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小娇娘逆袭手册 作者:猫咪爱柠檬 文案 农家女潘小桃突逢家门骤变, 年幼的她一朝沦为悲惨的童养媳, 备受虐待忍辱偷生。 恶毒的婆母,卑劣的丈夫, 生性坚韧的她,决定为自己寻找另一条出路…… 一句话简介:貌美小娇娘的逆袭人生路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潘小桃 ┃ 配角:崔长生,赵新林等 ┃ 其它:爱情,乡村,宅斗,宫斗 = ☆、第001章(修)      “死丫头,你是聋了吗,鸡都叫了几十遍了,你竟然还在睡!见天儿的就只会偷懒耍滑!”周氏狰狞着一张脸,举着一根鸡毛掸子,没命地摔打在茅草堆里,蜷缩成一团的瘦小身体上。   除了开头的时候潘小桃尖叫了一声,后头她都是死死咬住了唇瓣,就算是身上疼得厉害,却是半点声音也不发出。   仍然暗沉的天光透过窗格落在她绷得紧紧的脸皮上,一双黝黑好似古谭般的眸子里,却烧着两团熊熊烈火。   她恨,她恨带给她痛苦的所有人,包括王家的一家,还有住在隔壁村子里的,她的爷爷,她的奶奶,还有她的爹爹,她的后娘。   她会报复的……   潘小桃想起她那已经初见成效的计划,虽是后背上火辣辣的疼,可她却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周氏连抽了十几下才停了下来,扶着墙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长着肥胖的身子,一动弹便要气喘,更别提拿着鸡毛掸子如此这般狠狠地打人了。   “你个……死丫头,贱蹄子……还不快起来……干活去!”周氏断断续续地骂着,还不时挥舞着手里的鸡毛掸子,再给蹒跚而起的潘小桃身上来上一下子。   出了屋子,天穹之上只有几颗黯淡的星子闪烁着并不明亮的星光。潘小桃一面将手背到身后,去摸那火辣疼痛的伤口,一面进了灶间,取出铁盆子,开始给院子里的两头猪,十几只鸡鸭,调拌饲料。   潘小桃如今十二岁了,她是三年前被后娘用三两银子卖进王家做了童养媳的。婆婆周氏,奶奶林氏,都是王家庄里头出了名的恶婆婆,她一个被买进来的丫头,自是要活得水生火热,备受磋磨。   如此过了三年,潘小桃心里的那团火愈发烧得热烈,只恨不得操起一把刀,将王家杀了个干净,再去潘家,一把火烧了那曾经带给她无限温馨,而后又带给她无限痛苦的家。   喂好了鸡鸭,还有两头猪,又将院子打扫干净,做好了晨食,潘小桃背着一篓脏衣服,往村西头儿的净水潭走去。路过邻居小云花的家,看着仍旧紧闭着的两扇门,潘小桃的眼底,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来。   小云花今年五岁大,是个软糯和善,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每每看到她,潘小桃就仿佛看到了七岁之前的自己。那时候娘还在,她的日子,总像是裹满了甜润的蜜糖,恁得甜美圆满。   将竹篓卸下,潘小桃坐在一块儿平滑的小石块儿上,看着深不见底的潭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名字是娘亲取的,听娘说,她出生的那年,园里的蜜桃儿大丰收,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白里透红的蜜桃儿。娘亲喜欢蜜桃,她觉得蜜桃最甜,就给她取名小桃,希望她也会和这些蜜桃一般,以后有个甜蜜美满的人生。   那时候的天很蓝,花很香,爹爹的脸上也总是带着笑,桃园里站着她的娘亲,细白的皮子,容长的脸,唇角稍稍勾起,是暖暖的浅笑……   潘小桃用力捶打着石头上的衣服,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进唇齿间。   那时候家里头从不缺钱,因为娘亲持家有道,他们家的桃园每年都能有大丰收。她的花衣服永远穿不完,她口袋里的糖果永远都是最甜的,村子里最体面的小丫头,永远都是她。   然而噩梦开始在她七岁的时候,娘亲骤然早逝,很快的,爹爹就娶了如今的后娘。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事,只知道爹爹在外头有了旁的女人,娘亲因着此事每日里啼哭不止,本就生了寒症的身子骨,从此更是一病不起。后头更是愈发的过分,不但不怜惜生病的娘亲,还要和她不断争吵,引得娘亲总是哭泣不休。   她没法子,只得去求告爷爷。本期待着爷爷可以约束了爹爹的胡闹,不想爷爷叫来了爹爹,也不知爹爹说了甚,爷爷竟去了娘亲的房里,逼迫着娘亲,要娘亲同意爹爹纳了那女人做潘家的二房。   娘亲病中受气,又因着爹爹的变心痛苦不堪,很快便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再然后,那后娘便被爹爹一顶花轿,吹吹打打地娶进了潘家,做了正房妻室。   家里头来了个陌生人,还总是挑着眼角用尖利刻薄的眼神打量着她,自然而然的,潘小桃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便是对着爹爹,也不似以往那般,冲到怀里打滚儿,再仰起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爹爹也变了,随着她的长大,爹爹愈发的不喜欢看见她。她起先不明白,后来明白了,因着镜子里头的那张脸,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的和娘亲相似了。   做贼心虚——   潘小桃咬牙启齿地大力捶打着铺在石头上的衣衫。   后娘嫁进来才七个月,就生下了福团。也是因着那福团的出生,潘小桃终于恍然大悟,缘何爷爷后来不仅同意了爹爹想要纳那女人进门儿的主意,甚至还跑去了娘亲的屋子里,和爹爹一起,去逼迫娘亲,同意那女人进门。   “呸——”潘小桃吐得一口吐沫在地上。   福团?哈哈。不得不说,那还真是个福团呀!如今的潘家早已是家徒四壁,可不就是那福团带来的福气嘛!   想起今年开春,她才又听长生哥哥说,说是潘家家里头仅剩的五亩良田,也被那女人拿去抵债了,潘小桃那颗因愤恨恼怒而“砰砰”乱跳的心,才算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她翘起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来。   真真没想到,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那女人就把潘家里头娘亲辛苦攒下的家底给败光了,不但卖了桃园,如今更是把潘家最后的田地也给卖了,还真是厉害得很!   说起来,爹爹的眼光还真是好啊,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他就把聚宝盆一般的娘亲,和善如菩萨一般的娘亲,给生生地气死了。果然长着一双好眼,生得一副好心肝!   潘小桃拎起水淋淋的衣衫,颇有些心满意足。再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切的起始,竟都是她算计出来的。她这个可怜又可悲的丧母之女,茅草堆里渺小的一只臭虫,竟然还有胆子,要给早逝的娘亲报仇。   想到如今潘家里头可能出现的情状,潘小桃就忍不住想扯开唇角,大声地笑他个三天三夜。可真是解气,解恨哪!   “桃妹妹。”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憨傻的声音。   潘小桃一怔,随即便是一喜,转过脸去,露出了一抹浅笑来。那笑淡淡的,带着真挚的欢喜,好似三月里绽开的桃花,潋滟夺目,一下子就把少年郎给迷住了。   少年郎身量高大,长着浓眉大眼,瞧起来倒也是个人才。然而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孩子大约有些智力不足,竟略显得有些憨傻。   “长生哥哥,你来了。”潘小桃见到少年郎却很欢喜,往一边儿挪了挪,崔长生立刻走上前,蹲在了露出的那片空地上。   十二月的天气,浸泡在水里头的小桃的手指头冻得又红又肿,崔长生将两只袖子往上一卷,道:“我帮你洗!”   崔长生从竹筐里拿出一件深蓝色外褂,却被潘小桃一把夺了去,瞪了崔长生一眼,嗔道:“你可是个蛮力气,上次被你捶烂了一件外褂,便是我偷偷儿补了,也被那恶毒婆子发现了,狠狠打了我一顿。”说着撅起嘴:“你可莫要多事,再弄烂了衣服,又要害得我挨打。”   崔长生一听潘小桃竟然又挨打了,顿时生了气,站起来,粗壮结实的身子把稍显窄小的袄子撑得满满的,脸上带着怒火,憨声憨气地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报仇。”   潘小桃忙起身拉住他,不高兴道:“不许你去,到时候叫人说闲话,我可不依。”说着一甩手,重新蹲下来洗衣服。   崔长生便不敢去了,也蹲下来,怯生生地不时往潘小桃那里瞟,看了会儿,忽的笑了,道:“桃妹妹你可真好看!”说着就垂下头又笑了起来,举起手摸了摸头顶,又抬起头,颇有些羞涩地道:“桃妹妹,你嫁给我行吗?”   潘小桃一下子红了脸。   崔长生继续道:“我听人说,你是王家拿三两银子买回来的童养媳,我去和我爹说,叫他把钱给王家,然后你来给我做童养媳好不好?”   崔长生生得有些憨傻,说起话来也是带着一股子傻气,然而潘小桃却最爱听,听得笑眯眯的,哪怕她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王家里头的都是精明人,她会干活,又能纺纱赚钱,长得又好,当初三两银子根本就是贱卖了的,如今快要长成的身子,哪里会白白给了旁人。   不过潘小桃有自己的打算。   王家的老大王如春早就成亲了,也是因着王如春成亲的时候下了许多的聘礼,可是叫王家那对儿精明的婆媳肉疼了许久,这才决定买了潘小桃这个童养媳回家,等着十五成年了,就要给次子王如宝做媳妇儿。这样一来,便用不着准备聘礼,自然的,就省下了一大笔的银子。   可王家风气不好,男人们全指望着女人赚钱养家不说,还各有各的恶习。   公公王凡嗜赌成性,每每都要因着偷盗家里头的银两出去赌博,而被婆婆周氏恶狠狠的咒骂。   而王如春的老婆樊氏,每隔三两日,便要被王如春寻了各种理由恶狠狠地揍上一顿。那理由都十分可笑,不是茶稍稍烫了点,就是洗脚水微微凉了点,然后握起拳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   听着那屋子里传出来的鬼哭狼嚎,再看看躲在哥嫂窗格外,看得眉开眼笑的王如宝,潘小桃愈发坚定了逃跑的念头。这个偷窥成性的烂东西,她才不要嫁给他呢!   潘小桃斜着眼偷偷儿去看崔长生,崔长生虽憨,可却是个真心待她的。她吃过苦,也听过戏文上唱的,千金难得有情郎。于是笑道:“我听说赵大叔家要招个小学徒,你闲来无事,不如去试试,许是赵大叔就瞧上你了。等着你学了手艺回来,再来问我嫁不嫁你。”   崔长生听了立时扯着嘴乐。   潘小桃也红着脸继续洗衣服。她年纪现在还小,崔长生也不过比她大了两岁。再等上两年,等着她十四,崔长生十六,也学了些手艺,到时候趁着夜色,两人一起私逃了去,逃出这囚笼般的王家庄。   那时候山高水远的,找个山清水秀谁也不认得的地方,好生的过他们的小日子。到那时节,想必潘家里的仇人早已经得了报应,她也能了结了一番痴愿,松松快快跟着崔长生走了。   崔长生自己个儿乐呵了一阵儿,小心翼翼往潘小桃那边儿挪了挪,然后瞥了眼去看她:“我爹说,你家那后娘,好似和放债的王六,睡在一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完结文:《薛府贵妾》—柔弱女子vs宅门渣男 基友新文:《娇宠承欢》—等他养大我,然后嫁给他 *《造作吧,前夫哥》—前妻如此多娇,引无数前夫竞折腰 ☆、第002章(修)      潘小桃先是呆了一呆,然后“噗嗤”一声,就开始大笑起来。崔生见她笑得前俯后仰,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真是太好啊!   潘小桃想起自己要被后娘卖给王家做童养媳的时候,她跑去爹爹那里,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地哭求他,然而他却只留给她一个冷漠如霜的背影,连句话都没有和她讲。   潘家那时候还是富足的人家,养个她也不过是多了双筷子的事儿,更别提这潘家的家业,大半儿多的都是娘亲嫁进来之后才慢慢积攒下来的。娘亲这才刚刚死了两年,坟头儿还新着呢,家里头就开始容不下她了。   再说,她每日在家里头,哪里闲过半刻。辛辛勤勤只怕招了后娘的眼,可如此这般,还要把她给卖了。潘家就缺那三两银子吗?   总归那不是亲娘,倒也罢了。可他呢,他可是自己的亲爹,也是疼过自己,抱过自己的。那王家虽是邻村的,可稍稍一打听,就知道那不是一户好人家。   那家里头的老大已是娶了亲的,大媳妇儿见天儿的在家里头受磋磨,被丈夫打,乡里乡亲的哪个不知道。她都能打听出来,爹爹是个大人了,能不知道吗?   无奈下,她又去求奶奶。可惜奶奶有孙万事足,哪里还在乎她这个孙女要不要去死。更不用说爷爷了,从她出生起,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她。   那时节,潘小桃才开始懂得了,为何娘亲那般能干,那般贤惠,却总要被爷奶无缘无故的咒骂,每每还要暗地里偷偷哭泣。而爷爷,为何会同意那个女人进门做正室。说来讲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孙子罢了。   把往事和心里头的绝望仔细理了一理,潘小桃终于明白了,有了后娘,终归是要有个后爹的,有了后爹,爷爷奶奶就更不会理会她了。   从孤零零踏出潘家大门的那刻起,潘小桃就发誓,自此,她潘小桃就是一个没爹没娘没爷没奶的孤儿,而住在潘家宅子里的人,全都是她的仇人!   潘小桃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身子不住的战栗着,前俯后仰的,手中正洗的衣服都落在了水里头,崔长生忙伸手捞住那衣衫,担忧地看向了潘小桃。   等着潘小桃笑够了,便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对崔长生道:“这事儿那贱人必定是会瞒得死死的,长生哥哥且寻个机会,把这事儿说给同你有往来的潘石头,那厮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定会把这事儿给捅了出去的。到那时节,且看那淫.妇如何在潘家庄儿立足,也叫我那无情无义的爹睁大了眼瞧瞧,他逼死贤妻,眼巴巴儿娶进家门儿里头的,却又是个什么东西。”   崔长生把头点了点,憨然一笑:“好。”   潘小桃抿着唇儿也笑了,她就知道,只要是她说的,长生哥哥定然会照办的。   说话间,已是午时将近。潘小桃拧干了最后一件衣衫,笑道:“我先回去了,家里头那起子懒货们还等着我开灶做饭呢!”   崔长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潘小桃背着竹篓慢慢走远,直到那伶仃瘦弱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田间的小道上,才揉了揉鼻子,转过身要往自家的房舍那里走去。   却是从潭水边的一块大石后头突地跳出了一人来,吓了崔长生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同他交好的赵新林。   崔长生立时笑道:“新林。”   赵新林并非王家村儿的人,却是慕名而来,在小营山半山腰住着的那位神医那里,医治沉疴的病人。这人赁了崔长生家里头的一间房舍,已是住了三年之久,想来也是积病难医的缘故。   赵新林往潘小桃离去的方向望了望,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崔长生:“那丫头不是个好人,你且离她远着些。”   崔长生听了这话便不高兴了:“桃妹妹很好,不许你这样说她。”   赵新林利刃般的眉峰挑了挑,道:“你且只看她叫你私底下做的勾当,就晓得那不是个良善的。”   崔长生便明白,这赵新林怕是早就藏在了石头后面,将潘小桃同他说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于是更是不悦,道:“你答应我的,再不偷听我和桃妹妹说话的,你说话不算数。”   赵新林哼了一声,道:“哪里是我故意偷听的,那石头后头有只兔子洞,我是在掏兔子。”   崔长生“哦”了一声,便信了,也就不再追究。   赵新林看了崔长生的傻样儿,心道这种假话这呆子却也信,不由得心下好笑,同时却又更是生出了担忧来,道:“你且不要理会那丫头,也不许把她交代的话说给潘石头听。”   崔长生连连摇头,道:“我应了桃妹妹的,你不要管我。”   赵新林不高兴道:“你这小子怎的不听人劝?那丫头心机深,出手又狠辣,你且瞧着她对付她亲爹亲爷奶都那般手下不留情面,你且远着些她,莫要被她给害了。”   崔长生撅起唇,道:“那潘家待桃妹妹不好,桃妹妹没做错。”   潘家里头的那些子弯弯绕绕的事儿,赵新林自是比崔长生清楚,若那丫头是个小子,他定要喝彩一声,再同那有仇必报的小子结交来往。   可如今做下这事儿的却是个丫头,赵新林便觉得有些不是味道了,有道是最毒妇人心,那丫头还未成了妇人便如此心狠手毒,待到以后大了,嫁了人去,岂非更是毒辣厉害?   瞅着一脸呆憨的崔长生,赵新林将眉头又拧了拧,道:“我未曾说她错了,只是那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忒是狠了些,你个呆小子,寻个心里良善,性子敦厚的女娃娃去喜欢才是正经,莫要去爱此等毒物,只怕以后成了毒妇,害了你去。”   崔长生一脸不开心,道:“桃妹妹不会害我的,你莫要胡说。”   赵新林见他不开窍,不由得有些急了,道:“便是不说这个,她可是有婚约的人了,你同她走得近,就不怕村儿里头的人戳你们的脊梁骨?”   崔长生虽是憨,可这廉耻二字却还是知晓的,赵新林的话算是戳到了他的软肋上,登时怒了,将眼睛斜了斜,哼道:“你说桃妹妹的坏话,我不同你一起耍了。”说着便要走。   “别介啊!”见崔长生要走,赵新林忙嬉笑着去拉扯崔长生的衣袖,却被崔长生拉着脸,扬起胳膊,狠狠地甩开,只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去。   赵新林见他当真恼了,忙跟了上去,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便是了。”   崔长生便驻足斜脸儿,拿眼儿睨他:“当真?”   赵新林笑道:“当真。”   于是崔长生便笑了,又欢欢喜喜和赵新林一同往自家房舍里去了。   潘小桃回得家里头晾晒好了衣物,便去了灶间捅开了灶眼,生火做饭。   刚舀了瓢水淋干净了蔬菜叶子,忽觉灶间的天光忽的略微一暗,潘小桃转过脸去看,却是王家的大儿子王如春的媳妇儿樊氏,正立在灶房的门前。   樊氏长着张小巧瓜子脸,略显轻薄的两片唇正抿在一处,往潘小桃手里的盆子里瞄了两眼,那脸色便沉了下来,不悦道:“怎的又要吃咸米饭不成?”挑起细眉瞪了潘小桃两眼:“你这死丫头最是偷奸耍滑,饭食也不好好做,总是做些讨巧省力气的。”   潘小桃只瞧得那女人沉了脸色,便转过头来自顾自的干活,又听得那人说得刻薄话,更是淡了脸色,只当自家是个耳聋,并不去搭理那樊氏。   说起这樊氏,起先小桃来了这王家,每每见得樊氏被欺负,心里头还是怜惜她的,以为是个和自家一样,命运不济的悲苦女子。却是未曾料到,这樊氏却是个欺软怕硬,为人刻薄的。   对着王家的其他人,那是低眉顺耳,满脸怯弱。可转过脸便又换了副面容,对着潘小桃那是挑眉瞪眼睛,嘴里头就不曾说过半句和气话儿。   不是嫌弃潘小桃洗的衣服不干净,做饭味道不好,便是咒骂潘小桃偷奸耍滑,干活不认真。倒比那王家恶妇周氏更是眼尖心细,把个潘小桃看管得严严实实的。   潘小桃将手里头的青菜放在案板上切碎,又从房梁上取下了一个竹篓,拿出一把干豆角来。   樊氏见得那潘小桃竟不理会自己,却是怒了,左右看了看,瞅见西墙上靠的一根细竹竿,几步上前,抄起那竹竿子,便往潘小桃身上打去。   潘小桃正背对着她,没有防备便被狠狠抽了一下,脊背上一紧,立时跳将过去,便堪堪躲开了那樊氏再次甩下的竹竿子。   方才那一下正打在潘小桃的肩头,火辣辣的疼痛叫潘小桃登时大怒。这樊氏可不是那周氏,她忍得周氏是因着她要在王家过活,可这樊氏,不过是和自家一样的人,何必忍了她去。快步走到水缸边儿,握住了水缸里头的水瓢,舀得一瓢清水便泼向了那樊氏。   樊氏躲避不及,就被淋了个正着,浑身湿哒哒的顿时羞恼成怒,甩起竹竿子便又打了过去。   潘小桃灵巧地在灶间跳来蹦去的躲避,那樊氏打不到,便愈发生气,拿着竹竿子撵着潘小桃打。却是一个不小心,将案板上的竹篮子碰到了地上。   那篮子里头是周氏积攒多日的鸡蛋,是要拿去给她闺女王如梦坐月子吃的,已是有二十枚之多,如今碎了一地,橙黄色的蛋液溢了一地,把个樊氏吓白了脸。   潘小桃瞅了瞅地上的烂鸡蛋,心头登时急速跳了几下。这下可是糟糕了,便是这鸡蛋不是她打碎的,然而那老妖婆又如何会饶了她去。   果然,周氏在堂屋里头听得灶间“哐当”作响,便循声前来,见得地上碎了一地的鸡蛋,登时大怒。   那樊氏早已灰败了脸,拿着竹竿子好似鹌鹑一般立在一侧瑟瑟发抖,见得婆婆走了进来,那脸色不觉又白了几分,又见婆婆瞬时沉了脸色,惊惧间指着潘小桃便喊了起来:“是她打碎的,和我不相关。”    ☆、第003章(修)   听得樊氏恶人先告状,潘小桃将纤细的柳眉拧了拧,却是不曾开口替自己辩解半句。   周氏性子恶,如今打碎了她积攒多时的鸡蛋,不管是她,还是樊氏,今个儿哪个也甭想逃得过去。   可怜那樊氏嫁进王家这么久,却是对自己的婆婆半点儿也不了解,莫非以为将罪责推到自家身上,她便能逃去了责罚不成?   潘小桃急速地瞥了一眼满脸盛怒的周氏,又睨了一眼雪白着一张脸的樊氏,随即便将眼睫垂了垂,低眉顺耳地束手立在了一侧。总是要挨打的,却不如沉默寡言,也省得愈发激怒了那老妖婆,自家更要吃了亏去。   果然,周氏将屋里头的两人看了看,忽的一探手,夺去了樊氏手里头的竹竿,劈头盖脸朝着樊氏打了过去,骂道:“你个浪蹄子,打碎了鸡蛋,还妄图编了瞎话来哄骗我不成?以为我是七老八十,迷糊了眼么?你个骚.浪蹄子,该死的贱.货……”   那竹竿纤细得很,打到身上“啪啪”作响,极是疼痛。樊氏受不住,便在灶间跳将起来,东躲西藏,又把新近打回的一壶油给撞落在地。   潘小桃眼疾手快,忙疾步上前捞起了油壶,却已是撒了半壶出去,黄澄澄的腻了一地,眼见着是吃不成了。   那周氏愈发恼恨起来,也不打那樊氏了,只紧紧攥着竹竿子,眼睛眯着,那眼神就好似尖刀利刃。   樊氏哆嗦着身子,已是吓破了胆子。潘小桃将剩下的半壶油重新放回了案板上,转过身仍旧垂着头,低眉顺眼地束手立着。   周氏瞥了眼潘小桃,恶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即将视线重新转到樊氏身上,阴测测冷笑道:“如今可是我亲眼瞧着你打翻了半壶油,你还有何话可说?”   周氏那话一出,樊氏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呆了一呆,往地上一跪,嚎啕大哭起来:“娘,我当真不是故意的。那鸡蛋真真儿是小桃那死丫头打破的,儿媳不敢编了瞎话欺骗婆婆。”   周氏呵呵冷笑了几声,转过身便朝着潘小桃狠狠抽打了起来。潘小桃忙抱了头蹲下身去,任凭那竹竿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曾从她嘴里头叫喊出来。   周氏打了一会儿,便“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遂扔了竹竿子,喘得几口气,恶狠狠道:“如春如宝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个小贱.货还不快些烧灶做饭。”说着,又将眼睛瞥向了樊氏。   樊氏正悄悄儿翻着眼儿去窥视那周氏,见得周氏看她,立时垂了头去,身子不由自主便打起了哆嗦。   周氏却是冷笑了两声,然后又看向了潘小桃,道:“把地上的鸡蛋收拾起来,找了小盆儿装着,每日里炒了蛋花,端去给东屋儿里头的那个老不死的吃去,也省得族长每每见得我,都要数落我不孝顺,说我刻薄了那老妖婆,不叫她吃好的。”   周氏口中的老不死,老妖婆,却是她自己个儿的婆婆林氏。   林氏是一年前得的瘫病,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而潘小桃的公公王凡,却是半年前,偷了家里头的银子去赌钱的时候,不小心从山道儿上摔进了石沟里头,后脑勺撞在了大石块上,一命呜呼了。   自此,周氏便开始苛待那林氏,饥一顿饱一顿的,总不叫她吃饱饭。又因着林氏素来恶毒泼辣,不论是潘小桃,还是那樊氏,照顾她时,都不曾用心。不过才半年的功夫,那林氏便瘦了好几圈,瞅着竟只剩下了一把细骨头。   周氏说罢便要转身离去,走到门处,忽的想起一事,回头看向潘小桃:“忘了告诉你,待会儿有客人来,你蒸了米饭,炒得几个拿手的菜出来。”   潘小桃忙应下,见得周氏出了门去,便找了小盆,将地上的蛋液收拾起来。那蛋液沾了地上的泥土,又被潘小桃捧到了盆儿里头,立时成了灰不溜秋的糊糊状。   潘小桃看着那浑浊不清的蛋液,又想起当日她才进得王家时候,那林氏刻薄狠辣的模样,不由得冷冷笑了几声,这可真真儿是现世报。又想起周氏,心道,那周氏和那林氏不相上下,都是一般的恶毒心狠,却也不知,那周氏却会得了甚个报应。   樊氏一直跪在地上,此时她心里头满是惴惴的不安。婆婆没继续打她,可她晓得,等着一会儿丈夫回来,婆婆那里一句话交代下来,她必定是要被丈夫拎到屋里头恶揍的。想起丈夫碗口大小的拳头,樊氏不禁又打起了冷战。   便是这会儿的功夫,潘小桃已经手脚利索地淘米蒸米,又切了菜,烧起火搁了油,放下姜蒜葱花,油锅里登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没得一会儿,喷香的味道便盈满了整个灶间。   嗅得这菜香,樊氏渐渐回过神来,瞅着灶台前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登时怒火充满心头,将个潘小桃恨了个死。   若非是这个死丫头,她哪里会不小心碰落了那一篮子鸡蛋,更不会当着婆婆的面,又撞落了那油壶。如今浑身上下湿哒哒的不说,等着丈夫归家,不定还要把她怎么样呢!   刚刚被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樊氏一腔怨恨,有心再去找那潘小桃的麻烦,可周氏的嘱咐却是听进了耳里,害怕耽误了潘小桃做饭,最后又要寻了晦气来。于是缓缓站起身,慢腾腾出了灶间。   瞥见樊氏离去,潘小桃才算是放下一颗心来,那樊氏脑袋瓜子时不时便要不灵光,若是还要寻了她的麻烦,虽那樊氏得不了好处,可她自己个儿也是要跟着她吃挂落的。   揉了揉被周氏抽打的地方,潘小桃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倒抽凉气,这可真真儿是飞来横祸啊!   等着夜里头,樊氏果然挨了打。屋里头不时传出樊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王如春气壮如牛的呵斥咒骂声。   潘小桃停下手中的纺车,走近窗格往外头张望。樊氏屋子的窗台外,果然晃动着一团黑影子。