降龙十八掌”,但他已略窥得武学中“老阳生少阴”的高妙境界,刚劲柔使,十分厉害。虽是处于下风。却无战败之虞。 那和尚久斗不下。心道莫非自己还奈何不得一受伤之人不成?焦躁之下,刷地一掌劈下,直如阔刀利斧,一掌连着一掌,如浪潮起伏,一阵一阵涌来。 史火龙避开第一掌,第二掌却再避不开去,只得运使“降龙十八掌”接下来劲。 “降龙十八掌”乃是当世最顶尖的掌法,当年洪七公仅得其中十五,竟也能身登五绝之位。后来他武学修为渐深,补全剩余三掌,重现当年降龙十八掌地风采。只可惜大侠郭靖战死襄阳城,其时丐帮帮主耶律齐也战死沙场,降龙十八掌再度失传,便只有十二掌留在丐帮之中。 但饶是如此,史火龙数十年勤修苦练之功。此刻究竟一一体现出来,虽被打地连连后退,但还是将来掌一一接下了。他越打越顺,长呼一声,一掌“神龙摆尾”打出,与那和尚掌力一触,却身不由己的滑开一丈。 那和尚借机飘然退后一尺,脸上青气一闪,舌绽春雷,吐气开声:“咄!”伸出右手中指。轻轻往前一点,便听得破空锐响,仿佛要将空气也撕裂了一般,史火龙大骇,急闪开来,但右肩陡然剧痛,血光忽现,绽放开来。 那和尚咳嗽一声,胸口起伏,以手抚膺。呼呼喘气,显然方才那招耗费了他不少真元。 史火龙身中剑气,险些给痛得昏了过去,登时浑身动弹不得,他雄躯微微颤抖。叹道:“想不到我史火龙英雄一世。竟死在此处。阁下到底何人,可否见告?” 这和尚嘿嘿笑道:“也罢。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当年老衲也曾有个浑号,叫做混元霹雳手。” 史火龙脱口惊呼道:“你是成昆!” 成昆嘿然道:“承史帮主情,居然还记得在下。”他伸手一指陈友谅,笑道:“友谅,去将他首级割下。” 陈友谅身子一颤,望了一眼史火龙,开口欲言,但却始终说不出话。 史火龙见陈友谅神情,不由意态萧索,指着陈友谅叹道:“他是你什么人?” 成昆仿佛颇为得意,笑道:“正是老夫收的得意弟子。”说到此处,一皱眉道:“友谅,还不动手?” 陈友谅还在犹豫,成昆却已不耐,斥道:“婆婆妈妈,像个什么样。大丈夫当心狠手辣,方能成事!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将基业交付给你?” 陈友谅申辩道:“师傅,这、这史帮主已将降龙十二掌传授与我,打狗棒法却没有传授,况此时丐帮于我唾手可得,您、您就先饶了他吧。” 成昆冷笑道:“残缺不全的打狗棒法,不要也罢。事已至此,你不杀他,还能如愿执掌丐帮么?这人武功高强,又是精细之辈,你在他身边久了,说不定就会被发现破绽,不如及早杀了,以绝后患。依我师徒武功智谋,放眼丐帮,谁人能敌?” 史火龙气道:“你、你休想…”话未说完,却被成昆打断:“你半死不活,若还想多活那么一刻,就给我闭嘴。” 史火龙被气得连声咳嗽,成昆见陈友谅目有怜悯之色,不由喝道:“友谅,你杀是不杀?” 陈友谅一咬牙,跨出一步,伸出右手,屈指成爪,缓缓走向史火龙,说道:“帮主,友谅…对不住了。” 一爪探出,正是少林绝技“龙爪手”,“锁喉式”往史火龙喉间抓去。 见史火龙面色镇定,仿佛视死如归,陈友谅面色一狠,手上陡然加快,眼见便要扣住史火龙喉头。 成昆十分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这个徒弟真是越来越出色了,将来定能承自己衣钵,谢逊虽然资性不输于他,但性情却是太过冲动,不如陈友谅这般冷静阴沉。 忽而风声陡起,陈友谅手腕一紧,竟被拿住“神门穴”,一股沉雄已极的内力从“神门穴”透体而入,他全身酥软,想起多年之前,少林寺中,自己也曾这般被人一招制住,再见得来人清俊面容,不由脱口惊呼:“是你!” 来人一袭青衫,体态修长,面目极为俊美,他一手扣住陈友谅手腕“神门穴”,另一只手却已然和成昆来掌抵住。 便听他嘿然冷笑:“混元霹雳手成先生,少林的圆真大师,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无有寸进。” 第一百零八章 挫敌 来人正是当年在汉水之畔失踪的宋青书。 他一手扣着陈友谅要穴,一手抵住成昆来掌,蓦地吐气开声:“咄!” 成昆便觉一股绝强掌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身不由己的倒飞三丈,胸口气血翻腾。 青书嘿然一笑,反手将陈友谅击昏,眼睛却始终不离成昆,只待他一有动作,便立马动手。 他知刚刚比拼掌力,虽是自己占上风,但说起来还是成昆功力损耗太多所致,若不然,定是两败俱伤之局。 史火龙咳嗽两声,挣扎着起来,笑道:“宋老弟,你要再不出手,我可就死在这里了。” 青书不敢回头,只定定盯着成昆,闻言笑道:“史老哥,这不,小鱼给我撂倒了,大鱼也给引出来了。嘿嘿,放长线钓大鱼,你这下挨的可不亏。” 史火龙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今晚叫花子可要喝鱼汤喽!” 青书道:“史老哥,你内伤外伤都是不轻,还是先退下疗伤吧。” 史火龙点点头,缓缓往后堂走去。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 成昆听得他俩这话,又见青书淡定自若,神色愈发阴鸷,沙哑着嗓子道:“你设套诈我?” 青书笑道:“成先生,圆真大师,你武功既高,智谋又富,若不设个大套来让你钻,恐怕是生擒你不得。”足下一动,仿佛便要出手。 成昆先是一凛,严阵以待。忽地瞥见青书脚下泥泞,心中顿时了然,这人必是今日方才赶到,不知以何等物事取信于史火龙,然后与史火龙合谋布了这个局,但时间匆忙。连鞋也来不及换,这布局虽密,却人手不足。若说生擒自己,那不过对手慑敌之语罢了。 他功运双耳,方圆十丈之内,蚊虫鸟兽都尽在他耳。这一番来,果听见三个呼吸声,其中一个悠长平稳,正是宋青书;一个气喘吁吁。却是史火龙;还有一个略显微弱。这是自己的徒儿陈友谅。 成昆心中冷笑,暗道你虽武功大进,但若要生擒成某人,只怕还力有未逮。当即开口道:“是么?宋小兄弟,多年不见,老夫听人说汉水大战,还以为又一位少年豪杰英年早逝,却不料你尚在人间。” 青书哈哈笑道:“成先生尚在人世,我又岂敢先行一步?圆真大师。丐帮帮主手书一封,不知比不比得上嵩山脚下愚民之语?” 成昆脸上腾起一股青气,原来当年他千里追杀宋青书,途径嵩山脚下一处小镇,青书大造其谣。说道圆真与其徒陈友谅颠鸾倒凤。行那龙阳之好。事后便有人大肆造谣,只是当事黄鹤楼武林大会在即。虽然有几个空字辈僧人要求彻查此事,但少林方丈却始终不允。 而黄鹤楼事后,青书一人独挡大军,以传国玉玺为质,勒令绍敏郡主将一干武林人士放走,中原武林皆受其恩,无不思报答。 圆真何等聪明,知道此时若是将早就想好的“武当觊觎我少林武功,让那宋青书前来盗取,却被小僧发现,所以追出,方有如此谣言”的说辞说出,只怕顷刻间便成为中原武林公敌。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哑巴亏一口吞下,领着徒儿陈友谅闭关不出。这一下,更是谣言四起。 但他始终占着空见神僧首徒地名头,空闻三位神僧思及师兄,当即勒令全寺不得再言此事,方才平息余波。 但经此一事,成昆已将青书恨入骨髓,只恨当初没有将他杀死,要剥皮拆骨,煎炒蒸炸,方能泄去心头之恨。 成昆听他旧事重提,当即恼羞成怒,方要出手,又想到此人这七年来功夫大进,刚刚那掌便已不在自己全盛时期之下,他忽出此言,不过是想激的自己先行出手而已。 当即缄默不语,只暗自运功疗伤,抑且凝气于右手小指,留待致命一击。 青书不先行出手,原是忌惮此人智谋,怕他有甚诡计,又见识了方才那等剑气,心想莫不是六脉神剑? 此刻见成昆索性不语,知道他借此机会恢复元气,索性先打了再说,仗着这几年神功明悟,冷笑一声,跨上一步。 这一步跨出,竟尔带动周身气流。成昆忽生异感,只觉宋青书身上涌起一股气势,如山如岳,高峻绝伦,自己在他面前,竟仿佛蝼蚁一般,浑然不值一提。 这“揽势”之法,乃是他精修“太极十三势”之后悟得。 “太极十三势”原意在“借势”而为,青书悟通“化势”之后,又悟出“造势”之法;所谓“造势”,即因利乘便,仿佛当年六国合纵,凭空造出种种形势。 而这“揽势”,则是他两年前,偶读《六国论》,有感强秦之势,揽天下之大势于己一身,更胜“借势”“造势”。 成昆见他气势大涨,如何不惊?但他好歹一代高手,不知历经多少大战,当即摇身一晃,气势也自涨起,但却终被压了一头。 青书一掌劈出,疾风浩荡,逼得他口鼻皆闭。成昆面色微变,左掌迎出,但觉对方掌劲大的出奇,这一撞之下,更发觉对方劲力并非直来直去,而是屈曲流转,与自己渐臻阴阳交泰的掌力一触,发出刺刺锐啸之声。 成昆胸口猛地一热,喉头一甜,不由自主,晃身退后两步。他知道自己吃亏在内力不足,脚下步法一转,借绝妙身法卸去对方掌力。 青书还待追击,但见成昆右手抬起,小指轻轻向前一刺,想到方才重创史火龙那道剑气,他心中凛然,当即晃身一闪。 这一闪之下,登时发现成昆不过虚张声势。青书想到适才的破空锐响,而方才却是无声无息,心中明白上当,当即冷笑一声,足尖一点,掠过三丈,又是忽地一掌劈出,成昆抬起左掌架住,哇的吐出口血。但却阴阴一笑,右手小指再度刺出。 青书见他故计重施,冷笑一声,但忽觉左肩一痛,一股柔柔劲力如水一般侵入他体内,陡然间化作凌厉刚猛地无双剑气,肆虐盘旋在青书“肩井”大穴之中。 青书闷哼一声,退后一步,急催内力化解剑气,但只这瞬间,便见成昆将身一晃,一脚挑起昏迷的陈友谅,扛在肩上,一溜烟的便要遁走。 右边树上陡然响起一声娇斥,一个白衣美貌女子手执玉箫,飘然纵下,正是古墓中地苏若雨。 但见她纤腰一扭,玉箫横转,点向成昆腰间大穴。一路看小说网,电脑站,请大家牢记,旧域名即将停用。 第一百零九章 遁走 这两人步法稳健,走的颇是急促,待得快到门前时,已然疾似奔跑。便听得“砰”地一声,大门被来人一脚踹开,青书含笑而立,背负双手,笑吟吟地盯着缓缓走入的两人。 便见这二人衣衫破烂,身有九袋,身材甚高,一个手执狼牙棒,一个手持钵盂。两人并肩而入,满脸警惕的盯着院中散漫而立的宋青书。苏若雨柔柔弱弱,却被他俩给自动忽略了。 青书呵呵一笑,道:“掌钵、掌棒两位龙头?你们如何到此?”他心里也自疑惑:“莫非成昆内通丐帮高层人物?”心中虽如此想,但脸上还是不露声色。 持钵那位九袋长老,想必就是掌钵龙头了,但见他虎目剑眉,龙精虎猛,煞有威势。他缓缓道:“我等见天上焰火,特来查探。你是何人?史帮主呢?” 青书道:“在下…不过无名之辈。史帮主适才遭人所伤,正在室内运功疗伤。” 两人听他这话,都是一惊。 掌钵龙头从窗口遥遥望见后室之中,史火龙盘膝坐在床上疗伤,心中一松。 掌棒龙头却没他这般细腻,这人生来直爽,更兼火爆性子,见生人入此要紧地方,心中早就不渝,又听青书不吐露姓名,以为他是宵小之人,他生平最恨所谓藏头露尾之辈,当即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帮主闭关之地也敢擅闯,小王八蛋狗胆不小啊!” 掌钵龙头一听,心道糟糕,这浑人早不犯浑晚不犯浑,偏偏在有外客的时候便犯浑,得罪了贵宾,可教丐帮无颜。他方欲开口赔罪,却见青书眉头一挑,寒声道:“你说什么?有能耐的再说一遍。” 成昆遁走。功败垂成,他虽是救下史火龙。但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快。掌棒龙头这莽汉又出言无状,他原本豁达,只是受气在先,又想到自己将人家帮主给救了。此刻却被编排,胸中火气登时冒起。 青书目光森森,望向掌棒龙头,这位丐帮的九袋长老便觉得眼前好似忽有一座奇峰陡然拔起,气势高峻挺拔,自己身处山峰之下,不过是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掌棒龙头冷汗涔涔。从额头冒出,身边掌钵龙头也觉有异,他性子沉稳,早看出这位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绝非寻常之辈,见掌棒龙头异状,心道不妙,就欲退让一步,上前道歉,待见过帮主之后再做定夺。 他还未开口。却听掌棒龙头大喝一声:“再说一遍又怎样!”跨出两步,手中狼牙棒刷的击下。 却原来是他吃受不住青书气势,知道若再耗下去,必然不战自溃,不若先行出击。还能有一战之力。 狼牙棒带着呼呼风声。砸向青书头顶,掌棒龙头力大无穷。这一棒打出,端的算是威力不小。 青书低低笑道:“若雨,你退到一边。”苏若雨嫣然一笑,飘身后退,古墓派轻功天下无双,她这一退,顷刻间便在数丈之外。 而与此同时,青书大大跨上一步,身形如鬼似魅,倏忽欺近掌棒龙头身前三尺,那一狼牙棒登时落在空处。青书舒展右臂,轻轻探出,向掌棒龙头胸口大穴抓去,倒也并不如何迅捷。 掌棒龙头登时惊觉,左臂上抬,眼见便要阻住敌人攻势,却偏偏力有未逮,挡不住这一抓,他胸口“膻中穴”一疼,气海受制,全身登时麻软。 青书轻斥一声,右手运力,将他高高举起,喝道:“再说一遍么?就是这等下场!”丹田运力,将手上百多斤的身子掷了出去,落在地上,激起老大尘土。 掌钵龙头见伙伴一招即败,又惊又怒,丐帮素以义气为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虽知自己不是敌手,但也不得不出手,身子一晃,欺身前去,一路“伏龙散手”的小巧功夫施展开来,竟是欲与青书比拼近身擒拿手法。 青书足下不丁不八,见掌钵龙头袭来,右膝微屈,左手拐过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往掌钵龙头右臂拿去,正是武当派精妙擒拿手法“虎爪手”。 这门“虎爪手”原是张三丰首创,后经俞莲舟苦心孤诣,在此爪法上更进层楼,改良了十二招“绝户虎爪手”,专门拿人腰肾,中者断子绝孙,当真阴毒之至。 两种版本的“虎爪手”青书都曾学过,但他见这掌钵龙头还算有礼,便使出原版地“虎爪手”,与之拆解擒拿。 掌钵龙头指掌间力道颇是雄浑,青书暗赞一声,但他不欲多做纠缠,手上加力,速度陡然快上三分,掌钵龙头措手不及,登时被他拿住“大椎穴”。 青书念他还算谦恭,笑道:“去吧!”轻轻一掌按在掌钵龙头背上,掌心柔力缓缓打出,将他送出三丈之外。 便听得一个雄浑声音喝道:“你们两个!如何敢对丐帮的恩人动手?”便见后室门口一个高大身影昂然而立,正是丐帮帮主史火龙。 青书数招之间,连败丐帮两大高手,史火龙疗伤期间,惊觉虽快,但赶到门口时,已然尘埃落定。掌钵龙头轻飘飘的落地之后,惊疑不定,先对史火龙施了一礼,道声:“见过帮主。”瞥眼见掌棒龙头也无甚事,才拱手道:“承蒙阁下手下留情,谢过了。” 青书笑眯眯的道:“承让,承让。” 史火龙却是斥道:“你们两个怎在此处?” 掌钵龙头扶起掌棒龙头,苦笑道:“帮主闭关在此,八袋弟子以上皆知。属下见天空陡然有焰火闪烁,估摸着那处正是帮主闭关之所,今日合该陈友谅、廖相文当值,属下怕帮主有危险,他二人武功虽不弱,但却势单力孤,这教属下如何敢不速速赶来?唉,也怪陈平他性子鲁莽,冲撞了恩公,真是羞煞我俩了!” 掌棒龙头姓辛,名为陈平,听得这话,脸色涨红,也顾不得穴道尚未冲开,挣开掌钵龙头双手,俯身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便听他道:“我是个粗人,口没遮拦地,早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但却从来没赔过罪。但今天得罪的是恩公,陈平给您磕头啦!”说着又要俯下身去磕头。 青书大袖一拂,那辛陈平登觉一股大力涌来,逼得他往下磕头,他心道:“恩公还是在生我的气。再磕几个头也罢。” 但想归如此想,当外力侵袭时,体内还是不自禁的生起一股抗力,他正思忖间,又陡然觉得身子一轻,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但见青书笑吟吟的道:“辛龙头太过多礼了,先前的不快,统统都给忘了吧。”说完走到史火龙旁边,低低说了两句话,史火龙点头道:“老哥知道,你尽管放心。”青书笑道:“史老哥义薄云天,再得四掌,当可笑傲江湖。” 史火龙也甚是开心,笑道:“还是老弟你功不可没。来日但有所遣,丐帮上下,听君一言。” 这一番对话在掌钵掌棒两位龙头听来,自是莫名其妙,苏若雨却是瞪大明亮双目,嘴角含着盈盈笑意,显是了然于胸。 但见青书一抱拳道:“史老哥,那后会有期了!” 史火龙一惊:“怎地不多留几日,也好让老哥我尽尽地主之谊。”青书道:“我身有要事,须得尽快处理,老哥盛情,来日再叙吧!告辞了!” 话音方落,身形起落间已在数丈之外,携了苏若雨地手,飘然离去。 史火龙见他几个纵跃间就不见踪影,只得遥遥传声道:“兄弟!日后定来卢龙一叙。” 听得笑声远远传来,史火龙点点头,但因刚才那声牵动内息伤势,胸口一疼,忍不住咳嗽两声。 掌钵龙头忙问道:“帮主,身子可好?” 史火龙摆手道:“不碍事。” 掌棒龙头道:“那年轻人是哪门哪派地翘楚?竟这般厉害。”史火龙道:“你莫问这许多,这人的身份…咳咳…时候到了,我自告诉你等。” 掌钵龙头道:“帮主,属下等人替您运功疗伤。”与掌棒龙头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抵住史火龙双掌,缓缓输入内息。 第一百一十章 路上 青山隐隐,流水迢迢,两匹青驴徐徐并肩驰在羊肠小道上。 他心中颇是忧虑,却是让成昆逃脱之事。 原来青书对于华山发动六大派以及丐帮围攻光明顶的事知晓的一清二楚,更得那刘先生之助,预先便料到将发生的一应事宜。 六大派中,同意围剿光明顶的有少林、昆仑、峨嵋、华山四派,鲜于通尤觉不足,遂手书一封与丐帮帮主史火龙,望其相助。 而同一时间,丐帮这边,亦做好了两手准备… 青书得悉这消息之后,仿那诸葛亮谈笑退五路兵马,与刘先生谋划定计,兵分三路,自己与苏若雨两人先解决丐帮之事,再上西岳以退华山之兵。而另少林、峨嵋两路,则各有高人;昆仑派那边,明教总坛高手众多,自不畏惧。 鲜于通信函堪堪送出,还未到史火龙手上,青书便已从临安大宅出发,不急不徐的赶到卢龙。而那仆人自临安见过刘先生之后,却是快马加鞭,累死三匹快马,最后无马可骑,徒步疾行,终将武家庄的降龙九掌置于镇外大佛之后暗格中。青书随后取之,在鲜于通信函送到史火龙手中之际,同时赶到郊外豪宅。 适逢史火龙出关,青书便将得自武家庄的“降龙十八掌”残谱于史火龙看,好取信于他。但史火龙颇是信任陈友谅,于青书此话不大信任,只得定下计谋,先试陈友谅,孰料到竟而引出成昆这条大鱼! 他此行始终太过急促,只有苏若雨一人在卢龙镇接应,成昆又奸猾似鬼,几经拚斗,虽然大占上风。却仍被他师徒双双逃脱。 成昆临走之际更是佯作有同伙接应,将不知何处得来的焰火放上天空。引得青书和苏若雨二人忌惮,不敢追出;更引得掌钵、掌棒两位龙头匆忙赶来,可谓是一举两得。终使青书在那豪宅之中,与那掌钵、掌棒两位龙头耗去一个时辰的时光。而这段时间。足够轻功高强的成昆逃到天边去了。 青书自见了成昆来无影去无踪、抑且可刚可柔的的剑气之后,心中大是忧虑,料想成昆伤愈之后,自己虽定不会败,但未必就能稳胜于他。 但忧虑归忧虑。谋定而后动,这谋既已定下,便须后动以全之。青书估摸着时间。与苏若雨疾奔一日。到得华山山脚附近,方各骑一匹青驴,不紧不慢的向华山行去。 望着湖光山色,炊烟农田,青书心里涌起一股子温馨劲儿。 他开口笑道:“若雨,不知这处地方官是何人,倒将此处治理的紧紧有条。” 苏若雨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道:“这我倒记不大清了。回去问问小翠就知道了。” 青书哑然失笑:“我就随口一说,不必太当真的。” 苏若雨脸色一红。半晌不语。 两人骑着小毛驴一路往西,顷刻间便至华山山脚之下。 俗话说,自古华山一条路。 此刻,两人就在这一条路地起端。 一拍毛驴,青书洒然一笑。一振衣袖。便要踏出攀登华山的第一步。 苏若雨蓦地开口问道:“你将武家地九式掌法给史火龙了?” 青书边走边道:“诚然,我命霍三、胡六两人将掌法图谱盗来。你也知道的。那俩人一擅轻功、一擅打洞。偷盗这种事,虽不大够光明正大,但也较之盗墓摸金好些。” 苏若雨不紧不慢的跟着,淡淡“哦”了一声,又道:“丐帮有十二式掌法,其中有五招是与武家的雷同么?”青书点点头,却不说话,他身在华山,又想到当年朱武连环庄之事,心念旧事,一时间竟是别有情事上心头。 苏若雨见他眉间微蹙,显然颇有心事。不由大是奇怪,先前青书尚且悠然自在,这时候怎地就心事重重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与史火龙说了让他别泄露你身份的事吧?”青书道:“这事我自然记得。若非到了真有把握一举制胜时,这个赌约,我只得遵从。” 苏若雨叹道:“只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你我三人联手都无法败之。他当初既将你从乱军中救出,又怎地要和你定下这不知所谓的赌约…这个赌约,真的连我都不能说么?” 青书断然摇头道:“这个不能与你说。所谓一诺千金,他所谓赌,我所谓诺,自轻诺言…何啻自伤自贱?我连武当都没回,爹爹妈妈也不知我是生是死,我每日见到武当的情报,心里便痛上一分,但…这些年,好歹都忍过来了。” 他鼻间微酸,强笑道:“太师傅、爹爹他们对我太好,倒是把我给弄得不知所措了。当初武林大会上,我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我再不是武当弟子,可、可他们…” 苏若雨知他所想,武当派邀请各派掌门到场,亲自祭天祷告,张三丰以百岁之龄身登高台,宣布宋青书仍为武当弟子,自始至终,从未有变。 “宋青书俯仰无愧,所行所为都不辱没我武当弟子身份。今日我张三丰先祭告天地,再昭告天下,宋青书生是武当人,死为武当魂。无论他是生是死,都是我武当的大好男儿!” 此话一出,宋远桥等人都是热泪盈眶。 以张三丰大宗师之口说出这话,三山五岳之外、江湖草野之间自然无不信服。 而这事一时之间轰传江湖,其余五大派自此方知,这位武当三代弟子,大侠宋远桥之子,张三丰尤为看重。不定便是下代武当派掌门。于是乎,真心实意想找青书下落者有之;装模作样讨好武当者有之;迫于形式不得不为者有之。三年来江湖上到处都有人寻找一名叫宋青书地武当弟子,这个名字更被无数游侠儿铭记于心,以作为努力地目标,奋斗的榜样。 当然,这些都不被青书看重。 他看重的是自己的太师傅以及父亲母亲和师叔们对自己的一片浓情厚意,看重的是武当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看重的是自己武当弟子的身份…他看重地有太多太多,但都和武当息息相关。 武当,在他来到这世上的这忽忽二十一年间,已不知不觉的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近些年来不断发生所谓的“明教弟子杀伤正道中人”的案例,除去崆峒一派封山不出,其余四大派都是死伤不断,导致积怨甚深;而武当却是一人伤亡也无。 其间,青书之功不可小觑。 青书想到武当山上父母身心憔悴地模样,一时心头酸楚。 但他这些年修为日深,这些深藏心中地话,说出来便舒服许多,顷刻间便心定神凝,他蓦地笑道:“若雨,真的要谢谢你和汐晴了。若非你们请得赵老爷子出山,我身败名裂不说,武当也要被人嗤之以鼻。” 苏若雨摇头微笑道:“赵老爷子为子报仇这全是靠汐晴地面子呢。你谢我作甚,只是最后那人功夫实在太高,我们三人联手也打不过他。” 青书叹道:“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前真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了。” 苏若雨笑道:“你好生用功,达到你太师傅那般境地,将来还怕胜不过这人么?” 青书笑道:“是啊,那时候我就无需囿于诺言、不见天日了。” 说到“不见天日”四个字,他仿佛想起了在古墓中几乎足不出户研制“破枪式”的杨汐晴,心尖微微一颤。 苏若雨美目中有怜惜之色,叹道:“真是苦了你了。”青书道:“我不苦,爹爹妈妈才是真苦。”