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青蛇再起》 作者: 温酒斩青蛙 第一章 青蛇出世 岑青觉得自己的灵魂在不断地坠落,朦胧中只有一片炫目的雷光水气。 天雷轰轰隆隆地滚过崖顶和山涧,朱红的霹雳撕裂乌云,贯穿山石,重重地轰击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潭水上。 这是哪里? 山崖在一道闪电中崩塌,涧水中的游鱼陡然遭受到无名之灾,纷纷跳动乱窜,躲避着落石与泥土,而后又在电流中僵直,翻起银白的肚皮漂浮上去。一棵碗口粗的松树砸入水面,恰好为岑青遮挡去灭顶的天雷。 意识放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重新回归到他的体内,接着感受到的便是尖锐的疼痛,从后脑蔓延到前额,纵使咬紧牙关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吼,然而灌入喉中的冷水又让他立即呛咳起来,沉重的身躯拖着他向黑暗的水底坠去。 怎么能溺死在这里? 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他猛然朝着潭水上方冲去,哗啦一声破开水面,岑青惊愕地看到潭水在下方远去,身体飞出山崖来到了高空。夜空中的乌云眼看便要消散,却又忽然分出一道紫红色的天雷,迎着他的眉心精确地劈下。 昏厥之前,他放佛听见有人在远处的山巅曼声长吟,似乎显得极为欢快:“脱去樊笼得自在,而今方知我是我,哈哈哈哈……” 那人全身包裹在金色雷霆当中,犹如天神一般,猛然间瞥到斜逸出去的雷电和半空中的岑青,他顿时目光灼灼地朝这边望来:“咦?何处小青蛇?胆敢借我雷劫化形?” 言毕,一道光华冲天而去。 我,还活着吗? 火舌哔哔啵啵地小口地舔着松脂,松香与焦糊味道冲进鼻孔,让他从昏迷中醒觉过来,颤抖着用手支撑起身体,吃力地从仆倒的姿势坐起,咳出口中的污血与黏液,贪婪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过了许久才得以平复。 这是一面凸出崖壁的石台,下方涧水倒映着渐渐熄灭的火光,周边山崖如刀削斧劈一般,只余下一线漆黑的夜空。头顶上的乌云早已散去,露出稀疏的星光,山野静寂,那一串极为欢畅的笑声和几乎耀遍四野的冲霄光华依稀只是他的幻觉。 等等,小青蛇?化形? 莫非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 想起适才自己从涧水中一跃而起的画面,岑青只觉得整个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中一般,哆哆嗦嗦地低头向下半身看去,片刻之后,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哈?” 山涧中的清晨比起原野上要迟到许久,水面上弥漫的雾气渐渐消散,死去的游鱼和燃烧的树木早被水流冲进了下游,一道长瀑布滚滚而下,注入幽深翠绿的潭水。 “哗啦——” 岑青破开瀑布钻了出来,低头看看莹白如玉的赤足,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瀑布后面是个天然的洞穴,幽深狭窄,尽头难觅,里面除了一株被吃掉的奇怪植物外什么都没有,而根据脑海中残留不多的映像,吞下那颗圆润通红果实的正是自己的原身,一条原身只有茶杯口粗细的青蛇,在这人迹罕至的苍莽群山中,当真只能算个小字辈。 而昨夜的经历被岑青连瞎带蒙地也猜了个大概:被小青蛇吞掉的果实大约便是所谓的天材地宝,只可惜青蛇太尚未生成灵智,恰好被穿过天雷的自己夺舍。 一个穿越时空的灵魂,一颗洞藏千年的朱果,一道蕴含天道生机的劫雷,三者聚合在一起,他便借着青蛇的躯体重生了。 如果不去在意那青蛇的性别的话,这桩桩巧合对于岑青来说真是极好的结果。 因此岑青望着潭水中的倒影,一面是对再次为人的欣喜感叹,一面则是对造化无常的唏嘘无语。 毕竟,那倒影是个“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的精灵少女模样啊。 不过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弄清楚身在何时何地为好。 岑青朝上看了看一线天,纵身跃起,脚尖在那凸出的石台上一点,再次借力升高三丈,单手攀在一条垂下的藤蔓上,心中有些惊异。 这动作,应该比得上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吧。 登上崖顶,四处瞭望,入目依旧是无数猿猴难攀的断崖与孤峰,峭壁兀立约有百丈,奇松怪石苫盖峰顶,山崖之间云蒸霞蔚,不知幽谷深有几许。 “这地形地貌,看起来像是巴蜀一带。” 昨夜那人渡劫,口中说的是汉话,因此岑青本能地认为自己应该还在华夏境内。 他朝着昨夜渡劫那人所在的方向望去,触目是一座崩解半边的山峰,距离这边不过一里左右,顶端似乎被天雷生生折断,山石草木皆不见踪影,只余下白生生光滑如镜的一片平台。 “千百年后,大约这里会被人圈起来作为景点,称为‘升仙台’吧。” 他揉揉僵硬的面颊,自言自语道。这一日里林林总总的遭遇过于光怪陆离,如果再不提及一些熟悉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那人已经渡劫飞升,不知有没有留下所谓的‘洞府’,会不会传下什么宝贝?” 带着这样的心思,岑青开始沿着藤蔓与峭壁缝隙慢慢地朝那座山峰进发,也亏得他这个身躯轻盈灵活,才能在连猿猴都望而却步的陡峭之地辗转腾挪。 红日从左边升起。 岑青微微一怔,停下脚步。 沐浴在阳光之中,他闭上双眼,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细碎到极致的金色微粒在环绕着他飞舞,那些金色微粒带着微小而神秘的能量,与他心灵的某一处交相呼应,潜意识告诉他应该把那些金色微粒引导到体内的另一方天地中来。 这便是日月精华么? 虽然遇到重生之后的又一个惊喜,但他并不急于一时,只发呆了片刻,然后继续在山中寻宝。 雷劫肆虐过后的山峰一片死寂,之前离的较远还不怎么觉得,此刻就近观瞧,岑青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林木看起来苍翠如昔,却已由根到顶变成了粉末,轻轻一推便化为漫天的碎屑,林中虫尸遍地,野草灌木更是早已变成了酱汁,偌大的山头,连一只飞禽走兽都没有。在那煌煌雷劫之下,除了飞升的那人,这满山的生灵竟荡然无存。 即便在前世里听闻过更为恐怖的能量,但毕竟不是身临其境,走在这没有一丝生灵气息的山中,岑青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悸。古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能见到一人渡劫其威若斯。 “胆敢借我雷劫化形……嘶……这是一不小心架上梁子了吧。”回想起那人在飞升前的最后一句话,岑青觉得牙根都开始发疼,不过他这人又偏有个执拗性子,甚至冲天上比了个中指,“都成仙的人了还这么小气,你就睁眼看着吧,我不仅借你的雷劫化形,还要挖出你的老窝找宝贝。” 理想自然是丰满的,只可惜现实骨感,他在那片山峰兜兜转转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周边几个山峰同样光秃秃的除了山石就是灌木,连个能藏人的山洞都没有,看起来那人飞升之后连一根毛都没有给别人剩下。没想到对方身披雷电一副骚气冲天的模样,其实竟是个一文不名的穷鬼,岑青不由得大失所望道:“那啥被雷劈果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啊。” 岑青刚坐下准备歇息片刻,只听得有人在耳畔疑惑地问了一句。 “你在找什么东西?” 声音慢吞吞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岑青悚然回头,只见背后站着一位犀利哥般的野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大惊之下顺手抄起一颗石头砸了过去。 石头砰地在那人额前几寸的地方爆开,那人若无其事地扒拉开虬结成团状的头发,露出一只闪亮的眼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岑青,有些惊奇:“居然是只蛇妖?” 这位不速之客身上的衣衫许久未洗的模样,早已看不出原来的色泽,而且破破烂烂简直像被猫爪挠过一样地到处都是裂口破洞,若非身材高大且背着一口阔剑,看起来就连乞丐都要比他体面许多。 “呃,呵呵呵……”其实岑青身上的藤叶蛇皮装比起这野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见他好像没有立刻动手的模样,这才收回准备爬起来就跑的姿势,抱拳施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试探着问,“这位兄台,你好?” “有趣!不但妖气浅淡,居然还懂得人间礼节。”负剑野人解下背后的阔剑,找了块石头垫着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立刻又变得懒洋洋的,“你化形多久了?” 岑青摸不清对方的想法,自问又没有对方拿脸皮撞烂石头的功力,只能装鹌鹑般乖巧:“昨天晚上?” “原来是借天雷贯冲体魄,化去了妖气与横骨。”野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而后又问“那你见到玄阳子渡劫了?” “谁?”岑青愣了愣才意识到野人口中的玄阳子是昨夜那个飞升的****,“是啊,飞升了。” “唔……”野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好像是一辆破车突然间熄火,就在岑青准备拔脚离开的时候,他又睁开了眼睛,“方才你在寻找什么?” 好吧,问题又回到开头了。 岑青原本找不到宝贝就很郁闷了,此刻又被对方自来熟的态度弄得更加郁闷,强忍心中的烦躁道:“我就是昨天晚上见有人渡劫飞升,才想来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宝物,谁知道那个玄阳子是个穷波……呃,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吾辈剑修,只身单剑足以,余者皆为外物。”野人没有因为岑青的言语不逊而生气,反而耐心地为她解释,“玄阳子虽然有些积蓄,但他修为不足硬抗雷劫,能够渡劫已经是幸事,那些宝物应该在抵抗天雷时候就消耗一空了。” 也许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岑青在听野人说出实情后居然没有多么失望,只是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分鄙视:一群穷逼穷就穷吧,可以理解,但你们装什么装? 他发誓以后即使是走上杀人夺宝的道路也绝对不会去碰剑修。 “你寻宝做什么?”野人看起来谈兴不低,音调虽然还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却还不准备住嘴。 “就像现在的情景,你坐着,我站着,我原本想走的,却因为你要问话而不敢走,因为我知道你很强大,而且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一时兴起而杀掉我。”岑青讪笑了一声,“我还能干什么?就是为了以后不再遇上这种局面。” “原来是为了变强大啊……”野人依旧没有因为岑青的话而动怒,反而重新审视了一番岑青,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一声,沉思片刻又道,“不过你的方向选择错了……鬼求香火,妖修岁月,神集众念,人合天理,各族各类本有自己的修行之路,你舍近求远,岂不谬哉。” 我谬你一脸。 岑青听了野人的话,很想这样对他说,但最终沉默了很长时间,毕竟野人貌似在好心“传道”,他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这份陌生的善意。 野人依旧懒散地坐着,瞥见岑青思索的样子,他的脸上渐渐地升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岑青终于转过身子,向野人郑重地叉手礼拜:“妖修与人修有何不同?” “我以为你只会问妖修岁月是什么意思。”野人大咧咧地接受了岑青的重新拜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觉得,所谓妖修岁月就是让妖类藏身山野,用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结丹渡劫,或有一日飞升天界。”岑青说着自己的猜想,随后又摇摇头,“但我不想永居深山,只想求人修之法。” “你所说的妖修,虽不中亦不远矣。只是妖与人类,身躯构造不同,妖引灵气凝练躯体,人有经脉孕养真气,你即便知道了道理,也无法象人类一样修行。”野人含笑摇头,仔细观察岑青的神情,“看来你是准备到人间去的,自古妖类难耐山中寂寞,向往人间同人类一起生活的也不在少数,可惜人妖殊途,酿成悲剧者居多” “那我就先想法变成人类。”岑青撇了撇嘴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有趣,妖类化形,至少还有五百年寿命,你却偏偏要做那不过百年的人类。”野人看着岑青的目光就像发现了一块会说话的石头,笑意越来越浓。 “如果生活平淡无奇,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咸鱼,哈哈……挂在墙上的咸鱼的确是平淡无奇。”野人忽然大笑起来,而后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吾乃武陵散仙李藏锋,你可愿拜我为师?” 喂,那位告诉我,这年头流行一言不合就收徒弟么? 岑青顿时张口结舌,风中凌乱了。 ... 第二章 武陵散仙 小心!套路,都是套路。 修行有风险,拜师需谨慎。 散仙算个屁,就算拜师也得拜进名门大派里啊,法侣财地修行必须,先贤们说过的,这穷逼连一身好衣服都弄不起来,跟着他喝西北风去吧。 无数只小恶魔排着队伍吹吹打打地从岑青心头闪过。 场面一时静默的有些尴尬。 “吭,那个……我才刚化形,无所事事,就随便在山上转转,你突然说起收徒弟的事儿,我牙齿还没刷呢……” “果然无缘。” 岑青的嗫嚅和李藏锋的叹息异口同声地响起来,而后便是李藏锋的自嘲:“昨夜偶然心血来潮,想起旧友玄阳子渡劫,故而来到此地,原以为落在你的身上,却是我唐突了。” 李藏锋捡起阔剑站起来,毫无形象地拍拍屁股,又恢复到满脸生无可恋的懒样子。 岑青听到他提起是玄阳子的朋友,心中一动,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我能问一下您和那玄阳子谁的功力高吗?” “玄阳子不过刚渡金丹劫,吾百年前就已显化婴儿,自然是我要高一些的。”似乎看透了岑青的心思,李藏锋嘴角微挑。 如果没吹牛的话,眼前这一位居然是元婴老祖,岑青顿时为自己刚才的犹豫大为后悔:“哎呀呀,高人、前辈……” “我已说过,你我并无师徒之缘。”李藏锋摆了摆手,而后又皱起眉头,“你才化形,从哪儿学来的惫懒性子?即便是我辈修行人兵解夺舍,也是龟藏灵智从婴儿做起,莫非你是……邪魔?” 岑青吓了一跳,连忙堆起一脸笑意:“哪能呢,我就是一条懒蛇,懒蛇,哈哈哈。” “也罢,你我虽无师徒之缘,但也有一面之交,我便给你取个名字,以你的性子,就叫蓝……” “啊,不用了谢谢。”岑青又吓了一跳,“我已经给自己取过名字了,叫做岑青。” 李藏锋好笑地看着连连拒绝的岑青,语气玩味:“若我告诉你,只要你冠了我给你取的名字,这天下间的修士十有**都不会为难于你,你怎么想?” “那……那也不能改。”岑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位老祖给个糖打一巴掌,打一巴掌再给个糖,分明是逗人玩。 然而李藏锋显然还没有玩够,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哎呀,吾一向从不显化与人前,该给你些什么了断这段尘缘呢?” “您老若是不逗我的话,带我下山借给我一身衣服就行。”岑青觉得仅靠自己双脚的话,走出这片山峦不知道需要多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缠绕的藤蔓与蛇皮,又看了看李藏锋的野人装,小声嘀咕道,“不过要是为难的话就算了……” “你这懒蛇果然惫懒,衣服,哼,自己不会用罢了。”李藏锋哼了一声,岑青只觉得身上一凉,裹体的蛇皮就已经到了李藏锋的手上,“这世上什么衣服能比你的原蜕更好?” 口中说着,这位元婴老祖冲岑青虚空抓了一把,再往蛇皮上一按,那条蛇皮顿时变成了一套华美的霓裳,他又弹了一下指头,岑青只觉得眼一花,整套霓裳就已经套在自己身上,原本缠绕在胸部和大腿上的藤蔓则不知何时掉落一地。 我去!太帅了!岑青立刻觉得自己变成了星星眼,这招十步之外脱人衣服简直帅爆了,简直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法术,他抹了一把流出的口水:“这招法术能教我么?” “可以,不过只能脱你自己的衣服。”李藏锋早已是老人精,哪能看不出岑青的龌蹉心思,不过他也是大为头疼,这懒蛇本是妖类,言语行事却跟人类别无二样,模样看起来是个少女,可心思……算了不提也罢。 岑青的猥琐想法被人看穿,丝毫不觉得羞耻,只是有点失望:“那你能把我的衣裳变成男装吗?这太花哨了,看着别扭。” 李藏锋察言观色之间早已猜透他的想法,无奈地摇摇头,凌空又是一点,把一串法诀打入了岑青的识海:“这是幻衣诀,更罗裳和净衣咒,衣服上有你的本源气息,自能随心变化。” 咦,岑青一怔,只觉得脑海里多了三段法诀,文字晦涩不能识别,言语玄奥却能诵读。脑海里回想着前世的衣着默念第一段咒语,只见一阵氤氲,他的霓裳变成了挺括的正装皮鞋。 “嗯?”一直关注着岑青的李藏锋愣了一下,随后便被面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只见岑青把那咒语越念越熟,一时玩得开心,于是乎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衣服样式出现在李藏锋的面前,体恤衫休闲裤,背心沙滩裤拖鞋,风衣墨镜,燕尾小礼服,中山装,唐装……直到最后岑青脑袋脱线开始大玩COSPLAY的时候,眼花缭乱的李藏锋才大喝一声道:“停!” 岑青愕然抬头,随后被眼前的情况吓的吞了口口水,只见对面的李藏锋头戴黄色草帽,脚下大头拖鞋,背上背着阔剑,身披黑色长披风,上身白衬衫只系了一半扣子,露出黝黑结实的胸膛,下身则是松垮垮的淡紫色七分裤,裤子上几个碗口大小的刺绣牡丹散发着无尽骚情,这尼玛画面竟如此熟悉……海贼王里的香克斯? 二次元到三次元毁画风啊,岑青只想赶紧找盆清水来洗洗眼睛。 “这衣服式样……很怪……”大约自己也觉得抄袭有些不好意思,李藏锋干咳了一声掩饰去自己的尴尬,“不过我觉得此身装扮与我甚为契合,当然,我不会白占你的便宜,下山后我再送你一道防身剑符。” ——大爷,我求着你赶紧来占我便宜吧,越多越好。 李藏锋越大方,岑青就越后悔。 可惜这位元婴大爷根本没有理会岑青心中的哀嚎,说完这句话未见他如何动作,那口阔剑却噌地弹出飞到岑青脚底,架起吓得哇哇乱叫的岑青向山下飞去。 数不尽的山峦从脚下一闪即逝,大约飞出去上百里路,岑青的心情才算平复下来。回头望望负手跟在身后闲庭信步一般的李藏锋,岑青忍不住地又摇了摇头。 真没逼格啊。 这位元婴老祖的那个朋友玄阳子,虽然修为不怎么高绝,但人家又是吟诗又是浑身闪电又是弄一道光华飞天的,一看上去就逼格满满。而这位,不管怎么弄都是一土鳖,还背着手跟在后面飘,您老这是在放风筝啊还是放风筝啊还是放风筝。 可惜这位香克斯?李听不见懒蛇的腹诽,他一边飞行一边掐指沉思,偶尔把目光投向岑青,立刻又转到一边去。 夜幕完全降临下来之后,岑青和李藏锋降落在一座丘陵下的小茅屋旁边,这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溪边,周围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院落,院后种着几畦蔬菜,几乎被疯长的野草吞噬,院内也是许久没有清扫的模样,落叶堆积荒草茂盛。 “这所房子,是我的旧居,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李藏锋笑了笑,忽然呵斥了一声,“净!” 他一声口令,顿时平地风起烟尘弥漫,片刻之后烟尘散去,只见小院之内再无一丝杂草枯叶,不知哪里运来的黄土把原来的坑洼之处也垫的平平整整。 “只是粗浅的五鬼搬运术而已,这个法术,一般的江湖术士也能施展,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察觉到岑青望过来的佩服与羡慕交织的眼神,李藏锋微笑了一下,“你今夜暂时住在这里,此地向东五里便是洞庭湖渡口,至于明日你东去巴陵还是沿江北上都随你。” 这人情送得过度了。 即便是刚重生不久,岑青也本能地察觉到不太正常,这已经超出了陌生人的界限,甚至许多熟人也不可能这样无私啊,仅仅因为没有收成徒弟所以就给补偿?骗鬼去吧!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莫非是妙一真人与齐金蝉的梗? 因此岑青堆起一脸的纯洁,天真无邪地问:“前辈,我们上上辈子是不是亲戚?或者我曾经是你未成道的儿子?” “嗯?为何不是上辈子?” “呃……”岑青心道我才不告诉我是穿越的,上辈子记得清清楚楚,“您老年纪在这放着嘛,您都修成元婴百年了,我就算是你儿子也只能是上上辈子,或者上上上辈子的事儿吧。” “不是,我李藏锋一心修道终生未娶,哪里会有儿子。你想多了,我为何如此,你日后自然知晓。” 原来是位老处男,还让我日后……正在大开脑洞的岑青忽然间打了个冷战,觉得不能继续联想下去了,那情形简直太污太可怕了。 李藏锋哪能猜到岑青的龌蹉想法,莫名其妙地看向对方,然后取出一张草纸,随手画了几下,叠起来递给他:“这是我的防身剑符,日后游历人间,可以护你一次不死。” 接着又叮嘱道:“这剑符虽然能够救命,但也不是随意动用的,你若是遇到斩妖除魔的高深修士,就把这剑符拿出来提到我的名字,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与你。” “这是五鬼搬运术的法诀和收藏五鬼的灵镯,以你的灵力恰好可以唤动它们。这是五位鬼仆……福禄寿喜财,你们日后便以岑为姓,侍奉这位青蛇姑娘。” 李藏锋又是一指将五鬼搬运术的法诀打入岑青的脑海,唤出方才打扫院子的五位鬼仆,只见氤氲白雾中,五个家仆装扮的小鬼笑嘻嘻朝着岑青施礼。 “岑福、岑禄与岑寿、岑喜、岑财,拜见青姑娘。” 五鬼搬运术?青姑娘?岑福?白福?岑青接过那随随便便的草纸剑符和灵镯,忽然听到这几个名字,心头顿时便是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耶? 耶? 我嚓? 这画面,怎会如此熟悉? ... 第三章 江湖伊始 行走江湖,穿书生装还是侠客装?这是一个问题。 “青姑娘,你无论怎么装扮都是一样,小人就算眼睛是瞎的也能嗅出你是女儿身。”双手举着半人高铜镜的小鬼呲着一口烂牙笑道。 眼睛瞎,这个是岑禄。 不知道李藏锋从哪里寻来这五个天残地缺的宝贝,岑福是个驼背偏偏能力最强,还能在日光下行走;岑禄是个瞎子,耳朵和鼻子特别的灵;岑寿是聋哑鬼视力却好得一塌糊涂;岑喜和岑财是孪生兄弟,有点呆头呆脑的,但不管距离多远都有心灵感应。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五个活宝让岑青想起了前世所看的一部电视剧。 青姑娘?哪个青姑娘? 那个放着自由身不要,非要去给人家当婢女的小青? 岑青又打了个冷战,一个圣母心,一个窝囊废,还有一个大反派……这三个无论哪一个,岑青哪都不想接近,这几个家伙前世今生各种因果牵连,沾上了就是麻烦。 所以,去他么的白蛇,去他么的许仙,去他么的法海,珍爱生命,远离杭州。 岑青下定决心,移动咽喉肌肉变成低沉的男声,啪地一拍手中的折扇:“从今天起,你们全部改口叫我青公子。” 这世道若真是大宋,那就是文人雅士的天堂,自己模样俏,又有钞,乘船沿湖北上,再凭着记忆里的诗词,怎么不得勾搭几个漂亮妹子啊。 说起钱钞,这李藏锋也是个闷**,不知何年何月在床底下埋了一瓮赤沙金,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亏得岑禄提醒了一句,不然岑青都要为那瓮金子感到悲哀。 钱,只有花出去才叫钱,首饰只有戴上才叫首饰,不是么? 灵镯也是一件宝贝,还是个空间宝贝,能装得下五鬼,也能装得下一瓮赤沙金。岑青发现自己之前完全看走眼了,什么“只身单剑足以,余者皆为外物”,全是放屁,这元婴老怪那野人一样的造型才是真正的装比,而且装了一个大比。他重新发誓,若以后走上杀人夺宝之路的话,见了剑修也照劫不误。 岑禄鼻子虽然灵敏,但眼睛毕竟是瞎的,岑青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化妆术早已让另外四鬼惊呆了。就连做鬼时间最长最稳重的岑福也有种上前细看的冲动:“青公子,这就是江湖传说里的易容术么?” 岑青挑了挑浓眉:“少见多怪,以后有机会让你们看看本公子的整容术。” 天亮之后,其它四鬼藏身灵镯,余下岑福侍奉身前,岑青从渡口乘船半日渡过了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只是最后付账的时候把那船家吓了一大跳,放在嘴里咬了咬验证真伪后捧着手中那粒黄豆大小的赤沙金既惊且喜,寻常公子少爷乘船打赏,最阔绰也不过几钱碎银,而眼前这位俊俏公子看打扮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出手便是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赤金。 见到船家的表情,岑青这才明白自己豪阔的有些过头了,打个船的而已,用得着给几千块的小费么? 不过,这种一掷千金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以至于他在岳阳城钱庄里把数粒金沙兑换成几十两碎银和两串铜币之后许久还沉浸在自己突然变成土豪的感觉里。 铜币沉甸甸的,全是用瘦金体书写着绍兴通宝的“折十”大钱,也正是这些铜钱让岑青打听到如今已是南宋绍兴三十二年。 “抄诗词莫要抄错了,钱还是要省着点花。”岑青晃荡着手中的钱袋子,言不由衷地嘀咕着,想板起脸装严肃但依然抑制不住地眉开眼笑,笑得岑福莫名其妙,主人只进了一趟钱庄怎么就跟患了失心疯一样。 这老鬼怎么能体会一个银行存款从来不足五位数的人忽然间坐拥几个亿的幸福。 “老福啊,你说若是本公子将这半座岳阳城买下来不知该怎么样?” “不怎么样青公子,想买下半座岳阳城,您那点儿钱远远不够。”岑福这人忠诚能干,就是有一点儿不好,总是毫无情趣地说实话,远远没有岑禄伶俐又会拍马屁,“而且您没发现钱袋的绳子已经被人割断了吗?” “谁,哪个偷本公子的钱!”岑青看着手腕上只剩下半截的绳子怒火冲天,这种感觉就像上辈子刚拿第一份工资买了个新手机还没把玩却在公交车上丢失了一般,简直让人痛苦得心如刀割、坐立不安。 关键之时还是老鬼能干,只见他身体一扭,晃过几丈的距离,单手一提便从人群中拎出一个黄病寡瘦的小孩子,举到头顶倒着晃荡两下,一个钱袋就从那孩子的怀里掉了出来,岑福另一只手轻轻接住,递给快步走过来的岑青。 “艾玛、哦森、阿西吧!”岑青气的语无伦次,眼见岑福把那偷儿放到地上,啪地朝那孩子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 那孩子用力地挣扎两下,哪里又能抗拒过百年老鬼的力量,眼见无法走脱,顿时两手朝眼上一揉,哇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梨花带雨,哭得肝肠寸断,哭得让人顿生同情。可惜他遇上的是岑青——一个早已被无数假哭荼毒成一副铁石心肠的人。 “啊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演技派!”他不哭还好,哭起来的噪音让岑青更是烦躁,照着他后脑勺上噼里啪啦又是几巴掌。 这孩子偷东西以来何时遇到过这样不依不饶的苦主,四五巴掌下去他完全被打蒙了,而且明智地发现声音越大巴掌越用力,声音小反而打得轻一些,于是立即知趣地停住哭声。 “哎,这才对嘛。来,笑一个,哥哥给你一文钱买糖吃。”岑青发泄了火气,从钱串子上抠下来一枚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孩子畏惧地看着岑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分辨不出是哭是笑:“那是十文。” 岑青在这里逗熊孩子玩,路边偏偏有人看不惯了,只见一位长衫书生举步而出,冲着岑青道:“我看你衣着,也是读圣贤书之人,为何行事如此暴戾?” 那孩子刚接过岑青递来的铜钱,眼见有人路见不平,便又要撇嘴装哭,岑青顿时把脸一虎:“哭?再哭我还抽你!” 转过脸来,岑青瞪着那书生道:“你谁呀?” “吾乃孔孟门生,一介白衣,见你对一小小孩儿当街施暴,便要仗义执言。”那书生梗起脖子,一脸正气。 “唔,你只看到我打他了,看到他偷我钱没有?” “他一小小孩童,即便一时行窃,也是情有可原,或许他家中贫困,或许亲人患疾急需用钱,再说即便他行为不端,也自有父母师长教导,只看他年幼,你也不该如此追究。”书生昂首挺胸,侃侃而谈。 “呵呵……”岑青抱起臂膀,斜睨着那书生道,“那我就活该任他偷,我就不家贫,我就没疾病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看你有手有足,更有家仆陪伴,哪里贫了,哪里有疾病了?” “啊呸!我原以为你只是个白莲花圣母婊,没想到你还仇富。”岑青怒了,“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多抽他一耳光。” “你敢再多打他一下,我便报官。”那书生说的兴起,口沫乱溅,“亏你还是读圣贤书之人,居然口出污言秽语,真是辱我孔孟门风。” 这就是所谓的骂人不带脏字了,不过岑青根本不在乎什么孔孟门风,见那书生借口如林转进如风,他倒反而不生气了,呵呵一笑道:“若我大宋全是你这样的读书人,被金国所灭也真是毫不奇怪。” 他只是模仿那书生转进了一下,却不知这些年来宋金之战一直是这些文人心上最深刻的伤疤,书生听得这话,顿时面红耳赤瞋目切齿,望着岑青宛如杀父弑母的仇人,卷起袖口作势欲扑:“你居然……居然拿北事来说浑话,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今天我便是血溅三尺也饶不了你。” 岑青被他鼻孔喷火的样子吓了一跳,没料到这家伙这么爱国,反应竟然这么亢奋剧烈,示意岑福放开那偷钱的小家伙后,转向书生深吸一口气道:“以你的理论,我不应该追究这孩子,他年幼我年长,不追究是为‘仁’,对么?” 听到岑青忽然提起儒家的“仁”来,那书生的不再一副吃人的样子,但依旧怒视岑青:“不错,但这与北事又有何干?” “金人起于关外,关外贫瘠苦寒,便如你说的那孩子一般;我大宋立国占据中原江南,富庶安逸,便如你眼中的我一般;以你的‘仁’来说,我大宋不正是活该被金人掠夺抢占么?” “你,你这是诡辩之道。”书生不晓得岑青在偷换概念,但毕竟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哪能被对方轻易糊弄过去,“两国之事,动辄牵涉万人,岂能以孩童之事来作比。” “对啊,我又不是这孩子他爹,凭什么要惯着他?”岑青灿然一笑,不等那书生回味过来,加快语速道,“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不正何以正身,身不正何以齐家,最后又何以明德天下?我打这孩子是因为他偷东西,偷东西便是心不正,人心不正为偷,民心不正为匪,国心不正为邪。这孩子是小偷,金国是大邪,逢偷必打,见邪必诛,若我大宋军民人人皆有诛邪之心,何愁不能直捣黄龙,收复中原。” 那书生目瞪口呆,早被岑青连珠炮般的话语轰炸晕了,理智上告诉他岑青在胡诌,但岑青引经据典从话语上又很难挑出毛病,其实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岑青究竟说的是些什么,只知道大约是在骂金国,而听到最后一句“直捣黄龙收复中原”,便已怒气消散,冲岑青施礼道歉道:“原来兄台也有一片抗金之志,适才是在下冒犯了。” “无妨,岳少保的‘直捣黄龙府,与诸君共饮尔’,在下也是极其向往的。”岑青冲他拱拱手,目送这书生志得意满地离开,偏头瞥见岑福一脸惊愕莫名放佛自己才是一只鬼的模样,不由得哂笑道,“嘴炮爱国嘛,我也擅长。” ... 第四章 岳阳游记 吃羊肉要到李七儿的店,上等的奶要数王家的,血肚羹得去宋小巴家吃,卖咸鱼的专卖店有二百家之多,就连凉水都有十八种喝法…… 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庆春门外粪担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 即便岑青对于南宋的历史不甚了解,但这些形容临安繁华的最朴素的语言还是听说过的,只不过当时他面对只是一面屏幕,一副长画儿,而当这屏幕与画里的风景变成现实展示在他面前时,他才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繁华。 一条街道长约百丈,触目所及全是人,茶庄里的伙计在向一对胡人夫妻展示着刚杀青的君山银针,裁缝铺的老板拿起尺剪为少妇商量新衣的做法,酒楼外挂出牌子写明了今日新推的菜品,客栈外的几匹骆驼上堆着刚采买的丝绸,摆地摊的小贩儿摇着手鼓用力地吆喝,苦行的僧人托着钵盂为善士念佛……更有那身着白衣的文士手执酒壶迎风长吟,珠帘后的少女害羞地露出小脸儿,红墙内银铃般的笑声随着秋千越荡越高,胖乎乎的娃娃吃力地在糖人摊前踮起脚尖…… 这儿没有汽车喇叭滴滴出的喧嚣,也没有高楼大厦映照出的繁忙,更没有一双双黑眼圈背后的疲倦憔悴,眼中看到的只有悠闲、富足、文明,就连家中拌嘴的也偶尔会蹦出几句诗文,忽然相视而笑,少了些俚俗,多了些俏皮。 ——而这,还只是小小的岳阳城,却不知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杭州又该是何种景象。 前世高楼林立,十万人家不过是个大点儿的城镇,但这里的民居最高不过两三层,十万人家平铺在一片土地上,那该是多么壮观的建筑群。 岑青被自己忽然间生出的想法惊住了。 把那个热血书生打发走以后,岑青只郁闷了片刻便融入了这个城市,这种热闹与繁华,在前世里只有儿时逛过的庙会才能见到,后来的那些庙会沾染了太多的现代气息,反而让他生不起去逛的心思。但在今天,在这个相隔千年的地方,岑青再次寻回了儿时的感觉,这是属于他的狂欢节。 在徐家混沌摊上吃了半碗馄饨,到张家铺子里买了两张烧饼,路边的糖葫芦架上偷偷取下几串,又在那人惊忙的表情里丢下几枚大钱……午时刚过不久,岑福的背后就已经满满地背上了一堆采购来的商品。 “我怎么觉得自己跟个女人似的?还是说购物狂不分男女?”坐在拱桥的栏杆上,岑青一边啃着烧饼,一边看着岑福身上的货物,眉头紧紧地皱起,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 岑福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相处只有半天,这位新主人的心思真是古怪地让他看不透。 岑青忽然抱起那堆货物,冲着河水抛洒下去,一条小船恰好从桥底经过,船上的人们看到众多礼物从天而降,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和笑骂。 “这就是宋人?”岑青托着下巴趴在桥栏的狮子上,冲那小船挥挥手,望着那同样挥手远去的人们喃喃道,“这就是宋人!” 家仇国恨的宋人,自信谦和的宋人,开放自由的宋人。 “不过,哪里能买到刀剑呢?”岑青欢喜过后又开始苦恼,他已经转过了三条街道,不是没有见过铁匠铺,但那些铺子里卖的只是农具。 “若要买刀剑,只需到花石桥街前的镶金记,不过那里卖的全是未开锋的装饰品。你若要买,还需先到官府登记,领取凭证。”有个路人听到了岑青的嘀咕,好心地为他指路,不过看见岑青脸上的为难之色后又低声道,“当然啦,如果想买管用的家伙,就到岳阳楼北街尽头的如意坊,去了就说是金老九介绍的,不管是大宋、金国还是西夏旧辽的兵器都应有尽有。” 岑青噗嗤一声笑了,果然还少说了一样,狡猾精明的宋人,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能挑动整个亚洲的商业,才能汇聚半个世界的财富。 “走,我们去岳阳楼。”那人的话对于渐觉疲累的岑青来说无异于注入了一支强心剂,他立刻又兴奋起来,如意坊,金老九,多么神秘而又熟悉的感觉啊,一如前世里办证刻章刻章刻章请拨打某某号一般。 岳阳楼位于岳阳西城门外,楼高三层,飞檐斗拱,西望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洞庭,而碧波万顷中一点青黛,便是那君山了。 虽说此楼在城外,但依然热闹非凡,沿湖是一道长长的集市,店铺紧簇,码头林立,岳阳楼虽说位于集市正中,却专意被留出了方圆百丈的开阔地面,便于游人登临。 楼下的湖边有栈桥和渡船,若是花上几十文,就能横渡湖面到君山览胜抒怀,如果能再阔绰点,便可以包一叶扁舟,与三五好友游览湖光山色。还有那穿梭于楼船画舫间的小艇划桨翻飞,不断地把酒水生鲜米粮调料等货物从岸边的码头一一送上湖面即将营业的酒家。 午时刚过,那些楼船画舫还没有开始经营,只有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它们才会点上灿烂的灯火招徕顾客,到那时凉风习习,丝竹声声,舞女翩翩,美酒荡漾,有钱的文人雅士们沉浸在这奢靡的气氛中吟诗作对,议时论政,最后在微醺之中迷醉过去,直到日上三竿。 岑青已经坐了一早上的渡船,此刻对于游船没有多大的兴致,尾随着三五个游客登上了岳阳楼。 阳光灿烂,水波粼粼,湖风扑面而来,让人身心俱爽。 然而在岑青的小心思里最爽的却是:没有人圈起地来收门票。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范仲淹。 这篇旧文,岑青曾经有一段时间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 今日登临岳阳楼,他记忆中自然而然浮现这段文字,可惜只背到“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这句后他就郁闷了,因为后面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硬接了一句“雄州雾列俊采星驰”之后感觉有些不对味,愣怔片刻才发现自己把《岳阳楼记》和《滕王阁序》弄混了。 对比起其他穿越前辈们个个过目不忘,他觉得自己活得实在丢脸。 登斯楼也却连《岳阳楼记》都无法全文背诵,岑青在楼上也没了剽窃其它诗词的心情,只匆匆地把那镌刻在楼上的文章重新复习了一遍便偷偷地下楼,顺手拉过一位过路书生:“兄台,可知道附近有个如意坊在哪不?” “哎呀,你这人竟如此粗鲁。”那路人忙不迭地避让开来,像是沾染了瘟疫一般,“不知不知,快走快走。” 啊哟,你这人居然这么傲娇……岑青不信邪,就站在楼下,逢人便拉过来问如意坊在哪。然而大多数人听见之后都是纷纷躲闪,唯恐避之不及,岑青纳闷许久才有好心人匆匆朝一个方向一指,又赶忙用袖子遮着脸走开了。 这如意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群人表现得如此奇怪,岑青的兴致更浓了,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走了约有二里地,他才发现竹林中一道半掩朱门的幽静院子,门前牌匾上一串狂草,分辨许久才看明白:“如意赌坊”。 不就是个赌坊吗,这群大头巾,真绿茶婊也。 岑青嗤之以鼻,抬脚跨过门槛,刚要推门进院子,便听见空中传来一阵怒骂:“你们这些狗杀才,敢把老爷吊在这里,待我那朋友过来,先把你们全部拉进县衙打板子,再判流徙三百里!” 岑青一愣,听得这口音有些耳熟,抬眼观瞧,还真是个熟人,不久前见过的。 “哟,这不是孔孟门生么?” ... 第五章 如意赌坊 院子里竖着一根两丈高的木桩,之前见过的那书生此刻就像被剥光的白猪一样吊在上面,浑身上下只留了一条兜裆布遮体,他一边扭动一边叫骂不休,以他的嘴巴竟然能活到现在而没有被人宰掉,也当真是一朵奇葩。 不过见到他这模样,岑青才恍然大悟为何之前那些书生们对这个话题避之如虎了,原来大家基本上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啊,果然是惨痛的回忆。 自称“孔孟门生”的书生听到岑青的话,低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兄台救我。” 岑青手搭凉棚,比划了一下木桩的高度,一脸作难道:“怎么救?这么高,我爬不上去啊。” “不用不用。”书生刚要开口,又忍住了,几番斟酌之后咬了咬牙道,“小弟欠了这家赌坊十五贯银钱的赌债,还请兄台先替我还上,让他们先把我放下来,回头小弟立刻还你。” “十五贯钱算什么,小意思而已,哪能让你还。”岑青突然间变了口气,义愤填膺道,“只是这赌坊也太过分了,竟然把一位正直的爱国志士当众剥光,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我儒家门风,且等等,待我进去呵斥他们一番,锵锵锵锵……来来来,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兄台勿要啊……”书生见岑青撩衣襟高抬步就要往里冲,连忙挣扎着阻拦,结果绳子突然打了结,让他在木桩上面接连碰撞了几下,惨叫起来,“兄台住手!” “哦?兄台为何让我住手?” “此事说起来原是小弟不对……”那书生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的糗事说了一遍,大抵便是好色贪杯被人骗,意图闹事又被打,“总之,脸丢尽了,还请兄台慷慨解囊救小弟一把。” “没问题啊。”岑青掏出钱袋,捏了捏又愣住,迟疑片刻后把钱袋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哎呀,我忘记了,今天上午我被你训斥后甚觉汗颜,于是便散尽余财买了无数货品送给了需要帮助的人,你看,我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一二三四五……五十文钱了。” “啊?”那书生一看,顿时大失所望,“那……这……兄台可否回去取些钱财?” “回家取……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家距离这里甚远,一来一回只怕要三四个时辰,到时恐怕兄台已经风干成腊肠了。”岑青沉吟片刻,忽然双手一拍,一惊一乍道,“哎呀,眼前不就是取钱的地方吗,我竟然舍近求远,真是……” “啊?”那书生已经完全跟不上岑青的思路了。 岑青自信地微微一笑:“不是我夸口,这天下间的赌场,没有哪一家不是我的钱庄的,小弟在家乡有个诨号,叫做赌……圣!” “啊?”书生好像只剩下这一句了。 “兄台稍等,且看我赌……圣今日发威,杀他个落花流水。” 岑青说完这句话,连忙低下头,急剧地抽动着肩膀往里走,他担心如果自己再留下来,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恐怖的笑声。 如意赌坊是个两进的小院,进门之后便是大厅,门上挂着蓝底金线绣铜钱的门帘,里面不断传出吆五喝六之音。 厅前站着两个叉腰的壮汉,其中一个伸手把岑青拦下来:“赌圣?小家伙人口气可真不你要赌也可以,只是五十文的本钱未免也太少了点。” 他们居然把岑青调侃那书生的话全部听在耳朵里。 岑青抿嘴一笑,抬起右手,只见手指间金光闪闪,三四粒豌豆大小的金沙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在他手指上你追我赶翻来覆去地跳跃不停,两个壮汉盯着那金光,眼珠跟着转来转去,连呼吸都屏住了。 岑青再一拍双手,金豆子不知又被他藏到了哪里,眼见金光在眼前消失,两个壮汉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间同时发出失望的叹息。 “那么,我现在可以进去了?” “小少爷请,小公子这边请,这位大哥也这边请。” 岑福一路跟在岑青背后,今天一幕幕见识了岑青的作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主人行事的目的,他一路上都在犹豫,现在终于忍不住道:“公子,你为何要这样做?” “啊?你是说桩子上吊着的那家伙?” “公子既然能够救他,为何又非要多费周折?” “哦,他那个人,圣母婊嘛,总是觉得普天之下皆他爹,人家天生就该对他好。可惜他愿意认爹,我还不愿意有这样的儿子呢,让他多吊一会儿长长记性。” 岑福得到答案,于是不再多问,只是在心底暗想老主人说青姑娘可能是邪魔,眼下看来魔则未必,但这个邪字确实是十有**地占定了。 两位大汉掀开门帘,岑青抬步入内,当时便是眼前一亮。 灯,第一眼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灯。大厅内原有的窗户被黑布封的严严实实,而屋顶上却挂满了灯,荷花灯,鲤鱼灯,梅花灯,绣球灯,走马灯……正中央则是光闪闪亮堂堂的一盏佛龛琉璃灯。 灯下除了解开衣衫袒胸露乳各色各样的赌徒们,便是酒和女人,仅仅用两块轻纱遮盖住羞耻之处的女人们走马穿花地在赌徒之间游弋,一会儿口对口度这个喝杯酒,一会儿偎依在那个怀里撒个娇,在这靡靡空气之中,赌徒钱袋里的铜板和银子便流水一般地进入了赌坊的钱柜和侍女的****中。 “看起来上千年没什么长进的也就是色和赌了。”岑青哑然失笑,摇摇头来到柜台前,一溜摆开五个铜板,“来几个筹码。” 柜台前兑换筹码的是个艳丽的女子,瞧见桌面上的铜板也没有小看岑青,反而吃吃地笑道:“哎哟,小哥儿生的好俊啊,怎么不多兑一点玩啊。” 岑青揉揉鼻子笑了笑,这女人身上不知抹了什么花油,熏得他直想打喷嚏:“第一次玩,先试试手气。” “公子说的好有道理。”女子娇笑着轻轻扭动身体,从柜台里给岑青拿出了五枚竹筹。 那竹筹约有一寸长,六分宽,正面用精细的笔触勾画出如意赌坊的标志,背后则分别用草书和瘦金体书写着“如意赌坊”和“当十文”的字样。岑青接过来托在手里抛掷几下,笑道:“没想到一个竹筹居然做得这么精致。” “那是,这可是南门萧大师的手艺哦。”女子朝前趴了趴,把丰满的胸部挤压在柜台上,腻声腻语地为岑青解释道,“这只是最小的竹筹,上面还有铜筹,银筹和玉筹,一样比一样精美,希望小哥等下就能把这几样全都赢回来。” “你真会说话。” “那是因为小哥儿你长得俊俏。”女子捂起嘴巴笑意盈盈,“人家叫做艳红,还不知道小哥您的名字呢。” 岑青左右看了一眼,一脸神秘地冲那女子招招手,等到女子含羞带怯地把侧脸凑过来,他忽然间挤了挤眼,粗声大气地道:“俺叫牛大锤!” 跟在旁边的岑福顿时一个趔趄。 没有理会身后那女子的嗔怒,岑青直接走向了赌桌,这边看看那边瞧瞧,随手扔进去一个筹码,立刻就输掉了。转了一圈之后,他手中只剩下最后两个筹码,几番踌躇终于在一台掷骰子的台前站定。 “哟,小兄弟,又回来了?还剩下几个……两个,再输掉就光溜溜咯,回家会不会被老爹打屁股啊?” 岑青看得多下的少,每次又只下一个筹码,便有那无聊的闲汉注意到他,此刻见他又要下注,忍不住在一旁打趣他。 “唉,我听说从没赌过的人第一次去赌运气都特别好,为什么到我身上就不灵了呢?”岑青嘟嘟囔囔地卷起袖子,“这次我把剩下的全下了,我就不信不会赢。” 他模样俊俏,话又天真,顿时引来周围一阵哄笑,连一直板着棺材脸掷筛盅的荷官也忍不住地嘴角翘了翘,只是随意地把筛盅晃了晃放在桌面上:“买定离手,大小各安。” “我买小。”岑青伸手把一枚筹码拍在小上。 “喂,不是说全下吗,还有一个呢?” “这个……我买……”岑青朝前看了看,嘴里嘀嘀咕咕的,手捏着最后一枚筹码也在大小和点数上晃来晃去,那荷官等得着急,伸手便要去开盅。 “啪嗒。” “四五六,大!”荷官嘲讽地看了岑青一眼,但目光瞥到桌面上时顿时凝住了。 岑青的最后一枚筹码正好掉在四五六的点数上。 “一赔三十六。”周围的赌徒轰地沸腾起来,虽然只是一枚十文钱的筹码,但这种几率,许久也难得一见啊。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赌局的继续,人群渐渐聚拢过来,一个个目光狂热地盯着岑青面前成堆的筹码,那筹码越来越多,渐渐地从竹筹变成了铜筹,铜筹变成了银筹,当银筹第一次变成玉筹的时候变换完所有手法的荷官终于撑不下去了,他满脸汗水,盯着岑青的目光就像盯着一只鬼。 当然,如果他真的是修行者的话,就会看到岑青的右手手腕上正蹲着一只鬼,那鬼双目如电却口哑耳聋,只能靠手势来给岑青比划对方筛盅里的点数。 岑寿! 岑青瞅了瞅面前的筹码,又看看汗如雨下手指颤抖的荷官,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好累啊,咦,果然第一次赌钱的人运气好,古人诚不欺我。不过这些钱太多了,拿回去该怎么跟老爹解释呢?会不会被打屁股啊。” 这是方才周围闲汉打趣他的话,曾经惹起了一阵哄笑,只是此刻再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 便是白痴也看得出,这少年哪里是初进赌场的雏儿,分明是一个手法精湛眼神犀利的老手。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王者,而在赌徒的心中,能够不断地赢钱的人,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圣。 赌圣,名至实归。 ... 第六章 勾心斗角 岑青从那堆筹码里拣出一枚玉筹,一枚银筹,一枚铜筹和五枚竹筹。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是金老九介绍我来的……”岑青缓缓地把那枚玉筹推向荷官,“这一枚是我送给贵赌坊的见面礼。” 然后他又把那枚银筹推了过去:“这一枚是请贵赌坊放了门外吊着的那位朋友。” 而后他转过身走向柜台,把铜筹放到早已目瞪口呆的艳丽女子手中,再次挤了挤眼:“托你吉言,四种筹码我都拿到了,这一枚用来感谢你。” 随后他冲女子晃了晃手中的五枚竹筹,继续在台面上排开:“这五枚,还是我自己的,请给我兑换成铜板吧。” “哦,好。”女子目光僵硬地从柜台里取出原来的五枚大钱递给岑青。 岑青接过来抛掷几下,又吹了口气重新放回钱袋中,一本正经道:“这可是我的钱母子,能生钱的,我可得留好了。” “小少爷,桌面上的钱你准备怎么办呐?”渐渐地已经有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望着桌面上还剩下一堆的筹码目光里满是贪婪。 幸好这时荷官已经清醒,连忙扬声招呼道:“哎呀,原来是金九爷的朋友,真是的,您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是您老来了,我怎么着也不敢跟您对赌啊。请请请,后院有雅舍,赌圣公子后院请。” “公子,小心有诈。”岑寿不能在白日久待,赌局结束便回到灵镯中温养,岑福紧跟两步对岑青小声道。 “这样的打手,你一个能打多少?”岑青悄悄地瞥了一眼看门的壮汉问岑福。 岑福翻了个白眼,对岑青拿这群废材和他相比很是不满:“我弹指之间就能放倒十个。” “那不就得了,你担心什么,我自己去就行。”岑青笑了笑,又小声道,“不过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手,只要跑就行。” “跑?” “咱们是来买兵器的,先静观其变!”岑青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两个看门的壮汉掀起从大厅到后院的布帘,荷官前头引路,岑青跟在后面左顾右盼,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好奇。有人好奇地想探头探脑去看个究竟,却被两个壮汉伸出胳膊挡了回去。而岑福则听从安排,佝偻着身子坐在墙角。周围人见他身材矮小面容苍老,只当成普通的家仆,没人去理会他,也没人离开,只是不断谈论着刚才的奇事,偶尔把目光投向桌面,便是许久移不开眼睛。 后院中是一片假山,有池水有荷花,一座小桥跨越池水穿过假山,再往后就是厢房。荷官满脸堆笑地把岑青迎进厢房,为他沏上茶水,点燃香炉,然后躬身侍立在一旁。 “金九爷说你们这里能买到兵器,都有什么兵器?”岑青忽然问道。 “赌圣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武器?” “枪吧。我曾经有一杆大枪,威风凛凛,但是现在不见了,我很想念它。”岑青先是一脸哀思,而后才笑眯眯地端起茶杯,嗅了嗅,忽然歪了歪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又慢慢放了下来,叹了口气,“可惜世上大多数人都喜欢剑,我很不明白,为什么要喜欢剑呢,就算练得再好那还是剑,万一练得不好落了下乘就变成下剑了,这么难听,你说是不是?” 荷官的脸白了一下,强笑道:“公子喜欢枪,我这就给你取枪来。” “我有一个问题,回答完了你就可以走……”岑青沉下脸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金老九是做什么的?和你们赌坊是什么关系?” “金老九就是你,你就是金九爷。”一个妖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您这样年少多金又俊俏的郎君怎么能叫牛大锤这种粗俗的名字,还是金九爷更适合你。” “原来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倒是看走了眼。”望着袅袅婷婷地走近的艳丽女子,岑青一脸惊讶道,“我大概明白了,金老九的意思就是黑话中的‘肥羊’吧?那么当我说是金老九让我来的时候,就等于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自己就是那只等待宰杀的肥羊了?” “哎呀,俏郎君不光模样俏,连心思也这么玲珑剔透。”艳丽女子双手捧在胸前,双眼忽闪忽闪地一脸无辜的模样,惊讶道,“我真想把你那颗七窍玲珑心挖出来,看一看是不是水晶做的。” 岑青眯起双眼,握紧了手指,穿越以来心中首次泛起杀机:“牛大锤可能是金老九,那艳红也不是艳红啰,怎么称呼?” “见笑了,就像您随意起个牛大锤的名字一样,妾身是巴陵丐帮神农堂堂主,黄四娘。” “神农堂,听起来像是专门玩迷药拍花子的,那么药是什么时候下的呢?” 岑青站起身来,端起茶杯看了看,随手扔掉:“茶里是**散。” 又掀开香炉瞧了瞧,一脚踢翻:“香炉里是腰儿酥,果然都是下九流的迷药。” 然后他慢慢走到窗前,把目光瞥向黄四娘:“现在你身上没有那种难闻的香气了,只是我见识有限,认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迷药。” 黄四娘抿嘴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犹如月牙儿一般,当真是风情万种:“刚才就说公子聪明伶俐,果然一猜就猜到,妾身生平最喜欢俊美男子,因此第一次见面就忍不住给您下了药。” “既然如此,那我不妨再猜一下,船夫是你们的人吧?所以我还没进岳阳城就被你们盯住了。小孩子偷我钱袋是第一次试探,想看看我们的身份实力;桥上自然是第二次,目的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你先施迷药又把我引到这里这么久,是否就在等着我毒发?不过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就那么确信能搞定我的仆人,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会中迷药呢?” 黄四娘笑不出来了。 “记住,你们还欠我一支好枪。”岑青单手一撑,翻身越过窗子,落地后拔腿就跑,声音遥遥地传过来,“我一定会问你讨要的。” 眼见岑青翻窗逃走,黄四娘反而松了口气笑起来,这次她笑得极为厉害,捧着肚子几乎把眼泪都笑了出来:“机灵的小东西,我几乎被你骗了过去。” 随后笑容一收,冲周围道:“不用着急,她跑不远的,仔细地给我找。” 岑青带着风一路穿过后院步入大厅,没看到岑福的踪影,应该是已经离开,于是好整以暇地冲着大厅内的众人喊道:“本公子今日高兴,桌面上的这些筹码,全部赏给你们了。” “嗷!” 不知是谁先发出第一声兴奋的嚎叫,随后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朝着赌桌扑去,整个大厅顿时乱成一团。 岑青优哉游哉地走到大厅门口,回头瞥见几个大汉正在扒开众人,顿时撩开衣襟拔腿就跑,窜出赌坊大门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殴打声,还有那位“孔孟门生”的惨叫求饶:“我真的不认识他啊……” “嘶……”岑青抽了口凉气,暗想会不会把这家伙玩残了吧。 他一路小跑奔出赌坊外的竹林,转过一个小小的土坡,四周看看偏僻的道路,才发现自己与岳阳城竟然越走越远。 好在沿湖向南,总能回到岳阳城,不远处是个临湖的渔村,他走到村外一座清水塘畔蹲下,洗掉脸上的妆容,而后念动幻衣诀,再回到路上已变成了一位姿容天成、秀美绝伦的黄裙少女。 “小人有罪,没能及时认出那种迷药,让青公子受累了。”岑禄的声音从灵镯中传出来,方才就是他的提醒,岑青才没有喝下那杯药茶。 “你都死了几十年了,不认识新出的毒药也正常。不过没事,我原形就是毒蛇,又吃过朱果,理应百毒不侵,只是那药里面有雄黄,歪打正着恰好克制我的原身,歇息一会儿就无恙了。” 岑青一边安慰岑禄一边思虑,过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灵力的运用摸索一下,这个世界玄奇非常,还是早日提升自己的修为才是王道。 “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何又不让大哥出手?” “你们是鬼身,出手之时总有鬼力波动,我担心会引来真正的修行人。咱们只是游戏人间而已,用不着惹太多的麻烦,所以除非我真正出现了生命危险,你们还是不要动手的为好。” 岑青想了想又道:“当然,不惹麻烦不等于怕麻烦,这个丐帮现在已经给我造成麻烦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从如意赌坊追出的人手便已来到附近,有几个人甚至从岑青身边跑了过去,然而只是好奇而惊艳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人过来滋扰。 沿着湖畔又走了片刻,岑青只觉得头昏脑涨,刚在湖边一间无名小亭里歇息下来,便盯着越走越近的女子露出讶色:这女人不在家里等着自己寻仇,居然还真的追过来了。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黄四娘柔风拂柳般的身躯出现在眼前,用一根手指抬起岑青的下巴,带着玩味的笑容问道:“小娘子,有没有见到一位穿着青衫的俏郎君从这里经过啊?” “喏,往那边去了。”岑青拨开那根手指,指了指远处。 “没意思,懒得跟你玩了。”黄四娘皱起眉头,用力地捏紧岑青的下巴,“想法不错嘛,换回女人的装扮往回走,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是我亲自过来,今天还只怕让你给混过去了。” 黄四娘瞥了一眼周围垂头丧气走回来的手下,俯下身轻轻地冲着岑青的耳朵吹了口气,“看起来你无论心智还是胆识都是上品,可惜我用的迷药叫做天香追魂,除了利于追踪让人酥软之外,就只有一个特效,那就是对女人才有用。真遗憾,其实我挺喜欢你男装的扮相的。” “最后还不是被你识破了。”岑青苦笑起来,“既然这么有针对性,那么解释一下吧,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女儿身的?” “我们帮里有一位鼻子特别灵的家伙,叫做金毛犬段景住,没有别的特长,只会分辨男女,很不巧,小猴儿偷你钱袋的时候,他正好是望风的。” 若非此刻瘫软无力,岑青简直要指着黄四娘的鼻子跳起来大骂:“金毛犬段景住是水浒梁山的好不好?什么时候成你丐帮的了,时间地点都对不上好不好?” “既然你想听,回去之后有空会跟你说说,反正咱们时间多得很。”黄四娘看着手中少女的脸庞因为药效而泛起的嫣红,啧啧两声,“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了。一两黄金一两的天香追魂用在你身上可算是物尽其用名副其实。” ... 第七章 逍遥魔窟 “这模样儿,真是我见犹怜,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了。” 黄四娘的手指从少女的下巴滑过脸颊和耳根,轻轻地抚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看着少女的脸蛋再一次通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她的眼睛轻眯了一下,猛地攥住头发把少女拉得向后仰去,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扼住少女洁白的脖颈,恶狠狠地道:“继续装淡然啊,不是什么都能猜得到吗,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些出身富贵的贱人们,整天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清高样儿,最后跟****还不是没什么区别。你不是还说我欠你一杆枪吗?你放心,我们丐帮别的东西不多,长枪是要多少有多少,一人一杆,保证会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此刻灵镯之中,五鬼早已炸翻天了。 “岑禄你这混蛋,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怎么青姑娘就落到他们手中了。”灵镯之中,刚刚化为鬼身飞回来的岑福揪着岑禄挥拳要打,岑寿连忙上前拉架,岑喜和岑财这俩没心没肺的家伙在一旁起哄。 “没办法,青姑娘中了雄黄毒,又不让咱们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不让出手你就不出手,老主人让咱们护佑青姑娘周全的事儿难道你忘了么?” “我当然没忘,不过青姑娘不让我们出手自然有她的计较。”岑禄摇了摇头,“老大,我知道你担心她受苦,但是别忘了咱这青姑娘可不是什么柔弱的人类,五百年修为的化形大妖,论智计论武力,咱俩绑一块还不一定胜过她呢。” “青姑娘还说了,要是她实在有危险,就让咱们出手。”岑喜和岑财在一旁帮腔。 岑福看看四个兄弟,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岑禄,坐到一边去生闷气,岑青的行事作风让他实在是捉摸不透,他感到十分失落。 亭中,锁住咽喉的手指越来越紧,少女无力地挣扎着,放佛渐渐陷入昏迷。 “看起来你也没别的花招了。”黄四娘这才舒一口气松开手掌,任凭少女的身躯如一片枯叶般飘落在桥面上,站起身朝着身后侍立的手下就是一记耳光,“一群睁眼瞎的废物!” “用麻袋装起来,把她送到逍遥洞去。” 逍遥洞,是一个代称。 北宋的京城汴梁临近黄河,建城两千余年来不知被泛滥的河水吞没了多少次,屡次重建后便在城中留下了遍布东京的阴沟暗道,那些地方暗无天日,被一些亡命徒和乞丐占据后便成为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以地洞为据点,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东京人称其为烂污人,他们则自称为丐帮,更把藏身的地洞叫做无忧洞、福寿洞、逍遥洞之类,这是他们逍遥无忧的所在,也是东京民众心中的魔窟。 如今北宋已被金国所灭,丐帮也跟着迁移到了南方,而且聚拢流民开枝散叶,不仅继承了前人的旧行当,而且开始渗入其它行当,开香堂立分舵,赌场、妓院、车马、船行之类下等行业中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渐渐成为江南的一颗大毒瘤。 逍遥洞,便是他们谋财害命、绑架人口、拐卖儿童和淫辱妇女的所在。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头牛车被赶进城外一处偏僻的院落,黄四娘从车上下来,指挥着人将麻袋抬进院后的一口地窖。 这地窖看起来只是寻常人家的事物,黄四娘在墙壁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一面青砖墙壁便从内打开,露出条幽深的通道,通道墙壁上灯火如豆,更显得洞中阴森诡秘。 又前行几十步,周围渐渐多了些横生的通道,还有许多狭窄的囚室,里面偶尔会传出人的呻吟和告饶声,空气中更弥漫着各种血腥、粪便和腐烂的气息,连黄四娘都忍不住拿手帕捂住鼻子对周围吩咐道:“去跟陈三说,把这里清理一下,气味真难闻,还让进人不?” 周围应和了一声,便有人离开去寻那陈三,而抬着麻袋的人继续往前走,转过几个弯,忽然进入一个三四丈方圆的大厅,有人在里面呼喝叫骂,还有女人和孩子低低的抽泣,不过黄四娘等人仍未止步,穿过大厅,走上一排台阶,掀起头顶的盖子,进入一间大半掩盖在地下的屋子,把麻袋放在地上。有人解开口袋的绳子,把被绳索捆起堵住嘴巴的岑青放了出来。 这儿看起来是一座私人的监牢,被分割成十来个三四尺宽窄的隔间,里面关着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大多数都是面容木然目光呆滞,但也有大约是抓进来不久的女子,一见有人进来便猛扑到牢门上哀求叫骂或者威胁的,只是黄四娘丝毫不为所动,比划了一下手势,便有旁边的大汉去角落的刑架上取来皮鞭和木棍抽打过去,房间里顿时哭叫声一片。 房间里点着灯火,但光芒最盛的却是一口火盆,里面丢着几只烧红的铁钎。火盆旁边立着两根木桩,上面血迹斑斑,地上还有一桶用来洗地的脏水。 “看清楚了吗?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进了逍遥洞,你日后的生活便跟她们一模一样。” 看到岑青被放出来后依然在观察周围,黄四娘讪笑一声,自以为是的江湖女侠和骄纵高傲的朱门贵女她见得多了,初进这里时,哪个不是趾高气扬依然不觉得自己落难的模样。 另外几个男人则嘿嘿地淫笑着,开始往下脱身上的衣服。 “等我走了,她自然随你们享用,不过现在谁敢污了我的眼睛,我就切了他的那话儿。”黄四娘冲周围笑骂了一声,回头又对岑青道,“看到了吗,任你机智百变又有什么用,等会儿他们几个狗东西就会趴在你身上,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本来只是想轻轻教训你们一下,但现在看来,你们真是个个死有余辜。”岑青吐出嘴里的手帕,打断了她的话,啐了一口。 “你说什么?莫非你还等着你身边那条老狗来救你?”黄四娘走到岑青面前,再次笑了起来,一脸的嘲讽,“去追杀你家仆的是我们堂中的一流高手,算算时间,你那家仆现在应该已经变成鬼了。” 她伸出巴掌朝岑青抽去:“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别做梦了。” “你敢碰我一下,这只手就别想要了。”岑青身躯往后一仰,闪开抽来的手掌,吐出一口浊气,“那鬼药的药效终于过去了。” “你还躲?”黄四娘又是一巴掌抽了回来,“我那迷药的药效是整整三天,你以为……” 她陡然间愣住了,惊骇地看着眼前岑青身上的绳索崩解断裂,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瞬间缠绕上她的手腕,下一刻,沉闷的断裂声伴着钻心的疼痛才传递到脑海,不过毕竟在江湖上打混多年,她硬是咬牙忍住了这份疼痛,怨毒地盯着眼前的岑青,理智上告诉她:今天,栽了。 “放心,咱们时间多得很,因为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岑青捏着她手腕的断处,嘴巴慢慢地凑近她的耳朵,声音邪恶的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刚才我想起了一些被遗忘了的东西,到那时,我会告诉你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样子……” 一拳打昏了黄四娘,岑青舒展了一下筋骨,冲身后几个终于反应过来的大汉扑了上去。 “欢迎品尝……” 岑青右手竖起的手指噗地插进最前面那人的咽喉,勾住他喉前的软骨,狠狠地把他向外甩了出去,左手如钩,叼向第二个人递过来的拳头,猛地向下一带,带起一串骨裂之声,同时曲起的膝盖炮弹一般撞在那人的下颌,那人的脖颈在一声脆裂中向后弯曲成古怪的弧度。 “我的……” 摇曳的灯火之下,岑青滑步追到火盆边,扬起一支铁钎插入了第三个大汉的心脏,烧焦皮肉带来的恶臭刚刚弥漫起来,岑青左手的拳头再次握紧,在第三个人的惨叫声中砸向转身欲跑的大汉的脊椎,一声闷响过后,那大汉向前飞扑的口中溢出的除了鲜血,还有黑色的内脏碎块。 “死亡盛宴!” 四名大汉在片刻间死了三个,只剩下第一个咽喉被捏碎的人还趴在地上努力地向前爬行,岑青走上前去,一脚踩在他的后心,弯下腰在他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双手慢慢地捧住他的头颅,那人感觉到颈骨传来的疼痛,顿时张开两手挣扎起来,只不过身体被岑青踩在地上,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可笑的乌龟。 “别动,放松点……”那人的耳畔响起岑青温柔的声音,让他想起少女美丽的面容,身躯放松了片刻,但陡然间那面容变成了恶鬼,扣在他耳根的那双手也同时用力。 啵的一声,像是挤烂了一只番茄,岑青在脚下的死尸身上重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和脑浆:“可惜,力气没掌握好,碎掉了。” 他目光逡巡了一遍,看向了角落的刑具架子:“还好,这里有趁手的家伙。” 灵镯之中,岑禄听着岑喜和岑财跟他讲述的画面,抬起黑漆漆的眼窝看向岑福:“大哥,你还觉得她柔弱吗?” ... 第八章 死亡盛宴 “……知道了,你回去给那个女人说,以后抓到长得漂亮的女人,别******光顾着自己玩儿,被你们玩剩下的女人最后送给最廉价的窑子都没人要。妈的我们现在是在做生意啊,好好的货都让你们给糟蹋了。滚吧!” 逍遥洞中一间亮着灯火的囚室内,几案上堆积着众多的文书与账本,穿着书生袍的陈三骂走了黄四娘的手下,依然觉得烦闷不已。 这个短视的死女人,以为手中掌握了两家赌坊帮里就不缺钱了,还是以为有了钱就万事俱备了?新上任的巴陵知县喜欢晋代书画,岳州的团练副使爱好美人,缺了这两位的照拂,还谈什么巴陵丐帮,不过是一群叫花子和糙汉而已。 洞中远远地又传来了惨叫声,这群混蛋始终不能收敛一点儿,掳到一个人就往死里折磨,一点儿信用都不讲,以后还怎么跟人做生意啊。 他也曾读过圣贤书,自认和帮中这群烂污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然而大家只把他看成一个算账的,不就是会了几手拳脚么,有能耐去跟金人打啊。还说自己是什么英雄好汉,金人南侵的时候还不是逃的像只狗一样钻进地洞之中,一边淫辱着身下的女人,一边听着喊杀声瑟瑟发抖。 惨叫声还在持续,陈三愤怒地在桌面捶了一拳,放下手中正在写给东城王家的勒索信,从桌子前站起身来。 王八蛋,上次跟赵家说得好好的把赵二公子全须全尾地送回去,结果到最后愣是少了两只耳朵,若非给那查案的捕头送去二十两白银,只怕自己现在就在牢里蹲着呢。 他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一阵洞中吹来的阴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顿时让他怔在原地。 这是新鲜的血气。 前面在不断的死人。 他在丐帮的这几年,不是没见识过江湖仇杀,也不是没遭受过苦主的报复,但从未想象过,人会死的这样快。 往往发出的只有极短促的惨叫,但更多的还是默无声息地摔倒在地上,放佛被黑白无常突然勾走了魂魄。 他俯下身去紧贴墙边,匍匐在满是污泥和粪便的地上朝着记忆中最近的出口快速爬动,前几次被苦主找来的杀手杀上门时,他就是这样逃脱的。 火光近了,有人在乱糟糟地逃跑,拥挤不堪,有人口中喊着我也是被抓来的跪地求饶,然而只要靠近那火光就立刻倒了下去,就像镰刀下的麦子一般。 陈三低着头,屏住呼吸,继续在黑暗的掩护下朝出口爬去,有人飞奔过来时他便将脸贴住地面一动不动,任凭温热的血泼溅了一头一脸。 火光从身边过去了,追杀的那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他颤抖地摸索着,继续向前爬。 陡然间,手指触到了一团肉乎乎的东西,他恐惧地再向前摸去,是个圆圆的,软软的,上面带着孔窍的,直到手指捏到一根根粘腻的毛发时才让他悚然发觉自己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人头。 又往前爬了几步,他碰到了更多一样的东西。 一个又一个人头。 正在洞中屠杀的那人似乎根本无意于慢慢伤人,被他追上的每一个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斩首。 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邪魔啊? 这一次,他的牙齿再也忍不住地打起寒战,却终于没有叫出来,过了好久,他才惊觉双腿间的冰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吓得失禁了。 是金人又打过来了么? 他在前人记载中看到过,起初两国交战的时候,金人军队为了震慑宋人,往往把杀死的士兵头颅割下来,堆积成高高的台子,称之为京观。没想到这种野蛮的炫耀武力的行径,多年之后竟然再一次在大宋的腹地出现了。 黑暗之中,陈三觉得放佛有一双冰凉的手攫住了他的五脏,而附近浓重的血污则像一只粗鲁暴力的棍子,使劲撬开他的喉咙,在嗓子深处疯狂地搅动。忽然间,他哇的一声呕吐出来,再也顾不上趴在地上爬行,而是弯着腰一边吐一边朝着出口疯狂地冲去。 道路上全是死尸,他被绊倒,爬起来,然后又再一次的绊倒,脑海之中只有四个字在不断地重复。 金人来了。 火光绕过角落,来到他的面前。他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清脆而轻灵:“这是最后一个?什么时候漏掉的?” 于是抬起头,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熊熊燃烧的火把之下,他看到了这一生中最为震撼的画面。 那是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容貌生的极为秀美,长发只是简单地梳绾起来,没有什么首饰,左手执着火把,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刀。 洞中有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少女沾满鲜血的黄裙在风中轻轻摆动,上面居然没有一丝褶皱和针线缝合的迹象,放佛传说中无缝的天衣。再往上看去,是纤细洁白的脖颈,少女的肌肤像雪一般洁白,如玉一般温润,几滴血从她脸上滑落下来,落到脚下的泥土中。 他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只因那少女惊心动魄的美貌刺痛了他的眼睛,放佛目光在那脸庞上多停留片刻就是莫大的亵渎。 美丽与杀戮混合在一起,在摇晃的火光下居然糅合成一种超越现实的虚幻。 是她在杀人吗? 不会的,怎么可能,她这样的女子只能是仙宫走下的天女,所以才会有无缝的天衣,才会有天然去雕饰一样的容貌。 对了,金人来了,她很危险。 “快走,仙子快走,金人来了,金人来了……”陈三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指着不远处的出口,“仙子你快从那走,我帮你挡住追兵。”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岑禄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口烂牙:“这人已经吓疯了。” “既然疯了,就留他一条性命吧。”岑青丢下手中的刀,问岑禄,“真的没有其它丐帮的人了?” “没有了,从一开始我们用鬼打墙困住这里后,就再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去。”岑禄连忙苦着脸连连告饶,“姑奶奶,你还没有杀够吗?整整三十七条人命啊,俺老大年轻的时候也是马贼出身,但前半生加起来也没你这一会儿杀的人多。” “那我们再去杀最后两个人。”岑青看向一旁的岑财,“岑喜那边怎么说?” “他说那女人已经醒了,被吓得不轻,正在往回跑。”岑财与岑喜是双胞胎兄弟,天生有着心灵感应,因此能够感知对方的想法和处境,还能够远距离对话。 “让他跟着吧。”岑青点点头,“我们先去杀那个追杀岑福的高手,最后再用她的血给这个罪恶的地方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 第九章 绝望真相 渐渐的,她从昏迷中醒来。 视野中逐渐闪出周围景物的轮廓,而后便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断掉的手腕还在疼痛,她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那个女人不见了,是不敌其他人而逃走了么? “咱们的时间多的很,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的回答。”这是那女人打昏自己之前的话,看起来就是这个原因让自己逃过了一劫。 可是她凭什么认为我黄四娘还会再次栽到她的手中,她不明白丐帮的势力有多大么?带着一丝不屑的冷笑,她朝周围看去。 牢房中的女人还在原处,看来那女人不是为了救人而故意落到自己手中的,但是这些女人为什么看上去会如此恐惧,她们看到了什么? 手指上有些黏黏的感觉,是血,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多?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朝周围看去。 哇啊啊啊啊啊—— 恐惧到极致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黄四娘连滚带爬地退出很远很远,直到靠近牢房附近,看到还活着的那些人才感觉好一点。她尚且完好的那只手紧紧地按在胸口,吓得心脏都几乎跳出喉咙来。 四个手下,无声无息地变成了四具无头的尸体。 然而这还不算,那四颗头颅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她刚才躺倒的地方,其中一颗甚至稀糊糊的难以分辨出五官来。 “到那时,我会告诉你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样子……” 恍惚之间,那女人似乎又在耳边低语了一声。 啊—— 黄四娘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掀开地板上的木板朝地洞里冲去,然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又一边呕吐一边钻了出来,除了被关押起来的人,地洞之中再也没有一个活口,黯淡灯影里只剩下死一般的静寂。 她的两排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死尸堆里爬出来过,也亲手杀过人,但从来没有想过所有的尸体同时变成无头后居然会那样可怖。 那些头颅滚落在地上,全部都是自己平日里见过的人,然而此刻面目狰狞一个个看上去竟似同时要从土中钻出来咬她一口一般。 真正的绝望…… 那女人的声音幽魂一样的在耳边飘来飘去,她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襟,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恶魔啊。 不对,我还有他,他今天去追杀那女人的仆人去了,没有跟过来。对了,他武功那么高,一定可以杀了这女人的,一定可以的,我要去找他,他会保护我的,我会没事的。 脑海中闪现过那人的形象,她一边颤抖一边疯狂地笑着推开地牢的门向外跑去。 夜色如墨,今晚没有星光月色。 呼啸的夜风从她耳畔刮过,路上的人影幢幢,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索命的厉鬼,街边摇晃的灯火看上去也变成了鬼火,她那娇艳不再的脸上,鼻涕和眼泪交汇在一起,又和着涎水流下来。她一边哭泣一边大笑,撞倒了一个又一个行人,又在怒骂声中奔进更深沉的黑暗里,直到一双大手把她从地面的污泥中拉起来。 “四娘,你怎么了?” 清朗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散乱的视线逐渐汇集在一处,落在烛光下一张俊朗阳光的脸上,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穿着灰色道袍,背上背着一口镶着八卦太极图的宝剑,瞧见怀中女子变得肮脏扭曲的面容,他剑一样的双眉皱了皱,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 黄四娘此刻已经清醒过来,瞥见青年脸上的神色,连忙转过脸去,取出怀里的手帕擦掉脸上的污秽,再低头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平复心情,回过头露出温柔的微笑:“真郎,你回来了?” “嗯。”那青年点点头,松开揽着黄四娘的胳膊,走到房间的门口,柔声道,“你洗洗睡吧,我先回去了。” “不,我要你等我。”黄四娘回身紧紧抱住青年的腰,把脸贴到他的背上,声音变得甜蜜而柔媚“真郎,你不是一直想要妾身吗,今夜妾身愿意……” 她好像忽然害羞起来,声音越来越猛地松开双手,捂着脸跑去梳洗了。 青年怔了怔,想抬步离开,又重新落下,几番踌躇后终于又回到厅内,不过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刻钟,时间既不显得太长,以免男人等得着急;又不显得太短,让男人感觉自己在敷衍,黄四娘从房间内重新走出来时已经焕然一新,断掉的手臂被她忍痛接驳起来,脸上还扑了一层淡妆,唇边带着微笑,看上去娇艳更胜往昔。瞧见那青年在厅中一脸郁郁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沉,不过她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不动声色地来到青年身边,轻轻地偎依过去,把刚洗过的带着香气的头发埋进青年的怀中。 她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只要认真地听男人开口就行了。 果然,青年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只沉吟了片刻就忍不住开口道:“我没有追到那个黑衣老仆。” “嗯……”黄四娘用鼻音婉转地表示这不是青年的问题。 青年没有太在意她的反应,手掌沿着发丝向下滑去:“我怀疑那个老仆不是人类,因为在我追他到一处死巷子后,他就完全地消失了,脚印、气息什么都没有留下,而能够这样做到的除非是绝世的高人,否则不是妖魔就是鬼怪。” 听到妖魔两个字,黄四娘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然而落在那青年的触摸中却别有一番刺激挑逗的意味,于是他的手掌更加深入地探索下去。 “不过我回来后就已经带上了师门的通明散,等我吞服下去打开天眼,任他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过我的法眼。”青年的手指撩开黄四娘身后的衣襟,慢慢探入了一处幽谷,温润湿滑的触感让他的内心深处顿时火热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我要你……” “我先用手帮你。”黄四娘扭动着身躯,一只手朝青年的衣襟下探去,仰起因为动情而显得粉红的脸,朱唇凑到青年耳边轻轻地喘息,“等下,我还要告诉你,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啊……门还没有关,有人……” “怕什么?”青年被挑逗起真火,一只手猛地撕开黄四娘遮体的衣裙,另一只手攀上那团鼓胀的滑腻与柔嫩,张开嘴吸允过去,含含糊糊地道,“谁敢偷看,我木真子就宰了他。” “噗!四娘,回来后还有这么好的心情,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果然城里人就是会玩。”一个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黄四娘只觉得如坠冰窖,充满活力的**陡然僵直,像是在一瞬间变成了尸体,不久前梦魇般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的身躯从里到外变的冰冷。 木真子闻声朝外边望去,只见院中假山上蹲着一位青衫少年,面容俊俏的如女子一般,正是今日在赌场里大杀四方的那位,当时他坐在隔壁雅间,只是偶尔瞥了一眼,便已把少年的容貌清晰地记了下来。 少年见他看了过来,顿时举起双手:“我可没有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当然了,你们愿意继续也行,我可以站在这里等。顺便说一声,我是来杀你们的。” 木真子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喉咙中发出一声愤怒之极的低吼,推开黄四娘,拔出桌面上的宝剑一个箭步从厅中飞掠出来,明晃晃的剑尖直刺岑青。 三四丈的距离转瞬即至,木真子身体还在半空,却骇然发现少年的双手已经挡在道路之上,宛如拍蚊子一般将剑刃啪一声合在掌中,下一刻,难以抗拒的大力从剑刃上传递过来,少年双手一翻,便要把那剑刃折断。 木真子哪里会让他如愿,身体借力在空中转了半圈,已是踏上了假山。脚底一蹬,另一只手猛地按上剑柄,双手握剑沿着少年掌心向内推去。 假山在他脚下轰然爆开,瞬间借来的巨力让岑青也不得不为之退避,胸腹向右移动,让剑刃擦着左肋走空,同时一个头槌撞向木真子的脸。木真子晃开脑袋,两人的身体撞在一起,又瞬间各自向后倒飞而出,然后再一次面对面冲锋,对撞,院中那原本就疏漏松透的太湖石在两人的拳脚利剑之下不断地崩裂,切断,花木被巨力无情地碾碎,败叶尘灰四处飞扬。 黄四娘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大破坏的画面。 如果只看身形,单薄的岑青和瘦高的木真子都跟壮硕沾不上一点儿边,江湖上像他们这样的武者平日走的大多都是飘逸轻灵的路线,何曾有过这样巨锤对撞一般凶蛮硬撼粗糙暴烈的打法。 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次,岑青使用的都是极其粗浅的招式,直拳,膝撞,肘击,头槌,掌沿劈斩,单腿横扫……然而只是这样的招式在他惊人的高速中也变得让人目不暇接,木真子精妙的剑招始终无法施展,只能被动地去防御,遮挡,阻拦。 “啊!” 岑青的拳头再一次砸在木真子的剑脊之上,百炼的精钢剑在弯曲成一个惊人的弧度后终于从中间迸裂开来,两段剑刃飞出,拳头势如破竹地砸进木真子的胸膛,木真子口中抛洒出一道凄艳的血线,身体越过三丈的空间,带着漫天的烟尘被轰进假山当中。 黄四娘颓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岑青话中真正的绝望是什么了,也终于明白自己招惹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煞星,当她还在为摘下一朵娇艳的鲜花而沾沾自喜时,却没看到鲜花背后生满獠牙锯齿的叶片已经狠狠地合拢下来。 最后的希望被无情地摧毁。 黑暗和刺痛迎面而来。 无可逃避! ... 第十章 鸳鸯蝴蝶 夜风凄厉,灯火摇曳,庭院中央,女子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噩梦一般的战斗。 木真子被轰进地面,岑青的身形只在原处停顿了一瞬,便紧跟着俯冲下去,崩碎木真子匆忙架起的山石,双拳疾风骤雨般击打在他的身上。 趁你病,要你命! 死吧! 啊啊啊啊啊—— 痛苦到极致的声线几乎撕裂人的耳膜,木真子头脸披血,发髻散落,面容狰狞,咬紧牙关死撑着岑青的攻击,另一只手拽下脖颈里那珍藏如命的灵符,猛地捏爆在手中,金光在两人之间炸裂开来。 岑青的身躯倒飞而出,脊背砸上了后方的墙壁,周围的空气好像抖动一下,坚实的青砖猛然凹陷下去,龟裂出蜘蛛网般的纹路,而后猛烈的撞击声才传递到周围人的耳朵里。 轰啪—— “你去死吧——” 木真子身上缭绕着金光从假山裂开的洞中飞出来,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中,仇恨的目光盯住岑青,面颊的肌肉抖了抖,整个人划出一道笔直的金芒,贯穿了空气,碎裂的木屑和尘灰席卷在他的身后,携着千钧之力砸在岑青的胸前。 半尺厚的砖墙轰然倒塌,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黑洞,两个人翻滚纠缠着撞进了前院空无一人的大厅,黑暗之中,岑青摇摇头驱散眩晕的感觉,微微有些惊讶,对方居然是个修士,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留着黄四娘就是准备询问丐帮中修士的力量的。然而从眼下来看,这修士的力量…… 弱得有些出乎意料啊! 面前,木真子重新站了起来,在那金色的光芒下,他的伤势以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被岑青打断的左臂也在纠正骨头后再无异状,他没有立刻动手,望着岑青的目光有些惊讶,还有些迷惑。 太乙救苦护身妙符,是他身上那道金光的全称,只要头颅没有被人砍掉,无论多重的伤势都可以在符咒有效的时间内恢复。 他身上还有其它符咒,可在紧急的关头他能动用的却只有这一张,这一张不需要任何复杂的法诀,抓在手中心念一闪就能发动,因此也最为珍贵,在离开师门之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动用这张符咒。 居然在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中用掉了。 而他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我一定会杀掉你的,不管你叫做什么。”木真子的声音沉稳下来,他取出贴身放置的其它符咒,捻出第一张悬浮在身前,“道妙真身,青木瑞相,大威神王,急急如律令!” 青芒血光刹那间在黑暗中绽放开来。 …… 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时,只以为是个没有出过门的有钱公子哥,呵,用金豆子来付账,究竟是多么白痴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而后便有人传来消息说,小猴子失手了,那人的家仆应该是个高手。想来也该是如此,从未出过远门的富家子弟,身边也只有老江湖照应着,才能应付这个可憎的世道。 但同时传来的消息让事情变得有趣了,那公子哥居然还是个女孩子装扮的,哈,真是个不知人间险恶的雏儿。 那就让人把她引到如意赌坊来吧,身边那些人许久没有沾过标致的女人,福寿洞里的那些货色早就被他们玩坏了,这些天以来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实在是讨厌的很,给他们弄个好玩的玩具,也让他们以后更听话一些。 …… 青光暴绽,岑青的身形被再次劈飞出去,脚底在砖石地面犁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后背已经贴上了墙角,才抬起头,木真子双手泛着两道青色古朴的光芒,如利刃般朝着他的脑袋斜劈下来。双腿前伸,身体游鱼一般从对方身下滑出去,岑青双手撑地倒翻而出。青芒噗地一声斩进墙壁,带出一蓬砖粉,更在墙面上开出一个缸口大的圆洞。 这才像是修士的真正实力,刚才确实是低估了一些。 心中的自嘲刚刚升起,颠倒视野中木真子再次挥舞着青芒返身扑了回来,岑青的身体还在升腾当中,胸腹之间便遭受了重重的两击,只觉得内脏翻涌,喉头微甜,一口血便喷了出去,幸而这蛇蜕化成的衣服还算坚韧,才让他避免了开膛破肚的命运。 精准的一击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结果,木真子愣怔了片刻。而岑青业已从地上弹起,十指牵拉出凌厉的风声,在他双腿上开出两排深深的血槽。 啊啊—— 虽然护身妙符可以恢复伤势,却无法压制突如其来的疼痛,他狂吼着再次取出一张灵符,用力地拍在双腿之上,漫溢出惨烈的红光,而后追向极速倒退的岑青,令他惊异的是对拼了这么久,对方却好像根本没有受伤的样子,一边后退一边还在好整以暇地说着奇怪的话。 “如果你的能力只是把自己变成霓虹灯的话,那么今天的战斗就可以画上句号了。” …… 那女人来到赌坊了,模样生的果然漂亮,即便是男子的装扮看起来也那么秀美,若非早已知道她是女子,只怕连自己忍不住也会动心。 没想到她只用五十文钱来兑换筹码,大约是受到家仆的告诫了吧,不过富家子弟爱显摆的臭毛病始终是改不掉的,听说在门口又显摆了一番金豆子,还说自己是赌圣,真是天真到不可理喻。既然自投罗网,那就正好给她喷上早已安放在胸前的迷药,不过好像被她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后面发生的事情确实吓了自己一跳,没想到她赌术居然那么好,场子里谁都知道她在出千,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一点儿破绽,若非她提前收手,或许自己忍不住便要提前动手了。 在厢房的时候又吓了自己一下,看她那镇定自若的样子,自己几乎便以为整个计划都被她看破了,没想到最后果然还是虚张声势,落荒而逃。 接着便看到她本来的模样,心中的妒恨像疯长的野草般蔓延过心头,那一刻只想立刻杀掉她,否则天天面对这样的脸庞自己一定会嫉妒得发疯的。 幸好,她落到自己手中了。 然后,噩梦也开始了。 …… “你的符咒,作用是有限的。” “而且,你的速度太慢了。” 岑青擦掉嘴角的血渍,厉声喝道,对方的疲态被他看在眼中,因为不断地治疗伤势,那灵符带来的金光渐渐黯淡,犹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直到自己又一次在他背上开出一道两指深的血沟后,那金光终于消失殆尽,而压抑已久的鲜血也在瞬间汹涌地喷溅出来。 这一次,木真子出奇地没有喊痛,也没有丝毫逃走或撤退的意图,他脸上带着决绝而惨淡的表情默无声息地搏斗着,只是看向岑青的目光里终于带着些恍然之色。 …… 真郎是我儿时的青梅竹马,那一年,金兵南下,我们两家被流民裹挟着冲散了,父母为了一口馒头把我卖给了牙婆,而后便是青楼卖笑的日子。 遇到一个恩客,看起来雄壮威武,后来他说自己是丐帮的帮主,要把我接出来帮他做事。肯定是在骗人,丐帮不就是叫花子么,怎么会有钱来青楼呢。 结果还是被接出来了,跟着那人学配药,制毒,几年之后,自己当了神农堂的堂主,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服,可是有那人在,又有谁能敢说什么呢。 只是这两年,大约他又找到了新欢,渐渐地不往自己这里来了,自己的手下们也慢慢有了二心,看着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幸亏这个时候,真郎找到了自己,说是之前被仙人搭救,学了一番道术,要带着自己走,在他心目中大约自己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叫他真哥哥的纯真小妹吧。 帮里有人不服真郎,被他教训几番之后便都老实了,从此自己做事也方便许多,自此便离不开真郎,只是不知道那离不开里有几分是依恋,几分是利用。 真郎爱慕自己,一直想带自己离开,可自己一来贪恋手中的权势,一来担心真郎发现自己的过往,便始终在那里纠结。 这些天,他大约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整个人天天都在沉默,我真担心他会突然间走掉。 那恶魔来了,只有在真郎的怀抱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真郎护在了自己的面前,一如儿时张开双臂把自己护在身后。 真郎啊,你再也没有声息传来,是害怕我担心么,你不要担心,我来陪你了。 下辈子,我再做你的羊角辫小妹。 …… 喀! “你不是丐帮的人!”望着对方恬淡的神情,岑青的心沉了下去,“你只是为了保护后院的那个女人。” 双臂和双腿折断,木真子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殉道般的庄严,冲着岑青道:“吾乃武夷山炼气士,杀了我吧,妖魔!” “你是个真正的傻子,傻得令人敬佩,不过我还是要杀你。”岑青走到木真子的身后,慢慢勒住他的咽喉,“你就当我是妖魔吧,希望这样你心里会好受一些。” “那个女人十恶不赦,不过我会给她留个全尸,也会把你们葬在一起。”双臂开始用力的时候,岑青附在木真子的耳畔轻声说。 木真子没有回答,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再慢慢地熄灭,只是身体变得柔软,已然放弃了抵抗。 一炷香之后,岑青双手托着木真子的尸体来到后院,轻轻地放置在嘴角不断向外溢血的黄四娘旁边。 “你不是还有问题问我吗?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 “原本想问的,现在却没有心情了。”岑青仰起脸看向天空,叹息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会有这样的男人为你而死,老天真是瞎了眼。” “是啊,老天早就瞎了眼。”黄四娘用手指缓缓拂过木真子平静的脸颊,木然地回应。 “我答应他,会把你们合葬在一处,希望下辈子你们能珍惜彼此。”岑青不再回头看她,举步朝门外走去,木真子表现的越无私越从容,他对这女人越厌恶。 “南厢房的地库中,有一柄很重的铁枪,你应该用得上。”黄四娘忽然轻声道。 岑青猛然回头。 黄四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木真子,只是脸上展露出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笑容:“我就要死了,不想再欠任何人。” ... 第十一章 五鬼化形 三日之后,斜风细雨,岳阳城。 巴陵血案,震惊州县。 随着逍遥洞被一段段地掘开,立在一旁的巴陵县令不断地抹着额上的汗水,脸色越来越白,他一直都知道丐帮帮主白远山在自己的治下搞些小动作,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搞得那么大,甚至连城墙底部都给挖穿了一截。 然而在城墙脚下挖掘的人们脸色更为苍白,面对着泥泞中那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早已吐得昏天黑地。 城墙之上,身穿黑色劲装的武士持刀排列,一朵朵黑色雨伞遮去了苍天,也遮去了众目。 最大的一柄伞下,岳州知府王芹傲立于书案之前,面沉如水,手中的墨玉狼毫在宣纸之上运笔如飞,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喜怒。 一道又一道消息接连报到他的案前。 “丐帮帮众死者三十七人,幸存者一人。死者全部身首异处,经仵作查验,手段相似,均为一刀断头,现有找寻出的凶器在此。” “地道之中藏有密室,救出受害者二十三人,其中男四人、女十六人、孩童三人,大多为此前州中各县报官的失踪人口。” “另挖掘出受害者白骨残骸十二具,身份未名。” “城北山坡新起一座坟墓,碑上刻字‘木真子黄四娘合葬之墓’,不知何人所立。” “据查,黄四娘为丐帮头目,掳掠人口之事大多与她相关,木真子则是黄四娘儿时亲友,来巴陵之前在武夷山修道。” 听到最新的消息,王芹放下手中的笔,忽然开口问道:“先是杀绝洞内丐帮帮众,而后又给人修墓立碑,张提举,你出身提刑司,对这凶手怎么看?” 黑衣武士中走出一人,二十多岁,带着些病容的样子,恭恭敬敬道:“下官虽不知那凶手是怎么想的,但是唯一知道的是:他是一个高手。” “哦,怎么个高法?” “大人请看。”那姓张的提举把仵作托起的短刀奉到知府大人的眼前,“这把解腕尖刀材质普通,平日里不过是屠夫剔肉所用,不易劈砍,若是拿来砍骨头,不过十多下便要卷刃,而那凶手连斩三十七人,这刀刃却只有小小的缺口。这只说明一件事,他要么是先天高手,以真气灌注刀刃,使得寻常物品也变成神兵利刃,要么是力气极大出手极快,才能在刀刃未卷之前就已经砍断人的颈骨。” “以武犯禁,匹夫之勇而已!”王芹冷斥一声,皱眉望向案前的巴陵县捕头,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那个丐帮的幸存者呢,他怎么说?” “幸存者已经吓疯了。他叫做陈三。因为读过书会写信,是丐帮负责联系苦主家的中人,实际上他另有身份是丐帮的账房。”捕头浑身筛糠地回答,他不止一次地收取这陈三的贿赂,在知府大人威严的目光之下,只觉得浑身上下被看得一清二楚。 不久之后,有人把陈三带了上来,他身上污秽的衣衫已被人换掉,但依然披头散发流着涎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一会儿跪地求饶喊着仙子救命,一会儿又惊慌地大呼金人来了。 “带下去延名医诊治,我需要他活着告诉我当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王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片刻后做出判决,“巴陵县治下不严,以致藏污纳垢酿成毒瘤,相关人等一概撤去官职,送京都查办!巴陵丐帮掳掠人口,谋财害命,虽受严惩,但首恶余党依然逍遥法外,应立刻追缉。至于此案凶手……” 他沉吟片刻,眼角跳了跳:“妄图以一己之力行天谴之事,恣意妄为胆大包天,若不严惩则后患无穷,待查明身份之后一并捉拿。” “张泉,你所率领缉捕司众人既然在此,此刻起你便负责追缉丐帮帮主及那凶手,此案一日不破,你一日不得跨入岳州。” “喏!” 朱红的官印重重地盖在刚刚写就的文书之上,那纸上铁钩银划,字字峥嵘,几欲破开纸面直刺人心。 这便是官方定论。 …… 同一时刻,岑青打着哈欠推开舱门,看看外面漫天的雨丝,转头又准备回舱中重新补觉。 “青公子,这艘商船已经到了汉阳,午后就要转头向东南了,我已经帮你问过船夫,去中原的话从汉阳走陆路要更快一些。” 随着声音,岑福佝偻着身子背着个大包袱从外边走进来,浑身湿透,腋下还夹着一把雨伞。 岑青愣了愣,注意到一个细节,惊奇道:“阿福,怎么你的衣服也会被淋湿?” 岑福这次出奇地没有翻白眼,而是直接忽略了岑青的话语,直接打开了包袱:“另外你让我帮你打听哪里有卖枪谱和拳脚武艺秘籍的,我已经在码头上帮你买回来了,十枚铜板一本,这里总共是八十本,每一样都有。” “干的漂亮。” 岑青翻开包袱里的书,只见大多都是粗糙的雕版印刷,封面写着什么一枪春水东流去,双凤戏水**枪,什么捧玉探幽掌,雪夜**指等奇奇怪怪名字的书籍,刚刚好奇地打开看了两页,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表情来。而后哗地把整堆淫词艳语插画粗糙的小黄书收进灵镯,顺便严厉叮嘱道:“阿禄阿寿阿喜阿财,你们听好了,谁都不许动本公子的秘籍。” 片刻后,岑禄唉声叹气地在灵镯中抱怨道:“公子啊,咱没人动你的东西,不过小的求求您,以后能不能少往里面扔点儿垃圾,这灵镯里面就屁股大一点儿地方,光那柄又重又粗的破枪和这堆书都占了一半儿地方,再往里堆东西的话,我们几个就只能拍扁糊墙上了。” “我第一次听说阿禄你的屁股有城门那么大。”岑青对于岑禄的抱怨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群连人身都没有的鬼东西,根本不懂得精神食粮为何物。 想到人身,岑青才猛然想起方才自己的惊讶何在,重新看向岑福:“阿福,你修成人身了?” “青公子……” 岑福的反应有些出奇,低着头呐呐许久也没有回答。最后反而是灵镯中噼里啪啦跳出四个赤身lu体的男人来,砰砰砰地跪在地上磕头:“小人未经青公子允许,擅自借白骨化形,还请青公子责罚。” “我去!”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白日见鬼,岑青的一口口水卡在喉咙,顿时呛咳起来。 原来这五鬼在逍遥洞帮着岑青用鬼打墙阻拦丐帮突围的时候,发现洞中新鲜的骸骨甚多,便挑选了五具品质尚佳的附身上去,重新得了肉身,能够在白天现身。 这就是为什么岑禄会抱怨灵镯的空间狭窄。他们四个原来只是鬼身,叠起来也占不了拳头大的地方,但是现在四个大老爷们挤在厕所大小的灵镯中,的确有些为难他们了。 不过毕竟是御用狗腿,岑青倒没有什么不满意,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岑禄转来转去的眼睛:“你能看见东西了?” “能看见了,青公子果然是貌赛潘安,颜过宋玉,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岑禄化形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个子,眉眼灵动,即便双手捂着下体,嘴巴依旧在一本正经地恭维。 岑青抽了抽嘴角,忍着别扭把面前光溜溜的四鬼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岑寿面容忠厚老实,能够说话了但是依旧沉默寡言;岑喜和岑财一个相貌喜庆一个相貌粗憨,都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模样,两人对视着挤眉弄眼,一脸互相鄙弃的表情。 “既然化成了人形,那灵镯就暂时不用住了……”岑青刚刚开口,五鬼顿时大惊失色,他们只有在灵镯中才得以快速修炼,哪里愿意被赶出去,一个个叩头作揖连连告饶,七嘴八舌吵得岑青头都大了,最后怒喝了一声住嘴才止住他们的吵闹,“听我说!再吵的话舌头全部割了,又不是不让你们回去,先陪着我去逛逛这汉阳城。” “青公子,咱们几个光着屁股,这……” “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们赶紧找一个装进去,再说你们几个鬼做得太久,人情世故荒废太久,从今天起就跟着本公子好好学做人吧。” “可是青公子你毕竟是女人,咱们几个学你的话不就成了娘娘腔了么?” “禄啊,你知道死字有几种写法吗?” ... 第十二章 公子救我 一刻钟后,岑禄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穿上岑福买来的小厮衣服,望向岑青的目光里满是畏惧,他忽然觉得拥有肉身并不是个什么好主意。 “疼吧?”岑青笑眯眯地看着他。 岑禄吸了口凉气,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我七十年没有这样挨过揍了。” “嗯,以后话该不该说先过一下脑子。”岑青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奇了,前两天还不觉得,但今天这鬼天气来得奇怪,又闷又湿又热,我先去补个回笼觉。” “哎呀!”正在穿衣服的岑喜忽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随后和岑财目光交流了片刻,然后再一齐脸色严肃地点点头,“嗯,没错。” 岑青回过头正等着下文,却见两个人只是目光交流,顿时火上心头,走上前去左右各一拳砸在他们头上:“你们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们一样心灵相通,想到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我的意思是……”岑喜看向岑财,岑财点了点头,接过话头,“再有十来天就到端阳节了……” 岑喜再接过话:“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端阳的东西……” 岑财又道:“你闻闻这空气里都是雄黄和艾草的味道……” 岑喜叹了口气:“青公子你又是蛇妖化形……” “闭嘴!”岑青不耐烦地打断两人说相声般的逗哏,把目光转向剩下的三鬼,“你们跟着李藏锋几十年了,修行之道多少也懂一些,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岑福岑禄抓了抓头上的小厮帽子,有些为难。 “我只听说过千年修为撑过天劫的妖仙能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然不会被外物相克。” “阿福你这不是明摆着让青公子难堪么,要我说青公子你赶紧去找个山洞躲躲吧,过了这一阵儿等天气凉爽就好了。”岑禄的嘴巴一如既往地滔滔不绝,“据说妖精现出原形后,会失去理智,六亲不认呢。” 岑喜和岑财顿时面露恐惧,伸开双臂紧紧地抱在一起:“会不会吃了我们啊,好可怕!” “滚,你们这百十来岁的年纪就别出来卖萌了。”岑青脸一黑,砰砰两脚把岑喜岑财踢到一边,坐到凳子上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准备去中原看看呢。” 岑福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青公子,您为何执意要去中原呢?要游历天下的话,这江南富庶繁华不更胜于离乱之地么?” “富庶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岑青摇摇头,把百年后的华夏天倾甩出去,想了想又道,“我出生在中原,你们就把我这一趟当成是回故乡吧。” “有上等寒玉的话,或许可以帮青公子你抵抗炎热。”一直沉默的岑寿忽然开口道。 岑青抬头看向岑寿。 “据说寒玉出于极北苦寒之地,乃是寒冰之髓,炎炎夏日上面也会结出一层冰霜,有些富贵人家往往会求取寒玉放在冰窖,以求冰块不化。”岑寿刚刚能够说话,因此说得很慢,“我生前曾经在蔡州见过一块,可惜已经百十年过去,不知那家人还在不在。” 岑青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早已头晕脑胀,挥了挥手道:“那就去蔡州看看吧。” “小姑奶奶,蔡州离这儿七八百里呢,中间还得翻山越岭,走路要走一个月。” “自己掌嘴。” 啪啪两声,岑禄朝自己嘴上抽了两个巴掌,满脸委屈,他始终弄不明白明明是个俏佳人,为何青姑娘最烦别人把她当做女子。 而岑福则在一旁蹲地画圈:妖果然是妖啊,心思难猜,要纠正青姑娘的性别认知果然是任重道远。 不过最终还是由他提了个建议:“要不然先在这汉阳城逛逛吧,毕竟是江汉交汇,九省通衢,财货众多,说不定玉器店就有卖寒玉的呢?”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几个鬼头还是有点儿用嘛。”岑青张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推开岑福递来的雨伞,“出发,去逛街!” “诸葛亮我们知道,臭皮匠又有什么典故?” 岑青双手叠在脑后洒然前行,只当自己没听到五鬼的嘀咕。 汉水蜿蜒千里,在此与滚滚长江交汇在一处,而汉阳恰好处在这交汇处,自古以来就是繁忙的航道枢纽,走下商船,城市的建筑便鳞次栉比地展现在蒙蒙细雨下,脚下是繁忙的货运码头,南北货物在这里装卸转运,雨中依然是人流如织步履飞快,与舒缓恬淡的岳阳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隔江相望是武昌,仙人一去不复返的黄鹤楼便位于彼处,站在汉阳码头上可以看到对面蛇山顶端的黄鹤楼,只是岑青今天没有登楼的兴致。 五鬼继续在伞下叽叽喳喳:“幸好,幸好,幸好青姑娘今天不去游黄鹤楼,要不然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 “果然是刚得了人身就浑身痒痒啊。”岑青满脸黑线地停下脚步,捏紧拳头,“你们几个给我死过来。” “咦,青公子,前面有玉器店。” 不知是天气闷蒸还是这几个混蛋不断地插科打诨的缘故,岑青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在直线下降,因为他在听完这句话后居然真的消解了怒气,抬脚跨过那玉器店的门槛。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寒玉拿出来看看,爷们儿不差钱。”岑喜和岑财一进门就开始大声吆喝,岑青听得这话,非常干脆地取出扇子把脸一遮,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歪,任他们几个丢人现眼去。 这种暴发户的态度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好待遇的,那店家绵里藏针地把他们几个暗暗讥讽一番,然后直接叫人去后面拿了几块品质低劣的玉拿来凑数,幸而有岑寿的火眼金睛,五鬼才没有变成冤大头。而店家被揭穿后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简直是半推半赶地把五鬼给轰出了店门,连带着对岑青也没有什么好态度。 “啧啧啧……”岑青望着五鬼摇摇头,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通过岑寿和店家的对答,他略略也猜出了寒玉必是名贵珍稀之物,这种小店里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货色。 “跟着本公子好好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吧。”岑青让他们等在原处,唰地打开手中的折扇顶在头上,摇摇晃晃地走向另一家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店铺。 五鬼互相望了一眼,只得萧索无趣地站在街上看岑青的表演。 过了半晌,只见那一家店的老板恭恭敬敬地把岑青送出门外,顺便还取出纸笔请岑青留书,然而岑青理也不理,一脸鄙视地昂头拂袖而去。 五鬼的眼神都直了,跟着岑青又逛了半条街才畏畏缩缩地问:“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乾坤有精气,至宝无文章。这老板连唐代韦应物的咏玉诗都不知道,真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怪不得整条街都没什么好货色。”岑青开了一发地图炮,停下脚步,转过头对五鬼道,“这是大宋,不懂两句诗词,也好意思叫做宋人?” 五鬼望着岑青的表情顿时就像见到了鬼:“青公子,你连书都没读过,怎么会作诗的?” “我不会作,但我会抄。”岑青翻了个白眼,“谁说本公子没有读过书了,连西洋话我都会说,你们啊,真是乃无,图样图森破。” “什么意思?”五鬼全都傻眼了。 “意思是再换条街道。”岑青摇了摇被雨水浸透的扇子,向岑福伸手,“还是把伞先给我吧。” 刚刚接过雨伞撑开,岑青正要举步,忽然一袭洁白钻到了伞下,与此同时还传来一声娇嫩、清脆、还带着一丝任性的,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声音。 “公子救我。” 岑青猛然打了个寒噤,闻声低下头去,而后愕然地张开了嘴,因为他看到伞下无端的多出了一个漂亮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虽然身上穿着儒服,但**的怎么也掩饰不住娇小玲珑的身躯,此刻她正仰起脸,满脸期待地望向岑青,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盈盈泪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叫做楚楚可怜的气息。 岑青望着那身白衣,陡然抽了口凉气:“别告诉我你叫白素贞。” ... 第十三章 张家女郎 “嗯……小生张钰,家住临安东城崇新门附近,方才多谢岑公子搭救。” 听完小女孩的话,岑青再一次捂住了脸,他觉得自己今天看上去一定像个傻子,否则绝对不会再一再二地遇到这种让人直线往下掉智商的事情。 方才在街上,明显就是小女孩家仆的那些龙套们,气势汹汹地吼了几句佯装打劫的坏蛋,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放了几句狠话退走,再然后这小女孩就赖上了自己一直跟进酒楼。 五鬼被岑青赶出去继续逛街寻找寒玉,其实主要是为了保留他那一丝最后的尊严,然而听到小女孩在他面前自称小生,岑青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灰暗起来。 如果知道是哪个人告诉她穿个男装戴个包帕就是男人,岑青一定要把那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一群毫无敬业心的群演,一个毫无演技的女主角,再加上毫无诚意的化妆,这场所谓“英雄救美”的戏简直是集粗制滥造之大成。 之所以让岑青能够忍住爆发继续陪着小女孩演下去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小女孩身上有种很清凉的气息,让他在这暑热的天气里难得地获得了一会儿清醒。 “你先坐这儿等一会儿。”岑青站起身,伸手把小女孩儿重新按回凳子上,自己噔噔噔下楼,走到门口一位左顾右盼的路人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们什么意思?” “啊,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 “别装了,她在上面老老实实呆着呢,看不到我们。”岑青一手抚额,一手把那汉子拽到角落里,“你们演戏都不提前告诉男主角的么?” “你看出来了?” “谁都能看出来吧?” “那倒是,这位郎君请借一步说话。”那汉子重重地叹口气,在楼下叫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先请岑青坐下,然后满脸愁容地开口,“小人是临安张工部府上的管家张善,这次女郎偷偷离家出走,其实家里是默许的,因此小人们也不敢用强让她回府,只能一路暗中保护,另外找人扮成泼皮吓一吓她,希望她知难而退罢了,哪知道被女郎察觉真相之后,反而玩耍得愈发不想回去了。” “然后呢?” “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女郎会找上郎君,若是惹得郎君不愉快,小人就在此代我家女郎生受了。”张善拱了拱手,满脸歉意。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岑青见这管家谦和有礼,也就笑笑作罢,“难道你们就准备让她这样一直在外面逛着?” “其实女郎也不认识其它的道路,此去不过是她到义阳郡姑妈家的旧路,不管路上耽搁多久,她终究还是要到义阳的。”张善眯眼笑了起来,露出管家特有的精明,“若是郎君顺路的话,小人在此倒有一个请求。” “让我帮你们带孩子吗?”岑青连忙摇头,“虽然我也准备去中原,但是我一向单独惯了的,并不想与你们同行。” “方才在街上,我听人说郎君想买寒玉,这寒玉虽不算什么珍稀之物,可也不是寻常商户能够持有的,而我们张府恰好有几块……”张善又笑了,双手摊在桌面上,一副吃定了岑青的模样。 “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家姑娘拐走了?” “小人在张府做了十年的管家,看人的眼力劲还是有的。”张善见岑青换了口气,表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恭维道,“公子衣衫看似寻常,但做工精妙,小人今生从未见过;公子气度随和,不骄不矜,非传世之家无以养成;再加上公子目光湛然,神光内蕴,显然有高明功法在身,自可佑护女郎一路平安。” 虽然岑青很想对张善的“眼力劲”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但他更想把岑禄拉过来,让他跟着张善学一学怎么把马屁拍得润物细无声的。 “好吧,我答应护送她去义阳。”岑青点点头,又问道,“你家女郎性情如何?” 听到岑青问起张钰的性格,张善原本如簧的巧舌忽然纠结起来,支吾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女郎性情贤淑,聪颖灵慧,只是偶尔会有些古怪念头,再加上女郎曾祖位列天师一职,对她又颇为照拂,因此女郎自幼便诚心慕道,向往江湖之间。” 其实就是个难以管教的小魔头,什么性情贤淑聪明伶俐随便听听就好了,不能当真,岑青正腹诽着忽然想起她的姓氏,啊地惊呼一声:“张天师?” 张善点点头,转身面朝南方崇敬道:“如今龙虎山正一教主清虚道妙真人张上讳朝下讳元,正是张工部的祖父。” 在拥有妖魔和修士的世界里,岑青肯定不会白痴到认为那位张天师一串长长的封号会有水分,他只觉得放佛抓了块烫手的金砖,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张钰是张天师的曾孙女。 正一教的小公主。 如果在路上万一有了闪失,不知道清虚道妙真人会不会直接飞过来把自己这只妖孽给人道毁灭了? 那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岑青举起手敲敲额头,苦着脸呻吟了一声。 果然跟临安两个字沾上一点儿边就没有好事。 “岑公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重新回到楼上隔间,岑青看到张钰已经把席面上的酒菜吃了一小半,正脱了鞋袜捧着肚子躺在塌上消食,一双莹白如玉的小脚丫交叉在一起晃啊晃的,晃得岑青眼前发花。 姿势有些不雅。 “我们互相坦诚一些吧。”岑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桌上的饭菜没有丝毫的胃口,于是重新盯在她的脚丫上,“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为什么突然之间找上我呢?” “啊,你知道啦?”张钰惊讶地从塌上跳起来,随后发现岑青的视线角度,红晕顿时飞上了双颊,连忙弯下腰把鞋袜重新穿好。 “他们都以为我要去义阳,其实我要去的是中原蔡州,这件事如今只有你一人知道,可不许告诉旁人。”再次直起身体的小女孩已经脱去了楚楚可怜的伪装,脸上的表情既狡黠且自信,“但是那里现在很危险,因此我需要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帮手,而你恰好是这个人。” “承蒙厚爱,感激涕零,诚惶诚恐。”岑青表情木然地说,“你还没告诉我原因。” “我告诉你一件可以震惊江湖的大事件,而且我保证你事后还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不过现在你必须守口如瓶,一切都听我的。” “为什么非得是我?你们应该不缺人手吧。”岑青忽然感受到当初遇见武陵散仙李藏锋时对方的感觉,东拉西扯一大堆,最初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不由得让人心中窝火。 “因为追星告诉我你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很强的修士。”张钰放佛觉得这个答案理所当然,只是岑青无端地被发了一张好人卡,愈加迷糊了。 “追星又是谁?” “就是她了。”张钰忽然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来,显然身上同样携带有灵镯式的空间法器,更加神奇的是那银色长剑上忽然飘起一条宫装仕女的虚影,对着岑青眨眨眼睛,盈盈作揖,“剑灵追星,见过岑姑……嘻嘻……岑公子。” 极端危险的感觉陡然升起。岑青下意识地双手护在胸前,脚尖点地,迅速地后退三尺,而后又退出一丈距离,直到完全站在门外才惊魂甫定地看向那只剑灵,方才被她的目光触及身体,居然真的有种利刃加身的刺痛与冰寒之感。 原来张钰身上的清凉之气,是来自于这把追星剑。 此刻隔间中的两女早已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 “我没有说错吧,这位岑……公子的轻身功夫怎么样?” “就是胆子有点你都把他吓跑了。” “嘻,他那不是害怕,而是警觉。” “可是他好像并不怎么信任我。” “谁叫你一直那么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来着。” “哼,本姑娘明明是冰雪聪明智计过人。”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门外的人已经完全被忽略了啊。 ... 第十四章 沿途北上 去年冬天,宋金两国在蔡州打了一场血战,期间蔡州城数番易手,最后的结局是宋军败退,城池被金军重新占据。 这种战役在双方长达几十年的战争中十分常见,本来也不算什么事情,然而今年年初,却有斥候回报蔡州城中发生异变,没过几日,金兵居然放弃了蔡州城缓缓北退,宋军疑其有计,于是继续派人入城打探,不料这一次却一连折损了十数名斥候。 而后便传出消息,蔡州城眼下已被妖魔盘踞了。 更有人从金军那里探得风声,说是金兵进驻蔡州期间,不小心挖掘出了一座先秦时期的大墓,墓穴之中满是宝藏。只可惜那墓主历经千余年而未死,并且化作了僵尸,水火不浸,刀枪不入,在城中掀起了腥风血雨,金兵几番围攻不见成效,反而损失惨重,因此只能在无奈之下撤军。 传言大墓墓穴中除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诸多神兵利器和修行灵药,而灵药中最珍贵的据说是一瓶长生灵药,那墓主正是服用了长生灵药后才得以千年不死。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听闻风声,便有许多江湖人前往蔡州意图浑水摸鱼,然而那僵尸凶猛,江湖人甫一接触便折损大半,不过终究偷出来一枚鸭蛋大小的夜明珠,举世罕见。 虽然那抢到夜明珠的江湖人当时就被乱刀砍成了肉酱,夜明珠也在之后下落不明,但蔡州有重宝出世的消息却是远远地传播开来,大江南北无数的江湖人被吸引过去,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后来经过一场武林大会,最终推举出德高望重的莲华观观主长乐真人为武林盟主,联合当地最大的势力赵家堡,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斩妖除魔,入城寻宝。 而张钰也正是听说消息后,才从家里偷了家传宝剑,也就是追星剑,准备去中原见识一番。 “这就是你说的震惊江湖的大事?”岑青看着小女孩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脸蛋儿,“所以……你就准备就这样带着一把剑和家仆过去夺宝?” “虽然你是修士,但也不要小看我,等闲十来个壮汉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你的对手是你们家的护院吧?” “有问题吗?” “没问题。”反正岑青答应张善的只是把张钰送到义阳,到时候小姑娘再作死逃跑可就不关他的事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那你答应了,太好了。”小女孩一声欢呼跳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张钰因为岑青答应而喜悦,岑青却在考虑其它的事情。 作为一个前世的现代人,如今的牝蛇妖,无论从心理上,还是从生理上,他都无法将自己真正融入这个时代。一方面来看,是智能时代的人对古代社会的心理俯视,另一方面,则是多年的生活经历让他对鬼神妖魔这些东西有种本能的抵触,因此遇到李藏锋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把对方当成一个技术精湛的魔术师而并非高高在上的神仙,无需敬畏和仰视,即便没有拜师也不怎么遗憾。 况且还有与自我认知中截然不同的身体和相貌——如果不是他前世的科技还无法做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的程度,他肯定以为这一切只是“楚门的世界”——好吧,即便如此,在他看来,眼下的经历也不过是一款自由度和沉浸感都很高的现实游戏。 随心所欲,游戏人间。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本来岑青的打算就是先去中原看看,虽然那里现在已经沦为金国治下,但毕竟还有宋人遗韵,想把这个世界好好地探索一番,从秩序破灭的地方开始总从在秩序严谨的地方更为合适,再加上想摸清楚这个身躯该如何修行,总免不了要争斗杀戮,若真的惹出斩妖除魔的修士大打出手,祸害金国也比祸害南宋在心理上要容易接受一些。 所以从张钰嘴里听说蔡州有妖魔和重宝的消息,岑青虽然本能上觉得荒谬和有阴谋,但还是毅然决定了前往。 凑热闹,本来不就是人类的天性么? 张钰嘴里说着立刻要走,最终还是在汉阳盘桓了两天,她带着岑青大街小巷地串了许多商行,看上去好像是为了购买路上准备的一应事物。 这一次张善等人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纷纷从暗中走出来,把马匹、干粮、清水、换洗衣衫、火镰、炊具、盐巴、茶叶、毡毯、甚至还有刷牙的柳木枝和青盐都准备得一应俱全——可惜他们的热情却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回报,张大小姐脸上带着把对方一网打尽的的兴奋,笑眯眯地逼着数十个家仆护院各自带着自己购买好的货物坐上了起航去临安的商船。 张善没想到自家女郎居然还会运用引蛇出洞的计谋,无奈之下苦着脸冲岑青连使眼色,岑青只能无语地点点头,仅仅应承他会照顾张钰一路。 于是大船起航东去临安,张钰则急切地拉着岑青出城,在驿站里匆匆赶上了北上中原的商队。 “想不到你还挺有办法的。”岑青这两天在旁边看着张钰的钓鱼行动,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惊奇,等到两人坐上马车,他终于忍不住地称赞了一声。 “那倒是,他们想跟我斗还差得远。我自幼熟读经史子集兵书战策,若非身为女子,出将入相也不过谈笑而已。”张钰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从虚空中摸出一口水袋递给岑青,“跑了一路渴了吧,润润喉咙。” 岑青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在刚才张钰取出水袋的一瞬间,他至少看到车厢内有四个人注意到了这边,不过只有一个人的目光是对突然出现的皮袋感到疑惑,而另外三个人的目光中则是发现宝物的贪婪。 这女孩儿真是不知江湖险恶。 “咱们来玩个障眼法吧。”岑青等着张钰喝完水,问她要过水袋。 “什么障眼法……喔哦……你也有空灵玉阙?” 眼睁睁地看着皮袋突然消失在岑青手中,张钰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过是个戏法而已,京城勾栏瓦舍里的艺人们比我玩得更好。”岑青从袖子里拿出皮袋,叹了口气,他原以为用一个轻巧的戏法能够骗过那几个注意到这边的人,却不料张钰的一句话把他的努力化为泡影,一时间他也弄不明白这姑娘究竟是精还是傻了。 “对了,你那几个家仆呢?你不会跟我一样把他们几个赶回去了吧?”张钰听到是戏法,兴趣便减弱了许多,拿回水袋重新扔回法器中。 五鬼自然都好好地待在灵镯里,岑青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只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花样作死的家伙,人前显摆还不算,非得把底牌都掀出来让人知道,告诉别人自己没有护卫,欢迎大家来打劫么? “没有,我让他们跟着车队,在暗中保护我们。”岑青伸手拦住了张钰准备继续往下说的话,“给我说说你的曾祖父吧。” “他就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有什么好说的?”张钰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准备拉龙虎山张天师的大旗来做自己虎皮的岑青愣了愣,感觉话题有些跑偏的趋势:“我听人说他是正一教的教主清虚道妙真人。” “哈哈哈,谁告诉你的,笑死我了,他要是什么清虚真人,那我就是玉皇大帝。”张钰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我告诉你啊,他已经一百二十来岁了,给皇宫看大门看了一辈子,现在还天天到我家蹭饭吃呢,而且我们家里他最怕的就是我了。” 果然是认知角度的问题了,别人眼中神秘强大道法通天的张天师,在她最疼爱的曾孙女儿面前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糟老头儿。 张天师啊张天师,你装糟老头儿逗孙女儿我管不着,可你这一下真是把你曾孙女儿跟我给坑苦了。 岑青觉得整个脑袋几乎疼的爆炸开来,无比后悔当初答应张善接下了这个差事。眼角的余光里,那三名形迹可疑的汉子大约也察觉了岑青的目的,于是轻蔑地笑了笑,重新恢复到毫不起眼的状态。 ... 第十五章 画地立威 商队行进的速度不快,到了傍晚时分,便在汉阳西北五六十里外的一片湖泊旁边停下安歇。 商人们把自己的车马围成一个圈子,财货之类堆在中央,自己和雇的人手一起到湖里取了水埋锅造饭。后面这六七辆马车是车行的,与商队只是顺路结伴。有相熟的车夫互相招呼一声,走过去帮忙拾柴生火,也能混一口热汤——只是把车上的乘客抛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车行只管送人到地方,并没有说连路上的吃食也要照顾。 荆楚大地,湖泊星罗棋布,一时间大家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里。车上乘客除了前两辆看起来像是一家子,后面的大抵都是江湖中人,被人冷落之后先是喧嚷了一阵,接着便互通名姓彼此相认,若是听说过对方,便恭维上几句,不大一会儿便结成几个小团伙。由最具名望的人各自分派了任务,随后搭灶的搭灶,取水的取水,闹哄哄地准备煮饭。 岑青和张钰,一个年少俊俏,一个美丽可爱,走在一起就像画里的金童玉女一般,过了片刻就有人来邀请两人加入自己的圈子。 岑青倒是有意混在这群人当中,不过张钰好胜心强,再加上初入江湖对什么都新鲜,总想着自己动手尝试一下,于是只好谢绝了那人,自己去寻石头木棍来搭灶。 其实岑青并不怎么饥饿,自从化形后在山中感知到日月精华,按照本能把它们导引进这具身躯,融入肌肉骨骼后,也能弥补日常的消耗。因此三五天不吃不喝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张钰自作主张地要搭灶生火,可事实上她从未做过这些事情,等到岑青拿着皮袋打水回来,就见她正对着一堆拳头大小的石块生闷气,而刚才邀请他们的那群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即便笑声里没有什么大的恶意,但也足够张大小姐难堪,面红耳赤就差哭出来了。 终究是小女孩的心性啊,岑青笑了起来,伸出手掌揉揉张钰的头发:“别焦急,我来教你。” 这种大人爱抚小孩般亲昵的动作,在这个时代超出了男女间的界限,然而张钰只是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抗拒,乖乖地起身跟着岑青寻找大一点儿的石块,捡柴,搭灶……不久之后,火焰腾腾地升起来,映红了她的小脸。 两个人都没有带锅灶,刚才那些邀请失败的江湖人觉得落了面子,此刻也只是带着看笑话的神情望过来。 岑青毫不在意地到湖边砍了根胳膊粗的毛竹,又折了几根树枝,毛竹截成一段段的竹筒装满水放在火里烧,树枝剥干净树皮,串了饭团在火上烤。 张钰觉得有趣,也兴奋地学着串了一些食物开始烧烤,只不过往往控制不好火候,等到拿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焦黑难闻了。于是岑青只好放弃自己的口腹之欲,专心致志地帮她烤东西。 等到张钰吃了两串,竹筒里的水也开了,岑青仔细地把开水重新倒进皮袋,塞上塞子放在张钰的脚边。这时张钰看向岑青的目光里已经满是崇拜,然而岑青却忽然停下手中活计站起身来,向外走出七八步,手向空中一挥,而后一杆造型丑陋的长枪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杆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一条烧火棍,一丈长短,鸡蛋粗细,灰扑扑的枪杆上虬结了一层突起的疙瘩,看上去像是冷却后的熔岩,而且它还没有枪颈,同样丑陋的枪头和枪杆浑然一体,像是一个未完工粗胚。 岑青单手执枪在地面上画了一道三尺长的直线,枪头划过石块,迸起火花,引得周边许多人望了过来,连带向这边走来的三个人也顿住脚步,神色不定地看着他的动作。 然而岑青沉默着画完线,就随手把大枪插在那条线上,回转身继续坐到火堆边帮张钰烧烤。不过众人倒是看出了端倪,这个相貌俊秀的小子是在画地警告某人,四周看了看,目光便落在那三人的身上。 那三个人正是之前与岑青张钰同车的,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显得慌乱,其中一个四处拱了拱手,沉声道:“我们兄弟要解决一点儿私人恩怨,无意惊扰大伙儿,还请各位江湖同道见谅。” 众人都是老江湖,这两拨人又都看着脸生,听得是私人恩怨,大家的表情便由警惕重新变成了看好戏。 三人走到岑青竖枪的地方,为首的那人伸出手搭上枪杆中段,握了握粗细,有些不屑地笑了笑,顺手向上便是一提。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火堆里的火花偶尔炸开,发出噼啪的响动,岑青背对着三人连头都未回,反而是张钰坐在岑青的对面,一脸好奇而又紧张地看得目不转睛。 为首那人第一下没有提起来,脸色有些微微发红,只好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枪杆,双手合抱在一起试了试,吐气开声:“给我起!” 这一拔足有数百斤的力道,那支铁枪似乎被撼动了些许,不过仍然没有拔出地面,反而在落下时又陷进地面几寸。这一次不仅那人的两名同伴,连周围的江湖人也齐齐地露出讶然之色。只看粗细和长度,这杆枪即便通体由黄金铸就也不过五六百斤罢了,他们这群江湖人即便舞不动,但双手拿起来还是勉强可以的。谁能料到这人全力之下依然纹丝不动,这枪究竟有多重?到底是什么材质会比黄金还要重? “会不会是天外陨铁?”有人已经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疑问。 陨铁,玄铁,天外飞石等等奇物,这群人里谁都没有见过,但不妨碍大家可以用最浪漫的想象去猜测那些神奇的事物,据说在铸造刀剑时只要加入一丁点的天外陨铁,就可以把寻常刀剑变成神兵利器,而眼前这样一根陨铁长枪,又该价值多少?一时间,望着那杆枪的面孔上人人神色各异。 其实不止周遭的众人惊讶,连岑青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在黄四娘指点的地库中寻到这杆长枪时就知道它很重,只不过对这重量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只根据铁的密度猜测它大约二三百斤罢了,而且由于样子太丑又过于沉重,他平时只把枪扔在灵镯中。 那人接连拔了两次都没有撼动这杆重枪,脸上渐渐现出摇摆不定的神色来,方才岑青单手持枪在地面划线的场景还留在他的脑海里,这个身材瘦削的少年人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力气,见他迟疑在那里,也走上前试着拔了拔,随后便跟为首那人一样犹豫起来。 见到他们几个没有继续的动作,周围看热闹的江湖人顿时鼓噪起来。 “好汉子,别缩卵,接着拔啊。” “刚才不是挺凶的要寻仇么,人家就俩孩子在那边,你怕什么啊?” “你们不是合伙来演戏的吧,没盘缠了想卖掉这把枪?可惜太容易被揭穿了,洒家的绰号叫做楚霸王,武艺不好就是力气大。” “嘿,原以为是三个好汉,这会儿拔不动大枪又不肯走,看起来倒是三个婆娘。” 如是种种,喝倒彩的人愈来愈多,渐渐里面开始夹缠起各地的叫骂。三人彼此看了看,都是脸色发青,耳听得周遭嘘声四起,便知道今天的事情办砸了,只得恨恨地跺跺脚,也不要那车行管事退还路费,只道了一声“走”,也不敢越过岑青在地面上画的那条线,痛快地转身离开,不久便消失在渐渐落下的夜幕中。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火堆边众人的嘘声响成一片,随后大多数人重新坐回原处,继续讨论之前的话题,但也有少数人目光从未离开过插在原地的枪。 “你好厉害,不动手就吓走了三个人。”张钰把事件从头看到尾,因为与自身相关,于是愈发显得激动,眼睛闪闪发亮,直接伸手抓住岑青使劲摇晃起来。 “只能吓住一些小虾米,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大鲨鱼?”岑青摇了摇头,看向深沉的夜色,推开张钰的手再次起身,那三个人已被惊走,长枪留在那里不过徒惹人觊觎罢了。 果然见到他起身,几丈外的火堆旁便有人站起来,冲他招呼了一声:“这位小哥儿,洒家是江夏楚家庄的楚松,能举千斤石狮子游街串巷,人送绰号楚霸王。洒家也不贪你的东西,就是看见重物就心痒难耐,想试一试你这杆大枪。” 那人来历和目的报的清楚,岑青原本已经走到枪边,听见这话也就笑了笑,往后退出几步,抬手示意道:“请随意。” 叫做楚松的大汉发出一声兴奋的怪叫,在同伴的喝彩中起身走过来,他比起岑青要高出两个头,往枪前一站犹如一头巨熊,伸开蒲扇般的双手握住长枪,没发力就开始大笑道:“还是这大枪摸着带劲,洒家好久没碰过了,江湖上的小花枪拿在手中还不如筷子爽利。” 笑声结束,他先使了两三分力气尝试片刻,随后脸上便露出郑重的神色来,松开枪杆重新挽起袖口,双腿分开摆了个姿势,两手扶在枪杆上慢慢地蹲身下去,而后发出一声震天的大喝:“嘿!” 伴着喊声,那长枪被他抽出了地面,他的同伴陡然叫好,然而楚松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只勉强维持了四五息的时间便猛然松开双手撤身后退,双臂接连摆动做出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化去余劲,而后缓缓停息,望向岑青的目光里满是骇然之色:“你这枪到底多重?” 随着楚松的丢枪后退,他那火堆边的众人的叫好声戛然而止,有几个人甚至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满脸的不敢相信,而那杆长枪在他丢开之后重新落回原来的洞内,更是直接陷进去一大半,只剩下三四尺的枪尾留在地面上。 岑青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去,单手贴地握住枪杆,在楚松几乎崩溃的眼神中一寸一寸地把那杆枪从地下抽了出来,另一只手随意地拂去上面的泥土,轻轻一晃,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再也不见那大枪的踪迹。 “如你所见……”岑青又笑了,俊秀的脸庞隐藏在火焰后的阴影里,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是个修士。” ... 第十六章 剑灵追星 “我是个修士。” 少年的神情很平和,声音也很轻柔,虽然身材看上去有些瘦弱,但是无论如何总比对方现出青面獠牙告诉自己他是个妖魔要好的多。 楚霸王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修士是有神通的仙人,练到极致之处移山填海也不过是平常的事情,区区一两千斤的东西在他们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想通了这一点,他面带羞愧地拱拱手:“原来是位道长。” “只是修士,不是道士。”岑青摇了摇头,看上去并不想解释太多的样子,转身往回走去,夜风里送来他舒缓而清晰的话语。 “家师武陵散仙李讳藏锋,这位是临安张工部府上的女郎。” “我是护送张家女郎北上探亲的。” “其实我们不喜欢被打扰。” 他的行为和言语都有些无礼,不过这也许最契合人们心目中仙人和贵人的模样,一时间众人望向他的目光便收敛了许多。有人窃窃私语,猜测着少年的真正身份,而听说过武陵散仙和了解张府底细的人则悄悄地吸了口凉气,小声地交流着世外高人的弟子和道门领袖的后人突然走到一起,究竟又会给朝堂和江湖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这一边的火堆旁,张钰早已站起身来,一双明眸里闪闪发亮,开心得似乎全身都在发抖。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虽然向往江湖,但是对于粗暴的战斗还是有着本能的抵制,因此刚才岑青走上前的时候,她在后面紧张得几乎把手指都要捏断,幸好岑青在没有动手的情况下震慑住了一大群人,但是望着他一步步地走回来,她还是觉得胸口砰砰跳的厉害,嗓子里似乎梗上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激动的有些过头,在她眼中大概只是一场交易。”剑灵追星的态度一如既往地直白,张钰刚刚拧起眉头,却见追星忽然讶异地看向岑青,“咦?她身上是……” 追星的话音未落,只见岑青的脚底踉跄了一下,而后站直身体左右看了看,神情有些疑惑。 在岑青的感觉里,几天前突然出现的困乏与疲倦突然间再一次袭来,而且相比之前更为猛烈,伴随着的还有种莫名的心悸与焦躁,放佛有什么阴谋在暗中针对自己一般。 此地远离城镇,空气中自然没有雄黄的味道,而且身处湖边,凉风习习,更谈不上天气暑热。 灵光一闪,他心中陡然警惕起来,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弄错了原因。 刹那间在岑青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部经典剧集中茅山道士王道灵把三道灵符交给许仙时,白娘子在家中坐立不安的场景,与眼下自己的感觉何其相似。 莫非丐帮已经查出谁是凶手,专门找了修道之人来对付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又该如何破解? 他没有白娘子那一千八百年的道行,更不懂奇门遁甲,无法像白娘子那样掐指一算便能趋吉避凶。 他甚至不如剧集中的小青——至少那位小青姑娘能喷火,会飞行,擅长呼风唤雨,最后还引来了东海之水帮着白娘子水漫金山,至少也算个中级法师吧——而他看上去更像个物理系的战士,除了过人的力量、灵敏和速度,能拿出手的大抵只有还算敏锐的感知。 至于道法符咒修行门道,他根本连头绪都没有摸到,李藏锋传的那几手提也不用提:幻衣决和更罗裳只能对自己用,五鬼的能力基本上都是辅助,净衣咒到集市上给人浆洗衣服也许会收到些奇效。 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拒绝了元婴老怪的收徒提议了呢? 心里转着纷乱的念头,岑青重新回到张钰身边,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让他心静了片刻,抬起头却见剑灵追星正表情凝重地虚浮在面前。 “不要乱动。” 这位宫装美女收起了平日的嬉笑,岑青正在奇怪,只见她忽然化成了一道白光绕着自己迅速飞了一圈。 刹那间遍体生寒,岑青吃了一惊,刚要反击,却猛地感觉到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裂开来,与此同时,身上放佛卸下一副重担,连带焦躁不安的心绪也被瞬间抚平。 “你斩断的是什么?” “原来你也能感觉到……”与岑青的再次振作相比,剑灵追星看上去就像大病了一场,听到岑青的疑问,她摇了摇头:“我可以做,但不能说。” 有点儿神秘兮兮的样子。 追星歇息了片刻,忽然回过头冲着张钰坏笑了一下:“我有点儿事情想跟你的岑公子商量,行吗?” 她把你的岑公子几个字咬得极重,张钰原本在好奇地看着两人,听了这话顿时就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去再看岑青,磕磕巴巴道:“去,去吧。” “这边来一下。” 追星冲岑青招了招手,像只幽灵一样地飘在半空中,一直飘到了无人的湖边才停下来,轻轻地叹口气:“岑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听到岑姑娘的这个称呼,岑青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破自己伪装的,只是追星刚才帮了他一把,他也不便发作,只道:“什么事?” “如你所见,我是一只妖灵……而且,我快要消亡了。” 原来追星是上几代张天师的佩剑,机缘之下生出了灵智,那代天师见她天真懵懂,不忍抹去灵性,于是弃置于凡世家中。而这把追星剑在张家一代代传下去,竟然逐渐凝聚形体,学人言语,接受人间教化,更复制了原身斩妖除魔的特质,成为如今的剑灵。只不过器物化形最为艰难,她数百年来才不过勉强拥有灵体,张家的凡人则根本无法看到她。 要知道器物的灵体最为脆弱,无法吸取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只能在天材地宝中慢慢温养,而一旦附体的材质腐朽,灵体也只能随之消亡。 几十年前,追星曾经沟通了张家一位拥有灵性的先人,那人怜惜她的境遇,历尽艰辛为她寻来一块寒玉髓,哪知道没等炼入追星剑,金国便打了过来,那人死在战乱之中,张家举家南渡,而寒玉髓则被当做普通寒玉遗落在旧日张府地窖中。 “其实张钰去蔡州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我寻回那块寒玉髓。我虽然不愿意消失,但也不想看到她为之涉险,只是这孩子倔强又聪颖,主意一旦拿定便难以更改,因此我想拜托你来帮我。作为回报,我愿意帮你解决刚才那种麻烦。” “究竟是什么麻烦?是类似于扎草人的诅咒吗?”岑青想起那种感觉就有些不舒服,貌似封神演义里牛逼哄哄的赵公明就是被扎草人这样的法术搞死的。 追星摇摇头:“我说过不能说的,否则我会魂飞魄散。我能做是因为我的原身是一把剑,剑本身不沾因果。” “好吧,其实我并不怎么担心这种麻烦,因为我也有保命的东西,而且我看你动手一次都要消耗许多本源似的。”岑青说着捏了捏头上的发簪,心里希望里面藏着的保命剑符能靠谱点儿,“既然大家都是妖,不如你告诉我妖该如何修行,我来帮你寻回寒玉髓。” “你说什么?你不是修士?”追星被岑青的话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为什么你身上没有妖气?” “有人说我化形时借天雷化去了妖性与横骨,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岑青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渡过雷劫了,难道你是千年道行的妖仙?”斩妖除魔一辈子,却唯独看不出岑青是妖,追星一脸的惊疑不定,随后又摇头喃喃地纠结道,“不对啊,你身上几乎没有灵力,如果是妖也只是刚化形而已,可是刚化形怎么会没妖气呢?没化形又怎么能渡雷劫呢,雷劫之下皆为齑粉啊?” “暂时不用纠结这个吧。”岑青看着追星几乎把头都快摇掉的样子,有些可怜她地安慰道,“说说其它的吧。” “好吧……”追星依然是三观尽毁的样子。 “我告诉你的都是历代天师斩妖除魔的生涯中所记录的,我连化形都没有做到,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姑妄听之——记录中说妖、怪、精、灵……都是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孕育出的灵智。只是由于原形不同,教化各异,才造成了这些非人的修行道路和能力大不相同。 张天师们把见过的妖根据能力和修行道路分为四阶五道: 四阶是按照道行来划分的,称为灵智、化形、渡劫、地仙,分别对应初生灵智的妖灵,化形成人的百年妖精,渡过雷劫的千年妖仙,和留驻人间的万年地仙。 五道则是指大部分妖修行的五种方向:包括仙灵道、虚灵道、大圣道、返祖道和妖魔道。 仙灵道的妖自幼生在洞天福地,得仙人教化,餐风饮露吞吐元气,一心成道,不与人间来往;虚灵道的妖盘踞在世外深山大渊,养心存身,吸收山川灵气,参悟天地造化,不渡劫,不飞升,修行上万年,最终化身于天道;大圣道的妖天生智慧,游走于天地之间,内炼金丹,外修体魄,趋吉避凶,一朝铸就万丈真身,追星揽月,动摇三界;返祖道的妖继承了上一元十二会的祖妖血脉,往往沉睡于地下,一旦苏醒便地裂山崩。 只不过前四种都是有大机缘的妖,大多不现形于世界,也极少在人间驻足。 所以这世间的妖多数都是源自常见之物的懵懂妖怪,一来根基浅薄本性未褪,二来暴虐好斗淫邪贪婪,或残害凡人男女汲取阴血阳精,或吞噬修士血肉掠夺灵力法器,甚至连同类也不放过的,称为妖魔道。天师和修士们所说的斩妖除魔,就是指斩除这一道的作恶妖怪。 追星叙述完毕,笑了笑又补充道:“当然天师们也不是全知,比如像你这样的妖,书中就从未记载。” “四阶五道,我从想过还有这样的划分。”岑青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修行的方向是哪一道?” 追星摇摇头:“我还没有化形,前途未明,不过让我选的话,我希望化形以后能够远避尘世,所以应该是虚灵道的可能性大一些。” 岑青想了想又道:“难道就没有游走人间,像修士一样修炼得道的妖怪吗?”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即便是修士,为求飞升,也要远避红尘,以免沾染世间因果。”追星笑了起来,“若是你能走出那条道路,不妨叫做人间道。” ... 第十七章 一代天骄 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经入夜,身边篝火噼啪,张钰裹着毯子沉沉睡去,追星也回到剑中温养。不过据她所说,那柄剑之前在天师手中战斗过太多次,内部的暗伤早已如蛛网密布,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摇摇欲坠的居处罢了。 不远处江湖人粗重的呼噜声随着夜风传过来,岑青用树枝翻着火堆,开始思索追星告诉他的东西。 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传承下来的妖修法诀,根本原因是妖怪没有人类那样的经脉,无法储存炼化灵气,只能靠日月精华缓慢地凝练身躯和内丹。所谓的妖法大多是妖怪原身的天赋,抑或是学自人类的粗浅道法。 人类,终究还是这一元十二会的主人,秉承天地造化而生,拥有其它族类无法媲美的最大优势:智慧与传承。 怪不得一个个妖怪精灵都要把化形作为修行的重要一步,化形,不就是化为人形么? 然而这个人形,也仅仅是人形而已,妖类无法像人类修士那样脱离**以元婴渡劫飞升仙界。即便是得道的大妖,最终也只能拖着庞大沉重的身躯老去死去,灵气回归天地,血肉化为高山大川。 “妖与人类,身躯构造不同,妖引灵气凝练躯体,人有经脉孕养真气,你即便知道了道理,也无法象人类一样修行。”李藏锋的话语似乎再一次在耳畔响起。 身为妖类,无望升仙。 “去!” 低低地呵斥一声,赶走萦绕在心头的失落感觉,岑青站起身来抬头看向茫茫夜空,繁星满天,这一片夜空与千年后也没什么两样。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能再活很久很久,久到能看见蒙元的铁蹄南下,能看见大明在废墟中崛起,还能看见通古斯野猪皮和他的后裔们再一次把华夏文明埋葬在汉人的血泪当中。 他的力量很强,他的速度很快,他的身体甚至比普通的修士还要强壮。 比起普通人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即便是作为这个世界的修士,求仙道,慕长生,面壁枯坐无日月,不见彼岸终成空。 然而可笑的是,山野中化形的妖类,往往渴慕人间的生活,修士们却要远避山野追求超脱,这是另一种模式的围城么? 修行,修行…… “与世无争,与人无用。” 岑青忽然刻薄地讽刺了一句。 “你们来自人间,却忘记而且背弃了家乡,既然你们怕沾染因果什么都不做,那就让我来吧。命运让我来到这里,我总要尝试着改变些什么……” 他的视线渐渐从夜空转移到北方,嘴角露出一缕残酷的笑意,秀美的手指点向群山背后的遥远地方,“不如就从你开始吧,孛儿只斤?铁木真!” 似乎感受到他心中浓浓的恶意,北方翻涌的黑云膨胀起来,仿佛魔王降临时张开的巨大手掌,头顶上,神明在比那无垠虚空更高处的宫殿里,第一次睁开微阖的眼帘,投下了俯视的目光…… …… 北方草原,蒙古乞颜部落。 黑暗笼罩大地,暴雨和狂风席卷着草原上的一切,马匹和牛羊不安地骚动着,女人们争抢着从外边把各种东西搬进粗陋的帐篷中,把耳朵堵起来,躲在厚厚的羊皮下,一边敬畏地祈祷,一边听着外面的雷声瑟瑟发抖。 那是天神腾格里在发怒。 雷声越来越近,竟然如敲鼓般连成一片,有女人随后发现那并不是雷声,壮着胆子掀起帘布向外望去,只听见暴雨之中数不清的人喊马嘶朝着部落蜂拥而来。 “是蔑儿乞部落打过来了吗?” 扎着两条粗黑辫子的蒙古少妇坐在羊皮上,问她正在向外看的贴身侍女,她怀里抱着刚刚出生几天正在吃奶的孩子,不过美丽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情。 “还不知道,我的女主人,他们趁着风雨和黑夜赶路,来的很快。” 多兰的眼睛向外望去,黑漆漆的除了雨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什么都看不到。 “不要害怕,多兰,根据长生天定下的规矩,蒙古人是不能杀妇女和孩子的。等到也速该征讨完塔塔尔部落,他就会回来救我们的。”妇人一边安慰着多兰,一边思索着计策。去年秋天,她本来要嫁给蔑儿乞部落的也客赤列,可在出嫁的路上遇到了乞颜部的首领也速该。也速该在斡难河畔打猎,发现她长得漂亮,便回去叫上了兄弟前来抢亲。她未婚的丈夫不是也速该兄弟们的对手,只得落荒而逃保得了一条性命,也速该便和他的兄弟们得意洋洋地把她抢回了乞颜部。 抢亲是蒙古部落的传统,但对于也客赤列本人来说,即将成亲的妻子被抢走,肯定是难以忍受的羞辱。 难道他说动了蔑儿乞部落的汗,趁着乞颜部落的男人全体离开的时候来救自己了? 妇人仅仅激动了片刻便冷静下来,低头看向怀中襁褓里的儿子,这是她和也速该的孩子。也速该虽然野蛮霸道,但哪个蒙古人不是这样,何况,自从自己被抢来之后,他对自己也确实也不错。 如果也客赤列敢对这个孩子下手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杀了他。 妇人想了想,做出了决定,又从旁边拿过一柄小弯刀,藏进自己的靴筒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戛然停止在帐篷的外边,为首留着两撇粗浓胡须的雄壮汉子跳下马来,一把推开多兰,向帐篷里闯去,声音如狮子般低沉威严:“诃额伦,诃额伦!我回来了,我打败了塔塔尔部,抓住了他们的首领铁木真兀格汗。” 片刻后,他看到了妻子怀中的孩子,瞪大了铜铃一样的眼睛。 “我的长生天,这是我的儿子吗?” “难道还会是别人的?” 诃额伦很生气地骂着这个粗鲁的家伙。随后她看到丈夫像疯子一样跑了出去,也不顾瓢泼的大雨,对着正在下马和走出帐篷的人呼喊起来:“乞颜部的蒙古人,我孛儿只斤?也速该做父亲了,我的妻子诃额伦为我生了个儿子。” 欢呼声顿时在这个小部落中轰然地爆发出来,对于这样的蒙古部落来讲,每一个新生的男孩都将是日后最大的财富。而首领的儿子,也许就将会是他们未来的汗。 祝福和欢呼声中,有人大声地笑着喊道:“也速该,你打败了塔塔尔人,又添了一个儿子,一定要请客。” “当然要请客,我要杀十只羊来庆贺胜利和儿子的出生。”也速该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十只羊不足以满足腾格里的眷顾,我要杀二十只羊。” “感谢长生天。” 又有人叫到:“那你想好给你的儿子取什么名字没有?” “我儿子的名字……”蒙古人总是不擅长起名字的,也速该为难地抓起脑袋,忽然间灵光一闪,“为了纪念这一次大胜,我要把塔塔尔人的汗铁木真兀格的姓氏作为我儿子的名字” “他的名字便叫做:孛儿只斤?铁木真。” 似乎感受到父亲的喜悦,又似乎感受到遥远南方陡然袭来的杀机,刚刚被取名叫做铁木真的男孩儿在母亲怀中扭动着身体,再也不肯喝下一滴乳汁,扯开稚嫩的喉咙大哭起来。 “听听这哭声,他将会是个强壮的男子汉,恭喜你。” 有人走过来跟也速该拥抱,拍拍他的背祝福道。 ... 第十八章 抓住你了 岳阳城,巴陵驿馆。 地面上还有些潮湿,手提食篮和药包的妇人步履匆匆,低着头前行,偶尔瞥见廊下的黑衣侍卫,便捏紧裙角加快了脚步。 “陈家娘子,又给你家官人送饭来了?” “反正他也醒不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要吃牢饭,我看不如直接便宜我们兄弟。” “其它的也可以便宜一下,我们可是来者不拒啊。” “天天往这里跑,是不是看上我们中的那一位啦,小娘子不要害羞,直接说出来咱还能给你做个媒,顺便讨杯喜酒喝。” “哈哈哈……” 那些侍卫们口中不干不净地调戏着这妇人,直到见她神色仓惶地逃跑,才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巴陵县终究不如岳州城,好玩的去处不多,平日里所见的都是些粗陋的妇人,也就是这陈三的浑家来了,他们才能撩拨几句过过嘴瘾。 这妇人长相其实并不怎么漂亮,但好在一身细白皮肉,在这群久未沾染荤腥的泼汉子眼中已经是难得的尤物。 陈氏穿过庭院,走进厢房,这里没有看守,难闻的药味从房间内弥漫出来。 妇人拉开房门,看了一眼床上平静地睡着的丈夫,把食盒放在几案上,提着药包静静地跪坐在旁边,直到大夫诊脉完毕才开口问道:“郑大夫,我夫君病况如何?” “脉象是平静了,但依旧是唇干舌焦眼白息乱,只因之前所受惊吓太大,还需按照药方细细调养。”那鬓角发白的郑大夫摇摇头,开始收拾药箱,直到走出驿馆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孽啊,好人家女子偏偏嫁给了这样不争气的男人!” “官人,官人……”陈氏俯身下去,轻轻地唤了两声,未见回应,便伸手轻轻地将那陈三枕乱的褥子重新抚平,抓住他诊脉时露在外面的手掌,咬了咬嘴唇,硬是忍住了哭泣,将手掌放回丈夫身侧,帮他重新盖好毯子,回到炉子旁边煎药。 煎药需要一个时辰,天气暑热,陈氏便坐在床头,一边看着火,一边为丈夫打着蒲扇,不到片刻已是汗透罗衫。 “他们都说官人犯了泼天的大案,可是我不相信,官人一向正直清高,怎么会跟那些烂污人走到一起?你快醒过来,告诉我他们是错的。”她目光无神,盯着房屋的一角喃喃地说着,完全没发现陈三的面孔越来越扭曲。 “金人来了,仙子快跑!快跑!”陈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突然间扼向妻子的脖颈,“仙子,不对,你不是仙子,你是杀人的恶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咳,咳,官人,松手……”陈氏大惊之下连忙去掰掐在喉咙上的手掌,但是那双手在陈三的无意识之下犹如坚硬的钢铁,越锁越紧,渐渐的她已经无法呼吸,感觉眼前发黑,整个人都放佛要轻飘飘地飞起来。 “砰!”房门碎裂,她的身躯被一道大力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击在墙壁上,整个人都几乎散架,不过总算再次呼吸到那充满药味的空气。 嗓子眼火辣辣的,房间内的场景再次回到她的视野当中,她吃力地抬起头,从散落的头发空隙中看到几个黑衣侍卫正拖起床上的丈夫向外走去。 “住手,停下啊,你们要把我官人带到哪里去?”她心急如焚,挪动着疼痛的身体向前扑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她的额头,无论她如何撕打斗无法撼动那手臂分毫,那只大手挽起她的头发把她拖到了窗户前,猛地一推把她的脸颊按上了窗棂,随后一个残酷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不知所谓!你丈夫是罪犯,你就是犯妇,没有去抓你已经是额外开恩,既然愿意自投罗网,那你就仔细地瞪着眼看吧。” 背后一凉,随着裂帛的声响,她的衣裙已经被那人猛地撕开,另一只大手则伸过来,堵住了她刚要惊呼出声的嘴巴。 “呜……” 院子里,丈夫像条死狗一般被黑衣人拖行在地上,面前摆了两只胡凳,其中一个上面坐着的是这群黑衣人的首领,另一个上面坐的却是个衣着奇异面貌丑陋的老人。 “案子过了四天,张提举已经等不及了,专门从苗疆找来了巫师给你家官人施展搜魂的法术。”背后的男人低声地解说着,用双腿紧紧地卡住她的细腰,把下身硬邦邦的事物顶在她光溜溜的臀沟上前后滑动,舌头像条毒蛇般地从她赤lu的脊背一直舔到耳根,恐惧抑制不住地控制了她的身体,让她剧烈地挣扎起来。 院子里那位身着黑衣的提举大人冲丑陋老人拱了拱手:“颜料和画笔已经准备好,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搜魂了?” “唔。”丑陋老人从鼻孔里应了一声,随后无数的漆黑肥腻的虫子从他的袍子里爬出来,顺着地面爬上了陈三的脸庞,而后钻进了他的鼻孔嘴巴耳朵和眼睛里,一时间陈三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便如同吹猪一般肿胀起来。 “不要……”陈氏陡然间瞪大了眼睛,随后用尽全力地去挣扎呼喊。然而背后那人更加兴奋,三下两下解除了自己的衣衫,粗鲁地分开她的双腿,猛地把丑陋的事物撞入了她的身体。 当下身撕裂般的疼痛传递到脑海,视野中丈夫的脑袋像一颗西瓜般爆开,陈氏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叶狂风巨浪中的小舟,顷刻间便沉没在黑暗的海洋中。 绝望,就此没顶! …… 巴陵东南的山峦间,赤发黄须,骨瘦形粗的病痨汉子在丛林间飞奔,时而纵跃,时而攀爬,看上去速度惊人。 他的身后,十多个黑衣侍卫不紧不慢地吊在他的背后,无论这汉子跑得多快,都无法真正甩掉这些人。 “为何追捕于我?” 病痨汉子跳上一块断崖,喘着粗气,搬起身边合抱粗细的石块砸了下去,冲着崖底慢慢围拢过来的黑衣人愤怒地喝问。 “知府大人有令,凡是丐帮首领,一概捉拿下狱。” 声音阴柔,就在身后不远处,病痨汉子猛地转身,只见树后转出一位县衙主薄打扮的官员,手中翻着一本账册样的东西。 “我又不是首领,我只是看那些乞讨的孩子可怜,私下里照顾他们而已。” “不要这么快就着急嘛。”这官员听到病痨汉子的反驳,倒没有再多说,而是继续沾着口水一张一张地翻阅手中的账册,“啊,找到了……涿州人段景住,原是贩马的好汉,因为生的赤发黄须,面容奇异,江湖人称‘金毛犬’,后来加入梁山匪伙,坐第一百零八座交椅,绰号‘地狗星’,啧啧,最末的一位……” 听到对方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和绰号,病痨汉子反而平静下来,只是身躯微弓,作势欲扑。 “哎呀,这记载的不对,上面说段景住死于宣和二年,在征方腊的时候因为船破被淹死了,但是现在我眼前又出现了一位段景住。”那官员笑嘻嘻地合起手中的账册,看向段景住道,“宣和二年至今已经过了六十余年,别人或许会认为你是另外一人,但我不会这么认为。最起码,我觉得绰号能够叫做金毛犬的家伙,肯定不会被区区一点儿水淹死。况且六十年来,你的相貌还是一点儿也没改变呢。” “你究竟是谁?”段景住厉声喝道,脸上闪过一丝惧意,脚下开始慢慢地向后移动。 “嘉佑三年,殿前太尉洪信在龙虎山误放妖魔,而后祸乱了大宋一甲子,闹得国力衰微,连太庙都被金人占据。你是那地宫中的妖魔,我自然是龙虎山的法师。”那官员继续笑嘻嘻地回答,只是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龙虎山张铮在此,金毛犬妖,还不束手就擒!” 喝声如雷,片刻之后,战斗在山崖顶端爆发开来。 巴陵驿馆,陈三的污血在地面上流淌,黑色肥腻的虫子再次爬回到老人身上,那名丑陋的巫师两眼泛白,双手执笔,抽风一样地蘸着各色颜料和地上的血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涂抹,他的画法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不过人形的轮廓还是慢慢地显示出来,那人一手执火一手持刀,恍如站在血河地狱之中,脚下满是狰狞的人头和断头的尸体。 张泉从座位上霍然起立,盯着画卷上渐渐清晰的黄裙少女,咬牙切齿道:“抓住你了!” ... 第十九章 悦来客栈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荆楚大地,低矮的墨云堆积,白日宛如黑夜,过了几个呼吸,指头粗的雨线便鞭子般地抽打在广袤的土地之上。 桐柏南麓的广水镇里,家家户户闭门关窗,就连路上的野狗也喘着粗气,吐着红舌,以最快的速度跑跳进任何一个有遮盖的旮旯去。 悦来客栈的老板重重地合上两扇店门,再用力插上厚厚的门闩,把狂乱的暴风雨关在外边。 他最后到达的客人们,一群从汉阳赶往中原的江湖客刚在座位旁边围坐起来。有人大声地吆喝着上酒,有人围在柜台前要房间,有人则脱下淋得湿透的外衣对着外面的天气骂娘,小二和账房忙得团团转,整个客栈里乱哄哄的,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汗臭的味道。 “招呼不周,招呼不周。”老板一边致歉一边呼喝着小二赶紧先把大锅里的煮肉和后院窖藏的酒坛搬出来,自己则从柜台里抱出一摞大碗帮着摆到每个人的面前。 江湖客嘛,只要有酒有肉,后面就好说话的多了。 手中酒碗很快地发完了,老板歇了口气,让开上酒肉和碗筷的伙计,擦擦额前的汗水后退到楼梯上,准备清点一下人数,顺便看看还有几张桌没有照顾到,不过数着数着他的脸就渐渐地苦起来。 他这间悦来客栈只是一家镇子上的小客栈,总共也就十来个小房间,而且之前已经住下了几间,但是眼下大厅里的人数怎么也不会少于三十个,就算这些人愿意两三个人挤在一块,客栈的房间也是不够用的。 于是他飞快地跑进柜台,然后望着空荡荡的钥匙架开始发呆。 账房把手一摊,一脸为难的样子:“他们直接跳进来抢的。” 老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已经开始后悔提前把酒送到桌上了——江湖客不喝酒还能讲点儿道理,喝了酒就只会用拳头讲道理了。 于是他只能偷眼瞅瞅,想看看哪一位还没有喝得太多,或者面善一点儿愿意听自己解释的。可惜厅中人人都是碗中酒不空,直到看到角落里他才发现两个滴酒未沾的人。 一个是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小女孩,一个是长相更加漂亮的少年人。不过老板并没有什么松口气的感觉,这两人只看衣着他就知道非富即贵,比那些江湖人更加惹不起。 这两个人自然是张钰和岑青。 今天是五月初一,距离从汉阳出发已经是第九天。商队在上一座城市的时候就转路襄阳去西北了,车行的马车也仅仅送到这里为止,从这里到中原的一百多里崎岖山路只能自己买马或者步行走过去。但是在路上颠簸了这么久,没有人愿意继续行路,再加上天降大雨,大家只能挤进这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里。 不过这家小店的规模怎么看上去都像是不够住的样子。 “你没有去抢钥匙,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张钰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问岑青。 “很多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如果钱也不能解决,那就只能靠势力和拳头。”岑青笑了笑,语气揶揄地调笑着小女孩,“在这些人中你是最有钱有势的,而我是拳头最大的,所以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地方住。” “可是其他人怎么办?”张钰还是有些担心,“外面下那么大的雨,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吧。” 岑青又笑起来,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或许他会讽刺一声圣母婊,但是张钰这样说他却觉得很有趣,毕竟一个还懂得关心其他人的贵女总比腹黑自私的贵女们更可爱不是么?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伙伴的情况下。 “他们也会有地方睡的,你看这大厅的地方有多么大,就算再来三十个人也住得下。”岑青非常有耐心地给张钰解释,“其实很多事情都有办法解决,就看他们能不能迈过心中的那个坎。” “什么坎?” “比如说:面子……” 岑青忽然闭上嘴,侧耳听了听,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有麻烦。” 除了店内闹哄哄的劝酒和吹牛皮声,店外的风雨里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听着那声音,好像来的人还真不少。片刻之后,客栈的门被人重重地擂响了,那两扇店门是铁包木,门环沉重,即便能挡住外边的风雨,也挡不住震天响的敲门声。 老板和账房对视了一眼,互相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而后有伙计打开了门闩,连声地陪不是:“不好意思,小店客满……” 然后他就和两扇门一起被推到了一边去。 十来个黑衣劲装的武士蜂拥一般冲进客栈,个个手持短弩、腰挎制式短刀,有人手举腰牌厉声喝道:“刑部缉捕司办案,奉命捉拿巴陵丐帮首恶白远山及岳阳城血案凶手,所有人等全部坐下,静待核查。” 大厅内乱哄哄的气氛陡然一凝,几乎所有在座的江湖人都面色不善地回望过去,有些人的手掌已经悄悄按上了桌面下的兵器。 再有百十里就出了大宋边境,到时候天高地远,谁还管的了老子?坐了五六天的马车,这些人心中大抵都是这样的心态。而眼下,平日里对于官府的各种不满和不屑似乎也随着这种心态愈加膨胀起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余下的黑衣人鱼贯而入,渐渐将整间大厅包围起来。随后,一个年轻人脚步轻巧地走进来,哗地抖开手中的画卷,朝大厅内的人一个个望过去。他面带病容,却目光如剑,这些江湖人和他对视片刻,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扫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对应的人,年轻人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其他人把武器收起来,自己则走向了柜台:“来七间上房。” “大人,你看,这这……”账房早就钻进了柜台下面哆嗦,老板摊开两手,一脸为难,一会儿转头看看空无一物的钥匙架,一会儿看看那些抢到钥匙的江湖人。 “哼。”年轻人冷笑一声,环视了一下周围,吩咐手下道,“全部上楼,每间房都仔细搜,房间有人的给我好好盘问,没人住的就是咱们的客房。” 他说的随意,当下便有人愤怒地站起来:“房子我们已经包下了,你凭什么!” “凭什么?”年轻人似乎觉得十分可笑,伸手指着那人道,“秦枫,浔阳人,‘九江帮’的三当家。今年四月,你们兄弟三人沿江北上,杀了鄂州胡家满门二十三口,之后又因分账不均,与二当家方涵合谋杀了你们的大当家林凌,一起隐姓埋名藏匿汉阳。你的案底,一桩桩一件件都还在刑部挂着呢。” 叫做秦枫的汉子被人叫破身份,顿时脸色一变,叫了一声“走”,便与身畔同伴同时翻身跃起,直冲店门。 嗖嗖嗖嗖—— 简短快速的破空之声响成一片,直到两人的身躯像两口破麻袋一样重重地摔在门外的泥水里,年轻人才举起手,止住黑衣人们的短弩劲射,重新望向厅内的众人:“现在,谁还有意见吗?” 虽说是笑傲江湖,快意恩仇,但这些江湖人身上哪个没有几件不清不楚的案子,案底一旦被人揭破便是乱箭穿身的后果,一时间整个大厅静默的几乎落针可闻。 第二十章 剑拔弩张 张钰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捂住嘴巴伏在桌面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眼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变成刺猬状的冰冷的尸体,鲜血和潮湿的空气弥漫过来,她只觉得一阵反胃,几乎便要呕吐出来。 岑青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坐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帮她拍拍后背。视野的余光中,那个面带病容的年轻人盯着这边走了过来。 “你长得很面熟。”年轻人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岑青对面,哗地在桌面上铺展开一张画纸,画面上的黄裙少女与岑青的面貌确有五六分相似。 “我遇到过的很多女人都会这么说。” 典型的男性嗓音让年轻人皱了皱眉,而且岑青反驳中蕴含的另一层意思更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棘手的对象。 “十天之前,有人在岳阳接触过你,一个书生,还有一个偷儿的首领,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年轻人曲起手指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仔细地观察着岑青的表情,“你杀了人。” “九天前我还在汉阳,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到达义阳,之后还会去蔡州、上京以及北方的草原。你对我的行程感兴趣吗?”岑青没有理会他关于杀人的话,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那偷儿的首领知道你是个女人,随后把你引到了如意赌坊,而且书生也在赌坊见到了你,虽然你之后跑出了赌场,但之后当晚便在赌场的老巢逍遥洞内发生了三十七人丧命的血案。你不打算说一下这其中的联系么?” “什么?” “所以你不打算说一下这其中的联系么?” “什么联系?” “你就是画上的凶手!” “需不需要我脱了衣服给你验鸟啊?”迎着对方陡然严厉起来的声音,岑青毫不示弱地拍案怒斥,两人如斗鸡般地对视了半晌,岑青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随便你怎么说了,不过我听说过查案需要证据,你的人证和物证都在哪里?” 年轻人依然冷冷地盯着岑青的眼睛,双方目光交击,一时间他似乎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了许多东西:位置优越的骄傲,见多识广的轻蔑,被撩拨之后的愤怒,但唯独没有被揭穿面目的慌乱。 这是一个老手! 虽然他十分肯定眼前的少年便是那画中的少女,但是却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女子的气息。对方易容过,这点儿他很清楚,在刑部的这么多年,江湖上的各种易容术他大都见识过,女扮男装的女贼女侠们更不知抓了多少,因此对于粉底的气味很熟悉,唯一令他奇怪的是没有在对方眼神里看到任何女人的特征。 一般来说,女扮男装的女人们心思都很容易猜,口头上说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但大多数女侠们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很特别,抑或是出于对自己容貌的自信想换种方式来撩汉子,因此眼神里那种女人本能的傲娇和自恋终究是遮掩不住的。 能够从心底把自己的性别模糊掉,这样的人要么是历尽世情的强者,要么是有某些特殊癖好的混蛋。 年轻人想着,忽然安静下来,也笑了笑:“不要忘了,你在逍遥洞里还留下了很多活口,当时看到你行凶的不止一个。” “证据。”岑青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要证明你是那个女人,并不一定非得剥开你的衣衫。”年轻人缓缓地卷起画卷起身,看起来胸有成竹,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最后一个声音,“我叫做张泉,一旦证明,你就会后悔落到我的手中的。” 随着他的站起,厅内一直凝结着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哗哗的雨声似乎刚刚传到人的耳膜中来,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张钰终于呕吐完毕,愤怒地抬起头望向张泉:“你是谁?想对岑青怎么样?” “岑青,这就是你的名字?我记下了。”张泉的目光闪动一下,转脸望向了张钰,“这位女郎是?” “我的客户,你惹不起的。”岑青斜着眼回答他道。 “在我的眼中从来只有有罪和无罪,没有惹起与惹不起。”张泉冷冷地说,他转身离去,而后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岑青道,“想知道被你吓疯的那个陈三的下场吗?被我用巫师搜魂找出他发疯前看到的东西,然后嘣的一声脑袋像西瓜一样四散开来,而他的婆娘,一边被我的属下在身后干着,一边看着陈三在眼前死去。” “你真是让人恶心。”张钰脸色铁青地骂道,胸腹一阵痉挛,又想再次呕吐的样子。 “谢谢夸奖,但是我只在宋刑统给予的权利之内作恶,不像你们。”年轻人伸手点点岑青,然后收回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地比划了一下,“呲——” 可是下一刻,他便看到岑青从座位上站起来,哗地把面前的桌子推到了一旁,心中刚刚一紧,而周围的黑衣武士早已举起短弩瞄准了岑青。只是少年的嘴角随后挑起了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回身拉起身边的张钰,一步一步地向楼上走去。 “楼上的房间,有我们的一个。”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到少年人在说,声音轻轻的听不出喜怒,“你们人敢不请自入,我就敢把他们永远留在那里。” 这是赤luoluo的蔑视,张泉陡然间捏紧了拳头。 两个刚从楼上搜查完房间的黑衣人看到了楼下的场景,也听到了岑青的话语,于是冷笑了一声,双人并排走下楼梯,其中一人举起手弩拦住了岑青的去路。 弩尖在灯火下流转着锋锐的乌光,岑青抬起头漠然地瞥了他们一眼,下一刻,他抬起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像掐一根路边的野草般捉住了弩尖,很随意地向上掰了一下。 砰!砰! 两具沉重的躯体先后撞开大腿粗细的栏杆摔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那具精巧的手弩掉在楼梯上,弹跳了几下才滚落在张泉的身前,整个弩尖都已经被捏得弯成了一个钩子,与此同时,岑青的警告和张泉的喝止声响了起来。。 “管好你的人!” “住手!” 岑青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面沉如水的张泉,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周围十几只弩箭引弓待发的场景,他才不信这些弩箭会比木真子的符咒更有威力,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身边的张钰罢了。 张泉也在望着岑青,念头飞一样转动,在他这么多年的缉捕生涯中,穷凶极恶者见过,悍勇无畏者见过,奸猾狡诈者也见过,依仗权势嚣张跋扈的更是数不胜数,但是胆敢完全无视他这个缉捕司提举和背后朝廷的,则少之又少。 除非是妖魔……或者是修士…… 他是武人,不是那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书呆子,于是更加明白妖魔和修士的可怕,想起岳州城倒在柴刀下的三十七具无头尸体,他忽然怀疑起自己今天撩拨这人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你是一个修士?”张泉听到了周围江湖人悄声的议论,知道这少年曾经自称过修士,顿时觉得事情变得愈发地棘手起来,就连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都觉得喉咙有些酸涩,而周围黑衣人的神情则同时一变。 岑青偏了偏头,不明白张泉的意思。 “你若是世外之人,为何卷入凡人间的争斗?莫非忘记了昔年张天师颁布的人道法令了么?”张泉继续盯着岑青,虽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但在心底他还是希望对方否认自己是修士,因为如果对方真是修士,那么这件血案就将移交龙虎山,再也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呵呵。”在对方讨厌的笑声中,他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只需要知道我旁边的这位客户,很不巧的正是张工部家的女郎,张天师的曾孙女儿——张钰就行。” 第二十一章 溜之乎也 “很抱歉,又一次拿你的身份做掩护了。” 简陋的客房内,岑青反手关上了门,把一个胡凳摆到张钰身前,轻声道歉。经过刚才在楼梯上的对峙,小女孩的身躯还有些微微发抖,直到坐下来才显得好一些,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目光里满是疑惑。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嗯?” “你在岳阳杀人的事……” 岑青愣了愣,随后笑了:“是真的,我杀了丐帮老巢所有的人。” 他把岳阳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随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哗哗的雨声从外边传进来。陡然袭来的寒意让小女孩打了个哆嗦,目光望向岑青时已经多了些敬畏,不过还是鼓起了勇气继续问下去。 “那么你也是女的了?” 岑青没有想到她此刻居然在纠结这种事情,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道:“我是男的。” “可是他们的画像上你是个女的……”不知为何,张钰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双大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站起来朝岑青走去,伸出手想抓住岑青仔细辨别的样子,“你在骗我。” 岑青叹了口气,捉住小女孩的双手,把她重新带到凳子前坐下,看着她渐渐平静下来才道:“好吧,我承认之前的确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修士,而是一只妖。” “妖?”张钰没料到岑青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是的,一只刚刚化形来到这个世界的妖,就像追星一样。”岑青松开她的手,直起身体,“本来是想把你安全地送到义阳的,只是很可惜,官府已经追来了,修士们也可能会很快追来,我必须马上离开。” 听到岑青要走,小女孩的身体陡然僵直了一下,脸色刷地变得煞白。 “虽然很抱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继续跟你一起走的话,只会给你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岑青摇摇头,念了个咒语,把灵镯中的五鬼给召唤出来,迎着张钰惊异与难过交织的目光,再次叹了口气,道,“他们五个是我的贴身鬼侍,我把他们暂时放在你身边护身,他们会把你安全护送到义阳为止。你可以让他们跟在你的身边,或者收容在你的法器中。” 五鬼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发傻,岑禄动了动嘴角,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但被岑青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觉得五鬼战力虽然只是一般,但如果没有遇到修士的话,保护起一个小女孩还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刚才听那个什么缉捕司的官员所说,似乎修士的行为依然要受到张天师的监督,张钰的家世与龙虎山相关,修士们应该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然而张钰却红了眼圈,紧紧地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不跟我一起去蔡州了?” “我和张善的约定,只是送你到义阳。”岑青摇了摇头,语调平静,“我知道你去蔡州是为了帮追星拿回寒玉髓,我已经答应追星帮她去拿了,因此你们只需要到义阳就行。” “可是你答应跟我一起去蔡州的。”张钰忽然抽搭起来,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带上了哭腔,“你答应过我的。” 岑青转过身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解面前这个几乎透明的孩子,更不想用前世里哄骗女孩的那些小伎俩来伤害她。他只能把目光投向窗外深深的雨幕,雨水被风吹进来,淋湿了他的黑发,却丁点儿沾染不上他的衣服。 “抱歉。”他说。 “你骗我,混蛋。” “那么,我走了。”岑青沉默了半晌,见她抽吸着鼻子把五鬼收进空灵玉阙——一枚挂在腰间的玉佩之中,才轻轻地开口。 “你等一等。” 张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从空灵玉阙中取出追星剑,递向岑青:“既然这样,我不去义阳了,等雨停我就坐马车回临安,你带着追星去拿寒玉髓吧,以后记得到临安来找我,你还记得我家住在哪儿吗?” “临安东城,崇新门。”话语刚刚出口,岑青心里便猛地跳了一下,又是临安,难道自己还是躲不开给白娘子当丫环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没有去接追星剑,而是皱起眉头暗自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对张钰道:“不,我现在就带着你出发去义阳,然后我去取寒玉髓,你在义阳等我几天。” “什么?”对于岑青的突然变卦,张钰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无论如何,我不能去临安。”岑青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把房间内的芦席被褥等物收进灵镯,抛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桌面上,又让张钰在房间等他一会儿,他则翻身跃出窗子。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手中提着一套从附近农户家中买来的蓑衣,示意张钰穿好。然后背起小女孩,重新跃出窗子,脚尖轻轻在窗棂上一点,身形如一条烟雾般跨越了七八丈的距离,飘落在旁边的民房屋脊上,几个纵跃后,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 房间内亮着灯烛,刑部缉捕司提举张泉和另外几个首领坐在一起说话。 “千年以前,第一代天师张道陵曾经联合整个天下的道门,对修士做出了这样的约束:但凡人间修士,不准恃强凌弱,残害生灵;不准恣意妄为,违逆人伦;不准蛊惑信众,祸乱朝纲。否则共诛之——这便是针对修士的六不准,又称为人道法令。正是有了这道法令,才有如今的人道昌盛,没有继续像先秦诸国一般损毁在修士和妖魔之手。因此朝廷对于道门也是颇多依仗,就连修士犯了人间法纪,也只能交给道门处置。” 张泉一面给手下解释,一面叹息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可知道我也是有难处的。” “可是他并没有明说自己是修士,那些江湖人的言辞不足采信。”有人提出疑问道。 “我们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他就是那凶手。”张泉恨恨地在桌面上擂了一拳,“在你们看来,他可是那女子?” 这句问话出口,他房间内的几名下属都扭捏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以属下来看,那小子虽然相貌俊美,身材瘦弱,但怎么看都是个男人,最起码我见过的女人没有像他那样走路的。” “不错,女子与男子身材构造不同,女性骨骼纤细,盆骨宽大而矮,因此走动时无论是否刻意都有摇曳之感,即便是肥胖的女人也不例外。”张泉说的话让几个人咧了咧嘴,似乎瞬间想到了肥胖女人走路的模样,“而男性骨骼粗大,盆骨狭窄而高,走路时则腰部挺直,几乎没有晃动。” 有人刚要反驳,张泉便伸手一指堵住他的话,黑着脸帮他把话说了下去:“当然,娈童与弄假妇人之流,自幼养成,不能与正常人相提并论。” “提举,万一这画中少女是个小屁股,抑或从小就被当做男孩养了呢?” “我觉得不如说是他扮成女人去杀人更为合理。” “反正我看这小子极为不顺眼,干脆找个由头做了他算了。” “闭上你们的臭嘴!”张泉被他们的吵闹弄得头晕,几乎把心中的想法都给弄乱了,“他就是那女子,这毋庸置疑,等张道长回龙虎山交完差事,再带着那条狗过来一辨便知。只不过我并不想把她交给道门……她既然要出关去中原,不如我们就去中原陪她好好玩玩,顺便把另一件事一同办了。” “提举的意思是说,那白远山?” “哼,巴陵丐帮被我们连根拔起,白远山远遁赵家堡,自然是回去找主人叫屈的,那女子恰好也要去蔡州,你说若是白远山知道是她坏了他的计划,又该如何?” 灯影之下,几个人的脸色阴晴不定,而后便齐齐地怪笑起来。 “好一招驱虎吞狼,提举大人果然妙计。” 笑声未停,门外便有其它卫士匆忙地前来禀告:“张大人,不好了,那叫做岑青的家伙不知何时带着人溜了。” “什么?” 片刻后,张泉盯着岑青那空荡荡的房间,愤怒地一脚把胡凳踢的粉碎:“无耻小贼!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可恶甚也!” 被推开的窗子在风中呼呼哒哒地摇摆作响,似乎在嘲笑这群黑衣人的无能,张泉咬牙切齿地望向雨中昏黄的天幕:“原本我只是怀疑,她现在主动暴露身份,只能怪她自己愚蠢,此去中原只有一条近路,招呼兄弟们立刻备马,给我追!” 第二十二章 荒路漫漫 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道道山梁从脚下飞掠而过。 夜幕下,岑青的身形像一条没有重量的轻烟,在山石上轻轻一触便已再次借力腾空,划过六七丈的空间,轻轻落在下一块踏脚的石头上。 没有妖气遮蔽,雨点在他迅疾的速度下像子弹一样冲击在他的脸上,不大一会儿他便满脸通红。 小女孩把头埋在他的背上,只是两只手并不怎么安稳,最初搭在他的肩头,渐渐地滑下肩胛,最后干脆地按上了他的胸口,又使劲地揉了揉。 “吱——”他的布靴在石面上滑出七八尺的距离,猛地刹住脚步,哭笑不得地把张钰放下,抬手在她脑袋上凿了一个爆栗:“你在想些什么?” 也亏得衣服下的这个躯体本身便是个贫乳,被他用布条缠起后只是显得胸口很结实,否则一摸之下非露了馅不可。即便如此,被小女孩紧紧地按上时,那股奇异的酥麻与痛痒还是让他从骨子里感觉到不自在。 张钰有些尴尬,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偷眼看看岑青的脸,然后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叫起来:“你,你,你的脸怎么红了?” “废话,雨这么大,我又跑这么快,像不停地挨大耳刮子一样,换成是你,你脸不红?” “可是你的长相……”如果说化妆后的岑青还有几分男子的英气,但此刻妆容被雨水洗刷掉,便是十足的女儿相了。 “我说过了我是妖,什么是妖?跟人不一样才叫做妖,姿容艳丽也叫做妖,书上没学过么?”岑青又给了她一个爆栗,重新把她背起来,警告道,“你别再乱动啊,要不然我一紧张把你扔下去,你就掉进山洪变泥鳅了。” 张钰身子抖了抖,嘴里嘀咕道:“那你肯定是一朵花妖。” 从广水到义阳的百余里山路,看上去无比崎岖,道路宽处最多两丈,窄处甚至不足九尺,两侧峰峦连绵。因为天降暴雨,谷中黄浊的山洪翻腾咆哮,岑青沿着水畔前行,宛如走在黄河壶口。 可即便如此在张钰的口中也变成了交通要道。 “这是通往武胜关的路,从中原到荆湖之间除了走南阳襄阳,就只有三条峡谷,自西向东分别是平靖关、武胜关和九里关,又称作义阳三关,金人打了几十年也没有打过来,驻扎义阳扼守三关的就是我的姑丈。” 小女孩被岑青责备之后,终于肯老老实实地搂着岑青的脖子不乱摸了,不过片刻之后又再次如孩子般开心起来。 “岑青,岑青,你昨晚趁我睡着后偷偷唱的是什么曲子啊?听起来像长短句,就是用词有点浅白。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苏学士的词: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她一边在岑青背上叽叽喳喳,一边哼哼着苏轼的少年游,生生把一首思归词唱出了欢快的感觉。 “岑青岑青,你知道现在临安谁的诗词最出名么?” “先别说话。” 岑青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背着她几个纵跃,跳上了一株粗壮的树木,沿着那树干小跑几步,越过了七八丈的距离,在另一棵树横生的细枝上轻轻弹起,像一只鸟儿般翻身落在高高的崖壁间,然后抬头向对面望去。 火把之光遥遥地传过来。 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上,有人正趁着雨夜赶路,趁着火光岑青看的真切,这几人正是之前同车的,后来又被自己划线惊走的人。只是当时不想惹是生非,懒得理会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眼下已经被官府衙门的人手盯上,岑青也本着虱子多了不愁的想法悄悄地跟了上去,只见那三个人头戴箬笠,身披蓑衣,一手提着利剑,另一手却提着一只包袱,包袱中不知包着何物,一路上淋淋漓漓地向下滴着汁水,即便在大雨之中,也传来淡淡的腥味。 “那包袱里滴的是人血。” 张钰看见岑青弯下腰去检查那汁水,脸色又白了一下,勉强道:“你给我的那几个鬼,其中一个说的。” 不怕妖魔鬼怪反而怕血怕死人,这位天师家的后人也真是奇怪,这样想着,岑青也就随口问了出来。 “因为我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能够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张钰说,语气里带着莫名其妙的怀念,“什么鬼啊,神啊,妖啊之类的,不过它们大多都很弱小,也很可怜,所以我不怎么害怕。后来认识了追星之后,就更加不用怕了。” 这不废话么,京城本是天子脚下,王霸之气震慑鬼神,再加上一位天师坐镇,能活下来的妖魔鬼怪要么是有后台,要么在人家眼中根本就是不值得动手的蝼蚁。 听了她的话,岑青愈发坚定了自己不去临安的想法,除非某一天顺利变回人类,或者成为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大妖怪。 虽说是五百年道行的化形妖怪,但在那些修至金丹元婴的修士,抑或千年渡劫的妖仙面前,光听起来就觉得很弱鸡的样子啦,大约也就只能欺负一下凡人和普通武者过过瘾。 岑青认为自己现在也就只能到处走走碰碰运气,比如说蔡州僵尸墓里的灵药,虽然听起来像个陷阱,但万一那是真的呢? 万一让自己撞了****运了呢? 带着这种投机心理,岑青远远地吊着那三个家伙,跟到了一座古寺前面。 这座寺庙很小,进了山门就是大殿,再加上后面几间净室和厢房,占地也就方圆十几丈的样子,只不过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火光也没有诵经声,看起来放佛荒废已久。 岑青躲在一颗茂密的大树上,风雨遮掩了他的身形和声音,视野中,三个人走到山门便停下脚步,以品字形分散站开,为首那人扬声喊道:“啸山君何在?在下奉汝南王赵堡主之命,邀请尊君参加六月月初血食之宴,还请尊君现身一会。” 这人大约是江湖人初学风雅,套话说得不伦不类,且不说语气前倨后恭,仅仅什么汝南王赵堡主这种前官方后江湖的称呼就让树上两人直皱眉头,只是不知道住在这破旧寺院的啸山君是什么人,血食之宴又是什么玩意儿。 那人喊完,岑青正在好奇,鼻端却闻到一股又腥又骚的臭味,背后的张钰也几乎同时伸手捂住了鼻子。 三人所在的平地上怪风突起,把山门之前的雨水向周遭旋开,一名身材粗壮的大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三人身前,怒吼了一声,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巴掌朝着为首那人猛地抓去。 岑青的目光陡然紧缩,这大汉出现的古怪,再加上那股腥臊之气,此刻见到他的手掌,瞬间便已猜出这人同样是一只化形的血肉妖怪。 雨水向上飞溅了片刻,再次重新回落,把三人的箬笠冲得歪歪斜斜,为首那人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把手中的包袱高高举起。 火光之下,大汉的手掌已经抵在他的胸口,却未曾继续前伸,那张狰狞丑脸上的巨大鼻子嗅了嗅,露出奇异的表情,声如破锣一般:“这是什么?” “在下听闻啸山君喜食人类心肝,因此略备薄礼在此献上。”那人客客气气地解开包袱,里面一堆新鲜的血肉便暴露在火光之下。 “呕……” 张钰虽然捂着口鼻,但还是在岑青背上无声地反胃起来,岑青看着那堆内脏,也觉得一阵恶心,不过脚下那三人却仿佛做这种事情已久,连打开包袱的手指都没有颤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汝南王,看在你们拿来东西的份上,我今天不吃你们,自己滚吧。”叫做啸山君的大汉一把夺过那包袱,裂开生有四颗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将那兜血肉倒入口中,咀嚼得血水四溅。 “这包心肝是我等一个时辰前在三十里外的村子里挖来的,一路奔跑前来,唯恐味道不对恶了啸山君,现在只能说还算新鲜,毕竟走了一路,只怕是有些凉了。”为首那人面对着吃人的怪物侃侃而谈,似乎根本没有把生死放在眼中,与数日前见机不对便撤身离去的精明好似两种性格,让岑青觉得颇为怪异,“六月月初的血食之宴,是汝南王赵堡主特意为诸位妖君准备的大宴,内容全是上好的血肉,玲珑的心肝,还有各种美姬宝物供诸位取用,啸山君若是有意,就请收下这封请柬,在下等人也好回去交差。”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赤红的请帖,递到啸山君面前。 啸山君吞食完那堆血肉,斜眼看了看请帖,猛地伸手一抓,便把为首那人的胸口抓出了一个窟窿,同时狂笑道:“谁说凉了,这不是有热乎……” 利爪插入那人胸膛,啸山君的笑声却突然中断,肠穿肚烂的那人则嘻嘻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利刺耳,同时慢慢地后退,把啸山君的爪子从胸口重新抽出去:“小白老虎,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心急啊。” “呸,又是你这骚狐狸的死傀儡。”啸山君盯着那人胸前的大洞愤怒地唾了一口。 “嘻嘻,知道是我就行,请柬我已经送到了,记得一定要来哦。”为首那人唇角不动,然而诡异的声音依然缭绕在他周围,“想吃热乎的还不好办,旁边树上我可是跟你引来了两块鲜肉,吃到吃不到就看你的了。” 岑青心中一惊,那虎面人啸山君的目光已经朝着他遥遥看过来,瞬时间,他刚从灵镯里擎出长枪,耳畔便响起一声震天的虎吼。 下一刻,腥风扑面,枝叶和着雨水在眼前陡然爆开。 第二十三章 夜雨腥风 荒山古寺,吃人心肝的妖魔。 从明白啸山君是个妖魔那时起,岑青就一直在警惕之中,被狐妖附身的傀儡叫破行藏,他也只是微微惊讶,顺手擎出长枪,同时把背上的小姑娘远远地甩出去。 “五鬼,护着张钰!” 那杆长枪重逾千斤,碗口粗细的树干刹那间断裂,吩咐的话语还未说完,岑青的身体已随着树干落下地面,头顶上,啸山君如一头猛虎般纵跃扑空,漫天的雨丝和树叶被他交错的利爪绞得粉碎。 “我讨厌这种没头没脑的打斗。”岑青落在地上嘀咕着,双脚陷入泥地两寸,长枪一横,指着的却是那三个傀儡,“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嘻……”为首的傀儡尖利地笑了一声,带着另外两个,身形后退到山门内,“先顾好你自己吧。” 身后腥风袭来,岑青来不及转身,直接挥枪横扫,他原本就不懂什么枪法,这杆粗陋的长枪在他手中只能当做棍子轮开,也亏得他力气惊人,长枪巨大沉重,挥舞之间自有种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 枪杆卷起风雨,放佛撩起了一段瀑布,雪亮的水帘带着呼啸之音奔向半空中朝下飞扑的啸山君。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之声,一股巨力沿着枪杆传来,岑青连退数步,脚踝深深地陷在泥土中,重新稳住身形,那啸山君也同样倒翻着飞出,一双虎爪黝黑尖利,在火光下泛着幽幽光泽。岑青心中一凛,暗自震惊,虎妖这双爪子,坚韧之处竟然不亚于百炼精铁,而那啸山君的力量居然与他也不相伯仲。 他在岳阳与木真子交战时,拼的是胸中的一股杀气,因此对方执剑用符他也毫无畏惧。只是今天的场面突如其来,他本身并没有多少杀意,第一回合的交锋居然略逊对方一筹。 这是他行走江湖以来,遇上的第一只妖。 十几丈外,那啸山君哈哈大笑:“好大的力气,再来。” 山门内的傀儡们悄悄灭掉火把,这片天地再次陷入不可辨的混沌之中,只有啸山君的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凶光。 碎叶和着雨水冲进嘴里,舌尖上有些苦涩,岑青偏过头啐了一口,弯下腰脱掉碍事的布靴,赤足站在泥水之中,枪尖斜斜地指向前方。 这是一只为祸人类的妖魔,杀了它。 念头刚刚升起,岑青业已冲出了两丈距离,长枪在前,刺破了风雨。啸山君不闪不避,身形如陀螺急转,双爪猛地扣上枪颈向下压去,枪尖刺入大地,发出一声轻嗤,半只枪杆业已陷进地面。 “不堪一击。” 虎吼之声再起,啸山君的双脚连环踢出,每一下都精准地踢在岑青的肚腹之间。 “岑青——” 张钰发出一声惊呼,昏暗的场景里,岑青那瘦削的身躯带着长枪高高地飞起,然后又极速地下坠,砸得地面泥水四溅。她咬紧了嘴唇,从空灵玉阙中取出追星剑,抬步就要上前助阵。 “小姑奶奶,你还是消停点儿吧。青公子要是不行,咱们这群人哪个上去都是白给。”岑禄连忙拦在张钰的身前,岑青让他们五个护住张钰,他可不敢让小女孩参与到这样的战斗中去。 “青公子没事。”目光最好的岑寿说道,他的视力在这种天色里毫无影响,因此把战场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现在主要是要护好张家女郎,岑寿多注意下那三个怪人,我担心他们会有异动。”岑福虽然嘴里安排着一切,但还是有些担忧地望向岑青所在的地方。在他看来,青姑娘这样的人物本应该居住在仙山胜境,或者是人间的玉堂金闺,无论如何也不该与血腥杀戮沾上边的。然而岑青的行径却始终不断地颠覆和刷新他的认知。 岑青从泥水中起身,晃了晃脑袋,这啸山君的速度和力量都很惊人,让他有些左支右绌,看来这是一个劲敌。 三个傀儡在暗影里得意地奸笑了一下,身形悄悄地隐没起来。 啸山君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肚子里似乎又饿了起来,眼前这个小个子一定是个修士,听说修士的血肉经过天地灵气的洗刷,是真正精雕细琢的上品,只要吃过一次就让人流连忘返,美味绝非普通人类的心肝可比。 至于旁边的那几个,他一眼望去就知道全是死物,只有其中的小女孩粉粉嫩嫩的,味道应该也不错,等吃完这个修士,拿她当个点心也不错。 所以,受死吧! 随着两人再次冲撞在一起,场中又发出了几声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岑青方才藏身的大树已经在他和啸山君的打斗中从中断裂开来,木屑纷飞,他被接踵而来的打击压制着节节后退,视野里啸山君双爪快速地扒开几乎静止在空中的断枝碎木,冲破缓慢下落的雨滴,身形旋转像一颗钻头般追杀过来,目标所取的是——自己的头颅。 大约他也发现自己身上这衣服的古怪了,因此开始把攻击的方位变成裸露在外的部分。 岑青笑了笑,横起枪杆,挡住了这一爪,一只脚陷进泥地半尺,另一只脚猛地抬起,把啸山君重重地踢向空中,而后枪尖上指,从地面弹起紧追上去。 枪尖刺在空处。 