潘小桃冷冷勾起唇,王如宝那狗东西果然又去偷看了。   说起这王如宝,怪毛病多得很,其中最让潘小桃厌恶的,便是他喜好偷窥。自从被她发现后,每次要洗澡,她都会寻得他不在家的时候。   若只是偷窥她也罢了,毕竟她是他未过门儿的妻室,又是年轻少女,王如宝年纪轻轻,起了淫.秽心思,倒也正常。然而那王如宝却恶心得很,家里头的女人,便是他的生身母亲周氏,也都被他偷看过。   潘小桃瞅得那团影子,眉头便忍不住蹙了起来。这没有人伦,罔顾道德的烂东西,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嫁给他。   第二日,樊氏端了水盆往外头倒水的时候,潘小桃正收拢着要洗的衣服,预备着要去潭水边儿洗,抬眼一瞧,那樊氏的一张小脸儿上,好似开了染坊一般,五颜六色,煞是鲜艳。   见得潘小桃看过来,樊氏立时瞪起了眼,恶狠狠看过去,紧抿着唇,好似下一刻便要冲过来,要将潘小桃恶揍一顿。   欺软怕硬的坏东西!潘小桃斜了那樊氏一眼,背起竹笼就往门处走去。   樊氏气坏了,将水盆一搁,便要快步去追潘小桃。不料刚走两步,屋里头便传出王如春的叫骂声:“贱人,你是死在外头了吗?我要的茶呢?”   樊氏这才想起来,她还要给自家那狠心郎君沏茶喝呢!赶忙掉转头去了灶间,手忙脚乱地沏了茶端着往屋里走去。   刚撩了帘子进得内卧,迎面便是一拳头,鼻头一酸,钻心一疼,手上的茶碗便落在了地上,“啪嚓”一声响,瓷碗四分五裂,里头的水也四溅出来,王如春刚刚上脚的新棉鞋立时变得湿哒哒的。   樊氏蹲坐在地上,还不曾回过神来,只呆呆伸出手,往脸上一模,指头上顿时鲜红一片。   王如春却已然暴怒起来,伸手揪住樊氏的发髻将她提溜了起来,胳膊一甩,樊氏便顺着力道跌在了靠墙放着的条案上。   条案上摆着周氏新近买回家的香炉,被樊氏一撞,在条案上转了几转,便掉落在了地面上。因着昨个儿夜里头烧了熏香,里面攒了许多的香灰,立时倾了一地。   而樊氏自己,先是趴在了条案上,然后便蹲坐在了地上,不巧得很,正坐在了那堆香灰的旁边。荡起一阵风来,吹得香灰往四面八方而去,一部分便落在了王如春的鞋面上。因着鞋面沾了水,那灰便黏在了上面,鞋子立时变得肮脏起来。   王如春更是气,抬脚便踹在了樊氏的肩头上,樊氏立时嚎啕一声,趴在地上呜咽不止。   王如春听得那呜呜咽咽的哭声便是心烦,随手捞起条案上放着的鸡毛掸子,便劈头盖脸打了上去,骂道:“你个挨千刀的衰货,大早上就来寻晦气,老子上辈子没做好事,才娶了你这么个糟货,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老子也好重新娶个顺眼儿有眼色的。”   周氏洗漱挽发刚刚出得屋门,便听得东厢房里头,樊氏尖着嗓子不住口儿地在哭叫。心下一烦躁,大声呵斥道:“大早上的,闹什么闹,没得触了霉头。”   王如春听得母亲的话,这才住了手,见着樊氏还不住口地哭喊,又忍不住上前踹了她两脚,骂道:“你再敢哭出一声儿试试?”   樊氏立时抿住了唇,只是喉间还“呼呼”作响,听得王如春又是一阵心烦,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王家庄的女人们向来都是在村口的小溪边儿浣洗衣物,然而潘小桃喜静,每每她去了小溪边,那些长舌妇人们便叽叽喳喳问个不住,不是问夜里头樊氏又为何哭叫起来,便是问,她最近又被周氏如何磋磨……烦不胜烦,潘小桃便寻了僻静安宁的净水潭来清洁衣物。这净水潭是死过人的,平素里再没人敢来这里。潘小桃却是不怕,只身在这里,也能寻了一个清净。   刚拿出衣物清洗起来,便听得一侧忽的一阵轻响,抬得眼去,却是一个眉清目秀,长得甚是好看的少年郎君,正拧着眉峰,不悦地看着她。    ☆、第004章(修)      瞧见那少年郎,潘小桃立时皱起了眉,这少年她认识,是租赁长生哥哥家房屋的住客,每每见了她,便要拧眉斜眼,那双黑漆如墨的双瞳里,分明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见那少年一双眼睛正紧紧盯住自己,潘小桃极为不自在,不高兴,翻起眼皮棱了那人一眼,便扭过头继续浣洗衣物。   赵新林自然看到了那对儿白眼,然而他很是无所谓,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潘小桃:“喂,那小丫头,以后你离长生远一些,他是个老实孩子,你莫要去害了他。”   潘小桃一听便要发怒,转过头不高兴道:“我哪里害了长生哥哥,再说这和你又有何干,要你多管闲事儿!”   赵新林冷哼一声,道:“长生那孩子是个缺心眼儿的,可我却是晓得,你这小丫头心思深,又是个下得去狠手的,长生若是和你走得近,若是有朝一日惹了你,必定是要遭了你的毒手的。再者,你是王如宝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也不好和个没有血缘的少年走得如此之近。你不怕闲言碎语,可长生是个好孩子,你莫要连累了他。”   潘小桃哪里听得进这种话,将眼睛翻了翻,冷笑道:“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和长生哥哥的事儿,要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管。趁早歇了这心思,哪里凉快,躲哪里去。莫要戳别人的眼珠子,惹人厌,凭白暗地里叫人咒骂。”   真真儿是长了一张利嘴!赵新林听罢这话,愈发认定了这丫头是个心毒难缠的人物,哼道:“我是个外人自然收拾不得你,倒不知你那未婚夫婿听得了你同个外男交好,可会饶得过你。”   这厮竟敢威胁自己!潘小桃心头一阵剧跳,恨恨瞪着赵新林。   她倒是不怕那王如宝,便连那周氏,她也是不怕的。而且这事儿,说破了天去,也不过是眼前这臭小子的一家之言,王家母子俩不见得会信。既是不信,也不会将她如何,顶多是挨顿揍罢了。   可是平白无故的,她也不想白白挨了打去。便丢了手中的衣物,起身逼近赵新林,小脸儿扬的高高的,一对儿水洗般澄清的眼珠子直勾勾剜向赵新林,道:“我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何苦要害了我去挨打?便是我同长生哥哥走得近,可是这种事儿,你情我愿,又并非是我强迫了,或是引诱了。你如此害我,还口口声声说我心毒手狠,倒不知你和我究竟哪个心毒手狠。”   赵新林见潘小桃如此牙尖嘴利,心里头愈发瞧她不喜。心想一个小丫头,因着男女私情之事,被个男子如此当面诘责,既不脸红,也不心虚,反而咄咄逼人,出言责问,如此心思沉稳,脸皮之厚,长生那小子憨头憨脑的,哪里能降服得了这种女子。且这女子如今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就能这般模样,若是以后再大些,岂非更是厉害?   愈发冷了面孔,道:“身为女子,就该严守妇道。你既是许配给了王如宝,为何不安于家室,反而要和外姓男子牵扯不清楚。长生是憨,可你不憨。你和他分明不可能有结果,你又何必故意给他好脸色,要他一片痴心于你?还有你嘱咐他做的那些事,虽说是潘家罪有应得,可若是叫人察觉了去,岂非是给长生惹了麻烦回来?他心思澄净,自来对人不设防备,若是因此得罪了那起子狠辣之人,起了歪心毒念,害了他去,你心里莫非就不会因此不安?”   这番话倒是说进了潘小桃的心眼儿里,往日里她一心只想复仇,叫潘家那些负了她娘,又害了她娘和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却是没思虑到,若是这事儿叫心细的人瞧了去,被那些人知道,长生那心思单纯的,又会不会因此遭了难。   然而却是不想在这少年面前失了气势,冷冷道:“多谢你的提醒,这事儿我自会放在心上。然而我和长生哥哥的事儿,就不要你费心多事了。”   想起这少年方才威胁她,要告密给王如宝那混账听,不由得翘起唇角,讥笑道:“你且只管告诉了王如宝去,不过是挨顿揍罢了,又不能将我打死,又有何惧?只是不晓得,若是长生哥哥知晓了此事,以后他可还会同你说笑玩乐,将你看做知心好友来相待。”   赵新林听罢这话顿时大怒,这死丫头竟敢反过来胁迫他,然而记起崔长生那憨子的死心眼儿,又知道他欢喜这丫头得紧,不由得冷了冷面色,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因着耽误了一些时辰,潘小桃浣洗衣物转回家,便稍稍迟了些。周氏正立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把瓜子,见得潘小桃进得屋门,脸上浮起一抹冷冽的讥笑:“呦,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洗到明年打春儿才会回来呢!”   潘小桃并不作声,只是加快了脚步,手脚麻利地将衣服晾晒在院子里,垂头进了灶间。   周氏见她垂眉耷眼儿的,倒也乖巧,想起大儿媳晨起时分鬼哭狼嚎,便翻了翻眼儿,难得的没再继续苛责。   手里头摘着菜,潘小桃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个可恶的少年说的那番话。虽是不甚悦耳,然而却甚是有理。   抿抿唇,潘小桃为自己思虑不周,险些给长生哥哥惹了麻烦上身,而自责不已。心想着下次若是见着了长生哥哥,可得同他好生交代一番。潘家的那个毒妇本就不是个好人,如今沾染了赌瘾,只怕是更要丧心病狂才是。   吃罢午饭,潘小桃便换了一身儿脏衣,挽了一根长草绳,出了门儿便往后山去了。   周氏每日里是雷打不动,必定要歇了午觉的,王如春哥弟俩不在家,樊氏便悉悉索索地摸了出来,见着潘小桃如此打扮,晓得她要去捡柴,便冷着一副嘴脸,哼道:“后山林多地方大,你可莫要只顾着贪玩,捡了小小一捆的柴火回家来。”   潘小桃斜了那女人一眼,眼见她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得讥笑道:“嫂子有空闲来说我,倒不如赶紧回屋里头织布才是,若是今日里还是短短的一截儿,婆婆那里必定不会饶了你去。且看嫂子如此模样,若是再添了新伤,可要如何是好?”说完便推开门儿去了。   樊氏立时大怒,紧撵了几步,要追出家门儿去骂那潘小桃,却听得潘小桃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道:“嫂子还是莫要出了大门来,若是被旁人瞧去,说给了大哥听,免不得大哥又要生气,回头再寻了大嫂的不是,又是何必。”   气得樊氏直跺脚,然而却是不敢往外头去了。想起那次隔壁家的婆娘被男人打,她没忍住,便溜了出去想看热闹。却被哪个多嘴的说给了自家男人听,回头男人回了家,便将她一顿狠揍。还道,若是她再敢不经他允许,便出了大门儿抛头露面,便要把她的两条腿给打折了。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樊氏忙转过身往小屋里走去。今日的纱布才织了少许,若是下午再不加把劲儿,只怕婆婆还要吊脸色,婆婆脸色不好,男人是必定要攥了拳头往她身上砸的。   潘小桃一路小跑,刚行至村口,便瞧见崔长生坐在村口的大柳树下,抬眼看见她,立时站起身,扯着唇笑了起来。   惨淡的日光因着少年的笑容而忽的灿烂夺目,潘小桃不由得也跟着抿唇笑了起来。然而心头一动,很快便沉了脸。   潘小桃飞速往四周望了望,只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人影。心下一定,又忙将头一低,也不搭理崔长生,径直往后山去了。   崔长生本还乐呵,见着潘小桃沉了脸,登时心一缩,立时紧张起来。想要上前搭腔,瞅见潘小桃的脸色,却又被唬得不敢动弹。   后头被独自扔在了这村口处,崔长生闷头想了会儿,才忽的记起,桃妹妹仿佛交代过他,白日里,人多口杂的地方,莫要叫人看出他们俩相熟。伸手朝自己的脑袋瓜拍了拍,转过身也顺着小道往后山去了。   等着进了山林,果然见得桃妹妹立在一棵大树下,抿着唇,一双乌沉沉的眼珠子,正望着他。   崔长生见着潘小桃便要忍不住欢喜,忙笑盈盈上了前去,在潘小桃面前驻足,漆如点墨,明如星子的眼睛闪着亮光,笑着唤了一声:“桃妹妹。”   潘小桃本存了心思,要数落他不知分寸,竟在村口处等她,但如今见着他笑了,心里一软,一甜,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两人对望着傻笑了会儿,潘小桃才嗔道:“你这呆子,说了几遍,不要在外头显露出咱们俩相熟,你偏偏不听。”   崔长生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原是我的错,我脑子笨,给忘了,下次定会牢牢记在心里,再不会犯错,惹妹妹不开心。”   潘小桃便抿着唇儿又笑了,然后伸手扯了扯崔长生的衣袖,道:“走吧,我还要捡柴呢,回头捡的少了,那恶婆娘又该拿棍子打我了。”   一听到潘小桃挨打,崔长生如此憨厚老实,也立时阴沉了脸,将嘴巴绷起来,默默跟在潘小桃身后,帮潘小桃拾柴火。半晌,忽的闷闷道:“桃妹妹,我明天就去求赵大叔,求他收我做学徒,等我学会了手艺,就带你走。”   潘小桃正弯着腰拾起一根木柴,听得这话,身子蓦地一凝,随即面容上便绽开了一抹笑。这呆子,竟然同她想到一处了。   直起身望过去,那憨子离她不远,正“哼哧哼哧”地弯着腰拾柴,怀里头已经攒了一大摞,把新穿的袄子都弄脏了。   潘小桃见他腰背浑实,绷得袄子紧紧的,愈发显得高大强壮,不由得抿抿唇,脸颊处忽的便红了。猛地转过身去,拿冰凉的手背去贴脸面,热烫烫的,倒好似发了热一般。   “真不要脸!”潘小桃抿着唇儿低声骂道,想要疾步走远些,又舍不得离那呆子太远。忍不住斜了眼去看,心里蜜甜甜的,恰似幼年时候,娘亲剥了一颗清甜润口的糖果,笑盈盈塞进了她的唇间。   眼见着柴火越拾越多,潘小桃正要交代崔长生,要小心着潘家的那些人,却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声,竖耳一听,却叫得是她的名字。再一听,竟是王如宝的声音。   潘小桃眉头一紧,那混账王八蛋来寻她做甚?    ☆、第005章(修)   王如宝走在林间的小道上,他长相和周氏颇为相似,连身材也和周氏一模一样,是个肥腻腻的大胖子。   潘小桃和崔长生为了避人耳目,捡柴的时候故意寻了人烟罕至的地方,这下可是苦了王如宝,遍寻不到,便在心里头窝了一股子火气。   扶着树干正在喘气,忽听前头一个清冽的声音传了来:“你来找我做甚?”   王如宝一听得这声音,立时怒火盈头,抬起脸来便破口大骂:“你这小骚货,寻了这么人烟稀少的地方拾柴,莫不是背着我找了野男人在此苟合不成?”   潘小桃听那王如宝满嘴喷粪,不由得大怒,便眉眼淡漠地看过去,冷冷道:“有道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且把奸夫寻了出来,再来骂我也不迟。若是没有奸夫,你如此污蔑我,我倒是不怕名声被污,只要你乐意头顶上莫名其妙便要多上一顶绿帽,便随着你的意思去骂便是。”   王如宝并不擅长口舌,被噎住便很是不悦,剜了潘小桃一眼,粗声粗气道:“娘让我来寻你,你且赶紧的,莫要拖拖拉拉,叫人看了便要生气。”   潘小桃心里疑惑,不知那周氏火急火燎寻了她回去做甚。睨了王如宝一眼,便背着一捆柴火往山下走去。   王如宝恨恨地看着潘小桃的背影,又喘了几口粗气,才一脸怨色地跟在后头慢慢往山下走去。   早在潘小桃出去应付那王如宝的时候,就交代了崔长生,叫他躲在一棵大树后头,听着林子里没了动静,才能出来。崔长生果然乖乖地等在树后头,听着林子里没了响声,才偷偷露出了半个脑袋来。见着林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了潘小桃的身影,崔长生便从树后走出,也顺着山道往家里去了。   进得院子里,潘小桃便瞧见周氏正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看见她,脸色便是一沉,冷冷的眼神注视过来,潘小桃虽是不怕,也由不得心跳了几下。   将柴火卸下,潘小桃走到周氏面前,半垂着头慢慢问道:“不知娘寻我何事?”   周氏先是冷笑几声,随后才慢条斯理地道:“你当日来我家年纪还小,如今大了,有些话我还是要和你交代清楚的。”   潘小桃应道:“娘说。”   周氏便弹一弹衣袖,冷冷笑道:“你且听着,当初你来我家,虽说是做童养媳,实则却是卖进了我王家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人财两讫,你便和那潘家再无瓜葛。”说着挑一挑眉,阴冷冷地问道:“你可明白?”   潘小桃还以为那恶婆娘要说甚,哪知是这个,很是平淡地回道:“小桃明白。”   周氏见下面立着的那女孩子面容漠然,并没有因着她的话而面露伤心痛楚,心里满意的同时,不免又觉得这女孩子的心肠未免硬了些。便是在这时,大门被人从外头拉开,王如春点头哈腰地领着两个人进了院子。   却是两个身着官服的差役,周氏看见,忙堆满了笑,起身从廊下走了过去,福了福,笑道:“差大爷来了,这奔波劳累的,家里头有茶水果子,请里面歇歇脚。”   潘小桃自觉没自家的事儿了,怕立在院子里又招了周氏的眼,便几步进了自己住着的柴房,轻轻掩了门,又快步走到窗格处往外头看。   院子里,母子二人正殷切地招呼着那两个突然而来的差役,潘小桃却是疑惑,这王家母子虽是在家里头作威作福,压榨着自己和那樊氏,然则在外头,却是极少惹是生非的,如何招惹了两个差役来。   转身靠在窗棂上,正在想,门却被人推开,周氏立在门处冷声喊道:“你且随着差役大爷们去认尸,记得早去早回,莫要在外头贪玩逗留。”又瞥了两眼潘小桃:“记住我说的话,你是王家买了回家的人,旁人家的事儿,同你可是没甚瓜葛的,莫要多事惹麻烦。”   潘小桃心头一惊,抬头瞧见周氏冷酷无情的面容,心如电转,立时猜到,莫不是潘家死人了?可怎的和官府有了牵扯?   周氏已经在门处催促她了,潘小桃忙应下,便垂着头出了柴房。周氏又吩咐王如宝也跟着一同前去,潘小桃晓得这是为了看着她,也不吭声,只乖乖跟在两个差役身后,往五里地外的县衙里走去。   眼见着几人走远,王如春立在大门处,忽的闷声说道:“那丫头既是卖进了王家门,潘家的事儿何必要她抛头露面的,还要去县衙里认尸。”   周氏瞧见王如春面色不好,晓得他自来对女子的德行要求甚为严苛,一面伸手关门,一面和颜悦色道:“那丫头既是卖进了咱们家,那潘家的事儿自然和她无关。只是官府里的人专门来叫那丫头去认尸,也不好逆了他们的意思。”   而潘小桃这边,瞧着那两个差役年岁并不是很大,又长得和颜悦色,便抿抿唇,娇气气地问道:“官差大哥,却不知要民女去那县衙里头做甚?”   潘小桃已是开始抽条的年纪,虽是眉眼还未长开,却已是面如春露,音如黄鹂。又是故意办了娇气柔弱的模样,自是叫那两个差役顿生怜香惜玉的意思来。   一人回道:“小妹妹莫怕,不过是昨夜里西城那里的赌坊发生了斗殴,死了几个人。有人认出死的那人是潘家庄卖桃子的潘仙儿,咱们去潘家庄走了一遭,家里头的老头儿却是病了,老太婆走不开,小孙孙年纪又小,便说王家庄里头还有一个孙女。咱们便寻了来。”   见得潘小桃瞬时便惊诧冷凝的面容,另一人许是怕潘小桃听了害怕难过,便安慰道:“也不见得就是你爹,且去看看再说。”   潘小桃强自挑起唇,露得一抹浅笑来:“是,多谢官差大哥关怀。”随即便又沉了脸色,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他爹竟是死了?潘小桃忍不住想,他死了,她还要如何去报复他,叫他后悔呢?   一时到了县衙的停尸房,里头正走出了几人,哭哭啼啼,很是吵闹。王如宝嫌弃停尸房晦气,便不肯进去,潘小桃便只身跟着差役们进了屋里面。   偌大的房间里,并排搁置着许多蒙了白布的尸体。潘小桃跟着差役在其中一具尸体前驻足,且见那差役揭开那布,潘小桃睁眼儿看去,方脸黑脸皮,果然是她那狠心薄情的爹爹。   差役问道:“可认识此人?”   潘小桃呆了呆,眼神略显得有些呆滞,缓了一缓,才回道:“认得,正是民女的爹爹。”   差役便笑道:“如此甚好,既是你爹,你且使些银两,将你爹拉回家去安葬了吧!”又见面前这丫头瘦瘦弱弱,长得如花似玉的,便啧啧嘴,叹道:“可惜是聚众闹事,也不晓得是哪个打死了你爹,这哑巴亏,可算是吃定了。”   潘小桃愣愣望着那木板上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不曾想到,三年前一别,再见竟是如此模样。也并非不伤心,然而想起这人是如何逼死了她娘,又是如何待她冷漠无情,潘小桃直勾勾望着那尸体,心里虽是乱如细麻,可嘴上却冷冰冰道:   “他虽是我爹,可三年前已经将我卖去了王家。如今我是王家人,潘家的事儿我实在无法出手去管。劳烦差役大哥还是去潘家庄跑一趟,叫了那家里的老爷子来把尸体运回去吧!”说完给那差役福了福,便转身去了。   那差役见那少女走得干净利落,摇摇头,叹了句:“长得漂亮,却是个心狠的。”便去招呼人,去那潘家庄再去寻那潘家的老爷子来领尸。   潘小桃出得停尸房,却是不见了王如宝的身影。她心里头思绪紊乱,也顾不上去寻那男人,便自己一路往王家庄奔去。   等着出了县城,到了山间的小道上,空荡荡的黄土路上,潘小桃蓦然便有些头晕起来。不禁歇脚驻足,再抬起头来,前方不远处,他爹竟立在那里。   潘小桃不禁惊了一跳,且看那身影颀长浑厚,手里头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递给一旁的,梳着双丫髻,矮小的小姑娘。顿时心跳如雷,潘小桃不由得后退几步,便见前头的人影变幻莫测,竟是出现了那一年,他将她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带着她,去看庙会里头的猴戏。   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出来。   那男人也是疼过自己的,可如今,他竟是死了。   潘小桃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娘死的那天,僵硬的身体,青白的面色,还有因着风吹,而悠悠荡荡的纱帐……潘小桃忽的一顿,随即飞速奔跑了起来。耳边是“呼呼”刮过的冷风,吹得她脸皮冰冷,鼻尖发酸。   自从她娘死后,爹爹的面容在她的心里面,一瞬间便变得狰狞陌生起来。她恨他,恨他无情无义,非要纳了那女人进门儿,进而逼死了娘亲。也恨他冷心凉肺,后娘卖她的时候,对她不闻不问。   而今他竟是死了,竟是死了……潘小桃飞速的抹去脸上的眼泪,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没想他死,她只是想让他后悔,后悔那样对待娘亲,后悔抛弃了她。   冷风灌进了鼻孔,尖利酸涩的感觉叫潘小桃直皱眉。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腔内侵入了刺骨凉风,满腹都是冰冷的疼,尖刻的痛。   她终于跑不动了,弯着腰,两只手按在膝盖上狠狠地喘着气。眼泪却不由自主顺着双颊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的,落在了灰扑扑的黄土地上。   如果,如果不是她授意长生哥哥,让长生哥哥的爹爹去引诱了后娘去赌博,是否那人就不会死……哦,不!潘小桃狠狠闭紧了眼睛,使劲儿地摇着头。   她不该后悔的,不该后悔的,此时此刻,她应该大笑才是。害死娘的罪魁终于死了,恶有恶报,她该感到欣慰才是。然而心却好痛,笑容无法绽开,泪水和悲痛瞬时吞没了她。   那毕竟是她亲爹呀,便是后头一切都变了,可之前的那七年里,他是爱过她的,疼过她的。她虽深恨他,可也只想着让他后悔,让他落魄,然后再用一辈子的痛苦悔恨,来偿还他辜负了的娘亲的那些情谊。   可她没想着要了他的性命呀!   潘小桃已是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此时此刻,她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赵新林远远地缀在潘小桃的身后,今个儿他去集市上买干货,回来的时候,刚下了岔路口,便遥遥看见前面一个窈窕女子正疾步走在山间的小道上。   仔细辨认后,赵新林肯定,那女子正是引得长生痴迷不醒的潘氏。心里不禁疑惑,那王家素来对家里头的两个儿媳看管得严实,今日里怎的叫这女子孤身一人出了庄子了。   正奇怪着,那少女却忽的奔跑了起来,冷冷的凉风里,遥遥传来了她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赵新林忍不住跟了上去,却并不靠近,只远远的缀着。   等着潘小桃忽的顿住,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赵新林便也停住了脚步,下巴抵在怀中抱着的包裹上,两眼疑惑地看着前头那细弱的背影。   及至那突涌心头的悲戚渐渐淡去,潘小桃拉起衣袖,将颊上的泪珠拭干,然后抽抽鼻子揉揉眼,便慢慢往王家庄里走去。   赵新林也不远不近地跟着,等着进了庄子,那少女的身影慢慢走远,他疾步赶回了家里头。   进得院子,便看见长生正举着斧头在劈柴。顾不上放下东西,几步上前,蹲在长生身侧,问道:“潘家可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站男主,不要站男主,不要站男主……重要的话重复三遍!!作者脑洞怪异,随便站男主你会失望的。 ☆、第006章(修)      潘家?   崔长生举着斧头呆呆地想了会儿,随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新林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死心地又问:“那潘氏叫你说给潘石头的话你可说了?”   崔长生笑着点头:“说了。”   赵新林眉头一挑,追问道:“那后来呢?潘家可有动静?”   “动静?”崔长生呆了一会儿,忽的一笑:“我爹说,他在赌场里看场子,见着桃妹妹的爹去寻王六的晦气,王六恼了,甩了骨牌,和桃妹妹的爹一起走了。”   “那后来呢!”赵新林急道。   崔长生又摇摇头:“不知道。”忽的一顿,随即奇怪地看着赵新林:“你问这个做甚?”   赵新林随意敷衍道:“没事。”就起身去了灶间,把买来的干货摆放好,便立在原地凝神思索起来。   那少女行色匆匆,又在山道上放声悲哭,依着她那石头般硬邦邦的心肠,必定是碰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不免有些心事重重,若是那女子有个好歹,长生这里还不定要如何呢!   潘小桃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家,进得屋门,便瞧见樊氏正从屋里头往外走,瞅见潘小桃双眼红肿,便忍不住讥笑:“呦,这可是如何了?怎的眼睛都肿了?”扶着门框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哼道:“听说你亲爹死了?竟去县衙里认尸,八成不是好死的。说来听听,如何个死法儿?”   潘小桃正是神魂俱散,只听得樊氏那女人叽叽喳喳不消停,却并未听清她说得甚,转过身往柴房走去,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清净一下。   樊氏见得潘小桃竟是不理她,顿时心生不满,板着脸待要出言咒骂,忽听屋里头王如春高声喝道:“你这该死的混账老婆,叫你出去端盘果子,沏碗茶,这么久了还不见端来,你是死在外头了?”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忙疾步奔去了灶间。   潘小桃浑浑噩噩地坐在稻草堆上,闷头呆了一会儿,便听见周氏在外头喊她的名字,叫她赶紧的出去干活。