说着抬头望着湛湛青天,恍然若有所思。 这般望了许久天空,青书忽地笑道:“若雨,你还记得你父母么?” 苏若雨身子一颤,目光闪烁起来,她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青书喃喃道:“前尘往事,我视若尘泥,不屑一顾。那现在呢…我又为何如此惦念…” 苏若雨默默跟着他往山上走去,两人脚程俱快,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之处。苏若雨蓦地抬手一指,微笑道:“前边就是陈抟老祖与宋太祖划分华山的下棋亭了。” 青书抬眼望去,便见一个黑衣束身的中年美貌妇人端坐亭中,他微微一笑,缓步走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先天 云台峰,道藏阁。 华山有五峰环耸,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奇峰矗立,绝壁险峻。 而这云台峰,正是华山五峰之中的北峰。 白观静静翻阅着道藏阁中藏书,此阁共分三层,他自幼在这处道藏阁读书,自第一层的佛家法藏,第二层的儒家经典,进而读到第三层的道家玄学。 忽忽二十年来,白观读书万卷,心性修养自然不同寻常,他“混元功”功行圆满之后,浑浑然,融融乎,捧着一卷葛洪所著的《抱朴子》,此卷涵盖养生炼丹之术,讲究“一颗金丹入腹中”的吞吐呼吸修炼之法。 丹田之处,便是道家所谓“金丹”所在。 华山派的内功,也就在于修一口丹田之气,“紫霞神功”“混元功”都是如此,抱丹而修,经羊肠小道而至阳关大路,勇猛精进,则天下莫能与之沛御。 而武当的“纯阳无极功”、“武当九阳功”等,都是如此。 白观以前也读过这本书册,但并非祖师手书,而这本《抱朴子》却是当年终南山烧山后,郝大通一路护佑而至华山,乃是王重阳亲自抄录而成,其间多含重阳祖师注解。 白观第一次看书,都只是观其大意,后出山游历而归,觉自身修为不足,方才多入道藏阁,取古本研读,多观注解,倒也精进甚速。 他读到“金丹”注解,正觉大有道理,又进而见到“混元”二字,他心头一动:“不知混元功大成契机,是否在此?” 一见注解,却是如此这般:“混元者天下之大道,无物不包。而先天者也,混成先天地生。” 他皱眉道:“无物不包?那怎样才算大成?” 想到此处,白观波澜不惊的道心泛起一丝涟漪。 一直以来。他心中都有三处禁地。其一为父亲之死,其二为“情”。其三对青书的愧疚。 这三处禁地不开,则他永无窥得武学大道的机会。 他蓦地觉得心神俱疲,颓然叹口气。心道:“若此战死在昆仑山…倒也干净。” 好一会儿,方才宁心定神,继续抱书观看,这时候却是换了一本老子五千字真言《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君子居则贵左……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一字一句仿佛清泉流过心头。白观竟是从所未有的通透起来。 老子这部《道德经》可谓是涵天下之大道,兵家法家儒家墨家,诸子百家几乎都可在这部经典中找到丝丝缕缕的痕迹。 而一切,都能归于两个字---“无为” 无为而有为,治大国若烹小鲜。 白观顿觉眼前一片开朗,所学所悟竟是从所未有的明朗。 他蓦地生出一种异样感觉,朝闻道,夕可死也。 这部《道德经》乃是万法之源,重阳祖师亲自抄录注解,也一并被郝大通携至华山道藏阁中。 这些年来华山上下武风甚勤。除却白观,却是少有人来道藏阁来品味经典。 白观正酣读间,忽觉丹田一热,一股细小热流窜起,经行十二重楼。通紫窍过金桥。至于头顶百会。 白观只觉眼前大放光明,二十年“混元功”勤修苦练之功。登时长啸出来,丹田之气轰然迸发,直如开闸洪水,倾泄而出。 这一声啸清越激昂,如虎啸山谷,龙吟大泽,便是在苍龙岭练剑的华山弟子都隐约可闻。 蔡子峰修为最高,听得这声,脸色登时大变,他虽学剑勤于搬运内息,但到底资质天纵,内力不凡,自是晓得这声啸代表着武学上的一个分水岭,不知多少人卡在此处一生不得寸进。 “听声音是传自北峰,白观那厮在道藏阁两日有余,莫不是找到什么神功秘籍,又有精进?” 想到此处,蔡子峰面色微变,足下一动,往山上“剑气冲霄堂”走去。 白观这一声啸毕,但觉周身上下内气鼓荡,全身轻飘飘的好不舒坦。他心中微喜,知道修为又进了一步,当即收束真气,归于丹田。 好一番调息之后,方才又拾起书本,往下读去,忽而瞄到一句话,右肩“肩井穴”竟是又不由自主地一跳,一股真气自“肩井”流至胸口“膻中”,白观又是精神一振。 他定了定神,再看那句,却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白观微微一愣。 混成? 重阳祖师在这一页上,注解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为先天。” 白观蓦地觉得这句话极为眼熟,仿佛在何处看过,但这类书籍他看得太多,一时之间也不记得看得哪些。 他蓦然有一股意愿,要将这些书籍都给找出来! 白观有一种很强烈地直觉,这中间,一定有秘密。 -------------------无敌分割线--------------------- 青书静静坐在下棋亭中,以手拈子,执黑先行,正与苏若雨对弈。 苏若雨虽是女流,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无一不精。对于把握住他人心理,她有种别样的天赋。她自幼沦落风尘,蒙杨汐晴之父相救,方致于斯。但她既有所历,则必有所思。所虑所谋,皆是精细之极,无怪乎杨汐晴放心将古墓巨细事务皆尽交托于此女。 但见她微微一笑,手按棋落,柔声道:“成了。” 青书原本已经拈起一枚棋子,见得这情形,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方才笑道:“若雨妙招,竟然又是连环劫” 连环劫也称“摇橹劫”,古称“舞剑劫”。 至六白成连环劫活,但黑在此处有不尽劫材。 棋盘上四劫连环,循环往复。当是和棋。 青书伸袖拂乱棋盘,笑道:“你老是这般相让,下地也忒没意思。” 苏若雨含笑道:“我可没让你。这局棋和啦!”说着将白子一一收入盒中,再将青书那面黑子一颗一颗拈起,右手连弹,投入青书那方石盒之中。 青书见她手法特异,仿佛隐约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不由开口问道:“若雨,你这暗器手法,还真有些门道。叫什么名儿?” 苏若雨不无得意的笑道:“这是去岁年末的时候,我新修习地一门暗器手法,据闻是当年东邪的成名绝技,叫做弹指神通。” 青书心头一震,沉吟半晌,方才问道:“那你可认识一个叫杨逍的人?” 苏若雨笑道:“那不是明教的光明左使么?怎么啦?” 青书道:“他……来过古墓?”苏若雨何等聪明,听他这般问,当即心知肚明,她颇是奇怪:“杨逍?没有啊,自我十九年前入墓,除了老主人和成昆,我再没见过别的男人出现过。” 青书笑道:“怎么?我不算男人了?” 苏若雨听他调笑,白皙秀美的面庞上掠过一丝红晕,她啐道:“你、你自然不同。” 青书还待说:“我又怎么不同了?”见苏若雨羞怯模样,不由心头一凛,他七年来勤修苦练,入世出世,都是孤身一人,若不然便是同江湖雅士对酒当歌。偶与苏若雨、杨汐晴一聚,都是匆匆而别,虽暗有情丝,但潜意识里却在暗自排斥。皆因赌约未竞,身上包袱未脱,不敢连累他人。 故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他陡然间恢复淡定神色,笑道:“弹指神通可有破法么?” 苏若雨略一犹豫,便将“弹指神通”攻击之道说出,要诀便是“凝力于一点”,聚全身之力余一指,故而威力之大,几乎不可思议。这法子由功力通玄的大宗师使来,自然无碍。但未抵神而明之境界的高手,这一指之力大固然是大,但因修为不足,收发不能由心,使出来不免头重脚轻,只须躲过他连环数击,欺身近前,以强击弱,以有余破不足,便能胜之。 青书抚掌笑道:“因人而异,若是大宗师使来,化腐朽为神奇,便是寻常招数,也能生出不可思议的妙用来。” 他聆罢妙语,又欲下棋,当即笑道:“王夫人说还需等待一日,咱们今晚便秉烛杀他一个天昏地暗如何?” 苏若雨抿嘴笑道:“敢不从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金蚕 鲜于通端坐“剑气冲霄堂”中,手执一封书信,眉头紧皱。 高矮两位老者各坐左右两边,神情颇是肃穆。 蔡子峰静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他一身武功虽然青出于蓝,但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傅,可不仅仅是会“武”这么简单。 鲜于通蓦地发声道:“岳肃在哪里?” 蔡子峰忙道:“师傅,岳师弟此时不在山中。” 鲜于通冷哼道:“这小子一到要紧时候就见不着人。子峰,你下山去寻岳肃,一月之后,你二人务必赶到昆仑山脚,与我汇合。” 蔡子峰躬身道:“领师尊命。”说罢一挺长剑,大步下山。 矮老者性子颇是沉稳,他沉吟道:“掌门…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其他门派回应?” 鲜于通笑道:“师叔多虑啦。今日咱们便下山,我与几派掌门约在一线峡相见。自是无虞。” 矮老者叹口气道:“既然掌门决定了,老朽誓死追随掌门杀敌!” 高老者也大大咧咧的一拱手道:“掌门,我师兄弟的反两仪刀法,可是华山第一,你大可放心……”说到此处,发现矮老者怒目瞪来,慌忙闭口不言。 鲜于通强笑道:“两位师叔,你们附耳过来。” 高矮老者对视一眼,将头凑过去,鲜于通低声说了几句,高矮老者都是颇感奇怪,但掌门既有命,不得不遵,他二人齐齐拱手道:“尊掌门谕令!” 鲜于通苦笑道:“承劳两位师叔了。”大袖一拂,飘然走出“剑气冲霄堂”。 这“剑气冲霄堂”傍山而建,往上有一处绝境,名为苍龙岭。坡度极为陡峭。径宽仅三尺,两旁为深谷。山岩上有摩刻“韩愈投书处”五个大字。 沟底飞起流云。山峰和沟壑霎时间便被薄雾笼罩环绕,鲜于通望着这绝美景色,心中低低一叹:“云锁苍龙么?” 转小径而登上云台峰。往道藏阁中走去。鲜于通推开大门,轻轻道:“白观,你在么?” 半晌无人应答,鲜于通缓缓走上二楼,见人影俱无。遂登上三楼,见白观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正是打坐练功的姿势。周围堆满一册一册的书籍,凌乱不堪。 鲜于通微微皱眉,拾起一册书来看。却是《庄子》,下边用朱笔写着一行如下字迹:“夫万化之机,天地与我并存,万物与我一体,先天而生,盖如此耳。” 鲜于通眉头大皱,他自入华山以来,便少入此阁,虽通文墨,但也只攻兵家法家诡道。道家冲淡盈虚之机,儒家温润恪守之礼,以及佛家的大慈悲胸怀,他却了解不甚深。 将这册“齐物论”放下,又拾起一本《淮南子》。见如下批注:“任督而分阴阳。双手合抱,得合予乎?气浩浩然。抱残守缺,大善之境也,然非至善不能为。” 鲜于通暗道:“这两句看,似道非道,似儒非儒。倒更像一句拳经。” 心中奇怪,他又拾起一册《列子》,看得两句,便觉艰深晦涩,难以入眼。将书放下,他索性也就不看,只来回踱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鲜于通渐渐不耐,看了看天色,走到白观身前,伸手便要将他推醒。 可手方触及白观右肩,一股酥麻之意便陡然从指尖漫来,鲜于通身子一震,蹭蹭退后两步,伸手扶住一排书架,却险些将书架碰倒。 他心中骇然:“这小子练得是什么功夫!”但转念之间,又是一喜。 白观被他一触,白皙的脸庞上蓦地涌起阵阵红晕,他长呼一口气,低斥一声:“疾!” 周身仿佛有无形气流暗自涌动,地上书页都被吹的簌簌翻起,白观睁开双目,竟微有温润晶莹之态。 他心中暗呼侥幸。但更多的,却是自信,此功虽是小成,足以与明教高手相抗! 白观心中默默流淌过字字句句,暗道:“重阳祖师学究天人,这一套先天功精微奥妙。练至绝顶,天下谁人能敌?” 原来他在道藏阁中翻阅的,尽是王重阳手抄书册而后取朱笔批录之句,《道德经》中有二十八句,《庄子》中有十一句,《淮南子》中六句,而后各部经典之中,皆有一两句朱笔批录之语。 白观暗自琢磨,发现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势必与朱笔批录之上的那页首字相同,当即遵循此法,一句一句将所有字句默记于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方才惊觉,这篇仅有两千余字地文章,竟是一部极为精妙地内功心法。 他记忆原不如何出色,但二十年博览群书的功夫,儒释道三家学说都有极佳根底,先天功中所载以道家学术为基,辅以儒释,养丹田一口浩然之气,进而勇猛精进,至打通生死玄关,沟通天地地境界,威力之猛之烈,与武当派“纯阳无极功”温润绵和,截然不同。 但“先天功”不同于“纯阳无极功”的地方在于,“先天功”须心无旁骛,抑且博学多识,能触类旁通,否则极易走火入魔。“纯阳无极功”虽然进境相较缓慢,但却无此之虞。 而适才白观,却是处于恰要走火入魔的边缘状态。 皆因他心魔作祟,“先天功”固然勇猛精进,但他心有挂碍,险些便是走火入魔,伤重呕血之果。便好比一人疾行于道,前方若不是一路坦途,而是遍布乱石,跑地快了,也只会被乱石绊倒,跌的头破血流。 而白观此时便是那疾行之人,须得将体内能量用尽,方能停下。但前方已然横亘了三块大石,无可逾越,让他进退两难,但体内真气已然越积越厚,这疾行之人脚下蓄势越足,眼见便要一举飞奔而出,撞死在大石之上。 白观又如何不知,但行到肩头的那股真气已然越积越足,纵然他竭力想要停住脚步,也是不能。 好在鲜于通在他将进不进,将退不退之际推了他一把,他肩头那道内息受他一激,嗖的便退了回去。 无巧不巧,恰使白观散落在全身经脉的真气归于丹田,助他功成。 但这功成,不过小成而已。 饶是如此,先天功猛烈之势已然渐渐显现出来,这部功法基于道家经典所创,辅以儒释之道。 其中又以《道德经》为主,总领大纲。老子洋洋五千字,不知说尽多少至理!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道德经》中所述。但兵家大圣孙武也曾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将兵势喻之为水势,在《道德经》中,早有类似比喻。而“先天功”含纳“阴阳混成为先天”的“阴阳”理念出自《易经》,“如如不动,万魔降伏”则为佛门伏魔神通。 内尚黄老,外尊儒释。这可是自汉之后,历朝历代遵循的王道。 可以说,“先天功”在某种程度上,与张翠山所创的“和氏帖”,恰是绝配。 王重阳当年夺得五绝魁首,天下第一之称,可以说“先天功”的先天优势,功不可没。 白观长身站起,笑道:“掌门,白观多谢救命之恩。” 鲜于通莫名其妙,奇道:“白观,你在修炼什么?” 白观早非七年前那个嫩雏,七年来,他渐渐觉得这位鲜于先生不似纯粹的华山掌门,还有什么事瞒着大家一样。他淡淡一笑道:“我混元功精进一层,故有此态。” “混元功”一脉单传,鲜于通自是不知,他笑呵呵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两人并肩走出道藏阁,一路好似说着些什么,白观的眉头皱起,似乎不大明白,但终究还是迟疑着点点头。 黑衣的中年美妇手持一个长形铁筒,铁筒后部有一处旋钮也似的机括,她缓步走向正在下棋亭下棋的一对男女,恭声道:“公子,金蚕蛊毒,已然配备完毕。” 青衫男子朗声笑道:“好,咱们这便上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遇 青书等三人一路上山,华山虽陡,但宋青书苏若雨二人轻功俱强,王夫人虽然弱上许多,但登山却绰绰有余。不多时几人便至落座于山腰苍龙岭下的“剑气冲霄堂”。 青书一眼扫过,皱眉道:“怎地此处竟似无人?”功运双耳,除却虫鸣鸟叫,竟是毫无人声。 他转头问道:“难姑,华山派莫不是住在此处?” 这黑衣束身的中年美妇,正是蝶谷医仙胡青牛之妻,号称毒仙的王难姑。 这王难姑当年与胡青牛怄气,原本流落江湖,至五年前忽闻金花婆婆寻仇消息,遂急返蝴蝶谷。及至,却见一青布长衫的男子眉头紧缩,坐在空空荡荡的医堂中。 她回来原是因为担心男人被金花婆婆所害,见谷中空空荡荡,便连药童也不见踪影,不由大是惊怪,暗道莫不是合谷之人都给这青衫少年给害了? 她正欲使毒制住这人慢慢盘问,但刚刚靠近这少年身前五丈,方欲使毒,便见他猛一回头,紧接着自己背心一麻,便被对方拿住大椎穴,一举制住。 毒仙用毒纵然天下无双,但武功仍是太差。 之后一番谈话。对方也不过刚到几个时辰。在知道自己乃是蝶谷医仙之妻后,非但不惊,反而一喜。 后来再谈下去,王难姑猛然发现,对方之语字字诛心,自己委实太在乎胡青牛,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当口放下身份脸面回来,一开始也不会和他斗气怄气了。 想到胡青牛很可能已遭金花婆婆所害,王难姑登时悲从中来。 但青衫少年却笑道:“我已将这蝴蝶谷里里外外寻了一遍,没见着尸首坟茔一类。想来胡先生还尚在人世。” 王难姑平生最自矜的乃是毒术,但因胡青牛解了她所下的毒,所以才一怒之下离开蝴蝶 但她对胡青牛始终相爱甚深。可以说,胡某人乃是这赫赫有名的毒仙的唯一死穴。 听那青衫少年说能查探到胡青牛下落,王难姑遂随他一道,中间几度想要下毒试试这人功力,却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 果不其然,忽忽一年过去,王难姑果然得到胡青牛的消息。却是三年前光明左使携一女子入谷。胡青牛为之医治左臂,踌躇之下,将金花婆婆一事道出,杨逍自不可能在蝴蝶谷守护胡青牛安危,遂将胡某人携上昆仑。有光明顶森严守卫,谅金花婆婆也闯不过来。 但胡青牛消息一到,王难姑碍于面子,却又放不下身份去见他。 一个医仙,一个毒仙。 仿佛兮天生死对头,却又偏偏结成连理。青书对于他俩之事如何不知?于是便与王难姑说了一策,正是以金蚕蛊毒杀鲜于通。取其首级为礼,送与胡青牛。 这么一来,毒仙固然威风大涨,医仙大仇也能得报,胡青牛再如何倔强,也只能甘拜下风。 毕竟,他多年未竞之功让王难姑给完成了,这无论从哪里说起,都是王难姑胜了的。 何况,两人阔别多年。彼此之间定然都有悔恨之意。小别尚且胜过新婚,久别呢…? 而至于医仙能否大发雄威,以振夫纲,那便看这号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如何表现了。 当然,金蚕蛊地养制甚费时间,王难姑四年间培养了三对金蚕,将之细细研磨成粉,再辅以各种灵药毒药,配成一剂极为歹毒的金蚕蛊毒,装入一个精巧铁筒之中。 将铁筒藏于袖中。以巧妙机括引发,无声无息,用将出来,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就算是青书这等功力,中了金蚕蛊毒。也只能先以内力压制住。再寻驱毒良方。 这毒粉无色无味,中者皮肤奇痒。五脏如焚,全身经脉扭曲生疼,却偏偏动也动不了,抓不得挠不到.这份感觉,当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痛足痒足七天之后,那毒粉才会真正融入血脉之中,中毒的人一时三刻之间便会化作一滩血水。 这是王难姑自北宋年间用毒大家、也是五绝之一的西毒欧阳锋留下的的残篇中得到启发,将化血药粉与金蚕蛊毒完美无缺的融合在一起,抑且药性互不冲突。这份本领,当真是天下只此一家。 而这四年间,王难姑想到华山派人数众多,自己说不定还未接近鲜于通便已被擒,其间说不得要仰仗青书帮助。 所以青书但有所求,王难姑无所不允。本书转载16k网,请大家牢记,旧域名即将停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试 这白衣青年,正是刚刚下了华山的白观。 他有“混元功”的浑厚内劲作为底子,“先天功”自然不难小成。此刻目光湛然,虽然神情落寞,但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勃勃生气。 白观缓缓屈身坐下,将长剑平放在那张小小桌上,低眉闭目,沉默不语。 他这柄剑名“沧浪”,乃是当年“断水剑”白垣的兵刃。子承父剑,足见他报仇之心。 他闭目回想,想到当初鲜于通将父亲的尸体带回华山时,自己还是一个不到五岁的童儿。只能抱着父亲伤痕累累的身子不住哭泣。自幼丧母的他那时候感觉天地仿佛一瞬间就颠倒了。 父亲死了,天也塌了。 他感觉周围的人眼睛里有的没有关怀没有问候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冷漠嘲讽,以及夸张讽刺到毫无诚意的所谓哀恸。 鲜于通说,白师兄是被魔教的高手活生生围殴至死的。 看着父亲全身上下布满的伤痕,白观的心灵上从此被打上一个深深的烙印,不灭明教,誓不罢休! 很难想像,一个五岁的童儿是如何在没有父母的环境下成长的。好在他是“混元功”传人,“华山九功”中唯有这一脉神功乃是历代口授,白观自幼背熟,是唯一的传人,因此而身份特殊,过得还算不坏。 但他究竟因为乏人指点,玄功进境一直不快。 直到约莫八年前,从湖北到昆仑的路途中。他获益良多。所听所闻的都是从所未闻地高深法诀。甚至被人以高深纯阳内力伐毛洗髓。自那之后,自己地“混元功”便恍如一日千里。 他望着父亲留下的佩剑,缓缓阖上双目,心中暗道:“爹爹,孩儿玄功小成。纵然不敌,也当竭尽全力为您报仇!” 小二将茶水端上,但这茶棚中歇脚的客人甚多,四处吆喝声不断,小二急匆匆的把茶水搁置在白观桌上,又飞一般的拔开脚来。 他走地甚急,指尖不小心掠过白观桌上的宝剑“沧浪”。但听得“啪”的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小二感到自己仿佛撞到何等物事,回头见将一位年轻公子的宝剑给撞到地上了,慌忙赔笑道:“小的无礼,公子勿怪,勿怪。” 白观含笑道:“无妨的,你且自忙去吧。” 小二仿佛颇为过意不去,俯下身子去要将宝剑捡起。但待得他弯下腰来,宝剑却已然不见踪影。 他正奇怪间,便听得白观淡淡道:“足下是谁。家父遗剑,还请赐还。”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着青色长衫,小二听他声音,心下暗道:“又是一位年轻地贵公子。”吐吐舌头,方要同白观告个罪。却见那个青衫客缓缓转身过来。对他道:“你且下去吧。” 小二看了那人脸一眼,只骇地魂飞魄散。惊叫一声,飞快的转身就走。 那青衫客一撩长袍,潇潇洒洒的往白观对面一坐,将剑横放在桌上,笑道:“剑是好剑,但人若是蠢驴木马,只怕也只徒然辱没宝剑神锋。” 白观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养气功夫早已炉火纯青,自不会轻易动怒。便听他淡淡道:“足下说笑了。” 说着缓缓将剑取在手中,轻轻擦拭着剑鞘上的灰尘。 青衫客哈哈一笑道:“不骄不躁,四平八稳,华山派想来早就有良策在胸,能在昆仑大败明教?” 白观目光一寒,抬眼凝视着青衫客可怖可畏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魔教的人?” 原来武林中人自来便称明教为魔教,唯有明教中人才以明教、圣教自称,白观听他一语道破华山派联络六大派上昆仑的机密,自是怀疑这人莫不是魔教来的探子? 青衫客一怔,好似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但他这张脸太过恐怖,压根就看不出喜怒。 白观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默认,目中寒光闪过,长剑铿然出鞘,掠过一道雪亮剑光,茶棚中人听得长剑出鞘之声,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往那边望去,但见白观长剑雪亮,架在青衫客脖颈上。 