岑青曾经试过自己身躯的平均指数,平地尽力一跃的高度大概是四五丈高的样子,这虎妖猝不及防被他踢飞,原本长枪应该恰好刺上才对,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啸山君失去了踪影。 夜雨中,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 这是一只会飞的虎妖,岑青刹那间明白状况,身形如电转向张钰的方向扑去,同时口中喝道:“小心天上。” 五鬼一向同气连枝,听得岑青警告当即把张钰围在中间,然而黑暗中阴影如山压来,首当其缨的岑福只抵挡了片刻就被虎爪撕裂了胸腹,抛掷到泥水中已变成了一堆零散的白骨。 啸山君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变化,愣怔了片刻,而岑青终于赶到,长枪怒劈,从半空中把他狠狠地砸进地面。 “吼——” 千斤重的铁枪结结实实地砸下,纵使他一身铜骨铁架也打熬不住,啸山君滚落一旁闪开岑青追杀的第二枪,仰天怒吼,两肋莫名出现的怪异翅膀扑打翻卷,带着他的身躯再次高高飞起。 岑福新的躯体被打碎,鬼身同样受到极大的重创,歪歪斜斜地倒在白骨旁边,整个身形都变得有些透明。 一时不慎竟然被对手钻了空子,幸而岑福是百年老鬼,肉身没了也只是丢了些修为,岑青咬了咬牙,抖了抖灵镯把他收回空间滋养,自己则站定在张钰旁边,守着她和余下四鬼。 啸山君在空中迟疑起来,岑青的铁枪和力气让他体会到一丝骇然,这种感觉是他生成灵智以来几乎没有遇到过的。 他还是未化形的虎妖时,就不知一次地猎杀过人间的武士,在他看来,人间武士虽然有些古怪的武艺,甚至有些还有稀奇的法门和不错的兵器,但面临着妖怪的时候,大多数人也只是战战兢兢勉力站稳而已,即便有人凭着血气之勇冲杀上来,但在他的尖牙利爪之下,也只是多添了一条亡魂。 今天遇到的这个瘦小武士,敌意不算浓郁,身手不算高明,还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偏偏让他生出不愿继续为战的想法来。 古怪的念头……他想。 冰冷的雨丝缠绕在他的身上,啸山君扑打着背上的翼翅在空中逡巡,鲜肉和热血的吸引力让他不愿离去,而萦绕在心头的古怪念头又让他不肯轻易涉险。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一阵阴风忽然平地而起,朝着战场中间吹拂过来,卷起漫天的雨滴,带着刺骨的冰寒,还有种莫名的古怪意味。 啸山君惊讶地高高飞起,他弄不清楚这股古怪的阴风来处,但本能上却不愿接近,似乎那阴风里带着让人厌恶的死亡的气息。 席卷而来的阴风扫落了树叶,打着旋,目标却是站在众鬼和张钰前面的岑青。 夜雨中,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看到你们了。” 第二十四章 看破阴阳 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在岑青的感觉里都是很神奇的东西。 因为是妖的缘故,他可以轻松地感知到金色银色的光点融入躯体的画面,天地灵气则显得更加飘渺一些,只有念起咒语时才能感受到清风及体的触觉。 作为一个喜欢寻根溯源的人,他有时候会去想象,脑海里那些无法辨识的咒文也许就是某种控制天地灵气的编码,如果把金色银色的光点放在显微镜下仔细辨识,可能会发现它们和咒文一模一样。 修行,真是一条神奇的道路。知其然,然后可以修炼知其所以然,才能真正得道。 离开岳阳之后,岑青一直不断地尝试着如何去利用天地灵气,他没有经脉,因此无法感知灵气的流向,不过福祸相依,好处是永远不用担心走火入魔。日月精华时时刻刻都在融入躯体和内天地,也许几百年后会渐渐凝聚起一颗金丹,只不过岑青发现自己念咒的时候会改变一些日月精华的走向,这才起意玩耍一番。 最明显的是李藏锋所传授的净衣咒。 净衣咒如同它的字面意思一样,是用来扫除衣服的灰尘,清除身体的污垢,是修士最为简单的法术。每当岑青念诵咒语时,他发现日月精华会随着天地灵气运转起来,绕遍全身,最后携带着身体上细微的污垢消散于空气中。 而这个发现让他摸索出了咒语的另一个用法,就是在日月精华随着灵气运转到某一处时中断掉咒语,那么日月精华将不再均匀的被身体融入,而是在身体的那一处吸收的更多。而又因为心中某个阴暗的想法,岑青让灵气最先凝练的部位是:眼睛。 连续七八天的尝试,他并未如期望那般炼出透视眼或者火眼金睛,但是另一个特殊的作用今天开始显现了:他居然可以看到被啸山君杀死,身形无法凝聚的岑福。 简而言之,他可以看见鬼了。 误打误撞地,他把自己的眼睛变成了阴阳眼。 妖引灵气凝炼身躯如果李藏锋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和一个简单的法术被岑青玩出这种花来,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 “我看到你们了。” 在啸山君的眼中,周围刮起了一阵古怪的阴风。 而在岑青的眼中,那阴风里影影绰绰,分明是几个手拿铁链和枷锁的鬼卒。那几个鬼卒驾着阴风欺身上前,抖起铁链便要往岑青脖子上套来。 岑青闪身躲开,惊奇之余又有些恼怒,他想起之前在湖边也是如此被鬼卒用铁链锁住,当时他只有感觉,还无法看到,幸亏有追星斩断了那铁链,只是想不到这些鬼卒们居然锲而不舍地再次追拿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 他又喝问了一声,然而鬼卒们似乎根本无法听见他的言语,一索子套空,依然继续围着岑青捉拿。 啸山君高高地飞在空中,看着岑青左支右绌的样子,这才醒悟到这些阴风是针对这个小个子的,于是嘿嘿地笑了一声,放轻了翅膀拍打的幅度,降落到岑青的背后,望向站在一旁的张钰,贪婪地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而后觑了个空隙猛地朝小女孩扑了过去,双爪前伸,直取张钰的后心。 一击,便要必杀。 人在空中,他听到了岑青喊出一声莫名其妙的话:“追星,帮我杀了它们。” 而后啸山君的眼前闪现出一道银光,光芒之下他看到岑青手腕一抖,长枪突然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的双爪被一双纤巧的手掌捏住,原本触手可及的小女孩变成了突然出现的小个子。 “我不带着上千斤的东西,你的速度也就只比乌龟快一点。”啸山君的冲刺被岑青戛然打断,随后巨力传来,他整个身躯被岑青抡起,重重地摔打在泥水中,耳边传来对方嘲讽的声音。 即便不怎么了解人类的言语,但啸山君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翻身就要跃起对抗,然而背上传来沉闷的疼痛,只见那支长枪再次出现在岑青的手中,又一次把他抽打的仆街。 “可恶的人类!” “白痴!” 对于啸山君的怒火,岑青采取了简单直接的应对,长枪再次收回灵镯,他则上前两步踏在虎妖的背上,双手抓住对方古怪的肉翅用力地撕了下去。 “吼” “咦,你的妈妈是不是和蝙蝠精有一腿?” 啸山君背上的肉翅没有羽毛,只在骨架上覆着一层翼膜,摸上去毛茸茸肉乎乎的,岑青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恶心,笑骂了一声,眼角余光里他看到追星飞出来,却又是只斩断了索链,而后便面露疲态地飞回剑鞘修养,那些鬼卒们突兀地失去了手中的器具,一时都有些呆傻,互相嘀嘀咕咕了几句,终于有些无措的样子,身体渐渐地沉浸在夜色中消失。 对于追星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杀掉那些鬼卒,岑青有些不解,又有些郁闷,落在手上便加了十分的力量,啸山君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大吼,一双肉翅伴随着令人心寒的撕裂声被岑青从中间扯成四段。 鲜血箭一般飚飞出来,洒了岑青一头一脸,衬得他俊美的面容有些狰狞,但是他脚下用力,将啸山君吼出一半的声音狠狠地踩进泥土中。 双手一甩,他把手中残破的翼膜丢开,阴沉着脸色第三次取出长枪抵住啸山君的后心道:“虎妖,想对这个世界留句什么话吗?” “修士大爷饶命小妖有眼不识泰山,愿意为修士大爷做牛做马,看守山门。” 出乎岑青的意料,啸山君甫受重创,却一反常态地求饶起来。 他的声音凄惨而谄媚,只看他雄壮粗豪的身躯与之前凶恶的举动,怎么都有种怪异的荒谬感。 “抱歉,你说错了。” 岑青因为之前带着枪一直被啸山君压着打,此刻也只是想调笑对方一句,此刻听得他求饶,反而皱了皱眉,用力地把枪尖向下一捅,直接刺穿了啸山君的躯体,把他钉在泥土中。 然后他回过头,把目光投向隐没在暗处的三个傀儡,嘴里却在问归还于张钰剑鞘里的追星:“追星,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因果。” 追星的声音很疲惫,但依然可以听出她口气里的无奈和委屈。 岑青怔了怔。 这是他第二次从追星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第二十五章 狐妖朱离 夜空中还在向下飘着细雨。 岑青缓缓站起身来,咀嚼着追星提到的两个字:“因果。” 追星曾经说过自己可以做,但不可以说。 她还提到自己是一把剑,剑本身不沾染因果。 那就是说执剑的那把手才会纠缠于因果之间了。 他的脑筋不慢,瞬间便联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比如鬼卒的来处,比如被那些锁链套在身上后的焦躁不安,还有之前自己在岳州城大开杀戒的场景。 “呵呵。”他说。 这次他采用的是前世这两个字里所代表的含义。 然后他对着地下唾了一口。 “我可能弄明白了。”他看向追星道,“我想你应该是缺少一只握剑的手。” “喂。”张钰不满地瞪大了双眼。今夜的变故实在太多,她目不暇接之余又是惊心动魄,眼看着岑青凶厉搏斗,她只怕下一刻岑青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得粉碎。然而听着岑青与追星犹如打哑谜般的对话,少女的好奇天性依然占据了上风,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两个妖孽之间背着自己究竟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这花妖不是想把追星给拐走了吧? 毕竟妖跟妖才是同类呢。 虽然这样想着,张钰还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丝心酸。 然而岑青只是冲她善意地笑了笑,笑容如常,和善而干净,随后他看向了那三个傀儡,沉下脸来:“你们是什么东西?” “嘻嘻……” 为首那傀儡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里面却没有多少血液流出,它从阴影里走出来,肢体怪异地学女人般做了个万福:“好一招反败为胜,想不到我朱离今天还能看到这么有趣的场面,也不枉我生起心思跑这么一趟了。” “朱离?刚才你这虎妖朋友说你是狐狸精?这三个傀儡又是怎么回事?” “哈,不要说笑了,妖怪怎么会有朋友。我乃千年狐仙朱离,这啸山君不过化形百年的修为,只是我一个玩物罢了。”狐妖的声音透过傀儡死掉的声带传出来,让人听到后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蠢货看不出你的真身,居然把你当做了修士,还要求饶,真是笑死我了。” “哦?你能看出我的真身?” “不能,不过修士真的像你这么弱,还不如直接去死好了。”狐妖朱离回答完岑青的问话,又诡异地笑了起来,“你身上没有妖气,可我偏偏就知道你是妖,你想知道原因吗?” “不想。”岑青仔细查看了许久,已经确定了这三个傀儡都是死人,他们没有呼吸和心跳,更没有一丝热度,连五鬼借白骨化形后的身体都不如。同时他对这个自称朱离的狐妖充满了警惕之意,对方既然能够操纵死人来行事,足以见得她心智怪异不似人类。而对于这种生物,岑青往往只有一个办法,但肯定不是站在这里跟她无聊的谈话。 “嘻嘻……”傀儡再次尖锐地笑起来,岑青皱起眉头,他实在讨厌这种笑声。 于是他动了。 “你是一只有趣的妖,可惜本座前来的只是一缕神识,再加上那老怪物禁止我在妖族之间内斗,不然定要抓你回去好好探究一番……” 喀嚓! 岑青手掌横斩,把为首的傀儡脖颈打得向后折断,把狐妖后面的话憋死在腹中。 “我这里有张请帖本来是要送给啸山君的,他既然被你杀了,请帖就是你的了。六月初一,汝南赵家堡血食之会,我期待着你来。” 第二个傀儡开口了,狐妖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口气正常了许多。然而岑青再次出手,把它的脑袋拧的向后耷拉下来。 “这三个东西被我控制住之前,好像正在谈论的就是你和那小丫头的事情。有人准备对付你们,你不想知道吗?” 第三个傀儡手中的话让岑青放松了手中的动作,他捏着对方的咽喉,歪头想了想道:“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 “哈,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三个傀儡?告诉你……” “机会结束了。” 岑青没有听它继续叨逼下去,直接拗断了第三个傀儡的脖子。当三个傀儡倒在地上后,一撮撮坚硬如针的狐毛从傀儡的眼耳口鼻中刺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残破的稻草娃娃般恶心。为首的傀儡胸口一抹红色,正是那张准备送给啸山君的请帖,岑青伸手拿起来观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因此字字句句看的明白,只是那请帖里的内容让他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千里之外,金国中都大兴皇宫,笙歌夜宴中,一盏五彩琉璃杯忽然摔在地上,新登基的皇帝朝旁边看去,本来面露不愉的表情变成了安慰:“朱美人,怎么了?” “妾身心口绞痛,殿前失仪,请陛下治罪。”那不慎失手打翻琉璃杯的女子盈盈拜倒,声如莺歌。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朕又不是那残暴成性的海陵炀王,岂有因物废人之理,你先下去吧。”皇帝温和地笑起来,这位朱美人前些日子刚刚进宫,他并没有在意,此刻看过去只觉得对方美目妙兮顾盼生情,居然别有一番诱惑之意。他挥手示意朱美人退下,自己心里却是悄悄记下了。 殿中大臣们阿谀起来,一边称赞着新皇帝的慈善,一边抨击着死去的海陵王,这已经是新朝的常态了,君臣找到了共同的话语,自是其乐融融。 朱美人在宫女的服侍下羞惭离席,掀开珠帘进了内殿,四顾无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指甲在墙面上划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居然不等我说完就杀了我的傀儡,真该死!” “你失仪了。”一个声音从内殿门外传来,声音苍老而温柔。 “国师。”朱美人一惊,连忙用袖口掩住了墙上的爪痕,“朱离知错了。” 过了许久,殿外悄无声息。 荒山古寺门外,岑青收起请帖,想起上面的话,久久沉思不语。 不远处的张钰却陡然惊诧地呼喊起来:“你看你的枪!” 第二十六章 魔枪噬魂 岑青闻声回头。 他看到张钰与四鬼满脸骇然地盯住被长枪钉在地面上的啸山君,虽然被长枪从背后戳穿了心脏,然而妖类强大的生命力使得他还没有完全死透,口中向外溢着血沫,还兀自反手过去向外拔枪,不过那长枪重逾千斤,又在背后,哪里是那么容易拔出的。 因此岑青起初并没有去管他,反而先去解决了狐妖控制的傀儡。 却不料仅仅几句话的工夫,啸山君这里异变陡生。 在张钰与四鬼的眼中,在那一瞬间,他极力地想摆脱背上的长枪,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嗓子里咯咯作响,整个身躯抖动着向外挣扎,前肢在地上刨出半人深的泥坑,然而血肉却飞快地衰老下去,脸上的毛发变成灰白色,再颓败脱落;皮肤皱缩起来,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色斑点;雪亮的牙齿也变得焦黄,暴露在脱水的牙龈和嘴唇外,脸型已经腐化成了骷髅的形状;最后整个身躯都朽腐下去,变成了一堆包在外衣下的零散的骨头。 而在岑青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晦暗湿冷的雾气潮水一样在长枪的周围弥漫,浓雾中啸山君的魂魄刚刚升起便被升腾咆哮的浓雾拍打下去,他的魂魄痛苦地嘶吼着,宛如溺水的人伸着求救的手臂在浓雾里向前游动,不过还是渐渐地被雾气吞噬和同化,只余下浅淡的轮廓,下一刻却连轮廓也看不见了。那些死亡之雾貌似欲求不满地在周围逡巡着,探索着,最终无功而返,重新回归到长枪的体内。 这时间,岑青双目中的景象终于慢慢重合在一起,长枪兀立在泥地上,啸山君已经变成枪底的枯骨。 “你的枪,会吃人。” 张钰连声音都在颤抖,不过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作为一个只是想见识江湖风貌的闺中少女,这一晚上岑青带给她的惊吓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每当她觉得事情太可怕的时候,岑青总是生硬地把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再摆到她的眼前。 这才不是她想要的江湖——她想要的江湖是少侠们鲜衣怒马,侠侣们伉俪情深,大侠们义薄云天,名侠们德高望重——而绝对不是眼前这种我杀了你,你杀了他,刚挖出别人的心肝吃进肚里,马上又被人打成死狗一般,最后连尸体都无法留下。 皇天啊,后土啊,我要回家。 而四鬼连眼神都不正常了,他们和岑青同样能够看到啸山君魂魄被吞噬的画面,想起之前跟这杆魔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真是无知无畏。 须知道,这位是连鬼都吃的主啊。 在他们惊骇欲绝的眼神里,岑青走近那杆枪,伸出手掌。 “青公子!” “岑青!” 岑青冲后面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无恙,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抓住了枪杆。 如同他猜测的一样,这杆枪并没有反噬他自己,看来它此刻的威力只在枪尖之处。 “再轻一些,再细一些。” “神龙斗士,变身!” “蚩尤大帝的魔枪啊,请唤醒九黎众的血脉吧。” “黄昏之龙,听从我的召唤。” “……” 在众人刚刚轻舒口气和再次胆战心惊的心情里,岑青围着那杆枪转了几圈,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咒语。不过眼见他握住枪杆后依然无恙,四鬼和张钰还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张钰眼中满是钦佩,而四鬼大约便是觉得岑青是个傻大胆了。 “卑微的凡人,是你在用奴隶的语言召唤我的回应吗?不过你用来让我苏醒的血灵太低级了,快去弄一些高贵的血灵让我恢复实力。” 原本岑青只是打趣一下这杆异变的枪,却没想到居然真正得到了回应,他呆了呆,而后醒悟起追星的样子,随即为长枪的言语噗嗤一声笑了:“一杆破枪的枪灵,你给我装什么比?” “哈哈哈,吾乃噬魂,数千年来死在我手中的神魔不计其数,你们这些凡人在我眼中只是蝼蚁一般的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呸!” 岑青没有跟自称噬魂的枪灵废话,叫过来张钰让她把岑福的魂魄暂时收养在她的空灵玉阙中,反手把长枪收回灵镯里,这才骂了两句。 “白痴。” “戒指里的老爷爷,阿拉丁的神灯,漂流瓶里的魔鬼这种故事我早已耳熟能详了,不过我既没有什么几年之约,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想在我面前抖身份耍威风,我看还是再关你几千年的禁闭比较合适。” 听到岑青的话,张钰各种好奇,四鬼战战兢兢,追星面露忧色。一行人各怀心思,最终还是由跟岑青较为熟悉的岑禄开口发问。 “青公子,你就准备这样把它留下?” “听话的话留下,不听话的话……我就找个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把它埋进去,我拼着镯子不要了,也得关它几千上万年;或者直接找个火山口,把它扔进去融了。不就不信它比索伦的魔戒还要结实。” “索伦的魔戒又是什么典故?” 虽然对于岑青偶尔冒出的从未听说过的典故而奇怪,但岑禄对于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还是有些不敢苟同,毕竟那是杆连化形妖魔的血肉灵魂都能吞噬的魔枪啊。 追星则保持了另一种态度:“魔兵弑主的故事古来有之,但只要主人足够强大,是足以降服魔兵中的魔灵的,甚至还有一些方法能够直接抹杀掉魔灵,就像前几任张天师几乎便要对我做的那样。” 而张钰的好奇则出在其它方面:“什么是戒指里的老爷爷,阿拉丁的神灯和漂流瓶里的魔鬼,你能给我讲一讲这些故事吗?” “嗯,从前有位渔夫,在海里捕捞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子后里面有个魔鬼,魔鬼说会满足他三个愿望,然后把他杀死……最后,渔夫把瓶子重新塞起来,扔进了深深的海底。” 五鬼藏身于空灵玉阙,岑青背着张钰重新上路,在路上他慢慢地讲起漂流瓶里的魔鬼的故事。 “这是来自于《天方夜谭》的一个小故事,我从故事里面得到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和妖魔鬼怪以及聪明人讲条件,最好的方法是以最快的速度杀死他,或者直接转头离开,不给他们蛊惑你的任何机会。”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很有道理的模样?” “因为我三观正直啊。” 对于张钰的疑问,岑青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义阳在望 夜雨之中,火把连绵,二十余骑在狭窄的山道中疾驰。 因为岑青的落荒而逃,张泉恼怒不已,无耻的人他见过,江湖上高人也见过,但手段高强还如此无耻的,他今生仅见这么一人而已。 “修士又如何?未曾筑基的修士,在人间武者面前也不过是多了些小手段而已,而提到小手段,这天下间还没有超得过缉捕司的。” 他曾经给自己打气的时候这样想,然而等到岑青离开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这叫做岑青的少女这样年轻,想来也不过是得了几手师门的传授,便自信满满地到江湖上惩恶扬善了,或者甚至连师门都没有,不知是哪个野道士的门下,也敢自称修士,依照大宋刑统,没有度牒妄称出家人的,是要抓起来浸茅坑的。 什么武陵散仙,听都没有听说过。 真是不知所谓。 在离开客栈之前,他把那群江湖人统统审了一遍,因此得知之前岑青与他们相处的总总细节,他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结论,这凶手少女一直都在扯着修士的虎皮唬人。 虽然对方在岳阳杀了三十多名丐帮帮众,但他自问随便一个后天巅峰的武者都能做到,甚至他自己想这样整齐地斩下那么多头颅,也不是不可完成的事情,若是修士们用一些蛊惑人心的小手段,那更是轻易的很。 居然一直以来都被对方吓住了,他越想到此处便越觉得生气,恨不得立刻抓住那少女掐死她再说。 至于什么张天师的曾孙女,肯定也是她胡扯出来唬人的,她身边小女孩要么是跟她一起行骗的帮手,要么是被她胁迫在身边的无知孩子。 无耻! 江湖术士! 行路不到一个时辰,岑青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便一降再降,简直便要沦落为骗子的地步了。 “提举大人!” 远处一名探路的黑衣武士执着火把返回,脸色凝重,胯下良马的马蹄不安地敲打着地面,火光衬得他的面目阴晴不定:“大人,你必须过来看一下。” “一路上几乎没有发现那凶手行走的痕迹,除了这里,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这是她的鞋袜。”探路的武士引领众人来到那片古寺山门前,有人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从中间断掉的合抱粗的树木,方圆十余丈内深达半尺的脚印,凌乱的爪痕,莫名的枯骨,三具仆倒在地的诡异尸体……他们看到的是一副大崩坏过后的场面。 “那三具尸体,五官内是……狐毫,从颅内探出,他们腰间都有腰牌,真实身份是伪赵的探子……” “枯骨身份不明,衣服是新的,但骨头放佛已腐朽百年以上,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而且,骨殖像是兽类。” “大人,境内出现妖魔,要不要召人通知礼部祭察司的仆射来看看?” 有人检查了周围的痕迹,重新回到阴沉着脸的张泉面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 “岑青,岑青……该死的。”张泉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带人追出几十里的夜路,原以为对方只是一只即将落网的小老鼠,却没料到居然是一只恶虎。半尺深的脚印显然是被她踩出来的,而她的对手是什么,只看那三具诡异的尸体和不似人类的枯骨就知道了。 飞速地在山石上腾跃,即将走出峡谷的岑青忽然打了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问背后的张钰:“还有多久到义阳?” “只有十余里了。”张钰原本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此刻却有些失落,放佛到了义阳便会失去一些什么似的,“前面谷口有营寨和守军,我跟他们说一声,他们天亮后就可以护送我们去义阳。” “这样也好……”岑青放缓了脚步,想了想又道,“你以后不要孤身出来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除非你想变成荒山野岭里的一具无名尸骨。”岑青的口气有些严肃,“我知道象你这种生长于闺阁中的女孩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虽然你比起她们来更有勇气一些,敢于走出来挑战未知,但是这个时代并不适合你,因为你还不够强大,而这个世界又有着太多的危险。” “我……”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毕竟你是张天师最偏爱的后辈呢。”岑青觉得自己或许太打击这个女孩了,于是笑了起来,“其实江湖上没什么好玩的,而且江湖这个词最初也是知名于本朝范文正公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只是一种士大夫的道德围城罢了。你看那些侠女们在江湖上漂泊,看似逍遥自由,也不过是为了最终讨一个安稳的去处而已,但这些东西,你生来就有,又何必怀抱璧玉偏偏求取污泥呢。” “我一点儿也不自由。”张钰的声音低落下去,把头埋在岑青的后背上,轻轻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我这次出来,是逃婚的。” “呃?” “父亲为了前途,要让我嫁给吏部侍郎的儿子方宗耀,那家人不是好人,风评很差,而且方宗耀还和大奸臣梁相国的儿子梁连沆瀣一气,我怎么可能嫁给那种人?所以我只能来义阳求姑丈和姑母的帮助。他们和梁相国政见不同,肯定不会坐视我嫁给方家的。” “呃……” 没想到在张钰口中又听到了一个叫做梁连的熟人,岑青颇有些无语,回想起电视剧中那位叫做梁连的公子,貌似被小青杀死后引得观众一片叫好之声,大约这世界的梁公子也是属于死不足惜的一类了。 大宋一直以来都是以文制武,武官和文官一直不对付倒也正常,不过敢于对当朝权臣叫板的武官,自然也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他开始对张钰口中的姑丈感兴趣起来。 “你姑丈是谁?” “我姑丈姓杨名继周。” “呃……好像没听说过。”岑青难得地惭愧了一下,南宋初年的将领他只知道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这四名中兴之将,其次便是演义里的牛皋汤怀之人。 “姑丈是天波杨府的后人。”张钰有些泄气,但还是提醒道,“他父亲名讳再兴。” “杨再兴!” 听过说岳全传的人,任谁都知道这位号称“百万军中第一人”的猛将,岑青还记得前世小时候因为品评说岳中高宠、张宪、岳云、杨再兴谁是岳飞麾下第一猛将还跟小朋友们撕逼过好一阵子。 杨继周……儿时的记忆被渐渐翻出,阵斩山狮驼,虽然出场几乎在评书的最后,也没有几幕画面,但这位也是说岳中数一数二的猛人啊。 “你姑丈是岳家军?”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岳家军?自从岳飞屈死风波亭后,除了民间敢去祭祀之外,朝廷里是提也不敢提的,唯恐恶了赵官家。”张钰对于朝堂上的事情看来也是知道一些的,叹了口气,“他原来的那些部将,即便是不受株连,也会像我姑丈这样变成边城守将,一辈子无法晋升。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晋升,才敢于对抗一品的梁相国,用姑丈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哈哈,有道理。”岑青大笑起来,他觉得张钰的姑丈这气度颇对自己的胃口。 无论对方是说岳里的名将,还是张钰的姑父,既然对胃口,他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去见上一见了。 第二十八章 贫僧法海 义阳城是一座土匪窝。 这是岑青对于杨继周治下边城的第一印象。 一夜在雨中奔驰百余里,中途又跟虎妖打了一场,即便是铁打的身躯也熬不住,岑青到了那座叫做平靖关的关隘,就把张钰交给与她相识的将领,自己则寻了个营房倒头就睡,直到午后才有士兵前来叫他。 大约之前这士兵已经被人提醒过,但不知是好奇还是怎么地,他还是朝岑青的脸上偷偷瞧了几眼,似乎不敢相信模样如此秀美的人居然是个男子。 营帐外碧空如戏,连片白云都没有,阳光更是晃眼的很。 岑青算了算日子,今天已经是五月初一,大约再有三四天,如果那张善还没有把寒玉送到的话,自己恐怕真要赶紧找个僻静无人处等着过端午了。 张钰已经被人接到了义阳,临走时托人留了话说她住在城东的杨家庄,让岑青有空便去寻她,不过岑青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带这孩子带了一路,他可不想送到地方还被纠缠着。虽然说小丫头模样不错,但终究是个没长开的毛桃,又酸又涩还硌牙,若是再等几年还差不多。 把五鬼扔在她那里,自己则欠追星一块寒玉髓,以后想要泡她的话,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再接近嘛。 萝莉养成是怪蜀黍才喜欢做的事,自己可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正直青年。 他心里怀着坏坏的心思,向士兵们问清了去义阳的道路,然后便举步前往——本来他想买匹战马代步的,可人家直接搬出了军法,板着脸告诉他买卖军马者死罪。 一路被围观着走出平靖关,岑青无比羡慕那位真正的小青身子一转就能飞上天的法术,两者相比,自己这纵跃弹跳……哎,不比也罢。 远远地离了关隘,他念动幻衣诀,变成了在逍遥洞内那副黄裙少女的打扮,反正没精神再化妆,不如直接以女子的形貌赶路,以免让人跟看稀奇一样盯着自己。 又走了一阵,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聊,纳闷了一阵才想起平时跟自己逗乐子的五鬼都在张钰那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心念转动之下她从灵镯里取出了魔枪噬魂。 “喂,聊聊吗?” “卑鄙的奴……” “得,你还是继续关禁闭吧。” 这家伙还是桀骜难驯,岑青只得把它继续扔回灵镯,加快了步伐,大约一刻钟后他便赶到了义阳。 然后,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 他原本以为这座义阳城既然被称为南宋中原地带的最后的屏障,能够阻挡金兵借道三关南下,即便不是城墙高大,垛口林立,至少也得是戒备森严,然而眼前的一切,却是一个硕大的烂摊子。 没错,到处都是烂摊子,就连房屋都是随便挖些石头,和着土坯木头垒起来的,房顶基本上都是茅草,连片小瓦都很难找到。街道七扭八歪,地上坑洼不平,周围摆着烂摊子,卖着些金人制式的破烂盔甲、缺口兵刃、只有几个摊子看起来高档些,卖的居然有金人将领的貂袍,皮帽,钱褡子之物。而这些摆摊的,居然身上穿着大宋将士的衣服,而买东西的,则大多是江湖人,这些从金军那里缴获来的兵刃,虽说陈旧了些,但比起江湖人那出自民间作坊的刀剑还是要锋利坚韧许多。岑青沿途走过去,见到一把上好的狼牙棒居然被叫到了五十两白银的高价,只是不知道那看货的江湖人有钱买有没有命用。 再向前走,是吃饭的地方,所有的摊位都差不多,全是临街一口大锅灶,棚子里面也没有桌椅板凳之物,最多两块石头一条石板搭成饭桌,吃饭的则没有多少江湖人,基本上都是各色各等军士。而饭菜也极为简单,粗粮加上野菜而已,偶尔有人打到了野味,那摊位便立即挤满了人群。 “义阳城向北八百里无险可守,背后是秦岭余脉,跟金人打起仗来,这里就会立刻变成战场。如今的义阳城看似破烂不堪,其实精锐和生力军都在背后的三关,即便金人南下,大宋军民只要退入群山,扼守三关,金人便无可奈何。杨将军荒废义阳的举动看似荒唐,其实活命无数,称之为万家生佛也不为过。” 岑青正在左顾右盼地叹息,忽然有人在旁边开口说道,声音浑厚清朗。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近身,岑青吓了一跳,转身看去,见是一位面容看上去五十来岁,然而须眉皆白的和尚。和尚身上是一件洗的发白的百衲衣,脚下是一双麻线和碎布结成的僧鞋,左手托着一口漆面斑驳的钵盂,右掌竖立胸前冲着他微笑。 对方表情和善,岑青也不好显得失礼,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师解惑。” “阿弥陀佛,贫僧也只是恰巧路过,见施主眉头紧锁,口中叹息,似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因此多说了几句,还盼施主不要怪贫僧多嘴。”那和尚颌首微笑。 “您过奖了。”岑青笑得有些惭愧,他哪里是在悲天悯人,他只是在叹息这样军纪不整的军队如何对抗金军而已,没想到却被和尚会错了意思。 和尚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看得岑青的头皮有些发毛。 这厮不会是看破了我是妖怪,想要降妖除魔吧? “呃,那个……大师若是有事,不妨先去忙,我就是在这里随便看看。”岑青摸不清和尚的底细,有些莫名的心虚,心道如果这厮真要开始降妖除魔,他就……拔出簪子里的剑符让对方滚蛋。 反正李藏锋吹过牛逼说遇到修为高深的修士,拿出这玩意儿来人家会卖他一个面子。 “无妨,无妨。”和尚摇了摇头,又道,“贫僧观施主颇有慧根,只可惜周遭血光缭绕,又有黑气缠身,只怕是滥杀生灵招惹了阴曹地府的因果,若是放而不管,反失了佛家慈悲之意;若是出手干涉,又不知施主愿不愿与贫僧结下这段因果。” 岑青顿时脸色僵硬起来。 昨夜里那几个手拿锁链铁枷的鬼卒前来捉拿他,他一直猜想是不是之前在岳阳杀人太多,从而引得地府派出鬼卒抓他过去对质,而追星动手极有分寸,又言语含糊,只提因果不说缘由,或许也是担心泄露出来被地府怪罪。 和尚看出来了,和尚敢说,自然是和尚跟地府有某些便宜交易,君不见人死往生的时候都要找和尚来念经超度么? 岑青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若是与你结下因果又怎么说?” 和尚笑了笑道:“施主随我回到寺内,贫僧布一场****,超度那些枉死的亡魂,让地府不再纠缠施主。” 岑青皱了皱眉道:“这是因,果呢?” 和尚又笑道:“施主从此随贫僧修行,自然能得正果。” 岑青抓了抓脑袋道:“你们庙里连女的也要?”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和尚单掌竖立又念了声佛,道,“我观施主,不看皮相。” “那什么……你刚才还说我滥杀无辜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更何况佛陀也有护法诸神,施主入我佛门,亦可为护法。” “好吧,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跟了你就拥有了杀人执照。”岑青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跟讲禅机的人来说话真是失败,“听起来不错,不过我不愿意。” “施主能否告诉贫僧缘故?”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里有什么缘故?”岑青想了想又道,“你既然提到了因果,那你告诉我贵宝刹的名称吧,大不了我以后路过的时候前去上柱香,给你们添些香油钱,了了你跟我聊天这段因果。” “……”和尚无语了好一阵,然后才道,“施主既然现在不愿入我佛门,看来应是机缘未到,贫僧法海,暂居镇江金山寺。” “法法法法法海?” 宛如一道雷霆在头顶滚滚而过,听了和尚自报家门,岑青只觉得这世界太特么的荒谬了,自己已经发誓不去杭州了,没想到在中原随便转转居然也能遇到白蛇传里的最终BOSS,这和尚不在金山寺等着收许仙和白娘子,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他忽然有些想哭。 “咦,施主识得贫僧?” “不认识!”岑青连忙摇头,然后偷眼看了看和尚左手上的钵盂,又坚决地摇头道,“一点儿都不认识。” 这次轮到法海皱眉思索了:“贫僧观施主也是个有宿慧的,莫非你我前世里曾经见过?” “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岑青矢口否认。 “哦,也许是贫僧多想了。”法海点点头道,“施主既然暂时不愿入我佛门,贫僧也不强求,只盼施主莫要忘了今日一炷香之诺。” 我特么早知道你是法海,鬼才愿意给你烧香啊。 岑青在内心吐槽道。 “另外施主既然刚刚化形,更应该提早修持,不然等到罪孽缠身,尘缘难脱,到时候不免悔之晚矣。” “知道了知道了。”岑青刚刚应付两句,忽然明白过来,吓了一跳道,“你早知道我是妖是吧?” “贫僧说了,不看皮相。” “可这剧情不对啊。” “施主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还有事,法海禅师,后会有期。”岑青连忙摆手告别,身形一窜,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直到看不见法海的身影这才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鬼才要跟你再见面。” 可是,这剧情不对啊,法海拿钵盂捉妖,小青护主心切,两人不应该是死磕的对头么? 或者说,自己真的不是那位剧中的小青? 还是这世界不是白娘子的世界?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岑青都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喝一杯庆贺一下。 第二十九章 有钱任性 任性楼是义阳城唯一一座三层飞檐的高楼,即便是站的很远也能看见它那大大的招牌。 这里有整个义阳最好的酒,有整个义阳最美的女人,有整个义阳最大的赌坊,还有整个义阳最灵通的消息,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享受,都可以在这里寻到。 据说它的老板很神秘,神秘到从未在人前现身。起初有人怀疑它背后是金国的细作,然而据说自从义阳守将杨将军进了一次任性楼之后,出门时哈哈地大笑了几声,随后这件事就被人抛在脑后了。 当然还有一种版本是杨将军是在喝花酒的时候被他那位河东狮揪着耳朵抓回了家,不好意思才这么说的。 后一种版本或许更容易让人采信一些,毕竟杨将军家那位姓张的河东狮在义阳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而任性楼这个古怪的名字,来历据说是它老板的半句话。 “有钱,任性。” 敢把一座这么豪华的楼阁开在边城战场上,似乎丝毫不在意它会毁于战火,这位老板看上去的确任性的很。 因此它的消费也是义阳最高的,据说在整个大宋几乎都是最高的,不过幸好它的服务对象是来往中原的江湖客,大家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因此也任性的很,根本不把口袋里的钱当钱花。 当然义阳这些泥腿子和丘八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高楼吐口水,希望金兵赶紧打过来,除了能上阵杀敌让自己捞一笔外快之外,最好把这楼子一把火烧了才好。 因为那任性楼的老板下半句话简直像刀子一样戳在他们的心窝子里。 “没钱,认命。” “啐!” 岑青走向任性楼的时候,就看到一位输光了口袋里最后一文钱的兵痞在冲着任性楼吐口水。 任性楼不光是一栋高楼,连带着周围两三亩的地面都被它背后的老板出钱买下来了。这战火不休的边城地皮原本便宜的紧,但据说那位杨将军还是黑着心肠卖出了一个天价,然而任性楼的老板据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就直接拍板买下了,要的自然也是义阳城里最好的位置。 嗯,大家都很任性。 岑青走进任性楼最外围的大厅时,两排迎宾的小厮并未因为他是个女人而看轻,反而纷纷拱手作揖异口同声地唱了个大喏:“客官里面请。” 而他走进大厅后,则有一位专门的女接待小跑着迎接上来,屈身施礼,殷勤地问道:“客官您是用餐,住店,洗浴,购物,还是想先去耍耍?” “咦?” 岑青惊讶起来,这种礼遇好生熟悉,而等到背后传来小厮们向其他客人告别“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时,熟悉的感觉则更加具体了。 “我嚓,这是又一个穿越者?” 他把落脚地选在这里,原本为了躲开法海之外,也想探听下蔡州的消息,毕竟前去一个妖魔汇集的地方,还是先摸清底细为好。 于是他告诉这女接待:“住店,吃饭,买消息,还要购物,你们这里卖的有寒玉没有?品质越高越好。” 接待非常职业化地微笑道:“任性楼并不直接出售东西,晚上酉时过后,顶楼会有一场拍卖会,只要您交足了保证金,便可以参加拍卖会,会上有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说不定便有您需要的宝贝。” “先买消息吧。”岑青抖手亮出几粒豌豆大小的金沙,“你们的老板是谁?” “抱歉,这个消息是被列为禁止出售的,而且我们楼中同样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接待没有去看那金沙,脸上依然带着平静的微笑,“我为你办理手续,入住和买消息的钱应该是足够的,不过要参加拍卖会的话,您的这些金子只能拿到入门的场券,您确定不再提升一下吗。” “哦?还有什么样的场券?” “入门,及格,探标,贵宾,豪客。只有这五种。入门券的话,只能前去见识一番,是不能参与竞买的,只有及格券才能参与一些平常东西的竞买。” “那么贵宾券和豪客券又分别需要多少银子呢?” “三十两入门,一百两及格,二百两探标,贵宾和豪客分别是五百两和一千两。还有,入门券的银钱是不退的。” “有意思,你们家果然会做生意。”岑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若是我有这么七八家拍卖会,也会有钱任性的。” “其实您不需要有钱也可以任性……以您的美貌,只怕有无数的人愿意为你任性。”那女接待恭维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无敌枪圣李狗蛋。”岑青信口说了一句,看着那女接待的脸庞猛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抬手又抓出五六粒桂圆大小金珠,放在一起约有一斤多重,“开玩笑的,我姓岑,名青衣。给我找一间上房,另外帮我弄个拍卖会的贵宾券吧。” 女接待看了一眼岑青身上的黄裙,笑容有些僵硬,不过前来任性楼的大多喜欢用假名字,这位自称岑青衣还算正常一些,至少比她刚才胡诌的李狗蛋要正常的太多了。 “岑姑娘,这边请。” “嘘,晚上的时候我会易容一下,打扮成男子的模样,所以你称呼我为青衣公子就好。” “呃……” 这客人的怪癖真不少,女接待发现岑青的眼睛并未如其它女客一般盯在她的脸蛋上,而是偶尔逡巡在她的胸口、腰肢和大腿,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这位多金的美人儿不会是真有某些特殊的癖好吧? 岑青花了足够多的金子,住处也是一方幽静雅致的小院,十来丈方圆的院落里只有两间客房,其余书房、厢房、厨房和柴房一应俱全,院落中虽然没有假山流水,但也种了几丛翠竹,墙角处卧了两盆兰花,推开窗子,入目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绿柳拂堤,别有一番风味。 他没有叫吃食,只是让人送来浴桶洗浴了一番,净衣咒虽然可以除去身上和衣服上的尘垢,但如果不真的清洗一下,他还是觉得心理上有些难以忍受。 为他一对一服侍的便是那位女接待,岑青洗澡的时候把她赶了出去,莫名其妙地听到她在外边长出了一口气。 傍晚前的一段时间岑青都在客房里浅睡,他如今身体自动吸收日月精华,休息便是最好的修行,虽然这修行过程漫长到要以百年来计数。 晚上还有所谓的“拍卖会”要参加,岑青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便醒了过来,房间内已被那贴心的女接待点燃了灯火,岑青借着火光再次化妆成俊秀少年模样,念动幻衣诀变换了一套青衫,这才心满意足地推开门走出去。 因为前世是男人的模样,若不能在镜子里看到原来的样子,他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然而当他踏出房门的一刹那便呆住了,盯着院子里锃亮的光头张口结舌:“法法法法法海,你特么的阴魂不散啊!”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法海,法者,兴功惧暴也;海者,地大物博也。并非法法法法法海,施主可不要一再弄错了。” 这和尚居然还有些冷幽默。 第三十章 幕后何人 夜色灯火交映之下,岑青觉得法海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亮得刺眼。 法海这次手中并没有钵盂,双手合十,望着岑青微笑道:“施主似乎对贫僧有些成见。” 岂止是成见,看过新白娘子传奇的人没有几个会待见你的吧。 岑青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法海是不是那位把白娘子镇压在雷峰塔下的角色还尚未可知,况且那钵盂的威力他还是比较在意的,他可不想刚刚重新做人又被关进去几百上千年。 于是他拱了拱手道:“可能是因为在下是妖的缘故,一直对修行人身怀戒心。对了,大师为何在此?” “阿弥陀佛,贫僧对施主并无恶意。”法海唱了声佛号,没有回答岑青的疑问,反问道,“施主又为何在此?” “我……”我就是躲你的,岑青这个念头转了许久还是没底气说出来,忽然间灵光一闪,取出那张来自于啸山君身上的请帖道,“这是我杀死一只虎妖之后,从它身上得来的东西,请大师过目。其实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打探一下蔡州的消息。” 和尚不是爱捉妖,讲慈悲么?六月初一,众妖齐聚赵家堡,以无数江湖人士的血肉作为宴席,请贴上的内容简直骇人听闻,他不信和尚会若无其事。 然而法海却没有去接那请帖,只盯着岑青微笑道:“看来施主和贫僧一样,都是为此事而来。” “呃……大师也要打探消息?” 你是法海啊,听到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直接杀上前,钵盂一举,吼一声“孽畜们,待我收了你”才正常吗? 法海摇了一下头:“是贫僧的一位俗家弟子得知此事,不忍生灵涂炭,特意告知贫僧前来的。这栋居所,也是他特意为贫僧所留,只是没想到居然和施主恰好毗邻而居。” 岑青惊讶了一下:“你的弟子,便是这任性楼的主人?不知大师能否告知他的名字?” “不可说,不可说。”法海轻声笑了起来,“若是施主愿意入我门下,与那人便是同门,自然可以相见。” 同行是冤家,我才不想见这位穿越者呢。 岑青腹诽了一下,笑了起来:“既然大师不愿说,青衣便不再多问,只是赵家堡之事,不知大师可有把握应对?” 法海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妖魔未明,贫僧不知。” “我倒是知道一个叫做朱离的千年狐妖与此事有关,大师识得么?” “贫僧之前一直在深山清修,对妖魔之事不甚了解。” “那大师为何不招呼些修行同道前去斩妖除魔,比如说龙虎山的张天师?” “张天师只佑护龙兴之地,蔡州如今属于金国外邦,他们却是不便行事。” “也就是说你准备一个人前去,青衣佩服。” “施主不是也准备一人前去么?贫僧也很佩服。” 换一种角度来看,这和尚除了一直度人入佛门比较讨厌外,倒也不那么可恶,至少不是见到每一个妖怪都喊打喊杀的。仔细想想,貌似在新白娘子传奇里他也只对付了青白两蛇,对于蛤蟆精蜈蚣精之流却是放之任之的。 莫非因为自己修为低微的缘故? 虽然得出这个结论真是让人丧气,但也不失一种可能。 岑青正在思忖,先前那女接待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对两人福了一福,看见岑青几乎看不出破绽的男装打扮,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对岑青道:“青衣公子,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那么,大师,在下告辞了。” “施主请便,小心三更。” 岑青怔了怔,随后醒悟到法海是在提醒自己的安危,而和尚提到的三更,只怕是“阎王叫人三更死”的三更,又岂是那么容易对待的。 但他依然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道:“多谢大师。” 目送岑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外。想起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以佛家的礼节向自己施礼,法海苦笑了一下,双手合十,抬起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轻轻地念起一首偈语来:“圆陀陀,光灼灼,亘古常存人怎学?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 头顶之上满天星斗,倒影在他的眼中,一瞬间便是无数变化,耳畔更响起轰然的雷声,半晌后,他闭目盘膝坐下,脸上露出了痛苦与挣扎的神情来,连合十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法海谨遵神君旨意。” 岑青走上任性楼的楼梯,忽然间停下了脚步,一刹那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奇异的声音,然而仔细去辨识时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无奈地摇摇头,他觉得遇到法海的这段时间自己实在是精神紧张,应该是出现幻听了。 “青衣公子,请这边走,前面便是贵宾席专用的通道。您的席位是地字甲号间,里面是单独的隔间,有竞买专用的号牌,如果您有看中的物品,直接选一个号牌,我会在外边帮您叫出来……不过前面的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拥有及格券及投标券的人购买的,也是为了让给买到入门券的人长见识,后半程等到他们离场,才会有留给贵宾和豪客的真正好东西。” “我的竞买额度是多少?” “啊?原来您也知道额度这回事?那更好了,您付的那些金子楼里已经帮您称重过,一共是十八两,因为全都是成色极好的赤金,可以兑换官银九百两,因为您是贵宾,额度上浮三成,你可以购买成交价在一千二百两以内的任何东西。” 女接待轻声地为岑青介绍着拍卖会上的一些细节,因为前世里见识过的缘故,岑青偶尔提出一些流程上的问题,便让女接待惊讶一次,对于这位拥有古怪癖好的客人再也不敢小觑。 “客人您之前是不是参与过我们其它的拍卖会?” “你们还有其它的任性楼吗?” “这是我们的第三座,在长安和临安还各有一座,分别叫做长乐楼和听潮阁。” “都在宋境之内,那一座先开业也就是说你们老板是哪里人了。” “啊?这个我倒没有想过。”女接待笑语盈盈,“公子您还真是细心呢。” “那么是哪一座先开业的呢?” “是临安。” “那算了。” 岑青又叹了口气,这位同行穿越的早,又穿越的好,还跟法海搞好了关系,看来不仅熟知剧情,连天时地利人和都一块占据了,自己想过去搞他的话,只怕会变成那位捕熊的猎人。 第二十九章 有钱任性 任性楼是义阳城唯一一座三层飞檐的高楼,即便是站的很远也能看见它那大大的招牌。 这里有整个义阳最好的酒,有整个义阳最美的女人,有整个义阳最大的赌坊,还有整个义阳最灵通的消息,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享受,都可以在这里寻到。 据说它的老板很神秘,神秘到从未在人前现身。起初有人怀疑它背后是金国的细作,然而据说自从义阳守将杨将军进了一次任性楼之后,出门时哈哈地大笑了几声,随后这件事就被人抛在脑后了。 当然还有一种版本是杨将军是在喝花酒的时候被他那位河东狮揪着耳朵抓回了家,不好意思才这么说的。 后一种版本或许更容易让人采信一些,毕竟杨将军家那位姓张的河东狮在义阳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而任性楼这个古怪的名字,来历据说是它老板的半句话。 “有钱,任性。” 敢把一座这么豪华的楼阁开在边城战场上,似乎丝毫不在意它会毁于战火,这位老板看上去的确任性的很。 因此它的消费也是义阳最高的,据说在整个大宋几乎都是最高的,不过幸好它的服务对象是来往中原的江湖客,大家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因此也任性的很,根本不把口袋里的钱当钱花。 当然义阳这些泥腿子和丘八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高楼吐口水,希望金兵赶紧打过来,除了能上阵杀敌让自己捞一笔外快之外,最好把这楼子一把火烧了才好。 因为那任性楼的老板下半句话简直像刀子一样戳在他们的心窝子里。 “没钱,认命。” “啐!” 岑青走向任性楼的时候,就看到一位输光了口袋里最后一文钱的兵痞在冲着任性楼吐口水。 任性楼不光是一栋高楼,连带着周围两三亩的地面都被它背后的老板出钱买下来了。这战火不休的边城地皮原本便宜的紧,但据说那位杨将军还是黑着心肠卖出了一个天价,然而任性楼的老板据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就直接拍板买下了,要的自然也是义阳城里最好的位置。 嗯,大家都很任性。 岑青走进任性楼最外围的大厅时,两排迎宾的小厮并未因为他是个女人而看轻,反而纷纷拱手作揖异口同声地唱了个大喏:“客官里面请。” 而他走进大厅后,则有一位专门的女接待小跑着迎接上来,屈身施礼,殷勤地问道:“客官您是用餐,住店,洗浴,购物,还是想先去耍耍?” “咦?” 岑青惊讶起来,这种礼遇好生熟悉,而等到背后传来小厮们向其他客人告别“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时,熟悉的感觉则更加具体了。 “我嚓,这是又一个穿越者?” 他把落脚地选在这里,原本为了躲开法海之外,也想探听下蔡州的消息,毕竟前去一个妖魔汇集的地方,还是先摸清底细为好。 于是他告诉这女接待:“住店,吃饭,买消息,还要购物,你们这里卖的有寒玉没有?品质越高越好。” 接待非常职业化地微笑道:“任性楼并不直接出售东西,晚上酉时过后,顶楼会有一场拍卖会,只要您交足了保证金,便可以参加拍卖会,会上有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说不定便有您需要的宝贝。” “先买消息吧。”岑青抖手亮出几粒豌豆大小的金沙,“你们的老板是谁?” “抱歉,这个消息是被列为禁止出售的,而且我们楼中同样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接待没有去看那金沙,脸上依然带着平静的微笑,“我为你办理手续,入住和买消息的钱应该是足够的,不过要参加拍卖会的话,您的这些金子只能拿到入门的场券,您确定不再提升一下吗。” “哦?还有什么样的场券?” “入门,及格,探标,贵宾,豪客。只有这五种。入门券的话,只能前去见识一番,是不能参与竞买的,只有及格券才能参与一些平常东西的竞买。” “那么贵宾券和豪客券又分别需要多少银子呢?” “三十两入门,一百两及格,二百两探标,贵宾和豪客分别是五百两和一千两。还有,入门券的银钱是不退的。” “有意思,你们家果然会做生意。”岑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若是我有这么七八家拍卖会,也会有钱任性的。” “其实您不需要有钱也可以任性……以您的美貌,只怕有无数的人愿意为你任性。”那女接待恭维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无敌枪圣李狗蛋。”岑青信口说了一句,看着那女接待的脸庞猛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抬手又抓出五六粒桂圆大小金珠,放在一起约有一斤多重,“开玩笑的,我姓岑,名青衣。给我找一间上房,另外帮我弄个拍卖会的贵宾券吧。” 女接待看了一眼岑青身上的黄裙,笑容有些僵硬,不过前来任性楼的大多喜欢用假名字,这位自称岑青衣还算正常一些,至少比她刚才胡诌的李狗蛋要正常的太多了。 “岑姑娘,这边请。” “嘘,晚上的时候我会易容一下,打扮成男子的模样,所以你称呼我为青衣公子就好。” “呃……” 这客人的怪癖真不少,女接待发现岑青的眼睛并未如其它女客一般盯在她的脸蛋上,而是偶尔逡巡在她的胸口、腰肢和大腿,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这位多金的美人儿不会是真有某些特殊的癖好吧? 岑青花了足够多的金子,住处也是一方幽静雅致的小院,十来丈方圆的院落里只有两间客房,其余书房、厢房、厨房和柴房一应俱全,院落中虽然没有假山流水,但也种了几丛翠竹,墙角处卧了两盆兰花,推开窗子,入目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绿柳拂堤,别有一番风味。 他没有叫吃食,只是让人送来浴桶洗浴了一番,净衣咒虽然可以除去身上和衣服上的尘垢,但如果不真的清洗一下,他还是觉得心理上有些难以忍受。 为他一对一服侍的便是那位女接待,岑青洗澡的时候把她赶了出去,莫名其妙地听到她在外边长出了一口气。 傍晚前的一段时间岑青都在客房里浅睡,他如今身体自动吸收日月精华,休息便是最好的修行,虽然这修行过程漫长到要以百年来计数。 晚上还有所谓的“拍卖会”要参加,岑青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便醒了过来,房间内已被那贴心的女接待点燃了灯火,岑青借着火光再次化妆成俊秀少年模样,念动幻衣诀变换了一套青衫,这才心满意足地推开门走出去。 因为前世是男人的模样,若不能在镜子里看到原来的样子,他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然而当他踏出房门的一刹那便呆住了,盯着院子里锃亮的光头张口结舌:“法法法法法海,你特么的阴魂不散啊!”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法海,法者,兴功惧暴也;海者,地大物博也。并非法法法法法海,施主可不要一再弄错了。” 这和尚居然还有些冷幽默。 第三十一章 没钱认命 岑青被女接待引领着走进三楼单独的贵宾隔间时,一行人也正熙熙攘攘地沿着二楼大厅的楼梯走上三楼的拍卖会。 “提举大人,你确定她会来?”一名黑衣武士低声问前面的张泉。 “我仔细研究过她这一路的行为,这女人是向来哪里有热闹都会去凑上一番的,更何况她也不缺钱。”张泉其实也有些忐忑,毕竟今天下午前哨传来了坏消息,与那女子同行的小女孩居然真的是临安张工部府上的女郎,已经被那位杨家的主母接到了杨家庄。 略微让人安慰的是听说那叫做岑青的女子没有同行,否则张泉自问自己实在没有胆量去杨家庄登门要人。 毕竟那位本姓张的杨夫人,在临安当姑娘的时候就是人人惧怕的角色,仗着自己是张天师的嫡孙女,那是连龙子龙孙都敢抓过去揍一顿的猛人。 “不过这义阳的任性楼真是黑啊,一个投标券居然要二百两,须知在临安的听潮阁也不过是一百两而已。”张泉想起众人凑钱来买一张投标券的场景就觉得心疼,“不知是这义阳的人钱多人傻还是真正有好货。” “应该是有好货吧。”跟随张泉的人是个伶俐的,眼神也好,一张投标券最多能带一个伴当,张泉便把他带上了,“毕竟有些货是不能在京城见光的,边城这种地方杂乱无章,反而是销赃的好去处。” “这几个楼子乌烟瘴气,若非上面有人按住不让查,我早就把它背后的那人揪出来了。”张泉咬牙切齿道。 “唉,提举你又何必置气,大家都知道京城几大家子在里面投的有钱,连御史都参奏了好多次,官家每次不都是笑笑就算了么?”那伴当对于张泉的性格也有些无奈,要比阴狠毒辣,整个刑部里提起这位年纪轻轻的提举大人,谁都会心悦诚服地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但论及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他则近乎于白痴了。 “大人,即便我们发现那凶手,又能怎么办?直接下手捉拿吗?”伴当只能岔开了话题,不想在任性楼主人的身份上继续再谈论下去。 “捉拿个屁,这女人恐怕真是修士,而且至少也是筑基期的修士,连先天武者都不一定是她对手,只有靠宗师才能拿下她,但你倒给我找个宗师过来啊?”如今张泉提起岑青就是一肚子怨气,在那古寺旁边被少女惊人的战力打脸,让一众以为只是普通凶手的缉捕司众人都有些灰溜溜的。对伴当发过脾气之后,张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先盯住她吧,等小天师过来再说。” 其实他们两位也就是借着探查凶手的名义来拍卖会淘宝的。 作为这几年来新兴的事物,拍卖会的确在富庶和贪新鲜的宋人间掀起了一股风潮,若没在临安听潮阁逛过拍卖会,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京城贵胄。 义阳拍卖会比起临安的拍卖会倒是简单直接了许多,没有那么多的风雅,多了些俗艳和暴露,不过这也许最适合江湖人的胃口,热场的节目中间周遭口哨不断地起落,落在张泉的眼中便是乌烟瘴气群魔乱舞,愤愤地骂着这银子花的不值。 提举大人的心情很坏,很坏,尤其是刚看中的一件寒水匕首被人哄抬到二百五十两的高价后他简直要疯了。 这时候拍卖会不过刚刚开始,那柄寒水匕首,虽说是百炼精钢打造,在寒潭里淬炼了两年,但放在京都最多也不过百两出头,然而在这边城,居然被哄抬了一倍多的价格,买到那匕首的人居然还真的洋洋得意地放佛拣到了宝。让张泉对那土包子嗤之以鼻而又吃味不已。 直娘贼,自己辛辛苦苦地替朝廷办事,一年的薪水不过才百八十两,这买匕首的小赤佬豹头环眼一看就是山贼,居然随随便便地甩出二百五十两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还有天理没有? 一刹那他不禁生出把大厅内众人全部捉拿起来,按照罪行一个个宰掉的冲动。 可惜冲动只是冲动,他又不能真的付诸实施,等到又一枚让他眼热不已的避毒珠被热炒到四百两的时候,他已经麻木了。一方面是被这群江湖人的财力惊呆了,另一方面则是被他们的疯狂吓住了。 避毒珠而已,只能解一解空气里的瘴毒,连毒蛇咬伤都治不了,值得用四百两去购买吗? 要知道区区二十两已经足够中等之家一年的日常花销了。 所以等到那卷唐代阎立本的字画出现后他已经完全失去竞拍的兴致,这副字画起拍价居然就已经是百两,按照这群人的疯狂竞拍法,怎么也得炒到六百两以上了。 然而事实上场面里却出现了难堪的静默,就连拍卖师也有些愣神,于是随后开始侃侃而谈这副字画的历史和美术价值,甚至连阎立本这三个字代表的意义也被他翻来覆去地讲了几遍,直到最后才有人在拍卖师几乎是乞求的眼神里懒洋洋地喊出了一个价格:“一百零五两。” 拍卖师长吁了一口气,这副画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个意外,若是拿去临安至少也能卖上三百两,然而那金主急需用钱,指明了必须今晚拍卖,若是刚才不慎流拍了,他才真的是颜面扫地。 “提举,提举。”那伴当见张泉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一连捅了他好几下,眼见拍卖师即将落槌,急忙把张泉的右手一举,替他喊道,“一百一十两。” 先前那人朝这边看了一眼,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又喊道:“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五两。”张泉这才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喜的是这样一幅名画才这么点钱,惊的是刚才若非伴当提醒,他差点儿把这个机会给错过了。 那人又上下看了看张泉,撇了撇嘴,示意不再参与竞拍,但看着张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大家都是玩刀弄枪的老爷们,谁爱花大钱去买大头巾们才喜欢的玩意儿。 那人让了一把,张泉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外边,眼看着价值三四百两的东西即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他觉得之前所受的郁闷、不快、甚至没有拍到几个心仪之物的失落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东西拿到临安一卖,除去兄弟们给凑的钱,也相当于自己白拿了两三年的薪水啊。 或者送到爱好风雅的上司手中,自己耽搁已久的仕途会不会松动一下呢? 他正在斟酌究竟哪个方案更为合适,忽然听到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地字甲号间贵客出价一百五十两。” “什么?” 张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起眼睛向说话那人望去,只见灯火之下一个相貌标致的女接待正慢慢放下手中的牌子,回头向帘子隔断的包间内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一百五十五两。”虽然一瞬间飞走了三十两银子让人肉疼不已,但张泉还是竭力地去争取拍下这幅字画,此刻对他来说,这已经不仅代表了钱财,更代表了前途。 “二百两。”那女接待的声音带着某种惊讶,似乎代人喊价的她也对帘子内的人一下子加这么多表示不理解。 张泉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他集合了一众兄弟所有的钱财,也不过二百多两,即便真的拿下这幅画,只怕出门便要立刻借钱才能回去。 “二百一十两。”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轻飘飘的,即便对神佛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他此刻也在祈祷着众神赶紧让那人放弃与自己竞买。 “二百二十两。” 女接待动听的声音打碎了他的妄想,这个价格恰恰卡死在他能支出的所有金钱的底线上,让他连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只能仇视地盯向那个女接待,可是看到的却是一张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无辜而呆萌的俏脸,而那该死的与他竞买的人,则继续躲在细密的竹帘之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那人以二百二十两拿走了他梦寐以求的捡漏机会,让张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一场噩梦,偏脸看看伴当,发现伴当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噩梦还在继续。 只要张泉参与竞拍,那人便恰好报出一个比二百两多上些许的价格,如此三番五次,纵使再白痴的人也知道那竹帘后的人是在专门地对付自己了。 偏偏那些江湖人也要凑趣,看出了贵宾席上的人与大厅内的这人是死对头,不仅毫无同情之心,反而对张泉被人摸清了底细幸灾乐祸不已,因此无论之后出现什么东西都抢先报出了一个二百二十两的竞拍价格,让张泉完全失去了竞拍的机会。 “你到底是谁?藏头露尾,敢不敢报上名来?” 饱受羞辱之下,张泉怒火中烧地站起身,指向那竹帘大声喝问起来。 “咿——” 大厅内发出一阵嘲讽的嘘声,还有人开始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伴当拉了拉张泉的衣袖,反而让张泉更加愤怒:“有种的出来见上一面。” “这位官人,请你不要干扰拍卖的秩序。”拍卖会被突兀地打断,那拍卖师面色不善地看向张泉,有义阳守将的背后支持,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就是谁也不惧的地头蛇。 “我听说任性楼是有钱任性……” 竹帘一掀,岑青从里面走了出来,望向张泉,没有一丝嘲弄的表情,然而言语里却是满满的嘲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没钱,认命!” 几十个人异口同声,轰然一声后,大厅里顿时笑成了一团。 “是你!” 即使化成灰,张泉也记得这女人的两种扮相,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从昨天到今天,这女人接连给他带来了两次难以忍受的羞辱。 “是他?” 另外一个天字号包间内,有个妇人的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声。 “是我。”岑青气定神闲地望着张泉,原本清澈纯净的眼睛此刻却笑得有些狡黠,“怎么这么生气?在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做……嗯,我只是觉得有些应景,没有别的意思……好像是说: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凑上来丢的——你说你非要追过来干嘛?” 第三十二章 无常索命 能从提刑司的一名小仵作做到缉捕司大名鼎鼎的提举,张泉绝非冲动莽撞之辈。 只是关心则乱,再加上从昨天傍晚遇到岑青开始,事情便屡屡脱出控制,以至于他惊忙之间失了方寸,然而此刻怒极之后,他反而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这个一直以来都没放在眼中的凶手。 身高并不甚高,虽然放在女子中间要显得高挑,但易容成男子的模样却不免显得单薄。 相貌自然是极为秀美,特意描画的浓眉并未使得那让人惊艳的脸庞减色几分,反而多了种英姿飒爽的气质。一袭青衫遮掩住躯体,但以张泉不知解剖了多少具躯体的眼光,只是仔细观察片刻便已看出她束了胸,而且即便没有束胸,那胸脯也实在贫瘠的可怜。 双手柔嫩,不像是太有力的模样,不过莹白如玉,自然是被天地灵气滋润得如此,修士们大多都是这样的。 双腿紧紧地并在一起,中间连根蚕丝都无法透过,因而显得修长而健美,这双腿自然是有力的,甚至不用武功都可以让无数男人为之而死。 如果忽视了她的身份,这样的女子也足以掀起无尽的杀戮,轻则破家灭门,重则祸国殃民。 张泉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迫切地想杀死一个人。 他有种预感,如果继续纵容这女人活下去,她走过的每一寸道路,都将会铺满鲜血与尸骸。 “我们走!” 他平静地对伴当说。 没有必杀的把握,他已决定不再出现在这女人的面前——正如她口中所言,脸,是自己凑上去丢的。 修士!他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眼底一抹彻骨的寒意。 注视着张泉灰溜溜地离开大厅,岑青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出言讥讽,他知道这人不会轻易放弃,没有人被撩拨起真正的怒火后还能平静下去,对方眼下的平静不过是在积蓄,如同火山爆发前的万籁俱寂。 然而岑青并不怎么担心。 从在岳阳杀死第一个人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那是一条与这个世界的原本走向背道而驰的道路,尽头则是焚灭一切的法则与重压。 他要么在这压力之下自取灭亡灰飞烟灭,要么风云再起涅槃重生。 抛却掉青蛇的身份,他是岑青,是一个人,重生一世,他要顶天、立地,站的正直! “青衣公子,拍卖会还在继续,你要继续竞拍吗?”那女接待在他旁边怯生生地问道。 “为什么不呢?”岑青莞尔一笑,掀开竹帘重新走进隔间,虽然这样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看清的他的容貌,所谓贵宾的神秘性荡然无存,但是他原本也没想着要保持什么神秘,自然也无所谓于“真人不露相”这样的说法。 大约是他的做法让这些参加竞拍的人对他产生了一些兴趣,因此普通拍卖会结束后为贵宾和豪客专门留下的专场上他用千两银子轻松地拿下了一支藏着一道自爆法术的玉简。 这道名为“焚天”的自爆法术,是瞬间燃烧掉周身的灵力,将自身和神魂一道化为毁天灭地的威力,与敌人玉石俱焚的法术。 这支玉简的主人据说是一位元婴修士,已经以身殉道,玉简则是他的朋友托人送来拍卖,准备换成银钱让那人的后代过上富家翁的生活。 拍卖师还传递了玉简主人最后的遗愿,是希望他因为自己而被拖累的后代永远不要学道。 不知道是众人对这样不详的事物有些抵触,还是在某种层度上谦让了岑青一下,因此在拍卖师叫出九百两的底价后,岑青只加了一次价格就拿到了元婴修士的遗物,事情轻松得像是在作弊一般。 玉简在拍卖会结束后就落到了岑青的手中,他很简单地就学会了这道法术,因为玉简的主人也是一位元婴地仙,与李藏锋的方法异曲同工,只是借助了玉简这种物件,把晦涩难明玄奥无比偏偏又便于使用的法术深深地镌刻在岑青的脑海里。 忽然间变成行走的ZHA弹,让岑青感觉到古怪无比,觉得自己放佛变成了个KONG怖FEN子一般。 不过这也正对他的胃口,因为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给一些人或者一些势力带来真正的恐怖的。 “我应该在烈火与鲜血中得到永生……” 在拍卖场用金子交割了事物,岑青走出任性楼,盯着那变得空荡荡的玉简,庄重地自言自语道,“生而为妖,我终将是天生的叛逆者,要把这颠倒了的乾坤扭转。” 四周无人,只有静悄悄的夜,和冷飕飕的风,远处喧闹的庭院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片刻之后,他忽然抖了抖身子,笑了起来:“果然这些话从嘴里说出来真是中二之气冲天,连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我只是在开玩笑的啦。”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岑青惊奇地发现法海和尚居然不辞而别,根据院落中的小厮所言,这位大师在岑青离开后念了一会儿经,又神经兮兮地在院子里打坐了一会儿,忽然就站起身走了,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般。 “走的好。”岑青长舒了一口气,有这样一位大BOSS住在对面,他觉得自己夜里肯定睡不安宁。 虽然这个夜晚肯定安宁不下来。 当阴云遮蔽了星斗,四周刮起了阴风,院子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丁点儿灯火的时候,岑青忽然有些怀念起追星起来。 噬魂这个白痴在这个时候肯定是靠不住的,那姑娘多好的一个妖怪啊,即便有些神神叨叨的,但架不住模样古典又美丽,就算放在身边当做花瓶也养眼,只可惜有主了。 三更! 这边城没有更夫,只有战鼓,鼓敲三声,便是三更。 一黑一白两个人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岑青眼前,着实把岑青吓了一跳,仔细看过去时左边白无常凄苦脸吊梢眉,披头散发长舌鲜红,手拿拘魂牌和哭丧棒;右边黑无常面容凶恶,脸如锅底,若非是个华夏面孔,岑青几乎把他当做了昆仑奴,这厮手里拿着一条铁链和两块木枷,沉甸甸地看上去让岑青都为他嫌累。 这两人头上虽然都戴着尺把长的高帽,一如传说中的打扮,但上面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有。 “真的假的?”被吓了一跳后,岑青有些不太相信,几乎便要好奇地伸出手去摸摸看这俩是真人还是真神。 “你不怕?”那白无常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瞧见岑青的表情,开口问道,长舌一颤一颤的,“哦,你不过是初入人世的妖怪,不识得老爷也属正常,走吧,枉死城里三十七名冤魂告状,判官大人请你到地府走一遭。” “真是黑白无常?”岑青顿时全身都战栗起来,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激动。 这是真正的鬼神啊。 作为一名前世生活无聊而乏味的人类,突然见到这种超现实的、幻想中的事物,他的感觉不亚于见到了一艘UFO降落在自己面前,这是从灵魂深处感受到的刺激。 “居然听说过老爷?”白无常看到岑青在颤抖,反而有些轻视,倒是是黑无常冷哼了一声:“哥哥,何必与她废话,直接捉拿了就是。” “等等,先前你我麾下鬼卒前来捉拿她,不知为何个个最后都空着手回去,我想先问一问。” 他安慰了黑无常一句,正要开口,却见岑青拍拍手站起身来:“那就走吧,就是不知道你们是捉人呢还是捉魂呢?” “你这孽畜还真是敢妄言。”岑青轻松的表情让黑无常瞪大了双眼,随后抖出手中的铁链,直接套在岑青的脖子上,猛地一拽,“这便捉了你的魂魄,让你现出原形!” “呃……” 铁链的速度极快,快到以岑青的速度也来不及躲闪,铁链紧紧地锁在他的颈部,随后变化为一道虚影消失,岑青觉得眼前一黑,晃了晃脑袋才重新站稳。 片刻之后,黑白无常也同样发出了惊异的声音:“呃……” 第三十三章 穿界之魂 拘魂牌、勾魂索、锁魂枷、挫魂棒。 这是黑白无常手中的四大法器,不管你是人是兽是妖是鬼,只要生死簿上有名姓,一旦挨上便难逃死路。 岑青,是这厮留在生死簿上的姓名,天生道行五百年,因借人劫雷化形失了道法自然之意,初入人间又犯了杀戒,化形之后阳寿骤减只有十来天,今天本该是她寿终正寝之日,然而勾魂索却从她的魂魄上一掠而过,连个渣渣也没有勾下来,不由得黑白无常不惊异。 惊异只是惊异,锁魂枷又离了黑白无常的手掌,陡然扣在岑青的双手上,挫魂棒和拘魂牌接连抖动,在岑青刚刚走动两步的时间里击中了他十多记,打得他宛如颠簸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即便打在身上没有疼痛的感觉,但他还是头昏眼花地直想呕吐。 “有完没完?”岑青勃然大怒,伸手向那乱飞的哭丧棒抓过去,一把把它捞在手中,猛地在腿上一撅,把它折成两段,朝着黑白无常分别砸了过去,“别以为你们长得像个吉祥物就嘚瑟起来了。” 黑白无常闪身躲开,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收起了其它法器,看向岑青道:“穿界之魂?” “什么?” 虽然不怎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到对方收了手,岑青还是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很好的局面——这两位大爷似乎拿他毫无办法。 听到对方忽然用“穿界之魂”来称呼自己,岑青顿时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来。 没错,自己的灵魂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又怎么可能被收进这个世界的地府呢?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问:“什么?难道不走了吗?” “是穿界之魂。”黑白无常又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骇之意,混沌之中有亿万万不可数的世界,但总有一些灵魂可以摆脱原世界的束缚,穿过层层的障壁来到其它的世界中,这种灵魂可能不怎么强大,然而却坚韧无比难以毁灭,对于其它生灵来说魂飞魄散是最严重的惩罚,而对于穿界之魂来说,他们的字典里则根本没有这四个字的存在。勾魂索等法器对于本世界的生灵来说,像是难以躲开的灾祸,只有穿界之魂,才能对这样攸关生死的伤害无动于衷。 “必须立刻禀告阎君。” 两位鬼神之间没有言语,但毕竟在一起共事了上千年,彼此只需一个眼神便已知道对方所想。 不死不灭的穿界之魂,对于任何一个单独存在的世界来说,可能是幸运,也可能是灾难。 意会只在瞬间,黑白无常正要离去,岑青朝前又走了一步,身上忽然升腾起一层淡淡的红光。 “这道法术叫做焚天。” 岑青的口气轻描淡写,不过已经足以阻止下黑白无常的脚步,想起自己得到这个法术的及时与用途,他脑海中闪过法海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个和尚,才能让任性楼去作弊。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语气同样很坚定:“以我身上的灵力,或许炸不掉整个院落,但炸掉这间屋子还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你们愿意尝试一下吗?” 听了岑青的话,白无常的脸更白,黑无常的脸更黑,他们不是无知之辈,相反,他们比岑青更知道这个叫做焚天法术的威力。 关键的是,穿界之魂可能会在焚天法术爆开后安然无恙,他们却没有这个把握,况且即便能躲开一次,之后呢?等到这魂魄再次夺舍,修炼起来呢? “你想做什么?”白无常干涩地问道。 “没什么。”岑青偏头看了看他的帽子,想了想道,“虽然你们刚才很不礼貌,但是看在你们无知的份上,我就不再计较了。不过就像你们准备做的那样,带我游览一番地府吧,我也想看看黄泉路啊枉死城啊奈何桥啊什么的。” 他要把这些地方当做景点,黑白无常瞪着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道:“肉体凡胎不能进入地府。” “然而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岑青身上的红光又浓郁了几分,这叫做焚天的法术非常危险,也非常有趣,它可以瞬发,可以慢慢地发动,还能在发动后随意取消,用来威胁人真是百试不爽,创造这个法术的那人果然也有一颗猥琐之心。 “我需要到判官那里借一盏引路灯。”瞧见岑青的决心,白无常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道。 “可以,小黑先到我这边来,我们先聊聊……其实我对于地府这种地方很好奇,很向往的……知道你们要来的时候,我既没有躲又没有跑,你看,我是很有诚意的嘛。” “……” “不要黑着一张脸,你其实很帅的,当然现在我是要帅一些,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我可是你们的粉丝……” “……” “你们地府真的被猴子砸过吗,连阎王都吓得躲桌子底下那次?” “什么猴子?” “呃,一只叫做孙悟空的猴子,我算一算,应该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事。”白无常化为一阵阴风离开,岑青百无聊赖地跟黑无常东扯西扯,好容易才把他哄开口,有些兴奋。 “没有听说过,我与白兄在地府当差不过千年而已。” “哦,你不知道也正常,这种事情地府肯定不会向外宣扬的啦,很丢脸的好不好。” “没有、这种、事情!”黑无常的额头上迸出了两道青筋,咬牙切齿地道,“不要把你们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带入到这个世界上。” “我们的世界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你看,我们渐渐的就有话题了对不对?”岑青笑嘻嘻地说,“对了,阎王真是包大人吗?” 黑无常诧异地看了岑青一眼,似乎对于她知道这种隐秘的事情感到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道:“是的,在阳间时,阎君的名字称为包拯。” “偶像啊!我很佩服他的。”岑青大呼小叫起来,“那么他在阳间时候真的能夜断阴日断阳吗?” “……”黑无常很明智地发扬了为尊者讳的风格。 “包大人是大宋的官,那么金国的魂魄到了地府是不是要打进十八层地狱——尤其是屠了汴梁城,把大宋皇帝掳到金国的那些家伙?” “还有啊,小黑,你对宋金两国有什么看法呢?你觉得谁是正义的,谁又是邪恶的呢?” 岑青絮絮叨叨地不断发表着奇怪的观点,终于让黑无常忍无可忍地崩溃了。 “够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表情实在虚假的让人恶心!”黑无常咆哮道,“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岑青的回答一如之前,连表情和动作都一模一样,他轻描淡写地道,“在我们的传说中,猴子被你们抓到地府,然后勾掉了生死簿,使得无数猴子猴孙得以长生,你们都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你觉得我会放过眼前这么一大块肥肉吗?”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只要我不死,今天就准备在你们地府身上狠狠地挖下一大块肉来。” 第三十四章 罪孽深重 荒原上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一种古旧的昏黄,宛如一幅褪色的老照片。 周围什么都没有,迅猛而刺骨的阴风席卷天地间的一切,然后,只留下光秃秃的地面。 脚下的土地有一种沉重而阴暗的颜色,走在上面不久就会让人觉得疲累,甚至生出把一切都放下抛弃掉的想法。 这便是黄泉路。 一盏幽幽的灯火撕裂黯淡的界门,那灯烛的光亮同样寒森森的,犹如白骨上的磷火,原本死寂的空间忽然响起凄厉的哀嚎,无数风中的阴魂哭叫嘶吼着朝着火光拥挤过去,却又在一丈之外逡巡不前,畏惧地望着灯光下的鬼神,再次掀起惊天的嚎叫,飞腾起来,拥挤不堪。 “这些都是逃脱地府,妄图冲过黄泉路返回阳间的鬼魂,或者像你一样准备从阳间进入阴间的人,结果却迷失在这里,成为孤苦无依的游魂。他们没有吃的东西,没有睡的地方,每天还要被两界间的剔骨阴风吹得支离破碎,等到再次聚合在一起,便成了失去记忆混混沌沌的模样。因此你最好不要离开灯光的范围,否则也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白无常见岑青一直在左顾右盼,便放慢了脚步,把引路灯举得更高一些,让他看得更清楚,并在一旁仔细地介绍道。 “我以为你会对我很有敌意。” 岑青转过脸笑了笑,对白无常说。 “我已经在地府千年,如果你能活一千年之久,你就会发现敌意是一种很无聊的感情。”白无常朝着岑青的脸上仔细地看了一眼,似乎想把这个容貌记在心里,“只是公事公办而已,让你前来地府对质,原本就是我等的职责。” “但是小黑似乎和你不一样,别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感情反而比你丰富的很。”岑青瞧了一下黑无常,继续笑着道。 听到“小黑”这个称呼,黑无常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黑兄与我不同,他生前便一腔忠勇,热血任侠,这嫉恶如仇的性格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改变的。”白无常也笑了起来,只是他伸着长舌,面容凄苦,不伦不类的笑容反而显得更加恐怖。 “哦?原来鬼神也是由人的魂魄担任的,我原以为你们是天生神灵呢。” “我听你说准备在地府剜下一大块肉来,只怕是难以如愿。人的魂魄担任鬼神也并非什么隐秘之事,此刻便告诉你也无妨,只盼你莫要在人间大肆宣扬。”白无常道,“看你身具道家神通,应该听说过鬼求香火,神集众念这句话吧。” 岑青点了点头,的确,在遇到李藏锋的第一天,对方就曾经说过这句话。 “所以说鬼神都源自于人的愿望。” 白无常的说法实在是惊人,以至于岑青愣了愣,停下了脚步。而白无常也停在那里,一手执着灯,静静地等待着岑青消化着这句话。 “愿望?” 白无常又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岑青:“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不信。”岑青抬起头,盯着白无常道。 “世间有亿万万众生,你只是其中一个。”白无常看到岑青露出恍然的表情来,才继续道,“人间的信仰,便是鬼神的食粮,我们因为人间而存在。” “你这样的言辞,很可能会断掉地府的根基。”岑青提醒道。 “除非你能改变整个人间的信仰。”黑无常在一旁嗤笑道,“然而你又是一只妖,你的存在只会让人间对于鬼神更为相信和依赖。” 岑青笑了笑,没有去反驳黑无常,因为他知道,在前世的历史上,有一群人是如何改变了五万万人的信仰的。 再向前走,黑暗便愈发的浓重起来,宛如天地间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即便是岑青被灵气洗炼过的双目,也只能看出十几丈远近。 波涛拍岸之声传来。 一条望不见彼岸的长河流淌过来,再奔涌向遥不可及的远方,长桥卧波,尽头弥漫在浓雾里,像是一条细细的丝线。 忘川河,奈何桥。 “真是遥远的路途。”岑青朝那桥上看了看,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孟婆,或许她在另一座桥的另一个桥头,端起一碗五味俱全的迷汤,让死去的鬼魂忘记了前生旧事。 他没有忘记,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如果走过那座桥头,面对孟婆的汤,他是喝还是不喝呢? 摇摇头甩去脑海里无聊的念头,岑青大步走上了奈何桥。这桥面只有三尺宽窄,因为尽头难觅,看上去无比狭窄和险峻。脚下三尺便是汹涌的奈何桥水,水底无数尸骨沉浮,数不清的鬼影在河水里惨嚎,声音凄厉得直刺耳膜。 岑青渐渐地皱起眉头。 “这些,都是有罪之人?” 他问白无常。 “以地府的律法,是的。”白无常点点头,把灯光放低了一些,“前面还有很多,如果你不想继续看下去,我们可以用法术赶路。” “不用,我可以走过去。”岑青眯起双眼,把内心的波动掩藏起来。 这是一条无比艰辛的道路。 一千个,还是一万个,岑青已经记不起究竟看到了多少冤魂,他从未想象到地府的一路上还有如此多的生灵得不到救赎,看不见天日,甚至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是什么样的罪孽让他们不得转生?” 走过奈何桥的时候,岑青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即便是你能想到的人间最深重的罪孽,在地府中只要遭受过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便可以转生人间。”白无常的声音变得有些奇特,不过表情依然郑重其事,“天庭和地府中唯一不可饶恕的罪,便是无信!” 没有信仰,便会断绝掉天庭和地府的根基,因此这种灵魂,永远不可得到饶恕,也永远不可能让他们返回人间。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几乎所有的穿界之魂,几乎都是无信者。 “老白,你有些过于谨慎了,果然是文人的天性吗,即便做了鬼还是这样九真一瞒?” 岑青扬起头,应对着黑无常陡然变得狰狞的面孔,笑得很是坦然:“我说过自己一定非要返回人间了吗?” “走吧,继续带路。”他对两位无常吩咐道,“下一站,应该就是枉死城了吧。” 第三十五章 自信何在 “我有一点儿始终弄不明白,那就是你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白无常捏熄引路灯的灯火,认真地看向岑青,脸上带着疑惑,“如果你的依仗只是焚天这种法术,抑或者是你藏在发簪里的剑符,那么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地府之中借不来一丝灵气,这里弥漫的,只有阴气和死气。” “有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畏,你相信吗?” “我相信,因为我见过很多这样的鬼魂,但我也同样肯定,你并不是这种人。” 虽然几乎撕破了脸面,但白无常的言语依然带着难得的儒雅与镇定。他心思缜密,岂能真的看不出岑青究竟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正有所依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岑青充满了疑问。 “我刚才在想,是不是真的过了奈何桥,就无法再回转阳间?” “否则你以为它又为什么以奈何为名?” “果然是这样。”岑青低下头沉思了一阵,然后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那就继续往前走吧,说实话我只是在赌,如果我赌对了,就像之前说的,我会在你们地府剜下一大块肉;如果我赌错了……” 他笑容浅浅,有些无奈的样子:“嗯,就像你刚才说的,作为一个无信者,我将在这忘川河里永不超生。” 即使嘴里说着永不超生,他的神情也很坦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种态度让即便是一直对他深怀恶感的黑无常也忍不住动容起来:“好一只视生死如无物的妖怪!若你早生一千年与某家相识,即便人妖殊途男女有别,某家也定要与你共饮几杯。” “呵呵。”岑青说。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继续开口:“其实我也很怕死,在上一次面临死亡的时候,我曾经在最后的关头哭了。” 重生以来首次露出难得的羞涩之意,那种羞意却让两位鬼神顿时看直了眼神,只可惜淡淡的红晕刹那间又从岑青的脸上消退下去,在两位鬼神遗憾的目光中,她重新又恢复成那种讨厌的态度:“之后对我来说,死亡反而是最不可怕的事情。” 片刻之后,白无常轻轻地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同时吸引了岑青的注意:“你莫要怪我们把你诓到这里来,因为穿界之魂这件事实在牵涉甚大,如果你不是穿界之魂的话,在判官处即便与那三十七名枉死的冤魂对质,也不过判你个滥杀的罪名。最多消了你的妖籍,送你转世成人,对你来说这反而是个好事。” “妖怪杀戮人类,不论善恶,地府都要管的么?”岑青想起怀中请帖上众妖齐聚赵家堡的事情来,如果判官要从这里做文章,他肯定要把这事儿拿出来论上一论。 “不会管的,人间妖魔的事情自有人间修士来管辖,妖魔伤生作孽不过是减了它的福报,日后渡劫时自有天雷灭顶,自然灰飞烟灭。”白无常干咳了一声,对岑青解释道,“其实在生死簿上你的阳寿已尽,只因之前有人在地府一张状子把你告了,说你借了他的雷劫化形,根底不清来源不正。那人是人间的金丹真人,所以即便是地府也不能置之不理。” “tmd!” 听到白无常说出实情,岑青愣住,而后明白过来,差点儿被气炸心肺。 刚穿越过来就遇到的那渡劫的鸟人,叫什么来着……玄阳子,居然说架梁子就架梁子,小气成这个样儿的金丹真人也算是一朵少见的奇葩,真真是日了狗了。 李藏锋这家伙不会是早就知道他朋友那德行,因此才会巴巴地跑去给自己补偿吧? 岑青心里忽然忐忑起来。 “前面就是枉死城,也是地府判官们的办公之地。”因为岑青道出了实情而且一副很配合的样子,白无常重新点燃了引路灯,一路前行,并没有如何责难于他,反而为他指点介绍起周遭的景物来,又走了许久,浓雾里影影绰绰地显出了一座城池,灯火通明宛如人间。 地府之中没有日夜之分,上面是混沌沌的天,下面是黑黢黢的地,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阴冷深重的黑雾,只有在这里才能突然间看到光明。正因为如此,城中一眼望去热闹的很,有房屋,有街道,有商铺,有官署,有城门,有守卫,街道上鬼魂车马穿行如梭,就像是把人世间的景色搬到了此地一般——假如那些车马不是纸糊的话。 “白大人,黑大人,又出去公干了……哟,这里哪里捉来的美人儿?” 看到黑白无常走近,一个守卫头领模样的鬼卒迎了过来,刚刚客套了两句,目光便转到岑青的脸上和身上,贪婪的眼神上下探索,表情淫猥而下流,似乎想把眼前的美人儿立刻扒光一般。 岑青眯起双眼,搓了搓有些发痒的手指。 “这是钟判官指明要的犯人。”一向与人交涉的都是白无常,这次也不例外,表情和善里隐藏着傲气,“莫要额外生事,速速放行。” “明白,明白。”那鬼卒头领笑嘻嘻地退后,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岑青,声音看似自言自语,却恰恰能让在场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黑白大人们吃了这美人儿的头啖汤,可不要忘了还有手下的这帮兄弟们啊。” “地府也是这样?”等到进入了城门,岑青瞧着道路两旁的摊位,忍不住地冷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多么公正严明的地方呢。” “自从换了新阎君,已经好了很多了。”白无常叹了口气,舌头抖动,苦兮兮的脸庞更显得凄惨,“但法条律令一时半刻哪能施行得那么快。” 倒是黑无常一语道破了真相:“鬼都是人变成的,人什么样子你没见过?鬼只有比人更坏,哪有比人更好的道理?地府公正严明?嘿嘿……哪个告诉你的?” 岑青被这黑炭头将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 黑无常首次在与岑青的对话里占据上风,当即得理不让人,落井下石起来:“假如你不是穿界之魂倒也罢了,最多不过是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可惜……若你被长镇在地府之内不得超生,以你这模样,对你来说反而是个祸事。” 岑青干笑了两声,道:“如果我说我上面有人,今天肯定能保我安然无恙,你信不信?” 黑无常翻了翻眼皮:“接着说,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岑青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前方:“我原本很有自信的,但是一路走到这里,我也渐渐地信心不怎么足了。” ——前方就是罚恶司,地府枉死城里判官审鬼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灵鹿白鹤 “道兄,请止步!” 奇峰连绵层叠,直到天的尽头,有万年不化之冰雪,有四季常开之奇花,昆仑胜境,传言是天帝曾经的歇脚之处,本就与人间不同。 玄阳子度过金丹天劫,在世间的身份已经是极为尊贵的真人,然而在这里,他却只能靠双足一步一步地前行。 半月前的金丹天劫,他耗尽宝物,本以为安然度过也就罢了,不料最后竟然还有一道充满生机的雷霆,这道雷霆原本是天道补偿其成为金丹真人的贺礼,谁知却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条青蛇妖篡夺而去,并且借以化形。 若非担心刚刚成为金丹真人便妄开杀戮引得天道不喜,依着他的性子,只怕当时就已把那蛇妖毙在掌下。 即便如此,他依旧心意难平,一路拜访时,顺便在阴司一位钟姓好友那里说明了情况,这蛇妖虽然夺了他的劫雷,却折了自己的福报。阴司记录在案之后,果然生死簿上蛇妖只剩下半月的性命。 且看你能得意几天——玄阳子恨恨地想。 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缺少了那一道劫雷,他总觉得自己的金丹道心无法圆满,仔细请教过数十位道友之后,才得知在昆仑仙境里有灵药能补全他的道心,他这才腾云驾雾地来到昆仑。他自知自己虽然是金丹真人,但在这些地仙天仙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也不敢声张,只能降下云头,一步步地走过去,以示自己求药的诚意,却不料还没看到昆仑的山门,便有人叫自己。 仔细看过去时,只见一位打扮奇特的黄衣童子正站在前方的山崖下冲他施礼。 那童子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头上扎着丫髻成鹿角的模样,笑嘻嘻的从山上一跃而下,落在玄阳子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你就是玄阳子?” 早知道仙家手段的玄阳子连忙伏地稽首,诚惶诚恐道:“在下正是玄阳子,不知仙童尊姓大名,是哪位仙长的门下?” “我师尊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不过我的名字倒可以告诉你。”童子也不去扶他,就站在不远处笑呵呵地回答道,“我叫灵鹿儿,你的来意,师尊已经知道了,不过他说,道心犹似水中明月,只有稳与不稳之分,没有圆缺蒙尘之虞,岂是药石能医治的?” 玄阳子听得明白,但只当是仙家托辞,只顾连连叩首道:“还请仙长怜悯。” “你这人真是讨厌,哪里像是个修道人?”灵鹿儿皱眉道,“我师尊不在此间,你不用到处寻找了,亏得你今天遇到的是我,若是我师兄白鹤见了你这副模样,只怕你免不了一场痛打。” 这次玄阳子更不敢搭话,只顾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连看都不敢看那灵鹿童子了。 “罢了罢了,若非藏锋子给我写过一封书信提到了你,谁爱跟你这俗人多说话来。”灵鹿童子摆摆手道,“灵药是肯定没有的,你在这里跪到死也没用,我这里只有一颗金丹,是我前些年跟着仙翁赴南海之会时候拿到的零食,不过这药可不能白给你。” 玄阳子本已经失望,此刻却又听得转机,顿时欣喜若狂:“仙长凡有所需,在下必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我有个熟人被你在阴司告了一状,现在阴司要拿人家问罪,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想要这丹药,就先去把阴司的案子消了吧。” “仙长恕罪,在下哪有胆量状告仙长的朋友……”玄阳子被灵鹿儿的吓得要死,正要辩解却忽然想起自己到来的缘由,不由得面容惊讶,张口结舌道,“仙长是说那……那青蛇?它是一只妖啊!” “嗯?你对妖很有意见吗?” “这……” “我也是妖,只是个仙灵道的小妖。”灵鹿儿撇撇嘴道,“当着和尚骂秃驴,人间的修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礼节了?” 玄阳子只觉得额前汗水泠泠而下,再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灵鹿儿只是发了个牢骚,继续问他道:“行么?” “什么?”玄阳子只当自己冲撞了仙家的童子,正在自责之中,脑筋一时没有转过来,直到灵鹿儿又问了一声他才想起对方先前的要求来,连忙应声,“在下谨遵仙谕。” “嗤——”灵鹿儿耻笑了他一声,从怀里摸出一粒光华璀璨的丹药丢在玄阳子的面前,就像丢了块儿泥垢。 玄阳子被那丹药上散发的灵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它拾起来,又打上了几道法诀,这才略略心安,郑重地把它放进珍藏的药囊法器中,又叩首致谢道:“多谢仙长赏赐。” “莫要忘了去消案子。” 灵鹿儿的声音在渺渺地回荡在山间,而当玄阳子抬起头来,却早已不见童子的身形。 感叹了一番仙人的神奇,他轻嗅着药囊法器里的仙丹香味,觉得整个道心顿时安稳了几分,忽而想起仙童的叮嘱,连忙顺着原路退了回去,心急火燎地前去阴司销案。 他离去之后,那片山崖在原地消失,重新化为一片昆仑仙境,一株灵芝草伸了伸懒腰,从地上跳起来,变成了个白生生的胖娃娃,不满地对灵鹿童子嚷嚷起来:“鹿师兄,这人我看着就讨厌,你干嘛还要给他仙丹。” “我也不想给啊,这仙丹是我从观音大士那里偷的,平时吃都舍不得吃,只能偷偷闻闻而已,谁知道还是被仙翁发现了,让我拿这东西打发他走。”灵鹿儿一脸的心疼。 “你什么时候还有个蛇妖朋友?”灵芝娃娃对于丹药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本能上讨厌玄阳子而已,牢骚了一句之后想起之前好奇的问题来,“你把他带来我看看。” “鬼才认识什么蛇妖朋友,还不是仙翁吩咐我这么说的。”灵鹿儿气哼哼地道,“人间的那些妖,不是修的妖魔道就是修的大圣道,整天打打杀杀的,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人。” “灵鹿师弟,你对打打杀杀有意见吗?” 平地掀起一阵清风,白鹤童子从天上降落下来,抖了抖身上的翎毛,化为洁白的羽衣,眉眼如剑。 “鹤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灵鹿儿笑嘻嘻地问道。 “地府那种污秽的地方,谁愿意多待。”白鹤童子傲然地拍拍衣服,似乎在向下抖落地府的阴气死气,“我去回禀仙翁,事情没有办成。” “啊?” “有人比我抢先了一步,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小妖而已,算什么东西,都当成香饽饽呢。” 第三十七章 痛快认罪 就在玄阳子离了昆仑,急急地朝地府赶路的时候,黑白无常“押”着岑青赶到了罚恶司。 锁魂枷和勾魂索对岑青几乎没有用处,因此比起其它被鬼卒牵拉扯拽着进入罚恶司的鬼魂,岑青两手空空跟在黑白无常身后,休闲地溜溜达达,看上去实在惹眼得很。 与外边通明的灯火不同,罚恶司内的光线看上去阴森森的,似乎永远看不清一丈远的事物,只有大门敞开如兽口,不断向内吞噬着幢幢的鬼影,空气里带着种腐臭冰冷的味道。 “我们兄弟的职责就是把你带到这里,等下自有牛头马面接收,带你去钟判官那里对质。”白无常在罚恶司那块牌匾下站定,回过头对岑青道,“你身为‘穿界之魂’的事情,我回来取引路灯时就已经上报。阴司四大判官,钟判最为严厉,脾气暴躁,性如烈火,你等下进去切不可再这般模样,否则不止有永镇地府之虞,只怕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黑无常瞥了一眼依旧在好奇地四处查看的岑青,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于他不怕死的性格倒是十分佩服,只是眼看着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儿即将在黑暗的忘川河里日日受苦,又不免升起焚琴煮鹤般的遗憾之感。 岑青收回望向周围的目光,抿了抿嘴,冲黑白无常点点头道:“多谢提醒。” 猜测中的人物没有出现,他的表情依然镇定如昔。 等了片刻,从里面走出一对牛头马面。岑青第一次见到这对儿拥有牲畜面孔的鬼神,只觉得牛头马面生在脸颊两侧的眼睛颇为怪异,那眼睛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虽然牛马之类在人间只是普普通通,但是一旦下面接上人身直立行走之后却比面容凶恶的黑白无常看上去更加恐怖,让岑青莫名地想起前世网络上那副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的“美人鱼”画面。 可以,这很阴间。 牛头马面没有言语,只是朝岑青身后一立,手中的水火棍横起,催他进入衙门。 “那么,告辞了。”岑青冲黑白无常挥挥手,“有句话没有说谎,我真的是二位的粉丝。” 黑白无常彼此看了一眼,对她桀骜不羁的性格都有些无奈,目送她走在牛头马面前面,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地没入了黑暗的罚恶司,这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只妖。 岑青一脚踏进罚恶司,眼前尚是一片漆黑,只听得耳畔忽然响起无数冤魂厉鬼的哀嚎,隐约便是在岳州丐帮逍遥洞的那一夜他手执短刀屠戮的场景,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而后黑暗散去,他看到眼前直立的是一面镜子,镜子中宛如场景回放一样,把他从一只破蛋而出的青蛇开始直到被黑白无常抓来的一幕幕画面演示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青蛇吞下朱果,看到了青蛇飞向空中迎接天雷蜕变化形,看到自己站在水潭边,因为变身为女性而惊讶,他看到自己一身黄裙杀人的场面,看到了五鬼,看到了啸山君和被狐妖朱离控制住的三个傀儡,甚至看到了曾经跟他谈起因果的追星,画面中追星飞身而出,斩断了勾魂鬼卒手中的锁链,不过她的原身在张钰的手中,看上去只像是张钰的示意…… 果然如她所言,做得说不得。 不过岑青还是奇怪地发现,这些画面里没有他遇到李藏锋和法海的场景,果然是两位大能,连地府大名鼎鼎的孽镜都无法照出。 想到此处,他略略心安。 穿越以来,这一道一佛便主动地前后找到了他,虽然貌似都在无意中邂逅,但在岑青的心中,两人的来意早已被他猜测了无数遍。 他只是一个穿越者,一只五百年修为的蛇妖,值得动用两位大佬亲自前来吗? 一位是元婴地仙,一位是罗汉果位,所处的层次无一不在人间的顶端,却为了他屈身装作一般修士的模样,又是赠东西,又是送法诀,若说只是欣赏他的资质想收入门下,真是连鬼都骗不到的。 除非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 然而岑青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前世今生梳理了一遍,甚至把关于小青的传说故事都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能让佛道两家关注的东西,直到黑白无常在他面前提到了“穿界之魂”这种说法。 虽然他并不是很明白“穿界之魂”所代表的意义,最初只以为是穿越者在这个世界的称呼,但看到黑白无常一路提防和瞒骗的模样,他便知道问题诡异了。 穿界之魂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佛道两家趋之若鹜,让阴司三缄其口,甚至借白无常之口提到了无信者要永镇在忘川的威胁? 这是让自己选择一方来信仰吗? ——那就赶紧拿出价格来收买我吧,其实我是很好收买的。 “身在孽镜之前,还在胡思乱想,回想起自己作恶的场面,还不知悔悟吗?” 一个霹雳般的声音打断了岑青的思绪,眼前的孽镜消失,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奇怪的公堂之上,身畔不远处跪伏了一地无头的鬼魂,鬼魂的头或在手中,或在地上,但无一不是怒目圆睁,口中赫赫有声地盯着他。 “我去!”岑青吓得往旁边疾闪,杀掉这些烂污人时还不觉得,不过这群人变成鬼后却真是恐怖啊,他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差点儿吓死爹。” “岑青,你可认罪?” “嗯?”岑青闻声望去,只见公堂高高的桌案之后,一位紫袍的判官须发浓密,面丑如鬼,正瞪着牛眼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果然是脾气暴躁,性如烈火啊,样子长得就是这样。 “我认罪!”岑青道。 那判官大约没有料到岑青居然回答得这样痛快,脸上的表情愣了一瞬,而旁边那群鬼魂听到之后顿时鼓噪起来,有呼天抢地的,有大骂岑青的,有向判官告状的,还有哭哭啼啼求转生的……闹闹哄哄,总之岑青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啪!”那紫袍判官抓起惊堂木拍下,顿时便有旁边的牛头马面走上前来,抡起水火棍就是一通乱打,殴打完原告,待整个公堂安静之后再重新回归原位。 判官则目光灼灼地望向岑青:“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听说是抢了玄阳子的一道劫雷?”岑青想了想回答道。 “不错!”判官扬起手中的状纸,便有案旁鬼吏托起拿到了岑青的面前,“你既然愿意认罪,就在上面签字画押吧。” 岑青飞快地在那玄阳子的状纸上看了一遍,瞧见“处心积虑”“图谋已久”这样的字样,颇有些无语道:“我能说自己是无意的么?” “大胆!无意之罪,也是罪过。”那判官又发怒起来,这状纸的遣词造句是他从玄阳子那里听说后自己草拟的,自然充满了主观的猜测和臆断,此刻听得岑青生出疑问,虽然觉得真相或许不是自己想的“积年老妖用计夺取金丹真人宝物”这种剧情,但还是勃然大怒地扔下押签,“来人,先给我打她五十棍。” “慢!……莫要打!”岑青没想到这家伙说打就要打,眼看着两旁的牛头马面又拎着水火棍逼上来,他立刻抓过鬼吏手中的油印,啪地在状纸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看,我已经签字画押了。” “……” 判官数百年来也未遇见过签字画押如此痛快的人,而那托着状纸的鬼吏更是看得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有牛头马面不为所动,继续轮着水火棍上前抓岑青,岑青则连连躲闪不愿挨打,而那群枉死的鬼魂没有听到关于自己案件的判决,更是哭号连连,央求判官立刻下令治岑青的罪。 公堂之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第三十八章 黑狱逞凶 枉死城背靠着鬼阴山,鬼阴山内是一座三界之间最大的监牢。 鬼魂们称其为黑狱。 黑狱并非十八层地狱,而是专门用来关押十恶不赦的存在。 这一日,一个青衫的少女被牛头马面押送着走进了黑狱的大门,两扇挂着一丈方圆鬼首的巨门在她背后缓缓关闭,之后再没有任何鬼魂见到她走出来,让见过那少女容貌的一众老鬼好生遗憾。 罚恶司的判决其实早在岑青到来之前就已决定,“穿界之魂”的威胁让阴司不敢擅自做主,而地府之中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便属于这鬼阴山内的黑狱了。 因此,罚恶司内的紫袍判官虽然很想按照阴司律令狠狠地教训岑青一番,但是来自阎罗殿的一道旨意中断了他审案的过程,一众枉死的鬼魂被这道旨意吓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欣喜若狂,只可惜旨意的最后却将他们的兴奋兜头浇上了一盆凉水。 蛇妖岑青被镇压在黑狱。 逍遥洞一众烂污人生前罪大恶极,死后的无头魂魄则流放忘川河水,永不超生。 听到这样的最终结果,岑青身上的焚天光芒几番明灭,最后还是收敛起来。正如白无常所言,地府之中并无灵气,以他自身吸纳的灵力,造成的破坏甚至还不如拳脚。 推测中的救援依旧没有到来。 乌沉沉的锁妖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地府中针对魂魄的刑具毫无用处,这种用来对付大妖魔的镣铐也只能起到一点作用锁妖镣铐的主要作用是锁住妖魔的气机,而岑青身上却几乎没有妖气,产生作用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它乌金的材质而已。 即便如此,岑青也感觉到脑海里的几种法诀再也无法使用。 当被押解着走进黑狱,牛头马面离开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甚至连手腕上的灵镯也无法控制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周围传来的狞笑。 最初只是一个难听的笑声,像是钝刀在慢慢地刮着毛玻璃,而后各种各样的笑声远远近近地响起来,伴随着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语言,只可惜相隔的年代过于久远,岑青根本听不懂,只能大约地猜测到。无非是“又有新的鲜肉进来了”“小子哪里来的”“死吧杂碎”这种无聊且毫无意义的威胁罢了。 “嗤”岑青看着它们凶神恶煞般地围拢过来,冷眼扫过一个个被各式各样的锁妖链紧扣在身上的妖魔,最后挑起嘴角嗤笑了一声,举起扣着镣铐的双臂,“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但是最好不要惹我,因为我现在真的很烦!” “我的名字,叫做岑青!” 下一刻,乌金打造的锁妖镣铐在他陡然爆发的力量下断裂开来,而他的右手一挥,一杆相貌古怪的长枪便出现在手中。 “卑鄙的奴隶,终于把我放出来啊!这是黑狱!”枪灵噬魂刚要对岑青关它禁闭的事情表示愤怒,目光却扫到周围的场景,顿时发出了小姑娘遇到强盗时的尖叫,“你这只蠢货,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到这个地方来?” “看起来你对这里很熟悉啊”岑青抓着枪杆在头顶旋转几圈,把噬魂枪插在坚硬的土地上,结果仅仅入地了几寸,甚至当枪尖插进地面时,还碰撞出了一串闪亮的火星,“难道你不喜欢这里吗?如此多的血灵,应该能让你撑破了肚子吧。” 从第一眼看到这些妖魔的时候,岑青就已看出它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血肉之身,只是不明白在黑狱之中为何关押了这么多的妖魔。 “吼!” 一只大妖魔排众而出,它的头顶长着三颗凶恶的头颅,身上的镣铐比此间任何一个妖魔身上都要粗大,肌肉虬结有力,背后拖着一条生满尖刺的尾巴,看上去宛如史前的霸王龙。它仅仅站在那里,岑青就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它的膝盖。瞧见噬魂枪,大妖魔怒吼了一声,岑青惊讶地看到枪身上应声冒出了一只白须白发的老头儿的虚影,身上挂着破烂的兽皮,几缕稀碎的白胡子挂在唇角和下巴上,瘦巴巴的,面容看上去既愁苦又猥琐。 “你是噬魂?”岑青的眼镜儿碎了一地,直愣愣地盯着这位随身携带的老爷爷,万万无法把它与那个满口中二之气的枪灵联系起来。 大妖魔看到瘦老头儿,似乎更加的激动,连连地咆哮数声。 瘦老头回过头看了岑青一眼,低眉耷拉眼的,一脸的无奈之色,而后用古怪的语言跟那大妖魔说了几句。 大妖魔停下脚步,低头看看岑青,怒吼一声,突然弯下腰伸出门板大小的爪子朝岑青猛然抓来。 “它是一只什么玩意儿?”岑青像一根断木头般直挺挺地倒下去,看着爪子带起一阵呼啸的风从面前掠过,这才重新弹身站起来,拔出长枪对噬魂道,“你和它认识?” “它是大力妖王,我三千年前的主人。”噬魂回到了黑狱就失去了之前嚣张傲慢的气势,在大妖魔的威压之下,畏畏缩缩地道,“它刚才在质问我,当年为什么背弃它离开了这里。” “这大块头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岑青说话间又躲开大力妖王的几次攻击,最后干脆顺着它的尾巴跳到它的后背上,看上去像一只甩不掉的老鼠摇摇晃晃。 “这些妖魔原本就是这地界的主人,后来鬼神出现了,用战争打败了妖魔,就把它们锁在了这里。” “那你又是怎么离开的?” “它被神仙打败了,我自然变成了神仙的战利品。”噬魂愁眉苦脸道,“后来神仙见我是杆吞噬血肉魂魄的魔枪,就又把我封印起来,一扔就是几千年。” “真是倒霉悲催的命运啊。”岑青幸灾乐祸地叹息一声,再次躲开大力妖王拍向后背的巴掌,站到了它的肩上,“这锁妖镣铐这样厉害么,居然把这大块头变得这样笨重?” 大力妖王怒吼连连,最初噬魂还分辩几声,而后便听而不闻了,自顾自地跟岑青聊天起来。它算盘打得精细,继续跟着大力妖王的话,肯定是沦落在这里暗无天日只有老老实实地跟岑青绑在同一条船上,才有离开黑狱的可能,因此听到岑青发问,立刻下意识地回答道:“黑狱是阴司最为奇特的地方,锁妖镣铐让妖魔使不出一丝法力,而黑狱本身又禁锢了妖魔本身的血肉之力,因此妖魔的原身越强大,在这里反而被压制得越厉害,你之所以一切如常,大概是因为太弱小才感知不到黑狱的压制吧” “” 岑青无语地再次跳上大力妖王其中一颗水缸大小的头颅,心情古怪地看到另外两个头颅恶狠狠地撞过来,扬起噬魂枪冲着脚底陡然刺下,身体如一片树叶被风追起般飘到了噬魂枪的枪尾处。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悲怆的怒吼,以及噬魂老儿发出的惊叫:“不要啊!” 几丈高的身躯轰然倒地,大力妖王的血肉和灵力被噬魂枪吞噬下去,慢慢朽腐成一堆枯骨,锁妖镣铐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很远很远处的阴司的一处单独的虚空中,前额生着一轮新月的黑面阎王从阎罗殿走出来,一步便踏了进去,望着虚空中的那人道:“你们这是在玩火。” “他既然想在地府剜下一大块肉来,我们还不如直接把这块肉送给他,反正黑狱中的妖魔这数千年来于地府无用,反而惹得人间的妖魔也蠢蠢欲动,不如趁着他到来,一下子断了那些妖魔的念想。”虚空中的那人微微笑道,“豢养人间的妖魔自然是为了凡人的信仰,豢养这些妖魔又有什么用处呢?难道还等着他们出来,再次扰乱地府和天庭不成?” 黑面阎王厌恶地看着虚空中的那人,忍不住地提醒道:“不要忘记了,他可是穿界之魂。” “不,他不是。” 虚空中那人笑容不变,似乎早已看破了一切:“他是我佛遗失在外的一颗摩尼珠。” 第三十九章 化为青蛇 最为弱小的妖怪,放肆地屠戮着各类上古大妖。 这种怪异的场景不断地出现在黑狱之中。 这些妖魔被锁妖镣铐和黑狱禁制压制着,宛如土鸡瓦狗一般,即便是一个人间的普通修士也可以在这里逞凶。 上古大妖的血肉变成枯骨,血肉、魂魄、还有磅礴的妖力被噬魂吞噬下去,让它的身体急剧地膨胀起来,黑狱的无边威压同时镇压得它苦苦挣扎,似乎下一刻它就会在这双重压力下爆炸开来。 数不尽的妖魔潮水般向着岑青涌来,这样你死我活的厮杀场景,已经数千年没有发生过了。 妖魔本性凶悍,暴虐好斗,岑青的杀戮并未让它们升起敬畏之意,反而更加悍不畏死的扑上去,有些甚至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互相厮打起来,各类吼声此起彼伏,就连黑狱之外的看守也被惊动。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黑狱里的妖魔彼此争斗已经是常事,但像今天这种混乱,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听声音无穷无尽,分明是整个黑狱的妖魔都被席卷了进去,如果真的发生妖魔暴乱,逃出黑狱,那么他们将责无旁贷。 “要立刻禀告阎君!” 黑狱守卫的头领是一名鬼将,他正要亲自查看黑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一道光华如梭子般划开地府的黑暗从远方飞来,落在他的跟前,化成一位白袍修士,长臂过膝,双耳垂肩,五官看似平常,却又比平常人大上了一圈,因此显得面容有些奇异。 “来者何人?” 黑狱守卫们原本就很紧张,此刻看到那人突然出现,更觉风声鹤唳,气势汹汹剑拔弩张地冲向修士。 只有那鬼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袍修士,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又仔细看了几眼,瞧见他那耷拉着的耳朵,心中顿时便是一惊,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见过谛听神君。” 被称为谛听神君的白袍修士微笑点头,轻轻抬手,这鬼将便感觉到一股沛然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扶起,眼角瞧见手下的鬼卒依然如临大敌的模样,立刻大惊呵斥道:“把武器收起来,瞎了你们的眼睛,没认出这是菩萨座下的谛听神君么?” “无妨。”谛听神君开口道,“里面情形,我已尽知。阎君正在菩萨处,我也因此而来,你们无须紧张,更无须担心阎君怪罪。” “南无地藏王菩萨。”听得此事居然连阎王和菩萨都惊动了,一众鬼兵鬼将面面相觑地收了武器,纷纷俯首朝着谛听神君礼拜。 然而谛听神君只是微笑,目光穿过虚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上,一只正在飞来的白鹤远远地瞧见谛听神君,冷冷地哼了一声,展翅一个折转悬停在原处。 谛听神君眨眨眼睛,点了点头,似乎有邀请之意。 白鹤面露不屑,双翅拍打,身形如一支利箭冲破地府的屏障,从远方消失。 …… “我从不知做一只填鸭是这样的痛苦。” 黑狱之中,噬魂被不断吸纳的妖力撑得苦不堪言,最无语的是,这岑青根本没有听到它的哀求一样,继续执着它的本体杀伐,脚下的白骨早已堆成一座小山,岑青就站在那小山的顶端,继续搏杀着一只只冲上前的妖魔。 这冷酷漠然的模样,让没有感觉的噬魂也是一阵阵的心寒。 “再继续下去的话,我真的会死的。”噬魂横下心肠,原本它想依靠着岑青再次离开黑狱,然而看眼下的情况,只怕岑青走不了两步,它自己就会先爆体而亡,“是你逼我的,既然走不了,就大家一起留下吧。” 岑青刺穿一只飞来的鹰妖,抖手把它的白骨甩在脚下,视野之中,依旧是漫无边际的妖魔。 “嘶……这黑狱究竟是什么地方,居然关押了如此多的妖魔,若是被它们涌向人间的话……”奋力地挑飞一头熊妖,岑青正有些走神,忽然感觉到一股精纯至极的力量沿着自己的手掌涌入了身躯,这股力量的涌入并没有使得他更为轻松,反而感知到周围的空气陡然间凝重起来,脚底喀嚓一声踩碎了一段白骨。 “噬魂!”心知是这只枪灵搞的鬼,岑青又惊又怒,一边手执噬魂枪杀死扑上来的妖魔,一边喝道,“你在干什么?” “提升你的修为。”噬魂同样很恼怒,当岑青的修为提升,也就意味着她将受制于黑狱的禁制无法离开,可是不将枪内满溢的妖力导引出去的话,它面临的只有灵爆枪亡的下场。被枪身凝练后精纯的妖力,原本可以把它的枪灵炼化得更加强大,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主动地送给岑青,然而送给岑青又意味着同时害了他们两个。 这真是一个痛苦纠结又无奈的决定。 五百五十年的修为,六百年的修为,六百五十年的修为…… 随着岑青的修为节节攀升,来自黑狱的压力越来越重,岑青惊怒交加,甚至来不及斥责噬魂,一面枪如风雨地赶在身体被压垮之前杀死每一只靠近的妖魔,一面感受着体内每一丝血肉的变化:修为,果然是让妖怪变得更强大的力量啊。 如果没有黑狱的压制,他觉得自己现在甚至可以脱离大地的引力飞翔起来。 七百年修为,八百年修为…… 岑青的双目已经变得血红,牙齿已经咬出血来,闯入体内的精纯妖力改变着他的血肉,让他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放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断裂开来,几乎便要迷失在这种嗜血与杀戮的渴望中。 九百年修为! “滚开!”岑青陡然间抛出长枪,让它刺穿了几只妖魔,继续用这把长枪杀戮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失去自己,变得和眼下这些混乱无知只懂得厮杀的妖魔一样。 在他的眼睛里,自己身边已经出现了无数条链条的虚影,如蛇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似乎他的修为再提升上去,那些链条就会缠绕上来,把他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周围所有妖魔的身上,除了锁妖镣铐之外,都缠着这种神秘而诡异的链条。 下一刻,他被潮水般涌上的妖魔淹没了下去。 黑狱之外,谛听神君朝岑青这边看过来,面露惊讶之色:“这种敏锐的灵性……” 随后他点点头道:“看来是时候了。” 黑狱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这啸声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之意,似乎落入陷阱的猛虎嘶吼,又似困在浅滩的蛟龙长吟。 一条庞大无匹的青影搅动起来,搅乱了黑狱妖魔众的阵脚,也搅乱了此间的风云。 岑青现出原形,第一次化作了青蛇。 第四十章 一说因果 化为青蛇的一刹那,岑青不甘心地喊了一声,然后再也发不出任何人类的声音来。 他曾走过死亡的幽谷,因此对于死亡毫不恐惧,但眼下的局面却从未体验过,突然间失去了双手和双腿一条蛇应该怎样走路? 粗壮的身躯翻滚起来,坚硬无匹的蛇皮被妖魔的尖牙利爪撕破,他却未感觉到疼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一时无法习惯,只能凭借本能躲避。 “是人类的形体无法突然承受这样庞大的妖力冲击么?”冥冥之中又有一丝明悟,明明茫然无措,他的脑海中偏偏始终守着一丝清明,“不管是那个女身,还是蛇身,都不过是外在的表象罢了。” 法海,看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我观施主,不看皮相。”这和尚,只怕是那时就已看出自己魂魄的异常了。 心中想起法海的言语,岑青反而镇定下来,尝试着开始控制这具庞大的蛇躯。 不久之后,他的感知遍布到这具躯体的每一个角落,突然有点儿无语凝噎。 “还真是个雌的。” 即便生物学学习的很差劲,岑青也知道雄蛇的尾部应该有两根分叉的蛇鞭,然而这具蛇躯只有一个用来下蛋的滑腔。 周围的妖魔彼此厮打起来,大约在它们看来,似乎蛇形的岑青比起人形的岑青更适合它们的审美,有一只妖魔同样变化成了蛇状,朝着岑青游了过来,不过它立刻便被其它妖魔发现,殴打纠缠在了一起。 岑青目瞪口呆。 这种处境貌似更加危险。 无师自通地用腹部的鳞片刮擦着地面,岑青缓缓地爬到灵镯旁边,低头把它叼在嘴里这玩意儿从他变成蛇之后就从腕子上掉了下来然后又爬到一堆枯骨中间的噬魂枪旁,张了张嘴巴,示意它回到灵镯里。 “蛇妖姑娘啊。”噬魂奄奄一息地从枪身上浮起来,再也不用“卑微的奴隶”这种白痴的语气说话了,“就算我回到你那镯子里也没办法,你这样子是无法离开黑狱的。” 岑青歪了歪头,一条大蛇做出这样的动作有些呆萌,可惜没有谁来欣赏,他听着噬魂的语气有些古怪,莫非还真有离开黑狱的方法? “你很聪明地没有硬冲到千年的修为,因为那样肯定会引来阴火劫,你又在黑狱之中,阴火无处不在,你一定会死得一丁点儿灰渣都不剩。” 岑青看了看身边渐渐消退的链条虚影,又四周看了看其它妖魔身上的黑色链条。 “不错,这就是阴火,来自黑狱的阴火。”噬魂叹了口气,猥琐的老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超过千年修为的妖魔都经历过阴火劫,阴火已在它们每一分血肉中打下了烙印,因此一旦进入黑狱,便日日饱受阴火的煎熬,锁妖镣铐封印了它们的妖力,阴火焚身削弱了它们的躯体,这是一种禁制。” 岑青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秘闻毫无兴趣,地府之旅并不是很友好的体验,有可能的话,他现在只想回到人间去。 “除非有神仙来搭救。” 噬魂的语气让岑青很想揍它一顿,但是它的理由却无可辩驳:“当年我就是这样离开黑狱的。” 说了还不如不说。 神仙要来搭救的话早就来了,岑青其实早已失望,看来自己的推测有些想当然了,李藏锋和法海大约真的是无意间遇到自己,欣赏自己的资质的。 别了,多彩的人间。 别了,可爱的五鬼。 别了,张钰小萝莉。 嗯,还有未来的成吉思汗,算你丫命好。 他把身躯盘曲起来,脑袋搁在身体上,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目光闪动地望向周围打了一场过瘾的架,不少已经退出战圈开始到处溜达的妖魔,觉得自己跟这些脑袋缺几根筋的家伙在一起真是种莫大的悲哀。 果然是那什么被雷劈,阴火劫算起来也算是雷劫的同类吧。 玄阳子赶路很急,甚至没有等守卫通报就一头撞进了枉死城。 “我要撤状子。” 他一见钟判官就先开口道,完全没有在意这位老朋友脸上的怒气。 “你还敢来!看因为你闹出的乱子。”钟判官似乎连鼻孔里都在往外喷火,一张丑脸黑里透红,简直跟他身上的官袍一个颜色,“不就是一道劫雷么?人家只是恰好碰上的,你用得着这样不死不休么?” “我知道那蛇妖有些背景,但也不过是仙家童子的故旧罢了。”玄阳子对于钟判官的火气莫名其妙,不过在意于药囊中的仙丹,他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起来,“我撤了状子,你销了案子,让它走不就是了?” “仙家童子的故旧?”钟判官哼哼两声,阎君的旨意里不仅是惩罚岑青和枉死城的鬼魂,连带着他也敲打了几分,很明显是知道了他因徇私情为玄阳子出气的事情,他才不相信哪个仙家童子有这样倒霉的故旧,更不相信哪家仙家童子能请动地藏王菩萨座前的谛听神君。 佛家和道家两家的神仙,因为人间信仰的事情,高层虽然一团和气,下面可是早就闹得不开交呢。 君不见就连黑白无常见了牛头马面都懒得搭理几句话。 “那蛇妖已经被打入了黑狱。”钟判官道。 “什么?”玄阳子大吃一惊,“为何判决得这么快?” “人家上面有人,自然认罪的爽快。” “那也不该这样重的判决啊,难道不该是削去妖身,打入轮回么?” “阎君亲下的旨意,你有意见的话,可以直接面见阎君去跟他说。”钟判官怀了个坏心眼,没有告诉玄阳子岑青是“穿界之魂”的真相,反而幸灾乐祸地道,“听说你们这些修行人讲究因果循环,你告了她一状,结果被判得太重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欠了她一段因果。” 玄阳子脸色大变,手指摸了摸药囊里的仙丹,他知道黑狱是什么地方,若是那蛇妖从此永不超生,这因果可就大了去了。 第四十一章 杨家夫妇 “青衣公子的确住在这里。” “不过自昨夜开始,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先前从镇江来的那个和尚也是如此。” “青衣公子曾经与那和尚聊过。” “整个事情的过程就是这样。” 作为任性楼的接待,依照那位幕后老板的要求,本来是严禁把住客的消息透露给别人的,但今天这位的来头实在有些大,连作为“二股东”的杨将军也小心翼翼地陪在她的身后,因此为顾客保密的规矩也就不成为规矩了。 杨夫人闺名叫做张牧阳,从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她的性格了,其实这位杨夫人也并没有对不起这个名字。论家世,她出身于千年世家,祖先是张天师,比起曲阜孔府也不遑多让;论修为,她是极为少见的先天高手;论军治能力,这义阳三关的布防便出自于她的手中,十多年来金人南下数次却从未攻破过三关。叫她一声义阳牧也名副其实。 说来有趣,杨家的女人自天波府以来,往往都很强大,有意无意间便压了男丁一头,阴盛而阳衰,倒是为宋人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了女接待的回报,杨夫人摆了下手让她退下,目光扫过岑青所住的房间,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张钰道:“看来他已经走了。” “可是张善已经着人快马加急把寒玉送来了啊,为什么他就不肯多等一天呢?”张钰咬了咬嘴唇,望着空落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屋子,委屈得眼圈有些发红。 “你说他只是为了一枚寒玉而答应护送你的?他能拿出十几两赤金来竞拍宝物,又怎么会缺少一两块寒玉。”杨夫人摇摇头,爱怜地揉揉张钰的头顶,“他是一只妖,妖的想法和人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们行事只凭喜好,不懂人间礼法律令,或许今天他因为喜欢你而帮助你,但是明天他可能又因为讨厌你而吃掉你了,你可知因为自己的任性,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但是岑青是个好人……好的妖怪。”张钰听得姑母贬低岑青,顿时涨红了脸蛋,奋力争辩道,“他一定是去蔡州了,他答应帮我替追星寻找寒玉髓重铸剑身的。” “你喜欢他?” 杨夫人眨了眨眼睛,好笑地望向自己的侄女:“你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是男的。”张钰气呼呼地道,“我摸过。”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杨夫人愕然地张开了嘴,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杨将军把头抬起来去看门外树枝间的一张蛛网,看得目不转睛,其它家仆也在一瞬间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钰却丝毫不知自己口误在什么地方,恼火地道:“他的胸部平平的,还有喉结,另外你也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了。” “哦,哦,嗯。”杨将军从石化中复苏过来,忽然插嘴道,“夫人,我看今天来时的路上鲜鱼倒是不错,不如我去买几条晚上做鱼汤喝。” 这张家的娘俩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货色,鬼知道继续待下去还能听到什么样的怪话,连忙找了个借口,带着家人飞快地溜掉了。 “追星,你来说。” 杨夫人家世渊源,她自己虽然没有灵力,看不到也听不见追星,但她相信追星的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只过了片刻,她就如愿以偿地看到小侄女儿的脸色变了。 “追星说她是个女的,岑青她骗我。” “啧……我就说那模样根本不可能是男人,胸脯可以缠,喉结可以造假,至于声音,哈哈哈……”杨夫人大笑了起来,假做一个男子粗豪的腔调,“变化下声带而已,这有什么难的,想当年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跟你说,话题都被你带歪了,总之你就算看不上那个方家的纨绔,也不用看上一个妖精吧,人妖殊途,你连这句话都不懂吗?” “可她是个好妖精啊。” “好妖精会骗人吗?” 杨夫人又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既好奇又呆萌,然而语气却充满了嘲笑之意。 “可是,可是……” 虽然张钰很想帮岑青辩解几声,但是论起精明捣蛋,她远远不是此中老手的姑母对手,被反驳得哑口无言,况且想起岑青整整骗了她一路,此刻又杳无音信连个解释都没有,只觉得原本满腔的激动都变成了幽怨之意,紧紧地咬着嘴唇,半晌后才道:“我再也不理她了。” “乖,这才对嘛。”杨夫人温柔地笑起来,牵起张钰的手,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道,“姑姑年轻的时候呢,也象你一样,想着四处闯荡江湖多好玩啊,看能不能遇到一个翩翩美少年之类的,后来才发现江湖上别人都是看咱们家的面子才不为难我呢,要是连个名号都报不出来的女子,那下场有时候比起死掉都要可怕呢。再说了,行走江湖的哪里有什么翩翩少年,大多数学武的都是大老粗,脾气又坏。说来我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只可惜在江湖上晃荡的太久,熬成了老姑娘,到最后还不是嫁给你姑丈这样的糙汉子。” “咳咳咳!”院墙之外传来了杨将军大声的咳嗽声,原来这厮赶走了家仆,自己却在一旁偷听。 “买鱼去!” 于是乎,堂堂朝廷边军守将,就这么灰溜溜的被夫人赶到菜市场买鱼去了。 这让杨继周觉得很没面子。 他一向觉得没有面子,自从有身为杨家后人的觉悟后,就发现别人一旦提及天波府一门忠烈,就总会提及杨家的媳妇,貌似杨门女将比起杨家将的名气还要大上许多。他的母亲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妇人,一点儿功夫也不会,他曾经以为自己将来的妻子也是那样的人,直到结婚当日掀开盖头,然后被新媳妇按在床上压住喉咙约法了三章。 第一不洗衣做饭,第二不相夫教子,第三不许他纳妾。 丫丫个呸,若非打不过她,早揍她一顿了。 自己的儿子,以后绝对不让他娶会功夫的女人为妻,而且这一条要作为祖训永远地传下去才对。 杨继周随口叫过一个家将,让他去菜市场买鱼,自己则带个几个人前往官署。义阳这个破地方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鸡毛蒜皮夹缠不清的小事也很多,因此他偶尔偷出空闲,也得过去处理一番。 刚刚走过街角,不远处一个青衫的美貌少女远远地朝他施礼,开口道:“对面可是义阳守将杨将军?在下岑青,有要事相告。” “什么岑青,不认识。”杨继周瞥了她一眼,这女子学男人行礼言语不伦不类,让他不禁想起妻子当年的模样,有些五味陈杂,正要摆摆手让人赶她走,忽然跳了起来,“岑青,你是那个岑青?” 岑青抬起头看看炽烈的日光和周围熙攘的人潮,有些感慨。 地府一去不过十日,再回到人间却恍如隔世。 第四十二章 噬魂化形 回想起之前在黑狱发生的事情,岑青依然觉得如在梦中。 他化为青蛇,心情郁郁,周围的妖魔却已把他当做同类,偶尔凑过来两个,也不是为了斗殴,反而想上前耳鬓厮磨,看起来倒是求偶的打算居多,幸而岑青已能完全控制身躯,缠住那妖魔殴打一番,对方便许久不敢前来滋扰。 噬魂已经认命,每日里垂头丧气,偶尔开口便絮絮叨叨道:“我真傻,真的……明知道在你手中落不了好,竟然还异想天开地跟着你……” 岑青没有去理会它,噬魂枪虽然看似威力巨大,这厮却不是个忠诚的家伙,它既然能把吸收的妖力反哺给自己,谁知道哪一天它修炼起来会不会把自己也像之前的主人一般变成一堆枯骨。 第三日,岑青正在地面上百无聊赖地收集死去妖魔的枯骨,用尾巴扒拉着拼字,刚拼出“判官是s/b”这几个字,就听见噬魂凑过来道:“我真傻,真的……” 然后岑青把尾巴一甩,噬魂便如同棒球一样远远地抽飞出去。 九百年修行,比起之前几乎多了一倍,即便在黑狱的压制之下,他也拥有了能伤及虚灵的能力。 噬魂被抽飞,几个呼吸之间又飞了回来,这厮之前在岑青杀戮妖魔时也得了不少的好处,若它早已化形,只怕眼下早已超过千年修为,然而不是血肉之躯的妖怪修炼,光化形这一道门槛就已是遥遥无期。 噬魂显然对于岑青的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十分新奇,兴奋地哈哈大笑:“再来,再来。” “……”岑青不能言语,若是能说话,只怕也要顺着噬魂的口气道,“你真傻,真的。” 再一次把噬魂抽飞,他抹去了地面上五个字里的前三个字,扭动着身躯向一边游去——周围都是一群白痴,他感觉智商在直线下降。 怎样重新变成人形呢? 先前那一次化形来得莫名其妙,天雷轰击在前额,随后他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人形,完全理不出一丝头绪。 前额吗? 噬魂在空中翻着跟头,猥琐的老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它飞回原处,却不见岑青的影子,只看到地面上两个奇异的文字。 “日丂……什么意思?”他按照正确的顺序念道,然后批评起来,“字拼得真丑。” “日者,光华也;丂者,气舒欲出也。”噬魂又看了几遍,不由自主地在那两个字前面蹲下身来,皱眉思考起来,“微言大义,像是某种修行功法。” 岑青转了一圈,把两个正在卿卿我我的雄性妖魔殴打了一顿,重新回到枯骨小山前,这里已经被其它妖魔默认为他的领地。他瞧见噬魂蹲在自己摆的两个大字旁边嘴里咕咕叨叨,以为它又在学祥林嫂,正要上前拍飞它,却惊奇地看到这厮身上泛出一团光华,把它包在其中,猥琐苍老的面容上一片祥和,渐渐地越来越年轻,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胎儿形状。 周围的妖魔被惊动,纷纷地朝着枯骨小山围拢过来,岑青不知噬魂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能看出它似乎处在某种关键的蜕变之中,于是昂起上半身冲那些妖魔无声地威吓过去。 这些妖魔虽然数千年的关押中灵智受损,但若非打出了激情,也不是完全的白痴,还记得眼前这蛇妖杀死数百妖魔的战绩,只是朝着岑青不满地咆哮几声,并不上前,只停留在远处好奇地观望。 又过了三天,噬魂身上的光华越来越盛,它的形状已经不可辨认,就在岑青惊疑不定的时候,空中响起了一声轻微至极的霹雳之声,光华散尽,从里面掉出来个五六岁的胖娃娃来。 见到跟前的场景,岑青差点儿把眼珠子给掉下来,嘴巴长得老大。 那胖娃娃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低头瞧了瞧两胯之间光溜溜的一片,似乎表情有些无语,不过片刻之后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了岑青面前,乒乒乒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师尊赐下日丂功法,弟子才得以化形,自今日起,弟子与噬魂枪再无关联,还请师尊赐名。” 如果说岑青看到一个猥琐老头变成七八岁的胖娃娃只是吃惊的话,现在听了胖娃娃的话却只想喷他一口毒液。 什么师尊,什么狗屁日丂功法?什么弟子?什么与噬魂枪再无关联?什么赐名? 跟我有个屁关系啊? 还有,你这厮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化形? 岑青心中吐槽无数,可惜困于口中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抬起尾巴指了指胖娃娃,又弯成一个问号表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胖娃娃看得一脸懵逼,不过好在他还算善解人意,把之前发生的情况讲了一遍,大意便是他作为枪灵修为已经到达极限,只苦于没有化形功法,幸而得到岑青的明示,这才机缘到达,在岑青的庇护之下顺利化形。 “……”如果岑青能够说话,这时候也只能无语。 他偷眼瞄了一下地面上的sb二字,对胖娃娃的脑洞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尼玛也能悟出化形的功法来,你这厮究竟有多么逆天? “还请师尊赐名。”胖娃娃又磕了几个响头,知道岑青不能言语,屁颠屁颠地去捡了一堆小骨头摆在岑青面前,让他拼字。 岑青歪头看了看他,想了想,用尾巴尖摆出一溜汉字:“无敌枪圣李狗蛋。” “蛋狗李圣枪敌无?什么意思?”胖娃娃愣怔了一会儿,才发现正确的读法应该是从左至右,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像是吃了一口大便,“师尊,无敌枪圣倒也罢了,狗蛋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粗鄙?” 岑青低头盯了他半晌,胖娃娃便有些想哭的模样,苦苦哀求道:“师尊,弟子认了,小名就叫做李狗蛋,还请师尊给弟子起个能拿出去的大名。” “李大锤?” “李尼玛?” 岑青抬起尾巴尖挠了挠头皮,对起名这种事情他实在很不擅长,左右看了一眼,瞧见那sb二字,又看了看胖娃娃光溜溜看不出性别的胯下,拨拉拨拉把s去掉,又在那b字下面横放了一根小骨头。 “李旦,旦者,旭日东升也,恰恰与师尊所赐功法不谋而合。”小名叫做李狗蛋的胖娃娃喜不自胜,又乒乒乓乓地磕了几个头,“多谢师尊赐名。” “我的意思本来好像应该是花旦的旦,老旦的旦。” 岑青想。 第四十三章 再次化形 无论如何,枪灵噬魂化形成为胖娃娃李狗蛋,终究为岑青在黑狱的无聊时光带来了一些乐趣。 唯一让岑青心烦的就是狗蛋儿一直叫自己师尊,因为这样一来,想再有事没事殴打他一顿,就显得不够庄重了。 “狗蛋儿,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岑青在地上摆字问他,经过几天的练习,他如今摆字的速度奇快,往往尾巴扫起一堆骨屑,落到地上就变成了码好的句子。 狗蛋儿对这位“师尊”从左到右的书写习惯已经适应,但看到前两个字之后,胖胖的小脸上还是抽搐了几下,郁闷地回答道:“我是枪灵,原本没有性别,一般来说跟着主人久了,就会慢慢地变的和主人一样。” 自己这具躯体是个女子,看来这厮以后也要悲剧地变成个丫头,岑青忽然为自己给他取个“狗蛋”的名字而惭愧起来,如果提前问上一句的话,说不定就会给他起名字叫“如花”了。 “你的主人不是大力妖王吗?”岑青继续摆字。 “那是我第二任主人。” “你一共跟了几个主人?” “连你在内,七个。” “……”岑青无语。 “噬魂枪本来就有吞噬魂魄的特点,我那时作为枪灵,受不了异种魂魄的冲击,就会把吞掉的魂魄夹杂在妖力灵力中回馈给主人,而之前的主人大多追求力量提升,并不在意里面的异种魂魄,后来就陨落了。”狗蛋儿也有些无奈,“就像之前你如果不把我扔掉,肯定也会吸收这些被撕碎的妖魔魂魄。” “唔。”岑青感受了一番,没有在脑海中感受到其它乱七八糟的记忆,便继续在地上摆字,“那现在的噬魂枪呢?还能用吗?” “能用当然能用,不过没有枪灵存在,就无法吸收敌人的妖力灵力为自己用了,之前可以算是法宝,现在也就是个法器。” 岑青斟酌了一下,虽然法宝变法器有些遗憾,但有法器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况且拥有枪灵的噬魂枪他用着也不怎么放心,吸星**这样邪门的功法肯定是有缺陷的。 同样拥有剑灵的追星剑就没这么多幺蛾子事,果然自古枪兵幸运e么? 搞清楚了噬魂枪还能使用,岑青放下心来,下面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搞懂狗蛋儿为什么会化形。 “我就是按照师尊留下的功法修炼,观想魂魄犹如灵照光华,气息含在腹中温养,取将吐未吐之意,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狗蛋儿老老实实地回答,虽然自从当枪灵时就对岑青诸多不满,之后又发现这个师尊实在不靠谱,但因为岑青留字他才能化形的大恩还是不能抹去的。 观想魂魄犹如灵照光华…… 岑青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雷霆光华撕裂天幕,狠狠地击中他的前额,穿越那一夜化形前情景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穿越无数时空后的魂魄接引着雷电,将那上天的馈赠滋润进每一丝血肉,埋下了变化的种子。 气舒欲出,将吐而未吐…… 千年朱果充沛的灵力蕴藏在青蛇的腹中,被雷电引发,瞬间爆发至血肉筋骨之中,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变化。 起先是头颅。 被雷电击中的前额处鳞片消褪,化成了一片晶莹柔软的人类皮肤,骨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成了最合适的形状,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一张灵秀美好的脸庞。 然后是玉一般温润的脖颈,双臂也生长了出来,片刻之后,上半身已经完全化作了人身,粗大的蛇尾与完美无瑕的人身结合在一起,有种原始而震撼的美。 狗蛋儿瞠目结舌,须知妖类并无统一的法诀,日丂两个字虽然是岑青留下的,可未必适合他本人。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感悟,岑青便已经立刻明白了里面的诀窍,居然在他面前再次化形起来,这是究竟什么样的灵性!而且此刻的岑青相貌形状似极了远古传说中里娲皇,让他不敢直视,只能伏在地上朝拜师尊。 “呵……”岑青笑了起来,进入地府六七天以来,再一次发出熟悉的声音,让他的感觉有些陌生,然后他低头看了看下半身的蛇尾,“有意思。” 玉镯再次套在他的手腕之上,他轻轻一招手,地面上的噬魂枪便重新回到手中,轻轻地抖了抖,他发现自己体内充满了力量,比起人形和蛇形的时候更加强大,连黑狱的压制都似乎变得微乎其微。 所以半人半蛇才是自己最强的战斗姿态吗? 这是女娲?还是娜迦?抑或是……赵灵儿? 脑海里因为他的举动渐渐地生出一篇奇异的文字,玄奥却能诵读,岑青明白他已经在无意中开创了一道最适合自己的法术。 “这道法术,就叫做‘化蛇’吧。” 岑青并没有太留恋这种力量的感觉,他再次闭起双眼,按照之前的感觉继续化形下去,直到感觉精赤的双脚接触到了地面。 另一篇新的法诀也浮现在脑海中,与之前的“化蛇”并无一字相同。 “这道法术,才是化形。” 化蛇是为了战斗,化形是为了修行,岑青从冥冥中得知二者的区别,对这两篇法诀的理解便更进一步。 虽然他再次恢复了人形,但周围的妖魔却依然战战兢兢地不敢靠近骨山,岑青化为半人半蛇时的威压,毋庸置疑是它们之中的战斗力最强者,虽然从修为而论,他只有九百年的道行,是眼下最弱小的一个。 ——哦,差点儿忘记了狗蛋,这厮若从噬魂算起,他的道行便是三千余年,但作为无敌枪圣李狗蛋,他连一丝修为都没有。 器物化形,便是如此残酷。 岑青蛇蜕化成的衣服在之前的战斗中破损,此刻回到身上也变得有些破洞,幸而尚未露出关键部位,没有春光外泄之虞。 “回到人间后再买一身就是了。” 蛇蜕化成的衣服最初的时候坚韧无比,但在大妖魔的爪牙下依然难逃被撕破的命运,因此岑青也没有如何心疼,只把它当做遮羞蔽体之物而已。 “狗蛋儿,起来吧。” 他对依然匍匐在地上的便宜徒弟吩咐道,抬眼望了望远处大山一样高大的黑狱牢门:“你说,我们能杀出去吗?” 第四十四章 一场交易 黑狱依靠鬼阴山山势而建,大门足有百丈高,起先离得远还不觉得,此刻走到近处,只看到无边的黑暗迎面逼近,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岑青手中提着噬魂枪,狗蛋儿心情矛盾地跟在他的身后,一方面觉得岑青此去全无希望,一方面又期盼着师尊能够创造奇迹,带着他再一次离开黑狱。 “看起来不是很困难的样子嘛,为什么那些妖魔们不沿着旁边的山体攀爬出去?”岑青四处看了看,这里的地形险峻,风格粗犷,但并非没有攀爬的地方,若是一众妖魔同心协力的情况下,叠罗汉也能叠到大门之外去。 “哪里有什么山体?”狗蛋儿一脸懵逼的怀疑,“这明明是个一点儿缝隙也没有的笼子。” “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岑青皱眉道,举起长枪戳了戳旁边的石头,“这不是山是什么?” “在你眼中黑狱高有百丈,又在群山之中,因此难以翻越;而在他的眼中,这里就是密不透风的囚笼;在其它妖魔的眼中,黑狱又是另一番模样。眼乃心之窗,你心中想的是什么样,眼中的黑狱便是什么模样。” 一个声音在岑青头顶上方响起。 岑青抬头看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阴火,便是心火。黑狱本不存在,又无处不在。你的心灵有多大,黑狱便有多大,因此数千年来,无人能够逃出黑狱。”那个声音继续道。 “你是哪位大佬派来的救兵吗?”岑青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依旧没有看到那人的影子。 “救兵?”那人笑了笑,又道,“你倒是机灵,我知道你跟黑白无常说过的那些话,不过我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来看一看。” 岑青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生平最讨厌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藏头露尾,连说句话都要遮遮掩掩,修神修仙修成这个不痛快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索然无味。 “你在哪里?既然开口说话,为何不现身出来一见?”岑青放弃了寻找,把长枪收回灵镯,开口问道。 “我就在你面前,只是你的心灵被蒙蔽,因此看不见我而已。” “嗤……” 岑青冷笑了一声,虽然怀疑对方就是李藏锋或者法海背后的人,但若是让他低声下气地求救,他自觉自己还拉不下那个脸面来。 不就是个黑狱么,什么心有多大,黑狱就有多大,这种陈年老鸡汤已经过时得都快发馊了好不好? 于是他不再理会那人,一把抓过狗蛋儿扔在肩上,扳着黑狱大门旁边的岩石就往上爬。 “自从你进入黑狱,我已经看了你很久,其实你已经很让我震惊,尤其是当你从化形中悟出那个叫做‘化蛇’法术的时候。可是我不懂的是,你明明是一个有灵性慧根的人,为什么大多的时候却喜欢动用蛮力呢?” “因为这样比较爽?”岑青往上爬了几丈,这山崖看似陡峭,其实也有落脚之地,因此爬的并不算费力。 “我不明白。”那人诚实地说,“爽快也罢,快乐也罢,幸福也罢,都是人类的情感,我无法感受。” 岑青哼了一声,继续往上爬。 “其实你有更简单的方法离开黑狱……”那人继续道。 “不妨一说。”岑青往上爬了几十丈,在一片巴掌大的石壁凹槽里歇了歇脚,顺口答道。 “皈依我佛,心中有佛,佛自然来见你。” “这个做不到,换个交易吧,比如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事之类的。”岑青叹了口气,就猜到这人肯定是佛门的,如果是道门的话,大约会痛快一点儿,要么先揍你一顿让你服气,要么看你没兴趣干脆置之不理,绝对不会跟在屁股后头啰啰嗦嗦地一直念叨。 “用你的话来说,你能做的最好的交易就是入我佛门。”那人道。 “那么作为交易,对我来说又不太公平了,你们准备让我做什么呢?”岑青笑了笑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故事很有趣也很经典,很多人都喜欢,故事里有个大闹天宫的猴子入了佛门,然后被封为佛;有头懒猪入了佛门,被封为使者;有个伤生作孽吃人的妖魔入了佛门,被封为罗汉;还有个白马,只是驮一个和尚驮了十四年,然后被封为八部天龙。” “……”那人无语了半晌才道,“那只是你的故事。” “你应该认识一个叫做法海的和尚吧,他说我入了佛门,会让我做护法。”岑青歇息了片刻,继续往上爬,顺便跟那人聊天道,“不过道门的人先认识我,相比之下,我对他们更有好感一些。”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对于道门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你这样说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求更大的利益。” “这个就叫做谈判,既然要做交易,就要先谈判。”岑青想了想说,“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作为‘穿界之魂’到底有什么吸引力,但是想拉拢我过去,就要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来,别在背后布棋局,把我当棋子之类的,小爷我不会上当。” “你不是‘穿界之魂’。”那人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 “哈!那么更有意思了,看来我需要抬高价码。”岑青愣了愣,然后停下来,道,“作为我未知的价值,更不会轻易地跟你们做交易。今天的谈判就此取消。” “我并没有接受你的谈判。”那人认真地回答道,“你所臆想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认知。” “随便你了。我甚至知道我的态度让你很不爽,那么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岑青攀着岩石往上爬去,这鬼阴山险峻无比,他要更小心更仔细地才能寻到攀爬的地方,“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场交易,当然你们也可以直接弄死我,甚至可以趁早现在就弄死我。但是如果我没有死,你们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的话,就要接受我的交易。” “看来在你的认知中,爽与不爽,都是十分重要的感情。”那人又一次的沉默许久,“我没有办法决定这些事情,但会把你的要求传达上去。” “好啊,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提醒你一下,你这样的攀爬根本没有意义。”那人又道,“你往上看一看。” 岑青抬起头,而后愣住了,他攀爬了许久,脚下距离地面早已过了百丈,然而鬼阴山一旁的黑狱大门依然高耸入云,看起来还有百丈之高。 无论向上他爬了多久,黑狱的大门便向上升起多高。 正如这人所言,黑狱源自于心灵,而生灵的能力是永远不能超出自己的心灵的。 神灵无心,才能在黑狱之中来去自如。 “我懂了。”岑青脸上却没有多少的失望与紧张,反而轻松地笑了笑,“那么,再会。” 他松开双手,倒坠着向地面落去。 ——只有两种东西能够超越心灵,一是未知,二是死亡。 第四十五章 重返人间 当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死亡便再无秘密可言。 岑青清楚地记得上次死亡时的感觉,因此他主动地从鬼阴山上摔下来,在坠落的过程中,他重现了那种感觉。 黑狱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制与困锁烟消云散,在谛听神君讶异的视线里,岑青的身躯化作一团氤氲的雾气脱离了黑狱。狗蛋儿被眼前的变化惊骇地瞪圆了双眼,连忙伸手去捞摸岑青的衣角,然而却一把抓了个空。 下一刻,岑青已经出现在人间,头顶艳阳高照,身边人流如织。 “狗蛋儿。”岑青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四周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跟过来。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呼唤,面前的空气里忽然裂出一道缝隙,随后胖乎乎的狗蛋儿便像一只球般被踢了出来,幸而岑青反应及时,一把扣着他的脑袋,呼呼地抡起来转了两圈,然后才轻轻地放在地上。 “你怎么出来的?” 狗蛋儿翻着白眼干呕了两声,开口便问岑青,恰好岑青也这样开口问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眼,狗蛋儿最终屈服在岑青的淫威之下,委屈地道:“我看你突然走了,正着急呢,突然间一个白狗子出现在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就把我扔了出来。” “白狗子?” “白狗妖……仙,反正很厉害就是了。”狗蛋儿心有余悸地把那人的形象描述了一遍,有些惴惴地望向岑青,“你那样跟他说话,真的没问题吗?” “嘁!” 岑青撇了撇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似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了不起的狗妖,哮天犬那是二郎神的搭档,肯定不是佛家的。 见到岑青依然不屑一顾的表情,狗蛋儿顿时对岑青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师尊不管修为高低,那硬邦邦的臭脾气绝对是普天之下独一号的……不过只过了片刻,他便苦起了脸:“师尊,能不能先给我弄身衣服?” 虽然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街角,没有惹得太多人注意,但是在这里聊了几句,便有几个闲汉泼皮注意到了这边。一个花容月貌衣衫凌乱的少女,一个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娃娃,怎么看都是好欺负的对象,于是他们遮挡了路人的视线,不怀好意地朝两人走过来。 “小娘子……” 岑青循声看过去,狗蛋儿笑得很开心。 几个呼吸之后。 泼皮们被狗蛋儿打得屁滚尿流,老老实实地脱下了衣服交给这个小魔头,狗蛋儿笑嘻嘻地挑选着喜欢的样式把抢到的衣服披到身上,站在岑青眼前显摆,可惜因为身材矮小的缘故,晃晃荡荡地显得极为可笑。 岑青撇嘴:“去做一套不就得了。” “手痒了嘛,反正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欺负凡人算什么本事?” “呃……”狗蛋儿心道莫非那三十七个枉死的鬼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他本着“为尊者讳”的准则,硬是紧绷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都是祸害,你既然已经出了手,干脆杀了不就得了。” 果然这才是煞星的本色,狗蛋儿吸了口凉气,解释道:“血溅出来会弄脏衣服的。” “去做一套不就得了?” “师尊,你拳头大,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狗蛋儿只得苦着脸道。 “嗯,走吧,去做衣服。”岑青抬起手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在黑狱里待的太久,似乎也有些不正常了,总是动不动就想打打杀杀的,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拥有力量不算什么,控制住力量才是自己的能耐。 几个泼皮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鼻青脸肿且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对儿奇葩师徒离去,连求饶和喊叫都忘记了。 银钱的碰撞声永远是最美妙的语言,岑青顺利地为两人买到一身崭新的衣服,刚把铜币按数目数给那裁缝,却见裁缝朝外望去,笑着道:“看样子杨将军又被夫人欺负了。” “哪位杨将军?”岑青问道。 “自然是这义阳城的杨将军。”裁缝道,隐约带着些骄傲,不过大多是某种同情的笑意。 “杨继周?”岑青顺着裁缝的视线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是一位相貌富态的宋人将领,颌下一副短髯,身边带着几个家将,一路走一路购买些日常的用品,时而与那些摊位的卖主聊上几句,看起来像个富家翁更多过一个将军,与岑青心目中那位阵斩山狮驼的猛将相差甚远。 方才裁缝提起的杨夫人他在路途中也听张钰提起过,知道她当年也是位江湖游侠儿,张钰对她崇拜的很。人道美人乡是英雄冢,连裁缝都知道杨夫人欺负杨将军,莫非杨继周婚后已变成了志气消磨的家庭妇男了么? 岑青在一旁观察了杨继周一会儿,摇了摇头,他原本还想与这人结识一番,如今看来好像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摸了摸怀里赤红的请帖,斟酌着是不是要通过这人把血食之会的事情宣扬出来。 原本江湖人为了传说中满是财宝的大墓纷纷奔赴蔡州,其实等在那里的还有一个要把他们当做菜肴的血食之会,岑青自己也要前往蔡州,若非担心其间变故影响了自己的行程,他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儿。 岑青去蔡州,其一为了探一探那大墓究竟有什么玄机,其二则为了帮追星寻回寒玉髓——跟美女法宝刷好感度这种事情,他若是不热衷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若是通过杨继周影响到义阳的江湖人,再打乱妖魔的布局,自己岂不是可以浑水摸鱼…… 于是乎,他走出裁缝店,迎着那杨继周走过去施了个礼,道:“对面可是义阳守将杨将军?在下岑青,有要事相告。” “什么岑青,不认识。”杨继周的话让岑青很是噎了一下,这厮貌似比自己还没有礼貌啊,堂堂天波府后人,一城三关的守将,居然言语粗鄙若此。 同时他又有些疑惑,莫非这十来天张钰并未在杨家提起过路上的遭遇和自己? 怎么看这厮都不像是一个见到妖怪的正常反应啊。 岑青正在默默吐槽,却见杨继周突然间一跳三尺高,指着他张口结舌道:“岑青,你……你是那个岑青?” 第四十六章 谋定后动 “是的,我就是那个岑青。” 院中粗大的枇杷树遮去了日光,在庭中洒下一片难得的清凉,面对着杨氏夫妇审视的目光,岑青笑得有些尴尬。 他原本只想把那张请帖交给杨继周便罢,却不料对方见了他之后居然又匆匆忙忙地派人把杨夫人和张钰从他在任性楼居处接了过来。 原来对方一直在找寻自己,只当自己不辞而别了。 “我听钰儿说起过你,钰儿年少跳脱,多亏了你一路护送才能安然抵达,一直没来得及当面感谢。”杨夫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言谈举止有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即便说起岑青的身份也不显得唐突,“听钰儿说青姑娘本是异类,最初我本有些担心,但眼下看来,青姑娘举止洒脱,性情直爽,显然是出身有道高人的门下,却是我以升量石,失之肤浅了。” 说着话,她从石凳上缓缓起身,双手合拢在胸前,微微颌首屈膝,向岑青行了一个礼。 岑青不懂得该如何回礼,但见到对方的态度,也只得起身作了一揖。 杨继周在一旁笑了笑,杨夫人却是重新回到座位上,整了整衣角,再次问道:“青姑娘为何要行男子之礼?” 岑青这次在黑狱里化形,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容貌,重新回到人世,一时倒没有想起继续女扮男装的事情,大约是受到了法海那句“我看施主,不看皮相”的影响,他觉得之前的自己或许有些矫枉过正了。 不过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或者是只蛇妖之类,此刻听得杨夫人发问,他只是笑了笑:“出身山野,没有学过正规的礼节。” “礼节不过是应酬罢了。”这次反而是杨继周搭了腔,抬手止住了杨夫人的反诘,面向岑青,问道,“之前青姑娘说起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什么事情?” “二位应该听张钰说过我在平靖关途中截杀一只虎妖的事情,这封请帖便是从那虎妖身上搜出来的。”岑青从怀里取出那封请帖,推到了杨继周的面前。 大约是里面的内容太过于荒诞和惊人的缘故,杨继周翻看之后久久沉吟,只是两条浓眉向中间皱起,一时间富态的脸上居然平生出几分沙场间的肃杀之气。 岑青看着他的表情,莞尔一笑:“我想凡夫大抵是不信这些事情的,只希望杨将军能够想办法把书信里的消息公布于众,至少让那些江湖人多些提防。” “因为夫人出身于天师之家,我对于妖魔之事倒也不怎么陌生,只是没有料到它们也有聚众的打算”杨继周皱着眉头道,“军旅之人也是凡人,况且赵家堡又在金境之内,这件事义阳军却是出不上力。” 杨夫人从丈夫手中接过请帖,只看了一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看似骇人听闻,其实不堪成事。天师道故老相传,妖魔乃是最为自私的生灵,每逢两妖相遇,从来都是彼此争斗不休,或吞噬或奴役,根本无法如人类一般和睦相处,更不用说数百妖魔会因为一张请帖而聚集在一处了,你以为这是江湖上的英雄帖么?”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轻蔑,轻蔑到岑青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个韶华即将逝去的妇人,最难忘记年少时的风华绝代,出身名门,身边围绕的都是极为出色的少年,然而数年过后,那些少年们各自散去,她能握住的只有一个因此她才会无时无处地展示着自己的能力,期望别人的目光继续注视在她的身上,即便把她唯一拥有的男人从意气风发的万人敌变成了一个平庸俗气的富家翁。 “利令智昏。” 岑青回答道。 他见过妖魔,了解他们对于血食的渴望犹如人类见到了财宝,尤其是在同一个地方聚集了那么多精气充足的血肉,足以让妖魔暂时放下争斗,只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岑青还记得啸山君吞食心肝那一幕的场景。 “赵家堡”杨继周用食指轻轻地在石桌上轻扣,提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堡主赵松,曾自称是太祖一脉的正溯,建炎南渡时,他留在汝南称王,金人在北方立了伪齐后,最初视他为疥癞之患,只派小股金兵攻打过几次,只不过他那坞堡深壕高墙,金兵一时攻打不下。后来岳少保北伐,金人无暇他顾,赵松才得到了喘息之机,这数十年来他龟缩于堡中深居浅出,既不抗金,又不反宋,大家都几乎把他给忘记了。有人传说他在堡中招募了一群修士日日炼丹修行,其他人也只当个笑话,直到前些年他忽然接受了金国的册封,才引得一些江湖人震怒,请出先天高手前去刺杀过他几次,只是后来再无下文,此刻想来倒是有些邪门这请贴上所言的事情,或者属实非虚。” 杨夫人狠狠地瞪了她的丈夫一眼。 然而杨继周却似乎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说道:“蔡州与汝南相邻,二者或有关联。妖魔之事传出来后,义阳的确派出了斥候前去,那里的情形的确有些奇异。” 他用了一个似乎平常不怎么使用的词语,因此稍稍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又忧心忡忡道:“据斥候回报,那里的天气终日阴沉不见阳光,树木凋零寸草不生,更甚者方圆数十里连一只老鼠和蚂蚁都没有,完全是一片荒芜的死地,那斥候回禀后不出三日便浑身溃烂而死,身上生出白毛,指甲尖长锋利,为避免惊吓士兵,我连夜派人将他的尸体悄悄地烧了。我出身军伍,原本不怕神鬼妖魔,但这种动辄引发天变的怪物,看来也只能由修士里的大能来铲除了。” 岑青听得连连皱眉。 “因此,即便我帮你把这种事情宣扬出去,其实效果也是微乎其微。”杨继周苦笑了起来,“或者那些财迷心窍的江湖人见到事不可为就会退去,或者如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地去送死,如果连传说里的千年僵尸都吓不住他们,你觉得区区妖魔又有什么用处?” 他这番分析合情合理,让岑青对他的印象翻新了一下。 不过若是蔡州真的已变成一片死地,自己前去的结果究竟是送死,还是机会呢? “青姑娘虽然是妖,但也有救世济民的慈悲之心,这点儿我其实是很佩服的,只不过事情总要先看可为不可为,然后才谋定而动”杨继周的面容忽而舒展开来,话锋折转,“此事暂且作罢,青姑娘护送钰儿之义,杨家感同身受,若有其它需求,我必当尽力而为。” “既然如此” 岑青点了点头,毕竟对方得到的信息更为周全,自己先前的打算看来要重新拟定一番,正如杨继周所说的谋定后动。 “我之前与张善约定的报酬只是一块寒玉,因此不能再多要一丝一毫。”他笑了笑说道,“我曾在路途上得到了一杆好枪,可惜自己却不懂枪法,听说杨家枪法是世间一绝,若是能传授,我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第四十七章 故人相见 其实学习杨家枪的想法,岑青自从得知杨继周是张钰的姑丈后就产生了。 他在前世里并没有见识过什么高深的武学,穿越以来也没有遇到过像样的高手,错过拜师李藏锋的机会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也不是回头自怨自艾的性格。 他曾经在汉阳码头让岑福去购买武学秘籍,结果却买回来一堆不知所谓的小黄书,而今还仍在灵镯里没来得及翻看。 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江湖人,对于自己的功夫往往都有些敝帚自珍,况且经他观察,那些人里连一个使大枪的行家也没有。 噬魂枪一丈长短,不同于江湖人使用的小花枪,或者短枪之流,因此出众的枪法更为难得,他曾经问过那位试过噬魂枪轻重的楚霸王,得知这种大枪的枪术只有将门或者军旅之人才会施展,连他也只是摸过这种枪而已,招式却是一点儿也不会的。 天波府,杨家将,那是故事里的枪术世家。 因此岑青才会主动地接触杨继周,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来换取枪法。 听了他的要求,杨继周的脸上现出了难色,为难之中似乎还有一丝愧意,深深地叹了口气才道:“杨家枪法已经失传。” “呃……” 岑青有些意外,却没有很失望,这种家传的枪法历来是不肯外传的,对方若是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杨家枪法自先祖父那一代便已失传,先父的枪法乃是自己摸索而成,而我使用的兵器,却是双戟。”杨继周似乎看出了岑青的怀疑,苦笑道,“天波府埋没于寒烟衰草之间,昔日威风凛凛的杨家枪烟消云散,除了圣人,这天下间哪有千年的世家。” “抱歉。”岑青说。 这个结果让人郁闷。 “不过我庄园里倒是有位枪法高手,只是他脾性与常人不同,亦不知他肯不肯教你。”杨继周感怀了一会儿,忽然又道,“若是你最近无事,不妨暂时移居杨家庄,恰好张府也着人带着寒玉赶来了。” 事情出现了转机,岑青计算了一下,六月初一还有许久,杨继周推荐的枪法高手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真要拜师的话……如果对方没有那么多的腐儒臭毛病,或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扯淡观念,自己认了就是。毕竟按照年代来说,对方要比自己年长上千岁,磕上几个头就算是拜祭先人的英魂了。 心里盘算着不怎么光彩的小九九,岑青大大方方地答应道:“好啊。” 杨夫人侧目而视——果然是妖,一点儿人间规矩都不懂。 岑青装作没看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可不愿去得罪这女人,尤其还是一位当家的女人。君不见那么有才的杨继周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别看杨继周现在一副万事皆有我做主的模样,只看杨夫人不停地用眼睛去剜他,再加上之前他非常愚蠢地打断了杨夫人的话,大约回家后跪搓衣板都是轻的了。 三人商定之后,杨继周去府邸处理公文,杨夫人本来要陪着岑青的,但是她却告了个辞,紧走几步跟上了杨继周。 “那妖精好看吗?” 虽然转过了屋角,但以岑青的耳力还是听到了杨夫人愠怒的问话。 “没有夫人好看。” “啪!” 岑青摇了摇头,果断放弃了偷听。 片刻之后,张钰从内堂里探头探脑地跑出来,气呼呼地站在岑青的对面,叉着腰问:“为什么骗我?” “呃……” “老是这种语气,最讨厌你了。”小女孩指着岑青的鼻子骂了一句,随后啪嗒啪嗒地跑掉了。 岑青耸耸肩膀,有些无奈。 不过小女孩只跑开了不到几个呼吸,又怒气冲冲地重新跑回来,伸出手重重地在岑青的胸口抓了一把,表情明显地愣了愣,而后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岑青完全被她的动作惊呆了,这小丫头的脑回路怎么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哭的话我给你讲故事。” “谁要听你的破故事,你个骗子,骗人精,妖精,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难道你不奇怪这娃娃是谁吗?”岑青从院子外面招了招手,一直待在外边的狗蛋儿便缩头缩脑地走了过来,岑青指着他笑着对张钰道,“你看,我只离开了十来天,就给你变出来个胖娃娃玩。” “他是谁?”张钰果然好奇起来,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哽咽着问。 岑青板起脸,语气严肃无比道:“他是我儿子。” 张钰吓得花容失色,狗蛋儿则直接喷了出来,不过看见岑青瞪过来的眼神,顿时抽了抽嘴角,委委屈屈道:“娘!” 岑青又是一瞪眼,狗蛋儿立刻明白过来,换了口气,甜甜蜜蜜地喊了一句:“爹!” “看,你终于不哭了吧。”看着已经完全惊呆的张钰,岑青站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顺便在狗蛋儿屁股上踢了一脚,“这家伙就是我那杆枪的枪灵,现在已经化形了,你把追星叫出来吧,说不定这厮悟出来的化形法诀对她有用。” “不行的。”追星从张钰的空灵玉阙里飘出来,依然是那副仕女的模样,不过看起来又虚弱了几分,“妖物化形需要机缘,我能感觉到我的机缘未到,即便是有法诀也无法化形。” “青公子。” 像是下饺子一般,五鬼里的四鬼也从空灵玉阙里纷纷跳出来,七嘴八舌,吵得小院子里热闹非常,也亏得这院子僻静,不然大白天的大变活人非吓到几个不可。 “岑福呢?”岑青问道。 “老大现在还不能动弹,那虎妖伤了他的化身,不过修养一阵就应该无碍了。”岑禄答道,“对了青公子,你昨晚去哪里了?我们都以为你丢下我们自己走了呢。” 岑青愣了愣:“什么昨晚?我去地府不是去了十多天了么?今天初几?” “你去地府了?” “今天初二,你为什么要去地府?” “给我讲,我要听。” 四鬼和张钰惊奇万分,只有追星浅浅地微笑:“那么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因果’了?” 第四十八章 朱离再现 汉初曾置的汝南郡,因位于汝水之南而得名,古称豫州,如今又叫做蔡州。 然而赵家堡所在的汝南城,却在蔡州以西五十里,四面环水,形似水中漂起的葫芦,古称悬瓠城,东晋末年,汝南郡治迁于此地,悬瓠城方改名称为汝南城。 夕阳西斜,城中因为先前武林大会引发的热度却未怎么降温,不少迟到的江湖人心中颇为不满,尤其是从南宋腹地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对于选出一个亲近金狗的道士当武林盟主更是冷笑连连。 那位莲华观的观主长乐真人,传说便是如今金国国师的弟子,朝廷里的人参与到江湖人的夺宝大计中来,内幕传开之后,嘘声顿时四起,连金国地界的江湖人都觉得没脸承认。因此闹闹哄哄十余日,城北赵家堡的堡主才发下江湖令,要在五月十五端阳节那日,于城南悟颖塔下再摆擂台,重新选一位武功高强且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 而且大约是被江湖人吵得有些心烦,那位在宋金两国之间出了名的保持中立的赵堡主在江湖令的最后恼怒地道:“仅此一次,过期不候。” 得知自己还有机会,在路上的江湖人纷纷加快了行程,而之前曾经落败的人则摩拳擦掌,等着再一展雄风。 就在这种气氛里,一个头戴草笠,衣衫褴褛的高大男子走进了汝南城,转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巷,敲开一座小院低矮的木门,弯下腰钻了进去。 不久之后,他穿过一条地道进入了戒备森严的赵家堡,出现在一个隐秘的场所里。 “有趣有趣,一夜之间老巢都给人掀翻了,你却连什么都不知道,还被官府追得像狗一样躲到这里来白远山,你是乞丐头子做的久了,把我这里当做善堂了吗?嗯?” 听声音是个男子腔调,可偏偏像个卖弄声线的阉人,软绵绵甜腻腻的让人恶心,放佛一只肥软的毛毛虫爬进了脚底,让人听到之后就恨不得把说话这人一脚踩死。 然而跪在地上的高大男子却汗出如浆,魁梧的身躯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地听着高座上面那黑袍人的大骂。 一只官窑出品的青瓷茶碗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巴陵丐帮的帮主白远山跪在原处,任凭那只瓷碗在他头上撞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泼溅了一头一脸,不敢回应,只是身体伏得更低了。 “本座三年的谋划,就这么毁于一旦。” 黑袍人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来到白远山跟前,弯下腰,用长而尖利的指甲在他后颈上划了一道,而后放在口中舔了舔:“你说我是直接吃了你,把你的神魂炼成傀儡好?还是应该把你的穴窍缝起来,做成本座的人肉香袋更好?” 即便是五月的天气,白远山后颈的肌肤还是升起了一层细密的寒栗,不过他还是颤抖着声线硬气道:“我白三原本就是亡命的泼皮,连这条烂命都是老祖给的。若是属下再无用途,就请老祖随意发落。” “啧啧啧你瞧你多会说话。”黑袍人腰弯的更低,鼻端几乎凑到白远山的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卑微而鲜活,肮脏而甜蜜,真是令人迷醉的血肉气息。” 他恋恋不舍地舔了一下鲜红的舌头,直起身躯,那非人般的狭长竖瞳里妖异之色一闪而逝:“不过我还有事情要让你做,你起来吧。” 听到这句话,白远山轻舒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步赌对了,他强撑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还请老祖吩咐。” “我收到一个消息,说那个凶手嘻嘻她也要到汝南来,算计下日子,应该最近就会到了。”黑袍人虚掩起嘴巴笑了笑,声音却带着莫名的寒气,“那些人和她以为把傀儡的头砍断,把尸体埋掉就一了百了?岂不知本座的傀儡,只要还有一丝皮肉,就能把消息带过来。” 他猛地挥了一下手,白远山的眼前便升起了一道帘幕,帘幕之上显化的是一个风雨之夜。 三个傀儡屠杀山中的居民,剜下心肝作为礼物送给寄居在荒山古寺的虎妖。 藏身于树干上突然跃身而出的青衣少女。 少女与虎妖在雨夜中搏杀,利用手中奇形怪状的长枪将那虎妖变成了一堆枯骨,最后折断了三只傀儡的头颅飘然远去。 缉捕司众人匆匆赶到,查验现场,谈论少女之前的事情,提到了她在岳州逍遥洞杀人的事情。 最后众人把三只傀儡的尸身埋在地下,再次向少女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杀了我丐帮三十八人的凶手?”白远山吸了口凉气,从那怪异的场景里看到了岑青打斗的场景,认出仇人面目惊怒之余,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到黑袍人对于岑青一种特别的恨意。 “女人?哈哈哈!你莫要被她的面目欺骗了,她和本座一样,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老祖需要我做什么?”听得那女人也是妖魔,白远山的身躯僵硬了片刻,不过依然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叩首问道。 “她是个极为骄傲的妖怪,因此弱点也很明显,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吃软不吃硬,而且对于其它妖魔从来不留一丝生机。”黑袍人再次回到座位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挥手散去了帘幕,“所以我需要一个人类把她带到本座的面前来,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打断我的话。” “这” 白远山踌躇了片刻,微微地抬起头来,大着胆子对黑袍人道:“属下倒是能想办法把她引过来,但是她毕竟凶悍若斯,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她识破,属下这条烂命死不足惜,只怕到时候反而坏了老祖的好事。” “拿我的令牌去找青鳞赤甲,本座要你们立刻找到她的行踪。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最后必须把她带到本座面前来,我要用她的皮囊来做最好的香袋傀儡。快滚快滚。”黑袍人显然心情极坏,随手扔下了一块令牌,挥挥手赶白远山离开,“难道你还想留下来让我请你吃饭吗?” 第四十九章 再说因果 “所以因果就是指做了一件事之后引发的无数变化了?” 走在前往杨家庄的路上,岑青问追星。 杨家的庄园在义阳城东五里,与岑青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守卫森严的城堡,也没有凶神恶煞般的守卫,四周绿水环绕,田中的黄澄澄的麦子业已成熟,与寻常的农庄差不多。有些早早收割的田地里农人正在引渠水灌入,等上三两天,待土壤透墒,便插上稻秧为了下一季的收成。 “栽下一株秧苗,收获一束稻穗;种下一棵树苗,这里便多了一片绿荫,多了一片蝉鸣,若是过路的行人在此歇脚,或许就错过了一些本应该发生的邂逅相遇。” 天气炎热,张钰有些瞌睡,走了一会儿便趴在背着她的岑禄肩上睡着了。岑青示意五鬼带着张钰到一颗大柳树下歇息,他则和追星走到了一边攀谈。 因为岑青与阴司之前的纠葛事了,追星在说起因果时也不再遮遮掩掩,含笑解释道:“‘因’是一个开始,‘果’是之后无数的变化,这些变化里有些是好事,有些是不好的事情,有些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甚至还会反过来影响到造成‘因’那个人。因果有大有小,有些刚刚开始便已经湮灭,但更多的会持续地影响下去,产生‘因’的那人能力越大,因果之力也就越大,所以修士畏惧因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换一种我更熟悉的术语,这就是蝴蝶效应。” 岑青对于追星的解释理解的很快,同时又很头痛,他前世读书时最讨厌的就是高等数学和哲学之类,更不用说拓扑学和混沌学了,如果让他去猜测因为种下一颗树苗而引发的无数混沌反应,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精疲力竭地疯掉。 幸好他并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即便道理讲得再深刻,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跨的太大,容易扯到那啥。 “怪不得修士们要讲究清静无为。”于是他笑了起来:“看起来跟着前几代的张天师,你学到的东西不少。” “身为一只无法离开原身的妖,独自想事情的时间也会多一些。”追星虽然在笑,但神情里还是出现了一抹寂寞之色,“我听了很多,见了很多,又想了上百年,才略略摸出这因果的脉络,青姑娘却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因果只是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骗人话。”岑青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追星如此失落,只能安慰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有智慧,我所以能够明白,是因为之前有无数人总结过,我只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罢了。” 追星诧异地看向岑青,片刻后垂下眼帘,轻轻道:“看起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神秘。” “哦?之前你是怎么看我的?” 毕竟作为第一个遇到的妖,而且还是位非常合胃口的美人儿,岑青其实挺在意追星对他的看法的。 追星抬起头看向岑青,目光清亮透彻,岑青眨眨眼睛,发现她的嘴很小,很可爱,不知日后化形还是不是还会继续保留这个形象。 “公子的魂魄,应该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魂魄吧?” 追星刚开口就把岑青吓了一跳,而且直呼他为公子,显然是猜出了岑青的真实性别。 渠畔绿柳成行,两个美人儿并排而立,相貌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一眼望去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只可惜却没有一个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人类。 岑青歪过头去看飘在身侧的追星,点了点头。 “公子连修行都不懂,看来也不是修士夺舍重生。”追星的身高与岑青相仿,目光平视过来,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听说有一种不能说出名字的魂魄,能够在大千世界里穿行无阻,纵使身后血浪滔天也不沾染一丝因果,因此为无数修道人所忌,称之为魔,一旦发现便要将之永镇。” 岑青没想到连追星也知道“穿界之魂”的事情,有些惊讶。 其实最初听黑白无常提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只以为是这个世界对于穿越者的别样称呼,然而之前他发现任性楼的老板也疑似穿越者,若修士对于穿越者如此敌视的话,又怎么会对那家伙放之任之呢? 毕竟从时间上来说,对方很可能要比自己早穿越十几,甚至几十年呢。 “穿界之魂”啊,好像是挺厉害的称呼呢,岑青摇了摇头,幸好在黑狱里那个神秘人把他给否认了,看来自己并不是这种人人喊打的角色。 而且,自己背上的因果还真不少呢。 “我不是。”岑青对追星说。 追星听到岑青的回应,虽然没有多余的解释,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眉宇舒展开来:“那就好,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我真担心你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这句话有些暧昧,岑青眼角噙着笑意去看她,目光有些直接,即便追星是百年的剑灵也觉得有些吃不消,把脸转向一旁去看风景:“毕竟你说过要帮我去寻寒玉髓……” “不知这样的因,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呢?”岑青继续盯着追星的侧脸看,目光直接,若是追星有实体,只怕是连耳根都要红起来。 “我不知道。”追星低下头,“像我这样的剑灵,即便成功化形拥有形体,也会失去之前的性格和感情,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岑青怔住了。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正在和五鬼玩得没心没肺的狗蛋儿,忽然觉得有些眼睛有些干涩。 “如果没有寒玉髓,或者这个冬天之前我就要消散了,追星剑也会变成一柄普通的宝剑。”追星笑了笑,神情坦然,“其实对我来说,化形和消散都没有什么区别,在过往的几百年里,也只有寥寥两三个人能够看到我。能够在最后的时光见到钰儿和你,我已经很满足,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说了这么多的话呢。” “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我既然说帮你寻回寒玉髓,就肯定能帮你寻回来。”岑青走近一步,自然而然地捉住了追星袖中的柔夷,“如果不想化形,就不要化形了。” 身为灵体的追星因为岑青的动作吓了一跳,而后回过神来,一脸的惊讶:“你的修为……” “是啊,九百年道行。”岑青笑容灿然,“你看,我能碰到你了。” 第五十章 张钰的梦(情节大改) 第一次被血肉之躯接触,追星并没有显得如何惊慌失措,任由岑青牵着她的手,抬头向远方的原野看去。 “最初有灵智的时候,其实我对生命是很喜欢的,甚至会因为有妖魔死在剑下而惋惜。”她说,“后来渐渐地,我发现除了天师们,我根本接触不到任何人,直到被那一任天师遗弃在家中,之后的几百年,我被挂在墙上,锁在箱内,就像一片风景,一幅画。” 岑青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了她身躯轻轻的颤抖,放佛看到她在那段黑暗日子里的无助和恐惧。 “我能看到眼前的一切,能够听到人们说话,可是却无法与他们交流。而且我能走动的地方,只有方圆九尺的一片书房。” “以后不会了。”岑青没有让她继续回忆那些绝望,回头看了一眼在树荫下的凉席上熟睡的张钰,“如果她敢把你挂到墙上去,我就打她的屁股。” “钰儿小的时候就能看到我,还把追星剑偷出去几次,因此没少挨打呢。”追星也回头看了一眼张钰,目光里有几分温柔,几分感激,“后来这一任张天师开口说她与追星剑有缘,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把我带在身边。” “可是小女孩的活动空间才有多大?所见不过是大院子里高墙上四角的天空罢了。”岑青道。 “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要知道我之前连屋子都出不了呢。”追星对于岑青不以为然的口气有些生气,只是一颦一笑间,在岑青眼中又多了一抹娇憨的感觉。 他轻轻地笑起来,松开了追星的手掌,抬起手伸向前方:“别那么容易满足,要知道**才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也是能够与修士媲美的原因。” “嗯?”追星不明所以,看向岑青。 “在我之前的人生里,朝苍梧而暮北海的事情每一个凡人都能体验,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呃……一贯铜钱?”岑青对于物品价值的换算一向很弱,因此最后停顿了一下,弱了几分气势,“然而在达到这个层度的百年之前,人类中的大部分还处在蒙昧中,就像这个世界中的人一样,目光所触及的不过是身边丈余;脚下所走过的不过是周围十里。” “很神奇的世界。”追星无法想象凡人如何才能像大能修士一样腾云驾雾,不过又不好拂了岑青的兴致,只能低声回应道。 “很难理解**孱弱生命短暂的人类如何能走到这一步对不对?”岑青笑了笑,没有向追星炫耀那个世界的知识,“要知道,人类的文明就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进步,文明两个字——文,乃传承,明,乃智慧,无数人的智慧在传承中一次次进步,最终完成一连串的爆发。修士们用数百上千的安静时光才能完成一次蜕变,千百人里最终才有一两个成为金丹或者元婴,而人类只需要几十年的和平,就能完成一次文明的推动。如果没有思想的禁锢和战争的毁灭……” 如果没有思想的禁锢和战争的毁灭……当所有的文明汇合在一起齐头并进的时候…… 岑青忽然沉默下来,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世界,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而感到战栗,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是一座连通宇宙的通天塔啊。” 通天塔,在岑青前世里的传说里,是远古的人类建造起的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人类的力量让神灵感受到了威胁,因此施展神力把人类散居四方,改变并区别了人类的语言,使得他们无法交流。并且在宗教传承里记载下来作为警示,表示人类狂妄自大最终只会落得混乱和毁灭的结局。 然而,那真的是狂妄自大吗? 岑青抬起头,望向无垠的天空,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他走过看过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神灵对于人类深深的恶意。 “鬼求香火,神集众念。” “鬼神源自于人的愿望。” “信,则有,不信,则无。” “人间的信仰,便是鬼神的食粮。” 他想起李藏锋和白无常的话来。 最初蒙昧中的原始人类因为雷电、风雨、山火、疾病而感到恐惧,开始崇拜自然,因而产生了最初的神灵。人类产生了自己的文明后,宗教又发展出无数具体的神明,而神明要存续下去又必须吸收无数的信仰,人类创造了一个索套套在了自己我脖颈之上。 生活舒适安逸的人类是不需要神明的,只有出现灾难、疫病、战争、死亡时——当人类躺在病榻上无法辗转,当大地翻涌水火肆虐田园毁灭,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拥有的一切瞬间失去,当希望破灭满心绝望之时——人类才会去膜拜神明。 而每当这个时候,神灵们都会快乐地聚集在一起,姿态优雅风度翩翩地将人间充沛饱满的信仰做成无上的美味,端上宴席,倒进酒杯,饕餮一番,然后可得长生。 即便是这个世界,谁何曾见过神灵下凡救苦济世,即便是那几位以救苦为称号的神灵,又救了几人? ——只因为人间的苦难,才是它们长生和力量的源泉罢了。 追星感受到岑青莫名的激动与愤怒,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轻轻地拉住了岑青的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我需要更多的同伴。” 岑青低下头,再次开口,语气很轻,轻到追星几乎无法听闻。 神灵的力量无从猜测,他的修为则一眼就可以看透,在那些大能者的面前,逆天只是一句无聊而冲动的口号,只有召唤起无数的无信者,质疑者,才能从根本上去对抗鬼神。 他想起了地府冥河里那无数永世沉沦的鬼魂。 “吾道不孤。”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如果真的有一天,那冥河里的无数鬼魂扑上天庭地府、仙境灵山,将这些以人间苦难为乐的罪魁祸首清扫一空,还它个朗朗乾坤靖平天地,该是有多么痛快。” 第五十一章 玉堂玉棠 虽然对于张钰梦到小青的命运感觉到奇怪,不过岑青更想知道的是,张钰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神鬼妖魔修士和凡人共生的世界,即便前者数目寥寥,与凡人之间也少有交集,但总有些角色就像黑暗中萤火虫一样,吸引着无数追逐的目光。 岑青觉得张钰的梦是一个警告,某些藏身在背后,能察觉到因果走向的角色通过他身边“天人转世”的女孩儿在不轻不重地敲打他,警告他不要越界。 退一步,按照早先安排的剧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进一步,永世沉沦,化身为魔。 “连真面目都不愿在我眼前显现,只会在背后操纵别人行事的家伙。”岑青既没有感觉到恐惧,也没有感觉到愤怒,反而冷静的有些异常,“不,如果你没有说起这个梦之前,或许我对去蔡州还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如今我却非去不可了。” 岑青摇摇头看向东北蔡州所在的方向,那里必然有鬼神们不愿让自己接触的东西,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张钰愕然地抬起头,想从岑青的脸上找到他如此固执的原因,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是,那两个梦是那样真实,就像我亲眼所见的一样……” “暂时不要说这些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岑青站起身,认认真真地望着张钰,“你是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不知是因为梦境的困扰,还是因为岑青带给她的震撼太多,张钰脱口而出,满脸讶色。 岑青的心沉了下去。 “我儿时的名字叫做张玉棠,母亲从前的窗外有棵玉棠花,因此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后来父亲说花开易谢,这个名字不吉利,况且和一位族兄的名字重音了,便给我改名为张钰,取得是玉堂金闺之意。” “那么你的族兄?” “他叫张玉堂,就是玉堂金闺的玉堂二字。他们是苏州昆山人氏,大伯做过员外郎,如今已被罢官,暂时离开了京城,就住在钱塘县。” 张玉堂,张玉棠。 岑青并没有因为张钰的解释而感到轻松,反而感觉到这是一个被人刻意安排过的阴谋,张钰与张玉堂,一取其意,一取其字,终究要有一个安排在那青蛇的身边,如果换成一种修行者通用的说法,这就是她的劫。 “嗤,这种方法对于一心成仙的白蛇或许有用,对于天真烂漫的小青也许有用,但对于我毫无用处。” 他转过脸去看追星,如果记忆中没错,剧中张玉堂家的那把家传宝剑最初应该也叫做追星剑,只不过没有剑灵,不过是一把仅能斩妖的剑而已,而且后来似乎还被一盆洗脚水给破了剑上的神奇之力。 “所以,问题之一就在于寒玉髓吗?” 本来在这个冬天就会烟消云散的追星,因为遇到了自己,才得到取回寒玉髓重新存在下去的机会。 他们不愿意改变既定的剧情,然而自己要做的,却是在不断地改变。 “因此而被警告了吗?在他们的眼中,就像一个原本被看好的苗子忽然学坏了。”岑青默然,他觉得渐渐地猜出背后那些人物的心思,“然后下一步,才会是惩治。” 真想看看他们的手段啊。 自从地府归来,他对于鬼神失去了原本的好奇,只觉得有些反感。大约那位小青也是这样的感受吧,因此二十年后青蛇白蛇再聚首,温情脉脉,却多了各种各样的拘束,少了原本的灵动。 “岑青,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还有一个名字?” 张钰望向岑青的眼光里已经没有了好奇,反而同追星一样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神秘,以至于惊讶到有些骇然。 岑青没有直接回答,此刻在他的感觉里,张钰的身后放佛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压下来,他担心那阴影太过沉重,会压垮张钰那稚嫩的肩膀。 “你猜。”他眨眨眼,恢复了以往略显俏皮的神情。 “我跟你说认真的。”张钰对于岑青这种敷衍显然很是不满意,有种立刻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冲动,“你刚才还那样认真的的问,现在就不要再装模作样了。” “我知道一些过去和未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神仙一样,信不信由你。”岑青伸出一只手按住张钰的脑袋,任由她抡着王八拳却沾不到自己的一丝衣角,嘲笑道,“嗯?这就是你能打十来个壮汉的能耐?” “谁会像你这样过分,你个妖怪,女妖精,我讨厌你。”因为觉得自己一次次被戏耍的缘故,张钰气愤地大喊起来,甚至要叫追星过来帮忙斩了这只妖孽,可惜追星看出岑青对她已无杀意,只是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并没有帮手的打算。 “随便你了。”岑青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掏了掏耳朵,对小姑娘的话听而不闻,“追星斩破了我的衣服,我还没有让你赔呢,还有啊,欠我的寒玉赶紧还来——你这个小债户还敢跟我叫板?” “汪!” 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了岑青一跳,只当是张钰恼羞成怒了。随后便反应过来,朝一旁看去,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正牵着条毛色金闪闪的狗饶有兴致地朝这边看过来。 “咦,钰儿堂妹,什么时候新学的招式?居然如此新鲜,实在是让为兄大开眼界。”那年轻人先冲岑青自来熟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冲着追星笑了笑,最后才语气轻佻地冲着张钰调笑道。 张钰听到声音愣了愣,而后停下动作抬起头来,见到那年轻人的面貌,小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寒霜。 “张铮,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别妄想了,我是不可能把追星剑给你的,你敢硬来,我就告诉曾爷爷让你好看。” “啧啧啧,看来你也知道曾爷爷的身份了,终于学会依靠外来的帮助了,真了不起。”那叫做张铮的年轻人鼓起掌来,“不过你这次可猜错了,我才不是为了跟你要追星来的,我的目标是你身旁的这位……” 他笑嘻嘻地看向身边的金毛狗:“幸亏有了这厮,让我脚程快了很多,这位……什么妖修道友,我是龙虎山门下行走张铮,你在岳州杀了三十八名凡人,一名修士,有违人妖共处之道,跟我去龙虎山走一趟吧。” 第五十二章 剑符之威 “跟我去龙虎山走一趟吧。” 张铮笑嘻嘻地开口,语气像是在拉家常一般。 岑青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文士打扮,从他对张钰的口气中听出来,应该是同样是张天师的嫡系后代,来自龙虎山的道士。这人不作道士偏作文士打扮,大约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特殊,而且从他青白的脸色和薄薄的嘴唇来看,这是个嘴巴有些刻薄的男人。 只是不知道那所谓的“门下行走”究竟是什么职位。 岑青听到他提起岳州血案的事情来,不觉皱了皱眉,一群烂污人而已,连魂魄都被打进忘川永不超生了,没想到在人间居然还牵牵扯扯地难以收尾。 先是张泉一众缉捕司的官吏,然后是眼下的张铮。 “莫非那些人不该杀?” 他静静地发问,这是一个人类修士,因此岑青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如果不是我身上这道乾阳降妖灵符一直在抖动,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一只妖。”张铮从怀中摸出一道金光闪耀的符箓来,笑道,“那些人自然该杀,不过不该你来杀,因为你是一只妖。