忙扬声应下,晓得周氏不好惹,只得先撇开了胡思乱想,起身往外头去了。   然而那股子气却是憋在了心口处,无处发散,无处倾泻。想那潘小桃,便是因着家中巨变,而变得心性坚毅,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二岁的姑娘。于是等着到了后半夜,便病了。那病来得突然,整个身子很快便滚烫起来,嘴里直说胡话。   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可怜孩子,又是人家家里头整日埋头劳作的童养媳,自然是无人知道潘小桃病了。及至天边儿的晨曦渐渐泛出了亮色来,正屋里头的周氏总也不见潘小桃起来干活儿,以为是那丫头又偷懒,便提了鸡毛掸子怒气冲冲地进了柴房。   这才见着扎得整整齐齐的稻草堆上,潘小桃面颊殷红,唇瓣干裂出白色皮屑,正微微翕动着。往前一伸手搭在潘小桃的额头上,却是烫得烧手。周氏缩回手去,忍不住皱起了眉。这该死的东西,怎的就病了。   眼睛瞅向烧得神志不清的潘小桃,脸上浮出一抹厌色来。若是去请了郎中,只怕又要花费银子了。周氏抿着唇想了一会儿,便叫来王如宝给潘小桃喂了水,又捡了些退烧的草药熬了一碗汤药给潘小桃灌下,至于能不能好,只听天由命罢了。   然而那汤药药效甚微,一天一夜很快便过去了,潘小桃仍旧躺在草垛上沉睡不醒,额头依旧烫得厉害。周氏中间去瞧了一次,心知这般熬下去,只怕便是后头退了烧,养好了病,也要成了一个傻子。   周氏本是想任由这少女自生自灭,只是靠在床头上,想起当初樊家要了那么一大笔彩礼,周氏便不由得心肝儿疼。   想那樊家狮子大开口,她本是不预备结下这门儿亲事的,却不料那樊家却养了个混不吝啬的儿子来。听得王家不预备结亲了,就提了一柄利刃,只说毁了名声,要和王家来拼命。   周氏无奈,只得出了一大笔银子,吹吹打打将樊氏娶进了家门。好在那樊家并不是为着女儿张目,不过是为了那笔彩礼钱,结了亲后,倒是少有往来。   念及此,周氏不免心头生出了忧虑来。若是那丫头没死,只是烧坏了脑子,以后难免要委屈了二儿子娶了个傻子。若是死了,倘若另行婚配,娶那正当门户家里头的姑娘,只怕娘家厉害,不但要浪费银子,只怕往后也要不太平。   可若是再买了女子来,还是要花费银子。如今太平盛世,卖儿卖女的却也不多,价钱自然是高了些。似那丫头那般长得好,又能干的,只怕也要许多银子。   万般无奈下,周氏极其不情愿的叫王如宝去寻了村里头的郎中。   那郎中姓叶,医术极好,听说还曾在王庭里头侍奉过,是后来犯了事儿,被驱逐出王庭,才辗转来了这王家庄,落户求生。   叶郎中是王家庄里头极少数的,很是怜惜潘小桃的善心人儿。听着周氏一旁絮叨,叫他开些便宜的药就成了,心知这周氏是不舍得铜板,便开口道:“是小病,用不了几味药材,只需三枚铜板便可。”   周氏一听便乐了,忙叫王如宝取了三枚铜钱出来,给了叶郎中。   好在潘小桃虽是平日里吃糠咽菜的过得极是辛苦,但底子还是不错的,吃了正经的汤药发一发,那病竟是好了大半儿。   潘小桃这病,不过是急火攻心,悲痛过度所致,然则她素来刚强,那死的又是她心里极是怨恨的父亲,是以过了一夜,那梗在心里头的心结,便去了一大半儿。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偏那周氏还胡乱给她灌了汤药,才加重了她的病情。如今有了叶郎中妙手回春,自是药到病除。   这日叶郎中又来给潘小桃把脉,见得潘小桃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心里顿感欣慰。嘱咐了潘小桃几句,便起身要走。潘小桃忙挣扎着要起身相送,被叶郎中伸手按住。   却见那叶郎中怜惜地看着潘小桃,温声说道:“你好生歇着,你婆婆那里你莫要担心,我会同她讲好,叫你这几日莫要操劳,只安睡养病。至于那汤药,你也放心,回头我叫童儿熬制好了,再送了来给你喝。”   潘小桃是知道叶郎中是个有本事的人,便也不问叶郎中预备要怎么同那周氏交涉,只点点头,乖巧道:“我听叶伯伯的话。”又扯住叶郎中的衣袖,满是诚恳地说道:“多谢叶伯伯大恩大德,小桃如今身无长物,不能报答叶伯伯,等以后寻了机会,定会涌泉相报的。”   叶郎中听罢欣然一笑,伸手在潘小桃头顶抚了抚,便转身离去。   潘小桃自是卧床养病,然而樊氏那里,却是又怒又气,恨不得立时提了一把刀,冲进那柴房里头,了结了那小贱人的一条命。而这怒气的根源,究其根本,却也不过是因为潘小桃病了,那原本是潘小桃干的活计,如今尽数落在了她的肩上。   虽然这些活计在潘小桃未曾被卖进王家的时候,都是她做的,但是自打潘小桃来了,便被她一点一点全都推给了潘小桃去做。那时候潘小桃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面皮子嫩,自然被樊氏欺负了去。   周氏并不管底下两个儿媳如何分配活计,只要活计有人干,她便没话要说。后头看着潘小桃做起活来,比樊氏又快又好,便愈发抿了嘴不做声。樊氏自此便逍遥自在起来。   都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搁在樊氏身上,便是清闲日子过惯了,再叫她过上以前那活计繁重的苦日子,可真真儿是要了她的命。而那樊氏本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心里头愤恨不平,便开始消极怠工起来。   这一日,王如春因着工地里不上工,便赖在床上睡了一上午。醒来时便觉腹中饥鸣如鼓,推开被褥下了床,瞥了眼屋角的滴漏,正是该吃午饭的时间,顿觉自己醒来的时候正是恰到好处。   然而去了灶间一看,樊氏正握着一把干豆角,按在案板上切,一面切,还一面喋喋不休的咒骂。   王如春的脾气哪里饶得过那樊氏,见着饭食未好,那樊氏又嘴里头不干不净的,上前便是一顿好打。樊氏脸上刚刚有些消退的淤肿登时又肿了老高,一条腿也被王如春狠狠踹了几脚,疼得厉害。   王如春板着脸咒骂道:“你这该死的懒婆娘,往日里这个时辰饭菜已经上桌,不过是这几日叫你做了几顿饭,你便喋喋不休,还拖拖拉拉迟迟做不出来。我且告诉你,两盏茶后饭菜若还是不好,我便拿了外头廊下的扁担,一扁担打死你,也好再娶一房美貌勤快的妻室来。”   吓得樊氏立时拖着一条又酸又疼的腿立在那案桌前,手下的菜刀也快了起来,与方才懒洋洋,拖拖拉拉的模样相比,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也不过养了三两日,潘小桃便又开始起身干活了。周氏听得那叶郎中的交代,心里也怕那潘小桃病体未曾痊愈,干多了活计,再落了病根,以后于子嗣不利,便嘱咐那樊氏,以后家里面的脏衣物,都由她来清洗。田里的活,也由她做。   樊氏自然不依,虽是怕极了那周氏,仍旧唯唯诺诺道:“这事儿原先都是小桃的活儿,怎的如今要儿媳来做?”   周氏自是晓得这大儿媳是个又懒又馋的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小桃没来的时候,这事儿却又是哪个做的?”   自然是樊氏做的,“可是自打小桃来了后,这活计就是她……”樊氏被周氏一呵斥,便垂下了头,但嘴巴并不停歇,仍旧小声的辩解,然而周氏却没耐烦去听,截断了话茬,厉声道:“如今叫你做你就做,再多嘴多舌,便叫老大休了你。”   这威胁便厉害了,樊氏吓了一跳,不禁瞪圆了眼睛。在这王家虽是整日挨打,可万一被休回了家去,凭着自家亲爹那好面子的性儿,哪里还有活路给她。于是忙垂眉耷眼儿,转身往灶间里头去了。    ☆、第007章(修)      寒冬腊月的天气,潘小桃虽是不用洗衣,田里的活儿也暂时不用她去操持,但喂猪喂鸡捡柴扫地,却仍旧是她在做。   毕竟是生了场病,不过两日的功夫,潘小桃明显清减了不少。便是往日合身的衣服,如今也变得宽松。   去得后山林子里,崔长生已是在这里守了两日,他是听说了潘家的事儿,后来又在净水潭左等右等等不来潘小桃,倒是等来了骂骂咧咧,边洗衣服边诅咒的樊氏来。   崔长生躲在大石块后头,听樊氏喋喋不休从头骂到尾,虽是听她咒骂潘小桃很是生气,然则却是知道了潘小桃卧病在床的消息,心急如焚,却又因记着潘小桃的话,不敢翻了墙去看她。   如今终于瞧见了人,一时乐坏了,疾步上前,一手扯住潘小桃的衣袖,虽是满面惊喜,却因着过分激动,唇瓣翕合了半晌,也未曾说出半句话来。   见崔长生如此模样,潘小桃苦涩了这么几日的心,终于觉察出了一丝丝甜味儿来,抿抿唇,笑道:“叫你惦记了,我没事,你莫要担心。”   崔长生只把头狠狠点了几下,憋了许久,才道:“桃妹妹,我想你。”   潘小桃的脸瞬时便红了。   崔长生又将潘小桃上下一番打量,脸上的喜色便淡了,颇有些忧愁地道:“桃妹妹,你瘦了许多。”   看着崔长生蕴满忧虑关心的双眼,潘小桃心里一时激荡,拉了崔长生的衣袖,软软道:“长生哥哥,你不是说要去赵大叔那里做学徒?你好好学,等你学会了,能养活我了,我就嫁给你。”世事无常,她不愿意再将自己的心意藏着掖着了。   崔长生登时乐了,忍不住握住了潘小桃的手。   温热的,软绵的,可靠的……潘小桃垂下头去,看着两人相交在一处的手掌,心底不觉一阵欢喜雀跃。虽是眼下仍旧陷在困境里,可潘小桃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她涨红了脸,抬起头欣喜满足地看着崔长生。   两人傻傻地对视了许久,才顺着山道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捡起一根细柴,潘小桃扭头看向了崔长生:“长生哥哥,我爹的事儿,你爹有没有同你讲过什么?”   崔长生立时回道:“讲过的,我爹说,你爹是王六打死的。”   潘小桃一惊:“不是说,是赌坊斗殴致死的,怎会是王六打死的?”   崔长生呆了呆,然后直起身,想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爹说,你爹和王六走后没多久,赌坊就闹将起来。后来死了好几个人,旁的人见着出了人命,便都逃走了。”   “我爹去看过那几个死人,并没有你爹。后来县衙的差役去潘家庄寻你家里头的人去认尸,我爹这才听说了这事儿,才晓得,你爹的尸体竟也在里头。”   崔长生生来便比旁人憨了些,能如此清楚明了的转述这么一大段话,实属不易。潘小桃感激崔长生待自己的用心,上前握住崔长生的手,冲他轻轻一笑。   崔长生自是欢喜不已,而潘小桃虽是在笑,可那心里,此时此刻却真真是五味杂陈。   起先她年纪小,原是不通情爱的,自从心里头念着了长生哥哥,她大约也明白了,娘亲和爹,不过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后头娘亲又未曾生出儿子来,更是在爹的心里头没了地位。   而那女人却是不一样,虽是个寡妇,可妖娆妩媚,是爹挂在心里头的。潘小桃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住在潘家的最后两年,想起来的,都是爹对那个女人,无比细心的呵护在意。他如今又为着那女人死了,想来也是甘心情愿,死得其所了。   潘小桃只觉得一颗心又开始撕扯着疼,她为她的娘亲不值。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付出了一切后,却又那样凄惨的死掉。   “桃妹妹,你怎的哭了。”崔长生忽的开口,盯着潘小桃的眼睛里,浮出一抹惊慌来。   潘小桃抬手一抹脸,湿漉漉的,竟是流出了泪来。拿袖尾蹭干了泪痕,潘小桃勉强笑道:“许是林间风大,吹得眼痛。”   崔长生立时说道:“那桃妹妹躲在大树后头,我去给你捡柴。”   潘小桃笑了:“没事,咱们俩一起捡,你站在我身边,为我遮去冷风便是。”   崔长生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果然立在潘小桃身边,高大的身子靠近过来,登时遮去了林间吹来的沁骨凉风。   潘小桃躲在崔长生的身影里头,慢慢抿着唇笑了。   ***********   清亮的月光漏进贴着破旧窗纸的窗格,星星点点的铺了一地。潘小桃摇着纺车,眼珠子却是失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已是好久未曾转动过一下了。   她脑子里很乱,不时会浮现出,和娘亲,还有那个男人在一处的美好时光。那时候她还小,爷奶虽待她和娘亲很是冷淡,可爹爹对她们娘俩却还是好的。是从什么时候起,爹爹开始变了的。   纺车“吱吱呀呀”的轻响着,潘小桃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干疼的眼眶里,不觉又有泪珠子滚落了下来。   她原是恨极了那男人的,可如今他死了,她的心里,竟是如此心痛难受。这情感如此汹涌奔腾,竟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也不敢相信。   昏沉不定的烛火照亮了一室的晕黄,潘小桃摇着纺车,沉重地叹了口气。   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潘小桃不时从周氏的大屋子里进进出出,她正在晾晒周氏床榻上的棉花被褥,还有木柜里头的棉花被子,往来很多趟,额上已是沁出了几点晶莹的汗珠来。   樊氏不时从灶间探出头来,怨毒地对着潘小桃瞪上几眼,潘小桃看到好几次,只当做未曾看见,并不理会樊氏。   这女人当初趁着自己初来乍到,脸皮嫩,便将许多的活计都推到了她的头上。后头她再想反抗,可是周氏并不言语,她又是被卖进王家的,哪里能挺直了腰杆去和樊氏硬碰硬。   如今趁着这大好时机,便将做饭洗衣的活计推还给那樊氏,只要周氏不出言过问,她便要装聋作哑,管那樊氏背地里如何咒骂于她。   正是忙碌,忽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今个儿王如宝在家,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听得门响便去开门。却是一个老太婆领着一个幼童立在门外,见着门开,便怯怯弱弱地问道:“可是王凡家?”   王凡是王如宝他爹的大名儿,只是他爹已死了半年有余,怎的来了个老婆子寻他?低头去看那稚.童,王如宝大胆地猜测,莫非这孩子是他爹在外头的奸生子不成?   如此一想,王如宝不免犯了小心眼儿,便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找我爹做甚?”   那婆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嘴唇蠕动了几下,哼哼唧唧说了一句话。   王如宝没听清楚,便不耐地喊道:“你倒是大声些,哼哼唧唧的哪个听得清。”   炸雷般的声音惊得婆子只想掉眼泪,愈发害怕起来,动了几下唇瓣,却是连话也不敢说了。   王如宝正是不耐烦,只听得一声脆泠泠的童音响起:“我们来找我姐姐,潘小桃。”   王如宝一呆,这才意识到,外头这对儿祖孙俩,原是那小女人的娘家人儿。他是知晓那潘家近两年发生的事儿的,也晓得潘家被那个再嫁的寡妇搅和得已是山穷水尽。今日前来,估摸着不是要银子,便是要米粮。   于是并不去叫潘小桃出来,只挑着唇角,冷冷笑道:“潘小桃已是被卖进了我们王家,当初签下了契约,却是人钱两讫,再无瓜葛,哪个是你家姐姐,莫要胡乱认亲。”说完便将门掩上,任凭外头敲门声又断断续续响了一阵儿,却是充耳不闻。   潘小桃本就在院子里晾晒被褥,隐约听到了些,她自来敏感聪慧,一下便猜到了大概。抿抿唇,也只当不曾听到。那时候潘家那般待她,把她当做轻贱的一盆水,轻巧巧便给泼了出去,如今又来找她做甚?   等着晒完被褥,潘小桃去屋里头换了脏旧的衣服,便拿了绳子要出门。王如宝晓得她是要去拾柴,怕她出门撞见那不曾走远的祖孙俩,再招惹了霉运回来,便冷冷道:“你站住。”   潘小桃便立在不远处,水汪汪黑乌乌的眼睛看着王如宝,面容上一派闲淡。她心里很明白王如宝将要和她说什么,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又哪里会因此而惴惴不安。   王如宝道:“刚才你奶奶和你那弟弟来寻你,你家的事儿想来你也是清楚的,我可警告你,潘家的事儿你不许沾惹。当初我们王家可是拿了银子将你买了回来,自此人钱两讫,你不过是挂了潘家的姓儿,可那潘家,和你却是再不相干的。”   潘小桃便点头,很是乖巧地道:“知道了。”   王如宝倒是有些惊讶,回头一想,又不免嗤之以鼻,这女人长了一副铁石心肠,真真儿心狠。   出了院门往村口走,果然碰上了在村口踟蹰不愿离去的潘家祖孙俩。   潘小桃的奶奶娘家姓鲁,鲁氏正坐在村口柳树下抹眼泪儿,抬头见得渐渐走近的潘小桃,先是一愣,随即欣喜地站了起来。拉住小孙子潘福团的小手,喜不自禁地便走上前来,唤道:“小桃儿……”    ☆、第008章(修)      潘小桃与他们将将离了十步之遥,歇下脚步,冷冷看着鲁氏道:“你来寻我做甚?”   鲁氏看见潘小桃那是欣喜若狂,见她发问,忙道:“小桃啊,你如今过得可好啊?”   潘小桃听见这话不禁心头一酸,隔了三年后,才想起来问她一句,她过得可好,岂不知这淡薄的温情,早已是迟了太久了,她那颗冰凉透顶的心,哪里还能暖得热。于是冷冷一笑出:“过得好不好,又与你何干?不劳你费心多问。”   那鲁氏又哪里是真心去关怀潘小桃过得好不好,见她虽是言语冰冷,好在还是理会她的,便忙切入正题,殷切地笑道:“想必你已是知道你爹他出了事儿的,如今他的尸身还在衙门里头,家里头也凑不来银子,想叫你给想个法子,把他的尸身给拉回家吧!”   潘小桃听罢不禁觉得好笑,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反问道:“叫我想法子?”收回手冷笑道:“我一个被买了回去做童养媳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去做少奶奶的不成?我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鲁氏见得潘小桃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禁泪流满面,哀求道:“奶奶晓得当初对你不住,可是你爹死了,如今尸身还在衙门里头,好歹他生养了你一场,你行行好,便凑些银子,把你爹给拉回家,也好叫他入土为安啊!”   潘小桃将手上的绳子缠了缠,唇角一勾,露出清冷的笑意来。如今这种情形,可算是解了她的心头恨。她挑挑眼角,将鲁氏上下一番打量。   她的记忆里,鲁氏整日都是收拾的妥妥帖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里头,紧皱着眉,虽从未大声呵斥过娘亲,可碎言碎语地戳她娘心窝子,这老太太却是干过不少。   再说当初她娘疾病缠身那会儿,这老妇人虽是不曾掺和了一脚,但是她冷眼旁观,却还是叫潘小桃心寒。及至后头将她卖进王家的时候,这老婆子冷漠的那张脸,潘小桃至死都不能忘。   冷淡地笑了两声,潘小桃道:“我不过是个三两银子被卖进王家的童养媳,连自己的温饱都靠着别人的恩赏,哪里还能有银钱铜板?他是生养了我一场,可也是他点头同意,那女人才把我给卖了的。既是人钱两讫,又何必再去提那生养恩义。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我自己都过得艰难,哪里还管你们死活。”说罢便偏过身,绕过鲁氏便往后山上去。   鲁氏一手扯着潘福团,一面去追赶潘小桃,扯住她的衣袖不肯放,老泪纵横道:“你一个小姑娘怎能如此心狠,那可是你爹,亲爹呀,如今他尸身无人收殓,你是他亲闺女,你必须管。”   潘小桃一听这话,立时冷笑几声,用力一拽,扯回了自家的袖尾,连眼风都没往鲁氏那里抛,大步便往后山走去。   潘福团见得自家奶奶腿脚蹒跚不便,追不上那冰冷无情的少女,便松开紧牵着祖母的手,小步跑了过去,拦在潘小桃的面前。   他今年不过五岁,圆溜溜的一双眼睛乌黑晶亮,望着潘小桃大声道:“姐姐你不管爹爹了吗?奶奶说,爹爹自己在县衙里头,很是可怜的。”   潘小桃见着潘福团便是一阵嫌恶,这孩子聪明机灵,长得也好,可惜她却是生不出半点喜欢的意思来,微微眯起眼睛,潘小桃冷笑道:“哪个是你的姐姐,光天化日的,可莫要胡乱攀亲。”   潘福团这几日被鲁氏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只认定面前这少女是家里唯一的救星,于是眨眨眼睛,立时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玉珠滚动般落了下来,呜咽道:“姐姐你行行好,就把爹爹带回家吧!奶奶说了,潘家之前对不住你,可你是爹爹的女儿,也姓潘,潘家的事儿,你就该管。”   潘小桃嫌恶地瞪了潘福团一眼,伸手将那孩子一推,潘福团便跌倒在地。鲁氏见状心疼不已,哭着奔上前来,咒骂道:“你这该死的短命讨嫌鬼,竟敢推搡我的小孙孙。”   潘小桃听罢连声冷笑,却并不和那鲁氏分辩多言,只径直往后山大步而去。   后山林里静悄无声,潘小桃独自行走在林子间。今日的山林里并没有崔长生的身影,他从今日起,便要去赵木匠那里学做木工,只盼着他能学有所成,以后也能够养家糊口,赚些小钱。   潘小桃一路走一路捡柴,等着捡了一大捆儿的时候,闷在肚子里的那股子气终于淡了。   不是一直都明白的吗,那潘家,从娘亲死后就已经没了她的位置,他们的心里头压根儿就没有她,她又何必因着他们而伤心难过呢?   将近午时,潘小桃背着高高的一摞干柴往山下走去。行至村口,却见那棵大柳树下,几年未曾见过半次面的爷爷,正扶着一根拐杖,气色甚是不好地坐在下头的大石头块儿上。   潘老头也瞧见了潘小桃,登时吹胡子瞪眼地咒骂道:“你这该死的臭丫头,眼睛瞎了还是腿折了,还不赶紧的过来。”   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子……潘小桃冷冷睨了那不断拿着拐杖,使劲儿往地上杵的老头子一眼,随后垂下眼睛,径直往村里头走去,并不按着那潘老头的话,往他面前走去。   潘老头立时恼了,只是他前几日生了大病,今日里撑着一口气儿能走到这王家庄儿已是了不得了,却是无法站起身来,拿了拐杖将那该死的小蹄子给好一顿狠揍。   眼见着那狠心的少女要走远,潘老头急了,便“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儿,大声咒骂:“你这该死的没良心的贱人,和你那短命娘一个德行。你那娘便是没有孝道,早早儿便被阎王爷给收了去,你这浪蹄子,也必定没几年好活,必定是要遭雷劈,下十八层地狱的。”   听见那人攀扯她娘,潘小桃气得要死,她停住了脚步,真想冲过去将那死老头儿好一顿毒骂,可那怒火在胸腔里滚了一遭,却被狠狠压制住。   她是恨他们,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血脉里流着潘家的血。光天化日的,她若真是冲过去将那老头子一番咒骂,只怕吐沫星子便能将她给淹死。算了,只当自己是个耳聋的,甚也听不见。将唇狠狠抿了抿,潘小桃将背上的柴往上颠了颠,又开始往王家走去。   潘老头见着潘小桃停住脚步,心里一阵窃喜,只要这丫头愿意来搭他的腔,他就有办法叫她弄些银子过来。   然而潘小桃又继续开始的步伐彻底击碎了潘老头的打算,他急了,忙推搡了一把一侧静默而立的鲁氏,喝骂道:“你是死人吗?那死丫头要走了,你还不赶紧的把她拉过来。咱们家可是半块儿铜板也没了,不扒着她,等着吃风喝沫呀!快去!”举起拐杖给了鲁氏一下子。   拐杖击打在鲁氏的小腿上,疼得鲁氏直咧嘴,却只能忍着痛意,疾步去追潘小桃。   潘小桃忽听身后一阵“哒哒”的声响,回头一望,便见那往日里对自家冷漠忽视的奶奶正一脸狰狞地向她奔来,登时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掉转头,潘小桃急速奔跑了起来。   不能被缠上,她虽是没有半个铜板,也帮不了他们,可是被纠缠上,还是需要浪费一番口舌,还是能躲开的好。   潘小桃毕竟年轻,鲁氏上了岁数,没跑几步,便跑不动了。而潘小桃已经远远将她甩开了一大截儿,没法子,鲁氏喘了几口气,只得转过身,回了村口的大柳树下。   潘老头远远地把一切看在眼底,怒火在心里燃烧,可他却是无可奈何。那王家素来不是好惹的,他也只能坐在这村口堵一堵那该死的短命丫头,如今没堵住,依着那丫头的狡诈和心狠,以后必定也是堵不着了。   这可怎么办?潘老头发起愁来。儿子的尸身还在县衙没有拉回来,可他手里头半块儿铜板也无,又病怏怏的没力气,这要如何才能把儿子的尸身拉回来,入土为安呢?   午后,日头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半丝阳光也无。潘小桃把晾晒在院子里的被褥收了起来,又叠放整齐,放进了木柜里。   田间的活计如今是樊氏在做,收拾完了被褥,潘小桃便坐进柴房里,慢慢地摇动着纺车。   那个男人的事儿,她压根儿就不想去管。可每每静下心来,却总想着,那男人,她毕竟是叫他一声爹的。虽是后头翻脸无情,可当初的情分,却也不能视若不见。   如今他死在外头,尸身也不曾收殓,她虽恨他,可一想到这个,也禁不住心事重重,难以心安。难道真的任由他的尸身,在县衙的停尸房烂掉不成?   再者,细论起他身死的缘由,却也是她一手引起的。都说人死如灯灭,便是恨,便是怨,人都死了,再去怨恨,也不过是伤的自己个儿的身子。   潘小桃左思右想,终是压下了心里头,不时还要翻涌而出的怨恨,心道,便想个法子,收敛了他的尸身。等着他入土为安了,也算是了结了这一世,他们之间这浅薄可怜的父女情分吧!    ☆、第009章      既是打定了主意,潘小桃心里头一合计,这事儿,也只能去央求长生哥哥了。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潘小桃便从稻草垛上慢慢起身,然后蹑手蹑脚地从柴房里头溜了出来。   正屋里头的烛火早已是熄灭,潘小桃抬头瞧了眼天穹,一弯细月半掩在云层后面,晕出淡淡的冷光。趁着夜色,她悄悄地钻进了茅房。   茅房里臭气熏天,潘小桃屏住呼吸,手脚利索地搬开了斜靠在外面围墙上的几根长竹竿,又挪开下面堆放着的草垛,赫然是一个狭窄的小洞。   潘小桃从那洞里爬了出去,又掉转头来,把那草垛给扯回了原位。这洞是她平日里悄悄地凿出来的,本是为着以后逃跑做下的准备,不料今日却先一步用上了。   整个王家庄一片安宁,潘小桃拢紧身上单薄的棉袄,飞速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黄土路上。长生哥哥的家在王家庄的最西边儿,也不知他劳累一日,如今若是睡下,是否能轻易叫得醒。   而崔长生家里头的西厢房里,一豆烛光照亮了赵新林困倦的脸庞。他合上书,手掌虚扣在嘴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放下书本,赵新林起身伸了个懒腰。   已是夜深,他也要安歇了。然而刚推开椅子,便听大门处传来轻微的叩门声,不禁疑心上头,这么晚了,哪个还会来敲门?想着便推门而出,往那大门处疾步走去。   瞅见是赵新林开的门,潘小桃心里大叫晦气,扯扯唇角,潘小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我来找长生哥哥。”   赵新林看见潘小桃简直惊讶极了,抬头看看天色,黑幕一般的穹顶上,细细的月牙儿正晕出了淡白的清光。他低下头去看夜色中匆匆而来的少女,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这么晚来寻长生,莫非是要私奔?”   有道是做贼心虚,赵新林说者无心,潘小桃却是听者有意,不免被那话惊得心头一跳,眨眨眼,讪笑道:“您可真会说笑话,私奔这种事,怎么可能?”