许多人很默契地从怀中掏出银钱,悄悄从另一边走开。江湖事多,朝不保夕,没必要卷入纷争之中。 但听白观冷声道:“你是不是魔教的人?” 他恨明教入骨,只消青衫客答一句“是”,便是身首异处之局。 但见那青衫客丑脸面色不变,淡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明教教众在江西起义,有能耐的,去将那十几万人杀个干净!” 白观一怔,默然半晌,蓦地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是或不是。”他见这人衣裳虽陋,但气度不凡,生平仅见,料想魔教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哪有这等人物?一时间又不由起疑。 青衫客哈哈大笑,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欢喜,他长身站起,身上陡然腾起一股凌厉气势,恍如奇峰高峻,凌然傲世。 白观胸口一闷,只觉对方身影陡然间便高大了起来,自己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物,殊不足道。 他持剑的手陡然一空,紧接着眼前一黑,天地再亮时,便见一只手掌平平推来。 白观然不惧,也是推出一掌,使得乃是华山九功之一“轩辕七式”中地精妙招数。 两人掌力一撞,真气相互激荡,白观地混元内劲与对方真气一触,竟是纷纷溃散。 白观大骇,急催丹田内息,他“先天功”已有小成,内力循着先天功运行轨道,从手心澎湃而出。 青衫客“咦”了一声,又嘿地冷笑,手上陡然加力,白观一声闷哼,只觉一股绝强力道破开自己先天真气,顺着手心一路长驱直入,瞬间封了他半身穴道。他身不由己的倒飞三丈,跌倒在茶棚之外。 这一下形势陡然逆转,但也不过一瞬间事而已。众人只觉不可思议,刚才那白衣公子还拿剑架在人家脖子上,怎么陡然间便被这青衫客给击飞出去? 莫非,这个面容丑陋到恐怖地青衫客,是鬼不是人么? 想到这里,许多行人过客都是一寒。 便见这青衫客右手倒掣白观的“沧浪剑”,缓缓走到他身前,问道:“华山派的人是分批赶往昆仑么?” 白观听他所言,先是一惊,又见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大感不忿,顾不得养气不养气,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青衫客见他神情,若有所思,笑道:“看来我所猜不错了。若然不对,我若猜错,你定然神情淡然。正是被我说中,你才佯装为我言语生气。白观又是一惊,心道自己所想都被这人说破,他莫非是什么鬼魅不成?饶是儒家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人武功委实太高太怪,自己心中所想又被他说了个透,是以白观也忍不住私下如此揣度。 白观体内真气左冲右突,始终冲不破对方封住的穴道。他神功初成,原本信心十足,但熟料一招之间便败北,虽说输的不明不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败了。 其实白观“先天功”小成,内力虽然不及这青衫客,但也非同小可,不致一招落败,实在是这青衫客的气势聚敛太过突兀,于普通人讲,他的气势高也好低也好,自然没甚关系,但白观却是武学高手,气机争锋最是敏感,受这股气势一激,自然而然的便吃了一惊,这一惊的片刻,便已然够定下胜负了。 青衫客将长剑一掷,白观但觉耳边生风,这柄“沧浪”便已钉在他头颅右边三寸,一晃一晃。 这一下劲道拿捏之巧之妙,委实令人咋舌。 青衫客朗朗一笑:“华山第一高手?倒有两分手段,但也不过如此。”身子一晃,倏忽便在数丈之外,再一晃,便不见踪影。 他脚下稍动,便掠过数丈,不过一刻钟,听到一个娇脆女生微微浅笑,青衫客缓缓从脸上摘下一面面具,嘴角划过一道笑意,笑道:“若雨,咱们去昆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喀什 少林寺中,风起云涌 练武场上,一个中年儒生凝立场中,三缕长须,衣带飘飘。 他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哪位大师下场指教一二?”声音温润醇厚,风度翩翩,虽是出言挑战,却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如品醇酒,不饮自醉。 圆字辈一位僧人合十出列,口宣佛号道:“小僧圆让,领教施主高明。” 这圆让武功甚强,乃是圆字辈中特出的人物,一身武功之强,已然不弱三代神僧多少。 儒生洒然一笑,挥手道:“请。” 圆让大步跨入场中,也不客气,左掌束在胸前,右掌有若利刃大斧,刷的劈下。正是一路“大摔碑手”。 这“大摔碑手”乃少林正宗,招式朴朴实实,刚猛凌厉,并无多少变化,但凡少林僧俗,入门四五年者,皆可习之,一月后即可将其使得中规中矩。高下之别,全在平日用功深浅。圆让于武学上天份甚高,这一路“大摔碑手”功力亦强。此时手掌只挥出尺余,劲风已破空做响,声势夺人。 反观那儒生却是洒然而立,好似浑然不理对方斧劈刃凿的掌势,进退之间潇洒自如,拆的十余招招,他微微一笑,随意的掸了掸袖子。 圆让武学修为甚是高明,自四年前便入般若堂精修,可谓渐窥武学堂奥之境。见得这手,但觉对方这一挥袖仿佛大有玄机,但玄在何处。却是说不上来。 仅这一手。他便已知道,对方修为远胜于己,但此战关乎少林荣誉,他低喝一声,掌力叠涌而出。将团团内劲逼成一球,右腿一蹬,旋腰一扭,借蹬力腰力推出一掌。 这一掌汇集他生平功力,声势端的骇人。但那儒生仍是将衣袖挥出,衣角沾上圆让来掌。 圆让见他这一挥袖劲力全无,不由大喜。手上劲力再加。左脚一点,往前平平推去。 他这一推纵然快极,但那儒生却退的更快,衣角粘着圆让来掌,悠然飘身,道骨仙风,恍若神仙中人。 圆让心道不好,他只觉自己汇集全身功力地一掌被这人一点一点地卸去,待到势道尽时。敌人反击势必凌厉之急,绝非自己能够抵挡。 他抽身欲退,却发现自己平日里仿佛无坚不催的手掌被对方一片小小衣角给粘住,登时大骇,运足全身功力向后一扯。手上却突然一轻。顿时被自己使出的这股逆力给带的腾空飞起。 那儒生笑嘻嘻的看着圆让,身子一晃。下一刻便出现在圆让身旁,屈手成爪,扣住圆让咽喉要害。 便听这儒生笑道:“大师承让了。”说着缓缓将手爪放下。 圆让合十一礼,惭道:“施主功夫超卓,圆让远不及也。” 儒生望着少林三僧,朗声道:“空闻方丈,若少室山中无胜得在下之人,便请诸位陪在下滞留半月,研讨佛法,如何?” 空闻与空智对视一眼,均是面有难色,圆让这等功夫,已然算是圆字辈中佼佼者,功夫炉火纯青,与自己相较也不过功力、经验之别而已,却被对方十几招打败,自己若然下场,虽不会败地如此干脆,但也只怕难逃败局。 二僧沉默一会,却不说话,空性却是忍不住下场,方要出言挑战,却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遥遥传来:“少林圆真,领教先生绝世武功。” 峨嵋山上,境况却要好的许多。 赵爵爷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叹道:“方丫头,你真拿定主意了么?” 灭绝师太恭声道:“贫尼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势不能坐观魔教荼毒江湖。”也不知是功夫大进还是什么缘由,近些年来,从未有人在灭绝师太手中再见过倚天神剑,而她也没再出手过。但却容光焕发,毫无老态,眸子湛然若神,一双倒八字眉也渐渐舒展开来,再无不近人情之态。 很显然,这是内功大进的征兆。 她话音方落,却听赵爵爷道:“摩尼教的名声大坏,是当年谢逊胡乱杀人所致,余子却无甚劣迹,你也听碧霄那孩子说了,我那陈兄弟灭门一案,乃是朱长龄武烈两个败类借杨逍的名头做的……” 灭绝师太不待他说完,便道:“可家兄是死在谢逊手上,师兄孤鸿子也是为杨逍所败后郁郁而终。只此两条,我定不能放过这两人。” 赵爵爷叹道:“可你忘了,七年前,明教替我们挡了一阵蒙古鞑子么?” 灭绝师太道:“灭绝恩怨分明,自是终生不忘。谢逊失踪不见,是以此去唯取杨逍首级尔。” 赵爵爷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说不动你。碧霄那丫头呢?我去看看她。” 七年前汉水大战,碧霄一个柔弱女子,原本必死无疑,但武当峨嵋两派弟子却轮流将她护在阵中,刀枪不及首,箭矢不加身。其他弟子俱有死伤,独独她没伤到一丝一毫。 而经此一事,碧霄也拜入灭绝师太门下,成为灭绝亲传弟子。但她经脉已然定型,这些年用功虽勤,但进益却是不大。 赵爵爷自儿子死后,最感激地有两人,第一是揭发朱武二贼地碧霄,第二便是手刃朱长龄武烈两人的宋青书。此来峨嵋,自是要见过碧霄了。 灭绝师太笑道:“碧霄用功甚勤,我心甚慰。您且随我来。” 两人穿堂过院,不多时便至后园之中,一众峨嵋女弟子翩然舞剑,莺莺燕燕,煞是好看。 赵爵爷击节赞道:“郭女侠神剑当真天下无双!” 灭绝师太含笑道:“这些弟子尚未得其精髓,前辈谬赞了。”招来碧霄,与赵爵爷见过,两人叙了叙旧,赵爵爷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笑道:“碧霄,此去昆仑凶险,我恐你功夫不济,这套袖箭赠你以作防身之用,只须按动机括,便能有短箭激射而出。防身倒也够了,你师傅只要杀杨逍一人,料来也并无甚大事。” 这话一出,灭绝师太脸色一变,继而露出深思神色。 碧霄正欲接过,但瞥眼见到师傅面色微有不渝,又将抬起来的手放下。 灭绝师太沉默不语,后来叹一口气,朗声道:“峨嵋弟子听令,封山两月,静待本座归来。” 众弟子轰然应命。 赵爵爷呵呵笑道:“当年先祖曾亲祝郭女侠十六岁寿诞,这般算来,便是没你我这层关系,咱们也算故交啦!师太,你不在峨嵋之时,便由我代为照拂如何?” 灭绝师太叹道:“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赵爵爷含笑应答,心中却道:“刘先生料事如神,这位峨嵋掌门虽然生性刚强,宁折不弯,却最为爱惜弟子。我激她一激,自然水到渠成。” ---------------------无敌分割线--------------------- 青书骑在小青驴上,一晃一晃,将腰间葫芦取出,悠悠然的抿了一口酒。 再摇一摇葫芦,发现其中再无酒液,叹一口气,将葫芦一掷抛出老远。 旁边另一头青驴,苏若雨端坐其上,见青书如此作为,忍不住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把这葫芦给扔了,可哪儿买去呀?” 青书嘿嘿笑道:“正是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酒葫芦都买不着,何况于酒?扔了更好,省得犯瘾。” 王难姑骑着毛驴走在最边上,听两人斗口,仿佛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她瞥了一眼苏若雨与宋青书,嘴角露出微笑。 两人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时间倒也飞快,青书一指前方,笑道:“咱们快到了。” 苏若雨抬眼望去,但见两座连绵大山拔地而起,山脚交泰之处的那一落小村庄,袅袅炊烟升起,映带一湾碧水,好似江南古镇一般,诗意的诠释了平淡地本真。 本来塞外牧民,畜牧为生,但难得找到一处美境,也会坐落下来,聚集成城,如此这般,城外也会多许多村庄。 这一处,正是喀什城。 喀什是天山山脉和昆仑山脉交界之处,山体显得格外狰狞,飞扬跋扈。 苏若雨为眼前美景所慑,呀的一声叫出来,便觉得那山脚下的小小城镇仿佛与天山、昆仑牵手而行,气势磅礴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灭绝 这一处小镇借着天山、昆仑山交接之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青书看的若有所悟,赞一声道:“好个所在。”悠然驭着小青驴,与苏若雨、王难姑并肩而行,穿过绿郁的小道,往喀什城中走去。 苏若雨蓦地笑道:“将城镇选在此处落座,这建城的人可算是个高明之士呢。我瞧他这一手,丝毫不比你的太极十三势差。” 这些年来,青书功夫愈发精进,于“太极十三势”的感悟也越来越深,渐渐悟到“云势”的连绵不绝,圆转自如之意。 他有时甚至在想,太师傅所创的太极剑,或许就是这一式“云势”,连绵不绝,圆转自如,只是不住的画圆便能有如此威力,其间意境高妙之处,常人自然难以领悟。 “太极十三势”乃是张三丰九十岁那年悟出的“运势”法门。于“借势”法门而言,可说是精微奥妙,当为天下之冠。 他一身修为何等深湛,才创出这等法门。要知这“太极十三势”非极颖悟之人不能学,否则终受其害。 青书甚至私下揣度,“太极拳剑”乃是张三丰为了光大武当一派门楣,方才创立的绝学,后世几乎人人可学,却易学难精,达不到宗师地步。 皆因“太极拳剑”招数并非如何精奥,只是其中意蕴,却要不断的习练方能体味出来。 但青书仿佛天生就擅长借势一般,对于“太极十三势”这等“运势”法门一见便能贯通十势,而后为成昆所逼融成“化势”。 更悟出“造势”“揽势”之法,武功更上层楼,即便是成昆这样的大高手。在他气势压迫之下。也只得遁逃。 张三丰本人未必就擅长“造势”,“揽势”,只是窥一斑而见全豹,举一反三的例子自古便有之,推衍而来。也并不如何稀奇。 青书笑道:“他这算是借了昆仑、天山两处山脉的雄浑气魄,哪及得上我揽天下大势于一己之身?” 苏若雨哂笑道:“你就会自夸,也不知羞地。” 青书嘿嘿干笑两声,从怀中取出面具,罩在脸上,道:“你在喀什城里伏下地探子应该不少吧。” 苏若雨笑道:“昆仑山有明教这个大巨头,我们怎敢不多伏几个探子。” 青书点点头。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嘿然一笑,再不言语。 原来,这些年来,古墓一直在经营着偌大一个势力,江湖草野,朝堂京畿,竟而无所不至。 青书也是七年前在汉水之畔被救出之后,才知晓的。 当初三军刀枪森严,箭矢俱足。眼见青书便要被射成一个刺猬,忽然一个蒙面灰衣人横空出世,只一掌便打得红衣僧人掉头就逃,更寥寥数语惊退白发老妖,声势之强。竟还要比这千军万马还要雄壮。 他以雷霆之势。十七招上擒下宋青书,而后从容离去。 那时。杨汐晴和苏若雨早领着古墓一干弟子,以及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早已严阵以待,准备出手救人,却被这灰衣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灰衣人身法委实太快,一干人中,唯有杨汐晴和苏若雨轻功最高,但也只能勉强跟上。 及至一处僻静所在,那灰衣人反而将青书放开,示意三人联手来攻。 杨汐晴的“独孤九剑”远未大成,但此剑主攻,端地是犀利绝伦;青书手中虽是无剑,但运使“太极十三势”,防守严密;而苏若雨的“玉箫剑法”神妙莫测,三人正奇相生,倒也颇为相得。 但那灰衣人武功委实太强太高,杨汐晴博览百家武学,但此人出手却始终看不出痕迹,先前还隐有少林路数,后来却是陕西的通臂拳,再而以一双肉掌,频频使出各种兵刃的招数,刀法剑法,棍法枪法,无所不至,奇幻之外,更是堂堂正正。 终于,在第一百一十三招上,三人中武功最弱的苏若雨被他凌空一指点中右肩大穴,登时退出战圈。 而后再斗了七八十招,杨汐晴一个疏忽,也被对方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给制住,再过十数招,青书也被擒住。 那灰衣人将青书提过一边,也不知说了什么,见青书迟疑点头之后,方才长笑一声,飘然而去。 为这一个赌约,青书可算是谨守诺言,七年来销声匿迹,便连武当山也未曾上过一次。 自此,他勤修苦练之余,又仿佛在日夜准备着什么,但他不说,苏若雨和杨汐晴却始终看不出来。 不得不提的是古墓地隐藏势力,对他助益良多。他并未刻意去求杨、苏二人相助,只是获得了通览这些江湖人士打探得来地各派秘辛的资格,常常览毕之后,都是掩卷深思,仿佛计议着什么,谋划着什么,却始终未同杨汐晴、苏若雨二人说过。 而他自己,也渐渐发展起来了一批潜在势力。 杨汐晴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脸,一向便是由苏若雨代劳。而这一处,却涉及了当年神雕侠的一桩秘辛。苏若雨充当的,便是大总管一类的职务。而这个职务,以前由杨伯代劳。 所以,古墓派所及的势力无所不在,昆仑山也有探子潜伏。当然,这所谓的探子,其实便是世居在此处的某些武林人士。青书三人将毛驴栓在客栈外头,往喀什客栈里走去,小二操着一口地道的官腔笑道:“几位客官,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昆仑山下龙蛇混杂,他来来往往地人见得多了,见到青书脸上恐怖面具,倒也只是一惊,便上前搭话。 青书望了一眼苏若雨和王难姑,见两人脸上都有风尘之色,不由忖道:“歇息一晚,倒也无妨。”于是便道:“先来几个小菜,再备两间上房。” 这倒不是为了省钱,青书和苏若雨武功俱强,自保不难,但王难姑却是不然,为防不测,一路都是苏若雨和王难姑居在一间,而青书独自一间。 便听小二吆喝一声:“好叻!”转身便往厨房吩咐做菜。 青书寻了角落里一处桌子,王难姑和苏若雨各自坐下。 苏若雨蓦地低声道:“右边三丈外那桌上的两人,是华山的朝阳剑蔡子峰,以及紫气东来岳肃,功夫都是不弱,近年来更是在陕西一代闯下好大名头。” 青书往那桌望了一眼,见两人都是神气沉凝,俨然一派高手风范,不由微微冷笑,淡淡道:“华山近年倒也出了些人才。只是能放而不能收,终究不过土鸡瓦狗。” 苏若雨低声笑道:“你当谁都同你一样揽尽天下大势呀,他们年纪轻轻,能有这等修为,放眼江湖,已经极为不易啦。” 青书微微一怔,低头啜了口茶,笑道:“塞外风大苦寒,连这茶也带着一股子干涩味道。” 苏若雨想了一会,道:“这应该是产自天山的沫子茶。” 王难姑望着水中漂浮着的零星茶叶,若有所思,便听她道:“这茶似乎颇具药理,公子,待会儿管这店家要些来,可好?” 青书见这位用毒大师亲自开口,不由大是惊讶,点头道:“自然无碍,咱们先用过饭再说。” 不多时小二便将饭菜端上,这一处借了昆仑山、天山交界处地肥沃土壤,荫两座大山之福,一应谷物俱全,正所谓物阜民丰之地也。是以这处地饭菜,米饭颗粒饱满,滑而不腻,一应蔬菜,也是颇为清脆爽口。 王难姑吃得连连称赞,她是用毒的大师,但也是药材谷物地大师,这些一脉相通,均不离她所学樊篱。 她于毒术药理自负天下无双,甚至起了去城外踏青取土研究之意,但终究还是按捺下来。 毕竟,昆仑山这时几乎群雄毕至,随意外出总归不好。 三人用过饭后,便要各自回房。 走到一半,青书记起还要像店家要些茶叶,遂转身走到柜台,掏出二两碎银,向掌柜的买了小团茶叶。他将那团茶叶包好,收入怀中之后,似是忽有所感,当即微一侧头,遥遥瞥到客栈门口,一个缁衣美貌尼姑背负长剑,缓步走入客栈之中,他心头一震:“她到底还是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钥匙 灭绝师太近年来绝少用剑,更有传闻说倚天剑已被她封入峨嵋试剑阁中。要知佩剑于用剑的武林人士而言,几乎便如另一条命一般,武当派更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令训。灭绝封剑之举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众人都已为这峨嵋掌门终生不将动剑,但今日竟而又负剑而来。 灭绝少在江湖走动,岳肃和蔡子峰却是近年来崛起的后起之秀,自是不认得这峨嵋掌门。 她管小二点了几个素菜,自顾自的坐在一桌,微品香茗,倒也显适意。 青书在楼上看得,心下好笑:“这尼姑以前杀气重重,现在却仿佛得道高人,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戴了面具,又会《九阴真经》中的“销声匿迹”之术,倒也不惧故人发现他身份行踪。 他转身往房中走去,心中却微微感慨:“七年了,灭绝倒也算是守诺之辈,也不知倚天剑里的九阴真经是否全本。呵呵,总之周芷若在武当过的挺好的。” 当年杨过将玄铁重剑赠与郭靖黄蓉夫妇,铸就一柄屠龙刀,一柄倚天剑,俱是削铁如泥的绝世神兵。但剑冢中岂有寻常之剑?独孤求败早年所用之剑,号称无坚不催,神锋锐利,仗之横行河朔,无人能敌。 这一柄剑自当年的杨过取走玄铁重剑之后,蒙尘百十年,方才为青书所得。但七年前,却被青书转赠灭绝。当然,灭绝也并非白拿。青书要求她做的事,倒也一一办到。 青书推开房门,见屋舍中摆设尽按中原格局,颇有清雅之致,他心道:“这店家倒会做生意!” 天色不早,他躺在床上小憩。不知过了多久,渐见月上柳梢头。 青书耳朵一动,恍若听得夜枭尖利啸声,他蹭地翻身坐起,叩了叩墙,隔了约莫一刻钟,听得轻轻的“得得”两声,他微微一笑,小心推开窗户,飘身纵出。武当的“梯云纵”已经被他练得炉火纯青,转折间任意自如,轻飘飘的好似一片荡在空中的树叶,悠悠落在客栈后院房梁之上,竟是一丝声响也无。 苏若雨也已飘然落下,两人对视一眼。但见客栈之外的不远处,一个黑影遥遥拱手,而后窜入林中,往城外奔去。 两人对视一眼,足下微动,便跃下房梁,脚下生风。不多时便至荒郊野外,一片绿野,倒也视野开阔。 那黑影蓦地一顿足,转过身来,纳头便拜:“属下柳七,见过公子,见过苏姑娘。” 这柳七,是古墓派于昆仑山一代潜伏的探子,世居于此。 青书走上两步,搀起他道:“无须多礼。柳七。这几日都有哪派高手到了?” 柳七沉声道:“回公子,华山岳肃、蔡子峰已到此三日,神拳门、盐帮、黄河帮、海沙派等都已抵达。今日有人回报言道见到峨嵋派服饰地尼姑入城,不过仅仅一人,倒也不足为虑。” 苏若雨看了一眼青书,却不说话。 青书听得微微点头,道:“都是些蛇鼠之辈,不足为虑。少林派没来人?” 柳七道:“属下等人并未在城中见过僧侣。但…”他仿佛迟疑了一下,又道:“但前些天甘肃传来线报,说有百余和尚一路西北而来。估摸着就是少林和尚。” 青书惊道:“少林派中,竟有人能敌住刘先生?” 苏若雨也微露震惊之色,刘先生武功智谋俱高,乃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武功之强。较之此时的青书。也是不遑多让。少林除了渡字辈的三位隐世僧人,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等人能打败这刘先生。 青书脸色沉郁。原地踱了两步,沉吟道:“莫不是渡字辈的那三个老僧动用了金刚伏魔圈?但刘先生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少林派自矜大派,断然不会以多欺少……难道是成昆回去了?” 苏若雨叹道:“极有可能,唉,前些年我早有布局取他性命之意,现在却是晚了。” 青书道:“成昆老奸巨猾,若非有十足把握,只会是打草惊蛇,不能一击毙命。先前丐帮之事,也是始料未及。今后要杀此人,倒是颇为棘手。” 说完叹一口气,又道:“罢了,事已至此。我尽力而为,把韦一笑、五行旗、五散人他们的人情给还上,余子如何,干我何事?” 当年黄鹤楼武林大会上,五散人挟持万夫长燕赤尔前来,五行旗和韦一笑更是为中原武林阻挡大军冲击,这于武当派而言,可是天大的救命之德,青书是铭记于心的。 而至于杨逍等人,青书是难能顾及的。 