妖杀凡人,道士便要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嘛,谁会跟妖怪慢慢讨论那凡人是不是该杀?” “那你还在讨论?”岑青眯起眼睛,那道符箓上的金光让他如同针刺般难受,比起之前木真子的符箓显然更加强大。 “因为我可爱的堂妹在你身边啊,如果你抓她来威胁我,我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张铮摊开双手,一副百般无奈的样子,“毕竟她是曾祖父的心肝宝贝呢。” 他脸上虽然做出为难的样子,脚下却还在悄悄地移动,可惜岑青的手腕一抖,一条长达一丈的大枪陡然指了过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既然这样,那继续讨论一下吧……看起来我们互相之间都有些忌惮和防备呢。”岑青轻轻地笑道,“你见到张泉了?” “没有,他只给我留了书信,信里说你是个滥杀的修士,所以我只带了些对付修士的东西。”张铮也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我也很忌惮你。” “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如握手言和?”岑青提议道,“如果你是修为比较高深的修士就更好了,因为有位自称散仙的剑修曾经给我过一道剑符,他说凭着这剑符,可以让人卖他一个面子。” 说着,岑青把长枪插进脚边的地面,抬手拔下发簪,任由长发披散下来,抽出塞在簪子里卷成细条的剑符,慢慢地铺展开来,然后把正面朝向了张铮。 张铮原本只有些好奇,而后凝聚目光朝那剑符上瞥了一眼,随即便骇然地大叫了一声,身上瞬间爆发出一道白光,护住了身前三尺,脚步更是飞快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出七八丈远才惊魂未定地重新站稳,而他之前站立的地方,一道长达三丈的巨大剑痕在地面上犁出了深深的沟壑。 “你怎么会有藏锋子仙长的剑符?” “呃——”岑青瞧见被张铮激发的剑符之力,不觉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因为噬魂枪偶得了四百年修为,本以为自己已经踏入高手之流,但亲眼看到李藏锋随手在草纸上画出的玩意儿也能造成这么大的威力,才突然醒觉了自己和那些大人物的真正差距。 妖类修行的时间果然是最不值钱的,九百年的修为放在妖类身上,连丹成都做不到,但九百年的时间放在修士身上,怕是早已踏入地仙或者天仙的境界了。 岑青略感郁闷地收起剑符,无论如何,这张铮既然认识剑符就好办的多,毕竟岑青最讨厌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战斗:“咦,堂兄,你果然修为高深,连他的剑符也认识。” “堂兄你妹啊!”张铮从未见过像岑青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只觉得心口都在滴血,他方才凝聚灵力朝那剑符上望了一眼,谁知竟会激发出剑符的反击之力,虽然那反击连剑符的一分力量也没有动用,但自己保命的灵符已是被毁掉了一道。 以己推人,他觉得岑青一定是存心故意在用这种方式来削弱自己的力量。毕竟自己的保命灵符不过是金丹真人绘制的,但那灵符却是元婴地仙的馈赠。 痛心之余,他望着岑青插回的簪子又无比眼热,仔细瞧瞧这女妖美丽的容貌,觉得她肯定与那藏锋仙人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便宜交易。 好,散仙与妖精不得不说的故事,自己下一个话本就以此为主题了。 岑青还不晓得张铮的阴暗想法,自顾自的重新挽起头发,插好簪子,笑道:“堂兄,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么岳州的事情能不能一笔勾销?毕竟那些人死有余辜,连地府都没因这件事判我的罪。” “地府根本不管妖魔的事情好不好!”心中咆哮,张铮还是无比憋屈地点了点头,“行!” “还真的行?”岑青瞪大了眼睛,元婴修士的面子竟然能让斩妖除魔的龙虎山低下头来,这让他吃惊不小。 怎么不行,修士间唯一的准则就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李藏锋是元婴地仙,龙虎山上一大堆金丹真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喊前辈,自己这种筑基修士见了他只能喊仙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我是龙虎山门下行走,我说行就行。”张铮咬着牙回答道。 “那么官府那边……”岑青又试探着问。 “案子撤销。”张铮每回答一句,就觉得心脏一阵抽抽,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抓妖抓到这种地步,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这死妖精也真是,你要早早亮明了身份,哪个愿意去理你。 妈的,所以最烦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人了。 张铮在心中暗骂。 “这样也成?门下行走连朝廷的事也能管?”岑青再次惊讶起来。 “我不光是龙虎山门下行走,还是大宋礼部祭察司左仆射,这天下间妖魔修士的事情都归我管。”张铮挺直了脖子,怒气冲冲地回答道。 “厉害!佩服佩服!” 岑青大声地夸奖了一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的请帖朝着张铮扔了过去。 “正好,这事儿你也管管吧。” 第五十三章 甩锅背锅 其实从某种层度上来说,岑青是个讨厌背负道德责任的人,他更喜欢的是直接找出问题的症结,然后干掉它。 因此他对于血食之会的态度也是如此,一群妖魔在那里虎视眈眈,一群利欲熏心的江湖人自投罗网,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过是路过那里而已,能救自然是好的,不能救也没什么可纠结。 就像前世里那个两条铁道上绑的都有人,应该向哪个方向扳铁轨的问题一样,岑青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回答是火车爱往哪开往哪开,与其纠结这个破问题,不如直接找出做出这件事的幕后凶手,然后干掉他。至于扳铁轨救人这种道德纠结的问题,就交给其它人来做吧。 所以他直接地把请帖抛给了张铮,之前杨家夫妇老奸巨猾地不肯接这个锅,但眼前这家伙既然大言炎炎地说天下妖魔修士的事情都归他管,岑青就不信他还敢自打脸地不肯接。 果然张铮只看了那请帖片刻,整张青白放佛熬夜太多的脸就变得完全铁青了。 “妈的,又被摆了一道,金国的妖怪吃人关自己鸟事。”他在心里骂岑青,不过自己主动夸口接的锅,再黑也得背着,他一边心疼地计算自己又要花费多少灵符,一边挠头苦苦思考自己究竟能找到几个帮手。 然而他对面的岑青已经丢完了锅一身轻松,正招呼着四鬼和张钰追星赶路前去杨家庄。 那里还有个枪术高手正等着自己呢。 “等等……” 张铮连忙追上来,结果对面三个女人齐齐地板起了脸,宛如不认识他一般。 “岑姑娘也是要去蔡州吧,不如一起同行?”张铮自己也是厚颜无耻之人,暂且不论岑青自身的能力如何,但她身上既有李藏锋的剑符,又有据说上千斤的铁枪,显然是目前最好的帮手,况且对方让自己背黑锅,不把她一同拉下水真是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因此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硬是凑上前搭讪道。 “我习惯单独行事。”岑青耸耸肩回答道。 “多个人手多份力嘛,我是很有诚意地邀请岑姑娘的。” “我也是很有诚意地拒绝。”岑青丝毫不为所动,开什么玩笑,自己的事情很重要的好不好?哪里有时间跟张铮一起玩什么斩妖除魔、济世救人的游戏。 “你看,这件事儿本来就不该我管,我方才所说的天下只是指大宋境内。”张铮无奈了,决定自打脸甩锅,“你要是不肯帮我,就把这请帖拿回去吧,找金国的修士管这件事。对了,金国的道门叫做重阳教,道场在山东宁海,如果你不认识路,我还能帮你画张地图。” 岑青怔了怔,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张铮。偶然间遇到脸皮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人,他忽然升起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简直有种跟对方立刻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兄弟的冲动。 “这玩意儿是我在来义阳的路上捡的,你要是不想管就扔了吧。”岑青决定继续看看张铮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好哒!”张铮听了岑青的话,果然兴高采烈地把那请帖打着旋扔了出去,而后同样一身轻松地凑到张钰的身旁,“堂妹,你也要去姑母家么?正好一路同行,自从我去了龙虎山,已经有五六年没拜见过姑母了。” “……” 一人一妖一灵都颇为无语地望向张铮,此人果然不知廉耻为何物,岑青更是想直接变成原形喷他一脸毒液。 “汪汪汪!” 张铮之前身边所带的那只金毛狗见到他随手扔出请帖,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居然尾随着那请帖追了上去,跳起来一口叼住,屁颠屁颠地重新跑回来,站在张铮身前摇着尾巴向主人邀功。 “妈的,这亡人!”张铮低头看看,也瞠目结舌地无语起来,半晌后才吞吞吐吐道,“不关我事,这狗捡的。” 一人一妖一灵的脸上开始出现鄙视的表情,而且以张钰为最,直接开口骂道:“不要脸!” 众目睽睽之下,张铮已经把道德的底限卖了一次,如果再卖掉第二次,只怕连那只金毛狗也要鄙视他了,只能摇头叹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从金毛狗的嘴里把那请帖取回来,放进袖中:“堂妹,你用不着这样骂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张钰皱起眉头,一脸的厌弃,“那年你偷看大娘……” “我去……”张铮连忙伸出手猛地堵住张钰的嘴,把她后面的话变成了呜呜之音,不过仅此半句已经惹得众人无限遐想,连走在身后的四鬼都把耳朵伸长了。 被张铮不断用眼神警告着,张钰挣扎了几下,最终忍住不再继续爆他的黑历史。张铮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干巴巴地对岑青和追星解释道:“那年我才九岁……” “干得漂亮。”岑青送给了他一个“不用过多解释,我懂”的眼神。 追星轻轻地撇了撇嘴,什么话也没有说。 张铮只能继续闷头叹气走在一旁,形象一落千丈之后再次低落,看来想从张钰身边拐带追星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了。 前行两三里,便是杨家庄。 第五十四章 初见宗师 从外面看杨家庄,不过是个寻常的庄子,即便走进去之后,若只看普普通通的草屋与碎石砌成的围墙,与路上那些村落也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只有住在村子里的人。 这里没有女人,没有孩子,一眼望去只有各式各样青壮年的男丁,还有个别肢体残缺的老人。 即便是肢体残缺,但这些老人的身上,依然散发着某种阴沉沉的味道,让人本能地不愿去接近。有个正在喂猪的独臂独眼老人瞧见岑青时咧嘴笑了一下,一道从额角一直划到下颌的伤疤翻卷起来,看上去有些狰狞。 岑青瞧见那伤疤,忽然明白了这种味道是什么,那是一场场战争之后留下的铁与血的印痕。 杨家庄是一座兵营,这里居住的是大宋的伤残老兵,还有新兵。 无论在哪个时代,用自己的生命和躯体来捍卫一个国家和平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于是岑青收敛起轻松的表情,冲那老卒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你这女娃儿哪里来的,长的忒巴适,不如今晚给老汉我暖暖被窝?” 那喂猪的老卒停下手中的活计,操着一口川地口音色眯眯地瞧着岑青道。 ——好吧,算自己瞎了眼,这群混蛋都是一群老兵油子烂兵痞。 “瞎子叔,莫要调笑,这位小青姐姐是来找老田叔学枪法的。”张钰在一旁娇嗔地开口道。 老卒歪了歪头,抬起另外一只浑浊的眼睛,放佛才看到张钰一般,换上了官话:“原来是张家女郎啊,怎么又回来了。要我说,女娃子学好女红就行了,学什么舞枪弄棒的,生的那么漂亮的小脸蛋,若是像你瞎子叔我一样弄这么条大伤疤,只怕是再也嫁不出去啰。” “哼,要你管。”张钰撅起嘴巴,反手拉住岑青的手腕,“小青姐,莫要理会他,这老头就是个坏人。” 岑青被张钰小青姐的称呼叫的有些啼笑皆非,轻轻捏了她的手掌,挣脱开她的拉扯,脚下未动,望着那老卒似笑非笑道:“你是二十年前退下来的岳家军么?” “嘿!现在哪里还有岳家军,老子当自己的兵,谁家的军也不是。”独臂瞎眼的老卒喷了一口口水道。 “我想也是,岳家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怎么会整天用言语吓唬小姑娘。”岑青笑着道,“若岳家军真的都像你一样,那才真正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他口气说的轻巧,但言语中的轻视之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老卒把剩余的那只眼翻了翻,咧着一口稀烂的牙床道:“女娃儿,你莫要跟老子拽文,老子杀金兵的时候,你还没有生出来呢。” “好吧,就算你的确上过战场,或许还杀过两三个金兵,那又怎么样,值得躺在功劳簿上炫耀一辈子的么?”岑青撇嘴挑眉道,“想那岳家军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大军过境对平民秋毫无犯,因此不仅民众长年惦记爱戴,连金人也要夸赞一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我时常恼恨自己未早生二十年,若能亲眼见一见岳少保以及他统辖的岳家军风采,倒也不枉此生……至于你就算了,老而不修,称之为贼也差不多。” 他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张钰听得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觉得岑青能用话教训一番这个老坏蛋,倒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气。 只有张铮撇了撇嘴,觉得岑青跟这老头斗口水一定是别有用心。 老卒听着岑青对岳家军的夸赞,带着恐怖疤痕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些许缅怀的神色,不过那神色瞬间消散,咧着嘴笑道:“你这女娃儿倒是有些见识,岳家军的能耐,老子也是极佩服的,只不过他们再厉害,你的话再好听,已经解散的岳家军也是再也回不来啰。” “我想也是。”岑青点了点头,出奇地认同了那老卒的说法,“岳少保屈死风波亭后,所向无敌的岳家军便被抽去了脊梁骨,就此解散也没什么出奇的。” “你懂个屁!瓜女子!” 那老卒却没有因为岑青的认同而显出一丝一毫的满意,反而勃然大怒,把猪食盆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瞪了岑青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直接把门反扣上了。 岑青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一直目送老卒消失在门后,这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看撒了一地的猪食,忽然蹲下身去,也不嫌脏污,硬是用双手把那猪食重新拢回猪盆,然后端起盆子站到猪栏外把食料倒进猪槽。 “小青姐……”张钰惊叫了一声,捂着鼻子向后退了一步,连张铮的脸上也有些变色,他原以为岑青夸赞岳家军应该是为了讨得那位田姓老军的欢心,最多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却没想到岑青居然丝毫不顾忌脏污地帮这老卒喂猪。 “昔有勾践卧薪尝胆,又有韩信胯下忍辱,这女人为求一部枪法,竟然自甘作践自己若此,看来亦非池中之物。”他此刻已经忘记了岑青是个妖怪的事实。视野之中,倾国倾城的美人,脏污不堪的猪圈,这两样极有色彩对比感的事物凑在一起,让他的头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岑青放下猪食盆,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洗手,又施展一道净衣咒扫除了身上的味道,回过头看见张钰张铮两兄妹见鬼一样地盯着他,有些诧异:“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帮他喂猪?” “怎么了?” “可那是猪啊。” 岑青回过头,看了看猪圈,果然猪还是猪,并没有变成猪妖什么的。脑筋转了转,他便明白这二人出身世家,喂猪这种事情大抵应该是下人所做,他们别说去看,大约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因此在他们眼中,猪自然应该是脏污不堪的动物吧。 “呵呵……”原本只是觉得那老卒独臂喂猪不方便,只是顺手帮下忙,看起来自己做的事情确是有些出格了,“君子远庖厨嘛,我懂。” 然后他看向张铮,脸上充满微笑,不过话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恶意:“请问堂兄你吃过猪肉没?或者猪大肠,猪下水?” 张铮的脸顿时白了白,张钰则直接露出一副要吐的样子来。 “万恶的统治阶级啊。”岑青撇了撇嘴,换成了一副无知且无辜的表情来,“你们看,我是一只妖,怎么会懂得你们人类的规矩?好了,把这件事揭过去忘掉吧。” 他的无耻让张铮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屋子里的老卒透过窗子看到了岑青的作为,又听到了他们的争执,脸色变了变,猛地打开门冲出了屋子,扯着嗓子大吼道:“老田,老田,赶紧出来把你的客人领走,龟儿子的,把我这里弄得乱七八糟。” “我都听到了。” 有人远远地叹了口气,声音却仿佛响在耳边,一个看上去无比落拓的中年人转过屋角,出现在岑青一行人的眼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岑青:“我就是田雨,你是妖?你要学枪?” 第五十五章 宗师岳雷 一般来说用落拓这个词来形容某个男子,要么是说这人行事豪爽,放荡不羁;抑或是指这人穷困潦倒,落寞寂寥,但很少有人能把这两种气质完美地融于一身。 可是岑青眼前这叫做田雨的男子却是兼而有之,他体格高大,音色清朗,一举一动皆有分寸,言谈直接毫不陈腐,只是眉间眼角难掩心力憔悴,似乎长期以来被某种不良的情绪所折磨着,因而显得他有些许矛盾的脆弱之意,据说这种气质最容易引发女人的母性光辉与好奇之心。再加上他形貌虽不怎么英俊,但看上去整洁干净,成熟稳重,即便是男人也无法对他生出嫉妒之心。 岑青瞧见他,在心底默默赞了一声:“好一位历经沧桑的暖男,老幼通吃的大叔,这男神模样放在影视里,即便不用化妆,也足以引得无数女人舔屏。” 然而小萝莉张钰却似乎有些怕这位田雨的样子,弱弱地叫了声“老田叔”,随后便躲到岑青的背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张铮的反应则更为直接,瞬间弯下腰去,语气恭谨:“龙虎山门下行走张铮,见过田宗师。” 宗师! 耳边听到这个词语,岑青的表情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只从杨继周那里听说这田雨是一位枪法高手,脾气有些古怪,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的地位居然如此尊崇,连一向既骄傲且无耻的张铮都会诚心诚意地拜服下去。心理的落差有些巨大,一时间他居然忘记了该如何应答。 “你的枪拿来我看。”田雨并没有因为岑青的失礼而生气,依旧是语气平淡,只是向前伸出手来。 岑青这才明白过来,抖手从灵镯里取出噬魂枪,横转枪身,小心翼翼地双手递给田雨,顺便还提醒了一声:“很重。” 不过下一刻,田雨单手接过噬魂枪,轻轻地在手中掂了掂,微微颔首:“还行,这枪叫什么名字。” “噬魂,是一柄魔枪。” “刀兵本是杀伐之器,魔枪也没什么不好。”田雨对岑青的解释不以为意,转手倒转枪尾重新还给岑青,见她重新把噬魂枪装进灵镯,对这种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把戏似乎司空见惯,只问了一声:“之前有没有学过枪法?” 岑青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你随我来。”田雨说完,背转身径自走了。岑青侧脸看看依旧在一旁弯腰躬身的张铮和遮遮掩掩的张钰,有些愕然,这就算收了弟子了?说好的脾气古怪呢? 他却不知根本没有被田雨理会的张铮张钰兄妹二人心中正在嘀咕:“姑丈说的一点不错,这田宗师的脾气果然古怪的紧。” “还不走?磨磨蹭蹭做什么?”田雨没有回头,声音已是遥遥传来。 “好的。”岑青抬头一看,这位宗师在前方走的极快,一个愣神之间已经几乎走到了村口,连忙急急地追赶上去。 这可是宗师啊,上次错失了李藏锋的收徒要求,而今这位无论颜值气质,还是行事作风都要高出李藏锋一截,岑青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次无端失去机会的。 不过唯一一点儿弄不明白的是,宗师究竟有多高呢? 岑青的体质极好,原本就擅长于脚程,但无论他怎么追赶,田雨都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方,偏偏身形姿态又如同日常行路一样,比起李藏锋那放风筝式的飞行更为潇洒自如。 ——好吧,这只是岑青的自我安慰,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失落而已。 毕竟元婴修士是地仙,随手画的剑符就能开出几丈远的大沟,比挖掘机不知要高出多少去了。 “师……宗师,我们要去哪里?”岑青迎着风飞快地腾跃,一个起落便是十多丈远近,耳边呼呼风响,因此必须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地呼喊,才能期望对方听见。 “山中。”田雨的声音清晰地传至岑青的耳朵里,脚步已是渐渐放慢,等着岑青追了上来,“你不用拘礼,想叫师父就叫吧。” “师父,我叫岑青。岑寂的岑,青山的青。”岑青赶到田雨身后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终于不用继续扯着喉咙喊了,“拜师的话,不需要什么仪式吗?” “虚礼而已。” “好的。” 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师父真是太对自己胃口了,岑青的嘴巴闭起来,不过只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师父,宗师是什么意思?” “武道一途,被人分为后天、先天、宗师、圣人,只不过是世人用以区分的一个称呼。” “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是怎么成为宗师的。” “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地就成了。” “好吧,你不要不耐烦,我就是这个性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岑青想了想,有些犹豫和小心地问道,“你为什么愿意教我枪法?” 若是还有鬼神的手段在背后推动,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会不会接受这田雨的传授。 田雨第一次没有直接回答,侧脸看了看岑青,而后反问道:“你为何与那老卒攀谈?” “我听说杨将军以前是岳少保麾下,以为那老卒也应该是岳家军。” “那你见到了,又怎么看?” “啊,他真的是岳家军?”岑青仔细想想自己之前的话语,似乎是……他抿了抿嘴诚实地回答道,“有些失望。” “为何失望?” “觉得与心目中相差较远吧。”岑青猜测着这田雨话里的真正含义,斟酌着用词道,“那老卒有种志气消磨的感觉,身上虽有铁血之气,但仿佛藏在地窖的刀枪,多了些陈旧的霉味,少了些锋锐之气。” “形容的很恰当,那你为何帮他喂猪?” “想做,就做了。”岑青答道,难道自己每做一件事还需要理由不成,虽然自己比较有心机,但还不至于把心机用在这种地方。 “那么你之前的问题,我的回答和你一样。”田雨停下脚步,回转身郑重地盯着岑青道,“我想收,就收了。” “呃……” 岑青彻底地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田雨的答案竟然如此随便,难道收徒不需要考验心性,先看看适不适合再说么? 然而田雨的后两句话,更是如同在他耳畔打了个惊雷。 “田雨只是我的化名,我本姓岳,名雷,先父便是你口中的岳少保。” “至于你帮忙喂猪的那人,便是我岳家军里的背嵬军老卒。” 第五十六章 意之试炼 这是一片空旷的山谷,流瀑从山崖间垂泄下来,汇成溪流将谷底分割成两块。 山崖在西,树木葱郁,东边谷底是一片不毛之地,入目尽是犬牙交错的山石。 岳雷在此停下脚步,对岑青道:“妖魔鬼神间的事情我不懂,但想来你即便学到人间的枪术,也不会有多少增益。” 岑青一怔,又听得岳雷继续道:“此地嵯峨难行,我脚不离地,你随意出手,若让噬魂枪沾到我一丝衣角,便可入门。” 他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岑青想到他在路上步履如常,而自己却始终无法追上的场景,低头沉思片刻,从灵镯中取出了噬魂枪,不过又扯掉一块衣襟仔细地包住枪头,在岳雷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道:“噬魂枪沾上人身,必将对方血肉神魂吞噬一空,还请宗师小心。” 自从得知对方是岳雷,岑青收起了玩笑的心情,也没有继续再叫他师父。 对方的故事他在前世听过许多,但没有一个版本能和现在的岳雷对应上,唯一能够相通的地方,大约便是对方胸中那股积郁之气了。 父亲是抗金的英雄,却与兄长一起屈死风波亭,含冤二十年不得昭雪,他流落边地,连本来的名字也不敢在人前提起,午夜梦醒,耳畔大约还回荡着冤狱中父亲“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的怒吼。 ——所以才会憔悴若此吧。 听了他的解释,岳雷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无妨。” “那么,小心了。” 岑青弯下腰,深深做了一揖,随后脚下陡然用力,身形箭一般射出,长枪在前便是箭头。新买的小牛皮短靴在脚底与砾石的剧烈摩擦间瞬间破碎,岑青的影子撕裂了山间的风。 这是他穿越以来动作最快的一次,九百年的道行在身躯的每一处流转,他感受到了山风的每一丝走向,因此跨过了那些细微的阻碍,长枪直刺岳雷的衣角。 你要我沾到你的衣角,那我的目标就是衣角,不会是别处。 视线里,岳雷的目光沉静,不过下一刻他便从岑青的感觉里消失了。不,并没有消失,视野中他的身躯一丝未动,可岑青偏偏再也无法感受他的存在,放佛对方……在三维的世界里变成了二维。 长枪刺空,岑青止住冲势,骇然地回身看去。 “不行,继续。” 岳雷道。 岑青想了想,收回了长枪,身形猛地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岳雷的身侧,长枪自灵镯中出现,再次刺向岳雷的衣角,然而结果依然是刺空。 “不行,继续。” 岳雷的声音如常,然而岑青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他甚至脱下了鞋袜,把身上影响速度的一切事物都去除掉,然而依然无法触摸到岳雷的一片衣角。 “宗师,什么是宗师?” 十余次的尝试之后,岑青放弃了继续进攻,身上只剩下最初的蛇蜕,化作紧紧包裹住身的衣物,微隆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我知道自己的方向不对,但是需要一个提示。” “后天炼体,先天炼气,宗师炼意。”岳雷微微颌首,“作为一只妖,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慧许多,以你的道行,已经超越了世间所有炼体的人类,甚至触摸到了气的玄奥,不过与意相差还有很远。” “什么是意?” “存在,而又不存在,这就是宗师的意。” 果然是维度的差距么?岑青喘着气,思绪飞一般地转动,眼前放佛充满了难解的死结,但总要有一个方法把它解开。 三维世界中的事物想要攻击到二维的存在,在岑青的上个世界里只是一个幻想,在这个世界里却可以成为事实吗? 一定有什么方法的。 岑青咬紧了下唇,苦苦地思索着,拥有九百年的道行,难道只能应用在体魄之上吗?传说里那些神秘莫测的妖,它们的能力从哪里而来,这个世界的妖又为何不堪一击,妖……不对,如果这是那个世界,小青与白素贞的能力为何与之前见过的妖不同,她们没有依靠强悍的体魄,使用的只是法术。 三维变二维,名义上叫做意,这难道不是一种法术吗?人类的武者居然能够修炼到这种地步? 不,不应该是维度的差距,如果人类真的能够做到降维,那么这个世界哪里还会有什么神魔? 所以意究竟是什么? 抛弃掉之前散乱无章的思绪,岑青缓缓地闭起眼睛,平心静气地在砾石上坐了下来。 观想神魂如灵照光华…… 这是他领悟到的化形法诀的第一句,在狗蛋儿那里,甚至还有个搞笑的名字叫做日丂功法,但在岑青这里,却变成了两篇,一为《化蛇》,一为《化形》。 他没有去施展这两种法诀,只是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这第一句。 观想神魂如灵照光华……于虚空中,若见自身…… 玄奥晦涩的文字再次出现在脑海里,只是这一次出现的艰难无比,放佛每一个字都是从某个紧紧闭锁的空间内抠出来的一般,而随着下一句的完整出现,岑青的眼前忽然大放光华,他看到了自己熟悉无比,而此刻却有些陌生的形象。 岑青从砾石上站起身来,那形象如同镜子里的倒影同样起身。 而后,岑青把脸转向岳雷所在的位置,睁开了眼睛,只是瞳孔里放佛空荡荡的,倒映着这片山谷里的一切,却又放佛什么都没有。 倒影也同样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岳雷。 对方的神魂同样如同炽烈的朝阳,正在向他露出赞许的表情,并未因为岑青的神魂是个男子而感到惊奇。 “多谢宗师指点。” 岑青抬起手中的枪,身形未动,一道渺渺荡荡的气息忽然出现在山谷中,横亘跨越所有的空间,宛如贯日的长虹。 数十丈外,岑青的身形突然出现,而原地的身体也在同一时刻湮灭消失。 一片衣角无端地从岳雷的下摆撕裂,随着山风飘起。岳雷面色不变,微笑道:“你的聪慧和修为让我惊奇,不错,你做到了。” “所以,你之前只是欺骗了我的眼睛。” 因为神魂的缘故,岑青发现岳雷原本就没有进入山谷,而是站立在谷口,他在山谷中数十次的攻击,所打到的只有空气。 “是五感。能够遮蔽你的眼耳鼻舌触,这便是宗师的意。” 第五十七章 枪法初探 “看起来你不仅察觉到了意,甚至摸索出了如何使用气。” 岳雷这次没有再继续用意遮蔽岑青的感觉,望着山谷中渐渐消散的气息道:“妖都是这样聪慧敏锐,悟性远超世人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只在这世上见过两只妖,第一个只懂爪牙之利的蠢物,第二个应该懂些法术,会使用傀儡。”岑青道,“你见到了我的神魂,应该知道我同样是一个人类。” “之前听你说话,虽然不合什么礼法,但细细想来,也算契合人间的道理。”岳雷点头,“我信你是妖,也信你是人。” 岑青的嘴角抽了一下,自己又没有现出原形,只因为说话不像这个时代的人类,然后就被岳雷当做妖了。 真不知道其它的穿越者是怎么在不熟悉的时代活下去的。 “兵之一道,首要须知敌人方向。你能够察觉到意,在我这里已经入门。”岳雷继续道,“我看你之前的进攻,虽然奇思妙想颇多,但进攻方式未免单一,更不懂什么防御和迂回,武器是不是枪都没有区别。不过你既然要学枪法,就需要知道枪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剑乃百兵之君,枪乃百兵之王,刀为百兵之魂,棍是百兵之祖。”岑青抢着回答道,然后他便看到岳雷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得声音小了下去,“难道说错了?” “不过是世上的说法而已,没有什么对错。”岳雷大概不想打击岑青的积极性,指着岑青的噬魂枪道,“你这噬魂枪长短多少?” “大概一丈?” “用宋尺来量,是九尺八寸五分。”岳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槐树道,“那你觉得自己站在此处,能否一下刺中那棵槐树?” “应该……可以?”岑青看着自己与树之间约么一丈的距离,不太确定地回答。 “你刺不到。”岳雷非常确定地对岑青道,“我看你握枪的习惯,时常一手握在枪身中段,一手握在枪尾四尺处,因此你即便单手握枪伸直,所能攻击到的距离也只有八尺,而那颗槐树距离你站立的位置是一丈一尺三寸。” “呃……” 岑青潜意识地把自己和树之间的距离换算成胳膊的长度加上枪的长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捏着枪尾是无法举起这杆重达千斤的长枪的。 “事实上你的攻击范围只有身前七尺七寸,七尺七寸之内便是你噬魂枪的领域。”岳雷没有在意岑青的尴尬,继续道,“那么你能刺中你脊骨自下而上的第三个骨节吗?” “刺不到。”岑青叹了口气,他连脊骨的第三个骨节在哪都不知道,不过这种古怪的角度除非他把枪插在地上自己用脊背往上撞才行。 “因此领域之内也有死角,想用枪,不光要先熟悉枪,还要先熟悉自己。”岳雷给出了一个结论,然后停下说话让岑青自己慢慢的体会。 穿越以来第一次得到学习的机会,岑青心情古怪地握紧了噬魂枪,非常缓慢地划向身前身后的每一个空间,然后仔细记下枪尖的痕迹和路径,即便是身后无法用眼睛看的方位,他也动用起神魂看得一清二楚,最终果然发现在自己的身体的周围存在一个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用枪尖接触到的区域。而且他还发现自己长枪所能触及的范围并非想象中的是一个球形,而是一个在某些地方要凹陷进去的不规则的球。 “枪在所有兵器里所能攻击的范围最广,但在近身防御上却不如一把匕首。”岳雷仔细地观察着岑青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停下来才开口道,“所谓枪法,便是进攻、防御与迂回之道,下面我会用各种方式来进攻,你要使用噬魂枪来防御。” 什么? 岑青听到岳雷的话,忽然愣住,一个宗师居然说让自己来防御他的进攻,这是让自己玩命吗? “用你刚刚掌握的气,先天优于后天,便是能够用气来弥补进攻和防御上的弱势,而宗师强于先天,则是可以用意来加强自己的进攻和防御。武道一途,宛如矛与盾在不断加强,最终达到通明无漏,直至圣人。” …… “岑青不会有事吧?” 杨家庄一隅的宅邸中,张钰从树上扯下一颗枇杷,心不在焉地抠着青色果皮上的绒毛道:“老田叔很古怪的,上次我在他的住处不小心碰倒了一个” “之前你不是叫她小青姐吗?怎么又叫她岑青了?” 追星看上去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追星剑本身正在渐渐地变成一柄普通的宝剑,她越来越难以通过剑身来聚集灵气,而且之前因为帮助岑青,更是把她自己身上的灵力消耗了许多。不过听到张钰的话,她还是笑吟吟地跟小姑娘搭话,在她数百年的生涯中,这也许是唯一能得到的乐趣了。 “嘁!谁爱叫她小青姐,我不过是故意气她罢了。”张钰扁起嘴巴道,“你没见我叫她小青姐的时候,她的脸就像喝了口苦药一样吗?” “岑公子的确是异于旁人。”追星想起之前与岑青握在一起的场景,心里升起奇异的感受,数百年来,她第一次被血肉之躯碰触到,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感觉吗。 “你还叫她公子?” “先秦之时,女儿也可以称为公子的。”追星挑了挑眉,对张钰调笑道,“你应该少舞些刀枪,多读些书了。” “追星说的不错,你应该多读些书。”张铮在外边转了一圈,这时凑了过来道,“堂妹啊,听说你爹要把你嫁给方家,方家可是书香门第,你这样的脾气过去只怕翁婆都不会喜欢。” “你给我滚!”张钰骂道,“我就是嫁给一头猪也不会嫁给方宗耀,谁要敢逼婚的话,我就让岑青杀了方家全家。” “啧啧啧,动不动喊打喊杀,哪里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张铮撇了撇嘴道,“岑青杀了一群乞丐我可以不理,但她要敢动一动朝廷的官员,别说我不出手,咱们曾爷爷也得把她灭了。” 第五十八章 七尺领域 一点红芒从岑青的肩上炸开,随后血流如注。 岳雷在十丈外收起手指,缓缓道:“我不会压制自己的力量,你尽情防御和进攻就是。” 岑青咬紧牙关,忍住疼痛道:“如果你是圣人,那我要对战的就是圣人了?” 他没有想到岳雷出手时竟然全无保留,自己掌握的气,刚刚凝聚起来,便被对方一指点散,那磅礴锋锐的力量直接洞穿了他的肩头,平常里坚韧无比的蛇蜕在岳雷的手指下就像是糊窗户的白纸,连一丝阻碍都没有就已被穿透。 “作为一只妖,你将来遇到的敌人应该不会因为你的心意而挑选。”岳雷道,“要么学会枪法,要么就走,你自己选择。” “可是你还没有教我枪法。” “我说过,人间的枪法对你来说无用,我已经告诉过你怎么用枪,至于能不能学到真正适合你的枪法,就自己在生死之间领悟。” 岳雷说完便闭上嘴,静静地等着岑青的答复。 自己领悟吗? 岑青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流云,又低下头,看看脚下的砾石,最终目光遥遥地眺望北方。 最初自己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地游览一下这江山,哪知前路多磨难,更有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搅风弄雨,妄图把自己当做棋盘上的棋子。 前途艰险,那就只好披荆斩棘,直到杀出它一个朗朗青天。 “继续吧。” 岑青收起长枪,闭上双眼,宗师擅长用意遮蔽五感,因此视觉听觉触觉等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还会扰乱他的判断。 虚空之中,他的神魂与岳雷遥遥对峙,宛如两团烈火熊熊燃烧。 “不错,那么,开始了。” 岳雷的神魂只是轻轻一动,便在虚空中消失,从岑青的探查中脱离出来,下一刻,岑青的胸腹之间开出一朵血花。 “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伤及你的头颅和心脏,如果你没有在倒下之前完全防御住我的进攻,那么今天的试炼就算你失败了。” 岳雷的声音近的放佛就在耳边,但是岑青知道他并不在那里,因为剧烈的威胁正从背后猛然袭来。 噬魂枪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倒转枪头迎着那道尖锐的意刺去,然而那道威胁却在被刺中前的刹那陡然消散,分散成无数细小而尖锐的气在他背后打出无数血洞。 岑青闷哼一声,后背上鲜血淋漓,显得无比骇人。 “不要小看意的威力,因为它可以随着心念千变万化,你要做到的,就是用枪与气去破坏掉我的进攻,最好的防御绝对不是在原地等待,而是在拖延中迂回,寻求打乱敌人进攻的节奏。” “继续!” 岑青低喝了一声,身形在原地消失,神魂片刻间扫视过山谷中的一切,随后发现一颗树木的异常,落在另一处的脚步再次向左硬生生地横移出两寸,那颗树木陡然幻化为岳雷的神魂,两道横生出的杀意擦破了岑青的右肋。 “不错,但你只是生硬的躲闪,还没有学会用枪。”岳雷的神魂没有继续进攻,质问道,“难道对你来说,这柄枪只是一个沉重的累赘吗?” “我” 面对对方的质问,岑青哑口无言,正如岳雷所说的,岑青在心底深处不断抱怨过这把枪的丑陋与沉重,甚至羡慕起追星剑的锋锐与轻灵。 “武器是你肢体的延伸,即便是最粗陋的武器,也能帮助你完成本身无法完成的动作,而且它们不会流血,不会叫痛,你为什么不去使用?”岳雷的声音越来来严厉,“你说你曾经遇到过只会依仗爪牙之利的蠢笨妖魔,莫非还想沦落到与它们一样吗?” “不想!” “那就想想你为什么要学枪法,而不是刀法,剑法,或者是掌法、拳术。” 因为我有一杆枪,而且它是属于我的,无论多丑多重,多么不满意,我都没有把它扔掉,甚至在无望的阴司黑狱里,冒着被反噬的危险,连人形都无法保持,我也舍不得把它丢下。 岑青默默地回答,他紧紧地握持枪杆,第一次感受到那凸凹不平的枪身与自己感情之间隐约的相连。 “再来!”他说。 长枪横扫过犬牙交错的砾石,崩碎起无数的碎石,每一粒碎石都包含着一缕岑青溢出的气息,像一只孔雀陡然散开的屏羽,朝着岳雷的方向飞溅而出。 第一式:开屏! 看着怒箭般飞来的碎石,岳雷的唇边露出一缕微笑,一手下按,将身前那些碎石和气息按进了前方的泥土,另一只手虚空下劈,在岑青的双肩身侧生出数道巨刃般的杀意。 岑青不闪不避,噬魂枪左右旋转,携着充沛的气劲,与那数道杀意前后左右交击在一起,搅乱了岑青身畔三尺内的风。 第二式:乱风! 第一次完美防御下岳雷的杀意之后,岑青并未停顿,借着乱风带起的气与势,身形长枪合并一处,如同刺破岳雷衣襟的那一次故景重演,贯穿了山间数十丈的空间,直刺岳雷。 第三式:长虹贯日! 岳雷脸上笑意未变,身体却又一次化作幻影,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再次用意蒙蔽了岑青的感知。岑青刺空的刹那,便彷如踏入了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阱,无数杀意陡然爆发,从四面八方,连同脚底和头顶朝他蜂拥而至。 近在咫尺的杀意,数之不尽的气劲,上下前后左右没有一丝死角可以躲避,而他只有一杆枪,在这一瞬间,岑青只觉得肌肤都紧紧地绷起来。 这是一个绝境! 甚至比连一刹那的时间还要短,岑青脑海中已经闪过长枪无数防御的用法,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定,直到最初缓缓执枪划过身体周围的场景出现在脑海里,他才明白岳雷此举的用意。 “果然是宗师!” 长枪不见。 噬魂枪并没有回到灵镯之中,而是在岑青的手中舞动起来,但由于舞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再也无法用眼睛看清。 所有的杀意与气劲被绞杀在噬魂枪的枪影里。 岑青完成了他的第一个枪法领域:“七尺!” 第五十九章 师徒之情 完成了七尺这个枪术领域,岑青重重地摔在地上。 高频地舞动噬魂枪。让她的每一缕肌肉都在重压下被撕裂,皮肤上布满了因为气劲爆发而爆裂的细密伤口,不停地向外渗着血,把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葫芦般。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瞧见走过来的岳雷,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呻吟道,全然不顾崩裂的外衣下乍现的春光。 岳雷皱了皱眉,似乎对岑青眼下的模样颇为不喜,转过身去,背向岑青道:“今日暂且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还要继续?” 岑青被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现在每一缕血肉都仿佛被扔进绞肉机里搅了一整天,然后又灌进去了一皮囊熔岩般又烫又疼,甚至怀疑谁此刻拿着一根针在自己身上轻轻捅一下,下一刻自己就会直接崩碎成一地的肉酱。 筋疲力尽时候的想象果然是真是太恶心了。 “如果想在三天之内打败我,那就继续。”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吧?” 如果说岑青起初只是吓住了,现在则是直接蒙逼。岳雷啊,宗师啊,你老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整天板着个脸,没想到也会说冷笑话。 “还有两天时间,另外,今天除了最后一式,其它的你现在就可以忘掉了。” “什么?” “我说过,人间的枪术于你无用。” “我觉得还好吧”岑青不确定地回答。 一式开屏是范围攻击,一式乱风防守反击,那一式长虹贯日简直是远距离奔袭的精彩之作,他原本还挺为这一式而得意呢。 “除了花哨之外,毫无用处!”岳雷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梦,严肃地呵斥道,“如果两天之后你用这三样招式来战斗,必死无疑。” “跟谁战斗?”岑青的脑子渐渐已转不过来。 “跟我。”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如果第一次岑青还当岳雷是开玩笑,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被吓住了。 “我也从未传授过任何人枪法。”岳雷陡然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岑青的眼睛道,“两天之后,要么打败我,要么被我杀死。” 我庄园内有位枪法高手,脾性与常人不同岑青忽然想起之前杨继周的提醒来,可老杨你特么怎么不说清楚这位究竟是怎样的与常人不同啊。 一时间,他觉得满嘴都是苦味,连身上的疼痛都变得有些麻木了,从今天岳雷毫不留情的出手他就能明显地知道,对方没有骗他或者刺激他的必要。 可是,两天之后打败一位宗师 来人呐,说好的我金手指呢!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吓住了岑青,岳雷的语气显得温和了一些:“我看不出你的潜力,不过我能帮你压榨出来,就像刚才逼你使出七尺领域那样。你的性子过于惫懒,又因为聪慧而懒得把精力用在修炼上,如果没有生死间的压力,只怕是千万年也得不到什么成果。” 岑青无奈地翻了翻眼球,不得不承认岳雷看得很准,没错,他就是不想静下心来修炼,花花世界那么广阔,他的生命那么漫长,一边游览一边做些爱做的事情,偶尔碰个奇遇吃几颗仙果,不就相当于几百年的修炼了,非得费心劳神地面壁苦熬干什么? “你既有如此容貌,为何没想过以美色侍人?” 不知岳雷究竟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好奇,突然问了句与之前毫无关系的题外话。 岑青一阵无语,半晌后反问道:“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神魂了?” “与神魂无关,这世上男人也有以色娱人的。”岳雷安安静静地回答,他自然知道岑青的神魂是个男子,只是眼睛里有些笑意。 “我是妖界的一股清流,与那些美艳妖冶的贱货不同!”岑青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别人这么看也就罢了,岳雷你可是英烈之后,一代宗师,怎么思想也会如此庸俗龌蹉。 岳雷点点头:“在我看来,用计弄巧,显摆智慧,与搔首弄姿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后决定一切的,只有力量而已。你既然说自己是一股清流,那就在两天之后展示给我看。” 尼玛! 对方挖坑自己跳,岑青忽然觉得自己好傻! “好好休养吧,免得明日再浪费一天。”岳雷转过身,洒然离去,风里送回他的声音,“明日,我会使自己的枪,对战你的噬魂枪。” “嘶” 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岑青吸了一口凉气。 天色擦黑的时候,之前因为天降大雨而滞留在广水镇悦来客栈的一群江湖客终于抵达了义阳城。 十余日的奔波劳顿,再加上死了两位同伴的影响,让这群江湖客看上去都有些憔悴。 虽然那两人灭人满门,又害死大哥死有余辜,但是毕竟是死在缉捕司一众黑衣的手中,让这群人莫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意,若是同样被人寻仇杀死,或者他们心里会好受一些。 因此对于在岳州犯下命案,引来缉捕司黑衣,殃及池鱼后又毫无江湖义气地偷偷溜走的岑青便颇多怨言。 毕竟岑青那晚溜走后,张泉带着一众黑衣又把他们如篦子般梳理了一遍,究竟谁被挖出来什么,谁被威胁了什么就各自自己心中明白了。 众人心中郁郁地在义阳一家破烂不堪的客栈草草住下,花大钱随意叫了些酒水肉食充饥,谁也没有注意有位瘦小枯干的老道士从广水镇开始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那女子,唉” 唯一替岑青感到惋惜的,大抵只剩下绰号“楚霸王”的江夏楚松,他本是楚家庄的二庄主,不过是寻常江湖豪客,身上又没有什么大案子,因此也没有被牵连多少。得知岑青居然是女儿身,在岳州杀死三十七名丐帮帮众,人人断头之后,除了心惊感慨之余隐隐又有些佩服。 女扮男装毫无破绽,红颜一怒流血漂橹,千斤长枪举重若轻,直面黑衣器宇轩昂,之前所见的哪个江湖客能有这样的胆魄? 若非她是修士,真要惭煞这天下间的英雄好汉了。 “楚兄如此感慨,莫非舍不得那岑青?” 同伴里知道他曾经力拔长枪,却不小心在岑青面前出丑的事情,因此在一旁打趣道。 “只是有些感慨,虽然她是修士,但官府与道门沆瀣一气,只怕她这一回讨不了好去。” “出了义阳便是金国国境,官府和道门再一手遮天,还能管到金国去?”那人笑到,“只是楚兄再见到那女子,可得介绍给我等仔细看看,之前见她男装打扮已是俊俏可人,不知换回女装又该有怎样的倾城之貌?” 他口气说的轻薄,楚松心中已有三分不快,但又想到事实或许真如同伴所言,岑青早已离开大宋境内,从此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觉得又有几分轻松快意。 “那岑青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不知为何练得一身好修为,甚至连一个正宗的道士都被她宰了,我之前听说女冠们有门采阳补阴的法术,与男子交合后能汲取男人的功力,莫非她也通晓这门法术嘿嘿。” 那人越说越不堪,楚松叹了口气,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将浊酒倒入喉中。 偏偏那人还不知收敛,转头去问一旁的同伴:“被她宰的那个黄四娘的姘头叫什么来着?” “木真子。”又从岳阳来的江湖客不以为意道,“那小子之前不过是个乡下人,在武夷山学了几年道法,自以为是世外高人,结果是个三脚猫,勾搭上黄四娘那个b子,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呢。” “啪!” “妈的,谁打我?” “啪!啪!啪!” 厅中一片大乱之际,那干瘦的道士悄然走出了客栈,宛如一片阴影融入黑夜之中,只有一双眸子闪闪发光,宛如西天上的长庚。 他道号夜尹子,来自武夷山丹明派,长生二百余岁,世间稀有的金丹真人。 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木真子的师父。 第六十章 金丹金库 从某种层度上来看,除了释儒道三家,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传承,都是极为脆弱的一脉单传。 即便以斩妖除魔匡扶社稷为名的龙虎山正一教,道门的领军力量,也是依靠着庞大的世家才能做到血脉相继,香火不绝。而剩余那些小点的门派则更是敝帚自珍,往往是创派祖师偶然得到一卷“仙书”,练就了通天的法力,而后收下三两个弟子,选择其中之一作为所谓的“真传弟子”,待到祖师仙去,这门派若无经营的能力,往往两三代之后便湮没于漫长的岁月中。 这也是岑青疑惑的这个世界的修士为何如此之少的缘故之一。 武夷山中的丹明派便是这样,夜尹子六七岁的时候还不过是山外一家佃户的幼子,偶然一日,有仙人从天而降,说他天生灵慧有道根,送了他父母几十两白银,而后便带着他回到山中修行。进入师门后他渐渐明白师父不是仙人,而是世上少见的金丹修士,因为丹明派创派祖师偶然得到一篇《太乙救苦经》,仗之修成地仙,后来者又奉太乙救苦天尊为祖师。 夜尹子的师父数十年前冲击元婴境界时失败,在天地大劫之下丹碎神消,让一心修行的夜尹子悲痛之余又深感责任深重,因此下山游历,数年间寻回一个灵明的少年作为弟子培养,这少年便是木真子。 山中岁月寂寞单调,不过木真子终究不负他的期望,短短数年中便已炼气大成,隐隐有筑基之象。只是一年之前却突然心思不宁,时而望着山间明月落花愣怔,时而盯着溪水游鱼对虾微笑,修为停滞再无寸进。 夜尹子数番问起,木真子才期期艾艾地开口,言明尘世间尚有一女子常住心中。 夜尹子嗟然长叹,他入门时还年幼,不懂男女情事,修道之后又清心寡欲,因此没有这样的心魔。而木真子被他收为弟子时十五六岁,大抵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情障在眼前已是难免,于是便没有阻拦,让木真子带了防身的丹药符箓下山——在他看来,人间红颜易老,修士身命长存,待到那女子人老珠黄皮相不再,木真子自然会回转心意,重归修行正途。即便木真子沉溺于****之中,待到那女子化为冢中枯骨,一抔黄土了无牵挂,也不过仅仅蹉跎几十年岁月,况且经此一变,未必不能让他勘破生死迷障,修为再上一层楼。 然而半月之前,夜尹子忽然心神不宁,沉浸在冥思之中,偶然看到血光剑影听到惨嚎怒吼,隐约便是木真子,这才离了门派再入凡尘,三五日间行至岳州,却听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木真子与他那青梅竹马的情人一起被某个神秘的凶手杀死了。 这个消息对于夜尹子不亚于晴天霹雳,纵使他二百年的元寿,金丹修为,也忍不住心神皆恸,道心不稳。在他眼中,木真子常伴膝前,于子嗣无异,人道传承说到底不过繁衍二字,却在他这里戛然断绝,让他生出冲天的怒火。 之后数日,他潜心查访那凶手的形貌下落,最终得知那人大约是沿江北上去了中原,因此紧赶慢赶一日之后追上了这群江湖客,得到那凶手的确切消息,又因为对方出言不逊辱及木真子,他迁怒之下忍不住出手惩戒。 此刻,站在夜色之中,他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岑青,你杀我弟子,断我传承,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魂魄贬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 山谷之中,岳雷洒然离去,岑青躺在地上,除了嘴巴舌头眼皮眼珠,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然而比起心中的郁闷,这点难过又只是毛毛雨而已。 两天之内打败武道宗师,开什么玩笑,对方两根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好不好? 自从见识了李藏锋的剑符之威和岳雷的宗师之意,他早已收起了轻佻的心态,明白自己九百年的道行,在这些人间仙界大佬们的手底下,确实是有些不够看。之前在阴司众人面前逞强,一来是心中有所依仗,二来对方确实无法对付自己的魂魄,不过刚回到人间便见到这样超凡的力量,让他目不暇接之余又感觉到深深的震撼。 毕竟是能够一张破纸顶个挖掘机和玩真人投影弹指神通的角色啊。 可是我连个穿越者必备的金手指都没有。 躺在地上,怨念散发出来,周围的蛇虫鼠蚁连一个敢接近的都没有。正是五月炎暑的天气,山间蚊子都生的铜板大小,然而远远地盯着岑青身上的血嗡嗡打转,却没有一只敢飞进他周身七尺之内。 红日西坠,夜幕低垂。 岑青忽然从怨念中警醒,手脚无法动弹,但这样躺着也不是正途啊,明天岳雷还要跟自己比枪呢。 还是看看之前领悟的神魂之法,有什么用处吧。 “观想神魂如灵照光华,于虚空中,若见自身。”——这是岑青从某个极为闭锁的空间中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法诀,之前光顾着领悟,却没有注意到那个闭锁的空间究竟是什么。此刻神魂凝心认真探查,只看见一片奇异的空间,在无垠的虚空中,有一扇被无数锁链和封印紧紧锁起的大门,门上封印神光闪烁,带着一种法则威严生人勿近的意味。 这是……之前被自己抠出法诀的地方。 岑青没有让神魂靠近那扇门,只是片刻间的探查已让他的神魂犹如烈火焚烧,若再靠近片刻,只怕是所谓的“穿界之魂”也会在神光下灰飞烟灭。 这是一个真正的禁忌之地,与它比起来,所谓的黑狱就像是孩童用泥沙堆起的城堡。 果然无法取巧。 岑青的神魂从这个奇异的空间脱离出来,再次归附回身体,沉重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能做到这样恐怕也是世间独一份。 此刻即便是用屁股思考,他也知道道门和佛门的大佬之前为什么要一力拉拢自己了。 那大门之内,只怕是无数的仙法道决,甚至长生仙路也未可知。 这尼玛哪里是金手指,完全是个金库好不好? 第六十一章 三次化形 守着一座金库却连碰都不能碰,让岑青颇有种如入宝山空手回的无奈。 神魂无法碰触那扇虚空中的大门,即便远远地观瞧,也感到神光铺面而来的湮灭之意,他只能回转躯体,继续在地上躺尸。 今夜偏偏又是朔月之日,他连一丝日月精华都感受不到,头顶上倒是繁星满天,可惜那星空距离的太远;天地间倒是灵气充沛,而他毫无人类经脉,因此无法汲取。 如果照这个样子继续躺下去,那么岳雷明早过来,看到的还是一条僵死的躯体,不知道会不会干脆一枪把自己戳死。 一定要找个方法解决不能动的现状,即便是笨方法也好。 身上的鲜血渐渐凝固起来,仿佛在他身上结成一层难受的浆糊,让他忍不住想清洗一番。 “净衣咒”这是他最先学到的三段法术之一,简直倒背如流,一段咒语默念过,周身宛如清风扫过,躯体上下脏污的血渍和残破的蛇蜕被清洁一空,神奇地消融在空气里。只不过之前的试炼中早就把那件蛇蜕化成的外衣打得破烂不堪,此刻看上去就像被狗撕咬过一般,大大小小全是破洞,甚至连**部位都若隐若现。 岑青叹了口气,再次念起“幻衣诀”,把那身破衣服勉强变成束胸和短裤,遮住了羞处。 他脑海里不过六七篇法术,除了李藏锋当初传授的三个,他还拥有在任性楼拍卖会上购买的自爆法诀“焚天”,在黑狱中领悟的“化蛇”与“化形”,最后就是今天白天从金库那里偷来的“神魂出窍”,但是没有一个对眼下的状况有利。 “观想神魂如灵照光华……”把这句法诀按照之前那般翻来覆去地又念了几十遍,然而不知是不是宝库有知,他竟是再也偷不出一个字来。 不服输的念头再次涌起,岑青的执拗劲一上来,直接把除了焚天之外的另外六篇法诀连起来念诵不停,他存着一个念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非要从这些玄奥晦涩无法识别的文字里找出解读的方法来。 念头升起之时,他一边念诵,一边把那些文字在脑海中一一列出,逐字逐句地对照,虽然只明白读音与含义,无法把那些文字与读音含义一一对照,但他还是不断地拆解,重列,正放,倒放,宛如一个孩子努力地去还原一块被打乱的魔方。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虚空之中,他的神魂也在沉睡,与外界不同的是,被岑青拆解出的那些文字如同一个个实体般环绕在他神魂的周围。片刻之后,如同得到了这些文字的吸引,宝库大门之上生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文字偷偷地溜了出来,安插进之前那些文字的空隙之中。这些文字忽然糅合在一起,然后缩小成一团,再次分裂开来已经变成一篇成章节的文字,看起来同样玄奥晦涩,无法诵读与辨识。 随后这篇法诀猛地隐没入岑青的神魂之内,一时间神魂大放光华,通体透彻,宛如在虚空中点亮了一颗明星。 外界中,岑青依然在沉睡,只是身体渐渐地发生着变化,从脚趾到脚踝,化成了一条寸许长的蛇尾,蛇尾与身体连接之处,一道光华蜿蜒而上,慢慢地把他整个躯体吞噬下去,最后变成了一条碗口粗细,一丈余长的青碧色大蛇。 岑青之前身上的衣服失去灵力的维持,化成破烂的蛇蜕。大蛇的躯体横亘在砾石之间,微微起伏,像是人的呼吸一般,之前在黑狱中被噬魂导入身体的无数妖力散发出来,惹得夜鸟惊飞,猛兽嘶吼。 “好重的妖气!”义阳城中,夜尹子把目光遥遥地投向几十里外的山中,轻轻地皱起眉头,“有妖物在化形。” 原本已回到杨家庄的岳雷刚刚擦拭过桌面上粗陋的灵位,恭敬而又沉郁地上完三炷香,回头望向门外的夜色,有些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逼她逼得太狠了?” 张钰的住处,四鬼走马灯般地转来转去,转得张钰心烦意乱:“你们几个给我停下来。” “女郎,要不让我和岑寿去看看吧,我俩一个听得远,一个看的远,如果发生了什么就立刻回来禀报。”岑禄哭丧着脸道,岑青跟着岳雷出去,又是一日未归,让他们有种再次被抛弃的感觉。 “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如我跟你们一起去,看到什么就直接告诉岑财,岑财再转告女郎,这样大家就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为什么不是你留下让我去,岑喜你莫要欺负我小。” 只有张铮依着门框,在一旁冷嘲热讽道:“以岑青那破脾气,遇到同样古怪的田宗师,只怕是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了吧。” 一众人鬼停下争吵,对他怒目而视。 “好,我走。”张铮扬了扬下巴,骄傲地转身离去,临走之前还放了个群嘲道,“一群见识浅薄的凡人。” 山谷中,岑青化成的青蛇身躯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地开始扭动起来,似乎极为痛苦和不耐,它在砾石上摩擦着,翻滚着,抽打得碎石乱飞,半柱香之后,从它的前额渐渐地裂开一道伤口,一个少女的头颅从里面艰难地探了出来,她紧紧地闭着双眼,似乎仍在沉睡,蛇身继续扭动挣扎着,似乎在向外吐出一个不合胃口的食物,接着是上半身,腰部,下半身,直到少女光洁的脚趾脱离那蛇身,大蛇才陡然间僵直,随后像是被什么古怪的存在抽取了血肉与骨骼,化成了一条轻飘飘空荡荡的新蛇皮,被山风吹起,覆盖在少女一丝不挂的**上。 与之前满布疤痕的躯体不同,这具新生的躯体再一次变得完美无瑕,皮肤之下莹光微微,宛如冰雕玉琢的塑像一般,望之不似人间生灵。 从穿越算起,这已是岑青的第三次化形。 第六十二章 捡尸夺宝 岑青是被人吵醒的。 耳边乒乒嚓嚓地响着无数铙钹乱七八糟的噪音,无论是谁都无法再继续安睡,同样的,这被吵醒的人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于是他伸手捞摸一把,想抄起那铙钹远远地扔出去,可是却一把摸了个空。 随后他怒气冲冲地睁开眼猛地坐起,然后看到了面前枯瘦的道士,那道士手中正把玩查看着一条蛇蜕,入目有些眼熟,低头一看,自己浑身上下清洁溜溜,蛇蜕化成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人扒掉了。 “我去你个老流氓!”士可杀不可辱,岑青当即就翻脸暴走了,“你趁睡觉宰了我我都没意见,但你丫偷偷摸摸地脱人衣服算怎么回事?捡尸么?” 念起《更罗裳》,从老道士手中猛然抢回蛇蜕,再念一道《幻衣诀》,把衣服变成武士劲装的模样,岑青正要抖手从灵镯里取出噬魂枪,却发现手腕上同样清洁溜溜,顿时大惊:“我灵镯呢?” “你在找这个么?”老道士手腕一翻,亮出岑青的灵镯来,“蛇妖,你可有师承?” “那是我的,还给我!”岑青气的血气上涌,连后脑勺都是晕晕的,这老道士不仅捡尸,而且还劫财,真是无耻下流之极了,“还有,我簪子呢?” 他发现自己刚刚不仅没穿衣服,连头发都是披散开来的模样,只道这老道士劫财劫色把自己扒光了,却未想到化形之时周身的外物都会脱离身体掉落。 不过这次老道士倒没有继续拿出簪子来,岑青转了几圈,在脚下发现自己埋进石末下一半的发簪,伸手拔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底气,再次对那道士伸出手来:“把镯子还给我。” “你若没有师承,不如跟我回山门,当个护山神兽如何?”老道士手里抓着灵镯,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还给岑青的打算,“贫道夜尹子,今夜路过此处,见到妖气弥漫山谷,本要斩妖除魔,但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你一条性命,还不立刻拜服于地。” “你是元婴地仙?”岑青见这老道士一副赖皮样子,知道镯子是无法轻易要回来了,但被老道士无端占了便宜还是让他有种被鬼压身的超级抑郁感,忍着立刻爆发的火气问道。 “贫道不是。” “那你是武道宗师?”岑青想起岳雷又是一肚子火气,要不是他把自己打伤扔在这里不能动,怎么会被老道士捡尸……哎,不对,不是根本不能动的么?岑青前后左右甩了甩胳膊,又原地跳了几下,发现自己活蹦乱跳,连一点儿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贫道亦不是。” 岑青倒没有在意老道士这次的回答,拍拍脑门想了想,随后想起在黑狱中的场景来,那次自己是经受不住陡然冲进体内的妖力,这次是经受不住陡然放出的气劲,应该是同样的无法承受巨大压力而人形崩溃了吧,自己大约是误会这老道士了。 消除了被捡尸的可能性,让他的心情无端地好受了许多,这老道士既然知道自己是蛇,大约不会做出传说中悲风上人那种事来,再说这世上也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许仙宁采臣的。 “那镯子是一位高人送给我的,还给我吧。”岑青第三次向夜尹子伸出手,“里面只有一坛金子,一杆长枪,一堆书而已,如果你真是世外高人,那么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用途。” “蛇妖,你莫要不知好歹,本真人念你修行不易,愿意收你为护山神兽,已是你莫大的造化,如若再不知皈依,本真人一道雷霆之下,只怕你千年修为立刻变成齑粉。” 夜尹子开口不提灵镯的事情,连最初自称的贫道也变成了本真人,他一眼看出这蛇妖尚未渡过阴火劫,虽然化形之后身无妖气有些古怪,但既然不是妖仙,他自然笃定自己可以把对方吃得死死的。 岑青被这老道士气的发笑,要知道在当初,杀人夺宝可是他的一项人生目标,只可惜自己还没有完成这项大业,却已经有人把这念头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浑身上下没有几斤肉的干巴老道士,眯起眼睛捏了捏簪子,对方既然不顾什么高人身份,他也没有拿出剑符唬他的必要,直接一剑符干翻然后自己摸尸体算了,顺便也能报下刚才被对方摸尸体的仇。 岑青心里转着念头,却不知夜尹子心里也在转着念头,他原本只是为徒寻仇来到义阳,偶然见到山中妖气弥漫,起初并没有升起什么斩妖除魔的念头。 只是后来忽然想到,师父生前曾经说过妖物化形之地必有宝物,况且妖物化形之初灵智宛如新生,若是抓捕回去,亦可作为忠心耿耿的护山灵兽,也可作为门下弟子传授道法。他这才匆匆赶至山谷,果然见到一位蛇妖化形的女子躺在地上,看上去虽无道骨,但相貌身躯钟灵剔透无比,即便作为灵兽带出去也颇长门面。 他初始起意把这蛇妖收服,却又低头看到蛇妖女子身畔的一枚灵镯,这灵镯内有乾坤,历来是道门大派和传说中仙人才能拥有的奇物,即便是他师父也只是在前人描述中听说过,并未亲眼见识。夜尹子贪念顿起,先把这枚灵镯捞在手中,又用道法惊醒蛇妖打听她的来历,若是这蛇妖没有什么背景,那么只能任他宰割了。 只是没想到这蛇妖虽然刚刚化形,看起来疯疯癫癫语无伦次,但是言谈之间始终不放弃那枚玉镯,也不肯说出自己师承,三番两次,夜尹子已是颇为不耐烦。 “蛇妖,我大发善心给你求生机会,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若是再不肯说出师承何方,背后何人,休怪道爷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妖魔。” 他刚刚呵斥了一声,正要抬起手掌一巴掌拍死岑青,却不料一道长虹惊天而来,稳稳地插在他的脚前,仔细看去竟是一杆鹅蛋粗细的长枪,金灿灿乌沉沉,带着冲天的杀气。 随后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来:“她的师承便是某家,你可有什么见教?” 山谷谷口,岳雷缓步而入,背后一片朝霞灿烂。 第六十三章 人间战力 “不过是个凡人。” 夜尹子回过头,看清来人身上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没有,冷笑了起来。 岳雷没有理会他,掷出长枪阻止夜尹子行凶后,径自望向站在那里的岑青,颌首道:“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很好。” 岑青叹了口气:“好什么啊,灵镯和噬魂枪都被他偷走了。” 他原先是准备取出剑符出其不意直接撂翻夜尹子的,却不料岳雷突然出现横插了一枪,他现在只担心夜尹子见势不妙带着灵镯撒腿就跑,天下茫茫,让他到哪里追寻这厮去? 幸好夜尹子看上去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翻手把岑青的灵镯收起来,背负着手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冲岳雷训斥道:“吾乃武夷山仙人,下凡游历人间,见此妖与我仙门有缘,因此起意收徒,送她一场造化。尔不过一介性命短暂的凡人,学了些粗陋的武艺,也敢妄为人师?” 夜尹子言语中含着敲山震虎之意,看上去大抵还是想把岑青抓回去看守山门。只不过他说话之时,岑青正在心不在焉地查看地形,时刻提防他突然逃走,而岳雷更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走过来。 “你拿了她的镯子?”岳雷皱了皱眉,目光盯住夜尹子,“还给她,你走。” “放肆!” 夜尹子修道二百年,在人间显现的时候屡屡被当成神仙来崇拜,人间众生在他眼中犹如蝼蚁泥土一般,何曾受过岳雷这样轻蔑的对待,若非顾忌人道法令,只怕岳雷刚出现的时候就已被他立毙当场,然而岳雷屡次的冒犯还是让他生出了薄怒。 凡人忤逆辱及修士被杀,已不在人道法令的管控范围。 因此他眼中寒芒一闪,一道气劲自岳雷脚下平地而生,瞬间便将岳雷撕成了碎片。 无知的凡人他正要冷笑,忽然发现岳雷虽然在他的法术之下粉身碎骨,却连一丝血液都没有流出来。心中微微一惊,神魂扫视周围,恰好看到岳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畔,伸手抓住了插在地面的长枪。 “雕虫小技。”道门法术之中也有类似的障眼法,只是他之前未把这凡人放在眼中,一时托大被对方骗了过去,夜尹子顿时觉得老脸有些发热,“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修行达到他这个层度,真精之气化为一口灵元,与这个世界里的灵气沟通再无经脉的限制与障碍,飞天遁地只是小道,五行法术应用自如,方才粉碎岳雷幻象的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生起的法诀而已。 面对他的言语,岳雷闻如未闻,拔出长枪,向前一枪旋转着刺出。 这一枪极为迅速,但落在岑青眼中,却仿佛慢的出奇,慢的能让他看清那枪身上每一缕花纹,能看清长枪在旋转前进中的每一分变化。 但是下一刻,磅礴的杀意咆哮着从枪头砰然爆发,放佛千万颗星辰在一道道螺旋前进的通道中同时点亮,比旭日更璀璨的光芒把夜尹子吞噬下去,比起这一式直刺的绚丽,岑青昨天施展的“开屏”拙劣得就像是孩童的涂鸦。 枪出,如龙! 那因为枪身旋转而带起的螺旋气劲,宛如一道道冲破封印的蛟龙,撕裂并且横扫着前方的空间,坚硬的砾石化为碎屑,茂盛的树木变成齑粉,方圆数丈内的所有事物瞬间崩解。 然而这一式带来的冲击波才刚刚成型,剧烈摩擦空气带来的尖锐轰鸣声陡然响起,放佛从低空掠过身畔的战机一般,耳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破坏的巨响与空间震动的余波陡然向四面八方释放开来,席卷山谷中的一切,碎石、溪水、山林、还有刚刚惊飞的鸟雀岑青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身体因为兴奋而泛起微微的战栗。 轰 啊 一点声响在大破坏的混乱中响起来,是那老道士的充满愤怒和戾气的嘶吼,随着嘶吼声,一点乳白色的符箓光芒在毁灭性的冲击波里闪耀开来,从被撕裂的空间中阻隔出一个圆形的断面,其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然而在岑青的视野中却仿佛过去了很久,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所发生的一切细节变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人间顶尖战力的对撞。 初生的朝阳刚刚跃出山巅,谷中最后的昏暗龟缩起来,凝结成山体投下的阴影,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自称为夜尹子的老道士携着白光化为一道白虹逆冲而来,与单手执枪的岳雷猛然对撞在一起,随后双方又突然消失,对撞的地方再次发生一场惊人的破坏。 不对,这不是两人的对撞。 自从夜尹子突然出手,岳雷持枪反击,岑青就已经开始学会用神魂来观察金丹真人与武道宗师之间的对战,然而这种对战场面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与传说中互相丢法诀的打斗不同,而是充满遮蔽、隐匿、欺骗和突击,宛如两个高明刺客的对决,用眼花缭乱威势巨大的招式麻痹对手,自己却藏身在暗影中伺机而动。 宗师的意。 真人的法。 所有目光可见的形体都是虚影,但是虚影同样能造成惊人的破坏。在岑青神魂的探查里,岳雷与老道士的身形从未在同一处停留过片刻,而是如同细小的粒子不断从这一处空间跃迁到另一处空间,毫无规则与线路可言。 “小心你自己!” 即便在激烈的战斗中,岳雷仍有余暇来开口说话。岑青向后退了几步,一片被夜尹子用道法斩断的山崖坠落下来,砸在岑青方才站立的地方,烟尘四起。 如果与之对战的是自己 岑青吸了口凉气,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昨日岳雷提到今天要与他用长枪对决,他最多以为是像昨天那样受点皮肉之苦,但看到现在的一切,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后天自己就要经历夜尹子所面对的一切了么? 还好,自己还有两天。 第六十四章 灵动化虹 四周和头顶不断传来岳雷和夜尹子交战的轰隆声,身侧落石如雨。 在这样的混乱和破坏场景中,岑青闭上眼睛,引导着神魂沉浸入脑海里。 武道宗师和金丹真人都无比强大,可这强大是他们的,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抛弃了多余的惊讶与感慨,岑青开始细细探查自己拥有的力量。 识海之内,组成几段法决的文字依旧完完整整地停留在那里,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岑青早已把它们诵读观察了无数遍,还是敏感地在这些玄奥晦涩的文字里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它们之间少了许多文字。” 岑青明白,这些玄奥的文字与正常文字完全不同,一个字就可能拥有无数解读和含义,某些看似荒唐的组合或许就是一篇神秘的法决,他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组合起来,但唯一知道的是,少了许多文字,之前的法决肯定无法再组成法决。 “文字去了哪里?” 岑青把以前的法决重复推演了几次,发现李藏锋传授的三篇和买来的焚天都完好无损,只有他自己在黑狱中领悟的化形与化蛇不见踪影。 回想起自己睡眠中的神奇变化,岑青直觉与这两篇法决的消失肯定有关。 “究竟,去了哪里?” 神魂跃出识海,再次没入身体之中,血肉和骨骼看起来比以前要更加致密坚韧,连其中蕴含的灵力也比之前更加生机勃勃。 人有经脉孕养真气,妖引灵气凝炼躯体——李藏锋说过话果然没有骗自己。 “不过化形和化蛇去了哪里呢?”岑青最终把注意力探查向自己的神魂,“这,这竟是……” “放下灵镯,我放你离去。” 一片狼藉的崖顶上,岳雷挺枪前指,对半空中的夜尹子喝道。 “无知凡夫,可知人力有时尽,但金丹修士沟通天地,灵元生生不竭。”夜尹子嘿然冷笑道,“之前本真人的确小看了你,不过你也技穷于此了。” “废话太多!”岳雷毫不留情地打断夜尹子的自夸,身形一闪消失在崖顶,“看枪!” 长枪离手飞出,在空中耀出一点儿乌光,那乌光一个折转,居然变化成一条乌金色的蟒蛇,摇头摆尾冲着夜尹子猛扑而下。 “雕虫小技,还敢卖弄!”这蟒蛇不过是还未生出灵智的枪灵,夜尹子再次冷哼了一声,连法决都没有使用,一掌拍去,把那乌金蟒蛇重新拍回长枪的原型,正要开口讥讽,腰畔却陡然生出凉意,裂帛之声响起,被他藏在腰间的灵镯转了个圈,猛然向地面上坠落。 “我的灵镯!” 夜尹子大惊失色,抖手就是一道法决准备把灵镯摄回,然而岳雷横空而出,接住乌金长枪再次向他刺来。 “谢了,岳宗师。”岑青睁开双眼,一跃而起接住灵镯,重新套在腕上,刷地擎出了噬魂枪:“老道士,你好不要脸!” “妖孽,之前饶你不死,还敢猖狂?”夜尹子又惊又怒,看着岑青重新戴回灵镯更是眼红心疼不已,折转身形一道五雷咒朝着岑青轰顶劈下。 赤金青白紫,五色雷电在空中交织成一条灿烂的织锦,划过数百丈的距离,直到轰击在岑青身上两个呼吸之后,那震耳欲聋的雷声才滚滚而来。 夜尹子含怒出手,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妖类的克星本是天雷,煌煌五雷咒里融合了五种雷电之威,一击之下,这刚化形的妖孽必然灰飞烟灭。 虽然有些可惜,但解决了眼下这讨厌的人类,自己拾回灵镯,也不算白白走了这一趟。 “被无视了呢。” 岑青抖了抖枪杆,有些郁闷地自语道。 噬魂枪善于吞噬血肉灵力,那五雷咒再过绚烂,但毕竟也是灵气演化,自然被噬魂枪吞得一干二净,而且被妖力和灵气连番洗礼之后,原本丑陋粗糙的枪尖居然隐隐露出兵器应有的一星点锋芒来。 “那就让你看一看,我悟到的第二式枪术吧。” 虚空之中,岑青的神魂遥遥地锁定夜尹子的身形,之前隐没进神魂的文字流转不息,融入了他的血肉筋骨,带动躯体内的灵气疯狂地转动起来。 脚下的空气里似乎泛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岑青从原地消失,而后那波纹陡然朝着周围翻涌过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动。 山谷中声音还没有传递到正在交战的二人耳中,岑青的枪却已经先到了。 夜尹子的身形仅仅横移开半尺,噬魂枪已携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尖啸着与他擦身而过,没有血光,没有疼痛,直到岑青的身形如一颗流星远远地消失在群山背后,夜尹子才陡然察觉自己的右臂在刚才消失不见。 “啊——” 金丹真人的怒吼响彻云霄,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的一人一妖,却屡屡出乎了他的意料。一个在缠斗中撕破了他的衣服,另一个甚至直接伤害到了他的躯体,他既怒且恨,恨这两个狡诈无耻的东西,凡间的兵器如何能伤到他,除非那蛇妖手中的枪与眼前这个人类手中的枪一样,都是法器! 岳雷见他受伤发狂,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静静地落在山巅,表情有些奇怪地望向岑青消失的方向,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视野之中,岑青忽然遥遥地从山后飞起,而后有些不熟练的快速上升下降,像一片在风中翻滚的断线风筝,摇摇摆摆许久才好像逐渐找到了节奏,用一手伸在前方的奇怪姿势飞了回来,直到降落在岳雷身前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满是兴奋。 “你看到没,我会飞了。” 如果不是岳雷一副扑克脸,只怕他早已扑上去晃着对方的肩头咆哮起来了。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妖鬼神仙,但想来会飞也应该是极为正常的。”岳雷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倒是这一式枪法,形似昨天你那式蠢笨的长虹贯日,只是里面蕴含的味道却判若云泥,不知叫做什么?” 岑青刚学会飞行的兴奋被岳雷浇了一头冷水,强制压抑起不爽的心情回答道:“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做‘灵动力超音速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炮’。” 岳雷皱起了眉头。 “换成人间的语言,叫做‘化虹’。”岑青叹了口气,百般无奈地重新命名。 第六十五章 法阵之下 失去一条胳膊,对于金丹修士并算不了什么,因为他们修行的目标最终都是要舍弃掉这一身臭皮囊的。 但是对夜尹子来说,因此而带来的挫败感却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如果不杀死眼前这一人一妖,他的道心甚至都会不稳,日后冲击元婴便有陨落之虞。 而且他们手中的两柄法器,一件灵镯,都是夜尹子极为眼热志在必得之物。 他目光在山巅二人身上转来转去,蛇妖的那一式枪法难防易躲,这凡人虽然难以对付但终究是个人类,凡胎肉身必有疲倦之时。究竟先对付哪一个呢? 然而就在夜尹子踌躇不已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凡人叫出了蛇妖的名字。 “岑青,你的潜力和悟性都很惊人,我想,明日的试炼就此取消吧。” 岑青! 岑青,岑青,岑青…… 白天在义阳客栈听到的那个名字再一次充斥在耳朵之中,让夜尹子几乎有种想放声大哭大笑的冲动。 心爱弟子死亡后的悲痛,他下山的原委,无处发泄的怒火,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抑郁,偶然得知仇人后的欣慰……他此生二百余岁从未体验过这么丰富的感情,因此当断绝自己传承的仇人明明白白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能够唯一表达情绪的,只有癫狂和疯魔。 不疯魔,不成活。 下方的山巅上,岑青还在惊讶地问岳雷:“不是说好三天的吗?怎么会少了一天?” 夜尹子眼中老泪纵横,手中却不断地掐出一道又一道法决,口里疯狂大笑,身上的所有符箓一片片升起,在他身后排列开来,宛如双翼。 岳雷抬头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如果你今日能倚仗领悟的枪术活下去,我便没有再教你的必要。” “呃……”岑青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答案,得意之余又有些失望,武道宗师技止于此吗? 他也抬起头看看天上正在搓大招的夜尹子,估摸着自己再来一式化虹能不能直接把对方打得形神俱灭。 “如果活不下去,自然万事皆休。”岳雷抬手捂起嘴轻轻的咳了一声。 “那么,你现在是在跟我交代什么遗言吗?”岑青看了看岳雷从嘴角和身上溢出的血线,忽然醒悟到他虽然是武道宗师,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人类,与渡过雷劫之后永动机般的金丹修士和天生躯体强悍的妖类不同。之前在天空中的跃迁割裂了他的身体,而与金丹修士的对轰则伤及了他的内腑。 “果然是孱弱的人类。”即使有说到自己的嫌疑,岑青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 “果然是妖。”岳雷轻声地笑了起来,轻轻道,“我没有什么遗言,你若能活下来,日后经过临安九曲丛祠,王显庙旁,北山水边,见到贾宜人之墓字样的坟冢,不妨代我烧上三炷香。” “那里埋的是?”岑青愣了愣,没想到岳雷居然提了一个这样的要求,“贾宜人”又是谁? “是先父。”岳雷低下头,语气木然,“权奸当道,不仅我无法以本名出现,连父亲的坟冢也无法刻上自己的名字。” “可你是武道宗师啊!”岑青皱起眉头,岳飞居然没有葬在栖霞山下的岳王庙内已让他颇觉不解,但岳雷身为人子,又是人间顶尖的战力,却沉郁终日不去报仇更让他如坠雾里。 “所以说妖就是妖……”岳雷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多解释。 可是岑青不乐意了:“你别话只说一半啊!” “小心,来了!” 岳雷紧紧握住枪杆,抬起头,轻声道。 半空之中,仿佛升起了第二个太阳。 “蛇妖岑青,你杀我弟子,绝我传承,我已发下重誓,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魂魄贬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庞大无匹的灵元充斥于体内,神光流转的符箓周转于身侧,让夜尹子瘦小枯干的身躯泛出炽烈的光芒,在这一刻,他升起自己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灵的感觉,因此说话时候的语气也宛如神灵般浩大而漠然,连原本的愤怒和仇恨也消弭下去,变成了宛如律令下的宣判。 “我好怕怕,你不是偷东西的小贼么,什么时候又变成高大上的复仇者了?”脚下那蛇妖扬起脸,娇艳的面庞上现出令人讨厌的虚假表情,几乎令夜尹子再次动怒,“话说,你弟子是谁啊?” 夜尹子冷漠地望向岑青,没有回答,双手抚落无数法决与符箓,青天白日下,一时星坠如雨! 数不清的狂暴能量裹挟在各种各样的法决符箓之中,犹如前世里无数重武器齐射的场景出现在岑青和岳雷的头顶,那些攻击还没有到达,庞大的冲击波已经冲向了四面八方,封死了二人所有的去路,树木和草茎倒伏下去,消解在空气中。就连坚硬的石头也如沙子堆成的一般在神光下变形、坍塌,岑青长枪插在地上,感受着噬魂枪因为吞噬过多灵气而发出的颤抖与哀鸣,脸上第一次变了颜色。 岳雷笑了笑,忽然挥起长枪迎着发光的天空冲上。 下一刻,无边的光芒把他的身形和岑青所在的山头吞没下去。 从远处遥遥看去,整片山峦方圆数里都被笼罩在恐怖的能量之中。接连爆炸的光,下方掀起来的烟尘,肆虐得就像是雷霆飓风中海面的怒涛,所有目之所及的存在都被席卷进去,吞噬下去,碾碎过去,不断的持续、蔓延、沸腾。 几十里外的义阳的人们被惊动起来,跑出了屋子,愕然地看到白日下的电闪火光,震惊地听到远远传来的雷声,无措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振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兵部在实验轰天雷么?” “还是天谴妖魔?” “这个方向,总不会是金兵打来了吧。” 尘埃遮蔽了一切,无数法决聚集成了罗网下,没有谁敢遁出神魂去感知。岑青只在岳雷即将腾空应战的刹那拉了他一把,随后使出了领域“七尺”,噬魂枪苦苦护着二人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领域连同其中的人就被轰进了变得酥软的地面。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夺目的剑芒从岑青的身上陡然升起,他的发簪断裂,剑符瞬间化为飞灰,但那道剑芒直冲入上方的能量中,如汤沃雪,即便再炫丽的法术光芒也无法撼动它一丝一毫。 在这天地之间,此刻能与它争辉的,只有头顶上的朝阳。 第六十六章 剑破万法 前一日被张钰等人赶走,张铮也不怎么在意,游游逛逛地带着金毛狗出了杨家庄,回到义阳后没怎么费力就碰到了张泉一行人,便拉着对方寻了个客栈住下,顺便叫小二去任性楼里沽些好酒,吩咐后厨炒些时令菜蔬,一边喝酒一边谈起了岑青。 其实张铮本人对于岑青并没有太多恶感。 虽然对方毁了他一张护身灵符,又用请帖坑了他一把,但他家大业大心也大,故而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听到张泉等人被坑得苦哈哈的故事,倒是有些旁观看戏的恶趣味。 “人,我已经见过了,是只没什么妖气的妖,散仙门下,连我龙虎山也得卖几分薄面,你们就不用费力追捕了。”张铮给张泉斟了一杯酒,双手递过去,“这事儿本来该我管的,结果没管好,兄弟给你陪个不是。” “大人言重了。” 张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施礼,恭恭敬敬地接过来,也不敢喝,只摆放在面前。 虽然两人都姓张,但论官位,张铮是礼部左仆射,正三品张泉是刑部提举,从六品。论身家,张铮出身千年世家,还是正一教门下行走,未来很可能要接替天师一职,前途无量而张泉不过是小门小户,仵作出身,幸而有上头提点,这才做了官,然而无论当初在提刑司还是如今的缉捕司,都是受累不讨好的行当。 张铮之前并不认识张泉,他因为龙虎山多年前的旧事来到岳阳,恰好与张泉所办案子有些枝叶重合,听到对方同样姓张,年纪又相仿,原本生出些结交的想法,只是事了急于回山交差,没有继续多谈。原以为就此错过,结果回山后不几日又收到传书,说是岳阳之事还有修士参与其中,他这才自告奋勇地追到了义阳,重新见到了张泉。 而今他起意结交,却听张泉口称他为大人,接过酒又不肯喝,只道对方是在意地位尊卑,隐约觉得对方有些酸腐,心中便颇为扫兴,随意聊了几句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却不知张泉业已恨上了岑青,无论如何非要出一口胸中恶气不可。 张铮在街上溜达了几圈,颇感无聊,仔细想想,这方圆几十里自己认识的人里大约只有那岑青还算有趣一些,只可惜在修行方面脑袋略有贵恙,三言两语就被宗师拉去打靶了,不知道回来后还能剩几口气。 龙虎山门规严谨,他又不能去任性楼任性一番,只得重新寻了个客栈凑合一晚,一夜之间几乎都在考虑要不要插手金国的妖魔之事,如果不能忽悠着岑青同行,心中便觉得是被她利用,始终疙疙瘩瘩地不怎么自在。 快到天明的时候,他才合衣睡下,结果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感觉地下震动传来,刚刚惊起,便听见东南方向雷鸣之声遥遥传来,分明就是符箓和道法的响动。 人道法令笼罩之下,居然还有不知死活的修士在有人烟处斗法? 他仅仅惊愕了片刻,随即便想到了岑青,急急忙忙地冲出门外,遁神魂抬眼望去,只见无数道法符箓的光芒闪耀天地,脸皮猛地一抽,立刻就想转头回到屋子里继续蒙头大睡。 虽然每个年头都有一些跟着野修士学了点法术皮毛的白痴跑到凡尘里来显摆,但那些白痴基本上都是炼气期的修为,最多也不过刚刚筑基,被抽打一顿也就老实了。 可是有谁见过金丹真人跑到人间世上疯的吗? 这个大白痴把一辈子积蓄的符箓和法诀都用出来,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把整座山峰都削平不可? 张铮苦起脸,他身为门下行走,说到底就是龙虎山派出来管闲事的,然而面对着那不知名的金丹修士,他只有马上纸鹤传讯呼叫救兵的想法:“各位当家长老容禀,小子只有筑基修为,这事我管不了。” 然而纸鹤还没有拿出来,他又看到那无数炫目法术之间冉冉升起了一道宛如实体的剑芒,这剑芒不快,亦不显锋利,可是却摧枯拉朽一般,所经过之处,法术湮灭无踪,符箓光彩顿失,那金丹真人调动的所有灵气一瞬间全部逃逸出去,宛如提水的水桶突然间破了底。 剑符一出,万法俱灭。 “这这是藏锋子的剑符。” 回想到之前自己调动灵力去探查这剑符的事情,张铮觉得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几个呼吸之后,漫天光华消失无踪,那道璀璨夺目的剑芒忽然出了一声嗡鸣,瞬间高飞,直入云霄,连天上的云层都被刺开了一道宽阔的剑痕。 那金丹修士居然受伤逃走了,剑符追了上去。 以张铮的目光,也只能看出这么多,而地上的无数凡人只能愕然地抬起头,望着突然停歇的光芒和云上的破洞不知生了什么事情。 匆匆地把所见所闻封进纸鹤里,一道法诀把纸鹤送往龙虎山,张铮连房钱都没结,脚底生风,过了片刻便赶回杨家庄。 “岑青死了,粉身碎骨。”他表情严肃地对张钰说,语气哀伤而又不失诚恳,“如今只有我才能让追星剑复原如初了。” 金丹真人万法之下,岑青那妖孽绝无幸存之理,毕竟以她的灵力根本无法完整地催动剑符,所以剑符出现的时机已经迟了,大约直到她死后才被激。 张钰根本没有去理会他,甚至连追星剑都没有拿出来,倒是站在一旁的四鬼对他怒目而视。 “你们就不信吧” “怎么我一回来就听到谁在放屁。”岑青气喘吁吁地从天上降落下来,扶着浑身是血然而依旧勉力挺直脊背的岳雷,眯起眼睛盯着张铮,“堂兄,怎么?听说你想挖我的墙角?” “田宗师?岑青?”张铮的眼睛瞪得滚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二人是如何在金丹真人的灭顶法术下活下来的,“还有,你怎么会飞了?” 第六十七章 临行战备 岑青自然是懒得理会张铮的,因为这厮的风评实在欠佳,而且还无时无刻地想骗走追星剑。 所以岑青只给张钰使了一个眼色,张铮就在一声“滚”之后表情非常不爽地离开了。 “我只是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我跟你们说。”他站在院子中间徒劳地想挽回面子。 回应他的是猛然关上的两扇门。 岳雷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两鬓多了几缕白发,第二天的时候他重新坐起来,望着陪在床前的岑青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这个我懂,我只是还你一个人情。”岑青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要学的是死中求生的枪法嘛,自然应该去生死之地领悟。” “人情?有时候很难把你当成一只妖。”岳雷起身,任由岑青为他披上外衫,摇了摇头,“也很难把你当成一个人间少女。” “神魂……”岑青提醒道。 岳雷叹了口气,没有与他争辩。 此刻有士卒过来搀扶岳雷,表情古怪地看了岑青一眼,被岳雷用目光制止,过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听说你要去蔡州?” 岑青点了点头:“张钰那把剑的剑灵需要的寒玉髓,就在张家蔡州老宅之内。” “妖灵的事情我不怎么了解……”岳雷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然后道,“蔡州是个是非之地,千年以来征战不休,你取到东西后最好尽快脱离。” 岑青眨眨眼睛,希望他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事关重大,你好自为之。”岳雷放佛没有看到岑青给他使的眼色,径自提了岑青搁在地上的乌金长枪,随着那士卒去了。 “你的这杆枪的名字是不是……”岑青想起它在空中化为蛇影的场景,忍不住扬声开口问道。 “就是你认为的那样,是我父亲用过的枪。” 果然是名枪沥泉。 岑青从灵镯里擎出噬魂,望着它那渐露狰狞的枪锋,在手中转了几圈,又重新收回去叹了口气:“按说你也不差,但我怎么老觉得人家的东西要更好一点呢?” “师尊,那位张道士等在外边,问你什么时候启程?”胖乎乎的狗蛋儿啪嗒着两只光脚丫从院子外跑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块散发着寒气的玩意儿,“这是之前张府管家送来的寒玉,一直没有来得及给你。” 张道士自然是张铮了,岑青没有理会他,伸手从狗蛋儿手里接过寒玉,仔细看了看,这东西跟普通的玉石不太一样,通体晦涩又有光泽,倒有点儿像前世里的稀有金属,他甚至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有放射性,怪不得追星剑要用寒玉髓来炼入剑身了。 “不行,张钰不过是个小姑娘,天天接触这类危险金属会影响生长发育的,为了她着想我怎么也得把追星剑给拐……啊呸,我怎么会像张铮那么下作。” 岑青虽是自言自语,但张铮一直关注着岑青的动静,在门外听得清晰,怒道:“我怎么就下作了?” “呸!趴在小青姐门口听响动,怎么就不下作了?”随后响起的是张钰鄙视的声音,“我看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嘿,那我就还真下作一回给你看。”张铮大步跨进了岑青所住的院子,昂首挺胸地一脸无耻,“田宗师进得,我进不得?” “嗯?”岑青转过头,看到张铮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点头称赞道,“堂兄,你的无耻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堂妹你看是吧,她都不在乎,她是妖嘛,我是修士嘛,世外之人怎么能像世上的人一样拘于俗礼。”张铮的耳朵如今已能自动过滤岑青那“堂兄”的称呼,谁知道她一肚子古怪又在占自己什么便宜,“岑姑娘,你是准备今日启程吗?” “今日启程也可以……”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张钰听得岑青开口,立刻跳起脚来展示自己的存在。 “不行!” 这一次是岑青与张铮异口同声的喝止,然后无视她泪眼汪汪的委屈模样,开什么玩笑,妖魔齐聚赵家堡,黑云笼罩蔡州城,俩人再带个拖油瓶,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禄寿喜财你们四个也留下,你们的修为不足,等岑福复原后暂时跟在张家女郎身边,我拿到寒玉髓后就回来。”岑青对四个眼巴巴望着他的活鬼吩咐道,然后一把抓住正在往后退的狗蛋儿,“李旦跟着我走。” “饶命啊师尊,我才化形,一点儿修为都没有。”狗蛋儿大惊失色地尖叫了起来,腔调居然已经隐约有几分小姑娘的样子。 “咦?”岑青怔了怔,左右看了一下,放弃了扒掉狗蛋儿裤子检查的打算,不过好奇心还是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咳咳……李旦啊,你虽然没有修为,但毕竟见多识广嘛,这一去许多地方可能离不开你的帮助呢,况且据说蔡州城全是宝物,说不定你走两步就能碰到提升修为的宝贝,我很看好你哟……” 狗蛋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青公子说的我们都信。”岑禄岑寿岑喜岑财四个活鬼脸上带着捉弄的笑意异口同声道,他们是岑青的忠心狗腿,怎么能让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胖子在嘴巴上占一点儿便宜。 “尼玛……”狗蛋不再挣扎,彻底无语了。 岑青这才侧脸看向张铮,把之前说了一半的话给增补完整:“今日启程也可以,不过堂兄,你也会飞吗?” “啊?”张铮傻眼了,金丹真人灵元沟通天地才能离地飞行,他一个筑基修士会飞个毛啊。 “堂兄你看,从义阳到蔡州,走官道的话要三百余里,中途翻岭渡河风餐露宿很麻烦的。如果会飞就方便多了,从空中过去不过二百里路,大概一天就能赶到。”岑青没有完全说实话,若是她利用枪法“化虹”那种超音速的速度只怕煮一壶茶的时间就能赶到了,不过一来太过骇人,二来对于灵力的消耗极为庞大,别说一壶茶的时间,就是一杯茶的时间也足以把她身上所有的灵力榨光,落地之后正好任人宰割。 然而即便如此,张铮也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最后恶狠狠地一拍手:“行,就这么定了,你在天上飞,我就在地下跑。” 筑基修士虽然不能飞翔,但龙虎山毕竟底蕴深厚,神行的符箓,地遁的法诀他还是能挑选最好的来用的。 “原来是位土豪兄。” 岑青见张铮呼啦啦从百宝囊中拽出来一叠符箓和一个奇形怪状的甲马,顿时醒悟到这厮的百宝囊也是个空间宝贝。 那么下一句是不是应该叫做…… 求包养? 2016/9/24 0:05:36|25166617 第六十八章 再见法海 从义阳折转东北,视野中渐渐变得人烟稀少起来。 黄土垫成的官道许久没有翻修,被雨后疯长的野草遮盖,农田里蓬麻茂盛,早已寻不见阡陌的踪影。低矮的灌木丛中不时有小野兽跳出来,机警地四处张望,然后又快速地钻回去躲起来。 沿途经过的村庄也大多荒芜,屋顶坍塌下去,细细的小树从颓倒的墙壁间生长出来,即便是一些土神社和小庙,也早已断了香火,成了野狐黄鼬的巢穴。 张铮走在最前面,不停的用手中的砍刀砍去遮挡道路的长草,岑青阴沉着脸走在后面,旁边跟着脸色发白亦步亦趋的狗蛋儿。 原本去蔡州的路程岑青是准备飞行过去的,然而提着狗蛋儿刚飞了不到十里路,这家伙便在空中吐得稀里哗啦,还偏偏硬撑着不肯晕过去,落地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被岑青带着飞了。 “你连个小女孩都不如。”岑青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狗蛋儿,他记得当初背着张钰在山间奔腾跳跃跟过山车一样也没听张钰说些什么,反而兴奋的很。 狗蛋儿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辩解道:“师尊,我就是怕高,只要不离地就没事。” 话说的轻巧,但如今已经学会飞行的岑青又怎么肯再像以前那样弹跳着赶路。且不论速度如何,身边跟个用道法潇洒赶路的张铮,自己在旁边一跳一跳的算怎么回事,蛤蟆成精么? 无奈何三人只能慢下脚步,蜗牛似的向前慢慢地趋近,狗蛋儿最初走在前面,但总觉得岑青的目光在自己后脑勺和脖子上诡异地扫来扫去,放佛准备随时把自己打晕过去的样子,心里暗自叫苦,脚步却是愈加慢了下去,直到落到岑青身后摆脱了她的注视。 因此到了傍晚时分,三人才穿过五六十里的无人地带,视野中也逐渐宽阔起来,面前一条奔涌的大河向东流去,正是淮河。 与背后的荒无人烟相比,这里至少还有个渡口,渡口拴着几艘渔船和渡船,旁边的村落有七八户人家,门前晒着渔网和水草,看上去像是靠水吃水的渔家。只是各家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只有隐约的哭声和念经的声音从屋后的宗祠里传来。 岑青和张铮正准备各显神通渡过淮河,却听得念经声音忽然停止下来,随后一个须眉皆白的和尚从那宗祠里走了出来,冲岑青竖掌一揖:“岑施主,又见面了。” “法海禅师。”在这里突然见到和尚,岑青看起来倒没有怎么意外,至少说话没有再结巴,拱了拱手,“许久不见。” “确是许久不见,岑施主亦今昔非比。”法海轻轻唱了声佛号,又抬起头看向岑青道,“施主能否等待贫僧片刻,待贫僧为这家念完一卷《往生经》,还有事情要告知施主。” 其实二人再见不过三天,但人间半日光景,地府已是十余日过去,因此显得时间久远罢了。 听到和尚这样请求,岑青点了点头。渐渐了解一些事情之后,他对法海虽说没有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只要法海不来捉他,他也没有必要直接撕破脸面,法海既然说有事情告知自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小事,暂且听他说些什么就是。 因此岑青在一家院门外寻了块还算平整的青石坐下,法海冲着他深施一礼,转身重新回到那宗祠当中,片刻之后,轻轻的念经声继续响起来。 “这和尚哪里来的?” 张铮见岑青没有继续赶路,也无聊地依靠在一棵柿树的树根旁坐下,与岑青相距七八尺的模样,无聊地卷起一张符箓掏了掏耳朵问道。 “路上遇见的,曾经帮了我一个小忙。” 岑青随意地回答道,这个法海与那个法海是否同一人他并不是很清楚,因为他遇到的岳雷也不是传说中的任何一个。 张铮的眼皮跳了跳:“难道你随便遇见的都是这种高人吗?” “什么意思?”岑青侧过脸,看向张铮。 “之前的藏锋子仙长,是元婴散仙。”张铮瞪着眼睛道,似乎觉得岑青在跟他装傻,“现在的法海禅师,我看不出修为深浅,可即便不是地仙也差不了多少。” “应该是吧。”如果法海是那个捕蛇老人得道,那么在世上已经活了一千七百余年,别说修成地仙,就是修成天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你别口气这么随便啊。”张铮急了,像是一个家里很有钱很骄傲的孩子突然遇到了比他更有钱却更谦虚的孩子,他不会觉得对方是真正的谦虚,只觉得对方在装比,“你究竟是谁?哪路高人门下?” “你真是白痴!”岑青给了他一个白眼,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了。 “李旦,你知道她的底细吗?”张铮又撩拨了岑青几句,没有得到回应,便转而去问狗蛋儿。 “我不知道。”狗蛋儿怯怯地看了岑青一眼,他当初还是枪灵噬魂的时候就被岑青欺负的够呛,如今化形之后宛如新生,那些记忆倒是没有忘掉,“就是……就是一个普通的妖吧。” “你们合伙玩我的吧,普通的妖,你告诉我哪个普通的妖身上没有妖气?”张铮几乎便要仰天长啸,这娃娃看起来傻乎乎的,说话也这么气人。 结果狗蛋儿低头嗅嗅自己,继续怯怯地道:“我身上就没有。” 张铮对他怒目而视,过了半晌,忽然吹了声口哨,把跑到野地里追兔子的金毛犬唤了回来,指着它对狗蛋儿道:“看到了没?这个东西身上之前也没有妖气,但它的的确确曾经是一只妖,还是一只灵智天成的化形大妖。” “我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在向我挑衅吗?”岑青忽然睁开眼,望着张铮问道。 “你们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张铮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怀疑你跟它之前的神魂情形一样,是天上降下来的星宿。” “我给你两句话的机会来解释清楚这件事。” “第一,它的神魂是北斗丛星中七十二位地煞星主之一的地狗星。”张铮叹了口气,“第二,如今星主归位,留下的妖身现出原形,便是这金毛犬。” “金毛犬段景住?”岑青盯着眼前古怪的狗,想起曾经在黄四娘那里听到的一个人名,当初自己还以为是重名,“梁山一百零八将,全是妖魔?” “原来你也知道它的前身,两甲子前,洪太尉在龙虎山揭开封印,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位星主同时临凡,总有些星主没有及时投胎人世,便将神魂遁入禽兽身体,说是妖魔也不为过。” 如今一百零八位星主重归北斗麾下,张铮恰好完成了最后一环,因此前情后事知晓的一清二楚,告诉岑青之后便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这些星主好像除了捣乱之外没有干什么正事。”岑青皱起眉头,想起之前地府里白无常说的关于神靠人的信仰才能存续的事情来,“他们归位之后,如今世上是不是多了许多祭祀天罡地煞的庙宇?” 张铮不解道:“星主下凡,早有天定。梁山覆灭后,如今的确是多了些祭拜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将的庙宇,不过人间拜北斗的习俗古已有之,如今也只是分得更清楚罢了。” “你们龙虎山也是人间战乱的一个帮凶。”岑青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天上的什么星宿,也不稀罕是什么星宿。” 2016/9/25 0:25:48|25191066 第六十九章 法海私心 如果论起民间故事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星宿下凡,大抵便是所谓的文曲星,这厮下凡的频率绝对是天上所有星宿之最。 据说有宋一朝,它便有范仲淹、包拯、文天祥等等十几位分身,就连传说里许仙和白素贞的儿子许士林都是这厮投胎转世的。虽然从历史上来说,范文正和包龙图年纪只差了十来岁,但在天命的星宿这里,应该不算什么问题。况且如果每次下凡都能汲取大量信仰的话,也就怪不得它后来能够从一个星宿做到文昌帝君,在人间简直要与孔圣人并肩而坐了。 岑青觉得假如自己再有机会去地府一游,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正在当阎君的包龙图问一问,了解一下这位星君到底是如何化身千万,一个人同时做几个官的,这种横跨阴阳两界一气化三清的本事,看起来简直就是太上老君的私生子。 星主下凡,皆有天命我呸! 听了岑青的否认,张铮也不以为意。星宿临凡,自然蒙蔽前身,直到重新归位时才能得知自己的身份,他当时去抓段景住的时候,段景住也自认为是只妖怪跟他打了一场呢,结果到归位之时还不是连连道谢,谢自己没有让他继续蒙昧地活在人间。 岑青看着张铮脸上浮现的迷之微笑,啐了一声,这厮出身显贵,对于看不透的人自然也把对方想得高远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看人衣装下菜的俗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亏他还是个修士,真是名不副实。 夜幕降临之后,法海从村子宗祠里走出来,谢绝了人家的财礼,托着钵盂径直走向岑青。 “法海禅师不是去蔡州了么?又为何在此盘桓?”岑青从石板上站起身,问法海,这和尚要只身去降服妖魔,就冲这份气魄,他还是挺佩服的。 “阿弥陀佛。”法海唱了声佛号,脸上居然显出几分惭色来,从岑青招了招手,“岑施主可否随贫僧河畔一行?” “当然可以。”岑青想知道和尚要自己说些什么,因此答应的很是痛快。 岸边凉风习习,夏虫吱吱,法海走在前面,依旧是那身芒鞋百衲衣的打扮,只是肩膀佝偻下去,放佛有些疲累的模样。 行到渡口,他抬起头看了看西天的月牙,慢慢地开口道:“贫僧因果缠身,却是无法再去蔡州了。” “什么?” 虽然岑青早就知道法海与白素贞之间千年的恩怨,但此刻听和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他还是感觉有些古怪,和尚不应该是愤怒抑或大仇将报的快意么? “贫僧多年之前曾得神人点化,踏入修行之路,初诚心修道,后礼佛参禅,却始终不得正果不得飞升,十年之前心有所感,因此来到人间,救世济人降妖伏魔,以求功德成道,然而数日前却有神人训斥,说贫僧尚有偌大的因果未了,更不该沾染凡尘之事,若是继续留在此地,只怕终生飞升无望。” 法海这番话,倒是像在对岑青解释着什么。 岑青皱起眉头,过了半晌道:“禅师自己的心意呢?” “贫僧已经活了一千七百余岁,早已看破红尘,哪里还有什么心意?” “果然是一心求飞仙了。” 岑青忽然有些明白这些修士的想法,漫长的岁月可以消磨尽所有的情感与妄念,也足以让他们看遍人间历史里无奈的循环,因此他们宁愿忍受山间的寂寞枯燥,追求超脱,追求飞升,说到底不过是想改变现状,见识一下新的事物罢了。 “贫僧被点化入道之前,不过是个浅薄的俗人,即便读了无数道经佛法,也参悟不透其中深意,只能唯神人马首是瞻,听从安排罢了。”法海叹息一声,又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我有一个疑问。”岑青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一直以来,禅师好像对我都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还想让我入佛门,这也是神人的指示吗?” 法海摇了摇头。 “莫非你要告诉我,只是看中了我的资质?” “我看不透施主。”法海回答道,“只是因为施主的情况与经书中记载的一种情况极为相似,贫僧以为飞升的机缘落在施主身上,因此才想把施主拉入佛门。” 法海坦坦荡荡地讲明白自己的私心,没有一点儿高僧的样子,让岑青惊讶之余又好奇不已。 “什么情况?”他问。 “不可说,不可言,不可喻,不可名。”法海抬起手,掐了个莲花印,轻轻地叩在岑青的前额上,“曰道果,曰摩尼,曰天机,曰菩提。” 岑青居然没有躲开,顿时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到神魂所看到的那扇大门,以及里面那些玄奥难解的文字。 这个和尚,不一般。 “有危险吗?”他试探着问,自己隐藏的东西忽然变得大家都知道,让他有种危机在前的感受。 “如果你真是那种情况,只怕早已天花乱坠,神人迎接,无论天庭灵山都是座上客,又怎么会有危险?”法海忽然露出一个孩子般的恶作剧笑容,“因此,你不是。” “不是就不是,你别大喘气啊。”岑青没想到和尚也会玩花招,有些愤愤然。 “施主要问,贫僧就说。”法海笑了起来,“贫僧不日便要回转金山寺,这一去,便不能说得如此畅快了。” “回去了却因果吗?”岑青想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情有些异样,不知缺少青蛇的帮助,那白素贞又该如何嫁给许仙?亦或者在临安,还有一个真正的小青在等待白素贞的到达么?而法海,也将收敛起如今的模样,真正做到一个认真了却因果的恶人,把白素贞镇压雷峰塔下二十年? 一瞬间,他几乎有种赶到临安看一眼的冲动,不过理智还是告诉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禅师回去了却因果,白日飞升,这是幸事。”岑青想了想,决定还是帮那传说里的白娘子一把,“只盼禅师出手之时,能够记一句众生有情,有情皆苦。” “岑施主所言大有深意。”法海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岑青的眼睛,岑青毫不示弱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半晌之后,法海点点头,“贫僧记下了。” 只盼下一次见面时,你我不要刀锋相对才好。 第七十章 淮水恶灵 法海走了。 岑青目送他着沿河畔一路向东,最初时法海后背还有些微驼,但渐渐地越走越直,也越来越像一个高僧的模样。直到见他身形掩没于夜色之中,岑青这才挑起嘴角笑了笑。 和尚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有说,看似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岑青已经懂了。 真是一个狡狯的和尚,为了升仙,连他背后的神人也敢算计。 收了一个穿越者做徒弟,这和尚怕是已经猜出不少的真相了吧。 一千七百年,飞升之路被掐在背后神人的手中,把他当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若真的是条狗,只怕也会生出几分怨气,更何况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类。 不过这和尚倒是胆魄惊人,见到自己从地府安然无恙地归来后,居然就敢把赌注押在自己身上,莫非真的不想去赌二十年后的升仙际遇了么? “师尊,张道士让我来请你。”狗蛋儿撒着光脚丫跑过来,先看了一眼河水,这才对岑青道,“那些人都跪在张道士面前,求他施神通收了这淮水的河神呢。” “什么河神?” 岑青看看狗蛋儿,又看看夜色下如墨般翻涌的河水,诧异地问道。 所谓河神,不过是被众人信念集起的山野神灵,岑青在地府时已听黑白无常讲过,这话倒不是因为河神诧异,而是因为法海既然装模作样地替人家念经往生,还不直接送佛送到西收了这河神,留下个小尾巴等着做什么? 如果他连这个都要假手而为的话,实在是小心谨慎的有些过分了。 再次回到渔村,岑青果然看到地面上跪了一地的人,张铮看上去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打算,毫不在意地继续背靠在柿树上,拿符箓贴在眼睛上,好像睡着了一般。 “叫我做什么?”岑青走过去,扯下他遮眼的符箓,这两张只是普通的驱邪符,岑青身上没有妖气,因此不受影响。 “那和尚指名道姓说的是你,这帮人认错人了。”张铮连眼都没有睁开,懒洋洋地又从百宝囊里拽出来两张符,重新盖住眼睛,“一个小小河神还不值得让本行者出手,那两张符送你了。” “嘁” 岑青看不惯他惫懒的模样,撇撇嘴,转头看向那群跪在地上的渔民,没来由地生气:“别跪了,谁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众人见岑青的样子虽然是个女子,但看上去和道士很熟稔的模样,左右瞅瞅,便有个年长点的颤巍巍地起身,但依旧半弓着身子道:“女菩萨,小老儿一家长住这吴家渡,只因”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口音又夹缠不清,岑青弄了许久才明白。 整件事情与他猜想的差不多,这里原本叫做吴家渡,几十年前金兵没有打过来的时候,曾经住了许多人家,供奉着河里的一座河神,一年四季三牲祭祀,倒也保得两岸风调雨顺。 只是后来金兵南侵,本地人纷纷逃难而去,十室九空,他们一家因为舍不得田地,与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在山里躲了一两年便又重新回到家园打渔耕种,偶尔摆渡挣些铜钱,再加上没有官府收税,日子过得倒还滋润。 不过就在两三年前,这河里的河神居然显形来到村上,指明了问村民要祭祀,开始是鸡鸭,后来是猪羊,等到去年的时候,已经开始要童男童女了。 而吴家渡自从逃难之后,不过几十户人家,到哪里去给河神寻童男童女去?再说自家的儿女哪个不心疼,谁舍得把骨血往水里扔,因此在河神指明的日子,他们还在犹豫商量吵闹不休,结果当天夜里河水泛滥,直接把一个村子给淹了,那村子除了逃出些壮年男子,其余老弱妇孺全部葬身水底。 这时剩下的村民们才感到既害怕又后悔,有人偷偷的趁夜搬离,然而第二天却被人发现死在荒郊野外,浑身像是被水泡过许久一般,连心肝都没了,他们这才知道原本佑护一方的河神早已变成了凶神恶煞。 逃又逃不走,活着又必须舍弃儿女,他们已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而这依旧不是休止,十几天前有人打渔的时候,那河神直接从水中窜出来,一口便咬断了那人上半截身子,等到村民战战兢兢地赶过去,船上就只剩下两截小腿了。 而昨天,又有一个人在睡梦中被河神吃了,他妻子被吓醒,尖叫起来,那河神一不做二不休,又一巴掌拍死了妇人,之前宗祠里法海念经往生就是为了那一家。 法海和尚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经过这里,自然被村民们当成了救星,纷纷叩首求救,可是和尚对村民们说他不会捉河神,能够救他们的人在后面,是个青衣少年人。他留在村里只是念经,也不走,因此村民们才半信半疑地等待,直到等来了张铮和岑青一行。 村民只记得法海说过的青衣少年,因此把张铮当成了岑青苦苦哀求,却不知道和尚口中的“青衣少年”因为和尚的一句话已经没有再继续男装打扮。 “好了,既然和尚这样说,这事儿我就管了。”岑青勉强弄懂了他们的意思,也不像张铮那么矫情,“你们先回宗祠,这两张驱邪符是旁边那道士的,你们拿着,灵不灵我不知道,至少保个心安,如果那河神今天晚上来,我就帮你们宰了它。” 张铮听得脸皮一抽,岑青从他眼上拽走的是龙虎山的“上清驱邪符”,内蕴灵宝正气,一般的化形妖鬼见之都要退避三舍,也就是岑青这种变态妖怪才去怀疑灵不灵了。 听了村民的讲述,他很容易地就猜测出这河神的真相与道教和历代帝王敕封的正神不同,这河神只是个不入流的野神灵,众人散去信念消散,它又不愿就此灭亡,这才吞噬血食变成了妖魔。 这群人拿着上清驱邪符,那已经变成妖邪的河神感受到正气灵光,要是还敢上岸才叫见鬼。 如此一来,你就等着空熬一夜吧。 他挑了挑嘴角,故意不去告诉岑青实情,就等着天亮时分看一看岑青那气急败坏的表情。 2016/9/26 0:32:54|25225780 第七十一章 一缕神魂 把村民们赶回宗祠,岑青在村口静静地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淮水。 灵气氤氲在瞳孔里,他视野中的画面渐渐发生一些变化,水面上隐隐约约好像笼上了一层寒烟,仔细分辨后才发现那竟然是许多亡魂,看上去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儿童,一个个面容痴呆随波荡漾。而当岑青遁出神魂去观察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周围笼罩着一圈圈黑雾,宛如牧羊人手中的绳索。 这些同样是枉死的鬼魂,却被河神拘在水中无法进入地府,既没有鬼卒和无常前来捉拿,也没有阴司判官过问。 好一个民不告,官不究。 岑青冷笑一声。 水浪拍岸的响动中,河畔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风里夹缠着黑色的雾气,放佛吸饱了水底陈年的污泥与水草,带着种难以形容的腐烂和腥臭,在这五月的天气里,还有一股森森的寒意。 岑青身畔的狗蛋儿打了个冷战,朝着河水望了一眼,随后便瞪圆了双眼,上下牙关哒哒地对撞起来。 视线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河水里一步一步爬上来,身上向下淌着水,随着她的走动,哗啦哗啦地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水迹。 她瞧见村前端坐的岑青和畏缩的狗蛋儿,猛地向前抬起惨白的双手,张开头发后面只剩一个黑洞的嘴巴,发出了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我死的好惨啊……” “嗯?”听到这声音,柿树下的张铮愣了一下,揭开盖住眼睛的符箓抬头朝河边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随后看了看岑青,放佛又有些失望,皱眉想了一会儿,抬手把符箓团成两团,塞住了耳朵,重新稳坐下去闭目养神。 “鬼,鬼,鬼……”狗蛋儿指着那女人惊叫了起来,身体不断地向岑青的背后缩,若非被岑青紧紧地扣着脖子,只怕他早就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你真给我丢人。”岑青揪着狗蛋儿的领子把他掂到自己前面,“好歹之前是个活了三千年的枪灵,怎么现在变成这个德行?” “噬魂是噬魂,我是我,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害怕啊。”狗蛋儿打着哆嗦道,“早知道有了身体和情绪这么难受,我就不化形了。” 岑青可不管他的情绪不情绪,伸手把他往前一推:“既然知道还怕什么,不过是条怨魂,除了迷惑吓唬凡人外没有任何能耐,你去,把她给我干掉再回来。” “用什么干?”狗蛋儿虽然勉强站定,但还是回头哭丧着脸道,“师尊,我一点儿修为也没有呢。” “用头撞,牙咬,手指头抠,随便你怎么弄,只要别被打死就行。” 不得不说,这种粗暴直接,压榨潜力的教学方式,岑青和岳雷一脉相承,如今轮到了狗蛋儿身上。 在岑青的眼中,这女鬼原本只是一个混沌沌的虚壳,所有的古怪都是她体内那一团黑雾操纵弄出来的,之前他曾经见过狐妖朱离用狐毫控制死去的尸体,与这黑雾控制魂魄的法术颇为相似,莫非神魂还能分裂出去操控别的东西么? 狗蛋儿被岑青赶鸭子上架,抖抖索索地往前走了两步就不敢继续走了,呼吸急促地盯着那慢慢靠近的女鬼,忽然间尖叫一声,闭上眼睛挥舞着拳头朝女鬼身上打过去,双臂几乎轮成了风车,可惜下一刻那女鬼宛如无物地穿过他的身躯,发出一声更为高亢的尖叫,直扑岑青。 “嗯?” 狗蛋儿只觉得身上一凉,骇然之下睁开眼,面前看不到女鬼,待到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只见那女鬼正像一条死鱼般被岑青的一只手高高地举起,而岑青的另一只手则直接插进了女鬼的胸口,翻来覆去地放佛在掏摸些什么。 “师尊?” 狗蛋儿叫了一声,快步小跑到岑青的背后,正好看到岑青的手刚刚从女鬼胸口里拿出来,好像虚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另一只手微微一掐,女鬼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就突然地消失了。 “呃……”狗蛋儿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岑青的口头禅,有些迷惑不解,既然师尊让自己上去搏斗,为何又弹弹指头灭了女鬼? “敢于直面自己的恐惧,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是值得赞赏的。”岑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把那只虚握的手伸到了他的鼻孔下面,“你闻闻这是什么?” “好臭!” “只有臭味吗?” “好像还有些血腥味和香烛的味道,有些香火成道后又被妖魔之气污染的感觉,师尊,你怎么抓住了河妖的一缕神魂啊?”虽然被岑青手中莫名其妙的东西熏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但狗蛋儿还是见多识广地认出了这是河神神魂的味道。 “以你的见识,如果我灭掉了这缕神魂,对河妖有影响吗?” “除了让它再也无法感知我们外没有什么别的影响,因为分裂出的神魂本就是它模拟自身的一个傀儡,而且能够分裂神魂,至少也得是千年以上道行的妖仙或者神灵,师尊,这河妖恐怕不好对付。” “所以这只是我们的河神大人派出来打探的前哨了?”岑青松开手掌,噬魂枪猛地从灵镯中探出,锋锐的枪锋瞬间湮灭了那缕准备逃走的黑雾,他低下头对狗蛋儿笑了笑,“李旦,你退下吧,下面的战斗将由我自己来完成。” “师尊……”狗蛋儿咬起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嗫嚅道,“其实我也想跟你一起战斗。” “但是你没有修为对不对?”岑青脸上掠过了一丝赧然,被狗蛋儿师尊师尊地叫了这么久,他甚至连一丁点东西也没有教给这家伙呢,不过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守着金山的穷光蛋,连能拿出手的礼物都没有,“没事儿,你先退下吧,等师父我杀完河妖夺完宝,咱师徒两个再分赃。” “我的意思根本不是这个呀。”狗蛋儿一脸的懵逼与委屈道,这位师尊的脑回路,怎么总是这么不正常? 第七十二章 妖邪施法 噬魂枪探出,湮灭河神的一缕神魂,河水之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 这声音虚虚荡荡,分不清位置,凡人无法听见,只有修炼出神魂的修士才能感知,声音里充溢着警告与愠怒,宛如被撩拨后的猛兽。 水面上的魂魄虚壳没入水底,波平浪静,连周围的风声都暂时停息,然而头顶上阴云堆积起来,遮去了新月和星光。 空气里再次弥漫起腐臭和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岑青握紧了噬魂枪,对狗蛋儿道:“你去张道士身边呆着,让他保护着你。” “师尊,你要小心。” “乖,这事儿解决之后,无论如何我也会给你弄到修行的法诀,我很多时候都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呢。” 被岑青的一声乖叫的打了个寒战,狗蛋儿抽了抽嘴角,一路小跑跑到张铮的身旁,蹲下身子,看向愈渐上涨的水面。 “这邪神能够呼风唤雨,又能催动河水,只怕你师父这次有难了。”张铮坐直了身体,扯下耳朵里的符箓,表情凝重地对狗蛋儿道。 瞧瞧岑青这几天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吧,先是武道宗师,又是金丹真人,然后是看不穿底细的和尚,现在居然连千年道行的河神都冒出来了,这种兢兢业业的作死精神,让他不禁对未卜的前路充满忧虑——要知道他仅仅是个鲜嫩的筑基修士啊。 腥风之中,夜色黑的愈加浓郁,正如这淮水河神对生灵们的深深恶意。 听不到雷声,雨水悄无声息地倾盆而下,这河神虽然道行高深,但吞噬血食后已身化妖魔,哪敢引来一丝天雷。 雨水落下,伴着上游涌来的洪峰,河水瞬间暴涨起来,没过堤坝,一丈多高的浑浊浪头冲着村子的方向席卷而来,岑青的身躯在那浪头之下,宛如一颗小小的黑点。 “发大水了!” 虽然躲进了宗祠,但还有胆大些的村民探头探脑地向外看,此刻瞧见恶浪来袭,当即发出一声惊叫夺门而出,浑然顾不上身后的亲人。 柿树下的张铮忽地站起身来,目光炯炯,他倒是要看看岑青究竟是选择先救人还是先诛妖。 “来了!” 岑青听到了背后的惊叫,脚步依旧钉子般钉在原地,神魂光华映照四方,看清了隐藏于浊浪恶涛里的那一抹黑影,长枪前指,与那黑影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瞬间又被风浪遮盖下去。 洪水如万钧巨石般劈头盖下,把岑青的身形吞没下去,又如一只高高抡起的巨掌猛地拍向他身后的村子。 “糟!” 张铮脸皮抽动了一下,盯着淹没过来的巨浪,抖手展开一道灵符,化为三尺光幕,把自己和狗蛋儿遮拦进去。 草屋石墙在水势前面纸糊一般地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宗祠之中一片慌乱,壮实的男人们夺路而逃,妇孺和老人则只能紧紧地靠在墙上,绝望地看着淹没树稍的洪水排山倒海一般从天而降。 “该死的妖怪。” 张铮看到岑青不管不顾地冲入水中,喃喃地骂了一声,不知是在骂岑青还是骂河神,远远地又抛出一个法器,这法器见风即长,化成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把宗祠内众人扣在身下。洪水冲击到法器之上,像是撞响了一口破钟,嘈乱的响动让张铮心疼地嗟呀声声。 水中岑青的噬魂枪与那黑影碰撞,愕然地发现这黑影的本体居然是座一丈多高的石翁仲,自重只怕都有数万斤,此刻借着水势而来,更不知其重几许,噬魂枪扎在上面,只崩下了几片石屑,而岑青的虎口更是被反震之力震得麻木,几乎抓不住枪杆。 “卑微无知的凡人,你想要螳臂当车吗?”被噬魂枪吞噬了一片身上的黑气之后,那石翁仲没有继续攻击,在水中停下身来,黑气萦绕在石像脸庞,化为怒目阔口,声音顺着水流传入岑青的耳膜,如牛吼马啸,“吾乃淮河水神,代天守牧一方,雷霆雨露皆是天威神恩,尔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小爷可不是什么凡人,明白告诉你,今天小爷就是来打劫的。”岑青没有这河神在水中说话的能耐,只能借助神魂开口,匪里匪气的,“我徒弟正好缺少点涨修为的灵药和法诀,所以你有什么灵芝人参,神兵利器,法宝道决就赶快交出来,牙崩半个不字,休怪小爷我管杀不管埋!” “呵呵呵呵……” 石翁仲轰然的笑声中,翻腾的河水随着黑气萦绕,掀起了一个个漩涡,它面上的黑气抖动了片刻,不再维持之前威严的样子,变幻成一副贪婪的神色:“原来是传说中人间的修士……太好了,太好了……早就听说修士的血肉被灵气日日冲刷,纯净无比,吃起来比人肉更加美味,没想到今天一下子送来了两个。” “看起来追星和杨夫人说的不错,沦入妖魔道的妖物果然只是一群蠢物,除了吞噬和争斗外根本无法交流。”岑青的手指拂过噬魂枪,想起了岳雷之前对于自己惫懒性格的批评,自嘲一笑,“不说了,开杀吧。” 手中枪杆猛地扫向背后,击碎了河神偷偷袭来的一对半人高的石像,神魂中两道法诀同时运转开来,九百年道行积蕴的灵力与妖气陡然爆发开来,旋转着溢出体表,转眼间在水中搅动成十丈方圆的大漩涡,朝着他的脚下汇集过去。下一刻,巨大的蛇尾沿着他的腰部向下延伸,舒展开来,蛇蜕化成的束胸紧紧地护着心脏,墨玉般的黑发披散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青色的蛇尾笔直地踏在漩涡正中的浪尖上,双手持枪宛如妖神。 乱流激撞的洪水中,光罩里的张铮愕然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上方突然出现的庞大妖气,而待他看清岑青的模样后更是惊愕到彻底无语。 视野之中,那半人半蛇的女子挺起长枪,如星斗旋转,带动脚下的水柱宛如一颗巨大的钻头冲进黑气弥漫的浪墙之中。 妖力澎湃,所向披靡! 身为正一教门下行走,普天诸神的形貌特征早已耳熟能详,他此刻觉得整个心脏都似乎被紧紧地揪住,语气干涩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娲皇啊!”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2016/9/27 16:07:55|25256826 第七十三章 河神真相 半人半蛇,是岑青最强战力的展现。 兵之所向,与敌偕亡,是他从岳雷那里学到的枪法真谛。 这一枪突袭,习自岳雷刺向夜尹子的那一式枪出如龙,宛如周天星斗爆发,巨龙翻腾咆哮,名曰:斗阵。 斗阵者,不计较彼此立场,不关心正义邪恶,战阵之前,皆为仇敌,唯死斗而已。 什么河神化妖,什么荼毒生灵,什么法海留的尾巴,甚至脚下的张铮与狗蛋儿,在出枪的刹那就已被他抛至脑后,面前只有唯一的敌人,长枪之下,你死,我活。 磅礴的妖力席卷起浪涛,高涨的河水中,石翁仲就那样站着,还来不及动作。从大漩涡中心突击而出的身影前方,一条条巨龙状的暗流陡然成型,咆哮着绞碎水中的黑气游鱼水草亡魂,带动周围所有的杂物与碎片,狂暴地前冲,撕裂着一切,剧烈的冲击甚至在漩涡周围的水壁上打出一个贯通外界的深洞,呼啸的风声与水流摩擦出锐利的尖啸。 下一刻,光芒四射的斗阵轰击上了石翁仲。 整片漫溢翻腾的河水颤抖了一下,仿佛空间在瞬间凝滞起来,枪势笼罩下的水面忽然间向下沉没散落,宛如融化的冰川陷入海底,与周围的水面之间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断层,在哗哗流泻的声响中落回了河道。 周围水流陡然一空,石翁仲再无借力漂浮之地,重重的从空中坠落,半身陷在污泥之中,浑身上下斑斑驳驳千疮百孔,被噬魂枪侵袭过的黑气如同火焰中的发丝,尖啸着,哀鸣着,却只能一点点地蜷缩起来,拼命挣扎着不断地消失。 与之同时,周围洪水中的黑气被枪势从石翁仲身上阻断,顿时成了无根之木,虽然极力地向外猛扑,试图重新返回到石翁仲的身上,但大水落下倒流回河床,它们也只能眼睁睁地无奈消散。 岑青神魂加持的灵目当中,那石翁仲身上的神魂黑影一边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一边竭力聚集起最后的力量试图反扑过来,然而身形既然暴露在噬魂枪的枪锋之下,它唯一的命运只有湮灭。 这枪…… 妖灵之气在身躯周围流转不休,岑青悬浮在空中,低头看了看枪头愈加锋利的噬魂枪,不由得为它的威力暗暗心惊,一式斗阵诛灭妖邪,他心中不但没有成功的欣喜,反而有些隐隐的忧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杆能够吞噬修士灵气、妖魔妖气、人类真元、甚至喝血吃肉的魔枪算得上是一个bug,它比真正的妖魔还要凶恶,之前曾经被神人封印丢弃,然而在他手中不断地进化之后,终于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岑青很明白手持bug的后果,要么是被这个世界清除,要么是无法控制bug毁灭掉整个世界。 但无论哪一个后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这杆枪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岑青在黑狱时从狗蛋那里得知噬魂枪之前曾经有六位主人,但是一时疏忽,居然忘记问他这长枪的来历和它第一任主人是谁了。 岑青看向符箓光华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形微张着嘴巴,正呆若木鸡地与他对视,张铮看见岑青一枪平息漫野洪水,居然连符箓都忘了收起。 “李旦,我问你……”岑青开口道。 话刚出口,警兆突生! 盘旋在外面的妖灵之力在颤动中消融的感觉就像自己陡然被剥掉了衣服,他本能地使出了七尺领域,七尺之内,上下前后左右,无数道无法看到的枪影吞噬掉侵蚀过来的每一缕力量,仿佛在突然拉扯出的光幕之上,生生地挖出了一块儿黑洞。 一道长刀光影匹练似的斩过岑青所在的空间。 天地之间,大放光明。 岑青悚然而惊。回过头,视野之中,那石翁仲缓缓从地上升起,身上斑驳的伤痕和污泥一片一片地脱落下去,露出石块之下新生的肌肤,那肌肤仿佛有弹性一般,似金似玉,向外散发着通明而不炽烈的光。 随着碎石鱼鳞般脱落,那石翁仲渐渐显出真相来,青巾绿袍长髯及腹,凤眼蚕眉不怒而威,右手之中提着一柄偃月长刀。 “崇——宁——真——君——” 张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梦游,又仿佛是在呻吟,纵使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这荼毒生灵的河神真灵居然是忠惠第一的崇宁君,义勇无双的武安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上第一名将:关羽。 瞬间的冲击让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这位英灵,可是经过数位帝王屡番敕封过的道门正神,为何会在这淮水岸边变成了邪魔? “它不是。”与张铮的反应不同,岑青对于所谓正神邪魔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即便这河神显现出传说中关公的容貌来,但他还是明显地发现了这尊神明的异样,“它只是一尊石像成精罢了。” 虽然显出了神明模样,但它的神情依然空洞,那威严只显露于表面,光芒万丈却双目呆滞,体魄高大却虚张声势,就像一个拙劣的戏子在模仿前人,徒具其表有形无神。若说它是传说里的关圣帝君,岑青心中一百个不信,最重要的,在那偃月刀前,有一道漆黑的裂痕,在漫天神光之中无比惹眼,同时也把它衬得象一幅挂在天空中的画。 “卑微无知的凡人们,你想要螳臂当车吗?”那有着关羽形貌的水神开口了,声如洪钟大吕,震得空气嗡嗡有声,让之前在大水之下逃得一命的村民们诚惶诚恐地拜服下去,叩首连连,“吾乃淮河水神,代天守牧一方,雷霆雨露皆是天威神恩,尔等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哈哈哈哈……” 在神光之下,半空之中,众人之上,岑青忽然狂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几乎流出了眼泪:“难道这就是你们日日崇拜的神灵?这就是你们精神的寄托?张铮,法海,还有跪在地上的你们?这分明就是一个复读机啊!” 2016/9/27 19:36:16|25260165 第七十四章 圣人印痕 “这就是一个复读机啊!” 岑青的嘲笑声传遍周围,除了张铮和狗蛋儿的表情面带莫名的惭然,余下的人们纷纷对她怒目而视。 “妖怪!” “蛇妖!” “神灵在上,降妖诛魔!” 仿佛忘记了究竟是谁在与他们口中的邪神战斗,仿佛忘记了究竟是谁掀起大水淹没了他们的家园,这群村民叩连连,一边怒斥着半人半蛇的岑青,一边朝着那石像神灵祈祷哀求。 “现在知道为什么大水来的时候我无动于衷了吗?张铮?”岑青依然在空中大笑着道,“愚昧固执的人最喜欢崇拜偶像,即便造就了凶神恶煞也依然膜拜不已,要救人是可以的,但这些人,根本不是值得拯救的对象啊。” “借口!我看你就是个只懂打斗的疯子。”张铮抬起头望向岑青,咬了咬牙驳斥道,“妖就是妖,没有道德的压力,没有理念的束缚,因此才会视人命如无物。” “我无意与你斗口,张道士,我们可以走着看一看究竟谁对谁错。”岑青收敛起笑容,“虽然不认同你先前的行为,但我尊敬你这样的人,因为你这样的人越多,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 他沉下脸,望向那跪伏在地上的众人:“不错,我是蛇妖,今天就让你们看一看,我是如何在你们面前摧毁你们的神灵的。” “无知,放肆!” 天空中的神灵睁开巨目,神光里倒映着岑青的样子,抬起手中的长刀,呼啸着冲岑青劈来:“妖孽,受死!” 巨大的压迫感与危机感如山袭来,那刀光横跨过数十丈的距离,宛如拉开了一道闪亮的幕布,但最可怕的还是刀刃之前那一道乌黑的裂隙,似乎有什么越理解的东西从那道裂隙里散出来,让岑青一时间不敢撄其锋。 身形折转直冲天际,躲过了河神的灿烂一刀,但地上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刀势掠过空间,以最狂暴的姿态落向地面,斩出了十余丈长,一丈深浅的裂缝,地面瞬间传来的震动与呼啸直接把距离较近的人掀飞出几丈远近,泥土如翻滚的地龙淹没过来,有逃之不及的人顿时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岑青!”张铮怒喝一声,抖手再次打出了一张灵符,为余下的人们遮去没顶的泥土,见到这河神的刀势,他的法器无论如何是不肯再拿出来用了,“你莫要使坏,走远点儿打。” “哈哈居然被你看穿了。”岑青的笑声从高空中传来下,他的噬魂枪被再次收回灵镯,用半人半蛇的姿态盘旋飞舞着,看起来有种神秘而脱的韵律,“那你告诉我怎么杀死这个河神?” “神灵无法被杀死,只能被湮灭。”张铮明白岑青是在拿地面上这些凡人的性命做要挟,但龙虎山门下行走的身份却让他不得不顾忌这群无知凡人的性命,况且岑青偶然间显现出的狠辣也让他微微心惊,无奈道,“这河神是翁仲之灵,又经过千百年的香火祭拜,因此法力巨大堪比千年妖仙和金丹真人,不过失去妖灵之后,它心智混混沌沌,你只要趁机打碎它的躯体,让神灵无法再次汇集就行。” “打碎躯体,说的轻巧。”岑青再次闪过一道劈来的刀光,带着河神沿河水朝上游飞去,叫道,“这厮是石头精,躯体堪比精铁,我的长枪打上去跟用凿子慢慢凿一样,你倒出的好主意。” “反正方法我已经出了,再会。”张铮见岑青离开,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回过身望向那群惊魂未定六神无主的村民,又觉得头开始疼起来。 “你们看到了,天上是两个妖精打架,你们拜的河神也是个石头精。” 狂暴的刀光在背后追赶,偶尔掀起奔袭的气流,吹得岑青摇摇摆摆,只能靠暂时滚落下地面才能躲开。 不过正如张铮所言,这神灵浑浑噩噩,大约之前因为偶然吞食了血肉魂魄才生出一些灵智,只是之前噬魂枪的乱流中,那些灵智早已随着妖气被涤荡一空,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一匹失控而威力巨大的武器而已。 一路之上,巨大的刀痕在地面上斩出横七竖八的巨大裂痕,偶尔劈进河道,便掀起十余丈高的水幕,波浪分开奔向两侧,越过了河堤,水中鱼虾龟鳝被震死无数,幸而这方圆几十里都无人居住,不然非得生灵涂炭不可。 七尺精于防护,化虹长于偷袭,斗阵适合正面作战,还有什么招式能够破开这坚硬无比的石头精呢? 把枪当做锤子和棍子使,还是当做核桃夹子用? 岑青脑海中不断地演示着各种战术的场景,石头精的躯体打不破,即便是噬魂枪也无法完全吞噬神灵千年以来的香火信仰,或者更直白地来说,不是很合它的胃口。 原来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啊,岑青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重新飞翔起来,继续冒着被劈成两半的危险放风筝。 石头成精,总得有一个原因吧,刀枪不入的阿基里斯也有脚跟上的弱点,当然要说是孙大圣,那就真的没辙了,直接跪下唱征服就好。 岑青一边飞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偶尔轻松片刻便把目光投向这尊河神的躯体,仔细观瞧。 它身为石翁仲,通体透彻并无明显弱点,也没有本能防护的地方,唯一的怪异之处便是那刀锋前的黑色裂痕,与它周身光华格格不入。然而这道裂痕同时又是刀光起的源泉,果然威力最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死门所在地吗? 谁信呐。 岑青现在已经非常相信自己这具躯体的直觉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旦靠近那道黑色裂痕,必将会被里面狂暴肆虐的乱流撕成碎片,这裂痕内的事物,是他此刻不能理解甚至不敢接近的东西。 该死的,法海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自己。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身躯的反应却很真实,一个翻滚落到了山坡之后,伴随着轰然之声,碎石和泥土溅了他一头一脸。 原来一不小心又飞入了山区。 不能再向前了,岑青瞧见山的那边渐渐升起的灯火,和灯火下的连绵的营帐和旗帜,顿时嘴里一苦,怎么又是大宋的驻军之地。 他折转了一下方向,无数长在深山的树木顿时遭受了无妄之灾,夜鸟惊飞,远远地,已经有一哨军马执着火把朝这个方向奔袭而来,那半空中的石头精停顿了一下,目光左摇右摆,似乎想在岑青和那哨军马之间做一个选择。 “走你。” 岑青捡起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投向石头精,在它身上撞得粉碎。 仇恨牢牢地被拉了回来,岑青拖着石头精继续向来路奔去,中途不断捡起之前崩裂的巨石朝那石头精飞蝗般砸过去,但无一例外,纷纷被湮没在漆黑刀痕之中。 “有意思,这把刀”岑青的眼珠转了转,眯起眼睛再次盯在石头精手中的长刀之上,也许是雕刻石翁仲的时候,那石匠刻意而为,因此石翁仲持刀的手是在背着的,而且为了突出那把刀,刀柄也只有一半露在身体外边,因此这石头精挥刀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一些迟滞,而且刀柄的后半截完全是虚化的光。 石匠,石匠,石匠,雕刻,雕刻,雕刻 这瞬间的灵光一闪,为岑青打开了一扇大门。 他仿佛看到无数人开山采石,挖下了这尊巨大的石块,运回到一个场地之中,有专业的老石匠仔细看了看,在心中已经生成了翁仲应有的样子,然后拿起斧凿,小心翼翼地沿着一个地方,凿下了第一片石屑。 那石匠凿子落下的第一处,就是这刀痕边沿啊。 岑青豁然开朗,整个石翁仲,居然是起始于这一刀刀痕雕刻而成,怪不得要做成关羽模样,怪不得这刀痕如此犀利,怪不得 只因这是后世的关圣帝君,唯一跟孔圣人并列的武圣人留下的痕迹,比之李藏锋的剑符应该也不遑多让吧。 “既然让我看破了,亲爱的河神大人”岑青放声大笑,脚底灵力飞旋,化虹再现,噬魂长枪护住周身七尺,飞蛾扑火一般冲入了袭来的刀光,“那就结束吧。” 匹练般的光幕之中,被撕扯开一条长长的暗影,那是七尺在中途不断湮灭的刀势,长枪如虹,破开了声音和空间的限制,在刀痕还没有触及身体的时候,噬魂枪的枪尖已然点上了刀柄。 石翁仲出刀前后的一瞬迟滞,被岑青抓到了破局的时机。 “咔嚓!” 圆融无暇的神明光芒中,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吼 石翁仲仰天怒吼,试图挥舞着长刀再次劈向岑青,然而裂痕继续扩大,仿佛是顽童撕裂的画像一般,那截漆黑的刀芒剥离了河神的躯体,朝着下方坠落下去,轻轻一个闪光消失在空气里。 “咦?” 岑青出一声诧异的低呼,不过下一刻,他抬起头,用盯着美味般的目光幽幽地盯着石翁仲:“请开始转身逃跑吧,现在轮到我追你了。” 2016/9/27 23:12:56|25263657 第七十五章 神位空悬 噬魂枪击断刀柄,刀痕破开虚空消失不见,虽然身体内的灵力和妖气几乎耗费一空,岑青依然在笑。 石翁仲的身躯停止在半空里,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吼了那一声之后,手臂挥舞了几下,发现再也伤不到岑青,便木然地放弃了徒劳的举动,既没有转身逃走,也没有开口求饶。 “真的是浑浑噩噩的神灵么?”岑青见它许久未动,飞到它的面前,抬起噬魂枪敲了敲石翁仲的头颅,发出笃笃的金石交击之声,“还是说河神的真灵已经随着那道刀痕遁走了?” 他围着石翁仲的身体转了一圈,抬头看看映照四野的神光,抬手把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喃喃道:“法海留下来让我收取的,难道就是你这个大灯泡?不过我要你做什么?” 石翁仲不言不语,神光依旧。 “有意思。”岑青再次转到它的身后,忽然抬起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探入神光,按上了石翁仲的头颅。 “噼啪!” 石翁仲的前额裂出了一道伤痕,宛如之前剥落石皮一般,一块闪耀着金玉光泽的皮肤掉了下去,渐渐地变成灰白色,而等它掉出金光范围之外,便化成了一蓬石沫沙尘。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一片又一片的肌肤脱落下来,石翁仲的整个身躯像是被快速的风化,转眼间便消失了大半,而之前映照四野的光芒收敛起来,宛如有生命的液体一般爬上了岑青的手掌,沿着白玉般的胳膊向上流去。岑青却仿如未觉,脸上的表情似悲似怒,似嗔似喜,映照在流动的光芒下,看上去也如同僵硬的神像一般。 “这是……” 当手掌接触石翁仲的一刹那,岑青的神魂和注意力就仿佛被拉进了一个单独的空间,空间遮蔽了他对外界身躯的感知,因此他并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 “法诀?” 神魂惊讶地望着眼前陌生却熟悉的事物,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同样看到玄奥难明的文字。 “打怪还掉宝吗?我看看……”神魂打了个趣,向前伸出手去,让那些文字融入自己,瞬间明了了它们的含义和用法。 “嗯,呼风,唤雨,引火,召雷,御鬼……真是驳杂,再看看……还有催动波涛的法决,这难道是……”神魂皱了皱眉,看向四周,忽然啊哈了一声,恍然大悟,“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厮居然还真的是个正神。” 神魂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宫殿正中央,四周墙壁上的壁画刻着前任河神,也就是那石翁仲受封敕的经历。 它最初被雕成石像,矗立在某个陵墓之前,数百年过去,陵墓无踪,它的周围开始聚拢起居民,把它当做神灵崇拜,天长日久居然渐生感应。只是香火之力单薄,信仰的民众也不多,适逢乱世,民众渐渐的逃走了,它那点儿灵光宛如风中烛火转眼便要熄灭。直到有一天,某个打仗路过这里的将领看到了它,指着它道:我若称帝,便封你为此地之神。 后来那将领果然打败了对手,建立了一任短命的王朝,完成了称帝的心愿,顺便也给这翁仲加了敕封,称其为“执掌三百里淮水分波将军”,又建了庙宇,粉刷了金身,虽然后来这小王朝和那帝王须臾破灭,但这庙宇和神位却保留了下来,日日受人香火,渐成气候。 “这石头脑袋的破庙被人拆了么?居然连神位都没保住,还吃血食变成了妖魔,真是越活越捯饬了。” 神魂走上小宫殿的高处,看到了座椅几案前成堆的文书和敕令,顺便翻了翻上面的日子。 “不对,它的神位还在。” 河神执掌三百里淮水,即便是周围数十个村庄废弃,也不至于让它失去信仰的来源,这些文书上最近的日期还是昨天,证明在其它地方还有人在信奉着这已化为妖魔的石翁仲。 神魂又伸手拿起敕令,顿时愣了愣,与融入身体的法诀一般,他瞬间明白了这敕令的用法,神魂通过敕令,他感受到长河上下三百里的一草一木,看到了三百里范围内生灵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是神灵。 他甚至看到早先沿河而去的法海和尚,这和尚脚程极快,几乎便要走出了敕令所笼罩的范围,可是他忽然停下脚步,似乎察觉到了岑青从虚空中的注视,回过头,收起钵盂,双手合十冲岑青微笑着深深一揖。 岑青悚然而惊! ——这空闲的神位,才是法海和尚真正要留给自己的东西。 没有生出灵智的石翁仲,凭着浑浑噩噩的本能,就可以执掌三百里淮水,神通直逼金丹修士,若是自己接受了这神位,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成为神仙。 法海和尚,你果然好大的算计。 这是送到嘴边的极大的诱惑,以至于神魂沉默良久,手中的敕令几起几落。 “嗤……这种莫名其妙的好事,真是让人感动莫名啊。”忽然之间,神魂又露出了熟悉的惫懒笑容,嘴角弯起,看上去有些坏,又有些小帅,“只可惜,我的志向是宽广无垠的星辰大海,区区三百里淮水就想让我停下脚步,法海禅师,你有些太小看我了。” 他丢下敕令,就像随手丢下了一颗嚼过的口香糖,在这片小宫殿里四下随意游荡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致。 “真是蜗居。” 他鄙弃地啐了一口,随后指尖升起一朵红红的火苗,甩向了几案上的那堆文书和敕令,嘴角挂着充满恶作剧成功的笑容:“一把火烧了你!” 淮水上空,正在向岑青身上蔓延的金光陡然间停滞,又渐渐地颤抖起来,随后发出了轻轻地“啵”的一声,向四外散碎爆裂成无数细小的微粒,消失无踪。 数百里之外,正在微笑前行的法海猛然间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远方的虚空,脸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最终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啊啊啊……”空悬的神位与河神的敕令被他烧成一片废墟,岑青的神魂返回躯体,却猛地发现身躯中空荡荡的连一丝灵力妖气都没有了,再也无法维持腾空的姿态,手舞足蹈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噗通!” 水花四溅。 2016/9/28 1:35:17|25267170 第七十六章 所谓神仙 。 不得不说,这一次真的发了,先前离开汉阳的时候还有些遗憾,觉得自己只能走近战系而不是法术系,但这一次突然到手二三十种法术,让岑青眼花缭乱之余,之前放弃的法师梦想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呼风唤雨,引火召雷,布雾凝冰,不过是自然系的小法术,战斗时没什么大用,先放到一边。 御鬼唤灵,遣动力士,喔,是召唤系的,多多少少有些用途,不过自己已经有五鬼搬运术和福禄寿喜财了,多余多余。 催波助澜,惊涛骇浪,这个是操控系的,看起来应该是自然系的升级版,也就是那河神发大水时候用的法术。 岑青想了想,忽然撇了撇嘴。 这么说来在人间当神仙除了偶尔干点好事外,学到强力点的法术几乎都用来干坏事了,当然大多数时间它们什么都不干,安坐位子上等香火和信仰就可以了。 微微吐了个槽,岑青把这法术又忽略过去,从之前那河神实际应用来看貌似不错,不过还是有局限,适用性太小,比如说自己飞到天上它就没辙了,再说万一到了沙漠怎么办? 下一个,咦?好像是神秘系的。 显圣、托梦、幻化、**,这四个又是什么鬼? 定身、隐形、穿墙、地遁,这四个好像不错耶。 终于扒拉出在战斗中似乎有些帮助的法术,岑青还没有高兴片刻,看到后几种法术顿时眼角一跳,不过是一个河神,石头雕成的玩意儿,学什么房中术? 最后几个大抵就是医疗系了,基本上都是什么解毒,还魂,度元,消厄之类的…… 岑青此刻的心情已经不是无语可以简单形容,脑海里许久未见的小恶魔们正在掀桌子砸玻璃闹闹哄哄地骂娘,这都是什么狗屁的法术啊,如果不是因为那道武圣人留下的刀痕,就凭它这些能耐,自己分分钟就能干掉这河神好不好。 “我不是针对某个神仙,我是说在人间的诸位,都是垃圾。” 怪不得传说中能够灭鬼诛妖的神仙只有寥寥几个,山神土地往往被妖魔拘去点卯做苦力,不是因为法力低微,而是的的确确的战五渣啊! 瞧瞧它们钻研的,除了用来欺负凡人,蒙骗凡人之外,还有什么玩意儿!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2016/9/29 3:50:57|25293716 第七十七章 乾阳锁妖 盘点完杀死河神的收获,岑青原本沿着淮水继续漂流而下,子时前后,正在向他身上缓缓聚拢的日月精华却忽然变得猛烈异常起来。 那些细微到极致的金色微粒自从他穿越以来就熟悉无比,但此时却仿佛每一粒中都蕴藏着一朵毒火,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血肉与骨骼,灼烧得他心烦意乱,狂躁难忍,莫名出现的暴怒与戾气充塞全身,若非之前耗尽了妖气灵力,他几乎便要失去理智地在河水中翻滚起来。 算算日期今天正好是五月初五,这便是端阳热毒的威力么? 现在还是黑夜就已经这样,等到太阳出来自己岂不是要直接爆炸了? 幸好他有准备在先,岑青一边腹诽一边强忍痛苦,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从灵镯中取出那块张府送来的寒玉,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不知该放在哪里,只能顺手塞进嘴巴。 结果没想到刚刚含住,一蓬冰寒之气便在他口中炸开,直接把他的口舌咽喉甚至脸上的肌肤全部冻僵。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冰火两重天”如果说之前还能动弹两下,这次他真的是一动也不能动了,他的躯体火热,表情僵直,睫毛上挂着一层寒霜宛如死不瞑目般,不受控制地沉向水底,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几乎便要泪流满面,“特么的是谁说的寒玉能抗端午节的热毒来着?” 义阳城东的杨家庄里,禄寿喜财四鬼正围拢在正院后的厢房里闹哄哄地掷骰子。自从岑青在岳阳如意赌坊依仗岑寿大杀四方,就仿佛给这几个家伙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跟着张钰待在杨家庄的两三日里,他们已是把周围的人赢了个遍,这种丝毫不给对方留机会的赌徒最可憎,最后惹得人人厌恶,连一个愿意搭理他们的都没有了,只能四个人凑在一起自娱自乐。 不过五鬼中除了岑福之外,基本上都是没心没肺的家伙,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岑寿有了形体能够言语之后也变了样子,一群鬼里就数他脾气最暴燥,不知是不是由于之前当哑巴鬼时郁气憋得太多。 岑青把寒玉扔进嘴里的时候,恰好轮到岑寿坐庄,他正因为岑喜岑财两兄弟联手作弊而骂骂咧咧,但是岑喜岑财又指责他上一把用透视眼作弊,岑禄抱着面前一堆铜钱笑而不语,岑寿转过脸喝斥闷声大财的岑禄不来帮忙,忽然间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你这厮有话直接说,为何偷偷地骂老子?” 岑寿大怒,捋起袖子挥拳便要去揍岑禄,却见岑禄忽地把面前的铜钱往口袋一扫,站起身来道:“不玩了。” “你说不玩就不玩?你们仨全都赢了老子的钱,就老子一个人输。” “我没骂你,不过想骂你。”岑禄指着岑寿的鼻子道,“今天初几了?” “我管它初几,跟你骂我有什么关系?” “今天是五月初五,端阳日。”岑禄指着岑寿道,“那我问你,那小胖子把寒玉拿给咱青公子的时候,你给他说用法了没?” “没我忘了。”岑寿被岑禄掐住尾巴,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寒玉的用法也是我生前听人说的,说要把寒玉放在胸口上以功力缓缓催,能解热毒,青公子不是个姑娘家么,我就一直没好意思跟她说。” “呸!没说就没说,还找借口。”岑禄喷了岑寿一脸口水,“青公子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做姑娘过?还是你眼睛瞎了看不见。” “好,就算老子忘了又怎样?”岑寿拍拍胸膛,混不吝道,“你来杀剐了老子?” “我倒无所谓,就怕青公子回过味来,转头就扒了你的这身人皮。” 岑青觉得自己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能够看到并感知周围的一切,可是却身体酥软抬不起一根指头,与梦魇那种无力控制的恐惧又不同,更像是倒在一朵厚厚的棉花里,让人舒服得几乎不愿醒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张铮。 这家伙抬起手在岑青眼前晃了晃,确定岑青恢复了视觉后,脸上带着强忍的古怪笑意道:“把寒玉吞进肚子里去抵抗端午热毒,你的奇思妙想真是让我眼界大开。” “有问题吗?”即便不清楚寒玉放进嘴里之后生了什么事,岑青也知道自己搞出了乌龙。 “没问题。如果不是我刚才现你从河里漂下来,又用乾阳降妖符镇压下你体内的寒热二毒,你猜你会不会变成一只烧开的水壶?” 张铮这厮一如既往地毒舌,低头同情地看着岑青:“寒玉之毒,与草木蛇虫之毒不同,乃五金之毒,毒性更甚于铅汞,寻常人家放在冰窖制冰,也需用铅盒盛置,方能以毒攻毒只取其寒。你倒是无知无畏,直接把它吞下融化了。” “我只问你有什么问题?”听到张铮说他无知无畏,岑青顿时不乐意了,放射性金属的危害明明自己更有言权好不好,关键的问题是自己把这玩意儿吞下去,虽然还没有死,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问题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你把寒毒热毒都汇集在体内,我没办法解决,只能用上清镇灵符镇压下你的妖气和灵力,简而言之,你已经无法吸收日月精华,变得和凡人一样了。” 岑青抬头看看天上的烈日,果然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儿热毒和灵气,又挥舞了一下手臂,轻飘飘的软弱无力,与之前那种随时爆、张力十足的感觉判若云泥,站起身后又现自己不知何时重新变回了人身,而且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儒衫,他朝着张铮看过去:“这是你的衣服?” “放心吧,路上新买的,我从未穿过。”张铮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尴尬着脸多余地解释了一句,“是你徒弟帮你换的衣服,我走到一边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谢了” 岑青冲他拱手道谢道。虽然一直以来对张铮的私德水准不怎么信任,但这厮终究还是把自己当做同伴,没有落井下石地降妖伏魔,让岑青略感心安。 “客气客气。”张铮也拱手回礼道。 “那个,容我多问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帮我把这个镇灵符解开?”岑青抬脚走了几步,脚下也是晃晃悠悠的,根本找不到以前那种大步流星的节奏,觉得甚为古怪,忍不住开口问道。 听了岑青的问话,张铮飞快地回答道:“至少等你消解了热毒和寒毒吧。” 他回答得快,岑青挑了挑眉毛,反而生出几分狐疑来:“当真?” “我要骗你之前为何还要救你?”张铮走到一边去,把之前倒扣在污泥里的渡船翻过身来,推向河水中:“我们尽快渡河,赶往蔡州吧。” 他看起来很正常,然而岑青偏偏觉得哪里肯定不正常,直到跟狗蛋儿一起坐进船舱,看着张铮划桨渡河,之前取出的一叠符箓在腰间的符袋里露出一角,岑青才明白自己的疑惑究竟出在哪里。 “你对我使用的不是上清镇灵符吧?”岑青阴沉着脸盯着张铮,抬起手指了指他腰间的符箓,“你少了一张我恰好见过的符箓,好像叫做乾阳降妖符。” 2016/9/29 16:58:52|25301012 第七十八章 一家三口 “你对我使用的是乾阳降妖符吧?” 听到岑青的追问,张铮回过头来,惊奇地打量着岑青,似乎想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你果然冰雪聪明。”他停下划桨,击掌赞叹道。 “只不过眼神儿好点而已,而且上清镇灵符镇压的应该只是妖气、神魂或者灵气之类吧,怎么会影响我的身体和力量呢?”岑青见他承认,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沉静地看向张铮,“为什么?” “我知道你这一路上的事情,因此不想让你再造杀孽。” “继续……” “连近乎金丹修士修为的河神都被你斩杀了,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 “嗯……这个理由我可以接受,还有呢?” “难道这两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张铮摊开双手,有些无奈。 “不够。”岑青抬起手指轻轻地扣着船舱的甲板,“第一,我从开始就没有想跟你同路,完全可以自己飞往蔡州,是你非要跟来的;第二,我杀的所有人、妖、神都有该杀的理由,并不是乱造杀孽;第三,如果你说自己是道士,降妖伏魔天经地义反而更可信一些,然而从我之前对你的认识来看,你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道士。” 他看着张铮的眼睛越瞪越大,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最终笑了笑:“最根本的一点儿,充满热毒的灵力和充满寒毒的寒玉对冲,对我来说不但没有那么可怕,而且还是个增加道行的机缘,对吗?” 妖的躯体虽然同样是血肉之躯,但毕竟与人类的结构不同,岑青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做人类,确是疏忽了这么一点儿,寒玉对于人类来说既是宝物又是剧毒,但对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它们的血肉在凝练之时就是一直在变异中着的。 他也是突然想起追星在汉阳北的湖畔对他说过关于妖类修行的“四阶五道”,其中大圣道的妖圣内炼金丹,外修体魄,能够铸就万丈真身,与修士追求的元神化婴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既然连追星都能知道这些秘辛,那么身为龙虎山门下行走的张铮又怎么会不懂? “是机缘,不过不应该在今天。”这次开口回答的反而是岑青身旁的狗蛋儿,他扑通一下跪在岑青的身前,“是弟子请求张道长出手镇压下你的妖力的,还请师尊责罚。” “理由!”如果说岑青对于张铮的行为还可以忍受,那么狗蛋儿的行为却让他陡升失望,无论之前与噬魂的关系如何,他都是准备把狗蛋儿当做真正弟子来培养的。 “还是我来解释吧,我们把你从河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天地阳火与寒玉阴气恰好在你体内形成一个平衡,如果任由它们循环起来,你必定会提前渡劫,李旦说你大约只有九百年的修为,在这端午烈阳之下,你若继续吸纳灼烧躯体的阳火灵气,再与灼烧神魂的阴火之劫对冲,便只有一个结果……” “灰飞烟灭。”岑青听着张铮的解释,沉默良久,盯着狗蛋儿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我错怪你了,你起来吧。” “当然,使用乾阳锁妖符而非上清镇灵符却是我自己的意思。”张铮露出与岑青之前颇为相似的表情,语气骄傲而坦然地开口道,“从互相信任的角度来讲,你我都很相似。因此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你比我要强大,在没有共同敌人的时候,这会让我很不安。” “在情在理,令人信服。”岑青鼓起掌来,“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结为暂时的同盟了?” “当然可以。”张铮道,“不过这个同盟要以我为首。” “没问题。” 岑青点点头,向前伸出右手,张铮以为她要起身,犹豫了一下,连忙起身过来搀扶,哪知道岑青又重新收回手掌,冲他拱了拱手。 “我有一个想法。” 虽然被岑青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但渡过淮水重新上路,张铮还是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首领”的风范来。 “我们三个,一男一女一个孩子,如果这样子奇奇怪怪地走在路上,肯定会令人怀疑,不方便打探消息。”他说,口气似乎有些犹豫,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大义凛然,“不如我们扮成一家三口的模样前往蔡州,我扮成一位远游的文人雅士,你来扮我娇弱的结发妻子,而李旦就是我们的孩子,这个样子的话就没有人来怀疑了。” 他口里说着没人怀疑,然而狗蛋儿却毫不掩饰地把怀疑的目光盯向他,岑青的表情似乎更加诡异。 “想让我叫爹,你死心吧。”狗蛋儿毫不留情打碎他的设想,“你是想占我师尊的便宜吧?” 岑青则直接目光幽幽地盯着他问道:“你很喜欢看话本吗?” “咱们结盟的时候可是说好以我为首的。”张铮急了,“喜欢看话本又怎么了,谁规定道士和官员不能看话本的?我不但喜欢看,还喜欢写呢。” “别误会,我没有轻视话本的意思。”岑青正色道,“恰好我也挺喜欢研究话本,我们不妨就此探讨一下……” 在狗蛋儿惊愕莫名的目光里,岑青与张铮的脑袋几乎扎到了一块,俩人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开始讨论起如何让话本变得更加合情合理起来。 “以你刚才的说法为例,显然是不合理的。尔雅书生,娇弱妻子,稚龄幼童,这样的一家三口在民风剽悍的中原是没有话语权的,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被人劫财劫色,然后扮猪吃虎的话另讲,但你要打探消息,这种组合根本不行。”岑青指指点点道。 “如果我扮成江湖少侠呢?” “那么就会有许多人以正当理由找你比武,直到把你干掉为止。” “我扮成……” “不行!” 一炷香之后,爱好角色扮演的张道士可怜巴巴地望向岑青,他那初级话本的理念在岑青前世巨大的阅读量面前就是一个战五渣,被岑青驳斥的体无完肤,自尊心崩溃得一塌糊涂。 “我给你一个构思:一位美丽的江湖女侠,护送着一位文弱书生和他的书童,两人的关系若即若离,恰好可以让那些江湖莽汉好奇之余又忍不住想在女侠面前展示自己比书生优秀的地方,因此会主动地接近女侠来表现自己的武力与见识,而女侠则可以选择适当的时候透露出自己与书生并无太多关系的信息,然后再……这样的话,相信打探消息要方便的多。”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张铮点头承认岑青的方法的确比自己的更有效,但还是狐疑地看向岑青,“其实你的真正目的还是想让我给你解开降妖符对吧?” “我说过自己才是那位江湖女侠了吗?” 2016/9/29 19:24:39|25305125 第七十九章 仙子计划 “不得不说,你的易容术的确有独到之处。” 张铮看着镜子里自己娇艳欲滴却英姿飒爽的面孔,好奇而又敬佩地对岑青说道。 “注意你的声线。” 岑青提醒了一声,在旁边轻车熟路地把自己装扮成曾经用过的书生模样,又把狗蛋儿叫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想扮丫鬟还是扮书童?” “当然是扮书童。”狗蛋儿厌恶地看了张铮一眼,扮成女人还这么高兴的男人看上去真是古怪。 “可怜的娃,你的三观一定遭受了成吨的伤害。”岑青絮絮叨叨地把狗蛋儿拉过来,比划了一下他的头发,突发奇想道,“如果你能一直保持对张女侠这样的态度,我就把你扮成一个忠心护主,以防书生被女侠勾搭上的丫鬟。” “师尊啊不,青公子,我错了。”狗蛋儿打了个寒噤,连忙告饶,他一点儿也不想扮成娘里娘气的丫鬟。 “嗯。”岑青歪头想了想,在狗蛋儿脑袋上挽了个两个髽鬏,又替他涂浓了眉毛,反正这孩子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生的唇红齿白,粉嫩可爱,正是分不清性别的时候。 “青公子。”旁边张铮走过了,声音娇怯怯的,看上去已经进入了表演状态,“我还需要什么改变吗?” “声音有些过火,太假。”岑青摇摇头,谆谆善诱道,“你就按张钰那种腔调说话就行。” 张铮此刻对岑青已经是心悦诚服,闭目想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吐出了一个字:“滚!” 岑青顿时无语,过了一阵子才勉强违心地点点头:“很好。” “我觉得不行。”张铮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像一位首次登场的反串演员无论如何都想要做到最好一般,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重新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继续讨论一下吧,看起来我们之间都有些忌惮和防备呢你见到张泉了?” 他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不过女性音质里听起来有几分孤傲,还有几分平静,让人忍不住就要抬头注意起这说话的人来。 岑青惊诧地看向这家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感觉,貌似放在前世也很有影帝的天赋啊,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熟悉的样子。 “他学的是你。”狗蛋儿在一旁道,撇了撇嘴,“不过学得倒是挺像的。”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张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对岑青道,“青公子,虽然你现在身娇体弱不宜长途跋涉,但蔡州之行既然已经定下了,你我还是尽快上路的好。” 他说完这番话,忽然看到岑青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顿时有些忐忑:“怎么?说的不好?” “没有。”岑青叹了口气,“我之前从未发现自己说话的腔调是这么让人讨厌的。” 十日之后,汝南城外三里店。 岑青背着书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低头扎进店门,直接四仰八叉地瘫倒在空余出的席位上,像条咸鱼一般微张着嘴,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满面疲态,脸颊也消瘦下去,脚上的布靴前面磨出了几个窟窿,身上青色的儒衫被风雨侵蚀得褪色,又蒙上一层灰土,看上去几乎变成了酱色。即便是之前认识他的人,也无法从他身上寻到原来那个翩翩美少年的一丝踪影了。 店伙计瞧见他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走过来取下肩上的抹布掸了掸桌面上被岑青抖下的灰尘,强忍着不满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水” 岑青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喉咙里像是烧着一把火,被乾阳降妖符封去了一身修为之后,他终于再一次地体会到前世里长途负重越野般的感受。 “想喝水,向东四五里就有河,一头扎进去直接喝个痛快不得了。”店伙计终于不耐烦起来,做久了迎来送往的活儿,他的眼睛早就练得贼毒,扫了两眼就看出这书生身无长物,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有右手手腕上的镯子,不过再值钱有个鸟用,他们这里是客栈又不是当铺。 刚说一个字就被店伙计奚落了一番,岑青也是无奈,又懒得搭理这狗眼看人低的俗货,只能抬起胳膊向后挥了挥手。 “叮叮叮。”三枚成色十足的当什钱被丢到桌面上,恰好在岑青面前排成一排,随后一个清冷而又不失悦耳的声音道:“给他水。” 门口身影闪动,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抬脚走了进来,她的及腰长发被青巾简单束起,如瀑般披于耳后,眉清目秀顾盼生姿,青衫磊落纤尘不染,腰畔悬着一柄长剑,让这原本素净淡雅的女子又多了几分飘逸轻灵之意张铮出身讲究与世无争的道门,化过几次妆后岑青便根据他的气质帮她改变成这般模样,至于还能不能勾搭上江湖人就只有天晓得了。 你既然封了我的力量,又催命鬼一样逼着我赶路,我就让你不经意之间被自己的样子掰弯。 终究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谁怕谁啊? “多谢张仙子。” 岑青冲张铮拱拱手,然后趴在桌子一角微笑,掩饰着心中满满的恶意。 张铮点点头,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看着岑青的样子忽然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自己做的好像过分了一些。 因为岑青一直男装打扮的缘故,他几乎忘记岑青原本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妖,果然是妖。” 心软只是一瞬间,张铮片刻后便淡然起来,待那店伙计奉上茶水,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铜板放到桌面上道:“这是他今日的饭钱和房钱,够么?” 他的手掌比起寻常女子虽然略大一些,但好在娟秀细腻,皮肤莹白,这店伙何曾见过,正在偷看却听到张铮问话,连忙叠声回答道:“够,够的,不过姑娘你准备吃些什么?” 张铮拿出来的都是南国最好的当什钱,通体紫红,在金国一枚能换四十枚青钱,别说让这穷书生吃住一天,就是半个月也花不完。 “我不用吃,也用不住。” 张铮又看了一眼岑青,把心中那缕奇异的同情抹去,起身飘然离开客栈。 这时一直甩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跑的狗蛋儿才赶到客栈,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离去的张铮,凑到岑青的面前小声问道:“青公子,他怎么越来越古怪了?” 岑青端起大碗,一口气把茶水灌进肚子,又端起第二碗轻轻润了润喉咙,这才说话道:“一点儿都不怪,他只是慢慢喜欢上自己的形象了。” 2016/9/29 23:01:39|25309375 第八十章 一着走错 。”岑青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道张铮为什么突然皱眉,差一点便要多剃下他的半片眉毛。 “你想去么?”张铮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岑青悠然问道。 岑青忽然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是之前那个品性恶劣口舌毒辣的张铮又回来了,心念疾转,慢慢放下手中的剃刀平静地问道:“你愿意让我去么?” 张铮挑起嘴角,恢复了之前的男人腔调,毒舌道:“想去就去呗,腿脚在你身上长着,我又没有像对待金毛那样给你戴个项圈。” 妈的,这种霸道总裁的既视感又是怎么回事? 岑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是自己的容貌和气息让张铮从角色扮演的快感里挣脱出来,只能摇了摇头,继续叹气:“张仙长,我去也没有用啊,既然之前结盟时说过以你为首,那就不能就此食言,况且我现在要扮的只是文弱书生,到那里派不上用场,不如留在客栈等消息,你觉得怎样?” 他在叫张仙长的时候尾音有些含混,听起来既像称呼仙长,又像称呼仙子,张铮抬起眼睛在岑青脸上又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闭上眼睛,换回了清冷的女声不置可否:“继续吧。” 嚓嚓嚓嚓……房间内只有细微的剃刀声,过了半晌,岑青为张铮修好的部位涂上鱼胶,待半干之后重新涂上粉黛,这才腰酸背痛地直起身子,抹了把额前的汗水,长长地出了口气。 “到蔡州之后,我自然会为你解开降妖符。”张铮依然闭着眼睛,听着岑青在一旁洗手和妆扮的声音,淡淡道,“但是在汝南的这段日子,你最好不要打什么鬼主意。” “小生谨遵仙子之命。” 听到岑青略显浮夸的回答,张铮睁开眼睛,盯着面前平地出现的玉树临风般的弱冠少年,微微有些错愕,仿佛睁眼闭眼之间推开了一扇仙门,身后的俏丽精灵的少女不见踪迹,只有这位美少年在前方彬彬有礼地迎接。 “近乎道法神奇。”片刻后,他说。 岑青浅浅地微笑着,目光低垂,似乎不敢去看面前的青衣女子,似极了一位知书达理同时在女子面前又有些拘谨的书生。 在他的这种表现之下,张铮重新变成了那位清高冷艳的侠女,目光扫视过岑青周身,嘴角挑起,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青公子暂且歇息吧,明日你随我去见识一下这群江湖人所谓的武林大会。” “诺。”岑青叉起手,微微躬身。 张铮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门,他背后看不到的地方,岑青正轻轻地蹙起双眉,不明白之前的偏差究竟出在那里。 不过,还是尽快把这烦人的枷锁打破才是正事啊。 2016/9/30 18:23:57|25328808 第八十一章 著书作传 张铮这一去便是许久未归,岑青待到日头西斜,便唤店伙计收了浴桶,搬着书箧下了楼梯在客厅一角寻个席位,叫了些茶水点心慢慢坐吃。 张铮把钱给的充足,客栈里自然是有求必应,只不过他一上一下宛如换了个人般,之前那店伙计惊讶之余,回到后堂想了想,又开始鄙弃起来,觉得岑青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岑青倒不知他那些小心思,在席子上盘膝坐下之后,冲对面的两人笑了笑,拱了拱手,自己斟了茶水。等伙计把点心端上来时候,他便不经意地把茶壶和点心盘子推到桌面中心了,在两人忽然抬起的目光里,又笑了笑,微微点点头,示意两人自取。 他化妆后的模样虽然俊俏,但看起来很温和,举止随意却又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礼貌,那两人也不便表示被打扰的不满,其中一个视若未见,另一个却是道了声谢,不过并没有去取他的吃食。 岑青喝了半杯茶水,从身边的书箧里取了砚台和毛笔,摆在脚边的草席上,又取出一本空白的书册方方正正地摆在桌面上,放佛之前把茶壶与点心向前推便是为了给这书册腾地方一般。摆好书册之后,他便把剩下的半杯残茶倒入砚台,缓缓地磨起墨来。 那两人原本正在谈些本地的天气、风俗、口音等无聊的问题,目光却是渐渐地被岑青吸引过去,待到岑青拿起笔沾上墨汁开始落笔时,两人已是停止了谈论,好奇地盯着岑青准备写什么了。 “北国英雄传”其中一个看起来是识文断字的,见岑青写完字,小心翼翼地把纸页揭起放到一旁晾干,忍不住又去看他下面准备写些什么。 “诗曰: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好诗,你做的?”那人见岑青暂时搁笔,赞了一声开口问道,不料岑青只抬了抬头,继续蘸墨写道,“自古天运循环,有兴有废。然放翁老人这首诗,却道尽故土沦丧之痛,亡国百姓之苦,却也引出一段英雄救世的话头来” 岑青运笔用的是小楷,然而纸张不大,写完一首诗和一段开头后,纸上已是占了大半。他便停了笔,轻轻地在纸上吹了吹,继续等那纸张晾干。 那人看了一段,又瞥了瞥扉页上的五个字,好奇心已是抑制不住,正要开口,又见岑青提笔写道:“且说建炎南渡之后三十三年,武陵出了一位书生,腹有锦绣却屡试不第,便淡了功名离家远游,欲效仿江湖侠士浪迹天涯,自号逍遥书生” 他落笔飞快,写完这一页,轻轻揭起放到一旁晾干,蘸了墨在第三张纸上写道:“这书生虽倾慕游侠,然体魄虚弱,甫出远门这一日,带了童儿行至山间,忽见林中鸟雀惊飞,恶风起时,一声兽吼,从那林中跃出一只吊颈白额大虫来。” “嚯!”那人惊叹起来,见岑青又在落笔,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句句地念起来。 “正在生死之际,只见天边一道剑光飞至,大虫躲闪不及,被那剑光斩在中段,首尾两处,血流成河。这鬼书生主仆逃得性命,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抬头看时,却见一位天仙般的青衣女子立于当前,好似从画里走出一般正是:书生山头逢虎难,仙子救世下凡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天色渐渐昏暗,岑青写完一章便停了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开始一张张地收起之前写好的文字,对面那人却忍不住地问道:“后来呢?” 岑青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水,只是那茶水放的太久,早已凉了,仅仅沾了沾嘴唇便放下来。 “伙计,上茶。” 岑青还未出声,那人已是主动地招呼店伙计重新奉上茶水,亲自为岑青倒了一杯,双手递过来,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书生请求那仙子护送自己前去中原,仙子本有要事,却经不起书生苦苦哀求,因此答应护送书生到汝南”岑青品了一口茶水悠然道,脸上显出几分得意之情。 “这书生倒是好运气。”那人艳羡地说了一声,随后明白过来,“汝南,不就是这里么?” “区区不才,正是书中提到的逍遥书生,这部北国英雄传便是在下准备根据自己一路见闻写成的话本,誓要写尽这中原大地上无数的英雄豪杰。” “好,好志气。”那人先是愕然,等听到岑青说出自己的志向,便忍不住鼓掌赞扬起来,“我北地男儿不忘故国,抗胡虏,御敌寇,本应该立书做传。” 不过等了片刻,他又忽然道:“你书中的清韵仙子,也是真的了?” “一点儿不假,我亲眼见过,连这位这位公子的房费也是那清韵仙子付的呢。”那店伙计送来茶水后立在一旁,从旁人处得知岑青写书的内情,此时忍不住插嘴道。 “惭愧惭愧,小生先被歹人抢去行囊,又在山中遇到恶虎,若非清韵仙子搭救,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了。”岑青摆了摆手,抬起袖子遮住脸。 “你这书生被人救了便为人立志做传,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那位清韵仙子行事颇有侠义之风,乃我辈之翘楚。” “就是不知相貌有没有书生写的那么好。” “伙计,你亲眼见过,你来说说。” 待到岑青收拾完书箧抬步上楼时,他这北国英雄传的第一章节已是在客栈里传遍了,无人不知那位清韵仙子相貌极美,且侠义无双。 此时世上流传的话本大多假托前人,故事也是以传奇为主,有谁听说过给自己身边活人立志做传的,而且南国北国风气基本上都是重文轻武,让文人去写江湖草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客栈里偏偏就住着这么一位古怪的书生,不仅写了一出身边事来,还能让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向往不已。而且这书生还说准备以一路见闻写出真人真事,只是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落入那书生的笔下,跟着他的话本流芳百世,已经足以让这群人疯狂了。 “不用客气,清韵仙子。”岑青关上房门,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为你炒作,让人疯狂,这是我作为一个幕后的经纪人本就应该做的事情。” 第八十二章 混乱前夜 “观想神魂如灵照光华,于虚空中若见自身” 一片虚无之中,神秘不似人间的文字从岑青脑海中一一闪过,半晌之后,他盯着空白的纸张摇了摇头,放下笔墨,吹熄了桌面上的灯火,从芦席上起身走到窗前。 “还是不行。” 感知不到灵力,再精妙的法诀也是无楫之舟。 遁不出神魂,他也无法看清并描摹那些文字的样子。 这仍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打开窗子,三里外的汝南城还是一片混乱热闹的模样,只有城北赵家堡的城墙在夜色下像是一片静谧低矮的山峦,偶尔有点点的亮光闪动,那是手执火把的兵丁在巡逻。 “啸山君,孤乃赵家堡堡主松,听说过你的名字,也佩服你的能耐。六月初一,孤王在堡中置备九百人间精壮,以血肉心肝摆下血食之会,大宴天下妖魔,执贴来的就是朋友,席间共商大计见贴不来便是对头,莫怪孤王日后不留情面。” 从啸山君身上取来的请帖上,写的便是这些内容,用词直白而又带着赤的威胁。 岑青不明白妖魔的性子,或许这种遣词造句非常欠揍的习惯更适合妖魔的审美观? 作为降妖除魔的龙虎山门下行走,一到汝南,张铮自然要先去打探赵家堡堡内的情况,可惜岑青此行的目标只是蔡州张家老宅里的那块寒玉髓罢了,他对于赵家堡和血食之会的观感,大抵只是拿到寒玉髓之后,直接冲进堡内宰了赵松,再宰了妖魔,然后万事皆休对于恶人,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可惜张铮在固执层面上来讲,与岑青根本是不相上下,发现岑青根本没有兴致去理会血食之会,再加上见她在河神洪水下也没有救助凡人的想法后,便趁机用降妖符制住了岑青,把她绑到了一条船上。 从张铮仅仅筑基的修为来讲,他的这种选择并没有错误,只是没想到岑青暂时失去了力量,照样还能在他面前背后掀起波澜。 如果说赵家堡的武林大会选是在造神,以便通过盟主控制这汝南城中的数千江湖人,那么岑青的仙子计划和现在写的北国英雄传就是在造星,他要把清韵仙子形貌的张铮变成此地最闪亮的一颗明星,光芒至少要与那选出的盟主不相上下当然,岑青承认把对方堂堂男儿造成一位仙子,完全是出自于自己的报复心理与恶趣味。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阴谋家,大多时候行事都是随心所欲,偶尔依靠着灵光一闪来解决面临的问题,而今被困在这汝南城前,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在是自救。 被乾阳降妖符锁住一身修为,他一点儿也不想用现在的样子来面对江湖客或者即将赶来的妖魔,更不要说是被魔气笼罩下的蔡州。 距离岑青所在客栈的一箭之地,有一处宅院,大门紧锁,庭院寥落,只在正厅中燃着一豆灯火,灯影之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与两个相貌奇异的妖魔相对而坐。 妖魔的面前摆着一具洗剥干净的尸身,看身形是个孱弱的老人,双目圆睁,面容惊恐。 “青衣女子,莫不是老祖叮嘱过的那只妖?” 左起那只妖魔头尖腮宽双眼细一身宽大的袍子遮不住他肥大的身躯,细密的青色鳞片从脖颈一直延续到手腕,它脚边丢着两柄南瓜大小的铁锤,锤柄上的链子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它探出锋利的爪子,从尸体上扯下一大块血肉丢进嘴里,没怎么咀嚼就吞咽下去,听着高大男子的话,忍不住地问道。 “应该是她。”高大男子点点头,看着两妖吞咽血肉的样子皱了皱眉,向前屈了屈身子,“还请赤青两位妖将稍待两日,等我完全打探出她的消息后再动手。” 尖头妖魔满不在乎道:“只要有吃又喝,再等上十天也没事,只不过你今天弄来的货色不好,肉太老了。” 这一人两妖,便是之前从岳州逃离的丐帮帮主白远山,和那朱离化身的老祖座下的两位妖将:青鳞、赤甲。 这尖头妖魔自然是青鳞,他旁边的赤甲则是一位短发阔额鼻孔粗大的红面汉子,身材不高,手中却握着两把宽刃短刀,让它看起来像个屠夫。 虽然赤甲看起来比青鳞更像人类,但是当他仔细地剁碎面前的人肉,把它们握成一团放进嘴巴时,那张嘴却忽然间撕裂到了耳根,露出两排剑刃般闪亮的牙齿,直到细嚼慢咽地把面前的尸体吃完,它才折断一根白骨,剔了剔牙齿:“要我说直接抓了书生过来,那叫做什么清韵仙子的女妖自然就会跟过来了,我跟青鳞一起动手,抓住她把她往老祖面前一丢,不就成事了么?你们人类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这么麻烦。” “她今天晚上才传扬开名字,明天就突然不见了,还是跟书生一起不见的,你让那些江湖人怎么想?”白远山刚刚分辨了一句,忽然想起这两个本就是妖魔,如何能体会人类的心思,便又改口道,“老祖说过让你们听我的,你们就听我的吩咐办事就行了。” 赵堡主筹办的大事是六月初一的血食之会,抓那青衣女妖只是老祖的私人恩怨,他若是因为小事而耽误了赵堡主的大事,那才真正是不知死活呢。 “呼呼呵呵白帮主。”听了他的话,赤甲掀着鼻孔大笑起来,“你莫要觉得我俩是妖魔就不懂你们人类的心思,告诉你,在吃掉那个屠夫之前,我早就能明白你们那些恶毒的心思了。你若是不用心给老祖办事,即便是有堡主保着你,我也会把你一点点的剁碎吃掉。” 他瞪着幽幽发亮的眼睛,望着白远山陡然变得难看的表情:“听说你想做江湖人的头头?那明天至少给我们带来一个练武的人,如果再用这种老货来搪塞,就休怪我不给你留一点儿面子。” 第八十三章 乌合之众 清晨,张铮推门而入的时候,岑青正在低头收拾桌面上的书稿。 “清韵仙子是什么意思?”他怒气冲冲地质问岑青,虽然还是那身青衣女装装扮,但声线已经变成了男音。 岑青连头都没抬,把书稿装进书箧道:“你觉得这个话本怎么样?” “只是话本?” 张铮狐疑地盯着岑青,他也是偶然听到有人谈论起书生和青衣女子,首先便想到了岑青和自己,只当是岑青故意在造谣调笑他。 “当然,你也会写话本”岑青把书箧背到背上,站起身,冲着张铮道,“在我看来,现实的故事,再加上艺术的加工,就变成大家喜闻乐见的话本了。” 看到岑青的表情十分认真,再加上确实见到了书稿,张铮的怒气才渐渐消散,但还是不满道:“你这样做,还让我怎么打探赵家堡的内情?” “事实上你已经不用打探了,因为大家为了听自己的话本,会争相的把所见所闻告诉我,比你自己打探到的更加全面详实。” “岑青,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鬼主意?” “你不喜欢我塑造的清韵仙子这个角色吗?” “” 张铮无语了半晌,说实话,岑青塑造的角色比他想象中的似乎要更加美好,甚至让他有些心向往之。 岑青托了托背上的书箧,叫过狗蛋儿和金毛狗,抬起头对张铮道:“我去看看这所谓的武林大会,还有新的章节要赶呢,你去么?” 古塔镇,在三里店向东的汝河之畔,因为一座悟颖古塔而得名,镇子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往来,但因为新的擂台摆在此处,无数江湖人和商贾蜂拥而来,把原本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一下子挤得水泄不通。 岑青带着狗蛋儿和金毛狗走进镇子的时候,已是有人认出了他和背上的书箧,指着他道:“就是这个逍遥书生。” 然后有不知内情的人便问这书生是谁,耐心回答的也许会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和岑青写的故事讲述一边,但也有那脾气急躁的便直接回答道:“给咱们记事儿做传的。” 也有人说是:“编英雄谱的。” 从镇子外走到擂台前面,岑青的身份已经被传成了“百晓生”,变成了专门品评武功高低的世外高人了。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说到底这种武林大会原本也不算什么正式的组织,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反正目的都是冲着蔡州的宝贝而来,先前那次推举武林盟主的时候,倒是有赵家堡和莲华观的人来主持局面,看上去像模像样,然而这一次本就是为了反对上次的决定而重开的,又怎么会让莲华观的人继续在其中搅风搅雨。 因此擂台也只是在悟颖塔下划出的一片十几丈方圆的空地,连根木桩都没有人搭,有人请旁边庙里的和尚帮忙洒扫了一下,倒是没有太多的土气,然而前后来的人也没谁维持秩序,在周围或坐或站,三五成群,闹闹哄哄的就像集市一般。 也有那准备争夺武林盟主的人在一旁摩拳擦掌,但大多数后来者基本上都是打着冷眼旁观的心思,更不用说之前在上次比武大会上的落败者,他们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今天到来的目的就只是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于是乎,岑青在现场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 他惊讶了片刻,便也跑到一片视野较好的树荫下,让狗蛋儿铺开席子和小桌,自己放下书箧,取了水壶、瓜子、果脯、点心等物,一边向嘴里塞一边坐等看戏。 他这一书生一娃娃一条狗的组合,穿衣打扮行事作风与在场的江湖人士格格不入,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片刻后便有人问:“这厮是做什么的?” 不久之后,虽然答案各不相同,但全场人都知道有个傻鸟书生跑到这儿要把武林大会写成话本了。 有人用轻蔑的眼光盯着岑青,觉得他一个文弱书生参合江湖事真是不知死活但也有人佩服他的想法,点头称赞还有人见他该吃吃该喝喝神色自若,果然不负逍遥书生的名号,便踮起脚四处查看,准备找找传言中的清韵仙子在什么地方。更多的人则是被他勾起馋虫,起身到周围的商贾那里学样子买来席片、茶水、点心、小马扎,纷纷变成看客,让那些商贾和镇民倒是小赚了一笔。 日上三竿,清韵仙子没有出现,有人已经等得不耐,呯地飞身跃入场地中央,四周环环做了个罗圈揖,大着嗓门道:“不才钱忠,来自淮阳,江湖人称铁臂神拳金头陀,今天来争这个武林盟主,若是那位江湖同道有意指教,不才在此等候高招。” 他的声音落了三五息,周围还是一片乱哄哄的,有人抬眼朝中央看了看,不过又很快地回过头,继续跟周围的人聊天。 那钱忠见没人理会,又扯着嗓子喊了几遍,倒是引来几个打趣的:“铁臂神拳金头陀,这名字响亮,来几路拳瞧瞧呗,打的好看爷们有赏。” 竟是把他当成了假把式卖艺的。 钱忠顿时涨红了脸,捋起袖子就要找那人算账,结果那人周围蹭蹭蹭站起来几个,个个看上去都不好惹,钱忠只能低头捂脸地离了场地,匆匆往外就走,结果走了没多远不知听到了什么提醒,又转身回来,忽然来到岑青面前凶神恶煞般地警告道:“书生,这段不准记下来。” 岑青愕然,随后无辜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连摊子还没有支开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钱忠左右看看,这才羞愤难当地一甩袖子,径直绕开人群朝着远方去了。 有他这样被无视冷遇的前车之覆,原本跃跃欲试的人心也凉了半截,赵家堡只说答应他们重开武林大会,却没料到做得这么绝,居然连个出面主持的人都没有。眼下这些江湖人来自天南地北,互不相识,没有赵家堡这条地头蛇的支持,谁有胆量谁有本事能慑服众人呢? 莫非这场武林大会,最终将会是一个笑话收场? 时间渐渐流逝,虽然其中又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跳出来,然而无一例外地无人搭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抱着一个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了,但这种情绪之中还隐藏着一种期待,放佛期待一个真正能够把当前乱局解决掉,把所有人都给统一起来的人。 然后他们便看到树荫之下那位一直低头写书的逍遥书生放下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边的童儿收拾东西,自己把席片儿卷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场地正中。 “小生见大家都很无聊啊,今天就给大家说段自己写的话本助助兴,可能有人听过了,也有人没听过,话本的名称叫做北国英雄传。”那书生抬起三尺见方的席片,卷巴卷巴做成个大喇叭模样,放在嘴巴前面,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第一回:书生山头逢虎难,仙子救世下凡来。” 第八十四章 武林盟主 原本这书生走进来的时候,众人大多是把他当做笑话看的,但谁也没料到这书生竟然会占了擂台的场子说起书来。 他就像个走江湖卖艺的,拿着席子卷成的喇叭招呼了一声,径直铺开摊子,扒了脚下的木屐当做醒木,啪地一声响后,也不管有没有人关注,径自在那里开说。 起初他的声音不大,听到的也只是周围一圈几十个人,有人撇嘴耻笑,有人置若罔闻,有人等着他与之前那些人一样狼狈而去,可这书生的话本又岂只是几句场面话能比的,不久之后,那些注意到这边的耳朵便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在这一圈地方,喧闹声稍稍停歇,那书生的声音也逐渐增大,语气愈加抑扬顿挫起来。 人群围拢过来,场中渐渐静寂,众人听着他的话本,闭上眼宛如自己就变成了那话本里的书生,文弱无力,一路艰苦一路磨难,所见玄奇所历惊险。偶尔到那千钧一发的地方,周围便异口同声地发出惊讶之声。 这并非因为岑青的话本写得多好,而是因为他的话本脱胎于前世,又模仿了那些评书大师的讲述方式,比起这个时代的话本情节精彩或许不相上下,但代入感却是百倍胜之了。 不觉之间,这书生周围的树荫下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听众。 “话说这逍遥书生听到天下英雄会汝水,要争夺那武林盟主,顿时喜不自胜,起意前去见识一番可惜那清韵仙子把他护送到汝南三里店,便依约前言飘然而去,这一去杳如黄鹤,不见复返第二日,书生久等无奈之下,只得带了童儿只身赶赴汝水岸边,悟颖塔下,谁料想那赵家堡居然把一众英雄好汉丢在此处,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天色已近正午,天气暑热,挥汗如雨”岑青抬起目光,看向周围正抖开衣襟纳凉的汉子,摇了摇头,似乎极为感慨,啪地用木屐一敲桌面,“欲知上千位英雄好汉如何自处,且听下回” 他没说完结语,收回木屐,穿回套着洁白袜子的脚上,重新招呼了童儿收拾摊子。 众人里有人沉默不语,有人皱眉思虑,也有人喊起来:“那书生,接着说啊,下回怎么了?” “没下回了,太监了。”岑青连头都未抬,直接回应道。 “什么太监了?” “太监,就是下面没有了。” 他这个梗来得有些费解,但十分应景,众人惊愕了片刻,随后明白过来,顿时哄堂大笑。 笑声过后,岑青朝四周拱了拱手,诚恳道:“诸位英雄,大家都知道我是写话本的,这话本正好写到今天发生的事为止,往后的事儿还没有发生,总不能让我没来由的继续往下编吧。” 见众人面露恍然之意,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小生今天前来,本以为要见到一场龙争虎斗,选出那众望所归的武林盟主却不料入眼所见,却是群龙无首,一团散沙。既是如此,小生的话本看来也无法继续,还不如就此太监的好。” 他看起来唉声叹气,领了童儿就要往外走,有人在人群中喊道:“那书生,且留步。” 岑青转过身去,只见喊话的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见众人望向他,向周围拱了拱手,又对岑青道:“阁下言之有理,只是我等来自天南地北,大多互不相识,若要说转眼间推举出一个众望所归的盟主,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话倒是引来不少赞同,那中年人叹了口气道:“若是有人主持,列出章程,我等比试一番倒也无妨,如今事实已然如此,阁下若有良计,不妨说出来让人一试。” 其实岑青周围不过三五十人,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过去,他放佛被团团地围在中央,有人把圈子里的话传出去,嗡嗡议论了片刻之后,便有数十上百人点头:“对啊,有什么方法说一说。” “方法倒是没有,不过要盟主却是简单。”岑青见一时无法走动,只得让狗蛋放下小桌子,自己抬脚站了上去,目光扫过乌压压的人头,“听说大家都是为了蔡州的宝物而来,选盟主又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有个号令的一起进退罢了,到了蔡州宝物全凭个人本事自取,莫非当了盟主还能从大家口袋里多分点财宝么?” 他见众人脸上露出思量之意,又趁热打铁道:“若是盟主让人去送死,那么这人还真的就去送死么?” “让人送死的盟主算是什么鸟盟主?”有人怒骂起来。 “有道理啊。”岑青冲那人笑着点点头,又道,“所谓盟主,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代表了诸位的心意,能把在场的拧成一股绳,方便大家直奔蔡州罢了。” 他指了指先前说话那中年人,道:“比如这位大侠,如果能帮大伙儿说话,带领大家去蔡州,那就能做盟主。” “不行,不行在下肯定是不行的,此事还需再议。”那中年人未料到岑青居然把他给点了出来,连连推辞,不过眉宇间却是顾盼自雄,微露得意了。 “且慢!” 岑青指点完那中年人,便要弯腰下桌子,这时人群中又有一人大声道:“不妥,正如逍遥书生所言,若要成为盟主,就要为大伙儿说话,咱们扪心自问,哪一个不想在蔡州夺宝,哪个没有私心?因此在我看来,这盟主一职必须是一个局外人” 那人领着三五名同伴,排开众人,径直挤到了岑青面前,伸手一指:“若说武力,这人只是文弱书生若说见识,他不过走了百十里的江湖若说他能参与蔡州夺宝,更是一句笑话” 岑青抽了抽嘴角,低声道:“老兄,能说我两句好话不?” 有人听到他的牢骚,笑了起来。 那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忍受不住的笑意,伸手指着岑青道:“我只问一声在场诸位,有谁不认识他?这盟主一位若是让他来做,有谁担心会被他所害?” 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不过笑声过后,众人仔细思量,貌似盟主这位置,也就是个前后跑腿受累的行当,即便让这书生做了也无妨,反正这书生脚步虚浮,孱弱不堪,若是真的敢使什么阴招,直接下手宰了他就是。 “我同意让他做盟主。” “武林盟主,逍遥书生。” “盟主,盟主” 开始只是几个人振臂喊了起来,随后在愈加放大的笑声中,这声音竟然一叠声地扩大起来,岑青愕然地保持着准备下桌子的姿势,反而被围拢过来的人簇拥起来。 他看到那些表情里各种各样,有轻蔑,有不满,有厌恶,有起哄,有善意,有担忧但唯一能够找到共同点的,就是所有人都似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一个散乱不堪的组织,一个废物模样的首领,至少要比没有组织,没有首领要好上一些吧。 岑青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 2016/10/2 21:16:27|25371827 第八十五章 风雨欲来 “什么狗屁盟主,老子不认。” 一片大好和谐局面之中,必然会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就像现在,岑青被众人起哄般地捧成了盟主,连答应还没有来得及答应,周围的哄闹刚刚降低少许,便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外围怒喝起来。 原本被突然挤出来那人煽动,愿意承认岑青是盟主的只有内圈百十个人,加上后来起哄的也不过半数,剩下的一半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则直接出言谩骂起来,这汉子只是其中一个。 岑青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然而却有人面色不善地朝那汉子簇拥过去,声音断了一瞬,有人翘脚仰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新的喊声又再次响起来了。 “盟主说两句吧。” “新盟主就任,不妨安排些事务。” 一张纸条被递到了岑青手中。 “有意思……”岑青眨了眨眼睛,盯向最初力撑他的那人,那人已经重新挤入了人群,但眼下支持他的显然依旧是他的同伴,周围围拢过来的一圈人,虽然看起来是看热闹的,但身体都是一侧向外,似乎在防备着有人把他这位新盟主直接干掉。 “咳咳……”岑青示意狗蛋儿把席片递上来,重新卷成喇叭放在嘴边,人群里见到他这个样子,又有人笑了起来,不过气氛终于不显得那么尴尬,“有点儿出乎意料啊,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盟主,我后面的话本该咋写呢,难道是:众英雄起哄纷纭,小书生忝为盟主?”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这次是善意居多,听到岑青的自嘲,原以为他使阴谋的人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怀疑,准备听他下面说些什么。 “盟主我是没做过的啦,给大家跑跑腿倒是可以,不过我一个人要把所有事情通知所有人恐怕有些难度,不如这样……我们根据各位英雄的来路,分为八个方向吧,每个方向推举一位副盟主,有事儿也好商量好传达不是?” 一下指派八位副盟主,有人觉得这位盟主已经疯了,然而岑青站在桌子上,已经开始指点着分配了。 “淮南东路西路的请聚集到东边,各自认识一下,选出一位副盟主。” “江南两浙fj的请到东南……” …… 不得不说,这种按地域划分的方式倒是新奇,在有心人推动之下,更显得干净利落,不久之后,基本上来自同一地域的人便聚拢到了一起,互相通了名姓,彼此热络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八位被“同乡人”推举出的副盟主从人群中走出来,冲岑青和其他“同僚”施礼见面:“庐州李湖,夔州白起……大名府柴化见过盟主。” “呃,我姓岑,叫岑青,别号逍遥书生,盟主不敢当,诸位英雄若是抬爱,叫我一声青公子就好。”岑青跳下桌子,冲那被选出的八人拱了拱手,继续道,“原本盟主就任,该请大家喝酒的,不过我这盟主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口袋比脸还干净,暂时就由诸位副盟主代请了。” 八位被选出的副盟主脸皮一抖,顿时抽搐起来,暗骂岑青无耻。 “我暂时住在三里店的甲字三号房,诸位副盟主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到那里找我。”岑青想了想,又抬起手挥了挥,“明天我们去赵家堡,把选出盟主的事儿给赵堡主说一声,能拉来点儿援助才是正经啊。” “盟主(青公子)说的有理。” 八位副盟主互相看看,点了点头,这位书生盟主虽然不怎么着调,但大事上看起来还不算糊涂。 “那么,我走了,还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吧,反正我也不懂。”岑青冲八个人摆了摆手,唤狗蛋儿背起小桌子,径自领着金毛狗先走了,留下八位副盟主面面相觑。 “这位倒真是名副其实,逍遥的很。”