又讪讪地笑了两声,道:“劳烦您了,可否让我见一见长生哥哥?”   赵新林哪里乐意,却也晓得,这少女踏夜而来,必是有急事,若是自己将她拒之门外,倘若真个儿出了事儿,长生那里必定不会原谅自己的。于是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一条路,道:“进来吧!”随后闭了门,领着潘小桃去了东厢房,敲敲门,叫醒了早已熟睡的崔长生。   崔长生睡眼朦胧地走出屋门,见着沉沉夜色中俏生生的潘小桃,犹自觉得在做梦。   潘小桃却是等不及了,两步上前扯住了崔长生,急切道:“长生哥哥,你明个儿可有空?央求你做个事儿成吗?”   崔长生哪会拒绝潘小桃,自是点头答道:“有的有的,你说。”   潘小桃的脸上飞速略过一抹浅笑,随后急声道:“你可否去衙门里把我爹的尸身拉去潘家庄,再买口薄皮棺材,点个坟穴,将他葬了。”   赵新林不远不近地站着,双臂环在胸前,正悄没声儿地注意着潘小桃这边儿的情状。听得这话,登时一愣,不由得凝神去瞧那小丫头,心道,不曾想,这连自己娘家都能下狠手的小丫头,竟还能记得那男人生养了她一场,叫那男人入土为安。不由得心里稍稍有了改观,好歹不是个黑心到底的,总算是还有点良心。   崔长生对潘小桃向来是千依百顺,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好。”   听得崔长生的答话,赵新林便是冷然一笑。这呆子,当真是对那女子有求必应。   见着崔长生不曾磕绊便满口应下,潘小桃心安的同时,又深觉崔长生待自家的一片心意,不禁眼眶泛起温热,心里头热滚滚的极是舒坦。然而想起一事来,潘小桃不禁红了红脸,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只是我身上没有半文钱,长生哥哥可否借我一些?”   崔长生哪里会拒绝,自是答道:“不要紧,我有。”顿了顿,笑道:“不要你还的。”   潘小桃便抿唇笑了,瞧着月色下,崔长生略显朦胧的笑脸,唇角勾出一个软暖的微笑,软软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久了,怕被发现。”   崔长生将头点了点,道:“我送你。”   潘小桃摇摇头:“罢了,我自己回去便是,若是叫人瞧见,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眼见着夜色浓烈,潘小桃又是独身归家的少女,崔长生便是憨,也断然不肯的。最后潘小桃只得依了他,只是嘱咐他,不必贴身亲送,远远地瞧着她便是了。   回了王家,又从那洞里钻了回去,将草垛和竹竿归位,潘小桃才蹑手蹑脚回了柴房。   躺在草垛上,潘小桃歇了片刻,才算是稳了心绪。心道自家将那男人的尸身收殓,也算是她为人子女一场,回报了那人给的一缕血脉。   搁下了这事儿,又想起了崔长生,潘小桃顿觉心中满满的都是将要溢出的情谊,瞪着虚空的屋顶,心里头满是对将来的无限期待。   见着潘小桃的身影消失在了那狭窄的洞口处,崔长生在原地呆头呆脑地站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去了。   回到家里,赵新林正站在院子里等他,见着面便道:“你这呆子,怎的那女子说甚你都应。”   崔长生棱了赵新林一眼,闷声回道:“要你管。”便要往屋里头去。   赵新林嗤笑一声:“赵家那木匠甚是呆板,你才去一日,便要去忙碌潘家的事儿,他必定是要恼的。你可记得当初为了叫那木匠应下你的事儿,你爹可是说了多少好话儿,送出了多少礼品去。”   崔长生心里一阵闷气,他也晓得,那木匠不喜他,可桃妹妹的话又不能不听。崔长生拧着眉头站在门前,也不说进门睡觉,就那般定在了那里,好似泥塑的雕像。   赵新林瞧他又犯了拧劲儿,心里叹气,便走上前去:“得了得了,瞧你这样儿。”   崔长生正在想法子,可是想不出,闷气憋在心里,正是不舒坦,也不理会赵新林,只垂着头呆呆立着。   赵新林叹道:“行了,左右明日我不必去秦郎中那里,便与你一起同赵木匠理论,再和你一处,把潘家的事儿给了了,如何?”   崔长生便乐了,转过头扯着唇笑:“好!”   有了赵新林的加入,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因着赵木匠性子执拗呆板,只许了崔长生半日的功夫,办完潘家的事儿,便已是将近中午。崔长生只好请求赵新林去后山的林子里等潘小桃,嘱咐他把口信儿捎给潘小桃听,也好叫她安心。   赵新林将崔长生又取笑了一番,虽是满心不乐,却还是去了后山的林子里。   因着后半夜落了一层雪,晨起时分又结了霜冻,这天气便愈发的天寒地冻起来。赵新林靠在树干上,远远瞧见潘小桃缩着削肩慢慢腾腾地走来。   潘小桃的身上不过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旧袄子,一面用劲儿搓着手,一面往手上哈气,虽是走了那么远的路,可是因着脚下的鞋子并不保暖,冻得两只脚好似两坨冰疙瘩,潘小桃只好一路走,一路跺脚。   赵新林眼见如此,便知是衣衫鞋袜不保暖,又瞧她也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却每日里要辛苦劳作,不由得心下起了怜惜之意。虽是这女子心眼子多了些,做事儿又毒辣了些,但讲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只是她和长生……赵新林不禁又皱起了眉。这女子若是个云英未嫁的,便是性子不善便也罢了,如今她身有婚约,可长生又那般痴恋于她,可是要怎么办才是。   潘小桃缩着脖子正往手上哈气,抬起眼便瞧见那眉眼清俊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看,不禁心里别扭起来,心道这少年还真是浪荡不羁,怎好直勾勾瞅着人家姑娘看。拧着眉瞪了那人一眼,头一扭,往另一处走去。   赵新林见少女将要走掉,忙大步撵了上去,道:“你等一等。”   潘小桃歇住脚,掉转头去看赵新林。   赵新林瞅见那沁黑如玉的一对儿眼珠子,水汪汪的,恰似两弯清凌凌的月牙泉,也不知怎的,竟是心头一跳。忙咳了两声稳住了情绪,开口说道:“长生叫我来转告你,你那事儿都已办妥,叫你莫要忧心。”   潘小桃听罢心下一松,因着心里头没了心事儿,不禁露出一抹淡笑来,道:“有劳你来给我捎信儿了。”   潘小桃并非无盐女,虽不过刚过了十二的生辰,但眉眼精致,恰似将将绽开的枝头俏蕊。虽是整日里辛苦劳作风吹日晒,却也没伤了她如月似玉的一张俏脸。这般抿唇轻笑,却好似那春花轻绽,明月初升。   赵新林看在眼底,竟是心神一闪,随即便因着这眨眼间的神思恍惚,从心底腾出一股自厌来。再去瞅着潘小桃那张脸,便是那笑依旧软如春风,妙如春花,赵新林却是愈发的厌恶起来,不由得恶声恶气起来:   “你以为我乐意来?不过是禁不住长生的哀求罢了。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有婚约的,身为一个女子,要守规矩,莫要再去勾引了长生,你自己不要脸面便罢了,可别带坏了长生的名声。”   这人怎的长了一张狗脸,说翻脸便翻脸。潘小桃瞬时生了一肚子气,唇一抿,眼神一利,便要张口唾骂。不想那赵新林却是掉转头,几步便把潘小桃甩在了身后。潘小桃一口闷气憋在心口没处发散,气得半死,朝着赵新林的背影狠狠一剜,哼了一声往林子深处慢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为要申请榜单,字数不能超过三万字太多,所以周三需要断更一次,抱歉! 2:不好意思啊,修改了前八章,但整体剧情是不变的。 ☆、第010章      本以为收殓了那人的尸身,这事儿也算是结了,不料,等着潘小桃背着高高的一摞干柴,往村子里走去的时候,却见着村口柳树下的石头上,鲁氏牵着潘福团,正双双坐在上面。   瞅见了潘小桃,潘福团登时兴奋地跳将起来:“奶奶,是姐姐。”   听见那声姐姐潘小桃便拧起了眉,心下禁不住掀起层层厌恶,而那鲁氏已经拉着潘福团往潘小桃这里走来。   潘小桃压根儿不想理会这两个人,她之所以会去收敛那人,不过是因着他死了,人死万事空,更何况,娘亲未曾死去的那七年里,他待自己也是好的。若是那人未曾死去,便是他要饭到了她的跟前,她也不会给他一粒米的。   可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打她记事儿起,就不曾对她和颜悦色过,而另一个,更是从那恶毒不要脸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野种,也是逼死娘亲最后的一把利刃,她哪里愿意瞧见他们。   可鲁氏明显不肯放过她,几步走上前,截住了欲要绕过他们的潘小桃。   “小桃啊,奶奶就知道,你不是个没良心的,果然把你爹的尸身给收殓安葬了。”鲁氏的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讨好,笑意盈盈道:“小桃啊,你看家里头如今老的老,小的小,果园田地也都没了,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爷爷还生病要吃药,你……”   “我没钱。”潘小桃截断了鲁氏话,冷漠地看着她:“你说的对,他毕竟生养过我,我收殓了他,也算是了结了这段父女缘分。至于你们没钱吃喝,这不关我的事儿,我没钱给你们,有钱也不会给你们,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鲁氏听罢便哭丧起来:“你这丫头怎好如此心狠,咱们都是亲人,你不管我们,谁管?”   潘小桃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上面叶子已然落尽,只剩下森森枝干,显得孤苦伶仃。脸上慢慢露出冷冷的笑意:“现如今同我说亲人,卖我的时候怎的那般无情。好了,你不必多费口舌,我本也没有铜板给你,有这功夫来撕缠我,不如去想旁的生计吧!”再不理会鲁氏,径直往王家走去。   鲁氏还要拦,却被潘小桃一道凌厉冷酷的眼神吓退了脚步。潘小桃收了视线,刚迈出步伐,衣摆却被人紧紧拉住,垂下眼,果然是那个野种。   潘小桃愈发的心生厌恶,呵斥一句:“走开!”伸手就推了那孩子一把。   那潘福团当即蹲坐在地上,呆了一瞬,便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鲁氏自来把这潘家的独苗当做眼睛珠子,见着他痛哭不住,哪里看得下去,登时便火了。几步上前伸出手便去推搡那潘小桃,把个潘小桃推搡得东倒西歪,又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潘小桃扬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这才是鲁氏待她的态度,之前那般和颜悦色,还真是叫她不习惯。   伸手推开鲁氏几乎挨到鼻尖上的指头,潘小桃冷笑道:“既是嫌我欺负了你的心肝儿肉,你又何必来这王家庄儿?好生呆在潘家庄,我又哪里能欺负得了你那心爱的小孙孙?”抬起手指了指村口前的那条黄土路:“路在那里,你为何不走?”   说的鲁氏登时凝住,心里一下子想起了此行的最终目的。然而瞧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孙子,鲁氏又不免抓心挠肺的心疼,狠狠瞪了潘小桃一眼,一脸怜惜地走上前搂住了潘福团,不断地低声安抚着。   瞧着鲁氏吃瘪,那小野种放声大哭,潘小桃又是解气,又是难过。那些幼年时候,娘亲教给她的那些做人的道理,只怕她如今一条儿也没做好。想起了那些年,娘的良善,还有娘吃过的苦,潘小桃不觉心头一涩,鼻尖一酸,眼泪差点便要跌落下眼眶,奔涌而出。   忙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将那眼泪憋了回去,潘小桃抽抽鼻子,颠了颠背上的干柴,头也不回地往王家走去。   她是绝不会像娘亲那样的,守着一辈子的规矩道义,所有苦果都自己个儿尽数咽了,却是舒坦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歹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不要做那被人欺负的善心人儿,她要做个恶人。   潘小桃仰起脸,眼泪最终还是顺着脸颊飞速落下。她边走边哭,边哭边想,娘亲,别怪小桃心狠,小桃想要好好的舒坦的活着,就只能把你教给我的那些良善心软,全都给忘掉。   鲁氏这边儿终于安抚住了伤心哭泣的心头肉,这才抬起头,要去寻那狠心短命的孙女理论,却只瞧见了空荡荡的村口,要寻的那人,却早已是没了踪影。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终结,那潘家的老两口,隔三差五的,便要来王家庄的村口处,去堵那潘小桃。次数多了,便引得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暗地里都不住口的打听。最后,便连潘仙儿的尸身,是被村西头儿崔家的人收敛的,也都给闹腾了出来。   这一日,周氏听罢旁人在她的耳边嚼的舌根,回了家便找来了王如春。去外头一打听,却是村西头儿崔家的那个租户,将潘仙儿的尸身拉回了潘家庄,并出钱点了坟穴给埋了。   “莫非是那人看上了小桃不成?”周氏想着潘小桃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忍不住起了疑心:“不然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又不是有血缘的亲人,何必去管这档子闲事儿?”   王如春亦是这般作想,皱着眉想了会儿,道:“既是如此,叫如宝这几日不必外头去,只在家里头守着那丫头,等着那丫头去后山拾柴,便偷偷在后头跟着,且看她是否和那人私底下有了牵连。”说着眯起眼,厉光在眼底一转,慢慢道:“若是当真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不远处便有深不见底的净水潭,装了猪笼沉潭便是。”   周氏点点头,示意赞同。刚要抬手端茶喝,猛地想起一事儿,便抬眼瞧向了自家的大儿子,眉心蹙了蹙,缓缓道:“如春,你这月的工钱……”   “行了,既是此间事了,我便先出门去了。”王如春忽的截断了周氏的话,随即起身便匆匆离去。   周氏端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遥看着儿子的背影愈行愈远,最后没了踪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闷头想了会儿,眉心中间渐渐涌出了一抹愁绪。   这王家的男人,要么守在家里头啥事儿也不做,要么便是得了银子也不往家里头拿。家里头的吃穿用度,除了吃些老本儿,便都是她和媳妇们纺了布,做了刺绣,拿去外头变卖得来的银钱。再者便是田间收来的粮食,却也都是家里的女人们在种。   “啊——”窗外忽的传来怪异的嘶喊声,周氏眉头一凌,脸上登时露出嫌恶的神色来。半晌,咒骂道:“该死的老东西,儿子都死了,怎她却还活着不去死呢?”   **************   潘小桃很快便发现了身后的尾巴,她自是明白这事儿的起源。自打那次鲁氏在村口处堵了她一会儿,便隔三差五便要来上这么一次,后头更是连潘老头也出山坐镇了。然而除了卖苦情,出言咒骂,却也翻不起甚个风浪。   潘小桃并没有铜板,这点周氏很清楚,这么些年,潘小桃压根儿就没工夫去做旁的事儿,更别提偷偷儿攒私房钱了。慢慢走在通往后山的小道上,潘小桃不免有些心急。   长生哥哥同她说过,那赵木匠每隔半个月便会放他半天假,他便来后山这里等她。数着日子便是今日,本是叫人万分欣喜的事儿,如今却因着后头甩也甩不掉的大尾巴,眼见着就要变作了祸事。   潘小桃知晓时机远远不够成熟,她和长生哥哥的事儿,还不能叫旁人发现。此时不禁生出悔意来。也是她心太急,没有思虑周全,便叫长生哥哥那般正大光明去收殓了爹爹的尸身。本就是不相干的人,这般做了,可不是打眼得很。又因着潘家的那两个老人一而再地来王家庄堵她,愈发招惹了周氏的一双眼。   如今这情状,可要怎么办才是?   潘小桃一路走一路急速地寻找,果然在一棵大树后头,发现了正蹲在地上,闷头看着什么的崔长生。   坏了!   潘小桃心叫不好,可她自来便是往后山捡柴的,一时改了地点,倒是要留口舌给那王如宝说嘴。然而想起长生哥哥素来的憨实,潘小桃抿紧了唇,忽的歇住脚转过身去,往另一侧走去。   王如宝果然扬声叫道:“你要去哪里?”说着从树后头走了出来,几步追上了潘小桃,一把扯住她。潘小桃甩开他的桎梏,只管往前走,却又被王如宝几个大跨步拦下。   王如宝瞅了潘小桃几眼,忽的翘唇冷笑:“你跑什么,往日里不是都是去那边儿捡柴,今个儿怎的要换地儿?”嘿嘿笑了几声,王如宝扯住潘小桃的胳膊,指了刚才走的那条道儿,面容上带着讥讽的嘲笑,一双眼睛亮堂堂地看着潘小桃:“走,就走那条道儿!”   潘小桃自知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顺着往日里走惯了的那条路,一步一步慢慢逼近了崔长生蹲着的那棵大树。   崔长生正蹲在树根处看蚂蚁搬家,听得脚步声,立时欣喜地抬起了头来,随即起身,面目含笑地向着潘小桃疾步走来。   潘小桃一瞅见崔长生如此情态,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来,只觉得今个儿只怕是要大事不好,她和长生哥哥的事儿,想来是要被王如宝看出端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血缘,真的是个很奇妙的存在…… ☆、第011章      王如宝自是发觉了潘小桃的不同寻常,唇角勾了勾,心里头骂了一句娘,这死丫头果然是背着他在外头有了奸夫。将眼睛四下一转,却是瞅见了,村西头崔家的那个憨子,正笑盈盈向着他们走来。不觉心头一顿,心道,莫非这死丫头的奸夫是这个傻子不成?   潘小桃眼睁睁看着崔长生愈行愈近,抛给他的眼色他又看不出来,不禁心若死灰,只觉得噩梦即将到来,那王家是绝对不会饶过她的。   便是这千钧一发的空当儿,潘小桃忽的想起了半年前,那个被沉潭的村东头儿李家的刘寡妇。寡妇再嫁并不稀罕,然则那李家却有个跋扈独断的老太婆,任凭那刘寡妇的娘家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许那青春仍在的刘寡妇再去嫁了旁人。非要过继了本家的一个小男孩儿,要刘寡妇给她儿子守节。   那刘寡妇毕竟年少,终归是守不住,不过半年,便私底下同隔壁的孙二有了私情。被发现后,孙二逃之夭夭,留下了刘寡妇,被村民们装进了猪笼,沉了净水潭。   潘小桃猛地一颤,顿觉手脚冰凉。她不想死,然而若是被王如宝识破了她同崔长生的私情,她这个没有娘家的童养媳,下场只会比那刘寡妇更惨。心头一动,潘小桃斜眼瞅向了身侧的王如宝。   那王如宝正瞪圆了双目,满脸震惊地看着不过几步远的崔长生。潘小桃将两片樱唇紧紧抿在一处,抬起手,慢慢按在了发髻上的那根铁制的长簪子上。   她每日里都要孤身一人往来在这后山林里,为了以防万一,她将发簪的顶端磨得又尖又利,若是拔了下来插.进那王如宝的脖子里,血溅三尺,他必定是活不了的。   王如宝并未察觉,身边的这个不过十二岁大的小姑娘已然对他动了杀心,他只盯着渐渐逼近的崔长生,脑子里轰隆作响。这死丫头,便是寻了奸夫,也要找个看得过眼的。这明摆着是个脑子不甚清楚,行动又迟缓的半傻,怎的就寻了他去。便是他家的那个房客,人又高大威猛,长得又俊俏,这死丫头宁愿找了这个半傻也不去寻那人,莫非眼瞎了不成?   长簪子慢慢被抽离了乌黑发亮的发髻,潘小桃一双眼睛牢牢盯在了王如宝的脖颈上,她的唇瓣紧紧抿着,两只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手指牢牢攥住了那长簪,屏气凝神,便要将那簪子举起,忽听得身后一声喊叫:“长生,这里!”   潘小桃那里正是千钧一发,预备着一击而中,好叫那王如宝再无生还的机会,却不料背后一声高喊,立时惊得胆颤心跳,手一哆嗦,那簪子便掉落在了地上。   好在是泥土地,那王如宝又被那声叫喊吸引去了目光,潘小桃迅速地抬脚将那簪子踢进了一旁的杂草丛里,回头望去,却是赵新林那坏坯子。不觉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厮怎的来了此处。   崔长生本是要喊桃妹妹的,却被赵新林那么大声一叫,给引去了注意力,瞧见是赵新林来了,登时露着笑意,高喊一声:“新林。”   赵新林几步便跃了过来,从潘小桃身侧走过时,水流一般的视线在潘小桃的面目上略一停顿,随后勾起唇角,翘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潘小桃心头一跳,立时明白了,只怕这厮是瞧见了她拔簪子的那一幕,并且猜到了她本要做下的事情。轻轻咬住唇瓣,潘小桃并不怕他会将这事说出口来,只是这男人故意盯了她一眼,还有那蕴含深意的笑,倒是讨厌得很。   赵新林走过去一把揽住了崔长生的肩头,笑眯眯道:“等急了吧,走,咱们这就去。”   崔长生不明所以,只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的桃妹妹近在咫尺,崔长生哪里肯走,然而不知何故,他却是身不由己地被赵新林给强制性带走了。   见着两人的背影愈行愈远,王如宝抬手揉了揉头,原来是场误会。   见着崔长生走远了,潘小桃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心里盘算着下次若是能见着长生哥哥,定是要给他交代一番,只要不是她单独一个人,他便不能进上前来同她说话。心里想着,又转眼去看那赵新林的背影,倒是对着这人生出了淡淡的感激来。若非是他横插一杠,只怕此时此刻,她已然害了一条人命。   而崔长生恍神间便被赵新林挟持着走了很远,勉强转过头,却发现桃妹妹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得发起脾气来:“你快放开我,若不然,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赵新林回头瞟了一眼,见那二人往另一侧走去,已是走得很远,便松开了崔长生。崔长生揉了揉肩头,掉转头就要去寻潘小桃,被赵新林一把拉住。   赵新林拧着眉问道:“你莫非没瞧见那丫头身边儿还跟着人吗?”   崔长生使劲儿甩着赵新林钳住他手腕的那手掌,恨恨地道:“桃妹妹说人少的地方是可以说话的,只有两个人,人少,是可以说话的。”   赵新林头疼至极:“那是王如宝,你那桃妹妹的未婚夫,你若是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上那么一句桃妹妹,你信不信,不出一两日,你那桃妹妹便要被王家人给装了猪笼推进那净水潭,便和那刘寡妇一般模样。”   刘寡妇死的那一日,崔长生也是在场的。想着桃妹妹也要和那刘寡妇一样,被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净水潭,然后变作青白脸庞,没了热度的尸体,崔长生便被狠狠地惊住了。   他是瞧见桃妹妹身边儿跟着一个人,可他自来见着桃妹妹,眼底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却也没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要真是王如宝,瞅见桃妹妹和他好,肯定不会放过桃妹妹的。   赵新林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便温言劝道:“早说了你和那丫头没结果的,不叫你亲近她,你偏不听,如今怕了吧!”   崔长生眉头紧蹙,翻起白眼瞪了赵新林,使劲儿甩开手腕上的手,执拗道:“我下次会小心的,你莫要多管闲事儿。”   赵新林气得直乐:“嫌弃我多管闲事儿?若非是我多管闲事儿,此刻你和你那桃妹妹,只怕正忙乎着收拾那王家小子的尸体吧!”   崔长生听不明白:“甚个尸体?”   赵新林瞥了他一眼,嫌弃地勾勾唇,没搭理他,转身走了。一面走,一面想着方才看到的情形,不由得愈发认定了自己的看法,那丫头就是条毒蛇,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当真是叫人不寒而栗。那呆小子如今是鬼迷心窍,一门儿心思的要和那丫头好,也不知以后可会有个好下场。   没了崔长生,王如宝自然抓不到潘小桃的小辫子,跟了一日,走了许多的路,回了王家,王如宝便叫喊着脚疼。   潘小桃暗地里撇嘴,她一个小姑娘都不曾叫苦,他一个大男人,竟如此娇弱。也不等周氏叫她,潘小桃去灶间打了一盆热水,端了来给王如宝泡脚。   见着潘小桃离开了屋子,周氏便问那王如宝:“可有发现?”   王如宝翻着白眼,少气无力地回道:“没,在林子里走了大半日,脚都要走烂了。”   周氏“嗯”了声,嘱咐那王如宝:“许是今个儿不曾约见,你明日里再去跟踪半日,不定就有发现了。”   王如宝紧着眉嚷嚷道:“我才不去,累死了,要去你去。”   周氏哪里会去,便一直唠唠叨叨的,非要王如宝去。王如宝被周氏逼得急了,怒道:“管她偷不偷人,便是偷人,我也不在乎。”   周氏气得要死,拿食指狠狠戳在王如宝的额头上:“你这呆子,瞎胡说什么呢?”又叹气道:“那丫头生得着实不叫人省心,可生得叫人省心的,娘又不乐意说了来做你的齐头娘子。”   王如宝对此不以为然,垂着头去瞧自己的脚丫子,心里头却惦记着城里头春柳楚馆里,那个老鸨新买来的丫头。想着便嘿嘿笑了起来,那丫头今年才刚刚七岁,正是个娇嫩嫩的雏儿,只可惜他手里头有点紧,实在是腾不出银子来,不过,等着过些日子他攒够了钱,再去销魂也是一样的。   又想起那潘小桃,心道,那死丫头才来王家的时候刚满九岁,虽是大了些,可长得也是娇娇嫩嫩的,瞧着就像一把可口的小青菜儿。王如宝一面泡脚,一面拿手去摸自己的下巴,要不是娘再三叮嘱他,新婚夜新娘子不是雏儿不吉利,他早就把她给办了。可惜如今年岁大了,身子骨也渐渐长开了,可真真儿白瞎了那张俏脸儿啊……    ☆、第012章      潘老头隔三差五的便要在王家庄村口处去堵潘小桃,自然是开口要铜板的,可潘小桃又哪里有钱给他,于是又是哭闹又是咒骂,直将潘小桃说成了狠心没心肝的不孝之人。   这年头儿,孝道可是大于天的,潘小桃再是不理会,被人截在半路上指着鼻子唾骂,起先自然也是发怒的。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对着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爷爷,她既不能回骂,亦不能动手,却也没有银子打发了这人,便只能立在那里,看那潘老头嬉笑怒骂开锣唱戏。   自然是耽误了干活,周氏那里很是不满,然而她心里头也是清楚,只怕那潘小桃,比她还要不乐意看见那些潘家的人。可是明白归明白,那潘老头儿在村子口闹腾,周氏一家人自是面上无光,心里头藏了怒气,自是要冲着潘小桃撒火的。于是潘小桃每日里都要挨打,掀开那破旧的,打了补丁的单薄袄子,满是青痕紫印。   潘小桃摸了摸胳膊上才刚添上的新伤,想到那如跗骨之蛆的潘老头,心里又是恨又是厌。她没有银子可给,便是有,也不会给。说是亲人,可这些亲人从未把自己搁在心上,他们那般自私无情,她得想个法子,解了当前的困境才是。   又想起长生哥哥如今不得空闲,潘小桃很是叹了口气,不然先托他买了泻药回来,在那周氏的吃食里面稍稍放一些,周氏肠胃弱,定会泻肚,到时候拉的没了力气,看她还如何动手打自己。   ****************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潘老头如今便是那光脚丫的。   唯一的儿子死了,家里头的桃园也早就被卖了,田地也没了,如今的他,只剩下空落落的一座旧宅子,甚至里头的家什,值钱的也都早早儿的便被典当了。   而他的年纪也大了,没力气,又生着病,哪里又能赚得到半枚铜板来。然而他们不能不吃饭啊!他不是没想过卖房子,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卖了房子,又要去哪里落脚呢?又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不到山穷水尽,绝对是不能卖的。   如此,潘老头便没辙了。   鲁氏倒是放下了身段儿,在村里头揽了些针线活。可她眼睛不好使,做的活计不好又慢,渐渐地,就没人愿意和她做那针线的生意了。   她便又去揽了些涮涮洗洗的活儿来,大冬天儿的,又没钱买柴,自己去捡柴,年纪大身子骨又不好,捡来的柴火,也紧紧够烧火做饭的。只得用那井里头打出来的水。便是井水并不是沁骨的凉,甚至还暖暖的有些温度,可寒冬腊月天儿的,洗了几盆子衣服,那十根手指头,也都冻得通红,没几日的功夫,便生出了冻疮来。   这时节,才开始惦记起前头那个媳妇儿的好处了。有她在时,家里头还使唤了一两个仆役,哪里用得上她去做这些活计。吃得好穿得好,当真过得舒心如意。   然而再去想想那活泼可爱的孙子,鲁氏使劲儿揉了揉盆里的衣服,便又觉得,那前头的儿媳妇儿再是好,可她生不出孙子来,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而那潘老头,原先也是个讲究脸面的人,可这世间上,最大的事儿便是肚子饿,为了不忍饥不挨饿,如今也只能将那老脸丢到了地上,眼儿一闭,便做了撒泼的妇人,没完没了的闹事。   他心里也晓得潘小桃没钱,如此闹腾,不过是为了逼迫潘小桃身后的王家。既是要了他家的闺女,就该替她养活这没钱没粮食的老两口,还有那没了爹,跑了娘的小孙孙。   若不然,便把那丫头还了回来,有那丫头在,不管是再卖一次,或是嫁了人得了一笔丰厚的聘礼,还是留在家里头纺纱刺绣,总能得来点儿银子花花。有了这般打算,潘老头越发闹得起劲儿了。   潘小桃只看了两次,便瞧出了这老头子的打算,心里冰寒寒的发颤,这也算是自己个儿的亲爷爷。不过想想这老头儿伙同她那亲爹,逼迫娘亲时候的狠心,潘小桃便也释然了。   娘亲待他那般好,比他亲儿子还要孝顺,可结果呢,那老头儿可曾对她心软过半刻?更别提她这个赔钱货了,她长了这么大,就不曾从那张老脸上,见到过半缕温情的笑意。   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儿,渗出了血来。若非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天气冰冷冷的寒,只怕那伤口还要发炎。潘小桃咬着牙,强忍着周身上下的痛意,眼睛望着又是跳,又是骂的潘老头,心里头,慢慢浮出了一个主意来。   抿抿唇,潘小桃眼中掠过一丝冰寒的冷意。害了她娘,又将她置于这般境地,如此亲人,她又何必去在意他们的生死呢?   这一日,周氏打从外头回来,脸上便带着腾腾的怒意。真真儿是气死人,那潘家要死要活和他们王家有何干系,当初可是立了契约的,三两银子,从此生死各不相干。怎的那潘家如今倒了霉,他们王家也要跟着沾了霉气呢?   说他们王家冷酷无情,对着落魄了的亲家无情无义。周氏恨恨地笑,那丫头可是卖进来的,签字画押,同那潘家再没了干系的。他们潘家,又哪里是他们王家的亲家。   潘小桃正端着一盆子衣物,预备着往绳子上晾晒,周氏一眼瞧见她,登时便是双眼充血,怒火盈头。随手拿起一边墙上靠着的一根细竹子,便朝着潘小桃,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疼痛袭来,盆子“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刚刚洗好的衣物散了一地,沾上了雪水污渍,瞬时就脏了。潘小桃抱着头蹲在地上,那竹竿打在了胳膊上,背上,腰上……疼,真疼!   潘小桃恨恨地瞪着脚下的墨绿色绸缎外衫,腔内里的愤怒好似烧沸了的热水,蒸腾出的滚烫热气儿直奔着脑子里去了。凭甚?凭甚?都把她卖了,不是说以后生死两不相关吗?她已是活得如此艰难,为何还要将她推进更深的深渊?   是,是她设了计谋,叫长生哥哥的爹爹引诱了那没廉耻的女人染上了赌瘾。可是,他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绝情吗?可为何为了那个女人,又是卖果园,又是卖田地。一纸休书拿给那个女人,不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当初娘亲做了那么多,都没换来他们的半丝怜悯,为何面对着那个女人,他们的胸怀就变得如此之大?任凭她将潘家变卖了个干净,也不做声。如今家境败落,没了生路,却来寻她这个,已经被卖出去三年,被他们抛弃了三年的可怜少女。   真真儿是可笑!   潘小桃咬牙切齿地想了一回,心里的恨好似疯长的蔓藤,将一颗心死死缠绕,勒得潘小桃对那潘家,再没了半点儿的情分。眼儿一眯,潘小桃忽的张开口,尖叫出声来。   周氏正打得解气,被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凄惨叫声惊了一跳,呆了一呆,便恼羞成怒地再要继续打,不曾想,那挨了三年打,从不高声嚎啕的少女竟是突然转了性,嚎哭了起来。   “做甚要打我,做甚要打我,又不是我叫他来的,我也想他呆在家里不能来,可我又能有甚个办法?”哭了一阵儿,潘小桃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周氏道:“不是我叫他来的,若能叫他待在家里头出不得家门,不能来咱们王家庄,我也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他偏不呆在潘家庄,就不呆在潘家庄……”   潘小桃从来都是个犟脾气,便是这几日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只是偶尔忍耐不住了,才会短促地叫出一声儿。周氏这还是头一次听见她悲悲切切的哭诉。到底是被惊住了,然而呆了一阵,周氏仍旧转回了神儿来,举起那细竹竿,照旧下了死手,把潘小桃直接抽晕了过去。   等着再次醒来的时候,窗格外已是漆黑一片。潘小桃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叫她冷汗恰如雨落,唇瓣直打哆嗦。挣扎着起身,潘小桃哼哼唧唧地坐在床沿,套上鞋,往茅房里去了。   正屋里头,周氏叫了王如春,正在商量着潘家的事儿。   “那死老头子闹了这么些日子,可是把咱们的脸面给踩到了地上。你是不晓得,我出门去,村里头的人,暗地里都在戳我的脊梁骨。说甚难听的都有,可把我气得恨不得把耳朵都给摘了去。”周氏说着,气哼哼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恶狠狠道:“再不把那死老头子解决了,我这连门儿都没法子出了。”   王如春听罢翻了翻眼皮子,哼道:“娘不过是一介女流,便是不出门也是无妨,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这些日子你当我的日子好过?走哪都被人嬉笑。你不愿意出门儿,我还不愿意呢!”   周氏听了愈发的生气,瞥了一眼王如春,气鼓鼓道:“你是家里头的顶梁柱子,就不能想个法子?”   王如春立时恼了:“我是堂堂男子汉,干的是大事业,那老头子不过是装疯卖傻倚老卖老罢了,叫我去解决他,不是大材小用吗?”   周氏望着自家大儿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时竟是无话可说。顿了顿,忽的想起了今个儿下午的时候,那死丫头哭叫时喊的那几句话,心头猛地一跳,有一个想法,慢慢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第013章      不知哪里溜进的风将案几上的烛焰吹得东倒西歪,周氏望着那烛火,慢慢地眯起眼睛来:“不如你去寻个人,在半道儿上,将那老头子打上一顿,最好把那双腿给打断了,没了腿,就会老实地呆在潘家庄,再不会跑出来惹是生非了。”   说到最后,竟是咬牙切齿起来。她真是太恨了,嫁进王家庄几十年了,还不曾这般丢人现眼,叫人欺负到头上来的时候。   映着昏黄暗沉的烛火,王如春也缓缓地勾起唇,露出一个奸笑来:“还是娘见多识广,想出的法子着实妙哉!”说着,母子俩相视一笑,俱是洋洋得意的模样。   隔了一扇窗子,潘小桃抚摸着胳膊上,下午时分才添上的新伤,干裂的,泛着苍白的唇瓣悄然勾起一抹冷漠的讥笑来。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却为何陷入了今日这般境地。   昏沉沉的夜色没有半点星光,刺啦啦的痛意犹在周身四处游走,潘小桃立在窗台下,眼睛凝视着前方的黑色虚空,只觉得彷如潮汐般的悲戚,在心底来回地流转。   她悄然抬起手来,将那不知何时凝结在眼睫的泪珠缓缓擦去。她不哭,这冷淡浅薄的亲情,哪里又值得她去落下半滴眼泪呢?   没了潘老头在村口处的咒骂,周氏的心情明显好转,自然而然的,潘小桃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最起码,这几日她都没有再挨打。潘小桃觉得很轻松,很惬意。   至于潘老头他们如今日子如何,这不是她要去考虑的。就像他们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身处在王家的,身为童养媳的她,将会面临着怎样的境遇。既是你不仁,便不要怪我无义。   潘小桃蹲在地上慢慢摘着手里的菜,唇角缓缓扬起,冷漠的,讥讽的笑再次出现。她的心肠当真是愈发的冷硬了呢,潘小桃心想,若是娘亲知晓她变作了如今的模样,该是如何痛心疾首的一副模样呢?   冰冷的泪珠慢慢滑落,潘小桃抽抽鼻子,一抬手,那泪珠儿,便都不见了。   再次听说潘家的消息,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   沉静如一方水晶的净水潭边,潘小桃正在慢慢敲打着石板上的衣衫。   身旁蹲着的崔长生,不时地往她脸上瞅,默了片刻,伸手扯了扯潘小桃的衣袖,软声道:“桃妹妹,你莫要难过。”   潘小桃愣了愣,然后扯唇轻笑:“我才不难过呢,那些人……”她的眼睛幽幽地看向了轻漾着水纹的潭面,缓缓道:“那些人,早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崔长生心思单纯,见着潘小桃说不难过,便当真以为她不难过,欢欢乐乐道:“不难过便好,那些都是坏人,对你也不好,死了便死了。”   说完,双颊突地红了红,半垂下头,两只手交缠在一处使劲儿地摩挲着,羞涩地笑:“桃妹妹,昨个儿赵叔夸我呢,夸我学得快,是学做木匠的好胚子呢。”嘿嘿笑了两声:“桃妹妹,你说的,要是我学有所成,便嫁给我的。”   潘小桃本因着潘家的事儿,心里头很是纷乱难受,忽听得崔长生扭扭捏捏的一番话,不由得偏过头看了过去。   那少年郎君,更是眼睫轻垂,双颊绯红,倒好似闺中少女,羞答答的,着实可爱。心里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潘小桃忍不住笑了:“是的,我说的。”   崔长生便好似吃了神丹妙药,瞬时傻乎乎乐了起来。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潘小桃背起竹篓,见崔长生拖拖拉拉地不肯走,便笑了:“长生哥哥,你若是不肯去赵大叔家学做木工,我又如何能嫁给你呢?听闻赵大叔为人呆板,你且快些去,别晚了,叫他不高兴。”   崔长生心里头也是知道的,依依不舍地同潘小桃道别,一步三回头的,慢慢顺着山道,往赵木匠的家中走去。   潘小桃见得崔长生不见了身影,这才沉下脸色,沉默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净水潭,半晌,重重地喘了口气。   不曾想,潘家的老两口,一个跌进了潘家庄后山腰的一处枯井中,生生饿死了。一个断了腿,躺在潘家庄后山山底,破败了的山神庙里,竟是冻死了。   潘小桃忍不住露出一抹悲哀的冷笑来。   那女人当真恶毒,带走了潘福团便也罢了,竟是把房契也给偷了,转手卖给潘家庄出了名的恶霸潘权焕,那潘老头哪里还能要的回来。   又丢了心爱的小孙孙,鲁氏孤身去找,竟是失足落入了枯井中。潘老头不能走路,自然不能去寻她,那后山腰又是僻静之地,她又出不来,最后竟是饿死了。   而那潘老头,因着柴火烧尽,鲁氏又没能及时回来,山神庙本就是四面透风,破败不堪,前几日又是落了一场细雪,他竟是被活生生冻死了。   这许是报应吧!   潘小桃颠了颠肩头上的竹篓,不禁又是悲哀一笑。   当初娘亲那般孝顺,那般能干,偏他们因着娘亲多年不曾生育出儿子,便咄咄相逼,甚至娘亲病卧在床,也不曾换来他们的半点怜悯。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那般宽待那个女人,却是半点儿情谊,也不曾从那女人身上得到。如今身死,可不就是现世报。   一路往王家走去,半路上,却是碰上了脚步匆匆的赵新林。见得潘小桃的面,赵新林便想起了潘家的那些事。一时心绪复杂,看着潘小桃便皱起了眉头。   他也是清楚的,潘家老头子在村子口跳骂,叫潘小桃吃了许多的苦头,那王家的女人恁得恶毒,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只是昨日乍然听说,那潘家的老两口竟是死了,虽知道这事儿不是潘小桃的错,却是那后娘恶毒,不给那老两口留生路,可一想这一切事端的起源,却都是面前这小丫头挑弄起来的,心里头便不免有些不知滋味儿了。   这丫头,真是和他那二娘太像了。一样的美貌,一样的,心狠手辣。   赵新林慢慢眯起眼珠子来,家里头的心腹传了信儿来,说是娘重病,似有命绝之险,叫他赶紧的回去,若是耽搁了,许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一想起这个消息,赵新林的一颗心便好似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水井里,浮浮沉沉再没个平静。   明明他走时娘还是康健的,那心腹也不时传了消息过来,并不曾说过,娘的身子出过甚个毛病。可这封信却是加急送了来的,打开一看,便是病危速归。   赵新林只觉腔内的不安瞬时都化作了怒火,他知道,必定是那恶毒的贱女人搞的鬼。   赵新林瞥了那潘小桃一眼,并不理会她,急匆匆地同她擦肩而过。   潘小桃呆了呆,随后忽的回过头,对着赵新林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   那厮究竟是个啥意思,她本认为他们俩也算是熟识了,心想扯着唇咧出个笑,算是个招呼。不曾想,那家伙却是盯着她,那眼里头毫不掩盖的厌恶憎恨,却是把她吓了一大跳。   真真是莫名其妙,潘小桃自认为不曾得罪过那人,那人如此无礼,当真是脑中有疾。   一路回了王家,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驴车正停在大门外,邻居家的小云花笑嘻嘻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往门里头奔去。   潘小桃一喜,必定是王如梦回家来了。   王如梦是周氏的小女儿,在家里头极受宠爱。她未曾出嫁时候,隔壁的小云花倒是频繁地出入王家大门,去寻了如梦姐姐和小桃姐姐玩儿。   然而周氏却是十分嫌恶小孩子,自打一年前王如梦出嫁后,每每小云花来寻了潘小桃,周氏便会拿了鸡毛掸子,寻了各种理由去摔打潘小桃。   小云花哪里见过这个,自是害怕极了,便再不曾去过王家大院。只寻找潘小桃出门洗衣,或是捡柴的时候,才跟了上去,和潘小桃说话玩闹。   如今竟是见着小云花往王家大院去了,必定是王如梦回来了。潘小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起王如梦是一月前生下的孩子,算算日子,也该挪骚窝儿,回娘家来了。   进得大门,便见得王如梦包裹得严严实实,正立在廊下,同小云花笑闹。一抬头看见了潘小桃,眼中闪过惊喜,立时笑着喊道:“小桃妹妹,快来!”   潘小桃本是满面欣喜要往王如梦那里去,一瞥眼,便见得周氏面带笑意,却是眼神冰冷地望着她。一时迟疑,脚步便缓了下来。   王如梦本是笑着等潘小桃迎上来,已是伸出了手要去拉她,却见她突地缓了脚步,面上颇有些犹疑,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   转过脸去,果然见得自家娘亲正瞪着潘小桃看,不由得笑道:“娘,我好容易回来,你又是晓得我自来和小桃妹妹投缘,何苦要拉了一张脸,叫我不开心。”   周氏又哪里舍得叫王如梦心里不畅快,于是便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娘哪里是拉了脸叫你不痛快,不过是还不曾和你说上两句话,你却要和这两个丫头去说话,吃醋罢了。”   王如梦便笑了:“如此,今夜里我便和娘睡,咱们不睡觉,一直说到大天亮,如何?”   周氏便抿唇笑道:“你这鬼丫头,刚出了月子,不好好休息,还要熬夜。得了,你叫了他俩去你卧房说笑,外头天冷有风,你身子骨弱着呢!”   又瞥了一眼潘小桃,转眼去看一边儿呆着,满脸讨好的笑,却是插不上话头的樊氏:“今个儿你来做饭。”又笑看着王如梦:“知道你今天回来,早早儿的娘便杀了一只鸡,正在灶上炖着呢,你去说话,娘去看看。”   王如梦笑道:“娘熬的鸡汤最鲜,今个儿有口福了。”   如此母慈女孝,潘小桃立在廊下,看着台阶上的一幕,眼底一酸,撇过脸,便有泪珠落了下来。    ☆、第014章      王如梦的闺房周氏一直小心翼翼地留着,隔几日,便叫潘小桃进去收拾一番,很是整洁如故。   今日里头烧了炭盆,门上又挂了厚厚的帘子,屋里头热热的,半点凉气也不曾有。   王如梦坐在炕上,将潘小桃一番打量,瞧她破衣烂衫的,脸上慢慢浮出怜悯来,叹道:“我娘定是又苛待你了。”   隔了一张小几,正坐在炕上咬着冰糖葫芦的小云花立时接嘴道:“周婶婶每天都要打小桃姐姐呢,我都听见了呢,打得可凶了!”龇牙咧嘴地比划了一下,续道:“我都听见竹竿子‘呼呼’的声音,打在小桃姐姐的身上,噼里啪啦的响。”   王如梦脸上的怜悯之意更甚,拉了一旁坐在绣墩上的潘小桃的手,说道:“你受苦了。”只是那打人的是她亲娘,除了安慰几句,她也不好说什么。   冲潘小桃笑了笑,王如梦松开手,起身步至雕花木柜前,打开柜门,翻了几下,笑道:“娘果然还都留着呢!”说着从里面挑挑拣拣,随后又抱出来堆在了她的床榻上。   潘小桃定睛一看,都是王如梦往日做姑娘时候穿过的旧物。   王如梦转过身看着潘小桃,笑道:“这些衣裙你必定是见过的,都是我在家时候穿过的,如今我也穿不上,这些留着倒也无用,都给你,你瞧着改一改,便穿吧!”又抿着唇轻轻笑道:“虽说是旧物,但都有七成新,你莫要嫌弃。”   潘小桃又哪里能嫌弃,都是好衣料,比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袄子,可不是强太多了。起身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一件绣花袄子,厚厚囊囊的,比她身上的袄子厚实多了。   潘小桃笑道:“哪里敢嫌弃,我喜欢得不行呢!”将眼睛往床上瞟了瞟,低声笑道:“可嫂子那里只怕又该吃味了。”   潘小桃如此说,却是她才来了王家时,王如梦见得潘小桃身上的衣物单薄,便将自己穿旧的衣服捡了几件给了潘小桃。偏潘小桃个子娇小,又瘦弱,那衣服便大了,需得改一改才能穿。而樊氏却是和王如梦一样的身量,便背着人去同潘小桃要。   潘小桃自打来了王家便缺衣少鞋的,难得得了几件好衣服,自然不肯给。因是王如梦给的,樊氏又不敢强要,便趁着潘小桃出门打柴的时候,竟偷偷把衣服拿去穿在了身上。对外便说是潘小桃穿着大,便给了自己。   樊氏那时候才把自己要做的活计推搡给了潘小桃,自以为捏住了潘小桃的脾气,只要是自己穿在了身上,她便是心里恼,嘴上也必定是不敢说的。不曾想,王如梦那里却是一见到樊氏身上的衣服,便恼了。   等潘小桃打柴回家,王如梦便拉了樊氏来问潘小桃,可是她把衣服送给了樊氏。   樊氏却也不慌不忙,只抛了几个眼色给潘小桃。可潘小桃却哪里会理会樊氏,张口便道,她不曾把衣服给了樊氏。王如梦便怒了,将樊氏好一顿羞辱。   樊氏气得直哭,嚷嚷着,都是一样的人,为甚给了潘小桃却不给她,这衣服分明她穿着最合身。又指责王如梦偏心。王如梦是个娇养大的姑娘,又是在自己家,哪里肯受这等气,自是去周氏面前告了一状。周氏自来护短,便罚樊氏一天只需吃一顿饭。这一罚便是半个月,可把樊氏饿得不行。   听得潘小桃的话,王如梦自是也想起了旧年时候那件不快的事,便棱起眼,一脸不悦地朝窗子外瞟了一眼:“理她做甚!”又看向潘小桃:“你也不必忧心,走之前我会特意同娘交代的,她若敢同你争,看我娘怎么收拾她。”   王如梦很是不喜樊氏,即便樊氏见着了王如梦很是卑躬屈膝地去讨她欢喜,然而王如梦向来是嗤之以鼻,冷若冰霜,反而待不卑不吭,沉默寡言的潘小桃十分友善亲和。   潘小桃听罢抿唇一笑,王如梦已经提溜起了一件衣服,笑道:“你且看看这衣服的样式,虽是旧年的,却很是漂亮。”   潘小桃仔细看去,果然很是好看,又摸了摸那衣物,溜光水滑,是很好的衣料,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欢喜来:“那就多谢你了,我很是喜欢的。”   王如梦便笑眯眯道:“你喜欢便好。”又指了指柜子里的其他衣物:“这里面的,我都不穿了,适逢我在家,你便去瞧瞧,哪些是你能穿的,便都拿去。你也不必怕,有我在,娘不会说甚的。更不必忧心,我必定在娘那里把这件事摆平,不会我前脚走,后脚便叫你挨骂挨打的。”   潘小桃很是感激地笑了笑,这王如梦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暖心。因着离得近了,潘小桃便见得,王如梦一张银盘玉脸,搽得细白娇嫩,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眼角还缠着几抹魅色慵懒的风情。这般一看,潘小桃便知,这王如梦在婆家,想必也和娘家里头一样,是被娇宠着的。   王如梦在娘家住了半个月,有王如梦在,潘小桃很是舒坦了一段日子。不但又搬去了王如梦的闺房与她同住,因着王如梦在家里无聊,便整日的拉着潘小桃在屋子里和她说话,若不然便是和跑来玩耍的小云花一同玩叶子牌。自然而然的,家中的家务,便都落在了樊氏的肩头上。   樊氏很是气急败坏,不过两日,牙龈根子那里竟是出了一个大血包,疼得她每日里“刺溜刺溜”地倒抽冷气儿。可王如梦是周氏的心尖子,又是难得的回来,周氏恨不得把她放在手心里捧着,疼着,不过是叫那死丫头陪着吃住说话,哪里会不同意。   樊氏孤单单蹲在灶间摘菜做饭,很是流了一把辛酸泪,也不知为甚,那小姑子任凭她如何讨好,却总是翻着一双白眼给她看。还喜欢亲近那贱丫头,真真儿是可恨至极!然而也只能是背地里抱怨一番,当着众人的面儿,她甚至连个白眼也不敢翻出来。   这一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潘小桃搬了圈椅放在廊下,陪着王如梦和刚满月的小娃娃一起晒太阳。小云花便是这时候,带了一匣子新作的桂花糕来给王如梦尝鲜。王如梦很是惊喜,便问那小云花,桂花是哪里来的。   “是娘摘了下来,藏在了冰窖里的。”小云花说完,便搬了小杌子,坐在王如梦的旁边,两手支着下巴,圆嘟嘟的小脸蛋,溜圆如珠的乌黑眼睛,很是乖巧可爱地道:“我晓得如梦姐姐喜欢吃,便特意叫娘做了来的。”   王如梦听罢,伸出两指轻轻拧在那肥腻细滑的小脸蛋儿上,笑嘻嘻道:“你这小丫头,真是会暖人心肝子,你且等着,姐姐有一副丁香花银耳钉,一会儿拿了给你去戴。”   哪个小姑娘不爱美,小云花听了便喜欢得不行,愈发笑得开心了。   便是这时候,王如宝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本是要出门寻乐子,却是一抬头,便瞧见了廊下坐着的小云花。温煦的日光好似上好的金色薄纱,落在小云花甜美的脸蛋上,晕出耀眼的光霞,晃得王如宝的一颗心登时“砰砰”直跳。   他的眼睛在瞬时瞪得极大,他再没注意到,自己的身边,竟是还有这般甜润如蜜的小丫头片子。然而也不过是顷刻间,他便清醒了,这丫头是自己的邻居,她有正值壮年的父亲,还有两个强壮有力的哥哥,这丫头,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   顿时失魂落魄起来,王如宝耷拉着一张脸,无精打采地同王如梦说了两句话,又睨了那小云花一眼,方憋了一肚子的郁气,往外头去了。   潘小桃只见得王如宝的一张脸好似三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懒得理会他,便去逗弄那王如梦怀中的小娃娃。   只是王如梦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妥,见那王如宝出了大门,抿着唇回忆方才那道瞥向小云花的视线,修长的细月弯眉便慢慢地越皱越紧。那眼神她不陌生,那时候,那人便常常用这种眼神,偷偷儿地瞅向她,再后来……   登时心头一跳,那人今年十八,她十六,便是有些情愫,却也说得过去,可小云花才多大,翻过年也不过六岁,二哥怎的用那种眼神去看她?   王如梦只觉得心里纷乱如麻,她忽的意识到,她许是发现了一件,无法诉之于口的腌臜事儿。   潘小桃很快便察觉了王如梦心绪不平,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的了?”   王如梦一惊,忙笑道:“无事。”   听她这般说,潘小桃便肯定,必定是有事的,然而王如梦无意说于她听,她便也不打听,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小娃娃的下巴,笑眯眯道:“瞧这小娃子,长了对儿漂亮的桃花儿眼呢!”说着抿唇嬉笑:“都说长着桃花眼的男子最是多情,这小家伙,以后不定要惹了多少情债回家呢!”   桃花眼啊……   王如梦的心头又是重重一颤,低头去看怀中的娃娃,果然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两丸水晶球一般的眼珠子正凝视着她,与那人却是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为每天上午8:00。 ☆、第015章(捉虫)      凝视着那双眼,王如梦只觉脸皮发麻,手脚冰冷。   生孩子的时候她遭了大罪,为了养好身子,坐月子这一个月,她甚少去抱这孩子,每日里沉沉昏睡,却是如今才发觉,他竟是长了一对同那男人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不觉心乱如麻,自己丈夫,还有公婆,都不曾长了桃花眼,唯有那人,白净俊俏的脸面上,一对眼睛风流多情,却正是桃花眼。   潘小桃很是敏锐地觉察到了王如梦愈发不安的情绪,不觉有些疑惑,只是见她面带惶恐,似有犹疑,虽有心询问,但觉她许是不愿意说,便垂下眼睫,故作不曾发现的模样。