原本以为能够将布下奇兵,将几路兵马完全退去,但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只有峨嵋、丐帮两路功成,华山、少林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柳七将一些例行事务禀告之后,便躬身告退,他居于城外,是以往来时方向行去。青书和苏若雨却是沿着原路返回。 其时明月皎洁如雪,如水月光仿佛无孔不入,漫在绿荫荫的草地上,城外地小道蜿蜒曲折,青书和苏若雨并肩而行,仿佛不愿破坏这难得的寂静,都是不说话,只是嘴角荡漾着的笑容,却显得格外温馨。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渐渐走入城中。 夜里的喀什城很是静谧,全无白昼的喧嚣吵闹。 不多时便到了客栈,青书与苏若雨相视一笑,轻飘飘的纵起身来。这两人一个运使地是古墓派天下无双的轻功,一个使的是张三丰创出的轻功绝技“梯云纵”,俱臻炉火纯青之境,这么深夜里使出来,刻意敛息之下,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各自回房之后,青书倒下便睡,似是不愿考虑许多,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尚未亮,青书便得到柳七处来的信息,说是少室山下密探来信,少林寺中高手尽出,正是往西北昆仑而来。 青书见自己所料不差,对于刘先生的安危愈发担心。 他在客栈后院中舒展筋骨,打了一套太祖长拳。这套拳法,只要是练家子,几乎人人都会。也正因为人人都会,这招数才显得千锤百炼,简单明了。 这套拳法看来简单,但能使得精湛的,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 其实青书三岁练武,至今业已十八年矣。前十一年筑基牢固,后七年方才渐有所悟:其实每一套武功都是一个装满宝藏却被紧紧锁住地箱子。而练武的人要做的,则是努力让自己变成那把万能钥匙。 化腐朽为神奇,非大资质,大智慧,大毅力者不能成之。 越是绝学,门槛越高,但只要够着这个门槛,那个紧锁的箱子便极为容易开了。 绝学,本就是神奇,没有化腐朽的过程,因而显得简单许多。各门各派创派宗主深知此间难处,遂苦心孤诣创出神功绝学,以方便后人传承自家武学。然而,这些门派最精髓的部分,则被深深藏在最基础的武学里,非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不能掘之。 孔夫子所云,温故而知新,盖亦如此。 如青书这等资质,本就极佳,再加他自小接触的,便是武当派的高深绝学,“纯阳无极功”“太极十三势”“倚天屠龙功”“震天铁掌”等等等等,如此一来,他武学境界高则高矣,但却未免有基础不牢之虞。 所以他近来重练武当筑基内功,果发现以前疏漏之处;又将武当长拳练之又练,再汲取少林罗汉拳、太祖长拳的精髓,方才发现,越是浅显地武功,里面越有深刻的道理。罗汉拳、武当长拳、太祖长拳,都是这类武学。 这一趟太祖长拳打完,青书周身每一处筋骨每一处皮毛都被牵引到,五脏六腑无不舒适,出了一身透汗之后,他感觉周身澎湃着的内劲,仿佛不吐不快,袖子一挥,一股柔柔气息涌出,将地上灰尘扫开老远,然后缓缓将内息纳入丹田。 道家养金丹之术,一张一弛之间,动静相生,他可谓是深得其中三昧。 蓦地,青书耳朵一动,回头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目含赞意,在不远处击节赞叹。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线 灭绝师太背负长剑,缓步走来。青书微微皱眉,拿不准这尼姑找上自己作甚,莫不是给她发现了什么端倪? 但见灭绝师太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尼有礼了。这位先生,不知足下和山西赵家如何称呼?”青书这面具煞是骇人,灭绝倒也不惧,只是年龄却看不出来,只以先生相称。 原来她见青书这路拳使得形神兼备,太祖长拳这等简朴拳法,使来竟仿佛当世第一流的武学。这一惊非同小可,除却当年皇家嫡传的山西赵家,还有谁能获悉拳中奥秘,使出这等威力来? 青书摇头道:“山西赵家?我和他们不熟。”这倒是大实话,当年和赵爵爷一晤之后,青书隐匿江湖,再未以真实身份示人,除了古墓中的几人以及刘先生,再没人知道他真实身份。 赵爵爷和古墓关系虽密,但却不知青书身份,只知道有一位智谋如妖的刘先生。 灭绝师太听他这话,脸色却微微一变。 要知江湖规矩,擅自偷学他门绝技者,死路一条,人人得而诛之。 而灭绝师太却正好先入为主的以为,天下唯有赵家人能使出这等形神兼备的太祖长拳。 这尼姑何等性格,诸位看官也都清楚。虽然说她这些年勤习玄门正宗功法,火性大减,但也是个执拗性子。 便听她冷声道:“你真不是赵家之人?” 青书一怔,失笑道:“这太祖长拳人人会使,莫非天下人都是他赵家的么?” 灭绝师太带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听他这般说话。心下微微动怒,暗道:“这人若非偷学武功,便是赵家叛逃子弟。先擒住他,再行问话不迟。” 青书见她不答,也懒得理她,转身便走。 灭绝见他转身就走,轻斥一声,手臂探出,往他肩头抓去。 青书皱眉。暗道这尼姑怎地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动手,右足微顿,退后一步,避开灭绝狠厉迅捷兼而有之地一爪。 灭绝“咦”了一声,她这些年功夫大进,又练了几门厉害功夫。能避开她一爪的人,江湖上可谓少之又少。 她屈肘反手,右手顺势又往前抓去,左手却束掌在胸,伺机而动。 青书暗自惊讶,灭绝武学进境之速。竟也是非同小可。七年前她借倚天剑之助,方才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现在倚天剑不在手,却已能与宋远桥、张翠山等并驾齐驱,甚至隐然胜之。 这一爪神速绝伦,青书躲闪不及。右手竖起。挡住来爪,左手侧掌横削,攻敌所必救。 而灭绝那竖在胸前的那一掌早就伺机已久,轰的推出。两人掌力一撞,青书但觉对方掌力刚猛柔韧,兼而有之。只觉颇为讶异。当即潜运秘法,内息在劳宫穴上轮回三转。绵绵泊泊的内劲重叠涌出。 灭绝师太但觉对方内劲恍如潮水一般急涌而来,她身不由己倒飞三丈,撞翻几个鸡笼,只听得咯咯咯的鸡叫声,灭绝师太一身缁衣遍布鸡毛,颇显狼狈。 她运劲一震,身上鸡毛簌簌落下,青书双手抱胸,在一旁看得好笑。 灭绝震惊之情远大于狼狈之意,她神通精进,自以为江湖之大,唯有寥寥数人能胜过自己。哪知昆仑山这化外之地,随便一家客栈之内,竟有如此高手。 对方掌力雄奇,隐然已在自己之上,抑且势道重重叠叠,破去一层,又是一层涌上,犹若长江大河一般奔腾而至,挡无可挡。 灭绝师太讶异之余,凝神定气,她比拼掌力虽落下风,却并不气馁,要知武学一道,奇正固然相生,但也相克久矣,青书武功家数虽然堂堂正正,但也未必敌得过她诡奇莫测的运劲使招之法。 更何况,她背上宝剑虽非倚天剑那等锋锐,但也是一等一的利剑,她所擅长的终究是剑法,峨嵋剑法以“越女剑”为基,沿承当年东邪、西狂地剑法精义,轻灵飘逸之外,更有沉凝端重之态,可惜郭襄终究只学到两人皮毛,但越女剑却当真是非同小可,她只以三成九阳功推衍开来,便成一家高妙剑术。灭绝这七年更习得两门极为厉害的剑法,自问与峨嵋剑法相合,剑道上更进层楼。所以她徒手功夫虽然大进,但用剑才是峨嵋掌门的拿手好戏。 便听灭绝师太沉声道:“阁下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高手,还请见告。”事到如此,她也知道以对方武学修为之高,自然不是偷学赵家的太祖长拳了。 青书方才那掌所使的是他自己明悟地“揽势”之法,并没露出武当家数,是以即便以灭绝师太修为之高,也是看不出青书武功出自哪门哪派。 只是这般一来,青书的身份在灭绝眼中便愈显神秘了。 青书意态萧疏,随意拱了拱手道:“在下江湖一散人,不足挂齿。师太,再会了。”说着便往楼上走去。 灭绝师太见他也不问自家姓名,也不答自己问题,气度潇洒,竟是生平之仅见。她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但毕竟是一派宗主,微微尴尬之后,也回房不提。 中午时分,青书悄悄唤了苏若雨、王难姑二人,三人将房钱给付了,再采购了些干粮食水,便往昆仑山行去。 这昆仑山他少年时候曾经来过,路途倒也不甚难认,只是这座大山绵延千里,林木森森,光明顶在何处却是难能确定。但明教弟子总归要下山采购些事务,久而久之,也被六大派的探子探得所在,一线峡正是上光明顶的第一条坦途。 由一线峡走过两天。便至通往光明顶的那条道路。 而这次鲜于通发贴邀来地诸派高手,正是在一线峡会合。 而青书他们三人的第一站,也正是一线峡。 此时六大派千里奔袭,都未声张,华山散尽门人于江湖之间,此时方才纷至沓来;少林派被刘先生拖了一天,今日方才抵达山海关;峨嵋派更只有灭绝一人到来。可说这次所谋虽大,但江湖中,除了六大派以及与会帮派。却少有人知此事。 但明教耳目遍及天下,想必早知道此事,严阵以待了。青书昨日收到讯息,说是江南天鹰教倾巢而出,已往昆仑山赶来。 他长叹一声,这位白眉鹰王英雄气概。义薄云天,终究还是来了! 但随即又微微庆幸,如此英雄人物,若缘铿一面,岂非憾事? 有苏若雨提携着王难姑,三人脚程倒也不慢。走了约莫半日,便来到这号称“天开一线”的一线峡。 -----------------无敌分割线-----------------光明顶上,圣火堂中。 杨逍来回踱步,面上业已不复昔年潇洒出尘之态。 韦一笑、五行旗掌旗使等人都在座上,面带冷笑。 杨逍蓦地发声道:“如果诸位还信得过我杨某人……” 话未说完。便听得庄铮冷笑道:“你杨某人我自信不过。废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杨逍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道:“我料这些正道中人已至一线峡处,不日便要攻上山来。我欲请韦蝠王出手,先以轻功扰敌,擒杀几个正道弟子……” 韦一笑冷道:“杨左使轻功也自佳妙。何不同我一道?” 杨逍脸上又是一热。故作不闻道:“然后五行旗众各自……” 唐洋又冷笑道:“天地玄黄大阵?这路如此之陡,你是想让弟兄们摔死。然后就无人阻你当上教主了?” 杨逍再无法保持风度,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重重哼了一声,一拂袖,转身往内堂走去。 原来七年前黄鹤楼一战,杨逍突然失踪,韦一笑等人虽然素来与之不和,但关键时刻,还是心心念念着香火之情,欲将杨逍寻着,然后一路杀回昆仑山。 但左寻右寻,皆是寻之不到,却恰巧撞到蒙军冲锋之前。韦一笑心知避之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与蒙古大军相抗。 不料这无意间,竟是救了一干正道中人的性命。 韦一笑在战之后,又仔细搜索了战场,却不见杨逍踪影,以为他已身故,这才回到昆仑。 这一回昆仑倒不要紧,却见着杨逍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个靓丽女子和小女孩,以及蝶谷医仙胡青牛,众人一问胡青牛,才知道杨逍早在两月之前便在蝶谷修养。 这一来众人几乎与杨逍翻脸成仇,但明教教规,教众间不得手足相残,这群桀骜之辈这才忍下胸中一口恶气。 但想到当初自家兄弟为了这位光明左使死伤惨重,一时间又是极为不忿,所以杨逍将众人招来商讨对敌之策时,这几位都是冷嘲热讽,嘴下不留丝毫口德。 杨逍也知自己当初头脑一热,只顾着纪晓芙。又被宋青书击伤手臂,几乎下意识地便想到觅地疗伤,恰巧蝶谷医仙在彼,遂寻上门去医治伤势,他是明教左使,位高权重,胡青牛自不敢不医。 原本胡青牛若是不来,凭杨逍机智辩才,自不难轻轻推掉责任。但胡青牛比起杨逍和韦一笑却是太过老实了,韦一笑区区几句话便套出胡青牛话,得知杨逍在蝴蝶谷沉浸温香软玉之中,登时大怒。 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杨逍何等傲气,听诸人牙尖嘴利,争相冷嘲热讽,一句两句尚自罢了,这般每说一句便有一人抬杠,端的教他颜面无存,是以当即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便听得辛然嘿然道:“杨逍这龟儿子也忒孬了些。刚刚我还以为他要动手呢。害老子严阵以待的。” 众人都是嘿嘿一笑,庄铮不屑道:“就他,他有那个胆子动手?娘地,这就是个懦夫!”说着还呸了一声,显得义愤填膺。 闻苍松蓦地叹道:“可惜,可惜。” 颜垣还是一副一团和气的模样,闻言笑道:“老木头,你可惜个什么劲。” 闻苍松道:“可惜当初为了这么一个懦夫,害死我五行旗这么多弟兄。” 韦一笑铁青着脸,沉声道:“我们明教的弟兄好歹是死在蒙军铁蹄之下,不算丢人。杨逍为了一个女人舍弃兄弟,无论如何,我韦一笑是不屑与之为伍地!” 庄铮拍手赞道:“韦法王这句话深得我心!咱们当年好歹算是救了正道人士一命,他们如今却恩将仇报,嘿嘿,也好,我估摸着那些杂碎们也快上山了,咱们待会儿便好好干他娘地!” 其余四位掌旗使都是齐齐笑道:“对!干他娘的!” 韦一笑脸上流露出淡淡忧虑之色,轻叹一口气,道:“杨逍那龟儿子虽然混帐,但他所虑毕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须先乱敌军心,再以雷霆之势击之,罢了,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定路 也不知道为何,青书总觉得十分怪异。自己这些年可什么都没做啊,怎么传说中的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竟提前了三年发生?虽说崆峒、武当未到此处可归功于己,但其余二流帮派齐聚昆仑,却是始料未及。 忽忽一日间,一线峡群雄毕至。 最先抵达的乃是昆仑派。何氏夫妇占据地利,三圣坳距此不过十里之遥,半日便可到达。 接下来却是神拳门主罗川领门下弟子百余人赶到,这罗川不过三十来岁年纪,面目倒也不算丑陋,只是老是一副阴恻恻的神色,让人一见之下,便生不出好感。 对何太冲遥遥一拱手,罗川领着门下弟子候在一旁,只等人来齐了,商议作定,便分而上山。 而海沙派掌门聂鹏,盐帮帮主徐刚,黄河帮帮主林立潮也一一领门下弟子赶到。海沙派、盐帮更是人人携带毒盐,一把撒出,敌手眼睛若中的一丁点,则必成瞎子,端的是歹毒非常。 这些帮派原介于正邪之间,虽然其中弟子众多,高手不少,但论声望之隆,却远不及武林六大派那般。 而鲜于通先是给六大派发贴,崆峒婉拒,武当不予回应,他见事不可为,遂再修书与丐帮帮主,尤觉不足,便又修书与神拳门、海沙派、盐帮、黄河帮这四个二流门派。以他华山掌门之尊,邀请这几位帮主门主,自是信到人来。 巨鲸帮于黄鹤楼全军出动,却覆没泰半,如今自然没落了。鲜于通自来吝惜笔墨。于这昔日的大帮,如何肯再浪费一滴墨水。江湖就是如此,弱者永远受不到尊重。 华山派的人陆陆续续抵达,竟有不下百人,近年来华山声势渐大,渐有中兴之象,岳肃和蔡子峰两人各持长剑站在前面。为华山二代弟子领袖。 何太冲于场中身份最高,便听得他轻咳一声,朗声道:“诸位,魔教荼毒江湖久矣。今日咱们大伙儿聚在此处,正是为了为武林拔去这一颗毒瘤。现今海沙派、神拳门、盐帮、黄河帮高手都已到达,只等峨嵋、少林、华山三派掌门一到,咱们便齐齐杀上山去,杀他个痛快!” 神拳门这四个门派所收弟子都是些草莽中人,听得何太冲这话,都是轰然叫好:“对!杀他个痛快!” 何太冲满意的点点头。和神拳门主罗川交谈了几句。又与海沙派掌门聂鹏寒暄,四方结纳,谈笑风生,气度潇洒,尽显大派掌门风范。 青书三人隐匿在旁边茂密树林之中,看着人来的越来越多,心下渐惊。这些人地综合实力或许不及六大派联手,但狠辣绝对要过之。而明教却是分崩离析,五行旗阵法虽然奇妙。但山上地方狭窄,阵势运转不开,只会自缚手脚,虽能挡住这群人一时半会,但却难以持久。时间一久。势必被攻上光明顶总坛,虽有杨逍、韦一笑这等高手坐镇。白眉鹰王也在途中赶来。但少林三僧、峨嵋灭绝、昆仑何氏夫妇、华山鲜于通、白观、岳蔡二人等,都算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抑且神拳门、海沙派、黄河帮、盐帮四派魁首显然也非易与之辈,光明顶虽然高手众多,但也想必敌不过这许多人合而攻之。 忽见白影一闪,一个腰挎长剑的白衣青年已然立在华山一干人中间。许多弟子兴奋的大叫:“白师兄!你来啦!” 白观微微颔首答礼,与诸派掌门见过之后,微阖双目,老神在在的呆在一旁,静候鲜于通到来。 不多时,鲜于通也是出现在此处,身后还跟着高矮两位老者。但见这位华山掌门一身粗布衣衫,仿佛乡下壮农一般,腿上靴子满是泥泞,显然这一路来,他都是这身行装,似乎是要躲避何人。 他苦笑一声,像各派宗主见礼,白观、岳肃、蔡子峰等人纷纷见过掌门,鲜于通与高矮老者立在华山众人最前方。 灭绝师太业已赶至,与各派掌门见过之后,悄然退到一边,脸上如罩了一层寒霜一般,却是在闭目养神。 鲜于通颇为不满的看了一眼灭绝师太,似是在埋怨这位师太怎地没有将门下弟子带几人来。但这也仅仅是噤声不满而已,开口埋怨,他还没那个胆子。 如此这般,便只剩下少林一派尚未赶至了。 约莫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一声佛号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少林方丈空闻携空智空性两位师弟,更领少林弟子一百零八人,个个龙精虎猛,神完气足。空闻也是好一番客套之后,方才领弟子站在一旁。 鲜于通乃是发起者,见人来齐了,咳嗽一声,朗声道:“这一次咱们八派齐聚昆仑山,为的乃是伐诛魔教,为武林除去这个祸害。这是空前地盛举,诸位都是武林英杰,当世豪雄,既与此会,则胜过龟缩者多矣!”这一番话说出来,少林、昆仑、华山以及灭绝师太四方反应都是淡淡,灭绝师太更是重重哼了一声,眉头皱起,显然甚是不渝。其余神拳门、海沙派、盐帮、黄河帮门下弟子却是摩拳擦掌,大是兴奋。连那神色阴鸷的神拳门主罗川,脸上也出现雀跃之色。 很显然,这便是声望的作用。 只要明教被灭,那这些门派的声望不啻便被提到与六大派同等地高度。 事后,有江湖中人问,你们时常提到什么“八派围攻光明顶”,到底有哪八派?答曰:少林、昆仑、峨嵋、华山。 再问:还有呢? 答曰:神拳门、海沙派、盐帮、黄河帮。 如此一来,声望大涨之后,则有名利双收。 尤其盐帮、黄河帮等帮派多有走私之嫌,招募更多帮众,则不啻省去许多资财,是以当徐刚、林立潮收到鲜于通书信之后,都是大喜过望,其间凶险固然有之,但他们看到的,更多却是成功之后的利润。 但少林、昆仑、峨嵋却仿佛身份被无形中降低,心中自是不渝。 青书在一旁看得暗暗点头,暗道这鲜于通果然有一手,临战激励士气。虽说少林、昆仑、华山三派弟子众多,但却非如海沙派这等皆尽亡命之徒者。这一番虽然令少林等派心中不渝,但却大大鼓舞了神拳门等门派的士气,勉之悍不畏死,战力不可谓不大增。 鲜于通抬了抬手,示意安静,令弟子临时搭了一座帐篷,与几大掌门走入,几人分别坐定,鲜于通才道:“这光明顶乃是明教老巢,防备不可谓不严密,守卫不可谓不森严,咱们自是要好生谋划一番,大家请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铺展开来,几派掌门都是凑过来,便听鲜于通续道:“上山有四条路,明教教众以五行旗为基,势必有五行旗旗众拦截,我们若择一路上山,人多势众是不假,但却显得拥挤,抑且被拦住之后,进退两难,是以须得三路齐进才是。” 众掌门都是连连点头。鲜于通续道:“如此,咱们三路齐进,便请少林的三位大师领门下弟子与灭绝师太从东路攻上,如何?” 空闻站起身来,口宣佛号,道:“全凭神机军师调遣。”灭绝师太也淡淡“嗯”了一声。 鲜于通笑道:“那昆仑派与神拳门、海沙派攻西路,可好?” 何太冲拱手笑道:“自然无妨,罗门主,聂掌门,咱们可得好好亲近。”罗川满脸堆笑,道:“哪里哪里,何掌门客气了。” 鲜于通道:“南边一路,便由在下与徐帮主,林帮主领弟子攻上?” 林立潮与徐刚两位帮主对视一眼,齐齐应明道:“全听鲜于掌门调遣!” 鲜于通长声大笑,走出帐篷,对着约莫千余各派弟子朗声道:“如此,大伙儿众志成城,不灭魔教誓不还!” 除去少林派、灭绝师太两方,余下诸派弟子都是齐齐呼道:“不灭明教誓不还!”声势一时极壮。 隐匿在一旁的青书看得微微皱眉,忽地仿佛有所感,只觉微风拂过,他耳朵一动,目光渐渐凝定在身前五丈的那颗大树之上。 第一百二十章 尾随 青书举目望去,但见绿油油的树叶之间,一个青色身影静静站在一根不粗不细的枝条上,借着茂密树叶遮住身子,风吹得树枝一晃一晃,这人也随着树枝晃来晃去,但却仿佛紧紧粘在上边,终无掉落之虞。 这简直就等同于毫无所峙在凌空而立了! 列子冯虚御风,也不过如此吧。 青书看得嘴角弯起,这等绝世轻功,当世唯有两个人能施展开来。 七年前那位白发男子要做这等事,倒也未必难得住他,只是那位爱臭美的前辈却是喜欢艳丽颜色的衣裳,素净的青衫要他来穿,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此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明教的青翼蝠王韦一笑,赫然便在侧窥视! 青书在一旁屏息,苏若雨二人见场中八派弟子士气热烈,斗志昂扬,王难姑颇是忧虑,苏若雨却是无甚反应。 鲜于通议定攻山路线后,便约束弟子,与盐帮、黄河帮合兵一处。寒暄两句,再和少林、昆仑几派掌门交谈几句,商定先于此处歇息一晚,再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方进攻。 这一处尚是一片坦途,为八大派据有,前方必定有明教设下的重重关卡,依鲜于通的话说,今夜须养精蓄锐,明日方好杀敌! 天色已然不早,各派弟子依营住下。好在没有女眷,倒也省去许多不方便之事。灭绝师太则独自一人一个帐篷。 看着各派弟子熙熙攘攘的忙碌起来,青书心中微微感慨,人生而营营,死而营营,始终难脱桎梏,天道自然。何人能得自然真趣?想必太师傅也不行吧! 瞥眼瞧见韦一笑仍在树上一动不动,他对这位明教法王也生出些许佩服之情,单凭这份耐性,便足见当年青翼蝠王威震江湖,绝非幸致。 及至申时。炊烟四起,众人左一堆,右一堆,不多时便用过晚膳,各自钻入帐篷中,好生休息。 八大派中,守夜的弟子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鲜于通精通行军布阵之道。布局森严,有精锐弟子巡回守卫。 青书早以传音入密之法通知苏若雨、王难姑二人,叫她二人忍耐,站得久了,苏若雨倒不觉什么,王难姑却是吃受不住。 苏若雨心思细密,早将一道绵绵泊泊的内力度入王难姑手心。驱散疲惫之意。 王难姑感激的看了苏若雨一眼,噤声闭口。她知道韦一笑乃是一等一的高手,五丈之内,己方任何一点小响动都能惊动于他。虽然此处虫鸣鸟叫,风声呼呼,但人声毕竟与之不同,韦一笑乃是江湖人口中积了年地大魔头,经验何等丰富?自己发出一点声响,他便能立刻知觉。 她虽不知青书因何要瞒住韦一笑行踪,但她于青书和苏若雨都甚是信任。遂也就忍住身体不适,未发出一丝声响。 青书蓦地传音给苏若雨道:“若雨,你们这般站着倒也辛苦,先寻处地方歇息吧。明儿随着华山一派上山,切记莫要动手,咱们光明顶汇合。” 苏若雨微微皱眉,传音道:“你呢?” 青书一指五丈外树上的韦一笑,传音道:“我一路跟着韦一笑混上光明顶瞧瞧,嘿嘿,杨逍还欠我六叔一些账。算算清也好。”顿了一顿,又道:“我老觉着鲜于通召集这八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定有所图。你一路随着他们,静观其变,莫要动手。光明顶上咱们再见。” 苏若雨听得他话。眼神中多有不满。