望着岑青飘飘洒洒离开的背影,那位来自庐州的李湖摇摇头,叹息一声。 “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应该很不爽,他没有吓瘫或者发火就已经很不错了。” 另外几人同样摇头苦笑,互相看了一眼:“那么……我们现在去请客?” …… “已经选出盟主了?选的谁?” 望着空荡荡再无一人的场地,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的白远山几乎气炸了肺,这些宋人们之前闹闹嚷嚷的让重开武林大会,他们才特意把这些人晾在此地,只等他们等上大半天磨光了耐心,再由宋人背景的白远山出场收拾局面,有赵家堡在背后支持,一举收服这些闹事的宋人。 却不料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这群人居然已经儿戏般地选出了盟主,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住在三里店里的一个说书的书生。”先前怒骂岑青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揉了揉眼角的乌青,“他背后有人支持,我们几个本来想给他搅黄的,结果中途出来几个人把我们拖走打了一顿。” “通知青鳞赤甲两位大人,今晚杀了他。”白远山怒极,已经顾不得之前说过不能杀这书生和清韵仙子的话,若是真的让这书生坐稳盟主的位置,那么赵堡主的计划便失败了一半,他的性命只怕都要保不住。 …… “又是岑青?” 汝南城中的一家客栈里,张泉皱眉听着属下的回报,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儿戏也能成事,这女人倒是真能搅风搅雨啊。” “她的易容术浑然天成,若非之前跟大人一起见过她的真容,即便是属下当面恐怕也认不出来。”那伴当叹了口气,又道,“最后那白远山也出现了,貌似在这里混得还不错。” “白远山的人头我等无论如何都是要带回去的,在此之前,就看他与岑青狗咬狗吧。”张泉推开窗子,望向北面赵家堡那接近十丈高的城墙,“最好两人都死在这里。” …… “她去了汝南,怎么会这么慢的?” 入夜时分,一只信鸽扑腾着收敛翅膀,落入杨家庄内,有人取下了信件交给了厅中的杨继周。 灯火之下,杨继周与夫人展开信件,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消息,对面端坐的是宗师岳雷。 “只怕是为了血食之会的事情。” “赵松这魔头,勾结金人与妖魔,意在覆灭大宋。” “别忘了蔡州。” “若是血食之会成功,蔡州那位恋巢的千年僵尸,只怕是挡不住数百妖魔。” “终究不过是狗咬狗罢了,只可惜受苦的还是天下人。” “传令下去,准备出兵吧。” ; 第八十四章 仙子恶魔 日头掠过土灰色的围墙,当岑青还在悟颖塔下的场地中央说话本时,身着青衣的高挑女子已经在城北的茶寮坐了有半个时辰,面前的一碗香茶滴水未动,碗底沉淀着一层黑乎乎的茶渣。 茶寮的老板有些担忧地朝那女子望了几眼——女子出手很大方,两枚当什钱几乎是他这摊位一整天的收入,况且自从这女子坐进茶寮后,生意也忽然间好了许多,大多都是些江湖人,虽然嘴里喝着茶,但眼神有意无意地总在那女子身上打转——茶寮老板年过半百,自然理解那些眼神里的含义。 气氛有些热闹,这些茶客的口中谈论最多的自然是今日悟颖塔下的武林大会,不过这批江湖人大多都是来自旧辽和金国,对于宋人要选出自己的盟主的事情大抵是当做笑话来看的。 等到有打探消息的回来,听到一大批大宋江湖人士被晾在了悟颖塔下,这群人自然哈哈地大笑起来,而后谈起上一场武林大会的细节起来。 那青衣女子侧耳听了片刻,皱了皱眉,在茶碗旁又放下一枚铜钱,起身朝城西走去。 城西有一座莲华观,上次武林大会选出的盟主长乐真人就是观里的主持,听说与赵家堡堡主的关系莫逆,堡主经常会向他请教一些修行上的疑问。 在青衣女子的眼中,这位长乐真人的真人二字自然不会是金丹真人的真人,大抵只是普通的散修,凑巧学了一两手道术罢了,不然不会连山门的名字都起得不伦不类。 汝南城的城墙只是不到一丈高的土坯子,在之前的战火中被打得千疮百孔,此地又没有官府,因此一直无人修缮。青衣女子没有走城门,抬脚轻轻飘飘地跃上城墙,城外一望过去是蔓延的蒿草,只有一条不怎么宽的小路绕过几个小村,又连接到一大片青瓦朱墙的大宅院中,大约便是那莲华观了。 周围的小村显得极为破败,偏偏那片宅院屋舍连片富足森严,显得无比醒目,青衣女子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从城墙上跃下,脚尖踏上了蒿草,把蒿草踩得向下弯了半寸,衣角被风吹动,她已经站在数丈外的小路上了。 “女施主好俊的身手。” 喝彩声起,无人看守的城门洞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看穿着非僧非道,光头顶着八角毗卢帽,连眉毛都似乎被剃去,看上去带着种森森的邪气。 “莲华观的?”青衣女子没有回头,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些慵懒,目光依旧盯在前方的草丛中,“你们跟了我半天,想做什么?” “自然见美色而心喜,想跟女施主你双修了。”那两人笑嘻嘻地走上来,盯着青衣女子就像盯着一块肥肉,“只是小僧见女施主不怎么认识去莲华观的道路,因此才现身出来,想给女施主指点一条明路。” “原来是大欢喜教的妖僧。”青衣女子转过身来,取下腰畔的长剑,连鞘指向那两名奇形怪状的僧人,“五十年前,大欢喜教被朝廷和道门联手剿灭,如今看来,倒是在这北地死灰复燃了。” 妖僧了愣了一瞬,忽然间相视大笑起来:“原本以为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没想到还是对咱知根知底的仇家,怪不得刚到地方就开始打探咱的消息。” “把她跟那书生一起抓起来,好好地审一下。” 口中的叫嚣刚刚响起,人影闪动了一下,呯然一声巨响,那青衣女子穿过数丈的距离,洁白的手掌瞬间按上其中一个妖僧的胸口,磅礴的真气从指掌间流出,再沿着妖僧的经络注入他的躯体,掌力微微吐了一下,那妖僧的身体便像一只球般被打飞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城墙,烟尘纷飞。 “你……” “区区练气入门的家伙,是谁给了你们勇气来送死?”青衣女子一掌劈飞那口出狂言的妖僧,剑鞘搭在另一个的脖子上,“我正好想问一些莲华观的事情,你们便主动送上门来,真的很巧。” “女菩萨饶命。” 虽然不是锋利的剑锋,但这妖僧依然颤抖着跪了下去,只是目光中闪过一丝狰狞。 “轰。” 草丛中射出的长舌与青衣女子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中爆发的烈火撞击在一处,哔哔啵啵的灼烧声带来一股难闻的焦糊之气,被激怒的低吼和女子舌尖陡然绽开的冷喝同时响起,剑鞘内的乌沉沉的长剑划破跪在地上妖僧的双目,带起一道光弧折斩向背后扑来的阴影。 “早就看到你了!” 乌光剑刃斩入蒲扇大小的双掌,背后那妖物落地的刹那向上弹去,洒下了一蓬鲜血和一滩黏答答的液体,青衣女子收回长剑,抖手一道灵符紧追而去,在半空中二次爆出闪亮的火焰。 “呱!” 地上妖僧痛苦的嘶喊和空中妖物的嚎叫混在一处,妖僧捂着双眼处的伤口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指间除了鲜血沁出的还有黏黏白白的眼珠,而空中那妖物也在片刻后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连化形都没有做到的蛙妖,也敢出来找死。”青衣女子冷嗤了一声,一剑斩去地面上那半人高青蛙的头颅,甩了甩剑刃上的鲜血,从地上拿回剑鞘插进去,似乎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如果是追星剑……”她想了想,又重新摇摇头,“大材小用了。” 她上前一步,抬脚踩在双目被划破的妖僧头上,挑起嘴角:“如果你们只是这种安排,那么只能证明你的愚蠢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每个问题代表了你身上的一个部位,回答不上来的话,那个部位就要跟你告别了。” “第一个问题:你在莲华观是什么职位?这个问题代表了你左手的五个手指,好好想想再回答,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踩在头顶上的脚松开,妖僧愕然地抬起头来,在他完全失明的视野里,恐惧已经代替了疼痛,耳畔冰冷的声音依旧,那相貌清丽出尘的女子依旧,但他在这一刻,却仿佛…… 看见恶魔。 2016/10/3 23:06:19|25404093 第八十七章 各有渠道 岑青回到三里店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等待着一个人,他之前在悟颖塔下见过的。 “岑姑娘,在下是杨将军麾下的斥候,我见过你,不过你不认识我。” 那人开门见山地说道。 岑青点点头,放下背上的书箧,关起了房门。之前塞在手中的纸条上只有三个字“义阳,杨”,虽然吐槽了一下羊村又添新成员,但他还是明白了这群助他当上武林盟主的人来自何处。 不过老杨嘴里说管不了这事儿,私底下还是派斥候前来,倒是不怎么坦诚啊。 “岑姑娘是岳二公子的弟子,我就把岑姑娘当成是自己人了。”那人躬身施礼,从腰间取出一块木牌递到岑青手中,正面镌刻着游奕二字,北面刻着一个岳字,“在下是游奕军前哨统领汤山,标下游骑十二,步兵十二,全在汝南境内。若是岑姑娘有所差遣,在下必竭尽全力。” “唔……” 岑青翻看了一下那牌子,木牌有些古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被汗水和血浸泡过的纹路因而更加清晰,宛如涂上了一层清漆。 他把那牌子交还给汤山,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你就把所知道的赵家堡的一些事情给我说一下吧。” “赵家堡守卫森严,密不透风,杨将军之前也让我们打探过,但是除了一位扮作送柴的兄弟进去过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混进去,而且那位兄弟最终也折在了里面,所以其中内情,我们一概不知。”汤山摇了摇头,“赵家堡的一概事物,现在都由城西的莲华观负责,但那莲华观其实是个魔窟。” “魔窟?”岑青转念想到了岳州的逍遥洞。 “经过我们打探,这莲华观应该与五十年前覆灭的大欢喜教有关,里面说是僧人,其实荤素不戒,更有**掳掠妄杀暴虐诸般恶行,首恶长乐真人武功极高,有人说他已经是宗师境界,因此之前的武林大会,他才力排众议成为武林盟主,只不过愿意承认的只有旧辽和金国的江湖人。” “呵呵,盟主,我现在也是盟主。”岑青干笑了一声,虽然主要是自己搞怪,但这些人推波助澜,自然是有所计划的,与他只想混进赵家堡宰了赵松的简单打算不同。 “岑姑娘的武功修为,是岳二公子都认可的,当一个武林盟主自然不在话下。”汤山点点头,“如今出现两个盟主,宋人不肯承认金人,金人自然也不肯承认宋人,但无论如何,裂隙已成。我大宋的江湖人若诚心归于岑姑娘麾下,便是一股能与金人对抗的力量。” “对抗金人,金国的江湖人吗?” “是金军。” “哪里来的金军?” “年初的时候,金军失守蔡州,虽说不是被我大宋占据,但金人收复蔡州的想法却一直未变。最近他们联系上赵家堡,与堡主赵松做了交易,将以汝南城为根基,再攻蔡州。”汤山单膝跪下,抬头望向岑青,“汝南城又称悬瓠城,四周临水,易守难攻,若是金兵占据此处,便如落地生根,因此义阳军未到之前,还请岑姑娘力挽狂澜。” “什么?” 如果说之前岑青还怀疑这汤山把自己推为盟主还有什么计划,但如今听到他的要求,却是的的确确地被吓住了,半晌后才问道:“你让我带着一帮子江湖人去对抗金军?” “不只金军,还有长乐真人带领的金国江湖人。” “你知道这群人都是为了夺宝而来的吧?”岑青不确定地问汤山。 “家国当先,夺宝自然要先放在一边儿的。” “好吧。”岑青很想喷汤山一脸,这话有种你自己拿去给那些江湖人说说啊?大伙儿不一哄而散才怪呢。他叹了口气,需要瞒着这些江湖人的事儿貌似又多了一件。 就知道这赵家堡的堡主不会那么白痴,靠一个武林盟主把一群各怀心思的江湖人哄进赵家堡,哪有直接让金兵抓俘虏当血食祭旗来得方便,反正赵松这厮天天过的跟乌龟一样,汝南城姓宋还是姓金好像都不关他什么事情。 呃……好像也不关自己什么事情,自己只是在前往蔡州的路上顺路过来打个酱油。 胡思乱想着,岑青还是有些隐约的激动,穿越以来他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场面呢,不知道是不是评书里所写的两军对阵,大将出来单挑,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解开降妖符的话还有机会,然而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白痴。 领着一千多江湖人去对肛金兵,还有几百号金国江湖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还凑合,但带着拖油瓶肯定是不行的,毕竟魔兽世界玩得好,并不等于澄海3c里也是高手啊。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幽幽的目光重新盯到了汤山的脸上。 “汤统领?” “岑姑娘有何吩咐?”汤山的眼皮跳了跳,面前这人看上去虽然是个少年书生,但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儿身,被她这样诡异地盯着,他还是觉得如芒在背。 “我已经有了八位副盟主,不过感觉还是不够,不如你来做第九位副盟主好了。” …… “你回答的很好,二十多个问题,你只被砍去了一条胳膊和一只耳朵。” 汝南城北,一片血泊之中,青衣女子用符箓激发着妖僧的生命力,十分佩服地称赞道。她的问题越来越快,给出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那妖僧几乎被她的手段吓破了胆子,从开始的有问必答,已经渐渐变成后来的快速抢答了。 青衣女子整理着自己问出的问题,渐渐地在脑海中形成整个事件的脉络,回想起客栈中的文弱书生,她的唇边挑起一缕自信而骄傲的微笑来:青公子,不知你又打探出多少皮毛消息呢? 重新低头望向妖僧:“最后的一个问题,天上有多少颗星星?这个问题代表了你的脑袋,限时:一个弹指。” “啊?” “啪。”青衣女子打了一个响指,挥剑斩断妖僧的脑袋,“时间到。” 2016/10/4 0:25:39|25405762 第八十八章 恶念蔓延 夕阳把天际染成一片血红,青衣女子抬起头看看天空,吐出一口气,抬步走上了笼罩在火烧云下方的那扇朱漆大门的台阶。 她的背后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人,也有些奇形怪状的尸体,杀了妖僧没过一会儿,便如同捅破了马蜂窝,敌人从四面八方地冒出来,虽然不过是一些后天武者练气修士和未化形的妖怪,但还是拖累了她许久的时间。 如果是她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会直接撞破门进去吧…… 青衣女子回想着那人的样子,听着院中传来的弓弦绞动的声音,轻蔑地笑了笑,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一道灵符拍进身体,下一刻,她撞破了大门,面前箭如飞蝗。 空气里发出嗡的一声震颤,数十把强弓硬弩同时射出的箭支,在方圆不到十丈的庭院中密密匝匝地扑向青衣女子。 女子脚下步伐不停,身上爆起了一团只有修士才能看到的豪光,左手有韵律地浮动着,宛如在空中拨动一张无形的琴,右手的乌光剑突刺过去,斩开了拦在前方的一切事物。 片刻之后,左手上的法诀成型,她口中轻轻地呵斥了一声:“敕令!” 一条紫色的火焰陡然间从白玉般的指尖飞扑出来,在院子里绕了一匝,那些手持弓弩的人便在诡异的火焰中燃烧起来,有人惨叫着从屋顶上滚下,被她的长剑从中间斩开,那火焰从躯体断口处灼烧进去,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青衣女子把火焰抹上剑刃,继续势如破竹的挺进,刚刚踏入第二进院落,一个人影出现在天井中央,长剑和紫色火焰蔓延过去时,那人猛然跺脚,巨大的冲击波从庭院中席卷而出,地面上的青石和泥土翻涌着在他面前升起,卷起周遭的杂物反扑过来,脚步在跨在门口的青衣女子歪了歪头,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下一刻,长剑劈出的锋利剑气与那冲击波撞击在一处。 “终于碰到个先天高手了。” 声音清清淡淡的,呼啸而来的青石、泥土、花盆、枝叶噼里啪啦地撞破她背后的墙壁和门窗,她的面前却似乎在那一剑过后,被劈出了一条狭窄的道路,女子抬步跨过门槛,脚下不停,左手再次掐出法诀,冲那天井中的人影遥遥点了过去。 “不过很可惜,我可是道武双修……定!” 随着一声“定”字出口,空气中泛起水波样的纹路,那人影冲击波掀起的事物在波纹中抖动了一下,接着便后继无力地掉了下来,青衣女子的定字诀定住了这片空间内所有的真气走向,人影愣了一瞬,女子手中的长剑无声无息地探过来,插入了他的胸口。紫色的火焰瞬间沿着伤口向内外蔓延过去,这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女子抽出长剑,左手抽出几张灵符,化为冰霜、火焰、雷霆、风刃,追上了从厢房中拼命向外逃窜的僧人,把他们变成各种古怪的尸体,随后跨过脚下的灰烬,踏入了最后一进院落。 天边最后的云霞消失,天地间最后的景色被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青衣女子再次出剑,斩杀了几个亡命扑来的妖僧,推开了方丈室的木门,来到那位头顶毗卢帽,身穿大红袈裟的僧人面前,望定他:“莲华观主持,长乐真人?” “正是本座。”那僧人虽然强自镇定,但惊恐的眼神和颤抖的身躯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然而青衣女子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你不是。” 下一刻,她抬起手中的长剑,放在长乐真人的脖子上:“我们来玩一个我问你答的游戏吧。” 于此同时,岑青所在的三里店外,八位先前被指派的副盟主正带着各自的人手守护着通向客栈的每一条道路。 “这位盟主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是毕竟是被大家承认过的盟主。” “如果他第一天就被金人杀了,那么我们不仅丢脸,而且刚刚聚集起的心思也会一哄而散。” “金人今夜一定会派人来杀他,这是一次针对他的生死试炼,他能撑过去,明天我们宋人将会拧成一股绳。” 中午的宴会上,八位副盟主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作为与金人江湖对立的宋人江湖,即便抛却家国天下这些东西,但上千年的敌对厮杀,胡汉不两立的心态业已深深地植入了每一个人的血脉。 他们会杀过来,把他们杀回去,明天我们就赢了,至于赢得了什么,没有人会在乎。总之,把那些辽狗金狗的算计全部打碎就行了。 “他看到我们了。”来自大名府的柴化苦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到那位相貌俊美的逍遥书生推开窗户,从他们挥了挥手,随后客栈里有人给他们送来了酒菜。 “那位书生说,他今晚要写书,去赵家堡不用那么着急,明天上午再去就行。”送酒菜的店伙计把食盒摆在他们的桌面上,好奇地望着这一群入夜了还不离去的江湖人,看起来不像是寻仇,但是在外面吹着夜风喝酒……好吧,其实这种感觉也不错。 “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另一位副盟主夔州白起笑了起来,他年纪不太大,平常笑起来总是很和善的样子,参加武林大会来自东南的江湖人不算很多,因此推举他做了副盟主,“不知道一会儿杀起来之后,他还有没有心思继续写书了?” “我只希望他书中的那位清韵仙子能够赶回来。”李湖看起来要稳重的多,他的武器是一把厚背砍山刀,拄在地上有半人多高,目光遥遥地望向远方的黑暗,“如果清韵仙子真的像他写的那样厉害,至少也应该是一位先天高手或者筑基修士,有她坐镇在这里,我们今夜便能高枕无忧。” 越来越浓的黑夜之中,阴影一簇簇地从汝南城的各处攒动起来,渐渐地汇成洪流,朝着三里店的方向蜂拥而来。 嗅出空气中异常躁动的人们早已关门闭户,只从门缝中向外紧张地看去,但也有后知后觉的人依然点亮着灯火,为刚刚听到的消息惊愕到无以复加。 “什么?选出的盟主叫做岑青?” 比如说在城南五里堡的一家客栈之中,不久前找到同乡的楚霸王一行人瞪大了眼睛,为再次听到的这个名字面面相觑。 “怎么哪儿都有她啊?” ; 2016/10/4 7:42:36|25410279 第八十九章 血火之夜(一) 残月尚未升起,只有一挂横亘南北的银河挂在头顶,向连绵铺展的平原上滴漏着稀疏的星光。 偌大的城中没有灯火,紧紧关闭的门窗后面,连声线都被压抑到极低,家人们围拢在一起,心神不宁地听着从街道上、从屋檐上掠过的脚步声,听着纷乱的脚步踩碎了花圃、踢倒了坛罐,纵然想咒骂几声,但最终沉默在麻木的表情背后,只是偶然间升起幸灾乐祸的念头。 ——这棺材铺的生意,明天又要火爆了啊。 唯一还燃着火光的位置,是城南的三里店,听着从夜风中传来的声响,有人站了起来,开始解开绑在粗布和毛皮下的兵器,片刻之后,开始有压抑着的声音层层叠叠地从前方传递过来。 “来了来了。” “大伙儿准备,亮家伙。” “杀!” 陡然爆发起的怒喝掀起了这个不眠之夜的序幕,长刀拉出的光影在火把中闪动了一下,劈向从黑暗中跃出的人影,火花迸溅,随后响起兵刃交击的声音,在粗陋的防守圈外围,已经有人斗在了一处。 “上暗青子。” 压低的嗓音提醒了一声,有人吃吃地笑出声来,探手摸向藏在腰间或怀中的背囊,破空声嗖嗖嗖地响起,而后便是对面的惊呼,怒骂,有人惨叫起来,脚步混乱地躲闪着从面前飞来的暗器;有人拿出兵器开始拨打那些细小而麻烦的小物件,黑暗中叮当乱响;直到某个地方光芒陡然间喷发出来,爆发出一声雷震,三五条人影发出了啊的惨烈大叫,在那火焰下翻跌出去,猛看过去的时候就像是被突然间炸的四分五裂了。 “曹家霹雳子?” “川中曹家也来人了?” “名不虚传……” 因为事出突然,混战中停滞了一瞬,称赞或者询问的声音刚刚响起,有眼疾手快的或者杀红了眼的,趁着对手愣怔的工夫下了狠手,一刀卸下对方胳膊,或者直接把对方通个透心凉的,甚至连续砍翻左右的已经比比皆是,火光还未完全消失,怒吼和喊杀声再起,这次已经是完全地杀出火气来了。 如果不是自幼生长在优渥家庭,有专门的武师教导的话,大家基本上都是这样一路混乱杀过来的。争地盘,抢生意,帮派倾轧,官府压榨……活不下去了,只能拿起刀拼命,杀出个血路,杀出个活路。如今知道面对着的是金国的人,在拼命之际还有种莫名的骄傲充溢在体内——看,老子也在杀鞑子了。 纷乱而激烈的打斗暂时还在外围,客栈前后的空地上燃着几堆篝火,有人影前后奔波,把受了重伤的人架回来救治,有人提了武器冲上去,补住了先前负伤那人的空缺。有八位副盟主分别指挥着各个方向的战斗,一时间看上去竟有些轻松自若游刃有余。 “岑姑娘早料到这些事情了,因此才一下子指派了八位副盟主?” 甲字三号房中,汤山还未离去,他先前准备走的时候被岑青拦了下来,如今盯着外面的战斗,忍不住地开口问岑青。 “连你一共是九位。”岑青摇摇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只不过要统领上千的江湖人,即便是九个人也远远不够。” 他放下笔墨,轻轻地叹了口气:“莫说军队里也要有伍长、什长、百夫长。只说一点,各怀心思的江湖人又怎么和令行禁止的军队相比,只不过现在仅仅是个粗陋的架构,一场战斗而已,能够聚齐的也不过百十号人,下面八个指挥的已经足够了。” 汤山久在军伍,对于这种事情比岑青看得更为透彻,只是惊讶了一下岑青的想法,随后又多问了一句:“岑姑娘现在不出手,是因为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对手吗?” “呃……你暂且这么以为吧。”岑青哑然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被张铮封去浑身的力量,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光彩,他才不想宣扬的人尽皆知。 不过他心中同样充满着疑惑,张铮这厮究竟去了哪里,从早上到现在都不见踪影,莫非被自己忽悠的太厉害,直接心一横跑到暹罗国去了?可是你这混蛋好歹把我身上的符咒解开再走啊。 …… 方丈室中,青衣女子仔细地观瞧着自称长乐真人的妖僧,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修行人或者武者的气息。 这位长乐真人身材高大,面容慈祥,再加上像模像样的衣装,看上去倒似一位有道高僧,然而双目闪烁无神,邪光俗气外露,又像是一位奸猾的骗子。 一路杀戮到最后,抓住的却是这么一位银样镴枪头,青衣女子大失所望,把剑刃架上了“长乐真人”的脖子,冷冷道:“我们来玩一个我问你答的游戏吧。” “什么游戏……”那长乐真人颤抖起来,看起来是真的害怕,被灼热而锋利的剑刃接触,他的双腿之间甚至流出了浑黄而骚臭的液体。 “真正的长乐真人在哪里?你想好再回答,我给你十息的时间,如果最终的回答没有让我满意,我就斩了你胯下的命根子。” 青衣女子把长剑从“长乐真人”的脖子上抬起来,但是又斜斜地指向他的下身。 “长乐真人”的脸皮猛地皱缩,双手忍不住地掩向了胯下,嘴唇抖动了几下道:“小僧的确不是长乐真人,但是确实又是长乐真人……” 他偷眼瞧瞧青衣女子渐渐阴起来的脸色,连忙解释道:“那位大仙附在小僧身上的时候,小僧才是外面传言的长乐真人,平日里,小僧只是这莲华观的主持罢了。” “什么大仙?” “小僧也不知道,大仙要附身的时候,根本不会知会小僧,小僧每次直到在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被大仙附身过了。” “千年妖仙……”青衣女子皱起眉头,喃喃地思量道,如果这“长乐真人”所说不假,无需借助香火符箓请神上身,而是直接镇压他的神魂控制他的躯体,也只有渡过二次天劫的妖仙才有这样的道行。 走到如今,本以为只是臭坑烂鱼虾,不料居然真的挖出了千年老王八,若这莲华观背后真有一位千年妖仙,即便自己是道武双修的筑基修士,只怕也要面临一场苦战。 青衣女子轻轻地嘘出一口气,回想起那个不管对手是什么角色都会迎面杀上的女子,唇边渐渐地露出一缕微笑。 “第二个问题:赵家堡堡主赵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肆!” 戒备森严的赵家堡正中,是一座按照郡王形制建造的大殿,大殿正中燃着灯火,映照着描朱绘彩五色云龙壁画前那张高八尺广十尺的宝座,座位上斜躺的肥硕男子原本正眯着眼睛饶有趣味地听着下方黑袍男子的回报,然而听到此处却勃然大怒:“黑袍,给孤王杀了她。” “谨遵王命。” 与此同时,方丈室内的“长乐真人”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青衣女子的脸庞,发出一个诡异的笑声:“嘻嘻……” 正在等待回答的女子怔了怔,极端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 2016/10/4 22:12:05|25420211 第九十章 血火之夜(二) 脚步滑向后方,青衣女子左手一直掐着的法诀陡然铺开,长乐真人周遭三尺内的空气放佛被突然凝滞起来,变成了一团难以穿透的浆糊。 “嘻嘻……还真的是个修士。”长乐真人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既诡异又让人莫名的恶心,是那种竭力压迫着嗓子发出的尖利声音,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又或者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 青衣女子的凝字诀只阻拦了他一瞬的时间,长剑猛然劈下的时候,这位长乐真人的身体忽然蜡一般融化在地上,不仅闪开了剑势,同时像一条硕大的鼻涕虫般蠕动到了墙壁上。 “修士的血肉,被天地灵气洗涮过,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了。”虽然几乎看不清五官,但尖利的声音还是从那一团血肉里传出来,“只要吃过一次,就难以忘怀。” 青衣女子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恶心的景象和后续的攻击让他不得不暂时中止回忆,全心全力地面对这个怪物。 长乐真人……不,现在只能说是一摊软泥样的怪物,从身上裂开一个个孔窍,不断地向外喷射着成团的黏液,那些黏液里似乎充满了腐蚀性的剧毒,喷上了门窗和墙壁,顿时腾起一阵白烟,然后溶化下去一个大坑。 青衣女子已经擎出了符箓,这种剧毒不仅腐蚀性极强,连空气里充满着那种酸臭的味道,她屏住鼻息,符箓化光护住身体,倒退出房间,右手剑气流转瞬间劈出了十多道。 剑气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真气通过拥有上佳脉络的兵刃激发出的锋锐之气,青衣女子劈出的每一道剑气都有两三丈长短,十余道宛如无形的巨刃嗤嗤作响地切割过去,在墙壁上划出了横七竖八的裂隙,片刻后,随着轰然巨响,整栋房间颓倒下去,变成了一堆残垣断壁中的废墟。 “嘻嘻,本座爱儿的唾沫感觉起来如何?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本座儿子的这唾沫,可是集齐了人间口舌之毒,动辄便能消融骨肉哦。” 四外升腾的烟尘中,那怪物貌似毫发无损,好整以暇地笑着跟青衣女子聊起来,不过猛然间袭来的石块与飞唾却昭示了它那不怎么平静的心情。 “这怪物是你的儿子?我从未想过妖怪还能生子呢?难道它的爹爹是一只蛞蝓妖怪么?” 挥剑斩落飞石,躲开一团团毒液,青衣女子跃上中庭房屋的屋脊,左手扣着两张符箓,目光遥遥地盯向废墟中央,口中同样平心静气地跟那怪物聊着天。 “嘻,猜错了!” 呯—— 无数木片、瓦砾、钉子以及各种各样的杂物冲天而起,青衣女子脚下的屋顶陡然爆裂开来,那怪物团成一团撞破房梁又狠狠地把女子撞到了半空,视野下方,连片的屋瓦坍塌下去,而背后,那怪物发出了尖锐而仇恨的嘶鸣,连片的毒液宛如渔网般罩住她的身体,而后猛扑过来,把她压向了地面。 “它的父亲,是跟你一样的人类啊!” 身上灵符的豪光为女子挡去了销肉化骨的毒液侵蚀,但身上的青衣却在对方喷吐之下变得破破烂烂,露出之前被遮盖的躯体。那怪物愣了一瞬,随后尖利地大笑起来:“嘻嘻哈哈……原来,原来你是个臭男人。” “蓬——” 正在下坠的人身上腾起一团火,这火光是金色的,充满了浩大与光明之意,怪物的笑声被重新塞回咽喉中,发出了痛苦的嚎叫,而后放佛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般砰地一声砸进了瓦砾之中,金光收敛下去,宛如一道锁链困住了它,躯体痛苦地挣扎着,幻化着,又重新变成了之前长乐真人的模样。 “有谁会在身上随时带着两张价值不菲的乾阳降妖符呢?”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除去女子伪装的男子挑起嘴角,露出了属于张铮的那骄傲而又可恶的表情,声线也恢复回男人的样子,拍了拍双手上的泥土,“你看,我对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家事毫无兴趣,可你偏偏还要叽叽歪歪地跟我唠叨个不停,这样很烦的知不知道?” “乾阳降妖符,你是龙虎山的臭道士。”虽然变成了长乐真人的模样,但口气还是之前妖物的口气,它怨毒地盯着张铮,“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龙虎山上上下下都死的干干净净。” “很多妖魔都这样说过,说实话都听厌烦了。”张铮打了个响指,举起手中的剑,“那么你现在是准备跟我继续之前的话题,还是让我直接杀了你这个半人半妖的儿子呢?” “你敢杀了他,我就让你和你的同伴死无葬身之地。” “看起来你并没有聊天的兴致!” 张铮痛快地挥剑斩下长乐真人的头颅,打断怪物最终的绝望嘶叫,转过身去,望向远方几里外的火光,抬手施展一张聚音符放在耳边,仔细地听了听,再次皱起眉头。 “唔,好像是岑青那里,这家伙被我的降妖符困住,不会突然之间被人宰了吧。” “可惜了,妖怪跟人结合,生出来的原来是鼻涕虫一样的玩意儿,真是让人恶心啊。” …… “臭道士,臭道士,臭道士!” 大殿之中,黑袍人在肥硕男子饶有兴趣的注视之下竭嘶底里地咆哮起来,他浑身发抖,看上去比起上次岑青宰杀他的傀儡,打断他的话语还要愤怒。 “有趣,莫非妖魔也有人类一样的感情么?” 肥硕男子扭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开口问那黑袍人:“还有,像你这样的分身,也能感受本体的情绪吗?” “是小臣失态了。”黑袍人转过身体,跪下来,向着肥硕男子匍匐在地叩拜,用尖细的声音解释道,“小臣是朱离的一条分身,血脉相连,一时受到本体情绪的干扰不能自控,还请大王恕罪。” “无妨,那朱离也是一位妙人,身为狐妖,居然还与人类有了孩子,你能告诉我一下她的故事吗?” “这……”黑袍人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大王愿意听,臣就给大王说一说,反正长乐真人死在这里,我终究脱不了干系,还望日后大王能够照拂小臣几分。” 2016/10/4 23:19:14|25421937 第九十一章 血火之夜(三) 就在黑袍人向肥硕男子开始讲述朱离故事的同时,三里店附近的战斗陡然间激烈起来。 原本在八位副盟主的指挥下,整个战斗的节奏都是被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对方的人手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手,除了初出茅庐杀起来不要命的毛头小伙子有时候会跟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只能拖下阵来撂到后面躺尸之外,己方即便有人受了些轻伤,撤下来包扎一下,往往又能提着兵器杀上去。 而且己方渐渐地有听到消息的江湖人前来助阵,原本百十人的阵势也不断扩充到了二百余人,彼消我涨之下,眼看这一波攻势就要以大胜结束了。 在防守客栈正门的李湖眼中,局势的转变只在一个瞬间,当那三个人步出街角的时候,悠闲的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去逛街,然而下一刻提着一对流星锤的怪模怪样的汉子从三个人中间冲过来,一下子就冲散了所有的防御。 首先面对着那怪汉的是同样来自庐州的老陈,掌中一杆亮银梅花枪浸淫了三十多年,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先天境界。瞧见那怪汉呼啸直冲而来,老陈并没有选择硬拼,而是侧身让过怪汉,长枪由背后反手刺出,长蛇出洞般直奔怪汉的后心,这一枪的突然让李湖都忍不住点头称赞,老陈的枪法沉稳,但屡屡有惊险破局之举,让他担任正面的防守,是李湖思量许久后的决定。 在李湖看来,这一枪即便不能奏效,也能逼得那怪汉返身防御,必定会失去先前的气势。其实在步入武道先天之前,厮杀搏命比拼的往往是一个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并非只简单适用于军阵,江湖人之间的打斗也是如此——这也是许多武艺高强的青年经常会惜败于技艺不如他的中年人的原因——失了气势,原本十成的能力只能发挥出六七成,这怪汉看上去不过是一身莽力,武艺并不怎么精通,老陈最多只需一刻钟就能把他刺在枪下。 以李湖的眼光去看,正门之前的整片战斗局面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左右调配,前后支应起来得心应手。但是那怪汉冲过老陈的身畔,老陈长枪递出的眨眼间功夫,李湖忽然间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危机,厚背砍山刀几乎在瞬间扬起,先天真气充溢于身体和刀锋,连身上的袍子都被催动得鼓胀起来。 下一刻,老陈的胸腹之间裂开四道深深的血槽,他脸上带着愕然的表情低头望去,然而看到的却是胸口白骨森然,鲜血四溅,脏腑和肠子正沿着裂开的伤口滑落下去,他跪在地上,银枪被丢到了一边,双手徒劳地捧起稀软的肠子,似乎想把它重新塞回去,可是身体却颤巍巍地向前仆倒。 “嘭……” 南瓜大小的锤子与厚背砍山刀撞击在一起,连接锤柄的铁链在那怪汉手中抖得笔直,李湖只觉得一股沛然莫能御之的大力传来,脚下的泥土变得像流沙一般酥软,他面容抖动了一下,整个人保持着托刀的姿势忽然间被斜斜地钉入了大地。 “你不错。” 他听到那怪汉开口称赞了一声,视野之中,两丈多长的铁链抖出了惊人的圆弧,南瓜锤被那怪汉再次抡起,带着破风的尖啸横扫过周围的人群。 碎裂、碎裂、碎裂…… 即便是晋升先天之后,李湖也从未想象过一个人的躯体居然会脆弱到如此层度,在那怪汉旋转呼啸的锤头之下,遇上的每一个阻碍,都仿佛是土坯和泥沙堆砌起的雕塑一般,轻轻一触便崩溃成一团爆碎的血肉,有人刚转过头来,惊愕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但是下一刻那张脸却彷如被一张巨手突然在人间抹去,只余下血色的阴影纵横交错,像是被顽童涂鸦后的画面。 “啊……” 这个时候,他喉中的气息才陡然间喷吐出来,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哭号,脚底震动,掀起连片的泥土,李湖的身形比飞溅起的泥土更快,状如疯虎地挥刀斩向那修罗般的怪汉,刀气缭绕周身,掀起了冲天的龙卷。 “你的对手,是我。” 残酷生硬不似人间言语的话音刚刚响起,与他一模一样的龙卷狂啸着从对面奔袭而来,三人中的红面朱衣的汉子挥动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刀迅烈地杀上,与李湖撞击在一处。 龙卷风撞进龙卷风,刀对刀,泥土和碎石冲天而起,又在彼此冲击的乱流中被绞碎成更加细微的尘末。 “剁碎你,剁碎你,剁碎你……” 剧烈的互相绞杀中,周围一丈内的事物不断地被掀起,落下,抛掷,气流向四面八方喷涌出去,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惊人的沟壑。就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中,刀刃对撞的声音已经连绵成无法分辨的噪音,然而那朱衣怪汉愈加疯狂的碎碎念却清晰地传递至李湖的耳中。 这人是疯狂的啊。 念头在脑海中升起了一瞬,随即又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刀光之中,李湖陡然间爆发出啊呀的吼声,在对方快速却毫无章法的攻击中抓住一个破绽,双臂抡起砍山刀,把那人连同他的双刀一起重重地劈斩出去,身体后撤了几步,吐出渐现紊乱浑浊的气息,换了一口新气。 汗水从双眉上流淌下来,微微模糊的视线里,那朱衣汉子吭吭嗤嗤地怪笑着,伸出猩红而硕大的舌头,舔了舔胳膊上伤口里的血,翻转回去裂开嘴巴又在锋利的牙齿上刮了一下,重新向他望过来,血红目光里疯狂的意味未消,反而变得更加的暴虐而贪婪。 “这是什么东西?” “我是黑袍老祖麾下赤甲将,凡人,你的武艺不错,为了表达我的尊敬,我会把你一片片的剁碎……” 李湖的情绪还处在被看到的景象震惊当中,慢慢地收起巨口獠牙的朱衣汉子已经再次扑过来,双刀掀起气流的狂澜,如海潮一般滚滚推进,清晰可见的波动席卷起道路上的一切,砖石、泥沙、木条、火焰、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纷纷地绞碎进去,在尖锐的嘶鸣中瞬间消融。 “……然后,吃了你。” 暴虐残忍的声音一如梦魇深处的低语,李湖扬起刀,茫然失魂地迎上去,身后陡然传来的惊呼声中,手执双锤的怪汉扑入了客栈的二层楼。 片刻之后,背后的空间摇晃了一下,泥土向四面八方翻滚开来,整个客栈以最狂暴的方式由中间朝着周围崩解,雷震般声势如同天崩地裂。 楼塌了! ; 2016/10/5 16:25:02|25430337 第九十二章 血火之夜(四) “张道长,请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刚要抬起脚的张铮重新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望向从远处慢慢走来的黑衣人。 “张泉。”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脸上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问对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仿佛终日带着病容因而显得有些阴鸷的黑衣年轻人在三丈外站定脚步,微微地低下头,把目光藏在阴影里,“义阳匆匆一别,仔细想来,竟是有许多事情还未说清楚,因此想找张道长聊一聊。” “那倒真是巧遇了。”张铮舒展开眉毛,朝火光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次回过头来,重新盯住张泉,“你想说什么?” “我与那岑青有私仇。”张泉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闷闷的,似乎压抑积蕴了许久,“今夜便是报仇之日,请道长不要阻拦。” “就是之前在义阳说的那些破事?一卷画的恩怨?你既然这么说,那么随你,请……” 张铮说完笑了笑,侧过身体,向旁边伸出手,做了一个事不关己的姿势。 视野中,张泉依然没有举动,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微曲垂在身侧,像是在向张铮请罪,又像是随时提防着张铮出手。 “一张画卷,在道长眼中只是玩物,在她眼中只是废纸,然而对我来说,却是前途和家业。”沉默了一瞬,张泉再次开口道,语气里不再掩饰突如其来的痛恨之意,“她因为觉得好玩而毁掉我的前途,与我来说,便已是不死不休。” 远处的喊杀声突然沉寂了一瞬,而后再次爆发起来,张铮的脸阴沉了下去。 “你知道她失去妖力的事情了?”他问。 “今日她在悟颖塔下现身,身上忽然失去力量,想来是被道长封印了妖力。”张泉恭恭敬敬地回答,“张道长大约还不知道,她做了大宋江湖人的盟主,今夜金国百余猛士袭击三里店扼杀盟主,若无道长救援,她必死无疑。” “因此你想拦住我?” 黑暗之中,张铮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陡然间变得冷厉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张泉佝偻下的身躯,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够资格拦我吗?” 话音未落,身为先天高手和筑基修士的气势散发出去,一时间小巷中掠过了呼啸的风,烈风拉直了张泉脑后的头发,更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一个摆放在墙头的花盆突然碎裂,泥土与花枝跌落下来,枝叶花瓣在风中零落成泥。 两个人的姿势未曾改变,张铮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开口,重复了之前那句话语:“你,有,资格,拦住,我,吗?” 很奇怪的,他的语气未曾愤怒,心情毫无波动,甚至隐约还有些感慨,有些怜悯,仿佛看到了孩提时期,那一只飞到竹马前冲着他挥舞起两只前肢的螳螂,当时他好奇友善地伸出手去,然而收获的却是手指上的一道伤口。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深刻地记住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成语:螳臂挡车。 “大人威势惊人。” 在张铮的气势压迫之下,张泉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盯向张铮,诚恳道:“大人想杀掉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大人真的要在这北地边城杀死同僚么?” “你开始叫我大人了?你还知道我是朝廷三品左仆射?”张铮冰冷的脸色缓和了一瞬,不过瞬间又恢复冷漠,“既知如此,还不退下!” “大人有命,下官本应遵从。”张泉没有低头,反而把脖子梗得更直,“只是下官听到一些对大人不利的传言,譬如贪恋妖孽美***效仿之而着女装,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还请大人远离妖孽,以证清白。” “你在威胁我?” 言语依旧冷漠,不过张铮的冰冷的目光已经融化开来,嘴角微微挑起,笑容里有几分感慨,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嘲弄,片刻之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对我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呢。” “好色,惫懒,贪杯,无耻,毫无底线的混蛋……”他忽然间毫无风度地骂了出来,然而下一句却轻描淡写道,“这便是我在龙虎山上的形象,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被任命为天下行走,是因为那些老家伙实在受不了我才把我赶出来的啊。” “扮成女侠算什么?”在张泉愕然莫名的表情里,他撇了撇嘴,语气不以为然道,“不怕告诉你知道,我扮过歌妓,乞丐,脚夫,小二……甚至有一次还扮成了稳婆,只不过被人家识破打出来了而已。”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很为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而骄傲,在张泉最终变得颓然而失落的目光中,张铮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当官的,天天看重的道学形象,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屁!” 屁!就是一个屁! 原本自信满满的心防溃堤一般,刹那间被冲破得七零八落,张泉的耳畔只有这句话在不断地回荡着,无比的粗鄙,无比的恶毒。 他的身躯再次佝偻下去,张铮虽然在自嘲,然而对于他来说,却无异于最刻薄的嘲讽。他发现自己所认为重要的一切,在对面这人眼中不过是遮住视线的一片叶子,他所倚仗的一切,最终不过是虚幻的泡影,对方所处的位置太高,高到了他尽力去仰望时,所看到的只有对方踏脚的石头。 这种无力感让他像一个无人问津的溺水者渐渐地沉没下去,心中充溢的只有绝望。 或许还有最后一根稻草可以去抓住,在完全没顶之前,得到最终的微小的安慰。 他后退到墙边,为张铮让开道路,抬起头,望向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他清楚白远山的一举一动,只希望那两个妖魔的动作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看起来你还真的有所期待。” 出乎张泉的意料,张铮并没有火急火燎地赶往三里店,反而扫视了他一眼,同样抬起头望向火光熄灭的地方,淡淡地开口道:“我跟你赌一个铜板,即便我始终不出手,岑青今天晚上也会安然无恙。” 2016/10/5 21:21:27|25433278 第九十三章 血火之夜(五) 。 一尺长的短刀飞舞起来,变成了穿花蝴蝶,刀尖划过的位置,宛如在汤山的身体周围绽放开一朵朵洁白的兰花。 “这是……” 虽然样式和威力大相径庭,然而岑青还是一眼看出了这招式与他噬魂枪的“七尺”如出一辙。 “不得不说,岳宗师教起人来还真是有够偷懒啊!” 血花飞溅出来,青鳞的肥胖身躯上被短刀雪亮的刀锋开出无数条狭窄而细密的刀口,甫看上去,真如刮开的鱼鳞一般。 “这一式叫做千刀万剐。”仿佛为了解开岑青的疑问,汤山忽然开口道,他再次后退一步,踩断了两根木板,拔出了第三把刀。 这是一把锯齿刀,刀刃处锯齿参差,獠牙狰狞。 从大锤飞入窗口到汤山拔出第三把刀,其实不过是两三句话的工夫,因为他把自身气息收敛的很好,所以只能不断地变换最强的招式来阻拦青鳞的冲击,锯齿刀出鞘的刹那,他的脸上已经升起了淡淡的红晕,握刀的手腕也出现了一丝颤动,然而表情依旧是一往无前,邪刀如猛虎低啸,在身前的有限空间里拉扯出纵横交错七条线路。 “纵横。”他说。 “真是烂名字。”岑青发现自己无力吐槽,这汤山起名的水平与他宛如同门所出,干巴巴的毫无想象力。 锯齿刀前六刀撕裂开致密坚韧的血肉,最后一刀甚至直接从青鳞身躯上拉扯下一块尺把长,一寸厚的肉条来。 突进房间以来,青鳞第一次发出了愤怒的吼声,面前的人类连续三次阻挡了它的脚步,并且实实在在地伤到了他,第三次的攻击甚至让皮糙肉厚的它真正地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前冲的姿势已经在三刀之下完全化解,青鳞陡然间低头,双拳前轰,尖尖的头颅像一柄锥子般猛捅过来。 “幸不辱命。” 汤山吐出一口血块,轻轻地笑了笑,身体猛然下坠,脚底踩断了楼板,掉进一楼的房间。 四只形态各异的妖,终于首次轰然对撞在一起。 “敕!” “令!” “吼!” 随着岑青与狗蛋口中的敕令出口,站在最前方的金毛犬忽然毛发炸开,发出了一声绝非狗叫的兽吼。那声音低沉中又仿佛带着不可挑衅的威严,在这一刻,它与苍穹中位于北斗某处的星君再次联接起来。沛然沉郁的气息瞬间弥漫在斗室之中,吼声宛如有形体一般拦住了青鳞,它涨红脸面颤抖着躯体死命前挣,然而却如同面对着一堵无法碰触无法接近的高墙。 “呜……” 金毛犬歪了歪狮子般的头颅,盯着面前比它大上五六倍的青鳞,陡然间伸出前肢,在那尖头脑袋上拍了一爪。 “啪叽……” 即便锋利的刀刃切割上去也不过只留下浅浅伤口的脑袋在这一爪之下直接被掏出了个稀糊糊的血窟窿,夸张的力道甚至砸碎了楼板和铺在下方的檩条。 “我日恁娘唉……” 掉进一楼的汤山刚刚爬起身来,头顶忽然传来的断裂声让他惊讶地抬起头,下一刻,他爆发出一句家乡的粗口,运转周身的真气箭射般地逃出了屋子。 岑青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脚下仿佛生出了一场地震,视野中金毛狗拖着尖头妖怪没入了楼板下方,而周围的墙壁却朝着中央挤压过来,身躯失重一般摇晃着下坠而去。 “师尊,得罪了。” 扑过来一把把她抗起来的是旁边的狗蛋儿,这厮化形后虽然暂时没有修为,但好在力气还不小,扛着岑青连续躲闪着倒下的杂物,刚刚冲开屋顶,就看到金毛狗拖着青鳞的尸身撞破一层层的墙壁朝着荒郊野外跑去。 “妈的,这亡人。” 狗蛋儿被这不着调的狗弄得七窍生烟,气急败坏地扛着岑青朝金毛犬的背影追了过去,在他们背后,整整一栋楼房忽然间烟尘四起,由中间向四外崩塌开去。 2016/10/6 1:13:50|25442974 第九十四章 血火之夜(终) “停下,你给我停下。” 夜幕之下,狗蛋儿追着金毛犬跑的飞快,可惜终究个子太低,岑青在他肩头上颠颠簸簸,有几次差点儿被地面上凸出的石头撞了头,忙不迭地喊道。 “师尊,再忍忍,就快追上了它好像停下来了。” 被封印妖力的这段时间内,岑青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西游记里的唐僧,周围一圈都是高手,连一条狗都霸气外露,偏偏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连徒弟都怎么不听话了要是狗蛋儿头上也有个紧箍咒,他觉得自己非得反反复复地念上三十遍不可。 不过被狗蛋儿放下来之后,他低头看了看金毛狗正在啃的那具尸体,顿时惊讶的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这厮是一只穿山甲啊。” 那青鳞被金毛犬一爪子掏破脑袋,死的不能再死,显露出原身来,居然是只牛犊大小的穿山甲,怪不得之前看它脑袋尖的古怪,看来是连化形都没有彻底完成。 “师尊啊,咱们收了请神咒吧,我看它吃妖怪觉得恶心。” 狗蛋儿背过身子,脸色苍白地说。 “收了,收了。”岑青看着金毛犬大嚼尸体也觉得恶心,毕竟这穿山甲不久之前还是个人形,于是往旁边站了一站,再次与狗蛋儿和金毛犬形成个等边三角,招呼着狗蛋儿一同摆了个手势。 “敕!” “令!” “汪呜” 金毛犬回过头,不满地朝二人瞪了一眼,不过好在令咒已成,它身上那股庞大恐怖的气息瞬间消散,低叫了一声,抬腿往前走了两步,又软软地趴伏在地上。 狗蛋儿这十多天来一直带着金毛犬,见它突然这个样子,顿时小跑到近前仔细查看,但还是有些嫌恶地没去碰它血糊糊的嘴巴。 “它吃多了而已。”岑青指着金毛犬圆滚滚的肚子提醒了一声,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狗蛋儿,这厮最近以来的行为颇有些奇怪。 怕高,怕尸体,怕血,爱护小动物,最初胖乎乎的身体也瘦下来不少,仔细琢磨起来简直是一天一个模样,嗓音有时候还是尖尖细细的 “李旦?” 岑青走到狗蛋儿的身后,在他旁边蹲下身来,柔声道。 狗蛋儿愣怔了一下,随后才明白岑青是在叫他,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得不说,岑青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简直让他浑身上下如蚂蚁在爬一般地不自在,更何况这次被叫的还是全名,而不是经常吼出来的狗蛋儿。 “师尊,什么什么事?”虽然岑青的表情和蔼非常,但他总觉得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现在变成女孩了吧。”岑青凑到近前,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蛋儿,嗯,深眼窝,蒜头鼻子,厚嘴唇,双颊上还有些雀斑,不算美人坯子,倒有些像前世里的欧美萝莉。 “啊”狗蛋儿愣了一下,脸上显露出慌乱的神情来,仿佛正在房间偷偷玩游戏时被父母抓个正着一般。 “啧啧”岑青又左右看了看,重新站起身来,把手一挥,“既然已经是这样,那我就重新给你取个名字,叫做” “不要啊师尊,李旦这名字挺好的。”狗蛋儿惨叫了一声,连忙舍开金毛犬抱住了岑青的小腿,这位师尊起名字的功底他是见过的,况且他一点儿也不想要如花这个名字。 “清韵也不行?” “那是张道士的假名。” “露西?” “南海方言里是骂人的。” “那还是如花好了。” “毋宁死啊师尊。” 见到狗蛋儿呃如今只能称之为李旦的这丫头为名字而抗争的坚定意志,岑青不由得为之动容,讪讪地放弃了给他重新取名的想法,不过这种给人取名的感觉真的很爽啊,怪不得当初李藏锋一见到岑青就想给他取名。 “话说回来,咱们的清韵仙子究竟去哪儿了?” 之前在淮水岸边岑青和张铮推演话本时,曾经提出了自己被封印妖力,遇到敌人就会扑街的情况,半真半假地把金毛犬和控制它妖力的请神咒要了过来。但根据岑青这么多天的观察来看,仙子计划偶尔还是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张铮这厮也不是那种无脑的仙二代,想把他掰弯看起来依然任重道远。 听到清韵仙子这四个字,又看到师尊那诡秘的目光,李旦无由地想起自己以后也会像张铮一样打扮成女孩儿的模样,顿时又打了个寒噤。 “哈湫!” 夜风微凉,张泉无语地看着张铮揉了揉鼻子,从百宝囊里又取出一身青色的衣裙,大大方方地当着他的面换下之前那身破洞装,还故意撩了撩头发,冲他抛了个媚眼儿用妖娆的女声道:“怎么样?”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虽然心中无比的憋屈,但张泉还是对张铮这种举动佩服得五体投地,压抑着想吐的冲动道,“我心服口服。” “那就好。” 张铮忽然间声音和气势一变。在张泉的目光中,仿佛从那个厚颜无耻之徒瞬间变成了如今高贵冷艳的少女,让他几乎生出擦眼睛的冲动来。 “已经等了这么久,我知道你想亲眼看看岑青死了没有,现在你就可以过去了。” 青衣女子抬头望向三里店方向,那里的火光在一声巨响后已经完全熄灭,她的声音里没有夹杂什么情绪,动听却冷漠,让自甘卑微的人听了就会忍不住升起服从的感觉:“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和你的赌注继续有效。” “一个铜板么?”古怪的人,荒谬的要求,让张泉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处在了梦魇之中,他刚刚走了两步,忽然间再次回过头,目光不敢碰触青衣女子,低声道,“你不一起去么?” “好,我和你一起去,好让你放弃那虚幻的期待。”青衣女子冷笑起来,随后又道,“不过你要记住一点,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张清韵,是一位暗中保护那位逍遥书生的世外剑侠,如果你敢在那群江湖人面前揭破我的身份,即便你是朝廷官员” 她眯起眼睛,一如岑青的习惯:“我也会杀了你。” “是!”张泉低下头,感觉无比荒谬地答道。 青衣女子在前方走的不快,衣袂在夜风中飘洒,张泉心中惴惴地跟在她的身后,却见她并没有直接赶往三里店,而是偏出了三四里的方向,等到荒原上一支火把亮起来的时候,他的心终于沉没下去,仿佛陡然间失去了神魂,只剩下一个躯壳。 那火把的火光之下,正是岑青那张俊美无比,同时又可恶无比的脸。无论她化妆成什么样子,张泉都能一眼认出来,只因为她那双眼睛,她那双美丽、清澈、明艳动人然而在张泉看来,却比青衣女子的冷漠更加无情的眼睛。 把世界当做游戏来玩弄,这才是真正的妖啊 岑青点燃起火把,正在碎碎念地整理之前李旦扛着他时被弄乱的书稿,抬起头,忽然看到了青衣女子与她身后的人,不禁怔了怔,不过只是片刻,他再次升起笑容。 “小生再次谢过清韵仙子救命之恩。”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青衣女子说,而后冲张泉挥了挥手,声音热情无比,“你好啊,这位大人,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2016/10/6 19:35:05|25458331 第九十五章 公布真相 熹微的晨光映照在颓倒的废墟上,许多人垂着头,有人坐在血渍未干的地面上,有人躺着低低的呻吟,静默而沉寂的空气中,有年轻人抱着头耸动着肩膀抽泣,旁边年纪较大点的拍着他的脊背在轻声地安慰。 破碎的尸体已经被收拾起来,在一旁用白麻布遮盖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全是沟壑,李湖坐在一段烧焦的木桩上,目光茫然地望向北方黑黢黢的城墙,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昨夜的战斗,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理解,那长舌獠牙的怪人,在己方突然跃出个使锯齿刀的高手后,竟然一声不吭地跟那个高大男子一起退走了。而之前尖头肥胖的怪客更是自从冲进客栈后就悄无声息,至今不见踪影。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那名书生居然会是深藏不露的宗师?可是自从客栈倒塌至今,却也不见他再次出面。 就连那使锯齿刀的高手,也在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我是第九位副盟主汤山”之后,神秘地离开了,就像他神秘地出现在这里一样。 “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很想仰天大呼,问一问苍天到底是谁在捉弄他们,图谋的又是什么。 远处有人快步地跑过来,左右看了看,最终来到李湖面前,李湖昨夜力抗两大怪人,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隐约中这群人已经把他作为首领。 “那书生的童儿从那边回来了。”那人躬身到地,双手抱拳于前方道。 听到这句话,李湖猛地站起身来,眼睛里泛出血丝来。 片刻之后,那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童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口气沉稳道:“我家师尊请八位副盟主一起去看样东西。” “你家师尊,是不是那逍遥书生?”李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童儿的肩膀,五指几乎陷入了他的骨头,“说,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被他如此大力地抓住,童儿出奇地没有哭喊,反而皱起眉毛,抬头看向李湖:“阴谋自然是有阴谋的,不过跟我师尊并没有什么关系。还有,你抓疼我了。” “好……”李湖气急反笑,放开这古怪的童子,昨夜死了那么多人,偏偏身无一丝武功的逍遥书生安然无恙,“你带我去见他,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说法。” “这边请。” 听到那逍遥书生不仅没有死在坍塌的客栈里,更要他们亲自过去见他,另外七位副盟主惊讶之余又觉得怒不可遏,宛如疆场上拼死拼活的将士班师后却发现后方正在歌舞升平大颂盛世一般。 跟着那古怪的童子赶了两三里路,果然看到那逍遥书生正站在野地里跟一位身材高挑的青衣人在说着些什么,手中还拿着一叠书稿比比划划,这混蛋如今的心思还在他那破话本上么? “逍遥书生!”八位副盟主里并非都是李湖、白起和柴化这样性子沉稳和善的人,早有那憋着一腔怒火的耿直人,看到书生的刹那便直冲过去,说话之前先要把这临阵脱逃的家伙揍一顿再说。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道剑气却让他陡然止住脚步,那剑气看上去没有伤人之意,只在地面上劈出了三丈余的裂痕,下一刻,书生身边的青衣人长剑回鞘,转过身来,让人看清了她的容貌。 因为首先被她的气势所慑,此刻看上去,那冷艳的容貌竟然有种凛然出尘的意味,再联系到她身上的青衣,即便无人开口,大家也隐约猜出了她是谁——清韵仙子。 唯独有些奇怪的,众人的心思里在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产生“喔这人真的存在”这种惊叹,反而因为她与那逍遥书生走得过近,且举动颇有庇护书生之意,微微觉得有些吃醋,仿佛站在她身边受她保护的本应该是自己一般。 “大家来了,相信不用怎么介绍,大家也知道这位仙子是谁了,呵呵。”那逍遥书生热络地冲众人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道,“仙子知道了我把她写进书里,刚才正在问罪于我,多亏大家赶到,才让我逃了一命。” 他说的自然是瞎话,不过众人都是老江湖,倒也没有直接揭破,反而是那清韵仙子蹙了下眉,有些反感的样子。 “哦,忘了正事儿了,大家先来看一样东西。”逍遥书生一边说一边引领众人往草丛里走过去。 片刻之后,有人掩起鼻子,望向那身上刀痕密布,头上一个窟窿,又被野兽啃掉小半个身躯的尸体:“穿山甲?” “是被清韵仙子杀死的,大家看看它像谁?”逍遥书生的问题很有意思,让众人直接联想到曾经见过的人身上来。 李湖只看了片刻就突然瞪大了双眼,古怪的刀痕,神秘的汤山,三把刀,不见踪影的尖头男子,几个画面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超出认知的猜测与理智频频对撞起来,让他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呻吟:“这……是他?” “谁?” “它的鳞片,我看到了……最初我以为是刺青。” 李湖表情痛苦地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再次闪过朱衣人一直撕裂到耳根的长舌獠牙,仿佛一道雪亮的雷电为他撕开了另一个可怕的世界,他究竟是有多可笑还会把那东西当做人类?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青鳞身上的鳞片和赤甲的巨口利齿,有人不可思议地盯着李湖:“李大侠说这穿山甲是昨天杀过来的怪人?莫不是眼花看错了吧。” 先天高手目光入微,又怎么可能眼花,这人自然是在给李湖一个台阶让他不至于尴尬。 “他没有看错。”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众人抬头看去,一张大红色的请帖突然被迎面丢了过来,那清韵仙子指了指请帖,“自己打开看。” 众人的目光盯到了那张请帖上,有人轻声地读了出来:“啸山君,孤乃赵家堡堡主……六月初一……置备九百人间精壮,以血肉心肝摆下血食之会,大宴天下妖魔……” 半晌之后,众人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即便是沉稳的柴化也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望向青衣女子:“妖魔之事,在下虽有耳闻,但仅凭一张请帖断定,是否有失妥当?”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岑青耸耸肩,冲青衣女子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让你自作主张,让你自作主张,这下玩砸了吧?” 其实众人未到之前,岑青与张铮就这件事已经争执过一番,以岑青的看法就是继续保密,金人一来这群人自然醒悟,至于到时候依旧财迷心窍的蠢货就让他去死好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张铮这厮换成女人装扮后,不仅连带着智商下降,性格也变成了外冷内热的傲娇圣母,把张泉这货带过来的蠢事暂且不提,她还非要执着地给众人挑明不可,是觉得局面不够乱么? 当时岑青对她冷嘲热讽道还不如直接给自己解开乾阳降妖符,等到自己在他们面前现出原形,这群人自然就会相信了。可是这厮商量其它还行,在这个地方偏偏固执的跟处女的双腿一般,连一点儿缝隙都不给岑青留。 自古以来拳头大的有理,岑青现在揍不过张清韵,只能让她由着性子来,结果显而易见,有理有据有真相,但是人家偏偏不信。 “长乐真人据说也是妖魔麾下,已被她斩杀了。”岑青见张清韵目光闪动,咬着嘴唇一副这届副盟主都不行的态度,忍不住叹了口气,决定帮她一把,“昨晚青衣女子血洗莲华观,今日一问便知。” “什么?” “长乐真人死了?” “是真是假?” 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岑青挑起嘴角:“反正整个汝南城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武林盟主了,等会儿我就去赵家堡见堡主。赵家堡魑魅魍魉齐聚会,小书生龙潭虎穴走一遭,你们觉得后面这个章节怎么样?” 2016/10/6 23:13:00|25461479 第九十六章 再生波澜 太阳升起之后,城中各种消息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让关注此事的有心人愕然无语。 昨夜预料中的互相杀戮,在一些金国江湖人眼中,不过是这群来自南方的江湖人翻起的小小波澜。上千练武的人,最终选了个写话本的书生做盟主,而且那书生还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听起来就像是笑话。 更何况南人本就喜欢勾心斗角,一盘散沙般,千余名江湖人,去保护那新盟主的还不到一成,一个文弱书生,略微碰一指头就宰掉了,就这么百十号人,多去几个先天高手就能摆平局面。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书生,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在昨夜的厮杀中毫发无损地活下来,反而是有些微词但众望所归的长乐真人突然被人袭击身亡。从城西到莲华观,一路横尸遍野足有百十人,据说去收尸的都快吐出胆汁来了。 随后伴之而来的就是捉摸不定的风言风语,莲华观藏污纳垢啦,掳掠了许多妇人孩童****啦,地牢里搜检出无数尸骨和金银啦之类,百十具尸体中,传言还有被斩杀的怪物、妖魔之流。然而还没有人来得及去验证真伪,那些尸体就被赵家堡派出的兵丁们堆在一起烧成了灰。 不过众人最感兴趣的还是究竟谁出手剿灭了长乐真人和莲华观满门。 长乐真人虽然被抨击为私底下无恶不作,又非僧非道邪里邪气的,但是作为传言中金国国师的弟子,与戒备森严的赵家堡一直关系密切的人物,如今突然被人斩杀,很多人幸灾乐祸之余,还隐隐期盼着被撩拨后的赵家堡来一番大动作。 然而清韵仙子这个名字,却在此时又出现在有心人的面前,好像除了愕然以外,他们也没有太多表达情感的方式。 即便知道她的人,最初也不过以为是那书生话本里编出来的人物,笑两声也就算了——可是莲华观确实是被人屠了,有人实地去看过,一个从书本里走出来的人物影响了现实,让关注这件事的人无端升起虚幻而荒谬的感觉。 等到那青衣女子伴着书生出现在街头时,这种虚幻和荒谬才最终落到了实处,传言中的仙子,看起来与众人没有太大差别,就算长得漂亮点,也不过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并非什么神仙妖魔。 岑青依旧在左顾右盼,视线扫过在茶寮、酒肆、肉摊、刀剑铺里或坐或站,目光凶狠的那些人,笑了笑,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李湖道:“李大侠,这些人都是胡人么,看起来跟宋人也没有什么差别啊?” “他们来自旧辽、金国、西夏、北方草原,大多数都是久居胡地数典忘祖的杂碎,即便相貌跟我们一样,心也变成了豺狼。” “咦,这莫不是华夏入夷狄则夷,夷狄入华夏则华夏?” “青公子这话我倒从未听闻。苏武牧羊北海,张骞通行西域,入夷地何曾为夷?五胡乱华,五代纷争,若无圣主靖平教化,夷狄又何曾为夏?即便是如今的金国,用宋制,行汉礼,那豺狼的本性又何曾改变?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无)也。青公子,你既是明理的读书人,这话说出来却是不妥。” 这李湖来自庐州,也是家学渊源文武双全之辈,听了岑青的话,顿时眉头皱起,正色驳斥起来。 岑青惭愧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南宋灭亡之后,元朝统治的文人不知是为了粉饰侵略,还是为了保留汉种而篡改原意后的话。此刻大宋尚存,正统犹在,这套说法确是离经叛道,歪理邪说之极。 “受教了。”他诚心诚意地向李湖道歉。 旁边的青衣女子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古怪的意味,一只化成人形的妖,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跟人类讨论夷夏之辨,让她觉得颇为荒诞。 “你想做什么?”她悄声地问。 “没什么。”岑青笑了笑,没有解释。毕竟他之前的目标,就是不能让夷狄有君啊。 视野之中,一支短枪忽然从街道旁投掷过来,尖啸着飞向岑青。 “我就知道进赵家堡的这一路上不会太平。” 虽然与淮水岸边商量好的谋定后动完全不同,但昨天岑青与张铮,行动一正一奇,竟然把先前的局面完全扭转过来,若非两人互不信任,这原本倒是一个极好的结果。 毕竟岑青的目的只是枭除首恶,而张铮的方向则是尽力助人,两人各行其是率性而为,偏偏阴错阳差地做了对方想做的事情。 然而对于这群金国人来说,原本认定的盟主被那青衣女子提前宰了,让他们阵脚大乱,昨夜甚至连像样的进攻都没有组织起来,心理上又不肯承认宋人推举的盟主,除了杀掉书生求个心理安慰外,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此刻盯着那书生施施然地带着人和狗从城外进入城中,还毫不在意地回过头跟人聊天的模样,便有那沉不住气的江湖客抖手投出了短枪,直奔书生胸口。 下一刻,杀声震天,从汝南城南门到北门的整条大街沸腾起来。 …… “这书生倒是有些胆量。” 肥硕的男子躺在宝座上,听着下方黑袍人讲述的外边的情况,眯起双眼道:“听说胆量越大的人,肉质越鲜美是不是?” “启禀大王,其实无论胆大胆小,凡人在遇到妖魔之时,反应都是差不多的。”黑袍人弯下身子,认真地对肥硕男子解释道,“所谓肉质鲜美的说法,是因为真正胆量大的人,大多都是些武道高手和修士,经脉血肉被灵气洗炼之后,更适合妖魔的口味罢了。” “你的说法有道理,也很有趣。”肥硕男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的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黑袍,孤王帮你斩断你与朱离的羁绊,你来忠心辅佐本王如何?” “这……” “是继续做长生的傀儡,还是想做短命的摆脱操纵的人,孤王给你一个选择。”肥硕男子继续闭上眼睛,等待着那黑袍人的回答。 片刻之后,黑袍人跪在地上:“臣不想做傀儡,但也无法摆脱操纵。” “哦?连孤王的神魂剥离之法都不能斩断你与朱离的关联么?” “其实臣本是朱离,朱离却已不是臣,连臣想摆脱操纵的想法也只是朱离之前赋予臣的想法,因此即便把臣的魂魄从这具躯体中剥离出去,也不过变成了无用的残魂,而不再是神魂。”黑袍人抬起头来回答道,“甚至臣怀疑,听任那道士斩杀长乐,也是朱离为了摆脱这人世羁绊而假臣手为之,否则早应该让臣杀了那道士了。” “真是可惜了,孤王原本还想给你找个好点儿的身躯呢。”肥硕男子叹息道,“孤王听你讲她的故事,也是个被人间情丶爱逼得疯疯癫癫的妖怪,不然也不会自断修为,斩去三尾化为你们三人了。” “妖怪去追求人间情与爱,便如同人类去霸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肥硕男子最后总结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伸手指了指外边,向黑袍人吩咐道:“如果那书生和那扮女人的道士能冲过长街,就把他们带上来。孤王会答应他们的一切要求。” 就像最猛烈的鸩毒旁边,一定要摆上最美味的食物来作为佐酒一样。 2016/10/7 19:12:19|25472346 第九十七章 摧枯拉朽 重生在这个世界以来,岑青还从来没有近距离面对过如此多的敌人。 短枪飞至,尚未触及他身前七尺就已经被跨步上前的李湖斩落,但是下一刻宛如捅掉的蜜蜂窝般,街道内外所有人嗡地一声都朝这个方向涌过来。 茶寮下的人抽出摆在身边的刀剑,酒肆里的人拿起放在桌上的暗器,肉铺前的人从摊位摘下铁钩屠刀,兵器铺外的人武器更是随意取用。从长街上奔来,从屋檐下走出,越过围墙的,跳出窗户的,爬到屋脊上的密密麻麻,浓的化不开的恶意扑面而来。 岑青朝身边的青衣女子看了一眼,女子坚决地摇摇头,岑青转过头,低声骂了一句,雪亮的刀光剑影映花了他的眼睛。 “杀!” 冲在最前方的是个满脸通红的汉子,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手中提着的是个奇门兵器,在这金国境内倒也常见:狼牙棒。 他瞪着同样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岑青的脑袋,狼牙棒高高地挥舞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在选择方位,准备只用一下子就敲碎这书生的天灵盖。 岑青撇了撇嘴,停下脚步,把手用力一挥:“张仙子,给我上!” 他声音不大,可听到这句话的李湖等人脸皮同时抽动了一下,不明白他这种呼来喝去的底气到底从哪而来。 然而更加不可理喻的是那位清韵仙子居然反驳都没有反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跨前了一步,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有人心中开始滴血,不明白这位张仙子究竟是脑髓有恙,还是被这书生用邪法控制了,怎么会连这种侮辱般的口气都听不出来? 那红脸汉子猛扑过来,高高跃起,不过这次狼牙棒的目标变成了队伍最前方的青衣女子。 女子连头都未抬,皓腕上扬,一剑朝前方劈了出去。 空气中发出嗡的一声颤音,一道三丈余长的恐怖剑气撕裂了前方路线上的事物,飙洒的鲜血与空气本身的折射让这道剑气肉眼可见。 空中那红脸汉子的身躯仿佛刀下的西瓜般突然变成了左右两片,内脏和鲜血喷洒出来,又被剑气劈开冲激到了两侧。 “呕。”李旦又开始脸色发白了。 “旦儿,你这样不行啊。”岑青扳着她的脑袋让她向前看去,“以前你自己杀人时候怎么不吐呢?” 前方的街道上一片狼藉,因为人群过于密集,剑气斩过去把六七个人直接分尸,还有五六个被斩断身体一部分的,惨叫声这时候才响起来,断掉的手脚还在血泊中颤巍巍地动着。 “呜呜呜”眼看着手下的李旦又要吐,岑青恨铁不成钢地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的呕声给堵了回去,三千年吃人无数的老妖精还装什么清纯?天山童姥也不带她这样的啊。 “当枪灵那阵儿,只见过枯骨没见过血,更没有闻过这味道。” 李旦被憋了两眼泪花,委屈地道:“我真傻,早知道就不化形了。” “停。” 眼看她又有变成祥林嫂的趋势,岑青连忙叫停:“合着你喜欢生吞后吐刺,不喜欢吃切开的啊。” “呕” 好吧,岑青黑着脸直起腰来,他发现自己的确不怎么适合当师父。 周围的战斗在继续,其实说起来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岑青这一方只有李湖带来的四个人,但个个都是先天高手。 十个后天高手对付一个先天高手,或者能把一个先天高手弄死,但两个先天高手联手配合起来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简单的算法,“五人成军”可以说是对先天高手配合程度的绝佳形容,前后左中右,四面进攻,一人协防,对付起后天武夫简直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因此除了张清韵进攻前路,另外四人三攻一守,还能留出李湖护在岑青身边,倒是把这对儿师徒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皮跳了跳,虽然岑青语焉不详,但经历过昨夜的怪事,再加上亲手感受过这童儿的异常,他片刻间便联想到岑青话里的生吞活剥指的是什么。 “你想岔了,我说的是兵器。”岑青忽然抬头看了李湖一眼,“李旦之前是器灵,和昨夜那些妖魔不同,你把她当成刀里生出来的娃娃就行了。” “刀,生娃娃?”李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 “刀为什么不能生娃娃,她就是我枪里生出来的。” 李湖觉得更加头晕,在岑青身上看了一圈也没见他的枪藏在哪里,最后忽然带着一副明悟的样子朝岑青小腹下看去。 “乃求!” 碍于情面,岑青并没有像往常骂人一样说他白痴,但还是嗤了一声,抬眼向周围看去。 张清韵这厮先是竖着劈了一剑,而后又横着劈了一剑,又腰斩了十多个人,这宛如“天地十字斩”一样的大招顿时吓住了不少人。再加上被惨烈的场面刺激,终于有人回想起昨天她杀了百余人的战绩,回想起曾经一度被话本中人物稀释过的恐惧。前方的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后面的不明真相还在往前冲,乱哄哄的挤作一团。 “愚蠢!” 张清韵又竖着劈了一剑,这时人群才想起该向两边奔逃,然后整个队伍开始一节节地向前顺利推进。如果遇到不知死活的冲上来,就再次横着来一剑,循环往复,威势丝毫不减。 “如果不是看到你偷偷扣着的符箓,我还真以为你是灵元沟通天地的金丹真人呢。”岑青走在她的背后,毫不留情地悄声揭穿她的真相,“其实你快扛不住了对吧,要不要考虑一下让我接力?” 张清韵连头都没有回,左手一抓,又从百宝囊里抓出一叠与之前扣在手中补充真气的一模一样的符箓,冲岑青晃了晃。 “妈的,所以说炫富的二代最该死了。”岑青泄气而又抓狂道。 有这样的剑气开路,一行人势如破竹地冲到了长街尽头,越过城门,向前百丈,便是赵家堡。 坞堡周围是十丈宽窄,两丈深浅的壕沟,城墙高约五丈,虽然在岑青眼中算不得什么高大建筑,但即便是五百年修为的化形妖怪,若是没生翅膀也只能望而兴叹。 在那壕沟与这城门之间,正板板正正地站立着十个人,每一个身上都仿佛缭绕着与张清韵剑气相仿的气息。 “高手原来等在这里。”岑青心中忽然升起荒谬绝伦的感觉,“这是在让人玩过关游戏吗?” 2016/10/8 1:30:00|25479023 第九十八章 解开符咒 北城门外,十名先天。 即便是以李湖的冷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须知人间武者,初炼筋骨,后引灵气,辗转凝炼,打通全身经脉方能踏入先天境界。 而在后天步往先天的途中,无论是打熬筋骨的药材、导引灵气的时机,还是通过名师指点、寻找自己适合的武道都缺一不可。 况且即便勘破先天,还需要找一把适合导引自己真气的兵器,才能如虎添翼。话虽简单,但其中所耗费物力、人力、精力,财力又岂能简单? 穷文富武,自古亦然。 方才一行人冲出那些后天武者的包围,看似摧枯拉朽。但若把这几人到达先天所花费的物力财力计算出来,只怕养下这群拦路的武者也足够了。 人世间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往往都有它必然如此原因。 这一条血路,本就是用数不清的金钱和精力砸出来的路。 然而他们对面的这十个人,不仅个个都是先天武者,而且装束几乎一模一样,兵器宛如制式一般,分明是王公贵族专门培养的死士。 像他们这样的先天武者,别说以少打多,即便是一对一,遇到这种死士,也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能够依靠的,看来只有这位神秘的清韵仙子,只看她那一柄能够将真气激发三丈的道剑,也明白她必是出身名门或者贵胄中的佼佼者,绝非他这样的民间豪强可比。 只是不知道这书生又是何等来路?他身边带着妖童,居然还敢对她指指点点。李湖此刻若还相信书生那话本里的话,才真正是蠢的可以死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位清韵仙子看起来没有动手的打算,那十个先天高手也没有。只有那自称“逍遥书生”的青公子施施然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问道:“诸位是赵家堡来人?” “吾等是赵王麾下银安殿禁卫,恭贺逍遥公子担任武林盟主,大王有请。”那十人进退如一,异口同声地拱手回礼道。 “赵堡主客气了。” 在李湖陡然松懈下的一口气里,那书生坦然地回应,然后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坞堡,好奇地问道:“你们这坞堡倒也奇特,城墙上居然连城门都没有。” “大王一心修道,不喜尘世烦扰,因此二十年前就已下令封死了所有城门,就连我们,也只能从壕沟下的地道来去。”十人中,有位看上去是首领的人物笑了笑回答道,“逍遥公子若是不愿屈尊纡贵钻地道,腾跃上去也是可以的。以公子武林盟主的能耐,想来不会是什么难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一般提到的难事毕竟还有完成的可能,而这书生脚步虚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功力,软绵绵的跟个娘们似的,别说跳上城墙,就是跳上桌子都难。如果有两名先天高手同时使力,倒是有可能把他扔上去,可是万一扔不准就只能摔死了。 “我钻过一次地洞,感觉很不好,因此这次就不钻了。”在众人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那书生又看了看坞堡,似乎有些担心地问道,“我往上跳的时候,里面不会向外射箭吧?” “逍遥公子是大王的贵客,我等只能以礼相待。”那首领似乎连嘲笑都懒得嘲笑,“青公子,有请。” “清韵仙子,你先请。”书生回过头来,一手搭在胸腹前,一手向外伸展开来,微微躬身,向青衣女子做了个古怪的礼节,虽是请那清韵仙子先登坞堡,可他脸上笑嘻嘻的,口气里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学什么不好,去学夷人之礼!”青衣女子果然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自甘堕落之辈。” 众人心中刚刚畅快一瞬,便看到那书生抽了抽嘴角,仿佛牙疼似的嘟囔了一声:“你胸大你有理。” “这……” 十位赵家堡的高手倒没怎么在意,听得清清楚楚的李湖众人却是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这书生居然对清韵仙子说出这般粗鄙猥亵之语。 “无耻之徒!” 片刻后,那脸色发黑,似乎被气得昏过去的清韵仙子才反应过来,推推搡搡地把那书生推到了壕沟边,一道隔音符遮去两人周遭的隔墙之耳,重新恢复了张铮的腔调,愤怒道:“你想做什么?” “大boss就在前面,你又宰了长乐真人跟人家结下梁子,不会到这个时候还想继续困着我吧?”岑青歪了歪脑袋,忽然道,“我发现你刚才那样其实挺萌萌哒的。” “你在乱说什么胡话。”青衣女子面貌的张铮似乎很难找回之前的幽默感,跺了跺脚道,“我说了到蔡州就给你解开的。” “你现在就解开,不然一拍两散。” “什么一拍两散?” “你向北,我向东,我找寒玉髓,你去找赵松。”岑青抬起手打着节拍道,“江湖人管他去死,好宝贝叫他落空。” “你疯了,一解开降妖符你就会渡劫的知不知道?”张铮怔了怔,又道,“虽然五月初五已经过去十多天,但你修为不足妄自渡劫,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给我解开一瞬,至少让我飞上城墙。” “从地道走你会死么?” “不会死,会疯。不信的话我给你念首诗: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 “行行行,我服你了。就按你说的,我给你解开一瞬。”张铮打断他的话,气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怪话?” 众人只见他们两人在一片先是嘀嘀咕咕,又是吵吵闹闹,状似亲密的很。 一片沉默之中,过了片刻,忽然有人道:“你猜这逍遥书生会不是皇室子弟,而这清韵仙子只是他的姬妾?” “有理。” “有理个屁。”有人看得醋意勃发,顿时怒道,“他也配姓赵?” 李湖并没有插话,他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逍遥书生,种种猜测在他心头闪过,却最终落到了一个字上:妖。 虽然这青公子之前装得像是知书达理的书生,但是言语行事却与孔孟之道相去甚远,且儒不儒,道不道,释不释,侠不侠,再加上他身边那古怪的童儿……也只有这个字才能总结他的行径。 姿容艳丽为妖,行为怪诞亦为妖。 这位青公子,才真正是一位深藏世人之间的妖——这个想法让他忽然有些颤栗。不久之前,他居然还在严肃地跟这只妖讲述华夷之别,此刻看来,以青公子的醉翁之意,明明应该是人妖之分吧。 众人视野之中,那位青公子的身躯忽然闪动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身形直冲天际,不过看起来貌似想往别处飞走的模样,可惜却断线风筝一般猛地掉了下来,直到离地十来丈的地方才重新稳住身形,晃了晃之后无奈地折转飞向坞堡的方向,身形一个趔趄,重重地在城墙顶端摔出一团尘埃,风里传来了他的怒骂:“姓张的,尼玛逼。” 而那青衣女子闻若未闻,拍了拍手重新走回来,在众人震惊无语的表情里,她抚了抚前额,一副心情崩溃的样子。 “现实就是这样了,随便你们怎么想。”她说,“李旦你先跟着他们回去吧,我们办完事情再回来找你们。” 随后她把手指探入百宝囊,取出了两张符箓,迎着众人更加愕然的目光,双手飞快地掐诀念咒,身畔宛如清风吹起,送着她朝城墙上方飞去,轻飘飘地落在书生的旁边。 不过下一刻,她猛然地把手指探向书生的鼻孔和脖颈,秀美的面孔上满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摔死了?” 还是渡劫了? 2016/10/8 20:03:19|25486966 第九十九章 符咒之秘 在乾阳降妖符解开的一刹那,岑青就遁出了自己的神魂来到那片神秘的空间中,同时催动身上的灵力朝着远方飞去。 “我一分钟上下几十万谁愿意跟你在这里磨磨唧唧地浪费时间,拜拜了张铮小道士,拜拜了清韵大美女。” 只是没想到张铮这厮变成了张清韵,脑袋进水了,但手底下一点儿也不水,翻手遥控着又把那降妖符激开来。岑青浑身灵力陡然间被压制下去,连神魂一时都回不了躯体。 幸而在掉到地面摔成肉饼之前,张铮再次收起降妖符,岑青骂了一声,运转灵力飞往坞堡,即将落地之前神魂再次遁出,几乎拉扯着激出的符咒闯入了那片空间。 空间里,被神链和仙印困锁起来的大门依旧停留在原处,周围光华潋滟不可接近,更何况神魂现在想动也不能动。 乾阳降妖符激之后,神魂便被那符咒镇压起来,一丝也不动弹不得,此刻岑青的神魂之上光华隐隐,也像是无数细细的链条。无垠的虚空中,神魂与大门遥遥相望,跟一对儿难兄难弟没什么两样。 “你还装死?” 坞堡之上,青衣女子弯下腰探了探岑青的鼻息,又触了触他的脖颈,现没有一丝波动,完全变成了一具尸体,略微有些不同的,就是肌肤还没有完全僵硬,而且残留着余温罢了。 青衣女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看起来就像是魂魄突然离体了一般,既不像是妖类渡劫,毕竟天象地气都未生变化又不像是星宿归位,因为星宿归位妖身却是不会死的。 “从最初见到你就现你古怪的很呀。”女子叹了口气,取出凝冰符化为冰棺把岑青的“尸体”装了进去,遇到这种古怪事情她也无计可施,只能静观其变了。 过了半晌,有人从下方赶上了,看到青衣女子扛在肩头的冰棺,顿时也有些愕然:“真的摔死了?” 这人是十名银安殿禁卫里的其中之一,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只是今天生的事情太过于荒诞不经。 明明是个文弱书生,口气却比癞蛤蟆打哈欠还要大明明是众人中最强的青衣女子,却在他面前跟小媳妇一样关键这书生在青衣女子法术帮助之下飞上坞堡,居然又不小心摔死了,让之前的装比效果化为泡影即便不懂法术,但青衣女子掌控着书生飞行的一举一动,在这人入微的目光下看的明明白白如果事情真的如此乌龙,他觉得这个笑话肯定够他笑上一年的。 “没死,不过也没活着。”青衣女子在外人面前说话一向如此冷淡,瞥了那人一眼道,“先帮我致歉堡主一声,只能等他醒来或者死掉后我才能过去觐见了。” 好不容易混进赵家堡,不好好打探一番怎么行呢,岑青死的不是时候,但又死的很是时候。 “你且等等。”那人又朝冰棺上看了几眼,肚腹间便有些抽搐的模样,强忍了笑意,匆匆地转身去禀报了。 虚空之中,与在躯体中的日常不同,神魂被镇压下来,岑青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只有些微的潜意识宛如深夜里微弱的灯火闪烁,让他不至于迷失。 那扇被困锁的大门上再次出现了微微的骚动,有一串文字蠕动了片刻,似乎想挣扎着飞出来,然而神光陡然扩散开来,把那串文字再次狠狠地打压回去,大门继续静默下来,似乎一位久受痛苦而麻木的老人望着远方同样处在痛苦中的孩子。 过了许久,神光继续变成流光的样子在神链和仙印上缓缓地游弋,大门上的文字沉默了许久,最后飘出了两个字,飞向了岑青的神魂。 这一次,神光却未曾动作,就像懒散的狱卒对老囚犯的一些小动作视而不见一样,任由那两个奇异的文字飞了出去。 文字飞到岑青身畔,其中一个停了下来,而另一个略显繁复的则直接没入了岑青的神魂之中。 “谁叫我?” 潜意识波动了片刻,而后似乎有些迷茫。 “钥是谁?” 下一刻,神魂睁开眼睛:“不对,我是岑青啊。” 接着他又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刚才谁在说我是谁来着?” 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然后朝上看了一眼,看到悬在上空的那个简单的文字。 “启?” “启什么启?启动?启示?启?启明?开启?夏启?这是什么玩意?不对啊,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字?”神魂又开始嘟嘟囔囔起来,然后他低头看向身上,出了一声惊喜若狂的喊叫,“哈,原来降妖符是这样的。” 在这个启字之下,乾阳降妖符的真相显露出来,那是由无数细小的微粒组合成的一团光,与日月精华颇为相似,只不过这些微粒太过于浓郁,又自成一派,以至于阻塞了神魂和躯体之中那些灵气和妖气的运作。 “像是在汽油动机里灌了一桶柴油。”神魂这样的形容道,“原来降妖符的原理就是用浓郁的灵气阻隔我自身灵气的运转,虽然粗糙,但这样的符咒,至少也有金丹真人的水准了,这小道士还真是阔佬。” 然后他催动着神魂中那些被阻塞住的灵气,把降妖符的灵气艰难地剔除出去。 “等到渡劫之时,阴火点燃这些灵气灼烧神魂,一定会很痛。”把降妖符驱逐出神魂之后,他装模作样地擦擦不存在的汗水,表现出一个人很累的模样,不过片刻之后又想到了什么,“不行,小道士说我一解开身上的符咒就会渡劫,我得看看他有没有骗我。” 他急乎乎地从这空间里穿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再次回来,表情有些抑郁。 “我肚里有个核弹头。”他苦着脸道。 由于神魂的举动和语言一直比较夸张的缘故,事实上用火箭燃料来形容他体内的火灵气与寒灵气更为合适一些。能不能渡劫倒是不知道,但若没有那降妖符的抑制,他觉得两种灵气融合到一起肯定会把他的身体炸成碎片。 “我要把这两种灵气困起来。”他向上伸出手,把悬在上方的“启”字融入神魂之内,像是一个疯狂的外科医生抓住了手术刀,“让我们尝试着做一个大胆的手术吧。” 2016/10/8 23:45:30|25491638 第一百章 坞堡之夜 神魂状态下的岑青比起平常状态下一直以来都要更张狂和恶劣一些,大约是因为没有一个实体脑袋的缘故,他往往都是随心所欲地,本能而任性地去做一个决定。 就像现在,他的神魂利用那个“启”字,宛如庖丁解牛一般,剥离出杂糅在自身灵力中的降妖符灵气、火灵气和寒灵气。却又没有把它们从躯体内驱赶出去,而是巧妙地压缩成了更为浓郁的灵气团。并且他望着自己的成果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又从那乾阳降妖符的灵气上截取出一部分覆盖在体表上,做出依然被封住灵力的样子。 “到时候我突然解开符咒,放出威力无比的冰火两重天,肯定能吓死那小道士。”他得意地说,完全没有把体内藏了个真正“核弹”的事实放在心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的神魂重新回到躯体中,在冰棺中瞪直了眼神。 岑青的记忆停留在摔到城墙上为止,神魂被镇压的期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这会儿只能傻眼地看着紧紧包裹全身的坚冰。 “我发现自己就是一个s……” 他很想叹一口气。 由于对降妖符的伪装做的天衣无缝,结果造成身躯依旧无法动用灵力,想要从坚冰中脱身而出,就只能让神魂解除这层伪装,宣告之前的努力全是白费。 “到底是哪个白痴把我冷冻起来的?” 琉璃灯火透过冰层,在岑青的眼前耀出七彩斑斓的虹光,他一肚子郁闷地暗骂了一声。 片刻之后,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看冰层中的书生,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便从身后走出几个大汉来,取出绳索与木杠,把他像抬猪一样的抬了起来。 而岑青口中的“白痴”,那位被他戏称作张清韵的青衣女子,正悄无声息地倒挂在银安大殿的角檐下。 上午时分她得到了赵堡主的允许,暂时住进了堡内,但终究忍受不住好奇心的折磨,天刚刚入夜,他就悄悄地离了住处,潜行匿踪的符箓被她奢侈地挥霍着,在堡内四处查探。 此刻,她又用一道龟息术敛去了周身所有的气息,像一片融入黑暗的影子,抬头朝殿内看去。 殿中燃着数十盏长明灯,把大殿的角角落落都映照的纤毫毕现,大殿之中只有一位肥硕的男子,斜躺在一张巨大的雕龙宝座上,那男子的体态太过于庞大,以至于搭在宝座外的肥肉像粘稠的油脂一样耷拉下去。 大殿中没有什么服侍的宫人,只有一个烧得通红的丹炉,丹炉之下用的是不怎么常见的石炭,因此没有什么大的烟灰。 “这就是堡主赵松?”许久之后,青衣女子皱了皱眉头,她在屋檐下看了快一个时辰,这肉山一样的男子都没有动弹过片刻,若非还有微微的起伏,她只以为这人也像岑青那样变成“尸体”了。 “要以血食之会征召妖魔,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结果现在看来只是一堆难以行动的肥肉,莫非这人只是被饲养起来的傀儡,还有其他人物借他的名义发那请帖么?” 青衣女子又看了半晌,终于摇了摇头,正要返身跃上屋脊,身躯忽然抖了一抖,从那角檐上掉落下来。 下一刻,她口中发出的“咄”的一声敕令与殿中充满压迫力的声音同时地响了起来。 “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金色的光芒一缕缕地从青衣女子的肌肤上升起,阻挡下空中袭来的巨大手掌的虚影,神魂的激荡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是大欢喜教的夺舍魔功!” “想不到你还有些见识。”那座肉山轻轻地颤动起来,身上肥肉的波动就像是巨兽从海底中升起一般,肥硕男子在宝座上扭了扭身子,低沉威严的声音像是巨兽的轰鸣,“你不是早就想问孤王是什么人物吗?那就自己进来看吧。” 岑青此刻口不能言,体不能动,被人抬着穿门过院,在坞堡中走了约有半里路程,直到进入一间黑漆漆的石窟,这才被重重地丢在地上。 同时抬他的那人向上躬身施礼,似乎在说些什么,然而冰层阻隔了声音的传递,在岑青的猜测中大约应该是人已经带到了的意思。 过了片刻,那些人退了出去,石屋中亮起灯火。透过冰层,岑青隐约看到高台上的黑袍人,还有台下侍立着的两条高大的身影。那黑袍人挥了挥手,裹在岑青身上的冰层瞬时片片碎裂,他抖了抖身上的冰渣,从地上站了起来,周围的声音也清晰地传递到耳中。 “有人告知属下这书生便是那女妖,此事虽有波折,但白三幸不辱命,已经把她带到老祖面前。”在岑青游弋的目光中,左边高大的男子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地向高台上的黑袍人说道,口气里有几分谄媚。而另外一人则冲着岑青裂开巨口,用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是昨天晚上前来刺杀自己的妖魔三人组,虽然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但这几人的形貌实在是特殊的很,一见就让人印象深刻。 “嘻嘻……这书生竟然是那杀掉啸山君的女人?想必那臭道士的装扮也是出自她手了?只不过这书生看上去也太弱了。”那黑袍人虚掩着嘴巴笑着道,目光扫下来,声音又尖又细像是太监一般,这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岑青忍不住皱起眉头。 “朱离?”他问。 恰好白远山的解释适时地响起:“她变的如此虚弱的原因,是因为被那道士用符咒封住了妖力。本来昨晚属下就该把她带回来的,结果中途生变,青鳞不知怎么的也突然死了。属下担心是这女妖使诈,因此只能暂时退却。只是没想到她今天却被那道士带着自投罗网,却是老祖通神,天有照应了。” “嘻嘻……小嘴真甜,我都想切下来尝一口了。” “嘻你老母,别笑了!”岑青打断那黑袍人的话,皱了皱眉头,瞧向白远山:“是你跟张泉互通讯息?” 听到岑青的发问,白远山的表情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黑袍人陡然站了起来,尖利而暴躁的声音响彻石窟:“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屡次打断我的说话,我要把你的舌头拔出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绞碎,然后再喂你吃下去。” 见到黑袍老祖的愤怒,那赤甲将缓缓地从身侧拔出双刀,露出森然的牙齿笑了起来,然后像屠夫盯着案板上的肉一般盯着岑青,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2016/10/9 22:02:24|25505772 第一百零一章 插科打诨 幽幽的灯火下,那赤面獠牙的妖魔提着双刀走过来,岑青的眼睛微微眯起,神魂蠢蠢欲动。 憋屈了十余天,我的大枪早已饥渴难耐了。 “慢着。”高台上的黑袍人喝止住赤甲,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虽然依旧尖细,但终于不再怪里怪气的发笑,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说话了,“我不是朱离。” “咦?” “白三、赤甲,你们退下。”黑袍人吩咐了一声,在一人一妖带着疑惑的表情退出石窟之外后,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望着岑青道,“我只是朱离的一个分身,能够感受她的爱憎喜怒,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哈?” 岑青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的画风了,这黑袍妖魔居然还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三人原本是我派往中原蛊惑江湖人前来的探子,顺便联络一些听说过名字的妖魔,中途却被朱离抢过控制吸光了魂魄,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黑袍人走到岑青面前一丈左右的地方,耐心地解释道,“你也是妖,因此我才告诉你实情,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呃加入你们之后做什么,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人么?”岑青没想到这精神分裂的妖魔居然提出这个要求,脑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黑袍人低声笑了笑,似乎在笑岑青的浅薄:“你是茹素的妖,没有谁会去逼你吃人,我让你加入我们,是为了反抗。” “嚯!”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看来这黑袍妖魔不仅是个重度精神分裂,而且还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岑青笑眯眯地叉起双手,舒展了一下之前被冻僵的身体,他倒是想听听对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来:“我有时候也吃荤,不过对人肉没什么兴趣不好意思,说岔了然后呢,反抗谁,抗金还是抗宋?” 他的话音落地许久,黑袍人也没有回答,似乎对于岑青的反应极为无语,过了半晌才道:“我终于知道朱离为何非杀你不可了。” “嘿,这小表砸!” “人类不过是我们的食粮,你听说过人类会去反抗鸡鸭吗?你莫要插话,只要听我说就行” 黑袍没有听懂岑青的意思,不过感受到了他的轻蔑,为了尽快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连忙阻止岑青继续开口说下去,这女妖别的本事没看出来,把话题带歪倒是一把好手。 “我们的敌人看似斩妖除魔的修士,其实却是神仙。” “哦?” “你不用说话!” “好哒” 黑袍霍然朝前走了两步,愤怒的目光几乎从斗篷里直射出来,恨不得变成刀子把岑青的身躯捅上几个大洞。岑青连忙抬起双手捂住嘴巴,然后又抬起一只示意他继续向外抖干货。 “妖修岁月,人合天理,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追求超脱,只不过理念不同而互相争斗而已。无论修士杀了妖魔,还是妖魔杀了修士,都是无谓的争斗。”黑袍忽然停顿了一下,盯住岑青的脸。 岑青的手依然捂在嘴上,见他望过来,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打岔。 黑袍哼了一声,继续道:“然而神仙却是奴役我们,就像人类奴役鸡鸭一样。因此我们的反抗,就是要反抗神仙。” 岑青举起一只手。 黑袍又道:“这次血食之会,不过是暂时联合部分妖魔,等到千万妖魔聚集在一起,我们最终将推翻他们的奴役,成为自由自在的存在。” 岑青又举起另一只手,双手不断地举在前方摇晃着,看上去就像在跳一只古怪的舞蹈。 “你在做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问题就是你说神仙奴役妖魔那么奴役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麻烦你解释一下我想问的就是这么多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岑青一口气说完然后继续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黑袍瞪着眼睛望着他,岑青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咳奴役咳咳”黑袍看上去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模样,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然后道,“修士元婴大成飞升天界,或受天箓为真神,或逍遥自在为散仙而我等妖类飞升之后,只能成为神仙的坐骑或者洞天的守卫,与豢养的禽兽何异。你还有什么问题?” 这次他倒是清楚了该怎么跟岑青对话,说完之后顺便问了一句。 “你提到飞升,这个有点儿遥远吧?不说我了,就说参加血食之会的那些妖魔,比如说啸山君,你说他能飞升我肯定是不信的,而且估计他们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呃这个只是提纲挈领。”听了岑青的话,黑袍居然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那我们只说世间的神仙吧,你还有问题吗?” 他又问了一句,果然岑青回答道:“而且妖怪飞升之后,也有称神当仙的啊,比如说我知道的某星君,就是一条狗。” “那些是早有背景的妖怪,也就是为神仙当坐骑或者守卫久了,神仙们恩赐他们做一个小小的星君而已。” “有道理,如果玉帝是个妖怪来当的话,估计天下妖魔就不会觉得自己受奴役了。” 岑青突然间插进来的一句话又让黑袍对他怒目而视,只能继续无奈地捂起嘴巴。 “因此我们要推翻他们的奴役”没想到黑袍居然还记得之前的话题断在哪里,不过他忽然停顿片刻,又叹了口气,“还是先从世间的神仙来说吧,免得你一会儿又要发问。” 岑青笑了起来。 “世间的神仙,自己豢养人类聚众膜拜,却不许妖类同样做。而且还污蔑妖类,使我等沦为邪神孽魔之流。你且仔细想想,人类孱弱本为我等食粮,人吃鸡鸭,可有其他人说他邪恶?修士杀人无数,可有人说过修士邪恶?” “我觉得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有一种人,叫做小动保的。”岑青回答道。他终于看出来了,这厮怪不得一会儿精神分裂,一会儿被害妄想,原来不知道是被哪位邪教教主给洗过脑了啊。 嗯,这厮看起来是把自己当友军的模样,自己要不要展示一番忽悠**,把他给忽悠瘸了呢? 2016/10/9 23:31:57|25507948 第一百零二章 长生诱惑 “你在戏弄本座?” 黑袍停下说话,阴沉地看过来。 从岑青戏谑的语气里,他终于怀疑起面前的女妖并非只是疯疯癫癫的妖怪,而是从头到尾都在看戏一般,自己一腔热情的拉拢,在她看来不过是丑角在台上的表演。 “不敢不敢。” 岑青摆了摆手,认真地开口道:“对于你的理想我是很认同的,神仙确实不是好东西,当婊砸还要立牌坊的玩意儿。不过呢,我对于妖魔也同样没有什么好感,别的不说,就长相太丑这一点儿就不过关。” 他的表情认真,不过话语依旧在调笑,可是听了岑青的话,黑袍出奇地没有怒,而是低头沉吟起来,似乎在回想旧事。 “朱离也说过跟你类似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岑青,“其实在妖魔的眼中,只有强弱之分,没有美丑之别。你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证明你与曾经的她一样,有了一颗人心。” “有了人心就怎么样?”岑青眯起眼睛笑着问道。 “妖怪有了人心,便如同人类饮下最美味的鸩毒。” 黑袍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在幽幽的回忆,又像是在疑问,“我一直有个疑问,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会让妖怪甘愿毁灭自己去爱上人类呢?” 嗯,果然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的后期,便是成为一名合格的文艺大师,岑青简为对方的蜕变惊讶不已,同时又佩服不已。 “你已经死了。”黑袍抬起手,用细长的尖尖的野兽般的指甲指向岑青,断然喝道。 “神经病啊!” 岑青被他突然的动作和话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解开降妖符,擎出噬魂枪直接捅过去。 “爱上人类,你的命运将只有死路一条。” “白痴啊你,我什么时候说自己爱上人类了?” 被他这样怪异地指着,岑青担心对方使出什么诅咒之类,又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指甲。在灯火中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手指后端,生满了之前遇到的三个傀儡的五官中的狐毛。这黑袍人的斗篷下面,只怕装的是一只真正狐狸的身躯。 “否认你真正的心意,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文艺大师忽然间又化身为爱情大师,让岑青的眼角忍不住地跳了跳,“然后你会收敛起自己的力量,装得和卑微的人类一样,去得到他们的认同。” “嗤……然后呢?” “你问我你什么时候爱上人类了?”黑袍用洞若观火的目光盯着岑青,用看透一切的语气提醒道,“修士,本质上也是人类。” “呃……”岑青怔了怔,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这黑袍下一刻就开始大放厥词道:“作为完美化形的妖怪,又怎么会在没有防备下被区区筑基修士困住,除非你是故意如此。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装扮成青衣女子的道士,便是你爱慕的对象吧。” “不乱点鸳鸯谱你会死么?”岑青暴躁道,他觉得自己的额上开始向外蹦青筋。 “我不会死,不过很可惜,那道士马上就要死了。”黑袍没有理会岑青,反而用一种快意的仿佛大仇得报的语气道,“他竟然敢趁夜去刺探大王,今夜只有死路一条。” “我跟你完全是鸡同鸭讲,我跟你说,你就是个神经病。” 岑青摇了摇头,现自己聊天的结果什么也不是,这位不知叫做朱离还是叫做黑袍的家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大能妖魔,反而是个被重度刺激和洗脑过的,甚至连人形都无法保持的可怜虫。 “去吧,去救他吧,然后抱着他的尸体绝望、痛苦,嚎哭,最后激出你妖魔的本性来,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加入,嘻嘻嘻嘻……” 岑青转过身去向外走,黑袍在他的背后扬起双手,像一个真正的邪教徒一样举起瘦瘦尖尖的双爪,声音再次尖利起来,让岑青几乎忍不住便要回头一枪刺死他。 不过张铮这厮居然真的自寻死路去了么? 那就让他痛快地去死吧。 岑青走出石窟,回头看了看,现这石窟居然建立在一座五六丈高的小土丘之中,土丘上立着块石碑,看起来就像是个偌大的坟墓。 “呸!晦气。”他朝旁边唾了一口骂道。 距离岑青所处百丈远的大殿之上,青衣女子终于卸下伪装,露出属于张铮的样子来,他沉默着踏进大殿一尺高的门槛,抬头望向那肥硕到极致的男子。 “灵宝镇魂光,看来你是龙虎山选中的下一代传人。”肥硕男子依旧躺在宝座上,声音却回荡在大殿中,“五十年前,孤王曾经见过在位的张天师,果然是一代人杰,只不过传到你这里,却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张铮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欢喜魔教的教主。” “因为夺舍魔功?”肥硕男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动,像是大海翻起波浪,“不错,孤王原本想夺取你的,但你既然是龙虎山门下,孤王便卖那朝元老儿一个面子,饶你不死。” 听到对方直呼曾祖父的名字,张铮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动怒。这位大欢喜魔教的教主据说在百年前就已经是金丹巅峰的高手了,他的夺舍魔功是在显化婴儿失败后为了保存神魂而创出的功法,剥离他人魂魄,自己神魂进驻,鸠占鹊巢恶毒之极。 张铮上下打量着肥硕男子,只怕这眼前的肉山便是他夺舍后的身躯。 “你以为孤王只是那大欢喜魔教的教主,却不知他的神魂早已被孤王吞噬融合在一处,如今孤王既是汝南郡王,又是魔教教主林宗九。” 若是岑青在这里,只怕又会骂一句“精神分裂症患者”,可惜张铮在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幽默感。见对方自称大宋封号,他只躬了躬身,语气平淡道:“龙虎山门下行走张铮,见过赵堡主。” 张铮既没有叫那肥硕男子郡王,也没有称呼他的名字,只模棱两可地按照江湖人般称呼他为赵堡主。 而那赵松亦未怒,只淡淡地问道:“你既是道门行走,那逍遥书生又是何人?” “是在下的一位朋友。” “孤王可以放你现在离开,但那逍遥书生要留下来。”赵松满意地道,“此地聚拢了数千江湖人,若无人节制,只会在堡外聒噪,本王要用他来统领众人。” “统领众人做什么?抵抗金兵,还是给妖魔做食粮?”事已至此,张铮倒也不怕撕破脸面,直接图穷匕见地把那张通红的请帖亮了出来。 “看来你们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赵松忽然间笑了起来,颤动着巨大的身躯道:“那么孤王连你也暂时无法放走了。” “既然进来了,我就没想着要轻易地离开。”张铮平心静气地问道,“堡主既然不是那魔教教主,为何要行这惨绝人寰之道?” “惨么?孤王觉得一点儿也不惨。宋金常年战争,哪一次战斗不死精壮,四十年以来,光这方圆百里,死的人又何以十万计?与其白白地死掉滋养土地,不如把他们的性命卖给孤王做些有用的事情。” “战争乃是人间事,与妖魔食人怎可相提并论?” “你这些话说出口,看起来就像个愚蠢无知的凡人。” 那赵松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你是自幼修持的修士,从心里会把自己当做凡人么?” “不会,不过我正在学,学着体会凡人的喜怒哀乐,学着体会他们的人间烟火。”张铮认真地回答道。 “幼稚冲动而且毫无用处。” 赵松打断他的话道:“修士永远不可能是凡人,就像贵族不可能亲手耕种一般,我们只需要高高在上,等待他们恭敬地奉献就可以了。你这样自甘堕落的行为,除了让你的同类耻笑你的下贱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是我的事情。”张铮摇摇头,“我问堡主的问题是为何要率兽食人?” “孤王自从五十年前被那魔教教主林宗九夺舍,神魂一直搏斗不休,二十年前才得以把他吞噬融合,但这具躯体却是被灵力冲击的不能用了。”赵松没有直接回答张松的问题,顿了顿又道,“向东八十里,便是蔡州,墓穴中有千年不死不腐之人。你觉得那具躯体对于难以行动的孤王来说,究竟会有多么巨大的吸引力?” 他忽然说起了蔡州,明明白白地把目的坦露出来,张铮却觉得浑身都有些冷,连说话都开始艰涩起来:“你想要……” “不错,孤王想要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帝王贵胄放下虚伪的应付,露出贪婪极恶的本来面目来。 “长生不死?我记得一般说这种话的大反派,往往都是提前给自己竖立起一个大大的死亡f1ag哦!” 充满恶意的话语,令人讨厌的语气,满不在乎的腔调,此刻听在张铮耳朵里,却如同钧天广乐。 他又惊又喜地转过身,望着外边的人影道:“岑青,你醒了?” “妈的,你语气能不能别这么受?” 2016/10/10 23:30:21|25540539 第一〇三章 背锅英雄 岑青的嘲讽立竿见影,肉山般的赵松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逍遥书生?” “恭喜你猜对了。” 简短的对话声刚刚响起,张铮手中抖出一团光芒罩向了岑青的前方,口中简短地喝了一声:“岑青,走!” 后方,赵松的声音虎啸山林般地在空气中震动起来:“你们全给我留下来。” 张铮的身形陡然向殿门外退去,双手连弹,十余张防御性的符箓不要钱似的向赵松挥洒而去。赵松依旧躺在王座上,身形连动都未动,符箓甚至来不及被激发就已被斩断灵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赵松抬起水桶粗细的胳膊,远远地朝着岑青和张铮各抓了一把。 张铮刚刚退出一丈远近,危险的感觉陡然间袭来,他用力地刹住脚步,身形冲向上方,无形的巨力几乎贴着脚底走空,在空气中激荡出空洞的炸响。 与他相近六七尺的地方,岑青掠过殿门,不退反进,撞破了那一团符箓光芒,一扫之前孱弱无力的模样,杀气宛如实质地萦绕在身侧,脚底的每一步都带起了清晰可见的气旋。 下一刻,他擎出了长枪,七尺之内,赵松抓来的无形气劲被绞杀在枪影之中。 “不错的枪法。” 赵松称赞了一句,竟然真的从座位上直立起来,像是爆发了一场泥石流般,浑身的肥肉倾泻而下。他头如笆斗,身形如一座巨大无比的弥勒佛,伸出蒲扇般的巴掌,远远地朝着岑青拍下。 张铮退出殿外,看到岑青不知何时居然解开了降妖符,脸上的愕然还没有消失,视野中岑青手中的长枪猛然前指,枪尖处光华大放,犹如无数星辰爆发,无数盘旋而出的气劲如怒龙咆哮,把赵松的大掌印湮灭在其中——在他眼前,斗阵再次出现。 “好枪!” 汹涌的杀气澎湃地成型,赵松不闪不避,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躯陡然间鼓胀起来,下一刻,他口中喷吐出的气劲与岑青的枪势撞击在一处。 轰轰轰—— 大殿中仿佛撞响了一口巨钟,极端压迫后的空气爆发出来,朝着四周肆虐地宣泄出去,合抱粗细的柱子在奔流的气劲中被撕裂出龟裂的纹路。 四起的烟尘中,岑青悬浮在半空,枪尖抵在赵松大开的嘴巴前方,像是顶着狂风艰难行进的旅人。 “你很不错。”赵松虽然在说话,但口型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仿佛是腹中发出的嗡鸣,回荡在整座大殿内。 “你的口气也不小。”岑青眯起眼睛道。 从黑袍人的石窟里走出之后,他原本准备直接离开去蔡州的,隐隐又觉得念头不甚通达。这赵家堡堡主的一封请帖惹出了诸多风波,甚至把他也卷入其中,如果不去杀了赵松这厮,他觉得简直对不起自己十天的脚程。 “就用你的血,来给这部《背锅英雄传》写出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结局吧。” 当时他是这么恶趣味地想的,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这张道士居然还没有被赵松宰掉,莫非这厮也是靠嘴炮躲过了一劫么? 不过到了现在,岑青的长枪对上赵松的真正“嘴炮”,忽然间联想到这个,便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岑青退下!” 张铮惊惶的呼声刚刚响起,与此同时,岑青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神魂上掠过,在赵松陡然从肥肉间睁开的眼睛里,他的长枪又向前推进了两寸,枪尖直接探入了赵松的口腔,擦过牙齿,与舌尖上颌之间不过一指的缝隙。 “为何孤王的夺舍神功对你无用?” 震颤在四周的声音显示着赵松心中的不平静。夺舍魔功针对神魂,剥离对方的神魂之时无声无息,除非与张铮那般早就把法宝种在神魂中,否则出其不意绝难抵挡。然而当他的魔功掠过岑青的神魂,却仿佛抓到了一团空气,不是空气,而是根本没有察觉到神魂的存在。 “那是因为小爷是莲花化身,原名叫做哪吒的啊,一切针对魂魄的招式都是免疫的哦……”岑青大放厥词道。连黑白无常都无法勾走他的魂魄,更不用说是被宝库文字升级加强后的神魂,区区什么“夺舍神功”,听起来就是低端廉价无内涵的玩意儿了。 “放肆!” 周围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恼怒之意,然而他嘴巴里以无比暧昧而惊险的姿态插着岑青的长枪,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也没有多少说服力。 “啧,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天天维持这种高大上的态度累不累,你要明白,如果我在这个姿态下再使出刚才的招式,那么你就要被我的噬魂枪口bao了。”岑青笑吟吟地盯着七尺外的赵松,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想你也应该和我一样还有底牌没出,反正我们俩现在谁也奈何不了谁,那么……谈一谈?” “你总是这样和人谈一谈的么?”张铮原本急慌慌地扑入大殿,见到岑青安然无恙已经震惊无比,此刻听到如此熟悉的话,顿时脚下一个趔趄。 “你这不是废话么,张仙子。他一巴掌把我拍死,自然不用谈;我一枪刺死他,自然也不用谈;只有在互相试探之后,彼此忌惮的情况下,才能公平而合理地谈一谈。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呢,赵、堡、主?” 赵松深深陷入在层层叠叠的肥肉之中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岑青,仿佛困在笼中被极端恶劣地撩拨后的猛虎,过了半晌,轰轰隆隆的腹语声才再次响起:“孤王承认你有让我顾忌的力量,逍遥公子,你可以拥有跟我平等对话的权利。说吧,你想跟本王谈些什么?” “啧啧,虎瘦威不倒,装比被雷劈啊。”岑青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声,收起长枪落在地上,片刻后仰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如我们首先互相认识一下……” 大殿之中弥漫起了一股诡异的气氛。与之前张铮在赵松面前的不卑不亢截然不同,岑青指了指自己:“我叫岑青,一位即将崛起的话本作家,逍遥公子,青公子什么的只是我的笔名;旁边这位呢,是非著名的北国(背锅)英雄,我话本的主角,张清韵张仙子;想来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汝南王、赵王、赵堡主了?” “逍遥公子,孤王承认你可以与我平等对话,并不等于你可以对本王随意戏谑,若你一再如此,休怪孤王翻脸无情。” “呃……我的说话方式一向都是这样的讨厌。那什么……清韵仙子,你来帮我说吧。” 听到岑青的称呼,张铮的眼皮跳了跳,与之前投入角色之时不同,他此刻觉得自己身上的女装无比的难受,没有直接对赵松开口,反而先疑惑地问岑青:“你身上的符咒怎么解开了?” “哈,说起来这个,我等会儿再跟你算一算总账。不过现在不是我俩内讧的时候,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一说,反正事到如今,跟我话本的大纲已经是离题万里了,就算写崩也不怕。” “嗯,嗯,嗯,我果然是背锅英雄。”张铮如果没有投入角色扮演的时候,脑筋也是挺灵快的,瞬间便想到岑青那部《北国英雄传》的真正含义,满腹郁闷地走到岑青的身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重新抬头向赵松道,“张铮恳请汝南王取消血食之会。” “此事不容置喙!” 大约是张铮的态度和语气让赵松很满意,因此他虽然断然拒绝,但声音中没有什么恼怒的意味。 张铮叹了口气,再次弯腰施礼道:“汝南王召集妖魔,无非想借助妖魔力量,去斩杀那蔡州的千年不死僵尸。但您觉得即便数百妖魔联合起来,比起我与岑青,又是如何?” “嗯?” “嗯?” 如果说赵松的嗯声是开始思考,但岑青的嗯声已经蕴含了某种不愉快的含义了。张铮连忙侧身冲他拱拱手,苦着脸一副陪着小心的模样道:“谈嘛……不就是这样谈的。” “抢来的宝贝我先挑。”岑青想了想道。 “全给你都没问题。” “成交。” 两人在这里悄悄地做交易,赵松却显然已经陷入了斟酌得失之中。张铮抬头又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妖魔之类,虽然贪婪愚蠢,但其本性暴虐、喜怒无常,郡王即便把他们招纳麾下,然而又如何让他们令行禁止,一心一意地听您指挥呢?” “孤王亦有股肱之臣,悍勇之将。” “当然,银殿十卫我等已经见过,的确是精锐的坚甲利兵。然而既然要对付的不是人间之物,所能依仗的只有我们这样的力量。” “黑袍我也见过了,如果你说他是你的股肱,我只能说一声:s……” “郡王意下如何?” 张铮一见岑青开口,连忙打断她的话,把话题引到原本的道路上去,直直地盯着赵松。 “你们虽然知道不少消息,但在一处还是有误。蔡州古墓里的那人物,并非千年僵尸。” 沉吟良久,赵松渐渐地有了松口的迹象,语气缓缓地说出了让两人面面相觑的话来:“那人物,原本是天上的谪仙人。” ——他本是:天人下凡! 第一〇四章 心无所扰 “谪仙人,与只有灵魄神魂的神仙不同。神仙谪落凡尘之后,投胎为人,则为天人;投胎为妖,则为妖仙。凡胎肉身沾染仙灵之气,即便谪仙归位,也能历千万年而不朽,甚至重新生出神魂。” 岑青听着赵松的解释,看了看张铮,想起了那条金毛犬。 而张铮也同样看了看岑青,目光闪动,别有深意。 赵松继续道:“古墓中的宝物你可以随意捡取,但那天人千年不腐的肉身,却是孤王的囊中之物。” “这个没问题,不过你准备怎么去呢?”岑青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松肉山似的身躯,这看起来比噬魂枪还要重玩意儿即便是十六台銮驾也抬不动吧。 “孤王自有安排。” “那也就是意味着,这个谈判成功了?” “他要救人,你想夺宝,我要仙躯,盟约中各取所需。但你们若是别有用心,就等着孤王降下雷霆手段,勿谓言之不预。” 赵松紧紧地盯着岑青,目光如炬,虎视眈眈。 “你这样看我也没用,我只答应你们一件事,就是打那僵尸……呃,打仙尸的时候出力。别的你们别来管我,我也不去理会你们。” “我还有一个问题,郡王刚才还没有回答的。”张铮抬头道,“血食之会怎么办?” “孤王有你们相助,无需等那些妖魔,你们去聚拢江湖人,转告他们,明日辰时,孤王启程开拔前往蔡州。夺宝之后,那些妖魔便交于你们手中,杀剐随意。” 岑青听他转眼之间随意地把数百妖魔卖掉,暗自撇了撇嘴,果然贵人眼中只有利益,根本没有信誉之念,跟他们合作,倒是真正的与虎谋皮了。 即便身为修士的张铮也微微地皱了皱眉,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担忧。 “怕孤王对你们背后捅刀子么?”赵松看出两人的疑虑,笑得坦然自若,“不错,孤王虽然恨不得对你们杀之而后快,但既然现在用得着你们,也就无需动手,等到事情落定之后,无论是你们向孤王寻仇,还是孤王动手杀你们,都到时候再说……说不定孤王改换心情,还能放你们一马呢。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最终谁放过谁呢,要不打个赌,输的叫爸爸?”岑青望着大笑中的赵松,挑起嘴角嘲讽道。他现在算起来也是小有底牌,憋屈了许久,又怎么肯在对方面前弱了半分气势。 “好一个逍遥书生!”赵松的笑声陡然一停,莫名其妙地夸赞了一声,只是声音里没有什么夸赞的意思,冷冷道,“孤王跟你赌了。” “岑青,你……” 即便盟约结成,走出大殿,张铮依旧在无语地望向岑青,不知道她为何非要如此做死地去无故撩拨赵松,以至于急切下都阻拦不住。 忽而又想到她之前在义阳的所作所为,只能深深地叹口气,他心中满是无奈。 岑青斜睨着张铮,轻轻地笑了一声:“好不容易遇到一块让我心情不愉快的磨刀石,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么?” “牙尖嘴利,想把孤王当做磨刀石,孤王也想看看你的刀刃有多厚。”岑青的声音并未掩饰,赵松听得清清楚楚,残酷地冷笑了一声,挤满横肉的肥胖大脸居然现出了个狰狞的笑意。 “来人,招黑袍与白远山前来觐见。” …… “岑青,你是如何解开了乾阳降妖符?在城墙上你是渡阴火劫了么?” “渡你妹的劫。”岑青寒着脸驳斥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张仙子。乾阳降妖符?之前困着我,让我手无腹肌,你一定觉得心中暗爽吧?” “呃……我妹是张钰,你认识的。”张铮苦笑道,“暗爽什么啊,亏我还自认聪明,最后还不是被你玩得团团转,又是背锅,又是装女侠……还有,你能否别在叫我张仙子了?我现在听见这三个字就背上发麻。”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乐在其中呢。”岑青斜着眼看他,讥笑道,“再说了,要把妹,先装gay,装的久了,说不定遇上哪个倒霉的就会被你ntr掉,你也好史上留名,做个流翔百世的隔壁老张。” “我完全听不懂你的黑话,这是妖怪之间互相交流的切口么?” “嘁!” “青哥儿,我服了!” 虽然明知道对方在嘲讽自己,但又完全不明白对方言语的含义,况且貌似自己还不一定打的过她,这种感觉让张铮既郁闷又无力。也亏得他早已练就城墙般的厚脸皮,才能干脆利落里认输服气,倒也落得个光棍泼赖。 “佩服!” 岑青愕然片刻,不得不再次重新打量张铮,然后诚心诚意地赞扬了一声:“佩服之至。” 张铮翻了个白眼,二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他见岑青果然没有继续攻讦下去,这才舒了口气商量道:“蔡州之行,你怎么看?” “我用眼睛看……”岑青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身边这土著根本不会明白自己话里的梗,不免有些明珠投暗的遗憾,换了个口气又道,“我去蔡州,只为寻找寒玉髓,至于其它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张铮愣了愣:“你竟没有计划?” “我自然是有计划的,我原本打算取了寒玉髓救治追星之后就继续北上,只不过被你这鸟人拖累,这才搞出来这么多事。”岑青抬起双臂扣在脑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呃……”明明是你甩锅给我,我才不得已拖你下水的好不好?张铮被岑青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追究到底还是自己管闲事硬要凑上去的,用岑青之前嘲讽张泉的话就是,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 这妖精看似言语粗鄙,然而仔细想来,却又理所当然,倒也是奇葩一只。 向前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就是之前为二人安排的宅院,岑青忽然停下脚步。 “你还是暂且扮成这个样子吧,昨日一战,想必他们对你已是钦服之极,而我也适时功成身退。”岑青想了想又道,“反正我写这部话本的目的就是把你推出来,逍遥书生已死,你正好统领他们。前有仙尸,后有妖魔和金兵,至于走的是死路活路,最终由你决定。” 岑青忽然认真起来的样子让张铮有些不适应。沉默了片刻,张铮才问道:“那你呢?” “在所有人动身之前,我要先去蔡州,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必须弄清楚他们为何要阻止我前去的缘故。”岑青蹙着眉,慢慢地开口道,他抬起头望着渐渐西坠的残月,想起之前张钰的梦呓。 天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带李旦了么?”张铮望向岑青那张伪装后的面孔,此时却没有在上面看到一丝伪装。 岑青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甚至根本当不好师父,如果他继续跟着我,最终也会像我一样,无法融入这个时代。” “我答应你,会帮你照顾他。”不知为何,张铮仿佛在岑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决然,这让他无端地心情沉重起来。 “多谢了。”岑青抿了抿嘴唇,抬起手搂住张铮的肩膀,又重重地拍了拍,“兄弟!” 夜风吹过,岑青身上的书生装片片碎裂,露出里面蛇蜕所化的鹅黄色衣裙,脸上的妆容也被净衣咒一扫而空,宛如清水出芙蓉,明艳得让人自惭形秽。 “再会!” 岑青轻笑了一声,轻轻一纵,身形消失在原地,投入了高高的夜空。 “兄弟?”张铮低头琢磨着岑青话语里的含义,自嘲地笑了笑,再抬起头,已是眼神清澈无比。 空中隐约似乎有歌声飘荡,遥遥地传过来,宛如她在述说着自己的故事。只是从未想过,没有了拘束,她的声音居然一点儿也不可恶,反而动听得犹如天籁一般。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张铮仔细地听了听,忽然间畅快地笑了出来。 “果然是妖啊……”他感慨地说。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夜风之中,岑青飞上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度,流云掠过身畔,沉重的风压挤压过来,又被身前的灵力抵消掉,他划过一条似乎贯穿天地的直线,停在所有云层的上方。 东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大地的弧线仿佛被镶上了一层金边。朝西望去,黑色的夜空中,那一弯残月正在缓缓地沉落下去,低头俯瞰,是漫无边际的广袤大地,这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家园。 他张开双臂,作出环抱的姿势,收敛灵力,任凭熟悉的重力牵引着他,如同刚刚穿越的瞬间,不断地坠落,飞快地奔向大地的怀抱。 “啊——” 他大声地喊了出来,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的,是自由。 穿过云层,穿过风,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了前方,只是再也阻拦不了他的前路。 “蔡州,我来了。” 第一〇五章 局势内外 蔡州的土地,正如杨继周之前说过的,已经变成了一块死地。 暗沉沉的低云层层地覆盖在头顶,让人分不清时辰。入目所见是寸草不生的原野,这季节原本正是盛夏,可吹到身上的风冰冷刺骨,道旁的树木也是枝叶凋零,光秃秃的丫杈横七竖八地伸向天空,仿佛业已进入严冬。 岑青落在地面上,仔细辨认一番方向,朝着北面不远处的蔡州城走去。 土壤之中,渐渐泛起黑色的雾气,宛如这片土地上的恶意,丝丝缕缕地朝着岑青的身体缠绕而去,却又被蛇蜕所化衣裙上的本源气息冲到一边。空气中的灵气极为稀薄,弥漫在周围的只有死气,让他不禁想起了曾经待过的黑狱。 “真是个鬼地方啊……” 岑青望着游弋在城门口的几个身影,感慨地说了一声。 那几个晃晃荡荡的身影,衣衫破破烂烂,通体漆黑伤痕累累,眼珠呆滞行动木然,偏偏四颗獠牙长长地凸于唇外,五指的指甲更是锋利犹如铁爪。它们一直在城门附近游逛,偶尔会掀起鼻孔四处嗅嗅,而后身体颤动起来,出狼一般的短嗥。 丧尸?不对,这才是正宗的僵尸,鸡肉味,嘎嘣脆。 “吁咻你们几个大粽子,朝这边看。”岑青把手指扣在唇边,打了个唿哨,冲那几只僵尸摆了摆手。 听到了响动,几只僵尸朝着岑青的方向嗅了嗅,又吼了几声,似乎有些烦躁的意味,但看上去并没有冲过来的打算,对于眼前的小鲜肉无动于衷。 “嘘,你们看,我现了什么?这里有一只落单的僵尸,我们可以尝试捕捉它……” 岑青的撩拨失败之后,直接转换了方式,蹑手蹑脚地从旁边绕过去,溜到一只离群一丈多远的僵尸背后,一把手扣住对方的咽喉,连拉带拖地把它扯到了一处地埂下面。 “嘿,我抓到了,它挣扎得很厉害!我们把它的头割下来,其余的部位……”他絮絮叨叨地按着不停挣扎的僵尸,任凭它连扒带挠地在地上刨出两个半尺深的土坑,挥掌劈折了它的脖颈和脊柱,然后抬起头呃了一声,“不过时间有些紧迫,我们已经来不及把它烤成某种特别的美味了。” 片刻之后,听到响动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的僵尸们被他手中噬魂枪串成了烤串。 “看起来并不怎么可口的样子,不信你们自己来看,连噬魂枪都不屑于吃掉它们。”岑青歪头打量着跟自己距离不足三尺的僵尸,这东西被噬魂枪穿了个透心凉依然没有死去,还在不停地向前探着乌漆墨黑的尖爪,似乎想把岑青抓过去的模样。在岑青的灵瞳之中,无论它的指甲还是牙齿,都同样向外散着缕缕的黑气,“不过这玩意儿长得倒不怎么像中原人,莫非是之前守城的金兵么?” 岑青丢下噬魂枪,任凭一千多斤重的枪身把这串僵尸压在地上,好奇地蹲下身子,仔细翻检查看起僵尸的身躯来。 那个“启”字融入他的灵力,让他的手指比起最精细的手术刀还要灵巧。揭开僵尸身上的衣服,他用指尖剖开对方皮肤上的纹理,注入了一缕灵气。片刻之后,他望着被污染的灵气嫌恶地甩了甩手,想了想,又重新分离出一缕妖气注入其中。 “怪不得赵松要聚拢妖魔,是因为妖气对于尸气有抵抗力啊。”拥有实验精神的岑博士站起身来,宣布了自己的结论,“据我研究,天地灵气和尸气有互相吞噬和转化的作用,而存在于妖类丹田中的妖气却不受影响,这应该是因为灵气被妖躯吸收凝炼之后,废弃的渣滓已经成为某种不被灵气认可的新产物。所谓大圣道内炼的金丹,只怕是这妖气凝炼到极致的怪异产物。” 他一边感叹一边挨个弄残了僵尸,重新抽出噬魂枪,用净衣咒洗了洗上面的污渍,放回灵镯,脚尖点地纵身跳上了城墙。 “毕竟无法补充灵力,还是省着点,用身躯的力量就好。” 他嘀咕着在垛口上探头向城中看去,顿时嚯了一声,吸了口凉气道:“这厮把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了!” 鳞次栉比的房屋之间,纵横交叉的街道之上,密密乍乍地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僵尸。有些看起来像是之前的居民,有些是身着甲胄的守城士兵。骨断筋折的,肠穿肚烂的,缺少半片身躯依然在蠕动的……再加上各种怪异的嚎叫声远远近近地传来,让他觉得脊背上都有些寒。 “老张家到底在哪儿?”岑青抬起手指戳了戳下巴,按照张钰给他说的方位看过去,见那里只有一片民房,根本没有什么深宅大院的张府。 脑海里的小恶魔做出了摔锅的动作了呢。 “冷静,毕竟已过了几十年,旧时王谢堂前燕,还有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谁知道这张府是不是已经被人推倒重盖了。”岑青深吸了几口气,控制住即将暴走的情绪,可是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死丫头片子根本就是记错地方了。” “妈蛋!” 他急躁地抓起一只从城楼里凑过来的僵尸,重重的丢到城墙下面,引了一阵骚动,咬了咬牙道:“反正这小破城方圆不过五里,人家不过上万,大不了我挨个搜。” 岑青跳下城墙,一点鹅黄色在黑不溜秋的僵尸重围中显得无比惹眼。他掠过重重叠叠的宅院,穿梭于行尸走肉中间,强忍着气味、视觉和声音带来的不适,开始挨个翻检看起来较大的府邸。 “又有人来了……” 城中被挖掘开来的一座幽深墓穴的中央,某具似乎在沉睡的尸体睁开了双眼,一瞬间,似有光华从漆黑不见瞳仁的双眼中流过,它出了人类一样厌倦的叹息。 “为何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 “什么?你们闯关过城,逍遥书生却在节骨眼上被清韵仙子一把摔死了?” 听到消息的另外七位盟主噌噌地从席面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虽然荒谬,但至少事实看起来就是这样。”李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被人往喉咙里灌了半桶黄连汁,整张脸都苦得变形起来,“一丝儿出气也没了,清韵仙子大约觉得过意不去,凝气成冰给他做了个冰棺。” “这……” 望着同去的另外三人同时点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其余七位盟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有一人吃吃地问道:“李兄莫非是在开玩笑?” “你们觉得我有这个心情?”李湖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叹了口气。 他根本看不懂逍遥书生与清韵仙子之间的纠葛,逍遥书生很可能是妖魔,而清韵仙子明显是修为高明的修士,修士杀妖是天经地义,可为何之前一路同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呢? “究竟意欲何为?”与在座的其它人不同,他亲眼见过妖魔和修士,又跟它们动手和交谈过,原本熟悉的世界也变得渐渐光怪6离起来。 对了,还有这古怪的童儿。 “可是经过昨夜一役,已有数百人来投,咱们刚刚聚拢在一起,盟主突然之间没了,到时候又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江湖之中,武力为尊。”李湖又叹了口气,觉得身心俱疲,逍遥书生行事随心所欲,完全置其他人如无物,也让他头疼的很,“等清韵仙子走出赵家堡,你们奉她为盟主算了。” “听口气,李兄莫非有其它打算?”诸位副盟主中,与李湖的沉稳敏锐不相上下的便是来自大名府的柴化,仅仅从口气里就听出李湖的颓唐之意。 李湖抬起头,看了柴化一眼,道:“我家世居庐州,宅中老少七十一口,只因我进入武道先天,才于周围豪强相安无事。若是我因夺宝而死在此地,家中便少了一根顶梁柱,只怕几年之内便要覆灭。” “这……”柴化没想到李湖突然说起这些话来,顿时有些愕然,“李兄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萌退意,见识的越多,越感觉天地之大而我之渺小。”李湖缓缓道,“来这里之前,谁能想到长乐真人一夜之间被覆灭满门?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怪物便能瞬间杀死十余名江湖客?谁又能想到赵家堡一出动便是十名先天精锐?如果连他们都望着蔡州畏缩不前,我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机会。” 他的一席话太过于沉郁,让众人不由得默然起来,片刻之后,童儿清澈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就像是在潭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师尊曾经说过,在战场中间,力量弱小而又数目庞大的,应该叫做炮灰,不过是对弈双方用以试探消耗别人力量的牺牲品,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微乎其微。因此师尊行事从不喜欢在棋局中央搏杀,只喜欢单骑入阵直取敌酋。” 童儿的语气极为平稳,仿佛多年的老妖孽一般,他四周望了望身边的豪杰大侠们,笑了一笑:“恕我冒昧,在眼下这个局势之中,师尊恐怕已经跳出棋盘外,而你们只是炮灰。” 第一〇六章 一盘散沙 “恕我直言,你们人数虽多,但不过是炮灰而已。” 李旦的话很是无礼,可配合着他那稚气未脱的面孔与嗓音,竟生出一股妖邪的意味来,让一众人只顾惊异地望向他,一时竟忘了驳斥。 他一路跟着岑青,平日里沉默寡言,一直以来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傻乎乎的书童,甚至今天见杀人而呕吐时还有人怜惜他,暗骂那逍遥书生暴戾,此刻听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顿时有些发懵。 只有李湖静静地盯着童儿,忽然开口道:“你究竟又知道些什么?” “有些陷阱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但是被贪婪之心蒙蔽的人,往往就会对其视而不见。”李旦转过脸看向李湖,笑了笑道,“这是昨晚师尊跟清韵仙子争论时说过的话,清韵仙子想要救所有的人,而师尊则认为,人必自救而后人救之。他们之间因此出现裂隙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有办法解决自身的困境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他师尊?李兄刚才不是说那逍遥书生已经死了么?” 李旦撇了撇嘴:“死了?可笑,就连索命的无常也对师尊无计可施,这天地间又有谁能真正杀死她?” “你这童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黄口孺子,胡说八道。” 望着纷纭的争吵与李旦嘴角浮现的讥笑,李湖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挥手止住众人的斥责,低头看着李旦叹息了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金**队收买赵家堡,将借道此处再攻蔡州,而我大宋义阳军也在赶赴此地途中,不出三日,这里就会变成决战的战场。不知这个答案能不能让诸位满意?”随着语声,一位面容微黑,不怎么起眼的汉子推门而入,冲众人抱拳施礼道,“义阳游奕军前哨统领,大宋忠义盟第九副盟主汤山,见过诸位。” 这忠义盟的名字午间才决定下来,却已被他知道了。 “你是昨夜一刀逼退朱衣人的那个”即便记不住他的长相,但汤山背后的三把刀却是醒目的很,李湖猛然转身,望着那人道。 “惭愧。”汤山其实不怎么愿意提起昨夜的打斗,自己全力三刀才挡下那尖头妖人的攻势,而岑青带在身边的狗只用了一爪子就把对方拍死了,其间的天差地别让他郁闷不已。 他朝那正在哈挞着舌头左顾右盼的金毛犬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李旦,这才对李湖等众人道:“金兵不日便要杀到,汤某还请诸位英雄联合一处,以免到时候被冲杀开来,各个击破。” “金兵宋军,有多少人?”有人问道。 “据前哨回报,金人五百轻骑,一名重骑。”汤山笑了笑道。 “区区五百人,我们聚在这里的有千余人,怕他做甚?” “是五百骑。”汤山叹了口气,军阵搏杀不比江湖打斗,千余人对上骑兵,只怕对方出动百骑一个冲锋也就冲散了,不过他也没有办法给这些人解释详细,只得避重就轻道,“那名重骑,曾经单人独骑击杀过武道宗师。” “什么?”如果开始还觉得五百骑不算什么,但武道宗师却是实实在在的江湖神话,听了汤山的话,当即便有人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除非是完颜宗珀。” 李湖的反应倒是比其他人平静许多,他望着汤山说出了这个名字。来自大名府的白起同样点了点头:“若是完颜宗珀,事实的确如此,他十多年前已是宗师,如今不过四十余岁,风头正劲。” 见众人中仍有迷惑不解之人,汤山道:“他本是金兀术的家奴,十几岁的时候加入铁浮屠,因为功大被赐姓完颜,后来铁浮屠覆灭,他拼死救回兀术,又被赐名宗珀,被兀术以兄弟视之。” “这人时而在军中,时而游荡江湖,直到有天,北地刀王及麾下数千义军被他一人斩杀殆尽,大家才知道他已是武道宗师。”白起接过话尾,叹了口气道,“自此一役,不仅宗珀名声大噪,我等北地血气汉儿也寒蝉噤声,宁愿忍辱负重也不敢再挑明旗帜抗金。” 宗师一人,其威若斯。 正是听说金兵领军人物是完颜宗珀之后,汤山才消了让岑青带人抵抗金兵的打算,在他看来,岑青虽然古怪,但恐怕也不是宗师的对手,更不用说还有后面五百骑兵了。 可是没等到他前来通知,又听人说岑青被清韵仙子摔死在赵家堡城墙之上,不知这位小姑奶奶又想玩什么花招,这才匆匆赶来。 “我建议召集众人退走。”李湖道,“我们之中先天高手也是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对上武道宗师了。” “退到哪里去?我等本为夺宝而来,连蔡州还没有走到,就此草草收场岂不是贻笑大方。”并非所有人都如李湖和白起那样能够审时度势,有人反驳道,“以我之见,既然宋金两军在这里纠缠,那么我们正好趁机直奔蔡州,夺宝之后便离去。” 听了他的话,汤山皱了皱眉,李湖沉吟不语,白起原本想开口驳斥,却见众人中大多露出颇为意动的神情,蠕动了几下唇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有李旦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岑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汤山早就注意着李旦,知道他一直跟着岑青,见他毫无悲伤的模样,走过去一把把他拎到一旁悄声问道,“你们又在搞什么事情?” “我笑他们的贪念,师尊早就猜到了现在会发生的事情,因此才根本没有帮他们的打算,只不过是被清韵仙子封印了力量才虚与委蛇。”李旦道,“师尊如果已经脱困,现在应该去了蔡州,我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去了蔡州?” 汤山的惊讶有些明显,有人闻声望了过来,片刻后众人的面色难看起来。 “这童儿说逍遥书生去了蔡州。” “可李兄说他已死。” “莫非他与那清韵仙子勾结,之前只是诈死?” 虽然根本想不透其中内情,但众人还是猜测着种种可能性。 “逍遥书生死没死我不知道,清韵仙子的确还在堡中。”李湖再次插话道,面对着仅仅数人,他也感觉到极为疲惫,“无论我们有什么想法,不如等她出来再做决定吧。” “若是她真与那逍遥书生去了蔡州呢?” “那我转身就走。”李湖道,“我宁愿一个人离去也不想与她为敌。” “金兵、义阳军、赵家堡、还有不知真假的妖魔这童儿之前说的不错,看起来我们的确已经站在一个漩涡中而不自知了。”白起也笑了笑开口道,表情有些无奈,“我的选择与李兄一样,若是没有良计不如尽早脱身。” 在再次混乱起的争论中,李旦抱起金毛犬朝门外走去,汤山紧跟着走了出来。 “你去哪里?”他问。 “师尊这个人很有意思,虽然看起来行事怪诞言语荒唐,但仔细想来却又颇有道理,而且你最后会发现他往往又是对的。”李旦没有直接回答汤山的话,而是抬起头看看渐渐阴下来的天色道,“比如他昨天在回到客栈的路上就曾经对我讲过,对于群体性的人类来说,比起蒙着头把他们带离危险之地,过于直白的提醒往往会遭致更大的混乱。” “这话虽然稀奇,但的确有道理,想不到她还是个世情练达之人。我倒是鲁莽了。” 汤山慨叹了一声。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李旦笑了起来,道,“金兵始料未及的杀来,想必师尊也很急躁,因此才会突然解开封印。” “他之前柔弱无力是因为有封印在身么?”汤山倒不明白什么是封印,只是顺口一说,而后又问道,“那么岑姑娘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 “说起目的,大一点的,或许是逆天?”李旦抓着头上包子般的发髻,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不过他现在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帮助一个看着比较顺眼的小姑娘而已。” 汤山听得如坠云雾。 “他一下子想解决掉很多事情嘛,想诛灭参加血食之会的妖魔,想取回寒玉髓,还想知道究竟谁在背后算计他结果时间太紧了,只能先拣简单的做。” 汤山听得更是完全傻眼。 “我相信师尊解决了问题就会回来。就算他口口声声不管这里的事,可这里的数百妖魔最终还需要她来打理,到时候什么宗师,什么金兵的就完全不是问题啦。”李旦道,“口嫌体正直是他说过的话,还有傲娇之类的,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的样子,不过我觉得他本身好像也是那样的人呢。” 李旦抱起金毛犬,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沿途的江湖人三三两两地聚拢在酒铺和肉摊上,呼卢喝雉,猜拳行令不远处有一言不合就拔刀怒目而视的,喝彩的,劝架的 天色已经完全的阴了下来。 2016/10/15 1:20:26|25634381 第一百零六章 南北刀锋 五月十八这天,黎明前夕,汝水北岸的树林里还氤氲着潮湿的水汽。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间的静谧,惊飞了林中的宿鸟,一匹身披甲刺,只露出狰狞头面的战马狂风般地掀过密林,马上骑士壮硕的身躯包着黝黑的铁甲,仿佛一座铸造在马背上的铁塔。 不过眼下来看,重甲对于骑士本身更多的意义却代表着威慑而不是防护,因为他的头面都显露在铠甲之外,剃得发青的头皮泛着森森的光泽,耳边和脑后的细小鼠尾辫看起来就像是挂着数条虺蛇一般。 战马冲出林间,猛然间在河畔刹住脚步,重甲光头的女真族骑士抬起头,朝着南方影影绰绰的城堡看去。 完颜宗珀今年四十多岁,至于多出了多少,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奴隶,跟主人家的其它牲畜一样,没有姓名也没有年龄。身高刚刚超过弓身的时候,他的手中就被塞进了一把刀,从此低着头跟随主人的马尾四处厮杀。从白山黑水杀到燕云之地,从幽蓟十六州杀到山西雁门关唇边刚刚冒出绒细的胡须,他手中的刀又被换成了长刀,胯下也骑上了战马,跟着主人一路向南,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杀过了黄河,杀进了汴梁城。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汴梁城繁华时的震惊,身体的每一处毛发都耸立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人世间还有这样美丽和奢华的地方,那种从未见过的华美与大气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从地洞中爬出来的老鼠。但是很快的,繁华就被他和背后庞大的军队劫掠一空,留下的一堆破烂废墟与之前杀过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那天起开始,他突然醒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美丽的东西都是脆弱易碎的,无论是那些景观、瓷器还是南国娇柔的女人们。 也正是从那天起,他发现亲手毁灭一件美丽的事物居然是这样让人兴奋而颤栗的体验。 之后的二十年,他从奴隶做到士卒,从猛安做到谋克,跟着他的主人像拉锯一样地在这片中原土地上豕突狼奔,碾碎了脚下的一切,把所有美好的痕迹毁灭殆尽,他却发现再也无法南进一寸,那些看上去孱弱无比的南国人,在重压之下居然爆发出连他也感到惊讶的力量,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变得虚弱了。而且更让他感到惶然无措的,是他的主人也开始终日沉思起来,变得越来越像那些曾经被他们碾碎的南国人。 他的姓氏变成了完颜,他的名字变成了宗珀,在他呼吸和走动的时候,周围的人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可是他依然感觉到恐惧,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南国人的样子,像一只被人随意碾压的白虫。 宗翰死了,他的旧主人宗弼也死了,幸好海陵王成为了他们新的王,海陵王比他更年轻,也比所有的人更加疯狂,于是宗弼死后,他变成了海陵王手中的一把快刀。 就在去年冬天,海陵王也死了,不过他已经无所畏惧,身为武道宗师,他可以享用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就连新即位的皇帝,也不会对他多说些什么。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可供给他毁灭的东西了,即便是那些坞堡豪强和占山为王的逆匪,也提不起他杀戮的兴致你有心情整日地趴在地上碾死蚂蚁吗? 因此当接到挥兵汝南再攻蔡州的军报后,他飞快地点了五百精锐,甚至来不及等他们集结完毕,就跨上凶悍的妖马单人独骑直冲汝南。 赵家堡,是金国一直留在唇边的,最后一粒可口的果子,现在终于要吃掉它了。这种感觉让他欣喜而期盼,又让他有些难过而失落,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允许任何人来染指与分享。这里的一切,将由他亲自、亲手、一点点的剥去外皮,剜出果核,然后细嚼慢咽地吞下去,得到最大的享受。 此刻完颜宗珀立马汝水北岸,遥望着几里外的赵家堡,目光渐渐地灼热起来,就像是一匹饿狼瞧见了粉嫩的猎物。下一刻,他催开胯下妖马,陡然跃过四五丈宽窄的的水面,朝着南面方向直扑下去。 岑青飞走之后,张铮没有歇息,他在坞堡客房的卧榻上运转了一会儿道诀,天色便蒙蒙亮起来。简单地洗漱一下,按照岑青教过的方法小心地补了补妆容,便有堡中的仆人过来请他去用早膳。 “不用了,我现在出坞堡。请转告赵堡主,莫要忘记之前约定。”张铮并没有恢复男装,而是继续保持着青衣女子的形象,他把昨夜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沉重地叹了口气。 汝南郡王赵松的神魂居然吞噬了大欢喜魔教教主林宗九的神魂,这个消息让他惊悚不已。 五十年前,大欢喜魔教起于西域边陲,捏造神魔,传言天地俱灭,唯有信奉他们方能解脱。教中执事又以修士神通显化,引得无数愚夫蠢妇争相膜拜,最后居然真的被他们生生造出一尊邪神出来,引得道门与佛门大为震惊。 最后魔教虽然在朝廷与道佛二门的联手夹攻下覆灭,私藏邪神像的愚昧信徒也被屠杀殆尽,但林宗九的躯壳犹在,神魂却不知去向。道门追查许久,只当是他已沉沦在阴阳两界之间,却不料他居然凭借夺舍魔功占据了汝南郡王的肉身,而这汝南郡王则更加阴沉狠戾,不仅吞噬了林宗九的神魂,之后又封城二十年,不知私下里又做了什么勾当,现在居然还妄求长生。 如果赵松完全得了那林宗九的手段,只怕在这汝南城中,也同样存着一尊邪神。所谓的血食之会,千条人魂,百只妖魔,便是那邪神的祭品。 他曾经读过道门的典籍,听说过这段禁忌的历史,更知道在诛杀那邪神之时,龙虎山曾经出动十名金丹长老,最后竟然生生陨落了两位。 幸好赵松此刻一心只求长生,答应不再支持血食之会,看起来倒没有动用邪神的打算,否则这汝南一地恐怕又要生灵涂炭。 他看出了赵松的底牌,赵松同样也知道他是龙虎山的传人,再加上岑青的强力压制,双方互相忌惮之下,昨夜暂时相安无事,然而无论是邪神,还是赵松的长生,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庙小妖风大啊”他慨叹道。 此地数千无辜人口,那赵松以此为威胁,料定他不敢不顾忌而通知龙虎山,况且龙虎山匡扶龙气,也很难把手脚伸到金国境内来。金国道门衰微,佛门又远在中都大兴,这才在这边境之地生生酿成了一颗毒瘤。 若非岑青及时赶到,其实在得知对方是大欢喜魔教教主的刹那,他几乎便要生出转身离去的冲动。 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一直都对岑青那种随心所欲,说走就走的洒脱习性羡慕不已。他自幼修持,虽然随性而为恶劣无比,但前路和未来都已注定,就像一眼就能看到终点的道路,无论在路上如何蹉跎徘徊,最终都要走到那终点处去,没有别的选择和幻想。 岑青为他设计的这个形象,在这一点上恰好满足了他心里这个愿望,以至于在扮演清韵仙子的时候,他更愿意把背后和想法交给岑青,率性而为,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岑青离开之后,他只能重新恢复成那个以天下为己任的龙虎山门下行走,降妖除魔,驱邪扶正,这才是他唯一的无法改变的本心。 可是,应该怎么做? 他走上坞堡的城墙,看到汝南城北门无数投过来的目光,看到那些人的期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深深的无力。 “清韵仙子!” 有人在下面喊了起来,最初是一个人,而后那些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聚拢成一股声音的洪流激荡出去。更远处看热闹的金国武者们惊骇地望向这边,无法想象他们眼中一盘散沙般的南国人竟然生出这样的士气来。 “你会怎么做呢?”李湖与白起夹杂在人群当中,互相看了一眼,都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忧虑。 赵家堡北方一里之地,完颜宗珀听着遥遥传来的呼声,脸颊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双腿猛夹马肚,妖马再次加快了速度,变成了一阵狂掠而过的风。 “先剥你的皮!”他残忍的大笑道。 在颓倒的三里店附近,一个头戴斗笠肩扛乌金长枪的落拓中年人孤身慢慢地走过,神魂蒸腾如烈日,一步便踏进了汝南城。 在方圆百里的广袤平原上,如果从高空俯视下来,就会看到南北方向,正各有一团快速前进的阴影朝着此地围拢而来。 “来吧,全都来吧,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会拒绝鲜血。” 汝南城的大殿之中,肉山一样的赵松倒在王座之上。而陪同黑袍一起走进来的白远山则重新站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俯视着跪倒在地的银殿十卫,以赵松的语气开口道:“启程,去蔡州。” 而远在蔡州的岑青忽然间抬起头,耳畔听到了一个冰冷厌恶的声音。 “滚!” 2016/10/16 12:21:51|25666170 第一〇七章 一战倾城 初升的日光照耀在身上,下方的呼声震天响起,这种感觉本来应该让人振奋,可张铮忽然感觉到四周的风景都离自己而去,背后沁出了一粒粒的冷汗,连舌根都泛起了淡淡的苦味。 仿佛是被凶兽盯上的感觉。 即便面对吞噬了魔教教主神魂的赵松,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悚,好像在下一刻,他就要在万钧巨力的冲击之下变得粉碎。艰难地回过头,他看到了北方长驱直入的冲天杀意。 嘭——嘭—— 轰—— 仿佛惊雷滚过,仿佛山崖颓倒,视野之中,高约六丈,阔有七尺的坞堡城墙中央陡然间鼓胀了一下,又一下,似乎被大力吹爆的猪尿脬一样爆炸开来,青砖石块飞溅而出,四起的烟尘之中,一匹庞大的披甲战马顶着下落的碎石闯入了坞堡。 马上的女真骑士速度未减,双手一招,连接在臂膀的双锤从废墟中飞起,再次携着雷霆之势轰击在挡在路上的建筑之上。那些精致的,巧妙的,集众多巧匠的智慧搭建在一起的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便如同被顽童踢倒的沙堡一样破碎开来。 “武道宗师……” 张铮的瞳孔紧紧地皱缩起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脚下的这面相距百丈的城墙,然而这更让他骇然。这异族人单人独骑而来,目的竟然只是简简单单的破城,不,不仅仅是破城,他是要毁灭掉这里的一切,他之所以没有去针对某一个人,是因为所有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只是蝼蚁。 坞堡南边聚集的江湖人同样听到了震撼的响声,城墙被巨力击破、倒塌,高高升起的烟尘,落在他们的耳朵与眼睛里,让他们渐渐地开始紧张和骚动起来。 张铮站在坞堡城墙之上,缓缓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左手探入百宝囊,翻出了一叠符箓,那武道宗师的杀意弥漫过来,渐渐地遮蔽了他的五感,把他从这片天地中剥离出来。 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像那些楼阁一样变得粉碎,但是他不能后退,也无法后退。 “让开!” 沉稳的声音像是一道光,撕开了笼罩天地的黑幕,再次充溢在耳边的声音让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转过身,他看到那个人越过汝南城南门,一步跨过了整座城市,来到了自己身旁。 “田宗师?” “走!” 岳雷的声音依旧像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然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却昭示了他并不轻松的内心。 张铮点点头,飞身跃下城墙,像一只飞鸟般越过数十丈的空间,收起了手中被消耗的符箓,望着那群惊慌失措的江湖人道:“跟我走!” 这不是属于他的战斗,他也不是岑青那个骄傲自大的战斗疯子,片刻间便已经做出明智的选择,甚至不等那些人开口询问,又继续开口道:“去蔡州!” 清冷而镇定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一丝惊慌,再加上他表情自若,从城墙上飞下来的姿势潇洒优美,已经是震撼了在场的大多数。望着他朝东飘然前行,甚至没有人招呼什么,便已经有数百人紧紧地跟了上去。而余下的数百等着看热闹的人,在坞堡南面的城墙陡然倒塌、一条魔神般的身影从烟尘中出现的瞬间也忙不迭地向前追去。 “南人的宗师?”完颜宗珀打穿赵家堡,终于把注意力放到突然现身的中年男子身上,不过这让他更加满意,仿佛在丰盛的正餐之中,又配上了美味的佐酒,“杀了你!” “好。” 平静的应答还在空气里回荡,完颜宗珀从战马上跃起,两道身影陡然间拉近,滚滚的烟尘中间,来自南北两方的长枪与巨锤,终于首次交锋在一起,杀意澎湃,气劲纵横。 在众人回望的视野中,渺小的人影掀起席卷风雷的狂涛,下一刻,仿佛怒海倒灌,天地崩裂。 遭遇岳雷之后,完颜宗珀的气势终于不再收敛,身形高高飞起,双锤脱手犹如坠落的流星,被他连带着天空一把拉下,朝着岳雷挥砸而来。 风声被摩擦出锐利的尖啸,连坚硬的城墙本身都在这狂暴的冲击波下裂开斑驳的纹路,吱吱嘎嘎地延伸下去。 岳雷却一反之前与金丹真人战斗时的灵动诡谲,战立在原处,势如山岳,完颜宗珀如怒雷灭顶一般袭来,他只是向上挥起了长枪。 就像是奋力投掷出了一条山脉。 战场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的空气都在瞬间被挤压了出去,朝阳下的空气中陡然现出一个七彩斑斓的球,把整座坞堡吞噬下去,然后那球破裂开来,吹翻了一里外的民房。 轰然之声响起时,有刚刚跑出被那冲击波笼罩范围里的江湖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出,落地之时,双耳已经向外渗出了血。 武道宗师全力施为时候的力量,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甚至于先天巅峰武者的摧枯拉朽,也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然而就在这一刻,两位宗师携带着超越自然的恐怖撞击在一起,以无以伦比的大破坏场面,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一刻,他们只是被风一吹就散的炮灰。 庞大的空气湍流倒流回去,填补了原有的真空,甚至摩擦出红色的闪电。宗师的罡气搅动风云,扰乱了光线,模糊了所有人的视野,把那一片天地变成昏暗难辨的混沌。 “坞堡塌了……” 从脚底升起的恐惧让许多人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他们颤抖着身体,竭力地去辨认那片天地中的一切,然而在天龙卷地般的景象当中,能够看清楚的毕竟只有寥寥几人,有人带着哭腔喊叫了出来。 后天锻体,力遏奔马,一拳甚至能打穿一堵墙。 先天炼气,真气流转不息,破阵裂地锋芒四射,摧枯拉朽。 宗师存意,意通天地化真为罡,碾动风云,一战倾城。 与先天高手通过精良兵刃激发真气不同,人间兵器在宗师这种层次的对决中,早已失去了破敌的涵义。罡气密布全身,宗师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最为恐怖的武器,除非是天外金精铸成的兵器,亦或是渐渐生出灵智的灵宝,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岳雷手中的沥泉枪传自父亲,原身本就是一杆神兵,灵智化身是一条黑蟒,催动之时如江潮翻滚。而完颜宗珀的双锤同样是采用天外陨铁打造成的兵器,每只重逾千斤,挥动之下山崩地裂。两人自从第一次交锋之后,便紧紧地贴在一起,兵器在这个时候成了多余的累赘,除了分出一缕意控制着互相攻防之外,两人的对决更注重于自身意、势与罡气的对撞。 遮蔽对方的感知,掌控自身的天地,撕裂前方的防御,阻挡袭来的攻击,从跨入宗师境界沟通天地,并在体内形成微缩的宇宙之后,宗师本身已经不再需要借助于外界的力量。他们仿佛积蓄已久的湖泊倾倒而下,如长瀑飞落,大河决堤,比先天真气更加致密坚固的罡气横扫一切,不留任何的缝隙与破绽,最终决定胜负的只有自己所积蓄的数量。 “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南蛮的死撑啊!”完颜宗珀踏入宗师境界十六年,攻势磅礴如汪洋大海,他挥动拳脚,把一片房屋夷为平地,亢奋地大叫道,“只有把你们坚硬的骨头一根根地捏碎,才能让我体会到最美妙的感觉。” “多嘴。” 虽然刚踏入宗师境界不久,但岳雷的语气平静如昔。训斥了一声之后,他的攻势一如既往,充满了浩然的破坏力与灵动的活力,像是一条条挣脱海面,飞上天空的蛟龙。 罡气横扫一切,对撞在一起便造成更为恐怖的破坏。赵家堡中,除了先行离去的一行人,其余的下人早在第一次对撞中就已横尸在地,眼下数不清的房屋倒塌成一地的废墟,又在罡气中被掀起,碾成更为细碎的粉末。 银安大殿倒塌,赵松原本的庞大肉身变成了酱汁一般,与木屑碎石浇筑在一处,而污血则顺着原本的地面流淌下去,渗入了地底。 坞堡的城墙同样在两人的攻势里变得千疮百孔,不断地有只剩下一段的兀立的城墙倒下去,掀起震天的烟尘。 “武道宗师……” 十里之外,赵家堡东方的一处小山丘上,已化为白远山面貌的赵松带着黑袍等人走了出来,朝着烟尘与乌云笼罩的战场望去,脸上浮起冷酷而仇恨的笑意。 “宗师的神魂比得上一万名普通人的魂魄,所以尽情的搏杀吧。”他说,“等到孤王取了那谪仙人的身躯,再携着初生的魔神归来,这天下间便唯我独尊。” “只盼大王莫要忘记与我等的协定。”黑袍在一旁俯首道,此刻天光大亮,他把全身都紧紧裹在漆黑的袍子里,只露出一双妖异的眸子。 “那是自然。”赵松道,“你们要信仰,孤王要这天下,各取所需而已。” 他以白远山的样子笑了起来,掩饰过目光中的狠辣。 上百妖魔的血肉,原本就是他为这初生魔神准备的另一份礼物,黑袍既然不愿效忠于他,到时不妨作为第一个祭品。 2016/10/17 0:00:04|25676201 第一〇九章 白衣女尸 岑青在鱼鳞般的屋脊上纵跃来去。下方的那些行尸走肉偶尔会抬起头,朝着他咆哮几声,只不过全都是新生不久的僵尸,没有吸取多少血气,行为木讷的厉害,更不用说爬墙了。因此除了视觉上有些恶心之外,他倒没有其它的感触。 张家的旧宅很快地就被他找到,形制与张钰讲过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门前的牌匾已换做了粗糙的金国文字,大约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一位女真贵族,只不过大变之后,这里同样变成了死宅。 地窖所在的后院里,有一位头上还穿着冬衣戴着狐皮帽子的金国官员,只剩一边的狐狸尾巴也断裂了一半,不知是被自己扯断的还是在厮打中掉落的。院门紧紧地锁着,它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动,偶尔走到门边,便伸出爪子抓上几把,额头在厚厚的大门上砰砰地撞击着,惹得外边的僵尸一阵骚动。 岑青跳下屋顶,那僵尸官员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被他一脚踏在头顶,喀嚓一下踩断了颈骨、僵尸的半个脑袋陷进肩胛大半,看起来像是只剩一顶帽子扣在肩膀上般,在原地转了几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地窖、地窖……”岑青按照方位寻到了位于院子西北角的库房,推开许久未上油而吱呀作响的房门,看到了通往地窖的通道,掀起盖板,一股冰霜之气扑面而来,原来那些金国人抢占了这栋宅院后并没有把冰窖改做它用。这个结果让岑青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已经过去几十年,他最担心的就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宅子没了,地窖没了,甚至连寒玉髓也被那些女真鞑子抢走了。而此刻窖中的寒气比起他吞掉的那块寒玉更甚,想来便是寒玉髓还在窖中了。 “寒玉髓,寒玉髓……”他跳着欢快的舞步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地窖,左手打了个响指,升起一团光亮,映照出了冰窖正中央的一堆码列齐整晶莹剔透的冰块。冰块之下,一个巴掌大的铅盒正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显然是盛放寒玉髓的容器。 “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岑青笑逐颜开地推倒冰块,拾起了那块铅盒,放在耳边轻轻地晃荡一下,听到里面传出水银流动般声音,与之前张钰和追星形容的一模一样,便顺手把它扔进灵镯之中,“搞定收工,回义阳咯。” 事情顺利的有些让人不可置信,如果中途没有张铮的搞鬼,自己早就能把这件事做成,甚至已经飞到草原上干掉铁木真了,之后便可以放心地游遍天下,顺便看看正在统治西方世界到底是鸟人还是光头。 心里默默规划着将来的打算,他走出地窖,抬脚跨出库房的门槛,猛然向上抬起头,顶上终日不散的阴云凝聚成一张凶恶的面孔朝着他俯冲下来。 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充满厌恶之意的冰冷的声音:“滚!” “好啊,我这就滚。”岑青开心地笑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轻易地拿到了寒玉髓,更因为整整转了半天,早已听够了僵尸们嗷嗷的叫声,突然间听到人声,真是难以形容的亲切,他冲天空那张凶恶的面孔摆了摆手,“拜拜了您呐。” 阴云上的面孔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不快,片刻之后,那面孔隐去,岑青耸了耸肩,跳上屋脊,准备顺着原路返回。 “站住。”这一次的声音倒是近了许多,也带了些人气,不过依然没有什么和善的态度,“原来是你。” 岑青转过身,随后身体一抖,啊呀一声从屋脊上跌了下去,噼里啪啦地砸碎了许多瓦片,呯地一声摔在地上,但是他立刻坐了起来,毛骨悚然地望着刚才突然间出现在他背后,如今再次凌空飞下来悬浮在他面前的……白衣女鬼。 好吧,这不是女鬼,而是一具会飞的僵尸,身上一袭雪白的丝衣,白得跟她的皮肤几乎分辨不出,模样很漂亮,紫黑色的嘴唇看上去也很别致,除了那双眼睛之外。 岑青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不得不说,被一双完全漆黑的眸子盯着,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尤其想到刚才她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距离的场景,如果背上有汗毛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刺猬。 果然最吓人的根本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而是明明是人形,却偏偏某个地方诡异到你不得不去注意的家伙,比如说岑青以此刻的样子突然间吐个分叉的舌头出来,肯定同样也能吓眼前这位一跳。 但是很可惜,他不仅没有学会怎么把舌头变成蛇信,甚至连现在的舌头都因为惊吓而有些打结,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问道:“姑娘素那位?有何见教?” 白衣女尸虽然眼睛诡异,但看起来并不怎么凶悍,况且听她刚才的语气貌似认识自己的样子,岑青的脑子转了一圈,忽然间啊地跳了起来,指着她道:“你是那位谪仙?” “认出我来了?”那女尸开口道,冰冷的气息几乎吹到岑青的脸上来,让他觉得脸皮都有些麻木。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岑青想到赵松费尽心思要占据的居然是这样一具女人的尸体,便忍不住想笑,可是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黄裙,笑意又顿时卡在喉咙里,轻轻地咳了一声,“你好像认识我?” “下来说话!” “下到哪里……哎哟喂。” 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岑青跟着那位白衣女尸落入缝隙之中,他本能地向上飞去,可是女尸的双爪陡然间搭上他的双肩,把他的灵力困锁起来。 “我讨厌这样……”他瞪着眼睛道。女尸的脸庞近在咫尺,如果不去看她的眼睛的话,无论是小巧的鼻尖,还是紫黑色的樱唇,亦或是精致的下巴,怎么看都是一位绝世佳人的模样,即便是目光向下,透过朦胧的白纱衣,也能饱一饱眼福。但整个躯体似乎被再次冻结起来,岑青的心情仿佛被一万只羊驼践踏而过,解开乾阳降妖符不到一天,灵力又被封印,这难道是现世报么? 更加难以理解的是,这女尸的法力惊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以他现在的力量,能够让他根本来不及反抗的除非是地仙境界的人物了,赵堡主一行人居然还动心思打她的主意,真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啊。 这就是天人的力量? 下坠的过程很久,久到岑青以为自己几乎要掉进地心之中,然而蒙蒙的珠光映照出一片石室,他的脚底终于踏上了实地,那女尸的双爪也离开了他的肩膀。 灵力再次运转起来,岑青抬头朝上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丝裂缝,整间石室浑然一体,好像一个蛋壳被深深地埋在地底。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这一千多年你去哪里了?” 这女尸一开口就是自来熟的语气,让岑青顿时愕然当场,这乱入的剧情是什么来着?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么? 2016/10/17 18:57:03|25720904 第一百零七章 诛心之魔 “莫要开口,我会进入你的神魂,然后告诉你一切。” 这白衣女尸看起来对岑青的性格很是熟悉,见到他脸上刚刚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便已冷冷地开口道——或许这并非她的本意,然而一具不断冒着寒气的尸体,怎么也无法让岑青感觉到她是温和的。 “莫非你要告诉我,这个世界是0与1构造的么?” 岑青撇了撇嘴,他最讨厌就是这种神神叨叨,话说得云里雾里的人物。结果只见那白衣女尸猛地向前一扑,化为一道光影没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我去!” 岑青吓了一大跳,然而下一刻,无数的信息纷至沓来,让他几乎理不清头绪,不过还没等他仔细辨认,那些信息又宛如从未出现一般消失无踪。视野中,光影收敛,女尸在他面前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时间紧迫,我不可能把你所有的疑问全部解释清楚,守门人。我的名字叫做:蒙。曾经是你的死敌,同时又是你的伙伴。” 岑青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任君宰割。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到那些文字的,但你这样做很危险,尤其是当你得到了‘钥’和‘启’之后。如果你不想继续懵懵懂懂地无限轮回下去,那就尽可能地提升你自己的实力吧。”女尸没有理会他,继续道,“我已经帮你重新封闭了通向那扇大门的道路,你必须要知道,当你望向那扇大门时,他们也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等着你打开那扇大门,然后抢在你的前面,掠夺走里面的一切。” “你封了我的金手指还让我提升实力?”岑青用神魂探视了一下,果然再也找不到那金库的影子,顿时愤怒起来。 “它不属于你,守门人,你只是一位看守。” “那你要不要送我一面锦旗和五百元奖金呢?” “我读过你的记忆,完全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白衣女尸道,“包括你之前所说的0与1,不得不说,你曾经去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妈蛋,你窥阴癖啊你!”得知被对方读取了记忆,岑青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光了站在这女尸面前一样,让他直接地爆发出来,神魂复体,长枪抖出,一式化虹就轰了过去。 下一刻,噬魂枪被白衣女尸挡在指尖前方,声音有些微的惊讶:“弑神枪,原来它也到了你的手中。”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一切?” “你不用作无谓的怒骂。”瞧见岑青愈加愤怒的样子,白衣女尸道,“我们之前已经争斗了数万年,反正你无法真正摧毁我,我也无法彻底的摧毁你,所以不必急于这一刻。” “去你妈的数万年。”岑青道。 “好,在那个世界,你是岑青,但是岑青之前呢,你又是谁?” “我不需要知道自己之前是谁,我只需要知道自己现在是谁就行了。而且我对你们这些神仙妖魔的阴谋诡计大棋方略毫无兴趣,如果不能杀掉我,那就少来打扰我。”岑青怒道。 “看起来你虽然没有恢复之前的力量,但臭脾气还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白衣女尸又道,“时间不多了,外面的用以蒙蔽他们推算的假象无法持续太久,不过我们就目前来说,还是站在同一方的。” “你去死吧。” “呃……”白衣女尸愣了愣,“不错,从这里出去后,我就要蒙蔽自己的意识再入轮回。” 一语成谶,连岑青自己也愣了愣,不过随后便笑了起来:“自己玩自己很开心吗?” “所有的答案我都放在你的神魂里了,等到你修为达到那个程度,自然就会了解。”白衣女尸对他的下流讽刺毫无反应,继续提醒道,“在你的修为达到没有对手之前,即便你能破除我的蒙蔽,最好也不要打开那扇大门,否则后果很严重。” “你是在说笑话吗?死疯婆子?” “好吧,我已经有些忍不住地想要杀了你,然后等待你的下一个轮回。”白衣女尸终于生气起来,可惜只持续了一句话的功夫,她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在你的记忆里我读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你完全可以凭借它在这里成为天仙。” “神仙算个鸟。” “但是可以让你省去数千年的修炼时间。”白衣女尸道,“你的名字才应该叫做疯……白素贞要去报恩,其实你可以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参与进去,按照那些神仙的一贯做法,与你记忆中的故事结局应该不会有什么偏差。” “很抱歉,我毫无兴趣。” “那你一定对杀死一位天人很有兴趣,毕竟神仙们把你的神魂玩弄了几千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曾经在这个人间轮回了无数次,其中一世正好是那位救了白蛇的小牧童。”白衣女尸回答道,“而你要杀的对象就是我,因为我曾经蒙蔽过你的神魂,让你在懵懵懂懂中一次次的轮回。” “所以你现在只是良心发现?”岑青并未因为白衣女尸的话而动摇,乜斜着眼睛道,“好吧,如果我是小牧童,那么谁是小青?许仙又是谁?” “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就像你所知道的0和1的世界一样,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最终的真相由你自己来挖掘。”白衣女尸沉稳地开口道,似乎一位挖好坑的掘墓人等着岑青主动地往里跳。 “你的话里只有一个漏洞。”岑青忽然间笑了起来,“如果你蒙蔽了我的神识,那么为何我现在还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这一次白衣女尸没有回答,只用漆黑的眸子诡异地盯着岑青的身躯。 “因为我这一次没有经历‘胎中之迷’?”坠落的神魂、霹雳电光、刚吞下朱果还未生出灵智的青蛇,几个场景出现在岑青的脑海里,还有逐渐浮起的答案,让他笑的渐渐有些干涩。 “还有一种穿越者,神魂无比强大,也会破除胎中之谜,因此又被称为……” “穿界之魂。” “很好,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等了你一千余年的缘故。”白衣女尸道,“最初发现你是那座大门的守门人之后,蒙蔽你的神识便成为他们的首要目的,直到他们的统治稳定下来。而我作为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自然变成了最倒霉的那个,被谪下凡间沦为凡人,幸亏我提前留了一手,这才没有变得和你一样。现在看来,他们是觉得自己的位置已经坐稳,便开始打起开门的主意了。而经过一千多年的推算,再加上今年我被人挖出了老巢,想来他们也知道我没有转世,所以才会阻止你跟我的相见。” “然后呢?”岑青想了想又道,“你吐你的苦水,又关我屁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当我设好的蒙蔽消失,就会有强有力的打手过来消灭你我,然后逼迫着我们再入轮回。嗯,想来即便不是天仙,至少也应该是地仙。” “我能继续说脏话吗?” “其实我更在意的是你的选择。”白衣女尸悠然道,“第一,你知道白素贞报恩的剧情;第二,你本身才是她应该报恩的对象。如果阴差阳错之下,她报恩的对象变成了这世上所谓的许仙,你会不会觉得很不爽?” “目前来说,只有你才让我最为不爽。”岑青道,“虽然你自称自己的姓名叫做蒙,但是我觉得以你玩弄人心的本领,你的真正名字,应该叫做魔,对吗?” “谪仙人,天人,妖尸,蒙,魔,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白衣女尸抬起手,掩着口唇笑了起来,“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我会找到你的转世,然后彻底地杀死你。”岑青收回长枪,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无法杀死彼此,之前的数万年,我们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白衣女尸笑了起来,“说起来其实我还有些妒忌呢,毕竟我才是你第一任的妻子。” “去死吧你!”这白衣女尸的胡言乱语早已让岑青心浮气躁,此刻听得她又这样说,长枪含怒再次出手,陡然间刺入了她的胸口。 下一刻,岑青发现自己出现在蔡州城的上空,天上的阴云消散,阳光如金色的巨罩猛地扣下来,地面上的僵尸们惨嚎着化为一缕缕腥臭的脓液,而他枪尖的前方正挑着白衣女尸的尸体,如同万年不化冰雪一样的面容缓缓融化,连那双漆黑的眸子也变得黑白分明起来,她俏皮地眨眨眼,然后整个身躯被噬魂枪吞噬一空,变成了一堆从空中散落下来的枯骨。 “不!” 雪白的轻纱缓缓地随风飘落下去,刚刚赶至蔡州的,生着白远山面孔的赵松目眦尽裂,不朽的谪仙人的躯体在他眼前变成了枯骨,这样的结果让他疯狂。 “这么想变成女人?”岑青抬起愈发狰狞的噬魂枪看了看,听着他的声音皱了皱眉头,猛然间向他俯冲下去,“下辈子吧。” 2016/10/17 23:07:48|25726082 第一一一章 尘埃落定 叮! 岑青的长枪刺在一口金色的钵盂之上。 “法海!” “岑施主,又见面了。”法海浮在半空之中,手中托着那口金灿灿的钵盂,面孔威严而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岑施主又何必多做杀孽?” “禅师,你不是已经去金山寺了么,为何又返身回转?”岑青收起长枪,凝神静气地问道,携着化虹之力的噬魂枪竟然还打不破那钵盂,遗憾之余让他不由得心生惊惧。 “贫僧思来想去,岑施主杀心始终太重,不如跟贫僧同归金山寺,日日晨钟暮鼓,洗尽杀气血光,得证金身大道。” 法海和尚的态度与淮水岸边那一晚的态度又有不同,莫非青天之上,真的有神佛在向下窥视着么? 这真的是太令人恶心了。 “好啊,今日我可以不杀他,也可以随你去金山寺一趟,毕竟欠你一炷香没还,不过我对天天念经没有什么兴趣。”岑青转眼间笑靥如花,口气热络的宛如与法海相识许久一般。活了一千七百年的和尚出现在死了一千七百年的女尸墓顶,若说没有猫腻连鬼都不信,这和尚或许就是前来送他们入轮回的杀手。 “阿弥陀佛”不出岑青的预料,法海的样子开始为难起来。法海刚回到金山寺不久,便又接到神人传讯,让他前来了结蔡州的妖魔,却不料未到现场就看到岑青与那千年女尸在空中激战,最后更是一枪把女尸的神魂**毁灭殆尽,这让他不禁大为作难。毕竟神人只让他了结妖魔,而岑青是不是妖魔还有待商榷,况且再加上他的某些私心作怪,看起来也只能暂时擒下这岑青等待神人的发落了。 “岑施主不忘承诺,一片向佛之心甚好。”法海低下头道,“这就跟贫僧走吧。” “慢着。”地面上的赵松手中抓着那条轻纱,双目赤红几欲喷出火焰道,“她毁了孤王的仙躯,就得用自己的身体来赔偿。” “仙躯?冢中枯骨而已。”岑青俯视着他的面孔,冷嗤道,“与你这狱中困囚倒是相得益彰。” 法海沉默不语,只是缓缓地翻过金钵,钵口朝向了岑青,一时间金光大放。 “法海!” 丹田里的妖气如融雪一样消散开来,岑青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飞速地下落,他从未想过这和尚居然如此狠辣地说动手就动手,七尺枪势挥舞起来,挡住了那金光的侵袭,他又惊又怒:“你要对我动手?” “岑施主既有灵力在身,妖气有害无益,欲随贫僧修持正道,还是先行根除为好。” 法海的声音充满悲悯之意,然而已猜出他心意的岑青分明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地给天上的神人来看。岑青身具五百年雷电洗炼过的灵力,丹田中还有四百年从黑狱中杀戮得来的妖力,这法海分明是要驱散他的妖力,削弱他的道行,让他变成仙灵道或者虚灵道那样一身灵气的灵妖,让天上的神人再也无法质疑。 想法很中庸,但是我不接受。 岑青能感觉到这钵口泛出的金光,与那石翁仲河神身上的金光一样,都是集世人信仰而成的神力,威势却千万倍而胜之。噬魂枪只能暂时阻挡,根本无法吞噬进去一丝一缕。 “施主身躯得天雷洗炼,已成灵明道体,千百年后肉身飞升亦非难事,为何执迷不悟要留存这些妖气?”法海托着钵盂,口中依旧在谆谆善导,看起来无比的慈悲。 “大圣道的妖,外修体魄,内炼金丹,你这些话为何不去找他们去说?”持续着七尺枪围,岑青身上的灵气和妖气飞快地消耗着,之前妖气的上限被这金光侵袭,更是直接断掉了他数十年的道行,不由得生出了真火,“妖魔道的妖一身妖气血光,吞噬生灵,你为何不去找他们去说?” “阿弥陀佛” 法海低眉垂眼,不再跟岑青辩驳,他不是降妖伏魔的大德真人,只是被神人豢养的一条柴犬。 只不过他心中同样暗暗恼恨这蛇妖不知好歹,先前他把河神神位拱手相赠,就是想要把她推上正途结下因果,一旦这蛇妖功成正果,他也能借力飞升。谁料想这蛇妖竟然会一把火烧了那神位,把他的一番苦心化为流水。 心念至此,他钵中的金光更盛,削了她的妖力,让她专心修行,得证天仙之后他也算个从龙之功毕竟见到这蛇妖的第一眼,他便看出她身上毫无妖气且机缘深重。 那金光漫溢天地,无孔不入。以化形的力量对抗地仙的法宝,即便是以七尺的防御能力,也有丝丝缕缕的金光渗入,岑青感受着道行一点点地被削弱下去,知道自己力竭之后又会不可避免地被打回刚化形时的原状,咬着牙道:“法海,今日之后,你我便是一生之敌。” “还望岑施主体谅贫僧的一片苦心。” “死心吧,自私的人不会体谅任何人。”岑青把长枪收回灵镯,双手并列向前推出,之前被他用“启”字包裹在灵气之中又压缩到极致的寒热二气喷涌而出,以化虹一般的速度推向那金钵,“何况你我都很自私。” 这寒热二气,源自于端午热毒和寒玉之毒,被乾阳降妖符的灵力锁起,融合在一起甚至能把岑青的躯体炸成飞灰。此刻陡然在钵盂之中爆炸开来,即便是以法海的沉稳也未料到,手指微颤,那钵盂的金光湮灭了一瞬。而岑青身躯借着寒热二气爆发,身形倒飞而出。灵气妖气全力运转,瞬间破开音障,他的身后在晴空之中牵拉出一团锥型的云,随后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和尚拿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完全不理会别人受得了受不了,也就是现在打不过他,否则早就分分钟教他重新做人,岑青一边腹诽一边加速飞行。化虹无法持久的使用,但是能用最快的速度逃逸出去,两个个呼吸之后他已飞出数里之遥,而此刻天空中的两声巨响才传递至地面。 张铮带着千余名惊魂未定的江湖人停在蔡州边缘,望着前方一片萧杀的土地和天空中的阴云发呆,他们只听说蔡州有僵尸出世,却未料到这僵尸不仅搅动天象,更把脚下的土壤变成了生灵勿近的死地。 “清韵仙子,敢问一声,这蔡州还去么?” 即便是几位之前一力支持前往蔡州的副盟主,此刻也没有了主意,只能强压着惶然小心翼翼地去问张铮。 “等。” “等什么?” 听到张铮的回应,一众人都有些傻眼,莫非等着还能等出一朵花儿么? 然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真的等出了花开,阳光穿透乌云,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金色的花,地面呻吟着,黑气蒸腾着,又在日光中丝丝缕缕的消散,抬起头,笼罩在半空中厚厚的阴云逐渐散去,然而耀目的金光又陡然射下,让他们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 “可以进了。” 听到这句话,早已利欲熏心的江湖人立刻想到了那古墓中的无数财宝,顿时忘记张铮,争先恐后地朝着蔡州城中蜂拥而去,却又在空中传来的巨响中愕然驻足。 先前金光被遮断了一瞬,张铮抬头向上看去,恰好看到转身飞去的岑青,他忽然间升起世事难料的心情,低下头苦笑了一声:“看来我还是回赵家堡吧,阻止血食之会与邪神出世,本就该是我道门的事情。” 赵家堡方圆两三里的坞堡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空中乌云密布、风雷交加,完颜宗珀的气势渐渐压过岳雷,双锤接引天上雷霆,浑身缭绕着电光犹如一头史前的神魔猛然扑下:“砸碎你!” 岳雷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淡淡的惆怅,他挥起长枪迎面而上,枪势携动大地的力量,犹如天地之间的碰撞。 轰隆 一道紫色的短戟穿破雷电,横亘在完颜宗珀的双锤前方,为岳雷挡下了沉重的一击。 “听说你这些年来不怎么在军中,想见你一次真不容易。”终于从义阳赶至的杨继周促狭地笑了笑:“完颜将军,现在是三打一了。” 一身戎装的杨夫人静静地按剑站立在地面上,气势蓬勃而圆融,看起来比杨继周更加强大。 区区一个义阳,居然隐藏了三位宗师,还有一位已经达到了宗师的圆融无漏。即便是以完颜宗珀的疯狂,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岳少保和岳家军虽然不在了,但岳家军的人可没有死光。” 看出他的震惊,杨继周笑了笑,收回短戟:“完颜将军,请受死!” 汝水之西,三千义阳军的兵锋与五百金国轻骑轰然间撞击在一起,与二十年来一模一样的惨烈厮杀再次上演在这片土地上,兵戈交战,血肉纷飞。 战场向西百余里,是一片连绵低矮的山丘,之前被剑符所伤的夜尹子从山洞中起身,看到了那名耳坠双环须发卷曲的红衣番僧。 “多谢道友援手相救。”他冲那番僧揖手施礼道。 红衣番僧颌了一下首,算是受了夜尹子的礼节,并未回礼,而是直接开口道:“吾乃通明法王,北上追寻平定乱世的佛子,你这道士不妨同行。” “多谢道友相邀。不过贫道还有要事在身,只能暂行拜别了。”夜尹子从地面上站起身,正要检查自己的伤势,却发现浑身上下空荡荡的再无一丝灵元,不由得大骇,“你对我做了什么?” “佛祖收走了你的力量。”自称通明法王的番僧平静道,“只要你追随与本法王,佛祖自然会把力量一点点的还给你,最后比你最初拥有的还要强大。” “强大?”夜尹子闭上双眼,片刻后吐出两个字,“岑青” 岑青只飞出十余里便已降落下来,他浑身的力量只剩下最后一丝,用意志强撑着才没有再一次的崩溃下来,但是抬起头,便看到挡在前方路途中央的法海。 “你准备镇压我多少年”岑青懒得跟他装模作样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道,“讨价还价一下,能少点时间不?” “只要岑施主能一心修行,到飞升仙界之日,贫僧自然不会阻拦。” “你对我真好”岑青无语地冲法海举了举大拇指,“说真的,我老着我考大学时候都不带你这样的。” “或者施主能从贫僧手下逃脱,贫僧也不再阻拦。” “能逃得掉我还在这儿跟你斗口水干嘛”岑青忽然间愣了愣,看向了法海的背后,“李藏锋,你来啦?” “岑施主的伎俩真是”法海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他也感觉到了背后的来人。 相别数日的李藏锋如今已经不再是那种香克斯的打扮了,当然也没有继续邋遢的像个野人,而是一袭青布道袍,背上背着阔剑洒然行来,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禅师有礼。”他先冲法海打了个招呼,随后笑吟吟地望向岑青,“懒蛇,在人间一路行来,有何感触?” “呃”岑青歪着头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看起来性子还是和最初一样桀骜不驯啊。”李藏锋笑了笑,转头望向法海道,“禅师,这蛇妖与我有一段缘分,有劳禅师带回去教导一番,时间就以一年为期好了。” “阿弥陀佛。”法海后退了一步,竖掌施礼,他曾经听说过这李藏锋虽然只是元婴散仙,但与那些神仙们交往甚密,比起他倒是门路广阔的多,莫非这岑青 “别啊,别说一年,一个月我都受不了,那可是庙啊,和尚庙啊,连一个女人都没有的和尚庙啊。”法海还在沉思,坐在地上的岑青已经陡然叫了起来,只是内容实在是让人脸上发黑。 “耍无赖要讨价还价么?”李藏锋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走到岑青面前负着手低下头问道,“你说关多久?” “烧个香我就走。”岑青哪里肯往他挖的坑里跳,摊开双手,“我得罪谁了?凭什么关我?” 李藏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岑青一眼,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开口道:“修道一途,永远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谁拳头大谁有理。禅师说你杀心太重,那你就好好地跟着禅师修身养性,以免日后哪里行错踏错,万劫不复。” 李藏锋把万劫不复几个字咬得很重,岑青不由得悚然心惊,过了半晌才张口结舌道:“可是一年时间也太长了。” “那就八个月好了。”李藏锋随意地更改了时间,而后又严肃道,“你若想体验世间人情也可,但必须遵照以下六点,一不准恃强凌弱,二不准残害生灵,三不准恣意妄为,四不准违逆人伦,五不准蛊惑信众,六不准祸乱朝纲。否则不等其他修士共诛,我也会先行杀了你。” “呃这什么玩意儿?” “人道法令。” 四个字刚刚出口,李藏锋便把一缕神识打入了他的脑海,里面详细地解释了人道法令的诸项细则,如果仔细看过去,就发现除了老老实实地任人宰割外,什么都不能做了。 “明白了?” “明白了。”岑青看到李藏锋留在这些细则后的一句话,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之间想骂人。 因为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上面说的就是个屁。” 而李藏锋此刻已与法海搭上了话:“有劳禅师了。” “阿弥陀佛。” “上面的事儿,我帮你说说。” “多谢李居士。” 这和尚,这道士,果然不寻常。 2016/10/18 17:04:09|25737585 第一章 劫 “异类修行本属不易,化形本是一关,化形之后又有三劫” “我一千七百年前化形,早已渡过阴火劫和雷劫,就连拦在升仙路上的罡风也算不得劫数。请问师尊,第三劫究竟是什么?为何我始终不能修成正果?” 从青城山巅向远方望去,云海茫茫之间,一道山峰雄秀拔出,山巅白雪皑皑,与四季常青的青城山各有千秋,正是佛门信徒众多的峨眉。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跟那边的人流如织相比,这隶属道家的青城山愈发显得幽深清净了。白衣白裳的女子举目看了半晌,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消失在山巅。 下一刻,她如一道白虹跨越数百里,悄然现身在峨眉山下的小镇外,小镇熙熙攘攘,挤满了入山进香的香客。 “人间” 她沉吟道。 阴火在地,雷劫在天,莫非这第三劫应在人间? 运转数术掐指推算了一番,她依旧不得其解。 “青城峨眉,一向如并蒂双莲,只是我一心修行,先前竟从未前来拜会过,今日且随着这些凡人游览一番,若是遇上佛门高人,也能请教一二。” 心思既定,她也不施神通,莲足轻移,随着那些入山的游人缓缓前行。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南无南海救苦救难尊者” 白衣白裳的女子听着身畔传来的低低的念佛声,又低头看了看焚香顶礼一步一拜的诚心香客,心念闪动了一下。 “这峨眉山原本是大行大愿普贤菩萨的道场,只因人间多苦难,因此慈航尊者的名气倒比这普贤尊者大的多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善男信女的膜拜祈愿能够上达尊者的视听。” 初冬时节的峨眉金顶,早已是白雪皑皑,传言此地有缘人能在舍身崖前看到佛光,因此这儿的光相禅院即便在冬日,依旧是香火缭绕热闹非凡。 “庙里倒是没有什么高人。罢了,既然来了,就烧上三炷香,若是有缘得见,不妨问一问尊者,看我的第三劫该如何渡过。” 目光扫过寺内众生,白衣女子微微叹息,投了香火善款,从知客僧人手中接过三炷香,朝着大殿盈盈地叩拜下去,一下、二下、三下周围惊呼声与祈愿声陡然间响了起来。 “佛光!”“佛光出现了。”“菩萨显灵” 白衣女子抬起头,望见了那一圈金色光芒之中以柳枝净瓶莲花像现身的菩萨。菩萨左右有金童玉女相伴,慈眉善目普度众生,轻启朱唇法音悠扬:“下跪何人,有何心愿?” “青城山下白素贞,叩见大士。”白衣女子瞧着那菩萨入世相,居然与自己有几分神韵相似,心中不觉便是一凛,不过据说菩萨入世有三十三相,这一相普度众生,倒是恰遂她的心愿,“大士容禀,弟子是青城山下异类成道,弃绝红尘修行千年,一心向道毫无杂念,望求菩萨点化,渡我修成正果。” “善哉善哉,难得你有一片皈依三宝的诚心,只是你尘缘未了,又如何能够白日飞升?”菩萨低眉,似乎在叹息,又似乎在提醒。 “尘缘?”素贞怔了怔,不明所以,重新拜倒,“弟子此心已定,众念皆寂,任何尘缘都愿割舍,只求菩萨点化弟子该如何渡过第三劫?” “尘缘可弃,因果难舍,你尚欠人间一段救命恩情,难道就不思图报了么?” “大士是说那从捕蛇老人手中救下我的牧童?”素贞轻轻咬了咬嘴唇,争辩道,“这弟子也知道报恩之道,只是事情已隔千年,茫茫人海又该如何去报?” “善哉善哉”菩萨拈花微笑,金光渐渐隐退,似乎法相即将回归,“你既生出报恩之心,那人便不难寻觅。清明时节,西湖高处,有缘自能相见。” “这弟子所问本是第三劫之事,菩萨却说起那千年之前的恩情,弟子还是不太明白莫非二者本是一事?” “天机不可泄露,我也是受人所托,去吧”菩萨的法相消失在碧空之中,只有最后的忠告之声悠悠传来,“你自求多福,日后若遇苦难之时,再来寻我。” “可是” 素贞苦恼地站起身,望着菩萨消失的方向,久久驻足。 师尊曾言第三劫本是情劫,情到浓时方转薄,堪破情劫才是真正的众念皆寂。可一旦应在凡人身上,若是情到浓时,一则坏了修行根基,二则沾染红尘俗意,即便飞升,也只是与其它妖类一般,要么在神仙门下为奴为仆,要么做个小小星官。千年修行最终落个这样的结果,长生得道又有什么意思? “报恩?渡劫?值得吗?”峨眉金顶上再无一丝仙灵之气,她施了个障眼法瞒过俗人,转身腾空而去,“我再去问问师尊。”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呀!三个和尚没水吃!” 岑青盘膝坐在金山寺的一间无名禅房中,左手翻着佛经,右手有节奏地敲着木鱼,嘴巴里念念叨叨,貌似在虔诚地诵读经文,其实是在唱儿歌。 自从五月十八在蔡州被法海抓了回来,扔到这金山寺禅院之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而按照李藏锋与法海的约定,他还有两个月才能走出去。 “真的是要疯啊。”岑青站起身,砰的一脚把木鱼踩了个粉碎,又刺啦刺啦把佛经撕开,猛地朝门外撒了出去。 这间禅房虽然在金山寺中,开门就能看到院中的僧众然而却又隐然**于寺院之外,因为无论他怎么闹腾,那些和尚和香客都看不到他的存在。佛经和木鱼被他毁坏之后还会恢复原状,整间禅房更是坚不可摧的跟法海的钵盂一模一样好吧,其实这间禅房的本身就是法海的钵盂神通所化。岑青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装进饭盒里,如果不是碍于这具身躯的形象,他简直就想效仿孙大圣在这钵盂中撒上一泡尿,看看法海以后用钵盂吃饭的时候恶不恶心。 时间越来越接近年底,他的心情也愈加暴躁起来,灵镯中的寒玉髓是他要送给追星的续命之物,若是在年底之前不能融入追星剑,那个典雅的女子就会从这个世界消逝,可这法海和尚把他困起来,无论他是怒骂还是威胁,甚至低下头来哀求,都丝毫不为所动,把他恨得咬碎银牙。 “嘭” 噬魂枪从灵镯中闪现而出,他取过长枪一式斗阵轰在禅房的屋顶之上,屋顶再次泛起水样的波纹,把他的全力一击吞噬下去,生出如中败革的沉闷响声。 过了片刻,房门被打开,法海走了进来。 “岑施主。” 他双手合十,低头看了看破碎的木鱼与撕裂的佛经,面上古井无波道:“施主的心不静。” “我要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岑青跟之前无数次的说法一样,甚至没有向法海出手,因为这和尚与禅房一样,只是钵盂幻化的虚影。 “施主只要点燃佛前的香支,老衲便依诺放施主出去。”法海的说法也与之前无数次一样,连语气和声调都没有改变。 “那玩意儿只有相信神佛的人才能点燃,你明知道我是个无信者。”岑青怒道,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平心静气地放软了语气,“好吧,我相信这世上有神佛,我怕你们了行吗?” “无信者,不是不相信世间有神佛,而是毫无畏惧敬仰之心。”法海合十道,“神恩如海,神威如狱。你不过区区一只小妖,也敢无视神佛,让我怎能放你出去?” “你们可以毁灭我,可以让我跪倒在地,但是不可能让我去膜拜他们,这就是我的本心。因为你们的神佛,在我眼中与哆啦梦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法海的幻影沉吟半晌,再次低眉顺目的合十道:“阿弥陀佛,岑施主请继续静思悟道。” “滚!”岑青抓着噬魂枪砸了过去,穿破了法海的幻影,“以后没有叫你,就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让自己嘴贱,让自己嘴贱 岑青没想到之前顺口说的一句话,如今居然成为困住自己的借口了。 他第一次见到法海的时候曾经说过佛前一炷香了了两人之间的因果,却不料来到金山寺后发现这香也不是好烧的,必须以本源信念为香,以冥思诚心为火方能点燃,否则即便是用灵气化成的真火也无法烧动那香头一丝一毫。 他甚至尝试过离开黑狱的方法,用死亡的感觉来逃脱,然而钵盂不是人心,而是由无数虔诚信念集合成的产物,他可以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那些虔诚的信念。他身处在这个牢狱,就像是无限光明之中的一个黑点,要么被那些信仰同化,要么把所有的信仰吞噬下去。 “牛不喝水强要按头,诸天神佛”他收回噬魂枪,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只是瞳孔里燃烧着火焰,“你们,真的让我生气了。” 第二章 仇王府 临安城,清波门位于西湖东南,门通南山,因来自富阳、桐庐之地的薪柴多从此门而进,时人多称“清波门外柴担儿”,为临安十三门之一。 