她认识王如梦多年,晓得这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如今出阁了,自是更有主意才对。她不去问,免得惹了她不快。   又过了几日,王如宝这日休工在家,王如梦见他甚是无聊,有心再试探一番,心思许是自家那日看错了也是有的。便叫小桃去灶间做了几样点心,然后嘱咐王如宝,去隔壁家,将小云花请了来。   王如宝本是百般无聊的模样,听得小云花三个字登时眼中放光,连连点头:“很好很好,我这便去叫了那小丫头来陪你。”   王如梦见得王如宝的模样便是心底一凉,又见他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不觉十分泄气。只瞧着如今这种情形,只怕是无需再去接着试探,她家二哥,八成是有那方面的隐疾了。   王如梦很是忧心忡忡,便是有了那方面的隐疾,也不该对着小云花起了坏心思,这可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若是叫人瞧出了端倪,二哥还要如何在王家庄里头立足?只需众人的吐沫星子,便可将他淹死。   正是忧心,摇篮里的小娃娃忽的急声哭了起来,王如梦忙起身走过去,抱起小娃娃慢慢地软声哄着。一眼又看到了那双酷似那人的眼睛,心里一沉,不免愈发的心焦。如今孩子还小,却是看不出来,可再过些时日,眉眼都长开了,只怕会有细心的,瞧出问题来。到那时候,可要怎么办才是。   小娃娃是个脾性很好的孩子,有了娘亲的低声轻吟,很快便又睡了过去。王如梦盯着孩子的面容呆呆看了会儿,随即叹了口气,一抬头,穿过雕花窗格,她瞧见他家二哥,正牵了小云花的手往屋里来,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觉他眉飞色舞,隐有晶亮的光泽在他眼瞳中忽闪而过。   王如梦愈发心躁,慢慢喘了口气,掉转头不再去看。走过去将孩子重新放在摇篮里,两手搭在摇篮的边缘,呆呆看着沉睡的孩子出起神来。   潘小桃便是这时候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王如梦面容上显而易见的忧虑,不觉心里很是担心。想问,又隐有顾虑,不问,可这几日她贴身伺候,却很是清楚,王如梦有心事,只瞧着她那副样子,这心事八成还不是啥好事。   将托盘里的点心盘子在小几上摆好,潘小桃轻轻走过去,柔声道:“如梦姐姐,点心好了。”   王如梦回过神来,唇角刚刚勾起,便见帘子被撩起来,王如宝揽着小云花的肩头笑眯眯走了进来。   见得那双手轻轻扣在小云花的肩头,已是窥探出某些隐秘的王如梦很是觉得怄心,几步上去拉过了小云花,然后淡淡瞧着自己二哥,道:“既是请来了小云花,我们三个女子要吃点心喝茶说心事,你且回避吧!”   王如宝哪里舍得走,便笑道:“你这丫头怎好过河拆桥,甚个说心事,云花才那么点儿大,有个屁心事啊!”说着走过去,一撩袍尾,便在炕头上坐了下来。   见得王如宝不肯走,王如梦便有些恼了,粉面含怒,一双眼棱起,瞪向了王如宝。   王如宝却是一心都在小云花身上,哪里看得见,招招手,笑眯眯道:“小云花啊,来来来,来哥哥这里,哥哥给你点心吃。”说着捏起一块儿绿豆糕,招呼小云花过去。   小云花倒是不怯生,又是熟识的邻居,立时便要去,却被王如梦一把抓住。   王如梦既是看出了他哥隐藏着的龌龊,自是有了提防的意思。更别提这小云花又是打小便爱粘着她,她很是喜欢的小丫头,自是要将她妥妥的保护起来。盯着王如宝不快道:“咱们不论大小,总都是女娃子,二哥你却是个男子,夹在里面,你不觉得别扭,咱们却觉得别扭。”指一指门处:“二哥你还是走吧!”   王如宝便阴了脸色,很是不快地将绿豆糕扔回盘子里,有心说上几句,又一想这个妹妹却是难得的回来,说了她只怕惹得她不高兴。便起身拍了拍衣袖,哼了声拔腿离去了。   潘小桃默默站在一边,虽是有些看不透,然则却是敏锐地觉察到了,王如梦不乐意小云花亲近王如宝的意思。许是因着男女大防吧,潘小桃心想,小云花虽是个小丫头,到底是邻居家的女儿,不是有血脉的亲人。   又往门帘子那里看去,不觉心头疑云乱涌。那王如宝今日里怪得很,他平时可并不喜欢搭理那些丫头小子,总觉得不懂事儿又吵,今个儿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王如宝气鼓鼓往外头去了,屋子里,小云花和潘小桃都很是愉快地开始喝茶吃点心。只是那王如梦,心里头压着两件事,说起来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便只吃了一块儿桂花糕,抿了几口茶。时不时的还要出神,瞧起来呆呆的,偶尔面露忧色,很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小云花年纪小,并未觉察,潘小桃却是看得清楚,只是闷在心里头,到底觉得王如梦如今嫁了人,性子也变得沉默起来,她不肯说,自己若再去问,只怕她脸上不好看。   王如梦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丈夫周铭驾着驴车来接了好几次,王如梦才收拾了笼箱,同意回去了。   离开的前一天夜里,王如梦很是忧心忡忡地和潘小桃说了王如宝的那事儿,只说让潘小桃注意些,莫要叫二哥做了错事,毁了自家的名声不说,还把人家小姑娘给祸害了。   潘小桃听得目瞪口呆,好似吞了只死苍蝇,简直是恶心透了!   翌日,待晨曦铺就了一地的暖色,潘小桃立在大门前,冲着撩开帘子往外看的王如梦摆了摆手。心里想起那件令人作呕的事儿,忍不住斜眼瞧向了王如宝。   王如宝正同王如梦摆手告别,面容上有难舍之意,瞧着倒是人模人样的。潘小桃转过脸,又垂下头去看身边儿的小云花。小姑娘两眼泪汪汪的,飞速摆着小手臂,嘴里头还喊着:“如梦姐姐,你得了空儿,还回来啊!”   王如梦坐在驴车里便笑着点头,随后将视线瞥向了潘小桃,目中微显忧色。潘小桃自是晓得她的担忧,抿着唇含了抹淡笑,冲着她点了点头。   王如梦便是不放心,也只能落了帘子。她除了潘小桃可以嘱咐,娘亲那里说不得,隔壁邻居家的林婶子更是说不得。抬起手捏着眉头,一垂眼儿便瞧见了怀里头的婴孩儿,正睡得香甜,不觉又是一阵心烦。   这孩子若是长相上随了自己,岂非大喜呀,却如何偏偏随了那人呢?眉心的焦愁愈发浓烈,王如梦大力地捏着眉心,缓缓合上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送走了王如梦,王如宝一回头,便瞧见不远处正立着小云花,挺翘翘的小鼻子上,长睫毛大眼睛,瞧着鲜嫩娇小,好似花盆里刚打苞儿的小花蕾。不禁喜上心头,几步走了过去,同小云花搭讪:“小云花呀,哥哥家里头有你小桃姐姐做的云糕片,你要吃吗?”   小云花的娘林氏,已是掉转头往自己家里去了,自是看不见隔壁家的王如宝,正色眯眯瞧着自家的闺女。潘小桃却是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将小云花揽在怀里,急道:“她不吃,小云花不喜欢吃云糕片的。”   见着王如宝不悦地抬起头,潘小桃忙在小云花后背上轻轻捏了几下。小云花很快地便脆生生地回道:“小桃姐姐说的没错,我不喜欢云糕片。”   王如宝便垂眼继续去看小云花,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笑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你小桃姐姐做给你吃。”   潘小桃便将小云花鬓间的碎发掖在耳后,慢慢说道:“她爱吃什么有林婶子呢,林婶子的厨艺可是比我好太多了。”便去催促那王如宝:“你不是要上工吗?去得晚了,恐要减工钱的。”   王如宝便不高兴了:“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凭你也敢催我去上工,胆儿肥了啊!”   小云花是家里头的老幺,上头两个哥哥把她当做宝贝疙瘩一样宠爱着,平时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王如宝那般耷拉着脸,眼中又有凶光不时乍现,小云花哪能不怕,缩起身子便躲在了潘小桃的身后。   潘小桃不自觉地便伸出手臂护住了小云花。   王如宝见得小云花竟是躲在了潘小桃身后,登时鼻子气歪了,心思小桃这死丫头忒是碍事,正要骂她,林氏却在大门处叫小云花回家。   潘小桃松了口气,目送小云花离去,王如宝咬牙切齿地瞪了潘小桃一眼,倒是没再说甚,自己个儿离去了。    ☆、第016章      瞅着王如宝渐远的背影,潘小桃不禁皱起眉头,想着王如梦同她说的那件事,便是心头一阵恶心。这般德行败坏的烂人,她一定不要嫁给他,不然还不如去死。   于是寻了个机会,潘小桃把小云花拉到了无人的背地里,嘱咐她,要是见得了王如宝,定要逃得远远儿的,一定不许和他说话。   小云花想起那一日那王家的二哥哥凶狠的模样,不由得将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一般,又看着潘小桃,可怜兮兮地道:“小桃姐姐,你好可怜啊,王家二哥哥那般凶,以后要是欺负你该怎么办?”   潘小桃便笑了,这么个小不点,还要来担心她,便抚了抚小云花的头,笑道:“不怕,他若是敢欺负姐姐啊,姐姐就放那特别毒的蝎子去咬他。”   小云花立时便信了,圆溜溜好似红苹果的小脸蛋很是郑重其事,点点头,坚定道:“嗯,他要是欺负了姐姐,姐姐就抓来一只毒蝎子,咬死他。”   潘小桃便笑了,除了小云花,谁也不知道,她可是个抓毒蝎的好手。捏了捏小云花的小脸蛋儿,笑道:“得了,你快些回去吧,我也得回去干活了,不然我婆婆又该打我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虽是周氏日日恶毒咒骂潘小桃,可这对于潘小桃而言,当真是不痛不痒。又过了几日,潘小桃收拾了家里头的脏衣服,很是欢喜地往净水潭走去。算算日子,今个儿便可见到长生哥哥了。   因着王如梦回了娘家,清洗衣物的活计便又成了樊氏的事儿。于是上次崔长生休息的时候,便不曾见到潘小桃去净水潭清洗衣物,倒是见到了骂骂咧咧的樊氏。   说起那樊氏,因着她不时的要被丈夫捶打,去了村口处的小溪边儿浣洗衣物,免不了要被有些妇人调笑,烦不胜烦,又觉得丢脸,最后竟也去了净水潭。   崔长生一去谭水边,见着是樊氏来了,起先先是一惊,想起上次桃妹妹不曾来,便是生了病,便小心翼翼躲在大石块后头,听那樊氏嘟嘟囔囔咒骂不停,才晓得是王家的小女儿回娘家了。   将近一月不曾见面,崔长生见得潘小桃很是激动,竟是几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潘小桃冰凉的左手。于是被狠狠冰了一下,不由得呆了呆,又瞅了瞅潘小桃背上竹篓里的衣物,垂眼去看潘小桃,忧心道:“桃妹妹的手好冰凉,不如我替你把衣服洗了。”说着拍着胸膛保证道:“我这次一定不会把衣服捶烂了。”   潘小桃一月不曾见到崔长生,亦是思念非常,见他很是关心自己,心里又十分甜蜜,抿抿唇笑道:“不必劳烦你了,你又慢,洗着衣服还要小心翼翼,咱们还如何说话。我来洗,咱们好说说话儿。”   崔长生虽是心疼潘小桃,只是他向来对潘小桃很是顺从,潘小桃既是发话,再没有不同意的。于是在潘小桃身边儿蹲下,一面看潘小桃洗衣,一面同她说话。   说了会儿在赵木匠家学做木工活儿的事儿,崔长生忽的想起了潘家的事儿,扭头去看潘小桃:“我爹说,你爹爹那个儿子,被你后娘卖去风柳街的楚馆了。”   便是潘小桃是个小村子里不曾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听得这个名字,便立时就意识到,这必定不是个正经的去处。不由得呆了呆,随即询问:“那个女人呢?”   崔长生晓得问得是那后娘,道:“原本被王六养在东三街的小宅子里,被王六老婆发现,闹了一场,听说被挠花了脸,后头就不晓得哪里去了。”   潘小桃转过头,视线落在潭面上,有盈盈绿波轻轻荡漾。呆了会儿,潘小桃忽的短促地笑了几声,随后摇摇头,几滴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竟是这种女人,竟是这种女人。”潘小桃悲戚地哭诉道:“可为着这种女人,我娘却是赔上了一条性命,而我,被人奴役鞭打,过着凄苦的日子。长生哥哥,你说,那个男人,他怎的就眼瞎至此呢!”   崔长生被潘小桃突然发出的悲戚哭声吓坏了,手忙脚乱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拉出一条棉帕子,就要给潘小桃擦泪。   潘小桃却偏过脸,将眼泪蹭在了袖尾上,抬起头抽抽鼻子,转头见着崔长生瞪圆了眼睛,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破涕而笑:“好了,我就是一时心里难受,已经好了,你莫要担心。”   崔长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刚才那哭声当真凄惨,可把他吓坏了。   潘小桃那里却真是不曾想到,都道是虎毒不食子,那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再者她手里还有卖房子的一笔钱,怎就舍得把自己的儿子给卖到了那种地界儿呢?只是这却不关她的事儿,洗了衣服,同崔长生依依惜别,潘小桃背着竹篓子,慢慢往王家走去。   刚进得院子里,便听见隔壁院子里一阵悲戚嚎哭,潘小桃被吓了一跳,竖耳一听,却是林婶子的声音。不由得疑心,却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怎哭得那般悲戚骇人。   搁下柴火,潘小桃本打算偷溜了出去看看,不料刚出得屋门,便看见樊氏掐着腰,柳眉倒竖凤眼怒睁地立在屋门前。潘小桃立时拧起了眉,这女人又要出幺蛾子了,真真儿烦人。不想理会她,潘小桃绕过樊氏便要去灶间。有樊氏盯着,她还是待会儿再寻了机会去问问隔壁出了何事。   樊氏本就是无事生非,没事寻事,哪里轻易肯放了潘小桃。几步追了上去,截住潘小桃的脚步,哼道:“小姑子是不是给了你好多衣服,拿出来我看,你得了那么多,也该分几件给我才是。”   潘小桃翻了她一眼:“不给。”说罢便要走。   樊氏怒了:“你这死丫头,你就一个身子,能穿了那么多衣物,快拿来给我先挑,不然我便全部抢了去,半件也不给你留。”   潘小桃顿觉这话说得十分好笑,勾勾唇冷笑道:“那是如梦姐姐给我的,如梦姐姐可是说了,若是你背地里寻了我要衣服,就让我去寻了婆婆。她可是和婆婆交代过的,你若是不怕婆婆教训你,你且只管去抢便是。”   樊氏登时泄了气,于是气急败坏地推了潘小桃一下:“我便说是你送给我的,我就不信,这次小姑子不在家,还有谁能拉了我去婆婆面前对质。”   简直是泼皮无赖,潘小桃厌恶地瞪了樊氏一眼:“那你便去抢呗,我又没拉着你不让你抢,你杵在这里同我嚼舌根子做甚?”   樊氏怒极,伸出手便要去打潘小桃,被潘小桃手疾眼快地推了一把,登时跌坐在了地上。樊氏只觉热血涌上头颅,气得要发疯,正要起来同潘小桃拼命,听得周氏的声音传来:“你们俩在做甚?闲得发慌了?活都干完了?”   樊氏肚子里的火儿瞬时泄了一半儿,立时抱着脸嚎哭道:“婆婆,小桃欺负我。”   潘小桃见周氏看向自己,便淡定道:“是她要抢如梦姐姐给我的衣服,如梦姐姐一番好意,我舍不得给她。她便恼了,要打我。我一时心急,便推了她。”   樊氏立时嚷嚷起来:“她胡说,小姑子分明说过的,叫她把衣服分了一半儿给我的,她却都要据为己有,真真是可恶。”   周氏这才记起闺女临行前特意交代的那件事,她自来是出了事儿各打一百大板,哪个都不会偏袒,都是罪加一等。可见得樊氏无中生有,还借得是自己闺女的名头,心里冷笑,以为如梦人不在这儿,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   冷冷瞪着樊氏,周氏道:“且闭上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再乱嚷嚷,便剪了你的舌头。以为如梦不在,你便可以编了瞎话糊弄我不成?今晚上的饭食不许你吃,还有明天后天的也不许你吃。你且清清肠胃,也好以后管好你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又瞪了潘小桃一眼:“如梦好心给你衣服穿,你却拿了衣服乱显摆,惹是生非的贱东西,今晚上的饭食你同样不许吃。”到底看着如梦的面子,少了两日的惩罚。   樊氏气得要死,又不敢再多言,害怕惹了周氏不快,惩罚得更重。潘小桃倒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晚上的饭罢了,不吃便不吃。   等着樊氏气鼓鼓回了自己的屋子,潘小桃收拾了灶间的锅台,然后觑得一个空闲,便溜了出去,往小云花家去了。   院子内外立着好几个妇人,叽叽喳喳正在窃窃私语。潘小桃立时皱起眉,心道这么许多人,倒不如再寻了机会再去问问。刚要转头,却听得一个妇人忽的拔高了的声音:“你说甚?都死了?一个也不曾活下来?”   另一个妇人故意压着嗓子,却不曾掩盖了她话里面流露出的幸灾乐祸。   潘小桃脚步一歇,耳朵竖起仔细一听,却原来,小云花的爹爹和两个兄长,都在出去押货的时候,被前来抢劫的山贼给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蹭玄学,所以提前发了,只要不蹭,就是八点。蹭了,就是两点。 ☆、第017章      小云花的父兄是在城里的镖局里头做活的,这次押了一批值钱的宝贝,便被得了消息的匪徒们给盯上了。却不成想,镖队死了六个人,他们家就占了一半儿。   镖局的人送了银子过来给那林氏,林氏哭得死去活来的,哪里还顾得上银子,便被前来的丈夫的弟弟给拿走了。等着她哭完了一阵儿,这才想起来银子的事儿,再去要,便少了一大半儿。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和小叔子争执对质,只把郁气搁在心里头,不出几日,便病了。   小云花哭哭啼啼和潘小桃说着这些话,潘小桃很是怜惜地抚着她的头顶,替她擦去了眼泪。然而小云花骤然失去了父兄的庇护,家里的母亲又是个懦弱的性子,那银子分明就是拿不回来的。只得劝道:“好在还要回了一些,好生劝劝你娘,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然而林氏哪里听得进去,每日里哭哭啼啼的,倒是才过了六岁生辰的小云花,每日里在灶间学着做饭食。潘小桃不时溜了出去,往小云花家探望,见着此景,很是叹了口气。便一面教给小云花如何做饭菜,一面帮着小云花去开解那林氏,并提醒她,要紧的是银子和田里的地,银子已经被弄走了一半儿,那地可不能再被人瓜分走了,不然他们娘俩儿以后可要指着什么过活。   然而林氏到底是懦弱惯了,之前靠着小云花的爹过活,那是个知疼知暖的男人,对林氏也很是疼爱,林氏便是性子软了些也无妨,总归有小云花的爹给她撑着腰,还有甚个可怕的。可如今那男人突然死去,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连两个儿子也一起没了,留下林氏当家做主,可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氏的小叔子。那可不是个好东西,之前瓜分走了林氏一半儿的赔偿金,若非林氏有个知情达理的好妯娌,同自家男人吵了一架,便连这一半儿的银子,林氏也甭想拿到手。   既不是个好东西,林氏又是个懦弱的,自然而然的,属于林氏那一房的地,便又被那小叔子惦记上了,理由也很是充分,说什么林氏只有一个女儿,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人,这地自然的,要留给他儿子才对头。   林氏的病情愈发严重起来,每次见得小云花,小云花都要扑在潘小桃的怀里头,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她自来是被娇养长大的,这一夕之间家门骤变,头顶上的天烂了一个大窟窿,娘亲又不济事,那些子狂风暴雨,可不都冲着她一个小小娃娃铺天盖地地便打了来。   潘小桃对着这小云花心里头的恐惧和不安很是深有感触。那一年她也不过是比小云花大了一岁,娘亲骤然死去,爹爹迫不及待地便迎娶了新人。家还是那个家,可一切都变了。   她想要求助爷奶,可惜她是个女娃,哪里比得上那个带把儿的男娃娃。她想去求助姥爷姥姥,可惜娘亲的娘家因着家中的生意有变,她五岁那年便举家搬迁,去了极远的金州重安县。连娘亲下葬的时候那里都没有人来,却哪里还会有人为了她一个别人家的闺女,千里迢迢,费尽周折。   将小云花揽在怀里头,潘小桃的心头上渐渐积攒起了一片乌云。林氏的那个妯娌是个心正的,便是她那小叔子不是个好东西,把地都弄了去,有那个妯娌在,必定会送了粮食过来的。只要有吃的,便不怕。现下最可怕的却是那个该死的王如宝。   潘小桃拧紧了眉,那个男人这几日来小云花家的次数不比她少,那狗东西贼眉鼠眼的,一看就在打坏注意。抚了抚小云花柔软的发顶,潘小桃的一颗心简直焦愁极了。   这担忧如今毕竟是毫无证据的,她倒是在林氏跟前隐晦地提及过,可那林氏只顾着为死去的丈夫儿子伤心,又因着小叔子的欺负而愤愤不平,每日里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又哪里顾得上自家的女儿。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小云花,见得那王家的二哥哥,一定不要理会他,不要同他说话,他若有意靠近,便要大声喊叫,然后赶快跑到她娘亲身边儿去。   小云花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她虽是不明白小桃姐姐为何这般交代她,却是知道,小桃姐姐不会害了她,点点头,表示一定会按着潘小桃的话去做的。   看着小云花乖巧地点着头,潘小桃鼻头一酸,便重重地将小云花抱在了怀里。可怜的孩子,她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   王如宝这几日很是兴奋,他的眼睛,自从那一日在自家庭院里头,瞧得那一朵枝头上刚刚露出粉嫩颜色的花骨朵后,就再也无法挪开了去。   即便那是他一墙之隔的邻家之女,也无法阻挡他内心深处,龌龊如同厕中之蛆的卑劣欲念。只是碍于那女童有着强壮的父兄,他不敢,也不能,只得压制住了那不时便要迸溅而出的疯狂念头,极是闷闷不乐。   然而天降的福分,那三个人竟是死了。王如宝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他简直要惊喜地疯掉了。原先是隔着三座重山,再也够不到的小嫩花,如今竟是咫尺之间的距离。他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他忍不住便要去那隔壁的院子里,心里头,简直有一头狂野的马在嘶鸣。   潘小桃很是留意王如宝的动静,在那双似是滴着毒长着疮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那团淫.秽的毒火苗烧痛了潘小桃的心,潘小桃夜里头不时便要惊醒,她简直惊恐极了。不止是为了小云花岌岌可危的明日,也为了那些她不曾发觉,却曾真实出现过的,来自于王如宝的那些叫人作呕的觊觎。   那眼神,她是见过的。   潘小桃躺在草垛上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她在瑟瑟发抖,内心深处的恐惧好似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掐在了她柔软的心底,叫她忍不住惊惧害怕,怕得一闭上眼,便要想起那些被她忽视无视过的危险。   她来王家的时候是九岁,她生得娇小,和同龄的女娃娃相比,个头儿总是小了那么一圈儿。她分明记得,她来到王家的头一天,便见那王如宝正在院子里磨刀,一抬头瞅见了她,一双眼登时便亮了。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这眼神太过放肆,叫人看了便要忍不住躲起来,却哪里知道,这人的心里头竟是一汪烂臭了的水洼,飞舞着绿头苍蝇,还有那蛆虫在隐隐扭动。   她该怎么办?   潘小桃睁开眼瞪着虚空的黑夜,她该如何做,才能保护了小云花不受迫害。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因着什么缘故,才躲开了来自王如宝的觊觎,然而她却是想起了,那才来王家的某个夜里头,她去上茅厕,开得屋门,便看见王如宝立在自己的门前,一双眼在夜里头闪烁着野狼一般的光亮,将她吓得立时惊叫起来。惊动了沉睡的周氏,提了鸡毛掸子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再然后,王如宝便被周氏叫走了。   挨了这么多的打,潘小桃早就将周氏恨了个死,她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是对那周氏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感激之情。她虽不知,却是肯定,王如宝放过自己,八成是和那周氏有关。   可小云花呢,她自己便是个人人可欺的童养媳,便是她有心,又能维护了小云花多久。她日日要做活,小云花并不能时时跟在她的身边,她娘又那般懦弱不堪,该怎么办才是?   告诉周氏?潘小桃紧紧皱着眉,若是周氏不信她怎么办?或是瞧着小云花家里头没了顶梁柱,便要顺了她儿子的心意,又该如何?到时候打草惊蛇,怕是对小云花更是不利。   夜色渐渐浓烈,潘小桃在草垛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她的一颗心,简直就是在炽烈的火焰上煎熬。等着天将亮的时候,潘小桃决定,她要捎个口信儿给王如梦去,这时节,许是只有王如梦才能救得了小云花了。周氏自来宠爱她,有她开口,周氏那里必定不会放纵了王如宝的。   只是还没等潘小桃将消息传了出去,王如梦却是托人捎了消息回家来。那捎信儿的人是踏着夜色回了王家庄的,把布条子给了周氏,说道:“周婶子还是赶紧的打开看一看,我瞧着送布条子的那婆子很是惊慌失措,莫不是梦丫头出了事,不然怎的偷偷托人出来,叫我给婶子传信呢!”   正是春初寒气料峭的时节,来人的额上却是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珠子,周氏晓得是为了赶路,很是感激地同那人道谢,非要拉了那人进屋子里喝茶吃点心。那人倒也爽快,只说家里头还有事,便告辞离去。   周氏闭了门扯开布条,登时面色巨变,一声尖叫后一叠声地喊着“如春,如春”,奔跑着进了正屋,语速飞快地同王如春低声说着什么。潘小桃竖起耳朵却是听不到,只见得不过片刻的功夫,周氏和王如春便急忙忙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第018章      王如春出得屋门,一眼便瞥见了,正立在廊下竖着耳朵偷听的樊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樊氏立时便面无血色,才扬声交代她看好门户,说罢便急匆匆下了台阶往后院儿走去。不多时,便有驴叫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传了来。跟着一起出来的周氏急慌慌地从前门出去,在外头给大门上了锁。   潘小桃瞅着周氏和王如春这番兵荒马乱的动作,顿觉王如梦那里只怕是出事了,瞧着这情形,大约还是件大事。   正是惊疑凝思,却听廊上的樊氏幸灾乐祸地道:“你方才可听见了,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被姑爷给打了呢!”   