瞧了瞧身旁的王难姑,略含嗔怪的瞪了青书一眼。传音道:“那好,韦一笑轻功绝世,小心给跟丢了。” 青书笑道:“放心,跟不丢。” 但这时韦一笑在彼,究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王难姑内功不济,这般站几个时辰,早就吃受不住,即便有苏若雨内力相助,也是摇摇欲坠。但总归她毅力甚强,忍住不适,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青书见得韦一笑手臂一动,伸袖一摆一吸,但见一只鸽子从天空扑棱着翅膀飞下,韦一笑撕下一角衣裳,咬破手指,刷刷刷写下几个字,绑在鸽子腿上,拍了拍它的翅膀。 这鸽子嗖地飞起,往光明顶方向飞去。韦一笑顿了顿,目送着信鸽远去之后,身子一晃,顷刻间便掠下大树。 青书传音道:“我随他去啦。哎,辛苦啦,你们寻处地儿歇息吧。”身子一掠,也已遁入营帐森森。 苏若雨目送他远去,轻叹一口气,传音给王难姑道:“王夫人,咱们也觅地歇息一会儿吧。”站了许久,即便以她内力之厚,也是微感疲惫,遂携了王难姑的手,退到不远处的丛林中,盘膝而坐,闭目小憩。 七年的勤修苦练,内力上增长的虽不甚速,但青书的身法,轻功,出招的精准程度,以及对“势”的感悟,都是大增,尤其“云势”“双推势”都是隐然有所明悟,只消最后一层纸捅破,便能将“太极十三势”彻底融会贯通,“造势”“揽势”之法,想必也能更进一层。 他脚下飞快,往前奔去。韦一笑地身影赫然在目,但见这位青翼蝠王身形飘逸,速度绝伦,他卯足脚力,方才跟上。苏若雨说的没错,的确,青书这些年轻功大进,武当派的轻功本就胜在无声无息,后力绵长,只消韦一笑不是全力运转,他便能借内力优势赶上这位号称轻功第一的韦蝠王。 他不敢过分逼近此位青翼蝠王,只是远远吊着。但他目力何等强悍?秋毫尚能明辨,韦一笑小如灯豆的身影也自盯牢。避开身旁巡逻的华山弟子,青书蹑足飞奔,见韦一笑隐身于一个帐篷之后,竖掌为刀,掌力到处,轻轻划开牛皮缝制地帐篷,偷眼往里头瞧去。 青书蹑在一处巨岩之后,静静看着韦一笑作为,但见韦一笑又是抬掌一划,将那口子又拉得大了,嗖的钻身入内。 青书看得心中暗笑,暗道这韦蝠王动作如斯之猥琐,莫非有什么不良嗜好? 他悄悄跟进,偷眼望去。那处帐篷乃是神拳门弟子所居,约莫有三十来人挤在一起,韦一笑落地无声,左右踱步,蓦地屈下身去,便要横身躺在两名神拳门弟子之中。 青书看得大是皱眉,莫不是韦法王旧病复发,要去吸食人血? 但这等作为与禽兽何异?虽说他内功修炼走火入魔乃是情非得已,但此时明明病症未发,还去吸人鲜血,却是凶性使然了。 想到此处,他屈指一扣,再一弹,内力到处,便听得劲气破空之声。而后便极速退到那处巨岩之后。韦一笑悚然而惊,嗖的蹿起,飞身掠出帐篷,恰逢三名盐帮弟子巡逻而至。 他嘴角划过一道冷笑,蹿身上前,只听得一片蝉鸣声中,夹杂着几声喀嚓,喀嚓轻轻脆响。这三名弟子被韦一笑扭断颈骨,哼也没哼,便倒地身亡。 将三具尸体堆在隐秘处,四下望了许久,方才又钻入帐篷之中,侧身躺下,却并无吸食人血之态。 青书见他并没有所动作,不由大是不解,转念一想,却是叹一口气,暗道这韦一笑原来并不是所谓的凶性发作,而是决意以青翼蝠王之名立威。 韦一笑修炼内功走火入魔,须饮人鲜血方能无尤。但人总有人性,吸食人血这等事若非不得已,谁愿做来?但这时候八大派逼近光明顶,形式严峻,若不无声无息的潜入帐中,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吸血杀几人,再凭绝世轻功遁走,如何显得明教高手如云?又如何显现的出青翼蝠王的威风来? 仿佛一瞬间明白了韦一笑所思所想,青书抬眼望天,轻轻一声喟叹,韦一笑也是人,又何尝愿意吸食人血?由此推衍而来,吸食人血既是杀人,谁又愿意杀人呢?杀人如麻而于心无愧的,永远都只是人性泯灭者。 杀人者,人恒杀之。 正邪之争,似乎便正是这杀人之始。他忽然觉得于心有愧。 这些年,内功始终难以圆满,是因为这个么? 夜风甚大,青书的长衫被吹得猎猎作响,但这响声虽大,却俄顷淹没在一片树涛蝉声中,泯灭无踪。 第一百二十一章 等戏 一晚的时光过得甚快,青书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他潜运“纯阳无极功”,阴冷晚风也不觉如何,一夜光景忽忽而过。 这些年他将“武当九阳功”与“纯阳无极功”交相修习,再汲取“少林九阳功”、“峨嵋九阳功”的精髓,内力虽说不曾突飞猛进,但也能言为与日俱增。 但最后的这一层“大圆满”,却始终不得突破。 忽听得两声惊叫,却是两名神拳门弟子突然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 青书抬眼望去,但见神拳门主罗川飞奔而来,走入韦一笑昨夜潜入的帐篷里边。 青书掠下大石,潜身过去,但见所有神拳门弟子都将衣毯收拾好,但却仍有一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这人自头至脚,都用一块污秽的毯子裹着,不露出半点身体,屁股翘得老高,鼾声大作。 罗川铁青着脸,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将那块毯子嗖的掀起,只见毯子底下卧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 这男子,自然便是明教的青翼蝠王,韦一笑。 罗川见此人绝非本派弟子,当即喝一声,一拳轰出。 神拳门上代掌门过三拳死在谢逊手上,之后便由这位江湖人称“天罗”的罗掌门接掌门户。 他功力之高,远胜过三拳,这一拳打出。便听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威势端地十足。 其时各派弟子都已收拾好衣毯,觑见罗川这一手,都是齐齐喝了声彩。 白观也走到附近,见这位神拳门主拳法精湛,虽然内力不纯,但却有七分威势。也自暗暗点头。 满以为这一拳定将这青衣人轰地重伤,罗川却发现自己这一拳仿佛突然间击倒空处,他胸口一闷,低哼一声,退后两步,但见那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仍然卧在地上,只不过横移了一丈。换了个位置而已。 这一下众人都是大骇。这青衫男子倒卧在地,在间不容发际手不动足不抬横移一丈,非极高轻功修为不能为之,至少这次八大派中,便无一人有这等轻功。 白观看得目光一凝,他先天功小成后,修为大进,对这些个二流帮派的掌门功夫实是看不上眼,但刚刚那青衫男子所为。要他做来,便是再练三十年轻功,也未必能行。 那边罗川在弟子面前丢脸,已经恼羞成怒,又是一拳轰出。却被韦一笑如法炮制又给破去。 罗川怒吼一声。一拳一拳的连连轰出,却始终沾不到韦一笑半片衣角。 青书看得暗自偷笑。这韦一笑摆明了立威,这位神拳门主不去理他也就罢了,紧守门户,仗着人多势众倒也没有败亡之虞。 但这位罗掌门却是越打不到人家越用力去打,不多时便内力不济,气喘吁吁。 韦一笑仿佛耍他耍够了,长笑一声,纵身跃起,“寒冰绵掌”轰的击出。罗川觑他掌势凶厉,知道抵敌不过,忙侧身一闪。 但青翼蝠王轻功何等厉害?足下一点,便掠至罗川身侧,轰的一掌拍向罗川脖颈。 眼见神拳门主便要殒命于明教法王之手。忽听得“啵”地一声大响。韦一笑身子飘飘荡荡退后三尺,脸上青气一闪。 白观推出的右掌尚未收回,一派气定神闲,悠然神色。 并非韦一笑掌力不及对方,只是“先天功”猛烈柔韧,兼而有之,韦一笑“寒冰绵掌”走阴寒一路,自是被“先天功”克的死死地。 韦一笑长出一口气,啧啧两声,凝目盯着白观,冷笑道:“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后生?” 白观淡然道:“华山白观,不知足下何人?” 韦一笑嘿然道:“华山派何时有这等少年英才了?嘿嘿,我么,明教青翼蝠王韦一笑是也……”也字话音未落,便见他嗖的一下蹿出,快捷无伦的扣住一名神拳门弟子的脖子。 白观听得来人乃是明教高手,一时间脸都挣红了,喝道:魔教贼子,吃我一剑!” 鞘中“沧浪”嗖地淬出,华山绝技“朝阳一气剑”连绵使来,尽往韦一笑要害刺去。 但他出剑虽快,轻功虽强,却始终不及韦一笑绝速,长剑眼见便要刺到韦一笑身子,但却始终差着那么两三寸。 这区区两三寸,便是所谓地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这处动静之大,如何不惊动各派高手?少林神僧,灭绝师太等人纷至沓来。 韦一笑决意立威,岂肯就这般遁走? 他倒也不甚急切,只抱住那名神拳门的弟子,不住兜着***。白观长剑虽利,身法虽快,但却始终追不上韦一笑。 灭绝师太看得脸色微变,右手已然搭上背上长剑,但仿佛想到什么,又将手轻轻放下。 空性却是忍耐不住,跃入场中,从右方拦截韦一笑。 韦一笑见事不可为,哈哈笑道:“少林、昆仑、峨嵋、华山四大门派七年前死里逃生,本以为会收敛收敛,却怎地和这些下九流帮派混在一处,想要围攻光明顶?还差些火候吧!” 这话将少林三僧、何太冲夫妇说的面色微红。灭绝师太若有所思,而鲜于通却是老神在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转眼间,韦一笑奔到空性面前,这一个“吧”字话音方落,他双手突然推出,将手上那名神拳门弟子向空性掷去。 空性只觉狂风扑面,这一掷之势委实非同小可。他使个龙爪手擒拿功夫,一把勾住那名弟子手臂,道声:“小施主,你……”声音到此蓦地嘎然而止。 韦一笑往北疾驰,脚下飞快,他和白观奔走绕圈时波澜不惊,这时候却是搅起黄沙阵阵,宛如一条大龙尾随其后一般。 白观不发一言,绕开人群,不顾尘沙漫天,只跟在韦一笑身后,一路狂奔。他听鲜于通言父亲死在明教之手,如何肯放过明教中人?韦一笑一出现,他便打算不死不休。 于他而言,能多杀一个明教中人,便多杀一个。不论明教之前是否救过他,是否于他有恩,但父仇不共戴天,不灭明教,誓不罢休。 这也是鲜于通的高明之处,他若对白观说了确切人名,依白观之性,势必只找那人报仇,但若含糊其辞,将他仇人无限扩大化,白观便会恨上整个明教。 所以韦一笑闪身遁走,白观立马拔腿狂奔追上,他轻功虽然不如韦一笑,但先天功后劲十足,一路随着韦一笑足迹跑去,总归会寻到青翼蝠王踪迹。 青书早就将全幅精神锁定在韦一笑身上,韦一笑身子一动,他也立马狂奔而出,众人但见一抹淡淡青影闪过,仿佛浮光掠影,竟只稍逊于方才的青翼蝠王! 灭绝师太瞥到这抹青影,神色一动。脚下运力,便要追出,但看了看场中少林三僧,到底还是忍住。 罗川快步奔向空性身旁,见那名神拳门弟子脖颈上血肉模糊,却有齿痕宛然,他恨恨地一挥手,道:“吸人鲜血,魔教的人当真阴损毒辣之至!” 灭绝师太听得这话,十分怪异的望了一眼罗川,继而抬起手掌来,屈指成爪,左右看了看,苦笑一声,拂袖而去。 青书见沙尘漫天,当即屏住呼吸,脚下不起波澜,落地无声,远远吊在韦一笑身后,见前方白观猛力狂奔,心中冷笑:“韦一笑轻功天赋异禀,就算给你追上他,也得累你个半死。何况青翼蝠王智计武功卓于江湖,待会儿说不定就会杀个回马枪,到时候看你如何应付!” 他深知这位华山白公子一团和气,性情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偏激不过,稍有触他逆鳞者,便大发雷霆,冲动之下,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当初所谓地断衣决裂,至今想起,青书尚是冷笑连连,在他看来,自己所作所为,与白观无有半点干系。但白观却自以为是,割袍断义不说,还在武林大会之际出面指正于他,虽说事情属实,但经鲜于通口一夸大,便显得罪大恶极了。若非赵爵爷携碧霄为他作证,只怕如今的宋青书和武当派,要成为江湖上人人唾弃的匪类了。 青书不是圣人,想到这些,他心中火气腾的被激起,打定主意若是白观待会儿遇险,自己定然不会出手相助。 果然,奔了约莫半个时辰,青书见韦一笑脚程渐慢,知道青翼蝠王要玩一招回马枪了,他反倒不急了,悠然踱步,远远跟在后边,等着看好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漠斗 漫漫黄沙渐落,白观微眯着双眼,见韦一笑身形渐渐慢下来,眼中掠过一道寒芒。 他不惜损耗真元,强提内力追上来,为的就是斩下韦一笑头颅,以稍微祭告父亲在天之灵。 强压下胸口翻腾不休的内息,白观大步疾奔,不到一刻便赶上韦一笑,大喝一声:“贼子妖魔,受死!”沧浪剑淬过闪亮一道光芒,携带雷霆之势,向青翼蝠王背心大穴刺去。 眼见这一剑便要将韦一笑刺个对穿,钉将在地上,却见韦蝠王不慌不忙的一点足尖,身子陡然向前掠过三丈,白观这势在必得的一剑登时落空。 却听得韦一笑啧啧笑道:“好,好个华山白观!你倒是有胆有识,竟敢追我青翼蝠王?嘿嘿,很好,很好……”“好”字话音未落,已然飘身欺近,寒冰绵掌方一打出,又折转身形,晃向另一边,又是一掌推出。如此这般,白观便好像陷入泥沼之中一般,周身干涩的空气似乎也突然结成丝丝冰霜一般,虽有先天功护体,但也大为不适。 原本他先天功小成,绵泊柔韧,后劲十足,倒也不惧韦一笑掌力。但他之前强提内力,为追韦一笑而至于真元损耗,此时却显得后力不足起来。 要知韦一笑一身轻功之强,大多是靠天赋,若无异禀资质,又如何能练至如此神出鬼没之轻功? 但他这也只能算是轻功天下无双,在广室之中最见功效,堪称神出鬼没。若说对敌之时随意去留,身法极速抑且收发自如,却还非他所能。 身法和轻功,在过招对敌之时。完全是两个概念。 好比“梯云纵”乃是长途奔走的上乘轻功,在打斗之时的凌空转折也能算是上佳身法。但“九宫八卦步”却只能是一门闪避挪移的身法,不能算作轻功之列。 而七年前的那位白发男子,于身法一道,则是大大的行家,武功之强,轻功之快。身法之速,便是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也自容易。 此刻他和白观斗武,倚仗最多地,还是他神出鬼没的轻功修为。 青翼蝠王身经百战,经验何等丰富?“寒冰绵掌”与“大擒拿手”交替使出。近身短打,逼得白观一柄长剑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韦一笑年轻时好勇斗狠,只顾硬拼厮杀,吃过几次大亏后,才发现扬长避短才是不二王道,遂将轻功这个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三十年前,当谢逊搅的江湖风雨不宁时。青翼蝠王却在陕北一带大名贯耳。 那时候他也多做行侠仗义之事。只是惩恶扬善时手段太过阴狠,将恶人吸干鲜血而死,叫人毛骨悚然,外加谢逊一番作为,把所有事都给搅黄了,韦一笑微薄的侠名立刻转换为如雷贯耳的恶名。明教中人素性偏激,既然善名变恶名,韦一笑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恶姿态做了个十足。 却说韦某人右手一招大擒拿手。爪势威猛十足,往白观下阴抓去,左手却是直直推出,寒冰绵掌分袭白观头脸。 左右手各行其是,招数精妙是精妙。但力分则弱。自古便是是理,韦一笑没有“左右互博”的功夫。自然难以做到两头兼顾。这也是他平生武学中地一个弊病,轻功虽高,却内力不足,既是扬长避短,便定然难以提升短处,是以他内力乃是四**王之中最弱的一个,刻意扬长避短之下,至今如斯。无论他轻功如何高强,都无法弥补内力不济的这一事实,行功一久,便要吸人鲜血。 他左掌右爪,分袭白观上下两路,若换在往常,定然被白观从容化去,但此时白观真元损耗,内力上优势已无,面对对方比自己精准百倍的招法,勉强荡开爪势掌力之后,白观知事不可为,当即飘身后退。 韦一笑冷笑道:“想逃?刚刚谁说要斩妖除魔?”白观听得这话,脸上青气一闪,哼道:“便是我白观说的!” 韦一笑冷笑两声,身子一晃,又欺近身去,掌力纵横开来,白观抵挡的愈发吃力起来。 若论轻功之强,谁能比得过韦一笑?便是七年前那位白发男子,也只是在身法上超凡脱俗,长途奔袭,未必就行。 白观拼命想争一线喘息之机,以图恢复真力,韦一笑自不让他如意。韦一笑也不使足真力,只见白观一退,他便揉身跟上,不住出招骚扰。 青书在远处一棵大树之上看得皱眉不已,韦一笑这手不可谓不漂亮,先是借助天生优势让敌手自露破绽,再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将一位势均力敌地对手生生迫到如今这种地步,青翼蝠王大名,果真名不虚传! 青书暗道,自己八年前遇到这位青翼蝠王,若不是自己修习的“纯阳无极功”汇集阳性功法修习之要,反推过来,恰巧知道修习阴寒掌力的韦一笑死穴所在,那自己当真是无所遁逃,要被他生生击杀在朱家秘道之中了。 但见韦一笑尖啸一声,右掌猛地推出,白观避无可避,只得抬起左掌一架。 只听得一声闷哼,白观退后三步,兀自强立不倒,但他身子终是摇得一摇,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韦一笑狞笑道:“怎么?现在不斩妖除魔了么?来啊,我就是妖,我就是魔!你丫的倒是来杀我啊!”又是欺身过去,先对的两掌,白观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韦一笑再觑准时机,使出精妙擒拿手法,登时扣住白观右臂。 但手爪堪堪扣住,便觉白观右臂上“孔最穴”蹭的腾起一股真力,自掌心透入,韦一笑左爪一震,登时放开。 韦一笑面色微变,冷笑一声。左爪尚未落定,右手寒冰绵掌已然轰然推出。 白观抬掌便架,便听得“啵”“砰”地连声大响,却是白观仗着先天功余劲不衰,与韦一笑连连对掌。 望着白观脸上倔强神色,青书微微一叹,足下稍动。却又停下,却是他耳识清明,仿佛发现了什么,侧目往右边一块大石望去,嘴角划过一道悠悠笑意。他飘然下树,闪身往那块大石后奔去。 韦一笑大呼痛快。数十年来所遇对手虽多,但能这般对掌地却是少之又少,要么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要么就是需仗轻功强悍迂回胜之,要么就是无可匹敌的大高手,能如今日这般酣畅淋漓的对掌,当真是三十年来难得几回。 但白观却是有苦自知。他当初一时冲动之下。疾奔而来,真元已然耗损,又被韦一笑倚仗轻功优势一轮急攻,气势已失。“先天功”如张翠山地“和氏帖”一般,最重气势,这一轮气势失去,登时落在下风。 韦一笑何等人也?岂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登时也不顾引动潜伏已久的内伤,寒冰绵掌连连打出,白观被他打得脸颊涨红。一口气闷在胸里,仿佛就要喷出一口血来一般。 韦一笑猛然一声大喝,掌势由阴柔变为刚猛。白观但觉胸口一疼,继而一冷,一股如利箭一般锐利的阴寒内力从手心长驱直入。他蹭蹭连退四步。方要拿桩站定,却再忍不住喉头一口鲜血。哇的吐出来。 这是韦一笑自创的名堂,转阴柔如水为刚猛凶厉,敌手措手不及之下,端地是厉害非常。 韦一笑志得意满,哈哈笑道:“华山派地白观是么?哈哈,只消你跪下求饶,韦大爷今儿心情好,说不定就饶你一命。” 白观伸袖拭去口角血迹,神色倔强,听得这话,只是冷笑不语。 韦一笑见他不答话,嘿然道:“撑好汉?嘿嘿,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大步上前,又是轰的一掌推出。 仿佛陡然间风格剧变,韦一笑先前的阴柔的寒冰绵掌全然不见,有地只是阴狠刚猛兼而有之地厉害掌力连连轰出。 白观守得辛苦,但却只抬掌去架,眼神中一片倔强神色,口角鲜血汩汩流下,显然已经脏腑受创。 韦一笑大喝一声,又是一掌推出,白观再抵敌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仰天一跤坐下。 韦一笑欺身近前,运指如飞,点了他胸口大穴,嘿然狞笑道:“白少侠,你是低头向我这魔教魔头服输呢,还是宁死不屈惺惺作态地绝不讨饶呢?” 白观呸了一声,溅了韦一笑一脸唾沫,而后不急不徐的说“服输?我比武比不过你,自然服输。但想要我低头,却是妄想!贼子,有能耐的就给我一个痛快!” 韦一笑被他唾了一脸,慢悠悠的伸袖抹去一脸唾沫星子,蹲在原地,淡淡看着白观,看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白观昂然道:“你看什么?” 韦一笑道:“我在看你这颗头生的有何奇处,看看是不是真的不会低头。” 白观傲然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自然不会向你等贼子低……”“头”字尚未说出,却觉后脑一股大力压来,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白观身不由己,登时被压地以脸着地,脸上肌肤被粒粒黄沙划破,登时渗出血来。 韦一笑狞笑道:“你没低头么?哈哈,这不是低头是什么?”他右掌按住白观后脑要穴,发力往下压去,登时将白观压得脊椎也给弯了。 白观竭力运劲,却始终敌不过韦一笑手上劲力,头颈之处原本是人最为脆弱地地方,寻常运功时也得小心翼翼,此时被人用手按住,更是投鼠忌器,一身功力只怕还用不出五成,白观被压得眼睛都睁不开来,胸中一口郁气未出,登时愤怒欲狂。 他只是上身受制,头脸尚自能动,当即强行侧过脸来,带出一溜儿血花,大声吼道:“士可杀不可辱!韦一笑!你有能耐的就杀了我!” 韦一笑嘿然冷笑道:“杀你是肯定的,什么叫不可辱?你丫的也配叫做士?”将手拿开,一脚将白观踹出老远。这一脚力道十足,又踢中白观腹部,登时将白观给痛得蜷曲起来。 明教中人多为江湖草莽,不读诗书,原本就对时事不满,行事极为偏激,韦一笑身为四**王之一,偏激程度更是个中翘楚,看得顺眼的,则把酒言欢;看不顺眼的,轻则出言讥刺,然后飘然而退。重则打架动手,因一言而分生死。 而白观,恰巧是韦一笑看的极不顺眼的那一类型。 什么烂正道中人,华山弟子!自以为了不起是么?说什么斩妖除魔,丫的就让你看看妖魔是怎么行事地! 但见韦一笑大步踏来,喝道:“今天我不但要杀你,还要大大的辱你!嘿嘿,你又能奈我何?”将白观高高举起,大力掷出,又闪身到他面前,揪住白观衣襟,将他提起,狞笑道:“老子刚好憋了一泡尿,你喝不喝?” 白观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烧,却不答话,韦一笑将他狠狠掼在地上,恶狠狠地道:“不说话么?那就是要喝了?哈哈,放心,老子这可是正宗的童子尿!” 说着便要解开腰带,将那物掏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魔 猛然间一阵恶风扑面而来,韦一笑抬头望去,凛然而惊,顾不得收束腰带,使个“千斤坠”的上乘功夫,双掌似推还揽,呼的将一个巨大物事抱在怀中,飘然退后四五丈之遥,方才将那股沉猛势道卸去。 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卓然而立,站在萎顿在地的白观身前,他一张脸狰狞可怖,布满细密皱纹,仿佛全然没有鼻子眼睛一般,简直便是从修罗地狱中冲出的鬼怪,望之令人生怖。 韦一笑手中抱着个大布袋,脸色铁青,他将布袋放在地上,三下两下解开,里边露出个光溜溜的脑袋来,竟是个和尚。 这和尚,便是明教五散人之一,外号布袋和尚的说不得大师。 便听得这和尚破口大骂道:“臭妖怪!有能耐的就光明正大的交手,背后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韦一笑见说不得和尚活蹦乱跳的,心下一舒,见青书悠然而立,当即寒声道:“阁下何人?是那所谓的八大派中哪一派的高人么?” 青书嘴角含笑道:“说不得,说不得。”声音低沉浑厚,令人难辨老幼,却是他刻意行功喉头,改变声道所致。 说不得和尚一怔,道:“你叫和尚作甚?” 韦一笑冷哼道:“说不得,你被他扔糊涂了还是?” 说不得听他言语,恍然大悟,跳出布袋。大声道:“足下驾临昆仑,我明教招待不周之处,敬请海涵,只是我说不得自认并未有冒犯之处,为何足下却背后暗算伤人?” 