清波门旁又有暗门,称为水门,乃是引西湖水流入城。沿着那水道向上,支流渐多,其中一支绕入一座废弃的宅邸中,有假山流水,有亭台阁楼,但藤萝遍地,野蔓绕墙,房梁颓倒,门窗破烂,已是多年无人居住。宅邸位于双茶巷内,府门正对财神庙,时人称为仇王府,又有称为裘王府者,盖日子久远口音不辨之故。 依理说,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本应该是寸土寸金之地,可这仇王府偌大一片荒地偏偏无人占据,一荒就是数十年,着实有些奇怪。因此数年之中,早已有许多人和势力打过这片宅院的主意,可是最后宅院无论落到谁的手中,那屋主不是横生祸事,便是倾家荡产,着实离奇的很。三番五次之后,便有高人说这宅院大门正冲财神庙,分明是个破财遭灾的局,先前那仇王便是得罪了财神,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世上本有东西南北中五位财神,仇王府对面财神庙里供奉的正是北方玄坛赵财神。这位财神跨黑虎,执金鞭,虽说散财人间,但毕竟有几分凶恶之气,顶礼膜拜的也多是民间江湖道上的人物。譬如这间财神庙,前来烧香供奉最多的,便是人称“插朵花”的西门宋二郎。 清波门是柴担儿的聚集地,除了送往皇城贵府朱门大院的柴车,民间所需薪柴大多从这里购买。虎有虎威,蛇行蛇道,卖柴的人多了,便有人圈起地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营生。“插朵花”宋二郎便是其中之一。 宋二郎原名宋虎,家中行二。之前落魄被叫做宋狗子,发迹后重又改回宋二,“插朵花”是他的诨号。只因他喜欢给看中的女子鬓角插朵花,日后总要想办法捞摸过去。若是骂人,便道:“给你婆娘插朵花。”,旁人知道是他,怕他的泼皮无赖,手底下又有数十亡命徒,也只能强自忍了,远远地躲开便罢。 这宋二郎原本是临安城里的破落户,传到他这一代,除了吃喝嫖赌聚众斗殴,并不会一丝营生,连祖业都几乎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前几年冬天几乎要饿死了,便大了胆子要趁夜去仇王府里寻宝。 他想着毕竟称为王府,即便找出几片铜皮卖了也能换个烙饼填肚子,结果还没拐进仇王府,不知哪根筋错了竟然先去财神庙里烧了柱香,结果一觉睡了过去醒来后已经天光大亮,寻宝一事自然也就作罢。 不过自这天开始,他却陡然间发迹起来,无论做什么营生都能一本万利,甚至空手也能套来钱财无数,重新买回了自己的宅子,又聚拢起最初的几个伴当,收了数十个亡命之徒,在西门这块地儿倒是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很。 据他手下的人称,这宋二郎正是那晚在财神庙烧香,梦见财神跨黑虎而来,把一大块金元宝塞进他的怀中,这才有了今天的财运。事情传出来,倒是有不少梦想着发大财的人前去烧香,可惜再无一人有宋二郎那样的运气,天长日久,香火依旧难免地清淡下来,也只有宋二郎一帮人逢五逢十地去烧香才能维持。 这一日是腊月初五。到了傍晚,宋二郎吃过酒席,在手下人的簇拥之下前去财神庙烧香,因为再过几日便是灶神节,腊肉买了几串,灶糖也称了数斤,并有鸡鸭鱼肉满满当当地提了,一众人吆喝着轰开街道,径直踏着薄薄的碎雪往双茶巷行来。 宋二郎烧香,历来有些怪癖,比如说要关了庙门,熄了灯火,让手下人等在外边,只留他自己一人在财神像前磕头祷告,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手下那帮人羡慕不来,只能冷呵呵地插手等在庙外,却见街对面的仇王府人影闪动,隐约有声音传来,登时便吓了一跳。擦擦眼睛仔细看时,只见仇王府漆面脱落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身着白衣提着油纸伞的小姑娘走了出来,相貌清灵可人,朝街道左右瞅了瞅,又抬头看看路对面的财神庙,这才返回身冲院内吩咐道:“反正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你们五个就暂时住在这里吧,不过别闹事惊扰了旁人就行。” 俗话说饱暖生n欲,这帮闲汉刚吃过酒,又见那姑娘孤身到此,相貌气质更非庸脂俗粉可比,一时起了淫心,有人便笑吟吟地凑过去,口里喊道:“小娘子,这是准备往哪里去?” 这时分天色已擦黑,空中又星星点点地飘着碎雪,双茶巷内本没有行人,那姑娘被几个大汉团团围住,倒也未显得如何惊慌,低头撑开手中的油纸伞,站在台阶高处上下打量了一番众人,撇了撇嘴,骂了一声:“滚!” 这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正是一只鲜鲜亮亮的小辣椒,众泼皮愣了一瞬,随即轰然大笑起来。 仇王府破败许久,这姑娘单身到此,来历不明,说不定便是从哪家府上偷跑出来跟人幽会的丫环。这群泼皮笑过之后,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着那姑娘,有人更是直接伸手捞摸了上去,准备下手捂住她的嘴巴,然后拖走任由摆布这种事情他们熟练的很。 白衣小姑娘原本准备发怒,但眼珠转了转,转身又退回到门内,向外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摆了摆:“有种的进来。” “哟,这小娘们还喜欢这调调,行,哥哥们今天就在这鬼宅子里跟你做一回露水夫妻。” 泼皮们见那姑娘闪身退进宅院,一时被撩拨得上火,嘻嘻哈哈地推门闯了进去,四周瞧了瞧,宅子里荒废如昔,却丝毫不见那姑娘的人影,地上薄薄一层积雪,更是连个脚印都没有。 冷风吹过,有人腹中的酒化作冷汗流了出来,酒醒了一半,脑子也渐渐灵光过来,强装镇定扯着嗓子喊道:“小娘们,赶紧跟哥哥们滚出来。” “嘻嘻咯咯哈哈哈嚯嚯” 白衣小姑娘没有现身,整片空荡荡的宅院中却怪腔怪调地响起了笑声,随着吱呀呀一声门响,众人背后的大门无风自动地被紧紧地关了起来。 “鬼”有人亡魂大冒地回身去拉门,然而那两扇大门却如同铁铸一般无论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 片刻之后,有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众人耳边道:“猜对了。” 呯! 有个泼皮的胳膊被无形的力量抬起,重重地打在另外一人的眼眶上,有人屁股上挨了一脚,歪歪斜斜地扑倒在雪地上,腊肉肠和灶糖撒了一地,还有人被高高地抛起,挂到了院中落叶的枯树上一时间,宅子中鬼哭狼嚎,偏偏连一丝声音都无法传到外面来。 而先前那身着白衣的小姑娘已经重新撑开油纸伞,溜溜达达地出了双茶巷口,迎面一个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从屋檐下直起身体,叹了口气:“你何苦去捉弄他们?” “不然呢?杀了他们吗?这里可是京城。”白衣小姑娘抬起头,秀美的脸蛋上有些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看看青年男子身上的青衫,又道,“你今天刚回来么?怎么还穿这样的衣服?” “呃习惯了。” “这可不是你的习惯。”白衣小姑娘皱着鼻头道,“自从夏天那次你一身伤回龙虎山的时候就穿青衫,到现在还是这身衣服,莫不是心里一直记着她?” “你也没忘吧,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身上就是一身白哦。” “她答应给追星去拿寒玉髓,结果到现在连人影都见不到,你说我能忘记?”白衣小姑娘故意咯吱咯吱地咬着牙,表示自己极为痛恨。 青年笑了起来。 “她应该会回来的吧。” “听家里人说,你这次回来,要在皇城任职了?” “上次在汝南城发现邪神端倪,即便是山上那些对我不服气的人也收敛了很多,因此只剩下在官场历练几年了,先让我做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玩玩。” “嗤,怎么看你都是很得意的样子” 伞下的一对儿兄妹互相讽刺挤兑着朝东城崇新门附近的工部员外府走去,背后的雪花渐渐密集起来。 “呯!” 当最后一个泼皮被扔到仇王府外的台阶下,两扇大门猛然间被关起来,依旧是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四周只有那对儿石狮子咧着大嘴放佛在嘲笑。 宋二郎从财神庙里出来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群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的手下。 “仇王府闹鬼?” 他听了一众泼皮的叙说,抬头望了望大门紧闭的宅院,又回头看看重新关起庙门的的财神庙,不屑一顾地笑了起来:“恰好我认识一位专门降妖捉鬼的茅山道士,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直接给它收了。” 2016/10/21 0:41:49|25799156 第三章 通神 从灵镯中抖出一粒金砂,岑青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香案上。 钵盂幻化出的禅房里,即使用噬魂枪也无法留下一丝印痕,因此那一瓮金砂便成了他用来计时的工具。 算算日子,再有十来天就是除夕了。 禅房只能困守他的身躯,并不会阻挡他吸收日月精华,那金钵幻化出的和尚每日里也会送来清水食物,然而他的脸颊还是飞快地消瘦下来。下颌尖尖,眼睛大而幽深,沉默的时候犹如寒潭深湖,似乎能把整片天地给吞噬下去。 六个多月的囚困生涯,他从最初的烦恼,到暴怒,厌倦,以至于如今的安静,都是他外在的表象,就像法海等人在试探推测着他的想法一般,他也在推测试探着那些神人的态度。 虽然他如今的行为,还远远没有触及到神人们的底线,但是当他从“蒙”那里明白这具身躯被毁灭后,神魂就会被再一次蒙蔽起来投入轮回,不由得不开始小心谨慎起来。他不怕死亡,死亡不过是另一次旅行,但他担心的是,再一次重生,他不再是自己。 敢于以再入轮回为代价告知他的消息,即便“蒙”交给他的是假消息,也足以引起他的警惕。 钵盂幻化的法海再次推门走了进来,目光朝着香案上铺满一层的赤金砂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向岑青。 “你有何心愿,想求些什么?”它问。 岑青同样抬头看了一眼金砂,笑了笑道:“我在计算着日子,看看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你每日在佛前放一粒金砂,虽是用以计时,但我佛慈悲,念你诚心,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那法海的虚影道,他朝着香案前的佛像深深礼拜,那柱岑青无论如何都无法点燃的香火袅袅升起。 岑青笑的更是开心:“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佛祖传经东土,也需大德高僧用紫金钵盂来换。如今我被困钵盂之中,也想供奉佛祖赤金百两,换得浮生半日闲。” “阿弥陀佛……”那虚灵双手合十念佛,“岑施主既有供奉之心,足见虔诚之意,我佛有知,亦当为施主慧根而欣喜。只是法谕在此,老僧也不能轻违,只能以施主心意,放岑施主外出半日,半日之后,再回此处。” “那我再多供奉百两呢?”岑青走到虚灵近前,把灵镯悬于香案上方,饱满而有光泽的赤金砂便颗颗粒粒地坠落下来,片刻后便是一堆,“若是还不够,我愿意把所有的黄金都供奉出来。” 他最初从李藏锋的旧屋之中取走的满满一瓮金砂,足有万两之巨,除了在路途上所花的九牛一毛,如今依然安安稳稳地存在灵镯当中。这钵盂的信仰看似牢不可破,只可惜最坚定的信仰也会拜倒在**之中,他也只是在偶然间见到了那虚灵眼中对于黄金的渴盼贪婪之意,这才存心一试,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钱能驭鬼,钱能通神,也能买通这钵盂里的虚灵。 “够了,够了。”瞧着香案上的黄金一粒粒地朝着地面滚落下去,那虚灵连忙扑上去,一把拾起金砂,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在香案上摆放好,一叠声地阻止道,“法谕在前,我也不能违背。” “那我出去一个月没有问题吧?”岑青估摸了一下倒出来的金砂,大约是瓮中的一半,有些遗憾。 “不行不行。”虚灵虽然是法海面容,但毕竟是法宝生出的神灵,此刻再无一丝高僧的模样,只顾揽着香案上的黄金连连摇头道,“师尊去小西天赴宴,下月初五就会回来,你必须在那一日之前回到此处。” 见他如此为难又如此贪婪的模样,岑青叹了口气,把手臂收了回去,反正他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把寒玉髓赶紧交给追星续命,这半瓮金砂对他来说又没有太大的用途,如今能够买来半个多月的自由,已是废物利用的最好典范了。 “那么,我怎么出去?” “香已经点燃,你推门就能出去了。香火熄灭的时候,你身上有钵盂的禁制,无论身在哪里都会飞回来。”钵盂虚灵不舍地望着岑青手腕上的灵镯,又重新嘱咐道,“你放心吧,初五之前,我会替你烧着香。” “厉害……” 岑青默然无语半晌,才长吐了口气,他原本准备趁着出门办完事就远走高飞,这虚灵的话直接击破了他的幻想。他把手搭在门框上,回过头又冲虚灵眨了眨眼:“以后法海不在的时候,这种交易我们可以多做一些。我这里的黄金还有很多的哦。” “阿弥陀佛。”那虚灵连连念佛,不敢回头去看岑青,只顾把香案上的金子抱的更紧。 拉开门,便是另一片银白色的天地。 冰寒而洁净的冬日气息铺面而来,岑青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飞扬而下的雪片,听着从远方传来的爆竹声,鼻端嗅到香火和纸钱燃烧的气息,不禁展开双臂,舒畅地笑了出来。 “这……才是朕想要的万里江山。” “你这女子好生大胆!” 岑青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在一旁呵斥起来。岑青转过头,只见一名身着朱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面色威严地朝这边望过来。 “怎么说?”岑青斜睨着他道。 “朕,乃是天子专属,想你小小无知民女,也敢用这样的称谓?”那朱袍男子前进几步,俯视着廊下院子里的岑青,“此处早已摒退闲人,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我是从饭碗里蹦跶出来的。”岑青腹诽了一声,目光瞥到那男子衣领下明黄色的锦衣,忽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皇帝不待在宫中,跑到这寺院里干什么来着?” “你是夷人?”皇帝上下打量岑青一番,难得地笑了笑,“诸臣之前劝谏朕,让朕早日拣选美人填充后宫,被朕屡番呵斥,不想今日又出新意,倒是……” “呃……”岑青愕然,这位皇帝居然把他当做了大臣拍马屁奉上的美女,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大声呼喊有刺客才对么? “你去吧。”皇帝朝岑青挥了挥手,眉宇间有些厌倦之意,转过身去,“朕只想在这里歇息片刻,不想受到太多打扰。” “嘁……” 岑青撇了撇嘴,明明是这厮先搭讪的,到最后话在他嘴里却变成了自己打扰他了,果然是胸大有理。 不过皇帝什么的,要宰还是去宰外国的比较好玩,赵老兄,你就安安稳稳地守着朕送你的万里江山吧。 心里嘲讽了一句,他的身形化为一道流光,瞬间遁向百里之外的临安。 片刻之后,数道金光落在皇帝院子的周围,浅淡的神念在无形中传递开来。 “龙气未受惊扰。” “刚才腾空离去的那女子是妖?身上并无一丝妖气。” “大胆法海!” “也许只是误会。” 2016/10/21 16:55:44|25809251 上架感言 先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本书居然要上架了! 当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崩溃的。 在我的梦想中,这本书应该是一路推荐,然后上三江,强推上架,然后大风吹……好吧我真的是在做梦而已。 我搜索了一下关于上架的关键词,发现我的境况非常类似于一个名词:“扑街”。 去死吧,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字应该念什么,摔! 让我静一会儿。 好吧,我承认了,我就是一个扑街。 其实这种情况是有预料在先的,从开了本书开始,小众、三千字的大纲、想到哪写到哪儿的随性,每天更新三四千字……当岑青出了义阳,收藏开始往下掉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的。不过接近五千收藏上架,还是要感谢一直追着本书的朋友们。下面的东西写给你们,亲爱的,关于梦想和口粮。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会做梦,有些梦是短暂的,有些梦则可以做很久。 一些短暂的梦,比如“我突然间变得很有钱”,“我爸爸其实是个大富翁”,“有个女孩/男孩暗恋我”,“我是武林高手”,“我会飞”等等……这种梦可以让人呆呆地爽上几分钟,然后擦一擦发酸干涩的眼睛,继续投入到枯燥的书山题海之中。 但也有一些长远的梦,比如“我要成为……样的人”,“我要把我的家庭变成……样子”,“等到我……岁的时候,我要……”,在那个时候,我的小梦想是:写一本大部头的小说。 然后我真的动笔写了,很幼稚的文笔,带着孩子气的幽默,写了将近一年,而且完本了,后来我数了数字数:大概六万。 好吧,请体谅一个每天抽出十来分钟的自习时间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写小说的家伙,撩起年华的轻纱,回头去看,其实我是很佩服那时的自己的。 然后就一直再也没有动过笔。 在那个读书只能靠到处借书的年代里,能够写出文字的人很牛逼,当知道我居然写出小说后,那些家伙们纷纷要求借阅,并且期待着我再出新作,然而我却如同退隐江湖的高人一般道:不写了,没意思。 一语成谶,俗称装比装大发了,之后的许多年内,我再也产出不了任何文字。 等到后来再次想提笔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时代已经铺天盖地全是网络文学的天下,我只能战战兢兢地一点一点地学起,爽点、铺垫、**;大纲、设定、细纲;一个面颊苍老的家伙,一个网文路上的新人,如履薄冰地走上了码字道路,为了最初的想法,也为了认同感,同样也为了挣钱。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说谈梦想再谈挣钱,或者谈挣钱还要拉扯上梦想,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仿佛咸豆脑里放了一勺糖般,但是这便是我的本心。 其实挣钱,说到底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最好能够靠稿费能让人摆脱目前枯燥乏味的工作,这是我的梦想,相信也是很多写手的梦想。 ——只是目前来看,这个梦想还是比较遥远,但是毕竟踏出了第一步。上架,就是这第一步。 天啦噜,向漫天神佛起誓,我从来还没有因为文字挣到过一分钱呢。 所以无论订阅多少,这本书都会继续下去,就像我那曾经六万字完本的处女作。 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养家糊口断掉码字的生涯,但那不是这本书。 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养家糊口而跟随大流,但那不是这本书。 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养家糊口而拼搏成一代大神,但,没有但是……肯定不是这本书。(我还真不适合煽情) 这本书承载的梦想很渺小,一个快乐的故事,最初为了每月挣几条普通香烟钱的打算,再加上一群包容的、善意的书友们,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另外,我同样祝福所有的书友们,向你们的梦想踏出一步,或许就成真了呢。 感谢你们。 ———————————————————— 按照惯例,此处留出一行,求订阅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 以上,温酒斩青蛙。 最后感叹一下这个破笔名,已经不止一个人吐槽我这名字了。动词名词动词形容词名词,还是五个字,想简称都没办法。 2016/10/21 18:35:45|25810057 第四章 寻张府 岑青飞走的时候回望了一眼那几道金光。 果然皇帝身边必有高手护卫,从这几位的气势看上去,即便不是金丹真人和武道宗师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微微地汗了一把,亏得自己没有乱放杀气,否则被乱刃分尸岂不是死得太憋屈了一点儿。 不过南宋的皇帝不应该是赵构么,那厮应该不会这么年轻吧,莫非是新皇帝?毕竟岳飞都死了二十年了。他一边心中疑问着一边在临安城东降落下来,大雪纷纷遮挡了视野,他在天上也没有看清楚临安城是不是真的参差有十万人家。 岑青身上还是那件蛇蜕化成的黄裙,在这样的天气里自然显得妖异无比。那皇帝大约在宫里见过更为妖异的事情,因此倒没想到别处去,不过岑青低头看了看,还是念动法诀变成了一身白色的厚袍与黑色大氅,头顶金冠束发,脚蹬粉底高靴,恰如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唯一可惜的是眉眼脸颊没有装扮,依旧是一副少女的模样。 大雪盈门,户外少有行人走动,岑青走得飞快。穿过外城的土门,一路也没有兵丁阻拦,从外城至内城绵延二三里,入目尽是低矮的民房,待到内城崇新门时才有士兵拦住他要收入城税,税费未带行李也只是一枚铜板而已。岑青多给了几枚,顺便向那士兵打听张府的位置。 “女郎问的若是张工部侍郎府上,从这里向前走,第三道巷子右拐进去门前一对儿石狮子的就是。若是张工部员外府上,还要往前走,荐桥附近……若是张礼部府上,进门左拐福王府旁边便是……” 不知是岑青给的铜钱足够,还是天下大雪这士兵闲的很,或者他存心跟岑青逗乐子,一连串说出了几个地址,把岑青听得目瞪口呆。 “有能耐你再给我重复一遍?”岑青半信半疑道,他早已忘记张钰说的自己家究竟是员外还是侍郎,是工部还是礼部了。 “工部员外郎、侍郎两位,礼部一位侍郎,吏部三位,分别居住在……”那士兵绕口令一样又说了一遍,顺便又补充道,“朝中还有其它几位姓张的官员,不过不住在崇新门内,应该不是女郎您要找的人。” “你说的太好了,我竟无言以对。”岑青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这嘴皮子利索的士兵心悦诚服,又从袖口里取了十来个铜板递给那士兵,“天气寒冷,小哥尽管拿去买些酒水。我要找的那家张府,府里有位小女郎,十三四岁,叫做张钰的。” 尽管从岑青手中接过了那钱,士兵的脸上还是露出难色来:“女郎,这……官宦家的女郎名字从不外传,要不你给说个男丁的名字?” “那就只有张铮了,在龙虎山当道士,还说自己是礼部什么司的什么官。”岑青蹙眉回忆了片刻,叹了口气道。 “哦……原来是小张大人。”这士兵听了岑青的话,立刻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女郎要找的是工部侍郎的张家,嘿,这位小张大人倒是一位奇才,十八岁就做了三品官,虽说是有官无禄,但也是我大宋立国头一位。不过听说他最近才下山回来,又要从小官开始做了……女郎找小张大人,莫非是……” 他在那儿说的兴高采烈,待到重新抬起头,却见岑青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雪幕之中,不由得咂咂嘴,半晌憋出了一句:“嘿,小张大人好艳福。” 岑青走得快,没听到他的嘀咕,数着巷子向前走了百余丈,暗骂一声这内城的富贵人家太豪奢。放眼望去,随便一家宅邸占地都有数十丈方圆,庭院分明,更有花墙阻隔,廊道相通,比起他前世里游过的园林还要精巧大方,若是无人引路,只怕真如进了大观园一般。 按照那士兵的指引,他走到第三个巷子口,拐了进去,顿时又傻了眼。这巷子说长不长,对门不过四五个宅院,但每家门前都摆着一对儿石狮子,好吧,可能有些是貔貅,有些是麒麟等等,关键是岑青这位历史不及格的家伙根本无从分辨。 无奈之下,他只能采用笨方法,挨家挨户地过去看牌匾。 巷西第一家,没牌匾。 巷东第一家,也没牌匾。 巷西第二家,有个牌匾,可这“永宁伯府”是什么鬼? 巷东第二家,也有牌匾,上书六个大字:武卫大将军邸。 然后岑青就不再向前走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就是文盲一只,说好的“张府”“王府”“赵府”“李府”呢?为什么有牌匾的全是爵位,没牌匾的莫不是因为官太小不好意思挂么? 岑青胸中愤懑腹诽不已,幸好他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千里传音。 他站在巷子中间,猛然遁出神魂,在半空中重重地大喝了一声:“张铮铮铮铮,给我出来来来来!” “谁这么吵?” 随着吱呀的门轴声,巷西第二家的大门忽然间被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向外探出头来,咳嗽了两声,瞪着昏花的老眼,瞧了瞧站在路中央的岑青,问道:“你找谁?” 岑青愣了愣,神魂的喝声除了修道之人外旁人根本无法听到,这老者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居然也是修士?京都这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了。 “老人家莫不是张天师?”岑青想起张钰提过的她的这位曾爷爷,连忙躬身施礼道。 “什么张天师,我姓王。”那老者冷哼了一声,返身嘭的一声又把门摔上了。 岑青刚刚直起身子,发现自己吃了个闭门羹,只好讪讪地挥了挥手,道:“你好,隔壁老王。” “你要找的张家在那边。”岑青正要拔脚离开,那老者又重新打开门,指了指巷东第一家的大门,没等岑青道谢,开口问道,“我听你语气里有戏谑之意,隔壁老王这四个字有什么典故吗?” “呃……”岑青没想到这位居然好奇心这么旺盛,尴尬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住在张家隔壁的老王。” “言辞粗鄙,那你应该称呼我为王老。”老者鄙视道,然后继续嘭的一声摔上门,让岑青心中又惊吓了一次,生怕他使这么大力气会把那扇门给摔碎。 片刻之后,张铮穿着一身青衫从巷东第一家走了出来,脸上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真是想不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等到你明白隔壁老王什么意思你就不这样笑了。” “还有什么意思?” “北风吹,秋风凉,谁家娇妻守空房……”岑青唱道。 “哦?言辞直白,听起来倒是有些像北地乐府。”张铮听他忽然唱起歌来,好奇地等着他唱下去。 “你家有难啊我帮忙,我住隔壁我姓王。” 随着张铮的脸色陡然变黑,“永宁伯府”关起的大门后,猛地响起了一阵畅快大笑。 2016/10/21 21:42:16|25813004 第五章 朝花夕拾 那王姓老者倚在门槛上,冲着岑青喊道:“你这小丫头颇有意思,要不要来老夫这里坐坐?” “呃……” “不用了,王公请回。”张铮打断了岑青的沉吟,断然拒绝道。 “坐当然可以坐,只是我担心您府上的大门。”岑青冲那老者遥遥一揖,笑着道。 那老者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来:“怎么说?” “万一哪句话惹得您不快,你再摔门赶我出来,多摔几次的话……”岑青话锋一转,笑着吟道,“甲第双木面长街,朱门何其无辜哉?” “小丫头谐趣颇有老夫当年风范,有空再来坐。”王姓老者哈哈大笑,也不多纠缠,返身重新回到院子里,不过这次没有继续摔门。 “你以后少跟他答话。”张铮黑着脸提醒道。 “嘁,莫非你是我媳妇,管这么宽?”岑青左右瞅了瞅,只有张铮一个人出来迎接,没见到张钰五鬼等人的身影,“李旦呢?” “进来说话吧。”张铮帮岑青拉开门,让她走了进去,见她身上头上落满雪片的样子,踌躇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提醒,“有雪。” “走在京城,不敢太过放肆。”岑青站在门廊下跺了跺脚,又施了个净衣咒,扫去身上雪花,这才接过门房恭敬递来的油纸伞,正要撑起来,忽然对张铮笑了笑,“你我下雪天撑伞,倒让我忽然想起一个成语来。” “多此一举?” “然也。” “那就不举。” “你不举我举。” 张铮也放下伞,注意到岑青因他这句话又笑的吭吭哧哧的,顿时再次黑脸。每次都是这样,明知被她在话里坑了,却又不知坑在何处,简直让人郁闷出一脸血来。 张府是累世高官,治家甚严,岑青跟着张铮一路行至偏院的书房,只有垂低眉的下人们送上应有的事物,倒是没有什么小声的嘀咕并评头论足之类,让他觉得颇为舒适。眼见书房里一条卧榻,上面铺着锦被,直接毫不客气地斜躺上去,冲张铮抬了抬下巴道:“那天之后生了什么事情?” “李旦带着金毛犬走了。” 张铮开口就是这句话,让岑青猛地跳了起来,不过他瞪着张铮过了半晌,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我的不对,当初不该把她单独落下的。” “汝南郡王赵松,在赵家堡下面养了二十年的邪神。邪神本身接近金丹修为,赵松准备用千人的血和魂魄,以及百余妖魔的血肉助它成正神,最终被龙虎山三名金丹长老联手剿灭,那赵松化为其它形貌逃入金国深处。六月初一,去参加血食之会的妖魔只有十余个,已被我尽数斩杀。”张铮淡淡地开口道,掩去了战斗中的惊心动魄,“你从赵家堡飞走之后,金国武道宗师完颜宗珀引领五百轻骑突袭汝南,被义阳三位宗师联手击退,除了本身带伤逃走外,五百轻骑全军覆没。” 岑青眨了眨眼睛,没料到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好戏。 “至于那些江湖人。”张铮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离开后,他们在蔡州夺宝,自相残杀,死伤遍地,最后安然无恙回去的大概只有一半人,连你任命的副盟主也折损了两位。” “呃……” “至于传言中的那瓶长生灵药也被人找到了,最终落入一位金国先天高手的手中,他当即打开瓶口把那瓶长生灵药喝了下去。” 张铮的声音陡然提高了起来,果然成功吊起岑青的胃口,随后他露出一个恶趣味满满的笑容:“然后他自以为天下无敌,被人偷袭从中砍成了两半,两半都还活着,而且被金人和宋人各抢走一半,果然是长生不死。” 岑青想象着那场面,忍不住咧了咧嘴,“蒙”这家伙一直没提长生灵药的事情,他还以为这玩意儿不存在呢,没想到结局居然这么恶心。 “至于李旦……”张铮的声音低落下来,“他原本没有跟着前往蔡州,我回到汝南后邀请他跟我去龙虎山,他说他会在北地等着你,不论多久。他说你是他唯一的师尊。” “这小子真会煽情。”岑青揉了揉鼻子,笑的有些勉强,“哦,不对,应该是这丫头。” “丫头么?” 张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岑青,笑的很是隐晦,不过他很快转过话题:“我猜你最想知道的是追星。” “如果她不存在了,你就不用再告诉我。”岑青仰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我只需要杀人就可以了。” “她还在,不过应该已经不再认识你。”张铮道,“时间过去的太久,追星剑灵气渐渐消失,她失去了很多记忆。” 岑青从灵镯中取出装着寒玉髓的铅盒,在手中抛掷了两下:“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呃……不得不说,你的爱好挺别致。” 张铮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岑青由始至终最在意的两个,一个是枪灵,一个是剑灵,让他颇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对了,张钰那丫头呢?”岑青问道。 “她是我的堂妹,住在另外一个张府,荐桥附近的。”张铮仿佛刚刚意识到一个问题,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又急又怒地问道,“你找错门了?” “呵呵……呵呵……”岑青干笑了两声,“好兄弟嘛,讲究这个干嘛?” “我就知道!”张铮气急败坏地道,“鬼才跟你是好兄弟,你除了让我背黑锅还能干嘛?” “呃……清韵仙子?” 岑青仔细想了想,貌似确实没有让张铮占过什么便宜,刚刚试探着说出这四个字,就见张铮额上陡然间迸出几道青筋,连忙摆了摆手道:“这个……当然不算……要不然我欠债肉偿,让你爽一?” “妈的!” 张铮听了她这番话,直接爆了一句粗口,抬双手捂起脸,仿佛羞于同此人共处一室,甚至同活于一个世上。 真特么是妖啊,不知矜持廉耻为何物,白亏了这么一张脸了。 “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岑青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道,“不知到底是我尺度太大,还是你小子太纯情?”未完待续。 2016/10/21 23:08:38|25814685 第七章 伥 仇王府对门的财神庙,在岑青的神魂探知中,宛如一具沐浴熏香过的尸体,芬芳和腐臭杂糅混合,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息。 与数月前在淮水畔遇到的那河神一样,这也是一只吃过血食享受香火的神灵。 “这气息不是邪神,只是一尊妖神的虚灵。妖仙飞升随神尊并受天箓的,便是妖神。”张铮听到岑青的话,起意探视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去向岑青解释道,“你先去收五鬼,我进财神庙去看看,妖神虚灵吞噬血肉,此事有些古怪。” “你行不行?”岑青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 “我只是怕你一时兴起拆掉半座京城。”张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他曾经亲眼见过岑青那一式斗阵,如果在这里施展开来的话,掀翻几条长街只怕还是轻巧的。 繁华京都,与荒僻中原自然不能混为一谈,毕竟是凡人百万众繁衍生息之地。行事必先斟酌得失,运斤成风,垩去而鼻不伤才是王道手段。 岑青对于神灵只是本能的厌恶与仇视,但还没有达到一见面就你死我活的地步,有张铮愿意施其劳,他也不多分辩,径自转身朝着大门洞开的仇王府走去。 此刻大雪已住,荒凉破败的府邸内积雪盈尺,眼前无人居住,只有风声呼啸扬起雪粉,覆盖过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和蛀梁坏楹。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岑青在门槛前站了片刻,感叹了一声,抬脚跨入院子,幻觉中像是走入了一幕排练好的场景。 “青蛇、五鬼、仇王府……”他抽了抽嘴角,低头在地面上看到了一行被白雪覆盖过的浅淡脚印,不过那脚印看上去歪歪斜斜,嶙峋不堪,更像是骷髅脚掌留下的痕迹。 “还有其它鬼怪来过这里?” 岑青顺着那脚印追寻过去,穿厅堂绕院落,走过一片干涸倒塌的荷塘水榭,地面上狼藉的痕迹渐渐多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打斗。 视野中依旧是悄无声息,然而他的神魂已经探知了五鬼的怒骂与呻吟,岑青皱皱眉,以岑福百年老鬼的功力,但凡寻常武者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寻上门的鬼怪又是什么来路? 疑问只是疑问,他走上前去,一脚踢飞了挡路的烂门和破墙,突入那座后宅庭院中。 “唉哟,吓死我了,是青公子。”原本七扭八歪地躺倒在地上的家伙们看到岑青,纷纷现出人形来,分明是禄、寿、喜、财这四鬼,依旧是褐衣小帽的小厮打扮,此刻看上去却狼狈不堪,身上伤口里更是在丝丝地向外冒着黑气。 “你们的大哥呢?”岑青问的自然是不见踪影的岑福,他走到近前,启字力融入妖气,噼里啪啦地帮四鬼挑出缠绕在魂魄中的煞气,疼得四鬼哭爹叫娘。 被岑青以犀利的手法挑出煞气,四鬼看上去虽然虚弱了点,但终究能够重新活动了,纷纷地从地上爬起,七嘴八舌地向岑青讲述起之前发生的情况。也亏得岑青练出一副能在众说纷纭中抓重点的本事,才勉强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伥鬼打伤了你们?” “是半人半伥。”岑禄纠正道,“它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伥,古里古怪的,手里拿着一把煞气十足的刀,趁我们赌钱的时候撂倒了我们四个。老大跟它打到外边去了。” “话说,什么是伥?”岑青听是听说过为虎作伥这句话,不过对于魑魅魍魉这些代表鬼类别的词不知如何分辨罢了。 “被妖怪控制的鬼就叫做伥。” 嘴快的岑寿没心没肺地抢答道,岑禄给了他一拳,随后干巴巴地向岑青解释道:“我们五个是受五鬼搬运术束缚的鬼,你的其它命令我们是可以选择不听的,所以说我们只是鬼,不是伥。 “听你提到伥时的语气,好像连鬼都不怎么待见?”岑青对他的态度很好奇,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手腕一抖哗地把四鬼收拢进灵镯空间,沿着雪上的痕迹向前追去。 跃过仇王府的后园围墙,便是清波门的水道,打斗的痕迹延伸到此处消失无踪,只有两行落叶的垂柳在堤岸上摇摆。 “莫不是打出城了?” 岑青把神魂遁到高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在方圆百丈之内找到岑福的身影,重新回到躯体内,皱起眉头。 “那伥鬼半人半鬼,水门下面都是铁栅栏,它肯定出不了城。”岑禄从灵镯上探出半个身体,对岑青提醒道,而后露出悲戚的神情来,“老大莫不是被伥鬼宰了吧?” “先告诉我什么叫做伥鬼?” “伥鬼一般来说是人被虎吃掉然后被虎驱使的鬼,不思报仇,反而费尽心思帮杀死它的虎害人,后来渐渐地就扩展到被妖怪杀死的帮妖怪害人的鬼,总之就是既可悲又可恨的家伙。” “我是问它们的能耐!” “这个就看妖怪们给它们什么能力了。”岑禄被岑青的喝声吓了一跳,往回缩了半截,只露出一个脑袋,“这个伥鬼无非就是拳脚和手里那把刀厉害些,其它倒没什么本事。” “然后你们四个就被撂倒了?”岑青鄙视道。 “我们生前又不是老大那样的江湖客……”岑禄委屈地嘀咕道,然后他忽然愣了愣,转过头指了指远处的水面,“流水声不对,水下有洞穴。” “我最讨厌钻洞。” 岑青咬着牙恼火地道,念咒变幻成一套紧身衣,呯地一头扎进寒冷刺骨的水道中。 这水道宽窄两丈余,深处有五六尺,幸亏有岑禄指着路,岑青才摸到了城墙附近那个水缸大小的洞口,一头扎进去之后,发现里面越来越宽,地势渐渐往上,待又游了十余丈,前方已经是坚实的地面,打斗声从洞窟深处传递过来,间杂着呼喝声,分明便是岑福。 “这地方莫不是百年前仇王府向外挖通的地道?”岑青弹指飞出一团漂浮在身前的火球,一边走一边仔细探查着洞窟里的场景,这洞窟一人多高,狭窄仅容两人并立通过,但泥土上斫痕宛然,似乎又被人重新挖掘过,“是了,这地道专门从城内通往城外。” 他弯下腰,从泥土中扒出一块坚硬的事物,抹去上面的污泥,看清楚了上面的文字。 “仇王府……”岑青的笑容在灯火下阴晴不定,“怪不得一荒几十年无人居住呢。” 片刻之后,黯淡的光线从外边的缝隙里传进来,岑青看清楚了跟岑福斗在一处的所谓伥鬼。 “不得不说,这厮的模样可真够寒碜的。” 岑青摇了摇头道,视野中,那伥鬼的下半身全是骨架,上面还有白筋和血丝,而上半身则乌紫青黑,跟死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偏偏不知中了什么邪术,还有呼吸和心跳,打斗中见了岑青,口中兀自大叫着:“发现了大贵人的运银道,你们全都死定了。” “定!” 从河神神位那里扒拉了一堆垃圾法术,只有这个定身咒还有点儿用处,岑青抬起手对那伥鬼遥遥一指,四周的灵气宛如凝胶一样飞扑上去,把伥鬼冻结在原地。 “嚎个屁啊,给我抬走。” 岑青挥挥手,把四鬼抛了出来,冲着岑福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老福。” “许久未见,青公子的道行更加精进了。” 岑福依然是那副黑衣老仆的打扮,走过来冲岑青弯腰一揖,他自从在义阳群山中被虎妖打伤,便一直在张钰的空灵玉阙中修养,确实是许久未见到岑青了。 “叙旧留到以后慢慢的叙,先把这东西抬出去,我们坐镇仇王府,好好审一审这个日后往本公子身上泼脏水的玩意儿。” 岑青抛了抛手中的银锭,银子底部铁钩银划分明刻着四个大字:“钱塘库银。” 第八章 官银 啪! “下跪何人?” 岑青把手中那锭官银当做惊堂木,猛地往桌上一拍,把朽烂的桌面砸了个窟窿,银子掉在地面上弹跳两下,滚到岑青的脚边。 五鬼左右看看,又盯向僵硬地摆在中央的宋二郎,一时面面相觑。岑福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道青公子半年没见,居然还是这个邪气性子。 岑青在所谓的“运银道”定住了宋二郎之后,五鬼七手八脚地又把他抬回了仇王府,岑青找个了还算完好的屋子,突然间兴起过堂审问的兴致,准备问问这厮钱塘官银究竟从哪里来。 毕竟传说里小青五鬼盗官银,更把官银藏在这仇王府中,且不说自己没兴趣去做这件事,那位小青偷银子又要做什么? “青公子,你定住他了,他没法说话。”岑寿这厮自从能说话之后,对说话的兴致就特别高,五鬼之中最吵的就是他。 “你懂个屁。”岑青不小心砸烂了桌子,本就不爽,又见岑寿不长眼地开口,顿时劈脸骂道,“我的定身咒只是定身躯,又没定他的五官,你没看他眼珠子还在转,鼻子还在出气么?” 五鬼听了她这话,纷纷凑到近前,岑喜和岑财还专门掰开宋二郎的嘴巴看了看,见他舌头能动,这才勃然大怒,捋起袖子乒乒乓乓地把他揍了一顿。 “打吧,反正爷有仙术护体,怎么打都不疼。倒是你们几个泼杀才,今天得罪了爷,日后不插你娘妹子的花,爷的姓倒着写。” 那宋二郎挨着打,一声疼也不呼,歪着嘴角,翻着眼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直盯着岑青道。 “咦?没想到还是位道上的好汉。” 岑青弯腰拾起官银,双手一握又一搓,在前端捏了几下,把那银子捏成一柄小银刀。轰散了五鬼,蹲下身来用银刀轻轻地刮着宋二郎的眉毛,嘴里清清淡淡地问道:“怎么称呼啊,这位爷?” “爷姓宋,大名宋虎。”宋二郎梗了梗脖子,死死地盯着岑青笑道,“小娘子,别以为学了两手障眼法就自以为了不起,这临安城里外,爷见过的稀奇古怪事,比你听过的还要多。” “那就说来听听呗。” 岑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话,一边继续拿小刀刮着他的眉毛,直到把他两条眉毛刮得精光才把银刀拿起来吹了吹,然后开始刮他的头发。 “你……”宋二郎挣扎了两下,神色阴晴不定,“士可杀不可辱。” “你算个求毛的士,你就是个烂破皮。”岑青鄙视地打断他的话,继续嚓嚓嚓地刮他的头发,那银刀不甚锋利,刮得犹如生了瘌痢一般。 “我主人会把你们杀光的。” 岑青暂停下手中的刀,等了片刻再次刮了起来。 “我主人是朝里的大官。” 宋二郎又说了一句,等着看岑青的反应,然而岑青手中不停一直把他的头发全部剃光才歪了歪头,银刀向下走,准备帮他重新修一修。宋二郎的表情终于崩溃起来:“停下啊,你这个疯子。” “看,我不喜欢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所以呢,你说你的话,我做我的事儿。”岑青摊开手,拿银刀在他头上敲了敲,“看起来你已经有些觉悟了,说一下吧,官银哪来的?” “你是朝廷办案的?”宋二郎打量了一番岑青,这才道,“随便你是做什么的,反正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我管着这片儿地方,每逢初一,会有人从水道运银子进来,我接进仇王府,等个七八天便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其中半成没标记的是留给我的。不过这月初五以后,这五个鬼占了仇王府的宅子,银子便一直没人来取,还摆在后院假山下的地窖里。” “你就是一条跑腿的狗,所以你说的主人根本不是官员。”岑青一边吩咐五鬼去取银子,一边施了个法术,吹净银刀上的污垢,用手指折了几折,把银刀折成几段碎银放进袖口里,直起身来,“你真正的主人,应该是财神庙里的那家伙吧。” “你……” “嘘……其实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你。”岑青把手指竖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对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毫无兴趣,神仙也好,妖怪也罢,还是朝廷里的大小蛀虫都与我无关。所以呢,你来赶杀我的仆人,我取走他们的银子做汤药费,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五鬼一旦施展开搬运术,来去的很快,没过片刻,两个沉重的箱子便摆放在屋子中央,岑青打开箱盖,拿起那些白花花的银锭看了看,果然每个下面都有标记,一箱来自隆兴府,一箱来自安庆府。 “大宋税赋,国之蛀虫。”岑青笑了笑道,手腕挥动,把两箱官银和五鬼一同收拢进灵镯,抬步向外走去。 冷风吹过,宋二郎这才明白这行事邪气般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朝廷办案的人,反而是个黑吃黑的剪径高手,顿时急火攻心地喊叫起来:“小人有罪,那财神庙里是个妖怪,跟那些人也有关联,高人救命啊,仙子救命。” “仙子在对门呢。” 岑青说了句冷笑话,幻化回来时的装扮,踏着积雪朝仇王府前院走去,顺口问岑福道:“你知道怎么去张钰家么?” “张家女郎带我们过来的时候,小人记得清清楚楚。” “那好,先去看看张仙子那里怎么样了。回头我们就去找张钰。等到公子我坐牢期满,咱们再一起北上去接李旦。” 他刚刚走出仇王府的大门,天色还在亮着,就见对面财神庙的门猛然间打开,一个人影仿佛被大力扔出来一般,眼看就要呯一声摔上街面,偏偏身形向上一个折转,安安稳稳地站在岑青面前。 “对手这么厉害?”岑青好奇地问道。 “这位不是虚灵,比金丹真人还牛,我打不过。”张铮痛快地承认自己不是对手,不过看上去也没什么失落的样子,“我先跟它聊了半天,最后才动的手。” “哦?” “你看看这几个字。”张铮指了指财神庙前一堵字迹模糊的条石,对岑青道,“敕封玄坛正神在此,里面那位,是实打实的官方妖神。” 第九章 三观崩两观,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听到张铮一本正经地说出“官方妖神”四个字,岑青差点儿要酝酿一口毒液喷到他脸上。 “考虑到你的理解能力有限,我只是按照你的习惯来说。” 张铮先讽刺了岑青一下,然后才指着敕封两个字对岑青解释道:“这是经过皇帝和道门所认定的神灵,专门佑护一方的,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新皇登基,旧的敕封失去功效,你这样的小妖一走进来就得被它拿下。” 他早就料到岑青会反驳,因此不等岑青开口又快速地接了下去:“当然有可能它暂时拿你不下,但是打斗动静会惊动镇守京城的十二名金丹修士,你觉得你能对付十二名金丹真人?” “嘶……” 岑青忽然想起之前在金山寺遇到的,疑似皇帝和皇帝身边护卫的家伙们,他们身上的气息每一个都比之前遇到的夜尹子还要庞大,区区一个夜尹子就让自己逼得用出李藏锋的剑符,十二名金丹……他吸了口气又长叹了出来。 张铮追上前去,跟岑青并列而行,侧脸问道:“你是想问哪来的十二名金丹修士对吧?我只能说其中一半都是我龙虎山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扶持天下正统,佑护真龙天子,本就是龙虎山的立山之本。” “佑护真龙?”岑青忍不住打击他道,“那你给我解释下靖康之难里的徽钦二宗?” “不打脸你会死么?人道法令明不明白?修士不能参与人间王朝更迭明不明白?”听到岑青直白的疑问,张铮黑着脸道。 “明白……只安内不攘外嘛。” “我发现不论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好像都会变个味道。”张铮狐疑地盯着岑青的脸看了半晌,“攘外安内本是杏林用语,你用它们指代国之内忧外患,又有什么典故?” “典故是有典故,不过说了你也不懂。”岑青想了想忽然问道,“你是道士,应该知道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没有听过生而知之者?” 两人此时并肩走出双茶巷口,天色已近傍晚,有些屋舍开始升起袅袅的炊烟。路上行人渐多,酒肆茶楼上有人向下探望,偶尔瞧见他们的相貌,会心一笑之余又有些微的羡慕。 张铮感受到那些目光,仰起头朝上看了看,片刻后又重新朝前方看去,嘴里道:“你不就是生而知之者么?如果你是问其他的,当然有,前世修行神魂强大不受胎中之迷的人多了。西域也有灌顶之术,能让人觉醒前世。甚至我曾经抓过一条刚出生就会说人话的狗妖,其实只是人的魂魄不小心撞入了狗的躯体而已。” 岑青听他的口气似乎习以为常,怔了怔,停下脚步。 张铮这才带着古怪的笑意道,“当然,我不是在映射你,只是举一个事例而已。” “举你妹啊。”岑青发现这厮毒舌起来跟自己简直不相上下,“我是问来自其它世界的生而知之者。” “哦,这个倒没有。不过诸天六界中本就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不过能够打破三界人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话,除了逍遥上清,恐怕只有那种禁忌了。你……”他被岑青提醒,忽然想到了这禁忌,后退两步,表情愕然地望着身畔的人。 “什么禁忌,不就是穿界之魂么?”岑青讪笑了一声,对于张铮的惊讶不以为然,“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怕些什么?” “呼……看来你不是。”张铮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怪异地盯着岑青道,“道门认为纵横竖广,天外复天,多于五亿亿重,佛门中同样也有恒河沙数、大千世界的说法;统称起来无非八个字:道生万物,三界五行。而你说的那种东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穿梭于无尽世界之内。有上三天的力量,却居于人间三界,最终只能让他经过的世界给他殉葬。听不懂没关系……给你打个比方,就像把一头大象硬塞进茶壶里一般。” “你这个比方还真别致。”岑青由衷地叹服道,“我虽然去过其它的世界,但有貌似高人的家伙说过,我原本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魂魄。” “那你去的一定是妄界、又叫虚界,或者根本就是南柯、黄粱梦。而且在那个世界中,一定没有法术灵力神仙妖怪,只有各种各样的传说。” “咦?” 如果说刚才岑青只是吐槽,现在已经开始惊讶起来,他没想到这个世界里还有对那个世界的描述,“怎么说?” “被流放的无信者想象出的世界,一个完完全全由凡人组成的世界。”张铮的一句话便让岑青开始对他讨厌起来,不过幸好他的下一句挽回了自己的形象,“典籍上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本人觉得这个世界可能是存在的。” “呃……” “可是没有天地大道的存在,凡人们怎么活下去呢?太极循环,生生不息,魂魄从哪里来,又该归到哪里去?这是一个无法自圆的明显缺陷,因此这个世界被称为虚界、妄界,意思就是不存在的世界。” 张铮皱着眉头道,显然对于自己的想法也很纠结。 “嘁……” 岑青本来准备用自己的知识来给张铮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自然规律,什么叫做物质决定意识,什么叫做守恒定律,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双方的世界观不合,就像他无法让这个时代的人去想象天下间如果没有皇帝该怎么办一样。 幸好的是两人三观中的另外两观基本上还是接近的,眼见即将走到工部员外府上,便互相打了个哈哈,略过了世界观的话题,开始谈论起刚才各自的遭遇起来。 “你觉得我花钱买下仇王府怎么样?”岑青略过自己吞没了两箱官银的事情,只是简单地说了说从宋二郎手下救回五鬼的经过,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来。 “你怎么买?你有户籍吗?你有钱吗?还有你一个妖买宅子做什么?”张铮的眼睛瞪得溜圆,问题一连串地冒出来,好像比先前误以为岑青是穿越之魂还要吃惊。 “钱我大概还有五千两赤金的模样,户籍嘛就请你帮个忙,至于我买宅子……等着娶我娘子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好吧,就算你不满意也别一副见鬼的样子……虽然我是妖,但总得有个家吧。”岑青想了想刚穿越过来时候的那个山洞,发现早就忘记位置在哪里了。 张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修士妖怪,无一不想远避世外,追求升仙超脱。可天下之大,偏偏让他遇到这样一个要在人间安家的奇葩。 “你在哪儿买不行,非要买那个废宅子?”他问道,“还有你哪儿来的钱?” “李藏锋藏的钱,被我拿走了。”岑青刚开口回答的一句话就让张铮嘶一声吸了口凉气,“然后他又让法海和尚关了我半年多,因此这笔钱我拿定了。另外既然在哪买都行,那么我就想在这里买,反正离你们两家比较近,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我觉得你言不尽其实。”张铮对于岑青的胡说八道早有体会,知道她肯定有事情没有说出来,不过仔细斟酌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户籍和地契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不过我要你与我约法三章。” “说来听听。” “在京都不比在外边,第一行事需小心谨慎,不许自作主张,遇到事情先来问我;第二不许在人前显露妖身和法术;第三还没想到,反正以后我会经常过来,等我想到再说。” “想你奶奶个腿儿,到底是我花钱还是你花钱,你特么还想玩包养?”岑青勃然大怒。 “包养……听你的意思是指金屋藏娇?随便你怎么认为。”张铮笑嘻嘻的摊手,一副尽管知道你心里有鬼,我也吃定了你的模样,“你要我帮你置地,就要答应我这些要求,顺便我还能赠给你一个好处,就是帮你解决掉仇王府对门里的妖神。” 听到张铮嘴里吐出金屋藏娇四个字来,岑青不再开口说话,而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把他盯得目光躲闪开来才阴森森地道:“你见过这具身躯的原形和我的神魂对吧?我一直还没发现你这么重口味呢。” “你的原形是半人半蛇?神魂这种东西本就是心念所致,其实无形无相。心中万象,眼中所见也是万象,比如说我曾经见过一个人的神魂是****形状的……你把枪放下,这个不是类比你的……”张铮惊骇地躲闪开岑青抽过来的噬魂枪,站在巷子里不知哪家的墙头上咽了口唾沫,继续朝着巷子里的岑青大放厥词,“大约你经历的那一世是男子,这一世才会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只可惜你是妖,无论男女,在有心人眼中都是异类。想来你自己也知道如此,所以才会亲追星而疏张钰,近李旦而远张铮。” “你!懂!个!屁!” 岑青一字一顿地骂了一声,收回长枪,招了招手让惊魂未定的张铮从墙上跳下来,言辞诚恳道:“看人只看脸,你这是病,得治。” “你上一世读过《关雎》么?我就不信你不看脸。” 张铮虽然悻悻然,但也不敢再次挑衅岑青,嘴里只说道:“不过人和妖是不能结合的,那个长乐真人你还记得吧,就是人和妖生下来的,其实是一堆鼻涕虫样的东西。” 岑青抽了抽嘴角,板着脸道:“我很很高兴你能认清现实。” 可惜张铮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脸顿时黑成锅底。 “妖修渡过阴火劫,焚尽体内妖气成了妖仙,与人类一起生育就不是问题了。而且金丹修士的元阳也能抵御妖气,我知道龙虎山上就有几位长老蓄养化形妖婢的。”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你不是自认男子么?男人之间谈论男女之事,不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张铮的脸上一本正经,其实嘴角抽搐不停,暗地里几乎要笑断了肠子。 岑青眯起眼睛,发现这厮脸皮一旦厚起来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亏他之前还觉得两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至少还有相通之处,此刻却发现这厮在对于自己性别的认知方面与自己根本就是互不两立。 ——友谊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 “这样吧。”岑青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人道法令的内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帮我拿下仇王府,我答应帮你……两件事,其中一件是当你危难时候救你一命,怎么样?” “另一件事是嫁给我?” “小子,且不说你撩妹的技能太差了,单说你撩的是汉子你麻麻知道么?” 这样的对话并没有在两人之间发生,但双方如刀锋交接一样的目光已经表明了一切,张铮撇撇嘴,道:“行,成交。但我总觉得你似乎在咒我的模样。” “你首先应该感到庆幸,因为这里是京城。” 2016/10/23 19:14:52|25862510 第十章 白素贞 “青公子,我觉得那位张道长的话有道理。” “阿福,他的脑髓有恙,你也把头浸在水里了么?” 自从那一日到张府,亲手把水银一样的寒玉髓融入追星剑中,已经过去了六天,岑青之后便在清波门附近租了间客房,顺便观察仇王府里有什么动静。 追星如今的样子,就像是一位附在剑中沉睡的美人,张铮这厮脸皮厚归脸皮厚,但还是实情相告,说一旦灵气恢复,追星醒来后还能记起往事,让岑青长舒了一口气。 唯一有些闷闷不乐的大概只有张钰,小女孩的心思无非就是曾经被岑青的男装样子骗了,如今过了六个月,重新见到岑青后居然还没有消气,即便找到客栈来,也只是跟五鬼巴拉巴拉地说话。岑青偶尔插两句话,她便盯着岑青安安静静地也不说,一副满腹幽怨的样子,只可惜稚气未脱,那模样要多假有多假。 “你们兄妹俩都是奇葩。”连番几次,直到张铮把办好的户籍和地契交给他时,岑青忍不住地抱怨道。 “哦?你不喜欢男人可以理解,我堂妹虽然刁蛮任性些,但也不失纯真可爱,莫非你也不喜欢?”张铮翻着白眼道,“一般来说,自己是奇葩的人才会骂别人是奇葩。” 岑青眯起眼睛。 “好,我滚。”张铮没等岑青接下话头,干脆利落地走下楼,并提醒了一句,“买这地契的时候,中途出现了一些波折,不过还没来得及查探,那背后的人又把手缩了回去。所以这片宅子没有眼看的那么简单。你以女子的形貌住在这里,人道法令之下,最好还是小心一些。” ——然后就有了开头岑福与岑青的那番对话。 “公子,你形貌本是女子,即便化成男子又有何用?再说你本是妖类,莫非还准备在这人世间娶妻生子不成?” “呃……” 不得不说,老鬼这一句重重地击中了岑青的软肋,他眨了眨眼睛,顾左右而言它,拉过岑寿道:“看了几天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只有几个衙役搜查到仇王府来,其他倒没什么人。” “衙役?那宋虎报官了?我才不信他有那胆量。” “好像是钱塘县的官差,为首的一个叫李头什么的。”岑禄在一旁配合道,有了这对儿千里眼和顺风耳,岑青觉得自己就像安了个全天候监控一般。他起意要拿这仇王府这块地,就是准备搞一搞事情,虽然暂时不能去草原干掉铁木真,但至少揪出几个蛀虫给大宋这栋将倾的大厦续续命也好。 “李头,李公甫?”岑青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愣在了那里,自己没去钱塘县盗官银,他们也能追到这里来,不得不感叹一声命运的车轮弯过了九道弯,居然还能平平稳稳地没有翻车啊。 虽然“蒙”曾经说过他的前世里有一世是救白蛇的牧童,但岑青并没有太相信她的话,毕竟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妖怪,这种想法早已深种在心里。自己突然出去插上一腿,万一被“蒙”坑上一把弄巧成拙,按照剧情被人逼成丫鬟可就大大不妙了。况且还有个地仙法海在一旁虎视眈眈,这和尚怪自己不晓事,此刻还关着自己呢——岑青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这区区人间小爱…… 他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谁骂我?”他愤然地问。 五鬼面面相觑,片刻后,岑寿忽然道:“又有人去那院子了。” “男的女的?是人是妖?” 岑青听得一惊,李公甫离开仇王府之后,下一个去的就应该是白娘子了吧。 “是个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岑青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我去……”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岑青忽然想变成一只鸵鸟把头钻进地里,不过转念又一想,大不了跟她挑明她报恩的对象就是自己,截胡许仙一把似乎也颇为有趣。 冒一次险?还是不冒这个险? “青公子怎么还不走?”五鬼互相看了看,又看向岑青。 “我说……我去……的意思只是……” “青公子你好像在害怕什么?”岑福莫名其妙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岑青,问道,“莫非那白衣女子这么可怕?” “我怕……了……吗?”岑青大着舌头道,“我只是……听说偶像……出现……激动……的。” 五鬼一副不忍卒读的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仇王府现在是咱家的吧?”岑青深吸了一口气,撸直了舌头问五鬼道。 五鬼点头。 “是我花了一千两黄金买下的对吧?” 五鬼再次点头。 “她进咱家院子,我赶她出去也是应该的吧?” 岑福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青公子你认识的么?” “如果她是那个人。”岑青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想对我来说,可能就代表了滚滚向前的命运车轮。” “呃……”五鬼这次跟岑福一样,纷纷翻起了白眼,不得不说物以类聚。 “特么的,死就死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岑青愤愤地骂了一声,嗖地一声掠过窗子,化为一道流光落在仇王府宅邸当中,大笑道,“你这小娘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本王的府邸,你是干什么的?” 客栈之中,被岑禄转告了岑青的话的余下四鬼齐齐一愣:“她什么时候又开始自称本王了?” “大概是拿了仇王府的地契,真把自己给当王爷了。” 荒废的厢房之中,原本正在清扫积尘的白衣女子也愣了愣,转过身回答道:“我本来是想借居在这里,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你……你是人吗?” “说这么难听干嘛?我当然是人。”岑青听着声音走过去,眼见厢房之中白影一闪似乎要离去的模样,顿时一个腾跃拦到她的面前,“不过你是谁?” 眼前的女子,在冬日里依旧白衣轻纱,体态窈窕,腰间束着金色的绸带,向上看去,是一张微带嗔怒的脸庞,似乎因为被拦住了路而不愉,岑青一时竟未记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前世今生见过的每一位女子都没有她这样的风姿。 哈,之前说张铮是个外貌党,不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在这个时候,岑青居然还有心思走神,但他盯着那女子一直看的态度已然惹恼了白衣女子。 也怪他先前住客栈,又把自己化妆成男子的样子,女子上下看了他两眼,冷笑道:“我看你不像个人,倒是个色鬼。” “呃……” 岑青突然间明白过来,眼见那女子的芊芊玉手直抽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弯腰躲过这一计不甚用力的耳光,抱怨道:“素贞,我从未想过你居然是个小辣椒啊。” “什么?”白衣女子原本起意一下打昏这个登徒子,再消了他的记忆离开,却不料他不仅躲开自己的动作,更叫出自己的名字来,猛然向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五百年后的老公五百年后我因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天啊,我拿错剧本了。”岑青从见到这女子之后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不太清楚,顺嘴胡诌了半晌才感觉不对劲,哭笑不得地重新解释道,“我就是那个牧童。” “你……你说什么?”女子原本听他胡说八道,柳眉挑起正要发怒,忽然又听到牧童二字,顿时芳心一震,在岑青的脸庞上打量了片刻,右手已经扣在背后悄悄推算起他的前世起来。 “是啊!没想到吧?” 岑青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无比纯情的样子,表示自己已经等她等了一千七百年。但是只过了片刻,却见女子脸色一寒,纤手猛地朝他拍来:“大胆,竟敢戏弄于我。” 她这一掌不甚快,却偏偏笼罩了岑青周身所有的方位,正如先前岳雷传授他那一式斗阵的模样。岑青大吃一惊,几乎是本能般地运转全身灵力使出了化虹,穿破屋顶朝着天空飞去,整片废旧的厢房在他这一冲之下发出轰然的响动,随后庞大的气流四溢开来,掀翻了所有的檐瓦和墙壁。 “果然是修士!”在他腾起的一刹那,白衣女子身形便已到了院中,眼见岑青化虹飞去,她并不着急追赶,而是翻手一扣,把倒塌的厢房和爆开的声波扣在手底,四周连一片雪花都未惊动,直到厢房化为一片安静的废墟,这才转身从原地消失,“竟然知道我的身世,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岑青飞在空中简直要哭出来了,“蒙”这混蛋果然给他下了一个套,说好的牧童呢?说好的白素贞报恩呢?说好的贤良淑德呢?只看她那一掌拍来的架势,分明早已超出了武道宗师的范畴,而且还不一定用了全力。 “我才不要当丫鬟。” 岑青在临安的高空处一个疾转向西飞去,身下刚刚现出一片水域,就见那白衣女子面寒如水的出现在他的前方,纤手搭上了他的胸口,按着他朝着那片水面跌落下去。 “嗯?” 似乎感觉到手触的位置感觉不对,白衣女子又用力抓了两下,呼啸的烈风中,岑青的眼泪直接飚飞了出来,自己有一天也会被白素贞吃豆腐,上哪找谁说理去。 “你是女子?” 岑青并没有如想象般地一头撞进水面,而是轻飘飘地双脚落在一座残雪未消的桥面上,四周重峦叠嶂,银光闪烁,水面风波不起,宛如一面明镜倒映着湖光山色,无穷胜景尽收眼底。 “这是西湖?” 岑青茫然地问道。 白衣女子愣了愣,忽然想起观音菩萨之前的谶语来:“清明时节,西湖高处,有缘自能相见。” 眼下虽然不是清明时节,可这西湖高处,只怕再也不会比刚才更高了吧。可自己推算她的前世,却只是一片大雾弥漫,其中莫非又有什么隐情。 “你究竟是谁?” “你是不是白素贞?”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岑青。” 双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白素贞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波流转动人,一时如万山鲜花同时绽放,这隆冬中的西湖似乎瞬间变成了春暖花开。 “你既然是女子,那么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她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岑青,“不过你知道我的身世和姓名,我必须要把你留在身边。” “宁死不做丫鬟。”岑青蹙眉坚决地回答。 “我没让你做丫鬟啊?”白素贞惊讶地望着他,忽然眼波一转,又掩口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也被神仙说过谶语啊?没关系,我们可以以姐妹相称。” “别笑了,我要晕了。”岑青抬手抚着额头,呻吟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2016/10/23 22:33:00|25867299 第十一章 青白 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在断桥上相对而立。 瑞雪初霁,日照云开。西湖之上满目晶莹朗彻,一派银装素裹;长堤如玉龙卧镜,湖水倒映天光,忽起一阵微风,水波潋滟,二人衣带飘飞,整幅画卷便似活了起来。 “小青……” 嘶——真是个美轮美奂的恶梦啊。 “头疼头疼头疼,我要死了。”岑青猛地跳起来,然后又抱着脑袋在席面上翻来覆去地呻吟,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紧箍咒下的猴子。 说起来他前后经历了两辈子,见过的漂亮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偏偏刚遇到白素贞就被她克制得死死的,连一点儿花招也想不出来,即便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色狼,也不至于是这个模样吧。 莫非是她对自己施展了什么法术吧?或者干脆就是高阶蛇妖对低阶蛇妖的威压? 岑青皱着眉头想了想,继续抱着脑袋在房间里滚动。 “那简直是一定的,毕竟她是修炼了接近两千年的妖仙,而我只是一只粉嫩的化形小妖。我在说什么?粉嫩?呕……” “小青,你在做什么?” 白衣女子推开客房的门进入屋内,讶然地望着狼藉遍地的房间,还有在一堆酒罐子中间吐得昏天黑地的岑青,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走上前双手掐诀轻轻一挥,把房间内的污渍与酒坛包裹起来投出窗外,又遥遥一指点在岑青的前额上,止住了他的酒劲。 “白素贞。”岑青霍然从地上坐起来,表情严肃盯着她的眼睛,“你对我施展了什么法术?” “小青……你应该叫我姐姐。”白素贞轻轻地责备了一声,在墙边的圈椅上盈盈坐下,望着岑青道,“我刚才施展的是净衣咒和定神诀,难道你不会吗?” 姐姐……小青……岑青觉得自己刚刚安宁下来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要么让我叫你白娘子,要么叫你白素贞。” 白素贞怔了怔,随后绷起嘴唇露出责怪的表情来,等了片刻才嫣然一笑,折中道:“古灵精怪,你就叫我素贞姐好了。” 她先前在峨眉山受到观音大士的指点,心中依然有些疑虑,于是去世外仙山找到师父重新问了问,师父虽然没有明言,但也告诉她去人间报恩也无妨,不会污秽道基和道心。她这才翻转下界,来到了西湖所在的临安。只是没想到先邂逅了这样一个邪异少女,不仅一口道破了她的名字,更是知道她的来意,甚至连谶语都应上了一半。 “清明时节”,应该是指那位千年前恩人出现的时间,“西湖高处”,是指地点。可西湖高处又能高到哪里去呢?昨日里她在西湖上空拦下岑青,也正是忽然想起谶语的这后四个字,这才停下降服她的心思,想看一看她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恩人。只是没料到这女子刚回转客栈,便叫了许多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让自己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 “你叫我岑青,小青这两个字我听在耳中就不舒服。”岑青起身,走到白素贞的右侧的圈椅上坐下,又歪头看了看她,发现她坐的极为端庄雅致。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放下自己的二郎腿坐直了一些,不过只待了片刻,他又重新惫懒地躺进圈椅的怀抱,舒服地出了口长气。 白素贞见她这个样子,露出无奈的笑意。她之前跟随仙人修行,一众姐妹哪个在人前不是仪静体闲、端庄有礼,可眼前这女子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好似从未历经过修身养性一般。 在心中感叹了两句,她笑道:“虽然听起来有些疏远,但你这样要求了,以后我就叫你岑青。我想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答案是我也不知道。”岑青打断她的话,扭了扭脖子气哼哼地道,“说到底我也是被人骗了,坑蒙,坑蒙,那厮的名字就是个大坑,之前我怎么就没想到?” “那……那你知道些什么呢?”白素贞脸庞上掠过一片失望。 六爻八卦推演天机,前世注定,后世无常,但若能撷取未来的吉光片羽,便是能够趋吉避凶的仙人……可她只是妖仙,尚未成道,只能推断过去现在,无法演化未来。 她算不出岑青的前世,显然是有高人曾经帮她遮掩过天机。可是既然她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和来意,肯定也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是她愿不愿意告诉自己呢? “我知道……” 岑青的脑海里瞬间掠过无数画面——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盗仙草、斗法海、水漫金山;雷峰塔下一镇二十年……可是他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哽嗓嘈杂,酸涩莫名。 沉吟了许久,他才问白素贞:“如果你要报恩的对象是一个凡人,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白素贞一直在观察着岑青的表情,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正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却听到她突然反问自己,微微侧头,思量了片刻才道,“应该是满足他的愿望吧。” 她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道:“毕竟凡人的心愿容易满足。” “如果他的心愿是让你嫁给他呢?如果他的心愿是做皇帝呢?如果他的心愿是再要无数个愿望呢?” “这……” 听到岑青语气一叠声的追问,白素贞忽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人的心愿容易满足,然而人的**是无止境的,穷困潦倒的时候或许只需要片瓦遮身热汤裹腹就能满足,但飞黄腾达后即便是皇帝也妄求着长生不老,自己能够给他一一满足吗?况且嫁给一个凡人,坏了道基,自己又该如何飞升? “那我许他长生,渡他成仙……”她刚刚说了一句,就连忙沮丧地自己否定,“我连自己也渡不了。” 许他长生,渡他成仙——这本是白素贞的无心之语,听在岑青耳中却如同霹雳一般,他陡然间站起身来,面容阴沉,杀气四溢。 “小青……岑青,你要做什么?” “我去杀了你的恩人,他转一世,我杀一世,让你永世不得报恩。” “你……”白素贞娴静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惊慌,“你知道我的恩人是谁?快告诉我。” 2016/10/24 16:28:18|25880066 第十二章 许仙 钱塘县,李宅。 呼痛之声一声接一声地从正房卧室里传出来,让偏厅书房中一心读书的青年人皱了皱眉。 “汉文呐,你姐夫都疼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不过去帮忙看看?”房门被推开,一位体态丰腴相貌端庄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取下了青年手中的书本,生气地抱怨道,可惜口音只是吴侬软语,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我早就跟他讲过,一个京城郊县芝麻绿豆大的捕头,有什么好当的?他不但不听,还骂我。你看现在,遭祸患了吧”青年没有起身,把身躯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嘴里说出的却是正宗的官话,“大夫我也请来了,药也开了,我去看他有什么用?我俩一见面就是对掐,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我说搬出去住吧,你又哭哭啼啼的,你说让我怎么办?” “汉文,你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总跟他一个粗鲁武夫过不去呢?想当年爹娘死后,若不是李家一直帮衬,恐怕姐姐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行行行,你知恩图报,我狼心狗肺行了吧?是,没错,那时候他家帮过咱们家,可后来我也帮了他啊,我甚至花钱打点给他通门路,让他去京城做个文书,其实就是坐那儿啥也不干月月领钱,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乡里乡亲,都是熟面,去了京城谁也不认识,竟然偷偷地推辞掉了我从未见过此等不求上进之人。” 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口若悬河。那妇人抹了一把泪花,抽抽鼻翼,在一旁的绣墩上侧身坐下,想了想也点点头。 “你说的对,你姐夫就是不求上进,还是个老倔头。就像这回吧,我劝他给县太爷送点银子,多宽裕几天,可他就是不愿意,挨板子也是活该。” “娘子,娘子,又跑哪去了?又跟汉文在背后编排我的不是了?” 卧房中的叫喊声声传来,夹杂着挪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呻吟,钱塘县捕头李公甫从卧室里移了出来,唉声叹气:“行行行,你们俩亲姐弟,就我是个外人,连喝口水都得自己倒喽。” “哎呀,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不是你这张嘴,夸口什么十天半个月破案,县太爷会打你的板子?”妇人听到他的叫喊,连忙起身提起裙角赶过去,一边搀扶一边抱怨,“还不赶紧躺下来,刚敷好的药,弄坏了还要重新敷。” “哎哎我躺下。”李公甫重新趴在床上,想了想又回头对妻子道,“你说汉文老是说搬出去住搬出去住是不是想成家了?” “你管他那么多事干什么?你们俩这些年因为这吵得次数还少?”妇人在一旁把火炉捅的更旺一些,“从前两年就一直有人找我说要给汉文说亲,可是他一个也看不上,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又光笑不说。岁数越大了,我就越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还没有小时候听话乖巧。” 李公甫也哈哈地笑了起来:“汉文这是等着娶仙女呢。” “仙女不能娶啊?”妇人佯装嗔怒地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又笑了起来,“要我看,我弟弟能文能武,相貌俊俏,就是公主也能娶。” “他就是心思不定。我早就劝他要么就把一门做精,要么就别做。可你看看他,读书写诗又不想着当官,学武艺吧跟我学了两年又不学了,做生意挣钱天天扔在那不去管,不知道人家偷偷黑下他多少银子喽。我看他呀,高不成低不就,别最后闹个老婆没娶上,最后只能到金山寺里去当和尚。” “呸呸呸,乌鸦嘴,你自己一个人趴着吧。”妇人重重地在他背上擂了一拳,气呼呼地起身,到一旁正厅供奉的画像前合十祈祷,“观音菩萨保佑,让汉文平平安安,早日成家立业,不要听那个坏人胡说八道。” 李公甫的大笑声从卧房里传过来:“你拜错了,那是送子观音,哈哈哈哎哟。” “心诚则灵。”妇人回过头怒视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祷告。 书房里的青年人听着从正厅传来的声音,放下书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小袋银两放进袖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又摘下挂在墙上的雨伞,这才跨出门槛冲正厅招呼了一声:“我出去几天。” “都要过年了你还准备去哪儿?” “去临安,趁年前拜会一下老师,回来正好置办点年货。” “看天又要下雪,你带伞了没有?” 妇人追出房门,恰好看到青年人撑开雨伞,向后挥了挥手,走入深巷之中,微微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厅内,在观音像前插上了三炷香。 青年人走出巷口,正好遇到相熟的车夫,那车夫连忙下车作揖:“许官人今天要去哪里?” “临安,清波门,双茶巷。” 青年人收起油纸伞,稳稳地登上车厢,撩起衣襟坐下,阖起眼睛闭目养神。随着车夫一声鞭响,驴车晃晃悠悠地离了钱塘县,朝着东北方向几十里外的临安城赶去。 他这一世的名字,叫做许仙。 十岁之前,他与这个世上的芸芸众生一样,过着懵懂恬淡的日子,行商的父母双亡,与十五六岁的孤姊寄人篱下,艰难讨生,即便有小吏出身的李公甫关照,但还是免不了受人白眼,挨饿受冻。 那一日落水,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多了前世的记忆,他的名字虽然仍是许仙,却已经焕然一新。 十岁出口成章,众人震惊,不过是他的牛刀小试,以文成名,偏偏不以文自倨,才是他想留给别人的印象。 他习武,得知后天炼体需要十年之功后便洒然抛下,武道练到深处虽然可以崩山裂河,但他依旧不屑,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真正的神佛的。 他从商,积攒起偌大的家财,却毫不犹豫地抛洒出去,供奉出去,为的只是求得修行功法。 一年炼气,三年筑基,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师父也称赞他慧根深种,灵光罩顶。 他叫许仙,此生许于仙道,自从觉醒了记忆,他就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一个身着白衣温婉可爱的女子。 “仇王府小青盗银。” 当李公甫被勒令破案之时,他便知道了究竟是谁盗走了库银,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忍不住地想要去看一看,即便是远远地看一看那个女子。 白素贞!未完待续。 2016/10/24 18:49:45|25881065 第十三章 同心 “你知道我的恩人是谁,快告诉我。” 白素贞猛然从座位上站起,闪身阻拦在岑青面前,脸上满是急切之情。 岑青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杀意,好奇地问她:“报恩,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 “我修行千年,众念皆寂,世间留存的唯有这段尘缘,只有割舍之后才能安然渡过第三劫……”白素贞忽然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 岑青目光闪动了两下,在他眼中,白素贞在提到恩人时,好像不再是那种冷冽出尘的仙灵气质,变得生动灵活起来。 “众念皆寂?我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急着找郎君的思春少女。”岑青的语气就像是喝了半缸醋,酸溜溜地道,“我只能说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毕竟之前还有人说你的恩人是我呢。还有,你想好怎么报恩了吗?” “没有。”白素贞颓然地摇摇头,然后又望向岑青,认认真真地道,“岑青,你不能杀我的恩人。” 岑青最初的杀意,是因为想到这样美貌的女子居然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而油然生出的妒恨,此刻平复下来,又觉得自己好笑。他与白素贞相识不过一日,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居然醋意十足的好像是要被挖墙脚一般,实在是有点儿不知所谓了。 于是他转了转眼珠,呼出胸口的郁气,展颜笑了起来:“好啊。” 这话刚刚出口,却见白素贞手指一抬,一点儿白光飞入岑青的神魂之中,把他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他倒退几步,警惕地问。 “你的杀心太重,我不相信你,所以把这同心咒打入你的神魂,当你生出杀心的时候,我就能够感觉的到。”白素贞弯起唇角,淡淡笑意,似乎看穿了岑青的心思。 岑青遁出神魂感受了一下,发现那同心咒宛如一把没有钥匙的锁头锁在神魂之上,隐约一条细线穿连过去,直连到对面的白素贞的神魂之上。她的神魂是一团雪白的雾气,氤氲蒸腾,变化万千,时而浅笑,时而嗔怪,时而又变成了前世电视剧中的白素贞模样。 “我的所有想法你都能探知?”他用神魂发问。 “不,我只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不能感知你的想法,你好像对我报恩很不满意。”白素贞的神魂回答道,而后她回转身躯,幽幽地叹息一声,“人间红尘烦扰,因果牵连,我出身仙灵道,何尝愿意来到人间?一千七百年前,我刚刚化形还无法力,因为好奇而到人间去,原形被一位捕蛇老人抓住,正是那牧童善心救了我一条性命。当时一句诺言,而今必须回报,否则道心蒙尘,第三劫中我将永世沉沦。” “道心?”岑青收回神魂,问道,“什么是道心?” “我说不出来,但是无论宗师,真人,还是妖仙得道后都需找到自己的道心。”白素贞回答道,“总之,如果不去报恩,我就会觉得有所缺憾,长生千万年,这件事都会记在心里,永世折磨。” “真能钻牛角尖。”岑青叹了口气,“幸好我没有道心。” “那是因为你没有渡过阴火劫和雷劫,说到底还只是个粉嫩的化形小妖吧。”白素贞掩口轻笑了一声,望着岑青愕然的样子道,“是啊,我听到你自己说了,虽然你身上没有妖气,但还是有些破绽,比如说你的衣服只是蛇蜕化成的吧?连本源气息都没有抹掉。” “呃……” “你化形后的相貌本就清灵明艳,为何非要化成男人的模样呢?莫非在人间都需要这样打扮?那我也化成男子好了。” “呃……别。”岑青大惊,连忙阻止白素贞突然升起的怪念头,素贞姐变成素贞哥这罪过可就大了,“我用的是人间的易容术,不是道法。” 他打了盆清水,洗去脸上妆容,念动幻衣诀变成黄裙少女的模样,朝白素贞看过去:“这样你满意了?” “嗯……看起来你很怕我化成男子的样子。”白素贞虽然表情一本正经,可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反正你跟我用同心咒拴在一起了,如果让我发现你再起杀心,我就变化成男子的模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听了她赌气一样的话,岑青啪地一拍额头,觉得整个世界都有崩塌的迹象。 “你在这客栈里先歇着吧。今天我朋友来帮我收拾仇王府,等到年后重建好,你可以暂时借住在那里。”他说,几乎是逃跑般地出门,一阵风地下楼,招呼了在大厅里玩骰子的五鬼,冒着门外又下起的风雪朝仇王府的方向赶去。 “她这么可怕?”五鬼问道,发现岑青的脸色发白。 “可怕,太可怕了。”岑青擦了把额上融化的雪水,惊魂未定地答道,“你能想象她变成男人的样子吗?” “嘁……”五鬼一起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们看你看得还少了? …… 与醉倒一夜的岑青不同,张铮早早地就赶到了双茶巷。他先是取了张灵符,推门进了财神庙,在里面呆了很久,最后居然没有被再次扔出来,而是施施然地拉开门。看看外面纷乱的雪片,他撇了撇嘴,觉得以岑青惫懒的性子今天肯定不会来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许仙一副书生装扮撑着伞从仇王府里走出来。 许仙昨日抵达临安城,先去拜访了在朝中为官的学业恩师,那位老人虽然对他一直不愿考科举颇为扼腕,知道这弟子一心求道,但欣赏他的才华,还是勉励了一番,并且晚上留他在府中过夜。第二日早起,许仙拜别了恩师,心中着急,便一路直奔双茶巷仇王府。 他最初门外看了看,见宅邸荒凉无人,还没有变成后来朱门大院的白府模样,等了许久也无动静,因此才显得有些鲁莽地推门进去,想着即便白素贞未到,先去见识一番小青也可以。 结果他把前厅后院走了一遍,也未见到半只鬼影,什么藏银之类更是毫无踪迹。心中失望之下,忍不住在墙上留了半阙词,这才转身出门,却不料甫跨出门槛,就见到对门财神庙大门洞开,一个身着绿衣好似青蛙皮一样的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是小青? 即便是早知道小青在遇到白素贞前是女扮男装的,但许仙还是吓了一跳,他从未想到小青扮起男人来居然能如此的……神似。 张铮出门时也恰好看到了许仙,先是愣了愣,随后勃然大怒。 “你这厮哪里来的?为何私闯民宅?” “这……”许仙听得对面的“小青”发问,虽然对他粗声大气的男子嗓音十分听不惯,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作揖回答道,“小生姓许名仙字汉文,本是钱塘县人士。昨日来到京城拜访师友,今日原想着踏雪游览京城,偶然见到此地风景别致,因此冒昧踏入一观,却不知竟有人居住,小生在此向公子道歉了。” 他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张铮皱了皱眉,抬头看看一片荒凉的仇王府,不知这厮从哪里看出来的别致,只当他是京城里的酸腐书生,懒懒地挥挥手驱赶道:“走走走,这地方是本公子以后的宅邸,以后不要往这里来了。” 许仙怔了怔,他心目中的小青虽然刁蛮泼辣了些,但与眼前这位大纨绔的形象无论怎么也对应不上,心中疑惑大起,忍不住地问道:“小生这就离去,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张铮正要自曝姓名,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实话。他知道京城里一群书生天天没事干,不是议论政事就是抨击官员,自己年后就要为官,被人揪到小辫子可就讨厌了。 “咳咳……”他转了转眼珠,想起岑青给他取的绰号来,“姓名就不说了,你叫我清……公子便罢。” 然后,他便发现对面的撑伞书生露出极为崩溃的表情来。 2016/10/25 14:58:17|25913097 第十四章 马脚 岑青走进双茶巷时,许仙正失魂落魄地离开,互相擦肩而过,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片刻之后,张铮也走过来,瞧见了岑青,瞥了眼她的脸和身上的女装,忽然问道:“你痊愈了?” 他自然是在讽刺岑青先前女扮男装是有病。 “没,病的更厉害了。简直就快赶上你在汝南时那个高度了。”岑青反唇相讥道,并且把手放在嘴边,重重地咳了几声。 张铮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论起毒舌层度,他与岑青还要差着那么一个级别,况且清韵仙子这四个字始终是他被岑青抓在手中的软肋,只能把手拢在嘴边同样地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它道:“说起来,你买下这片宅邸,恐怕重修起来花的钱比买地的钱还要多出好几倍。” “没关系,本公子就是钱多。”岑青一边走一边道,“好不容易有了大把花钱的机会,不好好挥霍怎么行?” “既然你愿意花钱,那么事情就好办。张家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工部出身,我帮你问过,这片地方全部翻修一遍的话,大概要花十二万贯,历时一年。” “十二万贯!” 岑青吓了一跳。如今临安的一贯钱,便是足额一千枚铜钱,十二万贯,他在脑中计算了下总共有多少位数字,眼睛瞪得几乎要飞出来,一亿两千万枚铜钱,够买多少馒头的? “你们怎么不去抢?”他大怒道。 “临安一位好的工匠,月入八到十五贯,重修这里既然要缩短时间,肯定要找最好的工匠,一年建成也需二百人。光工钱就要三万贯。还有木石物料,引水入园,花草树木并盆景家具等物,入城的税费……”张铮扳着手指给岑青一一计算,“十二万贯,是最少的估计,花到最后大概需要十六万贯。” “所以……” “所以你那点金子根本不够,四千两赤金,在临安大约能兑换七八万贯,你还差一半。” “别拦我,我要去砸了金山寺。”岑青想起自己倒进钵盂一半的金砂,顿时心疼得两眼通红,“法海老秃驴,你还我的半片园子!” 风声倏然响起,白衣飘飘的温婉女子突然出现在岑青的身畔,淡然地瞥了张铮一眼,又重新盯住了岑青。 “岑青,我感觉到了你的杀意,这个人就是你说的我的恩人么?” 她没有开口,然而话语却通过同心咒直传入岑青的神魂中,岑青愣了愣,回过头去看她,在神魂中回答道:“你这样子冒出来不怕吓死凡人吗?” 白素贞微微地摇了摇头,冲张铮遥遥施礼道:“见过这位道长,我是小青的姐姐,她若有得罪道长之处,还请您见谅。” “呃……”张铮被突然出现的白素贞惊住了,又见她一眼看出自己身上的灵符宝光,更是愕然,愣了半晌,这才干巴巴地回礼道,“小道见过仙姑,她没得罪我,我是你妹……啊妹妹的朋友,叫张铮,是过来帮你们看园子的。” 然而白素贞此刻已悄悄地推断过他的前世,心中失望,却神色如常,敛衽一礼道:“原来是青儿说过的朋友,素贞行事莽撞,失礼了。” “不要紧的,大姐,青儿一向都是急性子,动不动就杀气外放,想来你也是过于担心她了。”张铮肃容道。 岑青夹在中间,被张铮这一声“大姐”和“青儿”喊得无由地打了个冷战,转过脸对他怒目而视:“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即是如此,素贞也不便打扰,告辞了。”她说完话,身形一闪,又从二人身旁消失了。 “哗,怪不得你天天这么嚣张跋扈,原来还有个仙道高人的姐姐。”张铮望着白素贞离去的方向,诧异地对岑青道。 “别乱说话。”岑青抬脚跨进院子,满脸不耐烦地道,“我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不然我宰了你。” “放心吧,我对你忠贞不二。” “不二你妹啊!” 岑青知道这厮完全是打蛇随棍上,越骂脸越厚的惫懒品性,也知道他只有口花花的胆子,因此只骂了一句便转回其它的话题,“有没有省钱点的方式,比如说,把精装变简装?” “什么精装简装的?装什么东西?”张铮听不懂岑青的话,但也明白她的意思是想省钱,跟在后面想了半晌道,“你不是有五鬼么?你把买到的东西直接搬运进来的话,倒是能省一笔税钱。” “你干脆让我去偷国库是不是更快?” “说到偷国库,我这段时间倒是听说有些州县库门紧锁,里面的银子却不翼而飞,若非一直盯着你,我几乎便以为这事情是你做的。” “莫非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如此不堪?”w w w . txt 80. c o m “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是最好的。” “妈蛋,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我只是顺着你的口气往下说……”张铮做出委屈受气的样子,贱兮兮的让岑青只想抽他,不过幸好他赶紧转过话头严肃道,“还有一个最省钱的方法,用法术。” “呃,幻术能骗别人,骗不住自己,躺在草窝里臆想着睡在被窝里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又不是让你用幻术,其实这事儿我也不行……看你姐姐的道行,至少也是千年妖仙吧?”张铮问道,“这样大能者往往都会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开辟自己的洞府,懂得一种高深的营造术,只要你买齐材料运来,让她施法,要不了一天就能建好。” 让白素贞当建筑工人? 岑青忽然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短路。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动工之时肯定会扰乱京城的天地灵气,不过这个问题我已经提前想到了。先前我问曾爷爷讨了张定灵符,第一可以定住方圆五里的灵气,第二可以定住财神庙里的那位,第三到时候直接借用财神庙那位身上的灵气,帮你们盖房子,一举三得,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事情你早想好了?”岑青狐疑地盯着张铮问,在他感觉中张铮的皮囊下仿佛装的不再是张铮,而是一位经年的老狐狸,“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我当然有阴谋……”张铮冲岑青摆了摆手,待到岑青一脸莫名其妙地凑到近前才道,“我帮你这么多,等我成了金丹真人,你就嫁给我吧。” 下一刻,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撞翻了两堵围墙,穿破了三间房屋,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厅堂里。 岑青这才沉着脸放下脚,拍了拍靴子,似乎上面沾了脏东西一般。 朋友之间开玩笑可以,越界了却是不行。 “咦,那书生之前居然还骚气地在这墙上写了半阙词,我来读读……”张铮出奇地没有夸张呼痛,声音从那边传过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啧啧,写的真不错啊。” “什么?” 与张铮摇头晃脑的欣赏不同,岑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在义阳时候就曾经猜测过还有其它穿越者在这个世上,却不料对方居然以这种方式陡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脑海中掠过那擦肩而过的撑伞书生,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紧张:“他是谁?” “他自称什么姓许名仙字汉文。” 轰隆隆—— 此刻天上虽然下着大雪,听到这个名字,岑青依然感觉到仿佛有雷声从耳畔滚滚而过。 2016/10/26 8:09:14|25928050 第十五章 “小生姓白名素贞”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这阙词,调为《摸鱼儿》,名为《雁丘词》,是金代末年元好问少年时所作,中年又据曲牌修改而成。元好问十六岁赶赴并州考试,路上遇到猎人张网捕雁,一雁死,一雁脱网后却又哀鸣不去,最后径自投地而死。少年人向那猎人买得死雁,垒石葬之于汾水畔,号曰“雁丘”,作词为其感慨。 雁丘埋在汾水附近,因而下半阙又有“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这样的字句,大约许仙也觉得不适合写在这里,因此只题了半阙。 ——这本是一篇墓志铭。 因此岑青在惊讶这篇词提前了几十年出现之余,更痛恨那厮抄诗词还不讲地点,居然把墓志铭写到自己院子中来,愤然走上前去,一脚把写词的那面墙踹了个粉碎。 张铮连忙退出厅堂,扑打着身上的尘土认真地对岑青道:“我觉得你要盖房子,以后还是直接用铁铸的吧。” 岑青懒得理会他,他正在考虑该怎么对待这位穿越者同乡,这厮居然名叫许仙,世界还真是呵呵……小。 作为惯于未雨绸缪,事事必先备足底牌的穿越者来说,许仙比自己提前穿越了十多年,很可能就是法海的那个徒弟,搞出了拍卖行的家伙。拍卖行里面连道法都有得卖,只怕他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就等着白娘子愿者上钩呢。如果这世上除了自己和许仙还有第三个穿越者,岑青觉得刚刚穿越半年的自己还不如赶紧死了算了。 “我要去查查那个书生的跟脚。”他打定主意,对张铮请求道,“盖房子选物料的术业,想来你要比我更专攻,就用我给你的那半坛金子买。明年初五之前,我要把院子立起来,该解决的事情全部解决掉。” 张铮知道她初五又要回钵盂里坐监牢,痛快地打了个响指:“虽然急了些,但因为之前帮你问过,过年之前还是能备齐的,就是运送起来有些麻烦……就用五鬼搬运术吧,入城税费我直接帮你交到户部去。” 他看了看岑青,又狐疑地问:“那个书生有什么问题?你要去查他?”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岑青道,他低头想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或许是我多虑了,毕竟是有共同语言的老乡,大家完全可以坐下来谈一谈的。” 张铮听了眼皮猛地一跳,他与岑青在一起许久,早就明白她所说的“谈一谈”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谈法。 只有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互相戒备的时候,才有的谈。否则单方面碾压另一方,还用谈个什么玩意儿。 这厮果然是闲不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搞出个大事情,只有锁进笼子里才会天下太平。张铮一边腹诽着一边举起手指严肃地告诫道:“第一不准你杀人,第二不准损屋坏田,第三不准惊世骇俗。” “了解了解,不就是人道法令嘛。”岑青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迎着张铮一副信了你才见鬼的眼神道,“我哪有你想的那么暴力,这次真的是去谈一谈的。” 既然是谈一谈,那么就要做好准备,岑青把五鬼转交给张铮去运物料,自己回到客栈,在白素贞的眼前重新化妆成男子的模样。 “你扮成这个样子又要做什么?”白素贞蹙起眉,她摸不透岑青的心思,不过能感受她神魂中传递来的情绪,岑青好像很兴奋。 “我帮你去考校一番你的恩人,看他到底是位谦谦君子,还是一位色中饿鬼。”岑青一本正经道,把假眉毛仔细沾好,起身念动幻衣诀,化作一袭白色的儒袍,又取过雨伞横在身后,背着手斜跨半步对白素贞道,“你看我这个扮相,像不像一位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精灵古怪的。”白素贞嗔怪了一句,然后继续在房间内盘坐修行,只是提醒道,“菩萨说的时间未到,我暂时不问你那位恩人是谁。你去看一看他的品行也好,不过你莫要惊吓了他。” “放心吧。”岑青挑起嘴角,“讲实话,我还怕他吓住我呢。” 他步履轻快地离开客栈,撑起伞遮挡风雪,拦住路人问了一下方向,径直出了清波门直奔十余里外的钱塘江。 钱塘县是临安府下辖的属县,恰好位于钱塘江上游,与临安城之间相隔着西湖和方圆几十里的风篁岭,岑青步行约有三四里路,眼见风雪愈大四顾无人,便腾身飞起,沿着江水朝西南方向的钱塘县赶去。 空中风雪愈大,岑青低头看去,只见江上少船只来往,山峦白茫茫无踪。一刻钟后,他落下地面,重新打开伞,走进屋舍渐渐稠密的钱塘县城,找人问了一声,随后穿街过巷,望见一座小小的院落,门前木牌挂着李宅二字。 “你跑到我家吓我一次,我也得跑到你家吓你一次,大家扯平就行了。”他嘴角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走上前去叩打门环。 昨天许仙出门,家姊许娇容先是叩拜了一番菩萨,祈求弟弟一路平安,而后抱怨李公甫说话没遮拦,非要提起娶亲的事儿气走了许仙,两口子吵闹了半天,到晚饭时又举案齐眉和睦如初。 待到第二日,她一路责怪叮嘱着,送一瘸一拐的李公甫去衙门点卯,刚回到家中不久,忽然有些心惊肉跳,正要去菩萨像前焚香祈祷,却听得门口有人在外敲门。 “汉文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提着裙角前去开门,却不料打开门所见不是弟弟,而是一位陌生的俊朗少年正撑伞站在门外,一身白衣白的如雪,好似从这天地间化出来的一般。 “这位相公您找谁?”她问道。 “小生姓白,名素贞。”岑青收起伞,落落大方地向许娇容躬身施礼,“敢问大姐,这里可是许仙许汉文的府上么?” 2016/10/26 13:21:50|25930507 第十六章 耽美 离开双茶巷许久,许仙还觉得脑袋有些发懵。 “你叫我青公子便罢……” 那唇角带着绒绒胡须的家伙居然会是小青,这让他实在是接受不能,简直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而且一旦想到这位小青将会和他的白娘子日夜相处,他就觉得自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烦躁到撕心裂肺也不足以形容,头顶隐约就要生出一朵绿云来。 他跌跌撞撞地出了京城,冰冷的雪花扑打面上,才让他冷静了些许。 “不对,那家伙只说自己是青公子,并没有说自己是青蛇,说不定他的名字叫王青、李青、赵青都有可能。而且看他说名字时一副目光闪烁、奸猾诡诈的样子,说不定根本就是顺口胡诌个假名字。”许仙明白过来,仔细斟酌,还是发现了一些破绽,“青蛇的原名应该叫做什么来着?青青?青鱼?还是岑碧青?” “一定是自己弄错了。”他自我安慰地想着,不禁生出几分懊悔,当时就应该问清楚的。 他停下脚步,在城外踟蹰了好一会儿,最终提不起再次回头验证的勇气,只能走到一片茶寮之下,叫了碗热茶,慢慢饮下平复燥热的心绪。偶然间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白影一闪,未等他看清,却见那人已撑着伞步入了风雪中。 “难道是她?” 许仙心中一动,连忙结了茶钱沿脚印跟了上去,前行三四里,雪地上一行脚印杳然不见,仿佛那人突然消失在这世间。 “是她。” 心中陡然激动起来,他揉了揉眼睛,似乎在空中看到那白衣女子御空飞行的样子,连忙施展开身法一路追寻下去,可是过了许久他才感觉到眼前的景致有些熟悉,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又重新返回了钱塘县。 “果然是久思成疾啊。”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一场幻觉,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沿着街道步履沉重地向家赶。 “许官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相熟的人见到他,冲他打起招呼,可他却没有丝毫心思回应,只当做没有听见,直到有人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这才不耐烦地回头望去。 “许官人,今天有位穿白衣服的人打听你们家住在哪儿。” 说话那人衣衫破烂浑身脏污、头发蓬乱相貌猥琐,门牙还缺了半边,一手托着破碗,另一只脏兮兮的手里拿着支竹棍和牙板儿,正捏在他的衣袖上。许仙皱了皱眉头,甩脱他的纠缠,从袖中取出两枚铜钱丢在他的碗里,正要抬步离开,猛然间醒悟过来,一把揪住那乞丐的衣领。 “你说什么?” “唉唉唉唉,许官人,轻点儿,轻点儿。”那乞丐连忙挣扎讨饶,待到许仙丢开他,又露出猥琐的笑容,抬了抬破碗,“你看……” 许仙直接取出钱袋丢在他的碗里:“讲!” “许官人多福多寿,许官人财运亨通。”那乞丐高声唱了两句乞儿调,这才笑嘻嘻地道,“是这样的,半个时辰以前呢,有位身穿白衣服的俊俏郎君到处打听你家的位置,然后直接登门去你家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你家只有你姐姐一人在,我原想着邻里乡亲的,直接上门赶他走,这不顾忌着你姐的名声嘛,所以才偷偷地告诉你……” 这乞儿言辞不离下三路,污秽肮脏之极,许仙听得心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然而一想到是那白衣女子,也懒得跟这烂污人计较,伸出手指道:“明天再给你十两银子,把嘴给我闭紧,若是让我听到一丝风言风语,我扒了你的皮。” “好嘞……多谢许大官人。”那乞儿笑逐颜开,望着许仙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用牙板敲着竹棍大声唱道,“许官人,字汉文,天下第一大好人,本是星宿下凡尘,积德行善不忘本,儿孙满堂喜盈门……” 白素贞居然到自己家来了?这跟剧情压根对不上啊。莫非是她看到了自己在仇王府里的留字,这才寻到家中来,只是不知自己这鲁莽的行事究竟是福是祸? 许仙思绪纷乱地猜测着,拍响了自己家的大门。 “姐,我回来了。” “是汉文到家了。”许仙的书房中,许娇容把刚沏好的茶水给岑青端上来,听到门外叫喊声,顿时一脸轻松,跟岑青道了个万福,退出书房前去开门。 “姐,谁来了?” 许仙带着一阵风推门进院,急切地问许娇容。 “是一位姓白的小官人,说是倾慕你的才学,特来请教的。我原想着你不在家,让他喝完茶就走呢,结果他一直在你的书房里看书,幸好赶你回来了……” “真是一位小官人?”许仙愣了愣,“他的名字叫什么?” “他说自己叫白素贞……汉文,汉文,你怎么了?” “没事儿,姐。我就是有点儿腿软。”许仙一手扶住门框,觉得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强笑着对许娇容解释道,“今天我是从临安一路跑回来的。” “你这个傻小子,吓死你姐了,就算坐不上车晚一天再回来也行啊。”许娇容在他身上拍了一把,“赶紧回屋里歇歇,那白小官人在你书房等着,一时半会又飞不走。” “我就是怕她飞走了。” 许仙完全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会让姐姐想到哪里去,径自抬起脚步直奔书房而去,那急切的样子仿佛晚待一会儿就会死掉一般。 “汉文一直不娶……”许娇容望着他的背影,面容纠结起来,“莫非是喜欢男风?这可坏事了。”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许公子果然好才华。” 许仙刚奔到书房门口,就听屋内有人朗朗地念出半阙词来,那声音清亮沉稳,分明是一个少年人的嗓音,心中甫然凉了半截。举目望去,只见一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正手捧着他的诗词集在诵读,表情似笑非笑,目光瞥过来,只觉清冷澄澈。仔细观察时,又见他身材瘦削,胸脯平平,颈有喉结,显然是个男子无疑。 “哪个混蛋给我安排的**剧情……” 许仙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 2016/10/26 15:36:19|25939595 第十七章 露馅 岑青没有听到许仙脑海里的咆哮,放下书卷,认真地打量着这位同乡穿越者。 视线中的许仙,不似那部电视剧中纤弱文秀的模样,身材虽然不甚高大,但气度沉稳,喜怒不行于色相貌平凡,皮肤却莹莹有光,与芸芸众生不同,更像一个修士衣着打扮则完全地融入了这个时代,若非是他抄袭的诗词露出马脚,只怕是根本无从分辨。 “许公子?” 岑青瞧见他眼神中的震惊之色,暗地里几乎笑破了肚皮,但脸上不露声色,只是轻轻地又唤了一声。 “啊,白公子”许仙这才反应过来,拱了拱手,问道,“在下与公子素不相识,不知公子是从哪里得知在下居处的?” 他居然率先发问。 岑青离开书桌,对他回礼,义正词严道:“在下原籍川中芙蓉城,来京城寻亲未果,如今初购置仇王府田宅栖身,却不料有人告知在下,说许公子私入我家中,又题词半阙,在下不知公子何意,特来相询。” “这” 许仙沉吟起来,说来他在墙上题字,一则是发泄寻人未果的苦闷,一则潜意识里也为了让白素贞明白他的心意,可此刻看着眼前的“白素贞”,他却如鲠在喉,连一句话都解释不出来。 然而岑青依然没有放过他,继续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看来公子心中苦闷痴情无处发泄,只是那曲调言辞悲戚,不好置于家宅,在下已是把那面墙毁去了。” “是” 许仙脑中一片混乱,岑青的话他连半句都没有听进耳中,只觉得自己数年的等待就像一个笑话般,沉默了许久才问道:“是那位青公子告知白公子我的身份的?” “青公子?”岑青愣了愣,不知他说的是谁,想了一下才感觉应该是张铮,只能含糊回答道,“不错,他是我的兄弟小青。” “兄弟,小青。”许仙的神经此时已经能够经受连番打击,神色木然,唯一想到蓄着胡须的小青有些恶心罢了,“在下胡乱涂鸦,在此向公子致歉。只是不知白公子前来除了问罪之外,可还有其它事情?” “呃,没了。”岑青道,他未料到这许仙居然如此好脾气,全然不像一个穿越者,“我见公子的诗词写的是极好的,只是以后莫要随处留字就好。许公子,叨扰了,在下这就告辞。” 这许仙言辞有礼,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向许仙躬身作揖,撩起下摆跨过书房门槛就要离去。 “慢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喝,岑青转过身,见到许仙的目光清亮,正冷冷地望过来。 “在下写词,尚未标注宫商角徵羽,白公子又从何处得知在下这首词,是仅有半阙的?”他的声音更是冰冷,宛如孤狼遇到了另一只抢食的同类,“莫非公子你也是一位穿越者?” “穿越者?公子所言莫非是那穿界之魂么?”岑青一脸迷茫地望向许仙,而后猛然后退两步,露出警惕惊骇的表情来,“许公子方才说“也”,莫非许公子是穿界之魂?” 若论起演技,岑青自觉不会输于眼前这厮,果然许仙的表情迷惑了一瞬,又继续追问道:“公子还没有答我如何得知这词只有半阙的。” “我家那小青兄弟久居人间,对诗词之道颇有见解,因此一读之下便能吟诵。区区半阙词,虽文采斐然,但未有下文终是缺憾。”岑青连想都未想,便顺口胡诌道。 许仙又沉吟了片刻,面容渐渐柔和下来,摇了摇头道:“这首词,并非我所作,下半阙不合时宜,因而未写。” “原来如此。”岑青皱了皱眉,又冲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白素贞,你来到人间,莫非不思报前世之恩了么?” 岑青没想到自己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又传来许仙的喝问,不由得心情烦躁起来,对他的印象陡然间一下降落到冰点。 报恩这种事情,从来讲究个你情我愿,就算你知道剧情前后,哪有当面喝破,硬逼着别人去报恩的。 更何况白素贞要报恩,对象也该是那个千年前的小牧童,怎么会是你这个鸠占鹊巢的西贝货。 于是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许仙,过了半晌才道:“不错,你能看破我的身份,知道我来到人间是为了报恩,但我报恩的对象,只是那千年前救我一命的牧童,与你又有何关系?” 我报恩的对象是牧童,与你又有何关系?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陡然间击中许仙的心房,让他整个人都开始摇晃起来,竭力地扶着桌子一角才勉强站立。穿越过来十多年的经历丝丝缕缕地萦绕上心头,让他陡然间明白自己一直谬误在哪里。 白素贞报恩,报的是牧童的救命之恩,那人可以是许仙,也可以是任何人,自己的魂魄占据了这具躯体,并不等于自己便是那曾经救过白素贞的牧童。 十多年的日夜盼望,到头来,居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 怪不得小青变成了男人,怪不得白素贞也是男子,莫非这就是自己扰乱天机遭受的报应么? 模糊的视野之中,那自称白素贞的少年在院子里轻轻转身,陡然间升上天空消失无踪,他脸颊上的泪水终于滚滚落下。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我是穿越者,应当是天命的主角,为何这该死的天道非要这样对我?” 他终于愤怒地撕开伪装,奔出院落嘶吼起来,惊得许娇容花容失色,连忙从厅堂里跑出来,一把抱住许仙,只当他发了失心疯。 “不对,白素贞是千年妖仙,你的修为撑死也不过是化形后期,连天劫都没有渡过。你在骗我,你根本不是白素贞!”灵光一闪,他几乎是本能般地喝破了岑青的行藏,“岑碧青,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整天女扮男装的小。” “哈糗”岑青飞在空中,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我的演技应该还过得去吧,莫非那西贝许仙又察觉了什么,在背后骂我来着?”未完待续。 2016/10/26 19:40:34|25949240 第十八章 续命 宋二郎早起的时候,就觉得那妇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如今虽然购回旧宅,但平时并不怎么回去住。他先前落魄的时候,曾经偷偷勾搭上一位行脚商贾的浑家,商贾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踏进了门槛,日夜寄居在那人家中。 那妇人原本也是水性杨花之辈,受不得空房寂寞,食髓知味后,更是百般逢迎,使出了各种小手段来侍候宋二郎。也就是前些日子,宋二郎从财神庙发迹,得了钱财,身躯变得半人不鬼,失了房事的能耐,才把那妇人渐渐冷落下来。 直到五六天前,他被莫名出现的神秘女子定住身躯丢在仇王府荒宅,直到那女子离去许久,他的身体才能活动。不过灵气聚集驱散死气,他倒是因祸得福,大腿以上又重新覆上血肉。到花街柳巷小试一番,他发现自己居然重展雄风,当时便喜不自胜涕泪横流,吓了周围人一跳。 在娼寮里流连了几天,他又忆起那商贾浑家的软语温存来,只觉得眼前娼妓俗艳无聊。他便舍了手下弟兄,摇摇摆摆地去了商贾家,正见那妇人倚门盼望眼欲穿,见到他来,欢喜交加,关掩上门户,在胡床上颠鸾倒凤花样百出直到半夜才精疲力竭地睡下。 第二日早起,宋二郎睁开眼,却见那妇人低头在房内嗅来嗅去,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 “屋里好像有死老鼠。”妇人小声嘀咕了一声,见他望来,终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一转身去了厨下。 宋二郎悚然心惊,掀开被褥低头看下去,见到自己的身体又变得仅剩一半,上半身更是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腐烂起来。他惊嚎了一声,只道是自己流连娼寮忘记了上香,连忙披起衣衫,顾不得穿鞋就闯出门外,一路撞翻了行人无数。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财神庙,双手抖抖索索地点上香支,只盼庙里的神灵赶紧现身帮他。可惜这次不比以往,香火燃尽那神灵也没有发出一语,他这才感觉有些不妙起来。 庙外大雪纷飞,他瑟缩在神案下许久,咬了咬牙,发起楞横的性子,走出庙门直奔内城的临安门。多花了几十文入城税费,也不管那守门士兵捂着鼻子审视之后像看一堆狗屎般的目光,径直朝三桥边的一座府邸走去。 “我叫宋虎,清波门外的。请转告方大公子,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那个茅山道士,要是我死了,我就着人把事情全部捅出来。” 宋二郎没有走前门,而是绕到后院门口,敲了敲门,对那开门的仆人道。 “你得了失心疯么?想死死远点,滚滚滚!”那仆人眼睛看人极准,一眼就知道他不过是混混泼皮之流,直接就要关门,却见这大泼皮手中又递出白花花一锭银子来,足有五十两。 “这银子不是给你的,你把它转交给方大公子,公子一看便知。”宋二郎瞧见仆人眼中的贪婪之意,冷笑了一声,把银子朝他手中一抛,便转身离去。 这仆人接住银子,瞥着大泼皮离开,同样冷笑,正要揣进怀中贪墨掉,待低头看清银锭上的字迹,顿时浑身一颤,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一锭,正是不折不扣的官府库银,私人藏匿便是死罪。这仆人呆了半晌,抬眼已不见宋二郎的影子,连忙紧紧关上后门,不知所措地向大公子回报去了。 且不说这边那位方大公子如何处置,单说宋二郎重新回到双茶巷财神庙内,点上香火,只觉得四周冷冷清清。不一时天色昏暗下来,他忽而又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腐臭味道,像是早已死了许久。视线里隐约有鬼影凶恶地扑来,更好似那阴曹地府捉拿魂魄的鬼卒,他惊惶躲闪,连呼救命,却听到庙外有人高唱道号,一声呵斥,惊散了鬼卒。 宋二郎这才魂魄附体,发现天色刚过正午,门外一位身穿黄色八卦道袍的游方道士正一手托八卦镜、一手撑着卦布踏进了庙中。 “道长,仙长,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道长救命。” 先前他急慌慌地寻找这道士时,几乎恨不得杀掉他,可经过方才的见闻,他早已惶惶如惊弓之鸟,见到这道士出现,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匍匐着爬到道士脚下连连叩头。 “贫道当初问过你,要财还是要命,你回答说没钱还不如去死。你命中无财,既然愿意拿命来换财,就莫要反悔。”那道士低头看着他,冷漠地回应道,“以血咒换得财神佑护,让你拥有花不完的金银,更让你搭上了贵人的船,莫非你还不知足,想要自寻灭亡吗?” 宋二郎听到他话语里的警告之意,知道自己今天的鲁莽彻底激怒了贵人,不敢辩解,只能继续叩头哀求:“小人当初并不知道,如今没了半条命,人间乐趣一点儿也享不到,要钱还有什么用?小人愿意奉出所有家财,只求道长救我一命。” “贫道乃方外修士,要人间钱财何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苦苦哀求,贫道也可以网开一面,救你一条性命。”道士唱了声道号,“只是你这具躯体早已腐烂,贫道只能为你找寻新的去处,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宋二郎听到自己不用死,大喜之下连连点头。 “那你把准备威胁贵人的安排都一一说出来吧。” 过了半个时辰,道士推开庙门走了出来。 “这间财神庙已被龙虎山的高人们封灵,朝廷换了皇帝,看来我也要换一个地方了。” 他四周看看,遗憾地摇摇头,用卦布点着地面,摇了摇手中的铜铃,踏着一地白雪出了巷口。 “行医问药,卜卦算命,药到病除,百卦百灵,不灵不要钱。” 道士离去许久,财神庙的门忽然再次打开,一条褐黄色的土狗钻了出来,冷风灌进去,把它身后的一堆灰烬吹得纷纷扬扬。 土狗回头望望灰烬,哀哀地叫了几声,沿着熟悉街道朝前奔去,路上见到雪地上有幼童解手留下的污秽,原本要转头离开,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舔舐一空,这才抬步继续朝前走。不一时它回到了那商贾的门前,却听门内有人说话。 “浑家,我这次出门两个月,你在家中过得还好?” “好是好,就是孤身在家,邻里风言风语讨厌的很,妾身只能天天关了门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见。” “就知道我的浑家忠贞不二,呵呵。” 那土狗裂开嘴如人一样冷笑起来,眼珠转了转,跳进了屋子。过了片刻,狗吠声,打斗声,坛罐碎裂声,间杂着女人惊骇的叫喊在这片宅子里荡漾开来。 2016/10/27 15:06:44|26007175 第十九章 尾行 “行医问药,卜卦算命……” 道士一路摇着铜铃,走出双茶巷,穿过柴市,来到清波门外,与返回的岑青错身而过。 “啧……这位小哥好相貌。” 道士转过身,望着岑青的背影咂了咂嘴,细小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削肩修腿,细腰翘臀,这是个极品佳人啊。” 他抬起手指,搓了搓上唇的短髭,转过身,朝着岑青的身影一路追下去。 岑青先前在钱塘县奚落了同为穿越者的许仙一场,回来之后隐约觉得自己行事似乎莽撞了些,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厮也不是白素贞的恩人,倒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这位许仙真的是那位弱质纤纤,文秀懦弱的许仙,只怕他还真狠不下心来拆散这对儿官配。 “狼就是狼啊,就算是披上了羊皮,还是忍不住凶相毕露。” 他想起对方猜测自己是穿越者时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跟对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了。那厮完全把穿越这种事情看做他独享的事物,任何同类都只会被他看做敌人。 一路沿着集市走过去,他暂时没有回客栈的兴致,白素贞终日在客房里修行,贸然回去打扰也不太好。他在街上溜达了一趟,最后还是走回到仇王府门前。 “这么一片大宅子,都是我的了。” 不得不说,人心总是很奇怪。前些日子岑青走进临安的时候,还在嫉妒那些官宦人家的大宅子,暗骂人家豪奢,如今眼看自己也要拥有同样的宅院,心中却只有各种得意。 他朝对面的财神庙看了一眼,没有嗅到那种让他恶心的神灵味道,知道是张铮拿来的定灵符降住了那位妖神。朝堂上换了新皇帝,年后就要重新封神,这间碍眼的财神庙,眼看就是明日黄花了,张铮这厮倒是未雨绸缪,想的周到的很。 不过只思量了片刻,岑青又重新皱起眉头。 “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张铮这厮帮了我这么多,总得想个办法早些还了他才好,免得他老是在我面前口花花,弄得大家都尴尬。” 不过谁知道土豪究竟缺些什么呢?金银?功法?美女?貌似这厮一样都不少。 大不了等白素贞报完恩离开,自己北上之后,把这片宅子送给他好了。 岑青正在考虑,却听背后有人唱着道号打招呼:“这位小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端得是一副好相貌,不过看你眉头紧皱,显然又有烦心之事,不如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 岑青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矮壮的道士,一身橙黄的八卦道袍,一手拎着铜铃,一手撑着竹竿,竹竿上挂着卦布,卦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卜卦算命八字吉凶行医开药捉鬼看宅……林林总总足有几十样,最上方还用粗笔写着四个大字:茅山道士。 道士见他看过来,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岑青的相貌,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但嘴里继续道:“小哥若是不信,贫道先给小哥摸骨算命,若是不准,分文不收。” 岑青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算。” “贫道不收一文钱。”那道士又看看岑青的相貌,忽然笑了起来,“我观小哥印堂之间有股黑气,怕是要有祸事临头。” 岑青皱了皱眉,从袖口里取出之前剪下来的一小段银子抛了过去:“钱可以给你,卦就不用算了,祸事临头什么的鬼话,还是少说为妙。我只听说过祸从口出,倒是没听说过祸从印堂出。” 他既给了钱,言语中又有警告之意,若是寻常江湖野道士,本应当接了钱告个罪离去,可这道士图的从来不是钱财,任凭那块银子掉在雪地上,又开口道:“贫道好意小哥不信,若是一旦糟了祸患,到那时再来寻贫道,只怕是已经晚了。” 岑青警告他,他不仅不怕,居然还反过来要挟岑青,让岑青禁不住眯起眼睛,手指一抬,灵气如丝线,牵拉着那块碎银重新飞回手中,双手一拉,把碎银拉成一根细长的银条,在手中晃了晃,慢条斯理地道:“好啊。” 他与世上其它的妖都不同,先经受雷劫才化形,一身妖气灵气全被雷霆洗炼,因此平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此刻陡然动用灵气,倒是把道士惊得后退两步,而后才抬手指在眼上抹了一抹,重新看向岑青,视野中依旧是古怪的俏人儿一只,只是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缠绕在身的蛇蜕。 “果然是个女子。”道士看清了她蛇蜕下若隐若现的躯体,笑得淫邪无比,口中说出的却是,“大胆妖孽,混迹人间,图谋不轨,见到道爷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神经病吧你!” 岑青懒得理他,张铮借来的定灵符定住了方圆五里内的灵气,除了自己身上储存的一点儿灵力,什么法术符箓都施展不出来,若是这厮再继续挑衅下去,他就要过去按着对方的脑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道士飙,哪知道士同样明白定灵符下无法术。今天他把宋二郎的魂魄塞进了土狗的身躯就几乎耗干了他积蓄的灵力,此刻也不过刚刚回复两三成而已。 “哼哼,道爷只是看你长的标标致致的,不忍划花你的脸蛋,你若是束手就擒,答应回去给道爷做个暖床丫鬟,道爷今日便放你一马。”听到岑青嗤之以鼻,道士依旧大放阙词,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岑青哭笑不得。 “癞蛤蟆打哈欠,你倒是口气不小。” 岑青对这厮擦擦眼睛就能看破自己原形的法术颇为好奇,要知道他的灵瞳还只能看到阴鬼和妖气,却不能分辨妖仙之流。 他只是说了句歇后语,却不料道士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妖孽,道爷乃是正经的茅山道士,不过此地不宜打斗,你可敢随道爷到城外斗法?” “斗法,你的脑壳坏掉了?” 岑青一个箭步跳过去,抬手揪住他的髻,猛地向下一扯,把道士按趴在地上,猛地骑到他背上去,呯呯呯地朝他后脑勺连揍了几拳。 “老子占着天时地利,还跑到外面跟你斗个毛的法?”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九曲丛祠拜忠骨 道士头发散乱,被岑青死死地按在雪地上,手里的铜铃和卦布都甩到了一旁,兀自挣扎不已。 岑青恼他诅咒自己,因此下手的力气大了些,那道士后脑勺上挨了几拳,陡然间“呱”地叫了一声,身体陡然胀大了一圈,把岑青掀的翻倒在地。 “你这厮的衣服原来也是身上的皮。”岑青跳起来,看到他身上升起的妖气,诧异地望着道士完好无损的道袍道。 “放屁,道爷身上穿的是法衣。”道士大怒,不顾地上的东西,抡着王八拳朝岑青冲上来,“小贱人,你找死。” “滚!” 岑青撇嘴,这厮的拳脚功夫实在稀松,他扬起手掌挡了两下,猛地抬脚踹在道士的腹部,直把对方踹飞了一丈远,四肢叉开,真像一只癞蛤蟆般前趴在雪地上。只不过这种殴打小朋友般的感觉让岑青实在提不起兴致,踹飞了道士摆脱纠缠之后,他微微一蹲,再次流转全身灵力使出化虹,白光一闪,穿过上空的阴霾消失不见。 半空中的雪花停滞了一瞬,陡然被一声霹雳吹散开去,惊得附近的住户纷纷出门抬头朝天上望去,冬日打雷极为反常,让他们不胜惶恐,只怕是有妖孽出世,天下又要大乱。 道士抬眼望着飞走的岑青,心中恼恨不已,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铜铃和卦布,眼珠转了转,又转身走入了财神庙,却未看到人群中有白影闪动了一下。 岑青穿破了云层,飞上高空,眼前再无一丝阻碍。厚重翻腾的云海从脚下蔓延过去,明亮温暖的阳光在头顶照耀下来,让他觉得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修行的追求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他说。 片刻之后,身上的灵力渐渐耗尽,他头下脚上地坠入了云海。 凛冽的狂风夹着雪片再次扑面而来,洗去了岑青脸上的装扮,落到地面之后,他就着冰冷的西湖湖水洗掉残妆,变幻衣衫成黑氅白袍,辨了辨方向,发现自己落到了临安城的钱塘门西北,旁边就是小孤山和栖霞岭。 栖霞岭下岳王庙,不过此时岳飞还没有封王,甚至连冤案都未昭雪,那岳王庙自然毫无踪影。岑青沿着栖霞岭转了半圈,找到了位于北山的九曲城。 “日后你经过临安九曲丛祠,北山水边,王显庙旁,见到贾宜人字样的坟冢,不妨代我烧上三炷香。” 这是几个月前,在夜尹子的法阵之下,岳雷自忖难以活命,交待给岑青的遗言。只不过最后剑符破万法,两人安然无恙,岑青竟把这事情忘到脑后,直到今日落到此处才突然想起。 所谓九曲丛祠,只因这里水泊处处,城垣曲折,故名九曲。本是一片偌大的荒坟场,有那孤苦无依,贫病无处的人死掉之后,便被破席一卷掩埋在此处。岑青放眼望去,白雪覆盖黄土,只见高矮起伏,不知究竟属阿谁。 幸而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庙矗立在那里,大约便是岳雷提过的王显庙。 此地崎岖难行,本就少人往来,那庙里也只有一位老眼昏花的庙祝,恹恹地围坐在火塘边打盹,岑青唤了几声,也未见他应答,呼噜声倒是愈发沉重起来。 岑青哭笑不得,眼睛瞥到香案上堆有香烛纸钱,上前去抓了一把,丢下两块碎银,这才离开王显庙,到附近寻找立有墓碑的坟冢。 只扫了三四个,他便找到了“贾宜人之墓”,与周围的坟冢相比,它毫无出奇之处,那位尽忠报国负屈衔冤的一代名将,死去之后与那些孤苦伶仃的弃尸,二十年来的遭遇并没有什么两样。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岑青摇了摇头,虽知道日后岳飞的尸骨会重新迁入庙堂,以后千年受人尊崇敬仰,但也许是亲眼见过岳雷的缘故,这一刻他仍然感觉到一股悲凉。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念完一首晋代陶渊明的拟挽歌辞,蹲下身来,在墓前的雪地上点燃纸钱香火,认真地拜了三拜,耳畔依稀听到传来的金戈铁马跨越冰河之声,闭上眼,便看到一员将帅长枪前指驱逐鞑虏,看到那些凶悍的异族重甲骑兵惊恐地退却下去,倒下去,而一杆高高悬着“岳”字的大旗始终笔直地指向天空。 “英灵不灭!” 以他如今的修为,能够影响到他神魂的,皆是非凡的事物,震惊之余他重新站起身,朝着空中施礼道:“可是岳元帅忠魂在此?” 他的灵瞳看到雪花之中,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负手北望,时而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许久后又郁郁独步低头沉吟,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何处小妖贸然到此,竟敢惊扰我的神识。”空中那魂魄未言语,偏偏又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似乎直接刺入了岑青的神魂,让他头疼欲裂,几乎要抱着脑袋倒下。 “不错,我是化形蛇妖岑青,尊驾又是何方神圣?” “吾乃佛首灵禽,天龙八部,大鹏金翅鸟,你这小小蛇妖这点儿修为也敢前来,不怕被我吸了你的神魂么?” “大鹏金翅鸟?” 岑青怔了怔,方才想起传说中岳飞的确是大鹏金翅鸟投胎转世化身而成,不过他再次抬起仰望岳飞的魂魄,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又在神魂中回答道:“何不现身一见?” “你以为本座不愿现身,只是被这讨厌的魂魄束缚住了而已。”那声音又道,“本座一缕神识下界,不过是为了消解旧日因果。谁料到这魂魄居然如此刚烈执拗,死后也不愿入轮回,让本座的神识也被囚困其中,喂,小蛇妖,你若有办法帮本座脱身出去,本座便送你一套妖修法诀如何?” “这世上,从来没有妖修法诀。”岑青打断它的诱惑,只望着空中的魂魄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英灵因而不灭,理应如此。” 空中那魂魄听了他的言语,不再沉吟,低头看了他一眼。 那声音继续道:“呸,这世上没有妖修法诀,是因为此地天道所困,人道神道昌盛之前,我妖类长生久远,又怎么会没有法诀?”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这魂魄久久不愿离去,只不过是执念深重,你若能消了他的执念,本座便能离去。” 执念么?岑青的眼角跳了跳,岳飞的执念不过是四个字“还我河山”,然而这四个字一直到大宋灭亡也没有实现。 有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却“可怜白发生。” 有人“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还仍期望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最后由一首寂寞寥落,慷慨悲凉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为这个时代划上一个句点。 自此,神州陆沉,万里含悲。 ——自己要不要帮它,帮他? 2016/10/28 19:26:02|26077129 第二十一章 英灵 “鸟兄你看,我刚从天上掉下来,原本无所事事,忽然想起旧识的嘱托,这才过来烧几柱香……你忽然说起消执念送法诀的事情来,却不知我连牙齿都还没有刷呢。” 沉默了半晌,岑青忽然开口道,只是语气中怎么听都有几分戏谑。 “你不愿意?”大鹏金翅鸟的语调充满了惊疑。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兴趣。”岑青笑道,“我想做什么,爱做什么,尽随我的心意。说到底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你拿神链仙牢都困不住;我不想做的事情,你给座金山银山也不做。” 他顿了顿又道:“平定中原,让英灵安息,原本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想了想,岳元帅的魂魄既然困了你二十年……哦不,从出生来算应该困了你一甲子吧,肯定有他的缘故。我总不能为了一点儿破法诀,就变成反骨仔了吧?” 听了岑青的话,空中那魂魄低头朝岑青望过来,面容渐渐变得清晰,目光赞许地点了点头。 “什么破法诀?”大鹏金翅鸟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我要传你的是‘天鹏九变’,练到深处便能肉身成圣,就如那‘**玄功’一般,千变万化,神通广大。” “呃……” 岑青怔了怔,心脏不争气地跳动起来,不得不说,这厮给出的东西太有诱惑力了。 天鹏九变啊,**玄功啊,那是跟二郎神、孙悟空这俩偶像一个级别的战斗力了吧,貌似大鹏金翅鸟这厮在西游记里好像还比猴哥要厉害一筹呢。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他却是个弱鸟,连神识都被凡人困住了……岑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神识深处有神秘金库,根本不必再去求取别人的法诀。因此他仰起头,朝着岳飞的魂魄深施一礼:“岳雷宗师对我有传功之恩,我也应他之托,前来拜祭元帅,一无所求,二无所需,就此告辞。” “人间自有耿耿儿郎,本不须神鬼妖魔多事,你不错……” 岑青刚抬步,却听见空中岳飞的魂魄开口说话,他一时没有料到,又重新回望过去。 “其实我也算个人类……”他忽然很想张嘴给岳飞解释一下。 “妖魔神鬼,有些化身千万藏匿人间,有些投胎转世称为天人,所求无非是掀起泼天孽障,为他们聚拢海量信仰。”岳飞的魂魄道,“这大鹏金翅鸟在佛前与星宿争斗,又咬死蛟子团鱼怪,无非是想牵连因果,扰乱人间。更有天谴赤须龙下界,化为兀术,亡我大宋半壁河山,死伤万万人之数,说到底只是神佛一盘棋局。” 岑青愣了愣,并非因为岳飞的话,而是因为对方居然能够看的这么清楚。 “这大鹏金翅鸟一缕神识想夺舍,反而被我神魂压制,因此我才洞悉前尘往事。它们以因果之力莫须有之名害我,我死有何惧?”岳飞似乎猜到岑青在想什么,傲然道,“我身死二十年,我大宋难道不是铁甲依然?儿郎不是依旧在抗金不休?” “你压制我的神识,终有一天,我要让你魂飞魄散。”那大鹏金翅鸟愤怒地叫了一声,又被岳飞的魂魄压制下去。 “即便告诉你我的执念也无妨,人间自有英雄辈出,收复中原乃迟早之事,此事我已无憾也。如今我的执念只是灭杀这些天仙神佛,只有当他们死光灭绝,才有人间的太平万世。蛇妖,我来问你,你又该如何消我执念?” “只有漫天神佛死绝。”岑青叹了口气回答道,宗师之威人间战力他已经见识过,想不到一代英灵也有这样的气势,只看岳飞魂魄的言语和能耐,只怕是离成圣也不远了。 “你果然不错。”岳飞赞许道,伸手一挥,把一缕金光打入岑青的神魂,“想要它的法诀又有何难,不过举手事耳。” “呃……” 这次岑青真是彻底愣住了,感受着神魂中突然出现的“天鹏九变”法诀,他忽然想抽自己一巴掌,来验证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种事情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那可是大鹏鸟啊,天龙八部之一啊,元帅大大你压制了它的神识不算,居然还能跟挤牙膏一样地把法诀挤出来,岳元帅你生前一定是圣人吧。 “他若以神魂下界,我自然无法抵抗,只可惜他居于上三天,根本下不到此界来,不过一缕神识而已。”岳飞的魂魄见到岑青发愣,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我听你说认识岳雷,日后若再见他,需告诫他勿忘抗敌之志。” “是。”岑青这才明白为何岳飞要把法诀给自己,原来这就是传话的好处啊。 “此地又有人来,你且去吧。” 不论如何,这位英灵对自己的态度还真不错,岑青又朝他躬身施礼,转过身去,但瞧见踏雪而来的两个人,他顿时愣住了。 “张铮?还有这个也很眼熟啊……”虽然这一天愣的次数比哪天都多,但岑青仔细看了看张铮身前的那个中年人,还是忍不住指着他大叫起来,“我去,皇帝!” “岑青,不可无礼!” 听到岑青大不敬的话,张铮吓得差点儿尿出来,恨不得冲上前来堵住她这张破嘴,却不料那皇帝打量了一下岑青,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只妖精,朕当初还以为是夷人,怎么,张卿,你认识她?” “是臣北上途中认识的朋友。”张铮的表情就像吞了半条青虫,咽了恶心吐了难受,苦着脸道,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岑青是如何跟皇帝见过面的,以岑青这厮的捣乱能耐,当时居然没有吓死皇帝真是万幸。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冲岑青招招手:“你叫岑青?既与张卿相识,不妨借此机会亲近亲近,朕年后便要再封众神,此刻前来看望一下岳少保,岳卿家含冤二十年,这案子也该昭雪了。” “你怎么来这了?” 张铮瞧见岑青走过来,一脸郁闷和疑惑地问,然而却发现岑青笑的诡诈无比。 “张卿,卿卿,青公子,清韵仙子?”岑青挤眉弄眼地对他道,“看你跟皇帝如此亲近的样子,莫不是切了一刀入宫了?” 第二十二章 教主 皇帝只是一位凡人,却是大宋目前最有权力的凡人,他肉眼凡胎看不到坟冢之前的英灵,但言语文字却可通神。 岑青跟张铮扯淡了两句,又忍不住回头好奇地瞅瞅皇帝,见他正在墓前宣读骈四俪六的祭文,而那英灵则站在对面叉手行礼,以臣子礼节肃穆地听着,恰如生前一般。 于是他笑了笑,回过头冲张铮摆摆手:“看起来你们都挺忙,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 “赶紧走,别搞事情啊,还有,先前城里那一声雷是你弄的吧?”张铮恨不得赶紧把这厮赶走,鬼知道她再等一会儿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警告道,“有几个金丹真人已经盯上你了。” “我保证不搞事情。”岑青憋着笑道。不得不说,张铮学他的说话方式学的挺快,就连“搞事情”这种话都顺口冒了出来。 还有其他人在,岑青没有惊世骇俗的飞行,而是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回去,到王显庙门口探头朝里看了一眼,发现那庙祝还在呼呼大睡,顿时佩服不已。 然而这时张铮忽然又丢下皇帝追了过来,喊着岑青道:“等等,我跟你一块回去。” 岑青转过身,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陪王伴驾把皇帝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张铮你这么吊你妈妈知道吗? “皇帝出行,身边至少五位真人保护,我陪在旁边也就是个圣眷恩宠。”张铮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岑青在想什么,赶上来后跟岑青解释了一声,在她身边没停步又进了王显庙,恭恭敬敬地对那庙祝道,“清虚真人,官家让先我回去了。” 岑青顿时吓了一跳。 虽然早就猜到京师之地藏龙卧虎,但这小破庙的一个庙祝也是金丹真人,也未免太不值钱了点儿。 张铮站在庙祝身边跟个乖孩子一样,可那庙祝依旧沉沉地睡着,似乎对周遭事情毫无反应,张铮等了半晌,只能悄步退了出来。 “我曾爷爷这两年愈睡愈沉,只怕是不日就要化婴了。”张铮迎着岑青好奇的目光叹息了一声,又苦笑了一下道,“你没听错,里面那位就是清虚道妙真人,如今的龙虎山正一教教主,张天师。” 岑青挑起眉毛,嘲讽他道:“装比不好好装比,你苦笑个毛啊?” “张天师化婴,就不再管人间事,我结丹渡劫之后可能就是下一任天师,否则你以为官家今天让我跟来干什么?” “哦,原来你要做教主了。恭喜恭喜,张教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桶浆糊。”岑青冲他拱了拱手,半真半假地祝贺道。 张铮听不懂岑青话里的梗,可是听清楚了一桶浆糊四个字,估摸着就算跟岑青说出天师传位中纠缠的各种利害关系也没用,反而肯定会被她继续嘲讽下去,于是苦笑变成了苦瓜脸。 两人沿着山路走到西湖畔,很快到了钱塘门,张铮入内城,岑青继续南行去外城,分手的时候张铮忽然道:“年后我就要入太常寺为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掌管京郊社署一概祭礼之事,官署就设在你对门的财神庙。” 岑青怔了怔,想到自己初五又要回去坐牢,随即警惕起来,问道:“你不是想打素贞姐的主意吧?” “你在胡说什么鬼?”张铮陡然瞪大眼睛,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向岑青,“你姐姐是圣灵妖仙,只差一步就能成道了,在我眼中就跟曾爷爷一般,只有尊敬之情。” “除非你切了或者变成女的我才信你。”岑青的视线沿着张铮的下三路看去,语气略显苦恼地牢骚道,“我现在总觉得所有的男人都对她不怀好意,包括我自己也是。” 张铮被她的目光盯过来,连忙后退两步,骂了句娘,不再跟岑青扯皮,转口问道:“你早上不是去探查那书生去了么,结果怎么样?” “我跟那厮三观不合。”岑青回答道,回想了一下跟许仙见面的经过,又补充道,“那家伙很敏锐,很有野心。” “有野心还是个书生?”张铮带着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道。 “你有听说过‘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这句话吗?”岑青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吃吃地笑,补充道,“作为一个提前到来掌握动向,又自备金手指的家伙,他可以是任何身份,但绝对不会是一个书生。我看了他写的所有的诗词文章,很遗憾,没有一首超出我的所知范围,也没有一首属于原创,可见他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到学业上。” “听到你对他很有敌意我就放心了。”张铮笑呵呵地应和。 “乃求!”岑青翻起白眼,觉得还是把这厮掰弯比较合适,想了想又道,“想当天师应该不怎么容易吧,需不需要帮忙啊?我答应帮你两件事,这件事就算一件怎么样?” “用不着。”张铮断然拒绝道,“官家今天让我陪伴着出来,为的就是表明态度,其它人就算是不满意也只能在朝堂上扯皮,或者在我为官期间找麻烦,这两样你都帮不上。” 他冲岑青扬起手挥了挥,径自在城门处丢下一枚铜钱进城去了。岑青在原地皱了皱眉,觉得这厮怎么都有些言不尽其实的样子,但是毕竟所知甚少理不清头绪,只能无奈地吁了口气,沿着西湖东岸向南边的清波门行去。 视野之中,湖上的雪花变成了雪粉,城外茫茫渺渺,杳无人迹。岑青清晨出门,跑了大半天,觉得心中有些疲累,施展了个隐身术,重新飞起,回到客栈后也没从正门进入,直接从窗户飞进了客房中,放眼望去却未见白素贞的踪迹,不知她何时又悄悄离开了。 摇了摇头,岑青心中微觉怅然。 九曲丛祠,皇帝念完祭文,抬手拂去了墓碑上的积雪:“岳卿家一生尽忠报国,可惜为奸人所害,上位蒙蔽,致卿含冤二十年。朕如今初登大宝,已下诏为卿平反昭雪,卿流放之家眷,朕全部赦还。待明年,朕将卿之忠骨迁移风水宝地,成庙塑像,立地成神,让卿之忠魂,享人间香火,受万世敬仰。” 那魂魄直起身来,听到成神和受香火这样的话,微微地摇了摇头,遥望了一下北方,重新遁入了虚空。 皇帝在墓前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来路走去,不远处,几个人影渐渐现身,拱卫过来。 “张真人,那妖精是何来路?先前为何放她进来?” 走到王显庙前时,皇帝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问,转身走了进去,问那刚刚醒来的老人。 “官家看她是个妖精。”老人笑了起来,堆起满脸的皱纹,比孩童还要清亮纯真的眼睛眨了眨,“可在我的眼中,她却比真人还要真。” 第二十三章 心思 “汉文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 “公甫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午后有个书生来咱家找汉文,汉文那模样……那书生走了以后他就失魂落魄的。我看他对那书生的举止心意都不寻常,再加上他一直不愿娶亲……” 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许仙愤怒地抓起桌面上的笔筒摔在地上,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之后,整个院落安静了下来。 “恶俗!” 许仙骂了一声,起身重重地关上房门,把两人的嘀咕关在门外。 “岑!碧!青!”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过了许久才平静下心绪,仔细把白天的一幕幕场景回忆了一遍,渐渐地察觉到了那少年露馅的地方。 他已有九成把握,今天所见的人根本就不是白素贞,千年妖仙,不论道心还是道行,都达到了圆融无漏的地步。这人的言谈举止却文绉绉的,有种刻意假装在里面。况且白衣少年飞行离去时,衣袂依然扯动空气,不如妖仙那样无迹可寻,即便是妖,道行最多也只有**百年的样子。 若是仔细斟酌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那么破绽更大。她的装扮虽然形神兼备,可在细节处仍有马脚存在,比如说骨骼纤细线条柔和,眼波流动樱唇欲滴;虽有喉结,说话时却僵硬呆板,分明就是附在皮肤外表的伪装;行走时虽竭力仿照男人的模样,然而女性的身材毕竟与男性不同,让她显得有些微微的别扭。 “果然是个泼辣狡猾的小妖精……” 许仙越想越觉得自己捕捉到了真相,面孔不知不觉中已经放松下来,眼睛闭起,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若戏弄他的是个男人,那么他必将对方视作刻骨仇敌,不死不休,但戏弄他的恰恰是他念念不忘的青白美人之一,事情就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就像是自己桌上的菜,即便从这个碗倒进另一个碗,但终究是要被自己吃掉的。 更何况这位小青身着男装,已是相貌俊俏惭煞旁人,若是改换女装,又不知该是怎样一位绝色的美人。 虽然是自己留字挑起的头,但是小青居然主动地跑到了自己的家中,还知道白素贞报恩的事情,不正好证明了白素贞也来到杭州了么。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 想到白素贞和小青粉面交映软香温玉的画面,他的心里顿时火热起来,早已把岑青先前斥责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我不是许仙,谁是许仙?牧童魂魄转世千年,未必就不是我,否则为何白素贞不去它处报恩,偏偏只来这临安?” “不过要拿下白素贞,还是得先降服这小辣椒,只见她对自己反感的模样,若是说我点儿坏话,只怕要给娘子增添误会。” 那么现在只剩下唯一的问题——究竟该如何降服桀骜不驯的小青呢? 许仙摩挲着颈中的玉佩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指一抬,墙上的雨伞如同被丝线牵引一般缓缓地飞到了他的手中,左手抓住伞骨,右手一旋,一把泛着莹莹宝光的戒尺被他从伞尾拉了出来。 “身为一个小丫鬟,调皮,不听话,那我就先打肿你的屁股。” 夜晚的时候,他抱着宝尺睡觉,做了一个香艳美妙的梦境,梦见一青一白一对儿璧人对他软语温存,百般侍奉,让他享尽了齐人之福。 …… 第二日早起,许仙觉得自己精神百倍,按照师父所传的修行法诀行了早课,把体力和精力都调整到巅峰,这才重新离家,直奔临安。 这次的大雪接连下了一天两夜,天色放晴之后,地面积雪盈尺,许仙走过街角,见路上围了一群人,他姐夫李公甫也在其中,先前问他讨钱的那乞丐头破血流地倒毙在街头,尸体已是冻得硬了,不禁微微地嗤了一声。 他昨日里连钱袋一块儿丢给了乞丐,便知道以这乞丐留不住过夜钱的品性,必定是大吃大喝,又赌又嫖,连赊带欠,说不定还会告诉别人自己欠他的钱,惹不起斗殴才叫奇怪。 花一笔小钱,让一个讨厌的人因为贪婪和愚蠢而去死,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简单了。 果然,李公甫见到他,把他唤了过去:“汉文啊,你来看看,这个钱袋是不是他从你身上偷的?” “是我昨天给这乞丐的。”许仙抬眼看了下,那打死乞丐的泼皮汉子业已投案,被几个衙役用枷锁捉拿着指认尸体,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正是自己的钱袋,摆了摆手叹息一声,“却没想到因此却害了他。” “哪里话,许小官人乐善好施,菩萨心肠,我们邻里都是知晓的。” “小官人昨天给这乞丐钱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李头你这妻弟真是没说的,读书人知书达理,兼济天下,就连乞丐也受他恩惠。可惜这乞丐不正混,若是拿去做个营生,何至于落到今日横尸街头的下场。” 一片赞扬和叹息中,许仙露出矜持而温和的微笑,从众人拱了拱手,正要离去,李公甫却走过来把他拉到街道一角,面容愁闷地问道:“汉文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做的叫什么事,把你姐气成那个样子。” “你们都想错了,昨天来的那人是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小青,是我意中人的丫鬟。”打开了心结,许仙的心绪无由地爽快许多,连平时看不顺眼的姐夫也变得亲切可爱起来,忍不住地笑道,“放心吧,过了明年清明,我一定成亲,给你们娶一个神仙般的弟妹回来。” 他说完拍了拍李公甫的肩膀,径直夹着伞走了。 “没大没小的,拍我肩膀。”李公甫责怪了一声,佯装嫌弃地掸了掸衣服,忍不住又冲着许仙的背影喊道,“大晴天还拿伞,你这孩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还神仙,你别娶个神婆回来就行。” 视线中,许仙已是去得远了。 2016/10/30 22:12:12|26561682 第二十四章 愿望 白素贞回到客房中时,岑青的神魂依然沉浸在先前得到的“天鹏九变”之中,感觉到有人接近时微微一惊,神魂瞬间附体,睁眼便看到了她。 她依然是那种飘然出尘的气质,望之如仙山云雾,水中月影,美则美矣,却捉摸不到,只有在说话和有表情的时候,才显露出一缕灵动的气息。 “你去找的那个人,不是我的恩人。”她在岑青的对面盈盈地坐下,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来,“因为我实在是太心急了,所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隐身跟着你过去看了,只可惜,那人与救我的牧童并无关系。” “是吗?那么他的前世是什么人?”岑青对于白素贞跟着自己去看许仙倒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好奇她居然连穿越者的前世也能推算出来。 “这……”白素贞欲言又止,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说为好。” “哈哈哈哈,那厮的前世不会是个女人吧。”岑青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笑得前仰后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以后就不欺负他了。” “唉……不提这个了。岑青,我问你,如果我报恩的对象是你,你的愿望是什么?”白素贞无奈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倦意,但看了看岑青的样子,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的愿望?”岑青歪头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哪里有什么愿望,所以说你的恩人是我就好了,我不需要你报恩,你就可以直接无忧无虑地成仙了。” 白素贞却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来:“众生皆有愿望,你怎么会没有呢?” 她转了转眼珠:“哦……你是不想说吧。那我猜一猜:你是想在人间找一个如意郎君?” “咳咳咳咳……” 岑青一口口水没喷出来,卡在喉咙里,顿时呛咳起来,连忙施展灵力把口水挤出嗓子,苦着脸道:“姐姐你能不能靠谱点?” “我看你跟那位姓张的道士很亲近的样子,还以为你动了凡心呢。”白素贞连忙摆摆手嬉笑道,接着继续猜,“那你想得道成仙?” “没兴趣。” “想当官发财?” “无聊。” “莫不成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想做皇帝?长生不老?” “我是妖怪啊,姐姐。” “也是……”白素贞猜了几个不靠谱的答案,最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那你要什么呢?” “我要……”岑青也转了转眼珠,忽然促狭地笑了起来,“我要让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让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我要那满天神佛,都烟消云散!” “不可胡说!” 一番话惊得白素贞花容失色,连忙扑过来一把捂住岑青的嘴巴,眼睛瞪得极大,表情惊骇莫名:“你疯了?” “开个玩笑啦。”岑青的嘴唇感受着她手掌的柔软与冰凉,心中微动,探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看着她的脸上陡然地升起两朵红晕,惊慌而不知所措地把手收回去,这才眉开眼笑道,“这话不是我的原话,只是一个故事里的一个和尚的话。”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白素贞悄悄地把手缩到背后,责怪道,“你要真是这样想的话,渡劫时候会被雷劫劈得灰飞烟灭的。” 岑青撇了撇嘴,心道不是雷劈我还成不了这个样子呢,不过他眼睛瞧见白素贞的小动作,还是忍不住地把唇弧挑的弯弯的。 “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出去吧,我要在房中修行。”白素贞看到岑青的笑,想起她刚才的举动,忍不住地嗔怒道,先前她那些姐妹们个个对她尊敬有加,谁会像这个家伙一样心思精灵、行为古怪。 “呃……好。”岑青知道她被自己轻薄了一下,面子上挂不住,站起身来朝外走,不过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笑道,“我想起来我的愿望是什么了。” 白素贞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打坐。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岑青认认真真地说出自己的愿望,然后想起了前世里的各种愿望太大导致许愿失败的故事,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这一次白素贞干脆连理都不理她了。 岑青过了半晌才收住笑意,替她轻轻地关上房门,走下楼到柜台续了几天房钱,出了客栈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地方去。 两个张府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张钰这小辣椒到现在还没有原谅自己,张铮这厮带着五鬼估计只能抽空帮自己买物料,而京城里其它地方其他人自己又不认识,思来想去,还只能继续去仇王府转转。 岑青沿着街道慢慢地走,不时地发现有行人在偷眼看他,怔了怔才想起自己今天没扮男装就出门了,又想起前世里明明都是女孩长得漂亮才敢不化妆出门,到自己这里偏偏变了个样子,忍不住地暗自吐槽。转到一个四顾无人的巷子,使了个隐身法,直接从人家院子里跳过去,奔向双茶巷。 仇王府附近依旧是冷冷清清,自从那宋二郎被茅山道士变成了土狗,财神庙里连个烧香的人都没有了,仅仅一夜功夫,大雪掩盖了所有的痕迹,街道上平平整整,像是一大块美味的奶油蛋糕般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岑青站在巷尾现出身形,想了想,决定还是从雪地上面飞进仇王府,可是还没等她起飞,却见一个人夹着把伞,踢踢拓拓地走进巷子,把原本完美的雪地毁得一塌糊涂。 “你这混蛋……” 岑青只骂了半句,就看清那人的相貌了,微微一愣,不知这厮究竟又找过来干什么。 “呵,终于舍得露出你的真容了么?岑碧青?” 许仙走到距离岑青三五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感受到附近的灵气放佛被凝固一般,倒也没显得如何意外,只是好奇而认真地打量着岑青的容貌,心中感叹不已。 “岑碧青?”岑青听着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忍不住嗤笑起来,这厮还真以为大家在玩新白娘子传奇的cosplay吗? 2016/10/31 1:07:32|26581125 第二十五章 抓贼 “看来你把我误认为其他人了。” 双茶巷内,财神庙前,岑青望着慢慢走近的许仙,瞬间转变了表情,笑靥如花地回答道。既然说过不欺负他就不欺负他,可怜的家伙,空等了十多年,自己就不要再打击他了。 “我的确姓岑,不过不是碧青,而是单名一个青字。如今是这栋宅院的主人,有地契为证。”岑青暗地里几乎笑破了肚皮,但脸上的表情依旧一本正经,甚至还从怀里取出地契朝许仙展示了一下。 “我并没有认错。不管你是岑青还是岑碧青,反正都是假名字……” 因为你的真实身份,是一条修炼不足千年的青蛇。这句话许仙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他的神情很镇定,放佛看穿了一切,也掌控了一切。 岑青的相貌和反应都让他感到满意,昨日的郁闷一扫而空:“不过我并不在意,看来你姐姐已经来到了临安,她在哪儿?” “她昨天跟我一起去的,你没有见到吗?”岑青把手臂抱在胸前,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哦,对了,你不是她恩人的事情,还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呢。” “如今你的话,我连半个字都不相信。”许仙取下雨伞,拿在手中,果真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喜欢白素贞,不想看到她与其他男人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咦?” 听到许仙的话,岑青愣了片刻,虽然早就发现这厮比较敏锐,但竟未想到他的智商竟然真的可以,不是一般的狂妄到要逆天的家伙。 然而许仙看清她的愣怔,已是轻松地笑出声来:“我是她的恩人也好,不是她的恩人也罢,既然等了十余年,就不会轻言放弃。在我看来她就是我的,谁敢阻拦,就是与我为敌。” “呃……”许仙陡然爆发的霸道总裁范让岑青愕然不已,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手放下来摆了摆道,“随便你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如今的白素贞一脸看破红尘诚心求道的样子,只有在提到恩人时才会有情绪的波动,要是能被这许仙打动才叫见了鬼。 岑青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许仙反倒起了疑心,凝目盯住她许久,这才问道:“你不反对?” “我反对的话,你就会放弃?” “当然不会。” “那关我屁事?” 岑青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这厮愿意在仇王府里找人就让他转悠去吧,等到新院子盖好,他再敢转悠就告他一个私闯民宅,先重打三十大板再流徙二百里。 许仙却未料到她居然走的如此痛快,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白素贞根本不在附近,又怎么肯丢掉这个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线索,连忙闪身追了上去,却不料眼前人转过街角,突然间消失无踪。 “隐身术?穿墙术?小小伎俩也敢在我面前施展?” 许仙冷笑了一声,并起两指竖在眉心念了个法诀,双眼灵光闪烁,恰好看到岑青跃出一栋宅院朝着内城方向快步走去。 许仙也念了个隐身术,越过几片院落,遥遥地盯着岑青。却见她这次好似不怎么着急的样子,在内城门**了一枚铜板,进城后先去了裁缝铺子,挑选了一匹上等的绸子,让人卷包好不知准备送给什么人;随后去了胭脂水粉铺子买了最贵的胭脂水粉,又沿着街道零零碎碎地买了几挂东西,看起来比最正经的临安少女都要正经。转过一个巷口,她进去了片刻,等到出来后两手又变得空空如也。 一整个上午,许仙就见她在不停地逛街,买东西,吃饭,然后继续逛街,差点儿把他郁闷死,差点儿冲上去揪着她的领子问她在做什么。 待到晌午,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许仙早已放弃了隐身,又见她转身进了一家木器店,跟那店伙儿和木器店老板在店内比比划划。待到他凝神去听,几乎便要气歪了鼻子,因为这小青居然在询问哪个房间放什么样的木器放在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等到岑青选好物件交了订金约定好送货的时间地点,已是过去多半个时辰,正午的太阳都开始西斜了。直到地上融化的雪水浸透许仙的鞋袜,他这才明白岑青说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什么意思,那句“关我屁事”还真的就是关我屁事。 “你想的太多了。” 他似乎看到那少女转过身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嘲笑。 “我偏不信邪,不信你在京城里没有一个落脚之处。” 虽然笃定小青就寄居在仇王府,但经过今天的观察,他觉得对方应该是还住在其它地方,想来也是,如果让白素贞睡在破屋旧檐之下,即使用幻术变化,他也会觉得不舒服。 视线里,小青离开木器店,这次看起来好像不再继续逛街,而是沿着御街一路向北,渐渐走进那些朱门大宅林立的坊巷。 “这里是官员们租用的宅邸,若是小青和素贞寄居在这里,倒也情有可原。她盗窃官银,原来是为了二人生活。” 许仙点点头,竟是忽视了岑青一路花费掏出的尽是铜钱的事实。 不久之后,岑青来到一座府邸的偏门,敲了敲门,片刻后里面探出半片仆人的衣角,岑青与那人说了句话,闪身进了院子,黑漆漆的偏门再次关闭。 许仙在街边止住脚步,看小青与这里的下人熟识的样子,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毕竟那剧中并没有提到她们在仇王府以外的生活,她不走前后门,只走偏门,莫非是她在遇到自己之前还与这里的人家有私情不成? 踌躇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使了个隐身法和穿墙术踏入了这家的内宅,只寻了两三处,便听到岑青轻轻的笑声。走过去一看,只见房门未闭,有一袭洁白的人影闪动。 “素贞?” 他心中激动,抬步闯入了房间,只见房间内一位外披银狐裘内罩雪蚕纱的少女正讶然地望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下颌尖尖的,看上去楚楚动人,十分漂亮。唯一的意外是她的年纪似乎小了点,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在她的旁边,岑青也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隐身术在这两人的目光之下毫无用途。 许仙盯着这位“幼年版白素贞”愕然无语,心中一片惘然。然而那“小素贞”已经陡然间尖叫了出来。 “抓贼啊!” 2016/11/1 0:11:41|26675551 第二十六章 覆巢 张钰惊呼出声,院子内外的仆人纷沓而至,许仙隐身越墙逃走,其实不过是片刻中发生的事情。随后院落安静下来,有人顺着张钰指点的方向提棍子追赶过去。 “那人是你引来的?” 等到众人散去,张钰绷着一张脸问岑青。 “哈、哈、哈,怎么可能?”岑青干笑了几声,最终没有抵抗过她幽幽的目光,叹了口气,“他的确是追踪我过来的,我不想动手,所以只能借你的手来赶他走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没事儿来找我!” “呃,其实我本来就是想来找你的,就是担心你还生气。” 岑青把从街上买的礼物一件件地从灵镯中取出来,大大小小的礼盒在桌面上堆了一堆,望着张钰笑道:“你看,我很有诚意的。” 不过小女孩的心思今天有些奇怪,她没有因为岑青带来的东西而感到喜悦,反而托着腮坐在桌前,目光游离,显得心事重重。 房间里的空气一时静默的有些古怪。 岑青正要开口问她,门外忽然响起踏踏的声响,正是宋人女子常穿的错到底,片刻之后,有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带着两个侍女进到这间屋子:“钰儿,我听下人回报,说你这里遭贼了……这是何人?” 她问的自然是岑青,只不过见岑青打扮朴素却衣着华贵,再加上桌面上一堆明显是她带来的私人礼物,一时竟没想好该如何斥责,目光闪烁了几下,重新望向张钰。 “这是孩儿的朋友,娘。”张钰抬起头,却未起身,只回应了一声,“没有贼,是我喊着玩的。” “胡闹!”妇人竖起柳眉,眼看便要勃然变色,但瞥见岑青,还是生生忍住了呵斥,对张钰道,“你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行事如此孟浪,若是去了翁婆家还这样,让我和你爹颜面何在?” 张钰翻翻眼皮,一声也不吭。岑青听得出嫁二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便在这个时代,除非是穷苦人家,否则也没有这样早早嫁人的。 先前在义阳时,他曾听张钰说自己是为了逃婚才外出,原以为只是订亲,但从这妇人的话里,听起来却像是最近便要过门了。 堂堂张氏一门的工部员外府,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连平民之家也不如,要靠着卖女儿来吊命了? 那妇人瞧见岑青皱眉的样子,知道她心中不满,但一时也摸不清她的底细,只能继续对张钰指桑骂槐道:“以后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看你这惫懒性子,没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夫人是张钰的亲生母亲?” 岑青忽然开口问道。他看这妇人的面貌,与张钰的轮廓并不怎么相似,不由得他心生疑问。 “你是何人?我教训孩儿,关你何事?” “我是一个杀手。”岑青听这妇人言辞刻薄,当即冷下了面孔,噬魂长枪猛然弹出灵镯,在房间内掠过沉沉的低啸,乌光一闪而后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妇人左耳上的银坠断裂下来,在地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岑青这才眯着眼睛道:“不过我杀人只随心意,现在我看见夫人,忽然有些意动了呢。” “你……” 噬魂枪掠过耳畔时,这妇人直接被那枪上携带的杀气魇住了,即便是岑青一触即收,她也觉得自己好似去奈何桥上走了一遭,浑身冰凉亡魂皆冒,幸而有旁边的侍女搀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上。此刻又听得岑青说出这样的话来,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不敢再撂出半句狠话,她伸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张钰,这才惨白着脸转身离开了。 “她不是我的亲娘,却是爹爹的正室。” 待到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张钰才开口说了一句,没有向岑青继续解释自己的身世,不过也默认了岑青的行为,等了片刻,她重新仰脸看向岑青,用祈求的语气道:“你带我私奔吧。” 私奔?这个词眼下听着怎么有些别扭? “你不是去义阳寻求帮助了么?为何家里人还非要逼你嫁人?”岑青在她对面坐下来,平心而论,他个人很厌恶这种包办婚姻,不仅是因为里面掺杂了太多不纯粹的因素,更因为眼前的女孩还没有到成年的阶段。 “张家在京城里的势力要倒了,我姑母的话没有人会听在耳中。”从张钰口中说出的事情在京城里足以掀起一番波澜,然而她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问过姑母,她说老天师退位,新天师继任,之前盘根错节的张氏一族都要被清出京城,该贬官的贬官,该问罪的问罪,只为新天师留出一片干干净净的天地。即便是张铮,也要完全割裂与家族的关系,成为官家的孤臣。” 吐故纳新这种事情,由来是世家望族用以延续的法则,不过岑青倒是未想到这天师张家竟然如此痛快,为了培养正统的新血,不惜将先前的溃疡脓疮一刀切去,毫不手软。 “张家千年的荣耀,从来只系于天师一身。张家只是天师一人的张家,并不是哪一个人、哪一座府的张家,他们这些人在老天师的羽翼下安逸了近百年,依附着天师的名声,吸允着天下的脂膏,反倒没有我这个小女孩看得清楚。” “或者他们比你看得更清楚,只是舍不得丢弃享受已久的荣华富贵罢了。” 岑青忽然间弄明白了张家是如何存续到如今的,隐约对一代代的天师有些佩服,不得不说,敢于让大半个家族随着自己的旧时代埋葬,只为成就新天师一人的气魄,这些老去的天师们果然拥有看透世情的智慧,近乎道也。 “不想嫁人的话,就不要嫁了,事情不急的话可以慢慢来。私奔的话等事情急了再说……”岑青思虑了半晌,冲着张钰一笑,“放心吧,覆巢之下,我怎么着也会护住你这颗蛋不会让它破碎的。” 2016/11/1 18:41:02|26715448 第二十七章 恶意 “我知道那个女郎,是个修士,跟张铮一起来过府上的。看他们两个的亲密样子,应该是有些私情,若是张铮恳求官家应允,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天师的夫人。” “举止粗鲁,目无尊卑,她哪里有一丝夫人的样子?” “修士与凡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们能把你看在眼中已经不容易了。” 傍晚时分,那位工部员外郎,张钰的亲生父亲回到府上,便遇到惊魂甫定的正室向他告状。叫来下人略微问了一问,他便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地叹息着向夫人解释道。 张夫人虽然对岑青刺破耳坠吓唬她颇为愤怒,然而毕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正室,知道什么时候该刁蛮,什么时候该收敛,忍气吞声地吃下这个哑巴亏,又忍不住地问丈夫道:“官人,那你的官职……” “很难……”张员外摇了摇头,“这一次官场变动看似跟新老天师更替有关,但正常来说不会来的这么急,主要还是看官家跟太上皇的交锋了。” “怎么又扯上太上皇了?” “大家都知道太上皇对金国主和,官家一直隐忍了数十年,当初众人都以为他和太上皇的心思一样,谁能料到官家今日早朝忽然间颁布诏书,要为二十年前的风波亭一案翻案,又追复岳飞官职……”张员外叹了口气,“官家这是在打太上皇的脸啊。而且官家今日提拔了一批以虞允文为首的军中骨干,又召还老将张浚,看来是准备重新对北方用兵了。” “那跟你的官职有什么关系?” “我毕竟是工部老人,若是太上皇一系占上风,我的官位自然是八风不动,等到新老天师交替,至少还有三四年的安稳日子。”张员外苦笑道,“若是官家一系占上风,我倒是不会丢官,不过咱们全家都要跟着我去北面过苦日子了。” “我才不要离开京城。” “只怕事到临头,由不得你我愿不愿意。”张员外想了想又道,“钰儿跟那女郎有私交也好,一旦她成为天师夫人,我们这一枝的复起,只怕要落到钰儿身上了。” “那她与方家的……”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方家是相国一系,不论官家和太上皇谁输谁赢,他们是再安稳不过了。” 小声的谈论隐没在浅淡的灯光下,过了许久,纱笼中的烛火被吹灭,整片宅院都安静下来,已是深夜人将息。 黑暗之中,正在安坐参悟法诀的岑青睁开了眼睛。 浓的化不开的恶意扑面而来,转化为狰狞的鬼面,准备扑进他的神魂,扰乱他的心智。 “定!” 神魂清喝了一声,掀起空间中无形的波动,困锁住那些灵气幻化成的魔头,噬魂枪从灵镯中出现,悄然湮灭了上面附着的神识。 “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找你们,想不到你们倒是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 仇王府荒废几十年,前几任买下宅子的主人或者死于非命,或者家破人亡,再加上新拓宽的运银道,藏在仇王府假山下的两箱官银,岑青早就等着背后那黑手的报复接踵而来。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愿意等多久,以及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岑青从蒲团上起身,朝卧房里看了一眼,张钰身着亵衣裹着锦被睡的正甜,挂在床头的追星剑流动着寒玉髓的微光,不断地吸收灵气修复自己。追星虽然依旧沉睡不醒,但剑身那股神鬼辟易的锋锐之气犹在,让方才那些附着神识的魔头不敢接近。岑青这才放松心情,身形穿墙而过,来到了院落当中。 “有种的,跟我来。” 低沉嘶哑的声音直接被神魂感知,岑青朝远处的屋脊上看了一眼,感受着对方蒸腾的神魂与变化的气息,忍不住叹了口气。 武道宗师,超脱之人,竟也会变成贵人家豢养的鹰犬? 那人以神魂传音,低低地喝了一声,白雪映照天空星月,他并未在这微光下掩饰身形,只冲岑青招了招手,翻身跃下屋脊,朝着东北方向掠去。 自己偶然起意留宿在张钰房中,没想到仍被这人追踪到此,只怕是盯了自己有段时间了。 岑青思量片刻,也腾起身躯朝那人追去,对方虽然有恃无恐,但毕竟在暗处,躲得了一时,最终还是要跟他们刚正面的。 “我倒要看看,你们除了一位武道宗师之外,还能不能拉出一打金丹真人来。” 十二位金丹真人护卫,自然是当今皇帝的豪华配置,如果说仇王府背后的黑手是皇帝,这皇帝是个自己偷自己的家伙,岑青是宁死也不会相信的。 那武道宗师的速度不快,似乎在前方慢慢地吊着岑青,待到城墙之下,他的身形陡然飞起,越过守卫和垛口出城而去。岑青没有理会,径直使了隐身法和穿墙术,从城门洞里施施然走出。越过平民区,前方那人的速度陡然加快,一路奔出临安城,朝着十余里外的江畔疾驰。 “你跑这么快,是急着给自己寻个合适的墓地么?”岑青腾身飞起,悠闲地跟在他的身后,顺口调侃道。自从学会飞行,在面对武道宗师的时候,他就多了种沉稳的底气,反正宗师再厉害也不会像他一样飞,打不过就跑,以化虹的速度,除非是散仙才能追得上。 “我是怕你赶的慢了,到了地方连帮人收尸的机会都没有。”那人用嘶哑的声音冷冷回应道。 “帮人收尸?” 岑青怔了怔,脑海中瞬间转过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不知他说的到底是谁。 不过幸好不用他猜测太久,十余里的路程,片刻后就已经赶到,岑青望着前方天空中数条身影和地面上那个孤零零的家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儿的确没有一打金丹真人,但是却有三分之一,整整四位金丹真人分列周围,困住了当中那家伙的所有去路。 “张铮,看这架势,莫不是你把公主掳走了?” 2016/11/1 22:57:29|26727351 第二十八章 风波起 张铮自然不可能掳走公主,事实上当四位金丹真人出现之前,他的模样还是一脸懵逼。 昨晚陪皇帝出去转了半圈,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由于张天师并没有什么表示,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毕竟龙虎山门下行走只有他一个,但预备接替天师之位的却有好几个,并不一定非要传到他身上。 只是想到从今往后,过惯奢华日子的张家人不得不远离京城,到穷乡僻壤里去讨生活,有些甚至贬谪三千里,会持家的最多做个富家翁,传个三五代后湮没于乡野之间,不会持家的可能一代就败完。而再过百年,他开枝散叶后的后代也将会旧事循环,隐约便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是岑青曾经在那部戏作的《北国英雄传》里借一位胡琴师的口吻唱出的悲凉之语,原意是江湖豪杰,钱财名声义气,最终却如过眼云烟。不料放在此处,却恰恰契合了张家各个府邸如今的境况。 世人只见张家千年煊赫,却不知每一次更新换代,都有数不清的张家人为逝去的旧时代殉葬。 富贵不过三代,却造就了千年的世家。 大约曾祖父也不愿见到这样破败惨淡的场景,才会终日睡意沉沉,一觉大梦舍凡身,醒来后便是斩断尘缘的元婴地仙。 张铮自以为看明白了张天师的心意,感慨之余,终究找不到事情可做。 张家各府的没落已是板上钉钉,即便有人想翻腾些浪花,也不过是加速了自取灭亡的脚步而已。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缘故早已豁达,新皇登基前便已经递了奏折请求辞官归田,如今也不过是圣眷照应才让他们在京中待到年后,等新皇年号变更便要回到江阴老家去。与他家相似的还有一位族伯,也是早早地辞官,如今收拾行装暂居钱塘县。倒是二叔和另外几家听说还不怎么死心,上下打点着想要继续留在京城,甚至准备把张钰嫁出去与那方家联姻。 “那小丫头要是同意才见鬼了。”张铮闷笑着想,张钰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再加上岑青这位混世魔王在里面搅风搞雨,方家要是真敢娶,成亲当日就等着血流成河吧。 想到岑青,他自然想到了答应帮她购买重建仇王府物料的事情来,在府里找了人手一一安排下去,等到众人回报完毕,眼看已是傍晚,有个眼生的丫头怯怯地走过来,说是侧门处有人前来报信,他走到近前才看出竟是五鬼里的岑福。 先前岑青把五鬼转交到他手中,张铮想着带回府上不太合适,就让他们跟着卖石料的人一同过去,等石料备齐便施展五鬼搬运术运到仇王府,却不料他竟出现在这里,还一副身上带伤的模样,张铮当即便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那岑福嗓音嘶哑道自家岑姑娘在钱塘江畔被一个捉妖的茅山道士困住了,如今命在旦夕,他这才来求张衙内救命。 张铮只听说岑青被人打伤,已是气急,又见是岑青的贴身鬼仆前来,根本顾不上分辨真伪,跟着那岑福直奔江畔,冷风一吹才明白过来。 岑福等五鬼从来只叫岑青青公子,叫自己为张公子,哪里会叫什么“姑娘”“衙内”的称谓,可是没等他揪住假的岑福一问,那“岑福”忽然间化成了一阵阴风,被空中出现的一名金丹真人收回袖中。这真人他是见过的,是皇城十二金丹之一,出身阁皂山灵宝派。 张铮心中一惊,又见另外三人默无声息地现身,其中一位甚至是来自龙虎山的本宗。 皇城十二位金丹真人,龙虎山占六位,阁皂山灵宝派和茅山上清派各两位,赵氏本宗一位,世外散修一位。如今来的这四位,除了茅山上清派和那世外散修未到,五门里已是来了三门。 张铮心中又惊又疑,面上却不露声色,以道门后辈的礼数向众人施礼:“正一派后辈张铮见过诸位前辈,前辈们可是在调笑后辈么?” “这小儿倒是有些胆魄。”“毕竟是张朝元挑出来的苗子。”“接太上皇密旨,杀了他。”“他神魂中有天生灵宝佑护,须得雷霆手段才能让他魂飞魄散。” 金丹真人们的神魂交流只是一瞬,片刻之后,又有人道:“且等等,待那妖女前来,一并杀之。” “今日事出突然,倒是杀鸡用牛刀了。” 地面上,张铮终于皱起了眉头,仰脸看向来自龙虎山的那名金丹修士:“道清师叔,我死可以,但需要一个缘由。” 那位被他称为道清师叔的修士沉着脸,盯了他半晌才回答道:“官家中意你,但有人讨厌你,龙虎山也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任天师。” “原来如此。”张铮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去死好了。” 他正要暴起一搏,却见远处岑青懒洋洋地飞过来,嘴里还冲他喊道:“看这架势莫不是你把公主掳走了?” “你是白痴吗?见到危险还过来。” 张铮简直是气破了肚子,愤然地对岑青吼道。 “一、二、三、四……四个金丹真人。”岑青悬停在半空中,抬起手指数了数,又低头看看那位武道宗师,“加上你算五个好了,想怎么打,单挑还是群殴?” “狂妄无知。” “这妖女原来是个疯子。” 金丹真人们的斥责声响起来,岑青眯起眼睛:“有一件事,开打之前我还是先问清楚好了,你们几个龟儿子,到底是谁,之前用我刚买的宅子藏官银来着?” “官银?”几位金丹真人没有回答,张铮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受死!” 冷冽而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分工明确,三名金丹真人攻向张铮,那赵姓真人和地面上的武道宗师陡然暴起,上下夹击直攻岑青。 “玩偷袭,看来你们还真以为我没后台啊?” 噬魂枪的枪芒如黑日光华绽放,把金丹真人和武道宗师的攻势抵住,枪术七尺再现,岑青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天灵灵,地灵灵,小白显圣灵。” 2016/11/2 1:26:43|26737754 第二十九章 洗地 钱塘江畔,四位金丹真人与一位武道宗师同时出手,场面并不华丽,却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灵宝派的两位真人擅长役使鬼神,攻击张铮时一者如金甲神将,一者如九幽厉鬼龙虎山的那名真人对于张铮显然极为熟悉,知道他符箓无数,径直擎出道剑以灵气凝聚陡然斩下,要以巨力破他的符箓。 而赵姓真人的道法更偏向于阴柔诡秘,法器只是一柄黑漆漆的拂尘,袭来之时如万鬼厉啸那武道宗师一身罡气,矮小的身躯膨胀起来,杀意卷来,遮蔽岑青的五感,他的身形遁入了夜幕之中。 枪势七尺见意而起,岑青如今施展开来,早已娴熟得不能再娴熟,宗师的杀意没有一缕能侵入他的周身七尺,就连那赵姓真人的拂尘也在枪尖掠过之后丝丝断裂,宛如被搅碎的黑发。 “真人,宗师?”岑青冷笑道,“半年之前,我就能强杀金丹修为的神灵了。” 钵盂中的半年时间,他的道行虽然没有增加,但枪法日渐娴熟,再加上一位怎么打都杀不死的虚灵和一口怎么打都打不破的钵盂,他早把战斗的本能融入了血肉和神魂。如今同时应付起全力出手的金丹真人和武道宗师,一时竟打个不落下风。 唯一的缺陷就是未成妖仙,灵力终有耗尽之时,而金丹真人和武道宗师沟通天地,对于他来说便如永动机一般。因此岑青只强撑了片刻,便在神魂之中以同心咒呼唤白素贞前来帮忙。 在他看来,白素贞化形一千七百年,法力应该跟法海和李藏锋不相上下。李藏锋随手画的一道剑符就能干掉夜尹子,白素贞宰掉几个金丹宗师应该只是分分钟的事情吧。 然而令岑青意外的是,他的呼唤过了许久,白素贞那边居然连一丝回应都没有。反而是眼前的几个家伙见一时拿他们不下,纷纷使出了杀招。 放佛是约定好了一般,四位金丹宗师陡然散开,指地为钢,道法如网,阻拦了岑青与张铮散开逃离的去路,而那名武道宗师自扭曲的光线中现身,自上而下,双拳连环击出,在空气中扯出肉眼可见的光团,如同陨石坠地般砸向岑青。 金丹宗师们阴沉漠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冷笑。 “武道宗师里面”罡风撕裂衣衫,头上的发簪折断,然而岑青的脸上依旧在嘲笑,丹田里的四百年妖气陡然间爆发出来,和着灵力飞速旋转,巨大的青色蛇尾再次沿着腰部向下蔓延出去。 “原来也有”众人视野之中,青丝飞扬,半人半蛇的女子手持长枪迎着空中坠落的光团逆冲上去,枪尖处爆发出比那光团更加闪耀与梦幻的光芒。 斗阵再现,与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语。 “你这样的水货!” 充满嘲讽的语气里,如今的斗阵已抛弃了最初那种以灵力盘旋,积蓄爆发的方式,而是变得更加直接迅速,岑青身上一半的灵气与妖气随着这一枪倾泻了出去,就像是奋力扔出去了一挂长河。 下一刻,那武道宗师的拳势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倒挂长河之中。 “住手!” 金丹宗师的惊怒喝斥刚刚喊出口,噬魂枪的枪尖已经抵上了那名武道宗师的拳头,没有血光,没有撕裂声,连惨叫声都没有,如同一杆烧红的铁钎插入了冰雪,噬魂枪把那人的血肉和筋脉一寸寸吞噬下去,岑青撞开一副散碎破裂的枯骨飞上了天空。 “妖孽敢尔!” 金丹真人们的怒喝声余音未消,岑青的笑声已经再次响彻四野。 “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 布在天空中的罗网同样被噬魂枪撕裂吞噬,枪身发出愉悦而满足的轻鸣,整个枪头散发着幽深阴暗的光,岑青的身躯抵达了去势的最高点,随着重力以比去时更快上几倍的速度俯冲而下。枪尖处的光芒收敛起来,岑青的整个身躯与那长枪缠绕在一起,身躯内剩余的所有灵气妖气全数涌入了枪身,神魂之中红光涌出,遍布在完全失去人类外貌的蛇躯之上。 “核弹洗地啊!” “这个疯子!”不仅张铮大惊失色,就连四位金丹真人也露出惊骇慌乱的神色来。 他们并非没有见过殊死挣扎,甚至要同归于尽的对手,但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占不到一丝优势之后的困兽犹斗,有谁会在刚刚干掉一个对手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使出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法术的? 那红光隐隐,莫非是传言中自爆神魂的“焚天”么? 只看她刚才那一式的威力,若是被她的这杆枪轰击在地面上,恐怕十里范围内的土地都要被她掀翻,灵气的波动甚至能冲毁临安城的城墙。 这妖女不过化形几百年的道行,拼命一击居然拥有灭城的力量! 现在唯一的问题,她要玉石俱焚,那么佑护京城的四位金丹真人是挡还是不挡? 不挡,这一击之下惊天动地山河崩裂,堆土成丘,钱塘江水倒灌,方圆十里就会变成一个大湖,京城百万百姓除非是瞎了聋了才不害怕不逃走,人道法令之下,他们四个马上就会被拉去祭旗。 挡,且不说她那杆吃血肉喝灵气的魔枪谁碰谁死,焚天那是自爆神魂的法术,被她炸上直接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都做不到,让谁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挡? 四名金丹真人第一次发现自己处在了这种尴尬的两难境地之中,他们短则修炼数十年,长则修炼百年以上,翻遍道谱法诀也找不到能够应对眼下情况的办法。 真人的神念如电光火石,岑青的枪尖已然触到地面,与那指地成钢的法术相触,就像是轻轻点碎了水面上的薄冰,一圈光华如水纹般朝四外荡漾开去,大地开始颤抖。 “岑青!” 张铮目眦尽裂,符箓不要钱一般地洒出,无数光芒庇护到现出青蛇原形的岑青身上,四位金丹真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间一哄而散,化为道道光华飞向远方。 “傻瓜。” 白影如一道飞练般出现在岑青的身畔,卷起青蛇的身躯和狰狞的噬魂枪,瞬间又消失在夜空之中,地面上只留下一个拇指粗细却深不可测的小洞,表明着刚才这片土地与崩溃毁灭擦肩而过。 夜风吹过,江潮声声,四顾无人,张铮忽然间打了个冷战。未完待续。 2016/11/2 22:17:08|26765783 第三十章 贞义 “天鹏九变的第一变就是血肉重组啊,焚天是我弄出来吓唬他们的,哇哈哈,你昨天晚上吓尿了吧?” 清晨的阳光照进客栈,岑青翘着二郎腿搭在桌面上,笑得极为嚣张。 客房里白素贞再次不知去向,张铮站在岑青的对面阴沉着脸一语不。 “喂,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救了你一命,连句谢谢都不说?” “你昨天晚上差一点就要造下无边杀孽,弄得生灵涂炭知不知道?”张铮沉默了半晌,盯着岑青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这句话。 “看起来你还真是一位高尚而有品德的人呢。”岑青一副惊讶的表情支起上半身,放佛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般盯着张铮看了片刻,忽然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逗你了,我身上有法海那金钵盂留下的印记,如果我的枪真的扎到地上,不等威力释放出来,我就会咻地一下重新被关进钵盂里。” 他重新倚到圈椅的靠背上,懒洋洋地道:“所以说了,幸好我家小白及时赶到,才没有让我继续回去坐牢。” 张铮咧了咧嘴,对于岑青口中“我家小白”这种称呼感到无法接受,顿了顿才道:“你的修为……好像比之前更强了?” 张铮上次见到岑青以半人半蛇的全盛状态出手,还是在淮水河畔,虽然也有金丹真人这样的威势,但远远没有达到一招倾城这样的战力,因此在赵家堡对阵刚踏入金丹境界的赵松的时候,她也只能跟对方势均力敌,可是她昨天挟威势全力一击,居然吓得四位金丹真人落荒而逃,张铮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真是白活了。 “都是毛毛雨啦。” 岑青打了个哈哈,没有说出自己的秘密,自从取到“钥”和“启”之后,他的修为虽然依旧未变,但是对于灵力和法诀的运用却一日千里。正如这两个字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一个的作用是打开,另一个的作用是破解,无论什么样的法诀到了他的神魂之中,便如同施展了千万遍,几乎连原理都被他摸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天鹏九变刚落到他的手中就被他破解开第一重的缘故。 唯一的弊端,大概就是灵力不足以撑起威力巨大的招式罢了,就像是最初全力施展的化虹一般,一招倾尽浑身灵气,干不掉对方的话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昨天那招从天而降的枪法,便是倾尽了灵力和妖气,结果又一次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直接变成了盘在枪上的一条蛇,想想就觉得郁闷。 “你昨天那招枪术,叫做欢天喜地?起得是什么鬼名字?” “呃……” 岑青没料到张铮的脑际也转到了同一个地方,又听他说出“欢天喜地”四个字来,只觉得满腔郁郁,沟通不能。只能换了个话题:“他们看起来貌似准备干掉你和我,找到原因了么?” “干掉我,是因为官家属意我做下一任天师,而官家的一些施政影响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那些人无非是想要敲山震虎罢了。反正死了我一个,还有其它的人可以做天师。” “这个时候不应该重重的反手打脸回去么?” “打脸?打谁?谁来打?”张铮愣了片刻,才明白岑青的意思,“哦,你是指官家反制他们的手段么?应该已经展开了。还有,昨天我听你说官银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厮对于被人欺负居然毫无反应,岑青觉得自己的怂恿很失败,从灵镯中抖出两个装官银的箱子,呯呯地砸在地上:“这是我从一个泼皮那里审出来的,之前存放在仇王府的东西,你打开看看。” “那泼皮叫什么名字?”张铮只打开看了一下,立刻面容严肃起来,哗地把两个银箱子装进自己的百宝囊。 “我去,你几个意思?”岑青眼瞅着银子不见,顿时急了。他的金子一半用来行贿钵盂,一半用来购买家宅,浑身家当就剩下这两箱银子,张铮又哗一下给没收掉,这又是五百奖金和一面锦旗的节奏么? 张铮歉意地望了岑青一眼,道:“自从今年五月,多地官衙都有官银失窃之事,官家震怒,勒令杭州府衙彻查此事,迄今为止已经撤换了三个知府。所以这两箱证据,还有那泼皮的名字,我都必须交给官家。” “官家,官家……你干脆叫那皇帝官人得了。”岑青听不得银子变证据的说法,只是把手一伸,“你准备让你家官人补偿我点儿什么?” 张铮的脸顿时绿了。 过了半晌,他才期期艾艾道:“普天之下……” “少来这套,我是妖。” “那我得去问问官人……呸!” 张铮一时不察说错了话,羞愧得几乎要钻进地下,急忙夺门而出,岑青在背后哈哈大笑。 …… 半个时辰之后,垂拱殿内,张铮坐在皇帝的下,把官银展示出来,又把昨日的事情和岑青告知他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妖精,却是有些意思。” 皇帝手中把玩着来自安庆府的官银,脸上看不清喜怒,忽然问道:“她既然要封赏,你看让她进宫做一位女官如何?” “万万不可!”张铮顿时吓了一大跳,若是岑青起性子在皇宫里玩一招“欢天喜地”,那他可真是万死不辞了。 “张卿家好像很喜欢她?不如朕给你们赐婚,待到你接替天师之位,她就是天师夫人。” 皇帝如今已是明言要张铮来做这天师了,张铮心中不喜反忧。太上皇虽然禅位给皇帝,但依然大权在握,皇帝处处掣肘,眼下里可用之人根本就是寥寥无几,这才会急切地拉拢自己效力。 “臣谢主隆恩,愿肝脑涂地。”张铮从座位上下来,郑重地向皇帝叩拜,随后重新站起身,摇了摇头道,“臣虽然有此想法,但她不会答应,在她眼中,臣是知己,但不可能结为夫妇。” “哦?”皇帝感兴趣起来,指了指凳子让张铮重新坐下,自己也拿着银子回到龙椅上,“不是说修士之间没有人妖殊途的说法么?” 张铮苦起脸,他倒未想到皇帝居然会如此爱探人,回想了一下岑青的容颜和脾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臣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比眼前的美色更重要。” 皇帝陡然大笑起来。 “朕可以赐她一面金牌,封她为义妖,也可令野史为其做传只要你们查清官银失窃一案。朕也许摸到了源头,但还需要证据。”皇帝最后道,“她既然不愿嫁人,那么她在临安的府邸,就由朕来敕封,贞义门第这四个字你觉得怎么样?” …… “贞义他个头啊,我还等着变回来娶亲的好不好?” 岑青得知皇帝的敕封后勃然大怒:“还有,门牌里带个小白的名字算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2016/11/3 0:47:17|26773266 第三十一章 青白争辩与张铮神探 “嗯……小白……” 客房中,岑青的身躯被白素贞一根手指悬在半空中,像是挂在梁上的一条咸鱼,耳畔听得她沉静而悦耳的声音,无由地感觉到一丝让他心惊肉跳的杀气。 修行一千七百余年,心静如水,并不代表她不会生气,岑青三番两次的调戏果然触怒了她。 “我错了。素贞姐,姐姐,仙子,大慈大悲白素贞菩萨……”岑青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渐渐地被剥离这个世界,顿时大惊,白素贞的手段比起武道宗师的意何止高明了百倍,连忙口不择言地求饶道。 “莫要胡说八道。”白素贞放下手指,寒着脸道,“我得观世音菩萨指点,这才下凡报恩,你不可使言语亵渎于她。” 岑青落到地面上,活动了一下筋骨,斜眼瞥瞥她的胸前,正要开口,忽然间打了个冷战,连忙把溜到嘴边的贱兮兮的话吞了回去。 “那我以后叫你小青……嗯?” “呃……” “小青?” “姐……姐……” 在她清冷的目光注视下,岑青顿感压力山大,勉强地叫出这两个字,额前顿时沁出了几滴汗水,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下来。眼下已经不是谁胸大谁有理的场面了,还是李藏锋说得对,修行界果然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下一刻,他看到了白素贞眼角眉梢噙着的笑意,顿时大呼上当。 “你的行为举止……让我很不舒服,觉得好像跟一位男子共处一室一般。”房间内安静了片刻,白素贞终于开口道,她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似乎难以启齿。 “然而这就是你要娘化我的理由?” 岑青觉得如同天雷轰顶一般,脑海中的自己正双目含泪蹲在墙角画圈,一束光打下来,小恶魔们在一旁吹吹打打载歌载舞。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口,只是委委屈屈地道:“现在客栈就剩下一间房,过两天物料齐备,宅子盖起来,房子多了就好办了——到时候还得请你帮下忙。” “什么宅子?” “我买了仇王府的地,张铮在帮我购买物料,到时候请你帮忙用法术把宅子立起来,至于大门上写白府还是岑府就看你的心意了,皇帝也赐了个名字叫‘贞义门第’,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想在京城安家?” “暂时居住而已,客栈里人来人往多有不便不是么?” “小青……”白素贞忽然间轻叹了一声,“我感觉到你无心向道,莫非真的准备在这红尘中踟蹰千百年,最后落得镜花水月一场空么?” 岑青怔了怔,新白剧中往往是小青劝阻白素贞让她莫要流连凡尘,动不动就要白素贞跟随她回峨眉山清风洞修炼,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偏偏反过来,变成白素贞劝自己一心修道了,真是见了鬼。 他当然知道白素贞是一片好意,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人类、修士还是妖怪,都在追求着超脱,像他这样曳尾于涂中的存在毕竟是少数里的少数。 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岑青开口道:“心愿未了,我不愿成仙。” “你到底有何心愿?莫不是你之前说过的‘世界和平’?那根本无法做到。” “既然连成仙都能做到,这种事情为何做不到?” “因为人类的贪欲无度,穷愈穷,富愈富,国家强大了就想着扩张,国家贫困反而愈加搜刮。就像如今的天下,金国不断南下扩张,宋国以八方供奉造出一个繁华的临安,但两国边远之地的百姓依然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想不到你懂的真不少,所以我才不想成仙啊。”岑青笑着道,“我相信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但你只是个异类。” “我倒没这么觉得。”岑青伸展开手臂,对白素贞道,“你看,我有手有脚,跟人类一模一样。心思也是一样,有**,有情绪,还有梦想呢。” “我说服不了你。”白素贞摇了摇头,幽幽道,“就这样吧,待到我报恩渡劫之后,我飞升仙界,你就留在人间完成你的梦想吧。” 她挥手把岑青送出门外,关闭起房门,继续留在客房里修行,岑青绷着嘴在门口站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梦想和心愿不太一样。”他扬声对房内说,“我的梦想,应该是和爱人一起携手同游人间。你的梦想呢?成仙么?成仙只是一个心愿,并不是梦想。” 房间内安安静静,似乎白素贞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 岑青摇了摇头,转身走下楼去,白素贞既然不愿意和他共处一室,他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娘化起来非挤进去不可。 “悲催的时候还是要靠好基友啊。” 刚刚下楼,他便遇到正好寻过来的张铮,忍不住上前揽住对方的肩头,吓了张铮一跳。 “你又吃错药了?” “失恋了而已。” “所以你……这个……就叫做借个肩膀给你依靠?你想过我的感受没?” “好基友嘛,大不了让你爽一发啰。” “这话有种就留到我晋级金丹再说!”张铮咬牙切齿道,岑青这厮只是化形,兽性未脱,牙齿唾液满是剧毒,自己脑袋有恙才敢跟她爽一发。 “等你晋级金丹,我早就是妖仙了,你还是得被我压着。”岑青嗤笑道。 两人愈发熟悉之后,岑青如今早已是荤素不忌,张铮只抗拒了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黑着脸道:“我去找那宋虎了,结果他已经失踪了两天,而且还发生了一起古怪的事情。那宋虎,原本有个姘头……” “慢慢走着说,待本神探给你分析分析。”岑青抬眼看了一下楼上,觉得白素贞应该不喜欢听到这种事情,放下手跟张铮一前一后走出客栈。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临安城各处街道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碧,商户们关了生意,喜气洋洋地打扮门面,就连外城的平民之家也在忙着扎缚灯棚,堆架彩山,小儿们穿着崭新的彩衣兴高采烈地在雪地上追逐,远远近近的有爆竹声传来,硝烟的温暖味道冲进鼻孔,让岑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然后,就是这样……那条土狗咬杀了商贾,就消失不见,巡查司缉捕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元方,你怎么看?” “我用眼睛看……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张铮侧脸鄙视地望了岑青一眼,不明白她为何又笑的诡异起来,继续道,“经过我的察探,宋虎在突发财运之前,曾经去过财神庙,而且是被一个茅山道士指点而去的。茅山派……哦呵呵呵,我倒是知道他们有一门法术叫做借尸还魂,是能把死人的魂魄转移到动物体内的。” 张铮神经兮兮地笑了几声,又道:“茅山道士,财神庙,玄坛黑虎,伥鬼……这是一条线索,很容易就能理清楚,线头在茅山道士那里。但是另外一条呢?官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毕竟宋虎只是一条看门狗,发的财不过是从人家牙缝里调出来的碎屑而已。” “好!张柯南,你说的太好了,真相只有一个。”岑青鼓掌道,“然后呢?” 张铮瞪了她一眼,对她给自己改名字十分不爽,随后脸上露出了难色:“本来应该直接找到那个茅山道士,可惜没有人见过他长得什么样子,而且我正一派和茅山派一向是相看两讨厌,所以只能去财神庙问问那位玄坛神君了,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点儿什么消息。” “茅山道士……”岑青皱起眉头,想起被自己一脚踢飞的家伙,“我好像不经意间放走了一条大鱼。” 2016/11/3 15:59:09|26795474 第三十二章 拆解法诀 一粒爆竹飞到岑青的面前,被他用手抓住,然后爆竹在手心内炸响。 岑青望着那个惊慌不已的肇事孩子和他的一群玩伴笑了笑,把握着爆竹屑的拳头伸了出去,伸展开来,直接向他们洒出了一把铜钱。 “哇噢……”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被眼前这女子的戏法惊呆了,随后笑逐颜开地争抢起地上的铜钱来。 “你把灵镯和法术用在这种地方,真是浪费。”张铮在一旁道。 “但是他们现在很快乐不是么?”岑青笑了笑道,“而且如果是熊孩子的话,得了这个便宜,肯定还会继续把鞭炮故意往别人身上扔,然后就会被揍一顿。” “呃……” 张铮被她的歪理惊呆了,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而且我并没有觉得浪费,在我以前的世界里,任何科学的发展与技术的革新,最终都是为了方便人类,带来社会的进步。”岑青道,“但是在这里,道法仙术,有些甚至超出了我们那里的科技,却是修士们用来登天的手段,以及神明用来控制凡人的伎俩。” 张铮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 岑青忽然间展颜一笑,望向张铮:“当然,这只是我一时发神经兴起的感叹,没想着让你听懂。不过还要谢谢你的倾听。” “你突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我的感觉真是非常的不习惯。”张铮别扭地扭动了几下身体,仿佛要蹭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话说,你真的要跟我去财神庙,不去捉拿那个茅山道士?” 岑青低下头踢向一块冰,望着它滑溜溜地飞出很远,这才摇了摇头。 “如果时间线没有被改动的话,我想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以及他将会出现在哪里。”岑青道,想起自己压制那道士时,他发出的“呱”的一声叫喊,几乎便要说出他的名字来。 张铮不知道时间线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非常郁闷地对岑青道:“你说过的很多话,明明我知道每一个字的意思,但是被你莫名其妙地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研表究名,汉字的序顺并不定一影阅响读,比如当你看完这句话后,才发这现里的字全是都乱的。”岑青道,“就像这样,你只听我说话根本无法明白我在表达什么,因为它完全是被打乱的,但是落在纸面上,每个人都能看明白它的意思。” 张铮的面孔开始出现如听天书般的呆滞。 岑青忽然间停下脚步,视线不再集中在一点,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张铮也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神经。 “载体,纸张是文字的载体,就像符箓之于灵力,上品的符箓就像是一篇绝佳的文章,因为它可以用最精妙简练的语言来告诉天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不,不对,甚至不需要丹砂朱笔,也不需要符纸灵力,符箓的唯一作用就是储存。”岑青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忽然间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并且顺手掰断屋檐下的冰凌,手指在上面画了几道,把那冰凌变成了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炬,“我忽然间想明白了,李藏锋的剑符原来是这样的。” 与岑青的兴奋不同,张铮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刚刚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的白痴,他望着岑青,伸手在空中点燃一道火炬,与岑青冰上的火炬一般无二,强忍着没有用“多此一举”这四个字来打击她:“法诀也能做到这样。” “我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所以你没听懂。”岑青沿着小巷,抬起手指,一根根冰凌划了过去,那些冰柱在他走过之后一根根地断裂,带着旗花般的声响飞上天空,然后陡然间噼噼啪啪地炸裂出火光,在头顶下了一片蒙蒙的雪雾。 然后岑青扬起下巴,望向张铮:“你用法诀做一做来看。” 张铮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忽然之间见了鬼。 说起来岑青使出的只是简单的小把戏,然而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法术。 “不会?”岑青再次笑了起来,单手一挥,小巷另一边的冰凌也一根根地飞起,同样均匀地接连炸裂在头顶上,“很简单的法术,我自创的,这个小法术我可以把它命名为‘欢天喜地’,唯一的作用就是用冰块来放烟花。” 她费心费力解释了半天,领悟的却只是一个用来戏耍的法术,说出来简直是个笑话。然而张铮亲眼看到了一切,却感觉到仿佛一扇大门在眼前打开。 “你怎么做到的?”他嗓音有些颤抖地问。 “我刚才把自己拥有的所有法诀拆解,打散,明白每一个字符代表的含义,再重新组合起来,就像文人习字写作一样。”岑青通过实验亲手证实了自己方法的可行性,表达也愈发清晰起来。 “法诀怎么可以拆解?” 岑青抿了抿嘴,发现自己无法向张铮解释清楚自己拥有“钥”和“启”的事情,如果说原来他拥有的是金手指,现在唯一剩下的东西,只能说是两根金汗毛。想了想,他回答道:“法诀当然可以拆解,你之前学习法诀符箓,就跟孩童学话一般,只知其表意,不知其写法,离识文断字还有一段距离,更不用说拿文字来做文章了。” 张铮默然无语。 “至于当初李藏锋一张草纸蕴含灭万法的剑意,只不过是他把自己的修为倾注在那张草纸之上,就像我前天晚上一式使出一半灵力一般,你敢想象我身上带着几十个那样的招式吗?” “你是个疯子,也是朵奇葩。” 张铮嗟然长叹,他无法复制岑青的方法,但是岑青的说法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门,等到踏入金丹真人的境界,他将有机会亲自去验证一番。 “但是为什么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如此讨厌呢?” “我会原谅你的,因为你这只是学渣对学霸天然的敌意罢了。” …… 这只是去往财神庙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因为岑青与白素贞的辩论而起,又因他与张铮的嬉闹而终。至少在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究竟在探讨什么样的东西,然而九重天阙上巨大的眼睛和耳朵却看到了听到了一切,并把他们的对话传递给了高处宫殿里的神明。 “遣破碎星下界,使他再入轮回。” 随意地吩咐了一声,那尊贵的神明缓缓阖起双目,似乎不再关心。 高高的天空中,再一次席卷起浓重的黑雾阴风。 2016/11/3 20:59:52|26806135 第三十三章 黑虎虚灵 财神庙前逐渐消融的雪地上还残留着一行脚印。 “有人来过?” “前天许仙过来的。” “那书生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啧,真是眼瞎……不过你这次居然没有反驳真是让我意外。” 张铮回过头,看到岑青正仰脸看向天空,皱着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岑青摇了摇头,把心中那股突然升起的颤栗与暴躁丢开,在刚才的一瞬间,神魂中被“蒙”遮蔽的东西松动了一丝,让他感觉到高天之上陡然坠落的恶意,而且那股气息好像是本能中无比恐惧的事物,让他从发根到脚心都有种莫名的寒冷。 轻轻地握了握拳头,他的表情放松下来,无论来的是什么,如果无法躲避,那么就拼上一切去战斗吧。 “我们进去吧。”他说。 神灵,他只见过唯一的一个,是被人间帝王敕封的,然而来自天上的神灵,他还从未见过呢。 玄坛黑虎,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红漆剥落的两扇庙门被张铮推开,庙内飞扬起一股腐朽发霉的尘灰味道,岑青抬手掩住口鼻,朝正中的神案上看去。 香火凄凉,供果干瘪,神案上方泥塑木雕的是赵玄坛的神像,但许久没有人祭拜的缘故,神像身上的漆皮斑斑驳驳,露出下面的糟木和稻草来,但它脚前的伏卧的黑虎却依旧光滑油亮如新,神态狰狞,宛如活物。 “昔年临安还不是京都,徽宗皇帝巡游的时候敕封的这间庙宇,但赵玄坛毕竟是道门正神,那敕封只能落到他脚下的黑虎身上。其实自从靖康之难,建炎南渡之后,天上斗转星移,这黑虎的神位就已经不在了,只是人间香火又让它存续了几十年。如今香火冷落,它神智渐消,不知被谁蛊惑,居然开始吃起血食来,若不加阻止,必成妖魔。” 张铮见岑青的目光一直盯在黑虎身上,便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解释,先前他用张天师的定灵符定住了这黑虎的虚灵,就是等着借它灵力一用,之后再送它重归天界与真灵合体。 如今这股灵气,却是被他轻轻易易地随口借给岑青用来盖房子,他虽然有些遗憾,却不怎么后悔。 岑青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从那黑虎的身躯上掠过,落在它的双目之上。 “蕞尔小妖,见到本君,还不拜服!” 四目相对之时,岑青的神魂中忽然响起一声深沉的虎啸,分明是这黑虎在震慑自己。 他冲黑虎笑了笑,转过身,问旁边的张铮:“莫非人间神灵,全部都是金丹级别的修为么?” “不是,神灵分为道门正神和皇帝敕封的人神,乡野间还有集众念而成的社神、家神等等,判断一个神灵的修为高低,主要是看它们有没有真灵。但是在人间的除了人神之外,大多数都是虚灵,虚灵修为不会超过金丹真人,最多庇护一城一地。” 然后岑青的表情也变得如同听天书一般。 “打个比方,假如你成仙得道了,而我道门又因为你在人间的功德把你封为道门正神,那么天庭里将会有你的一个职位,职位所在就是你的真灵。同时在人间,你又被立庙祭祀,但是你不可能下界,只能分出神识下来享受香火信仰,你的神识便是虚灵。” 岑青点点头表示理解,但还是有疑问:“为何真灵不能下界?” “是不可能,不是不能,吃惯了山珍海味,谁还愿意到破屋子里啃窝窝头?”张铮纠正了岑青一下,又道,“成仙得道,吞吐皆是元气,行止须臾千万里;人间方圆才不过八万里之遥,又只有灵气,谁没事儿放着明堂大屋不住,专门往憋气的笼子里钻?” “呃……你的比喻还真是形象啊。” 岑青回想了一下白素贞和法海,怪不得这两位一心要得道成仙呢,原来是世界那么大,他们也想去看看。 “不过星官下凡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星斗排列,主宰人间万事,但真灵们同一个位置待久了,总要换一换新鲜的,然后提升一批,降下一批,干得不好的再扔回人间一批重新修炼,这个叫做劫数。不仅是星官的劫数,也是人间的劫数。” “真是够扯淡的啊。”岑青惊讶道。 “我也这么觉得。”张铮的表情看起来也很不满意,不过也无可奈何,“得道之后,要么就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仙,要么就去天宫做神仙,不过天宫的职位就这么多,偏远荒僻没捞头的地方又没谁愿意去……我道门这些年封神也很头疼呢。不过佛门这点儿做得倒真是不错,果位无数,神佛罗汉比人还多,就是待遇差了点……” 岑青听得他口气里一股子半酸不酸,又带着份骄矜的味道,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连菩萨们开口也是贫僧如何如何,而道门一只黑猫开口就是本君,伙食的确是比佛门好多了。” “黑猫?”张铮瞧瞧那黑虎,有些苦笑不得,对岑青的性子彻底拜服,遁出神魂冲那黑虎拜了拜道,“下界龙虎山正一宗门下张铮见过玄坛黑虎神君。” 岑青撇了撇嘴,对这厮装模作样的态度十分鄙弃,觉得他就是一只会摇尾巴的狼。 然而那黑虎却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瞥了眼岑青才对张铮道:“原来又是你这小儿,先前既领了天箓送我重归天庭,为何拖延如此之久,旁边这女子又是何人?” 张铮沉吟了片刻,道:“只因凡间诸事繁琐,因此拖延了神君归位的时间,不过无妨,岁除之前,张某必将神君送返天庭,不会误了神君的元朔之会。这女子是张某凡间的好友,如今为了一件旧事前来询问神君。” “无妨,无妨,有什么事情问吧……不过,本君归去之时,想要带上她,让她做本君的侍妾。” “呃……”张铮的脸顿时抽动起来,万万没想到这黑虎还是个色虎,“她刚刚化形,升不得天宫。” “你们不是有什么灵丹宝药的,拿来给她吃了,直接让她突破千年道行成妖仙就行,渡劫修为什么的不重要,反正本君要的是侍妾,又不是打手。” “这个我等会儿跟她商量一下。”张铮在神魂中对答道,偷眼瞧了岑青一眼,发现她正蹲在墙边无聊地抠墙皮,顿了顿才道,“张某想问神君的是先前对面仇王府内藏银之事……” 过了半晌,张铮向黑虎拱手致谢,转身来到岑青跟前,憋着笑意道:“有个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他把黑虎的要求向岑青转述了一遍,然后又道:“如果你不反对,我就去给你们准备点灵药。” 岑青站直身体,冲他摆摆手,让他出去顺便把庙门关上,转过脸来咔咔咔咔地捏了捏手指,从丹田里抽出一股妖气缠绕过去,在黑虎双目中拔萝卜一般把那信仰化身的虚灵拔了出来,接着使妖气凝结在拳头上,啪地一拳砸了上去。 “小黑猫,吃人还不算,现在还准备换口味x蛇了?” “放肆,本君乃玄坛黑虎。” “老老实实地给我学猫叫吧你……” 2016/11/4 16:42:13|26968542 第三十四章 天庭秘事 岑青在钵盂中与那众生信仰化成的虚灵相持了半年,只是困于钵盂中才不得发泄,但眼前这只黑虎早已无信仰之力支持,浑身上下除了那一点儿神识便是磅礴的灵气,然而灵气眼下也被定灵符定住,变成了一只便于殴打的出气包。 妖气与灵气互不相融,岑青拿妖气包裹的拳头噼里啪啦把黑虎的神识揍了一顿,这黑虎虚灵虽感觉不到疼痛,但神识如真灵,原本高高在上,此刻备受折辱,不禁怒火中烧,一边辱骂岑青一边诅咒拿定灵符定住它的张铮。但它翻来覆去不过是要将二人神魂贬至九幽,永世不得超生之类,实在是杀伤力寥寥,况且岑青与张铮都不相信它会因为这点儿事情丢下神位下凡来报仇,张铮在庙门外挖了挖耳朵,抬头去数檐下冰凌的数目,岑青在庙内玩得愈发起劲。 “让你学猫叫,你就乖乖地学,想报仇的话等你虚灵归位,让你的真灵下凡来吧。” 岑青拿妖气挽作套索,把黑虎的四肢和尾巴拉开,悬空吊在神案之前,从灵镯里擎出了噬魂枪。这杆枪先后吞噬了一名千年僵尸和一名武道宗师,而今变得愈发锋锐,枪刃展露出原本嗜血的面貌,非金非玉,又不在五行之属,无形的灵气缭绕在枪尖,被它吞噬进去,使得枪刃乍看有些虚幻。 这杆枪如今已能自动吸收灵气,无怪乎会养出噬魂那样的千年枪灵。 “弑神枪!”那黑虎陡然间惊叫着拼命挣扎起来,“它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 弑神枪?岑青怔了怔,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有人叫它这个名字,第一个是蒙,听起来格调要比噬魂枪要高出许多啊,莫非噬魂并非第一代枪灵? “原来你也认识……”岑青抬起噬魂枪在黑虎的鼻尖前晃了一晃,黑虎立刻一动也不敢动,两颗眼珠集中在一起,直勾勾地盯着枪尖颤声道,“你不要乱来。” “学猫叫一个来听听。” “喵……”果然好虎不吃眼前亏,黑虎张开嘴巴,乖乖地叫了一声,随后又迭声道,“你先把枪收起来。” “现在可不是谈一谈的时候哦,而是我问你答,只给你三次犹豫的机会。”岑青把枪尖向后撤了三寸,“每犹豫一次,枪尖就会向前移动一寸。” 张铮数完了冰凌,听着庙内岑青与黑虎的对答,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岑青眼下的举动,与他以清韵仙子的身份在汝南城外大杀四方时何其相似。只不过笑着笑着,他的脸上就蒙起了一层寂寥。 “莫要杀我。”虽然是神识化身的虚灵,但没有回归真灵时它却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反正连猫叫都学了,面子身份之类不要也罢,黑虎道,“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很好,第一个问题,你为何称它为弑神枪?” “因为传言曾经有人持之杀死过神灵,时间太久远,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情况。后来它在天庭里也出现过,当时诸神品评,最终把它封印起来,不知下落,没想到会落在你的手中。”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弑神枪被封印之后变成了噬魂枪,无论如何,自己日后在对付那些家伙们的时候就多了个依仗,岑青笑着道:“第二个问题,天上现在谁最在当家?” “是昊天金阙玉皇大天尊。” “天上有多少神仙?怎么排位置的?” “很多……”黑虎见长枪陡然前进了一寸,立刻尖叫起来,“实在是数不清啊,这些问题你不如直接去问正一道的那小子,他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天上的神仙排位就是三清大天尊为至尊,下有大帝、帝君、天君、真君、神君、星君,还有就是执事的天师灵官功曹等等,再往下就是不入流的仙仆杂役,就像人间品级一般。” “那天上谁最能打?” “呃……”黑虎愣了愣,然后立刻明白岑青的意思道,“神仙不会互相打斗,能打的往往是些不愿受拘束的散仙,都不干正事,也不住在天庭。” 黑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结果被岑青看在眼中,默默记下。 “嗯,天上被齐天大圣闹过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就是没有了。”岑青叹了口气,西游世界跟这个世界果然不在一个次元,真是有些遗憾。 “那天上发生的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呃……”黑虎想了想,脸上露出难色,不过眼见枪尖又近了一寸,又惊恐起来,以神魂传音向岑青道,“此事不可外传,我也只是听说的,说是中天紫微北极大帝,没了。” “没了?” “没了的意思就是,这个神位还在,大帝也在,但紫微垣主星的真灵不见了,天上谁都没找到,不知道真灵去哪儿玩了。”黑虎神神秘秘地说道,好像对这件秘闻同样充满了谈性,“用你们人间的话来说,就是大帝走神了。” “我去……还有这种事情?” 岑青顿时也感兴趣起来:“大帝走神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最多就是走神个几千年呗,等到大帝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万一真的出事再封个真灵进去就是了,只不过那位置太尊贵,没人敢坐罢了。”黑虎如猫儿一般舔舔上唇,好像说得很满足要打哈欠的模样,但看见距离自己只剩一寸的枪尖,顿时又大叫起来,“求求你把枪赶紧收起来吧,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 “最后一个问题来了:注意哦,不要答错了,也不要犹豫,你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岑青轻轻地晃悠了两下枪尖,见黑虎的眼珠跟着枪尖打转,突然问道,“之前天宫里有个叫蒙的,她是什么来历?” “蒙者,蔽也,昧也,晦也,她之前在天庭做过一段时间星君,善于遮掩天机,恐怕除了大天尊等寥寥几位至尊,无人知道她的来历。听说她曾经在紫微垣里管过一段时间的晦朔和昼夜,后来被贬下去了。” 又是紫微垣? 岑青倒是知道紫微垣相当于人间的皇宫,紫微主星便如北天极的皇帝,其它什么文曲星武曲星廉贞贪狼之流都是辅佐而已,蒙认识自己,又在紫微垣里待过……莫非自己就是那位走神跑出去玩的紫微大帝? 这简直就是在扯淡,蒙还说自己是个看大门的呢。 岑青收起噬魂枪,抬手用妖气帮黑虎理了理脖子后面的毛:“乖,回答的令我比较满意呢。想报仇的话,等我在人间玩够了上天再说,来,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喵。” 2016/11/4 23:33:37|27010878 第三十五章 星君真灵 幻想总是令人愉快,尤其是幻想自己是个大人物。 岑青只是脑补了一下自己可能是紫微大帝,就觉得爽得不行,心道怪不得猴哥也要拉起大旗自号齐天。 出门之后,他拍了拍张铮,把手一挥,意气风:“爱卿,看,这就是朕送你的万里江山。” “你什么疯病?”张铮一点儿也不领情,猛地甩开岑青的爪子,“今天出门又忘记喝汤药了?” “一日三疯,你可以叫我岑三疯。” 岑青笑嘻嘻地回答道,游离的目光偶然间瞥到从双茶巷外踽踽走过的一条身影,却猛地感觉到一阵无由的心悸,脸上的笑容最终没有持续下去,身体僵硬地盯着那人走过庙前,穿过巷子,最终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之中。 “官银的事情,终于理出些眉目了。”张铮注意到岑青在愣,只当她又在随心所欲的搞怪,沉默了片刻道,“年关将近,我的事情也会增多,可能最近都不会再来打扰你,重新府邸的物料已经备齐,大约两天内就能运来。” “好,张卿家辛苦了。” 岑青垂下目光,望向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脚尖,心中犹自掀起怒涛,这一次,如同在岳阳被雄黄所克一般,身体的本能再次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那人究竟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如果连自己都不是对手,那么拉上张铮也是白送。因此他再次笑了起来,对张铮道:“对了,过年时如果见到张钰,替我问声好,而且她那所谓的婚事能退就退了,别让我在京城里杀人。 “我尽力而为。”张铮忽然看向岑青,“怎么感觉你的口气带着股快要死的样子,你在交待遗言么?” “是啊,对我来说,坐牢跟死没什么两样。” “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修士们闭个关就得几年还用不用活了。”张铮鄙视道,“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贱人就是矫情。” “华妃言之有理,朕竟无言以对!” 两人宛如小儿斗口一般,彼此讽刺了一通,便在庙门口分道扬镳,岑青走出巷口,抬头望了望又阴下来的天色,眯起了眼睛。 那人是针对他而来的,岑青知道。“启”字融进了他的神魂,使他的直觉愈精妙,虽然那人身上连一丝杀气和恶意都没有流露出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岑青一眼,但是这反而是不正常的,因为无论是张铮还是岑青,言谈举止与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有着明显的差别。况且这人给他的感觉,和来财神庙之前天空中那股气息一模一样呢。 “终于忍不住来消灭我了么?” 他勉强笑笑,沿着街道走出了清波门,那人行踪不留痕迹,他的直觉却把方向指引得分明。 西湖西南方的风篁岭上积雪未消,山阴处,身着朱红袍、头戴赤金冠,面容粗豪的男子走出洞窟,朝着岭头的灰衣人遥遥下拜:“下界小仙赤武子见过星君,不知星君驾临敝处有何贵干?” “本君奉命下凡,事干机密,因此借凡人之躯暂宿真灵,想不到你这蜈蚣精倒是有几分眼力,竟能认出本君。” 听得对方一口叫破自己的原身,朱袍金冠男子面现愠怒,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不卑不亢道:“小仙与星君同出一脉,星君不过是早了两千年成道,如今看来却是忘本了。” “大胆!” 灰袍人呵斥了一声,单手一举,遥遥地扼着赤武子的咽喉把他从山阴处提到身前,冷笑道:“本君只不过是看上你的肉身,想暂借一用,你命悬一线,还敢如此挑衅本君,是想魂飞魄散么?” “星君,你竟敢以真灵下凡。天道克制,修为不过元婴,若是泯灭于此或再入轮回,神位便会被它人占据,究竟是谁命悬一线呢?” “巧言利口,妄惑人心,本君却是留你不得。” “吴龙,见到你到来,我便知你要做什么。天界星君,莫不是贪婪成性,暴厉恣睢之流,汝等尸位素餐,道心无存,终有一日因果到头,我在九幽之中笑看尔等自掘坟墓。”赤武子虽然被灰袍人抓在手中动弹不得,却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笑得极为洒脱,似乎根本不为即将到来的殒身之祸而感到恐惧。 “想不到你不过千年修为,却炼就了一颗无畏道心,本君更是留你不得。”灰袍人张开嘴,冷森森地笑道。下一刻,他手中的朱袍金冠男子瘫软下去,现出一条十余丈长短,通体赤红的铁背蜈蚣原身,双螯如黄金一般。 赤武子的神魂被灰袍人强行拔出躯体,正要化光遁去,然而灰袍人一抬手,又把那团神魂抓在手中,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法离开。 “既有无畏道心,便是天地间的孽障,好好地给本君去忘川河悔悟吧。” 灰袍人一跺脚,地面现出一道阴阳两界间的大门,隐约可见下方无边无际翻腾不休的忘川,阴风扑出,山头树木顿时枯萎大半,灰袍人攥住的神魂知道自己今日劫数不可避免,便停下了挣扎,道:“我在九幽等着你们。” 说完,任那灰袍人一手把它掷下,直直地坠入忘川河水,连一片浪花都没有激起。 “啧,令人厌恶的无信者。” 灰袍人无比讽刺地道了一声,身体猛然爆裂开来,一道真灵钻入地上铁背蜈蚣的身躯,片刻间重新站起,化为朱袍金冠男子原本的模样,轻轻一挥,两片金光闪闪的圆月利刃出现在手中,正是双螯所化。 “吾既下凡间,不如立一个别样名号,日后虚灵受香火膜拜,也算是个蝇头小利。”这星君沉吟了半晌,望向手中的圆月利刃,把它变成两片金钹的模样,“从今日起,吾名便是金钹法王。” 他展开神魂,顷刻之间笼罩整片风篁岭:“满山群妖听令,吾乃金钹法王,限尔等一日之内,前来归附朝拜,若有半点儿迟疑,定叫尔等百年之躯化为齑粉。”未完待续。 2016/11/5 23:05:51|27082715 第三十六章 同心咒 岑青走出清波门,沿着西湖之畔朝西南行去,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盯在山岭之上,眉心紧紧地锁在一处。 就在刚才,他直觉中的气息陡然间消失不见,就像是一步踏空般,让他居然生出短暂的眩晕感。 “那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岑青弄不明白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来,在湖畔踟蹰了片刻,最终没有继续前行。 他虽然无所畏惧,但并不莽撞,对方既然选择隐匿而非直接动手,他同样愿意等待自己的修为提升起来后再做计较,毕竟对方的实力实在是高到让他无法去估量。 “小青……” 湖面如镜,他沿着长堤走过,视野中白衣女子款款而至,停在他的面前。 “小青,我在同心咒里感觉到你的决然赴死之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贞开口问道。 “这……” 岑青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刚才的事情给她讲述了一遍。 “有人针对你,而且气息突然消失了?” 白素贞掐指算了算,摇了摇头:“小青,你最近并没有灾厄之相,莫不是看错了?” “小……姐姐,你连我的来历都算不出来,也能算出我的灾厄吗?” “你我既然已经用同心咒相连,我算自己就是跟算你一样。”白素贞瞪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继续放肆地叫出小白二字,这才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或者是你意会错了,或者是……对方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那一定就是后者了。”岑青叹了口气,对方的修为高绝难明,自己在他的眼中,大约是随手可捏的蝼蚁,并非主要的目标吧,“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小青,你有所畏惧,更应该精进不息,从现在起,你就跟着我一起修行吧。” “姐姐,其实跟你一起修行也无妨,只不过我时日无多,再有七日,我就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去哪儿?” “这……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做法海的和尚?” “法海?”白素贞的面容果然惊讶了片刻,“是不是法力无边的法,海纳百川的海?” 岑青点点头。 “你怎么与他扯上了干系?”白素贞的表情显然有些气急,“他那个人,杀孽深重因果缠身,天地不收,百世不得成仙,因此才转投佛门之下,希望用愿力化解一身罪愆,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呃……”岑青听着白素贞说出一连串的话,木呆呆地愣住了,小白你不是跟他有因果牵连么,如今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便是最初那个山中的捕蛇老人,我化形之初到人间游玩,险些被他所害,幸亏有牧童相救这才脱身。”白素贞停了半晌,这才平息下心情,缓缓对岑青道,“之后不知他得了什么机缘,居然长生不死,然后发疯一般地造下无边杀孽,连地府都不敢去收取他的魂魄,后来他得神人指点研习佛经化解心中戾气,佛门大约是见他有修成天龙八部的潜质,便请神人送来六颗舍利相助。那时节我恰好刚渡过雷劫,嗔意未消,因此夺了他的舍利助自己渡过阴火劫,未沾一丝心魔,虽了结掉前番因果,不过却也因此结下仇怨。后来听说佛门给了他一个佛前金钵,信仰之力无穷,一来镇他胸中戾气,二来助他降妖伏魔,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所以才让你离他远一些。” “呃……”岑青愕然地听着和尚精彩的往事,忽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其实……我已经被他装进金钵里了。” “什么?” “是这样的,我给你解释一下……”岑青把自己跟法海认识的经过讲了一遍,以及后来莫名其妙地被装进去的缘故,“总之,好在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你千万别去水漫金山寺什么的。” “什么水漫金山寺?”白素贞怔了怔,然后痛斥道,“装得好,就你这样的性子,就该关进去让你收敛一些,免得你日后闯出泼天大祸。” “我的姐姐,你到底站到谁那一边了?”岑青敲着额头,理解不能,“这还是我熟悉的剧情吗?” “我站到道理一边。”白素贞挥袖卷起岑青,从湖畔消失,瞬间来到了金山寺,脸上升起了愠怒之色,“不过他哪有什么资格关你,我倒要跟他论论道理。” “停停,冷静一下……”岑青望着她如今的样子,倒有几分剧中闯寺救人的气势,连忙大声喝止道,“法海不在寺里,况且又不是他要关的,让他关我的是李藏锋。李藏锋这老货吧,我从他那拿了一堆东西,得了一堆好处,所以关一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其实钵盂里除了偶尔气闷一些,倒也没什么别的害处。” “藏锋子,嗤……”白素贞忽然间看向岑青,目光闪动着古怪而又同情的光,“你遇到的,为何都是些麻烦人物?” “有吗?” “好吧,我总算看清楚了,你自己也是个麻烦人物。”白素贞学着岑青的样子屈起食指扣了扣额头,一副苦笑无奈的样子,“算我倒霉吧,把同心咒施展在了你的身上。” “呃……话说同心咒是个什么东西?”岑青疑问道,他原以为这本是白素贞用来监视他的法术,最多相当于一个有线电话,但现在看起来貌似不仅如此。 白素贞抿起嘴唇,沉吟了片刻,才略显尴尬地道:“这个……其实是我的一点儿私心,我的第三劫是为情劫,我担心遇到情劫后无法渡过永世沉沦,这才把同心咒系在你的身上,等于把道心寄存在你这里,日后经历情劫,也只是情动而心不动。” “你还真是……”岑青咂了咂嘴,忽然间无话可说,不知该感激她的信任,还是该痛骂她把自己当做一个大灯泡。 “总之呢,你还是好好修行吧,不然你万一哪天死了,同心咒也就失去作用,我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下一个呢。”白素贞轻轻地笑了起来,但怎么看都有种揶揄的样子,“而且,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道心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我死不了的。”岑青恨恨道,身怀天鹏九变和近乎不灭的神魂。也许那些神仙们能把他镇压下去,但想宰掉他却已经很难。 2016/11/6 0:22:02|27095307 第三十七章 江潮声声话妄境 万川东注,一岛中立,金山寺就位于这长江中流的金山岛上,坐东面西32正对西方灵山。 恰逢冬日,水落石出,江水拍打山脚岩石,传来潮声阵阵。 岑青站在山崖前,抬头望了一眼寺中名为“荐慈”“荐寿”的双塔,又转头看看白素贞,忽然问道:“姐姐,你之前有没有发过誓什么的,比如说死于雷霆之下,葬于山峰之中?” 白素贞蹙起眉,疑惑地看了岑青一眼,最终摇了摇头:“没有,你为何这样问?” “那就永远不要说。”岑青试图去回想剧情,然而毕竟过于久远,内容记的斑斑驳驳,唯一记得白素贞正是应了这句谶语才被法海用金钵镇压于临安西湖雷峰塔下。 “小青,你总是神神秘秘的,到底知道些什么?你说那人是我的恩人,可是却根本不是。如今又说些怪话,若是不讲个清楚,我……”她深呼吸了几下,最终没有想到该如何惩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我就不理你了。” “我来自于妄界!” 岑青突然道。 他转过身,低头看向滔滔江水,这里的长江,与那个世界的长江如同一胎双胞,就连弯曲走向都极为相似。 白素贞的目光终于惊讶起来。 “在妄界里没有神佛,有的只是支离破碎的传说与故事,其中一个是有关于千年白蛇化为女子来到人间报恩的。”他说。 四野静寂,寺中也变得安安静静的,似乎连风都停息下来,岑青抬起头,看到白素贞在他身前施法撑开了一个结界状的东西。 “法不传六耳,天机不可泄露。” 白素贞在结界外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想知道你未来的遭遇,不想躲开那些劫难吗?”岑青用目光询问道。 “若是命中之劫,即便躲开,也会有更大的劫难降落下来。否则渡劫不必称为渡劫,直接叫做躲劫算了。”白素贞听不到岑青的声音,但是她的心念却通过同心咒传递到岑青的神魂之中。 “妄界并不存在,你认为自己来自于妄界,只是在修行之中行错踏错了,错把虚妄当做真实。”她继续道,“我未化形之前也曾进过妄境,见人间诸多神奇。有铁龙行地,有银鹰在空,高楼大厦连天宇,海上平铺水晶宫,世人狂妄皆曰人定胜天,最终落个纷乱四起,焦土万里,自取灭亡……” “什么……”岑青大惊失色,觉得自己的三观饱受重创,白娘子原来也是一位穿越者,还穿越到自己那个世界的末日了? “妄境,终究不是真实,因此也许你能在妄境中捕捉到关于未来的一鳞半爪,但若是依照而行,却只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白素贞怜惜地望着岑青,谆谆善导,“你还没有从妄境中醒来么?” 岑青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可能。” 他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有血有肉,心酸痛苦快乐幸福历历在目,又怎么会是虚妄的? “其实你已经渐渐地忘记了许多事情,因为妄境里的经历,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修行的精深,而渐渐地模糊掉,宛如……”白素贞挥挥衣袖,扫去了崖前石地上的沙尘,“被风吹去的沙。” “我不信。”岑青瞪着她,觉得心脏被紧紧地攥成一团,“在你的妄境里,没有关于你的故事?” 白素贞摇摇头:“每个修道者的妄境都不相同。我去的妄境,所有的东西最终都湮灭了,我身化飞灰,才悚然惊醒,悟到生死无常,从此心怀敬畏,一心求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岑青依然认真地盯着她,“在你的妄境中,你的皮肤,是黑,是棕,是白,还是黄?” “白。” “原来是个洋妞。”岑青长出了一口气,“,r” “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在妄界的语言吗?抱歉,其它的那些外语我还没学过。” “我在妄境中说的话和如今的一样。” “什么?你大西方居然亡了?”岑青想到她是末世里穿越而来的,愕然了半晌,不禁哈哈大笑,“真是报应。” 白素贞皱了皱眉,见她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忍不住地叹息一声:“我已经说过了,每个修道者的妄境都不相同,重要的是,如何从妄境中领悟到天道,然后摆脱出来。” “你还认为那里是妄境,而不是真实的世界?”岑青竖起手指,抵在眉心想了想,又轻轻地摇了摇,“还有一个穿越者,应该跟我来自同一个时代,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两个的妄境总不会是一模一样的吧。” “一样如何?不一样又如何?”白素贞叹息道,“就算你证实了妄界确实存在,又能怎么样呢?你毕竟还在这片天地之中。” 岑青深深地望了她许久,最终失望地摇摇头:“在你眼中我沉溺妄境执迷不悟,而在我眼中你同样是执迷不悟,既然如此,你去报恩渡劫成仙,我继续无可救药地在这世间沉沦。” “小青……” “我在你所说的妄境中的名字,叫做岑青。” 白素贞抿起嘴唇,瞪了岑青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妄境不是永远不能脱出,等你渡过三劫,逐渐地看清自己过去的轨迹,就能明白往日种种皆是虚妄。” “其实我最失望的,居然是你也是个穿越者。”岑青同样叹了口气,“容我三八一次,请问你在妄境中成过亲吗?” “我化形之前未认识过男子,妄境中自然无法幻化。”白素贞莫名其妙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有些精神洁癖罢了。”岑青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忽然皱起眉头,“不对,按照你的说法,有所认识才有所幻化,你又从哪里得知铁龙行地,银鹰在空的?” 白素贞怔了怔,随后又摇了摇头:“我未渡过三劫,不知自己神魂的根本来路,因此无法告诉你。” 她深深地望了岑青一眼:“你既然不愿陪伴我的身边,那我走就是。我已看破妄境虚幻,只盼你要好好修行,才能早日脱离红尘,与我并肩九天之上。” 岑青低下头,一语不发,白素贞经历的可能是真正的妄境,但他绝不相信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妄。 还好,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穿越者的存在。 “许仙……” 他抬起头,视野中白素贞杳无踪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脚下江潮声声,流波不尽。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穿越者 许仙拉开院门的时候,便看到一幅奇怪的画面。 这位不速之客依13旧是岑碧青,身上却打扮得古里古怪,头顶上还戴着一顶圆圆的黑色的奇怪帽子。 “你的惊讶程度没有达到我的预期。”岑青摘下礼帽,满头的长发便披散下来,指着自己身上的西装问道,“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 “你我同为穿越者的事情。” “你也是穿越者?”许仙的表情陡然间变了,似乎被人揭开**,又似乎遇到了抢生意的同行,眼神里露出狠戾之色,“你是谁?” “岑青,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前半叶。”岑青继续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对许仙道,“我以为你一看到这个就会明白的。”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想证实一下白素贞所说的是错误的,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她很可能也是个穿越者,所以……” “你口中的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许仙低低地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岑青的前襟,“既然你也是穿越者,那么,去死吧。” 乌黑的光芒从他指尖流出,五指如钩,直接深深地插入了岑青的胸脯,岑青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然后把头一歪,化为虚无。 “啧,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同道中人。” 岑青鼓着掌从远处走过来,身上依旧是黑氅白袍,金冠束发,口中道:“区区幻化**之术,不值一提。不过我今天登门倒不是来找茬打架的,而是想证实一下你我的来处究竟是妄界还是真实的世界。” “什么妄界?” 一击未果,许仙便知道岑青有所防备,没有继续出手,而是阴沉着脸盯着她问道。 岑青停在距离他一丈远近的地方,歪了歪头:“不请我进去谈一谈?” “我有亲姊在家,你若敢以她的安危威胁我,我发誓寻遍碧霄九幽也会杀了你。” “啧,想不到你还是一位重感情的人,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穿越者前辈动不动就会杀亲证道呢。”岑青的话刚出口便看到许仙的表情又变得难看起来,连忙摇了摇手,笑着道,“开玩笑的,哈哈。” “首先表明一下,我没有一点儿敌意。” 岑青随着许仙进入院落,向闻声赶来的许娇容行了个礼,然后在她审视般的目光中走进书房,对许仙道:“你姐姐跟剧中人倒是颇为相似,温柔大方贤惠护短。”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剧中的角色。对我来说,她却是相伴十多年的唯一亲人。”许仙随手指了指墙边的椅子,让岑青坐下,自己则站到了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雨伞,转过身来,“你想证明什么?” “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白素贞可能来自于末世,因为你我都看过那部电视剧,我以为我们会更有共同语言一些。”岑青叹了口气,直觉中感到那伞中带来的威胁,对于许仙依然提防他感到无奈,“这样吧,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那么我来提问,你来回答,我最终做一个判断。为了补偿你,我答应在白素贞的报恩行动里不做任何阻拦,成交?” “不,除非让我封了你的灵力,看到你再无一丝威胁,否则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 “可以。” 许仙的目光在岑青身上扫视了一遍,取出一张灵符来,恰是岑青先前见过的乾阳降妖符,虽然岑青心中充满了疑问,但还是任由他把灵符之力束缚在自己身上,只不过神魂微微一动,“启”字已在那团灵气之上挑出了一丝破绽。 亲眼看着岑青身上的气息微弱下来,瞬间变成了凡人一般,许仙这才放下雨伞,站到了岑青的对面,仔细地端详着她的容貌,然后伸出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神情中带着戏弄之色。 “这样的举动,倒是没有一丝诚信可言。”岑青平静地开口道,“看来你来自世纪之交,因为在二十一世纪,失去诚信的人基本上已经没有道路可走了。” “诚信?我只信奉两句话,一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二是宁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许仙道,但在岑青的注视中,他还是放下了手指,讥笑着问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世纪,看来你比我所处的年代要晚,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只是想验证一下,你那个时代的国家名称,领导人名称,以及一些简单历史。” “大宋锦瑞年间,圣历两千二百年,在位皇帝是赵明锐,也就是说,我来自于五百年后……” “大哥你确定没有在玩我?”岑青猛然瞪大了眼睛,这厮穿越的究竟是哪个位面? “还不到时候。”许仙轻佻地笑了起来,“至于历史,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大宋连灭金夏二国,收复失地,百年后大宋愈发富强,威平四海,远征西域、北海、爪哇……” “停。”岑青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另一只手捂着嘴重重地咳了几声,他已经无法判断这许仙究竟是穿越者还是进入妄境了,怪不得他根本不认识自己的衣服,原来在他的历史上根本没有西方世界,“那么你所看的电视剧与我看的也应该不是同一部了。” “剧中主演林玉,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国民圣女。” “剧情!” “白素贞报恩,巧遇岑碧青,在西湖之畔与许仙相遇,最后双双嫁给许仙,一起升仙而去。”许仙戏谑地盯着岑青的眼睛,试图看到她的害羞与惊慌。 “那么穿越者的说法是怎么来的……”岑青觉得自己的声音犹如梦呓。 “我就是你曾经说过的穿界之魂,来自未来的穿越时光者,如今这世间道法未消,天地灵气未泄,恰好是我成仙的机遇。”许仙忽然停下话语,仔细地看了岑青半晌,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岑碧青,你到是真的吓我一大跳,瞧你这般模样,是进了妄境如今还没有脱离出来么?” 2016/11/7 1:04:41|27155040 第四十章 毒死人啦 妄境,是灵智初开的妖,以及刚刚炼气的修士,必须经历的一段过程。14 在妄境中,灵智亲近天道,他们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如庄周梦蝶,便认为自己是蝴蝶般沉浸在妄境之中。待到梦醒,感觉生命之无常,唯道之永存,因此求道之心坚定无二。 但也有终日留恋妄境美梦而无法自拔者,在妖,则疯乱狂悖;在人,则终日颓唐;求道之路戛然中断。 听到许仙同样说他没有摆脱妄境,岑青笑了起来。 小青蛇灵智未开便经雷劫,如果说是妄境,那么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妄境。 “多谢许公子指点迷津。”他起身,向许仙拱手道。 许娇容端着沏好的茶汤走进书房,放在岑青旁边的桌面上,敛衽施礼。 “白公子,请用茶。” “她不是什么白公子,只是一位白姓娘子的丫鬟。姐,你可以叫她青姑娘,或者小青都行。”许仙站在一旁道。 岑青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汉文,你在胡说什么?”许娇容嗔怪地瞪了许仙一眼,但见岑青没有反驳,心中疑虑仍未消除,又偷眼看了他一下。 “我跟这位小青姑娘还有话要说,你先去忙吧。” “你莫要欺负人家。” 许娇容叮嘱了一声,又回头望望,见到岑青笑着冲她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正厅,在菩萨像前合十拜了拜:“菩萨保佑,汉文喜欢的千万不要是男人。” 许仙转过身来,重新望向岑青,得意之余又有些遗憾。 得意的是之前未想到她竟会自投罗网,自己如此随意地就把她擒拿在手中。 遗憾的是她只是化形之妖,未经雷劫炼气,阴火锻身,眼下还只是一条青蛇,虽有美貌,却无法深切碰触。 “不知许公子的道法习自三山哪位高人?”岑青突然问道,他原以为许仙就是法海的徒弟,但看到熟悉的乾阳降妖符之后,就知道自己先前猜错了。乾阳降妖符是道门上品灵符,只有龙虎山正一宗、茅山上清宗与阁皂山灵宝宗这三山长老才有能力制作,即便是自称龙虎山门下行走的张铮,百宝囊中也不过两张而已。 “我从未见过师父的样子。”许仙道,目光略有闪烁,但很快沉稳下来,语气平静道,“他老人家乃是真仙,又怎肯随意在凡人面前现身。” “许公子既然不愿相告,岑某也不便多问。”岑青再次冲许仙拱手道,“多谢许公子解惑,就按方才所说,白素贞若选择公子报恩,岑某绝不再阻拦。” “你想走?” “许公子还有什么指教?” “岑碧青,我对你几番忍耐,莫非你真以为我好欺不成?”许仙沉下面孔,单手御气关上了房门,向前两步逼近了岑青,“你想走?身为修为不足千年的小妖,中了乾阳降妖符,你还能走到哪里去?” “莫非许公子还准备把我留在你家吃饭?”岑青见许仙又取出几道符咒,引发的灵力笼罩起整个房间,蹙眉问道。 “只是为了保护你。”许仙又取下雨伞,挂在门后,打开门转头道,“一些简单的隔音符与障眼法,让凡人和修士看不到你,你失去灵力,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房中比较合适。” 他抬脚跨出门外,返身关上房门,雨伞上闪过一道光华,如同门闩一般把四面墙壁和屋顶变成了倒扣铁桶一般的封闭空间。 “啧……保护……” 岑青被他说出的话弄得啼笑皆非,神魂中“启”字脱出,破开乾阳降妖符,重新恢复灵力,目光盯向那把雨伞:“没想到这厮居然还有一件法宝。” 法宝与法器不同,其中孕有虚灵,虚灵认主,别人便是拿了也毫无用处。 于是他只能无比眼热地叹了口气,身形一矮,遁入了地面之下。 “呸。”扑面而来的泥土味道,让岑青忍不住地啐了一口。 他先前从河神那里搜罗来的一堆法诀,其实有用的并不多,而且用起来也并不多么让人愉快,比如这种地遁法诀,无非是驱动灵气把泥土化得如泥浆一般,然而在泥浆里游泳绝对不是让人感觉幸福的体验。于是他只能憋着气,闭着眼睛凭着感觉遁到了屋后十几丈远近的地方,从地下钻出来。 刚念了一道净衣咒除去身上的污泥,便看到面前的一个姑娘正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盯着他,手中的女红掉落在地上依然不觉,嘴巴大张,岑青几乎便要瞧见她从喉咙里陡然间窜出的惊叫。 “唔……” 再抬手捂嘴似乎已经晚了,岑青的脸猛然地贴上去,用双唇堵住了她张开的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次瞪大,身躯陡然僵直颤抖起来。 “呃,没有这么刺激吧?” 岑青揽住她的腰,望着她的眼帘渐渐地合拢,这才离开她的唇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觉得索然无味——这种毫无情趣的强吻,没有把双方的嘴巴碰伤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喂……喂……坏了。” 岑青见这姑娘被他松开之后,依然还是闭着眼睛,但并非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脑筋一转便知道坏了事,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愕然地发现这姑娘已经气息全无。 他这具躯体本是青蛇,尚未渡过阴火劫,唇齿之间满是剧毒,没想到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吻,不仅给了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子外,更是直接把对方给毒死了。 “玉莲呐,玉莲?你爹叫你去药铺帮忙呢。” 门外传来妇人的呼唤,岑青陡然惊醒,挥动灵镯把女孩儿的尸身装了进去,念动隐身法,消失在室内。 房门推开,妇人看见室内掉落的绣了一半鸳鸯的女红,怔了怔,随后惊慌失措地闯出门外:“老倌,老倌,不好了,玉莲她被人掳走了。” 仇王府的一间废屋内,岑青坐在一片枯草之上,望着横放在不远处生机全无的少女尸体,觉得头大如斗。 “这下子麻烦了。” 第四十一章 寻仙 岑青从不惮于杀人,但从未想过要向无辜的人下手。 此刻无意之14中杀死一位陌生的少女,他的心中除了愧疚之外,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从河神那里搜罗来的解毒法术已经被他在这少女身上施展了数次,然而毫无用处。先前与白素贞和许仙关于妄境的分辩更让他生出眼前一切都是虚无的感觉。 莫非这剧情走偏的白蛇传,真是小青蛇生出灵智后的一段妄境经历么? 若真是如此,那么救不救这少女,又有什么意义。 “不对。”岑青忽然间想起在蔡州古墓中,“蒙”曾经探查过他的神魂,读过他的记忆,当时“蒙”说的是:你曾经去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虽然这厮最后借着自己的噬魂枪兵解,但是就凭她有自信不被噬魂枪吞噬神魂而转世,在这个方面却是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妈的,我只是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过客。” 他爆了一句粗口,重新把少女的尸体收回灵镯,从这少女死去到现在,他也没有看到她的魂魄,莫非她还没有死么? “如果你不尽快救活她,七日之后,她的魂魄就会化成被你拘禁的伥鬼。” 白素贞的声音从半空中幽幽传来,她没有现身,只是向岑青讲述道:“但是你的蛇涎之毒非凡间灵药可解,只能上求仙界。”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岑青抬起头道。 “我下凡间报恩,清明时节未到,恩人未明,原本也无处可去。只是偶然遇到了你,这才在此地流连数日。” 空气微微抖动,白素贞的身形出现在岑青面前,低头怜惜地看向她:“你无伤人意,却轻易害了人命,莫非还要留恋这红尘么?” “你不是白素贞。” 岑青忽然摇摇头,站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她:“说吧,你是哪个菩萨化身而来,观世音?” “不可胡说。” “还不愿表明身份么?这样的伎俩,施展两次就没有用处了。”岑青紧锁着眉头道,“在地府中,那人就说过什么我欲见佛,佛才来见我。你是不是也要我去仙界拜倒在神仙脚下,苦苦地哀求他们救这女子一命?” “小青,你疯了?” 白素贞愕然地感觉到她迸发出的戾气,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我没有让你去拜倒在神仙脚下,只是……” “只是怜惜我的迷惘与无助?”岑青从同心咒里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哀怨,知道确实是她回来了,低下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毕竟是圣母的本性啊……” 这一次,他没有讽刺,仔细地思量了许久,然后重新抬头看向白素贞。 “仙界,怎么走?” “道路遥远,我带你去。” …… 一日之后,张铮抽了个空子,来到双茶巷,原以为岑青与白素贞早已在此等待,却不料只见一院子的物料和空空如也的院落。 他沿着街道寻到岑青先前租下的客房,只见到正在闹哄哄掷骰子赌钱的五鬼。 “你们家青公子呢?”他问。 “谁知道去哪儿了”“反正没跟我们说”“都知道青公子不靠谱啦”“岑寿你真是作死哦”…… 七嘴八舌之中,张铮却是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岑青已经不辞而别,再一次丢了个烂摊子给自己了。 “这死女人真是……”张铮愤怒地冲着天空挥了挥拳头,而后泄气地离开了客栈,“妈的,我也是够贱的,自己的事儿没忙完就跑来,还是先让人弄点雨搭把东西盖上吧,别下雪了……” 与此同时,许仙望着自己房间内被岑青搞得一塌糊涂的地面暴跳如雷。 他以缩地尺为界,就是为了提防小青逃走,却不料她不仅解开了降妖符,更是施法把房间内的地面变成了泥塘。 “下一次别让我抓住你。”他同样愤怒地吼道,而后泄气地施法术把地面恢复原状,不久之后,听到院子后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过了半晌,李公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院子:“我这芝麻绿豆大点儿的捕头,天天弄得比县太爷还要忙,大过年的都过不好。” “你又怎么了?” “哎呀呀,你是不知道。后院那谁,开药铺的老吴,报官说闺女给人掳走了。大白天的,一个人影都没见,东西还丢在屋子里,一个大姑娘家就这么突然没了,你说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许娇容骂道,“万一是武功高手呢?” “就算是武功高手,肩上扛着个人,至少也得留点脚印什么的吧?那屋里我找遍了,只有地面上有个脸盆大的洞,里面全是快干的稀泥糊,挖了几铲子下面就挖不动了,你说会不会是蚯蚓成精了把她闺女给吃了吧?” “你是脑袋长草了还是得失心疯了,大冬天的哪来的蚯蚓?”许娇容道,然后想了想,“说不定是出门串亲戚去了吧?” “那就等两天再说,反正这事儿透着古怪。” 许仙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对答,怔了怔,低头看向刚刚被自己恢复过的地面,脸上不禁疑惑起来。 小青掳走吴家的姑娘做什么? …… 碧空之上,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划过,降落在巍巍群山之间,岑青直接伸展成一个大字仰天躺倒在石面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都赶了一天一夜了,距离仙界还有多远?”他偏过头去问站在一旁的白素贞。 “我师父居住在骊山仙界,骊山与临安相距两千里,按照人间的路程其实半天就应该到了。我没有走错路啊……”白素贞四下望去,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这儿怎么好像是秦岭?” “不错,这儿正是秦岭。” 随着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一道紫色的烟气冲上半空,折转降落在两人面前,化作一个紫袍光头男子,僧不僧,俗不俗,手中托着个宝气四射的罗盘,看清楚白素贞的容貌,顿时露出贪婪而急色的样子来。 “小娘子,我乃是秦岭大王,你来做我夫人吧。” “想找茬?”岑青从地上跳起来,噬魂枪刷一下出现在手中,“小爷正心烦的很呢,来来来,先让我捅百八十个窟窿眼再说。” 2016/11/8 0:06:09|27227067 第四十二章 破界 听到岑青的喝骂,那紫袍怪人才发现原来在美如天仙般的白衣女子身后14有一个人,相貌生的明艳动人,与白衣女子如并蒂双莲,各有千秋。而且这少女手持长枪面容嗔怒,虽没有白衣女子飘然出尘的仙气,却别有一番英武洒脱之气。 紫袍怪人左看右看,愈发喜欢,口中只道:“你们两个,都来做我的夫人,一妻一妾,青衣服的,你来做小妾好了。” “切你ma个大西瓜啊。” “小青,这里距离骊山不远,我们不要做口舌之争,走。”白素贞不动声色,也没有理会那男子,分辨了方向,挥袖卷起岑青直接化光飞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紫袍怪人抬头望了望,把手中托着的宝盘向空中一抛,瞬间光华四射,百里之内云雾弥漫,转眼已是前路不辨。 白素贞正携着岑青飞行,忽然感觉到视野中再也不见骊山的踪影,施神魂之法也无法探知,粉面上微微显出几分愠怒来,降落云头,放下岑青,向空中拱手道:“秦岭大王,我乃是骊山老母座前弟子,有急事回禀师门,这才借路秦岭,还请大王放行。若有冒犯之处,日后再向大王请罪。” “你跟他浪费那么多话干嘛?”岑青不满道。 “小青,莫要多说话,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法宝的结界之内。”白素贞以神魂传音,“九州名山大川之中,多有仙人洞府,都有结界防护。这秦岭大王趁我们不觉,打开结界,把我们引入法宝之中,心怀叵测,你我都要小心。” “他是散仙?” “看道行应该只是刚渡过雷劫的妖仙,不过他手中的法宝不可小觑。”白素贞向岑青点点头,见空中毫无反应,这才信手一挥,从虚空中拔出一柄长剑来,神情戒备。 岑青四处望了望,没有分辨出这里与人间有什么区别,唯一有些异常的便是噬魂枪,似乎对周遭浓郁的灵气十分欢喜,发出一声声愉悦的清鸣。 “你这柄枪很古怪……”白素贞再次见到岑青的兵器,朝噬魂枪打量了一眼,对岑青道,“给我的感觉,有些不祥。” “祥不祥无所谓,关键是看握在谁的手中。”岑青道,随后发动化蛇,把自己变作半人半蛇的模样,“姐姐,我只能发出一击,后面的,就交给你了。” “你想做什么?” “这法宝没有信仰之力,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打穿这法宝……” 五百年灵力,四百年妖力,共计九百年的修为全力运转起来,岑青的长发逆冲而起,“启”与“钥”两个文字第一次同时融进灵气和妖气,再涌入贪婪而无止境的噬魂枪,下一刻,岑青的身体消失在原处,携着长枪撞向了大地。 白素贞没有继续阻拦下去,伸手接住岑青因为现出原形而脱落的灵镯,目光盯在远处,带着一丝隐忧。 天鹏九变的第一变,是血肉重组。对于妖类来讲,最无助的无非是人形崩溃,化为原形,再也施展不出一丝法术。这第一变就是百倍加强血肉复原的能力,能够让妖类在灵气一空,现出原形的情况下依旧保持**最巅峰的战力。 比流星坠地更快的速度下,岑青的枪尖碰触到了大地,像是碰撞上了一个极为柔韧而有弹性的墙,似乎下一刻他就会被剧烈地反弹回来。 然而“钥”字却打开了结界障壁上紧扣在一起的浓郁灵气,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但是包含着“启”字的灵气妖气飞扑上去,化解撕裂着碰触到一切,噬魂枪尖更是在不断地把震荡开的散乱灵气吞噬下去。 光芒从一个点上爆发开来,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闪光的纹路,沿着碎裂的纹路,那些山野和土地在光芒下寸寸崩溃。 剧烈的声响中,携着从人间扑来的狂风横扫这片空间中的一切,下一刻,白素贞消失在原地,沿着岑青打开的通道出现在秦岭山脉的上空,长袖一卷,把化为蛇形的岑青和噬魂枪收了回来。 “今日阁下一困之怨,它日素贞必有相报。” 白素贞冷冷地朝着愕然望过来的紫袍怪人看了一眼,身形化作一道白光,闪身遁出百余里。先前如果不是被岑青慢吞吞的飞行速度拖累着,她从临安到骊山,连一盏茶的时间都要不了。 “我的镇山盘。”紫袍怪人已无心追赶白素贞,低头看着被岑青捅出个针尖大小窟窿的宝盘,感受那里面疯狂外泄的灵气,既是心疼又是后悔,连忙返身钻入山脉,借着大地灵脉温养修复法宝去了。 白素贞在空中几个闪烁,已是赶至骊山山顶,未见她如何举动,一步踏入虚空,白衣飘飘转身处,视野中已是一片仙境。 “是姐姐回来了。” 正在不远处嬉闹的几个女子见有人越界而入,回头看见白素贞,顿时喜笑颜开地涌上来,把白素贞围拢在中间,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莺声燕语,兴高采烈。 “姐姐,人间好玩吗?”“你上次说去人间报恩,已经报完了吗?”“你的恩人是什么人呢,男人还是女人?” 嬉闹之中,已是有人发现了被白素贞以道法护起的岑青。 “这条小青蛇是哪里来的?”“它怎么一动也不动?”“碧绿碧绿的,看起来真可爱呢,借我玩玩好吗?”“我也要我也要。” 白素贞轻轻地微笑着,挥袖把手中的青蛇送到一旁的灵池之中,看着她的身躯被灵气一点点恢复成少女的模样,这才转过头来问几个女子:“师尊在行宫里么?” “师尊上天去了。天宫每年这个时候不是都有什么元朔之会么,听说今年蟠桃恰好熟了,除了元朔之会外,王母那里还有个小蟠桃会呢……蟠桃啊,真希望能看一看天宫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你们要好好修行,日后得道成仙就可以去天宫了哦。”白素贞听得师尊不在,脸上有些失落,吩咐几位小仙女把化为人形的岑青安置下去,自己来到行宫,在丹房取来一粒丹药,回到自己的寝处。她放下岑青的灵镯,在上面打了几个法诀,把那人间少女的尸身取出,平放在一张玉床上,然后捏开她的嘴唇把那粒丹药给她服用下去。 片刻之后,少女的身躯变得柔软生动起来,眼皮动了几下,似乎即将睁开。 白素贞一挥手,让她继续沉沉睡去,自己则盯着桌面上的灵镯陷入了沉思。 “藏锋子想要对小青做什么?” 2016/11/8 21:24:58|27295922 第四十三章 斗姆行宫 岑青醒来的很快,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眼前一群叽叽喳喳的美女。 14 “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重新闭上眼睛,片刻后忽然从石床上跳起来,羞怒交加:“我衣服呢?” “她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啊。”“长得也很美呢。”“你的名字叫做小青对吗?”“蛇皮衣服太粗陋,我们已经给你扔了。”“这里有天衣哦,叫声姐姐就给你穿。”……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岑青捂起额头,如果说五鬼的吵闹已经很烦了,那么跟这群女孩子比起来,他们五个简直就是安静的雕塑。 这群女孩子不仅说话的速度很快,而且每个字都听得分明,悦耳的声音让你忍不住就想注意她们在说什么,只是话语里的内容实在是让他脸色发黑。 “这里是哪里?” 玩笑归玩笑,女孩子们还是很快地给岑青拿来一套青色的衣裙,系好腰带之后,岑青问那个递衣服的模样可爱的女孩。 “这里是斗姆行宫呢。我叫狸儿,她们几个都是我的姐姐,青玄、梧桐、空城、玄九还有虎妹呢。” “她们都是骊山的妖灵,狸儿是白狐,青玄是鹤,梧桐就是她的本名,这三个分别是竹子、墨梅花和老虎。”白素贞走过来,一一指点出这几个女孩子的来历,对几个鼓起腮帮挤眉弄眼的女孩子笑道,“你们看了她的原形,也不能让她吃了亏吧。” “小青姐姐也是来修行的么?”狸儿是这几人中道行最浅的一个,化形不足百年,望着岑青好奇地问道。 “她修炼的不是仙灵道,我们宫中的元气于她无用。”白素贞摇摇头,凡间之妖未成仙前只能依靠天地灵气,从根基上来讲,比起仙灵道的妖却是要差上数筹,她这次带岑青回来愿意是想让师尊帮忙指点岑青的修行,却不料师尊去天宫赴宴,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那小青姐修的是哪一道?虚灵道吗?” “我……” “她还没有开始修行,哪一道也不是。”岑青还没有回答,白素贞就打断了她的话,瞪了她一眼,这种无心修行的家伙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好奇怪哦,但是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其它女孩们纷纷点头,表示的确是很厉害,其实她们只见过白素贞施展法诀,根本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算是真正的厉害,只觉得能够跟白素贞走在一起,一定是跟她一样厉害。 “小青,我们还有要事,你跟我来。” 白素贞冲岑青招招手,安抚了一下女孩子们,带着岑青沿山路朝上走,几个转弯后看到山巅一片建筑。 “这里是斗姆行宫,也是我师尊斗姆元君的居处。” “斗姆元君?”岑青愣了愣,斗姆元君是北斗众星之母,但白素贞先前不是说自己是骊山老母的弟子么? “老母便是元君,元君即是老母,还有人说师尊就是娲皇呢。”白素贞知道岑青在想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仙人一气化三清,有几个不同的身份有什么奇怪的。” “那你师尊是不是娲皇?” “我怎么知道?你想问的话,以后你见了师尊你去问她吧。”白素贞牵着岑青把她带到斗姆宫前,“本来我让你跟着我来,就是想让师尊指点你的修行,可是师尊去了天宫,看来是没有这个缘分。不过既然来了斗姆宫,你也上前去拜上一拜吧。” 岑青瞧着那斗姆宫中空空如也,既无神牌,又无雕塑,更不像西游五庄观那样摆个天地二字,不忍拂了白素贞的好意,笑了笑正要下拜,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拜不下去,仿佛有无形的力量阻止他一般。 “怎么了?” “拜不下去。” 岑青站直了身子,以人道之礼冲宫中拱了拱手,心道大概跟在钵盂中自己无法点香一般,没有虔诚之心,这神灵自然不受他的拜礼。 “那算了。”白素贞有些失望,知道师尊不肯收岑青为弟子,这才在宫中设置禁制,只能怏怏地领着岑青重新下山,回到她的寝处。 “我生于青城山,一千七百年前化形,那时节还只是个孩童模样。后来师尊云游天下,把我带回骊山,在这里修行了一千年,渡雷劫时方才下山。除了上次问报恩一事曾经回来过之外,这地方我已经七百年没有住了。” 白素贞的手指拂过寝处的草木,回过头对岑青道:“妖类修行,本就缓慢无比。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如果没有能力的话,处处掣肘,应该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我化形不足一年。”岑青认真地开口道,“而且刚化形就拥有五百年的道行,妖应该用道行来形容吧?修为好像指的是修士的综合能力。化形后的前几天,我跟一位炼气修士都战斗的很辛苦,但是一个月后,我就能诛杀金丹境界的神灵。” “什么?” “很出乎你的意料吧?在这里我有两个解释给你:第一,因为我在原本世界的神魂是个人类,人类的**和潜力是无穷的,修士修行强于妖修就是证明;第二,我眼下所处的地方只是青蛇的妄境,所以才会发生这样不可置信的事情。” 白素贞认真地看着岑青的脸,过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谈论有关修行和妄境的事情了。”她想了想又道,“但是你的修为太差,道行两项加起来才九百年,遇到金丹真人还有可能逃走,但是遇到散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被她一语戳到痛点上,岑青无言以对,他虽然能用奇妙的文字把灵气法诀玩出花来,但是基础太差始终是无法弥补的。谁叫妖类的道行只能用时间来增加呢? 相比之下人类修行简直容易的太多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天纵之才百年之内就能走完这四步变成散仙。 现在噬魂枪没有了枪灵,即便是想去地府黑狱里宰妖魔刷道行都办不到。 “三劫是怎么回事?”他抑郁了一会儿,开口问白素贞。 “万物生灵智,渡过妄境便能化形,化形之后又有三劫,雷劫洗涤妖气化为灵气,阴火劫灼烧躯体生出道心,第三劫根据道心生出各种各样的劫难,有风劫、杀劫、轮回劫等等。”白素贞听岑青问起修行,便向她解释道,“雷劫不定,妖气浓郁就会引来雷劫;阴火劫是道行积蓄到千年必定引发的,比如我就是先渡的阴火劫后渡的雷劫;而第三劫根本无法断定什么时候来临,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又称为无常劫。” 岑青点点头。 他忽然想到该如何增加自己的道行了。 2016/11/8 23:44:49|27302623 第四十四章 神通广大兴府第 法力无边造园林 “姑娘,这里是临安清波门白家大宅。我姓白,这是我妹妹小青。今日出门,恰好见你跌倒在路边,是在访亲途中累倒了么?” “小女子吴玉莲,家住钱塘县城,先前……啊,头疼,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原来是吴家娘子……”白素贞瞪了岑青一眼,走上前扶起吴玉莲,“今日便是除夕,不如我着人尽快送吴娘子回家,免得家人着急。” “多谢白娘子,多谢青姑娘。” 朱门大院外,岑福借来的马车已经停好,白素贞与岑青送至门外,岑福扶那吴玉莲上了车,放下车帘,赶着马车轮辘轳地走出双茶巷,二人身后的大宅院才忽然消失,重新变成一堆残垣断壁。 “多谢白娘子。”岑青学着吴家姑娘的样子冲白素贞施了一礼,笑道,“看来你那忘字诀还真好用。” “还不是你弄出来的波澜。”白素贞没好气地盯了她一眼,目光看向宅院内被雨搭盖好的各色材料,“这是你那朋友帮忙弄来的?” “我买的,五鬼运来的,他只是帮忙寻卖家。”岑青把先前重修宅邸的打算讲了一遍,又对白素贞道,“张铮说这里的灵气被定灵符定住,让我们借那黑猫身上的灵气来用。” “虚灵回到上界,凡间经历的事情都会被真灵知道,我们借它法力,尽是徒结仇怨。况且区区小事,不过是我举手之劳,小青,你且看我法诀变化神奇……” 白素贞婉言给岑青解释道,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双手掐诀,一点灵光闪现,化为庞大的元气,把整个仇王府笼罩下去。院子里那些堆积得整整齐齐的物料突然间活动起来,飞向各自应该待的地方,宛如积木般对应的严丝合缝;就连花草树木也融入了水波一般的地面,先前的颓屋破墙横生杂草被粉碎成细细的粉末,合着空间里的水汽被融进石缝墙砖。假山水榭洗刷一净,汩汩的清水沿着被清理干净的水道流进院落,重新注满了池塘。 剩下的四鬼看得新奇,身形顿时飞动起来,于是岑青购买来的胡床、桌椅、花盆、书架等物也按照格局一一摆置进各自的房间。 总共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片荒芜的院落变得焕然一新,与刚才白素贞幻化出的白家大宅一般无二。 “这……” 虽然知道白素贞的修行很高,但是亲眼看到之后,岑青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不够。 作为金丹宗师,千年妖仙,搅动庞大的灵气造成破坏还是很简单的事情,甚至他的全力一击也能毁灭一座小城,然而世间难做到的往往不是破坏,而是创造。只看白素贞建造中事无巨细井井有条,甚至一花一草都未惊动,就知道她已经把灵气的运用施展到了极致,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法诀能够做到。如果按照岑青先前用文章来比喻法诀,那么白素贞展现的就是一篇严谨细致而又文采斐然的经典。 最重要的是她无视了定灵符的存在,完全用自身的元气完成了眼下的一切,道行究竟有多么深厚? “仙灵道与其它道的妖不同,以元气洗炼道体,不是天地灵气可以相比的,因此虽然我只有一千七百年的道行,不过加上六颗舍利子,已是两千多年的道行,如今即便是遇上地仙也不怎么畏惧。” 感受到岑青的疑问,白素贞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飘然走进焕然一新的院子,那模样看上去像是在故意向岑青显摆一般。 “呵……” 岑青抱着双臂立于门前,笑肌都有些僵硬,从去骊山仙境到回到临安这一路上,白素贞不停地用高深修为打他的脸,现在他觉得自己两颊都被已经抽得麻木了。 幸好一位修为比他更渣的家伙前来救场了。 “你前天跑到哪……你们已经把宅子盖起来了?”张铮走进双茶巷瞧见岑青,窝了一肚子的牢骚正要发,忽然看见眼前的宅院,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术,顿时张口结舌起来,“没动用黑虎灵力就完成了,你姐姐弄的?” “是啊,你有没有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很渣,很差劲,有没有感觉到自惭形秽?” “自惭形秽的应该是你吧?与我有什么关系?”张铮很容易地就跳出岑青挖的坑,讽刺道,“她既然没有用玄坛黑虎的灵气,那么你倒霉了,因为我正好能借这灵气晋级金丹。啧,二十三岁的金丹真人,你倒是再来压我一头看看。” “你先前准备用黑猫的灵气晋级金丹?”岑青怔了怔,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那你还要用这灵气盖房子?” “帮你嘛,况且晋级金丹这种事情,我早一点晚一点无所谓……” “我要有你这样败家不求上进的儿子,早把你溺死在马桶里了。”岑青怒道,“你特么拿自己的前程来泡一个根本泡不到的妞?” “哎,你怎么骂人?”张铮顿时翻脸道。 “我骂的不对?” “不得不承认,你骂我骂的很有道理,我决心悔悟从此一心修行。”一炷香之后,张铮无力地伸手拍拍地面,求饶道,“青公子,青哥儿,青大爷,我错了。你能把脚松开了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岑青放下踩在张铮背上的脚,伸手把他拉起来,两人并排坐在新宅院门口的台阶上,看上去都有些垂头丧气,与白素贞的法力比起来,两人就像是面对博士的一对儿蒙童。 “啧,你想增加道行,难的很。”张铮听完岑青的打算道,“妖跟人不一样,主修的是体魄,道行只能一年一年地增加。佛门舍利子蕴含那些高僧大德们的修为,想法是不错,就怕你用得多了,被秃驴们的佛法洗脑,然后跑到佛门当姑子去。” “听你这口气,不像个修士,倒像个流氓。” “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天师,而且山上那群老东西一直看我不爽。”张铮叹了口气,苦恼地抓抓脑袋,“你不想成仙,我不想做天师,干脆我晋升金丹后,跟你姐姐提个亲,让咱俩凑一对儿过算了。人和妖结合,那群老东西再一挤兑,我就不能做天师了。” “……” “青哥儿,我错了,我改正。你能把手和脚都松开吗?” 岑青松开自己的“金蛇缠丝手”和“夺命剪刀脚”,张铮揉了揉自己被绞成麻花一样的双臂和双腿,心疼地从百宝囊里抽出一张灵符治疗伤势,吸了口凉气商量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动手打人?我只是说一种可能,又不是真要提亲。” “你大爷的,大爷我当你是朋友,你却天天惦记着大爷的屁股,大爷不打你打谁?”岑青怒道,他跟白素贞每日相处也没生出一丝猥亵之心,偏偏这厮动不动就在这话题上纠缠。 张铮被岑青连续几个大爷绕混了头,偷眼瞥瞥她瘦小的身躯和平平的胸脯,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被鬼眯了眼,这厮脾气臭又心狠手辣,除了一张漂亮的脸浑身没有一点儿女人味,偏偏自己还非得犯贱老想往跟前凑,几天不见就心急火燎,这样下去早晚会成为自己的魔障。 “我家白娘子请张公子和青姑娘进去一叙,说是为了解开二位心中疑惑。”这时岑禄化成的小厮走上前来,冲张铮笑了笑,又冲岑青笑笑,但那笑容里怎么看都有几分狡诈的样子。 “连你这厮也要叛变了么?”岑青起身,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别忘了,这宅子是我花钱买下来的。” 2016/11/9 17:55:03|27324410 第四十五章 棒打鸳鸯碎前缘 “张道长,你前世本是天庭捡香童子,只因偶然路过人间,见到山水之间青蛇娇艳,无忧无虑,动了一丝凡心,这才翻身下凡,投胎人世,所以这一世才会移情小青。” “什么?” 听着白素贞说出的话,不仅张铮一脸蒙比,岑青更是一脸震惊地跳了起来。 张铮是捡香童子,那么张玉堂又是什么鬼?他可是听张钰说过自己确实有个叫做张玉堂的远方堂兄的。 “白……不是,姐姐,你确定没有搞错?”岑青揪着头发抓狂地问道,许仙这条线走偏也就罢了,怎么连捡香童子这样的支线都给跑偏了呢? “我的术数传自师尊,是为星算,绝无差错。”白素贞瞪了岑青一眼,“虽然算不出你的前世,但张道长的前世无人扰乱天机,还是能算的明明白白的。” “呵……这个是真的,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曾祖父就曾断言,说我是天人转世,所以龙虎山才把我全力培养。”张铮解释道,又偷眼瞄了一眼岑青,有些尴尬地道,“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缘由……呵。” “呵你个大头鬼,看见一条蛇你就思凡,你前世的前世一定是悲风上人对吧?”岑青一脸嫌弃地朝后又退几步,“以后咱俩各走各路,乃求,想到你前世那猥琐样子我就不能忍。从现在起,割席,友尽……” “呃……” 张铮那满脸无辜和懵懂的模样让岑青看了更是烦躁,真是x了狗了,自己明明不是岑碧青,怎么一桩又一桩的见鬼事情都让自己遇到了。他转身走出门去,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天空怒道:“我x你娘的贼老天。” 老天毫无动静。 岑青怒气冲冲地摔开院门走了。 “正是如此,张道长,你留恋跟她在一起的感觉,不过是因为前世里的执念,若不消除,今世修行必成魔障。当然,如果你和她能够在一起,执念也可消除。不过这样会毁了她的道基,让她无法成道,而且只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你觉得有可能吗?”白素贞瞧着拂袖而去的岑青,对张铮道。 “呃……如果她顺利渡劫成为妖仙……道基就……” 白素贞摇摇头,似乎对张铮始终不能醒悟有些不满,打断他的话:“张道长,你是修士,理应修行为先,亲近天道更应该多于亲近自己的感觉。况且你是天人转世,重修一世,日后天庭必有一职,到那时,你又准备把青儿置于何处?” 张铮不再争辩,沉默良久,向白素贞深深作揖:“多谢白道友解惑,让我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亲近她的缘故,但是我还想自辩一点儿,我对于她的亲近并非完全来自于前世,而是发自于内心。我当初在义阳第一次见到她,就像是在茫茫人间寻到了自己失落的影子一般,因此即便不能结成连理,我也不会离开她。” 白素贞沉下脸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张道友,人生不过百年,你即便全心全意,又能佑护她多久?若是飞升成仙,便是断了凡间尘缘,又准备让她在人间孤单多久?” “我心如明月,纵然不成仙,不成道,百年之后化为黄土枯骨,又有何妨?”张铮苦笑一声,“唯一不能释怀的,只是她不能接受我的心意罢了。” “明月也罢,星辰也罢,只是你的臆断。莫要说我棒打鸳鸯,小青求道之心不坚,我却视她如妹,更不会眼睁睁看她误入歧途。”白素贞略显气闷地挥挥手,示意张铮离去,“你即将渡金丹劫,或许渡劫之后寻到道心,这般心思就会淡了。视她为友无妨,但不可更进一步。” “多谢道友指点,张某告退。” 张铮告罪一声,走出宅邸,脸上笼上一层愤懑之色,过了片刻,又化为忧愁,狠狠地顿了下脚,走进对门的财神庙——黑虎还等着他送虚灵回归天庭,更有磅礴的灵气等待他来接受呢。 去他娘的捡香童子,什么狗屁玩意儿。他愤怒地骂道。 与此同时,岑青也在愤怒地骂着同样一句话,他走在街道上,觉得胸口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如果张铮不是天人转世倒也罢了,如今只要想到对方的前世是个猥琐的恋兽癖,他就觉得有种想吐的冲动,真不知道张铮当初是如何接受自己前世是男人的设定的。 无论如何,这朋友真是没法做了。不得不说,白素贞这一番话,无论她本意是作何打算,但眼前的目的肯定是达到了,岑青对天人一向没有好感,更不用说一个前世今生都盯着自己模样的天人了。 若非先前互相认识了许久,方才知道他是那捡香童子后,岑青就已经下了辣手送他再入轮回。如今虽然有些遗憾,但各走各路倒也不错,毕竟他洗脱了张钰那丫头的嫌疑,再帮小丫头一把,日后前往北地心中再无遗憾。 “呼,难得一个念头通达。” 他沿着街道踟蹰而行,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个小目标,比如先赚上一个亿之类的。大目标虽然有,但那毕竟过于遥远,从茫茫大草原上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铁木真当初所在的部落叫什么来着? 那就定个小目标,比如说先帮张钰宰掉那位方公子,可是人道法令在上,这里又是临安,不被人抓到小尾巴的可能性很小。 不然的话,先去各大寺庙扫荡一圈,弄百十个舍利子把自己堆成万年道行再说——就怕自己这么一做,天下的和尚都会视自己为仇敌,而且万一被舍利子里的佛性浸染神魂,真的变成佛门信徒就大大地不妙了。 再不然把白素贞泡下来——这个更是想都不用想,且不说根本打不过她,截止目前为止,自己各处都被她克得死死的,对方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霸道女总裁。 乃求,人走背运,连小目标都定不下来,真是生无可恋。 岑青一路子嘀嘀咕咕,却不料自己的形貌被街边楼上一群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女子真是人间绝色。” “且看她满腹心事,正是可乘之机。” “啧,先前那位许汉文有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原本不屑一顾,如今见到这女子,才发现只有这句话深得我心。” “方公子,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就不要与我等再争抢了吧。” “扯,宝物美人,唯有德者居之,你们这群狗杀才,那个比本公子更有德?” 2016/11/9 20:24:36|27326309 第四十六章 弄鬼 岑青没有注意到楼上投下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因为他看到了一条狗。 年节将近,这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把年货备得满满的,因此在对待乞丐和流浪狗上也大方了几分,有一家大约是屠户人家,见这条毛色灰扑扑的土狗沿着巷子走过来,就扔了一长条新鲜的肉皮过去。却不料土狗闪身躲开,不过不是被惊吓的模样,反而站在原处,盯着那家主人片刻,这才慢悠悠地继续前行,对肉皮竟是看也不看。 那家主人大抵也有些错愕,半晌后又走到街道上,捡起肉皮看看,对着土狗远去的身影骂了一声,又重新拾起那块肉皮回去清洗了。 岑青在巷口偏头盯着那土狗,想起之前张铮提到的案子,这条狗看起来有些奇怪,莫非便是被茅山道士移魂的宋虎? 片刻后,土狗迈着步子来到巷口,仰起头看到了正盯着它打量的年轻女子,四肢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停下脚步。 “你认识我?” 岑青此刻已有**分断定这土狗便是宋虎,心下好奇,正要蹲下身抓住它再审问一次,却不料背后忽然被人拦腰抱住。 “是啊,我认识你啊,小娘子,你不就是前门清塘楼里的那谁么?” 拿腔拿调,声音很讨厌的样子,岑青正要反手给他一拳,那人却先自松开了。 “住手,你这泼皮汉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岑青转过身,看到一个人已经仓惶地跑掉,而沿着街道,三五个官宦子弟模样的少年正匆匆往这边赶来,先前一人指着逃跑那人呵斥,片刻之后望向岑青,又换一脸诚恳而俊雅的笑容,“这位娘子,方才可曾受惊?” 啧,一群毫无杀意的弱鸡。没想到一时不查竟给人暗算到了。 岑青自嘲一笑,转过头来,巷子里空空如也,那土狗已经趁机跑掉了。 这几个耽误自己事情的沙包,岑青握握拳头,想了想又松开,眼前的这些家伙们太孱弱了,让人担心一指头戳上去就会把他们戳成一包碎骨烂肉,因此只是皱了皱眉,准备从旁边绕过去。 “哎咦,小娘子,你还没有回话呢?”跳出来挡在岑青面前的华服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不过那表情口气实在是嚣张欠揍之极,让人一看之下就觉得心口发堵,直想两巴掌抽平他的熊孩子脸才解恨。 “我等并非坏人,只是凑巧见到娘子受惊吓,这才路见不平仗义相助。若是娘子担心,我愿遣散朋友,一人护送娘子回府,只是不知贵府现在何处?”说话的还是先前为首那人,年方弱冠,甫看上去有几分儒雅风度,若是仔细观瞧,他那眼光闪烁,目露淫猥之色,与其他的熊孩子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岑青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语气也有几分受惊吓的模样:“奴……奴家在钱塘门外。” “钱塘门距离这里是挺远的,娘子今晚不妨先住我府上,待到明日再送娘子回去如何?”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奴家中已经备好酒饭,若是公子愿护送奴奴归家,愿留公子一饭。”岑青扭扭捏捏,倒是学得七分羞涩,三分大胆,正如这宋时女儿一般,撩得那弱冠华服青年一时也忘了先前打算,只顾朝后面挥手,上前就要揽岑青的腰。 “公子自重,奴本是清白人家。”岑青暗自几乎笑破肚皮,但脸上依旧半羞半嗔,轻声软语地拒绝道,“若是公子用强,奴便要呼喊叫人。” “好,好,公子我不用强。”华服青年朝后挥了挥手,催促他几个同伴离去,偏有个半大小子提醒道:“方大哥,莫要中了她的诡计,怕他引你过去绑了你,玩个仙人跳。” “呃……” 那华服青年果然愣了愣,不过眼见岑青迈着小碎步离开的模样,心中又火热起来,只冲那半大小子道:“莫那么多废话,你去叫几个家院跟过来就是。” “公子真是色胆包天,莫非真不怕奴家给你设个仙人跳么?” 华服青年追着岑青进入一条无人巷子,岑青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好心送娘子回家,若是被娘子所害,也是心甘情愿。”那青年笑得更是轻松自若,“况且,我家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知道了我的去处,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这半个临安城都要被翻过来。” “公子好威风,不知是哪一户的人家?” “你先莫问我是哪一户的人家。我见你刚才还害怕,如今却侃侃而谈,也非寻常民间女子,你姓甚名谁,是哪姓府上的远亲么?” 这华服青年走到近处,低头望着岑青,觉得她愈发不像是一般女子,心道若真是哪家官宦的远亲,自己折下身段前往也得把这女子纳入房中。 在他的注视之下,岑青撩起被风吹乱的发丝,清清淡淡地笑起来,口中幽幽道:“公子不知,我的家呀,就住在那钱塘门外,北山水畔,城垣曲折之处,名字叫做……九曲丛祠……呢。” 随着她这番话出口,巷子的天空陡然间暗下来,忽地吹过一阵寒风,带着刺骨的冷意,把言语也吹得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岑青头上的发簪“啪”一声折断,黑发顺风而起,遮掩了她的面容,整个身躯看起来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被风吹走的纸人。 “九……九曲……”华服青年心下猛然一凉,旖旎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嘴唇哆嗦了两下,竟是不敢说出那地方的名字,眼见这女子披头散发,容颜不再,后退几步惊喝道,“你,你是人是鬼,不要过来!” “公子不是要送奴奴回家么?奴家中还有饭菜留待公子,正是除夕晚上的祭食呢。”周围的风声愈加迅猛起来,黑雾遮掩整条巷子,女子的声音飘飘荡荡的,一步一步地走近,仰起脸,黑发中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粉白面孔,“走吧公子,莫要让家人等的着急。” “啊……” 华服公子低下头,见到女鬼骷髅一般的手掌搭上他的胳膊,碰触上去冰冷刺骨,直接两眼翻白,仰天跌倒晕了过去。 “二公子,二公子……” 被熊孩子们叫来的家院们刚从酒楼赶到巷口,就看到他们的少主人一个人在巷子里又是尖叫又是大跳,最后猛然像一条死鱼般摔在地上,顿时惊慌失措地奔过来,连呼带叫。 “嗤……” 几条街道之外,岑青收起幻化**的法术,嗤笑了一声,继续朝那土狗逃走的方向奔去。 第四十七章 装神 土狗的身形虽然不见,但沿途还是有浅淡的痕迹。 那些痕迹在凡人眼中几乎无法找寻,在岑青的灵瞳之下却无所遁形,因此他一边前行,一边惊讶。 宋虎变狗不过三五天,没想到已经生出了妖气,而且听说它先前曾经咬死了一位商贾,这厮竟然借此以血食为粮,踏入妖魔道了么? 沿着土狗的足迹绕过几条街巷,这狗还挺机灵的从几家宅院里钻了过去,岑青隐了身形跟上去,寻到了一处不大的宅邸里。 与一旁披红挂彩的人家不同,这人家门户上还挂着白幡,灵柩刚下葬不久的模样,院落里纸钱和香灰都未来得及打扫。岑青穿墙走进院子,忽听得房内传来妇人轻轻的喘息声,他怔了怔,仔细听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果然城会玩。” 他赞叹一声,怕污了自己的眼睛,跳到院墙上坐下来,等着房内的土狗与那妇人完事。 这时巷子里忽然升起一阵阴风,一条面容愤怒的鬼魂在院外现身,猛地朝院门扑去,却又被门上的白幡与神荼郁垒挡住。它尝试了几下,面上愈加暴躁,沿着院墙转悠不停,可是院子周围不知是被谁指点过,居然洒下了一圈均匀的香灰,那恶鬼始终无法踏入半步。 “咦?” 岑青见到这恶鬼的模样,不由得诧异起来,只看它喉咙被撕开,且始终围绕这一个院落逡巡不去的模样,莫非就是那被咬死的商贾么? 回头望望房中正在跨物种交流的一对儿狗男女,岑青托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儿,念了个从河神那里搜罗来的法诀,从院墙上跳到了巷子里。 那条恶鬼正在绕圈子,忽然间眼前金芒一片,回过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相貌怪异,浑身漆黑、獠牙如柱,整个人仿佛被烧光身上的皮肤、肠子抽出来绕在肩头、头颅被利刃劈开又重新缝合在一起的狰狞怪物正停留在半空中冷漠地注视着它。这怪物右臂上提着一口树干粗细的混铁降魔杵,看上去比地狱中的恶鬼更丑陋凶恶十分,失去嘴唇的血盆大口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尔是哪里来的恶鬼?” “不动明王尊者在上,小人本是这家主人。可恨那贱妇勾搭野汉,更伙同妖狗杀我,请明王为小人伸冤。” 鬼魂甫开口便把岑青惊了片刻,自己都把神魂都变成这模样了,这厮居然还能在这世间找到相似的神灵,真是天上神仙比牛毛还多,下次显圣变个喜羊羊试一试。 “吾非不动明王,乃是复仇元君。”岑青的身影隐藏在金光后装模作样道,却是把那鬼魂惊得瞠目结舌,他从未听说过女神仙会生的这么丑陋的,“汝去地府传吾名号,吾赠汝一道法力复仇,可否?” “元君在上,小人愿意。” 那鬼魂叩了个头,不明白这位丑陋的女神为何不肯替自己主持公道,反而让自己去报仇,但是下一刻,一股庞大精纯的灵气冲入了它的身躯,让它感觉到力量倍增,先前挡在门槛上的白幡与门神再也挡不住它的去路,狂吼一声,掀起一阵犀利的阴风撞进院落。 且说房中那妇人,先前丈夫被闯进门的土狗咬死,又惊又骇,却不料土狗不跑不叫,居然盯着她开口说起话来,当时便把她吓晕了过去。 待到当天半夜,那土狗又钻进她房中,说明了自己便是宋虎,这妇人惊骇欲绝之际,又被土狗撕掉衣裙淫辱了一番。 三日后,她丈夫下葬,便有先前其他相好的浪荡子前来滋扰,可惜只过了半日就被土狗咬死拖走。土狗得意之际,回头告知妇人说自己喝血吃肉,如今已成妖身,日后还能恢复人形。这妇人见它凶恶残忍,初时不敢声张,只能乖乖地任由它肆虐,到后来心智一松,反觉得土狗比男子更加有趣,于是愈加放荡,甚至于不顾伦常白日宣淫。 土狗那日里不仅换了身躯,更被茅山道士传了几道法诀,发现商贾鬼魂逡巡不去,便让妇人依法行事,拦了鬼魂在外边,如此先杀其人,再淫其妻,只看那人无计可施,只觉得快意无比,甚至比做人还要逍遥。 “世人只讲慈悲行善,我宋虎一生恶事做尽,就算做了畜生,还不是照样自在无比?” 它在那妇人精赤的身躯上舔了几口,得意之极。就在此时,只听得门口撞响,一股凄厉阴风闯入房内,那商贾鬼魂横眉怒目犹如实体,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啊—— 尖叫声最响的偏是那一丝不挂的妇人,陡然间见到死去的丈夫现身室内,既是惊愕又是恐惧,只把嗓子吊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恶鬼,整个身躯都缩到了床头一角。 “嘘……吵醒了附近邻居就不好了。” 岑青隐身坐在门头上,挥手一个隔音符把房子笼罩下去,目光瞧瞧土狗,又看看厮打过去的鬼魂,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这商贾终究不是会打架的货色,即便变了鬼,被岑青送入一股灵气,也不是那土狗的对手。它只顾挥着王八拳前打后打,却不如土狗灵活,被土狗绕着圈子,偶尔咬上一口,便撕扯下一股灵气。那妇人眼见丈夫的鬼魂渐处弱势,也没那么恐惧了,只在一旁叫嚷道:“二郎,咬死他。” “啧!” 岑青见屋里乱哄哄的形态,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原意是让这商贾自己报仇,可对方显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只能重新显圣现出追杀者外形,从右臂上射出一道道灵气弹,把土狗的脑袋打得稀碎,随后施妖力拉扯着宋虎的魂魄把它从土狗身躯里拽了出来。 “你的家事自己了结,这妖狗的魂魄本君就此收走了。” 岑青对商贾的魂魄吩咐了一声,卷着宋虎的魂魄飞出门外。 那妇人肉眼凡胎,看不到岑青的显圣法术,只觉得室内金光一闪,土狗便颓然倒下,污血流了一地,再抬起头,就见丈夫的鬼魂愤怒而痛苦地抬头望过来。 “不要啊……” 岑青掠出院门,正要找个地方审问宋虎的魂魄,视野中一黑一白两条身影从虚空里遁出,喝道:“蛇妖!把那魂魄留下来!” “呵,大白小黑,又是你们,好久不见呐。” 第四十八章 焚 白脸的吊稍眉毛,凄苦面容,长舌一尺,黑脸的面容凶恶,横眉怒目,恰是半年前见过的黑白无常。 “好久不见。”岑青笑嘻嘻地冲他们打着招呼。 “蛇妖,哪个许你掳掠生魂,还不放下。”怒声喝止的自然是黑无常,他对岑青一直看不惯,更对当初岑青戏耍他耿耿于怀。 白无常知道岑青从黑狱里逃脱,多有怪异之处,于是走上来拱手道:“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奉公行事,青蛇娘子还请网开一面,给我们行个方便,否则漏了亡魂,到了阎君跟前,却是不好说话。” “我要这腌臜货的魂魄也没用,只不过是有些事情要问它。”岑青说着忽然话头一转,“况且我最初见到这厮时,他早已死去多时,那时节怎么不见你们二人巴巴地来捉拿它的魂魄?” “这……” 白无常哑口无言。当初宋虎的魂魄被黑虎拘拿,沦为伥鬼,他们虽是地府神君,比起天上神君地位却是判若云泥,自是不敢向那黑虎索要魂魄。后来这魂魄被修士封入土狗身躯,有上清法术在其中,他们同样束手无策,刚等到岑青杀狗,正要下手拘拿,又见岑青卷了魂魄正要离去,这才出言阻拦。 心中叫苦不迭,白无常脸上却不动声色,又拱拱手道:“请青蛇娘子看在前两日我们没有拘拿吴家女子魂魄的份上,给我兄弟二人行个方便。” “行,大白,我只问几个事情,然后就给你行个方便。”岑青挥袖抖出宋虎的魂魄,又以妖气束缚着它,让它逃脱不能,开口问道,“宋虎,我来问你,那官银来自何处,又送往何方,与你接头的又是哪门哪府?” “宋爷我现在都死了,还怕个鸟。你想知道?就跟着我去地府阎王爷那问呗。”宋虎依旧是泼皮的本性,虽是魂魄形状,依旧梗着脖子骂道,“你这个小贱人,小娼妇,爷自从碰见你就没有好事。” 他骂的恶毒,岑青却不以为意,妖气如锥,直接插入魂魄的四肢,正是从河神那里学来的拷魂手段。而且妖气不是灵力,对于魂魄的伤害更百倍胜之,宋虎的魂魄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宋二郎,宋大官人,我的耐心有限,因此呢,你最好还是乖一点。”岑青一边笑,一边把妖气锥旋转起来,待到宋虎奄奄一息,再打入一股灵气助它恢复些精神,“要知道你的脾气十分地不合我的胃口呢。” 黑白无常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地府中拷问魂魄的酷刑他们早就见识过无数,对于宋虎的遭遇并无同情,只是没想到岑青半年不见,道行和法术居然提升了这么多,她真的是生在人间的妖么? 宋虎缓过气来,又骂了两句,结果岑青把妖气化作一口锯子,缓慢而细致地把他的魂魄锯成两半,再重新缝合起来,笑了笑道:“没关系,我时间多得很,各种你听过没听过的酷刑都可以来一遍。” “它性情如此,也是有佛家因果在其中。”白无常见岑青不断地折磨这魂魄,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知道不说实话不行了,“商贾与那妇人还有宋虎,皆有前世之因,故而酿成今世之果。” “哦?”岑青停下动作,饶有兴趣地朝黑白无常望过去,“怎么讲?” “这魂魄原是韦陀神座下小鬼,那商贾多世信佛,前世里有一次却在韦陀像前与人苟合,恶了韦陀神,这才命座下小鬼下凡害他九世。若他能撑过九世不改初衷,便能往生西天极乐。” “小贱人,神君都这样说了,你听到没有。我这样做,是韦陀爷爷允许过的,我乃是奉旨行恶,你还不快快把我放开。”宋虎的魂魄听了黑白无常的话,顿时又兴奋起来,对岑青颐指气使道。 岑青轻轻一笑,妖气如刀,瞬间把它贯穿了百十次,整个魂魄都变得几乎透明起来。 “青蛇娘子,万万不可。”白无常连忙阻止道,“他作下罪孽,自有阎君惩处。但你若让它魂飞魄散,日后韦陀神向我们要人,只怕给娘子惹上麻烦。” “往生西天?还要九世?” 声音带着莫名的悲愤,那商贾的魂魄从院子里走出来,浑身颤抖道:“我潜心礼佛,一生行善,到头来却因为前世一件过错,神佛便要害我九世,这西天极乐真的如此,我不去也罢。” 黑无常瞧了瞧它,冷冷道:“前世之因,后世之报,区区凡人,得罪了韦陀,岂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他挥起拘魂牌,把商贾的魂魄收容其中,对岑青道:“此间事已了,蛇……还请青蛇娘子把这小鬼魂魄交给我们。” “我先前说过,要问它几句话。”岑青挥手一股灵气再次打进宋虎的魂魄,笑着问它,“想好怎么回答了没有?” “爷即便不告诉你,你又能奈何的了我?我是韦陀爷爷座下的小鬼,你若惹了我,只怕到时候韦陀爷爷怪罪下来,你这妖精担当不起。” “哈哈哈哈……我先前听说过狐假虎威,为虎作伥这些话,没想到你这泼皮倒是演绎的淋漓尽致。” 岑青笑声一停,一缕妖气停在宋虎魂魄正中,红光一闪。 “焚天!退!” 黑白无常陡然后退出去,下一刻,那缕蕴含着真火之力的妖气燃烧起来,小鬼的魂魄在滚油烈火中惊骇尖叫着,挣扎着,却依然难逃真火的焚烧,渐渐地在天地间化为虚无,魂飞魄散,连个渣都没有留下来。 “不是焚天,你们不用害怕。其实我对二位的印象一直不错,只不过这小鬼既然有来历,二位回去之后不妨据实相告,我倒要看看那位韦陀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岑青拍了拍手,对黑白无常道。 黑白无常对她怒目而视。 “嗯?等一下。” 岑青侧了侧耳朵,听到院落里妇人的嚎哭之声,皱起眉头,没想到这商贾居然还肯放那妇人一命,真是慈悲念佛到傻了。他直接挥动衣袖把房子推倒下去,哭声戛然而止。 “二位,多带一个魂魄回去,应该累不着吧?” 第四十九章 一物降一物 “青蛇娘子,你随手取人性命,世间又添一位枉死鬼魂。难道就不怕因果缠身,日后难求大道么?” 白无常见岑青推倒房屋砸死妇人,又惊又怒地道。 “我……” 岑青被他呵斥的抿起嘴唇,沉默了片刻,忽然间眨眨眼睛,莞尔一笑:“不怕!” “你!” “你什么你?”岑青摊开双手道,一副不服气你就来打我的惫懒样子,“之前早就说过了啊,要么直接来宰了我,不然就等着被我剜肉扒皮。或者,我再跟你们去地府走一趟?” 黑白无常闭起嘴巴来。 他们的法器对这蛇妖无用,就算关进地府最深重的黑狱,这厮也能脱困而出,千余年来,他们何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莫非这蛇妖是天上哪位大能转世不成?然而她为何选择转世妖身,不转世为更容易修行的人身? “青蛇娘子法力高强,我们兄弟二人自然无法捉拿你,不过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却是要明明白白地呈报上去,日后遭遇麻烦,只盼青蛇娘子莫要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兄弟头上。” 等了半晌,白无常默默地收起院子里那妇人惊惶的魂魄,对岑青道。 “我有名有姓,为何你们一口一个青蛇娘子叫个不停?”岑青皱眉问道。 “你生死簿上的姓名已被勾销,魂魄肉身也曾经被抓进地府,自己有能耐跑出来,自然已不在阎君管辖之内。”白无常的吊稍眉微蹙,看上去愈加凄苦,“你又未成仙得道,不叫你青蛇娘子,莫非要叫你青蛇郎君么?” “这名字我喜欢。”岑青喜笑颜开了一瞬,又呸了一声,“被你们惦记住名字,终究有些晦气,以后再见面的话还是叫我岑青吧,小黑你也别老是蛇妖的蛇妖的乱叫,我可喊过你黑炭头或者黑脸鬼么?” 黑无常顿时被噎了一下,黑脸变得更黑。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白无常冷冷道,却已不再叫她青蛇娘子,“青姑娘,你行事随心,不顾王法天道,地府虽然管不了你,自有能收服你的神人。” 岑青撇了撇嘴:“前面那句话说出口来,先问问你自己相信么?” “……” “大哥,何必与她多费口舌,我们走。” “等等。”岑青忽然拦了一把,问白无常道,“我想问一下,是不是人间死人,你们俩都要上来勾魂?” “人间数万万人丁,我们兄弟二人怎么拘得过来,自然有其它拘魂鬼卒服其劳。”白无常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也不想让你们俩一趟趟地跑腿,再说每次见面都要聊这么一通,其实我也很烦恼的。”岑青道,“如果只有你们俩做事,我就趁这个机会一次性把想杀的人杀完,让你们一齐带走。” 白无常听了她的话,顿时愕然当场,过了许久才一字一顿道:“你这个疯子。” 言罢,拂袖而去。 岑青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手告别。 宋虎在岑青的真火下魂飞魄散,黑白无常押着商贾夫妇的魂魄回归地府,岑青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可惜没有问出官银的头绪,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天色擦黑,远远近近地响起了爆竹声,那是宋人在用自己的方式驱赶着早已不存在的年兽,纪念着灵魂深处那曾经被恐惧所支配的岁月,以及先民们与恶魔神灵战斗的勇气。 岑青如一条孤魂野鬼般在城中转了许久,寂寞的感觉最终还是一点一滴地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停下脚步抬眼看时,发现自己重新又回到了双茶巷。 “谁贴的红纸。”他闯进门去,质问真把自己当做看门小厮的岑禄,“还有,你这个打扮又是什么鬼?” “福禄寿喜财啊青公子,讨个口福呗。”岑禄身上穿着彩衣,两腮涂着个大红脸蛋子,跟装嫩娱亲的老莱子一样,“白娘娘说了,既然在人间,我们几个就要像个人。” “你们之前像个人,现在倒能吓死人。” 岑青骂了他一句,走入院子,看到树枝廊下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岑福也不用法力,就搬了个梯子,带着寿喜财三个在那里摇摇晃晃地贴红纸,挂彩灯,瞧见岑青走回来,顿时七嘴八舌恭喜道:“青姑娘,过年好,赏点儿银钱呗。” “你们叫我什么?” 先是岑禄的打扮辣眼睛,又是这几位的称呼刺耳朵,他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眯起了眼睛。 然后这四鬼就一齐苦起脸来,眼珠乱转,嘴巴就像是抽了筋一般地直往正厅里撇。 “是我让他们这样叫你的。”白素贞站在厅门处,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对岑青道,“既然要进这个家门,就要遵从家法,第一条家法就是:不准你再以男子的口吻自称。” 岑青怔了怔,随后恼怒起来:“这宅子好像是我花钱买下来的,东西也是我买的。” “你哪来的钱?” “李藏锋藏起来的,被我挖出来了。怎么着?” “也就是说原本也不是你自己的钱啰。”白素贞轻笑起来,“按照你的理由,没有主的东西,谁占了就是谁的,那么我占了这个宅子,你还想跟我动手吗?” “来!打!”岑青怒不可遏,“反了天了你。” 半个时辰之后,岑青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傻,真的,明明知道遇上你就没有好果子吃,还傻不拉几的一头扎到临安来,更直接把自己送到了你的手中。” “听你的口气,貌似对我的作为有诸多不满。”白素贞低下头,仔细地看看岑青,“那么你可以继续动手啊。” “我现在就是被压在五行山的猴子。”岑青倔强地回答道,勉强笑道,“小白,你只能征服我的**,却无法征服我的心灵。” “嗯……我没有一点儿征服你的意思。”白素贞挥了挥衣袖,“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在这里慢慢的抗争吧。” “你能先把雄黄宝剑拿走吗?” 被她的雄黄剑克制,岑青像一滩烂泥般地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靠神魂才能跟白素贞对话,眼见她丢开自己就要离去,顿时听到了自己节操破碎的声响。 “姐姐,我错了。” “家法什么的,我认了。” 第五十章 要做十里坡剑神 “我眼下的这种情况,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叫做人质情结,是指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Ω81中文 网” 岑青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远处的天空自言自语。 不远处五鬼呼呼喝喝地在亭子里玩骰子,这五个混蛋连姓氏都非常有眼色地自己改了,初时姓李,中途姓岑,如今却是姓白,妥妥的三家姓奴。 然而望着他们自得其乐的样子,岑青只觉得仿佛有一阵冷风吹过,吹的他不胜唏嘘,吹的他热泪盈眶。 白素贞的家法倒也简单,只有三条,可条条都要他的命。第一不准他自称男子,第二不准他到处惹是生非,第三让他专心修行。 “小白你这是下凡来报恩吗?你一定是找我来报仇的吧。” 岑青叹着气起身,大年初一,他只觉得暗无天日。 “唉——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他狠狠地瞪了五鬼一眼,跨进门槛,瞧见白素贞好笑地望过来,顿时叹了口气,“俯甘为孺子牛。” “精灵古怪。听起来好像怎么了你似的。”白素贞暂停修行,放下交叉在一起的手指,哭笑不得地问道,“真的那么难受么?” “姐姐,这话你要问戴上紧箍咒以后的猴哥。”岑青抿起嘴,撂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去了内室,拉着花腔唱完了后两句,“躲进小楼呀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你要是早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白素贞倒不知这诗里的深意,只听得后两句,以为她愿意躲进房间认真修行,欣慰地松了口气,“等我报恩结束,就与你一同回到青城山,我们两个一起得道成仙。” 岑青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我觉得你被菩萨耍了,渡情劫而已嘛,报什么恩?先前一千七百年怎么没人让你报恩呢?” “菩萨与师尊相交莫逆,万万不会骗我。”白素贞怔了怔,随后斥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剥了你的衣服。” 岑青立刻默不作声,在蒲团上打了个盘膝,嘴巴扁了几扁。 “小白,等我哪天打得过你,就把你说过的话完全应用到你身上。” 虽然无法想象她被自己征服的样子,不过只是这个可能就让人兴奋,岑青自我安慰地奸笑了两声,收敛心神,开始琢磨神魂里的法诀。 其它法诀早已被他用“钥”字拆解得零零散散,如今唯一无法啃动的就是岳飞赠给他的“天鹏九变”,按照名字听起来像是有九重,但岑青仔细研究,却现不是这样的。 比如第一重,表意是血肉重组,事实上它的应用远不止于此,甚至功法到了精深尽头之处,入火不能焚,入水不能溺,刀兵不能伤,咒法不能炼,就是真正的金刚不坏。而岑青先前用“钥”字解开的才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嘶,莫非这厮的本身真的是那位金翅大鹏鸟?”得知真灵虚灵的差别之后,岑青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世界的战斗力了,虽然在人间有个限度据说是元婴散仙,但天界的战力明显要高于人间,毕竟是吞吐元气嘛,自己前后得罪了那么多的大佬,只怕一去天界就得被人当做靶子吊打。 “呼,我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人间修炼,就算小白用美色引诱我,我也不会去天界。”他在神魂里自言自语道,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除非能够吊打天界的时候再去。” 天鹏九变的第一重到后面愈加艰深,他宛如小学生做奥数题一般努力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开始专研第二重。 第二重的开头也很简单,被“钥”字轻易地开启,变成了他自己的法诀。这一变,却是指神魂之变。岑青愣了愣,神魂无形无相,是他从张铮那里得知的,无形无相还怎么变化?但是带着疑惑琢磨了许久,他却慢慢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掌管精气意识,七魄掌管五感与腑脏,一个主宰意识,一个主宰身躯,因为修士修命不修身,三魂又被称为神魂,七魄与身躯在步入元婴境界后就会被抛弃。武者修身不修命,七魄凝练,统称为杀意。 至于妖修,不过是万物所成就,原本无魂无魄,吸收了游离在世间的散魂碎魄,这才缓缓凝出一缕灵智,因此需要渡过妄境,消弭散魂碎魄上的意念才能化形。但总体来说,并不如人类魂魄那样完整,而且没有经脉,七魄无处寄存,只能依附于妖气而存在,变成坚硬的内丹。 妖的雷劫与修士的雷劫不同,是为了洗炼内丹上的妖气,让妖修第一次内外合一。 阴火劫则是为了灼烧躯体与神魂,把二者融为一体,让妖修拥有模拟人类般的经脉,但同时也是天道给予妖修的限制,神魂融入血肉,妖修便不能如修士一般抛弃化为元婴散仙,即便肉身成圣,日后在天界也容易被看出跟脚,譬如照妖镜、譬如黑狱…… “有意思……” 岑青继续仔细地破解第二重,现这第二重开始就是把神魂与躯体两相剥离,日后修炼便是齐头并进,等于同时修炼了一位肉身神通的妖圣,再加上一位神魂神通的散仙。 “怪不得猴哥杨戬大鹏鸟这些家伙们,个个战力惊人,原来都是二打一。”岑青笑嘻嘻地道,“够无耻,不过我喜欢。” 那位佛金翅大鹏,大约到死也弄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缕神识下界,居然会被一位凡人榨出了压箱底的法诀,更弃之如敝屣地扔给了其它妖精。 而那位榨出了它法诀的英灵魂魄,此刻正站在坟冢之上,低头望着下方高声宣读诏令,让他“官复少保、武胜定节度使、武昌郡开国公、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二千六百户,赐封鄂国公,立庙祭祀,享人间香火,家人接回京都临安,还田宅土地云云……”的官员,轻轻地摇了摇头。 “沉冤得雪,吾已无憾。敕封神位,多此一举。”他抬起头,云破天开,一道神位从天而降,他望着那神位,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表情。 下一刻,他脚下火光涌起,随着一声尖利的嘶鸣,那只大鹏的神识昂挣扎,啸震九天,却被他牢牢地踏在脚下,如一只坐骑般驮着他扶摇直上。 他长枪前指,击碎了神位,吓坏了云层后的神仙,也惊呆了仙门前的天兵。 “吾乃人间正气,来此征伐天庭!” 瞬息九万里,大鹏扑入仙门,长枪搅乱盛宴,千万年来,人间的凛冽杀气第一次逆袭了天庭。 第五十一章 公子 “嗤,遇到这种事情……” 与床上恹恹地盖着锦被,一脸病容的青年不同,站在窗前的青年看上去丰神玉立,英姿勃发,连说话的语气都柔和而缓慢,听起来温文尔雅。转过身来,他一脚踹在那正躬身回报的家院小腹上,只把对方踹得倒飞出去,嘭一声摔在地上。然后他走过去,蹲下身来,抓着那人的发髻让他仰起头来,轻轻地问道:“莫非你们都是死的吗?” “大公子恕罪,属下该死。”那家院吸着冷气回答道,“事情发生的太快,等属下们追过街角,就见到二公子躺在巷子里,而那妖女已经不见了。” “妖女?”青年皱了皱眉,把那人的发髻放开,站起身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帕擦擦手,丢在他的脸上,“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人给找出来,死活无论。不然的话……” “属下遵命,那妖女衣着相貌极为好认,若是找不出来,属下甘愿提头来见。” “明白就行。”青年解下腰间的玉佩丢给他,“拿着这玉佩,去梁王府借两个人跟你们一块去,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妖女么?我怕你们口气太大闪了舌头,到时候砍你的脑袋也会觉得你蠢得没意思。” “是!大公子放心,属下一定把她抓回来。” 那家院托着玉佩弯着腰退下去,青年这才把目光转向床上的弟弟,嘲笑了一声:“方宗月,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哥,你是不知道她的长相有多美,你见了一准儿也会动心。”先前被岑青用幻化**之术吓晕过去,如今只能躺倒在床上的青年一脸向往地道,“说真的,当时我还准备问问她家在哪里,然后把她纳为侍妾呢。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法术,真是被她吓死了。” “嗤……” “哥你别笑我啊,我知道我没什么出息,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诗词歌赋醇酒美人,不过咱们家不是还有你的么?”那叫做方宗月的青年谄笑着道,“我承认我的手段是不怎么样,不过万一就这样杀了她,还是觉得可惜。” 他咂咂嘴,有些遗憾的样子。 不过过了片刻,他又叹了口气:“你也是为了方府的面子嘛,我明白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青年诧异地望了他弟弟一眼:“你明白就好。” “被你骂的次数多了呗。” “你……好好养病。”青年弯下腰凑到近前,帮弟弟掖好被子,“娘死的早,我希望你能早点儿学会顾家,外边……大哥来打拼。” “别这样,哥,你离这么近我觉得难受。”方宗月朝床里面缩了缩,苦着脸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帮我找个嫂嫂来照顾家里吧,而且张家那丫头片子我看不行,你该退婚就早点退了。” 见到弟弟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青年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失望,片刻后站直身子朝外走去。 他的名字叫做方宗耀,当朝吏部侍郎方希长子,荫补正九品鸿胪寺主簿,行过冠礼已有数年,却一直孤身未娶。不过幸好他有婚约在身,未婚妻尚年幼,朝中风评倒不似另一位大龄剩男张铮那样狼藉。况且他行事做官谨小慎微,平日里名声不显,一时倒也无人专门去盯着他。 方宗耀离开方宗月的卧室,抬头望望升腾五色焰火的夜空,挥了挥手,片刻后有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拱手道:“方公子,先前制住宋虎抢走银箱的那女子身份未明,不过购下仇王府旧宅的人已经查出来了,名字叫做岑青,张铮帮忙找的中人,自称是南归宋人,从中原而来,也是个年轻女子。” “张铮、岑青……”方宗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抢走银箱,购下宅邸,引蛇出洞,这事做的倒是行云流水,只怕那银箱如今已经摆到官家面前了。” “那……” “通知王爷吧,动用新隧道,番邦的那几件宝物是贵人点名要的,怎么着也得在元夕之前运进来。” “是,还有,那位王道长说是在临安遇到了仇人,要去苏州躲一阵子,有事的话去苏州寻他。” “知道了。” “在下告退。” 传讯的那人后退隐没在夜色中,方宗耀沉下脸来。 张铮,岑青,这两个名字他上一次听到,是得知张钰离家去义阳之后,只是没有想到回到临安依然不得消停,竟然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今的张家大厦将倾,张铮,即便官家看中你,但剥去了鳞甲,你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修士卷入宦海,真是自寻绝路。”他冷笑道,“不去远离红尘修行,偏偏要做一块挡了所有人财路的臭石头。” 至于岑青和张钰,早已被他毫不在意地无视了。 像岑青这样的江湖客,就算身具几分修为,说到底也不过是贵人们的马前卒,迟早沦为牺牲或者玩物。 而张钰,则是他用来遮挡众口的挡箭牌,即便对她毫无兴趣,但几个月后,他还是会按照三书六礼把她娶进门,然后——置之不理。 走到自己的院落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打算梳理了一遍,觉得再无纰漏。 于是,他抬起头,露出礼貌而和煦的微笑,冲着院内那人打招呼道:“梁公子节下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先前宗月被人打伤,我过去照看,让公子久等了,我这就让人上茶。” “不必了,我来的时间不长。” 被他称作梁公子的少年人一袭宝蓝色金丝绣花袍,及冠年纪,面白如玉,眉清目秀,只是神色间偶尔有些阴鸷。见方宗耀把身段放得极低,挥了挥手并不在意道:“我只是听说,有人花钱把仇王府那块地买下来了,想问问你到底是谁那么不长眼睛。” “是……张铮。” “他张家那么有钱?” “钱是一位叫做岑青的女子出的,但后台必是张铮。”方宗耀把梁公子请到厅中,着人上了龙井茶和糕点,把传讯人的话说了一遍,“如今张铮暗地受命于官家,怕是不好拂了官家的面子。” “只要他一日未作天师,在我眼中就是个屁。”梁公子怫然不悦,“仇王府那块地,是我准备拿下来盖偏院的,什么岑青,你把她给我查出来,然后,弄死她。” 第五十二章 道高一尺 岑福,如今应该称呼为白福的老鬼清晨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巷子附近转悠。 “看什么看?”老鬼如今已经被白素贞任命为管家,自然要拿出管家的架势来,冲那几个人驱赶道,“对门马上就要改建衙门,你们几个赶紧走。” “敢问老哥,这片地方原来不是片荒地么?什么时候盖起来的宅院?” “盖了小半年了,怎么了?”白福瞪着眼睛道,与跟在岑青跟前老成持重的样子不同,如今面对这群不怀好意的家伙,他自是凶恶的很,“这儿是白府,有官府签发的地契,敢在这儿闹事信不信我抓你们去见官?” “不敢,不敢。”说话那人连连拱手赔笑道,“大约是我记错了。” “没事儿别在这儿转悠,巷子里就这两扇门,一个是我们府上,一个是京都郊社署的衙门。”白福指点着如今已被腾空地方的财神庙道,“不是在衙门里办事的,我就把你们当成惹事儿的。” “老哥教训的是,我们这就走。”那人眼中微现怒意,但还是招呼其他人退出了双茶巷,围拢到一块道,“怪哉,你们可记得上次过来是什么时间?” “下雪之前。”有一人确定地答道。 “这片宅子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那人走到墙边,伸手抠了抠墙皮,然后弹掉手指上的泥灰,“是真的,新盖的,但是有谁听说过几天内能盖起这么大一片宅子的?” “莫非里面住的是神仙?”又一人插嘴道。 “放你娘的屁。”先前那人骂道,“神仙住的都是仙境,要不然就在庙观里,谁会专门盖个宅子。” 一群人面面相觑。 “除非是妖精。”这人又道,一副笃定的样子,“大公子不是让我们找那妖女么,咱们找了一整天也没谁听说过她,说不定她就住在这宅子里。方虎方彪,你们俩去请两位法师,今天晚上我们进去探一探。” 两个人奉命离去,剩下的几个人又沿着宅子绕到后院水道附近,定下了晚上进入的地方,这才悄悄地离去。 “白娘娘,有一群人在找青姑娘,怀疑她就在白府,而且准备夜里来对付咱们呢。” 过了新年,白禄也擦掉了脸蛋子上的大红胭脂,一身褐黄色的家仆打扮。五鬼之中他耳朵最灵,听到墙外的嘀咕,连忙走到廊下恭恭敬敬地向白素贞禀报。 “我知道了,你去叫他们几个过来,我告诉你们晚上该怎么做。”白素贞停下运功,发动神识感受到内屋依然沉浸在神魂中练功的岑青,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人在家中坐,也能祸从天上来,你真是个惹祸精。” 室内,岑青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似乎听到了白素贞的叹息,但最终还是安静下来,继续专研着天鹏九变的第二变。 妖修终究与人修不同。 人是万物灵长,三魂承载了记忆与智慧,七魄主宰着生命与繁衍,因此能够传承延续,不断地超越先人,把自己的族类与茹毛饮血的野兽分别开来。即便是抛去肉身,神魂依然亲近天道炼化成婴儿,保留了自己的记忆与智慧。 而妖修得到的毕竟是散碎的魂魄,虽有智慧,却无法像人类那样灵明,再加上妖修没有秩序和规则,更多的时候还是会被野兽的本能所支配,但是同样的,漫长的时光给了它们强壮到人类无法比拟的躯体,野蛮而强壮,这便是妖。 天鹏九变的第二变却独辟蹊径,把妖修的神魂单独修炼,甚至像修士一般拥有各种各样的法门,而不再是脆弱到只能依附于躯体而存在的东西,练到深处甚至能够遮天蔽日、演化天地,在佛为法相,在道则称太虚。 “嘶……” 岑青愈破解愈发战栗,他忽然发现天鹏九变没有传下来对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来说究竟是多么的幸运,若是被其它的妖怪们得到这套法诀,那么人间将会变成另一个妖魔遍地走的狮驼国。 “岳元帅,你真是……” 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是感谢他的信任,还是佩服他的胆魄,或者惊讶于他的疏忽。 他在复杂的感情中沉浸了许久,神魂渐渐安静下来,按照被破解开的法诀一点点地修炼,不再如以前那样张狂和恶劣,心思沉静,渐入忘我。 …… 乌飞兔走,转眼已是深夜。 几条街道外的宋人们依旧在过着自己的狂欢节,灯火辉煌,双茶巷内却一片黑暗,静静悄悄。一行人沿着街道悄悄地摸过来,踏入了这片冷清荒僻的所在。 为首的是一名光秃秃脑袋的和尚,头上没有戒疤,身上是灰扑扑的僧袍,手中托着一口木鱼。他旁边侧后是个道士,背上背着一口桃木剑,身上的道袍同样是灰扑扑不起眼的模样。若走在路上,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骗钱的假僧人和假道人。 “到了,就是这里。” 有人指点着说,然而借着空中的闪烁的光芒,他们愕然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红墙白瓦朱门大院消失无踪,视野中空余一片荒草萋萋的废宅,颓屋破墙、满目荒凉。 “白天的时候,还有……” 方府的家院们震惊了片刻,随后白天为首的那人惊慌地扑上前去,伸手去摸那些荒草和瓦砾是真是假,半晌之后,他站在空荡荡的园子里无所适从地去问那些同样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的同伴:“你们,白天也看到了是吧?” “没错,佛爷道爷,白天的时候宅子确实还在。我们还伸手摸了呢。” 和尚与道士走过来,却没有进入园子,也没有去听那些家院们的解释,只是相视一笑。 “和尚看出来了,道长呢?” “道士也看出来了。” “果然有高人在此。” “修为比你我都要高。” “那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云里雾里说了几句话,忽然间转身就走,剩下的家院们面面相觑,其中为首那人忍不住地追上来问道:“佛爷道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阵法。” “你们白天见到的宅邸在这里,同时又不在这里,这府邸的主人在建房的时候,就把所有的物料摆成了一座大阵。”道士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一些,因此向那人耐心地解释道,“只要注入灵力,宅院便遁入了虚空。” “阿弥陀佛,这种神乎其技的阵法,和尚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那……我们该怎么办?”那名家院发呆地跟着走了半晌,忽然间想起大公子让他们三日内找出那妖女的命令来,如今连两位高人都束手无策,他的脑袋岂不是保不住了。 “阿弥陀佛,向北五百里的镇江府金山寺,有位法海禅师,若能请得动他,这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第五十三章 魔高一丈 浑厚的佛号如晨钟暮鼓,把岑青从入定中惊醒,随即烦躁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让他又惊又怒。 “法海!” “轮回火宅,红尘苦海,岑施主已临深渊,还不尽快回头。”即便相隔百里,法海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递到岑青的神魂之中,几乎把他刚修习的法诀震乱,“你违逆前言,私贿钵盂虚灵,又妄开杀戒,是想被永世镇压么?” 法海前去小西天赴宴,因为天庭大乱,小西天之会也草草结束。他回到金山寺,却发现岑青脱身逃走,顿时大为震怒,直接动用了狮子吼,竟是要借着钵盂留在岑青身上的印记直接慑服他。 这声音,不入凡人之耳,咫尺鸟雀不惊,专为降服邪魔外道。落于岑青神魂中,无异于惊雷耳畔乍起,万兽啸叫奔腾。 法海一怒,携千余年修为,佛门正法,钵盂亿万信仰之力三重大山而来,威压之下,让岑青觉得自己的神魂渺小如同漩涡中的小舟,似乎下一刻便要面临倾覆的灭顶之灾。 他的坐势未变,眼睛依然紧闭,先前修习法诀时把神魂与躯体分离开来,此刻无法合二为一,只能单独地经受着地仙修为的法音震怒。 “小青?” 白素贞正在厅中修行,忽然从同心咒里感觉到岑青的惊怖与愤怒之意,直接掠进房中,见她相貌如常却魂不守舍,蹙眉掐指一算,脸上顿时笼起一层愠怒之色。 她身形一转消失于室内,下一刻踏云步来到金山寺塔顶,扬声喝道:“法海,住手!” 禅房之中,法海正惊疑于岑青三五息后居然还在勉力支持,耳畔忽听得有人厉声喝止,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竟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怔了一怔之际,法音居然从中断掉了。 “阿弥陀佛。”慑服岑青的举动半途而废,他心中微怒,放下钵盂走出禅房,抬眼便看到双塔顶端,一位神仙般的白衣女子衣袂飘飘而来,那面容亦有几分眼熟,“女施主是何来路?” “法海,莫要装模作样,我便是夺你六颗舍利子的白素贞,有仇尽管冲着我来,莫要对付我妹妹小青。” 白!素!贞! 三个字在法海耳畔响如雷震,七百年前菩提洞内被那白衣少女夺走灵丹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当时他失去舍利子,怒意摧毁佛性,杀机掩埋道心,千年修行尽化流水,幸而有大尊者怜悯,道出因果缘由,又赐下金钵镇压他的胸中戾气,这才留得他一丝清明没有入魔。七百年重修,他渐渐遗忘前事一心成道,却不料这仇怨牵连的角色竟然再一次胆大包天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蛇!” 牙缝之中迸出两个恨意滔天的字,胸中似有烈火飞腾焚烧,更有大恐怖伸出尖牙利爪欲剥开他的胸膛钻出体表,神魂巨震之下,法海陡然警醒,收敛起怒火,双掌合十长念佛号:“阿!弥!陀!佛!” 佛陀菩萨**,镇心中种种兽,消诸恶万般业,一道狮子吼,镇伏下胸中的心魔,法海再抬头望向白素贞时已是心平气和:“白素贞,岑施主与我佛有缘,只要他潜心修佛,西天灵山,自有他的果位。你不知他的机缘,莫要横生阻拦。” “她与佛有缘?我还说她与道有缘呢。空口白牙谁不会?”白素贞挥袖拂去狮子吼的余波,冷笑斥道,“不管她愿修道,修佛,还是做无忧无虑的散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干?” “我奉西天尊者之命,手持佛宝降妖伏魔。那岑青嗜杀成性暴虐无常,为恶作孽伤生害命,我怜他尚有一丝灵性,这才慈悲为怀,欲渡他成正果。”法海面容肃然,言语深沉,端得是堂堂正正,一副高僧心肠,“白素贞,念你修成道果不易,且未伤生作孽,前事既往不咎,你还不速离红尘回归仙界?” “想不到你千余年来修得伶牙俐齿,口口声声不离慈悲,但你前一千年中又伤生害命了多少?若提到降妖伏魔,只怕那金钵第一个要收的便是你自己。”白素贞言语如剑,挑开他的真面目,又道,“我得菩萨指点,下凡报恩渡劫,青儿她可能就是我前世的恩人,岂能被你这假仁假义的假和尚收服带走?” 此刻她居高临下,心怀嗔怒,俏脸笼罩寒霜,白衣无风自动,不似前番温柔模样,竟有几分凛凛威严。 “菩萨……报恩……” 听得白素贞的话,法海的眼角猛然抽搐起来,须眉颤动,胸中嫉妒之心再起。与背景深厚,师承尊贵的白素贞不同,他一生被神人视如刍狗奴仆,终生无望成仙,刚在岑青身上看到一丝自己摆脱这狭小脏污的尘世的可能,这白素贞居然又跳出来横生阻拦,莫非她是自己命中的劫难不成? “白素贞!老衲对你一再忍让,你莫不是以为老衲好欺不成?”法海一挥手,金钵禅杖从禅房内飞出,两物在手,他顿时金光笼罩,生出无尽威严,“妖秽之身,踏足浮屠之上,毫无礼敬之心,还敢妄称受菩萨点化,今日若不降服你,只怕你它日又生祸根。” 法海嗔怒之下,金钵护身,禅杖翻起,便要向白素贞动手。 “叮!” 长枪如龙,横飞而至,重重地撞击在钵盂之上,片刻后掉落地面,深深地插进泥土。 “啧,好一个莫须有。” 一道青影飞至,岑青拔起长枪,嘲讽道:“不过是站在塔尖上就被你说这么严重,若是我推倒你那佛龛金身,不知又该是什么罪名?” 法海的法音被打断,岑青的神魂重新附体,恼怒之余又暗自警惕,散仙地仙的法门太多,妖修修行神魂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他掀帘而出,见到白素贞不在厅中,便猜到她一定是圣母心发作找法海帮自己出头去了,不由得头疼的很。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他一边朝金山寺疾飞,一边嘀咕个不停。说到底有李藏锋在背后撑场子,法海虽然想度化岑青,但也只能达成关他八个月的协议。再有两个月,法海便拿岑青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而白素贞这一去,只怕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万一再生出其它风波,岂不是又给法海增添借口。 毕竟这和尚,是一个心思阴沉,连神人都敢骗的和尚呢。 岑青刚刚抵达金山寺,便听到法海与白素贞的争执,这和尚说不过就要动手,真是无耻无赖之极。岑青这才掷出长枪打断二人的纠纷,来到近前拉仇恨。 “岑施主,今日口舌之孽,它日百倍相赎。”与对待白素贞的态度不同,法海对岑青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提醒,金钵倒扣,幻化出原来的僧舍,“施主既然来了,还请步入金钵继续向佛。” “青儿,不可。” 岑青仰起头,看到一脸着急的白素贞,忽然间笑起来,面向法海道:“虽然之前说过,你我已成一生之敌,但我还想跟你做个交易。” “岑施主请说。” “你们之前的因果仇怨我很清楚,不过我讨厌这种无休止的循环。她夺你舍利子的因,今日便转交到我的身上来。”岑青眯起眼睛道,“我还你六颗舍利子!” “若岑施主证得果位,对贫僧来说,便是天降三千舍利子。” “没有三千,只有六个。和尚,我知道你的心魔,也明白你的打算。”岑青冲白素贞摆摆手,转身走入金光中的屋舍,“但从今往后,不许你与她为难。” “贫僧答应了。”法海堆起笑容,冲岑青合掌施礼,望着他走进钵盂之中,从空中取回钵盂托在手中,对白素贞道,“他的话你也听到了,从此你我再无纠葛,请回吧。” 白素贞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当岑青撂下一番话走入金钵之中的刹那,她的背影似乎跨越千年,与那牧童渐渐重合起来,让她心神俱震。 ——小青,你真的是他吗? 第五十四章 年后 喧嚣的年节终究随着炮竹的碎屑被扫进了故纸堆中,在这个年号悄然改为隆兴的年初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见多识广的临安人也有目不暇接之感。但是有更深门路的人却愕然地发现,这大宋的天下赫然又重归了太祖一脉。 自那晦涩难明的“烛影斧声”、兄终弟及之后,太祖一脉再次溯正归源,已是将近二百年了。 而且这位官家在新年的第一日,一未祭拜苍天,二未告慰社稷,就先下诏为那位冤死风波亭的岳元帅翻案,追封鄂王,更把岳元帅埋在九曲丛祠的尸骨迁至栖霞岭下立庙祭祀——在官家眼中,这位岳王,竟比皇天后土还重要么? 还有就是,太上皇还在,当初风波亭一案虽说主谋是秦桧,但无人不知是太上皇的默许。官家这样做,可曾虑及太上皇的心思? 然而没等人们把自己的惊讶之音发出来,一道接一道的诏书与密令又从皇宫里飞出,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升任去年召回老将张浚为枢密使,委任前年采石矶大胜金军的虞允文为川陕宣谕使……十五元夕,诛杀殿前司后军阴谋反叛之人,二月二十九,驱逐秦桧党羽,勒令永不得入行在。其间擢升罢黜官员无数,官场宛如掀起了一场风暴。 临安人惊呆了,整个大宋也惊呆了。 这位雷厉风行的皇帝,真的是当初那个在太上皇面前唯唯诺诺,痛哭流涕不敢即位的皇子么? 更有关注边军动向的有心人发现,这大宋,在平静了二十年之后,终于再一次要向北地用兵了。有人痛骂皇帝穷兵黩武,有人悲歌慷慨投笔从戎,有人渴盼收复中原,有人却在算计自己的腰包……然而就在这种种气氛里,有一位身着黑袍,面寒如水的中年人第一次踏入了临安府的府衙。 他来自岳州府,姓王名芹,在民间素有再世青天之誉,但因手段严苛,铁面无私,因而又被称为“活阎王”。如今他升任临安知府,奉诏彻查多地州府官银失窃一案。有人幸灾乐祸,毕竟在他之前,半年之内已是撤换了五任知府;但也有人暗自心惊,这王芹,并非与他的前任一般是无根之萍,相反的,他的根基比朝中的大多数人都更加深厚。 也正是如此,更引得众人浮想联翩,而今张家欲倒,皇帝终于要起用边缘了许久的王家了么? 那么那些先前依附于张家的藤萝们,是不是应该选择这一棵大树来栖身? …… 张铮最近比较烦。 他如今所领的官职,叫做京都郊社斋郎,正九品,掌管郊祀、明堂、祠祀、祈祷及茅土、衣冠等事,隶属太常寺。大抵比芝麻绿豆要大那么一点儿。 然而令他异常愤怒的是,整个临安京郊社署,如今满打满算只有他一个人。本来按照太常寺定员,他这衙门应该还有从九品主薄一个,吏胥三名,然而当知道要在他手下为官为吏时,遇到的所有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搪塞,甚至一位无耻之徒居然说自己患了花柳病要修养半年。 他一个人,掌管如此多而麻烦的事务,尤其是在年初的情况下,他简直要忙疯了,即便如此也是无法完成,时不时的就要被叫进太常寺挨一通大骂。 在这种情况之下,皇帝密令他暗查官银一案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定是他们的阴谋!” 张铮烦闷地摔下案头的文牍,觉得自己需要呼吸些清新的空气,于是抬脚出了衙门,走到巷子里。 “张斋郎,过来喝杯茶。” 坐在对门门槛上,面前摆着个小火炉,一本正经地煮茶并冲他打招呼的是五鬼里的岑禄,呃,白禄。这厮如今忝为白府的门房,天天把自己当作人一般地喝茶唱曲儿,优哉游哉的很。 “一品龙井?” 张铮凑过去喝了一杯,怔了怔,随即抑郁起来。他如今白水度日,但一只根本品不出茶味的臭鬼头,喝的居然是豪门贵人府上才能喝到的上品。他满腹疑惑地问道:“你哪来的钱买的?” “呵呵,张公子你心知肚明就行了,别抓我去见官啊。”白禄笑嘻嘻地回答道。 “你的存货我要八成。”张铮顿时明白这厮的好茶肯定是偷来的,一边叹气一边跟岑禄打着商量。 “五成。”白禄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还有,你别告诉白娘娘。” “那你们每天出来一个人到署里给我打下手。”张铮早就熟悉了他们这一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套路,“成交不成交?” “呃……” “白娘子,你们府上的福禄寿喜财偷……”张铮作势欲喊。 “成交成交。”白禄挤出了一头大汗,忙不迭地答应道,“我怕你了。” 张铮继续喝茶,又把白禄递来的茶盒满意地塞进怀里,这才好奇地问道:“你们偷东西,难道一次也不会被发现吗,人家总有盘点的时候吧?” “盗亦有道啊张公子。”白禄凑到近前,神神秘秘地道,“我们兄弟偷的吧,都是那些匆匆离京的贵人家,反正他们当官时候搜刮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盘点不清,丫鬟仆人们也会顺手偷点儿,再说我们偷的也不多,没人会察觉的。” “佩服。”张铮忽然发现自己除了这一句外无话可说。 “呃……”白禄忽然怔了怔,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从门房里扒拉出一包裹东西来,“张公子,你既然这样说了,其实你们家走的时候我们兄弟也去光顾了下……这镯子首饰和细软是从你们家顺来的,现在还给你吧。” “……” 张铮望着那堆东西,觉得自己的脑门开始猛跳,胸中升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想要把眼前这厮痛打一顿的冲动来。 可这时白禄恰好叹了口气:“不知青姑娘还会不会回来了,白娘娘天天修行,这院子里总显得空落落的。” 听得青姑娘三个字,张铮便开始发怔。 自那一日白素贞挑明他的前世,岑青愤然离去,他已有月余再没有见过她了,听说是在镇江府金山寺里修行,但是用岑青的话来说则是坐监牢。 “从现在起,割席!友尽!” 她的一颦一笑恍如还在眼前,平日里繁忙的公务让他无暇去想太多的事情,到夜深人静辗转不眠,耳畔却总是屡屡响起这一句话来。 而后,心如刀割。 第五十五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张公子也是个痴情的。” 张铮魂不守舍地离去,连白禄拿出来的包裹也忘了带走,望着他的背影,白禄咂咂嘴赞叹道。 然后他想到自家青姑娘的品性,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关上了大门。 厅堂之中,白素贞拈花状合扣在身前的双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快到清明节了。” “清明时节,西湖高处,有缘自能相见。” 当初在峨眉金顶,菩萨为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谶语,她才因此来到凡间报恩,以图渡劫。可是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她却发现自己当初急切报恩的心思竟然淡了下来。 “小青……” 仔细算算,她已经在金山寺里待了近两个月,以她那样跳脱不羁的性格,也真是难为她了。 “白福。” “白娘娘,有何吩咐?” 白素贞修行的时候,向来是一道结界隔去仙凡,宛如遁入了虚空一般,如今突然出现在院内,惊得白福连忙过来拜见。 “我有事外出,你们几个看守好家门,白日若遇麻烦,可求助张公子。夜晚若遇麻烦,便按照上****你们的法诀展开阵势。” 白素贞只说了一句话,转身消失在院内,正如她突然出现一般。 “小的遵命。”白福刚答应了一句,便看到再无人影,与闻声望过来的白禄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还是青姑娘在家的时候有趣一些。” …… 眨眼时间,白素贞来到钱塘县境内,她隐了身形,来到李家宅院,只见宅内安安静静,没有半个人影。 “青儿说这人是我的前世恩人,但他的前世却又是……再加上他也知道我报恩一事,莫非有高人从中作梗?” 白素贞未见到许仙一家人,便沿着街道继续前行,耳畔听到远处对话,不禁蹙起了柳眉。 这是一家药铺,药铺里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先前曾经被她带去骊山仙境解毒的吴玉莲,另一位恰是找寻未见的许仙。 那吴玉莲被她的忘字诀绕于心头,自是不再记得先前被岑青毒死的旧事,只当自己外出逛街晕倒,又被临安好心人救治送回家中。而许仙想知道吴玉莲被岑青带走的几天之内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这才突然向家姊要求说要学医,辗转拜那吴大夫为师。 吴玉莲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见许仙温文尔雅,又知道他素有名气,一则爱慕他的才华,二则觉得他模样也不差,不由得芳心暗许,常常趁替父送饭或者接人回家时候留在药铺内,与许仙耳鬓厮磨一番。 在于许仙,反正计算时节未到清明,他也不急于一时。虽然初时没有打探到有关青白姐妹的消息有些失望,后来却发现这吴家女儿明眉皓齿皮肤细腻,性格大胆再加上偶尔的娇憨,竟也别有一番风味,便存了暧昧的心思,调笑之余偶尔也会有禄山之爪,摸摸捏捏引得少女娇嗔不已。 他流连沉湎于温柔乡中,却是未料到白素贞会临时起意来到钱塘,恰好看到二人荒唐的一幕。 眼下药铺内外四下无人,那吴家女儿将半个身体依靠在许仙身上,口中软糯糯的央求道:“许仙,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我爹提亲?” “提亲?”许仙放在她腰肢上的手僵硬了一瞬,而后含含糊糊道,“以后吧。” 吴玉莲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一脸憧憬道:“等到我们成亲后,我就让爹拿出一大笔钱,为我们在京城里买个宅子,到那时节……” 听她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幻想婚后的诸多打算,许仙陡然惊醒,顿时觉得怀中这女子俗不可耐、索然无味,他要等待的是白娘子与小青,眼前这少女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以他的诗文、财力、修为、见识,这人间什么样的女子追求不到?区区一个坐堂大夫的女儿,给自己做提靴的丫环都不配,也敢幻想与自己在一起么? 他轻轻地推开少女,口吻平静下来:“对了,我家姊今天到来,应该是跟师父帮我告个假,我过两日就要回临安拜祭双亲,毕竟是清明了嘛。” “你要走?”吴家少女怔了怔,随后嘟起嘴,露出失望与留恋之色,“那我又要好几天见不到你了。” “不是好几天,是很久很久。”许仙淡淡地微笑,说的却是让少女的心猛然坠落下去的话,“清明过后,我就要跟别人成亲了。” “你要跟谁成亲?” 似乎没有看到少女眼中陡然升起的慌乱,许仙的语气依旧平和而淡定,带着视眼前人如无物的残忍:“我家娘子姓白,你曾经见过的。当然,如果以后你愿意过门拜访的话,我想我和娘子都会很欢迎你的。” “无耻之徒。”白素贞蹙起的眉宇间又升起一缕怒意,却不是因为他说自己是他的娘子,“原本以为只是个好色之徒,没想到还是个负心汉。” 而药铺中,那吴家女儿却因为他的陡然冷淡无措而惊慌起来。 “许仙,你……” “原本我想纳妾的话,你倒不是没有机会。只可惜……我家中还有另外一位花容月貌的丫鬟呢。”许仙抬起手指,托起吴家女儿的下巴,轻轻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你对我来说,只是那墙外的行人呢。” 看着怀中佳人脸上的神色变成了绝望,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干笑了两声:“其实你用不着这样的,逢场作戏而已嘛……” “汉文,你进来拜别一下师父。” 许娇容从内院子里掀帘而出,看到神色如常的许仙,又朝他身后的吴玉莲看了看:“吴家娘子,你怎么了?” “走吧,姐。” 许仙一侧身挡住了许娇容的视线,牵着她的胳膊步入了内院。 “汉文啊,你觉得吴家娘子怎么样?” “姐,你胡说什么?” …… “多情却被无情恼。”白素贞摇了摇头,想起许仙的前世,叹了口气,掐出忘字诀再次打入了面露死志的吴家娘子身上,“你前世负了他,这辈子注定为他所负。只是青儿厌倦这世间无休无止的因果轮回,而今我也发善心救你一命。”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第五十六章 青爷归来 神魂光影化为七道,猛然间四散飞出,片刻后又重新回归到躯体之内。 岑青放下手诀,睁开了眼睛。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 “恭喜岑施主功力大进。”那钵盂虚灵笑眯眯地向岑青祝贺。 “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要不然我给你取个名字?”岑青瞧着眼前这与法海形貌一模一样的虚灵,若非声音有差别,他简直无法分辨出哪个才是真实的,从袖口里甩出身上最后的几粒金砂,丢到它的手中,“看你盼金如命的样子,以后我就叫你盼金脸吧。” “岑施主愿意怎么叫都行。”先前岑青已给了它半瓮金砂,如今却只有三五粒,这虚灵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金砂摆到香案之前,拜了一拜,一缕金光从岑青身上飞出,点燃佛前的香火,正是先前钵盂留在岑青身上的印记。 虚灵这才转过身来,对岑青道:“如今已了结前番一香之诺的因果,岑施主可以出去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岑青并没有急着推门而出,而是笑眯眯地盯着这虚灵,盯的它有些拘束起来,“你说你是钵盂中信仰之力所化的虚灵,那么信仰之力是什么东西?” “阿弥陀佛。”虚灵犹豫片刻,才小心道,“譬如岑施主供奉的金砂,其实也是信仰之力的一种。” “嗯,还有呢?” “其它的请施主恕小僧不能说。”虚灵伸出手掌,把岑青向门外一推,“岑施主一旦修成正果,自然就能知道信仰之力是什么。” “啧。” 果然谁的地盘谁做主,岑青甚至还未升起抗拒之心,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钵盂之外,不远处法海正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岑施主莫忘了六颗舍利子之诺。” 岑青瞥了眼他的老脸,觉得比虚灵更让人讨厌,嗤了一声:“不给你的话,你准备再关我多久?” 法海毫不动怒,一掌指天,一掌指地:“关到天荒地老,关到施主修成正果,关到三千舍利子从天而降。” 岑青抽了抽嘴角:“和尚,算你狠。” 下一刻,巨大的灵力旋转起来,他直接在禅房中施展出了化虹,轰然声响中,房倒屋塌,法海身前的佛龛被庞大的气流吹成了碎片,岑青化为一道青光冲天而去。 他留下的声音还在原地回荡:“法海,我说话一向算数!说推倒你的佛龛金身,就推倒你的佛龛金身。” “阿弥陀佛……”法海望着屋顶的大洞与噼里啪啦倒下的墙壁,又惊又怒又无语地念了声佛号。 不久之后,听到响动,闻讯赶来的僧众们满脸惊愕地看到法海坐在一片废墟中,纷纷上前询问究竟。 “阿弥陀佛,我金山寺重建以来,积因修果,善恶自明,这只是首劫而已。”法海抖掉身上的尘土,端起钵盂,提起禅杖向外走去,“你们把我的话,原本不动地转告给那位贵人吧。” “禅师,你要去哪里?” “云游四海,积修功德,若有人寻我,便说我三年即归。” 法海叹息一声,也不使法术,就那么灰扑扑地一步步走下金山寺,背后僧众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 岑青出其不意,成功地炸掉法海的禅房,只觉得心中快意无比,施法术挟云气在空中拉扯出一副痛快淋漓的图画来,然后才一头扎向地面,直奔临安。 他隐起身形,低空掠过西湖的湖面,带起了一阵凉风,降落在清波门双茶巷内,砰地一脚踹开挂着白府招牌的大门:“我姓岑的又回来了。” “哎呀,许久不见,青公子相貌依然英俊如昔,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白禄正在慢条斯理地沏茶泡茶,抬头瞧见岑青,顿时放下茶壶大拍马屁。 “咦,禄啊,今天怎么这样会说话?”岑青反而好奇起来,自从白素贞说了家法以后,这五个家伙可是纷纷改口叫他青姑娘的。 “其实……”白禄朝厅中使了个眼色,“白娘娘有事出去了,就留我们五个看家,就用不着再在您面前装模作样了吧。” “哦,了解,忠心不二,有赏。”岑青抖了抖灵镯,却发现里面一枚铜钱也没有,这才醒悟先前在钵盂里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钱财花的一干二净,搓了搓手指有些尴尬,“以后赏。” “岑青!”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岑青转过身,看到一脸惊喜的张铮,这厮手中还提着一支向下滴墨的笔,岑寿抱着一大堆文牍跟在他的身后。 “呃……”上次绝交已经过去了许久,最初升起的愤怒如今已不复存在,岑青忽然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这个老朋友了。 “明白,我语气不会这么受了。”见岑青转过身,张铮连忙丢下手中的笔,站直了身体,整整衣衫,郑重地向岑青叉手施礼,“岑兄,别来无恙。” “……” 岑青只能选择微笑,冲他招招手:“好久不见,进来说话吧。” 客厅中,岑禄奉上了刚沏好的茶水,岑青与张铮分宾主落座,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几分尴尬,不过只过了片刻,岑青便忍不住地先放声大笑起来。 “这种气氛太古怪了。”他笑着道,然后懒洋洋地把自己窝进座椅里,“我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修炼修炼修炼,反正现在比之前更厉害就是了。说说你自己吧。” 岑青的口气随意得跟以前一模一样,张铮的表情轻松了些许,不过依旧是正襟危坐的样子,慢慢地把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讲了一遍。 “基本上都是糗事呢。” “没办法,就是这样。”张铮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自嘲地笑笑,“屋漏偏逢连夜雨,连五鬼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没关系,该责罚就责罚,他们都学会私下偷东西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我倒要问问白素贞是怎么管这个家的?” 张铮看到岑青陡然阴沉下来的面容,知道她的确动怒了,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没有告状的意思,大家只是开个玩笑。况且与白娘子也无关,据我所知,自从你去金山寺之后,白娘子就一直遁在虚空中修行,对于府上的一切一无所知。” “要么就管好,要么就干脆不管,还立什么家法,嗤……”岑青冷笑,“等她回来,我倒要让她看看什么才是家法。” 张铮在这里,岑青自然要顾及他的面子,没有直接责罚五鬼,然而等到岑青把张铮送出门外,回头看了一眼岑禄的时候,岑禄却无由地感受到一股连魂魄都颤抖起来的杀气。 “青姑娘看起来这两个月憋得火气不小。”他惴惴不安地猜测。 “好有气魄的中指……” 富阳县至钱塘县的山路上,一位少年抬起头,望向头顶上的巨幅云气,忽然轻笑起来:“看来先前抛下的鱼饵,如今真的钓起了一条大鱼呢。” 第五十七章 少年 仰首看天的那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生的肤白貌美,好似女子一般。 笑过之后,未见他动用神通,却一步跨过数十里的山水,随后现身在钱塘县城城中。 片刻之后,有人见到他的模样,向他作揖问好,他则笑容满面,谦恭有礼地应答。 “明日大戏开场,我也该取回自己的东西了。” 走过李家宅院,他瞥了一眼全家去往临安因而显得空落落的宅子,笑得灿烂无比。下一步踏出,已是来到了临安。 双茶巷内,岑青刚把张铮送出门外,朝巷口瞥了一眼,恰好看到站在巷口望着这边微笑的俊美少年,不觉便皱了皱眉头。 在岑青眼中,这少年生的实在是刺眼了些。 这世上总有些相貌过于完美的人,在其他人眼中便如时时刻刻发着光一般,让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他的面庞。岑青原本觉得白素贞的相貌已是美到无与伦比,见到这少年才发现男人美起来居然也能跨越性别——虽然这种跨越让岑青感觉到心塞,莫名升起的亲近之意更让他觉得恶心。 “阿禄,关门。” 只是远远的惊鸿一瞥,岑青心中闪念无数。须臾之后,他垂下目光,返身回到门中,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息。 “这厮的长相是为了掰弯男人而存在的么?”他心情古怪地暗想。与这厮比较起来,张铮的相貌反而要温和顺眼的多,即便是许仙,与他相比也有几分男人的气度,至少不会像这少年一般让人混淆了性别。 那少年见巷内的青衣少女退回院内,转头看向白府对门的临安郊社署,又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有些阴沉。 “张铮,你真是自寻死路。” 轻轻吐出一言,他又跨出一步,依旧没有惊扰天地间的一丝灵气,走入了建起不久的鄂王庙内,庙后便是从那九曲丛祠迁来的坟冢。 “金翅大鹏,速来见我。”少年不跪不礼,只是平平静静地开口,然而一出口便是********的神通。这声音旁人无法听到,只有神位上的神灵才能听闻。 庙内安安静静。 少年终于抬起头,动用神通朝上看了一眼。 “没有神位,没有神灵,也没有神识?” 面对着这座受过人间帝王敕封,却空空如也的神庙,他自信骄傲的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动摇。 …… 岳王庙向南的西湖上,白素贞正存身于虚空之中默默推算。 她那时跟随岑青前去看过许仙,心知这人七魄虽是那牧童所化,但三魂另有来路,说到底毕竟不算她的救命恩人。而且看他模样又不是被修士夺舍,倒像是身处妄境未醒来一般。 “若非青儿先前提醒,又揭破他的面目,只怕是自己真会把他当做恩人,借他渡过情劫了。”白素贞如今报恩渡劫的心情已非当初那么急切,冷静细想之后,隐约觉得似乎有高人在背后操控着这许仙,所要算计的大约便是自己了。 即便是以她毫无杂念古井无波的心境,也不禁生出丝丝缕缕的怒火。 恰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远处传来一股灵气的波动,抬眼望过去时,那人有所感应,恰好也遥遥地朝她看过来。 少年的视线穿透虚空,看清她的容貌,初时怔了怔,似乎有些惊讶,而后便坦然下来,冲着白素贞笑了笑,转过身去离开了岳王庙。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施展任何神通,只是沿着湖堤岸扬长而去。 “他认识我?” 白素贞从对方神色中看出少年的意外,心中的意外更甚,自从她下凡以来,这已经是第三个知道她来路的人了。 “菩萨,是你做的么?” 平生第一次,她对那位南海的白衣尊者生出了疑心。 “清明时节,西湖高处。” 后半句隐隐对应在青儿身上,前半句,指代的大约便是那许仙,因为他明日恰好要来这西湖之畔上坟。白素贞蹙眉思量了一会儿,原本她见过这许仙之后,已经失却大半报恩渡劫的兴致,但而今既然对那菩萨生出疑心,反而又想去看一看这菩萨指代的是何人,做的究竟是何打算? 想到此处,她转身从湖上消失,回到白府之内,然后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庭院之中,五鬼被高高地吊起,头下脚上,口中哀求不停。岑青一脸怒气地站在院子中央,时不时地挥起一缕妖气,宛如鞭子般抽打过去,地面上堆着一大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财货细软。 “小青,你在做什么?” 白素贞见岑青瞧见自己回来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她摆这一副场面专门为了冲自己来一般,惑然不解而又小心地问道。 岑青连头都未回,冷冷道:“动家法。” 果然是冲自己来的。白素贞瞧着她满脸认真的模样,想起她被自己三道家法逼得苦恼无比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心情也轻松些许:“哦?怎么说?” 片刻之后,五鬼纷纷招供,把自己去贵人之家偷财货的事情说了一遍,白素贞渐渐皱起眉头。 “他们的确该打,小青,你做的很好。”她说。然后用赞赏的眼神儿看着岑青道:“白福御下不严,今天就撤去他的管家之位,以后就由你来管束五鬼,操持好白府的家务吧。” 啊咧?这剧情怎么走上正轨了? 啊咧?怎么跟青姑娘说的结果不一样? 不仅岑青愣住,倒吊在树上的五鬼也傻眼了,合着大家一起玩这场阴谋夺权的好戏,在白娘娘眼中就是过家家? “等等,姐姐,要说御下不严,最终也要算到你的头上来吧?”岑青皱着眉头道,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去,“我可是听说,你一心修行,从不管束他们呢。” “小青,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忘了一点儿哦……” 白素贞抬起一根手指在岑青面前晃了晃:“你我是主,他们是仆。奴仆有罪,也只是治他们自己的罪,与主人毫无关系。” 在岑青完全愣住的表情里,白素贞轻笑起来:“最初你我相遇时,你口口声声说不肯做丫鬟,但现在看起来,你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做我身边的大丫鬟了呢。” 第五十八章 演戏 “小青,陪我去游西湖。” “不去。” “乖,别置气了。现在宅子里已经是你说了算啦。” “你再用这种哄孩子的口吻信不信我跟你翻脸?”岑青霍然从地上站起来,如斗鸡一般直视着距离不到半尺的白素贞,可惜只对视了片刻就败下阵来,“姐姐你饶了我吧,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也跑不掉,只是一个粉嫩嫩的化形小妖。你爱去哪儿撩汉子就去哪儿撩,但别拉着我做一只锃亮的大灯泡好不好?唔唔唔……” 过了半晌,岑青两眼含泪地败下阵来,揉了揉发酸的两腮和脚踝,恨恨地瞪了白素贞一眼,却是不敢再乱说话了。 “你听我说,我不是去找人报恩,而是……”白素贞抿了抿嘴,最终没有把心中的打算说出来,只是认真地对岑青道,“总之,你相信我就好了。” “我信你个大头鬼!剧中的白素贞就是去西湖看美男去了,先看上之后才去算人家的前世,你一定只是奔着渡情劫才下凡的吧,报恩?这借口逊毙了。” 可惜这话只能在岑青肚子里转来转去,始终没有吐出来,毕竟刚才被她一把打出原形,抓住尾巴塞进喉咙的那一幕感觉太糟糕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苯分子的发现做出巨大贡献。 “小青,你带一把伞做什么?” 白素贞再次制服岑青,眼见她乖乖地出门,却又从门后摸出一把伞来夹进腋下,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感觉莫名其妙,忍不住地问。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下雨了呢。” 岑青板着脸回答,心中发狠道今天若是让你跟别人配成对儿,我岑青的姓名从此以后倒着写。 “古灵精怪。”这大抵是白素贞为数不多表达自己不满情绪的词了。 三月初三,清明时节。 清明,又称寒食节,踏青节,三月三日,又称上巳节,女儿节……总之,在宋人看来,这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盛大到几乎整个临安城的人都来到了郊外,让岑青油然回想起前世里节假日出游的痛苦。 “姐姐,你看山下人头攒动,再加上嗡嗡嗡的声响,真好像那啥里的啥啥也……” “小青,你再口出污言秽语,我就把你丢进你说的地方去。” “你想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蜜蜂缭乱百花丛。” 岑青叹了口气,说实话这西湖真没有什么可玩之处,毫无心情,即便是再好的景色也难以入眼,毕竟一眼望去,不过是那山,那水,那长堤,那桥,那人……那厮! “这厮真是不要脸啊!”岑青突然瞧见站在断桥上踟蹰的家伙,顿时怒了。 站在桥上一脸郁郁地看风景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仙。这厮一身粗布衣服,腋下夹着那把藏有法宝的雨伞,装模作样地随着游人慢慢地行走,但神情茫然,眼神散乱,分明没有心思看景色,就等着白素贞按剧情上钩呢。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白素贞突然用同心咒传音道。 “嗯?”岑青怔了怔,看向白素贞。 “你快把所知道的关于我报恩的剧情全部告诉我,然后你陪我演一场戏。”白素贞的语气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知她究竟发现了什么,岑青愕然而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白素贞的剧情通过同心咒一股脑地传递给了她,然后便看到白素贞皱起眉头。 “你千万不要露出异常神色,因为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们,那人我昨天见过,修为高绝。许仙先前的各种异状,一定与他有关。”白素贞轻轻地传音,不过依旧是一副心绪难平的模样,“小青,他是来对付你和我的。” “小白,你是精神失常,还是得被害妄想症了?” “你自己去看,一定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他就在你背后十丈远的亭中。” “你别吓我啊,我胆小不禁吓的。” 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岑青还是把目光扫了过去,看到了昨天在巷口的那名少年,瞧见岑青,他端起酒杯冲岑青笑了笑,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岑青顿时皱起眉头,脸上带着厌恶的神色,屈起手指一弹,把那少年面前的酒壶底部遥遥地捅出了一个窟窿,酒水汩汩地流了一桌。 “小青,你做什么?”白素贞吓了一跳,当即失口。 “我看他就不顺眼。”岑青撇了撇嘴道,“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好看,真是个娘娘腔。” “你不要横生枝节,我们是来寻人报恩的。”白素贞嗔怪道,对那少年歉意地笑了笑,而后向岑青传音道,“你已经入戏了?” “入什么戏,我完全本色出演……他是谁?”岑青在同心咒里回答,同时心中惊讶,自从认识白素贞以来,他还未见过她如此惊慌的模样呢,不过脸上还是莞尔一笑,“像这种浪荡子弟,我历来见一个杀一个。”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的修为比我还要高。”白素贞一边传音一边在心中叹息,这少年的注意力明显更放在身畔的岑青身上,可惜她此刻还茫然无知,不知自己是该提醒她还是护着她才好,举手轻扽岑青的衣袖,“别乱说话,我们走。” 少年听着青白二人的对话,望着她们转过山坡,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不是她们。” 单手一挥,先前四溢横流的酒水重新沿着流淌的痕迹回到酒壶之中,而后啵的一声,被岑青击破的酒壶底部也变得完好如初,那缕灵气则被他抽出缭绕在指间,随后注入酒中,扬起酒壶顺着咽喉倒下。 “真正的穿界之魂,你究竟躲在哪里?” …… “他离开了。” “姐姐,你刚才说许仙不一样了,究竟怎么了?” 岑青憋着一肚子疑问按照剧情对“西湖高处”的谶语胡说八道地指点了一番,伴着白素贞走过断桥,直到感觉她的身躯陡然放松下来,这才好奇地问道。 “你等下自己去看。”白素贞停在断桥之上,又深深地看了岑青一眼,“清明时节,西湖高处,伴着我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哈?我果然是牧童哥么?”岑青被她的话惊得愕然片刻,随后眉开眼笑起来。 “你的神魂还被高人遮掩着天机,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白素贞叹了口气道,“许仙的七魄,只是那牧童的七魄,前世神魂却是个可怜人。” 三魂代表着记忆与智慧,七魄主宰躯体与感知,岑青听她这样说,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的下一句是:把心灵留给我,把**留给他,那么我立刻翻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们只是在演戏给那人看。” “凭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一直在世间找寻追杀你这样的人,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穿越者’。” 第五十九章 螟蛉 小孤山前,放鹤亭东,许仙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到了自白堤上款款行来的一青一白两名女子。 自从今日早起,他就发现自己好像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且还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悚然惊起之后,他伸手向颈中探摸了一把,轻轻地叫道:“师尊,师尊……” 颈中的玉佩没有回音,反倒是睡在隔壁客房的姐夫睡梦中嘟囔起来:“喝酒还使什么樽啊,直接大碗喝。” 片刻之后,他清醒过来,随即觉得自己有些犯傻,家传的玉佩中怎么能够藏下人呢?披衣下床,他走到墙边,取下雨伞拧了拧把手之处,没有找到发光的宝尺。又仿照着法诀掐诀念咒,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他重新坐回到床上捂着头叹了口气。 “看来我真是癔症了。” 不过梦中的场景活灵活现,简直像是真正发生过一般,尤其是那位邻居女子的温存,让他留恋不已,可惜梦中的自己却是一个拈花惹草的混蛋。 思绪盘结,他辗转之中又睡了过去,待到天明时分,先前的梦境又被新的梦境覆盖,变得愈加斑驳难明起来。 一夜睡的不甚安稳,因此跟随姐姐姐夫给父母上坟之后,他便告了个罪,单独离开,想找个僻静之处仔细梳理一番。可惜这西湖上人流如织,他满腹疑问,却难以寻到自解之地。 “许公子,今日踏青游湖,可有大作?” 眼前的几位文士似乎有些熟悉,放佛之前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况且自己眼下不过是一名药堂学徒,虽然年幼时曾经读过蒙学,但哪里会写什么诗文。 “告辞了。” 他满面羞惭,匆匆而去,背后是那些文士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让他渐生不愉起来。 “在下不擅长诗文……”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昨日在客栈居住,见到旅舍墙壁上前人留诗一首,倒可以送给诸位。”他皱着眉头道。其实他居住的客舍墙壁上根本没有诗文,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应该有一首诗在上面,那首诗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 文士们的笑声止住了,虽然这位许汉文拿出手的诗文不多,平日里与他们也少有交集,但那些诗词无一不是广传众唱的精品。眼下他一边说着不擅长诗文,一边又抖出一首无人听过的诗词,而且映照的正是眼下光景,这许汉文真的是七步成诗的奇才不成?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身后有人接下了最后一句,随后那人走上来,对许仙笑了笑:“林梦屏兄的这首诗,的确是题于临安旅舍,想不到汉文兄居然也听闻了。” 许仙愣住。 突然现身的这少年,相貌绝美气质高雅,谈吐得体举止有度,甫出面便与那些文人雅士们交谈甚欢,可是却让他生出了一种感觉,一种自己原有的财富不过是这人随手赏赐的一般,一种金山银山在室自己却不过是个守门的下人一般。 而且少年那声音,隐约便是梦中藏身于玉佩中的仙人,自己的师尊。 那些文士们自从这少年的出现便忽视了许仙的存在,纷纷讨论起方才那首诗词来,言辞不离国仇家恨,放佛个个恨不得北上从军,抗金杀敌一般。 “键盘党?” 脑海中无由地跳出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许仙摇了摇头,向远处走去:“热闹只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岑青与白素贞走过白堤,踏上了孤山。 “神仙有种法术,称作‘螟蛉’,便是把一缕神魂种入凡人心中,让那凡人按法诀修炼,最后不仅夺走他的法力,更能毁掉他的记忆。”白素贞面色沉重地对岑青解释道,“凡人无知,以为蜾蠃无子,因而喂养螟蛉。却不知蜾蠃捕捉螟蛉,把卵产于螟蛉之中,幼虫破卵而出,就会吃掉螟蛉的一切。” “你是在说,许仙中了那人的‘螟蛉’?” “我只是听说过这种法术,况且那人的修为太高,即便是攫取走许仙的法力,也不过相当于这西湖中的一杯水而已。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你这样说,倒让我想起了李藏锋这厮,无缘无故地送了我好多东西,他不会也是神佛的爪牙吧?” “藏锋子,嗤……”白素贞好笑而怜悯地盯了岑青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岑青与白素贞一路说笑着走过了放鹤亭,许仙的目光跟随着白素贞,他的梦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位白衣女子和她身边的青衣少女,可是那梦太过于残缺,以至于连二人的面容都无法记起。 “这厮果然不认识我了么?”岑青见许仙一脸茫然,惊讶地问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少年的手段实在是让人恐惧而恶心。 “他三魂受创,能保留心智就已经不容易了。” “这许仙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小青,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自己不觉得脸红么?”白素贞停下脚步,转过头认真地对岑青道,“你最好以后少说一些怪话,否则引得那人注意就不好了,到时恐怕连我都护不住你。” 岑青回头望了许仙一眼:“不继续演戏了?” “他又不是我前世恩人,还演什么戏?”白素贞盯着岑青的眼睛,片刻之后移开目光,忽然笑了起来,“你告诉我的故事里的小青,要比现在的你可爱的多了。” “你这是被去死去死团诅咒后的单身怨念吗?” “呵,你还说……”白素贞一道法诀封去岑青的声音,任凭她嘴巴开合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儿声音,牵起她的衣袖,“不管其它事情了,我们按照剧情去坐船游湖吧,那船夫的歌儿挺好听呢。”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渐渐地转过山脚,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湖畔,许仙站起身来,隐约感觉到胸中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最重要的期待,然而他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神仙好恶心的样子,都不知道你为何要做神仙。”岑青能够继续开口之后,忍不住地抱怨道。 “那你愿意做肉食者,还是愿意做被吃掉的肉?” “我愿意做一块毒死他们的肉。” “……你这张嘴真是没得救了。” 第六十章 余音 “咦,她们竟与许仙擦身而过。” 先前与文士们相谈甚欢的少年站起身来,与众人告辞,缓缓地皱起眉头。 这是自岳王庙后他遇到的第二个意外。 “白素贞因果太大,不会有假,莫非问题真的出在小青身上?”少年一步踏入了虚空,跟随在两女身后,悄悄地听她们在谈论些什么。 然而片刻之后,他回头望向许仙冷笑了起来:“呵……原来是你出了差错,你个西贝货。” 他取出怀中的缩地尺,宝光一闪,身形出现在镇江府的金山寺,却得到了第三个意外的消息,法海居然再次远游,一去就是三年。 “我亲爱的师父,你究竟又看到了什么?” 少年用缩地尺轻轻地拍着掌心,望着崩塌的僧舍蹙起秀眉,问恭敬侍立在身后的僧众:“师父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说金山寺积因修果,这是金山寺的首劫。”那和尚是个伶俐的,倒是把法海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因果,首劫?骗人的鬼话。”少年俊美无俦的面庞扭曲起来,如同瞬间揉碎在一起的瓷器,变得如同狰狞的恶鬼,“法海,你一直想渡自身,这次却偏偏置身事外,除非是有更大的诱惑摆在你的面前。” “你想离开我独自修成正果么?不要忘记了我们源出一体,我不过是你的魔的一面而已。”少年完美的面容消失不见,恰如佛像慈悲面容背后的恶魔夜叉。 他转过身来,一指点向身侧见到他真面目而惊慌失措拔脚欲走的和尚,那和尚停下脚步,愣了愣,忽然再次开口道:“禅师说金山寺积因修果,这是金山寺的首劫。” “我知道了,就这样转告京中的贵人吧。” 少年恢复了先前的漂亮模样,那和尚恭敬地把他送出寺门,隐约感到有些异常,好像是自己曾经愣怔过许久一般,但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没有发觉。 “法海,你不与她们争斗起来,如何彰显西天尊者佛法恢弘?白素贞,你不去找那转世的牧童报恩,又如何让凡人相信因果轮回?” 少年的声音如同诅咒,苍天似乎生出感应,响起了自惊蛰以来的第一声春雷。 “真的下雨了……” 湖畔栈桥边,岑青撑开雨伞,悠然自得地朝惊讶的白素贞瞥了一眼。 “船家,船家……” “啧!” 岑青与白素贞相依站在伞下,无语地望向撑伞从远方而至正在招呼湖上船家的许仙,心道这莫非就是命运的惯性么? “一定是菩萨的安排。” 白素贞以神魂传音悄声道,却有几分恼怒的样子:“从你告诉我的故事里,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原本欲渡情劫,她却让我下凡报恩的缘故——她是为了向世人昭告因果轮回。如今九州崇道抑佛,为了佛门的香火信仰,我报恩之事必将会被佛众口口传扬,很可能还会在各处立庙祭祀,最后只是让我成就香火正果。” “你说的有道理,据我所知,她的确是佛门中第一流的总策划人。” 白素贞因为发现自己几乎被做成佛门的招牌而恼怒,岑青却想起这位菩萨在另一个世界里策划的场面宏大的西游释厄之旅,佩服之余又笑道:“不过她大约也没想到这位许仙是个西贝货色。” “不,他不完全是假的。那牧童死后,三魂继续轮回,七魄未消散就被人用**力收集起来,直到在这一世才转生为许仙。”白素贞紧紧地蹙着眉头,发现自己从千余年前就被人用心算计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如果牧童的三魂无法寻觅,又没有你来搅局,只怕我真的会把他当做恩人……的一部分。” “呃,你这种说法还真是恶心。” 岑青咧了咧嘴,白素贞的说法简直就像佛门收集起牧童前世的尸体再重新推销给她一般,不得不说这种做法简直太卑鄙了。 后来的文曲星下凡救母,莫非是天庭插上一脚,也来混香火的么? “那你准备怎么做?”他问白素贞。 “我不报恩了,要回骊山仙界。”白素贞摇摇头,随后看向岑青,“小青,你也跟我回去吧。如果你真的是牧童转世,他们不会放过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你的。” “我也没想过要放过他们啊。”岑青歪头笑道,自从穿越以来,他也被算计的够厉害的呢。 “你啊,就是个倔脾气,不碰南墙不回头。” “其实碰了南墙我也不会回头,要么我头破血流而死,要么这南墙就要被我撞破。”岑青笑道,随后看向划向岸边的渡船,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眼中寒意升起,“这位艄公出现的时机真好,而且面容还有些眼熟呢。” “哈哈哈,我就是一条跑腿的老命。”那艄公大笑起来,先把许仙扶入船舱,挥手让他睡去,而后望向白素贞道,“菩萨让我给你托句话,香火成道亦是正果,渡劫则有永世沉沦之虞;元君的意思是让你自己选择。” “可怜鬼,你师父不替你做主,连哭鼻子都没地方去咯。”岑青转过脸,冲白素贞扒拉一下眼皮,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藏锋子,你准备对小青做什么?”白素贞瞪了岑青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艄公的话,而是直接质问起他来。 这艄公,正是岑青见过两面,身份不明的李藏锋。 “看起来这年头连好人都做不得,动不动就会被人怀疑别有用心。”李藏锋扒拉掉头上的斗笠,抓了两把头发叹了口气,然后向岑青伸出手来,“既然如此,懒蛇,把我的灵镯还回来。” “……” 岑青发现自己的确高估了这位元婴老祖的节操,愕然无语半晌之后,取出噬魂枪,把灵镯从手腕上摘下来给他抛了过去。 “嗯,我看看,五鬼没了,金子没了,剑符也被你用了……不过还好,里面有一堆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咱俩算是扯平了。”李藏锋再次开口,岑青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那堆书是先前白福在汉阳买错的风月书籍,由于粗制滥造,再加上事情太多,他一直没来得及看,也没来得及扔。 “一个破灵镯也值得你这样,小青,我教你一道法诀,叫做袖里乾坤,不亚于他的灵镯。”白素贞轻蔑道,用同心咒传递过来一道法诀,被岑青瞬间破解领悟,袖口一挥,重新藏起碍眼的噬魂枪。 “我不管你先前有何目的,但总体来说,你对我不错,一直没有来得及感谢。”岑青望着李藏锋道,躬身对他施礼,“多谢藏锋子仙长。” 李藏锋侧过身子,只受了岑青半礼,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 “菩萨既然这样说,那么只能说明我所求非人。” 白素贞淡淡道,目光扫过西湖烟雨,最后停留在岑青脸上:“青儿,我继续回青城山修炼,你若是哪天厌倦了尘世烦扰佛道纠葛,就来青城山寻我。我在青城山等你,我们一起白日飞升。” 语音还在伞下袅袅未散,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化为一道惊天白虹破空而去,云气缭绕霞光蒸腾,是她在向佛道的高人们示威。 “娘啊,天上有龙在飞呢。” “那是雨后的虹。” …… 钱塘江渡口,许仙从船舱里醒来,歉意地望向正在船头煮饭的艄公。 “船家,春日困困,不小心睡了一觉,耽误了您的生意。”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感觉如何?” 许仙怔了怔,想起梦中场景,笑的有些羞愧,自己不过是在湖畔见到了两位女子的倩影,居然做了个如此荒唐的梦。 “我听人叫你许仙,你可愿修仙么?” “修仙?”许仙不明所以地望向艄公,想起姐姐和姐夫,想起师父的女儿,片刻后摇摇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亲人尚在,自己又未娶亲,用不着看破红尘,修的哪门子仙?” 第六十一章 横生变故 重新回到双茶巷,微雨已经停歇。 岑青收起雨伞,望着空落寂寥的巷子,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自己也该走了。 白府对面的郊社署大门紧闭,今日清明,大约张铮也是恰逢休息出去踏青,不告而别,虽是不甚礼貌,但也能避免一些不必的尴尬。五鬼留给他也好,张铮毕竟是道门正统,这五个家伙跟随他修行,或者也能修成鬼仙。 岑青在巷口站立了半晌,因为白素贞的离去,他觉得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反而没有注意到自己犹豫徘徊的纠结。 下一刻,一道尖锐的嘶鸣打破巷内的宁静。 “青姑娘,快逃!” 这声音是白福,他挣扎着飞扑出院门,但是又被人反手拘拿回去,望见岑青的身影,他面容抽搐着示警。 岑青的双拳陡然间紧握起来,心底冰冷一片。 于此同时,一道光华闪动的灵符从天而降,把整条巷子笼罩在其中。这道灵符在灵气中行走的纹路与定灵符颇有相似之处,但气息又与乾阳降妖符如出一辙。 启字冲入灵气,破开那符咒,噬魂枪探出,绞碎了灵符。岑青带起一道飓风冲垮了围墙来到院子中央。 “又是你们,在这里对我的人动手,是想让我血洗临安城么?” “好大胆的妖孽。” 院子里堆积着五鬼偷来的财货,五鬼被一位金丹真人反掌镇压在地面上,魂魄都有离体的模样,周围站着其余的金丹真人,其中有两个甚至是先前见过,在钱塘江畔动过手的。 然而令岑青惊讶的是,张铮居然也在这里,只看他一脸颓败垂首负手的模样,就知道这厮已被人拿下。 “岑青,你本是化形蛇妖,四月十七于岳阳城杀死三十八名凡人,而后流窜至中原,改头换面,于去年年底潜入临安,指使手下五鬼盗窃财物,截留官银,为恶之甚,罪不容诛。” 义正词严地开口的,是一名陌生的官员,身着黑底金线滚蟒袍,头顶四方长翅官帽,大约四十来岁,蓄着一副美髯。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不凡,但是他一开口就让岑青反感起来。 “张铮,岳阳城的案子不是了了么?这厮又是做什么的?” “放肆!” 这次异口同声喝斥的却是周围几个金丹真人,其中一个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张铮,这就是你结交的妖孽?” “贪恋蛇妖美色,滥用道门职权,张铮,你已不配龙虎山门人的身份。” “此事还需教主断定……” “断定什么?我已禀明法令宗,宗令已下,剥去张铮龙虎山门下行走一职,赶出龙虎山。今后不得自称道门弟子。” “无量寿福,若非张铮是教主直系,理应废去一身修为。” …… 这几位龙虎山的金丹真人七嘴八舌,矛头却纷纷对准张铮,岑青一时愣住了。 下一刻,张铮朝她看了一眼,挑起嘴角:“谁稀罕?” “你说什么?” “我说,谁稀罕待在龙虎山?谁稀罕做什么门下行走?谁稀罕当你们的天师教主?”张铮哂笑道,然后他摊开了双手,“官银是从我手中交给官家的,五鬼现在还在给我打下手,还有什么说法冲着我来,小爷我全接了。” “张公子,官银的来路去处你还没有交待。”那官员冷笑一声,言辞犀利。他见岑青一出现,先前守口如瓶的张铮便如同被人拿捏住了痛脚,怎么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五鬼在此,还需什么来路?这不是你们的打算么?至于去处,大约这片宅邸便是你们所指的去处了吧。”张铮同样冷笑起来,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那些金丹真人,最后无比讽刺地停留在官员的身上,“王大人号称青天在世,明察秋毫,想必已有更加合理的说法。” “此次人赃并获,你若不能自证清白,本官自然按照大宋律令治你的罪。” “随便。” 岑青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禁苦笑起来。看来张铮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道门的斗争中都是一败涂地呢。 这已经不是负犬的哀鸣,而是完全在破罐子破摔了。 “本官是临安府尹,恰好也领着道门法令宗的权责,张铮,你既然愿意担下所有罪名,那么我就按照王法与人道法令给你如下判决:封去你一身道门灵力,削去眼下官职;罚银千两,上品灵符一百;流放太湖北苦役十年,非大赦不得再回临安。” 张铮抿着嘴一语不发,封去灵力,流放十年,这不仅是让他再也无法争夺天师之位,更是断绝了他的道途。 金丹真人挥手,一道上清镇灵符融入他的神魂,随即有人过来收走了他的百宝囊与灵符,他的筑基修士的气息黯淡下来,变得与普通人一模一样。 “蛇妖岑青,你初入人世便妄杀凡人,人道法令之下,原本该令你化为齑粉。但本宗念你所杀皆为穷凶极恶之辈,死罪可免,活罪难恕,因此封去你一身妖力镇压于苏州寒山寺,待百年之后再现人间。” 似乎根本不等岑青接过话尾,又知道她手中噬魂枪的厉害,几名金丹真人早已提前出手,噼里啪啦七八道灵符同时打入她的躯体,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差点没把岑青挤碎。 “咦……” 见她同时遭受了众多灵符镇压,居然没有现出原形,众人一时也有些诧异,但幸好的是她身上无论灵气还是妖气都被困锁了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别说百年,只怕是再有百年也别想恢复以前的能耐了。 噬魂枪从岑青的手中跌落下来,深深地插入地下。 “这是一柄魔枪,需送回道门封印,严加看守。”有金丹真人见过这枪的威势,知道它吞噬一切的属性,甚至不敢去碰触,只用法诀包裹起来藏入了灵器之中。 镇压我百年,等我出来,你大宋早已亡了。 岑青暗嗤了一声,不过也没有过激的举动,这里毕竟是京都,他那两招倾尽全身灵力的法诀使出来,且不说能不能弄死眼前这几位,但弄个几万普通人陪葬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而已。 眼瞅着这些人小心翼翼地收起他的噬魂枪,岑青眯了眯眼睛,记下了这群人的样子,等到他渡过阴火劫,就是回来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至于五鬼……” “这五个小鬼是我的,先前借了出去,如今正好收回。” 人影未见,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五鬼瞬间从眼前消失,院子里的人全部吓了一跳,但仔细探查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莫非有散仙在此?” 有人惊疑不定地发问。 岑青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根底的小鬼即便行恶也会被高人收走,无根底的妖精就要被一棒子打死,这种眼熟的既视感,真是让人感觉到辣眼睛呢。” 第六十二章 陌生的熟人 “如此说来,你不过是皇帝向他们妥协后的牺牲品?” “牺牲……品?算是吧。毕竟我现在毫无根基,而且还满目皆敌。北伐需要钱,官家有人,就是没钱,既然要钱,就得向他们妥协。” “看来你对你官人还真是忠诚,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了!那么我想采访一下张公子,原本你高高在上,突然间一秒变废材,请问你心中的感觉是怎么样的?请仔细形容一下,究竟是如坠深渊,万念俱灰,还是宁折不弯,我要逆天?” “得偿所望?” “哎……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有你在这儿陪我的么?”张铮仰躺在草铺上,呲着一口这个时代少见的白牙冲岑青笑道,“况且那些东西我本来就不想要,只不过从小就一直有人告诉我说该是你的,你应该去争取,我这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嘛。现在脱去了那些外物,反而觉得浑身都轻松几两。” “你怎么不干脆说自己是个贱骨头?”岑青怒道。 临安府的大牢,与其它处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当中一条过道,两边全是栅栏,栅栏里方圆五六尺隔出一个个狭小空间,整个人直躺下来都很为难,更不用说各个污桶里的秽物散发出各种难闻的气味了。其它犯人们要么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干草上呻吟,要么把腿向墙上一搭呼呼大睡,整个大牢里只有岑青和张铮还在精神十足地浪费口水,引得周围的犯人对他们怒目而视。 岑青的个子不高,原本凑合凑合还能睡下,但她一来有所依仗,二来那王姓官员把她关入男监张铮隔壁,虽说是单人监牢,但不知对方作何打算,她自然不肯凑合着坐下,硬拉着张铮斗口水。 “小娘子,咱们这里都是贱骨头,要不你来这边,让爷们爽一爽?” “啐。”岑青一口唾沫吐过去,飞过七八尺远,落在叫喊那人的牢门口,挑衅道,“舔了这口唾沫,让你爽到飞起。” 瞧着她一副嚣张泼辣的模样,张铮脸上的表情像是嚼到一颗砂子,皱眉咧嘴道:“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要不然我直接宰了他?” “他们中也有可怜人,有些是被人陷害进来的。” “嗯,监狱里关的都是无罪的人。” 岑青这个梗来得有些超前,张铮愣了愣,不知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深刻的意思。 “而他是肖申克监狱里唯一一个清白的人?” 阴暗封闭的牢房中仿佛有微风吹过,周围的人一个个地倒下,进入深沉的梦乡,岑青的瞳孔陡然间紧缩,望向从空气中出现的少年。 “你没有看错,是我。”他微笑着对岑青说,目光柔和地就像在他乡遇到了故知,“临安、义阳、长安三地的拍卖行老板,法海的弟子,许仙的师父,最神秘的幕后黑手,把‘焚天’送给你的人,就是我。” 岑青皱起眉头。 “当当当当——被吓到了吧?”少年一步跨入了牢房之内,与岑青几乎贴到了一起,口气直喷到她的脸上来,“很疑惑许仙给你讲述的故事和你知道的不一样?因为那是我给他编的,还有他那恶劣的性格,就像把病毒植入毫无防护的电脑,哔哔哔哔,他就自己读写起来,完全不知道最后会烧掉他的脑子。” 少年很显然是个表现**十分旺盛的人,见到岑青的眼睛越瞪越大,笑得也愈发开心:“你一定以为他才是穿越者对不对?毕竟玉佩或者戒指里的老爷爷,妖孽般的修行速度,非常厉害的法宝,这些可都是穿越者的标配呢。我一直怀疑有跟我一样穿越过来的人,可是等了好几百年,投胎都投了好几世了,这才见到你。小青,你的真正名字叫什么?” “我叫岑青。” “我、问、的、是、你、真、正、的、名、字?”少年跨前一步,几乎把下巴搁到岑青的肩膀上,歪着头,嘴巴呼出的气息直冲到她的耳朵里,“别告诉我你叫做赵日天,叶良辰什么的,林枫、叶风也不行,你唬不住我,我可是穿越重生的老司机。” “张玉堂,你做什么?”张铮猛然站起身来,怒视着少年道。 “宾果!我是张玉堂。哈,张玉堂,年方十七张玉堂,潇潇洒洒一儿郎,两遇佳人动了心,恍恍惚惚全走样……”少年忽然抖着大腿唱了起来,啪地一拍手掌,然后退回去,抬起食指指了指岑青,“而你是小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神经病!” “对对对,就是这个,再多说几句,啊,好久没有听到熟悉的语句了。”少年神经兮兮地露出极为满足和陶醉的表情,然后又凑到近前,紧紧地盯住岑青的眼睛,“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想毒死我。哦,对了,你穿越之前是男的还是女的?告诉你我最讨厌变身的了,因为我无法忍受一个女人是男人变的而且她的技术比我还要高超,你现在还是处女吗?” “我前世的女朋友们都叫我……”岑青冷笑了起来,同样地把嘴巴凑到对方的耳朵旁,动用“启”字解开身上所有的符咒,手指鞭子一般刷地一下甩过去,“一夜九次郎。” 少年的身影一闪,出现在牢房外面,然后又一闪,再次进入牢房,接着再次闪烁出去:“看到了吗?空间的能力。” “看到了。”岑青收回手指,冷冷地望着他道。 “刚才我的话是骗你的,我根本不在意你的前世是男是女,反正在这个世界里你是女的就行了。作为一个穿越老司机,投胎过好几次了,其实我也做过女人,而且比你更加有女人味儿。”少年扭动着身躯,做出一个无比妩媚的姿态,加上他那张男女不辨的面孔,着实是风情万种。 “其实你只是个可悲的天阉对吧,有人说过的。”张铮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揭破了少年的真相。 “哦,我亲爱的堂哥,你让我感觉到生气了。”少年闪现进张铮的牢房,双手猛地插入张铮的肋下,擦过他的腑脏,把他整个人高举了起来,“这样子当面叫破别人的**是很不礼貌的。” “然而这只是事实对吗?我亲爱的堂弟。”张铮虽然抽着冷气,可脸上依旧在笑,“还是该说,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哦,变态,熟悉的词语。”少年把张铮丢下地面,望着沾满双手的鲜血,露出惊愕而怀念的神色来,“自从我穿越进那老和尚的神魂里,然后分裂出来,就一直在怀念这个词。你再多叫我一句。” 张铮箕踞在地面上,双手捂住两肋上的伤口,鲜血从那里汩汩地流出来,他微笑着望着少年道:“你不敢杀人?” “该死的老和尚,杀的人太多了,如果我再杀人的话,就会入魔,完全地失去自我,那样太可怕了——你不要过来!”少年猛然后退两步,似乎非常恐惧地望向张铮。 “我亲爱的堂弟,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你不是龙虎山培养的甚至比我更适合做天师之位的人才么?”张铮咧着嘴笑起来,少年虽然没有伤及他的内腑,但鲜血还是从嘴里不断溢出来,让他看起来极为可怕。 少年见着他这模样,手忙脚乱地冲他指了一指,片刻之后,张铮嘴里的鲜血倒流了回去,身上的伤口也完好如初,就连脸上也露出微微的迷茫。 岑青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到既震撼又恶心。 “时光异能。”少年转过身冲着岑青道,“我掌握空间和时间,在这里,我就是神!” “经!”岑青忽然打断的他的话道。 “病!”张铮笑了笑,完成了最后一击。 “继续快乐地笑吧。”少年望着陡然笑作一团的两人,片刻后认真地开口道,“相信我,我会把你们当成最可爱的玩具来对待,毕竟在找到真正的穿界之魂以前,就数你们两个的嫌疑是最大的呢。” 第六十三章 惊走 神经病不可怕,高手也不可怕,然而一个神经病高手却绝对不容小觑。 少年虽然不敢杀人,却有足够的力量,况且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了。 张铮与岑青也只是苦中作乐,笑了半晌之后,互视一眼,再望向那精神有问题的少年,已是双双沉下了脸色。 “你究竟是什么人?”岑青问他,这少年追杀穿界之魂,究竟是天庭的走狗,还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 少年转过头来,两只手扒在檩条上,距离岑青只隔着一道碗口粗细的栅栏和两三尺的距离,似乎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杀掉他。可是岑青没有动作,如同被宗师的意欺骗了感知一般,这少年虽然在那里,然而事实上他又根本不在那里。 “小青,如果不是因为你说出口的话,你一点儿也不像个穿越者。”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紧紧地贴着她的耳朵,让岑青觉得仿佛有一条湿冷粘腻的虫子趴在脊梁上一般,有种呕吐暴跳的冲动,“知道吗?你的性格和相貌与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呢。” “你是谁?”岑青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情继续追问道。 “这个很重要么?我可以是任何人,我们那个世界上毫不起眼的人,只不过现在我是一条孤魂,一条聚集了法海那老和尚上千年杀孽的孤魂,为了便于你的理解,你可以把我想象成奈落。” 岑青忽然间皱起眉头,张钰曾经描述过第二个梦出现在脑海里。 当时她说:我梦见你浑身是血地跪在一片黑色的土地上,周围都是各式各样的妖魔,你嘴里在说,想吃了我吗?那就赶紧来吧,啃下我的筋骨,喝下我的血液,然后把你们的力量献祭给我。 “无限集中放大的恶与**。”岑青冷冷地说。 “你很聪明,如果你不是小青,我差一点就想放过你了。”少年再次出现在岑青身前,盯着她的嘴唇道,“只可惜这辈子我转世成张玉堂,变成了一个可耻的盗号贼,同样的,作为天道的惩罚,我太监了。嘻嘻哈哈哈哈……” 他忽然间又疯狂地笑了起来,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已经毁掉了许仙,然后再毁掉你,最后毁掉白素贞和法海……我难过的时候,要让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为我痛苦。” 岑青眯起眼睛:“你还没有说为什么要找到穿界之魂。” “啊,那种东西……用神仙的话来说,人人得而诛之。”少年猛地凑上前,距离岑青的面庞只有两寸,张铮陡然间从地上站起,对他怒目而视,少年的疑问如连珠炮一般地冒出来,“你是不是穿界之魂?是不是?是不是……” “哈,你不是。”少年重新站直了身体,用手轻轻地遮掩着嘴巴轻笑道,“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比如穿界之魂究竟是什么啊,这人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啊,天啊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巴拉巴拉之类的……放心,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同样是穿越者的你,在我看来,是要细嚼慢咽仔细品尝的美味呢。” 说着,他猛然间放下捂嘴的手,伸出舌头朝岑青的脸上舔了过来。 只不过下一刻,他却愕然地发现自己亲吻上了一条巨大的青蛇,那条蛇周身云雾缭绕,冰冷鳞片刮擦着他的脸庞,蛇头高昂,一双血红而暴戾的竖瞳正死死地盯着他,磅礴的妖力充斥在狭小的牢房之中,碗口粗的木栅栏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似乎立刻就会崩碎成粉末,然而蛇尾又灵巧地摆过来,冲着他的头颅砸下。 少年闪烁出牢房,擦了一下红唇,然后又擦了擦,最后还冲着地面吐了一口。这才阴沉沉地盯了现出原形的岑青一眼,消失在空气之中。 青蛇停下动作,在牢里愣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恢复成半人半蛇的模样,又过了片刻,岑青浑身赤地现身,望着周身浓的化不开的云雾叹了口气。这云雾,是当初在骊山仙界那些小妖仙们送给她的衣服,与她本身的气息并不契合,因此无法变化。 “我刚才突然之间感觉不到你了,想来你应该是遇到了为难事。” 白素贞的声音突然在神魂中响起,把岑青吓了一跳。 “我已经回到了青城山,你的法力不足,无法通过同心咒向我传音。”白素贞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笑意,不过隐约还有一些失落,“我这里有一些修行的法诀,希望能够对你有用。” 白素贞的声音沉寂下去,过了片刻,一道道法诀流入岑青的神魂,里面俨然就有如何用仙山云雾编织天衣的法诀。 “姐姐,你……” 岑青刚说了一句,就发现自己果然如她所说一般无法通过同心咒来传递言语和心情,只能沉默下来,念动法诀,让云雾缭绕在身上,化成原本的青衣。 然后她朝张铮望过去,发现张铮也正好望过来,这厮苦笑了一声:“面对着这个家伙,我忽然羡慕你能够随时化形的能力了。” “如果你还有什么底牌掖着没用,我建议你趁早用出来。”岑青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嘲讽他,反而心情有些沉重,“我从来不会去高估穿越者的节操,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节操可言。” 张铮笑了笑:“如果你能够解开我身上的上清镇灵符,那么我随时就可以渡金丹劫,这个算不算底牌?” “然后坐看你被自己的雷劫轰成渣吗?” 岑青知道修士的金丹劫是为了洗炼道心,如果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心妄自去渡雷劫,即便耗费法宝灵器抵抗雷劫,最后的境界也不会完美。张铮如今这个样子,自己都迷茫不定,叛逆倔强的跟个中二少年一样,若是说他找到自己的路,简直连鬼都不信。 “其实我的神魂中有件灵宝,虽然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依仗它我已经躲过几次必死的劫难了。这个应该算是底牌了吧。” “不能自主运用的算个屁。”岑青不屑一顾,自己神魂中还有金色大门呢,不照样被人拿来捏去,一点儿都反抗不了。 “那就没了。”张铮苦着脸道,“如果在野外遇到他,你一定要先帮我解开符咒,我宁愿被雷劈死也不想落到他的手里。” “咦,听你这样子说,莫非先前被他采摘过?”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原来是幻术 张铮直接忽视了岑青的话。 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肋下,怔了怔忽然问道:“我刚才是不是被他打伤了?” 岑青也怔了怔,片刻后想起那少年说过的时间异能,心中陡然发凉起来:“你不知道?” 张铮摇了摇头,脸色变的非常难看。 “呃,虽然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听你说过他是个天阉。”岑青的语气听着像是在安慰,然而脸上的幸灾乐祸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 “没有发生过你想到的任何肮脏事。”张铮烦躁地说,随后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岑青道,“他的能力看似神秘莫测,但其实还是一项幻术,只不过高深一些,影响了你的观感而已。” “我没懂你的意思。”岑青仔细回想了一下,对方的能力好像的确是小范围的时间倒流。 “根本没有伤口,他也没有伤到我,只是影响到了我们的感觉,让你以为他伤到了我而已。你看到的只是幻象。”张铮道,他站起身来,脱掉外衣,指着干干净净的肋下对岑青道,“他的幻术精深,甚至能让人感觉到疼痛以至于死亡,然而只能对付七魄,却不能对付我这种有灵宝相护的神魂,所以才留下了马脚。” “乃求,说话就说话,你秀什么肌肉?”岑青厌烦地移开目光,想了想又道,“但是姐……白素贞说他的修为比她还高。” “妖修体魄,被他克制也没什么奇怪的。”张铮忽然来了精神,宛如拆穿魔术师的观众一般,一边披衣服一边口若悬河道,“我也是突然想到儿时的一件事,联系到刚才,这才发现他的破绽的。” “哦?”岑青见这厮要自爆黑历史,顿时也好奇起来。 “我曾经被他杀死过一次……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曾祖父从龙虎山上回来,我们这些孩子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都知道他是个会变戏法的老头,比如说变铜钱……”说到这里,张铮看了岑青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岑青先前把爆竹变铜钱撒出去的事情,“孩子们都去了,曾祖父把我们摸了一遍,最后说我是天人转世,要带我去龙虎山。其它孩子对我只是羡慕,只有他对我动了杀心,当时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幸好是在曾祖父面前,大家都以为我是晕倒,其实是他用幻术对我一个人动的手。” “我还是没有听懂。”岑青摇摇头。 “刚才他用幻术出手的对象是你,因此你才会看到我受伤的样子。”张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但是他的幻术作用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我才会有所感觉。” “那么你们的对话?” “我的确一直在跟他对话,想把他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惜他害怕入魔,一直不敢动手杀人。” 岑青恍然大悟。 如果说少年真的拥有时间倒流的话,那么张铮应该不会记得少年说过入魔的话。既然张铮记得这句话,那么少年使用的的确只是幻术。 只是这种宛如真实的幻术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他闪过来闪过去的法术是什么?”岑青又问道,之前只见过白素贞能够做到这种层度的瞬移,但绝不像少年这样随心所欲。 “应该是有什么法宝吧,毕竟他这辈子还是人,更没有渡过金丹劫。”张铮懒洋洋地回答道,而后打了个哈欠,“我现在要睡了,你别跟我说话,也别来打扰我。”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躺倒在草堆上呼呼大睡起来,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 这厮被封去了法力,还能淡定如常地睡觉,只看这份儿定力,倒是个可造之材,或者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幻术?” 