樊氏自来便对那十分受宠的小姑子很是嫉妒,她在娘家时也未曾如此受宠过,更不用提,来了婆家后,丈夫时不时便要将她暴打一顿。她倒是趁着偶尔回娘家的时候,偷偷给她娘诉过苦,可娘却劝她,夫妻打架都是寻常,再者,男人都是顺毛驴,叫她多顺着男人的意思,便不会挨揍了。   回了家来,她倒是按着她娘说的,事事顺着那王如春,可拳头不还是没少挨。相比之下,王如梦简直是天上飞的仙女,过得是顺心如意的舒心日子;而她便是泥地里滚爬的可怜虫,甭说顺心如意,便是和和睦睦的也是办不到。   现下听得那仙女被丈夫给揍了,好似她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许多,樊氏忍不住嬉笑出声来。   潘小桃瞪了樊氏一眼,这女人真是讨厌得很,然而知道了王如梦当真出了事儿,不免又在心里头焦急万分。   她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木讷老实的男人会对王如梦动粗,明明上次来接王如梦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虽是寡言少语的模样,然则只看着他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依着王如梦赖在娘家不肯回去,便晓得那人也是宠着王如梦的。   究竟怎么回事?潘小桃紧锁纤眉,却是忽的想起,那王如梦在家的时候,每每便要锁紧眉峰,似有心事重重。   她原以为王如梦一直忧心的是那狗东西王如宝的事儿,可如今看来,莫非,还有其他事儿不成?   周氏和王如春这一去便是一夜未归,到了第二天将近午时的时候,王如春赶着驴车,却是一脸黑云地回了家门。   潘小桃挂心王如梦,便忍不住凑近了那后院,想着许是能听到些什么,却不曾想,周氏下了驴车,却掉转身子,从车厢里头扶出了一个满脸红肿的女子来。   那女子肿着一张脸,潘小桃一时竟是不曾认出来,那便是素日里肌肤如雪,好似山涧雪兰一般美丽的王如梦。   不由得“啊”了一声,顾不得会惹了那周氏不快,几步奔了上前,一把扶住王如梦的手臂,刚要出声询问,却听得王如梦一声低吟,握在潘小桃手里的那一截儿手臂,竟是在微微颤抖。   周氏很是迅速地推开了潘小桃,眼睛一瞪,呵斥道:“毛毛躁躁的贱蹄子,死一边儿去!”   潘小桃被推得趔趄,差点便要跌倒,却听王如梦轻轻道:“她也是担心我,娘莫要责骂她了。”   周氏很是心疼地扶着王如梦的肩头:“你这丫头,自己浑身都是伤的,还管那小蹄子做甚?”   王如梦先是冲着潘小桃抱歉一笑,随后对周氏说道:“这一夜娘也不曾休息好,还是叫小桃妹妹来扶我,娘且先去睡一觉,养养神。”   周氏便哽咽道:“你这伤的都没一处好皮子了,我不亲手给你上了药膏子,看着你睡下,我哪里能睡得着。”一抬手抹干了泪珠子,偏过头瞪着潘小桃道:“没眼色的死东西,还不快过来扶着。”见潘小桃很快便走了上来,又慌忙续道:“你且小心着些,莫要抓痛了如梦。”   两人扶着王如梦慢慢走着,忽听前方一声“哎呀”的尖叫,三人一同抬头,却是闻声赶来的樊氏,捂着嘴瞪着眼,一对儿眼珠子在眼眶里头滴溜溜地乱转。   忽的瞥见周氏瞪着一双眼,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忙撤了捂嘴的手,两手一拍,哭道:“哪个天杀的,把如梦妹妹打成了这样?”几步走近,将潘小桃往后一推,自家伸手上前,要去扶那王如梦。   潘小桃手里头正托着王如梦的胳膊,被樊氏一推,那胳膊便往下滑落,王如梦登时皱紧眉头轻呼了一声。潘小桃赶忙立稳了身子,急声问道:“可痛得厉害?”   王如梦轻轻摇摇头,气弱道:“还好。”   周氏那里简直要气死了,小心翼翼地松开王如梦,两步上前,朝着樊氏的小腿便是一脚。樊氏立时尖叫出声,身子也被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周氏又一步上前,揪住樊氏头发,劈头盖脸便是几巴掌打了过去。   周氏喝骂道:“你这个骚浪货,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想的啥?见我闺女挨打了你很开心是吧,你个贱人!”说着将手里的头发往后一拽,那樊氏身不由己地便露出了整张脸。周氏丢开樊氏的头发,死死揪住衣领子,往樊氏那脸颊上,左右开弓地连续打了十几个巴掌。   王如梦立在一旁看不过眼去,轻声道:“娘,嫂子也不是故意的,别打了。”   周氏却哪里放得过那樊氏,直打得她脸皮红肿,才住了手。转过身继续扶着王如梦,一脸疼惜道:“咱们屋里去。”   潘小桃很是无语地看了眼跌坐在地上,正抱着脸呜咽啼哭的樊氏。这时候竟敢去惹那周氏,这女人当真是眼瞎。   等着到了屋里头,潘小桃手忙加乱地将炭盆烧了起来。等着温度渐渐升高,潘小桃端来了一盆热水,才和周氏一起,小心翼翼将王如梦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那衣服本是天蓝色的绸缎料子,也不知道哪里沾了泥土,黑乎乎,臭烘烘的。   潘小桃心里惊疑不定,瞥眼看见周氏已是哭得满脸涕泪,手哆嗦的不行,扯着王如梦的衣袖,拉了两下都没能脱下来,便道:“婆婆若是累了,且先炕上坐着歇息,我来给如梦姐姐换衣。”   周氏心疼地要死,一颗心早碎成了渣沫儿,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扑在炕上便嚎啕大哭起来。她心肝肉儿宝贝疙瘩一样捧在手心里头养大的姑娘,除了生孩子,哪里遭过这等罪。   看着那衣衫扑满了的脏泥土,想着她进得那周家,那短命该死的妇人左一句右一句的闲扯,就是不让她见如梦,后头她觉得不对劲儿,便撒泼咒骂大闹了一场,周家人受不住,才在柴房里头见到了被绳子捆得紧紧的,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她的小心肝儿。   脱下王如梦的衣衫,潘小桃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那晶莹如冰,洁白如雪的肌肤上,青紫色的淤肿块儿一个接着一个,甚是骇人。   “这……”潘小桃哑言。   王如梦苦涩一笑,眼睛瞅向炕上的干净衣物,轻声道:“帮我擦一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三个人都不曾说话,很是安静的内室里头,除了周氏的啜泣声,便是潘小桃拧毛巾的流水声。一时擦洗干净,抹了药膏子,换了干净的衣服,王如梦便躺在炕上,满面倦怠地道:“我困极了,且先叫我睡一觉再说。”   周氏忙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如梦微微摇头:“不了,我不饿,吃不下。”说着,阖上双目,很快便睡了过去。   周氏便不敢说话了,给潘小桃打手势,示意她出去。   出得屋子,周氏将帘子放下,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同潘小桃道:“你今个儿甚也不用做,呆会搬了小杌子坐在屋里头,只盯着如梦。若是渴了,赶快给她添茶,若是饿了,速速于她端汤。”说着叹气:“她可是遭了大罪了。”又瞪着潘小桃:“往日里如梦待你不薄,如今正是用上你,你可给我仔细些。”   潘小桃忙点了点头。   周氏虽是不放心,可她到底有了年纪,又是一夜没睡,本就困倦十分。更不必说,在周家她跳骂了一通,如今已是累极。转过身捶着腰,往自家屋子里去了。   潘小桃果真搬了小杌子坐在屋子里面,进去那一瞬,瞥见樊氏顶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脸正往正屋里头进,心道这女人,虽是可怜,可当真是个极其不讨人喜欢的女子。   王如梦这一睡便是半个下午,等着月上柳梢,淡淡清凉的月华洒了一地的时候,她终于醒了。   潘小桃立时便看在了眼里,忙起身上前,柔声问道:“可是饿了?要喝茶吗?”   王如梦只觉浑身上下好似要散架了一般,动一动,细密好似针扎般的痛意便在周身肆意游走。她忍不住嘤咛一声,面容上露出痛苦之意,轻轻呻.吟道:“疼。”   潘小桃眼含怜惜,这王如梦长了这般大,估摸着也是头次吃得这样的苦头。轻声道:“那淤块儿涂抹了膏药,必定是要发散的,你且忍一忍,等着肿块儿消了,便不疼了。”   王如梦睁眼去看潘小桃,随即苦笑一声,叹道:“往日里虽是看你挨打可怜,到底没曾想过,竟是这般疼痛。”不禁怜惜地看着潘小桃:“这几年,你受罪了。”   潘小桃笑着摇摇头,她早已是习惯了,伸手拉住王如梦的手,眸中水光轻闪,低声问道:“你这是……为了甚啊?”   王如梦晓得潘小桃是问她为何挨打,可那缘由,却是难以启齿的。默了半晌,王如梦忽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原不是周家的种,他虽打我,却也是急怒攻心,我不怪他。”说着留了一行眼泪:“可我当真不是真心红杏出墙,这里头,我也是委屈的。”    ☆、第019章      王如梦的话叫潘小桃很是惊诧了一番,若那孩子并非周家的种,也难怪周姑爷如此动怒,竟是把王如梦打成了这般模样。   后头又听王如梦哭着说自家也是委屈的,潘小桃震惊之余,更是疑心重重,脱口问道:“莫非不是你自愿的?却是哪个强迫了你?”   王如梦摇摇头,喉间有哽咽之声呜呜咽咽,她只面露悲愤苦楚,却是动了动唇瓣,不曾把话说出口来。   潘小桃见着这情况,知道这是不愿意说,将垂落的被褥往上拉了拉,温声道:“我去给你端一碗粥来,搁在小炉子上熬得烂烂的,很是养胃的。”   王如梦自是没有异议,目送潘小桃出了内卧,眼中的泪珠不禁夺眶而出。   那日情态紧急,仓皇之下,她抱着儿子奔去柜台那里寻了那男人,将儿子塞进他的怀里,一叠声地催着他叫他赶紧离开。周家人发现了这孩子的秘密,若是不把他赶紧的送走,必定是活不了的。   那男人将孩子抱在怀里,拉低了襁褓,把孩子的眉眼看了一遭,随后抬头只问她一句,可愿意跟着他走。   泪水滚珠似得落下,很快打湿了衣襟,王如梦躺在炕上,抬起手重重地抹去了眼泪。晕黄的烛光落在她略显淤肿的脸上,一对好似玉珠一般的眼睛里,有仇恨的光冷冷乍现。   当初是她三心两意,因着丈夫寡言少语,不甚体贴,便对着店里头,新来的账房先生生出了好感。可那好感也仅仅限于几个流连难返的眼神罢了,后头她更是躲避起来,便是因着那隐隐的情愫而深感羞愧。   却不料,那人长得人模人样,却是手段下贱。将她骗去库房,趁着四下无人,便将她迷晕,强占了她的身子。后头更是以此为要挟,迫使她与他来往数次,直至她身怀有孕,这才消停下来。   想到此,王如梦那将将止住的泪水便又水流般落了下来。咬牙切齿一番,王如梦想起儿子,不禁心若刀绞。当时若非是情势危急,她怕周家害了她儿子的性命,她又一时无人可托,无可奈何之下,她才去找了那人。不然,千难万难,她也不会将她的孩子交给那个人面畜生。   只恨她心存侥幸,未能早早的便留了后手,才落得个如此下场。想起如今儿子不知所踪,她又被瞧破了这私情,王如梦骤然浑身冰凉。她晓得,她许是要活不成了。   与人通奸,并有了奸生子,便是有娘亲护着,只要周家把事情宣扬出去,她必定是要被拉去净水潭,和那刘寡妇一般模样,进了猪笼沉了深不见底的潭水中。   她不怕死,总是如今这幅样子活着也没甚意思,只是想起她那乖巧怜爱的儿子,想到此生却是再无相见之日,心里不由得悲戚十分,忍不住又哀声哭了起来。   潘小桃端着米粥进了屋来,还未曾掀开内卧的帘子,便听见一帘之隔的屋里头,那悲戚到极致的呜咽之声。那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心里瞬时便生出了浓烈的哀伤来。   垂下眼睫,映入眼帘的却是碗里头,熬得烂烂的小米粥,那金灿灿的颜色,却叫潘小桃猛地心头一颤。她想起了那被沉潭的刘寡妇,那日她也在场,刘寡妇一身嫩黄色的衣裙,在那臭烘烘的猪笼里变得肮脏。   想起刘寡妇,潘小桃便不禁又想起了,那眼睁睁看着刘寡妇被沉入潭里,却是无可奈何,只能痛哭流涕的刘家人。说起那刘家人,却是难得的,极其疼爱女儿的人家。   之前刘寡妇死了丈夫,刘家人便托了人去给李家的老太太讲情,想要李家放归了刘寡妇,好叫刘寡妇再嫁。后头李老太太不肯,刘家人便亲自上门说好话,只要能要回女儿,李家出什么条件都行。及至后来刘寡妇不守妇道被抓了现行,要被浸猪笼沉潭,刘家人便浩浩荡荡来了许多亲戚,要把刘寡妇抢回去。   然而王家庄也是个大庄子,这事儿到底是伤风败俗,又是出在常住在王家庄的李家,王氏的族长便领着村子里的男人们,和刘家来的人拿着锄头,扁担打了一架。后头惊动了官府,官府来的人正出面调停,不晓得是哪个,趁乱将装着刘寡妇的猪笼给推下了潭水。刘家人要去救,被王家庄的村民阻挠,官府的人一听是通奸被抓,又不知是哪个下的手,法不责众,最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思及刘家人拉着刘寡妇的尸身,一路哭一路走的情形,潘小桃瞬时浑身冰凉。眼睛猛地瞪向那布帘子,心头乱糟糟的发慌。王如梦是被周氏从周家要回来了,可若是周家不依不饶,来王家庄大闹,只怕族长是不会放过王如梦的。冷汗霎时布满后脊背,潘小桃抬起手撩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王如梦不能在王家庄待下去了,她必须马上离开才是。   炕头上,王如梦正哭得难过,猛地被人攥住了手腕,心里一惊,抬起头去,却见得潘小桃面目凝重,眼神很是焦急地看着她,急急地说道:“你得快些离开才是,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会被沉潭的。”   王如梦瞬时便明白了潘小桃的话,一手按住那拉扯着她的手,抬眸望过去,眼神凄苦道:“不要紧的,小桃妹妹,我晓得你担心什么,我不怕的。”   潘小桃也瞬时便明白了,王如梦这是有心求死了。摇摇头,急声劝道:“你莫要想不开,那事不是你的错。”   王如梦软软一笑,有泪珠凝于眼睫,淡淡道:“可我确实与人私通,并生了孩子的。”顿了顿,王如梦苦笑道:“当初我怀疑过的,也想过,不如想个法子,将那孩子拿掉,可我舍不得……”王如梦将潘小桃的手握住:“他是我的孩子,不管父亲是哪个,都是我的孩子,我舍不得……”   那双手修长洁白,却是冰凉沁骨,潘小桃冷冷地打了寒颤,忙在炕上坐下,急道:“你既是舍不得,何不留着性命,以后也好和你儿子团聚呀!”   王如梦悲苦地摇头:“那人走了,我找不到他……”   潘小桃截断她的话,坚定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若有心,必定能有团聚的一日。”   王如梦也是一时想不开,听得这话,不禁面上一怔。   见得王如梦面露迟疑,潘小桃不禁大喜,待要再接再厉,帘子却猛地被人撩开,冰冷的气流夹杂着粗重的喘息,惊得潘小桃和王如梦俱诧异地望了过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王如宝焦灼的面孔在暗黄色的光晕里头显得昏暗不清,王如梦只喊了一句:“二哥……”便被王如宝急声打断,他道:“快点收拾了包袱,我马上送你出了王家庄,去县城里寻个小客栈且先住上一晚,待明日我给你租赁一个小院子,家里头你是不能待了。”   王如梦和潘小桃都是心窍灵敏之人,很快便反应过来。   潘小桃立时掀开了被褥,弯下腰拿起鞋子,急道:“如梦姐姐,快!”   王如梦却是心有疑虑,却在潘小桃的急声催促下,迅速穿上了鞋子。见潘小桃要去收拾包袱,王如梦拉住她:“且慢。”转头看着王如宝,镇定道:“二哥,出了何事?”   王如宝见她面色淡淡,丝毫不显毛躁之态,不禁急道:“你这丫头,叫你收拾你就收拾,有话咱们路上说。”   王如梦还要再问,却听外头传来一道冷漠冰寒的声音,那声音道:“她不能走!”   王如宝的表情迅速狰狞起来,掉转头高声吼道:“她可是你亲妹妹,一母同胞,嫡亲嫡亲的妹妹。”那一声吼太过费力气,王如宝喘了口气儿,才恶狠狠续道:“难道你真要看着她去死不成?”   来人却是王如春,冷冷瞧了王如梦一眼,道:“是她不守妇道自寻死路。”   王如宝登时怒了:“便是她自寻死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王如春奇怪地看着王如宝:“当初刘寡妇被浸猪笼沉潭的时候,你不是拍手叫好的吗?”   王如宝气道:“这岂能相提并论,那刘寡妇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管她去死,可如梦可是咱们妹妹,亲妹妹,我不能……”   “她必须死。”王如春冰冷寒凉的视线落在王如梦的身上:“她若是走了,明日周家来闹,我们家的脸面……”   “去你大爷的脸面。”王如宝突地冲王如春吐了口痰液,咒骂道:“好歹你也算是个大哥,冷血无情,毒蛇都比你有人情味儿。”   王如春低下头看到衣摆上的那块湿漉的唾液,冷漠的脸庞登时涨红起来,又慢慢抬起头,露出两排惨白的牙齿,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如宝是个渣,可是,渣渣也有他温情的一面…… ☆、第020章      王如宝嘿嘿一笑:“我就是找死!”猛地一拳头打了过去,正砸在王如春的脸面上。王如春不曾提防,惨叫一声往后仰面倒去,被王如宝两步上前,扭着胳膊便按在了地上,又迅速跨坐在王如春身上,解了他的腰带将他反手绑了起来。   王如春侧脸蹭着地面,很是狼狈,又被王如宝骑在身上,挣脱不得,喘了几口粗气,不禁放声大骂:“你个贼小子,你胆敢……呜呜……”却是嘴巴被堵了。   王如宝站起身拍拍手,冲着王如梦道:“快些,大哥必定已经和族长说过了,族长那人为人刻薄狠毒,不会放过你的。”   潘小桃和王如梦早已是看呆了,听得这话,潘小桃首先回过神来,推着王如梦往外头走:“快些快些……”   王如梦怔怔的,还未说话,帘子一动,却是周氏走了进来。见得地上躺着的王如春,登时惊道:“老大……”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这是……”   王如宝气哼哼道:“大哥想要把妹妹沉潭。”   周氏好似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道:“不可能,那可是他亲妹妹……”   王如宝朝地上吐了口痰,恨声道:“可不是,亲妹妹呢!真是歹毒!”   周氏低下头去,地面上,王如春被反手绑着,嘴里头塞着布头儿,“呜呜”叫着,并不时摇晃着脑袋。他的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王如宝,两道浓眉因为愤怒而高高扬起,涨红的脸庞上,有青筋在额上不时迸起,周氏不曾质问他,却是立时便信了小儿子的话。   她的大儿子,想要他的嫡亲妹妹去死!   屋内一时寂悄无声,周氏胸前剧烈起伏,震惊地盯着地上不断扭动的王如春,唇瓣急速地抖动着。却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周氏便回过神来,一叠声喊道:“如梦,快些跟着你二哥走。”   王如梦还在迟疑,族长那人她也是稍有了解的,读了几十年的书,四十多岁的时候中了秀才,为人很是刻薄,又常常把礼教两个字挂在嘴上,她若是走了,那周家不闹便罢,若是闹得沸沸扬扬,他必定不会轻易饶了娘亲的。   “不,我……”王如梦刚开口,却被周氏几步上前拉扯着往外头走去,那周氏急声道:“除了你这是要命的事儿,其他的都无妨,无妨。你听话,先走一步。”   外头的夜色正是浓烈,周氏下了台阶,一扭头看到樊氏将门拉开了一道缝,正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往外张望,不由得大怒:“滚进去!”   吓得樊氏立时关闭了房门,随后那屋里头的灯便熄灭了。   潘小桃扶着王如梦上了驴车,和周氏一起,立在后门处看那驴车慢慢走远。天穹之上月色清凉,潘小桃遥望着那渐远的驴车,再也不曾想过,这却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王如梦,自此后,茫茫人海,再不曾相见过。   “回吧!”驴车早已不见踪影,周氏忽的叹道,随后转身进了院子里。潘小桃将门闭合,闩牢,慢腾腾往柴房里去了。走至院中,往王如梦闺房那里看去,窗内灯火昏沉,隐有周氏的哭泣声,还有王如春时不时的暴喝。   转过头,径直进了柴房。潘小桃躺在草垛上,心事重重。正想着王如梦如今也不知到了哪里,却忽的记起隔壁的小云花来,不禁心头乱跳。王如梦走了,又有谁能帮着她,去阻挡那王如宝呢?   翌日,那周家果然来王家庄大闹,要周氏交出王如梦,大家一起对簿公堂,必要这淫.秽无耻的女子受到应有的惩罚。   潘小桃躲在柴房里头听得院子里闹声一片,心里很是庆幸王如梦及时逃走了。又从窗格里偷看到王如春立在廊下满面阴鹜的模样,唇角一勾,忍不住讥笑出声来。此等凉心薄情的男人,又喜好打女人,便是樊氏那等没眼色惹人厌的女子,跟了他,也是可惜了。   王如春此时却是肺腑都要气炸了。方才那王族长才找了他,背着人将他狠狠毒骂了一顿,任他再三解释,表示这件事并非他本意,可王族长并不信,只认为是他心软,将自家犯了错的妹妹放走,如今被人找上门来,祖宗八辈的脸都被丢光了。   庭院中,王如梦的婆婆正领了几个本家妯娌同周氏撕扯,周氏只阴沉着一张脸,任凭那妇人骂得再难听,掐在她臂膀上的力道再大,既不还嘴,也不叫嚷。她私心里,却是希望这事儿赶紧的平息下来,等着那周家一纸休书休了如梦,她便叫如宝在外地为如梦寻一家家境殷实的,年纪稍大些的,做了填房便罢。总是以后有个好去处,她才能放下了这颗心。   周家闹了一场,只是见不到王如梦,也不能将周氏绑了去沉潭,气得要死,便将王家正屋一顿打砸,最后撂下一句话狠话,绝不放过那淫.妇,方气汹汹地走了。   见着人终于走了,周氏浑身酸疼地瘫坐在了地上。她头顶的发髻早被扯得不成样子,掀开衣袖,腕子上被掐的那处已是青紫起来。沉沉地叹了口气,没盼来那张休书,周氏的心里,正是不安焦灼。   正屋里头一片狼藉,王如春立在门外,看着屋里头的情形,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脚边儿扔着半拉梅花瓷瓶的残骸,被他一脚踹开,廊下登时“哐当”作响,吓坏了周氏,惊惧地回头去看王如春。   王如春立在廊上瞪着周氏,眼底泛起血红,恶狠狠道:“你可满意了?”   周氏楞了一下,随即哭道:“你竟埋怨我?”不可思议地高声喊道:“那可是你妹妹,你怎的如此心狠?”   王如春恨恨地瞪着周氏:“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是她自己不检点,死了也活该。”   周氏气到没话说,抬起手将泪珠抹去,从地上爬起来,怒目圆瞪:“是我上辈子不修,才会得了你这么个狠心狗肺的儿子。”又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死呢,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把我女儿沉了潭。”   潘小桃立在门处,手里拿着扫帚,见王如春脸色铁青地从她身边疾步走过,才进得正屋,打扫起来。可惜周家没能扔下一纸休书,不然这事便算是了结了,当真是可惜了。   等着收拾完了屋子,周氏早已进得里屋去睡觉了,潘小桃便弹了弹袄子下端的尘屑,拔脚往外头走去。不想刚打开大门,便听得樊氏在身后叫她,又拿酸话刻薄她:“你这是又要野到哪里去?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浪野了的小贱货!”   潘小桃哪里理会她,翻了白眼将门关上。之前是她想错了,就樊氏这种人,和王如春那种薄情人,真真是绝配。   去得小云花的家,小云花正立在一个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洗净的衣物,往绳上晾晒。那凳子左右轻颤,小云花小小的身子立在上头,叫人看了便要心生疼爱。   潘小桃忙走上去将小云花抱下,手脚利索一会儿便把盆子里的几件衣物搭在了绳子上,转过头同小云花道:“你去河边洗衣服了?不是同你讲过,我帮你洗。”   小云花笑了笑,红苹果般的小脸蛋儿,没几日的功夫便消瘦了许多,只是眼睛却越发的显得圆而大,望着潘小桃道:“小桃姐姐每日里要干许多活,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潘小桃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然后向屋里头张望一眼,问道:“你娘呢?”   小云花道:“娘哭了半夜,累了,睡着呢!”   潘小桃听罢,不禁一下子沉了脸。真真儿没见过如此做娘的人,女儿才六岁大,她倒好,高床酣卧,叫个豆芽菜一般的女儿包揽了家里头所有的家务。   小云花见潘小桃不高兴,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小桃姐姐莫要生我娘的气,她只是伤心坏了,过几日便好了。”   潘小桃见那小云花抬起的下巴小小尖尖的,心里一酸,叹了口气。忽的又想起一事,问道:“你昨个儿不是同我说,你舅舅要来吗?甚个时候会到?”   说到要来的舅舅,小云花的面容上并不显露出欢喜来,反而慢慢涌上了淡淡的愁容。   潘小桃不禁奇道:“你舅舅来你不高兴?等你舅舅来了,你家的地还有那银子,不定就能要回来了。”   小云花却叹了口气:“便是要回来,我们家也拿不到多少。”   潘小桃心里一转,迟疑道:“你舅舅他,贪财?”    ☆、第021章      小云花摇头:“不,舅舅很好,只是……”扁扁嘴,叹道:“除了舅舅和外祖母要来,舅娘也要跟着来的。”   潘小桃便明白了:“原是你舅娘贪财?”   小云花双手支起下巴,看着遥远的天际慢慢道:“我舅舅好脾性的,可舅娘厉害得很,吵起架来好像霹雳炸雷一般。”又抿抿嘴,叹道:“我舅娘她很贪财的,我爹在时,她总是托了人来问我娘要银子的,不是家里头的房顶漏了,便是我外祖母身子不适,要拿钱买药买补品。”   潘小桃听罢心里顿时愁云一片。对付小云花那刻薄的叔叔,自然是脾性越大越有好处。可惜血缘亲近的舅舅却是个软脾气,却也不知小云花那舅娘贪财到何种地步。若是能把银子和田地要回来,便是那银子她拿走,留下那田地也是好的。   然而又一想,便是要回了那些银子和田地又如何,小云花年幼,她娘又是那种性子,毗邻着王如宝这个混东西,不定哪一天便要出事。   若是小云花那舅娘能同意将小云花带走便好了,只要远离了王如宝,小云花便无事了。   潘小桃便给小云花出主意,要她得了机会去试探她娘,看能不能跟着她舅舅过活,不要再留在王家庄了。   小云花倒是听话,果然去问她娘,却被她娘骂了一顿,回头和潘小桃说:“我娘说了,她是要给我爹守节的,再不会离了王家庄回娘家去。”   潘小桃听了暗暗心急,便是不肯跟着舅舅走,也要再去和那林氏说道一番,为母则强,如今小云花只剩下了她,她若还是软绵绵提不起来,小云花还这么小,便是没有王如宝,也要防着旁的人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只有林氏改了性子,能护得住小云花和她自己,这以后的日子才有些盼头儿。   寻思半个下午,潘小桃便寻了个空隙,又溜去了小云花家。   小云花正坐在灶间摘菜,准备着晚上的饭食,抬头见得潘小桃立在门处,惊讶道:“小桃姐姐……”这个时辰,她不是该去打柴了?   潘小桃道:“我要去打柴,去之前我要同你娘商量些事。”   小云花便指了指屋里头:“娘在睡觉,小桃姐姐去吧。”   