青书依旧笑道:“说不得,说不得。” 韦一笑忌惮他神出鬼没制住说不得的手段,却不愿这般不明不白的远遁,见他不答。冷哼一声,静观其变。而白观此时已然看到青书侧脸,登时惊呼出来:“你!是…你!” 青书听得白观声音,冷笑一声,右手抓住他衣襟,微一运劲。白观百十斤地身子登时被提起。他指着韦一笑,一字一句的道:“你打不过他,干嘛还追来?” 白观冷道:“他是魔教妖人,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青书扬手扇了白观一个耳光,淡淡道:“魔?这青翼蝠王哪里魔了?强分正邪,这一巴掌,该打!” 白观被他扇得又痛又怒。他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即大声道:“他吸人鲜血,难道不是魔道作为么!” 青书嘿然道:“腐儒之见,腐儒之见!”白观昂然道:“你敢说他不是魔道?” 青书冷笑道:“我自然敢!我且问你,秦始皇是暴君还是明君?汉武帝呢?” 白观一怔,下意识的昂然道:“自然是一等一的暴君,他焚书坑儒,致令百家道统失传,不是大大的暴君,又是什么?汉武帝驱除匈奴。中兴汉室,自是了不起的明君!” 青书哈哈大笑,摇头道:“秦始皇焚书坑儒?嘿嘿,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没杀过儒生?哪一朝哪一代又没有过**?你敢说就秦始皇一人烧过书?汉武帝刘彻烧的书又少了?杀得人又少了?” 白观被他问得哑然,哼一声再不说话。青书又道:“凭什么你烧书是圣君。我烧书是暴君?凭什么你们杀人是正道。而他们杀人是魔道?就因为韦一笑用牙齿杀人么?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既然都是杀人,何必分用什么手段!读书地用笔杆子杀人。练武的用刀剑杀人,农人被逼急了,都能用扁担杀人。既然都是杀人,你们根本就没有区别,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白观听得神色怔忡,韦一笑和说不得则是大为痛快,说不得一拍大腿道:“好!好!这话说的痛快!兄弟,冲你这话,先前暗算和尚的账就一笔勾销啦!” 青书淡淡拱手道:“承情了!” 白观却仍旧神色怔忡,半晌方才恢复过来,神色坚定,大声道:“我们正道中人杀得都是恶人,而那些魔道邪徒胡乱杀人,这便是区别,为此我就应当杀他!” 青书右手一扬,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白观右颊高高肿起,怒目而瞪,方要叫骂,却听青书叹道:“你们兵临城下,他不杀你,你便杀他。你又何须找这等理由来搪塞自己?你来此无非是为了所谓的父仇而已,把这套正邪之说搬出来,不嫌累么?目的不明,这一巴掌,该打!” 白观又是一怔,俄顷又大声道:“不错,父仇不共戴天!我为报父仇而来,自要杀他!” 青书反手一个巴掌扇过去,失笑道:“你父亲又不是被他所杀,你杀他作甚?是非不分,这一巴掌该打!” 白观左颊也被打地坟起,他默然半晌,忽地恨声道:“魔教妖人以多欺少,将我父亲围殴致死,我既不知是谁所杀,那便一一杀了个干净,以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青书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白观似是被他打怕了,道:“你要作甚?” 宋青书笑道:“你这般不问是非拔剑就杀,就是正道作为了?” 白观又是一愣,半晌不语,蓦地听他狠狠地道:“管他正道魔道,我只消报得我父亲大仇,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青书轻轻一叹,将白观放下,转身对韦一笑和说不得道:“这位白少侠报仇心切,让两位见笑了。” 韦一笑神色怪异,拱手道:“他能想通这节,已然胜过那些自命正道的人良多了。”他见青书拱手道歉,心道:“这人方才那话什么意思?让我等见笑?他教训这华山派的少年教训的理直气壮,莫非这个面容可怖地人乃是华山派的前辈宿耆?他武功这等高。说不得都被他无声无息地制住,倒是不大好办。不过,他似乎对本教并无恶意。且静观其变吧!” 便听青书又道:“白观,你父亲死于明教中人合围之手,可是你亲见?” 白观冷哼道:“这是我华山掌门亲口所说,岂会有假。”他虽抬头挺胸,但说这话时仍是不自禁地一阵心虚。 这些年来他也曾游历江湖,明察暗访当年“断水剑”白垣的死因。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唯一一条线索,便是华山掌门鲜于通。 但他毕竟是华山掌门,白观若将心头所疑说出,定会被斥为大逆不道。 一晚他在父亲坟前上香之后。听见有人前来,暗道这等时光,还有谁会来此?遂躲在一边,却见来者乃是华山掌门鲜于通。 鲜于通在白垣坟前赌咒发誓,定将明教连根拔起,以报白师哥陨身大仇。白观在一旁听得再无疑虑,遂全心全意练功。以待一天攻上明教。为父亲报仇。 但这时候,他的疑虑仿佛又重现心头。 青书知此时说出鲜于通杀害白垣一事,无证无据,只怕不足已取信于他,哼一声道:“那你回去自个儿好好问问你那位华山掌门,看看当年的断水剑白垣,死因到底如何!顺便给他提个醒,金蚕蛊并非他独有,让他小心着点。” 一脚踹开白观穴道。喝道:“滚吧!” 白观默默拾起地上长剑,知道现在的自己,远非眼前三人任何一人地对手,他盯着青书看了良久,道:“你是魔…明教中人?” 青书坦然道:“我不是。” 白观点点头。道:“好。告辞了。” 却听韦一笑冷声道:“且慢!”白观回头道:“韦蝠王还欲赐教么?” 韦一笑冷笑道:“你追了我一路。就这般走了,叫我青翼蝠王颜面何存?若不留下点什么。岂不教天下人小觑了我韦一笑?” 白观仿佛恢复昔日的从容,一挺长剑,淡淡笑道:“你若想要,尽管来取。”他虽内力大耗,但手中剑却是父亲的沧浪剑,在他看来,这不啻是与父亲并肩作战,又如何能堕了父亲威风?是故倒也不惧韦一笑威胁。 韦一笑嘿嘿笑了两声,便要出手,却见身前陡然间横亘了一个人,正是戴了面具的宋青书。 韦一笑寒声道:“阁下要架梁子么?” 青书淡淡道:“你且让他走。”韦一笑仰天打个哈哈:“若我不让呢?”话音方落,却见韦一笑陡然间一个哆嗦,仰天摔倒在地。 但见他双手抱胸,蜷曲着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一个劲的说:“血…血!冷!” 说不得惊道:“糟糕!老蝙蝠又犯病了!” 韦一笑颤巍巍地道:“说…说不得,你…你去把…那…华山…的…” 说不得道:“晓得,晓得。我去擒他过来与你喝血。” 身子一晃,已然掠过数丈之距,往白观方向奔去。 白观严阵以待,却见青书忽地跨上一步,一掌拍出,封住说不得来路,喝道:“我让你走,你没听见么!” 白观迟疑一会儿,拱手道:“承情了。”说罢大步走开。 但听得说不得惊怒道:“你…你放走那小子,我便擒你与老蝙蝠吸血!” 青书冷笑道:“我本有法子救他,你这般说,嘿嘿,我倒要看看你有无本事擒我了。” 说不得轻喝一声,伸掌拍出,青书浑然不惧,也是轻轻一掌迎上。 说不得但觉一股无俦大力沛然涌来,身不由己退后三丈。他怔怔望着自己手掌,内力走了一遍全身经脉,但觉并未受伤,知道是对方手下留情,长叹一声,躬身道:“请阁下出手相救鄙教青翼蝠王。”青书扶起他道:“大师多礼了。我自当尽力而为。” 说着盘膝而坐,将韦一笑扶起,双手抵住他后心,“纯阳无极功”沛然涌出,韦一笑身子一震,张口吐出一口白气,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纯阳无极功”对于一切阴寒真气都有或多或少的克制作用,这门功夫是武当派立派之基,自然神妙绝伦。韦一笑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但见他呼出一口长气,而后站起身来,对着青书施了一礼道:“多谢足下救命之恩。” 他神色怪异,不知这青衣人方才还阻拦自己,此刻又救自己性命作甚?他与自己无亲无故,这般作为,是有所图还是仗义之心作祟? 青书淡淡说道:“韦蝠王客气了。”缓缓行功恢复内力,韦一笑体内寒毒甚是厉害,“纯阳无极功”毕竟不如“九阳神功”能驱除万邪,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但饶是如此,也免去韦一笑三月吸人血之患。 也就是说,韦一笑在接下来地三个月里,完全可以任意动用真气而无需吸取人血了。 青书玄功九转,真气渐渐恢复,他长身站起,见韦一笑和说不得在旁边看着他,神色俱是古怪无比。 青书笑道:“两位还不走么?这般看着在下,却是何故?” 说不得洪声道:“你不怕我二人趁你运功之际痛下杀手么?” 青书肃然道:“四**王和五散人虽说恶名远播,却并非宵小之徒。趁人之危之事,是断然不会做地。何况,我刚才才与韦蝠王疗伤,若是你们二位趁此机会下手。那明教此次,便合该灭亡。” 韦一笑“哦”了一声,笑道:“这次八大派围攻我明教,的确是存亡之际,但…明教是否灭亡,与杀不杀你,有何干系?” 青书淡淡道:“你们刚才若下手,一定杀不了我。而你们以怨报德,我也自以怨报怨。由此而推,明教自然灭亡。”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剑客 说不得和韦一笑对视一眼,眼中俱有惊色,韦一笑长笑道:“足下口气好大,凭你一人之力,能灭我整个明教?” 青书淡然道:“你明教现今只有五行旗众人,五散人,白眉、青翼两位法王,以及光明左使在此,只消把这些个高手给杀了,你们还抵挡得那劳什子八大派围攻么?” 韦一笑默然不语,忽地拍出一掌,喝道:“说不得,你从右路夹攻!” 说不得闻声而动,两人一左一右,各出掌力,攻向宋青书。 青书脚下不动,只抬掌架住两人掌力,吐气开声道:“五散人与青翼蝠王,也不外如是!” 韦一笑和说不得两人胸口一震,蹭蹭退后两步,各自骇然。说不得心道:“这人与我二人对掌之际尚能开口说话,内功修为自是远胜我等。”看了一眼韦一笑,见他也这般神色,心知这老友已然大受震动。 韦一笑咳嗽一声,森然道:“依阁下所言,是有把握擒杀我等了?若我使轻功奔逃,你也能追上?” 青书叹道:“不错,你轻功天下无双,我追之不上。但我只知道,你断然不会坐视你教中兄弟死去,所以……你会留下与明教共存亡。因此,我能杀你。” 韦一笑愕然半晌,蓦地抚掌大笑道:“说不得,说不得。想不到我韦一笑今日竟又遇一知己!快哉!快哉!” 说不得对青书笑道:“足下这话说的干脆利落,说的痛快。可惜此地无酒,否则当真是要浮一大白。” 青书却是淡淡道:“韦蝠王,我知你不假,却是为能百战不殆。可你不知我,所以你斗不过我。明教自高崖岸久矣,两位,你们还不知道因何而致今日之祸么?” 说不得与韦一笑面面相觑,却听青书又道:“其因有二,第一。你们教主阳顶天失踪,此时明教虽然高手众多,但却群龙无首。心志不合,所以那劳什子八大派敢联合而来。”听得这话,韦一笑脸色一变,想到山上与杨逍的争执,默然半晌,久久不语,长叹一声。 青书早在一旁续道:“其二。则是因你们不知正道中人何所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自命清高,要斩妖除魔,而你们偏偏任意去留,行事偏激不说,更与正派多番争斗。自然而然便被人家说成是魔。若无此积怨。便是金毛狮王再杀更多人,正道中人也只会说金毛狮王丧心病狂,而不会连累到整个明教。” “你们看不惯所谓正道的所谓自命清高、虚伪做作的所作所为,那便看不惯就是,何必非要闹到动手?莫说闹出人命,便是伤一两个,都得结下怨仇。被人呼之为魔,绝非异数。” 韦一笑傲然道:“既然他们叫我们作魔,我们便行魔道之事给他们看看。多杀他几人,看他还有何等话说!” 青书摇头叹道:“所以,所谓的正邪因此而来。我敢说三十年前的明教名声虽然不好,但绝没有与中原武林正道闹到水火不容的境地。任何一个门派大了,都会有良莠不齐之虞。明教教众数十万人。怎么会没有为非作歹之徒?便是少林、武当等白道大派,也未必没有邪徒。是正是邪。看得是人,而非门派。不是么?” 说不得怔忡半晌,此时终于发话道:“足下所言,句句有理。阳教主当年便曾勒令我等不得擅自与别派冲突,想必他也曾看到这一点。只是他教主之尊,说这些话多有不便。唉,我们辜负了教主一片苦心啊!” 韦一笑默然不语,暗想平生行事,除却迫不得已吸人鲜血,其他都是无愧于心,五散人和杨逍闹翻后,更是时常行侠江湖,可为甚却落得魔头之名? 究竟还是自己这些人太过傲气,太过偏激。误会产生后,往往不屑去解释。而得知所谓的正道中人看不起自己这些人时,傲气上涌,自然而然地便产生抵触心理。 明教历代都是反贼,逆反心理真的不是一般的重。 却听韦一笑蓦地冷笑道:“他们打上门来,还能怎地?先把他们赶出去,再做定计不迟。” 青书叹道:“不错,只能先将他们打退。正邪积怨太深,除非一个既能让正道心服口服,又能名正言顺当你们教主地人横空出世,而后约束教众,徐徐而图,再亲自上武林六大派拜山请罪,给足正道面子。否则,这数十年累积起来的恩怨,绝难一笔勾销。” 说不得和韦一笑对视一眼,蓦地齐齐躬身一拜:“多谢先生教诲!” 青书笑道:“你们拜我作甚。我只不过让你们多多手下留情而已。不然,又要添上一笔新账了。” 韦一笑冷笑道:“不杀他们便是。但若不给点儿教训,还真让人以为光明顶是谁都可以来的地方了!” 青书叹一口气,再不说话。 他心道:“左思右想,这明教教主,唯有无忌才能当得。五叔是正道翘楚,他母亲却是天鹰教主之女。料来当得这个教主,两方都无话可说。到时候,他倒会是个好臂助。” 望着远方的天空,他暗叹一声:“李善长,…希望你能将你的才华一展无余吧!”无敌分割线------------------少林派诸人与灭绝师太从东路进发,渐行渐远,已然遭遇伏击。 伏击他们的是杨逍门下的“天部”。光明左使座下有“天地风雷”四部人马,归于杨逍直辖。 自那日与韦一笑几人闹翻后,杨逍傲气上涌,便命“天地风雷”四部分别埋伏在各处上山路上,严阵以待,伺机而动。 这“天部”中也不乏高手,但如何能是少林三位神僧、灭绝师太这等大派掌门之敌?一番厮杀之后,也自死得死,埋骨荒山;逃得逃,无影无踪。 而西、南两路,也上演着同样地一幕。 一位白衣剑客不急不徐的走在昆仑派、海沙派、神拳门开辟出来的道路上。看着一路的死尸,他微微皱眉。 他抬头望了望天,似是在估摸着时光,忽地耳朵一动,轻喝道:“何人在侧?出来!” 只听得“嘿嘿”两声冷笑,两个握刀的布衣汉子从林中走出,背上两个大袋甚是醒目,脸上神色狰狞,双手鲜血,煞是恐怖。 白衣剑客望他们一眼,便知这两人乃是发死人财的鼠辈,心中颇是厌恶,横了他们一眼,便继续上路。 只听得其中一个汉子大声道:“前面的小子!把钱留下来,大爷就让你走!” 白衣剑客不料这俩人竟敢将注意打到他身上来,他头也不回,淡淡道:“若我不给呢。” 那汉子见他置若罔闻,登时大怒,奔上前去,倒提手中短刀,往那白衣男子背心狠狠扎去。 白衣男子听得风声,微微皱眉,反手拈住对方刀尖,那大汉顿觉手中短刀仿佛被铁钳钳住了一般,无论自己如何运力,都不能夺出分毫。 他心中大骇,情知遇到自己无法匹敌地大高手,这一下得罪人家,却让他陡然间不知所措起来。 那剑客淡淡道:“你我萍水相逢,尚且下如此杀手。看来你们不仅仅是掏死人东西这么简单。” 另一个大汉在远处看得分明,他看得这剑客武功高强,非但不惧,反而一脸喜色地迎头赶上,赔笑道:“大侠,您是昆仑派还是华山派的高手?我们是海沙派弟子,这次咱们八大派围杀魔教,乃是武林前所未有的盛举……说到底,呵呵,咱们还是一家人,一家人。” 那白衣剑客皱眉道:“八大派?” 那个兵刃被夺的汉子见伙伴不住使眼色,也忙赔笑道:“大侠,咱们没跟上大部队,又怕魔教人多势众,所以就在此拣些死人不要的玩意儿……”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刚刚的冒犯,真是无心之失。您念在咱们八大派同气连枝的份上,把咱们当作一个屁给放了吧!” 男子扫一眼两人带着血的刀刃,轻叹一口气,右手松开对方刀尖,随意掸了掸袖子,那两人见他不说话,却将刀刃松开,如蒙大赦,转身便逃。 却见一道剑光雪亮,两人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溅出老远。 那男子将随手捡起的长剑抛落,叹道:“你们发死人财、拦路抢径也就罢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杀人越货。八大派…是指这次与会地门派么?呵呵,他们……这倒没什么,只是齐称八大派,这些人也配?” 的确,杀这两人,这位白衣剑客都没动用腰间长剑,只是随手捡起一把剑,了解了这两人性命。 远处,一对少年男女看得暗自咋舌,对视一眼,见白衣男子走远,又悄悄跟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昭 与青书想得不同,光明顶并非尖突突狭窄的山顶,而是壮阔的一方平地。 很难想像波斯明教派往中原的创立者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在这号称天下龙脉之始的昆仑山深处,建了这么一座如皇宫般宏伟的森严殿堂。 远山皑皑,虽非冬季,但入目却多是一片雪白。光明顶本就已极高,但周围却还有更高的山峰卓然而立,这些山峰陡峭险峻,即便以韦一笑轻功之佳妙,也不敢随意攀登。 明教历来规模极大,自光明左右使而下,四**王、五散人都占据光明顶周围一座山峰。这十一座山峰自然比不得高达千丈的光明顶这般奇峻,皆不过数十丈高下,环拱光明顶,有黄鹰联络,教主一有令训,则这十一人各自上山。而若是有人攻上光明顶,无论从哪条路,则这十一峰之人都能看到,或以箭矢,或遣人从后包抄,五行旗旗众再从山顶突击而下,则能毕其功于一役,将来犯敌人消灭的干干净净。 似韦一笑之流岚峰、杨逍之坐忘峰,皆是如此。 阳顶天在时,光明左右使常驻总部,各辖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部,与五行旗共同卫戍总部。 而四**王、五散人则各领部下,长居自己所在山峰。 这一路行来,韦一笑和说不得自是没有与青书说过这些,不过青书目光何等锐利,心思何等细密?微一转念间,便明白这等卫戍之法,非深谙权谋、手腕铁硬抑且威望足以服众者,必生叛乱。 想到这里,青书不由的对二十六年前身故的那位阳教主,倍加佩服。 若是没有一双能识人之明的慧眼,以及收拢人心的大权谋大心机。如何敢用这等外放而治的法子?当然,明教众人的忠心,也令青书极为佩服。 似韦一笑、范遥这等人物,都是一等一的硬汉豪杰,纵横江湖,任意去留,却甘心为明教赴汤蹈火。范遥更是自毁容颜,身伏汝阳王府中,只为跟随成昆这条线索找出教主下落。 这等桀骜不驯的大豪杰,却在阳顶天手下服服帖帖地。当年阳教主何等风姿。从此倒可略窥一二。 三人轻功俱佳,从小路奔上光明顶,韦一笑一指大堂道:“此刻五行旗掌旗使各领兵马下山,光明顶上,估摸着就杨逍一人了。” 青书目光一寒,笑道:“韦蝠王,你把我带上山来。不怕我对你明教不利么?” 说不得咧嘴笑道:“谷兄弟你是大大的英雄豪杰,如何会做这等事?我等信你,你必不负我等。” 青书化名谷羽,随两人一路上山,心中早就疑虑这二人怎地似乎对自己全然不疑,此刻出言一问,听说不得此语。微微一笑。含笑点点头,却不说话。 韦一笑和说不得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这般轻易把他带上光明顶,上述因素虽然有之,但绝对不会这般简单。他艺高人胆大,自不畏惧。 青书心中暗道:“若雨和王难姑尾随华山等三派,该到山腰了。” 见韦一笑和说不得并不如何担心山路上的攻防情形,显然是成竹在胸,青书心中暗道:“现今那八派人多。明教人少,但韦一笑和说不得却不下山厮杀,而将我领上山来,莫非明教还有什么制胜法宝不成?” 带着这些疑虑,青书随着韦一笑和说不得。渐渐走到光明顶大堂之中。 堂上一个娉婷女子腰悬长剑。袅袅娜娜的穿堂过室,说不得见这女子约莫有三十二三岁。但自己十年前和杨逍闹翻,下山时却从未见过这人,他轻喝一声道:“兀那女子!你是何人?” 能入光明顶的明教弟子皆尽自幼入教,不到三四岁便被收入明教门下,断然没有二十来岁才加入的道理。 说不得记性极好,明教核心弟子原本不多,他也一一见过,这女子如此面生,定然是这十年间才到光明顶的。 所以说不得一见这女子,心中便大感疑虑,生怕是正道中人混上山来。 他这一声喝,那女子转过脸来,颇有惊慌之色,见了韦一笑,方才镇定下来,施了一礼道:“韦法王,有礼了。” 青书瞧见她面容,目光微寒。这个女子,正是失踪七年的峨嵋派弟子,纪晓芙。 却听韦一笑冷笑一声道:“杨夫人,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已然在山道上啦,你是出去迎敌呢?还是跟着杨左使躲在被窝里?” 说不得听得这话,嘿然道:“哟!杨逍那龟儿子也娶媳妇儿啦?咱们五散人可得加把劲,嘿嘿,听老蝙蝠这般说,姑娘你还是峨嵋门下?” 纪晓芙贝齿轻轻咬着嘴唇,苍白地脸上掠过一丝病态的嫣红,半晌才颤声道:“我…我自然是两不相帮。杨郎他、他会誓死护卫明教的。” 韦一笑还欲冷嘲热讽两句,瞧见纪晓芙苍白脸色,究竟还是没有开口,他叹一口气道:“杨夫人,如今明教势危。你原是峨嵋弟子,我们也管你不着,只是…呵呵,还请你多劝杨左使两句,万望他尽力而为。” 纪晓芙见韦一笑不再讥讽,眼中微有感激之意,方要说话,却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道:“我爹爹不世英雄,光明磊落。自当与明教共存亡!还用得着你这个死蝙蝠来说?” 纪晓芙喝道:“不悔!不得无礼!” 青书目光一凝,往发声处望去,但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趾高气昂的穿廊而来,与纪晓芙有七分相似。身后跟着一个形貌丑陋的丫鬟,戴着手铐脚镣,走起路来叮铃哐啷,也是差不多大年纪。 青书见着那丫鬟斜眼歪嘴,看似十分丑陋,但她肌肤雪白,直好似抹了奶油一般滑腻,鼻子挺直,一双眸子也灵动之极,顾盼间眼珠轮转,竟有如水碧色。 他胸口一震:“她是小昭!” 但听得杨不悔傲然道:“死蝙蝠,有能耐地和我爹一对一的单挑,没事老在背后说他坏话,还联合庄铮他们五个家伙一起挤兑他,算什么英雄好汉?” 纪晓芙见韦一笑难得的有好脸色给她看,已算是原谅杨逍当年为她而丢下兄弟之举,心中原本喜悦,暗道丈夫只消大显神威,打退八派来袭,必然摆脱被孤立的窘境,但杨不悔这言语大大冒犯了韦一笑,纪晓芙当即被她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杨不悔道:“不悔,快给韦蝠王道歉!” 杨不悔满脸不满,方要出言顶撞,但见母亲气得不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哼一声,看也不看韦一笑一眼。 韦一笑淡淡一笑,却并不生气,对着纪晓芙施了一礼道:“杨夫人,并非我等信不过杨左使,只是他七年前所为实在冷了大伙儿的心。唉,多说无益…杨左使那处,烦劳你啦。” 纪晓芙福了一福,算作还礼,她肃然道:“愚夫自当全力护…护教。” 说完瞪了一眼杨不悔,斥道:“不悔,过来!” 杨不悔嘟着小嘴,不请不愿的走将过去,小昭也跟着她一路走来,叮铃哐啷的撞击声又回响在大堂之中。 蓦听得青书淡淡道:“杨夫人,不知这位小姑娘犯了何等罪过,竟致穿戴手铐脚镣?”他之前一直闪身在说不得和韦一笑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纪晓芙竟是这时才看到他。 纪晓芙望了一眼青书,见他面容可怖,被惊得“啊”了一声,杨不悔也是吓了老大一跳,叫骂道:“哪里来地丑八怪?快走远些,都吓到我妈妈了。” 小昭却等着一双碧眼,十分好奇地望着青书。 青书淡淡一笑,目光温和,以作回应。口中却道:“在下谷羽,乃是江湖上无门无派的浪荡人士,为韦法王与说不得大师延请上山。