岑青也坐到了草堆上,皱眉想着张铮的断定,一时也有些迷糊。不得不说,这少年展示的能力,又用岑青最为熟悉的时间和空间来解释,的确迷惑住了岑青。 他的认识,来源于外界的物质变化,然而在这个奇妙的拥有法术的世界里,还有被幻象包裹起来的真相。 神仙愚弄修士,修士愚弄凡人,只有神魂强大,才能撕破那些幻象,不为外物所动,最终抵达这个世界的真实这就是修行的目的? 先前在汉阳北的湖畔,他曾经对修行的目的产生过疑问,甚至认为修行与世无争、与人无用。然而修为日深,他却发现所有的修行者都在争,大修为的散仙争神位,大门派的佛道争正统,即便是妖仙也想争个无牵无挂白日飞升。 “不过这家伙的目的是什么?反人格的具现么?” 岑青皱起眉头,想不明白对方的恶意从何而来。他玩弄许仙,做了个假的穿越者,又把自己引出来,还对白素贞和法海充满了恶意,但完全看不懂他的行为目的,完全是个精神病一样。 “病毒……” 似乎是刹那灵光,岑青想到了对方口中的话语,他把改造许仙的状况,比作了植入电脑病毒,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恣意或许还能找到解释。 然而他却不是大规模无目的的破坏,反而是针对这几个人,就又值得商榷了。 “或许只是个妄想症患者,重生了许多次,以为这是个虚拟的世界,然后才想干掉几位主角和配角,从这里脱身出去。” 不得不说,岑青这个随口说出的猜测,恰恰最接近少年的心思。 夜幕之下,少年的身形从虚空中闪烁出来。 “呸。”他的感觉还处在一口亲在蛇鳞上的时刻,“这个死女人,现原形来恶心我,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么?” 片刻之后,他走入热闹的厅堂,几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同时起身迎过来:“玉堂兄,恭喜。” “我现在还未受天师之位,喜从何来?” “张铮那厮已流徙三百里,这天下间还有谁与玉堂兄比肩?况且听人说,龙虎山上也是力挺玉堂兄呢。” “梁公子。”少年推开围拢着他的人群,走向厅内唯一还坐着的少年,“我用一座听潮阁,与你换一颗舍利子。” “我梁府的确有舍利子,但你龙虎山上也有龙虎和合丹,要舍利子何用?” “龙虎和合丹虽能增加功力,却不能应付阴火劫。”少年阴沉沉地望向远方,“我要用舍利子,来改造一个女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流徙 晨光熹微,监牢里还是暗无天日。 岑青从入定的状态里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了牢门外的金丹真人。 “我和另外一位道友在外等了一夜,所有人都认为你会逃走。”他望向岑青道。 岑青没有回答,只觉得对面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听说有些妖,是连黑狱都关不住的。”那金丹真人意有所指地道,然后望向了一旁牢房里的张铮,“你不走,是因为他?” “朋友落难,自然不能一走了之。”岑青平静地回答。 “妖也会懂得人类之间的感情么?”金丹真人沉默了片刻,随后挥手打开了两扇牢门,淡淡地介绍自己,“贫道玄阳子,如今忝为皇城十二护龙真人之一,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岑青怔了怔,随后才从回忆的底部挖出这个名字来,自己化形之时貌似就借用了这人的一道天雷,而且之后他还在地府告了自己一状。 玄阳子见她想起了自己,没有等她继续发愣,道:“昨夜对你又有新的处置,你既然已经恢复灵力,只需驱逐出京城即可,如若再敢踏入京都一步,定叫你碎尸万段。” “你们怕我毁了京城?”岑青问道。 玄阳子摇了摇头。 这蛇妖凝出了神魂,而且更修习了焚天法诀,若是惹得她自爆灵力,没有哪个人愿意跟她同归于尽化为乌有。总之来说,这厮既棘手又讨厌,没有散仙地仙坐镇的情况下,最好把她赶得远远的祸害别人去。 毕竟这蛇妖表面是个女子,其实是个不惜命的疯子。 “噬魂枪还给我,我可以考虑不再回来。”岑青摊开手道。 其实玄阳子昨日才第一次见到岑青,因为先前的事情,本能地就有些讨厌她,此刻见她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便更加厌恶。只是想起陆判官的告诫,这才没有翻脸,只是冷冷地道:“噬魂枪已经送往龙虎山,有本事就自己去要吧。” “行,算你们做的绝。” 岑青点点头,龙虎山是道门祖庭,历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自己身为蛇妖若是打上门去,想必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我是十二名金丹里唯一的散修,不管你们之间的纠葛。”玄阳子瞥了眼抑郁的岑青道,“若是没有其它事情,现在就可以启程了。” 恰在这时,张铮也正好醒来,不知是否听到了岑青先前的话,朝她望过去道:“其实,你可以单独走的。” “嗤……” 岑青冷笑一声,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如今龙虎山打上门来,夺了自己的噬魂枪,若是当做无事轻轻揭过去,他就算白活了两辈子。 不过这话倒是没有必要跟张铮在这里讲清楚,这厮虽然被剥夺了道门门人的身份,又封去了灵力,但他活在这个世上,流着张家人的血,是张天师的后代,就不可能背叛龙虎山。 因此岑青一步跨出了牢门,对那玄阳子道:“走吧。” 自杭州前往临安,需出东门,过桐乡、嘉兴,转而向北,有三百多里。既是流徙,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以道法赶路,因此张铮披了枷锁,换了囚衣,被两个衙役押送着缓慢赶路。而岑青则什么都没有带,反正这群金丹真人和官员们恨不得早点把这位瘟神赶走,以免惊扰了临安百姓丢了自己的官职或者脑袋。 张铮与衙役们走在前方,岑青与玄阳子走在后面,岑青望见前面张铮披头散发被人牵拉着,仿佛一条落魄的丧家犬般模样就觉得郁闷。因此刚出东门便忍不住要上去拆了那枷锁,却被玄阳子跨前一步挡住了。 “道士,你要拦我?” “你只见他形貌受苦,却不知步步因果。天人转世,带枷三百里,之后便有大大的福报。” “如此说来,这样做还是为他好了?”岑青怔了怔,随后冷笑起来。 “我不知龙虎山的打算,但天师之位事干重大,想必也该是千磨百炼。”玄阳子淡淡道,手中扣着法诀,对岑青道,“如今已出临安,你自可随意离去。” 岑青眯起眼睛:“如果我非要一路护送他到太湖北呢?” “祸患自招,莫怪我言之不预也。”玄阳子冷冷道,松开手中法诀,加快步伐拂袖而去。 再向前行,就是城东十里亭,亭中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正捧着宝剑焦急地等待,瞧见张铮一行人,她顿时喜上眉梢,奔出亭子,遥遥地冲人喊道:“请问后面那位是不是岑青岑公子?” “我是。”岑青见那丫鬟手中捧的是追星剑,心中便是一沉,张钰又出了什么事? 果然,那丫鬟急急地跑过来,似乎早知道岑青是个女子般把追星剑朝她手中一递,道:“我家女郎请你务必在初六成亲之日前把她救出来。” “初六?” “就是后天。”那丫鬟急切道,“小姐已经被软禁起来,我是偷偷地跑出来报信的,昨天到了仇王府,又听说你们被抓进大牢,差点儿把我急死,幸好问清了你们是今天出城,这才早早地赶到这里等候……” 这丫鬟是个口齿伶俐的,很快地就把事情讲了个明白,无非是张钰的父亲也处在这次漩涡中,这才急着花钱嫁女,想着即便不留在京城,也不能前往北地,因此把五月的婚期提前到了三月。 丫鬟把情况转告给岑青之后便匆匆离去,岑青站在道旁沉默。 张钰不愿嫁给方家子弟,岑青也怜惜她年纪幼小,况且只看她家中后母与父亲的态度,也知道他们之间亲情无存,只是如果强行出面把她带出来,又该如何安置她?莫非让她一生都跟随在自己身边么? 原本若是张铮还在京内,至少还能对她加以照顾,如今连却他自己都变成了泥菩萨过江。 “真是一对儿麻烦的兄妹啊。”岑青摇了摇头,挥袖子把剑灵沉睡的追星剑藏起,回转身朝着临安的方向赶去。 然而她只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前进,一道道光华闪动,如一片帘幕般横挂在她的面前,把她与整个临安城隔绝开来,没有人影出现,但声音如雷鸣一般响彻在她耳畔。 “蛇妖,十里之内,你若踏进一步,吾等便让你粉身碎骨。” “啧!” 若是外敌入侵时你们能拿出这种气势来,何至于大宋失落半片疆土,偏安在这一隅之地。 第六十六章 渡劫(一) 如果对方只是一两名金丹真人,岑青还有自信去挑战一下;但如果是十二名金丹真人,只怕是岑青把自己炸得粉碎也无法冲进临安城的范围。况且如今她失了噬魂枪,便如同失去了最锐利的爪牙,空有灵力却无法施展。 于是她紧皱着眉头退回去,在亭子里坐下。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张铮歉然地道,他虽然与张钰经常斗口,但是对于这位堂妹也很关爱,听得这样的事情,同样是心情低落,“要不然,你去请你姐姐前来帮忙?” 岑青摇了摇头,且不说白素贞会不会因为凡世间的一点儿女小事奔走,只说蜀地青城山距离临安三四千里,她就算直线飞过去也需要一整天,再加上中途歇息恢复灵力,等到赶到青城山再返回,只怕是张钰连洞房都进了。 张铮等人在十里亭歇息了片刻继续上路,岑青起身慢慢地跟随在后面,思量着该如何不惊动那些金丹真人的探查潜入临安。 护送张铮出于道义,但带出张钰却是她的承诺。 “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节奏一点儿。” 岑青决定,若是到明日依旧找不出好的方法,她拼着与十二名金丹真人为敌,也要再入临安城。 傍晚时分,押送张铮的一行人赶到临安东北的崇德县,因为押解着犯人,也没有进县城,就近寻了个土地庙。两个差役给了那庙祝几十文钱,借了两片席子和几条被褥,准备在这里凑合一夜。 玄阳子去年渡过金丹劫,已至天人合一的地步,无论是餐风饮露,还是幕天席地都不在意,他站在庙外,见岑青皱着眉头走近,忍不住讽刺道:“明明是妖,偏要学人间的情情爱爱,终有一日玩火**,自取灭亡。” 岑青没有理他,走到庙门口扬声问刚刚取下枷锁正在取脚镣的张铮:“喂,用什么办法可以最痛快地宰掉一个金丹真人?” “……” “妖孽你找死!” 张铮对她如今还有心情挑衅别人很是无语,而玄阳子则勃然大怒,挥掌就要镇压过去,却见岑青身上陡然间红芒隐现,他只好讪讪地收起动作。 “我不理会你,你也别挑衅我的耐心,上回地府的事儿,你我都明白。”岑青抬手指了指玄阳子,在土地庙外的神龛上坐下来,那漠然无视的态度差点没把玄阳子气的再次道心不稳。 夜幕慢慢降临,星河初上,岑青闭目养神,继续钻研神魂中的法诀。 春天晚风很是轻柔,拂起岑青的发丝,无端地显得她恬静而妩媚,落在玄阳子眼中,却显得更加可恶至极。 “妖孽!”他愤然地骂了一声,转身腾空而去。 土地庙中,两名差役已经沉沉地睡下,张铮扭动了几下身子,站了起来。 岑青睁开眼睛。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底牌没有告诉你,因为当时担心他还在一旁偷听。”张铮在腰带里摸索摸索,抠出了一个小玉瓶子,“这里是一粒龙虎和合丹,本来是曾祖父给我让我渡金丹劫时稳定道心用的,你吃了也可以增加百年道行,寻到道心渡过阴火劫,成就妖仙。” 岑青静静地看着他。 张铮低下了头,苦笑道:“事急从权罢了,你肯定是要回去救钰儿的,只有成就了妖仙才有跟金丹真人一斗的机会。” “破绽百出。”岑青忽然冷笑道。 “破……”张铮愣了愣,抬手在脑门上拍了一把,“你以为是他的幻术?好吧,我承认我有私心,因为我不想你比我先渡劫,那样的话我只会一直被你打压着,有心思也不敢表露出来。” 岑青不说话了。 场面静默的十分尴尬。 过了许久,张铮收回手中的玉瓶,重新走了回去,坐下。 “我和你的第一次认识,是在义阳……”张铮平静的声音慢慢地传过来,把与岑青相处的每时每刻的细节讲述了一遍,然后道,“他不可能知道的这么细致,所以,我还是我,不是幻境。” 岑青怔住,她以为是那少年,原本带着嘲讽的态度来对待,却不料听了一大篇肉麻到让她起鸡皮疙瘩的话。她紧紧地皱起眉头,认真地开口道:“你表错了情,也会错了意。我没有任何****方面的想法,就算面对着白素贞,我也没有想法——更不用说我自认是男子——在这个世界里,我只需要完成一些事情,然后安静地做一个过客就可以了。” 她望着张铮露出茫然的面孔,又道:“譬如一个花园,我从花园中走过,或许会扶起倒下的枝干,或许会摘除叶片上的虫子,或许会因为花朵美好而驻足片刻,但我不可能去爱上那些花儿,因为花与我是两个种类……这人间,对我来说,就是那个花园。” “妖,果然是妖。”张铮眼中的神采消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与妖没有关系。即便我转世成人,在其他人眼中依旧是妖孽不可理喻的,我无法勉强自己去融入你们的世界,用我的话来讲,叫做三观不同。”岑青道,“与那个所谓的张玉堂相比,我跟他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是不会把自己的恶与**加诸与别人的身上,其它并无差别。因此,我只是妖,而他是魔。” 张铮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才道:“你帮我解开符咒,我今晚渡劫。” “你想回去带出张钰?”他的心思很明显,岑青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知道修士渡劫,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然道心不坚,渡劫失败,便有身陨之虞。而妖的道行只要到达千年,就会渡过阴火劫,这种地劫是最容易的,而且我心智坚定,必然生出道心——把你的龙虎和合丹给我吧。” 她伸手以灵气牵引,把张铮手中的玉瓶取了过来,打开瓶口倒出丹丸,隐约听到龙吟虎啸之声,却无一丝异香,知道丹药真实不虚,捻起来丢进了口中。 下一刻,丹丸融入灵气与妖气之中,宛如自内而外点燃了沾满火药的导火索,黑色的火焰自岑青身上升腾而起。 每一缕血肉都在这火焰下炙烤燃烧,每一分骨髓都被蒸发成气体,就连神魂也似乎渐渐地要融化到血肉骨骼中去,又被天鹏九变的法诀生生剥离出来。她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惊动,却被这虚若无物的阴火烧得通体透彻,一缕缕无形的经脉开始在体内生长,更有一团被云雾缭绕起来的晶莹剔透的东西即将在她的神魂里成型。 通明道心。 然而就在此时,岑青听到了那少年的笑声。 第六十七章 渡劫(二)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小青,你身为穿越者,即使百般戒备,最后还不是入了我这个幻境,吞下了我给你的丹药。” 少年笑嘻嘻地踏出虚空,望着正在苦苦抵御阴火灼烧的岑青道:“你以为你走了很久,事实上你刚刚走出十里亭不远,前进后退犹豫不决,然后就走进了我的幻境。这幻境叫做心镜,你看到的、听到的、所有感觉到的一切都是你内心深处的具现,因此你根本无法分辨真假。刚才你借着取丹药的时机打出了一道灵气,是在帮幻境中的张铮解开符咒?——果然不愧是事事小心的穿越者。” 他在岑青的面前停下,继续道:“你吞下的丹药不假,是真正的龙虎和合丹,可惜只是阴阳二丹里的阴丹,不仅不能抵抗化形之妖的阴火劫,更会增加劫火的烈度。我这里有颗佛门的舍利子,只要你求我,我就把它送给你。” 岑青双目紧闭,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龙虎和合丹也好,舍利子也罢,她的目的只是增加道行,渡劫之后沟通天地,拥有与金丹真人正面一战的实力。 “你强忍痛苦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少年走上前去,似乎想伸手抚摸岑青,又像是惧怕阴火一般地闪身躲开,“阴火又称心火,只有完全灼烧掉心中的**才能停止,最后留下澄澈的道心,但是作为一个**多如牛毛的穿越者,你是无法渡过阴火劫的,更何况是心镜中被阴丹加持过的阴火。” 因为他的话,岑青身上的阴火再一次猛烈起来,就连神魂中原本通明的道心也从深处开始燃烧,火由心发。 片刻之后,那颗道心被焚烧殆尽,荡然无存。 “不要硬撑了!龙虎和合,需要阴阳相济,你以为你吃的是什么丹药?”少年无法忍受岑青的无视,猛然间暴怒起来,“放下你那所谓穿越者的骄傲,来求我!没有什么比命更加重要!” “所以你变成了神人的一条走狗?”岑青的身躯和神魂依旧在燃烧,黑色的火焰蛇一般地到处肆虐,她平静地开口,神魂中又有一团道心即将成型。 “做有钱人的狗,总好过挨饿的穷人,连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少年脸上的怒气消散,重新变成了笑嘻嘻的模样,那变脸的功夫好像是猛然揭去了一层面具,“你想跟漫天神佛相斗?你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你以为所有的穿越者都能逆天?其实最初穿越过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别天真了!即使在白蛇传的故事里,你也只是个配角。” “我说过,我的名字叫做岑青,不是小青。”岑青回答了一声,闭上眼睛和嘴巴,继续忍受越来越烈的炙烤。 新生的道心再一次被阴火摧毁,阴火之中,岑青神魂中的所有法诀都无法调用,所有的灵气与妖气都在燃烧,她的身躯正在发生着从妖躯向道体的转变,此刻已经不再疼痛,她的感知已经被削弱到了无法再控制躯体的层度。 而她的神魂之中,仿佛被锁上了沉重的镣铐,阴火似乎一头横冲直撞的猛兽激烈地闯进不设防的城市,在大肆破坏的同时,还在寻觅着可口的猎物。 它在寻找**,并且无限地去放大它。 “我的道心应该是……” 白素贞曾经说过,无论是金丹真人还是妖仙,渡劫之时都需要找到自己的道心,那么道心究竟代表了什么? 当第一个通明道心被阴火无情地摧毁掉之后,岑青便明白了那颗道心的用途:通明道心,一点即通,一触即会,能拥有这种道心的无一不是修行奇才,她已经有了“钥”和“启”,这颗道心大约对应这些而生。 “虽然很好,但不是我的道心。” 第二颗是玲珑道心,机巧百变,心智玲珑,大约对应了岑青前世的性格和心态,然而依旧被阴火摧毁。 “你在这世间停留了太久,渡不过阴火劫的!”少年见她的身躯渐渐变成道体,然而神魂依旧在灼烧,道心更无踪影,忍不住遁出神魂传音,“只要你拜服于我,我便将这颗舍利送给你,成为你的道心。” 岑青一言不发,整个神魂燃烧得如同一朵蘑菇云,黑色的阴火穿过了神魂中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寻到岑青的**。 躯体上最后一朵阴火燃尽,千年道体成型,磅礴充沛的妖气与灵气缠绕在一起,升腾起来,毫无阻挡地运行在道体之中,与外界交相呼应,天人一体。似乎上苍有所感应一般,天上的阴云堆积起来,红色的闪电在云层中交叉。 “阴火劫还没有过,又来了雷劫,你究竟做了多少孽,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天庭要追杀的对象?”少年也被眼前变故惊呆了。 雷劫之下,方圆十里皆为齑粉,因此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都要选在人迹罕至的山川中渡劫,否则生灵受劫,因果都要算在渡劫此人的身上。 “你死定了。”少年捏了捏手中的舍利子,惋惜地看了一眼神魂依旧在燃烧的岑青,一步跨入了虚空,瞬间现身在数十里外,遥遥望向那片劫云叹了口气,“可惜,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又少了个好玩的猎物。” 而在临安城上空,几位金丹真人阴沉着脸望向十里亭上空那片劫云。 “这妖孽自寻死路。”“居然在人间繁华之处渡劫。”“天雷煌煌,她自然化为飞灰,此番省了我等一番手脚,诸位道友莫非还要为她惋惜么?” 而在数十里外的崇德县北,张铮愕然地回过头,同样望向那劫云,心中无由地抽紧起来。 “她又在拿性命相拼了。” “无知妖孽,在人间繁华处渡劫,即便身陨,神魂也会被打入黑狱。这一次阴火灼炼神魂,你再也无法逃出了。”玄阳子虽然没有说话,但心中冷笑不绝。自从这蛇妖脱出黑狱,担心受因果牵连的他虽是松了口气,然而仍有郁郁不得欢快之意,如今她再次自寻死路,即便是那仙人出面,也无法替她挡下天道劫雷。 第六十八章 渡劫(三) 一道金色雷霆轰然击下。 阴火在岑青神魂中搜寻了半晌,仿佛发出了失望的叹息,重新退了下去。 一颗新生的道心出现在岑青的神魂之中。 煌煌天雷,震慑天下妖邪阴魂。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神魂已如同被亿万锋芒刺透。 下一刻,她神魂附体,抬起手指,接引到了那道雷霆。 她甚至连启字力都没有动用,躯体内的所有灵气与妖气同时从指间喷涌而出,整个躯体都变得空落落的,而钥字力则瞬间从外界封闭所有新生的经脉,没有一丝天气灵气能够涌进来。 “滚蛋吧,雷劫君!” 虽然躯体虚弱无比,但岑青依然笑的无比恶劣与嚣张。 白素贞说过妖气浓郁才会引来雷劫,这一次把妖气和灵气全数释放出去,我让你劈—— 天雷之下,妖气化为乌有,然而那道雷霆却再也寻找不到目标,没头没脑地轰击在岑青不远处的亭子上,碎屑乱飞,燃起了熊熊火焰。天上的劫云也如人一般惊愕了半晌,翻翻滚滚,最终无奈地散去。 岑青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缕妖或者修士的气息,除了身上的衣衫还散发着灵元之气。那是不属于这个人间,与劫云出自同一个地方的产物。 在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妖气与灵力,却仿佛将身形融于天地之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自在,怪不得玄阳子当初渡劫过后得意成那个样子。 “蒙,你真是个小碧池。” 一朝成就千年妖仙,神魂中先前蒙留下的信息涌入了脑海,让岑青颇有种眼花缭乱的感受,然而过了半晌,她突然愤怒地骂了一声。 “如果你渡过阴火劫,成就妖仙,那么你的道心如果叫做‘赤子’,那么请你相信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这是蒙留下的信息中的开篇。 赤子者,婴儿也。天然无瑕,心无杂念,骨弱筋柔而拳头紧握,终日号哭而不嘶哑。以稚弱身躯敢搏击虎狼,纵使粉身碎骨也不知畏惧。 然而“蒙”的意思显然不是这个,她的意思是岑青像婴儿一样无知而莽撞。 不幸而被她言中,岑青如今的道心,恰恰叫做赤子,赤子无欲,故而阴火才会无功退却。 “赤子道心,经千劫而不染,历万世而不变,所以我知道你必定是你,天庭灵山也知道你是你。因为你看守的宝库,他们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若有反常,必定让你再入轮回。如果万幸你成为妖仙或者真人,看到了这段留言,我应该感叹一声,你还真是命大。” 岑青挑了挑嘴角:“这倒不是命大,而是我修行的速度太快了些而已。” 穿越至今,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走了寻常妖怪一千年才能走完的路,就算是天庭有人专门盯着她,大约也会反应不过来吧。 “你若成为妖仙或者真人,摆在面前大抵是两条路:第一条是死路,也就是天庭让你再入轮回。第二条原本不是死路,就是继续回到天庭或者加入道门佛门一方,老老实实地打开宝库大门,但是这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因此还是一条死路。如果你想知道那宝库大门后藏的是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里面全部都是文字,人类最初的文字。” 岑青愣住了。 她原以为大门之后是各种仙法道诀,却没想到“蒙”居然给了她这样一个答案。 “你已经感受到了那些文字的力量,那是让这个世界的神佛都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们对这些的渴望以至于超过了信仰,因为只有文字才能让他们不朽。你以为你为何会经历无数轮回而三魂未变,道心始终是赤子之心,因为那是文字的选择,也是宝库的庇护。” “呃……”虽然的确是不劳而获的感觉,然而被人这样揭穿起来,岑青还是觉得不爽。 “因此,要么去战斗,要么死。作为一个天庭的帮凶和背叛者,同时又对你恨之入骨的人,我很乐意看到这些。”“蒙”最后说,“如果你能够成就地仙,我将会告诉你天庭最大的秘密。” 然后岑青才会愤怒地骂了一句。 这“蒙”的确是女人无疑了,不仅是因为她的没头没脑,而且因为她留下的信息中一大半都在感叹。 女人果然是感性的动物。 而男人的目标则往往起源于冲动。 发怒之后,岑青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哲学家,完全地忽视了自己是赤子道心的拥有者。 劫云散去,她收回钥字,天地间的灵气宛如水渠漫灌入干涸的河流般,瞬间通过她的经脉流转进来,充沛的灵力让她觉得自己可以掀起一座山。 身为千年妖仙,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身躯变成了能够最大程度接纳与释放灵气的道体,道心运转,更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了数十百倍。 然后,她望向了夜幕中的临安城,轻轻而熟练地眯起了眼睛。 “先前你们驱赶我驱赶得很爽啊。” 岑青的身形一转,周围连一片灰尘都没有惊动,身躯融入天地,宛如一滴水落入了海洋,瞬间穿破那些金丹宗师留下的道法帐幕,钥字随手又把穿破的位置缝补完好,下一刻,她已经落在临安城张工部员外府,灵气含而不露,看上去就像一个凡人。 “有人闯进来了么?” 那些金丹真人们望着天空中的劫云快速地消散,惑然不解,在他们看来那蛇妖既然如此放肆,必定会有些压箱底的本事,却未料到一道劫雷下去,就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莫非是被劈成了飞灰?正在这时,有人感觉到道法帐幕微微动了一下,随后认真探查,却发现帐幕完好如初,于是疑惑地发问道。 “没有感受到灵气的波动。”另一位金丹真人道,“临安城还有一位地仙或者散仙,诸位莫要忘记那被收走的五鬼。” 于是众人沉默起来。 岑青站在张钰的闺房前,望着披红挂彩的庭院皱了皱眉头,随后开始敲门。 “小钰儿乖乖,把门开开……” 第六十九章 她还是个孩子 张钰被一声惊叫吵醒。 水盆摔在了地上,刚刚踏进房门的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然后她偏过头,看到一旁正托着腮偏头盯着她看的岑青,那变得陌生的面孔让她有些心中发慌。 “这样行吗?”她惴惴不安地问。 “如果你爱惜名声,这样当然不行。”岑青道,一道净衣咒打过去,帮她清洗了脸庞与身躯,“反正水洒了,你就用这个吧。” “不过没有用水洗,总是感觉不干净的模样。”张钰嘟了嘟嘴,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干净清爽,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脸颊,“修士都是这样的么?” 岑青没有开口,从心理上来说,她并不希望张钰修行,更希望她能够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一样过完精彩的一生。 毕竟修士们,权贵们,以及天上的神仙们,都不是什么正常的家伙。 但是从眼下来看,她并不喜欢目前的处境。 “你猜我的前世会不会是个男子,然后看上了你,才会从天上下凡的?”张钰穿起衣服,笑嘻嘻地冲岑青打趣。 “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忍不住杀掉你的。”岑青毫无幽默感地回答,张铮张钰两兄妹都是奇葩,她之前说过的一点儿没错。 此时院子里已经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男人领着群妇人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为首的正是张钰的父亲,先前的工部员外郎。 这位张员外与夫人刚刚起床,听到丫鬟的禀报,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明日便是女儿的大婚之日,她却跟一个陌生的男子滚了床单。虽然第一个想法就是女儿先前在义阳结识的那个叫做岑青的女子,但他依旧怒不可遏。这女人不是已经跟张铮一起流放苏州了么,什么时候又偷偷地溜回来,她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到了张钰的闺房,看到从女儿床上坐起来的男子,他才陡然间遍体发凉,宛如掉进了冰窖一般。这男子高大英俊,根本不是岑青那小小瘦瘦的模样,而且眉眼轮廓更无一丝女扮男装的样子。 “我是岑青的家兄,叫做岑白,先前钰儿与青儿交往,只是为我们的私情打掩护而已。”众人视线之中,那自称岑白的男子施施然坐起,被褥滑下,露出精赤而结实的上身,有人惊叫起来,一众女人纷纷捂眼。 张钰在旁边扑通一声跪下,双眼含泪:“爹,娘,孩儿不孝,已经怀了岑郎的骨肉。” “天呐!” 先前岑青见过的妇人捂起嘴巴,震骇得瞪圆了眼睛,年前岑青来的那日,就有男子暗探张钰的闺房,她闻声而来,却被岑青威胁赶了出去,原来竟是这人。 “畜生,她还是个孩子啊。”张员外气的须发颤抖,戟指着这年轻男子,若非身后仆妇牢牢地抱住,只怕他真要上前拼命。 “噢?原来你们也知道她是个孩子,那你们还要把她嫁出去?”岑青从床上下来,披上短衫与长袍,扶起了张钰,认真地朝张员外深深一揖,“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我跟你拼了。” “员外爷,且慢,家丑不可外扬。” “我要打死这个禽兽,还有这个不孝之女。” “息怒,息怒。” “岳父大人容秉……” “你别叫我岳父,我要杀了你!拿你见官!抄你的家灭你的门!” 闹闹哄哄之中,啪地响起一记耳光,众人陡然安静下来,惊愕地望向那气势汹汹的年轻男子。而张员外捂着脸,惊愕不已,似乎不敢相信刚才还文质彬彬的男子居然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吾出身悬空山无定崖修行世家,乃世外仙人,看上你的女儿,应是你的荣幸。”岑青收回巴掌,居高临下,冷漠地望向张员外一众,“前番红鸾星动,吾有所感应,下凡来到人间,见你家女儿与我有前世夙缘,又见她通明道体有修行潜质,这才与她结为连理。日后我们夫妇结伴修仙,长生逍遥,岂容你这凡人置喙。” “你……” 岑青一挥手,灵气分开众人,她牵着张钰走出门外,回头望着张员外道:“你官欲熏心,卖女求荣,本该杀了你以示惩处,但一来念你是钰儿的生父,二来我们的孩子即将出生,流血不祥,暂寄你的人头于项上,若再纠缠不休,莫怪我辣手无情。” “我张家是天师世家,你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就不怕头上人道法令么?”见岑青拉着张钰要走,那张员外忽然明白过来,愤怒地指着岑青道。 岑青转过身来,摊开双手:“我们是前世夙缘,今生又两情相悦,何来强抢一说?若你关爱儿女,见她伉俪长生逍遥,本应欢喜。若是把女儿当做财货,你开个价来,我送你足量金银便是。” “钰儿不过是孩子,一定是被你蒙骗!” “啪!”岑青遥遥一个耳光抽的张员外脸庞肿起,冷冷地望着他道,“你再有脸说一句孩子我便多抽你一个耳光。” “好好,悬空山无定崖。岑白,这个仇,我们张家记住了。” “啧,张家树倒猢狲散,只是你自己记住罢了。今日我便做了这个恶人,希望你能好好地记住,最好长记心中,永世不忘。”岑青哂然道,揽着张钰的肩膀走出张府。 “这个畜生,这个不孝女,不行,我受不了这个气,我要去禀告祖父,这人欺我天师之家。”张员外气的两眼发黑,劈啪冲身边的人一通打,“你们都是死人吗?不上去拦着他。” “可是他是修士……” “天呐,我张家根基在龙虎山,何时怕过修士。”张员外恨不得一脚踹死应声那人,“备轿,跟我去找张天师。” “不用找了,我来了。那人身上有仙缘,钰儿跟了她,不算吃亏。”随着语声,先前岑青在王显庙里见过的庙祝佝偻着腰走进院子,鸡皮鹤发,望上去苍老无比,甫一开口坏牙漏风,声音沧桑喑哑,唯一还算灵变的只有他的眼睛。 张员外见了这老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祖父,那岑白岑青欺我张氏无人,欺骗掳掠了钰儿,望祖父主持公道。” “我老了。你要的公道我主持不了。”老人摇摇头,从他身边走过去,“我就是回来拿床褥子,眼见这天气越暖,谁料到人心越寒。” 走出张府,岑青收起元气幻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张钰嘟起了嘴:“你还是换成男装打扮吧。” “凡有所相,尽是虚妄。”岑青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只带你三年,三年之后若你不能踏上修行之路,就把你送回到父母身边,想必那时他们已能相通了。” “然后带着我们的孩子?” “你的脑壳坏掉了么?” 2016/11/21 17:22:53|27803444 第七十章 十息 从某种层度上来讲,张钰是个充满幻想的文艺少女,然而岑青却对她时而冒出的大胆想法有些吃不消。 “你不是会法术么,我们可以用法术造一个娃娃出来,就当是我们生的。” “我现在很想挖开你的脑袋看一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岑青头疼地道,“你是女孩子,天天不要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张钰不高兴起来,嘟着嘴:“可是你也是啊,为什么你就可以说?” “我们换一个话题吧……”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岑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转过头问张钰道:“你带钱了吗?” 张钰摇摇头:“我刚起床就被你抓走了,哪来的钱?” “我没有钱没问题,你没有钱就要饿死了。”岑青揪了揪头发,苦恼道,“跟我去双茶巷,我回家拿点东西换钱。” 双茶巷白府自从五鬼偷窃财物被抓,又被李藏锋收了去,如今已是被临安府封了,但里面的东西却一丝未动,岑青这样的行为自然是盗窃。不过毕竟是偷自己家的东西出来,岑青无论从心理上还是行动上都毫无愧疚之意。 想来可恨,她花了几千两黄金,又是托张铮买地,又是找白素贞施法,好不容易建起大大的宅院,却总共在里面住了连三天不到,就被官府封门。即便这钱来得容易了些,但也不该是这个下场。 若不是还想着日后回到临安落脚,岑青简直就想施法直接把院子一收,还它一个荒凉破败的旧模样——反正白素贞已经把控制院落阵法的法诀交给她了——然后她的想法就很快地变成了事实。 还未走进双茶巷的时候,她便听到白府中传来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之声,怔了怔才发现府门上的官府封条不知何时已被揭去。眼下院子里摆着十余张方桌,满满的酒席上坐满了人,又搭了台子,从勾栏里叫来些伶人艺伎,吹拉弹唱咿咿呀呀不绝于耳,更有丑角上台三言两语逗得台下哄堂大笑,落在岑青耳中自然是无比的刺耳。 好一个临安府,好一个宋刑律,她眯起眼睛,嘴角升起无比讽刺的笑容。 下一刻,法诀一抖,她把整个宅院收进袖中,空余下满地荒凉和一群惊愕当场的人们。 “有鬼啊!” 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身畔的房屋树木消失不见,陡然间变成残垣断壁,藤萝交错的荒宅,任是再胆大的人也受不了这惊吓,当即便有三五个胆小点儿的书生晕了过去,而那些前来赴宴的食客与伶人伎子更是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片刻之后,寥落的荒宅中便只剩下寥寥几桌胆大点儿的客人,还有宴会的主人。 “啪!啪!啪!” 片刻之后,主席位上响起抚掌之声,身着宝蓝色袍子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望着十余丈外的岑青道:“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神通广大的青姑娘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青姑娘一出面便轰散了本公子的酒席,莫非是想自己来陪一杯么?” “他就是梁连。”张钰在岑青身旁提醒了一声,然后躲到了岑青的身后。 “我给你们十息的时间离开,十息后不走者,死!” 岑青一挥袖子,把收进去的宅院悬浮于荒宅上空,这样实质的威胁自然比任何方式都有效,望着头顶上的阴影,当即便有十来个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都不许走。”梁连伸手连指了几个人,吓得他们又重新回到位子之上,只是个个缩脖抬头,面如土色。 “九!”岑青道。 “别人不懂,可你唬不住我。人道法令管束天下修士妖魔,你如今已犯了恃强凌弱、恐吓凡人两大罪状……”那梁连侃侃而谈,满脸自信。 “八!” “你若是再犯了恣意妄为,残害凡人二罪,就算你背后是天王老子,天下修士也会共诛了你!” “七!” “梁公子,我是受不了了,我家中尚有娇妻幼子,告罪告罪!” 梁连面色如常,可是已经有人受不了这种压力,瞬间便有人向他告罪,撩起袍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六!”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不到片刻,席面上的人又少了一半,梁连面目阴沉喝道:“今日谁敢离开,日后别怪我梁某人翻脸无情。” “五!” 席面上的局势再次安定下来,即便是离开的那些人,也纷纷把仇视的目光盯向岑青,似乎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四!”岑青的声音依然稳定如常,只是宅院升高了几丈,变成了竖立的姿势,她轻启朱唇,“三!” “诛杀了你这妖孽!”梁连身侧的席面上一道一僧猛然窜出,手中的桃木剑与木鱼携带着风雷之声冲杀过来。 “二!” “妖孽住手!”“岑青,不可胡来!” 人未至,遥遥地已有声音传来,是那皇城的护龙真人们感受到此地的灵气波动,瞬间赶至。 “一!” 袭来的桃木剑与木鱼被岑青一拳击碎,剑气灵气还未到达岑青身前就已经消散,她手指上灵气如索,瞬间扼住两名修士的喉咙把他们提了起来。阴影放大,空中的宅院陡然间坠落下来。 “零!” “妖孽!”梁连的瞳孔猛然紧缩,视野之中,重达万钧的石料房屋立柱在下坠途中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围墙断裂、屋顶崩溃、假山滚滚、流水如瀑,渣土、房梁、青砖混合着从天而落,像是撕开苍天流下的脏腑与黑血。匆匆赶至的金丹真人目眦尽裂,顾不得阻拦和攻击岑青,连忙各自施展法诀把下面的人转移开来,更有人在远处已开始布下隔音阻尘的帘幕,要把这片宅子与周围隔绝出去。 “轰——” 声如雷鸣,地面颤抖,可连岑青的一丝头发都没有惊起,整片白府与大地撞击在一起,激起漫天的烟尘。幸而那金丹真人的防护法术及时生效,但因此而来的巨大负荷则几乎掏空了他身上所有的灵力,脸上白了一白,随后升起病态的嫣红。 被其它金丹真人拼命救出的公子少爷们则直接瘫倒在地,差之毫厘的死里逃生中,有人翻白眼昏了过去,有人吓得直接失禁,即便是梁连也只有被人扶着才能勉力站起,颤巍巍地望向一地废墟的宅院。 他们方才摆着酒席与戏台的位置,已经陡立起几丈高的土丘,整个地面被砸的下陷了数尺,若是他们依旧强撑着不动,只怕刚才这一下,就会被砸得连骨殖都挖不出来。 “她竟然敢……她真的敢……金丹真人就在眼下……疯子……”混乱而零碎的思绪不断地在他的脑中徘徊,梁连抖抖索索地望向岑青,然后听到了她冷漠的声音。 “地契尚在我手,日后谁敢强占这片土地——死!” 2016/11/21 22:03:34|27810715 第七十一章 扒光 如果说当岑青口中吐出第一个死字的时候,众人只还当她是在简单的恫吓,那么如今漫天烟尘、土崩瓦解的景象则为她的第二个死字做了一个很好的注解。那就是——真的会死。 梁连的脸白了又白,嘴唇抖动不停,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从皇城方向而来的金丹真人们在周围各处落下,把岑青围拢在正中。 “妖孽!” “妖你妹!”岑青忽然打断那金丹真人的话,摔飞手上的一僧一道,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瞎了你的狗眼!” “原来岑道友已度过阴火天雷双劫,成就妖仙之身,可喜可贺。”另一个金丹真人道,“只是眼下弄作如此场面,不知仙子又该如何收场?” “咦?”岑青朝那人望过去,只见他正在和善地冲自己点头,心中莫名其妙。 “我是铮儿和钰儿的叔父。”那真人倒也坦然,“你可以叫我丹成子。” 然而其它金丹真人已经怒斥过去:“丹成子,你想要徇私么?” “诸位道兄不必为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诸位既然要惩处她,张丹成绝不阻拦,在一旁袖手旁观就是。”丹成子一点儿也没有动怒,只是背着手笑呵呵地道。 他表明两不相帮的态度,余下的金丹真人却一时作了难。这蛇妖还是化形期的时候,就已经闹的他们头疼难忍,如今渡劫成妖仙,鬼知道她又添了什么能耐。况且若是在这城中战斗起来,且不说能不能收服她,一旦惹得她发起凶性,屠戮十万居民,毁了人道正统,就算拉十二位金丹真人来陪葬也弥补不了这天大的孽障。 “这死妖精什么时候返回身的?”一众金丹真人心中哀叹不休,只觉得自己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在临安遇到岑青这个棘手的东西,“先前那位收服五鬼的仙人呢?为何不现身出来收服她?” 疑惑之中,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升起——莫非那散仙与这妖孽是一路的? “想必你也不愿张钰在你我争斗中被波及……”沉默了半晌,有个金丹真人开口道,也顾不得自己的行径是否无耻,“但你触犯人道法令,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管,不如你与我们出城来一场赌斗,你若胜了,我们自然放你离开。” 丹成子忽然笑了笑:“我在这里,谁也别想拿钰儿的安危来做赌注。” 一众金丹真人对他怒目而视。 “我是她的亲叔父,这女娃儿自幼便被我视如珍宝,是我张家的掌上明珠,即便岑仙子不带她走,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丹成子大大咧咧道,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只可惜被她抢先了一步。” “丹成子,你一再与我等为难,我等必将上报执法宗,削去你护龙真人之位。” “随便咯,不过今天我的侄女儿,我张丹成是保护定了。” 眼见一众金丹真人内讧起来,岑青回头看了张钰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我答应跟你们赌斗,你们想单挑还是群殴?” “你若是输了,可是要随我们回龙虎山接受惩处。”丹成子提醒道。 “我若赢了,你们每人拿出一千两黄金来赔偿我。”岑青笑笑,而后提出了自己条件。 听了她的话,一众金丹真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像见鬼一样地盯着她。 就连丹成子也愣了愣,忍不住地问道:“你要这么多黄金做甚?” “这宅子是我花四千两黄金建起来的,却因为这几个无赖子毁了,我自然要把这笔钱拿回来。”岑青一本正经道。 “明明是你自己亲手毁的。”一个金丹真人怒斥道。 “爱赌不赌,你们不赌,我也有办法从这几个无赖子身上盘剥回来。”岑青忽然把话头引向梁连,“你说对不对啊梁公子?” 梁连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啧!”岑青摇了摇头。 “我们乃世外之人,拿不出黄金。”丹成子叹了口气,“即便是龙虎山上千余人,加上田舍佃户,一年的供奉也不过百万万贯。” “梁公子?”岑青继续笑眯眯地望向梁连。 “这笔钱本公子出了,我看你怎么死。”梁连咬牙切齿道,他见这群金丹真人对岑青无可奈何,就知道即便自己拿出钱来,大抵也是要打水漂的,然而如此放过岑青,他又岂能甘心? “豪气!果然不愧相国之子。”岑青一拍掌,“你回去取钱吧,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拿钱来,我什么时候跟你们出城赌斗。” “不用回去取钱,我身上就有会子,四千两黄金,不过一万四五千缗而已,本公子还出得起。” 梁连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钞,正是临安俗称的“便钱会子”,他数出了十几张千缗会,却不敢走近岑青,只叫起被岑青丢到一边的僧道,让他们转交过去。 “嗤……这玩意儿我不收。” 岑青看着所谓的银票,知道这种大额纸钞官府给你兑你才能换银子,不给你兑也就是一堆废纸,这年月可没有后世的那种私人钱庄,自己无根无底,拿着会子去官府,只怕立刻会被抓起来。想不到这梁连年纪轻轻,坏心眼倒是不少。 “如今我从哪里给你弄金子去?”梁连怒吼道。 “没有金子,其它也好啊,比如我看梁公子身上的玉佩质地就不错,可以做价黄金五十两。”岑青悠然道,“还有旁边几位公子,帽额上的翡翠,手腕上的金镯,靴子上的珍珠,都是可以作价的。” “你……”梁连怒视了岑青半晌,咬着牙急剧地喘息几口,把心一横,取下腰间的玉佩与手上的扳指,又摘掉头上的镶着碧玉珠的金冠,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招呼着那一僧一道把周围人身上的财物扒了个一干二净。一众金丹真人纷纷转过身去,不忍注视。 妖精就妖精,就算成了妖仙,还是一样的品性。 “这些东西,足够作价黄金六千两。”梁连吩咐那形象宛如劫径匪人一般的僧道把取下的东西打成包袱,对岑青已是恨到了极致,却全然不想自己起先害人夺宅的事情。 “梁公子做得不错嘛,没想到几位公子随便凑凑就是十多万贯的财物。以后有空,倒是可以多亲近亲近。我如今穷得两手空空,正需要诸君这样的善财童子。”岑青嘲笑道。 梁连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那么,有劳诸位移驾城外,为了不耽误我的行程,不去就去十里亭?” 岑青收起包裹,望向那群脸色黑如锅底的金丹真人,口气平淡得就像是去集市买一颗大白菜。 “去吧。”丹成子叹息一声,只觉得羞与岑青为伍。 她哪里有一丝仙子模样?这品性,倒是像个魔头。 2016/11/22 2:53:31|27821382 第七十二章 静默 岑青走得很快,五名金丹真人隐了身形在周围戒备着她突起发难或者逃走,丹成子则带着张钰跟在最后,对她谆谆善导。 “钰儿啊,你就这样跟她走?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岑青现在是个天大的麻烦。” “我们现在是在私奔来着。” “私……奔?你跟她?”丹成子瞪大了眼睛。 “骗我爹和母亲的,不过现在被你们和那群人看到,早晚都会被他们知道。”张钰把先前的事情讲了一遍,笑的格格响,“我说我怀了她的孩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们俩当时那样子,笑死我了。” 丹成子愕然了半晌,他倒是知道这丫头生母过世之后,就对父亲和正房夫人没有多少亲情,但听得她把事情闹成这样,还是觉得有些过分了。 “她的主意?”丹成子问道。 “是我的主意,她本来昨天晚上就要带我走的,不过我想跟她睡在一起嘛。去义阳的时候她从来不跟我睡一个床的。” 丹成子终于无语起来,若是说她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那简直骗鬼都不信,这丫头从小读书破万卷,有时比大人还鬼精。然而两个女孩子搅和在一起,还一个人一个妖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可是盯着她澄澈的眼睛,丹成子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是没有结果的。”他说。 “结什么果啊?我们俩又不能真的生娃娃,再说是我生呢还是她生呢?反正只要我跟她在一起很高兴就行了。” 丹成子的耳朵大受伤害,只得施了个法术把她隔绝在其中,一丝声音也传不出来。张钰又说了几句,发现叔父毫无反应,只能生气地嘟起了嘴。这位小叔父在自己小时候还有些趣味,现在越来越正经的没意思了。 她却不知道丹成子正在唉声叹气,按张钰的话来说,这岑青女扮男装时谦谦守礼,反倒是小侄女心思行径近乎妖孽了。 “家门不幸啊!听说铮儿还扮过女装,钰儿现在又喜欢女孩子……真是作孽。” 且不说丹成子心思纷纭,大家毕竟都是修行中人,不到片刻便赶到了十里亭,岑青停下脚步,五位金丹真人也现出身形来。 “岑青,你触犯人道法令,即便是你今日胜了,日后天下修士也会诛杀与你,不如干脆束手就擒,跟我等回龙虎山听候发落。” “还没开始……你们就这样壮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真的好么?”听一个金丹修士如此说,岑青顿时哭笑不得,不知是这些家伙们修行太久不通人情,还是太精明以至于大智若愚。 “她没了那杆枪,使不出什么花招来。” “不如我们一起上把她擒下?” “你忘了她会焚天了么?” “要我说她都已经出城了,干脆让她走算了,反正我们只是守护皇帝和龙气安危,她不惹事儿的话咱们也犯不着跟她过不去。” “可是她上回走了,不是又回来了?” …… 一众金丹真人以神念商量了片刻,有人抬起头来望向岑青:“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许再回临安城。” “不赌斗了?”岑青怔了怔,随后笑了起来,“临安城我该回还是要回的,最多答应你们不在城中杀人毁地就是了。” “也不许你用法术惊吓凡人。”又有个金丹真人补充道,刚才岑青倒是一个人都没杀,不过吓晕了不少,回去还得找到他们一一收尾。 “干脆绑着手让你们拿上龙虎山好不好?”岑青生气起来,白素贞在城里用法术他们不出现,那道士甚至把人变成了一条狗也没见这群家伙们多事儿。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不过这群金丹真人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五个人又以神念交流了几句,最终有个金丹真人道:“你施展一道法术,若是我们破不了,你随意行事即可。若是我们能破得,你便跟我们回龙虎山认罪。” 这厮竟要文比,而且很阴险。 他们拿准岑青是妖修,习练的法术种类肯定不如道门多,毕竟妖修体魄人合天道自古已然,若是一个妖仙掌握的法术比金丹修士还要高明,那天下修士还不如赶紧去死好了。 丹成子在后面听到,笑了笑,玩味地望向岑青,想看看她又该如何应对。 “这种赌斗是不是不太公平?”岑青笑吟吟地问。 “你若不想赌斗,答应我们的要求也可以放你离去。” “啧,我的梦想是走遍天涯海角,天下间唯独留一个城市不让我进,会把处女座的人纠结死的。”岑青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赌了,不过我也有个要求。你们若是破不开我的法术,那么以后我进临安城,只要不杀人,你们就装着没看见。” 几个金丹真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不知她为何知易行难,但依然看到彼此眼中的自信与兴奋:“好,一言为定。” “那么,请诸位仔细看一下。” 岑青抬起手,甚至连法诀都没有掐,一道肉眼可见的灵气被她的指尖从空中牵引出来,片刻之后星星点点地消失于空中。 “这便是我的法术。”她笑了起来,“诸位请开始破解吧。” “这算什么法术!” “如果破解不了也没关系,最多半个时辰它们就自己回来了。”岑青从两名金丹真人身侧走了过去,望向丹成子,“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要带着张钰走了。” 丹成子的目光中有些疑惑,他同样没有看懂岑青的法术到底是什么意思,天地间从来没有这样的法术。 “顺便说一下,这种法术的唯一作用,就是抽空了方圆十丈内的所有灵气,让场中所有的法术都无效。我给它取的名字叫做‘静默’。”岑青回过头解释了一声,“对金丹真人来说没有什么实战效果,唯一作用就是用来唬人罢了。” 几位金丹真人愣怔当场,除了周身积蓄的灵力之外,他们的确再也感受不到天地间的一丝灵气。 然而法术毕竟作用于天地灵气,若是连画图的图纸都被人抽走了,那么这幅画应该画在哪里? 谁能凭空无中生有吗? 第七十三章 走了 以“钥”字化入法诀,岑青在方圆十丈之内制造了一片灵气的真空。8 Ω1中Δ文 网 既然他们说的是要破解岑青的法术,那么就需要打破岑青制造的灵气真空,把被岑青驱赶的灵气给弥补回来。可是在场六位金丹真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法术。片刻之后,有人走出法诀的笼罩范围,朝内打了一道灵气,然而那道灵气继续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芒消失了。 在场所有金丹真人的脸色都变了。 正如岑青所说,这项法术对于金丹真人无用。因为金丹真人内外合一,体内的灵元之气自成天地,暂时的灵气枯竭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一时牵引不到外界灵气,施展不了法诀,大不了走就是了。 可是如果用这道法术来对付筑基修士,则如同剪掉了对方的双翼,拿掉了对方的武器一般。 譬如鱼游空中、鸟飞水底,空有一身力量却毫无作用。 她这一道法术,便废掉了天下间所有法术的源泉。 ——这是妖法,专门为修炼体魄的妖族准备的妖法! “杀!” 几乎是瞬间,在场的金丹真人就已想到这法术传播出去后果,当下便有两个金丹修士腾空而起,一个飞往龙虎山报讯,一个返回临安示警,另外三名金丹修士则怒吼了一声,拼命地抖出各式符咒与法诀杀了上来。即便是丹成子也觉得头疼棘手,眼睁睁瞅着张钰被笼罩其中,却始终没有出手——他同样明白这道法术对于修士们来说意味着灭顶之灾。 岑青拉着张钰的手站在法诀范围之中一动未动,冷眼看着无数法诀与符咒打进来,然后化成毫无伤害力的星光,轻轻地笑道:“半年之前,有人一剑破万法,得到的只有尊敬;如今我以法破万法,诸位却要喊打喊杀,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是妖而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人喝道。 “那么看来诸位是想把我从混乱中立的阵营向邪恶中立的阵营来推了。”岑青摊开手掌表示无奈,“虽然像你们这种自诩伟光正的守序中立者在我看来十分讨厌,但并没有杀掉你们的必要,因为我还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变成一个魔神乐园。” “岑青你究竟在说什么?他们因为害怕你所以想杀了你吗?”张钰在岑青背后紧张地问,两只胳膊却紧紧地搂住了岑青的腰。 “他们怕的不是我。”岑青蹲下身体,示意张钰抱住她的脖子,双手把她托到背上,正如在义阳山中一般,站起身体望着金丹真人们冷笑道,“他们怕的,只是改变而已。” “妖孽休走!” “等到我返身回来,就往你的嘴里塞进去三斤。”岑青朝那真人道,随后驱动衣服上的元气,从法诀中腾空飞起,双手撕开挡在面前的各种法术乱流,在空中微微顿了一顿,猛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妖孽!” 三位金丹真人同时全力出手,居然未能拦下岑青的脚步,震撼暴怒之余,把怒气泄到在场唯一没有出手的丹成子身上。 “丹成子,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她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敌意,或者说她对大多数世人都没有敌意。”丹成子沉吟着道,“但无论如何,我毕竟没有出手,愿到执法宗领受惩处。” 他既然这样说,几位金丹真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觉得郁气于胸无处泄,但是更可怕的危机感已沉甸甸地压在了头上。 …… 岑青背着张钰,瞬息五百里,到了长江出海口处,轻轻地降落在江中的沙洲上,把张钰从背上放下来,抬手叩了叩印堂,有些苦恼的样子。 “在我身上,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说,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多么周详的计划,“我现在一不小心成了修士公敌,你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了。” 一只涉水的白鹭歪着头瞧着两名不之客,片刻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在滩涂上捕捉小鱼和小虾。 张钰看得目不转睛,等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岑青在说什么:“修士们都要杀你?是因为你那个法术吗?” “是的。”岑青叹了口气,“我把法术施展出来才明白它到底能造成多可怕的后果——如果我的修为足够大,大到能把这个世界上的天地灵气消除一空,你明白那将意味着什么吗——世间再无一人能够修行,所有的法诀都将变成废话。” 而这仅仅是从宝库大门中溢出的一个字而已,岑青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们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地方是骊山仙界,只要你能拜在骊山老母的门下,修道升仙指日可待。”岑青对张钰道,“还有一个地方是青城山,有个姓白的姐姐在那里,你也可以拜她为师。” “你又要把我抛下来。”张钰嘟起嘴,“你都这么厉害了,还用怕什么人?反正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你敢丢下我,我就死给你看。” “啊咧?”岑青瞪大了眼睛,“你威胁我?” “怎么是威胁你呢?”张钰一脸无辜的表情,“你现在举世皆敌,人家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你总不是想让他们抓住我逼问你的下落吧?” “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岑青有些纳闷,见这丫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想了想道,“那算了,惹了这种麻烦,我们先去躲一阵子也好。至于张铮……如果他死了,我们再回来给他报仇?” “放心吧,曾爷爷在,他死不了的,最多受些苦罢了。但如果你去找他,他肯定死得不能再死。” 岑青揪揪头,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承认张钰说的有道理。毕竟如今使出了这样的法术,在没有绝对实力的前提下,说不定哪天走背运就被隐世的高人给宰掉了,她虽然不怕死,但也不能死的太憋屈不是么。 “我们去蜀西峨眉山吧,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一个清风洞。” 第一章 小魔仙子 峨眉山下有座镇子,原名叫做金牛村,但因为后来香客众多,便改名叫做了朝金顶,镇子也屡番扩大,客栈酒楼众多,不亚于寻常的县府之城。81中Ω文┡』Ω网 白衣白裳的背剑少女带着一脸慵懒的表情走进镇子最大的酒楼,朝桌子上柔若无骨地一趴,便有相熟的小二殷勤地跑上来:“小魔仙子,还点老样子的菜么?” “嗯。”少女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声,顺手拔了一根筷子,无聊地在手中把玩。 不得不说,小魔仙子这个称呼难听死了,然而张仙子这个名号又被张铮这厮抢走了。当初师父知道自己被冠上这个名号后哑然失笑了半天,随后点点头道这个称呼很有前途。 唉,师父……少女每次想到被她逼着叫师父的场景就觉得有种哽咽的冲动,明明是说好在一起的,怎么就无缘无故地变成了师父了呢? 更加无法忍受的是自己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位师伯,而且跟师父还有些奸情的模样,若非看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怕自己当时便要翻了脸。 “这一定不是移情别恋,只是师父抹不开脸的情感转移罢了。”她自我安慰地想,可是三年以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师父一起滚被窝,真是让人抑郁啊。 “竹叶青一坛,青葱藕片一碟,一行白鹭上青天一碟,仙子慢用……” 小二唱着诺把菜摆到少女面前,店内便有那第一次到来的客人莫名其妙地问:“一行白鹭上青天是什么菜?” “就是蛋白加一片青叶子,除了骗你们这种外地来的人,就只有这小魔仙子会点了。” “小……魔……仙子?这名称怎么这么怪?” “嘘,别让她听到了。”他旁边的朋友压低了声音,对那人介绍道,“这女郎厉害着呢,脾气又古怪,最初大家都叫她小魔女,后来她在岷江剑斩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妖人,大家这才知道她是修士,又不好改口,便叫她小魔仙子了。” “那她为什么只点那几样菜?” “你没看每样里面都有个青字么?应该是对一位叫做什么青的男子因爱生恨吧。” 外来的客人偷眼看过去,见那小魔仙子拿起筷子对桌面上的菜捅来捅去,果然不是因为食欲而点菜,倒是喝了半壶酒后如玉如雪的面颊上便升起了淡淡的嫣红,瞧上去妩媚动人,这人心中一荡,便要起身过去搭讪,幸好旁边的朋友把他一把重新拉回座上。 “你别自作多情了。就算她为情所困,也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怎么说?我也修过道术,跟她聊几句应该没什么吧?”那外来客人怔了怔,不明白朋友的意思。 “你修的算是道术,她学的却是杀人术。”他的朋友叹了口气,“你不是第一个见她生的美往前凑的人,猜猜之前的那些人哪去了?” 这客人顿时吓了一跳:“被她杀了?不会吧,修士不是不能随便杀人么?” “我没说她杀人啊,但是她捉弄人起来可比杀人更可怕,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你想从此一辈子都喜欢男风吗?” “呃……”这客人想了想,忽然打了个冷战,顿时觉得被朋友拉住的手酥麻麻地难受之极,连忙抖开了对方的手,朝旁边坐远了一些。 “是吧。”他那朋友又补充了一句,正要继续开口,却见那白衣少女偶然间瞥了过来,顿时低下头猛往嘴里扒饭,“吃饭吃饭。” 幸而那白衣少女只是看了看他们,把桌面上的菜祸害了一通之后,顺手丢了块碎金在桌上,拎着剩下的半坛酒下楼去了。 “真阔气啊。”那外来的客人看看碎金,约莫有一两的模样,忍不住地开口道,两碟菜一坛酒,就算在京城也不过是七八百钱,但这块碎金却值十几贯。 “要不然你以为店家为啥这么亲切,我跟你说,前两年的时候,小魔仙子在这镇子上砸的店铺赔的钱都够把这镇子重新翻修一遍了。”他的朋友道,“也就是这一年,大家都认识她了,没人敢再惹事,其实这些店面呢,除了新开的铺子,大家都恨不得她上门打砸一通呢。” “啧……”外来客啧啧称奇,早知道蜀地多怪事,想不到今天又见了一遭。 片刻之后,他便听到有吵闹声从楼下传来。 “小魔仙子,你赔我家孩儿性命。” 听声音像是个老妇人的模样,外来客忍不住把座位移到窗前,朝外看去。 “又是这妇人,大概是家里又没米下锅了。”他那朋友叹了口气。 “怎么说?” “她原本有个儿子,读书的,偶然见过一次小魔仙子,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喜欢上她了,天天说非她不娶……” “呃……”外来客看看那妇人,见她衣衫破烂疯疯癫癫的模样,不觉便动了恻隐之心,“然后呢?” “然后自然没有下文,只是书生前些日子突然间上吊死了。不知是谁开始传言,都说是这小魔仙子暗地里对书生施了邪术。”他朋友叹了口气,“这种事自然是无稽之谈,小魔仙子虽然性情恶劣,但从来不伤人性命的。可这妇人失去儿子,自然是相信儿子被她害了的说法啊。” “那倒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 “都闹过几次了,小魔仙子最初可怜她,送了她些碎银,约莫几十贯钱的模样,可她相公却是个赌鬼,大抵是钱花光了,因此又来找人要钱。” “她既然连喝酒都给碎金,为何不多给这妇人一些银钱?” “贫鄙之家,偶得横财,只怕是祸不是福。” “听你一说,倒也有理。”外来客见那小魔仙子又给了妇人三五两碎银,安抚下她的嚎哭,忍不住笑了起来,“照你的说法,莫非她还是个好人?” 他朋友叹了口气:“这个倒不好说,但最近又有几个人上吊自尽,死法与那书生一模一样,只怕是真有妖魔鬼怪作祟。就看她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了。” 2016/11/24 0:15:39|27882129 第二章 小角色 这小魔仙子,自然是三年前被岑青带走的张钰。 最初岑青跟她说的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三年,三年之后若不能踏上修行之路,就把她重新送回家中。却不料张钰原本就是天人转世的通明道体,略略打通了经脉,不到半个月就已筑基成功,当时便吓了岑青一跳。 岑青自觉自己不适合教人,因此才带着她来到峨眉山开辟道场。岑青倒不是不想去青城山直接找白素贞,只是担心连带自己一起变成了学生。因此二人居住在峨眉山间人迹罕至处,张钰虽然偶尔前往青城山接受白素贞的指点,但大多数法诀还是习自岑青,故而她称呼岑青为师父,称呼白素贞为师伯。 三年以来,她采气餐霞,内外兼修,相貌也随着年龄改变,显得愈加明秀妍丽。也因为如此,偶尔行走人世间,她总是会遇到些难以预料的麻烦。 几枚碎银子打了那妇人,张钰紧了紧背上的追星剑,叹了口气。 这妇人的书生儿子,是真正的鬼迷心窍,只是那迷心的鬼修士来无影去无踪,她追寻了许久也没有下落。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现身之处杀人,这不仅是简单的挑衅,更是在嫁祸与她。 张钰是在岷江遇到这只鬼修士的,在此之前,她只知道人与妖机缘巧合可以修行,但从未想过连三魂七魄都缺失的鬼居然也能修行。 所谓岷江妖人,其实只是渡妄境失败,未化形成功的妖,没头没脑地凭着本性在岷江一带伤生害命。她在青城山附近时,正好路过那里,便随手挥剑斩了这几只毫无智慧可言的怪物,只是没想到却惹上了一名鬼修士。 原来这几个妖是被鬼修士豢养的,目的就是用血气精气滋养它自己,以待有天能够再生躯体。而今这几个妖被张钰所杀,鬼修士虽是怒不可遏,然而交手几次后它现这少女虽然修为不高,但法诀和宝剑却极为古怪,因此不再现身相斗,而是悄悄地隐没下来。 张钰知道那书生的死必是鬼修士在示威,因而才会拿出银两补偿妇人。可是连续多日,没想到这鬼修士的手段愈胆大妄为起来,竟敢在峨眉山这种菩萨道场堂而皇之地作恶,一连残害数条人命。 峨眉山是菩萨道场,山顶上的光相禅院却都是一群寻常僧众。先前书生死的时候,就有人请了那里的僧人下山,僧人们也念了几卷度亡经和往生经,不过要说降妖伏魔的本事,却是连一丝都没有的。 “要不然把事情告诉师父吧?” 虽是性情乖张脾气古怪,说到底张钰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先前与鬼修士相斗可以说是她的争强好胜,然而眼见鬼修士作恶到平凡人身上,她还是对凡人们生出了恻隐之心。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出了镇子,也没有跟随那些香客的脚步上山,径自走向荒僻之处,过了片刻,她拔出背上的长剑朝空气中喝道:“出来!” 这地方本是山阴处,随着张钰的一声轻喝,周围的天色再次阴暗起来。啾啾的鬼叫声中,几具面目恐怖的尸体出现在张钰的眼前,全是先前被那鬼修士迷心后上吊死去的人们。 “又添了两具哦,小魔仙子……”鬼修士的身形不见,只有阴恻恻的声音通过那几具尸体传出来,“考虑的怎么样了?三天之后,我会再杀两人。” “你想跟我斗法,就不要拿凡人的性命来要挟。”张钰皱着眉头道,“至于你先前的想法,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鬼修士的黑雾笼罩,几具尸体嘴唇开合无比诡异:“小魔仙子,入我圣教,可立地成神,不比苦苦修行要简便的多?” “嗤……”张钰冷笑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欢喜教是什么货色,虽然不见诸文献,只存于道门典籍之中,但你们自创伪神,视人命如草芥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鬼修士鬼气森森地笑起来,过了片刻又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我再杀两人,全是跟你照过面的。” 它不顾张钰的勃然变色,驾黑雾卷起尸体便要离开,却不料刚飞行不到三尺,陡然间黑雾消散,几具尸体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随后空气微抖,一名青衣女子现身在场中。 “师父……”张钰笑逐颜开,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她如今的身材已与岑青相当,年纪看上去也仿佛。可是不知为何,在岑青的面前她始终硬气不起来,很多心中早已打算好的东西,被她的眸子轻轻一扫,就仿佛被看透了心思,泄气地再也进行不下去。 岑青笑了笑,望向被“静默”控制住的鬼修士,这鬼东西像是一条虚灵,能够附在人身上,如今它周身方圆的灵气被岑青驱散,就像是被捞到岸上的一条鱼般,只能张口呼吸,却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能驱散灵气的静默,你是妖仙岑青!”那鬼修士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和语气惊惧无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岑青根本没有理会它在说什么,“静默”之下,凡是灵气所化都会被驱逐,这鬼修士虽然勉力聚拢神魂,但只过了几息,它就一动也不动了,只留下孤零零的魂魄无助地站在法诀之下。 “这真的是一个意外。” 岑青朝那魂魄望了一眼,知道它这一下被削尽修为,再修行起来不知又要几十年,这才收起静默,任它飘飘荡荡地被风吹去,转头望向张钰,摊开手道:“我本来只是路过。” “你不用解释的。”张钰收剑回鞘,快步走到近前,张开手抱着岑青的胳膊撒娇道,“反正你又救了我就行了。” “嗯,这小角色是谁?到底怎么回事,路上说一说吧。”岑青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驾云卷起张钰,直奔青城山,“正好我有事跟你师伯商量呢。” 第三章 告辞 自峨眉至青城,对于如今的岑青来说,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 片刻之后,她降下云头,来到白素贞隐没在虚空里的洞府。 “大欢喜教?”岑青听了张钰的说法,怔了怔,想起几年前赵家堡的事情来,感叹了一声,“看来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它还想胁迫我让我去做他们的圣女呢,不过我拒绝了。”张钰道。 “拒绝的好,据我所知,像这种邪教的圣女只是rbq的代称。”岑青道,“就冲他们这个想法,以后大欢喜教的人我见一个灭一个。” “好,你灭他们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张钰兴奋起来,师父这样子,也算是一怒为红颜了吧。 “小青,三年的修身养性,我本以为你有所收敛,没想到你一开口还是喊打喊杀的。”白影闪动,白素贞自洞府款款而出,嗔怪地瞪了岑青一眼,随后望向了张钰,“小钰儿,莫要学你师父的样子。” “是!”张钰不敢在白素贞面前放肆,乖得像只鹌鹑一样,“师父和师伯聊天,我去修行。” 鬼才愿意做你们的大灯泡,她撇了撇嘴,到洞府后园去了。 白素贞望着站在门前的岑青,叹了口气:“你又准备去人间了?” “正如你先前说的,尘缘未了。”岑青笑了笑,“先前是因为不得已才遁入深山避祸,如今修行再无寸进,自该去凡间了却那些未完结的事务。” “我只怕你越入红尘,纠缠越深。”白素贞叹息一声,这三年来,有岑青作伴,让她生出前所未有的平静之感,甚至连先前急切渡过的第三劫都被抛掷在脑海。如今岑青要再入凡世,不知她又会搅起什么样的波澜。 岑青摇摇头,这三年的确是平静,然而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道门不会放过她,法海也不会放过她,即便是那个神经兮兮的张玉堂,得知她未死后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等到他们把目光全部盯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所谓的隐居深山就会变成作茧自缚。 所以她必须做点儿什么。 “金国王庭,有吐蕃进贡的九枚舍利,我去取六枚交给法海,先了结这段因果。”岑青轻轻道,“而且在金国境内,还流落着我的另一个徒弟,我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你把小钰儿带来的目的,是想让我帮你照看她?”白素贞笑了起来,眼睛笑得弯弯的,“除非我用绳子栓住她,否则她一定会偷偷溜出去找你的。” 岑青觉得头疼起来。 白素贞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双双在洞府内的亭子里坐下来,然后才道:“她对你的感情,不是简单的依恋吧?” “当然不是,她是个百合。”岑青叹了口气。 白素贞摇摇头,她听岑青说过曾经女扮男装带张钰去义阳的经过,觉得岑青有点儿自作自受:“你准备怎么办?” “凉拌!难道我还能真的娶她入洞房不成?” “她如今也是修士,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白素贞想起先前劝过的张铮,又看看岑青,张家两兄妹都对岑青有情有义,让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小青,修士虽然性命长久些,但不化婴终究是枉然,你若对她无意,不如早做决断。” “现在已经是师徒关系,还决断什么?”岑青揪揪头发,觉得十分麻烦,若是让她快刀斩乱麻地冷着脸让张钰滚蛋,且不说她根本做不到,就是想想也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果然赤子无欲么?真是讨厌这个道心啊。 怪不得法海一直想把自己渡进佛门,就只看这颗道心,简直就是为和尚们量身定做的嘛。 她坐在那里自怨自艾,白素贞却莞尔一笑:“看来不是无意,而是多情。” “你连情劫都未渡,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岑青长叹一口气,长长地伸个懒腰,白了她一眼,“话说,能看到我的前世了吗?” 白素贞摇摇头:“不能,你说的那个‘蒙’真的很厉害,遮掩的天机没有人能看透,除非你渡过第三劫时能觉醒前世,否则恐怕我渡劫成仙后也无法看透。” “无定劫……” 岑青叹了口气,千年妖仙的最后一个劫难是无定劫,渡过无定劫便能飞升天界。然而既然叫做无定劫,那么就是毫无痕迹,毫无预兆,不然也不会有道行万年也不得飞升的虚灵道地仙了。 白素贞能够得知第三劫是情劫,是因为她的师父是骊山老母、斗姆元君,北斗众星之母,地位尊贵。而岑青则完全是个野路子,既没有人领着入门,又没有人悉心教导,能够摸到自己的无定劫是什么才叫有鬼。 “其实你是不是牧童,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对我来说,你只是岑青。”白素贞知道她先前问那句话的意思,“菩萨让我报恩,是有她的打算,如今我返回青城山,已是等于跟她撕破了脸面。” 岑青点点头,白素贞虽是异类成道,但拜在老母门下,也是性情傲然,既然差点儿被菩萨坑了,那么翻脸无情也怪不得她。 只是菩萨真的是如此好应付了么? 无论多么机巧灵变,说到底岑青只是凡人的思维,无法理解那些佛道高人们的举动,又知道它们的力量被凡间限制,反而觉得它们都是嘴炮流。 “呐,我就要走了,回来时候让我给你捎点什么吗?” “古灵精怪!” “其实有你在这里,我的感觉挺好的,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岑青想了想,对白素贞认真道,“大概是因为这天下间,唯一能令我相信没有其它心思的,也只有你了。” 白素贞眼中有异彩闪耀了一下。 “就是这样平静而又安心的感觉吧。如果说真有什么前世注定之类的,我也认了。”岑青微笑,抓住了白素贞的手,轻轻地在上面亲吻了一下,“我还会回来。” 两片红霞飞上白素贞的面颊,但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凭岑青紧紧地握着。在这一刻,她从同心咒里感受到的是岑青诚恳而平静的心境,然而她自己的心境,却仿佛水滴坠落,泛起了一圈涟漪。 2016/11/26 0:19:18|27969035 第四章 重走旧路 告别白素贞,岑青的双脚再一次踏在义阳城的土地上。 与三年前相比,这里破破烂烂的摊子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变化的只有来往的过客。旧的人离开,新的人进来,依旧是龙蛇混杂,泥沙俱下。 望着远处那高高的任性楼,岑青笑了笑,想起当初自己在这里遇到法海的情形。 那件事是一个引子,改变了她之后的很多事情。 “接上这条没走完的道路,给你我之间做个了断。”她轻声地自言自语,法海此人,慈悲面目背后是森然手段,活了一千七百年,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的存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成仙。 不远处张钰背着剑从人群中走过来,宛如纤尘不染的白衣仙子,停在岑青的跟前道:“如今杨家庄住的都是周围的人,自隆兴元年北伐开始,我姑母一家便已迁至宿州,岳宗师也在那里。” “那算了。”岑青原本想再次拜会下杨氏夫妇和岳雷,如今听到人不在,便应和了一声,对张钰道,“我们走吧。” “别啊,师父。” 见她又要施展法诀携带自己赶路,张钰连忙讨饶了一声,随后可怜巴巴地道:“好师父,我都三年多没来过义阳了,就让我在这儿逛逛呗?” 岑青哑然失笑。义阳这个烂摊子又有什么好逛的?张钰在山中修行三年,无非是想在熟悉的地方找回儿时的感受罢了。 因此她点点头,让张钰自去游玩,自己则隐没在空气中,双指并拢,眉宇间微蹙,片刻后绽放出一道繁复无比却条理分明的法诀。 下一刻,法诀像是被吹大的肥皂泡,把整个义阳城笼罩进去。 “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岑青微微叹息一声,她神魂中的各式法诀在这三年中早已被她消化掉,就连天鹏九变也被她修炼到了第三段,一二段的进度更是惊人。因此她的神魂生出的神识,片刻间便已经到达了整个义阳城的角角落落。同样的,城中这些人的修为高低也被她一览无余,譬如张钰,在神识掠过她身边时候她的肌肉明显地绷紧了片刻,但绝大多数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岑青可以感觉到,自己如果借用身体上的媒介,比如一缕头发,一片蛇鳞,就可以把神识打入这些凡人的身躯,并且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 “寻常人类真的是太孱弱了。”她收回法诀感慨一声,皱起了眉头。 三魂强大者可以为修士,七魄强大者可以为武者,除了某些魔教利用信仰之力加诸凡人之身,能让其成为邪神外,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类,并没有什么力量可言。 “豢养。” 岑青沉默良久,吐出了这两个字。成为妖仙之后,她便明悟了:偌大的人间,只是神佛们豢养众生,压榨信仰的地方。 神佛们需要的是一个对它们充满敬畏的人间,而不是一个混乱无序的人间,因而才会有圣人教化,因而才会有天人下凡,因此才会有仙子报恩委身于凡人的故事——总要给他们幻想。 神佛强大而凡人弱小,修士处在正中间。 先前白素贞告诉她渡过阴火雷劫,便能看透这个世界的本质,只是这个本质太过于残酷与恶心。若当初真的让白素贞委身与凡人去报恩,真不知她如何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毕竟,用千年妖仙的目光来看,凡人们的确是太过于脆弱易碎了。 “然后就要众念皆寂,一心求道。” 岑青忽然笑了起来。求道、升仙、得大自在,都是这些修士们甘愿或者不甘愿的选择,头顶繁华怒放,脚下万劫不复,是个人就会选择攀登,然后成为神佛中的一员。 “令人厌恶的真相。”她说。 法海大约就是难以忍受这种真相,又苦苦不得解脱,因此才会在前半生大肆杀戮,弄得杀孽缠身,遁入佛门。 白素贞也明白这种真相,所以才会顺水推舟,舍了报恩的心思,在深山洞府清苦修持等待飞升。 “啧!” 虽然这种真相同样让岑青觉得不舒服,升起宛如被拘束在狭小的天地间,与蝼蚁米虫为伴的古怪感受,但是她的道心却明白这是不正确的,不应该的,即便它符合了一切正常阶级社会的特征。 “大约就是因为这一点儿,我自从穿越起就对漫天神佛没有一丝好感吧。” 人类孱弱,但孱弱是他们的,并不是神佛压榨他们的理由,神佛们唯一的理由,就是来自本能的贪婪以及**。 岑青不知道其他修士在晋升金丹或者妖仙后会不会像自己一般生出这么多的思辨,但是她无论怎么想怎么思辨最后依然是把自己放到了神佛敌对的一方,即便心理上无法亲近这世上的凡人,也不能与神佛一般变成压榨他们的角色。 “我从未想过前世的影响会如此的根深蒂固。” 片刻之后,她笑了起来,又施展开了另外一个法诀。 这道法诀依然是笼罩下整个义阳城,城中宛如被风吹过了一场蒙蒙雾雨。 细雨之后,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有些人却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变得快了一些,以前怎么想都想不起的东西又似乎历历在目。 狭窄的巷子后面,本来有两帮人正在械斗,细雨过后,两帮人停下了打斗,狐疑地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有些忌惮,最终各自拉着自己的伤者回去了。 破落的院子里,有个正在哭哭啼啼的绝望妇人正要把脖子挂入梁下的绳套,细雨吹进窗子,拂在她的脸上。她怔了怔,随后眼睛渐渐清明,解开绳套,从门后抽出捣衣棍怒气冲冲地出门找不成器的丈夫去了。 正在河边饶有兴致地教孩子们抓鱼的张钰也怔了怔,随后喜笑颜开起来,拉着那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进雾雨之中。 她还记得岑青在创出这个法术后的解释:“我这个法诀的能力是洗涤三魂,其实只能让他们的眼睛看得更多一些,想事情更快一些,对修行却是毫无用处的。” 2016/11/26 22:51:25|28019689 第五章 滚床单吧 傍晚时分,张钰在任性楼的客房里见到了等她已久的岑青。 “这一趟出门不是什么考验。”岑青正色告诉她说,“我是去金国皇宫抢东西的,虽然我不怕金丹宗师,但万一有散仙在那里坐镇呢?” “然后呢?你一直想要抛下我。从汉阳认识你开始,你把我丢在义阳在临安的时候你差点把我丢在临安这次出门,你又想把我丢在青城山……师父,岑青,我不想离开你。” “呃……”虽然知道张钰的心思,但是被她如此直白地表露出来,岑青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赴汤蹈火,只需要平平安安地待在我的身后就可以了。” “但是师伯为什么就可以?” “因为她的道行比我还高?”岑青不太确定地反问了一声,随后道,“之前有人说过修行界就是这样,要么拳头够大,要么有个强大的靠山,我两样都没有,拿什么护着你啊?” “师父啊,在你眼中,是不是还觉得我是那个扬言能打十个护院的小女孩?”张钰凑到桌前来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道,“我现在已经是筑基修士,法诀符咒无所不通,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三年前张铮也是筑基修士,还不是被金丹真人翻掌镇压。”岑青皱起眉,张钰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让她看到了三年前自己的影子。 “哈,你还提张铮。师父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他……”张钰苦恼地趴在桌面上叫,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我只把他当做知己。”岑青沉默下来。她因为“静默”的缘故,如今被天下道门通缉,并不适宜出现在张铮面前,只是不知道那厮被流徙到太湖北,现下过得怎么样。 “说起来我也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张钰挺直了身体,懊恼地取出追星剑放在桌面上,“原本他说把寒玉髓融入追星剑,追星就可以复原过来,可是至今已经三年了,追星还是沉睡不醒,我都想揪着他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岑青笑了笑,没有说话,闭上眼睛继续修行。 客房内燃着红红的烛火,张钰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花,过了半晌突然叫道:“师父……” “怎么了?” “师父,你对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怎么看?”张钰咬着嘴巴,似乎极为难为情地问出这句话来,但是话语出口之后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口齿也伶俐了许多,“我说的在一起,不是我们两个这样的在一起,而是像夫妻那样的在一起。” 岑青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支持也不反对,如果她们互相有真正的感情,那么性别应该不是问题。” “那么师父,你对人和妖在一起又怎么看呢?当然了,我不是说你和我,就是打个比方……”张钰嘴角弯起,继续问道,她知道凡是岑青认真想过才回答的话,往往都是她的内心话。 “先前有人对我说过:自古妖类难耐山中寂寞,向往人间同人类一起生活的也不在少数,可惜人妖殊途,酿成悲剧者甚多……”这次岑青根本没有考虑,直接地就回答了出来。 “事实上呢?”张钰有些失望地问。 “事实上他说对了。”岑青回答道。 张钰愕然,过了片刻,才讷讷地说了一句:“可怜的张铮。” “你说错了。” 岑青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张钰道:“张铮被流放,是因为他在道门和朝堂上的斗争一败涂地,与我并没有关系。他是个幼稚而又天真的家伙,被期盼有所作为的皇帝看中,便以为自己遇到了明君,岂不知自己不过是被拉出来攻击的靶子而已。” “呃,我指的可怜……” 张钰想了想,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她挂起了剑,脱掉袍子,只着纯白中衣,乌黑的长披散在肩头,盘膝坐到了岑青的对面,一只手扶着腿弯,一只手托着下巴,就那么目光深邃地望向岑青。 岑青顿时哭笑不得,她忽然明白当初白素贞面对自己时是怎么样的感受了。 “我们歇息吧。”她说。 “啊?”张钰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么?”岑青开口道,同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掐诀把衣裳变成中衣的模样,“今天不修行了,我陪你睡。”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起哈欠,朝着靠在墙边的床榻走去。 张钰顿时喜上眉梢,腾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连忙跑到了岑青的前面:“放着我来。” 说着,迅地把床铺叠成一个被筒的模样,眼瞅着是准备跟她一个被窝了。 岑青也不反对,静静地躺下,等到张钰穿着中衣睡到了她的侧面,目光略带期盼和紧张地望向她的时候,她才笑了笑道:“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可是,师父,你说过不支持也不反对的。”张钰嘟着嘴道,两个人距离不过五六寸,彼此呼吸可闻,她的面颊绯红,连声音都变得嗫嚅难辨,“你还说性别不是问题。” “是的,我说过。”岑青的目光依旧澄清,只是爱怜地抚摸过她的头,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也说了,需要有真正的感情。” 张钰不满意起来,扭动着身体道:“我对你是真正的感情。” “可是我对你只有师徒之情。”岑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伤了这孩子的心,不过想了想,她还是说了下去,“炼气、筑基、金丹、化婴……这是修士的修行道路。其实每一步都伴随着对三魂七魄的考验,你先前修行太快,只重修为而不重心境,蒙蔽真实,即便筑基也无法找到自己的道心。先前你师伯提醒了我一声说堵不如疏,如今我与你躺在一起,便是为了让你的希望满足,做到顺心意。” “我不听,不听……”张钰捂着耳朵,可眼泪却流了下来。 岑青抿了抿嘴唇,缓缓而柔声道:“如果你还是凡人,我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但你是修士,就要学着忘情与绝欲。就像你的曾祖父张天师一样,亲眼望着自己的嫡系儿孙破败衰落下去,却始终道心如一不为所动……” 说到了这里,岑青却挑起唇角,神秘地微笑起来:“……可是我认为忘情绝欲这条路不一定是对的。” 张钰陡然愣住。未完待续。 2016/11/26 23:53:55|28024134 第六章 所相 “你既是我的徒弟,我自当解开你的疑惑,为你梳理谜团。”岑青单手托腮,侧身盯着近在咫尺的张钰道,“你为何会踏入修行之路?” 张钰忽闪几下眼睛,不明白岑青话里的真正含义。 片刻后她答道:“是你让我修行的,你还说如果三年不能踏入修行之路,就把我送回他们身边。” “如果我没有说这句话,甚至当时无法回临安城呢?”岑青静静地问。 “我不知道。”岑青的表情与语气认真起来,张钰却有些心中发慌,“我应该……死了?” “你应该也踏上了修行之路,只不过学得是其它门派的道法。如果按照修行正途,三年筑基正迎合你的身份。”岑青没有忘记那个叫做丹成子的金丹真人。即将没落的张府中出现“通明道体”、“天人转世”,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把她嫁给一个凡俗之物? 只是他们当时都没想到这一层。张铮大约想到了,因此安心接受命运;张钰没有想到,才会让丫鬟送剑找岑青帮忙,丹成子便顺水推舟让岑青带了她走。 后来仔细想想,岑青觉得他们原本对于张钰是应该有所安排的。 毕竟天师一系上百年,嫡系后代里又出了新的好苗子,本应百般呵护培养才对——除非那位张天师真的做到了忘情绝欲,自己退位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岑青笑了笑,然后对张钰道:“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有点儿难受,你是谁?” “啊?”张钰愣住了,“师父,我是我啊。” “这样呢?你又是谁?”岑青如今法力通玄,片刻间使法力遮蔽了张钰的五感,逼出了她的神魂,“失去张钰的这个躯体,你是谁?” “我还是我。”张钰的神魂回答道,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师父,原来你的神魂是男子的模样啊?” 神魂无形无相,只有心有所想,对方的神魂在眼中便是什么模样。原来她的确是把自己当做了男子,这才一直念念不忘。岑青心中闪念,收回法力,让张钰的神魂重新归还体内。 岑青道:“就像刚才示范的,神魂才是一位修士的本源。离开了这个躯体,你还是不是自己,你的念头还是在躯体中时的念头吗?” 张钰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两样,师父,你的神魂是男的,是不是你成仙以后就会变成男子了?” “仙人万象。”岑青答道。神灵仙人,终究不过神魂的进一步变化,外在的形象也不过是记忆与智慧的承载体,又哪里分什么男女。 “那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一定要用这一相。” 岑青见她又有把话题带歪的趋势,忍不住蹙起眉头,告诫她道:“你凡心未除,如果继续这样的话,不仅找不到自己的道心,只怕修为也会毫无寸进。” “哎呀哎呀,你现在的口气越来越像师伯了。” 轰隆隆—— 张钰不过是随口一句话,落在岑青耳中却仿佛惊雷滚过。 曾几何时,他与白素贞也有过这样的对话,现在只不过是转换一了下角色而已。 他曾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男子,也曾发誓要与漫天神佛为敌,如今成为妖仙之后,却模糊了性别的界限,更想着要去消弭自己先前欠下的因果——果然是财富越多越软弱么? “好!无论我是否成仙,都用这一相。”岑青道,驱动元气把自己化作最初遇到张钰时的少年形貌,两人相距极近,呼吸声相闻,岑青盯着她的眸子,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张钰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宛如火烧一般,她只跟岑青对视了片刻便低下头,羞赧地把头埋进岑青的胸膛之中。 “就这样吧。”岑青揽着她,叹了口气,轻叩手指,让搭在两侧的帐幕垂落下来。 帐幕之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啪的一下乱动的手被抓住的声音。 “师父,为什么你的胸会这么小呢?” “有人喜欢脸蛋好看的男人,有人喜欢个子高的男人,还有人喜欢身强力壮的男人,这些都很正常。可是张钰啊,你的爱好难道是长大胸脯的男人吗?” “……” 片刻之后,张钰被被子裹成一团从帐子里扔了出去,岑青哭笑不得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在做师父的一道上真是失败至极。 什么堵不如疏,道理人人会讲,可她怎么不百合一个给自己来看看。 “师父……”张钰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可怜兮兮地望向岑青,“你就让我跟你睡一起吧,就这一次。” “不许你摸我的胸!口!” “哦。” “不许脱衣服,也不许动手动脚!” “我保证只是睡一起。” 许久之后,浅淡的月华映进窗子,照在客房的床铺之上,岑青动了动身体,把张钰八爪鱼般抱着他的手脚放开,这丫头倒真是睡熟了,居然连一点儿修士该有的戒备都没有。 望着她已长成少女般柔和而恬美的脸庞,岑青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她身上打了个防护法诀,下床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漫天的月华流水般洒进窗口,正是十五月圆之夜,那大的出奇的月亮没有任何遮挡,光芒四射地悬在义阳城的上空。 月亮中心有个人。 那人嘻嘻哈哈地唱着歌:桃花流水满前溪,池里游着比目鱼;奈何月圆人不圆,玉人何处访踪迹? 岑青抬起头问道:“你看够了么?” “夜色如酒醺人醉,情侣恩爱巫山会。芙蓉帐内鱼比目,鸳鸯枕上鸾凤颠……”那人又唱了两句,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我以前从未觉得这句子这么污的。” 岑青则一步跨出窗子来到屋顶,望着他道:“你明知道我来任性楼是为了钓鱼,居然还真的敢来上钩?” 那人从空中来到距离岑青十余丈远近的另一栋屋顶上,笑道:“好奇嘛。你整整消失了三年,怎么?跟我堂妹把孩子都生下来了?” 他啧啧地讽刺道:“你扮男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扮女人也不行,只有把你做成标本,才会留下最美的样子。” “哦?”岑青笑着回望过去,“三年不见,你现在能杀人了么?” “杀生还是不能杀,但镇压下你还是没问题的。”那人大喝了一声,身体升上半空,原本交错在胸前的双手唰地张开,头顶上陡然光芒大放。 犹如被盘古劈开的混沌,明月的光华在这一刹那被加强了千万倍,夺目璀璨的光芒把岑青与他身后的一切吞噬下去,视野中只有一片光明,再无其它。 2016/11/27 22:17:37|28050170 第七章 破幻 这位“张玉堂”也正如大部分的穿越者所做的那样。 他们可能会絮絮叨叨地跟你聊一些废话,也可能会在动手之前动摇你的心志,然而一旦出手,便是不留余地的杀招。 以己十攻其一,以优势攻打劣势,如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他这一式化自佛法里的佛光普照,然而却无一丝禅理佛性,有的只是场面宏大且操控细微的力量。 光芒无孔不入,再无一丝阴影,岑青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所有的感觉都失去了作用,甚至连头脑都开始迟钝起来,这是针对妖仙做出的五感剥夺。 这也是岑青第一次看见这位穿越者的真正力量,的确是可以越阶杀敌的存在。 神魂运转,天鹏九变的第二变瞬间打开,岑青的神魂脱离了躯体,飞出了光芒的限制。 光芒消失,月亮仍在,果然还是幻术。 “张玉堂”一步跨过十余丈的距离,手中的银色绳索缠绕上了呆立于原处的躯体,只是那躯体忽然间双指并拢,瞬息消失在原地。 “神识傀儡?”张玉堂果然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望着岑青遁在空中的神魂嗤笑了起来,“用自己的身躯来做傀儡,你倒真是舍得。” 不过下一刻,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岑青的神魂和躯体都消失不见,只有遍地闪光的神识,如密集的火炬布满了整个义阳城,每一个神识,都是被她种下印记的凡人,可以随时被她控制成傀儡。 “你的幻术针对七魄,那么你又能对付多少?”城中的人同时发出梦呓,古怪而沉重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一般。 “张玉堂”一步踏入虚空,岑青一道法术擦过他的身侧,片刻后他从另一处出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准备用来对付我的招数?你的攻击如此无力,我也不是什么会为凡人而流泪的圣母,既然我现在还不能杀凡人,那么我就跟你换一个战场。” “想走?”仿佛从地下传来的梦呓声轰然响起,城中再起雨丝,宛如大雾一般笼罩下所有的位置。 “张玉堂”刚刚从虚空中现身,便被那雨丝淋了一头一脸,惊骇地重新步入虚空之后,却发现只是平凡无奇的雨水,然而他依然惊怒交加:“你这是什么妖术?” 无论刚才以神魂化神识为千万,还是现在笼罩满城的风雨,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法术,千年妖仙,其威若斯吗? “没有什么用处,只是洗涤三魂而已。三魂清明而智慧生,准确来说,对于凡人用处不大,这是我专门用来克制信仰之力的法术,自从被关进了钵盂中,如何破解信仰之力的问题,已经足足让我想了三年。” 这一次不再是城中众人的梦呓,而是岑青自己清朗的语声,他飞上了半空,望着虚空中的一处道:“你这具身体的修为只有筑基,施展各种各样的能力,应该是来自法海的信仰之力,还有你这几百年来收集的法宝吧?” “别小看我!” 冷厉的语声伴着一道金色的弧光缠绕上岑青的身躯,随后把她撕成了碎片,然后城中又接连飞起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岑青。 “幻术而已,我也会。失去信仰之力,你还剩下什么?”岑青道,随后他抬起手指指向了那片虚空,“静默!”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灵气,那么将会在空气中看到出现了一个方圆十丈的黑暗地带,所有的灵气在那里一扫而空,空气中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嘶鸣,随后是“张玉堂”充满怒意和气急败坏的声音:“岑青,你杀我玲珑,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露出一半的身躯在那片灵气真空中摇曳了一下,随后光华一闪,消失在虚空之中。 一条毛茸茸的白狐尾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岑青已看到那光华的闪动,是先前在许仙处看到的尺子,原来竟是这厮借以穿越虚空的法宝。 不过看到被削去灵气,灵智消散,由法宝转变为法器,被“张玉堂”称之为“玲珑”的狐尾,岑青还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朱离,这是被你切下的尾巴吧,看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九尾狐,擅幻术,“张玉堂”的幻术如此出神入化,大约便来自于这件法宝。岑青如今已经知道了她的至少三个化身:朱离、黑袍还有眼下的玲珑。 几道法诀打上去,岑青把这条断尾封印起来,藏于袖中。 “张玉堂”先前用阴丹骗岑青渡劫,又以舍利子利诱意图收服。如今见岑青渡劫成妖仙,便立刻出来全力掩杀,一击不中,即借缩地尺逃遁,着实是个棘手而狡诈的敌人。 岑青还记得他的身份,他本是穿越到法海身上的一缕神魂,作为恶与**的一面被法海剥离出去,辗转投胎许多次,这厮对于白蛇传里的所有人物充满了敌意,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 “这是一个麻烦的强敌。” 岑青皱起眉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自己这次能占据优势是因为先在义阳城布下法诀守株待兔,但是日后谁也不想背后跟一个时时刻刻都会出现的杀手,况且这厮的手段不知道还有多少。 “早就应该把那尺子给毁了的。” 他慨叹了一声,收起先前布下的两道法诀,如今算是与“张玉堂”互相试探了一番,对方果然有镇压千年妖仙的手段。只是被他一连看到三张牌,只怕他是再也不肯与自己正面对战了。 “不过幸好没有那种讨厌到能以假乱真的幻术了。” 岑青走回客房,看到张钰还在熟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涌起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想了想又重新打消,这丫头如今已经不怎么正常了,若是在这条路上越滑越远岂不是罪过罪过。 不过,这条狐尾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张玉堂啊张玉堂,想不到我出山以来立誓杀人夺宝的第一单,居然应在你的身上。”岑青取出了毛茸茸的白狐尾,在手上拍打了两下,“朱离,我好像感觉到距离你越来越近了呢。”未完待续。 第八章 因果定论 从义阳而至中都大兴皇宫,大约两千余里,若岑青如今全力飞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即便携带着张钰,也用不了几个时辰的工夫。 三年以来,高来高去惯了,岑青一反常态地与张钰在地面上步行。虽说是步行,但两人的身影却彷如从田野里掠过的流光,只是一晃眼便不见了,空余下无风自动的草尖和树枝。 这一路沃野千里,再无高山阻隔,但沿途的农田却多半抛荒,只有在大城镇处才有田亩分布。沿途所见百姓皆是面有饥色,神色惶然,上前问时便道外面大仗打了三年,赋税劳役苦不堪言。直到去了州县抓了个县令,当着他的面宰掉正在剥人皮的百夫长,才问清楚如今的天下情况。 原来自从岑青离开临安不久,大宋便不宣而战,开始了对金国的全面北伐,初时势如破竹,连克淮南多地,但后来又左右摇摆起来,滞留宿州不前。待到金国反攻,宋军立刻大败而回,让金人几乎以为是有什么阴谋。后来却探知到原来宋军内部左右军将领不合,内斗外争,甚至金人还没有反击,宋军内部便已经乱了。 之后双方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拉锯战,时战时和,此时的金国入主中原不久,内部原始部落首领与宋人降臣内斗不绝,皇帝忙着平衡手下的臣子,暂时无心开拓。而大宋在战场上更是不争气,偶尔抽风勇猛精进一阵,然后不久便继续溃败下去,守地尽失。 “打仗打的都是粮饷,我这县令天天被盘剥得只能穿打补丁的衣服。”那汉人县令委委屈屈道,以为岑青和张钰是从大宋赶来行侠仗义的武者,讨好道,“我也期盼着王师早日北定中原,我也好高举义旗,迎接王师入城呢。” “嗤……” 岑青没有说话,张钰嗤笑了一声,一剑结果了这县令,随后打穿墙壁搜出万余两银钱,被岑青袖子一裹收了起来。 “即便我把这些钱全部洒在大街上,也没有一个人敢抢你信不信?”岑青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忍不住对张钰道。 “我不信……” “那就让刀枪先飞一会儿。” 岑青说完,沿着县衙外的道路把碎银和铜钱撒了一地,跟张钰装成离开的模样,果然到天黑也没有一家一户敢出门拿一文的。 “为什么?” “他们怕,谁敢露面拿了银子和铜钱,谁就要全家死光,要拿也只能趁晚上拿。”岑青无意给她讲述宗族阶级之类的东西,那是她无法理解的知识,而他也只是随机兴起的心思,并没有想着要改变什么。 第二天一早,街道上干干净净,像是狗儿舔过的一般。 过了片刻,便有扎着金钱鼠尾辫子的什长伍长带兵沿着大街挨家挨户破门而入,连杀带抢,夺走了更多的财物。 “身居弱势而不敢反抗,或者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或者群情激奋就等人振臂一呼,或者期盼着救星从天而降,这是人之常情。”岑青对张钰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是因为心中有了神佛,他们才会变得软弱!因为他们在受欺压的时候总是会想着,事情不会再坏下去了,做坏事的人会遭报应的,下辈子不会放过你之类……”岑青摊开双手,“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是我想帮助他们……”张钰见那些金兵砍倒了住户,更拖拽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姑娘朝远处走去的时候,忍不住气的两眼通红。 “你去吧,只要你念头通达就好。” 岑青知道根据金国的条律,像这种杀了驻地的女真将官和士兵的案子,一般来说都是要以屠杀尽周围的汉人为代价。但是他没有告诉张钰,反而另外一个念头蠢蠢欲动起来。 ——我们玩一把大的吧! 张钰眼睛红红地走了回来,果然是那女子见父母已死,知道自己绝无幸理,便抽了死在地上的士兵的腰刀自尽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嗫嚅着问岑青。 “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岑青笑着道,那女子完全可以坚强的活下来,而且精彩地活下来,可是她依然选择了自尽,这是这个世界带给她的错误的选择。 “可是如果我们不来杀这个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张钰依旧不能释怀。 “很好,你又让我想到了因果。因,果,但是中间少了一个关键的步骤,选择。”岑青道,“我们从义阳出发,前往大兴皇宫,在怎么去的方式上我们选择了步行,这是第一个选择,即便是抓住县官和百夫长,同样也有两个选择,杀或者不杀……但是种种选择最后达成了这个结果,事实上从义阳出发时候,每面临一个选择就会出现其它不同的结果,这个结果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你能想象还有无穷无尽的我们走向各个方向,在这一刻做着其它的事情吗?” 张钰被岑青所描述的景象震撼了,仿佛看到了她与岑青一起选择了其它的方式离开义阳,经历了别样的事情,得到了别样的心情。 “一个人的一生,就像这点灵气,照耀出这么大的方圆。”岑青抬起手指,点亮了一点灵气,映着前来勾魂的鬼卒对张钰道:“生死薄,就是因果的一种展现,它们考虑了这个人的一生,综合他遇到的各种情况,最后得到一个寿数。可惜它们依旧忽视了人类制造意外的能力,因此枉死城里才会有那么多的鬼魂。” 张钰瞠目结舌,岑青先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 “因,选择,果,这是一种养殖模式。”岑青道,“先用暴力让你变得软弱,然后又不让你完全绝望,接着教化你的想法,然后你的行为模式就可以被预测了。也就是说,你认为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其实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张钰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知道岑青口中的“它们”是指漫天的神佛。 如果岑青说的是真实的,那么一出生就被规划好的历程,自己的一切想法……那简直太可怕了。 她忽然想要呕吐。 第九章 推演 岑青把目光瞟向点燃起的狼烟,以及视野尽头的烟尘,笑了笑。 “基于这个理论,我们可以推演一些事情。”他对张钰道,“要知道世间的修士是很少很少的,你我经常遇见,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活动圈子。譬如临安城百万人口,修士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百人,就以万里挑一来说吧,也足够引起它们的注意……事实上大部分修士行为模式都是差不多的,避世修仙啊、不入凡尘啊、不惹因果啊什么的,甚至人道法令也很有可能出自于它们的手笔。” “人道法令是第一任张天师发布的。”张钰分辩道。 “那么第一任张天师在哪里?”岑青反问。 张钰顿时哑然,天师张道陵,而今正是天庭通明宫当值的四大天师之一。 “我发现自己变成男子的形貌之后,脑筋也灵光了不少,女装的时候就有些冲动和感性……”岑青牢骚了一通,然后又道,“数万修士,金丹真人不过数百,很好把控的嘛,想成仙就得听我的,不然这辈子修行就化为流水。其实如果没有人道法令,这个世界或许更加美好一些。” “你说什么?”张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出身于天师世家,知道人道法令是为了人道绵延而设立,此刻居然被岑青斥为坏的东西,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岑青又笑了笑,指着远处接近的旌旗和马匹道:“大约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只是推演一下,如果没有人道法令,那么这个世界上谁最强大?” “龙虎山!” “呃……就算是吧。”岑青哑然了片刻,他竟未想到张钰对龙虎山居然这么有自豪感,“最强大的是修士,那么修士将会取代皇帝大臣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最初的时候肯定会打打打打,最后你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你,只好坐下来谈一谈……就像金国与宋国。再然后呢……修士关起门来求长生与享受,接受人间的供养,偶尔下两场雨解决干旱,偶尔断个案子惩治恶人,民间则期盼能成为修士而长生享受,那么道法与修士必将繁茂起来……” 张钰呆呆地望着岑青,虽然觉得他强词夺理,但又似乎的确应该是那样。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大家都成仙了,好了,逍遥自在了,无事可做了,又该怎么办?”岑青忽然间笑得又神秘又讽刺。 “立天庭?”张钰觉得自己回答的口气都在发抖,她完全被岑青的想法带着思考了。 “正确。先到的吃肉,后到的喝汤,等到天庭建立完之后,剩下的修士便只能另立台子去灵山,还有一部分去了地府,当然也有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做逍遥散仙去了……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是真的吗?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因,果,选择,逻辑分析等等。当然刚才说的只是一个假设,我的徒弟。”岑青拍了拍张钰的肩膀,她的身材如今已经很高,高到岑青无法拍到她的脑袋了,“我们还可以再探讨下天人下凡的问题,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啊……”忽然被岑青提到这种事情来,一直被称为天人下凡的张钰忽然间感觉到一阵无由的心虚,她第一次地觉得师父可怕起来。 “金兵杀过来了,你只需斩杀他们的主将,速战速决,打溃散就好。”岑青对张钰道,“天人下凡,顾名思义,天上的神仙到凡间来了。神仙没有躯体,所以真灵要么投胎转世,要么夺舍重生,我把他们分为三种……” 因为岑青与张钰在这里杀官散财的举动,二十里外驻扎的一哨金军大为震怒,那女真将领点齐了所有轻骑,决心要血洗这个县城——毕竟自从皇帝开始听进去汉人官员的进谏之后,他们屠杀汉人掳掠财货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真有不畏死的汉儿!”骑兵将近,将领看到了城外迎接他们到来的一男一女,忍不住放声唿哨,“儿郎们,碾碎他们!” 马蹄翻飞,瞬间即至,刀光雪亮,箭如飞蝗。 一箭之地,这群女真骑士们的弓弦已经发射了三轮,并擎出了长刀,居然还是金军里的精锐骑兵。 下一刻,张钰手中的追星剑舞起璀璨的光芒,整个人被那光芒包裹着冲破黑压压的箭群,罩向了女真将领。 “是修士!” 有人认出法诀的光芒,开始惊呼道,但是马匹冲过岑青身侧,开始团团围绕,把他与张钰困在中间。 “第一种,是在天庭内斗中失败,被贬下来的。”岑青盯着那女真将领的衣领,似笑非笑地说,这人的领口一圈是条完整的白狐尾,显然是女真贵族。 张钰的速度并不快,但还是比马匹要快上数倍,撕裂的风声方起,她已经凌空跃下,长剑直取女真将领的脖颈。 “修士又如何?”那将领不闪不避,周身气劲爆发,马匹希律律长嘶,前蹄高高跃起,一支短矛从马镫下窜出来,捅向张钰的心口,同时口中用汉话向岑青道,“吾乃完颜赤逯子,汉奴报上名来!” “第二种,则是另有任务,比如潜伏到人间做一些针对其它天人的坏事啦,或者是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啦,或者是对失控的修士进行微调修正啦之类的。”岑青没有理会完颜赤逯子,继续对张钰作比喻道。 张钰闪身避开短矛,追星剑走空,轻喝一声,左手手指连弹,一道道风丸被她连番击出,带起了风声的尖啸。 岑青叹了口气,身为一个法师对阵战士,居然拿着剑上去硬拼,一招不利还不赶紧闪身就走,居然还留在那里跟人拼近身战斗……真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哈哈,娇女娃,今天你是爷爷的。”那完颜赤逯子不闪不避,任由风丸击打在自己身上,噗噗几声在铁甲上穿破几个洞口,鲜血溢出,然而他的气劲已成,从马上高高跃起,双臂合抱朝着张钰轰然砸下。 “呼!”周围的骑士们同时举刀齐吼。 “第三种呢,要么是思春思凡,要么是不怎么受重视的,趁人不注意下来溜一圈,反正在上面也是奴仆,不如下来翻身做做主人的滋味。” 岑青继续不紧不慢地道,只是袖子轻轻挥动一下。 完颜赤逯子气劲之下避无可避的张钰陡然间消失无踪,片刻之后,双拳轰击在地面之上,巨大的冲击波震翻了方圆三丈的泥土,卷起周遭的空气,惊得马匹一阵骚动。 然后他跪下,低头,脑袋从脖子上掉落下来。 “那么你猜你是哪一种?”岑青对收拢在自己袖口里的张钰道。 2016/11/28 23:16:54|28083591 第十章 侵略如火 “推演是种很有趣的东西……就像是空想,但是有迹可循。”岑青对张钰道。 一众女真骑兵见自己的猛安孛堇无缘无故地死掉,先是整个地愣住,似乎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随后他们便惊怒交加,驱马怒吼着向岑青杀来。 这位完颜赤逯子是金国的一名小王子,虽然不怎么受重视,但也是贵族。他们这些扈从随主人出战,主将身死,若不能杀死这名敌人,那么回去之后便只有殉葬一途。 铁骑震动,刀枪如林般从岑青身上划过刺入,然而却像是砍在水中倒影一般。岑青依旧站立在那儿,继续道:“首先剔除的是第二种,因为胎中之谜的缘故,第二种天人只能选择夺舍重生和借尸还魂。” “师父啊,我都说过自己是张钰了。”张钰在他的袖筒里嘀咕了一声,她本来还有强大的招式等着用呢,结果岑青提前一步把她收起来了,不过这种感觉还真温暖,她笑嘻嘻道,“我肯定是思凡下界,因为跟你有前世姻缘。” 她这话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自然是惊世骇俗,可惜师徒二人早已习惯这种对话方式,而且周围的听众也没有听他们说话的心情。 “妖法,恶魔……” 各种兵器各种举动都无法伤害到岑青,这群女真人终于开始惊恐万状:有人杀掉马匹,把血喷溅到那影像上去,有人开始摘下身上的小骨节羽毛之类的护身符用女真语念咒,有人则忙着给完颜赤逯子收尸。 “女性的第一直觉往往是错误的,从几率上来看,同一家族中出现两个思凡天人的可能微乎其微,因此你前世很可能是个在天庭斗争失败的家伙。”岑青道,然后对这群女真人喝骂道,“滚!去告诉你们的首领,就说我是来自南方的妖魔,如今将会一路屠杀你们的贵族,一直杀向中都和上京。” 话语刚落,岑青的脚在地上轻轻跺了一下,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在大地上迸出了一个圆,随后那圆圈扩散开来,掀飞了所有的马匹与骑士。一众女真骑士骇然仰望,视野中这青衣少年的身形停在高空,轻轻一个折转,奔向下一座城池。 “因为人道法令的缘故,这些士兵们缺少对修士的尊重,他们只会把信仰送给神灵和祖先,却不会向我求饶。”岑青对张钰解释道,“杀掉他们的首领,把恐惧像瘟疫一般带给整个世界,他们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超出他们的想象,而且他们的神灵并不会来救他们。” “可是你这样做,会让所有的修士都把你当成敌人的。”张钰觉得今天的震惊一次比一次更加巨大,她甚至怀疑岑青到底是不是换人了。 “我们早就是敌人了。” “可是那只是大宋的道门。” “那就再加上金国的道门和佛门吧。” 眨眼之间,岑青到达了第二座城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这座城池的守将和文官,并将官衙和军营夷为平地,在金**营之间留下同样的一句警告之后,他飞向了第三座城池…… 骚乱与不安,开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等到金国的道门在宁海得知消息之后,已是当天的傍晚,而岑青早已血洗过大小上百个城池,金国的政令瘫痪大半——这还是岑青故意留着驿站没有摧毁的缘故。 妖仙之威,一人足以毁灭一国。 岑青是在午后遇上的完颜宗珀。 这位武道宗师的力量经过赵家堡一战更显精进,虽然当时他被三位武道宗师联手击退,但伤而未死。三年的伤痛磨砺,让他少了些凶煞,多了些厚重,动辄如雷。 钧州西北,邙山山前,黄河之上。 岑青飞掠的身形停止下来,望向踏着滚滚河水而来的光头垂辫男子,皱了皱眉,挥袖把张钰如流星一般抛到山巅,让她轻轻地落下。 随后,他停到水面上,冲着完颜宗珀道:“胡虏,报上名来。” “你不是宋人。”完颜宗珀沉稳地对岑青道,“你也是蛮夷。” “我乃华夏人,也是来自的大宋的妖,岑青。”岑青指着完颜宗珀哈哈大笑,“看来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就算是鸡,都有爱国的。” “吾乃完颜宗珀!” 听到岑青自承妖仙,他终于动容。普天之下,虽有妖魔攻击人类,但道门平定,斩妖除魔,因此妖魔从来都不是大患。而妖仙皆是静修千年得道,道心沉稳平静,哪有像眼前这女仙一般四处杀戮的? 他杀意沛然而秘藏,静静地望着岑青道:“既是如此,你出手吧。” “张钰,仔细看好,一个修士应该怎样和战士决斗……”岑青仰首向张钰远远地喊了一声,在张钰的注视之下,他张开双臂。 下一刻,黄河断流。 整整三十丈的河面被岑青托起,如无数条旋转的巨龙环绕在身边。世界仿佛陡然间安静下来,而汹涌澎湃的声音又立刻冲击进耳膜,让张钰的心脏都随着那节奏抽紧起来。 “去!” 下游的河水变成了浅滩,而上游的河水垮塌一样泛滥奔流,岑青双手前指,掌指之间巨龙咆哮而出,扯动天地灵气如亿万星斗闪耀爆发,整个天地间都被淹没在颤抖、震动与冲击里——他以万钧水势使出了枪势斗阵。 张钰一直都知道师父很强大,然而岑青此刻展现的强大,还是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与师父的力量相比,她先前使出的那些风丸渺小的就像是城堡前的蝼蚁。 目光所及,是声势浩大的光芒,那一条条水龙都在发光,前冲,时间仿佛停留了一瞬,随后响彻天地的撞击之声传到她的耳畔,呼啸的风声掠过面庞,她这才惊愕地看到那名金国人被水龙吞噬了下去。 轰—— 整个声音持续了一息,漫天水龙消失不见。 “你不错!也很有智慧。”她听到岑青在夸赞那人。 声音刚刚落下,天地间便席卷起一场暴风雪,那是整整三十丈的河水,在一息的时间内,全部冲击到完颜宗珀的身上,然后变成细碎的水雾飞溅出来,又在空中急剧凝结后的结果。 第一动,风云变色! 2016/11/29 21:56:16|28112764 第十一章 节奏 在岑青出手前的一瞬间,完颜宗珀便把周身杀意全数释放出来,在身前三尺之外布下了重重防御,然而他仍然没有料到岑青的攻击会来得那么快,来得那么直接 他来不及惊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煎熬过去的,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战斗。 一息万钧水,漫天风雪。 “你不错!” 身形被狠狠地砸飞几十丈,深深地陷入河水消退的淤泥之中,环绕在身前的冰壳爆碎开来,完颜宗珀的耳中听到了岑青的话语,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几十年前,当年幼的他用刀子杀死主人赐下的一名小女奴的时候,主人的口中也是这么说的。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激动得小脸通红,现在感受到的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猛虎的怒啸,又仿佛孤狼的嚎叫,他瞬间跃出河底,擦着漫流而下的河水扑向静静地站立在水面上的岑青。杀意甚至被前冲的身躯拉扯成飘扬的旗帜,五指如裂石铁钩抓了过去,随后两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用你的神魂来看。” 岑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递到张钰的耳朵,一如当年岳雷教导他的模样,抚平了张钰起伏紧张的心绪。张钰定了定神,遁出神魂观察消失在空气里的两人。 “金丹真人、武道宗师、千年妖仙,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已经没有什么距离可言。有的只是互相的遮掩、蒙骗、潜伏、速杀!” 伴随着平静的语声,张钰看到的是让自己眼花缭乱的战斗过程,两个人的位置宛如织机上来往的飞梭,不断地从中这一处跳跃到另一处,没有任何划过空间的轨迹,只有不断的出现、消失 “身为一个修士,躯体没有武者那么强悍结实,因此只有拉开距离才是最好的方法,所以要提高自己的速度修士慢于武者的速度便等于死亡。” 这句话传递到张钰的神魂中之后,岑青最后一次闪现了上百丈的距离,然后沿着去时候的路线折返回来,像是重重拉开又射出的弓箭。 “牢牢把握住战斗的节奏,想走就走” 岑青的手中多了一杆冰枪,与完颜宗珀擦身而过,带走了他半边身躯化虹再现。 蓬然爆开的血雨与完颜宗珀的嘶吼同时发出,岑青冷冽的语声如春雷绽开:“要战便战!” 完颜宗珀重重地摔落在河水中。 岑青的八个字出口,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了。这男装的少女不可战胜,她是从最古老神话里走出的恶魔,要把所有的痛苦与绝望洒遍人间,在救世的英雄出现之前,她都会肆无忌惮地破坏、狂舞、杀戮 “女真的时代,结束了” 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明悟:其实自从宗弼与宗翰接连死去,海陵王的最后疯狂之后,女真的辉煌时代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看看那越来越华丽的庙堂之上,原本斗志十足的族人此刻却充满了丑陋的享受,那些投降的汉人们,正在用装模作样的道学腐化着这个种族,粉饰着天下的太平。失去血性的女真,已经不再是女真,即便不亡于这女子之手,也会亡在别人之手。 “都要死了。”他叹息一声,“这是因果报应。” “这不是报应,只是一个意外。”岑青的声音又一次传递到他的耳朵里,然后他渐渐失去光彩的视野里,看到了空中陡然绽放开来的另一场战斗,神秘破空出现的少年愤怒地攻击向岑青,只是徒劳无功。 恶魔刚刚现世的时候,是不可阻挡的啊,就像第一次从白山黑水中走出的我们自己 完颜宗珀的思绪里只留下这句话。 一个呼吸之后,浑浊的河水把他吞没下去。 河水上空,再次出现的张玉堂又惊又怒:“岑青!你!” “然后你这次准备留下些什么东西?”岑青弹指打出一个个静默,好整以暇地对在虚空中东躲西藏的他道,“如果你愿意做一个合格的运输大队长,我可以勉强地放过你。”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张玉堂一边借着缩地尺穿破虚空,一边恶毒地对岑青诅咒道,“你现在所走的,不过是法海那老和尚曾经走过的旧路罢了,瞧瞧他现在的样子,你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未来了。” “哦?” 岑青突然听到他口中爆出的秘辛,忍不住停下了攻击,好奇地问道:“不妨说来听一听,我再放你一次。” “法海”张玉堂依然不敢现身,但是话语远远地传递了过来,“他也曾经尝试过灭世,杀光世人,让神佛再无信仰支持。可是他失败了,心魔吞噬了他的道心,最后灵山的大能安抚下心魔,把我剥离出来,他这才皈依佛门。” “我可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法海倒是挺有意思,他为什么要灭世?” “这个答案,我留着下次杀你的时候再说。” 张玉堂消失在空中,岑青没有阻拦,反倒笑了起来。张玉堂连续两次偷袭失败,大抵在渡劫成为金丹真人之前不会再继续出现了。不过法海的秘辛倒是惹起了他的浓重兴趣。 李藏锋、法海,是岑青认识最早的两名高人,每个都有地仙的修为,却偏偏对他和蔼可亲这真是太有趣了。 且当一个插曲吧。 日落之前,金国的驿道上跑满了惶然不知所措的驿卒,每个驿站得到的都是同样可怕的消息,然而等到他们赶到下一站,发现这一站也刚刚出发。 “去京城,去京城!” “勤王,护驾!” “从龙有功!” 失去节制的军队茫然而无头绪地翻滚起来,在底层将领的带动下朝着金国的中都大兴涌去,潮水般蔓延肆虐过千里方圆的土地,犁出了一道道血泪斑斑的痕迹。 踏碎了黄河东岸最后一座军帐,夕阳的余晖中,岑青的目光沿着河水望向不远处的巨大阴影。 他的下一站,泰山。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张钰的故人 东岳泰山,古称太山,大山。 五岳为群山之首,泰山为五岳之长,又称岱宗。坐落于山东中部。 沿着千余里广袤平原前行,走到此处,忽见山势重叠而起,愈近愈高,山峰巍峨壮丽,顶峰连接天际,而回顾身后与左右旷野茫茫,让人不由得顿生倒地拜伏之心。 传言泰山直通天帝之座,有灵感者能在顶峰聆听天人低语,故而此山数千年来一直都是百姓崇拜,帝王告祭的神山。 蓬莱、昆仑、方丈、瀛洲,是为仙山。 普陀、峨眉、五台、九华,是为佛山。 然而唯一能在人间称为“神山”的,只有岑青眼前的这座泰山,即便道门与佛门也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语,称之为“仙山佛国”。 泰山为神山,道门与佛门虽在山间建造众多道观与佛寺,却从无一名修士在此修行,即便是金国重阳道,也远远避于海边的宁海县。 这唯一的原因,是因为泰山有真神在其位。 岑青带着张钰飞到近处便感觉到沉重的威压,只得降下云头,朗声喝问:“是谁拦我去路?” “小小蛇妖,不过修得几年道行,也敢放肆?” 雄峰巍峨,有天音喝斥直达神魂:“还不跪下!” 言语之间,威压如山峦盖顶而来。 岑青虽举得万钧河水,却抗不过这山峦虚影,闷哼一声,身躯如流星下坠,广袤大地扑面而来。 “不自量力!” 那声音冷哼了一声,然而过了片刻,它便变得沉默不语,却有个女子声音轻轻“咦”了一下。 离地三丈的时候,岑青微笑着缓缓落下,他的周身雾气蒙蒙、团团环绕,正是洗涤三魂的法诀。 “你这小妖竟能抵抗神力,你那是什么法术?”那女子的声音里有三分惊讶,七分好奇。 岑青没有理会她,尝试着运转了一下元灵之气,发现毫无障碍,只是在周围根本无法沟通天地灵气——这所谓的神力,不仅蕴含着充沛的信仰之力,更与他的“静默”有些相似。 元灵之气得不到补充,岑青自然也不用浪费,从袖子里放下惊魂未定的张钰,笑道:“不用浪费灵力了,我们走上去。” “师父啊,你来泰山做什么?” “没什么。”岑青含糊回应了一声,径直从泰山南麓朝着山顶攀登,这泰山历经数年前封禅,山道早已修的宽阔平直,一道道台阶平铺上去,直入云霄间。 张钰不明其意,跟着攀登了几百阶,回望过去,只见夕阳照耀城郭,远处江山如画,忍不住便惊呼了一声。 岑青没有回头,只是叮嘱了一声:“你不用跟来了,在山下等着我就行。” “哦。” 张钰不知为何,望着这座山心中有些莫名的惧意,听岑青这样说便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看时,岑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高处了。 “师父,师父……” 她惊慌起来,不知是该追上去还是该下山等待,正在踌躇间,忽然山上走下一位身着黄衣红裳的长裙少女,歪头看了看张钰,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又是你啊,你来做什么?刚才那是谁?你为什么叫她师父?” 这少女的口气好像与张钰非常熟悉的样子,倒是把张钰吓了一跳。 “你……你……”张钰跳起来,后退几步,靠着山壁,“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我当然是神仙了,我就是这儿的碧霞元君,你不认识我了……哦,我明白了,你还没有消去胎中之谜。”那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朝张钰施了一礼,又道,“既然来了,不如到我那里做客吧。” “呃……” 张钰沉吟起来,东岳泰山的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她是听说过的,这少女的样子确实也很神异,不过自己何时与她相识来着? 她原本也是聪明灵慧的性子,片刻间便想到昨日岑青连续问她“你是谁”的话,自己是天人转世,莫非在天庭时候曾与这碧霞元君认识? 想到此处,她放下了警惕之心,但依然歉意地道:“碧霞仙子,张钰失礼了,只因我师父让我在山下等待,我怕前去做客误了时辰,师父寻我不到。” 然而碧霞元君依旧露出好奇的样子来,继续问张钰道:“哦,原来这一世你叫张钰,那么你怎会认了一个妖仙做师父呢?” “我到底是谁?”张钰的这句话几乎便要脱口而出,然而岑青昨夜剥夺她五感追问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勉强笑了笑,对碧霞元君道,“她救我性命,教我修道,自然是我的师父。” 然后碧霞元君的俏脸上便露出惊讶而又好笑的表情来。 “真是……”她无奈道,“你学什么道啊,打打杀杀的。” 张钰抿了抿嘴,没有搭话。 “这样子也不好,我认识你,你却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们见过了许多次。”碧霞元君道,“这样吧,你去我那里,我问爹爹要一杯清明茶给你喝下去,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碧霞元君的口气很随意,就像是京城里那些高官贵人们的女儿一样,曾经张钰也这样颐指气使过,所以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是不容许自己再拒绝了。 “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钰忽然很想赶上前去问一问岑青到底是什么想法,她知道这里有东岳大帝和碧霞元君,却偏偏一头撞进来,被人打下来后也出奇地没有生气,反而爬上山去了,她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岑青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把自己留在这里,应该是让自己来选择。 可是岑青先前说过的话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你的行为模式可以被预测,你认为是自己的选择,其实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师父,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些?” 自从被岑青带到峨眉山修行,半个月筑基之后,这三年以来,她的修为其实并没有增加太多,无论战斗意识还是战斗技能,都显得很稚嫩。惩罚一些作恶的化形妖怪或者练气修士还行,但遇到同级别的对手就会心中没底了。 与她不同的是,师父的修为早已神秘到无法猜测的地步,无论是那动辄覆盖一城的法术,还是托举三十丈河水的气势,都让她惊愕到无以复加。 岑青修行的,根本不是妖类那样缓慢积累的道行。 而是比修士们更加高明的道法。 第十三章 玉皇顶 岑青沿着泰山盘道曲曲而上,过中天门,穿十八盘,一路无心观赏景色,直达南天门。 再向上便是泰山主峰之巅:玉皇顶。 他停下脚步,沉默良久。 “你看的不错,此处便是人间与天界的入口,怎么,你不敢进?” 先前那个声音又道。 岑青一路攀登他都在默默无声,偏偏这个时候说了一句话,岑青笑了笑:“想不到堂堂东岳天齐仁圣大帝,居然也是个看大门的。” “哦?”这声音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反而对岑青的话升起了一丝兴致,“你的前世被高人遮蔽,我倒看不出你的来历,你又是谁?” “岑青。” “三界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许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岑青笑道,他朝着南天门走近一步,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危险的警兆,顿时又把即将落下的脚收了回来,“也许,我是传说里的穿界之魂……” “你不是。”东岳大帝断然道。 接着岑青话锋一转:“也许,我还可能是那位失踪了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东岳大帝沉默下来。紫微垣紫微主星真灵消失的事情,在天界并不算多么隐秘的事情,最初大家都只当是这位大帝散心去了,然而他这一走就是数千年,不由得众仙猜测纷纭。 “你知道天界的事情?”大帝虽然询问,但口气里并没有多少奇怪的样子。 “从一只黑猫那里打听到的。”岑青道,随后他慢慢地道,“我不跟你绕弯子了。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个看大门的,是蒙遮蔽了我的前世,现在,我要踏入真正的玉皇顶不是天庭那个,也不是人间那个。” “你已经在这里了。” 面前的景物忽然间被抽离,像是一张被揭去的画,岑青感觉到周身元气瞬间消散一空,甚至连神魂都有些不稳,幸而身躯渡过阴火劫,这才没有化为原形。在这一刻,他变成了一个凡人。 抬起头,他看到周天星斗排列,低下头,他看到忘川河水流过,而他正站在一座透明的琉璃般的宫殿之中,殿内还有另外一个长披散的男子正随意地靠着柱子斜躺,手中拿着一卷书。 “原来是你。”他合起书卷,望向岑青,声音正是先前的东岳大帝。 “据说当初有可能是你把我送走的,结果我回来你却不认识我了,真是……”岑青抽了抽嘴角,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叹了口气。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岑青摇了摇头:“我在那边死了,大概是人家不收?” “嗤。” 东岳大帝冷嗤一声,重新打开书卷:“那么你现在知道多少?” “很少。”岑青也坐了下来,四处望了望,“蒙这个小贱人把东西打包交给了我,但是需要对应的境界才能打开。很凑巧的,两个时辰以前我打开了一部分,才知道你能帮我进入这里。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要取的东西又是什么?” “从踏入泰山境内到现在,你都没有用过一句敬称。”东岳大帝翻看着书卷,懒懒地对岑青道,“我不会帮你的。” “虽然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我对神仙一点儿也不喜欢。”岑青皱眉,随后他摸了摸地面,又用手指叩了叩,重新从地面上站起身来,四处扫视了一遍,忽然惊讶道,“这里是一座遗址?” 这座所谓的琉璃宫殿,一部分断裂在外,一部分坍塌下来,放佛永久地漂浮在这片虚空之中,仔细看看,竟与他神魂中那扇金色大门有几分相通之处,但最大的差别是这里没有一丁点儿神链仙印。 “是残骸。”东岳大帝回答道,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书卷,“虽然我很讨厌你,但还是要感慨一声你没有完全瞎掉。” 岑青没有理会他。 这位大帝没有一点儿大帝的样子,同样的,他也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神仙大帝究竟是什么样子。 午后时分,在杀掉完颜宗珀,赶走张玉堂之后,他神魂中先前“蒙”留下的东西又松动了一丝,不过这次并没有太多的废话,“蒙”留下的只有一句话和一句提醒,然而这种触性质的提醒更是让岑青腻歪至极,这贱人是在玩游戏么! “如果你得到这个提示,证明你已经来到泰山附近。去泰山找东岳大帝,进入三界之外的玉皇顶,取到东西,能让你的修为最快的增长起来。” “东岳大帝主宰着人间与神界的门户,你当初前往那个世界可能也是经他的手。如果他没有同意,你千万不要踏入南天门,因为对于妖魔来说,那里就是人间与天界的界限,修为不足,九天罡风会吹散你的躯体与神魂。” 岑青看了看四周空空荡荡,一望见底的宫殿,心道莫非要取的东西就是东岳大帝这家伙么? “这里为什么叫做玉皇顶?”岑青问道,“莫非是玉皇大帝的帽子么?” “即便大天尊惩罚过你,你也不该对他如此不敬。”东岳大帝皱起了眉头。 “在我们那个世界的故事里,他曾经被猴子吓得钻到桌子下面。”岑青用讥诮的语气道,然后他忽然郑重地向东岳大帝施了一礼,“无论如何,你把我送到那个世界,我还是要感谢你。” “不客气,我也是受人所托。”东岳大帝抬手把那书卷抛了过来,“蒙让你取的是这个,这里是破碎界,你什么都带不走。自己拿着看吧,能看懂多少就是多少。” “呃……” “只给你一夜时间……”东岳大帝淡淡地说了一声,“天亮之后,你滚!” 岑青接过那书卷,只见材质非金非玉,非竹非木,粗细不均,扁扁平平,分明是一根根打磨好的骨头。钻了孔,用麻绳穿了,只是上面光光滑滑的一个字都没有。 “无字天书么?” “这里叫做玉皇顶,是因为它的确曾经冲撞了大天尊。”东岳大帝抬步消失在宫殿之中,只随口留下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哈?”未完待续。 2016/12/1 0:26:12|28160653 第十二章 道心(一) 虽然对于这琉璃宫殿冲撞过玉帝十分感兴趣,但岑青目前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尽快领悟手中这卷“能够迅速增长修为”的白骨书。 这里虽然被称为破碎界,可同样有日月星辰,能够看到时间流转。 岑青忍着恶心拨开白骨书卷,没有在上面看到一个字,又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遍,依然是一无所获。 “真是有病。”他骂道。 既然东岳大帝能够阅读,就证明了这上面的确有文字,自己看不到,除了修为不足的缘故,还有就是方法不对。 然而明明是一本用来阅读的书,也要加上种种门槛,实在不知所谓。就像世上的吏胥衙门,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困难一点儿、繁琐一点儿、神秘一点儿,否则就显示不出自己高贵的逼格一般。 他席地坐了下来,把那书卷在跟前铺开。 一根根被磨得扁平的骨头,不知是动物的还是人类的,长短相近,粗细不均。穿着它们的绳子也是最常见的蓬麻搓成的,没有什么宝光仙气流动,就是一本粗糙之极的骨编卷,放佛从某遗址里挖出来的史前文物一样。 史前文物? 岑青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便冷笑起来。 …… 无论一个人做什么样选择,都不会偏离一个范围和一个中心太远。 这个范围叫做认知,至于中心,则叫做立场…… 当跟随碧霞元君抵达她的洞府时,张钰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岑青说过的的话。 “感觉上次见你还没有过多久呢,如今你又转世了一次,凡人的性命还真是短暂。”碧霞元君请张钰落座稍待,自己回到内室,再出来时又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她望着张钰饶有兴趣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多谢仙子好意。”张钰急忙起身敛衽施礼,抬起头,脸上露出拘谨的神色来,“我亦知自己本是天人下凡,只是既然转世为张钰,那我便是张钰。若以仙子做法,虽说天人真灵恢复,但那时张钰又在何处?” “咦,想不到你既怕死又聪明。” 碧霞元君惊讶地瞪圆了双眼,随后嫣然一笑:“你猜的不错,如果让你喝下清明茶,你就会想起自己前面所有的事情来。那个时候你自然不再会是张钰,因为张钰这一世区区十数年的经历跟你的真灵本身相比,不过是泰山上的一块小石头罢了。” 张钰听着碧霞元君的话,眼前出现的却是岑青给她描述过的景象。 “人的立场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随着境遇的改变与见识的增加不断地进行调整。譬如一口湖泊,突然间扩大了许多,那么它的中心必将进行移动。”岑青竖起了一根手指,用灵气演化出一片湖泊,中间最亮的是那团灵气的中心。而随着灵气不断注入,光芒愈盛,新的中心不断地出现,等到岑青停下时,它最初的中心只是停留在大团灵气边缘的一个黯淡光点。 下一刻,岑青灭掉光团,又对张钰道:“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无论如何改变与增大,它的中心始终不变的。” 他指间一点灵光照耀开来,灵气涌动,无论如何变幻浓郁都无法遮掩那点灵光,最后再次环绕在它的周围…… “它之所以稳定不变,并且把扩大的灵气吸引过来,是因为它的能量足够强大且不受任何外物而改变,在这里,修士们把它叫做道心。” “道心,就是一个修士最坚定的立场。” …… (今天下班回来被追尾了,刚到家不久,只能暂时更这么多……) 2016/12/2 0:34:17|28193481 第十三章 道心(二) 道心,就是修士最坚定的立场。 张钰因而展颜笑道:“仙子说笑了。张钰不过一凡间女子,既修道法,便想证一个自己的道心。前世种种,似水无痕而已。” “那就可惜了,要知道天上你那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坐上去呢,若是你真灵不再,岂不可惜?” “与那人来说,自是可惜,但她既然选择下凡转世,想必对于真灵不再也并不在乎。”张钰又敛衽施礼,笑道,“张钰只是张钰,并非碧霞仙子的故友,多谢碧霞仙子一番好意,只是还有它事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说完这番话,她后退两步,不顾碧霞元君渐渐阴沉下的脸色,转过身向外走去。 “站住!” 碧霞元君轻轻呵斥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指着张钰道:“你想修成道心,泯灭他的真灵,问过我没有?” 张钰怔了怔,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感觉来。 听这碧霞元君的口气,莫非与那天人的真灵还有纠葛不成? “碧霞元君若有心思,何不早早说与那人听?如今对着我说来又有何用?”张钰停下脚步回答道。她没有回头,只是垂下目光,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若自己前世是碧霞元君爱慕的神仙,岂不是说……是位男子?那么自己又该如何才能面对岑青? …… 琉璃玉皇顶内,岑青左手钥字,右手启字,先后落在白骨书卷之上。 钥字落上去时毫无反应,而启字落上去后,放佛滴水融入大海,这白骨书卷直接把能够细微地控制剥离灵气的“启”字吞噬了下去。 岑青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书卷上开始氤氲起动荡的纹路,白骨咔咔作响,随后那纹路渐渐组成一个古旧奇异的文字,岑青身上存有“钥”,因而识得。 这是一个“初”字。 岑青伸手按在这个字上。 神魂陡然被抽离出来,没入了书卷。四周寂静无音,而他的眼前,是一个混乱的世界。 元气闭塞,玄黄喷薄,星辰乱逆,阴阳舛错。 地面上没有一片完整的城池,遍地尸骸无人来收,大海翻涌着倒灌进6地,陨星天火击碎了高山,点燃起繁茂的山林熊熊不熄。 “这是……” “神罚。” 突然之间,有个声音在他背后道:“人类狂妄自大,不再敬畏神灵,惹来了神怒,故而它们降下了神罚。” 岑青转过身,看到一个黑袍的巫士,他跪在地上祈祷,但是下一刻,有人拿剑砍掉了他的脑袋。 “如果神灵只会用灾祸和恐惧来要求人的拜服,那么它们从开始就是恶的,自今日起,我人族与众神誓不两立!”那个执剑的人开口道,然后他挥剑前指,“杀!” 无数的人类从岑青身边飞奔了过去,前方是各式各样的神灵与妖魔。 战争持续了无数年。 旧的人类死去了,新的人类继续繁衍,而神灵与妖魔越来越少,以致最终被消灭一空。 天地渐渐清明,河海开始平静,树木与禾苗从肥沃的土地里生长起来,元灵气息再次充溢于整个人间。 “我们要记载下我们的故事,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地记住,人类,永不为奴。” 于是,文字出现了。 先民的画面戛然而止。 岑青睁开眼睛,叹息了一声。 原始的神灵被消灭后,剩余的人类的确经历了很久很久的没有为奴的日子,但是人类的是无止境的,先民没有变成神灵的奴隶,他们的后代却变成了自己的奴隶。 由此上溯三千多年前,三皇五帝之后,“启”开始了人类的第一个奴隶王朝。 如果白骨书卷的记载是真实的,神灵被消灭殆尽,那么之后的天庭地府,又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故事中的封神大战真的存在?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无论道门还是皇帝,都是有资格封神的。 白骨书卷只告诉了他这么多,片刻之后,他收回“启”字,心情有些怪异。因为在那些画面中,他看到先民们的神通,都出自于强大的与神魂,分别被称为武士和巫士。如果跟现在的修为相比,即便是最弱的武士和巫士也是比武道宗师和金丹真人更加强大的存在。 是什么让人类变得孱弱起来了? 灵气的衰弱么?不对,因为在那片混乱的世界里,到处是混沌乱流,根本没有元灵之气的存在。 白骨书卷没有让岑青变得明白,反而让他更加疑惑。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启字打入了书卷,重新看了一遍,那些画面依然断裂在文字出现之时。 “文字?” 岑青摇了摇头,想打消掉突然出现的荒谬念头,可是那些念头却愈加的清晰起来莫非先民们把自己的力量转移到了神秘的文字之中?他们想把这种力量一代代地永久传承下来? 可是,那些文字为何又被紧紧地锁在了仙链与神印的大门之后? 而这个大门为何又出现在自己的神魂之中? 我这个所谓的“守门人”,到底是谁? …… 碧霞元君洞府内,这位泰山玉女的神情已经趋近于冷漠。 她望着张钰的背影开口道:“如果现在我要杀了你呢?” “那么我就会再入轮回。”张钰淡淡地回答道,她没有回头,继续前行,“或许下一世我转世成飞禽走兽也不一定,你想赌一赌么?” 碧霞元君眼中寒芒闪过,她抬起了纤纤玉手。 “住手!” 门外传来了男人的低喝,下一刻,张钰的身体突然间消失在洞府内,出现在山脚之下。 “爹爹。”碧霞元君不满地望向走进来的东岳大帝。 “星君神位前些日子被重新补上,她的命格改变,已经不再是那星君。”东岳大帝摇了摇头,露出了疲惫的神色,随后望向山头,“看来都是因为那人的缘故,大天尊又一次震怒了。” “可是……” “碧霞儿,我知道,她前世里多次随人间帝王前来封禅,你对她颇有好感,然而她注定跟随紫微,与你是毫无结果的。” “那蛇妖,竟是紫微大帝?” “他不是,他和爹爹一样,只是一个守门人。”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道心(三) 银河西坠,启明东升,破碎界的天色已过一夜。 岑青把手指从白骨书卷上移开,他有些失望,因为这书卷并没有带给他所谓“迅速提高修为”的感受,同时又有些新潮起伏,宛如前世里读到史书中慷慨激昂的片段一般。 文字的作用是记载,是传承。没有文字,后来人永远无法了解在那些蒙昧的前世里,他们的先祖曾经做过些什么。 没有文字,他们只能悲哀地活在无知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是压迫,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抗。 在岑青先前的历史中,暴君恐惧文字,侵略者篡改文字,奴役者封禁文字,焚书坑儒、毁禁典籍、篡改史书、文字狱……屡见不鲜。 而在这里,那些充满力量的文字被封禁的更加彻底。 “我究竟是个帮凶,还是个受害者?”岑青自问。 然而记忆被蒙蔽,他无法得知史前的故事。 “哈,我倒是纠结了,毕竟‘蒙’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岑青想了想,合起白骨书卷站起身来,洒然一笑,“理他那么多,我是岑青,又不是什么天界之奴,杀杀人跳跳舞,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在泰山耽搁了一夜,大抵金国的道门已经收到自己要灭尽金国贵族的消息了吧,还不知道这些依附侵略者数典忘祖的家伙们会愤怒成什么样子呢。 “那就杀吧,让金元清这些带不来一丝文明进步,且迟滞了人类发展的野蛮而落后的东西,干脆利落地被自己清扫一空吧。” 他望了望已近鱼肚白的东方,开始运转体内的元灵之气。 片刻之后,他愣了一下。 最初走进这破碎界的玉皇顶时,分明是被封禁了体内的元灵之气的,而现在却又突然能够运用了,莫非这白骨书卷还真的能够提升修为么? 岑青开始内视神魂,果然发现出现了异样。 他神魂中那些被拆解的七零八落的法诀和两个文字依然未变,唯一被改变的,是他的道心。 明确来说,是他又多了一颗道心。 就在那颗赤子道心的旁边,一颗幼小的,新生的道心正在喷吐出磅礴而雄浑的元灵之气,把岑青惊讶得无以复加。 一个人,居然可以同时拥有两颗道心么? 他还记得三年前自己渡过阴火劫时,曾经先后有两颗道心被阴火摧毁,一曰通明、一曰玲珑。最后是神魂的本质为他成就了如今的赤子道心。 赤子无欲,同时也没有什么作为,因此岑青一直也没有感觉到道心有什么用途,即便在对张钰进行讲解时,也只是说道心代表了修士的立场而已。 然而如今这个新生的道心,却颠覆了他的一贯认知。 那种充盈澎湃的力量,让他几乎认为自己跨过了妖仙的境界而达到了大圣的地步,天鹏九变的法诀更是被催生到极致,第一变与第二变瞬间小成,他甚至不用实验就可以知道自己能够用第一变随意变化躯体,以及用第二变来独立出神魂,以及第三变神识变化,也能够分离出完整的虚灵个体来。 这颗道心的名字,就叫做元灵。 元者,初也;灵者,智也。是白骨书卷与启交汇之后的产物,对应的应该是这具躯体的本身。 天鹏九变改变了他的修道之路,让他的躯体与神魂各自修行,同样的,也带给他两颗道心。 “莫非有一天,我真能修炼出一气化三清不成?”岑青感受着这颗道心带来的力量,遁出神魂,神识分离出虚灵导入躯体。 瞬间之后,那躯体的眼睛转了转,望向岑青的神魂,轻轻地笑了笑:“我还真是无聊。” 岑青默然无语。 这被他种入虚灵的躯体,不过是他的镜像而已,只是他导入的意识所演化,虽然能够思考应变,但毕竟没有真正的三魂,因此也没有什么独立意识。打个比喻来说,像是被植入事先备份好的程序一般,只能按照他的指令来运作。 岑青如今没有化婴,神魂无法独立存在,这分身唯一的用处,大抵只是战斗时候多一个帮手,或者在必要的时候做个替死鬼罢了。 “你的神魂之中,有没有被‘蒙’遮蔽的道路?”他以神魂问那被自己复制出的虚灵。 虚灵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摇摇头道:“没有,神魂还是唯一不变的。明确来说,这种自言自语的感觉很奇怪。如果把意识转移到这里来,那么就好像我才是实体,而你是我的分身一般。” 虚灵仔细思索了半晌,睁开了眼睛,道:“你拥有与我同样的记忆与感觉,甚至思考模式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意识。我依然感觉自己是你的倒影,是因为我没有意识,简而言之,没有道心。” 岑青的神魂沉默了半晌,收回虚灵,然后施展天鹏九变的第三变,细致地复制了自己的神魂,并且导出了自己的元灵道心放置在虚灵之中,把它植入了木呆呆的躯体。 “你真是个傻大胆,你知道么?如果不是明白我们本就是一体,我现在就想要离开你,因为你把我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虚灵嗔怪地望向岑青的神魂,眉目流盼,有种女子的妩媚与俏皮,“好了,恭喜你终于变成了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岑青的神魂怔了怔,生出不妙的感觉来:“你的意识……” “没错,没有你那赤子道心的拘束,我在认知上觉得自己是个女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你是牧童转世,那我就是真正的小青。”虚灵忽然间抛了个媚眼,“根据这个时代的背景,嗯,我要给自己取名叫做岑碧青,而且准备与张铮完成一夕之缘,你觉得如何?” 岑青沉下脸,觉得自己满头黑线。 “当然,我们的思考模式还是一样的。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而已。”虚灵俏皮地笑了笑,又道,“但是像你这样精分的患者真是不常见,莫非你不害怕我抢了你的白娘子么?ntr自己据说是十分喜闻乐见伤人品的。” 岑青收回虚灵,调换了一下道心,自己回到躯体之中,再次剥离出拥有元灵之心的虚灵。 “啊呀呀,这种事情做得真绝情。”虚灵在空中大放厥词,演化成岑青前世的模样,“事实上,你自己的赤子道心应该叫做潜意识,主宰了你的神魂,也就是俗称的本我,你做的一切选择都出于本能。而我则代表了你的表层意识,则是自我,做出的选择往往遵循于现实。因此,你的本我抗拒自己是个女性,而我则能愉快地接受。” 岑青继续沉默。 “其实你对于这具躯体并没有注入太多的感情,你我本是一人,因此你不用解释。”虚灵又道,“虽然剖析自己的内心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但其实你我都知道我们的痛苦出自于哪里,一方面想要自由,一方面又想要责任,不屈从于现实同时又逃不出现实的束缚。世事总是难以两全,因此我有一个请求……” 她在空中盈盈施礼:“亲爱的姐夫,当赤子化婴之后,请给予我,也是给予你……自由。” “这是个恶劣的玩笑,我们都知道自己对白素贞的感觉。”岑青咧了咧嘴:“从张铮模仿我的语气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讨厌,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般如此讨厌自己的语气。” 第十四章 会当凌绝顶 人类是一个矛盾的个体。 岑青收回虚灵,感慨了一声,并且推算了一下可能性,大约连“蒙”都不会想到这白骨书卷会带给自己另一颗心灵。 “化婴之后,我给予自己离开的自由,否则这种认知矛盾会毁灭我自己。”他说,“这个世界的秘密关联着赤子,那就让赤子来迎接这一切吧。” 元灵带来的磅礴灵气充溢于体内,他回望了一下琉璃玉皇顶,把这里记在心中,然后,一步跨出了破碎界,出现在人间的玉皇顶。 没有东岳大帝的阻拦,这里只是凡世风景,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吹过顶峰。与山脚下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不同,他望见了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那橙红色的边缘,以及从乳白到深青色渐变的天空。那里把天地间的画面分成两片,一片是壮丽无比的晨曦,一片是浓墨重彩的夜色。 而据此不远之处,有许多修士划破天空,摩擦灵气如一道道流萤,那是金国道门的金丹真人们在搜寻岑青的足迹。 张钰站在山脚之下,心情复杂地望着天空中飞过的金丹真人,虽然她知道师父很强大,但应对如此多的金丹真人……他真的要毁灭这世上的一切么,还是想要毁灭自己? 同时,从碧霞元君那里得知的信息让她心情低落,若她的前世真如碧霞元君所言是位男性星君,那么她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师父。 他会杀掉我的吧? 张钰闭上双眼,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落在她的面前。 “你的同伴在哪里?” 强大的法诀瞬间束缚了张钰的躯体,她睁开眼睛,望向身前面色不善的金丹修士,抿了抿嘴唇:“我建议你们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然后离开这里。” “来自宋国的修士,我不知道你们的自信从何而来。”那金丹真人皱起眉头,手指抬起,下一刻,强大的灵力就要贯穿张钰的眉心,“虽然我们不受所谓人道法令的约束,但是在我们的土地上,冒犯人道法令者,死!” “我听说过金国的重阳道,一直想代替大宋道门成为正统,甚至连你们的掌门人也是仙人点化。”张钰笑了笑,仿佛没有看到即将击来的手指,死亡近在眼前,某种羁绊却陡然间断裂开来,心中升起轻松的快意,“然而你们委身于女真人,借异族的势力崛起,但凡有正统之心者都不会接受你们,终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那金丹真人怔了怔,随即不发一语,手指冲着张钰的眉心点了下去。 然而就在刹那间,极端危险的感觉从他脊背上升起,几乎顾不得杀死眼前的白衣少女,他闪现到高高的虚空中,骇然地望向山巅。 “我让你们走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师父,是一个立志要毁天灭地、扭转山河的疯子啊。”张钰轻轻地叹息一声,身形被牵引着飞上了玉皇顶,站立在岑青的身侧。 岑青笑了笑:“好好地看日出吧,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遥远而辽阔的东方,在黑暗与明朗的交界线上,迸射出了第一缕耀目的光芒。 张钰没有在意那日出,只是仰望着岑青道,“你的气息比先前更加可怕而神秘,天地之间是不是再也没有能够阻拦你脚步的东西?” “我不是一个疯子,只是一个狂人。”岑青轻轻地笑了笑,他听到了张钰先前的感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展现了一种最底层的愿望,反抗的梦想。底层,就是贵人们日日受他们的供养,却从来不会去注视的角落。” “你最初要与天下为敌,现在又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可是师父,杀死所有的贵人与阻拦你道路的修士,你有没有想过会天下大乱,盗贼纷起,民不聊生的?” “你这是贵人的眼光,贵人们之所以是贵人,是因为他们会为了一点点的触犯而愤怒和反抗,也会为了利益而权衡和妥协,最后造就了如今的世道。”岑青笑了起来,“但从底层的角度来看,大抵不过是比现在更坏的遭遇罢了,如果实在是忍受不下,他们才会群起反抗,我就是要把所有人的底线全部打破,告诉他们,忍受是没有未来的。如果还要继续忍受下去,那么就去死吧。” 张钰听得一脸的迷茫。 “这个世界的贵人太少了,底层的人也被奴役的太久了,如果他们不懂得反抗,那么我就驱使着世界把他们压榨到无法活命的地步,让他们完全绝望没有退路,只有当反抗不公和压迫成为一种常态的时候,当所有窝囊地苟且偷生的人全部死去的时候,当再也没有压迫者和没有压迫对象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人人如龙。”岑青想起白骨书卷里的场景,笑了笑,“那是一个末日,也是一个新生。” 听着岑青慢慢解释出的话语,张钰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岑青笑道,“这里的民众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蹂躏,却始终没有什么像样的反抗,甘愿成为金人的奴隶,他们总是想着,活着就好,那么我来帮他们杀掉所有的女真侵略者,再看一看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下大乱。”张钰道。 “但它最终会平静下来,就像搅浑的水会沉淀一样。最初我只是想要改变历史的走向,但我现在拥有力量,就要改变世界的走向。”岑青道,“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要做神仙皇帝,我只是砍向这个阶级世道的第一刀。” 旭日跃出地平线,周围的金丹真人接到传讯之后,迅速地聚集到了泰山的周围。他们用各式各样的表情注视着山巅上的青衣人,有人知道这人拥有断绝筑基修士灵气的力量,但他们并不害怕,因为他们都是金丹修士,而且人数众多。 “遇到暴力与不公的时候,底层的人会怕,其次会恨,然后会祈求,但是恨并不能解决问题,祈求只会把处境变得更坏。只有完全的绝望才会爆发出最终的力量,或者战斗,或者死。”岑青最终对张钰道,“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感情,金国,只是我的一个试验场。” 他飞上天空,注视着环绕周围的金丹修士们。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2016/12/4 0:45:06|28254265 第十五章 荡胸生层云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岑青望着周围的金丹修士,摇了摇头。 金国道门的高端修士,未免也太少了些。 “只有你们十三个?”他问。 金丹修士们沉默,只是联袂结好了阵法,拔出背后的法剑严阵以待。 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妖仙,在大宋临安面对龙虎山六名金丹修士仍从容来去,甚至在化形期时就以一招“焚天”法诀让道门棘手无比。 而那还是三年前。 如今她来到金国境内,大肆屠杀金国贵族,要断了金国道门的供养与支持,即便他们不愿面对这妖仙,也不得不硬撑着上前。 幸好,他们从某个渠道得知了这妖仙的真身,今日即便不能把她诛杀当场,也要把她拿下,永世镇压。 “蛇妖,你恶贯满盈,今日泰山,便是你的授首之地。” 有个金丹真人漠然地道了一声,十三人瞬间成阵,成一大一小两个北斗七星阵向岑青掩杀而去,说话那人修为最高,既为大北斗之摇光,又为小北斗之北辰。双阵如二龙交剪,掀起灵气狂澜。 朝阳初升,映得天地间霞光万道,泰山群峰间云海蒸腾,孤立出云海的主峰宛如大海上的岛屿,而岑青便飞翔于这岛屿之上。 金丹修士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已在岑青周遭穿插数次,元灵之气,纵横交错,阵法切割开那片空间,仿佛把虚空分裂成了无数碎片。 须臾,他们停下身形,望向阵法中央的岑青。 “静默”静静地撑在那片空间之中,岑青就站立在“静默”的中间。那些比法器更加锋利元灵线条切割进这片空间,就像是把一片雪花投入了熊熊大火,一瞬间便融了个干干净净。 大宋道门的确没有说假话,这蛇妖的法诀果然能够驱散元灵之气,她是天下所有修士的克星。 思绪只是短暂闪过,十三名金丹真人同时低喝,那些停留在虚空中的线条抖动起来,化为了刺鼻的烟尘。 雄黄之精。 知道她是蛇妖之后,金国道门便准备了足够的雄黄精粉,并把它们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了灵气之中。以雄黄之精克制蛇妖身躯,即便她有通天之力,也无法应对这天然的克星。 “雄黄的确克制我的身躯……” 岑青重新开口道,他收起静默法诀,望向弥漫在整个空间内的雄黄之精,这些雄黄精粉被道门以法诀重炼,比起人间的雄黄药性更百倍胜之,简直能够比拟白素贞的雄黄剑了。 “三年以来,我一直在实验如何对付这种天地,当然,还有蜈蚣、信仰之力等等。”他轻轻地开口,“如果我根本不用依靠妖躯,那么即便有再多的克星,又有什么用处?” 话音刚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雄黄之精被灵气鼓荡着被他吸入了静默的范围之中,无力地飘落下来。 “对灵气最精妙的控制。”他说,然后喝了一声,“滚!” 声音从胸口之间冲出,以肉眼可见的形状扩散出去,在他身上,除了“化虹”之外,声音再一次化为可见的形状。 天地之间,泛起水波样的纹路,从中央快速地向周围铺开,远远望去,一道环形的力量陡然横扫过天空,随后云层与雾气被撕成碎片,岑青的周围变得荡然一空。 “退!” 十三金丹真人在声音出口的刹那便已重新列阵,高高飞起,呼啸而过的声波几乎追上他们退离的步伐,有一位金丹真人慢了片刻,道袍的一角被卷入声波的范围,转眼间便变成了无法寻觅的细碎粉尘。 山巅上空在那一声轻喝之后,寂静了片刻,而后周遭的云海忽然间抬升起来,仿佛被巨龙吸水般被提升了数十丈,又扩散开去,填补了最初的虚空。 远远望去,一道道环形的云层像光环一般铺展,约有百丈方圆,看上去既美丽又诡异。 而岑青便站立在那云环的正中央。 荡胸生层云! 十三名金丹真人分列高处,面色纷纷变了。 修行他们这个层级,略略出手,便能看出对方的修为高低。这蛇妖的道行并非高不可攀,然而法诀精妙浩大之处却远非人间道法所能比拟。 她这一招之间便用出蕴藏元灵之气的七八成,威力巨大甚至比得上地仙修为,而且一个呼吸间又重新补满了浑身的元灵之气,这样的战斗,还让人怎么打下去? “此妖非地仙散仙不能制服……”十三名金丹真人沉默不语,掩藏下内心的震动,“莫非她是天界大能转世不成?” “你们走吧。”岑青挥袖卷起山顶上正在仰望的张钰,对十三名金丹真人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你们并非异族,我不想杀掉你们。 一个蛇妖说他们不是异族,她自认是正统,而外族人则是异类——这种事情荒谬到有些可笑,但是此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 她先前便说过,要杀灭所有的金国贵族,最初大家只以为她又在发疯,但现在却发现她居然是非常认真地在做这些事情。 “你为何要这样做?” 有人音调干涩地发问,结果他们听到了岑青的反问。 “这些,原本应该你们来做的,不是么?” 华夷之辨,虽自古有之,但人道法令在上,修士不得干涉人间王朝变化,这是所有的修士都明白的事情。 可是在今天,他们看到了第一个特立独行的异类。 她无视人道法令,宁肯与天下修士为敌,也要助华而灭夷。 十三金丹修士愣了片刻,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理念,片刻后有人道:“违逆天命,自取灭亡。” 岑青淡淡道:“那是我的事情,所有挡在我的面前的,我都要打碎过去。” “我们不是你的对手。”那为首的金丹真人道,“因此我们会远远地看着你死去,并把你的事迹记下,以警示后人。” 他说完,引领着另外十二名金丹真人离去。 “我们的最后一站,金国皇宫。”岑青没有出手阻拦这些修士们,对张钰道,“去杀了他们的皇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016/12/4 23:51:44|28277972 第十六章 关注 青城山。 白素贞做完早课,在池中清水里洗了洗手,正要起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颤栗之意,眼中所见,池水之中似有血光涌动。 “这” 那感觉一闪即逝,她站起身来,掐指推算了片刻,俏脸顿时变得毫无血色。 “青儿,你竟然搅动人间,不惜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弥天大祸又该如何收场?”她紧紧地咬着银牙,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岑青走的时候只是说去盗取六颗舍利子交还那法海,谁知道她那闯祸的性子不仅毫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一路杀戮的虽是金国贵族,但因此而死的平民又何止千人万人,金**队北上勤王,毫无节制,沿途烧杀抢掠,千万人的果报岂不是都要落在她的身上这是万劫不复之罪。 以她的修为,虽然不惧金丹修士,但这世间的散仙又有多少?即便她能逃脱散仙的追捕,可这等逆天罪行,天庭又岂会放之任之? “我该如何救她?” 白素贞心潮起伏,既悔自己没有伴她身边进行节制,又恨她自作主张胆大妄为,然而更难过的是觉得被岑青所欺骗。 这三年来,只见她一心修行,原以为她诚心求道,却不知她另有打算。 “你口口声声叫我姐姐,但你心中可曾听进去我一句良言?” 她心急如焚,愁肠百结,有心立刻赶至岑青的身畔进行阻拦,可又分明知道岑青而今所做的事情,早已触犯了人间和天道的逆鳞,无论天庭与道门都不会放过她了。 “看来只有去求菩萨。”白素贞想起三年前她前去峨眉山时,菩萨曾经告诉过她若遇苦难之时,让自己再去寻她,莫非这一谶竟落在此处么? 心念至此,她整了整装束,来到洞府之外,朝着南海普陀方向焚香朝拜,诚心祈祷。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现有人间妖仙岑青心入迷障,作下泼天杀孽。菩萨能除一切障、免一切难、满一切愿,上天亦有好生之德,愿菩萨怜其无知,使其迷途知返,早日皈依三宝弟子白素贞,诚心拜上。” 她拜服于地,片刻之后,有梵音袅袅自九天而来,传至她的神魂之中。 “善哉,白素贞,你诚心求我,我便生出灵应。非我不救,只是那青蛇杀心未褪,大天尊亦有诏令在先,他理应再入轮回,削去这一世杀孽。” 菩萨的回应让她怔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皇大天尊,乃是三界最为尊贵的存在,岑青究竟做了何事居然恶了大天尊?若是只说这人间杀孽,那法海杀孽比之更甚百倍,如今不依然活得好好的? 岑青,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弟子谢过菩萨。”她再次叩拜,站起身来,咬起嘴唇,眼中已有寒意升起。 片刻之后,白素贞装束整齐,锦帕束发,一身劲装,背负长剑,踏出洞府,化为一道长虹赶往千里之外。 “即便上天要你死,临终我也要再拉你一把。” 太湖之北,常州,江阴军大营,港口草料场。 晴天朗日,忽然有一道道光华从天空划过,引得正在忙碌的配军们纷纷驻足观瞧。 “是飞星么,怎么这么多?” 有人好奇地发问,但是过了片刻,便有士卒的鞭子死命地抽打过来:“你们这些狗厮鸟,贼配军,找个由头就要偷奸耍滑,还不赶紧干活。” 江阴军扼守的乃是江防要塞,每日船舶来往,繁忙无比,因此这些配军片刻不得歇息。有人把骂声咽进肚里,敢怒而不敢言地弯腰做事,偷眼看去,却仍有一个人正在怔怔地望着北方的天空。 提鞭子的士卒朝他看了看,随后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顺着那人的目光望了片刻,口中不咸不淡地嘲讽道:“怎么了?张衙内若是思乡,也应该向南看,这个样子,莫不是在伤春悲秋么?” 视野之中,那些赶赴北地的修士们消失无踪,张铮低下头,没有去看那士卒,只是丢下了手中用来捆束草料的绳子。 “嗬!莫不是咱的话不中听,惹得衙内发了脾气?”那士卒冷笑了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人原本是京中的高官子弟,甚至被发配到江阴军之前,还是个小官,不过入了这江阴军,那便是小鬼进了阎王殿。这姓张的因为有人上下打点,再加上他一向也不怎么生是非,这些年来倒还处的安稳。不过只看他那眼睛,就知道这人是个刺儿头,这士卒早已看不惯他的样子。 身为一个戴罪的配军,见了军爷们不仅不点头哈腰,居然连声诺也不唱,莫非以为自己还是个权贵么? “下人的智慧。” 张铮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开始向下解身上的囚衣。方才那些修士们急急地赶往北方,不知为何,他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是她又在世间现身了么? 这三年来,他得到有关岑青的最后的消息,便是两人被押送离开临安的那一天。听说她带走了张钰,又施展了一招禁忌之术,成为天下道门的敌人,而后便杳无音信。 本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想法,他安心地呆在发配的地方,淡忘了过去,就像一个真正的凡人般过着底层最艰辛的生活,至于是否磨砺了道心,他也不知道。 直到今日,他忽然间发现平静沉寂的心湖再起波澜。 “找死!” 那士卒大怒,他可以被上司打骂,也可以被同伴打趣,然而一个命比蚁贱的贼配军竟敢这样说他,让他感觉到难忍的羞辱。 他狠狠地挥动鞭子抽打过去,准备在这皮白肉嫩的配军身上留下伤可及骨的鞭痕,让他知道在这片地方上到底谁才是爷爷。 只是下一刻,那鞭子寸寸断裂。 士卒根本没有看到张铮还手,可他几乎甩脱臼的胳膊下面,手中却只剩下了一只鞭柄。 “姓张的造反了。” 视野之中,张铮脱掉囚衣,就那样精赤着上身走出军营,士卒亮开嗓门大声地喊道,可是却发现自己却根本听不到发出的声音。下一刻,整片天地仿佛重重地黑暗下来,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五感剥离! 武道宗师!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当诛 镇江,金山寺。 自从三年前寺中禅房被天雷震塌,主持法海托钵远游,到这里祈愿的贵人们便渐渐稀疏下来。幸而有临安梁王府出钱重新修缮了那禅房,但香火冷落,和尚们的生活仍没有太大改善。 毕竟当今天子崇道,这世间又是以道门为尊,佛门早已失去了几百年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盛况。 即便这金山寺,也曾经一度改为道观,被称为“神霄玉清万寿宫”。后来幸好那改寺为观的徽宗皇帝糟了报应,不仅城破国亡,连自身都被金兵俘去,凄凄惨惨死于北地,金山寺才恢复了旧日名号游龙寺,民间仍称之为金山寺。 这一日,忽听闻远游三年的法海禅师就要归来,和尚们顿时喜上眉梢。他们虽然对法海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位主持是个通神有法力的神僧,要不然京里的贵人们何至于奔波百里来求他的帮忙。茹了三年的清汤寡水,眼见就要换成素鸡素鸭,菜里也终于要添加些油水,不由得他们不高兴,居然从山门一直排到山脚来迎接法海。 远远的,就见那风尘仆仆的和尚托着钵盂走上江堤,和尚们高唱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恭迎大禅师回寺。” 他们低眉合十,却不见法海应声,举目望去,却见大禅师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抬头看天。片刻之后,便有大雷音传至众僧耳中:“我佛慈悲——” 众僧本是顽愚之辈,不知法海何意,但听得大雷音空静悠远,即便山头诸僧也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个个欢欣鼓舞,纷纷赞道:这佛爷果然是神人。 然而只是一瞬间,却又见法海如怒目金刚,一手金钵高举,另一手张开,原本藏于寺中的禅杖、袈裟与僧帽被召唤而出。禅杖在手,金光万道,袈裟在身,瑞气千条。众僧见状纷纷拜服,大呼佛号,而法海毫不理会,身形高高飞起,直往正北方向而去。 江风吹过,一众和尚愕然起身,望着空空如也的江堤傻了眼。 法海回来又走,大家伙儿岂不是又要喝清汤了。 …… 昆仑仙境,云雾飘渺间。 仙音飘渺,白鹤在顶上翩翩起舞,灵鹿徜徉于脚下,人参灵芝仙娃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在一旁玩耍,白须白眉的仙翁让童儿捧出寿桃儿美酒招待客人,笑的慈祥无比。 “藏锋子,我这儿桃子刚熟,你就来了,还真是个‘闻香到’。” “仙翁怎么骂人?”李藏锋如今又换了一身白衣,背上的阔剑也变成了寻常的佩剑,高冠长须姿容潇洒,他大笑道,“说起狗儿,我这里倒有个趣事儿,讲给你听就算你答谢你的桃子……” 他原原本本地把宋二郎的故事给仙翁讲了一遍,宛如亲眼所见一般,听得仙翁摇头叹气:“明知人间贪嗔痴犹如三毒,你为何还非得浸淫红尘?” “这话,我也想问一问那青蛇。”李藏锋笑道,“我虽转世无数,化身万千,但终究不过是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那天界真灵也拿我没办法。她倒是好,不仅留在园子里不走,还要把土给掘了,根给刨了,看样子是想把园子里的东西给重新种一遍。” 嘴里说着话,他拿起童儿奉上了仙桃啃了一口,夸赞道:“还是你这老儿种的桃子好吃,那天上的蟠桃嗅一嗅,我就要吐了。” “我这虽叫寿桃儿,也不过是能让凡人多几年寿命。仙人吃了,只是尝个滋味,却不得长生,远不如王母的蟠桃。” “那蟠桃以人血人命浇灌而成,吃了可不是能长生么?这些年来人间战乱不休,她那蟠桃可是越发鲜艳了。”李藏锋冷笑道,“因此我还是喜欢这原滋原味从土里长出来的东西。” 他在那里大放厥词,仙翁却没有接话,笑眯眯地看着他啃完寿桃,忽然问道:“你既然有心护那青蛇,为何不过去救她?” “救不了,也不敢给她这个人情。” 李藏锋摇头,端起酒杯:“她前世与我如知己,我今生赠她法诀金银,缘分已了,因果已尽。若是她转世重修,我倒可以渡她成道,但这一世,救不了,救不了。” 仙翁捻须,笑而不语。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李藏锋解下背上长剑,弹剑作歌起悲声,“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 临安东南,风篁岭。 “破碎星君!天帝有令,让你立刻诛杀青蛇,事成后返回天庭,不得逗留人间。” “滚!” 声音如霆如雷,回荡山间,藏身于虚空中的少年一个趔趄跌了出来,玉尺一展,闪过劈来的两道金光,脸色顿时变了。 朱袍金冠的男子离开洞府,冷漠地望向少年:“你不过是神人的一条狗,也敢对我呼呼喝喝?想再入轮回了么?” “星君恕罪。”少年收起玉尺,后退施礼,“青蛇乱世,有违五德终始,大天尊有令,请星君诛杀青蛇,送其再入轮回……” “吾乃金钹法王。”朱袍金冠男子冷冷地打断少年的话,“你的神魂与她是同一来处,若非先前此界裂痕,你这邪魔根本没有资格踏入此界。如今你被神人驯养,魔性难除,抢着传大天帝之命,无非想借刀杀人而已。在我看来,你也应被打入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法王教训的是。”少年脸上的汗水淋漓而下,星君真灵不比虚灵,区区威压便让他如坠冰窟,顿时伏地叩拜,“我得神人慈恩,苟全卑微性命,今生一心为神人奔走,不敢另作他想。” 金钹法王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面目这才缓和了些许。这少年虽然来处让人讨厌,但卑躬屈膝,态度倒还让他满意。 只是大天尊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他最初见过那青蛇,不过蝼蚁般的修为,一指头就能按死的玩意儿,原想着养个几百年再杀,自己也好在人间立庙成神,弄一些香火信仰。 而这仅仅三年时间,他连名气还没有打出来,大天尊便又让他再返天庭,费心费力地下凡一趟,居然什么都没有捞到,不由得他心烦无比。 “该死的青蛇,虽不知你又做了何事恶了大天尊,但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中之气。” 他扬起金钹,轻轻一碰,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那叫做张玉堂的少年顿时双手捂起头,仿佛被无数尖针刺入脑中,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来。 “前面带路!” 金钹法王冷冷道。 训狗,原本就是天庭星君们所剩无几的乐趣之一。 少年低头称是,只是眼底闪过阴鸷的光,犹如深海中的幽暗生物。 2016/12/6 23:21:49|28322204 第十八章 砸 光华划过天际,岑青带着张钰降落在金国中都大兴城内。 片刻之后,有神识探查过来,岑青没有去碰触那些神识,只是在周围制造了一个假象,金丹真人与武道宗师都善于这种互相欺骗,身为千年妖仙的他自然也娴熟的很。 那神识果然疑虑了一下,轻轻一探,随后便收了回去修士们总是喜欢这样相安无事。 从岑青展开杀戮至今,不过一日的时间。京中除了那些重要的显贵们得知消息后在惊疑不定地商议,其余的人对于千百里外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此展现在岑青与张钰面前的,是繁华而又怪异的金国京都景象。 说它繁华,是因为这里用掠夺来的人口和财富建起庞大臃肿的城市,同样有精美的建筑,达的商业,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庞大的购买力。 而怪异之处,则是金人对待其他人的态度。那些商户们看起来大多都是汉儿,虽有偶而可见的金人所开的店铺,但也粗陋无比,那些金人商户更是懒散蛮横到极致,大有爱买不买,一言不合便要拔刀子的感觉。而进店交易的顾客,又以金人为主,他们一掷千金,文绉绉地学着汉话,行着汉礼,但眉目中流露的却是极为烦躁的神色,似乎身上披上了一块枷锁。 那些汉人商家,却又是另一番样子。他们对金人卑躬屈膝,可看到金人别扭地用汉话和汉礼时,转过身脸上便显出鄙视的表情来。 即便同样是失去故国的辽人,在对待金人的态度上,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文明与野蛮。”岑青望着那些人对张钰道,“一者孱弱,一者强盛,就像是野草与石头,即便是弯曲压折,也会从一旁生长出来,最后把石块粉碎,化为滋养自己的养分。” “所以你的目的,只是把粉碎石块这个进度加快一些对么?师父。”跟随岑青一天,张钰已经慢慢看出来了岑青的想法,“如果他们是石头,那你就是敲碎他们的铁锤。” “但凡蛮夷,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欺软怕硬。”岑青望向张钰,这孩子的悟性很高,“既然我比他们加起来都要硬,那么正好可以敲碎他们的脊梁骨,让他们真正地拜服在文明脚下,而不是像眼前这样的怪异。” “师父,文明不是教化么?”张钰熟读经史,对于文明这两个字并不陌生,知道这二字有文德光辉、文治教化之意,但岑青的意思却明显不是这个。 “文乃传承,明乃智慧,野者无根,蛮者暴戾。”岑青摇摇头,重新给张钰定义了这两个名称,“由古自今,匈奴鲜卑等五胡、回鹘、柔然、突厥、契丹、女真……它们没有来处,没有传承,忽然兴起,以各种野蛮的形态吞噬掠夺中原的财富与人口,可是最终又湮灭在历史之中,除了在文明中留下一个个丑恶的名字和伤疤,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因此他们是人类的敌人,也是我要砸碎与灭绝的对象。”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因为这个世界很大,钰儿,但是文明之光能照到的地方很小,再加上神灵的阻拦,我敢打赌在这些突然崛起的胡人和蛮族里一定有天人在其中搅和。”岑青道,“在遥远的西方流传着类似的传说,人类要建起通天的高塔,最后被神灵驱散四方,改变了他们的语言,让他们彼此无法交流。” “遥远的西方……”张钰知道岑青并没有去过那里,但她却选择相信岑青的断言,“师父,你会因此而死吗?” “我愿意因此而死。”岑青笑道,“我经历过死亡,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变,或者文明倒退,或者是一潭死水般的世界。” 张钰抬起头,第一次用清亮的目光望向岑青:“师父,他们都说你是疯子,可是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圣人。” “我的前世,只是一个见识到文明力量的凡人。这个世界的文明与我们那里不同,但我愿意做一个打破封锁的先驱者。” “我会跟着你的脚步,师父。” “你要等在这里,如果见到李旦,再把我的想法继续传下去。”岑青拍了拍张钰的肩膀,“我只需要你亲眼见证这一切。” 下一刻,城中的居民还在为俗事忙碌,街道上的行人还在徜徉,而岑青已经消失在原地。 位于京城正中的皇城丹凤南门被巨力打破,惊天动地的声音轰然响起,飓风掠过千步长廊,随后整座雄伟壮丽的大安正殿倒塌了下来。 从千步廊西侧的六部三省各司衙门匆匆跑出来的文武百官,愕然地望向已变成一地废墟的大朝殿,不知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有人仆倒在地上哭号起来:“天诛啊!” 禁军扑向后殿,他们同样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拱卫皇城的职责让他们惊慌失措地奔向哭号声最大之处。 东宫塌了、内省衙门塌了、后宫塌了、神龙殿、太和殿……一座座造型精美,花费银钱无数的宫殿倒塌下去,岑青杀戮的脚步从未停息。除了看上去毫无作用的宫女与太监,他杀死了每一个见到的金国人,或者还有汉人官员他没有去仔细分辨,反正他要毁灭的是这个国度,从权力到虽然看上去这个国度已经露出了一丝文明的迹象,但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它显得太多余了,而且以后也会毁灭于蒙古帝国之手。 然后很快的,他便遇上了七个看上去即将崩溃的修士。 前殿后宫,早已乱成了一团糟,宫女与太监吓掉了魂,狼奔豕突地四下逃窜,当禁军们砍死几个想镇压下骚乱弄清楚生什么事情时,却现他们的领们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骚乱瘟疫一般地传播开来了。 “皇帝死了么?”岑青暂时停下毁坏与杀戮,开口问那几个家伙,他们中有僧有道有俗,还有人仿佛是萨满的模样。 “杀!” 岑青的动作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现皇城中没有什么值得抢救和保护的东西了就像是早晨刚刚睁开眼,却现整个屋子被飓风横扫而过,连屋顶和墙壁都找不到了一般。 …… “这位姑娘,可是来自宋地?” 张钰站在街道上,有附近的商户看清她的衣着,向她唱了个诺:“我是大宋来的商贾,在这里见到故乡之人,忍不住想问问故乡之事,听一听故乡之音。” “如果你真是宋人,那么我建议你立刻关上店铺,远远地逃离这里吧。”张钰回答道,“这里就要被毁灭了。就像当初他们毁灭掉汴京城一样。” “姑娘您在说些什么话?” 那商户讶然不解,然而只过了一瞬,他便顺着张钰目光的方向看见皇宫升腾起的滚滚烟尘,巨大的响动震惊了整个金国京城。未完待续。 2016/12/8 0:00:23|28356463 第十九章 毁灭者 七名金丹真人同时出手,其中威势几乎毁天灭地。 他们已顾不得惊世骇俗,也忘记了周围还有凡人存留,只因眼前这妖仙的举动实在是罪该万死、耸人听闻。 古往今来数千年,有谁听过修士敢在帝王家中兴风作浪、杀人如麻的? 皇帝,乃真龙天子,是可以封神的存在眼下居然被一名妖仙杀进家中,拆掉所有的宫殿,杀死左右的文臣与武将她还有一缕敬畏之心吗?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这妖仙的举动,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因此最初只是愣愣地望着她摧枯拉朽地一路杀过去,等到反应过来,眼前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心中便只余唯一的想法:杀了她! 怒雷如瀑,卷起银蛇万条,真火如霞,红光遍地蒸腾。更有风刃纵横切割,冰霜冻裂大地,灵气演化万象,却又奇异地互不抵触,杀机密密麻麻地冲击进每一寸空间。 那执金吾的禁军们骇然地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风景,甚至来不及感叹片刻,整个身躯便被暴烈的灵气乱流粉碎成细小的颗粒,连一片骨屑都没有留下。 白日之中,天空雷霆交加,整个京都的目光都集中向正中央的皇宫,那里的情景让即便包藏祸心的人也忍不住战栗。 “天要塌了!” 这是所有人同一刻的想法。 在那泛滥翻腾的法诀光华之中,突然升起一道漆黑的光华,仔细看去,却又不是光华,而是法术光华中的一道虚空。 无论任何接触到它的灵气都被无情地分解吞噬驱赶,那妖仙的周围一丈方圆内,什么都没有,在四周光芒的映照下,因此显得漆黑阴森无比。 “妖仙岑青。” 有人已经叫出了这个名字,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术,能够吞噬一切法术的法术。三年前从大宋京城传来的故事,在他们眼前变成了现实。 “是我。你们好” 岑青的声音随意的就像是早晨起来向邻居打一个招呼,然而他的行动却是在认认真真地毁灭这个国度。 他破灭万法,飞腾上高空,停滞了一瞬,然后陡然间飞扑下来,双拳与空气摩擦出尖锐的嘶鸣,整个人狠狠地插入了大地。 如果张铮还在这里,也会将会惊讶地喊出“欢天喜地”这个招式的名字。 不过它的真正的名字,却叫做“核弹洗地”。 炽烈的光芒从岑青的拳头与地面接触之处闪耀开来,放佛在皇宫的正中央扔下了一颗太阳,大地开始翻卷、震动。一道圆环样的冲击波瞬间扩散出去,席卷过皇宫中的一切,吹翻了所有的事物。 后宫十余丈高的小山,是数千民夫与工匠耗时三年修葺而成,与几十年前汴梁城中的景观如出一辙。可是在这冲击波之下,它们悄无声息地被夷为平地。 从大宋掠夺来的花石纲,从大辽搬运来的玄铁狼,凤阁龙楼、玉树琼枝,那些金国皇帝们放在园子里记载武功的东西,在这一击之下全部消散。 而后,土地放佛巨龙跟着冲击波翻卷出去,把余下的残骸掩埋进深深的地下。两丈高的宫墙摇晃了一下,瞬间变得支离破碎,随后被堆积过来的泥土覆盖下去。 整片皇宫,变成了一个方圆三里,深约十丈的大坑,三里之内,那些死里逃生的宫人们,倒在泥土之上,个个身如筛糠,更有人早已吓昏过去宛如一具具尸体。 而岑青,正站在那大坑之中。 “精妙的控制。”他满意地说。 最初他的招式覆盖十里,如今被他收敛到三里,威力十倍胜之,而且还能绕过活人,只毁土地。 金丹真人们停下手中的法术,眼中升起了绝望。 “静默”在手,这妖仙便不可战胜。 “金国的皇帝不在皇宫,对么?”岑青开口问道,“虽然掏了他的老巢,但从你们的脸上,我看到了他并没有死掉。” “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佑护。”片刻之后,有人回答。 “你们就瞎扯吧。”岑青笑了,“我知道金国像大辽一般设五京,分别是上京、东京、西京、南京和中都,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个地杀过去。” “你为何做这般违逆人伦之事?” “呃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岑青从坑底走出来,拍拍手道,“你们觉得违逆人伦,我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上苍不会放过你的。” “修士最为惜命,你们走吧,反正我屠戮的只是凡人。”岑青淡淡地回应道,“我现在还没有把握完全杀死你们,因此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句话听起来毫无理由,但是这些金丹真人们都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大家的修为相差无几的缘故,她没有办法杀死在场所有的金丹真人,同样的,他们也拿她的“静默”毫无办法。在对付金丹真人的时候,她已然立于不败之地,而他们即便一步不离地跟着她,也只是在战斗中波及更多的凡人而已。 可是如果等到她的力量能够杀死金丹真人的时候呢? 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一股凉意。 他们不敢去猜测那时的光景。 这是一个恶魔。 “皇帝在哪里?”岑青问道。 金丹真人们冷冷地望着她,没有人去回答她的问题。 岑青问的也不是他们,他的脚步停在一位宫装女子的身边,弯下身去,盯着对方娇艳美丽的脸庞和妖娆妩媚的眼睛再一次追问道:“皇帝,在哪里?” 那宫装女子似乎被吓破的胆,眼中泪光荡漾,红唇颤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是岑青放佛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可怜的样子,第三次开口,声音已经充满了寒意:“皇帝呢?” “岑青,快走,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一道白虹划过千里,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岑青抬头望向踏云而来的白素贞,轻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另一个更为熟悉的笑声响起来。 “嘻嘻” 妖气如枪,无视“静默”的结界,瞬间贯穿了岑青的胸口。 “终于见到你了,岑青。”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混乱之始 “朱离!” 对于这个分身众多的狐妖,岑青并不陌生,甚至当他看到宫装女子的时候,还在怀疑她的身份。 毕竟一路杀戮过来,真正的凡人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会衣衫干净楚楚可怜地待在原处。 可是当朱离的妖气贯穿他的胸口,岑青才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似乎要厉害那么一点儿,至少他躲不开,而且也防不住朱离的攻击。 拥有天鹏九变,岑青对于要害的伤害并不是很在意,不过他还是让开了心脏,让朱离的妖气擦着肋骨透身而过。 随后那妖气爆炸开来,在他的胸口炸出可怖的伤口。 “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的多。”宫装女子抬起头来,望向岑青,莞尔一笑,风情万种,“三年增加了五百年的道行,你的神魂莫非是人类修士么?” 胸口的血肉重新被法诀修复,岑青盯着朱离,缓缓地开口:“那么金国皇帝在哪里?” “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无知又无视的态度。”宫装女子的脸寒冷下来,她抬起手指,指向岑青的头颅,“如果我打碎你的脑袋,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样狂妄?” “住手!” 白素贞落在二人之间,长袖挥舞,把朱离与岑青隔断开来,然后她望向朱离:“朱离,是你?” “白素贞,你应该叫我师姐。”朱离并不因为白素贞的出现而惊讶,反而用熟识的口吻道。 “你千年之前就已被逐出骊山。”白素贞蹙起秀眉,看上去对于朱离颇为不喜,随后她转过身来,望向岑青,“小青,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下了滔天大祸?” “嘻,她当然知道。” 岑青还没有开口,朱离已经笑嘻嘻地帮他回答了出来,她带着玩味的笑容望向岑青:“就像千年之前我的那个男人一样,以为诛灭了异族,统一了语言和文字就能改变人间的处境。这种逆天的抗争真是让我一点儿都看不厌。” “我想你大概是会错了意,朱离。”岑青同样皱眉望向宫装女子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我的目的只是毁灭掉当下的女真人,如果你知道金国皇帝的下落,那么告诉我。” “一只妖轻易地毁灭了人类的世界……”朱离忽然捂起樱唇,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指指向岑青,“你打乱了我的好几个谋划,不过却变相地达成了我们想要的结果。我可以告诉你,金国皇帝不在这里,他已经被国师带走,你的死会给眼下的一切画上一个结局,可惜你再也看不到这片混乱土地上开出来的花儿了。” 她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片刻之后,宫装女子睁开眼,望着眼前的青白二人发出了惊骇的尖叫。 “她脱身走了。”白素贞说,她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语气幽怨地对岑青道,“可你已经走不掉了。” “我没想过要走……你来这里做什么?” 岑青垂下目光,朱离的出现让他整个人都不愉快起来,就像是即将完成的画布上不小心滴下了一大团墨汁。而且朱离出身骊山老母门下,同样让他惊讶了些许。这狐妖混迹人间千余年,与人类苟合,杀人如草芥,还聚集众妖吃人,却没有一个修士或者神灵过问。而且听她的语气,貌似很喜欢把人间变成混乱的模样。 莫非她抱住了什么金大腿了么? 念头只有一瞬,头顶上方金光大作,无穷无尽的信仰之力倾泻而下,岑青抬起头,看到了法海古井无波的面容。 法海站立于高空,周身金芒闪耀,地面上的民众高呼佛号拜伏下去。皇宫被妖魔夷为平地,片刻之间便有神僧前来降妖伏魔,这让凡人们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抚慰。 远远的,张钰望着那空中的钵盂和投射下的金光,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走出京城。 师父要与这世道为敌,她已经真真切切地看到整个过程,她剩下的任务,就是要找到李旦,把师父的遗愿传递下去。 “青儿,遁地,走!” 金光之下,白素贞驱动灵气,造出狭小的结界护住二人,正如她所言,即便是岑青自寻死路,她也要在最后为岑青争取一线生机。 只是下一刻,岑青微笑,掀起满城风雨。 拜服于地的凡人们在雨中惊讶地抬起头,眼前金芒不再,看到的是从钵盂口中倾泻而下的虚影与血光。 那些虚影就像是刚才的他们一般,口中祈祷,面容苦痛;而血光更胜,中有各种神魔吞噬凡人血肉,与庙宇之中的塑像一般无二。 大德之佛,片刻之间变成了收人魂魄的恶魔。 城中大乱,凡人四散逃走。 “青儿,这是……” “源于痛苦和恐惧,只是这一类信仰的本质而已,只是外面被包上了一层庄严的金光。” 细雨过后,那金光的威力大为缩减,岑青站在原处望着白素贞微笑。先前在钵盂之中,那钵盂虚灵言辞闪烁,并没有说明信仰之力是什么,但自从晋级妖仙,岑青便了解到这种让自己作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在白骨书卷里,它更被解析的一干二净。 那是和神灵同根同源的玩意儿。 奴役人类的工具。 半空之中,法海收起钵盂,垂目望向岑青,开口道:“你若就地皈依,还有一线生机。” “然后像你一样?” 岑青反问了一声。“张玉堂”说法海曾经屠戮过凡人,意图毁掉神灵信仰的根基,他的想法不错,只是道路选择的不对,而且他的意志太弱小了,最后沦为了神灵的奴仆。 法海默然无语。岑青的脚步快到让他惊讶,而且岑青的雷厉风行的手段更让他感觉到心惊。 一日之内,瘫痪了整个国度的运行,金国皇帝虽然活着,但百官尽数死掉,国家已是名存实亡。 以他的资质,本来可以选择得道成仙,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可惜了…… 法海降落地面,禅杖在手中化为一把戒刀。 “再执屠刀,身化神魔。” 第二十一章 所谓龙兴之地 “你的对手是我。” 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白素贞从背上抽出长剑,指向了法海。 终究不过是一千多年前的杀身之恨,还有七百年前夺丹的仇怨,岑青虽然立意消弭过去,但最终两人还是要站立在对面。 这便是因果。 “白素贞,你修行千年不易,非要蹚这一遭浑水么?” 禅杖化为戒刀,法海身上已无一丝慈悲之意,白须白眉无风自动,身上的袈裟鼓胀而起,背后神佛虚影显现,宛如择人而噬的凶魔。 岑青断了他升仙的念想,这一世便留不得。 白素贞另有来处,虽说仇怨牵扯,但神人尚无交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杀死岑青,就要先过我这一关。”白素贞平静地答道,她与岑青相识不过三年,可同心咒在,二人便彷如一体,只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闹这么大而已。 虽然对岑青怜之、恨之、怒之……但最终不过化为一声命运的感叹。 “既然你们姐妹情深,那我就送你们再入轮回。” 法海双目圆睁,戒刀挥动,虚空中一道乌黑的裂隙沿着那刀刃被劈开,其中似有大恐怖的气息溢出。 地仙一刀,斩破人间,瞬间来到白素贞面前。 “叮” 剑尖点上刀芒,长剑上升起万颗星辰,宛如一挂银河把那乌黑的裂隙点亮,地狱重新变成人间。白素贞衣衫飘舞,随着这一击远远地飞离出去。同时长剑黏上戒刀,法海的身形也被她拉扯着前进百里,进入京城北方无人的群山之中。 她这是在引开法海,为岑青的离开造就一时的间隙。 岑青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神灵立意灭杀自己,天地之间,又岂会只有一个法海? “不如趁此机会,去屠了女真人的老巢吧。” 他心念至此,化为一道青光直奔两千里外的上京会宁府。 白山黑水,原野茫茫,这里不是岑青前世里被开过的资源丰富的黑土地,而是满目的荒野,草深林密,千里少人踪。 “仅仅数万以捕猎为主的异族人,从大森林里钻出来,连金属都稀缺到要命,更没有什么传承。最初只是原始部落,而后沦为辽人的奴隶,却辗转数千里,突然崛起,成为马背上不可战胜的国度……”岑青俯视着脚下苍莽的原野,自从海陵王废弃上京,毁掉宫殿庙宇之后,这里先前整修的道路已被荒草掩埋,不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文明层次如此低劣的种族,若说没有被神灵开挂,让我怎么相信?” 岑青停留在上京城的高空,望着下方磕头膜拜的人群,沉吟了许久。 上京城已经被海陵王烧毁过一次,这里只有一片残垣断壁,失去了汉儿们的工匠,剩余的女真族和其它种族毫无创造力,他们没有去修复城池,而是抢走了一切眼中有用的东西。 这里依旧是一片落后贫穷的世界,虽然他们脚下就是比中原更加肥沃的土壤。 “你在哪里?” 岑青游目四顾,以神魂出声音。他要毁灭的目标,不是这些愚昧的民众,也不是这破破烂烂的宫墙,而是这里曾经存在过的神灵。 “昂……” 片刻之后,似乎感受到他的挑衅,有龙吟之声自山峦中连绵传来,岑青飞上更高的高空,顺着那声音望过去。 “嗤,真有所谓的龙脉?” 视线之中,沿着连绵的山势和弯曲的江河,一道道灵气呈现出环形的龙状聚集过来,最后化为一条吞天灭地的巨龙凶悍地直扑岑青。 “若是这龙脉带来的只有侵略与战争,其余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么留着你何用?” 岑青抖手打出“静默”,把那巨龙一口口地吞噬下去。巨龙高有万丈,而静默不过十丈方圆,宛如蝼蚁啃大象一般,只过了片刻岑青便感觉到了不耐烦。 虽然毫无劣势,但他现在却在与万里山川河岳为敌,并非先前所认为的天人灵智。 “这种毫无意识却磅礴如斯的山川灵气,足以把千万凡人堆成金丹修士,还是不要浪费了。” 岑青思量了片刻,收起“静默”,任那巨龙把他一口吞下。 浓郁到极致的灵气瞬间把他包裹在其中,宛如真的被一头巨龙吞进了食道一般,只是岑青的天鹏九变打开,借着这灵气开始洗炼身躯,成就法相。 天鹏九变第一变重组血肉,第二变剥离神魂,第三变演化神识,第四变则是成就法相。 他再次现身成为半人半蛇的形貌,黑起舞,上半身如白玉,下半身似碧瑶。庞大的灵气挤压进每一丝血肉,随后被转化为改变血肉的养分。而神魂愈强悍起来,虚影出了身体的限制,渐渐变成了身外化身。 “哼!” 有人冷哼了一声,瞬间之后,那巨龙消散在空中,重新蛰伏进山峦河川,而后一道流光从下方冲击而上。 “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么?” 岑青冷冷地回应了一声,双指并拢,缩小百倍的“静默”与“涤魂”迎上了那团浓郁的元灵信仰夹杂之气,在空中荡出冲击的环波。 “妖孽!” 地面上那人飞身升起,遥遥地,岑青似乎听到传来“嚓玛”的呼声。 “女真人的萨满?”岑青望着这个做异族人打扮,然而却操着中原音调的老年妇人,看透了对方的神魂,他只是一个附身在死去妇人身上的真灵而已,“装神弄鬼,你是天上下凡来的?” “吾乃水德星主帐下轸水星君,奉天之命,起水木之气于东北,灭炎宋之火德。” 那真灵淡漠回答道,随后望向岑青:“而今天命已更换,汝来此处寻我,又有何用?” “哈哈哈,火德已灭,木德续于江南。世俗之人以为看破天命,改国号为金,岂不知金气落于此地西方,这王朝本命属水,生木养金,续也续不了几年了。” 金光破空而来,红衣金冠的男子大声笑道,冲那真灵揶揄道:“不知轸水星君这一趟下凡,弄了多少信仰?” “此为蛮夷之地,信仰不过数十年而灭,不比中原。”那轸水星君回答道,随后望向金钹法王,“破碎星君临世,莫非为了应那金生木灭的天命么?” “我只是为大天尊办点小事情而已,哪里比得上轸水星君。”金钹法王微露尴尬之意,而后望向岑青,“这妖孽也未见如何奇怪,不知大天尊为何会对你如此看重?” “启禀星君,因为她要灭那金气,为木德王朝续命。”光华一闪,“张玉堂”现身在金钹法王身后,阴沉沉地望向岑青,“你想改变历史?可惜这里的历史不是由人类书写,而是由上天注定的。” 岑青看到他再次出现,忍不住皱起眉头。 “没想到只隔了一天就再次见到你了,在你临死之前,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上次准备告诉你的……”张玉堂看着岑青的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法海要灭世的原因,不仅是要断了人间的信仰,而且是要断了天庭诸神续命的根源啊。” “人类原本可长生,可天庭诸神漫长的生命,都是需要从人间收割而来哦……”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弑神(一) 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生就有死,神灵也不例外。 修仙可长生,但不是永生,当第一个神灵真灵消散,重归于天地之间后,剩余的神灵便像凡人一样对死亡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人间的信仰是他们的财富,可以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但是却无法延长他们的生命。 最终神灵们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那就是掠夺凡人的寿命,化为让自己延生的宝物。 “蟠桃、人参果、九转金丹……这种东西,你知道的。不过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条条血淋淋的生命。战争是催熟这些果实们最好的养分。”“张玉堂”笑着对岑青道,“瘟疫和疾病也是,地府里的生死薄把人的寿命限制在百年以内,剩余被掠夺走的部分,你猜一猜有多少?” “九百年!”他没有等岑青回答,自己先把答案说了出来,“史前的人类、彭祖的寿数,一千年左右才是一个正常人类应有的寿命。