只不知这光明顶主事之人究竟是谁,姑娘能做主么?” 杨不悔年纪虽小,但却甚是聪明,听他话里带刺,冷哼一声,方要说话,却见纪晓芙狠狠瞪她一眼,抢先开口道:“谷先生,小女无知冒犯,还请见谅。” 青书点头道:“这倒无妨,只是在下颇为好奇的是,这位姑娘究竟犯了何罪?你们又为何以手铐脚镣囿之?”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锁钥 纪晓芙见青书问得直白,眉头微皱,叹道:“小女胡闹,总觉得小昭是正…正道的奸细。呵呵,让谷先生见笑了。” 青书摇头道:“不问是非,限人自由。是明教上下都是如此呢……还是杨左使一门家风?” 说不得冷笑道:“明教上下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如何会做这等事?” 纪晓芙脸上一红,杨不悔一直坚持这事,她拗不过女儿,私下里对小昭不知道了多少次歉。但这般当众被人指摘,却是第一次。 杨不悔方要说话,却听得一个清朗声音遥遥传来:“说不得大师,你这话是说我杨逍不是明教中人,还是我不够光明磊落?” 大堂之外,杨逍大袖飘飘,逍遥迈步走来。杨不悔一声欢呼,奔向杨逍怀里。杨逍一把揽住杨不悔,对着纪晓芙歉然一笑,继而捏了捏女儿的鼻子,一脸溺爱。而后转身望了一眼青书,冷笑道:“韦蝠王、说不得大师,这位先生是你们请上山的么?” 韦一笑淡淡道:“诚然,本教危在旦夕,自要邀来高手相助。” 杨逍冷哼道:“这人形迹可疑,说不得便是正道的奸细。” 说不得听他一句话把青书和他都给骂了进去,忍不住道:“杨左使,你这位夫人还是峨嵋弟子,你将正道中人娶进门来。我们原也碍不着,只是位谷羽先生乃是隐世高人,我和韦蝠王费了老大力才请上山来助拳的。你猜疑我二人倒没什么。但谷先生一片赤诚。你怎能疑他?” 杨逍目光一凝,落在青书可怖可畏的脸上,陡然间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 青书微感疑惑,道:“杨左使?有何见教?” 杨逍听他声音,仔细分辨了两下,继而镇定下来,问道:“阁下……师承何处?” 青书洒然一笑。但面上罩了一张面具,却是显得波澜不惊,但听他道:“在下谷羽,乃是江湖一散人,无门无派,学了两年拳脚,见笑。见笑。” 杨逍点点头。再凝目仔细望了一眼青书,心中便有如翻江倒海一般,半晌无话。 却听得杨不悔撒娇道:“爹,你认得这个丑…谷叔叔啊。” 青书听得大汗,叔叔?我有那么老么?微一咳嗽,说道:“在下今日与明教诸豪杰初次见面,倒是平生之幸。” 杨逍拱了拱手,微微有些神不守舍。韦一笑和说不得却是连道客气。 却听得韦一笑叹道:“张中、冷谦。来了便来了,没必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地。” 青书其实也刚刚发现门外两个呼吸声,平稳悠长,显然是内功高手,方要叫破,却被韦一笑给抢了先。 却见两个道士装束地人从大门迈步走进。正是铁冠道人张中与五散人之首冷谦。 张中对着韦一笑一拱手。笑道:“老蝙蝠,久违啦。”又对着杨逍抱拳道:“杨左使。明教存亡在即,这时候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冒昧上山,见谅啦。” 杨逍听他先行示弱,倒是颇不好意思,也是叹道:“张中,以前的事,都搁下不提吧。” 冷谦对着每人都微一点头,却不说话。 却听得门外一声喝骂传来:“杨逍,你这龟儿子给老子听着。我周颠又上光明顶了,却不是和你争斗来的。但你若要打,老子也不怕!” 这话颠三倒四,自然是五散人之一的周颠。 旁边一个浑厚声音低斥道:“周颠,你好生说话。”又扬声道:“杨左使,见谅了。” 杨逍拱一拱手道:“哪里,彭和尚客气了。” 彭莹玉和周颠大步迈入堂中,彭莹玉瞧见青书面容,“啊”了一声,但听青书道:“彭大师,你好。”彭和尚听他声音,再无怀疑,纳头便拜道:“恩公在上,受彭莹玉一拜!” 青书含笑扶起他道:“彭大师,久违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彭莹玉道:“恩公大恩,彭和尚五年来铭记于心。” 青书点头道:“遇春的伤可好些了?” 彭莹玉目含感激,点头道:“劳恩公挂念,这小子皮厚肉多,死不了。” 青书笑道:“如此甚好。” 众人只听得莫名其妙,周颠伸手捅了彭和尚一下,大声道:“和尚,这人是谁?他救过你么?” 见韦一笑和杨逍也是一脸好奇,彭和尚当即把事情一一道来。六年前彭和尚弟子周子旺在江西聚集十万人众,揭竿起义,那时黄鹤楼大战完毕,彭和尚正好顺路赶往弟子处,指点一二,但汝阳王用兵如神,决胜于千里之外,周子旺忽忽数月间便已事败。 其时周子旺战死沙场,彭和尚遂领一干人马逃窜东南,路途中遇上汝阳王高手,领头那员使剑的正是在黄鹤楼遭遇的阿大,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厮杀良久,终是不敌对方如神剑法,汝阳王那方还有高手源源赶来。彭和尚以为自己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了,正感慨间,却忽见一男二女携手杀来,将数十高手杀得四散逃开。 这一男二女,正是刚刚逃脱灰衣人桎梏地青书、杨汐晴与苏若雨三人。 那时候杨汐晴已将面具赠与青书,彭和尚最重义气,既然受人大恩,便时刻铭记于心。何况这面具又是狰狞可怖,望了一眼,再看第二眼时,便绝不会认错。 这时候听了青书声音,更是肯定,这位谷羽先生,便是当初在赣江边救了自己与常遇春等一干人等的青衣人。 听完彭和尚所述,韦一笑和说不得对视一眼,都是暗道自己找对了人,这人几年前便救过彭和尚,显然对本教并无恶意,这番多一强援,明教胜算又大一分。 杨逍听到彭和尚说到青书和两个女子一道救人时,望了一眼青书,神色微微一动,但也不过一闪即逝。 这一番述说倒也惊心动魄,彭和尚口齿灵便,将战争场面叙述的十分到位,杨不悔耳中所闻,脑中便自然而然浮现出断肢残臂,血流成河的场景来,忍不住往父亲怀里靠了靠,望向青书的眼神已带有三分惧意。 小昭则是瞪大双目,看着青书,眼神中带着三分迷茫。 青书感应到对方目光,抬眼望去,但见小昭没有刻意去装那斜眼之态,虽然嘴仍是歪的,但已可窥见绝世美人的风采,心中不由微赞:“她若是不伪装成这幅模样,可真是个大美人呢。不知和汐晴还有若雨相较,谁更胜一筹?” 两人目光一撞,小昭滑嫩地脸蛋一红,将头低下去,再抬起头来时,便又是一副斜眼歪嘴地模样。 青书微微恼怒的看了一眼杨不悔,暗道这小姑娘嫉妒之心怎地如此之重?杨逍心胸狭窄,连带生出的女儿也这般,当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再看之时,却发觉杨逍对着纪晓芙耳语两句,纪晓芙面容一舒,往后堂走去。 彭莹玉将话说完,杨逍便抚掌道:“谷先生于我明教原来有这等大恩,杨逍先行拜谢了。”说完躬身一拜,一揖到底。 这一举动不仅让韦一笑等人大是奇怪,便是青书也是大为讶异,心道:“他此举即讨好了五散人和韦一笑,又讨好了我。只是,杨逍素来胸襟不宽,嫉贤妒能虽说不上,但却绝不会给好脸色,他……讨好我作甚?” 青书思忖间闪身避开杨逍这一拜,摆手道:“谷某愧不敢当,杨左使,咱们说了这许久话,可不是忘了正题吧。这位姑娘究竟犯了何罪?却让杨小姐如此对她?” 杨不悔皱了皱鼻子,哼道:“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一定是正道的奸细,我将她锁起来,是为了咱们明教好。” 小昭开口哭诉道:“小姐,小昭、小昭真不是正道的奸细……”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微带哽咽。 杨不悔在小昭头上拍了一下,叫道:“你还敢顶嘴了不是,哼,你是仗着有人撑腰,就不把我放眼里了是吧?” 青书目光一凝,方欲开口,却听杨逍斥道:“不悔,诸位叔叔面前,不得无礼。” 纪晓芙此时已从后堂出来,手中持着一把钥匙,杨不悔见了撅着嘴撒娇道:“爹,妈妈把这奴才的钥匙给取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眉 杨逍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头顶,笑道:“是我叫你妈取钥匙来的。”杨不悔嗔道:“爹!” 杨逍正色道:“如今山下人马聚集,小昭若是正道的奸细,定然会想方设法通知正道中人我们的行踪以及作战方案,可她这些天一直跟在你身边服侍你,她的一举一动,又怎能瞒过我杨逍的伶俐女儿?” 杨不悔被父亲不轻不重的赞了她一下,脾气微消,哼道:“那让她戴着手铐脚镣,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杨逍摇头失笑,取过钥匙,当即便与小昭解开锁链。 小昭喜极而泣,跪倒在地,对着杨逍一家连连磕头:“谢谢老爷,谢谢夫人,谢谢小姐!” 纪晓芙见她这般模样,眉眼一酸,叹一口气,伸手搀她起来,道:“小昭,不悔年纪还小,任性妄为,你莫要怪她才是。”小昭惶恐道:“我、我怎么敢怪小姐…”说着往青书那处瞄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感激之意。 青书见杨逍如此干脆便解开小昭身上锁链,微感奇怪。他知杨逍乃是第一等的不愿低头之人,断然没有两三句话便让他做出如此让步之理。他听自己一言,却变相服软,却是奇哉怪也。 却听一个颇显豪迈的声音远远传来:“诸位弟兄,殷白眉来晚啦!” 青书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高大身影大步迈来,白发白眉。鹰目阔口,鼻如悬胆,满面英气。正是明教四**王之一、如今的天鹰教教主殷天正。 韦一笑拱了拱手,笑道:“殷二哥风姿如故,小弟甚慰。” 五散人也各自迎上前去,唯有杨逍冷冷注视,不发一言。 但听殷天正洪声道:“杨左使,久违啦!” 杨逍淡淡道:“不敢,殷教主如今雄姿英发,胜过当年多矣。” 他话里带刺。众人一听便知杨逍意在讽刺殷天正另立门户,周颠虽和殷天正交情不算太深,但他最是看杨逍不惯,闻言当即冷笑道:“殷二哥英雄气概,自然远胜某些小人……” 殷天正抬手止住周颠再说,向着众人团团一抱拳道:“我殷天正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这次上光明顶。便是要为我明尊出这一份力。”说着咧嘴一笑道:“至于创立天鹰教,不过是我殷某人见明教教主无望,但却确实想过把教主瘾头,因而立教。哈哈,大家切莫见笑!” 青书听他说地坦诚,话语里多有让步之意,暗道这位白眉鹰王傲骨铮铮,却无杨逍那份盛气凌人的傲气,委实难得。 人皆须有傲骨。却不定要有傲气。有傲气而无傲骨者,多为色厉内荏、贪慕虚华;有傲骨亦有傲气者,必有可仗之才,而心高气傲,杨逍即为此类。至于有傲骨而无傲气者。多为饱经世故、胸襟博大之辈。当年殷天正性格火爆。一怒之下另立天鹰教,此刻听闻明教有难。立即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这份心意,也着实难能可贵。 杨逍听他这般说,显然对于明教教主没有觊觎之意,又见这时八派围攻光明顶,形势危急,殷天正不啻一大助力。微叹一口气,杨逍道:“殷法王,杨某之前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包含。” 方才杨逍称殷天正为殷教主,如今却是殷法王,虽不如韦一笑、五散人叫殷二哥来地亲近,但也承认了殷天正“白眉鹰王”的四**王之一的身份。 殷天正道:“杨左使客气了。”目光流转,却望见一张可怖可畏的脸,殷天正久经事故,倒也不惊,见周围诸人都是一脸自若的神色,不由笑道:“这位兄弟是新近加入明教的高手么?” 青书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江湖一浪荡散人,见过白眉鹰王。” 殷天正听他这般说,只道是来助拳的高手,呵呵一笑,也就没有多问。 这一时间,明教的高手,已然到齐大半,诸人便在这光明顶大堂之上计议,纪晓芙与杨不悔乃是女流,奉上茶水之后,便退下堂去了。 青书乃是外人,这等内部定计之事,他不好介入,告个罪,便由一名弟子引他去厢房了。 少时便听殷天正洪声道:“诸位兄弟,我观道上五行旗地兄弟们都是稍作抵挡,便将正道的杂碎们放上山来,这其中莫非有甚玄机?” 韦一笑笑道:“不错。殷二哥,你且猜猜缘何如此。” 说不得抚掌道:“嘿嘿,这个我料殷二哥绝对猜不出来。” 殷天正莫名其妙,周颠和彭和尚也是大眼瞪小眼,冷谦、张中和说不得三人却似乎早就知晓。周颠忍不住道:“老蝙蝠!你卖个什么关子?” 彭和尚却是推搡着说不得,说不得却只嘿嘿的笑,一个劲的说:“说不得,说不得。”把彭和尚给气得牛喘吁吁。 殷天正道:“莫不是诸位兄弟在要紧处埋伏了精兵锐卒?”韦一笑等人只是摇头不语,殷天正连猜了七八个答案,却始终不得要领。 却见彭和尚挠了挠他锃亮锃亮的光头,苦笑道:“诸位哥哥,大家都知道兄弟是个憋不住的人,不然也不会叛出少林来做这个花和尚了,你们可都行行好,告诉了我吧。” 殷天正也道:“快说快说,老头子猜不出来!”张中将头凑过去,悄悄在殷天正耳边说了一会话,说不得、韦一笑也分别和周颠、彭和尚说着什么。 但见殷天正愕然半晌,蓦地哈哈大笑道:“早知如此,这几千里路我也不必跑啦!” 彭和尚却是微有疑虑:“这个……能成么?” 周颠一拍大腿:“他***!怎么不能!那老小子谨小慎微,从不夸口,他说能,便一定能成!” 杨逍斜了一眼周颠,笑道:“周大仙人也是向无虚言地,彭和尚,这个你倒不必担心。”他话里带刺,周颠脸色一红,却不说话。 周颠昔年看不惯杨逍孤傲,曾夸口说三十招内打败杨逍,结果却被杨逍击败,此时见杨逍斜眼望来,即便以他老脸之厚,也是难得地红了一次。 众人见这位颠而倒之的周大仙人竟也有脸红的时候,都是哈哈大笑,周颠黑脸透红,哼哼唧唧的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未曾开口,但经此一搅,气氛倒是融洽许多。 诸人接下来又计议一番,杨逍道:“敌方能称得一流好手的,至多不过十个。我们在座有八个好手,五行旗五位掌旗使中,庄铮也堪一战,我们要依武林规矩堂堂正正的击败这群自命正道的家伙,然后再放他们夹屁离开,这才显得我明教威风出来。只是…这般算来,还差一名高手。”他经纪晓芙劝告,已然决定不对正道中人下重手,教训一番,放回去也就算了。 韦一笑沉吟道:“那谷羽先生,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请他上山,原也有助拳之意,我等若邀他下场比斗,倒也不难。” 彭和尚拍手道:“有恩公出手,定然无虞!” 殷天正奇道:“恩公?”彭和尚当即将数年前他在赣江边为青书所救的事说出,殷天正听得血脉卉张,握着彭和尚的手道:“老弟,多亏那位谷兄弟,否则老哥哥可就再见不到你啦。” 彭和尚咧嘴嘿嘿笑了两声。说不得道:“那小子功夫极高,我和老蝙蝠二人联手也不是他三十招之敌。嘿嘿,我估摸着他一个人便能将杨左使口中那十人全都给挑了。这样好是好,只是未免显不出我明教地手段。” 冷谦久不说话,此时却是道了声:“是。” 张中蓦地冷笑道:“少了一名高手便少了一名,他们八派围攻我们一教,以少胜多的事咱明教什么时候少做了?我就不信凭咱们手段,还胜不过他们去!”殷天正大声叫好,周颠等人也是连声附和。 韦一笑拍手笑道:“不错!何必求人?谷羽先生既于彭和尚有恩,此次上山便当是观光游览,人家远来是客,可不能劳烦他动手动脚的。” 杨逍听得彭和尚、说不得和韦一笑都盛赞青书武功高明,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惊慌,但俄顷便即掠过,他沉吟半晌,点了点头道:“就依诸位所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密述 昆仑山脉绵延千里,为中华大地龙脉之始,向来多有仙家传说,因而被描绘的锦山绣水,美仑美奂。 当年的太公姜尚于昆仑立派,传承道家一脉,道场所在,至今已是难能稽考。而历代以来,占昆仑一隅而称本派作“昆仑派”者,亦不在少数。至于如今,江湖上扬名的昆仑派,自非传自姜子牙了,而是当年的武林怪杰何足道所立的昆仑派。 他于秘洞中得剑经,在空山中谱天籁,立松柏下独对弈,潇洒固然潇洒,却也因之得了一份亘古以来便有的寂寞。于是他兴致勃勃的为了一个临死之人的要求远赴中原,上少林,下战书,目的很简单,只是转告一句话而已。 放眼少林,无人能敌,昆仑三圣的名头,倒也极盛,虽然十招之内没有打败那个小小少年,但风采气度,已然足以在江湖史上刻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又能料到呢,当年在少室山中风云际会的三人,竟是如今叱咤江湖、领袖群伦的武当、峨嵋、昆仑的三派祖师? 然而,这些总会慢慢遗忘在人的记忆里。 或许,只有三圣坳上的奇花异草,还会记得那第一个亲自浇灌它们的清瘦男子吧。 青书捧着一杯兀自冒着热气的茶水,心中想着这位与太师傅有莫大干系的男子,脸上还罩着杨汐晴送的面具,望着窗外的白雪皑皑,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何足道啊何足道,你创下的昆仑派,现在也真是何足道哉了。 这般人物,一旦辞世。所遗下的基业乏人继承,也就自然而然的慢慢消亡了。 留下的,不过是同样寂寞地人的无尽叹挽之情而已。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青书扶了扶面具。 他身在光明顶。为不曝身份,只能将庐山真面目藏起。 这面具乃是当年的黄老邪传下的手段,杨过算是承了黄药师五成地衣钵,玉箫剑法和弹指神通两脉武功为东邪武功精华之最,如今的苏若雨却是专修九阴内功以及这两门武学。 想到这里,他暗忖道:“我与韦一笑和说不得狂奔至此,也用了六七个时辰,若雨她们跟着华山派攻上山来。少不得要耽搁个两日。这段时间,须得多多拉拢这些人才是。唔,来人脚步轻健沉稳,是五散人中的哪一个?咦,不对,这人是杨逍!” 霍地转身,映入眼帘的便是杨逍清癯的面庞。 青书想到殷梨亭这七年来闭关修剑。不理尘事。全为此人,心中微怒,才想着如何刁难此人一番,却见杨逍满脸堆笑,朗笑道:“谷先生凭栏啜饮,这份清雅,可是远胜我等俗人了。杨逍在光明顶人缘不好,真正同他说得来的也就范遥一个,而青书于彭和尚有恩。五散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向来重义,只消他对明教无有恶意,自是牢牢同他绑在一起;而韦一笑对于杨逍不满已久,只是碍于同门。祸起萧墙的事。他还是不会做的,但若有人教训教训杨逍。他也乐得袖手看戏;至于殷天正,老爷子豪气干云,气魄甚大,也不会将这区区小事放在心上;而五行旗这些个掌旗使,心中早为当年汉水畔自家殒命地兄弟鸣不平。是以青书若是刁难杨逍,至或于动起手来,只消不把杨逍打死或重伤,明教高手便只会对他有感激之情,而不是怨恨。 所以,青书若是难为杨逍,光明顶上诸人觉得青书高深莫测之余,更不会阻止。 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青书见杨逍开口便是奉承话,当即淡淡道:“哪里,让杨左使见笑了。” 两人客套两句,但见杨逍目光闪烁一阵,便呵呵笑道:“先生这些年在终南山过得可好?” 青书听得一怔,看着杨逍的目光渐渐怪异起来,开口道:“杨左使…你此话何意?” 杨逍好似十分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额上渐渐见汗,蓦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盯着青书面庞,一字一句的道:“先生…可否一见庐山真面目?” 青书微微怔忡,但听杨逍又道:“主人身子可还好么?” 听得这句,青书目光一凝,寒声道:“原来你是古墓的人。”心中好似也恍然了:“弹指神通,这家伙是从古墓学到的弹指神通!”俄顷又想道:“不对,若雨不是说从未听古墓人说过杨逍的名字么?这是怎么回事?嗯,他还不知道汐晴父亲已然去世地消息……无论如何,先问他一问再说!” 杨逍见他不答,反说出这样一句话,身子一震,神色陡然间灰败起来,喃喃道:“竟…竟都没有提过么…”踉跄两下,继而躬身深深一揖,道:“别离三十年,方知故土情热。打退此次围攻,杨逍有意归隐,重新托庇主人翼下,望先生代为引见,再造之德,杨逍终生不敢或忘。” 青书心中愈发惊讶,这消息委实太过震撼,即便养气功夫高如青书,也不由微微色变,好在面具在脸,倒也不虞让杨逍看出他地心思。 便听他沉吟道:“你如何识出我身份的?” 杨逍苦笑道:“老主人和我父亲出墓的时候,都会在脸上蒙上这样一张面具的。先生想来是近十年才入古墓的吧!自是没见过我了。” 青书沉吟道:“杨逍,你先寻处隐僻地方,将你的来历身世完完全全、原原本本的告知于我。” 杨逍默默站直身躯,低眉顺眼,浑然没有一丝一毫睥睨天下的傲气,便听他道:“先生…真、真的没人与您提到过我么?” 青书端着茶杯,缓缓摇头,杨逍身子又是一震,引着青书穿堂过室,而后打开一间房室,在书柜处旋了两旋,俄顷便露出一间暗室。 两人走进密室,杨逍点亮***,而后各自坐下。 但听杨逍缓缓道:“先生,我杨逍自幼便在古墓长大,父亲乃是服侍古墓主人地唯一一名奴仆。” 青书心头一动,暗道:“原来汐晴她们常提到的杨伯,便是杨逍的父亲!” 便听杨逍续道:“先生,您应该见过他的吧?呵呵,说来我也委实太过不孝,三十四年来竟是从未回去看过他一眼,今年…他应该是八十有二了吧…” 青书见杨逍一脸缅怀神色,心中暗自鄙夷:“你只知道玩女人和夺教主,连父亲过世了都不知道,如何有脸活在这天地之间!” 杨逍见青书不言不语,心中微微发虚,青书淡淡道:“你接着说。”杨逍续道:“我在古墓住了十八年,习文弄武,父亲教我百家刀法,老主人也传授我上乘玄门内功,十八般武艺,主人更时常与我切磋较艺,我自是远不及他的了,往往二十招上便被打趴下。饶是如此,老主人也赞我说,年轻人能练到这个地步,在江湖上已经是极不容易地了。听了这话,教我如何不沾沾自喜。” “我知道古墓里藏书之多,即便是少林藏经阁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可叹我却不知足啊,自以为身怀大才,却被拘囿在这区区数百里地终南山间,岂非屈才了?几次三番与父亲和老主人提起闯荡江湖的念头,都被爹爹厉声否决。我不知为何,心中大是不平,遂寻了一日,觑他们不当,偷偷溜了出去,这一出去,闯荡了半个多月,结识了生死兄弟范遥,他是某个隐世门派地旁支传人,功夫了得,我们不打不相识,倒是感情日深。只是这般逍遥了不到三天,我爹突然出现,要抓我回去,我自是死活不肯了,范遥兄弟性情刚烈,和我爹动起手来,三招两式便被打得吐血昏厥,那时候当真是恨极了父亲,被带回古墓后,小主人安慰了我两句,说什么要我接替父亲的地位云云。我想我父不过尔家一奴仆,接替他还不是个奴仆么?最多替你们跑跑腿儿,搜罗些江湖消息之类,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杨逍呼一口气,又道:“先生,我这话自不是说您,更无半分轻视。只是当时我如此想,现在便如何说,求实而已,可不敢有欺瞒,对于您和我父亲,我更是全然没有半分不敬之意。” 青书心道:“原来他把我当成了古墓主人的奴仆…而且,杨逍似乎并不知道古墓在外经营了这么大的势力。杨伯没告诉他,汐晴她祖父、父亲也都没与他说么?”心中如此想,口中却淡淡道:“无妨,你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求助 密室里昏昏暗暗,明明霍霍的灯光如豆,竟是颇有几分凄迷之意。 杨逍神色专注,似乎在极力回忆某件事情,低沉着嗓音续道:“自被父亲擒回古墓后,他便对我看管日严,时常拿些四书五经、三坟五典之类的书籍与我读。这些所谓的圣贤著书立说,名扬千古,在世人看来自是大大的了不得,可我杨逍却看之不起,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全都***狗屁!” 青书斜眼看他,缓缓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杨逍冷笑道:“先生,父亲为我所选的书,我都一一认真读过,可都***自相矛盾,狗屁不通!为人当孝,这我是同意的,以孝事父母,尊父母之命,我都无二话。可他娘的三从四德,却是个什么意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啧啧,丈夫一死,就得服从儿子的安排,这是个什么道理?如此类似者,数不胜数,何堪与读!” 青书听得这话,大是讶异,看了一眼杨逍,眼神中竟有尊重之色。 这些纲常道德,虽未必全都没有道理,但却拘囿人之思维,囚限人之念想,儒家所谓经典,皆尽如此。 中国曾有两个文化上“百花齐放”的年代,一个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盛况空前绝后,绽放出来的文明璀璨之极;而第二个时代,却是宋代。但自汉以来。董仲舒独尊儒术,这大宋朝地百花齐放,却仅仅限于“儒”这一花园里了。 而宋之后,纲常伦理。三从四德之类,都被严格承袭至今。 当年杨过本是叛逆之辈,向来藐视礼法,但他自幼也都读过这些书。而其子更是一等一地爱书之人,将各种书籍收藏至古墓之中,天文地理星相医卜无一不包,经史子集,也是一应俱全。 但听杨逍续道:“我这般读书练武,却过得甚是难熬,古墓里阴暗昏惑。不见天日。自是憋闷的紧。即便偶尔能出去两次,也只在终南山境,父亲紧紧盯着,又能有什么好玩的?呵呵,先生,之前我只这样想,现在念及,却是大大的错了,只消心爱之人在身边。在哪里还不都一样么。” “如此又过了两年,我功夫了无寸进,小主人地九阴真经却是练到高深境地了,我愈发不是他的敌手了。而这一年,古墓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书心头一动。便见杨逍神色愈发专注起来。续道:“这一年,老主人在寒玉床上行功。忽然寒气大盛,而此刻,他正将内气行至十二正经处,体内血气澎湃,被这寒气一激,登时血管破裂,七窍流血,过了不到两天,便......去世了。” 青书听得杨汐晴祖父竟是如此死去,不由大是惊讶,他沉吟一会,张口叹道:“寒玉床近些年来寒气愈胜,却是不知为何。” 杨逍苦笑道:“总之自那之后,我却是再不敢在寒玉床上修炼内功了。古墓里于是开始采办丧事,小主人悲恸欲绝,父亲也是垂泪不已,独独我觉得生老病死,人皆有之,老主人年过六十,已然不算夭折,又何须悲伤至此呢?所以,当时最清醒的,反而是我这个武功最低的人。” 青书暗道:“若我将你父亲的死讯告知与你,却不知你是如何反应。” 杨逍抬眼望了望幽暗昏惑的墙壁,叹了一口气,续道:“这个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去帮老主人张罗丧事,而是......趁机逃跑。” 青书望他一眼,却不说话。杨逍叹道:“我也知道我这个念头龌龊卑鄙之极,但、但我那时候真想离开古墓,任谁在一个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生长了二十年,也总会想出去吧?于是、于是我闯进藏书禁地,想偷几本旷世秘籍出去,同范遥兄弟一起练了,纵横江湖,岂不快哉?可就在我寻到一本弹指神通的时候,小主人醉醺醺的走了进来,我当时真是害怕极了,躲在暗处,连气都不敢哼一声,但小主人九阴真经已然练到极高境界,我又怎么瞒得过他?登时被他发现。于是,我们俩便动起手来。” “我原本万万不是他地敌手,但他在此之前一意求醉,脑子已经不大清楚,加之我从小到大和他一起拆招,对他地出招套路已然熟极而流,过到第三十七招上,我见他出手缓了那么一缓,便狠了狠心,觑他破绽,一掌击在他肩头,而后飞身遁逃。” “这一逃,便逃了三十二年。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啦。” 杨逍说到此处,神色怅惘,长长呼了一口气。 青书听罢,心中暗道:“古墓派人手几乎遍布天下,如何会找寻不到逃窜的杨逍?杨伯的功夫绝顶高强,怎会让杨逍给逃了?奇哉,怪也!”他沉吟半晌,道:“那你如何加入的明教?” 杨逍呵呵一笑:“这则要向范遥兄弟道谢了,我逃出之后,一路往北,不多时便碰见范兄弟。他也是刚刚加入明教,意气风发,随即劝我也加入明教麾下,我初时还不愿意,后得见阳教主,为其风姿气度所折,便自然而然的信我明尊了。教主待我极厚,不仅在区区两年之内升我做光明左使;更让我随意出入专门研习武学的圣火堂;最为让我难以报答的是,他竟将乾坤大挪移的前两层功夫传予我了,明教上下千余弟子,唯有我杨逍能有此殊荣,当真是粉身碎骨不足已报其恩德!” 青书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听着,半晌找不出破绽,他心道:“或许这位杨左使今日说地,都是实话。” 他开口问道:“杨逍,你今日来找我,却是为甚?” 杨逍叹道:“谷先生,我原本以为你此来光明顶,是专门为我,结果却是无心撞有意,也算有缘吧,我便不瞒你。这些年来,我在明教过得并不如意,皆因七年前一桩事我太过莽撞,至兄弟们于风口浪尖,累得五行旗众多弟兄惨死,我杨逍也无颜再见那五位掌旗使。韦蝠王为我奔走两湖之间两月之久,我却领着妻女在蝴蝶谷享受天伦之乐,这番作为,我自个儿想想都觉得于心有愧。我杨逍虽然天性凉薄,但人心好歹是肉做的,怎么都有个三痛两痛。所以,杨逍准备这次尽全力将八派漂漂亮亮的打退,以报兄弟们昔年大恩,而后悄悄的携妻女隐退。所谓落叶归根,三十二年未归,我也是十分想念古墓的。” 青书听得冷笑不已,嘿然道:“杨逍,你没脸面去见那五行旗掌旗使,却有脸面去见古墓主人和你父亲了?你打伤老主人,又偷走弹指神通秘籍,已然算作叛逃,现在又想回去?啧啧,好一个光明左使,好算计呀!你在光明顶混不下去了,便将主意又重新打到古墓头上了。嘿嘿,你仇家遍布江湖,灭绝师太首当其冲地便不放过你,你托庇于古墓门下,倒可保得无忧,只是,你想没想过,你父亲同不同意?古墓主人同不同意?” 杨逍性子傲拗无比,如何受得这种语气?他脸上腾起一股青气,方要发作,却仿佛想到什么,缓缓坐下,默然半晌,忽地叹道:“谷先生,你说地是,我如今拖家带口,不比从前了。从前尚可快马利剑,纵横江湖。现在却是不能了。呵呵,说来惭愧,我总以为自己能够保得家人安全,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说着他站起身来,深深的对着青书一揖,叹道:“谷先生,我今年......五十有二啦。再过几年,都是花甲之龄了,还能活得了多久?呵呵,人生无常,老主人功力那么高,六十一岁便去世了。而我呢,近些年来,我已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对于明教教主宝座,我也渐渐地没有了争雄的意思;而韦蝠王、五散人他们的挑衅,我也都强自忍让,只是有时候实在忍耐不住,才出言斗口。” “呵呵,有了妻子儿女,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晓芙…她、她又有了。我平生第一次生出这归隐的念头,绝非为己,而是为我这未出生的孩儿,和晓芙不悔她们。江湖风雨急,他们还是有个安逸的童年为好。” 说到这里,杨逍又深深的一揖到底,神色诚恳,一字一句的重重道:“还望先生相助。” 第一百三十章 秘道 昏黄的灯光晃晃悠悠的闪烁着,照在青书脸上面具之上,忽明忽灭,煞是可怖。 杨逍的身子依然躬着,这位已然知天命的光明左使似乎是体会到了家的含义,纵然武艺绝伦、内功深湛,也是过早的露出了老态。 在这一刻,青书想到了这一世的父亲,也想到了上一世的父亲。 在那个年代,父母和儿女的隔阂似乎与日俱深。往往父母对儿女稍微说上两句,便是雷霆暴雨。其实父母的要求并不高,儿女只需要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足够老爹老娘欢天喜地。 不过,儿女最为吝啬的,不是钱,却正是这种好听的话。 以为交了钱供养就能牛气哄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叫爹妈去当老妈子呼来喝去。 青书微微喟叹,江湖,也有江湖的好。 只是,自己这些年,可是够狠心的啊! 就这般静静的,两人也不知对峙了多久。 也似乎也很久了,久到五寸长的蜡都已烧到了尽头。便连烛火都仿佛耐不住这寂静,摇摇晃晃的就要熄灭了。 青书颇为不适,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如何处置这位夺六叔之所爱的杨左使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知为何,面对杨逍的请求,他有些不忍心拒绝,常常呼出一口气,青书道:“杨逍。你先退下。我静一静,考虑考虑,再与你说。” 杨逍缓缓将身子直起。满含热切的看了一眼青书,点了点头,旋开机关。在门口处又躬身一拜道:“先生,这处密室原为阳教主建来,用来审校教中机密,只是地处偏僻,后来便给搬了。右首墙壁那处篮子里盛了蜡烛,您可自取来点上。”说罢,但听得“吱呀呀”的响声,门已合上。 青书取了一段蜡烛点了。看着红烛流泪,微烟摇起。他心神微微颤动。 这般一个人,一间房,一只蜡,他静静坐在冰凉地石凳上,双手绞在一起,他弯下腰来。眉头紧缩:“这杨逍,到底要如何处置呢?” 杨逍早年长于古墓,后偷取《弹指神通》秘籍,而至三十年未归。这般看来,这人不忠不孝,放荡不羁。委实该受大教训。 而看杨伯态度。死前也未曾多言及儿子一句话,显然恨之甚深;但杨逍却仿佛对杨伯甚是怀念。想是身为人父,渐渐体会到了当年父亲的艰辛,何况又有孩子即将出世,即便已杨逍之能,也是渐感疲累。 这些对于青书都不甚重要,青书想得最多的,却是六叔殷梨亭。这位武当六侠看似懦弱,实则倔强之极。通俗来说,就是认死理地人。从原书中他创出“天地同寿”,便不难看出,殷六侠对于杨逍切齿痛恨,不惜同归于尽。这一份刚烈,怎能说他懦弱! 而现在,从武当山上的线报来看,殷梨亭勤修“太极剑”,闻鸡起舞,捧剑而睡,内功剑术,都是一日千里。 刺激他勤修武艺的,正是这光明顶上地杨左使。 青书暗道:“杨逍躲起来倒没什么,只是须得解了六叔心结,否则,他想置身事外?哼,做梦!”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最终站定原处,良久未动。 蓦地,他耳边想起了“得,得”的声音,从正门所对的那面墙处传来,他悚然而惊。 这处密室乃是明教西厢最边上的暗房,庭院深深,如何会有脚步声? 青书暗道:“莫不是这处密室与明教秘道相连?”想到这里,他悄悄走向密室的另一端,将头贴在石壁之上,便又听得“得、得”的轻轻响动,极似人的脚步声。^ 青书心中慢慢揣测:“能在秘道里出没的,明教里只有小昭一人。莫非是她?” 将手按在青石墙壁上,轻轻屈指弹出,柔劲暗涌,悄无声息。青书只觉这处墙壁乃是实心,便缓缓移动手掌,又换了一处,如法炮制,轻轻一指弹出。 这般依法施为,反复数次,终在角落出发现一处空心地墙壁。 而这几下运柔力探路,也耗费不少时光,那“得、得”的声音,也已然远去。 青书心中颇是好奇,想到小昭选在此时此刻入秘道寻宝,不由大是不解。按道理,她刚刚被解除锁链之囿,应该急着表现老实忠诚才是,怎地却如此作为? 他运足内功,按住那空心之处,“云势”悄然使出,柔劲涌动,寸寸递进,节节迸发,登时将那处墙壁给震了个粉碎。 这样一来,声响虽有,但却轻微之极,以小昭地武功,却还发现不了。 一个径长一尺五六寸的大洞出现在密室墙壁之上。 青书哑然失笑,这西厢的秘道,竟和明教建造的秘道有相通之处! 轻轻掰下数块砖,将洞又阔大了三寸,便欲低头躬身,往明教秘道中走去。 可这一低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四个瘦硬苍劲之极的小字---大九天式! 这一册羊皮卷显得极是古老,青书见上面覆满灰尘,心中不由暗道:“杨逍说此处乃是阳顶天审校机密所在……啧啧,阳顶天如何不知明教秘道所在?他心机深深,果然不做无意义之事,竟在这处地方埋下一册秘籍,却不知意欲何为了。” 青书将秘籍拾起,拍打两下,抖落上面灰尘,好生收入怀中。他低头俯身,往洞外走去。 一脚踏出,便觉劲风扑面而来。 青书悚然而惊,不假思索地一掌推出,但觉对方掌力阴阳驳杂,雄浑浩大,仿佛霹雳雷霆,轰然直下一般。 青书破开对方浩大真力,正待反攻,却仿佛猛然想到什么,他脱口而出:“你是成昆!” 抬眼望去,但见对方面容清古,光头黑衣,凌空而立,面容隐隐显得有几分狰狞,只是满是风尘,倒显得旅途困顿。 成昆听得对方惊呼,略有惊色,他这一掌乃是高高跃起之后才发出,此时方才有时间往下仔细望去。 他觑见青书脸上面具,蓦地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怪叫一声,借力往后一跃,转身就逃。 青书不料成昆见他便逃,猝不及防之下,竟就要被成昆给逃开。 此时,但听得一声清朗笑声传来,一个缁衣儒生从天而降,一掌轰然推出,成昆抬掌一架,却不恋战,往身后青书看了一眼,拔腿就逃。 儒生冷哼一声,飞身赶上,掌力屈曲如弧,击向成昆背心。 成昆怪叫一声,闪身避开,三拐两拐,便要消失在秘道尽头。 这尽头乃是一处转角,拐角处又是一处高壁,壁上又是纵横道路,可见这秘道重叠纵横,庞大繁复。 青书也已拔足追赶,不多时便赶上儒生,笑道:“刘先生,咱们倒是久违啦!” 刘先生笑眯眯的抱拳回道:“公子,许久不见,却是换了一番新面目。倒是清古的紧。” 青书笑道:“先生取笑了。”他虽有千言万语想问这位先生,但此刻要务,却是追杀成昆,不然若再被他给逃了,可是得不偿失。 刘先生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青书,道声:“公子,你我合力杀了成昆老贼,再行叙话。”足下发力,身子顿时如箭蹿出。 青书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跟在刘先生身旁,两人渐渐迫近成昆。 刘先生道:“公子,你左我右,合而围之。” 青书点点头,足尖一点,便在成昆身后两丈之处,紧接着猛地一掌轰然推出,用上“单推势”以及仿真版地“擘天掌力”,凶悍猛厉,虽是隔了两丈之距,也让成昆觉得劲风袭体,如芒刺在背。 青书沉喝一声,又是一掌推出,两道掌力合在一处,威势何等凌厉?另一面刘先生也攻势猛厉,就要击中成昆后背。 却见成昆猛地转身,双掌迎出,与青书和刘先生来掌对在一处。青书嘿地冷笑一声,掌上加力,却忽觉成昆掌力陡消,自己掌力源源不断攻入对方体内,他与刘先生对视一眼,具有惊色。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书信 成昆竟是不作防御,将真气散去,任由宋、刘二人汹涌内力长驱直入! “哇”的一大口鲜血吐出,成昆眼中闪过阴狠狡诈之色。 果然,掌力方才涌出不到半刻,青书便觉手掌落在了空处,却见成昆口中狂喷鲜血,已然借力飘然纵上壁上,青书和刘先生对视一眼,正待齐齐飞身而上追击时,却听得轰隆轰隆,几块千斤大石磕磕绊绊的一路滚来,便要往青书和刘先生头顶砸下。 两人俱是大惊,成昆竟在这秘道之中也有伏手。青书长吸一口气,后纵数尺,堪堪避开一块大石,再伸手一挑一引,“抱球势”展开,将那块大石合腰抱住,再顺势使个“探势”,身子一旋,猛地将那块数百斤的大石一扔。 只听得砰然大响,又见石屑纷飞,尘烟四起,那块大石将后边数块石球统统拦在一处,青书和刘先生再看时,顿时骇然,竟有五个不下千斤的石球横亘秘道路中,几乎便将一条路给堵死。 好在这处并非甬道,没有上壁,尚可一跃而过,若是在甬道之中,只怕便是困死之局。 刘先生目光闪烁,冷笑道:“这成昆奸狡之极,在这秘道中都埋伏了这等奇兵,若非公子手段高明,恐怕我等都得遭了他的毒手了。” 五块大石轰隆滚来,倒是极难避开,血肉之躯,更是难以抵挡,刘先生此语倒非虚言。 尘埃落定,青书跃上壁上,望着空旷四野。心中惊怒交集。 又被成昆给逃了! 刘先生也跟着一跃而上,见青书不发一言,当即笑道:“公子,你也莫急,我追了这成昆三千里路,从河南绕到四川,再从四川跟到昆仑,这都没跟丢,在这光明顶秘道里,我也自有办法寻他。\\\ 青书大奇道:“哦?先生是一路追杀成昆而来?奇哉怪也。他如何可能会逃到光明顶秘道里来?竟也将你给领进来了。” 刘先生笑眯眯地道:“我自有办法教他发现不到我的行踪。嘿嘿,不瞒公子,少室山上。这家伙使尽浑身解数僵住我,我听公子说,只消见到这位圆真大师,便狠下杀手,遂连连重手,但急切之间却取不得胜,待到三百招后,诺言已过。那少林诸僧便下山了。成昆这老贼也跟着下山。但我躲在暗处,偷袭于他,一开始便下的杀手,成昆抵挡不住,于是便逃开,但我轻功并不输他,一路追追逃逃。也不知过了多久,成昆忽发一道剑气,迅猛凌厉,当为天下第一。好在我刘某人功夫还算过得去,闪身避开,却心生一计。我寻思着这般杀他倒也极难。不如先拖住他,再找个机会将他放走,则成昆必去光明顶,我悄悄跟着他一路过来,只待他一放松心神,便下辣手杀之。谁料却发现了这么个妙处。跟他走了十余里路。便碰着公子你啦。” 刘先生在少林拦截诸僧,定的三百招之约。却被成昆给破了,他虽是诡道中人,却极为重诺,遂遵守诺言,让开山道,与少林诸僧下山。 两人边走边说,刘先生于追踪一道极为了得,他于打斗过程中在成昆身上下了一种罕见的香料,便连成昆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循着成昆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去,渐渐深入秘道,巡回百曲,青书记忆了得,将来时线路强记于心,以免失落在错综复杂地秘道之中这秘道中虽然黑暗,但两人内功俱都深湛无比,都能暗视,一路疾奔,倒也不虞摔着。 刘先生于途中将缘由事故皆尽道出,青书知刘先生武功虽高,但却不能完胜成昆,尤其那道迅捷猛厉的剑气十分难防,非合两人之力不能杀之。遂感叹道:“这一路,当真辛苦先生啦。” 刘先生笑眯眯地道:“不辛苦,不辛苦。就算是辛苦,也就还剩个三个月,嘿嘿。” 青书脸色一变,再不说话。 刘先生正笑眯眯的看着青书不语,但突然间神色猛地一变,走上两步,鼻子仔细嗅了两嗅,登时脸色大变。 他失声道:“跟丢了!” 青书一惊,道:“这便如何?” 刘先生神色阴沉,取出鼻中药丸,这药丸乃是王难姑所配,无毒无害,只消透过这药丸呼吸,一里之内,便能闻到成昆身上香料味道,此时,刘先生却是再未闻到。只听他沉声道:“公子稍候。”从怀中取出一束线香,用火石燃了,紧接着便飘起丝丝缕缕的烟雾。 刘先生伸掌在那烟雾之上,潜运内力,那线香遂被逼得四散开去。 这线香与那药丸功效相似,只消香烟飘散开来,与成昆身子相触,便会有奇香逸出。刘先生将药丸重新塞入鼻中,内力不停,将烟雾袅袅逼出老远,挥掌一送,便又飘飘荡荡的逸出。 过得半晌,刘先生叹道:“若毒仙在此,定教成昆老贼无所遁逃!” 青书问道:“他逃了?” 刘先生苦笑道:“一里之内不能闻其味,想来是给他走远了。”青书听得这话,点了点头,却听刘先生又道:“我观此处定有玄机,否则不致令我奇香失味。” 青书心头一动,四下望去,但见这处已然是一条甬道,甬道转角处仅有一面绝壁,他走将过去,伸手一推,却当真是触到硬壁之上,分毫不动。刘先生屈指在壁上扣了一扣,但听得声音沉闷,显然乃是实心。将整面墙壁都给试探一遍,却都是实心的,刘先生皱了皱眉头,接着笑道:“这面墙的另一面定然是间密室,密室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干扰了香料的味道,以致成昆逃脱。” 青书心中猜测或许便是装置阳顶天及其夫人骸骨的密室,心道:“若这是阳顶天练功居室。阳顶天泉下有知今天成昆被他无意放走,说不定便会气得活了过来。”他脸上不动声色,口中却道:“先生,咱们绕到另一边去,我倒想看看是何等物事另毒仙所配药物失灵。” 刘先生点点头,两人于是便顺着这条甬道一路走去,估摸着方向绕了过去,一路盘旋而下,约莫走了四五十丈,到了一处石门。 青书走上前去,运劲推开石门,里边乃是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极大,顶上并非平整光滑的板子,而是天然而成,垂下钟乳。刘先生取了火折,将之点燃,整个暗室顿时为之一亮。 却见地上倒着两具骷髅,衣裳尚未烂尽,从服饰看,却是一男一女。 青书心道:“果然是了!”刘先生晃了晃火折,走近前去,喃喃道:“这男子衣衫乃是上等缎料所制,上有圣火印记,显然便是明教高层人物。这女子衣衫也自华贵非凡,头上青丝至今不焦,活着时候赫然便是绝代佳人,她手中匕首插入胸膛,莫不是殉情而死?但两人衣裳尚未烂尽,显然死去不足一甲子。啧啧,人道二十六年前明教教主阳顶天失踪,这躺在地上地,莫不就是阳教主与其夫人?” 青书听他这一番推理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心中大是叹服:“自细微处见功夫,刘先生果不愧是千古谋主!”他缓缓走上前去,但见刘先生正望着一块羊皮卷发呆,便听刘先生道:“这男子十有**便是阳顶天教主,想不到却死在这里。他手中这块羊皮至死不扔,显然重要之极,怎地我却看不出丝毫玄机?” 青书看着阳顶天夫妇骸骨,蓦地叹一口气:“刘先生,咱们先把他们给葬了吧。” 刘先生“哎哟”一声,笑道:“这我倒给疏忽了。对,死者为大,先葬了这两位再说。” 两人见这密室地板乃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登时给犯起愁来,无土无泥的,却是如何去葬这二位? 刘先生摇头笑道:“还是通知明教诸人,让他们来搬运教主骸骨,在外头风光葬之吧。”说着瞄了一眼阳顶天骸骨,“咦”了一声,俯身从他衣衫中翻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封皮已然霉烂不堪,上书“夫人亲启”四字,年深日久,也已腐化地难能看清,但笔画间苍劲瘦硬之态,却显露无疑。 见火漆完好,刘先生奇怪的看了一眼女尸,见青书点了点头,便要去拆那封皮。 第一百三十二章 唯我 青书接过火折子,凑到刘先生面前,刘先生当即拆开封皮,从信封中扯出一幅极薄极轻的白绫来,带着淡淡的香气,颇是清新。 只见绫上写道:“夫人妆次;夫人自归阳门,日夕郁郁……” 青书一眼扫过,见阳顶天手迹果如书中所载,要阳夫人立谢逊为副教主,统率群伦,掌乾坤挪移心法,待得寻回圣火令,再另立教主。 刘先生一路读下,脸色变幻不定,俄顷掩卷而思,将那块羊皮卷拾起,笑道:“嘿嘿,想来明教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乾坤挪移神功,便是载在这羊皮之上。只是想来这羊皮上抹了何等特殊药水,或以火烤,或以水烧,方能显现字迹。” 青书见刘先生从阳顶天区区一封遗书之中推断出乾坤大挪移心法所在,心中暗暗佩服。要知刘先生绝非明教之人,对乾坤大挪移心法原本就没怎么听过,而羊皮卷上没有丝毫字迹笔墨,遗书之中也没有明确指出,而他却能断定这心法乃是乾坤挪移心法,显然胸有成竹、智珠在握。 他笑了笑,却不说话,但听刘先生又道:“这位阳夫人死在阳教主身旁,却未看这书信,嘿嘿,其中只怕大有猫腻。” 青书不动声色,淡淡道:“先生…以为如何?” 刘先生看了一眼宋青书,嘿然道:“遗书之中,悉成昆之事这五个字,十分值得推敲,嘿,成昆为何这般心心念念去灭明教?说不定便与此事有关。莫非……成昆与这位阳夫人有情,而阳教主得悉此事。走火入魔。阳夫人愧疚之下自杀而死。嘿嘿,这般一来,倒也说的通。” 顿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