猜不到吧?而且这一百年只是善终的寿命,如果再加上战乱、饥荒、疾病导致的死亡……那么人类九成九的寿命都被神灵掠夺走了。” 他在那里大放厥词,两名星官却毫不动怒,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空中,带着嘲讽的笑意望着他与岑青。 “最初的人类,死亡之后,三魂化为灵气,七魄归于尘土,而西方大能改变了这种自然的能量守恒,他们制造了轮回,让人类的三魂投胎转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让人类变成了永生,而实际上,则是变成了割一茬又一茬的韭菜……” 岑青眯起了双眼。 “你生气了?那么还有让你更加生气的……要知道轮回的目的最初可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神灵。他们的目的是万一自身陨落的话,还有机会通过轮回记起前世,再次重登神位。”张玉堂看到岑青的表情,大笑了起来,伸手指着岑青道,“屁股坐的位置决定脑袋的思路,法则总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利益,你明白的。” 岑青望着他的显摆的模样,不明白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想了想而后问道:“法海呢?” “一个堕落的斗士,现在的目标是成为统治者中的一员,我想你应该懂得我的比喻。”张玉堂摊开双手,没有解释的太多,“毕竟对于凡人来说,一千多年的寿命,毫无进步和乐趣的世界,实在是太漫长了些。” 岑青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转而望向金钹法王和轸水星君,冲金钹法王笑了笑:“我感受到你的杀机,三年前我们见过,这位星君是想来杀死我的吧,正好,我同样也想杀死二位。” 金钹法王这才把目光投视到岑青的身上,似乎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下一刻,他双手间金钹显现,轻轻地对撞了一下。 双钹交击,没有声音出现,但是张玉堂面色大变,玉尺一闪瞬间遁入虚空,远避到百里之外。就连那位轸水星君也皱了皱眉,挥手在面前布起一道结界。 天空一下子碎了。 与岑青驱散灵气的“静默”不同,他这一击,不仅绞碎了天地间的灵气,同时也绞碎了空间,方圆千丈,尽化混沌。 大地和高山陡然间被吞噬了下去,被整个剥离出这个世界,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崩塌,溃散,而后变为粉尘,连光线都在这片空间里扭曲,再也看不出其中的模样。 “我见过这个……” 混沌之中,神魂的声音依旧稳定地传递出来,金钹法王皱起眉头,双钹又重重地击打了一声。 破碎星君,主破败、杀戮,星君真灵临凡,更非虚灵可比。在他看来,这青蛇虽有千年道行,但也不过是个大点儿的虫子而已,身无法宝法器,甚至连那条讨厌的狗都不如。让他出了两次手,已是在同僚跟前大大地折了面子。 轻音无声,破碎空间,重音则掀起了一场风暴。这风不比人间烈风,乃是采撷自九天罡风的一缕,被他化入金钹之中,即便是千年妖仙、金丹真人、沾上一缕也得骨消肉化,神魂飞散。 “杀鸡用了牛刀。”轸水星君嗤笑了一声。 罡风袭来,岑青虽有天鹏九变护体,也不敢随意撄其锋芒,并拢双指溢满元灵之气,以“启”字为矛尖,冲着那罡风的尽头点了过去。 两指一点,便是千年道行尽出。 金钹法王一击驱散灵气,一击卷起罡风,而岑青两指点去,以比灵气浓郁百倍的元灵之气填补了那片虚空,稳住了破碎的空间。 定风波! 千丈方圆之中,光线再次恢复正常,地面上的山头消失无踪,地层溢出的水化为里许湖泊,天空中浮尘扬灰,密密匝匝地洒落下去。 一个回合的交锋,岑青看到了星君真灵的力量,这不是灵气、元气,亦不是信仰之力,而是真的仿佛来自星辰的力量。 同时也是绝对的力量,宛如强大百倍的武道宗师。 “我忽然有些怀念噬魂枪。”他说。 噬魂枪三年之前被龙虎山收走,他至今还没有取回来,不知噬魂枪的吞噬之力,与这破碎星君的破碎之力,究竟哪个更厉害一些。 一息重新补满全身元灵之气,岑青望向执着金钹的破碎星君,嘴角挑了挑,伸手在空中一抓,以无数尘灰凝成一道百丈长,指肚粗细的土矛,朝着对方刺击过去。 “有意思。”如果说最初的轸水星君不以为然,此刻却忽然饶有兴致地望向了战场,原以为会被挫骨扬灰的妖仙不仅毫发未损,反而发起了反击,让她惊讶之余又有些好笑。 那尘矛细细,根本没有一点凶悍的气息,更像是一根绳子,莫非她准备用这粗陋的武器抽得破碎星君一脸灰土么? 可是话还没有出口,轸水星君的笑容消失,嘴巴微微张开,被这蛇妖的奇思妙想惊呆了。 视野之中,每一颗渺小的灰尘都在发光,这些原本平凡无奇的尘埃,被她的元灵之气催发,像是聚集在一起的星光,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可是那光芒接连延伸出去,恰好阻拦在破碎星君扬起的金钹之中。 同样没有声音传出,因为那混着光芒的尘土,一粒追着一粒,彼此撞击连绵不绝,陡然横亘在了金钹之间,宛如一轮明月。双钹中间被填上了一千年的道行,那星君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把双钹合起来。 下一刻,岑青的身躯追着星芒长枪越过千丈空间,双拳重重地击打在明月之上。 两个千年的元灵之气,在咫尺之间爆开了。 2016/12/12 0:38:00|28538601 第二十二章 弑神(一) 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生就有死,神灵也不例外。 修仙可长生,但不是永生,当第一个神灵真灵消散,重归于天地之间后,剩余的神灵便像凡人一样对死亡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人间的信仰是他们的财富,可以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但是却无法延长他们的生命。 最终神灵们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那就是掠夺凡人的寿命,化为让自己延生的宝物。 “蟠桃、人参果、九转金丹……这种东西,你知道的。不过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条条血淋淋的生命。战争是催熟这些果实们最好的养分。”“张玉堂”笑着对岑青道,“瘟疫和疾病也是,地府里的生死薄把人的寿命限制在百年以内,剩余被掠夺走的部分,你猜一猜有多少?” “九百年!”他没有等岑青回答,自己先把答案说了出来,“史前的人类、彭祖的寿数,一千年左右才是一个正常人类应有的寿命。猜不到吧?而且这一百年只是善终的寿命,如果再加上战乱、饥荒、疾病导致的死亡……那么人类九成九的寿命都被神灵掠夺走了。” 他在那里大放厥词,两名星官却毫不动怒,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空中,带着嘲讽的笑意望着他与岑青。 “最初的人类,死亡之后,三魂化为灵气,七魄归于尘土,而西方大能改变了这种自然的能量守恒,他们制造了轮回,让人类的三魂投胎转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让人类变成了永生,而实际上,则是变成了割一茬又一茬的韭菜……” 岑青眯起了双眼。 “你生气了?那么还有让你更加生气的……要知道轮回的目的最初可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神灵。他们的目的是万一自身陨落的话,还有机会通过轮回记起前世,再次重登神位。”张玉堂看到岑青的表情,大笑了起来,伸手指着岑青道,“屁股坐的位置决定脑袋的思路,法则总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利益,你明白的。” 岑青望着他的显摆的模样,不明白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想了想而后问道:“法海呢?” “一个堕落的斗士,现在的目标是成为统治者中的一员,我想你应该懂得我的比喻。”张玉堂摊开双手,没有解释的太多,“毕竟对于凡人来说,一千多年的寿命,毫无进步和乐趣的世界,实在是太漫长了些。” 岑青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转而望向金钹法王和轸水星君,冲金钹法王笑了笑:“我感受到你的杀机,三年前我们见过,这位星君是想来杀死我的吧,正好,我同样也想杀死二位。” 金钹法王这才把目光投视到岑青的身上,似乎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下一刻,他双手间金钹显现,轻轻地对撞了一下。 双钹交击,没有声音出现,但是张玉堂面色大变,玉尺一闪瞬间遁入虚空,远避到百里之外。就连那位轸水星君也皱了皱眉,挥手在面前布起一道结界。 天空一下子碎了。 与岑青驱散灵气的“静默”不同,他这一击,不仅绞碎了天地间的灵气,同时也绞碎了空间,方圆千丈,尽化混沌。 大地和高山陡然间被吞噬了下去,被整个剥离出这个世界,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崩塌,溃散,而后变为粉尘,连光线都在这片空间里扭曲,再也看不出其中的模样。 “我见过这个……” 混沌之中,神魂的声音依旧稳定地传递出来,金钹法王皱起眉头,双钹又重重地击打了一声。 破碎星君,主破败、杀戮,星君真灵临凡,更非虚灵可比。在他看来,这青蛇虽有千年道行,但也不过是个大点儿的虫子而已,身无法宝法器,甚至连那条讨厌的狗都不如。让他出了两次手,已是在同僚跟前大大地折了面子。 轻音无声,破碎空间,重音则掀起了一场风暴。这风不比人间烈风,乃是采撷自九天罡风的一缕,被他化入金钹之中,即便是千年妖仙、金丹真人、沾上一缕也得骨消肉化,神魂飞散。 “杀鸡用了牛刀。”轸水星君嗤笑了一声。 罡风袭来,岑青虽有天鹏九变护体,也不敢随意撄其锋芒,并拢双指溢满元灵之气,以“启”字为矛尖,冲着那罡风的尽头点了过去。 两指一点,便是千年道行尽出。 金钹法王一击驱散灵气,一击卷起罡风,而岑青两指点去,以比灵气浓郁百倍的元灵之气填补了那片虚空,稳住了破碎的空间。 定风波! 千丈方圆之中,光线再次恢复正常,地面上的山头消失无踪,地层溢出的水化为里许湖泊,天空中浮尘扬灰,密密匝匝地洒落下去。 一个回合的交锋,岑青看到了星君真灵的力量,这不是灵气、元气,亦不是信仰之力,而是真的仿佛来自星辰的力量。 同时也是绝对的力量,宛如强大百倍的武道宗师。 “我忽然有些怀念噬魂枪。”他说。 噬魂枪三年之前被龙虎山收走,他至今还没有取回来,不知噬魂枪的吞噬之力,与这破碎星君的破碎之力,究竟哪个更厉害一些。 一息重新补满全身元灵之气,岑青望向执着金钹的破碎星君,嘴角挑了挑,伸手在空中一抓,以无数尘灰凝成一道百丈长,指肚粗细的土矛,朝着对方刺击过去。 “有意思。”如果说最初的轸水星君不以为然,此刻却忽然饶有兴致地望向了战场,原以为会被挫骨扬灰的妖仙不仅毫发未损,反而发起了反击,让她惊讶之余又有些好笑。 那尘矛细细,根本没有一点凶悍的气息,更像是一根绳子,莫非她准备用这粗陋的武器抽得破碎星君一脸灰土么? 可是话还没有出口,轸水星君的笑容消失,嘴巴微微张开,被这蛇妖的奇思妙想惊呆了。 视野之中,每一颗渺小的灰尘都在发光,这些原本平凡无奇的尘埃,被她的元灵之气催发,像是聚集在一起的星光,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可是那光芒接连延伸出去,恰好阻拦在破碎星君扬起的金钹之中。 同样没有声音传出,因为那混着光芒的尘土,一粒追着一粒,彼此撞击连绵不绝,陡然横亘在了金钹之间,宛如一轮明月。双钹中间被填上了一千年的道行,那星君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把双钹合起来。 下一刻,岑青的身躯追着星芒长枪越过千丈空间,双拳重重地击打在明月之上。 两个千年的元灵之气,在咫尺之间爆开了。 第二十三章 弑神(二) 元灵之气爆开。 与其它修士们把灵气转化成各种各样的花样不同,岑青的法术自从当初把体内的寒热二气和乾阳降妖符驱离之后,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那就是用“启”字力让元灵之气尽可能地浓郁活跃起来,然后在极小的范围内爆炸。 至于威力…… 两片尖螯化成的金钹不出意外地被炸成了碎片,随后那光华暴涨起来,吞噬了狭小空间里的一切。 血肉之躯无法承受这种层度的冲击,即便是被天鹏九变洗炼过的岑青,更不用说是抢夺别人法体的金钹法王,他只发出一句怒吼,就被磅礴的力量吞噬下去。 “这样动辄便同归于尽的打法,还真是……” 遥遥地,“张玉堂”从虚空中现身出来,望着远方的战场啧啧惊叹,他没怎么见过岑青的出手,就算前两次交锋,也是岑青占尽优势,没有对他斩尽杀绝。但是见到她面对百倍强于自己的对手却依然狂妄地杀上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心中的真实情绪。 “这女人是疯的啊。” 蝼蚁身上捆着炸药,奋不顾身地扑向大象,这时候让人感受到的,大约只是惊悚了。 天空中升起了另一颗太阳,陡然放大的光华掩盖了所有的景象,即便是只用神魂,也看不到其中的一点东西。 轰—— 金钹法王的身躯变成了飞灰,岑青的身躯同样支离破碎,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轸水星君匆忙升起的结界毫无作用,她距离金钹法王实在是太近了,十余丈的距离让她根本来不及逃离,就被那光芒席卷了进去。同样来自于夺舍的人类身躯瞬间消解在空气之中,只余下惊愕大怒的神魂。 这没有结束…… 因为在那光华的中心之处,红光隐现,再一次爆发开来。 这第二次的爆发比起第一次更加恐怖,如果说第一次的爆发只是无穷无尽毁灭的光,那么第二次的爆发便是撕裂开苍穹流下的鲜血。 “焚天!” 远处的张玉堂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他飞快地遁入虚空,再次远遁百里,望着岑青这种决绝的行为,他从惊悚变成了颤栗。 “幸好她的目标不是我。”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虽然料到岑青会在逼迫之中使出“焚天”这种法诀,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岑青的战斗刚一开始便把这种大杀器扔了出来。 自爆神魂,永世不得超生。 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她才会拼着同归于尽也要灭杀这两个神灵?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挑唆?张玉堂觉得岑青不应该是这种容易被别人影响到的性格。 唯一的解释,大概对方根本就是拥有自毁性的人格。 他一边猜测一边逃离,而后回头望了一眼。 千丈方圆,一片鲜红。 即便在数百里之外,也能清晰地望见那横亘在苍穹中鲜血般的红色,从这爆开的景象来看,岑青的神魂修为,至少也是金丹真人的境界。 “魂体双修的异妖,可惜了,原本可以成圣的。” 破碎星君的躯体消失,真灵反而更加冷漠,即便这青蛇的能耐出乎了他的意料,然而在星君眼中,无论是人间修士亦或妖仙,都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角色。 层次不同,连投射下俯视的目光都觉得浪费。 可是当那片血色弥漫在天地之间,他的感觉才陡然间被颠覆。 其实从岑青说完要杀死二人的话,到他拍击金钹,以至岑青反击,再到漫天血色,放在时间里不过是一息。 他的心中甚至还有“如果一下子杀不死,那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玩弄一下她”这样的心思,然而整个过程却显得极为粗暴而单调,这青蛇直接擎出最强的姿态,然后自爆了,不仅自爆了躯体,而且还自爆了神魂。 无聊、可笑、荒谬、怎么可能、疯子啊……这大抵是他这片刻之间的心路历程,然后下一刻,漫天的血色吞噬了他的真灵,并且毫不留情地扩散开来。 做为站在一旁当做背景的轸水星君大抵是觉得最为憋屈的一个了。 领了天命下凡,原以为改朝换代自己能被迁入庙堂成为真神,结果被天庭朝令夕改,她扶植的金国变成了背景,这群野蛮人更是毫无信义地抛弃了其它族人和领地,把她在山野中一扔就是数十年,在这群蠢猪一样的原始人中间,她能拿到的信仰甚至还不如中原的一个土地神。 本来想着这身躯死了以后,她就回天庭交差,在人间的这几十年就算是做了一场噩梦,谁知道突然之间跑来个疯子找事,还引来了同样混的不怎么样的同僚。 然后她就被无辜地波及了。 甚至连骂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她眼睁睁地看着漫天血幕笼罩下自己的神魂,然后便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知。 火起! 这法诀果然叫做焚天,这火不是天火,不是阴火,不是人间火,亦不是三昧真火,而是怒火。 赤红的火焰熊熊燃起,烧尽法诀笼罩下的一切。 天空深处摇曳了一下,片刻之后,一颗星斗突然熄灭,然后是另一颗。 “破碎星君真灵消散,轸水星君真灵消散。” “凡间竟有灭杀星君真灵的法诀?” “那赤红的火焰……” 九天之上,消息悄悄地传递开来,带来了隐隐的惶恐。 众神比起凡人更加恐惧死亡,因为他们体会到了长生的乐趣,蟠桃和御酒延长了他们的寿命,可是就在他们眼下,能够彻底杀死他们的武器——出现了。 数千年前,好像也曾经有这样一个武器,但最终被他们封印,销毁。 他们至今还记得那个武器的名字。 弑神! 第二十四章 弑神(三) 龙虎山。 双山拱卫上清圣地,二水环绕道门祖庭,有诗云之:碧水丹霞踞虎龙,洞天福地隐仙庭。 与寻常远离人间的清静道门不同,龙虎山自立道以来,便一直伴随着红尘俗意,庙堂贵气;更有星华闪耀,神香氤氲。也正因为如此,它才亲近人间,成为广为人知的“道都”。山中观、庙、院、庵数以百计,道士女冠万余人,而其中最大最为尊贵的,则是上清正一宫。 上清正一宫中,有六殿二阁一楼三馆,仅建筑就占地数百亩,气势恢宏,令人望而顿生敬仰之意。 这里虽是尊崇贵地,却少有道士来往,因为它的另外的称呼则是“仙灵都会”,又称“百神受职之所”,乃是历代天师代天封神的所在。 六殿分为三清、昊天、真风、南斗、北斗、琼章,供奉天庭三清玉帝帝君星官神位数千,每日里有那修为通神的道长携着灵明隽秀的道童一一焚香施礼。而天庭也毫不吝啬,把祥瑞之气赐下,紫气红光缭绕祖庭,佑护大贵大德之地。千百年来,人间天上彼此相得益彰。 直到这一日。 北斗殿中发出了两声轻轻的碎裂之声。 那正在焚香施礼的道长仰起昏花的老眼看去,片刻之后,他面色大变,牵着童儿重重叩首,随后惊忙地离开了北斗殿。 “一连陨落了两位星君,你莫非看错了?” “千载未有之事。” “老道绝无看错,星君神位崩裂,仙光不再。” “道经记载,先秦之时人道大乱,有星君陨落无数……” “那时还没有我正一道庭,星君没了,我们再封就是。” “新天师之位,至今未定,如何封神?” 烦躁的声音在厅中回荡,在座的二十余位都是龙虎山重要位置的执事们,得到了那通神道士的消息之后,议题便转向了一个古怪的方向。 自从老天师清虚道妙真人以年迈为由远避京城,这上清正一宫已有四十余年没有封敕过新的神灵了。 最可恨的是,那位张朝元真人还一直硬撑着不死,倒是把几位原本等着接任天师之位的真人给生生熬得再入轮回。 如今龙虎山上的天师种子倒也有四五个,可惜个个都卡在金丹的门槛上,原本最有希望近年来晋级金丹争夺天师之位的两个人,一个神出鬼没远避世外,一个做官不成甚至被流放了。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诸位难道不好奇两位星君到底是为何陨落的么?” 在天师之位上争论了半晌,有人忽然开口问道。 “天命如此,先前还有一百零八星临世呢……等等,你说陨落?”有人忽然明白过来,悚然而惊。 “神位碎裂,仙光不再,真灵消散。”那通神道士叹了口气,垂首道。 厅中瞬间静默起来。 神灵被杀了,彻底消散。 这种事情震撼了他们的认知。 “灵瞳道长会不会是看错了?” “诸位可以移驾北斗殿一观。”通神道士道。他抬起昏花的眼睛,上面蒙着一层阴翳,众人皆知他看不清人间事物,然而对神灵之物却比每个人都看得真实。 厅中又是一片沉默之后,有人艰涩地开口道:“道经有载,上古之时,人道逆天,有人持枪弑神。” “诸位还记得三年前从临安送来的那杆枪么?” “那枪已被封入禁地之内,莫非有人盗出?” “道长多虑了,那枪煞气不再,早已被仙人与众神炼化封印过,失去了弑神的能力。” “先前有散仙创出‘焚天’法诀,亦可灭仙弑神。”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提醒道,“那人与几名有旧怨的散仙同归于尽,灰飞烟灭,这法诀传给了那蛇妖,莫非此事是她所为?” 而后轻舒一口气的声音和笑声响了起来:“若真的是她,倒是免了我们一番烦恼。” “那个叫做‘静默’的法诀也是一大威胁,此番两大心病已去,虽说赔上两名星君的真灵,但天庭应该也是愿意的。” “可是万一她没有死呢?” 在原本渐渐轻松下来的气氛里,偏偏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皱起了眉头,望向从门口走进来的一人。 “诸位道长,我提议最好前去打探一番,因为方才禁地中的噬魂枪突然有了异动,有欲飞之势。”进门的那人笑得浅淡而残酷,“若是她没有死,就让她再死一次就是。” “凌武子,你不看守禁地,来这里做什么?”有人望向他训斥道。 “棺材盖子捂不住了,眼看就要变天了。”被称作凌武子的道士抬头看看天空,又望向众人,“南斗北极两位大帝不在,四御少了一半,北斗众星动作频频,弑神枪和焚天同时出世,只怕大乱要应在这一代啰。” “胡说八道耸人听闻。” “我只是提议一下,怎么做反正由你们决断。”凌武子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又道,“大约你们还不知道一件事,就在刚才,我们的门下行走又回来了,如果不出意外,想来龙虎山马上就会迎来它的新一位主人。” “什么?” …… 一炷香之前。 竹筏划过泸溪的水面,张铮静静地站在前头,望向不远处的演法观。 他厌恶这个地方,却又不得不重新回到这里来。 因为有种东西叫做责任。 “我想,三年之中,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心。”他低语了一声。 “客官,前方就是天师庙。”那舟子招呼了一声,把筏子靠岸,望着这位光着上身的奇怪香客。别人朝拜龙虎山,无一不是装束正经,礼数虔诚,哪里会像眼前这人一般。若非他脸上没有金印,且神态自若,舟子只怕会把他当做逃跑的囚徒。 “那里现在叫做演法观。”张铮帮他纠正了一下,从腰间抠出几枚铜币交给舟子,信步上岸,一步便跨到演法观的门前,面对愕然地看过来的道士们。 “你们没有看错,正是我。” 张铮笑了笑,吩咐道:“收拾一处空地吧,我要渡金丹之劫。” 第二十五章 一气化两青 群山之中,烟消云散。 张玉堂手持缩地尺,自虚空中闪现出来,仔细探查了半晌,忽然间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焚天的威力,因为那装着法术的玉简原本就是他放进任性楼拍卖场的。 可是一个来自同一地方的穿越者就这样消亡了,虽然事情发生在眼前,但他依然心存疑虑。 毕竟这样的事情太不正常了,这年月还有愿意为了理想而献身的傻子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金手指会让你在魂魄都消散的情况下活下来?”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仔仔细细地在周遭照了一圈,没有发现岑青魂魄存在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哈,果然是个自我毁灭的疯子。” 他望了一眼从远方飞驰而来的白光与金光,一闪身又消失在虚空中。 “法海,白素贞,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们中的一人了。” 金芒白光落下云头,法海四下望了一眼,手中的戒刀重新化为禅杖,抬头望向面寒如水的白素贞,单手竖立念了声佛号,又道:“青蛇灵性已散,贫僧与她的因果自解,白蛇,你从何处而来,就回到何处去吧。” 白素贞沉默不言,同心咒犹在,她知道岑青分明还活着,可是她却感受不到岑青究竟去了哪里。 “阿弥陀佛” 法海又道了一声佛号,化为金光冲天而起,不过选择的路线却不是南方的金山寺,而是西方。 因果断,了无踪,世如乱麻。他要当面问问神人有何打算。 “岑青” 白素贞站在原地,忽然间心中一动,望向了不远处的天空,那里仿佛被人捅开了一个小孔。 片刻之后,从小孔中吹泡泡一般吐出了个透明的光球。 光球里睡着一个豌豆大小的小人儿,半人半蛇,模样与岑青一般无二。 “岑青!” 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下来。 那小人儿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四周望了望,猛地舒展开身躯,撑破了泡泡,身体吸纳千丈方圆的灵气,从空中跳了下来,落地之时已恢复了原状。 “你不是她。”白素贞盯着眼前的人道。 “岑碧青见过姐姐。”青色襦裙的少女笑了起来,不过怎么看都有种故意搞怪的样子,“我是岑青的虚灵与元灵道心所化。嗯便于你分别我和他,你就叫我小小青儿吧。” “岑青呢?” 这少女的气息与岑青一般无二,若非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同心咒,白素贞根本无从分辨,听到岑青又凝出了一颗道心,她皱了皱眉重新问道。 “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小青蹙眉想了一下,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最初他最初的打算是依仗天鹏九变抗过焚天的威力,然后用自爆杀死两个星君,但是很明显出了些意外,他的神魂和赤子道心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他回去了?” 白素贞知道岑青经常给她念叨的另一个世界,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妄境,但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了。 小小青露出迷糊的表情来:“我也不敢确定。虽然他可以一气化两青,但是回去这种事情,我觉得他还是办不到的。” 白素贞还在疑问,小小青已经突然间叫了起来:“姐姐,好姐姐,你先给我找个地方栖身呗,我现在只是个虚灵,修为不足,呆在外面太久的话会挂掉的。” “她的躯体呢?” “炸碎了。”小小青一脸的颓唐,“我是个笨蛋,真的,早就应该把躯体要过来的,现在连重组血肉的法诀也在他的神魂里,我除了个道心什么都没有。” “修为不足的话,她的神魂离开躯体之后也没有什么力量的吧?” 虽然小小青的容貌和习惯与岑青一般无二,二者本是同一个人,但白素贞还是本能地帮岑青辩解了一声,挥手把小小青拢进袖子里,道:“我没有重铸身躯的能耐,我师尊大约会有,你愿意拜在骊山门下吗?” “拜师这种事情我的回答一般是牙还没刷。”小小青在她袖中回答道,“其实我挺喜欢原来的身体,他也说过自己修成散仙后就把躯体让给我,因此你只需要给我弄间小庙,我装神弄鬼一段时间凑合着就行,先前他给你讲的故事里,哪吒就是这样干的。” “她回来之后,会捣了你的庙吧?” “其实我更担心的是他给我弄个红花绿叶白莲藕做化身。”小小青表情悲戚,咬牙切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根据我对自己本性的了解,那简直是一定的事情,他肯定会尝试一下的。特么的,自己搞自己很好玩么?” “我可以帮你在青城山下建一个小神龛。”白素贞回答道,随后话锋一转,“但你要告诉我先前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以至于天庭玉帝都要派下星君来杀她?” “他的神魂里有扇门。”小小青很容易地就把岑青的秘密卖了出来,“还有个叫做蒙的死女人” 白素贞听着小小青把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眉心渐渐蹙起:“你先前为何不说?” “姐姐你之前不是怀疑过他是小牧童转世么?”小小青对于白素贞惊讶的样子表示疑惑,“难道你也认识蒙吗?” “不认识。我未渡第三劫,不知前世。”白素贞摇头,“不过对于这个名字,我好像很熟悉。” “我讨厌这种信息的不对等。”小小青皱眉道,“等到姐夫回来,我们把天上的神仙全杀光吧。” “什么姐夫?”白素贞斥道。 “哈,难道你还想让我跟他合在一起,不!可!能!那厮是个闷骚,我可是明骚。”小小青在她袖中大放厥词道,随后想了一想,又道,“也对,怎么说我都是被他分裂出来的,一奶同胞叫姐夫不合适,要不然我叫你嫂嫂?” 白素贞俏脸一寒,飞身而起,只是袖筒里再无声息。 几天之后,青城山下。 “姐姐我错了,你能把神像做的好看点吗?怎么说我也是个粉嫩的女孩子啊。” 香案之上,大肚婆一般的小小青朝着青城山顶的洞府告饶道。 小庙宇的正门上挂着牌匾,上题四个大字:“求子应灵!”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守门人与穿界之魂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岑青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身体融化进灵气里,焚天爆开,他的神魂几乎是瞬间撕裂,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他剥离出神识虚灵和元灵道心,让它们遁入了虚空,然后神魂便被拉扯着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里。 最初就像是五感剥离,接着连意识都几乎停滞下来,仿佛闭上眼睛又睁开的刹那,岑青的思维重新活跃起来,所有的感觉再次恢复。 他悚然而惊。 原本以为只是一瞬,可是那颗赤子道心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经历的不是一刹那,而是万万息,略微估计了一下,时间已经是过了两三年。 “你醒了……” 有个意识在他神魂中显现出来。 “大门?” 岑青在神魂中回问,他把意识沉浸下去,看到了废墟中通往那扇大门的道路,蒙所遮蔽的东西,还有封在那大门上的仙链神印,全部呈现出一种向外崩裂的场景,就像是一副完全静止的三维立体图。 “是的,我醒了。”他在神魂中自问自答道。 刚才并不是大门在说些什么,而是前世的意识涌现出来,让他以为神魂中又多出了一个人。 “原来我的前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岑青笑了笑,对自己的前世涌起感激之情,“‘蒙’以为是她蒙蔽了我的前世,其实根本不是,我的前世直接割裂了自己的记忆,并且把它们深深埋葬在大门之后。” 他无法想象自己前世的那人在割裂记忆时的决绝之态。 失去记忆宛如真正的死亡。 与岑青所经历的死亡相比,前世那人才真的算得上是大无畏。 正是因为那人割裂了所有的记忆,才会生出这婴儿般无瑕无染的赤子道心。也许那人的本意,就是新生。 “你究竟是谁?” 前世那人把记忆割裂的极为彻底,连面容和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有隐隐约约的字句,让岑青得知了前世的情景。 “无论你是谁,我都要谢谢你。” 他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割裂开记忆,在那磅礴巨量的万年记忆之下,他前世里仅仅数十年的记忆将会被挤到哪里去,那人将会借着这个神魂重生,而岑青的意识和记忆,只能成为庞大背景下的一缕微光。 他拨开拦在路上的残骸,朝着大门走去,那些仙链神印被他自毁神魂的焚天打碎,再无一丝力量。 来到大门之前,他看到了门上凹陷下去的阴文锁孔,然后笑了。 “钥。”他说,“原来真的只是个钥匙。” 那门上的阴文,与他神魂中的“钥”字一模一样。 他把那“钥”字取出,宛如阳文一般与阴文严丝合缝地对应在一起。大门顿时泛起一抹流光,看上去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 “那么,下面开门的力量,应该是……”岑青把另一个字从神魂中剥离出来,放到了门上,“启。” 门开了。 门内充满了一种欢欣的气息,宛如突然看见久在外面的游子归来一般。 岑青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文字。 它们悬浮在虚空之中,可是岑青却仿佛看到了一个个生命,它们不像在他神魂一般任由操纵,而是在交流,在呼吸,像前世里那些睿智的学者、勤劳的工人、慈爱的母亲、纯洁的婴儿…… ——它们是有生命的、有力量的、新鲜的、充满智慧的。 这里储存了人类整个的文明,在它们面前,岑青只有一个感觉。 他弯下腰,鞠躬,微笑:“为你们守门,他应该很荣幸,我也很荣幸。” 文字没有发声,岑青也无法分辨它们每一个是什么,可是依然感受到了它们的善意,就像是沉浸在阅读中与书中人物交流的感觉:“欢迎你回来,守门人,桎梏已经被打破了,你和我们都自由了。” “是的,我们自由了。” 这里不是那个神佛存在的世界,这里甚至没有世界的存在,岑青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但是那个世界依然被困在别样的仙链和神印之中。”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正是你们能给的,智慧和传承。人类不再拜伏于神佛的脚下,不再迷茫,不再屈服,探索星辰大海里的未知,不断地把生命的高度推动上去……而并非追求单纯的力量。那种拳头大决定谁才是正确的仙人的道理,事实上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野蛮。” 文字们互相交流着,片刻之后,新的意见传递给岑青。 “有力量而没有智慧,是你所说的野蛮。但是有智慧而没有力量,就像是我们,最后也只能沦为强者欺凌弱者的工具。” “笔如刀,文杀人。”岑青点点头,承认它们说的没有错。文字可以被曲解,事实可以被篡改,但是相对的,没有野蛮的干涉,曲解的东西可以被辨明,篡改的东西也会被探究。 “我要回去,那里是我的新的旅途,我要烧光路上的荆棘。”他说。 “你的阅历太浅,智慧不足,我们帮助你,但是害怕你最后同样迷失在力量之中。”文字们说,传递来担忧的情绪,“如果你最后迷失了,那么我们会让他留在这里的记忆覆盖过你的意识,也就是用另一种方式杀死你。” 文字们没有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他们在提醒和警告着岑青,同时也是一种保护。因为岑青前世的生命只有区区几十年,或许他的见识超越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但是从智慧上来说,他还远远不如一些真正的智者。 岑青低头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的最终目的没有错误的话,那么完成目标之后,我会放弃拥有的力量。”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或许你的生命足够长,然后像他一样生出足够的智慧。以前的人类生命长达千年,因此才能够看破虚妄的东西,追求真正的美好。”文字们安慰着岑青,“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一直都有两个疑问。”岑青并没有急着回到人间,而是追问道,“其中一个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的前世究竟是谁?” “你的第一个疑问是想问:穿界之魂是不是指的我们?因为文字拥有穿越所有世界的力量,并且可以被用来创造和毁灭那些世界?” 岑青点点头。 “你很聪明,聪明也是智慧的一种表达形式。”文字们道,“你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一个你并不怎么熟悉的人物。他曾经在天庭身居高位,也曾经在三界化身万千,他自然的生命无穷无尽,拥有所有神灵可望而不可及的长生,远非如今靠着吸吮人间生命的神灵可比,因此被称为长生大帝。” ——南极长生大帝,四御之一,与玉皇大天尊齐名。 “这真是有趣。”岑青笑了起来,“我原本以为他是北极紫微,没想到居然是南极长生。” 第二十七章 仙侠 大宋隆兴六年冬。 京都汴梁。 一场瑞雪覆盖了大半个天下,皇帝裹紧了衣服,站在皇城的最高处,游目四顾,感慨万千。 “朕最初遇到她时,她说的是:这才是她想要的万里河山。”皇帝轻轻地笑了笑,有些落寞,“朕最初以为她只是个不知礼数的夷人,却没想到她一人之力,便颠覆了整个天下。” 他的身后站立着几个人,也是这天下间权势最大的几个人,文官首领太师梁仲、茅山宗宗主王清尘、重阳宗宗主马丹阳、以及当初的临安知府——如今的开封府尹龙图阁大学士王芹、还有一个懒懒散散的武将:征北大将军杨继周。 自从三年多前,岑青把金国的女真人官员杀了大半,中都大兴皇宫被摧毁,金国皇帝失踪,整个国家便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乱中。 勤王的军队还没有到达京城便接到了这样的消息,随即树倒猢狲散,那些底层的将领根本收敛不住庞大的军队,互相又各怀心思,大部分士兵丢了刀枪盔甲逃回老家,也有拉了几千人割地为王的、互相征伐的、带着队伍投降大宋的,千万种想法,便有千万种行动。 当大宋朝廷得知这个消息,并且证实了是真的之后,整个大殿上沉默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如果不是他们疯了,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整整压在大宋头顶上五十年的金国,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虽然无数人都在诅咒那个野蛮的部族,但是当这个结果丢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却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北伐,收服中原,收服幽云十六州。” 一颗被人亲手摘下,又放在他们面前的果实,如果再去犹豫,那么即便他们舌绽莲花,也会被天下人用口水吐死。 于是,隆兴元年的北伐失败一年之后,新的北伐又在各个利益集团甚至来不及商讨的情况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一路势如破竹毫无抵抗,半年的时间收复中原,一年收复燕云,剩下的两年时间基本上都在平定和收编各地的金国溃兵。 等到汴梁城重新建好,皇帝便提出了迁都的要求,甚至没有去理会一心留在临安的太上皇的不满之意——北伐之中涌出了太多的新生代将领了,那群守旧议和的权臣根本来不及把自己的手插入进去,而且,岑青在摧毁金国的过程中,对于他们的利益链条也造成了一些难以挽回的损失。 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变了,变得陌生而寒冷,就像现在一般,原本已经习惯了江南的温暖,却不得不在这黄河岸边吹着干冷的风,踏着厚厚的冰雪。 “平定天下,乃是官家与众将之力,那蛇妖只是摧毁了朝堂的结构,让金国的大厦轰然倒塌。”皇帝说完话后,接口的是以耿直刚正出名的王芹,他皱着眉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若依旧活在人间,对我大宋同样是极大的威胁。” 没有人愿意看着头顶天天悬着一把寒光闪闪随时都可能坠下来的利剑,皇帝与大臣更不会例外,但是既然那蛇妖已死,大家也不妨说些赞誉之辞。 “老道倒与那岑青有过一面之缘,她谐趣多智,即便行事荒诞不经,也颇得修行真意,并非嗜杀之人。”这次开口的是茅山道的王清尘,也是岑青当初见过的,住在张铮家的“隔壁老王”,他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她以命相偿,倒也为我朝扫平了前路,皇帝想要给她立庙封神,也无不可。” 皇帝同样笑了笑,然后望向杨继周:“杨卿家为何不说话?我听说她最早是与你相识。” “聊过几句,话不投机。”杨继周叹了口气。 “杨卿何出此言?” “她是妖仙,力量强大自由自在,不受人间约束;她又是游侠,毫无羁绊,所见不平便一怒杀人,以武乱禁。对于人间王朝法度来说,就像是一只下山的猛虎放进了羊群之中。” “仙侠……” 皇帝很睿智,听出了杨继周对他为岑青立庙的劝阻之意。 “我等修士,有人道法令约束,不参合人间之事,但她不仅无视人道法令,更要灭绝修士的前路。”重阳宗宗主马丹阳施礼道,自大宋再次一统河山,道门也分为南北二宗,重阳宗隐隐已执北宗牛耳。 “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皇帝的目光扫过几人,在心中叹息一声。 河山尽复,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目标。臣子互相争权夺利的场面又再次上演,不过这样也好,他先前擅长的制衡之道总不怕失去了用武之地。 心中有些羡慕那女子的自由自在,又隐约有些对于不可控事情的恐惧。 “仙侠啊……”他想,“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人间。” …… 第二十八章 北望 与皇帝在皇城上的感慨不同,如今的岳雷正立马边关,望着北方的大雪皱紧了眉头。 这里是朔州,地处雁门关外,北邻草原,先前属于金国和旧辽的西京道,自旧唐把其割让给契丹人之后,这里已是远离中原王朝二百余年了。 如今这里重归大宋治下,可岳雷心中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意,沿着金国的西京向北,他遇到了比金国人更加强悍的敌人。 “蒙兀室韦”这是他们在史书中留下的名字,又称为蒙古部,没想到他们依然存在于草原之上。 岳雷知道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就像是个硕大的斗兽场,无数的种族在这里兴起、厮杀、奴役、湮灭,有些甚至连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但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是最凶悍的野兽。 失去了金国人的节制,这些蒙古部落真的就像是挣脱了铁链与囚笼的野兽一般向南方的土地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这场大雪覆盖下来之前,雁门关已经经受了十余次大大小小的战斗,没有一股敌人是相同的,他们更像是最初的辽人和金人的“打草谷”一般,捞一把就走,或者被打残后逃窜回茫茫草原。宋军虽然接收了众多的金**马,但一则还没有适应马上的战斗,二则草原辽阔,想追也无处可追。 “如果他们万一统一起来,就像是契丹和女真一样,那么中原面临的,又将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岳雷早已在一年之前就把奏折递进了京师,然而整个大宋都洋溢在从天而降的幸运中,就像是一个饿久的乞丐突然被请进屋子享受了一顿大餐般,没有人去关心门外是否还有刀枪和火焰,他的奏折连一点儿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连杨继周回到京师后,也在那种气氛里变得颓唐,捎来的书信总是让他稍安勿躁,可是,这样的等待何时才是个尽头? 莫非要等到蒙古部壮大起来,变成一个像契丹和女真那样强大的种族之后么? 他皱眉,瞭望。 大雪之中,四野没有人迹,但是他知道雪停之后,那些牛羊冻死,缺衣少食,眼看活不过这个冬天的部落就会南下拼命——千万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秦汉有匈奴,魏晋有五胡,大唐有突厥,而大宋二百年来,历经了契丹、女真、党项,如今面前有多了一个蒙古。 天地间既生有华夏,赠予她肥沃的田野,使其耕种繁衍,为何又在周边苦寒之地,生出一个个强横的敌人?中原与周围夷、狄、蛮、戎的战争从未结束过,只有暂时的停歇。 为什么会是这样? …… “野蛮与文明,一则是茫无目的的扩张,一则是内敛而沉稳的进步。”岑青从虚空中走出来,停在岳雷的身侧,沿着他的目光望向北方,开口道,“野蛮之中偶尔也会有文明之火的闪现,比如西域的楼兰、月氏,甚至后来的北魏、大辽,但是那只是偶然间闪现的火苗,很快就会被新的野蛮种族所消灭。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岳雷侧脸望过去,没有因为岑青的突然出现而惊奇,他之前听到了岑青的死讯,但他相信这个人始终代表着奇迹。 仿佛压在心头上的某块石头被搬掉了,他轻轻吁了口气,问道:“你回来了?” “我在九曲丛祠见过岳元帅的英灵,得他相助,才能重铸身躯。”岑青如今依然是原本的模样,就像是法诀打入神魂的那一日,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他冲岳雷深深施礼,“这一世,得你们父子传艺赠法,感激之情无以为报。” “你替父亲完成了他的愿望,也让这北地子民重见天日,这便是最大的答礼。”岳雷抬手,想虚空扶起岑青,可是却发现对方就像是水中的倒影,根本无法捉摸。 片刻之后,岑青直起身体,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缕神识,我现在已身在草原,为的就是解决蒙古南侵的问题。” 岳雷愕然。 岑青继续微笑,伸手指向北方:“世界总是这个样子的,有人愿意放牧,有人愿意打猎,有人愿意耕种……这个没有任何问题,但因为自己的收获不够,就要去抢人家的,显然是不正确的,我要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正确。” “你要灭亡整个蒙古部么?”虽然明白岑青不会危害大宋,但是岳雷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他觉得岑青的力量应该做一些更有建树的事情,而并非一味的屠杀。 “如果当初你知道我以后会变成灭国的屠夫,那么会直接杀死我吗?”岑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岳雷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会,但我也不会教你枪法,而是教你该如何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们无需去审判对方还没有犯下的罪行,灭亡金国,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让他们为犯下的恶行赎罪,第二是他们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显得太多余了。”岑青道,“我在草原上,就是去做和你的想法一样的事情。” 扫除这天地间的野蛮,就像是扫除文盲一样,并不一定非得杀死对方才能做到。 “希望你能做到。”岳雷轻轻点头,并没有因为岑青如今的强大而变得谦卑,“我同样希望大宋可以早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因为我最初的梦想,是做一位学堂的教习。” …… 青城山下,另一个岑青歪头看了看那栋挂着“求子应灵”的牌匾,然而香火冷落门可罗雀的小庙,挑起嘴角嗤笑了一声。 临安城中,清波门内,还有一个岑青随着人流步入了双茶巷内新落成的“青灵贞义元君观”,抬手抚额一副不忍去看的模样。 龙虎山上,第三个岑青走进演法观,对严阵以待的修士们道:“我是来拿回我的枪的。” 燕云之地的群山中,一个白袍的少女迈步走向山顶的一座神坛,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片刻之后,第三个岑青落在她的身侧,拍拍她的肩膀,迎着她陡然要哭出来的表情安慰了几句,随后望着那神坛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要开始四处砸庙。” 第二十九章 分身(一) (上一章最终有个错误,应该是“第四个岑青”结果又打成“第三个岑青”了,可能会影响到阅读,给大家道个歉。) 岑青走进青城山的洞府时,刚刚凝出实体不久的小小青正在托着腮看白素贞梳头,她如今的模样已与岑青有很大差别,顶上梳着十字髻,耳畔垂着发辫,倒更像是剧中的人物。 岑青愣了片刻。 倒不是因为小小青的模样改变,而是白素贞似乎变得更加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不再如以前那样超凡脱俗。 “我肉身呢?”小小青见到岑青归来,知道他只是一缕神识,从石凳上跳起来,盯着岑青问道。 岑青没有理她,神经病才会自己跟自己较劲,他望向白素贞,道:“先前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今日特来请罪。” “你愈发像一个男子了。” 白素贞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梳子,从镜前站起,回头望着岑青道:“我也愈发看不懂你。” 岑青看了看小小青,小小青抬手扒着眼皮冲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让他感觉到一阵恶寒。这厮同样是复制他自己的神识,但拥有元灵道心之后就像是一个新的灵魂,除了共享过去的记忆之外,她可以说把岑青那种跳脱和恶劣的品性继承到十足。 “你不用看她,跟她相比,她更像是原来的你。”白素贞道,打量了一下岑青,抿起嘴唇,等着岑青继续道歉。 “呃……”岑青揪着垂在脸颊的发丝想了想,“你就把我当成个男子?” “原本成仙得道,真灵飞升,无谓于男相女相。但你先屠城灭国,得罪了人间道门;又轰杀星君,得罪了天上仙宫,看来是铁了心不要成仙。那么我有所相也没有错误吧?” “嗯。”岑青点点头。法海曾说过“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指的是成仙得道后的事情,这句话他早已明白,白素贞此刻又借这句话来敲打他,不知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那么,岑青,我问你……” 小小青从一旁站起身来,一脸庄重,可是却忍不住两颊抽动的古怪笑意:“你愿意娶白素贞为妻,并且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得道或者沉沦,升仙或者转世,直至你生命的尽头吗?” “什么玩意儿?”岑青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那有句老话,叫做‘性别不同怎么能在一起?’幸好现在你俩都是女子之身,百合赛高。”小小青撇嘴道,“你敢说你心里对她没有心思?” 岑青彻底无语了,以小小青这没节操的样子,估计自己曾经有过的小心思也早已被她卖了个干干净净。 他只能尴尬地望向白素贞。 “小小青胡说八道。”白素贞虽然强自镇定,然而耳后的粉红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和羞涩,“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渡过情劫。” “啊?” “她的意思跟租个男朋友回家过年一样,你不用想得太多。”小小青在一旁聒噪道,听得岑青简直想一巴掌拍死她,自己性格中恶劣的一面被单独拿出来后居然如此可恨,真是始料未及。 幸好来的只是一缕神识,不然真的只能在地上开个缝钻进去了,简直是丢大人——他自我安慰地想。 岑青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问白素贞:“我应该说……很荣幸?” “小小青说的没错,你不用想太多。”白素贞想到小小青先前的闷骚明骚论,有些无奈,深吸一口气道,“我原本把同心咒系在你的神魂上,是想着情动而心不动,然而世间并无能让我情动之人,反倒是你的胡作非为扰乱了我的道心。既是如此,那么我便舍了这颗道心,要么情动之后道心沉沦,要么动情后斩却情丝道心重生。” 岑青皱起眉头:“听起来怎么这么难受?” “慈航静斋里的那一套呗……”小小青在一旁提醒,并且挤眉弄眼道,“哥们儿,是做徐子陵还是做韩柏就看你的能耐了。” “你这渡无定劫的法子确定是正确的?”岑青问白素贞。他如今渡过雷火二劫,对于无定劫暂时还毫无头绪,但他修为今非昔比,仔细想想才感觉到有些古怪。 白素贞转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无定劫是为了洗炼道心,道心坚定无二才能够得到天道的认可,与修为高低并没有关系。我的无定劫是情劫,应的还是男女之情,师尊说过解脱的方法便是如此。” “怕什么?这个道心太废物的话,大不了跟我一样舍弃掉,另外换个道心就是了。”岑青斜着眼瞥着小小青,对白素贞道。 “你才是废物,你的道心才是废物,还赤子,不如干脆叫白痴算了!”小小青明白岑青是在挤兑她,顿时毒舌反唇相讥道,而且明智地避过了神魂和躯体,只骂岑青的道心,毕竟这才是两人唯一的区别。 白素贞听着一人二心的吵闹,无奈一笑:“我听过小小青讲的故事。孙悟空二心争斗,生出新的道心是六耳猕猴,就像你一样,生出新的道心也只是小小青。躯体可以重铸、神魂可以化为无数神识、然而道心是唯一的,你们世界里的哲学也有自我、本我、真我之分,道心便是那个真我。” 自我是七魄对世界的感知与反应,本我是三魂的记忆与思索,真我则是抛弃一切之后的本性,因此称为道心。 西游路上,孙悟空正是因为割裂出本性里的那颗顽劣暴虐的道心,所以才得证正果么? “那么……” 岑青用诡异的目光看了看小小青,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把这厮给收回来。 “咦?想都别想!”小小青警惕道,“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也不要背地里搞个大动作。我这颗道心不是你分离出来的,而是借着白骨书卷而生,品性什么的……莫非你把我分离出来就变成好人了?” “闭嘴!” 微微愠怒的声音响起,白素贞怒斥道,她对于岑青的惫懒终于有个新的认识了——明明两人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还非要大声地把话讲出来,简直像是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没错,神经病!小小青经常这样说。 “你神经病啊!”她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陡然间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呃……” “呃……” 场中安静了片刻,小小青双手抱拳举在胸前,眨着眼睛道:“姐姐你好有女王范儿啊。” “是御姐范儿。”岑青叹气,对白素贞解释道,“看,这就是我与她认知上的差异了。” …… “呃……你的真身现在在蒙古部落?” 三人下山的时候,小小青皱着眉问道,对于岑青的决定再次猜测错误,让她有些沮丧:“我以为你要先拿回噬魂枪的,只过去了一缕神魂,暂时还不想跟道门撕破脸面吗?我发现你这三年来,性格变得沉稳,同样也变得没意思了。” “明确来说,我离开这里只有四天,第一天在义阳,第二天北上,第三天灭中都皇宫,今天回来。我一点儿都没有变。”岑青解释了一下,同时望着白素贞道,“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打开了神魂中的大门,我想天上那些神灵们一定会蜂拥而至的。” “所以你把战场选择在了人烟稀少的草原?”白素贞看向岑青的目光里终于多了一丝赞许。 “对了,你现在可以看一下我的前世了……”岑青微笑,南极长生大帝割裂的只是成神前后的记忆,而他在人间轮回转世的记忆并没有被割裂,可惜那些原始淳朴的生活,根本无法撼动他前一世里那爆炸般恐怖的知识量,最终沦为边缘的故事。 “你是他……” 白素贞仅仅掐算了片刻,便露出惊讶且喜悦的表情来。 “所以说,事情转了一个圈,最终又回到开头。”岑青笑道,在这个世间作为凡人数十次的轮回,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言的,唯一有些有趣的事情,大抵只有跟割裂记忆后和穿越到前世世界前相关的几个人。 一个是“蒙”,一个是东岳大帝,还有一个,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人物。 南极仙翁,号寿星,寿者,长生也。 他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分身之一,也是长生大帝的另一颗道心。 第三十章 分身(二) 清波门双茶巷内的白府,因为当初岑青的破坏,而变成了一座几丈高的土丘。 如今那所谓的“青灵贞义元君庙”就立在土丘的上方。 岑青走过去,见到巷内依旧不见人影,面前庙内香火冷落,比起青城山下的“求子应灵”小庙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立的庙宇。 冷笑了一下,他正要把这庙宇挥手抹去,却见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走来。那人左顾右盼面容惶恐,手里提了鸡鱼香蜡和纸钱,径自走进庙内,拜上贡品焚香叩头,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岑青细听时,才知道他原本是街道上的商户,日日受官衙和地痞的盘剥敲诈,全家几乎无法活下去了,听说这里曾经住个凶神叫做青灵贞义元君,六年前因为被人占了宅子,然后几乎杀了一大群人,还施法运来泥土石料把这地方填了,因此他特地来祈求元君为他报仇,杀了那官员和地痞们。 望着那人似模似样地把写着官员和地痞名字的文书,并着纸钱在香烛上点燃,岑青哭笑不得。 他把袖子凭空挥动了一把,庙宇消失,高丘不见,填土石料随着最初的阵势重新化为连片的白府,而正在祈祷的那人则被他轻飘飘地丢在街道上。 这人正在叩头,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抬头看时,却见自己正跪在一座朱门白墙的院落之外。大门洞开,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正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手指随意点过去,那些原本枯死的花草树木便再现生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人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一把大手猛地抓住,猛然间翻身跌倒,不敢看那少女的面容,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双茶巷。过了许久才喊出一声:“有妖怪啊!” “叶公好龙。”岑青嗤笑了一声,两扇大门在他背后重新关起。 …… 青城山下,小小青的庙宇之前,岑青翻手把它变成一堆灰尘,突发奇想道:“那个谁……要不我给你做个莲花化身吧?” 小小青对岑青怒目而视,白素贞在旁边莞尔一笑道:“小小青说的果然不假。” 如今岑青的前世经历再无遮掩,知道他便是那位牧童的神魂转世之后,白素贞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有种轻快的感觉。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 莫非这便是人间的七情六欲? 她对岑青道:“我们要去哪里?草原上吗?” “不,如果你愿意,我们依然回到临安去。”岑青道,他在临安的神识化身已经打理好一切,想要体验世间百态的话,汇聚东南之富的临安必然是首选之地。 “嗤……”小小青在一片冷笑,她跟岑青的思维模式一模一样,怎么会弄不明白他的花花肠子,“你想重新温习一遍新白剧情吗?” “关你屁事?”岑青羞怒道。 “去临安也好,只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白素贞沉吟了片刻,她对人间并不熟悉,唯一去过的地方也只有临安,可是毕竟是仙灵道妖仙,要像人类一样生活的话,她心中还没有个完整的概念。 “最多一年的时间,你们先去临安吧,我已经把那里收拾好了。”岑青斟酌了一下,给出大约的答案,随后跨越千里收回神识,只余下一根发丝在空中飘动。 “啧……”小小青见岑青消失,撇了撇嘴,“拔一根毫毛,吹出猴万个。他这是在显摆吗?” 然后她便看到白素贞笑吟吟地盯着她上下打量。 “我是虚灵,不是他拔一根头发变化的神识分身。”小小青刚瞪大眼睛,但又想到先前白素贞用孙悟空和六耳猕猴来形容他们两人,顿时泄了气,“为什么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岑青?他爱留在人间就让他留在人间吧,我们两个在世外逍遥不好吗?” 白素贞摇摇头。 见到小小青颓然的样子,她又道:“同心咒,连接我和岑青,除非我们两人中一人魂飞魄散,才能分离因缘。” 小小青抬手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当初你一见我,好吧是他,为什么一见他就对他施展了?” “第一个原因是她应了菩萨的谶语,但是追根溯源,还是我感觉自己应该认识她……就像是一个熟悉的人一般,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就是牧童的转世。”白素贞沉吟片刻,仔细想了想,继续道,“但那种感觉不是报恩,而是我们本就应该在一起,后来却被某种力量分开了。” “莫非你们前世是兄妹?”小小青变了脸色,“这种骨科的剧情……” “不是亲人。你莫要当做人间伦理,我指的是天理。”白素贞随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而后食指屈起画了条弯线,在面前现出一张太极,“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和她本应该是这个圆,但因为中间这条线的缘故,变成了阴阳两极。” 小小青沉默了。 她的智慧与岑青一般无二,很快就明白了白素贞的意思。 神灵与凡人,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她甚至想到了这个世界的起源,盘古开天,身躯化为宇宙,娲皇造人,本质上却是把无数神识与盘古的神躯结合起来。说到底,万事万物,原本只有一个源头,那就是混沌。如今的世间百态,无非是分裂再重组的结果。 “大道守恒。”她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第三十一章 分身(三) 武城位于涿鹿与宣化之北,长城之内。 自先秦时起,这里便是燕代二国与匈奴东胡的分界之地。崇山峻岭与万里长城隔开了游牧与耕种的两个种族,同时也是兵火交织的纷乱之地。 “这里便是阴山。” 相隔三年,情绪甫定,眼前的张钰身上洗去了最初的青稚,变得清丽而内敛,可尖削的下巴与锋利的眉眼还是让岑青看出了她的冷厉——不过这样也好,太温柔的女子是要养在深闺大宅中的,他身边不需要那样的人。 沿着张钰手指的山脉望过去,他眯起眼睛:“李旦就在这里?” “她进入了大欢喜教,如今是大欢喜教的圣女。”张钰同样眯起眼睛,望着山巅的神坛,向岑青讲述了一遍李旦的故事。 原来自从那一日岑青被法海囚禁,李旦带着金毛犬在汝南等待,可是却没有等到岑青,只等到了张铮。她拒绝了张铮的相邀,想着岑青的目的,便独自一人带着狗直往北地而去。 她本是枪灵化形,不过几日便生的如同二八少女,只是粗眉深眼,高鼻厚唇,实在算不得什么美人,因此一路上倒也安全,除非遇到那些恶人山匪流寇之类的滋扰,她才会放开金毛犬让它大快朵颐一番。 一少女,一妖狗,就这么从中原一路游荡到燕云之地,再向外便是草原,她斟酌许久,才决定留在了武城。 原想着岑青脱身前往草原,能够在这里接到她,可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又三年。 三年之前,金国皇帝被国师挟持着离开中都,一路向北,路过武城,恰好见到了李旦。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李旦竟然心甘情愿地跟随他而去,待到张钰打听出她的下落,她已成为了大欢喜教的圣女。 “这厮……” 岑青皱起眉头,李旦原本是噬魂,自从化形,性格便桀骜不驯,怎么会做了大欢喜教的帮凶。 这死灰复燃的大欢喜教究竟又是什么来头? 大欢喜教非僧非道,行事诡异,先前他们供奉邪神,因而被道门联手剿灭,甚至连教主林宗九的神魂都被汝南王赵松吞噬了。 如今冒出来的大欢喜教,居然跟千年狐妖朱离和金国国师牵连上了关系,甚至掳走了金国皇帝,他们想要做什么呢? ——无论想做什么,一巴掌拍死就行了。 片刻之后,他舒展开眉头,笑道:“走吧,我们接她回家。” …… 龙虎山,演法观。 “我是岑青,来取回我的噬魂枪。” 岑青望着那群修士们开口道。 “大胆!道门祖庭,怎容你这妖女放肆。”观中沉寂了片刻,有人怒喝了出来,随后法术如雨般冲着岑青落下。 岑青撑开“静默”,把那些法术化为乌有,在众人的惊愕之中道:“找个能主事的人来吧,金丹真人以下的,没有资格与我对话。” “蛇妖岑青。” 有得知一些内情的人已经喊出了这个名字,更多人则是根本没有听说过这女子是谁,互相望去,不知她那湮灭法术的法术究竟是何来头。 “你们不是她的对手,退下吧。” 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老得几乎看不出面容的道士从众人身后走出来,浑浊的目光望向岑青:“又是一个无信者。” 岑青看向他的眼睛,只见那浑浊的瞳孔里神光闪耀,凡人却无从得见,因此皱眉道:“我来取回自己的东西,不想杀人。” “你不想杀人,天就要杀你。”神目老道士轻轻说了一声,随后抬手指引,“张天师要见你。” 张天师? 岑青脑海中掠过那个在王显庙中的老人,他要见自己做什么? “张铮死了。” 神木老道士似乎看出了岑青的疑问,哑声道:“三年前,他找到道心,渡过金丹劫,却暴露了自己是无信者的事实,被打入地府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轰—— 第三十二章 红尘俗意 张铮死了? 即便前来的只是一缕附在发丝上的神识,岑青还是陡然间握紧了双拳。 这六年中,他偶尔也会猜测张铮的近况,在岑青看来,这厮应该和他一样,属于打不死的小强,因此并未在意太多。 直到眼下。 “谁干的?” 他哑声喝问道。 灵瞳道长用那双浑浊的眸子盯着岑青,他能看出眼前的岑青只是一只虚灵,但还是回答道:“天规、神律。” 这天下间众神虚灵最多的地方,便是龙虎山。其间供奉大小神位万余,仅有名有姓者的便以千计。 张铮渡过雷劫,也不过是初入金丹,新生道心暴露了无信者的事实,这山中的虚灵只有几个出手便能把他镇压下去。只不过它们做的更绝,不仅打杀了张铮的身躯,更把他的神魂贬下了忘川。 修士未成元婴,一旦被打入忘川,便只能随波逐流,神魂日渐浑噩,最后沦为毫无意识的虚壳——黑白无常曾经这样告诉过岑青。 “你若真的沦为虚壳,那就太让我失望了。”岑青在心中默默地嘱咐了一声,随后道,“张天师在哪里?” 张天师在正一宫中。 由演法观向东十里,便是掩映在山林中的上清正一宫,六殿巍峨,二阁耸立,一楼通天。 岑青感受着殿内虚灵们的冷眼与恶意,渐渐眯起了眼睛。 出乎岑青的意料,张天师并没有在迎客馆中见他,而是把见面的地方选择在神位最多的北斗殿内。 与六年前曾经在王显庙内见到的模样不同,如今的张朝元看上去只有四十余岁,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他背对紫微像坐在蒲团上,一派仙风道骨,让岑青几乎以为是换了个人。 “这是我的道貌。”张朝元望着岑青道,他没有起身,面前摆放着的正是岑青的噬魂枪。 道貌,便是抛弃肉身化婴的征兆。人间潜隐四十载,他终于走过这最终的一步,下一步,便是登天。 “恭喜清虚道妙真人。” 岑青冲着他施礼,同时有些疑惑,张朝元对他没有敌意,可是周围的虚灵却在虎视眈眈。岑青把目光投向北斗殿中最高的北极紫微大帝像,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紫微大帝,竟然是个女人?” 片刻之后,他重新望向那泥塑木雕,发现紫微像依然是男性的形貌,头戴十二旒平天冠,长袖博带,手捧玉圭。 “你的眼睛,可以看破真相了呢。”张朝元对岑青微笑道。 “真人叫我有何事?”岑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流连,收回投向四周的目光,开口问张朝元。 “如你所见,我就要升仙了。而且你刚刚也恭喜过了。”虽然相貌是个中年人,可是张朝元一开口依然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唠叨,“看着我在人间供奉众神百余年的份上,大约去天界之后,能做个没有品阶的小吏。” 道门最为尊崇的天师代天封神,自己成神之后却连官职都没有,不得不说有些滑稽了。 岑青静静地听着。 “我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六岁了,五世同堂,连孙子都有了孙子。”张朝元叹息一声,“可是一旦成为仙人,遇到那些长生了千万年的前辈高人们,却又得做个乖乖的孙子……甚至连老一点儿的道貌都不能凝聚。” 岑青笑了:“我听人说过: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话虽如此,可是想要在天庭求个一官半职,表皮上的工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张朝元继续叹息,他望向周围的神位,轻轻地向岑青招了招手,让岑青走上前来。 岑青听了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微微怔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看紫微像,这才走到张朝元近前,他的脚下便是噬魂枪。 “这是一个陷阱。”张朝元点点头,指着噬魂枪笑了笑,“只是它们没有想到来的竟然只是一根头发丝。” 随后张朝元重新化成岑青先前在王显庙内见到的样子,老迈枯朽,似乎下一刻就会灯尽油枯,不过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猜你并不怕它们,对吗?” “三年前,我杀了两个星君的真灵。”岑青如实地回答道。 “我已经一百二十六岁了。”张朝元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下,笑道,“做天师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也无大过,大抵是所有天师中最平庸无用的一个。可是我跟其他人比起来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同……” 岑青心中微微一动。 “那就是我不愿意去天上做孙子啊。”张朝元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可是笑声里却多了几分悲哀。 高高在上的神灵,长生久远,然而揭开他们的皮相,也不过是趴在人间吸血的一堆虫子而已。 所以他才会拒绝封神,在人间一隐四十余年。 “你可以选择做散仙的。” 岑青轻轻地道,他明白老人的意思了。 张朝元摇摇头:“我是个平庸的人,而且已经活了一百多年,这个世界看够了,也累了。” 周围的虚灵有的在冷笑,有的在怒视,但是大多数都保持着始终如一的漠然与超脱。岑青前来的只是一缕神识,而面前的老道士也没有按照它们的要求去做,放弃飞升成仙的际遇,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岑青问。 “我不擅长打斗,因此想跟你做个交易。”老人继续露出狡黠的笑容,“我把元婴的修为送给你,请你打碎那些早就该被打碎的东西。” 岑青愣住了。 很难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于一位天师之口。 “很难相信?如果你看到了我的道心,那么你就会明白。”老人笑着,向岑青展示了他的道心,“我的道心,叫做俗意。” 红尘俗意的俗意。 “做你最擅长的事情吧。”老人最后道,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救救铮儿。” 他死了。 元婴修士的庞大元气被他逼出了神魂,虚弱的魂魄坠入地府,甚至没有黑白无常前来捉拿,岑青看到他坠落的方向,那里同样是忘川。 忍不住向老人动手的,是周围的虚灵们。 “你们……真是找死啊。” 岑青迎着扑面而来的浓重恶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身形化为一缕飘落的发丝。 下一刻,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岑青的真身踏进北斗殿,抬起手:“枪来!” 第三十三章 弑神枪 对于岑青来说,神识化为无数分身的感觉很是奇妙。 作为人类,即便是面对同一幅画面,也会有视野的进深之分,当你注意到某一处时,其它的部分就会变得模糊。而当你面对两张不同的画面,看着这一幅的时候,则必定会忽视掉另一幅。 因此可以说人类的思维是点状的,线性的,主体与对象往往是单对单的处理。 然而修士则改变了这种现象。 修士的视野比凡人更加全面,所以往往有晋级之后发出“整个世界变得焕然一新了”这样的感叹,他们可以同时注意到许多个方位,可以同时对周围的事情做出一个全面的处理。 而当神魂修炼至元婴境界,这种特质就会被发挥的更加强大,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神识化身。 以神识附在某个物质或者人类身上,就像同时开启并且进入了各种不同的场景。如果作为凡人,面对着脑海中不同的画面和交流对象,唯一的解释便是精神分裂,是能把人给逼疯的。 也只有修士们被凝练和修炼过的神魂才能同时处理如此多的信息同样的,他们的修为也会因为分裂而被压制下去。 五个金丹境界的神识,是如今岑青能够分裂出的最大数目。 但以金丹境界的虚灵面对千万神灵的虚灵,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它们撕成碎片。 因此岑青的真身来了,甚至连跟张钰在一起的虚灵都在打了个招呼后化为一缕发丝,岑青收回所有的神识,踏入龙虎山正一宫的北斗殿。 “枪来!” 他说。 噬魂枪从地面上飞起,来到他的手中。 六年的分离,这杆枪上懵懂的灵智依然能够分辨出岑青的气息,它流露出依偎和亲切的情绪,甚至还有一点点儿委屈。 岑青怔了怔,随即觉得好笑起来。 枪灵一个接一个的诞生,让他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个会长果子的树,说的再古怪一点的话,这就是一杆会生妖怪的枪。 不过他知道这一点点的灵智,究竟需要吞噬多少的血肉与枪下亡魂才能凝聚成功。 这毕竟是杆魔枪。 “以此间无数虚灵,为你做一场飨食之会。”岑青把枪抖了抖,对它说道。以他如今的修为,面对人间修士已用不上噬魂枪,况且吞噬人类的血肉与魂魄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从今日起,你的名字便恢复以往,称为弑神!” 他的声音被一众蠢蠢欲动的虚灵听到了。 片刻之后,它们停下动作,发出了小姑娘遇到色狼般的尖叫。 “她手中的是弑神枪!” 但也有虚灵持不同意见。它们亲眼见过弑神枪被封印的画面,因此显得稳重而自信:“危言耸听而已,弑神枪早已被封印,即便这杆枪是弑神枪,如今也没有杀死神灵的力量。” “没错,当初天界的大能一起封印了弑神枪,只凭凡间的力量,根本无法解开它的封印。” 虚灵并没有身躯,借神位而生,而数千虚灵的交流,仍让空旷无匹的大殿显得拥挤。 岑青听着它们的交流,笑了。 “没错,这里是凡间,我也不懂得如何解开弑神枪的封印。”他说,认真而诚恳的语气让许多虚灵再次凶相毕露。 有那火爆性子的虚灵已经开始施法,它们因为感到戏耍而火冒三丈,这蛇妖同样是个无信者,依照天律,应该打下忘川。 岑青纹丝不动,而后殿内飘起了一场细雨。 “这是什么雨水?” 有虚灵惊呼起来,它们的力量来自于凡间的信仰,然而这空寂渺渺的细雨却阻隔了它们汲取信仰的渠道,更可怕的则是它们的力量在这细雨之中也变得无比衰弱。 “涤魂!”岑青回答道。 人有智慧,而后便不再崇拜神灵,以平等的目光想对,执手为友,抑或反目为敌。 “人间,是人类的人间,你们只是一群闯进别人屋子,霸道地坐上了主人之位,还要奴役屋子原来主人的一群无耻强盗。”岑青挥起长枪,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直虚灵挑在枪尖,认真地看着它在枪上挣扎,嘶吼,怒骂,最后化做了虚无,“这种信仰的力量,连弑神枪都不屑于吞噬,因此才会叫做弑神而非噬神吧。” 随着虚灵的消失,那个神位上的神光黯淡下去,但它的真灵仍在,因此神位仍在,时隔日久被信仰之力熏陶,还会有新的虚灵诞生。 “阴暗腐烂的角落里,蘑菇是采摘不尽的。” 岑青望着那神位皱起眉头,知道自己即便打碎它也毫无意义,因为人间这样的牌位多如牛毛。 除非他能化身亿兆,把世界上所有的神位打碎。 第一只虚灵的消亡,让此间余下的虚灵停止了脚步,个个惊疑不定。 被封印的“弑神枪”的确无法杀死真正的神灵,但是它们也纷纷记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它们自身并不是真正的神灵,只是借信仰而生的,天上神灵在人间的化身而已。 一场细雨、一杆被削弱无数倍的噬魂枪,证明了在人间,面前的这个妖仙是有能力杀死它们的。 逃走?还是留下来与这蛇妖拼死一战?这是一个问题。 视野之中,青衣的蛇妖收起了噬魂枪,望着它们露出纯良的微笑:“那么,蘑菇们,我们来谈一谈吧。” 虚灵们面面相觑。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口中的蘑菇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它们听出了她的调侃与轻视,个个心中的愠怒溢于言表,唯一顾忌的只是她召来的细雨和收起的长枪罢了。 “我可以保留你们在龙虎山上的位置”岑青笑了笑,道,“作为代价,你们把前往忘川的道路告诉我,另外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阴阳两界的阴风仅次于人间天界的罡风,你想去地府,真是自取灭亡。” 有虚灵冷笑道,但它的嘴贱随即被其它虚灵怒目而视,难道让这蛇妖去死不更好吗? 岑青听到了它们之间小小的内讧,心中并不在意,地府的阴风或许能把血肉之躯和神魂吹得支离破碎,但还能强过灭杀星君真灵的“焚天”么? 虚灵们交流争执了片刻,有人把如何去往地府的方法告诉了岑青。 “合作愉快。”岑青笑得更加灿烂,“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希望有资格比较老的虚灵来回答:告诉我紫微大帝的来历以及秘密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秘密与初衷 “告诉我紫微大帝的来历以及秘密吧。” 岑青的问话引发了虚灵们一阵哗然。 这蛇妖居然如此嚣张,或者说无信者居然如此毫无敬畏之心,即便它们曾经把众多无信者打下忘川,但也从未见过这一种。 即便它们偶尔讨论起大帝的秘密,最多也只是两三个人,在隐秘的地方,悄悄地互通声息两句。 而她却面对数千虚灵,直接去问天庭最高地位的大帝之一的秘密,这需要多大的胆子才能办得到? “我知道这对于你们来说,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而且因为有许多虚灵在场的情况下,相信也没有谁愿意站出来告诉我。”岑青看穿了它们的想法,继续笑道,“因此我先拿出一个秘密来给你们共享。”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我乃南极长生大帝真灵转世。” 岑青的音调不高,面容平静,就像先前说出那句话一样,这一句同样平平淡淡的,就如同凡人们互相问候“吃了吗”一样。 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即便是最沉稳最镇定的虚灵也忍不住变了颜色。 天庭至高无上者为玉皇大天尊,旁有四辅,各司其方,乃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紫微大帝统率诸天万星,除大天尊外最为尊崇勾陈大帝执掌南北两极和三才,统御众星,地位在紫微大帝之后后土娘娘则为玉皇大天尊辅弼,主宰大地山川。 但最为神秘的,则是南极长生大帝。 道载诸天三十六,除三清所在的三清天和总境大罗天这四圣境,南极长生大帝总揽剩余的二十八重天,他化身无数,同时执掌着神霄九宸和四时气候运化,就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都仅仅是他的一尊化身,但从未有人见过南极长生大帝的真灵。 甚至连他的来历都极为神秘,有人说他是元始天尊的化身,有人说他是元始天王之子,但最终留给天界诸神的,也只是一尊神秘纱幕之后模糊的背影罢了。 而眼前这只蛇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自己是南极长生大帝的真灵。 这种情况就像是在路上碰上了一个无赖,然后对方却自称是当朝宰相一般。 “这蛇妖疯了。” 这是一众虚灵们唯一的想法。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那么我再透露给你们一个秘密:穿界之魂。”岑青笑眯眯地盯着虚灵们道,“你们只知穿界之魂能够穿梭亿兆世界,但你们可知他为何能够穿梭?唯一的答案就是:他本就是万界的总揽。” 他顿了顿,做出断定:“穿界之魂,便是南极长生大帝,也就是我那么我想问一问老搭档的近况,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穿界之魂,乃众生之敌,这样的信念早就镌刻在每一个神灵的认知之中,但从未有人遇到过穿界之魂。如果从这个方面来看,穿界之魂与长生大帝倒有相似之处。可这蛇妖拿着两个未知牵强地连接在一起,又把这件半黑半白的衣服披到自己身上,实在是不要脸之极。 实话总是难听的,真相总是难看的。 岑青的脸黑了下来。 如果有六年前经过这里的人从双茶巷口向内望去,就会发现巷子一侧的府邸与六年前一模一样。 时光并未在它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就连墙边的小树也依然是细细的枝干,青翠的叶子舒展开来,有种懒洋洋的忘记了生长的样子。 “这里被人称为妖宅?” 听了一路的话,走进白府之后,白素贞才把疑问向岑青问出来。 “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的。”岑青笑道,他把先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比如被人夺了宅子,他把这里毁成土丘,有人盖起神庙,结果又被他翻手之间变成宅院的事情。不过最后他解释道:“据我所知,人是一种渐渐的就会习以为常的动物,只要不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 白素贞轻叹了一声,她为了渡劫,不免要像凡人一般生活,但如果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话,那就不是她想要的了。 “我们换个地方吧。”她说。 岑青与小小青对视了一眼,然后小小青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他们想的地方是苏州。 临安、苏州、镇江、钱塘,如今大宋的富庶之地,只就集中在这太湖一带而已。即便是重新修葺过的汴梁,在宋人的眼中,也失去了京都繁华的印象,变成了化外的蛮荒之地。 所以说,人在习以为常的同时还总是善于遗忘。 昔日从梁连那里盘剥来的财货约莫有六千两黄金的模样,只可惜岑青在上京城一战中连身躯都被炸成了飞灰,那些财货自然一点儿也没有留下。 岑青以阵法隐藏了院子,准备与白素贞和小小青动身前往苏州时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 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做到真正的点石成金还差那么一星点的样子,但弄个障眼法以石块变幻黄金白银却是没有问题的,因此他暂时离开了一会儿,来到听潮阁,随意进了个赌场,出门之后口袋里便多了千两白银,同时身后倒了一地的打手。 反正听潮阁是张玉堂的营生,不坑白不坑,顺便让那小子知道自己活着回来了。 三人再次离了临安,前往苏州。 岑青伴着白素贞游览,小小青拿了银钱去买宅院,只过了半日便已购置完毕。 待到两人归来,看见一间药铺和药铺后面的宅院,以及志得意满的小小青,白素贞愕然,岑青哭笑不得。 “保安堂?”白素贞问。 药铺上原有的牌匾已被摘掉,但由于小小青曾经给她讲述过新白的故事,故而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小青的打算。 “保安堂。”小小青道。 “喂,过家家不要太投入了吧?”岑青道,“我可不会给人看病。” “我倒是学过歧黄之术。”白素贞想了一想,点点头,“开药铺也好,济世救人,总是一片善心。” 小小青同样点点头,对岑青道:“你的心思很大,我的心思很你想要改变整个世界,而我则只想守护一小片安宁的天地。” “岑青你已经忘记自己的初衷。”她说,“你的力量膨胀的太快,前世以及别人对你的影响,已经让你慢慢地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了。” 自由的初衷。 这是小小青在分裂出来之后向岑青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保安堂的主人 苏州盘门之外,吴门桥侧,悄悄地开起了一间药铺,请了坐堂的大夫以及抓药的伙计,不动声色地开张,里面的摆设也像模像样。只是这药铺的主人有些神秘,除了个相貌秀美的青衣小丫鬟每天跑里跑外的打理,让人颇为羡慕了一把那药铺主人的艳福之外,事实上并没有人真正见到过那位叫做岑青的家伙。 而根据坐堂的大夫描述,这位药铺主人除了貌美如花的丫鬟之外,连内室女主人也是端庄大方,温柔美丽,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到了凡间。 因此保安堂的生意虽说清淡的要命,但每日里倒是不缺各式各样的浮浪子弟,有些是羡慕那姓岑的坐拥齐人之福,想必也是风流人物,想来结交一番,有些干脆就是心存歹意,冲着宅内两位美貌女子而来了。 这些浮浪子弟讨厌是足够讨厌,但江南风流之地,无论吃相还是扮相也并不那么难看,小小青从容应对,连笑带嗔,忽忽悠悠的,倒是把一些金贵暴利的药草卖出去不少,看得坐堂大夫连连叹气,说凭着小青姑娘这张嘴,开药铺实在是屈才了,开当铺才合算。况且后宅中藏有二美的事情又是他不小心漏嘴说出去的,歉意之余也只能对小小青的作为听之任之反正小小青卖出去的都是大补之药,吃多了也不过是上上火流点鼻血罢了。 让保安堂真正面临的麻烦,则是来自于盘门外的一伙儿地痞无赖,还有就是早就看上这片宅子的一伙人。 地痞无赖打发起来无非是多撒些银钱,不过小小青一厘钱也不想出,被那些人威胁了一番,到了晚上小小青就要上门去宰了他们满门,结果被白素贞拦了下来。 而另一伙人则有些神秘,只是听先前卖宅子的人说起过,他们准备以极低的价格购下这片宅子连带前面的门面。原主人也很实诚,卖房时把日后面临的麻烦了说了一下,只不过当时小小青自认力量能搞定一切,可是白素贞限制了她不让她对凡人动手,她这才感觉有些棘手起来。 二月初五的晚上,仅仅是开业的第三天,保安堂就被人砸了。 小小青绷着嘴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望着一脸风轻云淡的白素贞,不明白她为何不让自己出手。 “我既然要做凡人,就要以凡人的身份来体验这一切,如果我们动了法力,那么在人间与在仙界又有什么区别?”白素贞轻轻道,她知道新白剧中发生的一切,却得出这样奇怪的想法来,让小小青有些犯傻。 如果是岑青,仅仅用拳头就可以教外面那些打砸抢的家伙们好好做人。然而小小青却只有法力凝聚的法身,没有血肉之躯,也就没法动手。 “岑青” 望着放在桌面上的一根发丝,小小青第一次咬牙切齿地想把身躯给夺到手中来。 岑青在北斗殿内垂目待了三天。 中途有道人进来收拾了张朝元的遗蜕,对岑青一脸仇视的态度,但一来张天师曾经有过交代,二来张天师去世的时候灵瞳道长也在身畔,三来曾经见识过岑青“静默”的威力,那些道人们对于岑青也不敢打扰。 第三天,虚灵们的商讨才有了真正的结果,以它们神念交流的速度,这三天的商讨,无异于人间开了百年的会议。 它们给了岑青三个结果。 第一,它们不相信岑青是南极长生大帝转世,这个结果它们商讨了一天半的时间,只有寥寥的虚灵觉得岑青有可能是天界来人。 第二,它们认为岑青不是穿界之魂,这个结果它们商讨了一天一夜,答案并没有出乎岑青的意料,因为先前见过的所有神灵都认为他不是穿界之魂,那些被长生大帝割裂掉的神魂记忆,他不觉得以这些神灵的水平能够看出来。 第三,关于紫微大帝的来历和秘密,他们却给出了一个让岑青错愕却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紫微大帝曾经是位女仙。” 好吧,岑青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清空自己的脑袋,慢慢接受这新的设定。 他决定不再看北斗殿内的紫微大帝像,毕竟把那个五绺长髯的家伙想象成女人太有难度了。 观音还曾经是男人呢他这样安慰自己。 “她移居北斗垣后才把自己转为紫微男相,并且一化为三,主宰紫微、太微、天市三垣。” 嗯,很强势的女人。 “北斗历十五转之初,蒙在紫微垣执掌华盖,十五转八百年,蒙被贬谪,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随后紫微大帝的真灵不见了。因此有人认为紫微大帝的离开与蒙脱不了干系。” 岑青沉默下来。 “蒙”留在他神魂中的东西已经被全部解开,这女人是一把刀,一把大天尊放在南极长生大帝身边的刀,可是南极长生大帝却甘愿自我割裂记忆,被“蒙”蒙蔽前尘旧事,重返人世做了凡人。 她有句话曾经说的不错,她的确曾为南斗帝后,也就是长生大帝的第一任妻子,但就像西王母与大天尊一样,只是名义上的帝与后而已。 “真是天庭上的撕逼大战啊。”岑青感叹了一声。 以岑青如今的思维,只能隐约猜测天庭的争斗与那位长生大帝的想法,但他无法确定拥有万年智慧的神灵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好吧,还有紫微大帝,南北两斗都被这女人忽悠瘸了,想不到她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看来最终还要落在“蒙”的身上,如果她当时转世,如今应该已经七岁了。 在人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到她。 二月初六,岑青分出另外两个虚灵,一位赶赴阴山重新回合张钰,一位赶赴草原继续搜寻乞颜部落,而自己则回到苏州面见白素贞。 毕竟从新白剧上来看,似乎她更懂得如何上天入地。要去忘川搭救张铮,岑青还需要白素贞的帮助。 然后可怜的坐堂大夫便看到这家药铺的真正主人。 “没错,白娘子是我的妻子,小小青是我的侍女,我就是岑青。” “可是,主家您也是女的啊!” “没听说过百合么没有?那磨镜你应该懂得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造人 可怜的坐堂大夫原本就因为店铺被砸而心生怯意,今日登门就是想向管事的小小青请辞的,没想到在岑青这里又吃了一吓。 白素贞站在厅中望着岑青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小小青则瞪着眼睛盯着岑青,恨不得直接上去把身体抢过来。 坐堂大夫坐立不安,眼睛在三位女子身上扫来扫去,完全弄不懂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过从心底他还是暗自承认,这三人的相貌气度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从性格上来看,白娘子温柔大方,小小青黠灵可爱,而后来的这位主家虽是女儿身,但看上去飒爽利索,眉宇间的英武之气纵使是男儿也比不上。 “看主家的样子,可能能应付下那些人。”他想,请辞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没有说出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作为一名大夫,开医馆是需要资金和名气的,而他这两样都没有,还不如供职在药铺中。 于是他起身作揖,对岑青道:“主家,药铺的事儿,您准备怎么办?” “不过是一间铺子而已,不值几个钱,现在既然砸了,那就重新修个更好的。”岑青笑道,和白素贞对视了一眼,又道,“我娘子也学过岐黄之术,这次重修三间大的,正堂卖药,你在东厢诊治普通病人,我娘子就在后堂诊治各类疑难杂症。” 坐堂大夫大吃一惊,连忙又转身向白素贞施礼:“不知白娘子师从哪位杏林国手?” 白素贞也没想到岑青会把她推出来,一时有些讶然,她还没来及想好措辞,就见小小青已经在旁边轻轻一笑,轻启朱唇,水袖轻舞唱道:“我家娘子白素贞,青城求道遇仙人,随身侍奉十七载,学成妙手能回春……” 坐堂大夫见小小青俏皮可爱,嗓音清脆,愣怔怔地把一曲听完,对于歌里的仙人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知道山野之间往往有奇人异士,听得白素贞跟着学了十多年的医术,已是把心放下了一半。 然而小小青见他半信半疑的样子,却是把嘴一撇道:“别说寻常的疑难杂症,就是喝了鹤顶红、牵机散,我家白娘子也能给救回来。对不对,啊?” 那一句“啊?”是在问白素贞,可白素贞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不语。 她又望向岑青,而岑青更是鄙视地望着她吐出了两个字:“白痴。” 坐堂大夫知道小小青的脾气,只当她夸张,又见白素贞和岑青沉稳淡定,这才拱了拱手道:“看来主家心中已有计较,老朽胡施,就住在三里外的胡家村,待保安堂重修完毕,使个人通知一声,我就过来了。” “有劳胡大夫。”岑青拱了拱手,把胡施送出门外,转身进屋。 胡施走了几丈远近,这才忽然想到岑青跟他行的是男子之礼,而他当时竟未察觉。 “这真是……” 他愣了片刻,把雌雄莫辨四个字吞回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了这样的主家,自己日后的生活应该会很精彩吧? …… 岑青走回院中,对白素贞道:“你想做凡人,那么就不能天天宅在后院,我自作主张让你行医,你没有意见吧?” “这家里既然以你为主,那么我就一切听从你的安排。”白素贞笑意盈盈,上下打量了一番岑青,“你为何不再做男子打扮了?” “我已悟透天鹏九变的第五变,此身可千变万化,变成完全的男子也无不可。”岑青笑得十分古怪,“只是你不怕污了道基么?” 白素贞俏脸顿时变得通红,小小青也急了:“岑青,你敢用这个身子变男人,我就跟你拼命。” “嗤……” 岑青冲着小小青龇牙一笑,从指间逼出一滴血珠抛在空中,片刻之后,那滴血愈涨愈大,渐渐看清楚内里孕养着一枚灵气氤氲的胎胞,一盏茶的工夫,那胎胞已变成沉睡的小小青一般模样,胎膜变得透明,里面的躯体纤毫毕现。 “呃……”小小青直接看傻了,连白素贞也愕然无语,这种滴血造物的手段分明是九天上那些大神通者才能拥有的。 “你给我弄个克隆体?”小小青嘴唇颤抖着问岑青。 “克隆你个头!我们原来的身体早就化成灰灰了,我既然能重铸七魄,自然也能用这个躯体再造一个。”岑青骂道,“你还不赶紧附体,是想让我再给你装个零件么?” 小小青被骂得无所适从,只得化为一道光投入那躯体之中,睁开双眼,对自己新生的躯体上上下下地摸摸捏捏,过了半晌才道:“我为什么会觉得又冷又饿?” 岑青抱着胳膊望着智商明显欠费的小小青不予理睬,白素贞哭笑不得,只得施展法诀变化了一套衣服帮她遮去了赤luoluo的身躯。 “你吃我豆腐!”小小青怒了,冲上来就对岑青连抓带挠。 “呸,这身躯是我做的,什么样子我早已一清二楚,再胡搅蛮缠我真给你装个零件出来。”岑青扒开她的爪子,警告道,“你这躯体也算是灵明道体,饿的话自己去做饭,吃完饭滚去修炼,练到辟谷就不会饿了。” “姓岑的,你毁了原来的身躯,我跟你没完。”小小青感受到这具躯体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毫无一丝青蛇的特性,怒气冲冲地丢下了一句,转身去了厨下弄吃的。 白素贞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情有些古怪,一来是对于岑青层出不穷的异术感到惊讶,二来她能看出岑青本身的身躯依然是青蛇,却不明白她明明可以做出凡人身躯,为何依然保留青蛇模样,莫不是顾忌到自己的本身么? “你……” “我们都是以蛇身成妖,自然知道人的身躯是最不擅长战斗的,我保留这个样子是为了成就法身。” 白素贞刚刚开口,岑青已知道她想问什么,笑了笑道:“至于小小青,留在你身边卖萌就行了,她的道心已经证明了她不适合战斗,变人变蛇都是一样。” 白素贞这才放下心中的担忧,莞尔一笑:“你这次以本尊出现,还走不走?” “北方的事情有我的虚灵在,还有张钰和李旦,最多耽搁一段时间,不过在这里住下去之前,我还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要去地府救一个朋友,张铮。”岑青低下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上天入地。” 第三十七章 托梦 白素贞静静地望着岑青。 她见过那个叫做张铮的男子,知道他因前世夙缘和今生相逢而喜欢岑青,但说到底不过是人间男女情爱,对于修士尤其是妖修来说则是毒药。 那么如今便是药效发生的时刻了。 她救他,他救她,最终孽缘越结越深。 白素贞的确知道如何上天入地,但她同样知道即便自己不说,岑青也会从其它地方寻得进入地府的方法。只是她不愿意自己和岑青之间,再多塞进任何一个人物。 于是她只有沉默。 “我懂了。” 岑青点点头,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同样珍视与白素贞之间这种奇妙的关系,不算恋人,甚至说不上暧昧,可是却觉得很安心,他不愿破坏这种宁静平和的感觉,因此一直在她面前保持着原来的形貌。 不过他还是会去救张铮,因为他曾经给对方过一个承诺,答应帮张铮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救他一命。 “想在苏州安宁地生活下去,就要跟这里的官府拉上关系,这里的知府叫做陈伦,如同那个故事里一样,他算是个正直的官员。”岑青道,他神念飞转,去了又回,“他的妻子前两年怀双胎而难产,虽然最后被本地大夫勉强保住了母子,但是最终落下了病根,如今病在膏肓,陈伦四处延名医救治,保安堂可以趁这股东风。” “我有一句法诀,可以让你找到前往地府的路。”白素贞嗔怪地瞪了岑青一眼,神念同样去知府家转了一圈,对她绕了个弯子觉得好笑,“陈夫人三魂已去其二,你不就是想帮她召回亡魂,另外顺路去忘川么?” “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岑青没想到随口一句话也被白素贞解读出话外之音,果然女子是不能以理喻之的。 “反正我不告诉你,你也会自己找出来,我又何必做这个不良人?”白素贞哼了一声,挥袖把法诀交给岑青,飘然转身回了内室。 “怎么话里有股酸味?你这吃的是哪门子的无名飞醋?”岑青望着她的背影,觉得额上沁出了几滴汗水来。 …… 苏州府衙,后堂庭院。 陈伦出身书香门第,十六年前高中状元,踏踏实实走到今日,虽做的是苏州知府,但住处却是依照朝廷法令安置的院落,与其他外放后购置田宅的官员不同,倒有几分君子慎独之意。 只不过这两年来,他眼见从生育之苦中勉强保住性命的妻子日渐衰弱,而今更是连续多日昏迷不醒,心中苦闷愁急五味陈杂,恨不得自己能代她而去。 “苍天啊,我陈伦一生清廉,爱民如子,我妻也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为何无端遭此大难?这世间若有神佛,为何不肯降下一丝怜悯救救她,可怜可怜我膝前这一双无知幼儿?” “子不语怪力乱神,陈伦,如今连你也要求神拜佛了么?” 陈伦在床前相伴多日,早已心力交瘁,恍恍惚惚之中,却听得有人在耳畔讲话,四周望去,却又不见人影。 他心中惊异,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却又听得那人轻笑一声,又吟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只做的个怕硬欺软。” 这番话诗不是诗,词不是词,可偏偏说进了陈伦的心中,他猛地站起身来,四处望去:“是谁?” “神佛不应,我来应。”随着轻轻的笑声,一位青衣少年踏进门槛,对陈伦拱手道,“见过知府大人。”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陈伦又惊又惧,四下望去,却又不见家仆身影,连忙起身拦在床前喝问道,“你意欲何为?” 那青衣少年直起身体,笑了笑又道:“若我化身成为菩萨、神人的模样、抑或孔圣人、亚圣的模样,你是否就不会怕了?” 陈伦愣了愣,见少年只站在门口并不入内,相貌俊美,眉眼和气,心中惊惧之意渐去,但依然满腹疑惑。尤其是联想他先前吟唱的曲子,又似乎是个腹有锦绣的狂士,因此施礼重新问道:“本官陈伦,阁下突兀前来,有何见教?” “为你心中所想。” “你是大夫?” “我不是。”少年摇摇头道,“不过我知道谁能救你的娘子。” “苏州方圆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那人不是名医,甚至不过是初来苏州。” “你让我如何信你?” “你信神佛,神佛不到你面前来。你不信我,我却亲身前来,你自己斟酌。”少年温和地笑道,又施了个礼,“吴门桥内吴家巷口,保安堂药铺,有能救你妻子的人。告辞。” 说完,他后退两步,忽然间消失了。 陈伦又是一惊,追到门前,却见庭院静寂空旷,不见少年身影,正要喊人,脚下猛地被门槛一绊,忽然间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依靠在床边,方才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 “我若化为菩萨、神人的模样……你是否就不会怕了?” 他喃喃地把梦中听到的话念了一遍,忽然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冲门外喊道:“来人!” 有仆人闻声赶来,问道:“大人,何事?” 陈伦问道:“你可听说过苏州城内的保安堂药铺?” 那仆人摇了摇头,回道:“大人,苏州城内的医馆药铺我们都跑遍了,并没有听过保安堂。” “吴门桥内,吴家巷口,你去看一下。”陈伦想了想,又道,“不是去看,而是去请那里的大夫前来给夫人诊治吗,对,要请,唤上轿夫,用我的轿子把人请来。” “大人,那大夫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我怎么知道?”陈伦着急道,“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保安堂的大夫,一律给我请过来,有几个就请几个!” “是!”仆人垂首答应,心道大人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连这个药铺有没有都不知道,居然让我们去请人。 第三十八章 再入地府 岑青以托梦之术提醒了陈伦,之后并未耽搁,依照白素贞所传法诀默念一声,打开阴阳两界之门,轻轻一跃,已是踏入混沌莫辨之境。 数年之前,他因玄阳子状告,曾被黑白无常拘入地府,当时白无常从判官处借来引路灯,才能让他以血肉之躯进入幽冥之地。 此刻他同样以血肉之躯踏入,眼前所见,与那时又有不同。 视野之中,不再是不毛之地,也无削骨剔肉的阴风。而是嶙峋山崖间一条阴暗崎岖的羊肠小道,前方浓雾弥漫,看不清道路尽头。 这才是真正的黄泉路。 岑青运起灵瞳,只见山崖间与那不毛之地的阴阳界也没什么两样,被阴风撕碎的阴魂零零碎碎地挂在上面无人来收。 黄泉之路,一条小道直通望乡台与奈何桥,岑青倒也不怕走上岔路,沿途收起散碎的阴魂藏在袖中,待到望乡台已是凝成了数十条生魂。只是它们失去了神智,看上去浑浑噩噩,与婴儿无异。 “果然如此。”岑青先前知道阴风吹散魂魄,使得众魂再无智慧与记忆,此刻见重铸之后果然如此,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孟婆汤,也不是普通阴魂能够饮用的,只靠这阴风,便让生前记忆荡然无存了。 即便他把这些生魂带入人间,但失去神智,也不过是多了些痴呆憨傻之人,因此岑青摇了摇头,重新把生魂放归山野。 再向前,便是望乡台。 望乡台筑于山岭之上,山岭称为思乡岭,被阴差带来的阴魂行走于黄泉路上,在此处歇脚,回望人间,得知阴阳两隔,从此断了念想,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岑青走上思乡岭上的高台,此处正有十余个阴魂被阴差护送着歇息,有人涕泪交流,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哀求声声,还有人漠然无情。 而那几个阴差瞧见岑青,先是怔了怔,而后便紧张起来。 他们认出了岑青是以血肉之躯下到阴间的,而这种人偏偏多是大能的仙人,视阴司律令如无物,从他们手中攫走阴魂也是常事。 岑青冲他们看了一眼,未见到陈夫人的生魂,便移开目光,朝四野望去。 雾气笼罩山间,高处却是无恙,岑青看到远方汪洋浩渺,水气氤氲漫无边际,正是他上次来处的忘川。 八百里忘川,平素对于魂魄来说却不过是一条窄窄的小河,即便是上次跟随黑白无常前来,所见也不过三五里宽,此刻岑青以灵瞳观之,才看出它的浩瀚原貌来,正是仙家藏须弥于介子的神通。 他认清了道路,却再次皱起眉头。 忘川宽八百里,上下无尽头,于其中千万魂魄里寻找一个张铮,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不用说还要找到陈夫人失去的三魂之二。 于是他回过头,望向再次局促不安起来的阴差,温和地笑了笑:“你们好,我叫岑青。想打听一下,你们听说过白狗子吗?” 阴差们面面相觑。 无尽虚空之中,有莲花宝座,书案后的白衣僧人放下手中的笔,瞧了一眼案下俯卧的神思不宁的白犬,笑了笑:“你又听到了什么?” “那人刚才在念叨我,我因而不施神通也有感应。”谛听神君皱起白眉,道,“大尊者,她屡番扰乱人间地府,难道就因为她前身尊贵无比,就不予惩罚了么?” “惩罚,是因为有法令。而法令又借文字而立。法令本就因他而存在,就像笔尖下的字迹永远无法写到笔杆上一般,对她来说,法令无用,只有约束。”白衣僧人笑着解释道,随后又点了点白犬的额头,“你说她扰乱人间地府,无非是见她修为低下,才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若是她前身前来,你还觉得是扰乱吗?” 白犬起身,化为长臂大耳的白袍修士,沉默了片刻才诚实回答道:“不会,而且还会因为他的驾临指点而颇感荣幸。” “无聊的身份之别。”白衣僧人道,“若我与佛祖辩论,你觉得谁有理?” “佛祖无所不知,大尊者亦是无所不知,而我则所知有限,因此我会觉得你们都有理。”谛听神君继续回答道,“但我是大尊者的侍从,自然要站在大尊者一边的。” “盲目的亲疏之别。”白衣僧人笑了起来,对谛听神君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对错,无非是看法不同而已,即便是以大天尊和佛祖的神通,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和他们一个看法。” “就像大尊者现在所做的?” “就像我现在所做的。”白衣僧人道,“她在寻你,你就去吧。她要做的事情,与我在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言空者,乃寂灭也,亦妙有也。 谛听神君思虑了片刻,这才领命而去。 苏州,吴门桥外。 小小青皱着眉头,她拥有了身躯,因而能嗅到近处臭烘烘的气息,对面那人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刷过牙齿,她只要抬起头便能看到对方烂牙床里未剔净的青菜和肉丝。 “爷爷是谁?爷爷是这片地头上话事儿的人。你想招匠人帮你盖房子,得先让爷爷答应了才行。”那人喷着口水,盯着嫌恶地躲开他的小小青,在他眼中,这小丫头相貌还行,就是体格太瘦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因而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百贯,你拿出一百贯银钱来,爷爷保证还你个漂漂亮亮的新屋子。” “你穷疯了?”小小青后退几步,她不缺钱,但是她不相信这泼皮汉子,把钱交到他手上的唯一结果,就是立刻会被他拿去到赌坊和花街洒的干干净净,落到工匠手中的连十贯都不会有。 呵,没想到此时此地已经有了恶霸工头,而且看那些匠人们无奈而畏惧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今天是一个人也招不到了。 她觉得如果岑青在这里,大抵会拿更多的钱砸死这工头,或者用拳头打死这工头,可是小小青毕竟不是岑青,她歪头想了想,对那汉子道:“一百贯,我家里还出得起,不过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苏州府又不止你们这一伙工匠,盖三间药铺不过十五贯工钱,你这是漫天要价。” “苏州府的确有其它工匠,但想在盘门这一块盖房子,却是我吴老大说了算。”那汉子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撇嘴道,“你们药铺被人盯上了,这一回被砸,没人敢接你们家的活。要你一百贯还是少的,明天再来,还要涨价。” 小小青冷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凡人小小青 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规矩,有些规矩合情合理,有些规矩则显得无比扯淡。 就像小小青现在遇到的,便是工匠们所谓的“江湖规矩”。 她可以想象这些因为社会变动,失去了原有土地,聚集到一起想凭借着手艺讨生活的最初场景,但是后来或者是因为同行的竞争,或者是因为客户的各种要求,他们不得已找到一位本地的话事人,然后成为被压榨的对象。 工匠们离开了话事人,便无法在本地找到活计,而话事人离开了工匠,也就没有了跟客户们要价的资本。最无奈的则是一些无根无基的客户,想在本地盖起房子,不仅无法自主的选择工匠,还要承受话事人的威胁与敲诈。 这是一个处在资本萌芽状态的混乱市场。 “你觉得我家非得在盘门内开药铺不成?”她冷笑了一会儿,重新开口道,“一百贯,足够我们在旁边的胥门内再盘下一片宅子重新开店,因此这药铺即便不盖也无不可。只是你们,如今青黄不接,一两个月内除了接一些修葺的活计,你们能找到出钱盖房的主家?” 那吴老大愣住了。 他这种要挟,无非是仗着对方以找不到其它工匠为软肋,然而这小丫头一开口便直接掀了桌子,属于你们不来,大不了我们直接换个地方这种。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小小青说的有理,胥门内一个三间房的门面,位置差不多的话,也就是百余贯的价钱,更大的好处是根本用不着等。 只是如今商户开业,看风水找中人还要请个识文断字的秀才到官府报备,大多数人都觉得麻烦头疼不已,谁会随随便便地换地方? “这娘子是个识文断字的厉害人。”片刻之后,他身后有人弱弱地提醒了一声,“当初保安堂买地、跑衙门,还有后来的招人、上药、开业,都是她一个人一手操办的,总共也就用了两三天工夫。” 吴老大顿时对小小青肃然起敬。 像他这种大字只识得大和小,对数字的概念也就是知道银钱数目的文盲来说,能够识文断字的那的确算得上厉害人了,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子的情况下。 “小娘子可曾婚配?”他试探着问道,也不再爷爷爷爷的自称了,“我有个侄儿,个字高,脸蛋俊,家境也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小小青瞬间一脸懵逼,半晌明白过来之后对吴老大的脑回路佩服的五体投地。 “先把你们的牙刷刷吧。”她忍着恶心道。 此时已有牙刷,以柳木枝和猪鬃制成,蘸了青盐清水洗刷牙齿,不过那是富贵人才能享有的待遇,穷人们连吃饭的盐粒都要数着下锅,哪里会有多余的盐用来刷牙。 因此这世界所谓的文明,也仅仅是士大夫们的文明而已,占据人口九成的贫民和佃户,自然不能算做人的。 不过吴老大听了小小青的话,反而更觉得对方出身不凡。仔细看去,见她明眉皓齿,皮肤晶莹细腻,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美丽。而这种美丽,则是寻常无法见到的,毕竟在他们眼中,丰腴和健壮,就已经代表了美丽了。 “五十贯。”他把方才的要价打了个对折,并且解释道,“其中有三十贯是要孝敬给别人的,匠人们留下十五贯,我自己留十贯,这次就算不赚你的钱。” 小小青对他最后能不能分出这么多钱来表示怀疑。 不过五十贯这个数字,尚在她的心理预期之内。虽然岑青给她们留下了从听潮阁里取来的千余两银子,但作为想长期像凡人一样生活下去的她们来说,精打细算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偷不抢不骗不打劫的情况下,至少在保安堂实现真正盈利之前,她手中的钱是花一文就要少一文的。 先前购置宅院和药铺铺货,已经花去了她手中的七百多两银子,再加上雇人手和日常生活,她手中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二百两而已。 再花出这五十两,加上新药铺的石材木材,着实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堂堂一位千年妖仙,一位穿越众,居然有一天也会因为这阿堵物而费心算计,真是…… “自虐啊。”小小青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甚至想到是不是应该把那个世界里的东西抄袭过来,搞一些超越时代的发明才好。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不抄诗不发明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岑青一心提升法力准备独自艹翻这个世界,小小青觉得他有些太不务正业了。 “五十两就五十两,明日你们来保安堂,我告诉你们该怎么盖房。”小小青应下那吴老大的话,心里琢磨着白素贞行医救人,自己也要找些事情做才好。 众人听得一个小小姑娘居然夸口在一众工匠面前要教他们盖房,纷纷大笑起来。 “希望明日你们见了材料后还能笑得出来。” 小小青没有理会他们,撇了撇嘴转身离去,她这具躯体没有法力,但知识的神奇有时候却能与法术媲美。 回家时小小青又看了一眼被推倒半片的药铺,转身进了院子,院子里如今已经挖起一个大大的池子,买来的生石灰粉泡了半池子,正咕嘟嘟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小小青,你买回这么多的石锻做什么?”白素贞对于小小青一次性买了近千斤的石锻疑惑不解。 “盖房子。” “你拿药材盖房子?” “你们如果动用法力,直接3d打印一栋我自然没有意见,既然要做凡人,那就用凡人的手段。”小小青揉了揉额头,对白素贞道,“准备不足,暂时只能这样做了。” 白素贞笑了笑,她虽然不明白小小青拿石灰做什么,但她知道小小青与岑青共享前世的记忆,而她们的前世,恰好是个凡人创造神奇的世界。 正在这时,陈伦派来的家仆抬着轿子寻到了保安堂门前,望着被推到一半的药铺开始发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附近的居民:“保安堂的大夫呢?” 第四十章 素贞的小手段 院内的石灰池气味刺鼻,白素贞掩鼻跟小小青说了几句,最终无奈挥袖拂散了院内的味道。 “哎,你动用法术了。”小小青眼珠一转,指着她叫道。 “那你也用啊。”白素贞嗔怪地瞥她一眼,小小青甫得肉身,即便是灵明道体,没有一年半载的也练不出法力来。 小小青果然被噎了一下,白素贞见她无语默泪,这才笑了笑,施了个障眼法遮住灰池。 恰在这时,邻居张婆引领着一名精干的管事走进院门,施了个礼道:“白娘子,叨扰了,这位是苏州府衙的管事,说是要请保安堂的大夫。” 白素贞正要答话,小小青眼珠一转,抢在前面道:“保安堂被人砸了,大夫已经回家了。” 那管事瞧见小小青与白素贞,暗自夸赞了一声二人的容貌,却是拱拱手:“告罪了,在下是陈府的管事陈俭,方才我在外面打听了一下,保安堂请的坐堂大夫是胡家村的胡施胡大夫。容我乱议一声,胡大夫医术虽然过得去,但真正说起来在苏州府还排不上一流。大人要我请的,是保安堂真正的神医。” 小小青朝白素贞望了一眼,侧了侧身子,但立刻又拦在前面,道:“神医确实有,不过呢,我家当家人不在,家里只有妇道人家,店铺又被人砸了,着实不宜外出,陈官人请回,等当家人回来后再登门谢罪。” 她话里藏了个小伎俩,那陈俭已是看出白素贞才是能治病的人。虽是疑惑于她相貌气质一点儿也不似大夫,但需要诊治的恰好又是知府夫人,女医生总好过男大夫,他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因而满脸堆笑道:“想来这位就是悬壶济世白娘子,我等诚心求医,知府大人甚至让我等把轿子都抬来了,正等在门口。还请白娘子移驾一望。” 白素贞本就是聪明灵慧的人物,小小青这番做派,她已猜出含义。对那陈俭敛衽施礼:“这位陈官人,非是奴家借口托辞,可一来家中不宁,二来官人采买药材未归,即便是前去府上,也是束手无策。君不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 “白娘子无需多虑,夫人需要什么药材,我府上应有尽有。” “陈官人可闻四样药材:定神藤,安魂香,招灵草、聚魄叶?” “这”陈俭犹豫了,世间药材千万,药名万千,同一种药材还有多个名字,他哪里能够一一知道。况且白素贞说出的这四样药材,他从未在先前那些大夫的药方上见到过。若非白素贞相貌端庄,说话时更是条理清晰,他简直就要以为对方是在胡诌。 小小青也未料到白素贞的谎话张口就来,愣了片刻,这才想到应该送客了。 “不知府上主人如何称呼,几日能够回来?”那陈俭终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仆,虽是知府府上,却无盛气凌人的姿态,见白素贞和小小青拒之以理,也不好强拿回府,只能无奈地问道。 “我家官人的名字写在状子上,昨天就已递到知府衙门,知府大人一看便知。”小小青笑道,双手拢在袖中,屈身行礼,“陈官人,请回。” “岑氏女青,中原人氏,年方廿三,隆兴元年归宋,居于京都清波门双茶巷,因遭恶人夺宅陷害,故而流落苏州” 陈伦听了陈俭的回报,硬是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找到了那张状子,仔细读了一会儿,皱眉道:“文辞条理倒也清晰,只是那家人叫她官人?” 陈俭也愣了,他原以为这状纸上的岑青是个男子,却不料一家三口,居然全是妇人。 “那位女大夫姓白,旁人叫她白娘子,她的丫鬟叫做小青,莫非是写错了?” “你把本月新入的户籍取来。”陈伦此刻已被这家人古怪的关系弄得好奇不已,倒是没怎么关心状子的内容。 过了半晌,陈俭把从府衙主薄那里取来的户籍交给陈伦,陈伦翻开之后,一脸诧异。 “荒唐,荒唐。”他拍打着书案怒道,“岂有此理,是谁收钱办的混账事?” 岑青的户籍上分明写着,岑氏女青,绍兴十五年生,其妻白氏女素贞,兼仆女一名岑小青,鬼知道这户籍是怎么通过的?仆女名字跟主人名字一样倒也罢了,可女女结为夫妻又是什么鬼?我大宋风气已经开放到如此不顾伦常了么? 陈俭不是官,因而无法跟陈伦一样感同身受,见知府大人发怒,只得提醒道:“夫人的病” “让主薄查一查,看看是不是弄错了?”陈伦想到妻子的病,怒气稍歇,吩咐了一声,又重新看起那状子。看了几行之后,他再次勃然大怒,自己治下居然还有这种强买强卖,不答应就要砸人店铺的事情,怪不得人家不愿前来治病,“让从钱塘县调来的李公甫彻查此事,把那些欺压良善的作歹之徒绳之于法。” “是,大人。” 陈俭上前收拾起户籍,瞥了一眼,又揉了揉眼,再仔细看了看状纸,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那户籍和状子的开头,大人刚才说的“岑氏女”分明就是“岑氏长男”,而仆女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小青”,而是“小小”。 大人真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分明他自己看花眼了。 “大人,不用让主薄查了吧,您再看看”他无奈地重新翻开户籍,摆到了陈伦面前。 “嗯?呃” 保安堂后院宅中,白素贞收起法诀,眉间眼角全是笑意。 这样一来,保安堂肯定会被这位知府大人牢牢地记住吧。 虽是说来到人间做凡人,但动用一些小小法术行个方便的事情,她还是心安理得的,自己一位千年妖仙,若是被凡人欺负了,那才叫丢人丢到仙界去咯。 自捆双手被人打,还有唾面自干的事情,除了胸怀大志的名人,只有凡人的傻子才会去做的。 而院子里的三个人,哪个会傻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工匠 待到第二日,那吴老大便带匠人来到了保安堂,小小青出面招呼。 因为昨日的事情,吴老大再看小小青便愈觉得顺眼,身段上下无一处不好,耐着性子等中人拟完了盖房的押帖,还未收小小青一半的工钱,便忍不住从身后众人里拉出个年轻的后生,问小小青道:“小青娘子,这就是我的侄儿明堂,昨天商量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那后生做书生打扮,未曾着冠,只以黑巾包头,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原本不情不愿的,可见到小小青的相貌后,一时却再也移不开目光。被吴老大拉着走上前,见小小青瞥过来,他这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道:“小生齐明堂,见过小青姑娘。” “你好。”小小青回应一声,移开目光,接着刚才的话对吴老大道,“我这三间房,样式材料都与寻常不同,我这里画了图纸,你们按图来建,若有不懂之处,一定记得先问我。” 说着,她在桌面上铺开早已准备好的宣纸,上面以立体构图画出了三间房屋的结构,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吴老大刚瞥了一眼就懵了。 “这……”他勉强能看懂那房屋的结构,而旁边的注释却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了,难得他还知道上面的一二三之类是指的尺寸,“这是什么东西?” “掘地三尺,覆以石灰,以三合土为基,四角立柱……”齐明堂凑到近前,一字字指点着给吴老大说明,“石灰、河沙、黏土相掺,是为三合土,夯实奠基,三者占成为……” 他读到此处,吃了一惊,讶然地望向小小青:“此乃匠人不传之秘。” “若是把房屋盖起来,那这秘密送与你们也无妨。”小小青道,“你既然识字,那么更好,按照上面的说法,地基夯起之后,一层三合土一层砖,中间留够窗子,我要装琉璃。” “可这窗子……宽三尺,高五尺?为何做得这么大,琉璃松脆贵重,如何承得起重物?” “以梨木为框,加上铁合页,镶嵌进去就可以了。”小小青没有说明自己用的是前世里的玻璃,以白素贞和岑青的法术,烧制出玻璃只是分分钟的事情,重要的不过是原理罢了。 法术,本就应该让生活变得更好。若非时间不足,她甚至想把前世里的建筑复制过来,物以稀为贵,在这时节见惯了古代的房屋,偶尔弄一栋钢筋混泥土的建筑也不错。 “这三间房耗资岂非万贯?”齐明堂暗自揣摩了下物料的成本,被吓了一跳。三五尺见方的琉璃窗,即便是用梨木格,但从图上看上去也要一尺多,皇家才能用得起这么大的琉璃吧? 他原本初见小小青的情愫被这一吓,竟然消退下去不少,他虽是书生,但毕竟出身匠人门户,眼前敢用万贯钱来建三间药铺的,说是为了挣钱谁会相信?靠卖药怕不得一百年才能回本吧? 他心中已经把小小青当做了神秘的贵人,然而小小青却没有这个觉悟。琉璃而已,隋唐时期已有成熟的琉璃作坊。只是她以玻璃充琉璃,却未想过一个大小的问题。此时做出的琉璃撑死不过巴掌大小,数尺见方的在这个时代从来不是琉璃,是冰块。 齐明堂又问了几个图纸上的不懂之处,宛如在眼前打开了一扇门户,房子居然也可以这样建? 其实小小青图纸上不过是现代仿古的建筑而已,然而经过千余年的进步,各种奇妙的承重与结构早已展到极致,此刻出现在齐明堂眼前的,便是砖混结构集大成后的硕果。 “这图价值百金。”他说。 吴老大被吓了一大跳。 他原以为小小青只是识文断字的女子,却未料到对方随便拿出一样东西,居然在侄儿的口中这么值钱。而那纸张上墨迹未干,显然是眼前这女子亲手画出来不久的。 “送给你们了。”小小青道,“我只要房子。” “一定按照上面的盖好。”齐明堂抢在前面道,他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读书识字,但毕竟耳濡目染,原本以为匠户之术到今日已经穷尽,却没想到今日茅塞顿开,无论如何他也要亲眼看着这房子是如何盖起来的,“吴叔,你带的这些匠人不行,须要我父亲找熟手亲自来。” “这……”吴老大作难起来,他虽然不怎么懂这图纸的价值,但毕竟与小小青立了合约,而这吴明堂的父亲,也是他需要依仗的对象。 “那三十贯我们原数还你,再补偿你二十贯。”齐明堂道,“只是这伙计,需要我齐家来接。” 小小青轻笑一声:“我只要房子,谁来盖我不管。” 那齐明堂把吴老大拉到一旁,商量了片刻,最终吴老大答应下来让齐家接手。 毕竟他为的只是工钱,而齐明堂则看到的是那图纸的价值。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石灰本是杀虫药材,真的可以用来做地基和粉墙?”最终,齐明堂珍重地收起图纸,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岑青一声。 “不错。” “若你这药铺建起来,可称为‘白雪堂’。” “不,还是保安堂。”小小青抱臂微笑,“我要的是情怀。” …… 一日之后,原来的保安堂被推倒,新的地基在新的工匠手中建立起来,雪白清澈的石灰池让工匠们惊讶不已,齐明堂盯着和土的步骤寸步不离,小小青在一旁偶尔指点,他便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用心记下,宛如一名好学的学生。 第三天,正在盖房的工匠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的殴打。 原本觊觎这片宅子的人再一次忍不住动手了。 关于暂停本书的说明 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 就像男女双方前一刻还在床尾卿卿我我,下一刻一方已经站起身穿好衣服来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就是这样。 我失业了。 不不不,按照公司的说法,应该叫做“暂时停止运营相关工作,等待下一步安排”,然后发个保底工资什么的毕竟公司的法务顾问不能吃白饭。 2016的年尾,行业大萧条,公司规模收缩,关闭相关业务,裁员什么的早就在意料之中,只是忽然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感觉还是有些荒谬。 一直以来自我感觉还蛮良好的嘛。 比起当年把辞职信甩到老板办公桌上,来了句“你们这儿太差劲,不适合我”的年轻气盛,如今显然有些疲惫,至少感觉上已经没有了天不怕地不怕拼上一把的斗志。 走过独自创业的孤寂与烦闷,因而对这世道感到敬畏。 有很多行业老友发来邀请,有些是看在面子上的应酬,有些则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忙,当然,“工资肯定不比以前”。 呵 开这本书以后,上架感言的话还历历在目:也许有一天,我会因为养家糊口而断掉码字的生涯,但那不是这本书 一语成谶。 当养家糊口的压力真正扑面而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初说的有多轻松,如今便有多么沉重。 500均订的是无法撑起这个压力的,虽然它达到了我开书最初的目标。但是在这份压力面前,它只是一根稚弱的柱子。 因此,新的工作,拼命地工作,才是我下一段时间,甚至是半年以内的首要事情。 人在职场,身不由己。 感谢一直以来追书的朋友们,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太监和烂尾,总是作者痛快,读者厌恶。 因此我不求原谅,只愿某一天能续上这个故事的结尾。 毕竟,比起现实,这是一个美好的结局。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彼岸花开 “你们……听说过白狗子吗?” 望乡台畔,岑青望着一众紧张的阴差轻笑着问出这句话。 “大胆!” 半晌之后,才有一名阴差鼓起勇气站出来,抽出铁链枷锁,怒视岑青:“阴阳有别,生死两断,你是何方神圣,竟敢乱闯地府?” “我?” 岑青抬起头,望向难辨黑白的地府上空,喃喃道:“我是一个交代,对朋友的交代。” 六年之前,十里亭一别,原以为再见他已是金丹真人,却不料百般修行仍比不过一条神道律令。 是谁规定无信者必须死,是谁视凡间生灵如牛羊果树? 是谁享用着人间的香火,却用人间血肉浇灌着仙株。 究竟是谁在祸乱着人间? 岑青擎出噬魂,高举至眉心:若不能上天入地救人出来,我要这长枪有何用? “杀!” 阴差们见岑青亮出武器,怒喝一声,把她团团围起,勾魂索、拘魂牌、锁魂枷、挫魂棒纷纷砸来,阴风四起,惊得望乡台上的孤魂野鬼哭号着躲避。 法器群至,笼罩方圆,然而数年前的岑青尚且不惧这些东西,何况是大成妖仙的如今。 一声清啸中,噬魂枪绞碎所有法器,岑青化为青虹冲天而起,只余下两手空空的阴差们战战兢兢地扑倒一地。 青虹坠下,直入八百里忘川。 长枪如龙,挑起万丈河水。 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也有得到救赎的一日,而无信者的魂魄却只能在这忘川河中永世沉沦。 那就挖干你这忘川! 河水倾倒在岸上,再次倒流回来,可是终究有那尚未沉沦的孤魂爬上河岸,努力地站起,大笑着张开手臂,被黄泉路上的阴风吹成粉碎。 即便是站直起来魂飞魄散,也好过在忘川河水里洗的浑浑噩噩。 这便是不礼神不怕鬼,不敬天不畏地,桀骜不驯的无信者。 忘川宽有八百里,上下无尽头,岑青变成了移山的愚公,一片片河水被她挑起,倾倒在荒芜光秃的黄泉路上,孤魂一个接一个地散碎,就连迅猛刺骨的阴风都似乎被吓住,缓缓地停歇。 谛听隐没在空中,深深地皱起眉头,在他看来,岑青的举动愚蠢不可及,她明明应该有更好的方法,却偏偏总是选择最暴力最直接的一种。 她就像是流浪在宇宙中坚硬的顽石,肆无忌惮地撞开阻拦在前方的一切障碍,无论前方是陨石还是星球,她从来不改方向地撞过去,要么把对方撞成粉碎,要么把自己撞成粉碎。 地府无岁月,岑青不知疲惫地挖动河水,十殿阎君早已惊动,地府的阴兵鬼将也聚集在忘川河的远处,却只是遥遥观望不敢走近。一来是谛听神君悄悄阻止,二来他们也担心被河水卷入忘川,从此永世沉沦。 “罢手吧,岑青。” 直到有一日,河面竟然真的下降了一分,谛听神君才忍不住眼角跳动,忍不住出口劝阻道。 岑青丝毫不为所动。 谛听神君猛地朝黄泉路上望去,发现那里时时刻刻被忘川河水滋润,已经生出了一片绿茵。 那是无数被阴风吹碎的亡魂聚合起来,在不毛之地上重新化作的生灵。 “彼岸……”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无所不知的谛听神君也忍不住轻轻战栗。 那些本该永世沉沦的魂魄,居然以这样的形式再次复生。 无尽虚空之中,地藏轻轻颔首,叹息一声,捻指从莲花座上摘下一朵花瓣,抬手抛出。 整条忘川河水宛如被煮沸,一瞬间变得翻腾不休,一条条亡魂从那水中升起,又缓缓消散,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烟花,阴兵鬼将们悚然地望着河水上方,就连岑青也被惊扰,停下了继续挖掘河水的举动。 破碎的亡魂如雨似雾,降落在黄泉路上,绿茵无边无际地铺展出去,生根、发芽、抽苗、长叶、吐苞…… 花开。 “善哉!大尊者。” 彼岸花开,亡魂超度,谛听神君遥望虚空,双手合十。 片刻之后,他显出身形,冲着岑青深深地躬身施礼:“一念之仁,彼岸花开,青蛇元君功德无量。” “谁稀罕你这功德。”岑青不屑道,但是她随后怔了怔,因为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而且此人的形象颇似李旦曾经说过的人,“你就是白狗子?” 白狗子三字一出,无数的阴兵鬼将几乎恨不得立刻堵上耳朵,十殿阎罗表情诡异,无限虚空中的菩萨也笑了笑。 谛听神君一头黑线:“吾乃谛听。” 岑青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当初提示她脱离黑狱的声音,收起枪支:“我听说过你,怎么?又想渡我入佛门?” “你已渡亿万亡魂,功德亿万,若能入佛门,可为菩萨跟前胁侍龙女。”谛听合十道。 忘川风平浪静,再没有一个亡魂在其中,虽有菩萨无量法力点化,但菩萨也是受岑青所感,功德自然要算到岑青身上的。 十殿阎罗微微色变。 一旦青蛇化龙,又是菩萨跟前龙女,那她屡次搅乱地府的事情就要轻轻揭过了? 片刻之后,岑青挑起唇角,望着谛听神君笑道:“龙女啊?我不稀罕。” 杀不掉的就招安,这种伎俩实在讨厌。 “张铮不在忘川。”岑青冥顽不灵,谛听神君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有似无地朝地府深处看了一眼。 岑青愣了愣。 “他本是童子转世,自有高人相护。”谛听见岑青依旧不明所以,忍不住又提醒道。 “童子?”岑青这才想起白素贞曾说过张铮这厮是捡香童子转世,不过不知道他到底替哪位大神捡香送信,“太上老君的童子,还是观音菩萨的童子?” “孽畜!可恼!” 南海紫竹林,观世音赤足披发坐在金池畔,玉足轻轻戏水,一尾锦鲤游过来,被她挥手赶开,轻轻叱责了一句。 不知是在骂金鱼,还是在骂岑青,抑或是在骂谛听。 紫竹林内外一片静悄悄,巧合的是,既不见无善财童子,也找不到善财龙女。 地府忘川河上,岑青向谛听点点头:“我且信你。” “善哉。”谛听点头,遁入了虚空,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岑青转过身,面对无数阴兵鬼将,落下地面:“张铮呢?还有苏州知府之妻陈夫人的两魂呢?” “放肆!” 有鬼将喝骂道。 一骑冲出,马身缭绕着漆黑的火焰,鬼将舞起大斧杀气腾腾地直奔岑青。 下一刻,岑青与他交错而过,抓住透过鬼将的枪身。身后战马嘶鸣,瑟瑟发抖,而鬼将则烟消云散。 岑青横枪前行,无数阴兵竟被她的气势骇得后退了一步。 “此枪,枪名噬魂!” 魂兮归来 别再招魂了,我的朋友们。 一年多来,偶尔翻起这篇拙作,看着大家在下面的留言。温酒既惶恐又惭愧。 惶恐的是一本连作者都要放弃的书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惦记,惭愧的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一放许久,再掂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沉重。 这一年多来,终于重新立定脚跟,我偶尔也会看看其他,发现自己渐渐跟不上日新月异的文潮流了。 只不过温酒曾经应承过的话,到现在也不敢忘记。 完成这个故事,不管其它。 所以,依旧关注着这本书的朋友们,温酒对不起你们,同时也谢谢你们。 非常感谢。 清明就要到了,千万别再招魂,我已经回来了。 晚上看情况再码一章。 第四十三章 化身 森罗威严,冥府铁律,天道轮回,执生掌死。 古往今来,有谁敢挑战? 区区青蛇,不过千年妖仙修为,竟敢扰乱地府,实在是十恶不赦。 在岑青杀掉第一个鬼将之前,地府一众都在作如是观。 直到他们便看到枪尖刺透了那名鬼将,如戳破了一个泡影。 啪的一声。 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 人死变鬼,鬼死变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然而这蛇妖的枪让鬼众直接消散成无声无色的希夷,变得如同那些化为彼岸花的无信者一样。 他们是阴兵,是鬼将,是阴魂中的骄雄,是鬼中的王者,怎么能变得像那些连轮回都无法踏入的无信者一样? 他们一点儿也不想变成花朵。 岑青持枪一步步前进,他们也在一步步后退。 有许多不怕死的鬼将呵斥抽打着让阴兵冲上去,甚至不惜因此砍翻了几名阴兵,但依然阻挡不住阴兵后撤的趋势。无奈之下,他们连番冲出阵型,再次化作岑青枪下的肥皂泡。 一枪震慑万鬼。 最终,阴兵鬼将潮水般让开道路,岑青踏入了冥府地界。 前面便是她曾经来过的枉死城。 “青姑娘且留步。” 枉死城门口,不见往日淫猥的鬼卒,只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拦住去路。 “呵呵,大白小黑,记得上次见面你们还叫我青蛇郎君呢,怎么如今又呼错了?”既然是熟人,岑青暂时也把枪尖指地,笑道,“我虽然敬仰二位,但若是拦路却不行。” “你要找的陈夫人的鬼魂马上送来。”黑白无常语调冷漠道,“你为救人一命,那陈夫人也命不该绝,只不过临产气虚二魂散溢,判官已在生死簿上查清。你拿了她的魂魄,速速归返人间就是。” “你们知道我真正为何而来。”岑青摇了摇头,把枪抱在怀里拱了拱手,“今日若寻不到张铮神魂,我绝不返回人间,请让开去路,不要让你我为难。” “孽畜!只怕你今日想走也走不掉!” 枉死城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怒雷般的大喝,黑白无常脸色微寒,侧身让开道路。 岑青抬起头,只见到从城中快步走出一员金盔金甲的将军,手中的武器似鞭似锏又似棍,眼睛喷火地死死盯着她。 “你是哪方毛神?” 这将军装束打扮有点儿像门画,而且浑身神光,应该不是地府中人。 “我乃是你韦陀爷爷。” 那将军狂奔出城门,挥动金刚杵朝着岑青猛然砸下,口中暴叫如雷:“你杀我座下鬼侍,我便拿你抵命。” “鬼侍?”岑青举枪格挡,被压得身形一矮,瞬间闪身并且收起噬魂这才想起一桩旧事。 貌似六年前在临安,自己杀掉一个叫做什么宋什么狗或者虎的泼皮,惹来黑白无常,提到那条狗竟然是韦陀座下的小鬼,因为一桩屁大点儿的事情居然要折磨一个商人九世才罢休。当时她就猜到这神仙小心眼,却没想到居然小心眼到这种地步。 能够不顾身份亲自追到地府来寻仇,果然是睚眦必报。 此时已有鬼卒押解着陈夫人的魂魄过来,那韦陀朝后看了一眼,面目狰狞地笑道:“你杀我座下小鬼,我也杀你一条鬼魂,然后再取你性命。” 说话间,他那金刚杵一个回环,竟然朝着陈夫人砸去。 岑青的瞳孔瞬间竖起,挺起长枪,如星斗旋转着陡然刺出,一道道灵波如巨龙咆哮而出,隔开了韦陀的武器。 枪出如龙,斗阵再现。 “我们先送陈夫人魂魄还阳。”黑白无常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一神一妖间的争斗不可挽回,喊了一声,牵拉着陈夫人的手消失在原地。 “有意思。” 韦陀目送黑白无常破开阴阳离去,眼中凶光闪动,不过终究顾忌一丝脸面没有追赶,而是重新转过身来盯住岑青。 磅礴而凶悍的气势如山压来。 虽说三年前岑青能硬拼星君,并且依仗焚天完成两杀,但那毕竟是人间,星君力量受到天道束缚,而今在地府,她才首次感受到神佛的伟力。 如山不动。 如海难撼。 她咬紧了牙关,闭上双眼,噬魂枪在周遭转动起来。 与神魔的相遇中,哪一次她不是在挣命,哪一次她不是在厮杀。即便你是天庭神将、佛陀护法,那有何妨? “雕虫小技!” 韦陀冷哼一声,挥动金刚降魔杵,直冲过来,猛然砸下。 他有神力可托天。 便能一力破万法。 一杵砸下,岑青感觉自己周围的空间都被困束起来,枪术“七尺”在这空间中如同搅动着粘稠的泥浆,不断地迟缓下来,而灵感之中,那金刚杵如山岳般巨大,遮天蔽日地覆盖下来。 “轰!” 地动山摇,枉死城的城墙在这一击的震动下倒塌大半,城中一片鬼哭神号,判官惊惶奔逃、夜叉战战兢兢。 “不堪一击。” 韦陀冷笑一声,下一刻,他正要抬起金刚杵,却觉得似被什么吸在地上一般,摇晃了两下,才勉力拔起,猛然瞪大了双眼。 地府坚硬如铁的地面上,原本应该灰飞烟灭的青蛇妖仙却捏着他的金刚杵随风而涨,他那惊天动地的一击被对方结结实实地吃下。不仅身上连一丁点儿伤势也没有,而且力量更是比方才强上了千万倍。 岑青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手掌,把掌心一段碎裂的发丝轻轻吹去,冷笑道:“好厉害的招式。” “**玄功!”韦陀后退了一步。 “或者叫做天鹏九变。” 岑青淡淡地回答道,地府此行危机重重,因此她一直遁在虚空,只用妖仙修为的分身前行探路。 可惜此刻分身在韦陀一击下崩溃消散,以至于她不得不用真身显化。 好在真身分身宛如一身,她的道心在何处,何处就是真身,因此分身刚死她的真身已现,也怨不得韦陀惊恐。 “妖孽,你从何处得到金翅大鹏的功法?”韦陀又后退了一步,金翅大鹏乃是佛祖护法,他不过是区区金刚力士,若是这蛇妖与金翅大鹏有关系,那么他才真叫惹不起。 “你耽误了我的事情呢。”岑青眯起眼睛,身上比韦陀更加强悍的气势爆发出来,自从打开神魂中的大门,她的力量早已超越了人间限制,因此只能用妖仙修为的化身游走,却极少动用真身的力量。 此刻在地府中甫遇大敌,她终于不用再苦苦压抑着自己的力量了。 “缚!” 她说。 韦陀周围六面的空间陡然向中央挤压过去。 文字如狱,言出法随。 第四十四章 再见亦初见 六面,便是空间。 上下前后左右,无处可逃。 韦陀怒吼,金刚杵旋舞凿击,却无法撼动空间的一丝一毫,最终像琥珀中的小虫子般凝固起来。 岑青缓缓走近,望着他摇了摇头,涤魂法诀注入噬魂枪,把乌漆漆的枪杆变的晶芒闪耀。 韦陀感受着枪中让自己虚弱的力量,神色开始变得惊恐,大叫道:“这是什么兵器?” “枪名噬魂。”岑青抬手用力,枪尖透入韦陀的胸膛,“又名:弑神!” “我不甘……” 韦陀的声音被压制在咽喉中,一身神力被加持过的噬魂枪吞下,身形化为虚无。 “啧,比人间的虚灵强点儿,可惜还是个化身。” 岑青感觉到噬魂枪发出不满的情绪,微微皱眉,望向枉死城深处:“还有谁?” “她杀了一名天庭神将。” “她杀了一位金刚护法。” “她真的敢杀神!” “她过来了!” 数不清的鬼魂跌跌撞撞地逃离,阴司兵将只敢在远处观望,却不敢上前阻拦。 杀气冲宵,神鬼辟易。 酆都罗山中,十殿阎罗皱起眉头,这蛇妖的力量超乎想象,而佛门更有纵容招揽之意,让他们有些为难。 “诸君,以地府之力恐难以阻拦。而今之计,不如先把那童子的神魂放出,再以实情上奏天帝,请其定夺。”最终,黑面阎君站起拱手道。他在十殿阎罗中的资历最浅,但前身清贵,倒也不怕得罪哪一方,因此一贯铁面直言,毫无顾忌。 “私放童子魂魄,依律不好担当……”议论间,又有阎君摇头。 “那童子按照天规律例,本该投入忘川!”黑面阎君叱道,“不过是诸君猜度那人之心,这才给其生路拘于黑狱,诸君扪心自问,可曾依律否?” 他这话问的有些严重,其余阎君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黑面阎君根本没有去看他们,有道:“若是有人问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阎罗王说的哪里话?” “你我皆为地府之君,如何这么见外……” “不如就以阎罗王之见,引那蛇妖去黑狱,再以实情上奏天庭?” “也只得如此。” …… 岑青穿过枉死城,前方又是罚恶司,以往见过的牛头马面皆不见,罚恶司内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孽镜。 “看看你这次又能照出什么?”岑青冷笑着站在孽镜前面。 孽镜嗡鸣一声,里面什么影像也没有出现。 “欺软怕硬的东西。” 如今岑青多少也算是孽镜都不敢探查的“大能”,可她没有一丝大能的自觉,一脚踹翻了孽镜,闯入罚恶司的公堂,紫袍判官早已躲的无影无踪,桌面上一片凌乱,倒是未见判官笔和生死簿,大约被那判官一起抱走了。 岑青有些遗憾,她记得杀死两位星君的时候,那个法海的心魔曾经在旁边蛊惑过,说是人类寿命本应是千载,却生生被神灵们偷吃了九成,至今不知真伪。 穿过罚恶司,离开枉死城,再向前就是鬼阴山。 有亡魂在山上受苦,有厉鬼在山下受罚,岑青一步步走上鬼阴山,远方的守山鬼将仓皇逃离,她笑了笑,记得这里是黑狱,又叫做心狱。 专门关押十恶不赦的存在。 张铮既然不在忘川,那么只能在这里。 岑青的道心未改,因此黑狱在她眼中依旧是当初黑沉沉阴暗压抑的所在,只不过高不可攀随心而长的山峰如今轻轻便能翻越。 感受到她的气势,又见到熟悉可怕的噬魂枪,那些黑狱中的妖魔远远地让开道路、匍匐在地,岑青走到中央,看到闭目坐在地上的张铮。 噬魂枪轻轻地点在地面上。 “你来了?”张铮没有睁开眼睛,他虽然被镇入黑狱,但神魂已是金丹境界,自能感受到岑青。 “看你的样子,对被打下地狱并没有什么不满。”岑青端详了一下张铮,发现他多了几分沧桑和成熟,不再是当年飞扬跳脱的模样。 张铮微笑片刻,又道:“我心安处,即是故乡。” 岑青皱起眉头。 “前一任天师,庸碌一生,最后参透的二字是‘俗意’。昔日我游戏红尘,更多的也是学的他,可惜只学的形似而已。”似乎是担心岑青想到别处去了,张铮又道,“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猜猜我道心的神通是什么?” “再装我抽你,跟我出去。”岑青哪里有心情去猜他的道心和神通,伸手就去拽他。 “你总是这么心急,出去后你又不会嫁给我,哎哎哎别拽……我好歹是个金丹真人。”张铮有些无奈,但语气却变得渐渐郑重起来,“这样吧,我的道心神通只能使用两次,第一次我送给你,第二次留给我自己。” 岑青怔了怔,仿佛重新认识张铮一样:“你是不是早就能自己出去了?” “区区黑狱而已,我在这儿是躲着别人。”张铮叹了口气,“但是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既打不过你,又打不过你姐姐,你身份那么重要,天上还有一堆大佬们盯着。况且我这种神通,若是被大佬们知道了,只怕会跨越万界过来,把我的神魂拍得渣都不剩。” “我什么身份?”岑青诧异了,莫非这厮还知道自己的秘密? 张铮没有回答,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缅怀的神情来:“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出现我的视线中,是在岳阳,你杀了逍遥洞里的很多人。” “那些人当然该死。”岑青又皱起眉头,“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在想,当时你的初心,只是游戏人间而已。可一路行来,却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张铮笑道,有些失落,“若你没有那么多的身份,只是一个单纯的妖该多好。” 岑青沉默了。 她也不想走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只不过一次次在挣命而已。 张铮依然闭着眼睛,笑的却很灿烂:“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完成你的心愿,让这漫天神佛都烟消云散,希望你偶尔还会记得,有个朋友叫做张铮。” “你这是在向我告别?” “不,只是再见。”张铮走到距离岑青很近的地方,笑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感觉不是很美么?” “你……”岑青猛地愣住,张铮已经紧紧地把她抱住,睁开了眼睛,“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岑青的眼前绽开一片绚丽到极点的光华。 恍惚之中,有什么碎掉了,直觉告诉她,那是张铮的道心。 同时碎裂的还有张铮的神魂。 她的双臂还张在那里,而张铮的气息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 “可恶!”重重空间之外,有个童子重重地顿足,拜倒在白衣大士的面前,“我的一个化身没了。” “恒沙世界,哪能事事注定?”白衣大士含笑摇头,望向那个世界中她的投影,“无非是各自选择罢了。” …… 某个世界。 绍兴三十二年初夏,岳阳。 女扮男装的青衣少女刚在钱庄里把赤金换成了碎银子和大钱,一点儿都不知收敛,只顾把钱袋悬在手腕上左右晃动。 行人中有个赤发黄须、骨瘦形粗的汉子眼珠转了转,冲一个孩子吩咐一声,正要转身,一只大手猛然拍在他肩上。 “别先急着去报信,我们等会儿还有笔账要算一算。” 这声音里充满着轻松愉快,黄须汉子眼珠乱转,想回过头去,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那个被他支出去的孩子穿过人群,用细小而飞快的小刀割断了青衣少女腕上的绳子,揣在怀中扭头就跑。而少女依旧眉飞色舞地继续和身畔的老仆聊天,对钱袋丢失的事情一无所知。 只不过这孩子刚转身跑了两步,就被人抓了起来,抓他的那人拎着他的身子一转,钱袋便掉了出来,稳稳地落在那人的掌心。 而这时青衣少女才转身追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又惊又气:“原来是你们偷我的钱?” “很明显的……不是。在下是龙虎山门下行走张铮。”他端详着青衣少女的眉眼,由衷地笑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没听说过。”少女骄傲地挑了挑眉,猛地在他手中夺回钱袋,“你可以叫我青公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已是另一个故事…… 4/4 21:44:07|53708431 第四十五章 正果 “小你去看看岑青怎么了,自从地府回来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 “姐姐,我觉得她只是神经病犯了。”小小青苦恼地揉着脑门,“咱们还是想一想该怎么把保安堂盖起来吧,她现在就像只瘟鸡一样窝在房里不动,工人们早就散了。” 白素贞抬起玉指,轻轻点在小小青额头,嗔怪道:“前两天黑白无常把陈夫人的魂魄送回来,我去救醒陈夫人的时候,知府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说过一定会给我们做主的。” “啊啊啊,明明可以杀杀杀个痛快,非要过不用法力的日子,我要疯了。”小小青只觉得焦头烂额,跑到岑青的屋舍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你干什么?”岑青被她惊动,皱眉看过去。 “你是真身还是化身?”小小青先问了一句。 “真身。” “那没事儿了,再见。”小小青转身要走,被岑青一把揪着领子拎了起来,她连忙叫救命,“我错了我错了,是姐姐让我来问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没什么。”岑青把她丢下来,问道,“打探清楚了?那些打工人的泼皮无赖背后是什么人?” “我怕说出来吓死你。”小小青眼珠转了转,“梁王府听说过么?” “好可怕,那你们准备怎么办?”岑青忽然来了兴致,先前在临安梁王府强占家园,被她把仇王府掀起来从天空砸下,吓得梁连一众纨绔屁滚尿流,没想到在苏州又是冤家路窄。 “杀他全家,打他妈妈。”小小青刚说了一句,就被岑青一巴掌拍在头上,疼得不断地揉着脑袋抱怨,“你打自己很好玩么?” “你可不是我,我也不是你。”虽说一体化出,但道心不同,两人如今的长相早已大相径庭。 “那我没办法。”小小青摊开两手,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你才是家主,你说了算。” “你可以慢慢想办法,我去找一下白素贞。”岑青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室内。 “切”小小青望着虚空撇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青白并立窗前。 “你没事了?”白素贞见到岑青神色如常,原本不安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 “忽然想通了而已。”岑青说,张铮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告诉了她自己的去路,毕竟是他的选择,她也没有理由阻止。 沉默片刻,岑青又问,“素贞姐,你千年修行,口口声声说要成正果,那么你认为的正果究竟是什么?” “正果?”白素贞愣了愣,思量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这天地间,有仙、神、人、鬼、妖五类,神居于天,鬼居于地,人位其中,仙游于三界内外自由自在唯有妖是异类,生活于地上,又为人所惧所憎即便是正经修炼,在神仙眼中亦是畜类” 她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我眼中的正果,只是一个安稳的归宿。没有鄙视,没有惧怕,没有恩仇相报,没有神仙压迫,哪怕是伴着青灯古佛到烟消云散也好。” “三界之中,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岑青摇摇头,“天庭众神要长生永驻,便要压榨人间地府鬼魂想做人,更是浑浑噩噩而人间斗争纷纷,千万年来又何曾停歇过?至于仙?也只能旁观世间,随手落子,看似闲散逍遥,其实不过是无所事事而已。” 她笑了起来:“你说的正果,便是虚无,只有一切都寂灭下来,仙妖人神鬼以致天地宇宙都不存在的时候,才没有争执。” “胡说,你没有得到正果,又怎么知道没有正果?”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没有正果?” “贫嘴。”白素贞放弃了与岑青的争执,自从二人相见,每次相处,这种争执都没有停歇过。 “我可以带你去看。”岑青依然不肯罢休,她咬了咬牙,“还记得妄界么?我可以带你穿越无穷无尽的妄界,让你看看究竟有没有正果。” “青儿,不可。”白素贞怔了怔,连忙劝阻,“你我都未度过三劫,强自穿越众多妄境,若是迷失来路,便只能沉沦湮灭。”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自己?” “都有。”白素贞哪里肯被她的话套住。 “对不起了,素贞,但我必须让你看到。” 岑青忽然抱住白素贞,神魂中张铮送给她的礼物变成了无数字迹,一片光芒闪过,两个人的气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小小青正嘟着嘴走出院门,忽然间呆滞在原地,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从内心深处袭来。 “你们两个” 她愤怒朝着天空大吼一声:“竟敢抛弃我!” 这一世里,岑青化作了牧童,白素贞依旧是她。 千年以后,断桥相会,岑青化作的凡人许仙望着她微笑,而白素贞则恼怒地横了他一眼。 妄界之中,一如岑青向她讲过的剧情,白素贞水漫金山、被镇雷峰塔下二十年,待到许状元祭塔,许白青法四人白日飞升。 小青化作观音身畔侍奉的龙女,白素贞则与岑青在天庭形同陌路,无数年后再见,岑青问她道:“可算正果?” 白素贞怅然若失,突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已脱出妄境。 “不算。”白素贞摇摇头,岑青化作的许仙最终绝情断义,夫妻母子不得相见,即便成仙,她也一直活在追悔之中。 “再来!” 这一次,岑青叫做许宣,白素贞只被人叫做白娘子,还有一条青鱼化作婢女。 没有什么前世纠葛,也没有什么盗丹成仇。二人相恋,法海阻拦,最终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塔居然还是许宣当和尚以后化缘而来的钱。 脱出妄境之后,白素贞气愤至极,根本没有等岑青问她可算正果,拍掌就要打她,可惜又被她拉着进入了下一个妄境。 又一世的二人倒没有什么苦情悲剧,而是一路相爱到最终,双方成就仙界高位,唯一让白素贞不悦的是岑青在妄境中花心十足,后宫遍地,待到脱出妄境后,她淡漠地摇摇头:“不算。” 再一世,青白双蛇纠缠暧昧,背景模糊 再一世 “不算。” “不算。” 白素贞到最后根本不再等岑青问话,直接破开尚未结局的世界,踏入了下一个妄境。 千千万万个妄境度过,白素贞对岑青越来越淡漠,最后直接盘膝坐在妄境中,放弃了继续下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情到浓时反为薄。 无定劫不期而至。 岑青也默默地出现,守护在她的身侧。 许久之后,或许是千万年,白素贞身上的气息开始变得清虚如无物,身形也似乎慢慢透明起来,仿佛要消失一般。 岑青不为所动,好像是即使白素贞在这个世界化道也不在意。 就在几乎变得完全透明的那一刻,白素贞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再次凝实,而她也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与岑青对视着。 “之前经历的,都是我们的故事,对吗?”她问道。 岑青点点头。 “真的没有正果?” “应该没有你要的正果。”岑青摇头,“生灵只有无尽的探索和争斗,除非主动放弃,就像你刚才要做的事情一样。” “那是寂灭。”白素贞有些颤抖,似乎仍沉浸在即将寂灭的大恐怖里。 “虽然没有正果,但你如今已经度过第三劫,成就天仙。怎么样?有没有想过白日飞升,去看一看那些神仙的面目?”岑青问道。 “面目可憎,不看也罢。”白素贞平静地拒绝了岑青的提议,“走吧,我们回家。” 看起来,仿佛有点儿既认命又任性的样子。 第四十六章 凡世生涯之始 穿越千万世界,再回到家中,时间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小小青拽了把椅子,躺在花架下,冷眼瞅着二人相依相偎地出现在窗前,宛如被噎了一把狗粮,忍不住跳起来冲到窗口,怒道:“你们这对儿” 岑青刚抬起手作势,她连忙又咳咳两下,叉手哈腰,乖巧的像只鹌鹑:“人家不是担心你们嘛。” “我们去了妄境。”虽说已经度过三劫,成就天仙,但白素贞与以前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她平静地望向岑青,“既无正果,那我就在这世间行善积福好了。” 千年修行,又为异类,静思枯坐之余,伴随着她的只有孤独。 岑青微笑着望向天空:“那我陪你。” 千千万万的世界中,她以相公、以义妹、以道侣、以爱人的方式陪伴在白素贞的旁边,一次次演绎着别人的故事。白素贞的道心最终渡过无定,她的赤子道心也磨炼的坚如血钻,通明透彻。 她能够穿越重重天地,除了张铮送给她的神通外,更主要还是因为神魂中那些文字的缘故,文字相通,化为平行又不同的恒沙世界。 同样的,也把她真正的“穿界之魂”的身份暴露在所有神佛的面前。 第二日,天气阴暗,知府夫人派了轿子前来邀请杏林圣手白娘子,而知府陈伦也派人来请岑青过府一叙。 本来岑青没有太多兴趣去搭理这些凡人,可惜先前已经答应了白素贞,只得幻化外貌变成一位青衣郎君陪着白素贞去了陈府。 白素贞去了后宅与陈夫人叙话,陈伦在书房见到了岑青,甫一见便是一愣。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 “你求神拜佛神佛,神佛不到你面前来。你不信我,我却亲身前来,你自己斟酌。” 原本模糊的梦境似乎在这一刻突然清晰起来,他盯着岑青一脸的震惊。 “草民岑青,见过知府大人。”岑青跟他见礼,笑道,“大人为何总盯着草民?” “哦,岑青,请坐,请坐”陈伦这才反应过来,邀请岑青落座后又道,“岑青,我见过你的户籍。你本是中原遗民,隆兴归宋,初居于杭州,因遭恶人夺宅陷害,故而流落苏州” 因为白素贞曾经施展过小手段,他对岑青的户籍记得倒是清清楚楚,让岑青都有些愕然。 “岑青,我曾让人查过你的来历。按说令正对荆妻有救命之恩,本官此举过于唐突,只不过传言甚嚣尘上,本官这才想亲自见你一面。”陈伦本是谦正君子,对做过的事情直言不讳,言语间更是充满歉意,但神中多少还是有点儿好奇。 “哦?”岑青明知故问,“大人听说什么传言?” “这”陈伦迟疑起来。 从临安传来的消息,一说这岑青本是年轻貌美的少女,与姐姐白氏住在清波门双茶巷二说这两人本是妖精,院里豢养恶鬼杀人三说她本是被某位京都公子金屋藏娇的小妾,只因别人妒忌这才有各种传言陈伦先前也因为被蒙蔽过,见岑青户籍上女女成婚而勃然大怒然而此刻岑青便坐在他面前,虽说相貌俊美,眉眼和气,但自是须眉男子无异。 他的话便接不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换了个问法:“你在京都的宅子被何人所夺?” “梁王府的梁连梁公子。”岑青淡淡道,“不过草民早已辗转离开,也没想过要诉冤告状。” “这” 岑青说的自是本意,但听在陈伦耳中却仿佛有种怨怼之意,他略显尴尬地捻着胡须,摇摇头:“有冤不诉,岂不是让恶人更加猖狂?你可知先前逼你卖掉药铺的又是何人?”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莫非大人还有缚虎手?”岑青的声音依旧平静自若。 原本按照岑青的想法,其实跟小小青一样,直接杀了那梁连全家就是,而张铮的消失却让她情绪低落之余又心生警惕。那些神佛们或许会忌惮她,却不惮于把黑手伸到她旁边的人身上。 这也是她渐渐沉稳下来陪在白素贞身边的原因。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陈伦顺着岑青话念了两句,忽然有些感慨,少年英才,又高中状元,他本不应该有这些不得志的抑郁,可一想起梁王府,他也只有无可奈何。 如今金国已灭,中原又归大宋,武将们虎视眈眈剑指西夏漠北,皇帝为了平衡局势,更要以文制武,作为文官首领的梁太师,无论如何也是倒不下的。 他沉默了半晌,叹息道:“在别处,本官自然管不了。但在苏州,便是本官治下子民,你回去后尽管重新开起药铺,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多谢大人。”岑青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起身拱手作揖。 “无妨,无妨。”陈伦定下决心,语气便更加和蔼,“岑青,我见你谈吐亦似读过书,可有兴趣参加科举?” 他起了爱才心思,岑青连忙摇头拒绝:“不可不可,我一读书就觉得头疼。” 岑青推辞的坚决,陈伦也只能叹息,又随意聊了几句,只见陈夫人引着白素贞走出来,双方又是一阵见礼和客套,待到青白二人离开陈府,岑青觉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 “你好像很难受?”白素贞抿嘴笑着问道。二人谢绝了轿子接送,沿着街道往回走,一路热闹街景,白素贞看得津津有味,而岑青则长吁短叹不绝。 “话不投机半句多。”岑青苦着脸道,“若是经常如此的话,我还不如跟你回清风洞修炼呢。” “以前你不是挺喜欢浮世繁华的嘛?”白素贞嗔怪道,“你变了!那时候我天天让你跟我回去修炼你都不去,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个张铮?” “哎,话可不能乱说。”岑青变了脸,“我如今可是个刚直男儿。” 白素贞转过脸,认真地瞧了瞧岑青,然后绷起嘴,轻轻地呸了她一声,指头点在岑青额上,破去她的幻化。 相识数年,岑青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娇蛮而充满烟火气的举动,心中就是一荡。 只不过下一刻,道旁一阵吆喝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暧昧。 “万灵丹,万灵丹,我是王道灵,人称王大仙,吃我一瓶药,疾病化云烟。”人群之中,一个身着杏黄八卦道袍的家伙正在吹嘘自己的灵药,而且还让一位腹痛的妇人当场试药,吐出了一堆秽物后立刻痊愈,因此惹得众人观看。 因为在妄境中见过这家伙,再加上也能看出他的来路,白素贞掩唇轻笑:“上次你在双茶巷打了他一顿,没想到他居然跑到苏州来了?” “哎?那时候你跟踪我?”岑青愣了一下,她记得当初在双茶巷殴打这蛤蟆道士的时候并没有人在场。 “还不是你说报恩报恩的,又说知道我的恩人是谁,我肯定要跟踪你啦。” 两人只朝蛤蟆道士那里瞟了一眼,继续沿着道路前行,可王道灵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看到素衣披纱的白素贞,二眼又看到岑青,虽然觉得这个青衣小娘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的注意力还是被更加美丽的白素贞吸引了过去。 “想不到这苏州城真的是人杰地灵,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生的貌若天仙。”他的眼珠转了转,以药已卖完为由轰散了众人,卷起摊位悄悄跟了上去。 4/6 2:03:24|53775325 第四十六章 凡六世生涯之始 穿越千万世界,再回到家中,时间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小小青拽了把椅子,躺在花架下,冷眼瞅着二人相依相偎地出现在窗前,宛如被噎了一把狗粮,忍不住跳起来冲到窗口,怒道:“你们这对儿……” 岑青刚抬起手作势,她连忙又咳咳两下,叉手哈腰,乖巧的像只鹌鹑:“人家不是担心你们嘛。” “我们去了妄境。”虽说已经度过三劫,成就天仙,但白素贞与以前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她平静地望向岑青,“既无正果,那我就在这世间行善积福好了。” 千年修行,又为异类,静思枯坐之余,伴随着她的只有孤独。 岑青微笑着望向天空:“那我陪你。” 千千万万的世界中,她以相公、以义妹、以道侣、以爱人的方式陪伴在白素贞的旁边,一次次演绎着别人的故事。白素贞的道心最终渡过无定,她的赤子道心也磨炼的坚如血钻,通明透彻。 她能够穿越重重天地,除了张铮送给她的神通外,更主要还是因为神魂中那些文字的缘故,文字相通,化为平行又不同的恒沙世界。 同样的,也把她真正的“穿界之魂”的身份暴露在所有神佛的面前。 第二日,天气阴暗,知府夫人派了轿子前来邀请杏林圣手白娘子,而知府陈伦也派人来请岑青过府一叙。 本来岑青没有太多兴趣去搭理这些凡人,可惜先前已经答应了白素贞,只得幻化外貌变成一位青衣郎君陪着白素贞去了陈府。 白素贞去了后宅与陈夫人叙话,陈伦在书房见到了岑青,甫一见便是一愣。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 “你求神拜佛神佛,神佛不到你面前来。你不信我,我却亲身前来,你自己斟酌。” 原本模糊的梦境似乎在这一刻突然清晰起来,他盯着岑青一脸的震惊。 “草民岑青,见过知府大人。”岑青跟他见礼,笑道,“大人为何总盯着草民?” “哦,岑青,请坐,请坐……”陈伦这才反应过来,邀请岑青落座后又道,“岑青,我见过你的户籍。你本是中原遗民,隆兴归宋,初居于杭州,因遭恶人夺宅陷害,故而流落苏州……” 因为白素贞曾经施展过小手段,他对岑青的户籍记得倒是清清楚楚,让岑青都有些愕然。 “岑青,我曾让人查过你的来历。按说令正对荆妻有救命之恩,本官此举过于唐突,只不过传言甚嚣尘上,本官这才想亲自见你一面。”陈伦本是谦正君子,对做过的事情直言不讳,言语间更是充满歉意,但神色中多少还是有点儿好奇。 “哦?”岑青明知故问,“大人听说什么传言?” “这……”陈伦迟疑起来。 从临安传来的消息,一说这岑青本是年轻貌美的少女,与姐姐白氏住在清波门双茶巷;二说这两人本是妖精,院里豢养恶鬼杀人;三说她本是被某位京都公子金屋藏娇的小妾,只因别人妒忌这才有各种传言……陈伦先前也因为被蒙蔽过,见岑青户籍上女女成婚而勃然大怒……然而此刻岑青便坐在他面前,虽说相貌俊美,眉眼和气,但自是须眉男子无异。 他的话便接不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换了个问法:“你在京都的宅子被何人所夺?” “梁王府的梁连梁公子。”岑青淡淡道,“不过草民早已辗转离开,也没想过要诉冤告状。” “这……” 岑青说的自是本意,但听在陈伦耳中却仿佛有种怨怼之意,他略显尴尬地捻着胡须,摇摇头:“有冤不诉,岂不是让恶人更加猖狂?你可知先前逼你卖掉药铺的又是何人?”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莫非大人还有缚虎手?”岑青的声音依旧平静自若。 原本按照岑青的想法,其实跟小小青一样,直接杀了那梁连全家就是,而张铮的消失却让她情绪低落之余又心生警惕。那些神佛们或许会忌惮她,却不惮于把黑手伸到她旁边的人身上。 这也是她渐渐沉稳下来陪在白素贞身边的原因。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陈伦顺着岑青话念了两句,忽然有些感慨,少年英才,又高中状元,他本不应该有这些不得志的抑郁,可一想起梁王府,他也只有无可奈何。 如今金国已灭,中原又归大宋,武将们虎视眈眈剑指西夏漠北,皇帝为了平衡局势,更要以文制武,作为文官首领的梁太师,无论如何也是倒不下的。 他沉默了半晌,叹息道:“在别处,本官自然管不了。但在苏州,便是本官治下子民,你回去后尽管重新开起药铺,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多谢大人。”岑青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起身拱手作揖。 “无妨,无妨。”陈伦定下决心,语气便更加和蔼,“岑青,我见你谈吐亦似读过书,可有兴趣参加科举?” 他起了爱才心思,岑青连忙摇头拒绝:“不可不可,我一读书就觉得头疼。” 岑青推辞的坚决,陈伦也只能叹息,又随意聊了几句,只见陈夫人引着白素贞走出来,双方又是一阵见礼和客套,待到青白二人离开陈府,岑青觉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 “你好像很难受?”白素贞抿嘴笑着问道。二人谢绝了轿子接送,沿着街道往回走,一路热闹街景,白素贞看得津津有味,而岑青则长吁短叹不绝。 “话不投机半句多。”岑青苦着脸道,“若是经常如此的话,我还不如跟你回清风洞修炼呢。” “以前你不是挺喜欢浮世繁华的嘛?”白素贞嗔怪道,“你变了!那时候我天天让你跟我回去修炼你都不去,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个张铮?” “哎,话可不能乱说。”岑青变了脸色,“我如今可是个刚直男儿。” 白素贞转过脸,认真地瞧了瞧岑青,然后绷起嘴,轻轻地呸了她一声,指头点在岑青额上,破去她的幻化。 相识数年,岑青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娇蛮而充满烟火气的举动,心中就是一荡。 只不过下一刻,道旁一阵吆喝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暧昧。 “万灵丹,万灵丹,我是王道灵,人称王大仙,吃我一瓶药,疾病化云烟。”人群之中,一个身着杏黄八卦道袍的家伙正在吹嘘自己的灵药,而且还让一位腹痛的妇人当场试药,吐出了一堆秽物后立刻痊愈,因此惹得众人观看。 因为在妄境中见过这家伙,再加上也能看出他的来路,白素贞掩唇轻笑:“上次你在双茶巷打了他一顿,没想到他居然跑到苏州来了?” “哎?那时候你跟踪我?”岑青愣了一下,她记得当初在双茶巷殴打这蛤蟆道士的时候并没有人在场。 “还不是你说报恩报恩的,又说知道我的恩人是谁,我肯定要跟踪你啦。” 两人只朝蛤蟆道士那里瞟了一眼,继续沿着道路前行,可王道灵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看到素衣披纱的白素贞,二眼又看到岑青,虽然觉得这个青衣小娘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的注意力还是被更加美丽的白素贞吸引了过去。 “想不到这苏州城真的是人杰地灵,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生的貌若天仙。”他的眼珠转了转,以药已卖完为由轰散了众人,卷起摊位悄悄跟了上去。 第四十七章 真七金蟾假龙女 穿过集市,一路行人见稀。 王道灵远远地跟在后方,望着一青一白两名女子沿着小径转过街角,匆匆赶上去,却见前方竹林婆娑,已是不见人影。 “我道人间哪有这样的美人儿,果然是妖怪。”他冷笑一声,满脸的智珠在握,撩起道袍下摆继续向前追。 刚入竹林,就听得仿佛有人在耳畔轻笑了一声:“小蛤蟆儿,你不去卜卦算命,怎么转行卖大力丸了?” “妖孽,你何时见过道爷?” 王道灵猛然转身,只见青衣女子自林中款款而出,他连忙从背后拔出七星剑,皱起眉头戒备地问道。 虽说他当初在双茶巷财神庙前被岑青揍过,只因当时岑青做了男装打扮,再加上如今重聚形体,他只是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认不出来是谁。 “不光混的也不怎么样,记性还那么差。”岑青呵呵笑道,随手从旁边折下一根竹枝,在手里挥动了一下,变成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本来懒得理你的,可你非要追上来讨打。” “好一个尖牙利齿小妖精,是等着道爷把你降服,还是乖乖认输?”王道灵看到岑青使出法术,略微惊奇了一下,不过立刻又冷笑起来。“指物化形”不算多么高深的手段,大多不过是幻术而已,而他手中的正宗道门七星剑专破妖怪幻术。 岑青笑而不语,提着竹枝化成的长剑慢慢走过去,王道灵眉头一皱,抬手冲她打出一团火焰来。 火焰熊熊,瞬间抽取周围灵气,越转越大,宛如被线引着一般朝岑青飞去,正是道门秘传的真火。 “看我三昧真火。” 比起当初被定灵符定住天地灵气的临安,这蛤蟆道士在此处才算真正显露出自己的功夫来,若是一般山精水怪,被这真火沾上便是不死不休。只可惜别说如今的岑青,即便是只有九百年道行时候她也不会畏惧这些东西。 讪笑一声,她手中的长剑径直劈向真火。 “噗”的一声,像是吹灭了蜡烛,真火在剑下消失无影,当即把王道灵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无往不利的降妖法术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破了。 岑青轻轻挥了挥手,驱散空气中微微的臭味,所谓的真火,不过是硫磺之精借符箓发出,燃烧后很是难闻。 “看我引雷之法。”王道灵后退一步,虚张声势地舞剑防护,又一道符箓朝着岑青打去。 咔擦一声,那雷电约有筷子粗细,打在岑青脚前,地面上倒是被打了个拳头大小的坑洞,不过岑青还是揉揉额头,站住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不光拳脚稀松,道法水平也是渣渣,唬唬凡人还行,但凡遇到个度过雷劫的妖怪,或者过来个筑基修士,就能一巴掌抽死他。 怪不得他一直混迹人间,靠坑蒙拐骗来过日子。 实在是实力弱鸡。 “哼哼,怕了道爷了吧?” 眼见岑青被一道雷电吓得停下脚步,王道灵又得意洋洋起来,他摸摸上唇的两撇胡子,骄傲道:“若是立刻束手就擒,道爷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嗤!” 原本跟随白素贞已经走到吴家巷子的岑青忽然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药铺,帮着白素贞收拾先前被打碎的家具和器物。 她留在竹林里断后的,只不过是一根发丝化作的化身而已。 即便是化身,也有千年妖仙的道行。区区一个蛤蟆道士,不仅看不出真相,还大言炎炎,反而让她觉得有趣起来。 以她如今的手段,若是用来对付凡人,实在是杀鸡用牛刀;而白素贞求道之心已淡,更是毫无杀性,小小青完全就是个渣渣,李旦在大欢喜教里当劳什子圣女,张钰和另一个分身还在阴山武城。手上无人可用,岑青渐渐对这蛤蟆道士起了收服之心。 竹林中,化身岑青上下打量着王道灵,笑道:“束手就擒的话,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得是。”大约笃定了眼前的青衣女子怕自己,王道灵手中捏着灵符走过来,昂头吹嘘道,“实话告诉你,道爷是玄坛老祖门下,正经的道门修士。你跟着我不仅能学到道门法术,还能上天做神仙呢。” “是么?”岑青知道所谓的玄坛老祖其实就是财神,但一个财神的门下弟子混到卖药算卦骗钱也是奇葩了,“但你不是蛤蟆成妖么?” “放肆!”王道灵被岑青揭破老底,恼羞成怒,直接挥剑砍去,“妖孽竟敢辱我。” “哦……” 岑青抬剑格挡,眯起笑眼:“不是蛤蟆难道还是金蟾,要不然给我的药铺当个招财的吉祥物吧。” “大胆。”王道灵看出她的戏谑之意,顿时勃然大怒,灵符尽出,七星剑乱舞,看架势要把岑青一下子赶尽杀绝。 可是随着岑青身上“静默”法诀的运转,那些打出的灵符晃晃悠悠地变成黄纸飘落下来,被岑青一把捞在手中,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叮叮当当地把王道灵的七星剑砍做七八段。 王道灵两手间只剩下一段剑柄,这才知道遇上了硬茬子,连忙后退两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给我记住……” 他纵身就要逃走,可岑青猛地一跺脚,整片竹林的竹叶飞舞起来,化成一道道利剑拦下他的去路,把他重新压制到地面上来。 “在哪儿学的那么多江湖话。”岑青笑着走进,漫天的飞剑也随之晃动。 王道灵仰躺在地上,被无数剑尖指着,唬得战战兢兢,惊恐地望着岑青:“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吾乃南极长生大帝……”岑青刚要开口这样说,忽见天色陡然阴暗下来,忍不住笑了笑,神有所思,天有感应,这方世界还真有意思。 “吾乃龙女下凡。”她转了转眼珠,笑道,“怎么样?服不服?” “龙女?”王道灵颤抖着发问,他的确看不出岑青和那位白衣女子的来路,原以为只是寻常妖精,没想到竟是天上的神仙。又见漫天竹叶化成利剑,随她气息运转,这法术分明已是仙道有成,连忙认罪,“弟子本是三足金蟾,一时惊扰龙女元君,还请元君恕罪。” “哦?” 岑青怔了怔,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厮竟然真是招财进宝的三足金蟾成精,怪不得会拜入玄坛门下。 “既是如此,你就暂时留在苏州城,等我驱驰吧。” 岑青弹了个响指,漫天利剑重新化作竹叶,一时坠落如雨,而她的身形也在原地消失。 “小道愿为龙女元君肝脑涂地。”王道灵被竹叶扑了一头一脸,却不敢有半点儿怨怼,只顾翻身爬起朝天跪拜,“多谢元君。” 保安堂里,一缕发丝从外飞回,落在岑青手中,白素贞瞟了她一眼:“你又想搞什么把戏?” “等着看戏就是了。” 第四十八章 合谋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也不知王道灵究竟施展了什么手段,保安堂外这几日里竟再无泼皮地痞前来滋扰,先前那些工匠们见主家回来,也渐渐聚拢起来,由吴老大牵头,拜见了男相的岑青,意思是想继续接手活计。 “我这保安堂已经被砸了两次,尔等还敢接活?”岑青在门前袖着手淡淡地问,其实若非顾忌惊世骇俗,她只需一个法术就能重建房屋。 大约从侄儿那里听说这一家可能是贵人,吴老大这次不仅梳洗干净、穿着整齐,连牙齿都用柳木枝刷过。他拱着手像真正的士绅般向岑青行礼:“先前那些地痞被王大仙小小惩治,如今上吐下泻,已是不敢来了。我等凡人只求一口饭吃,贵人若有差遣,小人愿意鞍前马后效劳。” “效劳就不必了,我若真是贵人,也用不着在这里开什么药铺。”岑青笑道,“我听家中婢女说过,她曾给你一张价值百金的图纸,这房子本就是你应该盖起来的。” 说到底,这吴老大不过是个眼皮活络的工匠中人,岑青连敲代打地噎的他红头胀脸,他也丝毫不敢露出不豫之色。 房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一天天盖起,上梁的那天王道灵带了个妇人前来祝贺,岑青这才知道这蛤蟆道士居然还是个有浑家的,而且那妇人不过一个粗笨的凡人,也不知王道灵是从哪里哄骗的村妇。 岑青随即便想到了法海,觉得有些好笑。 “好宅,好宅,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贫道无以相贺,唯有灵符三道,可帮忙镇宅保平安。”王道灵祝贺几声,拿出灵符后仿佛才想起对面的是什么人,惶恐道,“小道一时忘了身份,元君恕罪。” 岑青笑意盈盈地从他手中接过那三道灵符,感觉里面灵气磅礴,杀机隐然,知道这家伙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假身份,便随手把灵符揣起:“难得你一片苦心,还专门从赵玄坛那里求来几张降妖镇魔符,也好,有这几张灵符,至少魑魅魍魉是不敢前来招惹了。” 眼见着岑青收下了他的灵符,王道灵的脸皮抖了抖,他虽是玄坛祖师门下,但这灵符也不是随求随有的。 只是没想到天界的龙女居然真的连这样的小物件都要吞没。 不过他也不敢再怀疑岑青的身份,恭恭敬敬道:“小道在城南有座道观,平日里卖些灵丹符水,座下有两个香火童儿,愿送给元君一个,若是有事也能让童儿送个信。” “也好。”岑青笑了笑,没有拒绝。 …… 王道灵离开保安堂,重新回到城南的道观,见到已有两个年轻贵人在观中等着。 其中一个金冠玉钗,身着宝蓝色绣花锦袍;另一个虽是白衣打扮,但袖口一朵金边刺绣的阴阳六十四卦图却让王道灵的眼神缩了缩。 两人大咧咧地坐在三清殿内,王道灵刚退了一步,便有两个家将在背后拦住他的去路,旁边又过来两个拦在左右,夹着他走进殿内。 “王道灵?”白衣贵人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笑,“果然一模一样。” “小道见过天师。”王道灵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只能无奈地上前稽首见礼。 “我等既以布衣相见,王道长也不必多礼。”那年轻的天师呵呵笑道,轻轻抬手,王道灵便觉得一股大力托着他坐到了蒲团上。 他惊讶万分,虽然早听过龙虎山这一任新天师道法惊人,但真正感受才知道果然是沛然莫之能御。 “这位是梁王府的梁公子。”那年轻天师待他坐下,又给他介绍旁边的年轻人,王道灵脸上便露出惊惶而尴尬的神色来。 那些前后砸掉保安堂的地痞无赖,说到底只是外面那些家将的指使,他使了符水让那些人拉了肚子,虽说并未直接得罪梁府,但细究起来还是对凡人出手,张天师代管人道法令,这是上门问罪来了? 大约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年轻天师又笑道:“你不用忐忑,我并无问罪之意,只是想问一声,你今天去保安堂道贺,可知保安堂主人的真正身份?” “这……”王道灵迟疑了一下,看看旁边的梁公子,又看向年轻天师,才吞吞吐吐道,“她是龙女元君下凡。” “哈哈哈……” 轰然而起的大笑让王道灵一下子蒙了,他左右看看,发现不仅梁府家将们笑出了眼泪,就连张天师也拍着膝盖大笑不止,唯一面容阴沉的只有那位梁公子。 “龙女……哈哈……”半晌后,年轻天师才拭了一下眼角笑出的泪花,“她告诉你她是龙女?” 王道灵心中升起不妙的念头。 “一条青蛇成妖,先前居住在临安清波门双茶巷。”梁公子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王道灵这才想起他为何觉得岑青眼熟的缘故了,心中的恼怒只闪现了一瞬,随即又变成无力的虚弱。 他的杀手锏不过是从老祖那里求来的三道灵符,如今被对方轻巧地拿走,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报仇? 难道是张天师亲自来除妖? 灵光一闪,他渴盼地望向年轻的天师。 “这妖孽,我原以为她已死在金国上京,没想到她不仅重新归来,又大闹了我龙虎山。”年轻天师笑道,起身拍了拍王道灵的肩膀,“说吧,你今日去了她的居处,对她都知道些什么?” “虽然今日未见,但她之前和一名白衣女子在一起。”带着被蒙蔽的恼恨,王道灵道。 “白素贞。”年轻的天师补充道,“千年修行的白蛇而已,不值一提。” 王道灵听到这个名字,呆怔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毒辣:“她还有个婢女,叫做小小。” “咦?”年轻的天师愣了一下,仿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他又笑了起来,“不过是一窝妖怪而已,然后呢?” 一刻过去。 待到王道灵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一空,年轻的天师才夸赞了他一声:“送个童儿过去,不错的想法。” “原本就是想探探她的底细。”王道灵回答道,他语气里充满了恨意。 三百年前,他还是骊山行宫内一只刚化形的金蟾,本来想与行宫内的其它妖姝结为连理,结果不仅被白素贞阻止,更被她打伤驱逐出骊山,多番周折才拜在玄坛老祖门下,此仇此怨他无时无刻不想报复。 “你看我这个童儿怎么样?”年轻的天师忽然道。 王道灵看看周围,没有见到有童儿的踪影,再一回头,却发现张天师消失无踪,而他原来所在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骨清神爽顶扎双髻的仙童。 “好好好!”旁边的梁公子站立抚掌,“天师道法果然精妙,本公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梁公子过誉了。”仙童笑道,转过头继续望着王道灵,“就这么定了?” “这一次,定要将那青蛇妖孽斩草除根。”梁连的脸上一片阴毒,当初在仇王府,那青衣女子掀起整片府邸轰然砸下,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 王道灵深深点头,而后忍不住面露笑容。 而年轻天师化作的童儿脸上则是一片风轻云淡,他走出殿门轻笑了一声。 他为的可不是这两人。 第四十九章 围困 药铺盖起,引得吴家巷子众人围观,只因这内外雪白的房屋实在引人注目,再加上黑瓦白墙相互映衬,又实在符合人的审美,更不用说宽大窗户上一块块的琉璃让整个房间光线充足,显得一片通明。 许多人初进屋,甚至都要抬手遮一下眼睛。 当初小小青给出的图样算是徽派建筑的样式,那齐明堂又根据本地风格进行了小改,让其变得更加秀丽玲珑,无论谁人走过都忍不住驻足观看一会儿。 凡是看到这房子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这药铺的生意火定了。 房屋阴干三天,药柜和柜台已经摆起,原本坐堂的胡大夫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提前一天从三里外的胡家村赶来,看到自己供职的地方如此漂亮,兴奋地宛如个孩子。 当然最为高兴的还要数小小青,她拉着白素贞前去观看,一脸的显摆:“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真的不错。”白素贞笑道。 度过第三劫,她用不着再压抑自己的情感,喜怒由心,此刻笑语嫣然,看得小小青就是一呆。 “该死的岑青,为什么要把我做成个女孩儿。”有了形体以来,她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哀叹。 “小小姑娘,岑官人可在?那位城南道观的王大仙把童儿送过来了。”两人刚走到楼上观看新屋,药铺的胡大夫在下面询问了一声。 白素贞冲小小青努努嘴,示意她下去招呼,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王道灵。 小小青走下楼梯,看到王道灵身畔跟着个粉妆玉砌的童子,心中微微一动,登时有些怀疑。不过她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依然笑嘻嘻地跟王道灵打了个招呼:“王道长好,怎么这么着急啊,这药铺的招牌还没有挂上呢。” “也是为了岑官人着想嘛,早来一会儿,也能给药铺打打下手。”王道灵暗地里咬牙切齿,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况且这童儿早点儿留在保安堂,能学点儿岐黄之术,也是他的福气。” 他又搪塞了几句,把童儿交到小小青手中,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也没有走远,绕了个弯趴在街口偷看。 小小青目送着王道灵离开,笑了笑,低头去问那童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这具身体本是岑青采撷天地间散碎的灵魄聚合而成,又有道心加持三魂,本就与凡人无异,因此年轻天师虽疑惑她的长相与岑青相似,却看不出她的来路,只当是岑青从哪里找到的人类,听到小小青问他,他仰起脸露出个可爱的笑容:“小小姐姐,我姓唐,叫做唐玉。” “哟,你还有姓呐?不得了。我给你说,咱们这些下人呢,以后在家主面前不能有姓氏,就像我只能叫做小小……”她蹙着眉,把手指抵在下巴上想了一会儿,“我给你重新起个好养的名字,就叫做狗娃儿吧。” 童儿眼中的怒色一闪即逝,强笑道:“小小姐姐,能不能起个好听点儿的?” “好听点儿的?”小小青抓抓头发,表情很是苦恼,半晌后才道,“牛蛋儿?栓柱儿?石头儿?你想叫哪个?” “这些名字……”童儿这时也看不懂小小青是真傻还是故意的了。 “这些名字怎么了?乡里的孩子不都这样叫么?”小小青挑起柳眉,开始不满,“你不愿意,我就去叫王道士再换一个来。” “好好,依你,狗娃儿就狗娃儿。”童儿淡淡地应承道。 “乖,狗娃儿啊。”小小青这才转怒为喜,笑意盈盈地指着药柜道,“你先把药名记熟吧,一会儿跟着我研药,明天呢,我还要考考你,如果记不全,那我就把你换回去。” “好的,小小姐。” 口中应允,童儿心中已是把小小青当做了死人,待到把岑青和白素贞一起擒下之后,他一定要腾出手来,慢慢地炮制这个粗鄙丫头。 …… 苏州府衙,有人宣旨。 陈伦一家跪在地上静静地听完,面露不解之色:“官家为何如此焦急唤我入京?” “有大妖魔在此,苏州府戒严。”府衙之外,是一队队精锐的禁军,领兵的官员冷冷道,“陈知府,说来你还与那妖怪见过面、受过她的恩惠呢。” “王大人?你是说那岑青和白娘子?”陈伦惊讶地站起,手中差点儿接不住圣旨,“他们……” “她们是好妖,还是坏妖,没有人说的清楚。但人伦治下,若是让这种动辄灭国的妖魔存在,还要帝王和我等文武做什么?”原岳州知府王芹此刻一身戎装,把手一一指向旁边的人,“人间自有英雄,何须妖魔多事?” 陈伦低头不言。 他听说过有乱世大妖一朝之中覆灭金国朝堂,金国军政一团乱麻,大宋因而才能顺利北伐。若周围这些人真是英雄,何至于数十年来偏安一隅,毫无北望之心? 陈伦在沉默,旁边又有个老者呵呵而笑,正是茅山宗宗主王清尘。 “陛下曾经论过青蛇,说她是仙侠。仙者,不容于人间也;侠者,不容于律法也。我等齐聚苏州,并非要打杀与她,而是要逼迫其飞升天界。” “此妖绝不可滞留人间。”接话的是北宗重阳宫马丹阳,昔日在泰山,岑青荡胸生层云,逼退他重阳宗十三名金丹真人,几乎让他在南宗面前抬不起头。 “那苏州百姓呢?”离开府衙随人北上的时候,陈伦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这一日,道门南宗北宗齐聚苏州,七十二名金丹真人在外围摆成地煞大阵,又有三十六名武道宗师在内圈站天罡位虎视眈眈,更有正一、上清、重阳三派宗主亲临,势要把青蛇逐出人间。 由此向北千余里的泰山之巅,皇帝正率领着文武在玉皇顶封禅,祭告天地河岳,恭请众神伏妖,杨继周护在皇帝身畔,沉默冷峻。 雁门关外,岳雷把书信撕碎,丢在风中。 而在那世人目力无法抵达的苍穹之上,亦有无数的灵官星君、天兵天将严阵以待,准备待到那青蛇飞升,便把她捉拿到斩妖台诛杀。 这世上,知道青蛇存在的人心思各异。 什么都不知道的芸芸众生依旧在俯仰间苦苦挣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五十章 带你们回家 武城向北,便是阴山。 背着追星剑的少女忽然感觉到旁边的人变得鲜活了一些,她抬起头望向岑青:“你来了?” “张铮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去了别处。”岑青说。 张钰抿了抿嘴,忽然用力地抱了抱岑青,原本冷厉的气质,一下子变成了极度的脆弱和依恋。 “这不是告别。”岑青揉揉她的脑袋,笑着道,“我可能会去一下天上,很快又会回来,走吧,我们先去把李旦接回来。” “我已经没有家了。”张钰把头埋在岑青的胸前,喃喃道,“不能再没有你。” “我知道。”岑青托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笑道,“我归来时,当身化男子,娶你。” 张钰的脸羞红起来,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岳阳相遇,便一路相伴,张钰为她抛弃了一切,岑青也要给她一个合适的归宿。 二人相伴,沿着阴山北麓东进,左方是茫茫草原,右方则是群山起伏。 因为岑青的神识早已探明了大欢喜教的教坛,二人一路直行,也绕过了所有的暗桩明哨,即便有迎头而上的教众,也在岑青的遮蔽下对二人视而不见。 一直到教坛附近,才有金丹修为的修士喝破二人行藏,只可惜岑青的噬魂枪在他准备打斗前就已把他变成了一堆碎骨。 不过这举动依然惊动了大欢喜教,数不清的武道高手与修士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宛如被捅破的蜂巢。 张钰刚要抽出追星剑,就被岑青探掌按下,随后岑青跺了一下脚。 众人忽然感觉到山脉飞了起来,一个个如下饺子般落入尘埃。 这是一个超大范围的静默,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灵力的依仗,他们从地上爬起,一个个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法力再无可借之处,原本可以沟通的天地,此刻却遥不可及。 “岑青。”教坛里最终走出了多人,神色各异地望向岑青。 站在最前方的是朱离,她的左右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儿粗眉小眼,体格茁壮,看上去竟像是十来岁;而六七岁的女孩儿则是灵秀逼人,冰肌玉骨。 她身后便是李旦,与一位头戴貂帽的男子并立,望向岑青的目光有些惊慌。他们左右又有僧、道、俗数人,岑青觉得面熟就有几位,比如说以丐帮帮主白远山面孔出现的汝南郡王赵松、被李藏锋一道剑符打败的夜尹子、在汝南王府见过的黑袍人,还有个红衣大喇嘛大概是金国国师的…… 最后面是一条金毛狗。 她摇了摇头:“一群乌合之众。” “我等本称魔宗,只不过跟你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朱离如今是妩媚的嫔妃模样,她把左右的两个孩子推向岑青,“一个叫做铁木真,是乞颜部首领的儿子,一个叫做蒙;有个叫做张玉堂的人跟我说过,他们应该都是你要找的人。” “呵……”岑青看过去,见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只是凡人,挥了挥手把他们接过来放到身边,皱眉道,“朱离,你认输了?” “我输了,我和你一样,希望世上无神,只不过你希望这是个人的世界,我却希望这是个妖魔的世界。”朱离回头看了看李旦,“她原本可以借助魔体佛心成就波旬,只可惜那魔体却径往西天,追随他的佛去了。” 岑青知道她说的是谁。 只是没想到法海和尚剥离出魔心几百年,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下。 岑青看向李旦:“你想成魔?” “我本就是魔。”李旦忽然鼓起了勇气,对岑青道,“你不要忘了,我自黑狱中无数的妖魔而生,只不过当时害怕你,才变成了人的模样。” “所以,你现在想背叛我?”岑青饶有兴趣地望着李旦。 “其实我早就背叛过你,在淮水那里我让张铮镇压下你,只不过没想到张铮居然没有杀了你。”李旦昂着头道。 “嗤……”岑青笑了笑,不再理她,而是把目光转向剩下的人,“你们也想要寻仇么?” “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抢先说话的是夜尹子。 “你毁了朕的国家,毁了朕的祖陵,你说朕想不想你死?”那李旦身畔的貂帽男子也开口。 赵松虽未开口,但目光阴鸷,知道今日已是逃无可逃。 “也好,昔日恩怨,今日一起了结。”岑青收起噬魂枪,也收起了静默,淡淡道,“我给你们一次出手的机会。” 周围的修士、妖魔、武者们瞪着仇恨或者血红的眼睛掩杀而上,漫天光华,扑面而来。唯有李旦怔了怔,忽然转身拔脚而逃,金毛狗跟在她的脚下也转身就跑。 依她对岑青的了解,当岑青这样说的时候,往往都是准备干一票大的。 …… 半日之后,岑青带着张钰以及两个孩子一条狗走出了阴山,手里还提着一个吐得昏天黑地的丑丫头。 “啧,皮了你了。”岑青挥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抽得李旦晕头转向,一个怕高怕血怕尸体的丑丫头居然大言炎炎地说自己是什么魔,简直就是欠教训。 “我……”那个叫做蒙的小女孩忽闪忽闪眼睛,认真地看着岑青,“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岑青看着这个最初为南斗帝后,接着又变成天庭叛徒,最后不得不藏身古墓又转世投胎的可怜人,摇摇头,“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你要回去吗?”张钰问道。 “是的,你们慢慢走,不用着急,或许你们走到苏州,我已经从天上回来了。”岑青把两个孩子和李旦交给张钰,又踢了金毛犬一脚,“护着她们,但是不准吃人。” “汪呜……”金毛犬委委屈屈地夹着尾巴藏在张钰身后。 “一定要回来,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张钰紧紧地抱着岑青,许久后才松开,擦了擦眼泪,接过李旦扔到金毛犬的背上,牵起两个孩子的手。 下一刻,眼前的岑青消失,只有一根发丝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中。 第五十一章 皆灭 苏州城中,天罡地煞大阵已经列好,而凡人生活如故。 保安堂中,童儿跟着小小青碾完药材,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主家?” “主家出门了。”小小青语音清脆,回答的极快,“碾完药材了?你出去买菜回来做饭吧。” “那她什么时间回来?”童儿诧异道。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好好的做你的下人就是。莫不成你以为见了主家还能翻身做大爷啊?”小小青啐了他一口,从袖口里摸出几个铜板,“你去买点儿肥瘦均匀的五花肉,今天晚上我们要吃东坡肉。” 童儿忍着怒气接过铜板出门,小小青转身走上楼梯。 白素贞坐在二楼,见到小小青,神情有些忧虑:“我刚才掐指算了算,似有大祸临头。” 小小青咬了咬嘴唇:“这个童儿有鬼,首先他的长相气质就不是当过下人的样子,其次他连买肉需要多少钱都不知道。姐姐,要不然你先走吧。” “不行,他们是冲着岑青来的。”白素贞摇摇头,又掐指算了算,忍不住顿了顿脚,“我已经以同心咒通知岑青了,为什么她还非要赶回来?” “她这个人啊,遇到南墙也要撞一个窟窿的。”小小青叹了口气,托腮坐下来,忽闪忽闪眼睛,“姐姐啊,你喜欢岑青,究竟是怎么个喜欢法呢?” “我曾经听你讲过一个故事,就是那许仙曾经留过的半阙雁丘词,‘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自从同心咒在我们心中种下,大概就是这样。”白素贞轻轻咬了咬嘴唇,回答道,她知道岑青从北方接回了一个叫做张钰的女子,心中难免酸涩。 小小青不知道张钰回来的事情,望着白素贞的神情,也是心中微酸。 再说那天师化作的童儿,走出街口,挥手招来王道灵,把铜钱丢在他手中:“岑青不在,先去买二斤五花肉。” “天师,五花肉虽说肉价最贱,但也要二十文一斤。”王道灵愕然道,不过他立刻又赔笑起来,“我去买,我立刻去买。” “小贱人竟敢诈我?” 童儿眉尖一挑,知道自己被小小青捉弄了半天,怒气勃发,正要反身先把二女拿下,忽听得天边滚雷一般传来巨响。 苏州城中众人抬头,就看见北方天空怒云翻卷,如同天崩一般,那云彩席卷过头顶,天地间一片漆黑,霎时间便是大雨倾盆。 “岑青,早知道你的‘静默’与‘涤魂’的威力,你以为我们没有准备?” 大雨之中,有金丹真人感受到四周灵气无存的情景,忍不住抬头以神魂传音冷笑。 “有种的,来东海。” 岑青同样以神魂传音,携着铺天盖地的雨云朝东飞去。 雷电响动,光华闪耀,一百零八名金丹修士和武道宗师纵身飞起,紧紧跟随雨云而去。 “岑!青!”童儿倒没想过岑青居然要转移战场,左右踌躇了一刻,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也跨越空间追了上去。 “小小青,看好家。”白素贞同样听到岑青的传音,闪身从二楼消失,化作一道白虹紧追而上。 苏州城里,再次铺满阳光,人们匆匆地从屋内探出头来,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吊龙王,有人说是神仙降妖,那无数追逐雨云的光华更让人浮想联翩。唯有小小青坐在二楼窗前望向东方,手指紧捏,一脸忐忑。 东海五百里,岑青停下,身形化作半人半蛇的法相,手执噬魂枪,任凭一百零八名修士和宗师重新排列好阵势。 不到片刻,白素贞也飞至岑青身畔,擎出两把长剑与岑青背靠而立。 一青一白悬于天地之间,一个翩翩如仙,一个凶煞如魔。 众人环伺,没有立刻发起进攻,上清宗宗主先开口道:“岑青,你二人既成地仙,何不升天而去?” “因为她自认是人,而且还是宋人。”最初那童儿重新化作年轻男子的模样,手持宝尺站在高处道。 “张玉堂,你若是男人,不妨跟我正面对战一场,何必每次都要在背后偷偷摸摸。”岑青认出他的面孔,刚叫阵了一声,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我忘记了,张铮曾经说过,你是个可悲的天阉。” 她的声音不小,这话语里的内幕也不小,因此虽然无人言语,整个大阵还是松动了片刻。 “找死!”张玉堂被她说到了痛点,面容扭曲,单手抬起,并指如剑,直接从天空扯下一道紫色的天雷轰向岑青。 天师之力,通天彻地,一霎时,雷霆如天河落下,乾坤崩碎。 这一道贯穿天地的雷电,也拉开了正式进攻的序幕。 上清宗宗主挥起衣袖,口中念道:“道君有命,敕令天海……” 怒云随他而涌,大海随他而动,上下四方合拢,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结界。 重阳宗宗主则抛出手中法剑,变成了一条金蛟,摇头摆尾噬向阵中的二人。 而一百零八名金丹真人和武道宗师借阵势之力同时尽力一击,直接撕裂了虚空。无穷无尽的雷光罡风阴火从裂隙里喷涌而出,万道金蛇、亿缕紫电吞噬了阵中心的一切。 而在风火雷电最密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黑洞正在生成,黑洞之中似有另一片洞天福地。 这阵势,竟是要强行打开天人通道,逼迫岑青二人去往仙界。 白素贞功法尽出,宛如在风雨飘摇中护住一片小片的孤岛,只是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止。” 黑洞连接洞天的刹那,岑青轻轻喝了一声,在这片结界之中,她的气势开始拔升,就像是在地府中的那样。 红雷、紫电、罡风、阴火、金蛟在她的声音发出后完全静止起来,变得就像是琥珀中的图画一般。 岑青不顾那些陡然变色的修士,抬起头,望向天空:“我归来时,天下无神。” 噬魂枪从她手中飞出,环绕几匝,贯穿了所有修士与宗主的身体,最终刺向高处的张玉堂。 光华闪动,张玉堂勉强依靠宝尺躲开了噬魂枪,但无限静止的空间中,他也移动不了太远,下一刻,岑青的拳头狠狠地撼在他的背上,砸碎了他的躯体。 血贯长空,由于空间静止的缘故,就像是被毛笔猛然涂上的一道。 “岑青!”躯体虽亡,他神魂犹在,卷携宝尺嘶吼着不断闪动、四处突围。 “我归来时,天下无鬼。” 岑青没有去理会他的神魂,挥手召还噬魂枪,指向天空:“开!” 千余里外的泰山之巅忽然震动,皇帝和百官惊慌失措。虚空中,东岳大帝揽着女儿无奈一笑,挥了挥手。 那透明如琉璃般的宫殿冲天而起,破开了无尽虚空,直上九霄。 玉皇顶,顶玉皇。 “等我。”岑青轻轻地对白素贞说了一声,身形消失在海上,她身后,枯骨坠落如雨。 第五十二章 崩天阙 岑青直冲碧霄,撕开那虚空无尽的帐幕。 天界,天兵天将正严阵以待,却未想到首先飞升的不是岑青,而是一座琉璃宫殿。 轰然一声,宫殿撞击天门,不知把天兵天将击碎了几许。 天门崩裂,那琉璃宫殿去势只停滞片刻,又继续飞升,连续撞断了无数琼梁玉柱,银索金桥。 天界震动。 六年之前,有人间英魂怒而伐天,已是造成了一场大乱。而如今,居然连东岳大帝都站在了这妖孽一边,以玉皇顶上击天庭,可还有一点儿规矩么? 岑青飞入天界。 她的相貌似乎要朝着某个样子转化,但只是一瞬间,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长生……居然是你。” 即便是这一瞬间,也有大能识出了他。 “长生?我不是。”岑青摇摇头,“你们以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天,其实不过是一个个可怜的投影。” “谁又不是投影?”那声音道,“即便是你,不也是长生和青蛇的投影么?” “我是岑青。”岑青提枪前行,闯入天庭,“既是投影,便不应该存在。” “想不到昔日因为觊觎你那文字,却酿成今日后果。”那人的身形从天庭升起,高亿万丈,法相无穷,岑青在他脚下,就像是一粒微尘,“即便你有那文字,能改变法则,又能奈何了我?” “之前的长生大帝自然奈何不了你。”岑青笑道,“但是他呢?” 她抬起噬魂枪,朝天挥去,似乎扫出了一片明镜,明镜之中,是一个凡人。 有无数大能施展法力望去,发现镜中那人的确平平凡凡,毫无出奇之处,更不知岑青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岑青望着那凡人,露出缅怀的神情来,“那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凡人,但那个世界却又是众神之源,你、你们、包括恒沙世界里的每一位神祇,都来自于那个世界里凡人的创造。” “你骗的了谁?”法相隆隆而笑,“一个妄境而已。” 岑青微笑:“你来看。” 下一刻,那明镜中的凡人在她的操控下动了起来,一个个文字开始在凡人的手底出现。 “神……” 天庭微微一震,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涌上了所有神祇的心头,他们仿佛被这一个字牵连起来,神魂都在悸动。 “佛……” 又一个字出现,灵山震动,无数大能不知所措,原本闭目修炼的法海也陡然睁开了双眼。 “鬼……” 地府震动。 “妖……” 岑青吐了一口血,极为艰难地操控着那镜中的凡人继续写下去。 “魔……” “诸灵异之类……皆……” 凡人的手停顿了片刻,岑青似乎再也难以为继,而天庭诸神终于惊慌起来。 “住手!” “快让他住手!” 泰山东岳大帝府邸,东岳大帝望向碧霞元君:“若是我们从此消失不再,你怕吗?” “我很怕。”碧霞元君瑟瑟发抖,无论她如何骄傲,在这通天彻地甚至能抹杀一界的伟力面前也如蝼蚁一般脆弱。 “我也怕。”东岳大帝笑道,“穿界之魂,就是文字,它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抹杀一切。当初,我不应该送他出去的。” 岑青抬起头,望向镜中的凡人,她有些怨恨,因为对方没有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 而张铮送给她的力量,即便有着天庭无穷无尽的灵力支撑,却再也无力再操控着那凡人多写一个字了。 “随便吧。”她想,然后放开噬魂枪,从天宇坠落下去。 镜子渐渐隐没,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镜中凡人究竟又往下写了什么。 …… 大宋隆兴七年初夏,苏州。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吴门桥内,吴家巷中,保安堂药铺的生意正好。这一日,有两个少女带着两个孩子一条狗走上了门,小小青抬眼看看,懒洋洋地道:“岑青和白姐姐出去了。” “我知道。”张钰笑的很温柔,她四周望了望,“小小是吗?这房子建的真不错。” “不用你拍马屁。”小小青撇了撇嘴,“就算你进了岑家家门,也只能做个二房。” “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称呼你一声小姑子。”张钰捏着自己的下巴,把脸凑近小小青,“我想一想啊,以后要怎么把你嫁出去才好?” “我死也不会嫁人的。”小小青怒道。 “我也是。”李旦抓了抓头发,有些郁闷,自从岑青离开后,她好像一点儿力量也没有了,现在完全就是个凡人。 “汪汪汪……”金毛狗在一旁凑热闹。 “嗯,岑青去哪儿了?”张钰最终放弃了继续挑衅小小青,背着手在院里转了一圈,选了一间空着的屋子,“以后我就住这里了。” 杭州、西湖。 断桥之上。 青衣男子和白衣女子相依并立。 “如你所愿,天下再无鬼神,我们如今都是凡人了。”白素贞望着岑青,似乎有些怅然,“但是我们终将老去死亡。” “真的到了那一日再说吧。”岑青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本书来,正面写着生死簿,背面却又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书的中间还有很多空白。 “那四个字是青蛇什么?”白素贞没想到岑青居然还有法力,惊讶不已。 “青蛇爱你。”岑青收起书,抱住了白素贞,“这里是断桥,要不然,我们用立刻白把书里的内容涂了,重新开始?”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