潘小桃上了台阶,一脚跨进屋子里,见得屋子里的摆设都是上好的家私,不禁叹道,那小云花的爹当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有本事,又是个专情体贴的好丈夫,也因此,家里头出了这等事,村子里许多妇人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情绪,谁让那林氏平日里过得那般好,明明是软弱无能的妻子,模样又寻常,除了厨艺很是不错,又有哪些能拿得出手,偏恁得好命,嫁了个好丈夫,还连生了两个儿子。   潘小桃一面想着,一面撩开帘子进了内卧。林氏并不曾睡着,只是靠在床头,半阖的眼,瞧起来红肿疲惫。   “林婶子。”潘小桃轻唤。   林氏抬头睁眼,见是潘小桃,虚弱地露出一抹笑来,道:“是小桃来了啊,快坐。”   潘小桃依言坐下,柔声问道:“林婶子身子可还好?”   林氏苦笑道:“不过是还喘着一口气儿罢了。”   潘小桃听她这般说话,先是不喜,又见她面容颓然,不禁皱起眉头,有心劝上两句,可想起之前也是劝过的,可惜这林氏哀哀戚戚的,那些子软绵细语的劝慰,压根没用。   潘小桃抿起唇,心思倒不如吓唬吓唬她,且看看结果如何。便故作了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婶子,我来家的时候不曾见着小云花,她可是出门去了?”   林氏呆了一瞬,然后漠然回道:“许是去河边儿洗衣了,或是去后山打柴了。”   潘小桃见她说的如此坦然,丝毫不觉得,她一个大人躺在炕头上哭哭啼啼的煎熬身子,却叫一个六岁大的孩子日夜操劳家务,却是怎样可恶的一件事。   抿抿唇,潘小桃忽的站起身,急慌慌道:“出门了?是她一个人吗?”   林氏被潘小桃的模样吓了一跳,也不禁慌乱起来,回道:“是呀!怎么了……”   潘小桃双手一拍,急得直跳脚:“这下可坏了,我前些日子听说,隔壁村里来了拍花子的,使了甚个叫人迷糊的戏法儿,拐走了好几个小丫头了。如今小云花孤身出门,若是叫那拍花子的盯上了,可是要如何是好呀!”   林氏登时大惊,忽的掀开了被褥,下得床来。   潘小桃忙去拉她:“婶子这是要去哪里?”   林氏急道:“我去瞧瞧小云花。”说着泪如雨下:“如今只剩下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当真是不必活了。”说着甩开手,就去了院子里。   潘小桃见她如此,心下才略有些欣慰,见她急慌慌走出屋去,便慢腾腾跟在后头,也出了屋门,往院子里去了。   林氏出得屋去,自然一眼便看见了,在院子里正在费力摇着辘辘的小云花。不禁心下一松,歇住了脚步。她已是好几日不曾出得屋门一步,虽是知道如今家里的家务都是女儿在操持,可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看在眼里,那么丁点儿大的一个小人儿,屁股撅着,“呼哧呼哧”喘着气儿地从井里头打水,脚边还放着个盆子,里面是摘好的蔬菜……   林氏不禁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潘小桃立在林氏身后,叹了口气,劝道:“小桃知道婶子心里悲痛,可婶子还有小云花呀。小云花才六岁大,若是婶子悲伤过度伤了身子,那小云花要怎么办?她已经没了父兄,婶子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可要如何活呀……”抿抿唇,又续了一句:“婶子只看着我,没了娘的孩子,活得有多苦。”   不过一墙之隔,林氏哪里不知潘小桃过得甚个日子,一时心绪翻腾,想到她若真是伤心死了,依着小叔子那刻薄性子,必定要霸占了财产,还要苛待了她的孩子。   不,不,林氏心中忽的生出一股子倔劲儿来,她丈夫死了,儿子们也死了,只剩下这根独苗,以后她要好好养着她,等她大了,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再生下孩子来,也好叫夫君的坟头儿上,以后也有个后继来烧香烧纸的。   潘小桃立在一侧,见那林氏面容上神色不断变换,最后渐渐变得坚毅起来,晓得这女人算是开了窍。之前她口干舌燥的劝,却是无用,可见还是看在眼里头,才好真叫她知道,她那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的女儿,如今都过得什么日子。   林氏这里总算是有了些转变,又因着潘小桃的那番瞎话,每日里不许小云花出门,若是要洗衣打柴,也是母女俩形影不离,相伴而去。潘小桃看在眼里,顿觉安心了许多。   隔了五日,王如宝忽的从外头回了家。   周氏正立在院子里,见得王如宝垂头丧气回了来,且还是孤身一人,怔了怔,不禁叫道:“你怎的回家来了?你妹妹呢?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外头,她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如何使得?”   王如宝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眼周氏,忽的眼中流出了两滴泪来:“娘,妹妹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周氏登时大惊失色,几步从廊上走了下来,拉扯着王如宝的衣袖急声问道:“你说甚,你妹妹为何不能回家来了?”忽的想起了周家,不禁惊惧道:“可是周家人找到了她,绑走了她?”焦急地拼命去摇晃王如宝:“你快些说给我听。”   王如宝擦了一把泪,四下里看了看,见得灶间探出嫂子樊氏的脑袋,便道:“咱们屋里头说。”   进得屋门,周氏便急不可耐地说道:“你快说,你妹妹为何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王如宝寻了把椅子坐下,叹道:“那奸夫寻她来了,妹妹跟着那男人走了。”   周氏听了不禁连连跺脚,气道:“她要走,你怎的就当真放了她去?奔为妾,她这般跟着人去了,哪里还能做得了正妻。与人为妾,碰见了恶毒正妻,你妹妹哪里还有活路?”说着去捶王如宝:“你怎的如此糊涂。”   王如宝本是垂头丧气的,被周氏又是埋怨,又是捶打,不禁也恼了:“我也不愿意她去,可我能有甚个办法?那男人带了几个人来,我又打不过,妹妹那里,见了那男人本是连口咒骂,可那男人一提起那小外甥,妹妹便同意跟着那男人走,我又哪里拦得住?”   周氏听罢不觉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涕泪涟涟道:“这孩子怎的如此糊涂啊?”说着又大声号哭了起来。   王如宝见他娘亲悲痛欲绝,哭得甚是难过,忍不住劝道:“我瞧着那男人很是喜欢妹妹,娘不必担心。”   周氏两眼泪花,啐道:“你知道个甚?便是那男人如今欢喜如梦,可万一以后变了心呢?如梦给人做妾,年老色衰,可要怎么办?”哭了一会儿,忽的又想起一事,抹了一把泪,急道:“便是给人作妾,也有得宠的,夫家许她回娘家里看看的。可你怎的说,你妹妹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第022章      王如宝见自己娘亲一脸悲痛,身子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也不敢直接便把王如梦的去向说出口,忙扶着周氏,道:“娘,你先坐下,坐下,坐下了我再说给你听。”   周氏一脸着急地坐在圈椅里,扯了王如宝的袖子催促道:“你快说,快说。”   王如宝便叹了口气,说道:“梁国,妹妹她去了梁国。”   周氏听罢只觉眼前一黑,坐在圈椅里的身子便左右晃了晃,吓了王如宝一跳,忙凑了上去,慌道:“娘,你莫急,莫急……”   “我能不急吗?”周氏缓过了那股劲儿,猛地嚎啕大哭起来:“那梁国前年还和咱们夏国打仗呢,她这一去,又是路程遥遥,哪里还有相见之日。”说着不禁恨恨道:“这良心叫狗叼走的死丫头,她跟着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不要我这个娘了吗?”   隔了一面布帘,潘小桃立在王如梦旧时的闺房里,手里握着扫帚,不觉有些怔怔。那梁国她是听过的,听说比邻着夏国边境,不时便要和夏国起了摩擦,要在边境处打上一场。   王如梦竟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啊!   帘子外头,王如宝正在劝那周氏:“娘且消消气,虽是妹妹跟着人去的地方远了些,可如今这状况,走得远些也好,也省得离得近了,万一被人看到,再被抓了回来,那可是要人命的。”顿了顿,忽的神神秘秘道:“我瞧着那来人非富即贵,又是专门来寻妹妹的,看起来也很是在意妹妹,妹妹不定是跟着去享福了呢!”   周氏便再是气恼,此时也不忍心说些丧气话,只得抹了抹泪,顺着王如宝的话说道:“如此才好,只要她不是去受罪的,我便放心了。”又叹道:“只是这路途遥远,她若是被人欺负了,我这当娘的,再也不能护着她了。”   王如春也很快知道了王如梦的去向,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因着王如梦偷逃的缘故,他很是得罪了那王族长,原本许诺给他的,说是要提拔他做矿上的总工头儿的事儿,也因此不了了之。然而除了在家里头暴跳如雷地将王如宝大骂了一顿,他也没旁的法子可寻了。   潘小桃自然也是担心王如梦的,可眼下,除了默默祝福她,也没旁的可为她做的了。倒是王如宝的归来,很是叫潘小桃提心吊胆,不过好在林氏已是改了性子,将那小云花看得牢牢的,倒也不怕被他寻得了机会,对着小云花下手。   没过两日,小云花的舅舅,舅娘还有姥姥,便坐着驴车,大老远的赶了来。来的时候是还是晨霞满天,潘小桃正好背着竹笼要去净水潭洗衣服,便瞧见小云花的舅娘,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瞧着倒是慈眉善目的,若不是小云花告诉她,只看外头,哪里看的出,这是个贪财泼辣的女人。   虽是满腹忧心,可她到底不过一个童养媳,泥菩萨一般的存在,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又往驴车那里瞟了一眼,便径直往净水潭去了。   等着洗完了衣服,回家的时候,路过族长王老爷的家,便瞧见一个妇人正盘腿坐在那大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破锣,敲两声,哭号一通,很快便引来了许多村里头的人。   潘小桃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妇人竟是小云花那刚来了王家庄的舅娘。   有心看一会儿,可想起周氏这几日脾气很是不好,对她也是愈发挑剔起来,便也不敢多逗留,瞟了一眼,便忙着往家里赶。然而也听得了那妇人抑扬顿挫的哭号。   “老天爷啊,你可睁睁眼儿吧,落了雷劈死那些欺负了孤儿寡母的狠心人吧,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哥哥前脚走,弟弟后脚便要去欺负寡嫂,天理何在啊!”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姓王的,莫不是你们王家庄本就是个不修德行的庄子吗?”   “还是族长呢,甚事儿也不管,莫非是个死的不成?”   ……   潘小桃听了不觉一笑,忍不住歇脚回头,却远远瞧见有人要去拉那妇人,那妇人便扔掉了锣,竟是躺在地上,开始打起滚儿来。   “扑哧”一声便笑出了口,倒不曾想,那舅娘竟是如此泼辣。不由得想到,若那林氏当初也能如此不要脸面的在族长家门口闹上一场,依着王族长那般要脸面的性子,如何会任由那小叔子刻薄了丧夫的林氏?   潘小桃虽是好奇,可小云花家里毕竟来了外客,她也不好和之前一般,时不时便要溜去看上一眼。便憋着性子等待,不出两日,那舅舅和舅娘竟是带着姥姥走了。   潘小桃觑得空闲,忙溜了去。小云花对潘小桃自是无话不说,很快便把这两日的事儿,全都说给了潘小桃听。竟不成想,那舅娘把又要回来的三十两银子,竟都给了林氏。还有那地契,也都一并交给了林氏。   “除了这些,舅娘还另外给了十两银子呢!”小云花笑眯眯道:“还交代娘,要她以后改改性子,不然,就跟着她一起回娘家住得了。总是刚建好的新宅子,房子也多,去了也够住。也省得我们在这里,被人欺负。”   潘小桃一听不禁大喜:“那你们为何不跟着去呢?”   小云花道:“我娘不肯去,说哪有出了门儿的姑娘回娘家住的。”   可真是可惜了呢,潘小桃心中暗暗叹惋,若是一起走了,她哪里还用担心那王如宝对小云花下毒手。潘小桃也只能暗暗安慰自己,许是那王如宝见了小云花还有如此厉害的舅娘,心里生惧,便不敢了呢!   然而没过几日,小云花便不见了。   那一日正是倒春寒,冷得骇人。潘小桃早早儿的便起床去了灶间,正在熬粥,忽听门处“砰砰”作响,那敲门声很是急促,叫潘小桃听了便要心慌。   忙去开门,却是满身透着焦灼的林氏。见得潘小桃的面便上前两步扯住了潘小桃的衣袖,眼睛红红的,双颊也红红的,一脸焦急道:“你可是见过小云花?”   潘小桃一听便急了:“小云花不在家吗?“   林氏一听便晓得这是没见过,不由得脚步虚浮,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哭道:“我昨个儿发烧,她便一个人去后山捡柴了,后头我睡得迷迷糊糊,也不晓得她竟是没回家。直到刚才我醒了来,叫了几声不见她回应,下了床去找,才发现她竟是一夜不曾归家。”   坏了!   潘小桃只觉头皮发麻,没工夫去埋怨林氏的粗心,只是思及王如宝昨夜也是不曾回家,不好的念头涌至心田,潘小桃顿时手脚冰凉起来。   林氏还在哭泣,潘小桃见她面露虚弱,哭得气噎声堵,晓得她已是方寸大乱,指望不上,于是强做镇定,去扶那林氏,道:“婶子且先起来,地上凉。”   林氏只将头摇得跟那拨浪鼓一般,哭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一起去那阴曹地府,也好一家团圆。”   潘小桃此刻正是不愿听那丧气话,不由得大怒:“婶子可去找过小云花,又不曾找过,怎就出言晦气,咒自家的女儿呢?”   林氏被吼的有些懵,就听潘小桃又道:“既是去打柴,定是在后山丢的,那后山有人会设了陷阱抓捕小动物,不定是跌在谁挖的坑里头了。”   对那林氏道:“我先去后山寻找,婶子去寻族长,叫他聚集了村民来帮忙。他若是不肯管,婶子便是在他家门前寻死,或是和舅娘一般模样,拿着锣就地打滚儿,只是一条,非要逼着他领着头去寻小云花不可。”   见那林氏面露怯色,潘小桃便道:“婶子若是不肯,只咱们两个弱女子去找,便是找到了,怕得这么冷的天气,小云花冻出个好歹,婶子梦里头见得了死去的王大叔,便不心愧吗?”   林氏被这番话噎得不行,又想起亡夫,想着这是唯一的根苗,心头一阵翻滚,将唇抿了抿,道:“我去!”   于是兵分两路,林氏去寻王族长帮忙,潘小桃去后山寻找。   然而大山茫茫,要寻得一个幼女的身影哪里是容易的。正是茫然无力之际,潘小桃忽的想到,那次她无意中听到,王如宝在矿上,是有间休息室的。   将心一横,潘小桃掉转头顺着山道往矿山那里走去。   王如宝干活的地方是一处煤矿,离这王家庄并不是很远。潘小桃心急如焚,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不过半个时辰,便走到了那里。脚上的布鞋早已是湿透了,脚丫子冻得厉害,竟是没了知觉。   那煤矿开在低洼处,潘小桃遥遥看去,却见一个穿蓝衫的肥胖男子正往东边儿走去。那身影倒是眼熟,定睛一看,竟是王如宝。潘小桃登时大喜,这可真是天助的机会,忙疾步跟了上去。   却见那王如宝正慢腾腾往一排低矮的小屋子那里走去,因着大家都去上工,那排小屋,倒是安静得很。潘小桃离得百米远,眼睛瞪圆,死死盯着。唯恐一个不注意,便不见了王如宝的身影。    ☆、第023章      王如宝慢腾腾往小屋子里走去,他的脚步缓慢,然而一颗心,却好似垂挂在线绳上的吊环,上上下下的,没一刻的平静。他终于把那个小丫头给弄了来,一切都顺畅极了,想着呆会儿就要发生的事儿,他忍不住便要兴奋起来。   在门前停住脚步,王如宝从腰带上解下一串儿钥匙,摸出一枚插.进了那锁眼儿里。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锁开了。刚刚推开门,也不过是窄窄的一条缝儿,却猛地从那条缝隙里,窜出一个人来。矮矮低低的,垂着头牟足了劲儿地撞在了王如宝的腰上。   王如宝不曾设防,“哎呦”一声往后趔趄了两步,随后便觉腰上一痛,立时伸手捂住那痛处,眼底下却有一道矮小的身影,飞速地从屋子里逃了出来,脚不停歇地便往不远处的林子里奔去。   潘小桃躲在林子里,本是蹲在地上,面前有一丛纵横交错的灌木遮挡住了身子,然而见得那低矮的身影,不由得立时站起身来,激动地差点便要大声疾呼出来。   是小云花!她找到小云花啦!   王如宝虽是个肥腻的大胖子,可手脚却是灵活得很,他飞速地从腰上拔.出一柄小小的刀刃,随手抛在地上,转过身来急奔了几步,蒲扇般的大掌一下子便扣在了小云花的肩头,随即抓住衣服用力提起,嘴中呵呵冷笑道:“想跑?门儿都没有。”   小云花双脚离地,立时胡乱踢腾起来,嘴里呜咽哭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   王如宝一手抓住小云花在空中胡乱挥舞的两只手,用劲儿攥在一处,另只手揽住小云花的腰,往怀里一扣。肥厚的唇瓣凑近了小云花的耳际,低声□□道:“想回家啊,做梦,这辈子你都甭想回家了。等老子爽够了,就把你远远的卖了。回家,下辈子吧!”说完便转身朝小屋子里走去。   潘小桃远远看着,登时心急如焚,小云花的哭声遥遥地传来,更是叫她心乱如麻。该怎么办才好?硬拼?不行不行,她肯定是打不过那王如宝的。可也不能叫那狗东西糟蹋了小云花,不然便是救了回来,那丫头这辈子也已经毁了。   凉风卷着几粒细雪刮得脸面生疼,潘小桃知道,此时此刻再转回去叫人已是来不及了。四下张望,这里想必是叫人居住的,如今正是上工的时辰,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于是用劲儿喘了几口气,然后眼神一厉,拔脚便往那排房子处奔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只放着一张床,靠墙搁着一张桌子,还有一把配套的椅子。王如宝抱着小云花进得了屋里,将门拴上后,往那椅子处一瞅,上面松散着一根麻绳,原本在小云花嘴里塞的布团子,正安静地躺在椅子旁边的地面上。   小云花力气小,仓促间虽是将那刀刃扎进了王如宝的腰际,却也只是小小的一个伤口。而王如宝因着腰间的痛意很是恼怒,将小云花往地上狠狠一摔,小云花立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便手脚并用,爬到了角落里,靠着墙蜷缩成一团,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充满恐惧地看向了王如宝,呜呜咽咽地小声哭着。   王如宝走近那椅子,伸出手将绳子一捋,那截断的切面虽是有些毛头,可整体还是齐整的,嘿嘿冷笑道:“还挺能耐啊!”说着几步逼近小云花,将她托拽起来。   小云花立时拼死挣扎,害怕地呜呜直哭,王如宝将她两手钳在身后,嘴里头不时冒出阴冷的嘿嘿声。正是得意,猛地脸色一变,惨呼出声来。原是小云花忽的张开嘴咬在了王如宝的手腕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里面冒出怨毒的光来。   王如宝立时使劲儿甩手,然而小云花却是咬得紧,一时间竟是甩不掉。于是松开了另一只手,揪住小云花的头发,使劲儿一拽,小云花受痛,忍不住松开了嘴,王如宝缩回手立马便反手给了小云花一巴掌。   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娃娃,被那好似铁铲一般的手掌重重一拍,小小的身子打了个转,便跌倒在了地面上,“噗噗”吐了两声,地面上一小滩血水,里面浸着一颗奶白色的断牙。   王如宝往手腕上一看,两排牙印子,还挺深的,有两处还渗出了血丝来,立时气急败坏,上前弯下腰便将正在嘤嘤哭泣的小云花又提了起来,大步走到床前,往床上一扔。   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榻“吱呀”一阵响,小云花扑在棉花被褥上,脑子一懵,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狠狠按住,心一颤,害怕便如波涌浪滚一般涌至心头,立时踢腾着两条腿,挣扎起来。   王如宝一手按着小云花的脊背,另只手便去撕扯小云花的裤子,一面咒骂道:“你他.妈给老子消停点儿,不然老子呆会弄死你!”说着便朝着小云花的后脑勺给了几掌。   小云花被打得登时眼冒金星,然后便感觉下头凉森森的,只是脑子还懵懵的,也想不明白,做甚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这隔壁家的,平时还算和善的大哥哥,为何将她绑在这小黑屋里关了一夜,而现在,又为何将她按在床榻上。   王如宝手上一用劲儿,那绣花棉裤便被拽了下来。拿起来放在鼻端底下,狠狠嗅上一口,淡淡的清香味儿瞬时钻进了鼻孔。王如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握住裤子的手猛地攥紧,眼睛看向床上犹在踢腾乱动的两条白花花的细腿儿,面容上立时露出狰狞的笑来。   “嘿嘿嘿……”王如宝笑着,将手里的棉裤往后头一抛,将五指用力张开,慢慢往瞳孔里,那细白软嫩如豆腐的地方摸去。   然而便是这一瞬,脖子处猛地有撕心裂肺的疼意乍然出现,王如宝大叫一声,缩回手紧紧按住脖子,便是眨眼间的功夫,有温热的感觉在脖颈处缓缓漫延,王如宝转过头去,却见着潘小桃满面骇然,手里攥着一根铁制的簪子,正双眼凶狠地盯着他看。   王如宝慢慢地将捂在脖子处的手掌缩了回来,转眼一看,却是鲜红的一片血迹。贱人!王如宝大怒,随即吼叫一声,就挥动着手臂,跳将起来便朝潘小桃扑去。   潘小桃往后紧退了两步,眼神紧张地盯着王如宝,身子稍稍佝偻着,右手紧握着一根端处尖锐冒寒光的铁簪子,上头还沾着血珠子,慢慢滑坠到尖端,然后汇集,坠落。   王如宝不曾扑到潘小桃,身子趔趄着,便趴在了地面上。一手死死按在脖子上的伤口处,一手支着地面,回过头,眼中有狠戾的光,瞪着潘小桃,恶狠狠地咒骂道:“你个贱人!”说着,便猛地又蹿了起来,又朝着潘小桃扑去。   潘小桃立时又往后退了几步,身子佝偻得愈发狠了,紧张看着王如宝,呼吸不自觉地便开始加速。   脖子疼得很厉害,王如宝忍不住抖动起了身子,将眼睛瞪地溜圆,怒吼一声,再一次朝着潘小桃扑了过去。   虽是屋子狭窄,然而潘小桃还是很灵巧地就躲开了王如宝的攻击,他撞在了墙上,立时惨呼一声,跌倒在了地面上。然而很快的,他就挣扎着跪在了地上。一手按着地,一手去按伤口,脖子往后扭动,血丝遍布的眼睛珠子,凶神恶煞般地盯住了潘小桃。   潘小桃被那狠戾的眼神骇得心惊肉跳,然而却也更加的清楚,王如宝必须得死,不然,他和周氏哪一个都不会饶了她的。于是将心一狠,眼神愈发凶狠。   两个人彼此凝视,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而充满了危险。   “小桃姐姐……”微弱的抽噎声在身后响起,潘小桃不敢回过头去,一面死死盯住了王如宝,一面急速说道:“不要过来,好生呆在那里。”   呜咽声断断续续的,潘小桃听得悉索的穿衣声,而后便是木板床“吱呀”作响,而王如宝便是这时候,又忽的扑了上来。   潘小桃将身子一撇,迅速绕过王如宝,趁着他不受控地跌倒在了地面上的时候,两步过去,抓住那把椅子,用劲儿高高举起,朝着王如宝的后脑勺便砸了过去,一下,两下……很快,鲜血从王如宝头部的地面上漫延开去,潘小桃心跳得厉害,好似要从嗓子眼儿里头跳将出来,哆嗦着手将椅子扔在了地面上,慢慢退后几步。   身后便是那张床,潘小桃只觉浑身发软,脑袋轰鸣,不由自主便跌坐在了那床上。一直抱着膝盖蜷缩在床里面的小云花立时凑了上来,死死抱住了潘小桃的身子,将脸面挨着潘小桃的后背,呜呜咽咽地哭道:“小桃姐姐,我害怕……”   潘小桃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手按住搭在自己胳膊上,小云花冰凉发颤的小手,眼睛却死死盯着地面上,犹自不断抽搐着的王如宝。   血迹很快便凝结了,暗红的一滩,触目惊心。潘小桃用力地呼吸着,心跳得厉害,她喘了好几下,也不能平息了内心的纷乱。冰冷的空气断断续续地被大力地吸进了肺腔之中,心口处尖利的疼痛着。   地面上,王如宝终于不再抽搐,趴在血泊中的他,一动也不动。   潘小桃头疼地厉害,慢慢将小云花的手从胳膊上剥离,她缓慢地站起身,又缓慢地走过去,蹲下来,伸出的两个手臂微微颤抖着。她心里紧张极了,瞪圆了眼睛,手指慢慢抠住了王如宝的手臂,用力地呼吸着,忽的一用劲儿,将王如宝掀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今天又忙,刚码出来,发晚了,抱歉。 ☆、第024章      阴冷的天光透过并不算大的窗格子,给小屋里的一切铺就了一层黯淡阴郁的冷光。潘小桃怔怔看着地面,王如宝静静地躺在那里,满身血污,表情狰狞。   他死了!   潘小桃使劲儿地咽着口水,同一时刻,她开始打起了哆嗦,两条腿情不自禁地便开始发软。有些站立不住的她,往后头趔趄了几步,跌坐在了木板床上。   “小桃姐姐……”小云花马上挨了过来,软软的小小的身子紧紧贴住了潘小桃,她也在哆嗦,一双手紧紧抱住了潘小桃的胳膊,呜咽的声音仿佛暴雨中微弱的叹息,轻轻哭泣道:“我怕……”   便是这一瞬,恐惧在潘小桃的心头忽的就漫天铺地地翻涌叠浪,她盯住王如宝的眼睛越睁越大,惊惧的神色在她的脸上迅速蔓延,呆呆看着地面上一动不动的王如宝,突地,她站起身来,猛地便朝门处拔腿奔去。   突然失去了依靠的小云花瞬时便跌进了床上的被褥里,恐惧也在顷刻间便盈满了她的心肺,她登时撕心裂肺大叫道:“小桃姐姐——”抬起头,却见得已经冲至门处的潘小桃在打开门的一瞬,撞在了一片漆黑色的衣衫之上,然后往后连续地退了几步,便跌坐在了地面上。   小云花的嗓子好似突然塞进了一团棉花,疾呼声戛然而止,她怔怔抬起头,却见着门处立着一个年轻硬朗的少年郎君,面目上一双微微高挑的狭长眸子,正震惊地看着屋里头,地面上纹丝不动,已经死去的王如宝。   潘小桃亦是震惊,她惊恐的睁大了眼去看那,莫名其妙突兀出现在门前的赵新林。他怎么在这里?天哪,王如宝死了,他的尸体还在屋子里。身子愈发的颤抖着,她努力地维持着她的理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双黑得惊心动魄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赵新林被那样一双好似漩涡一般深不可测的眸子死死凝视着,忽然间,他觉得咽喉处很是干燥不适。咽得一口唾液,他张口问道:“那个人,死了吗?”   潘小桃没有反驳,轻轻嗯了一声。   赵新林莫名其妙便开始急躁了起来,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迫切:“是你杀的?”   潘小桃顿了一瞬,然而下刻,她很快地回答道:“是的,是我杀的。”语调平稳,丝毫没有半丝的颤抖。   赵新林觉得不可思议了,将眉头拧紧,情不自禁地低声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而这时候,潘小桃的心却开始慢慢变得平静,是真正的平静,冷冷看着赵新林,竟还在脸上勾出了一抹冷笑来,道:“我当然知道,王如宝死了,是我杀的。”   赵新林有些哑言,他有心朝面前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片子吼上一句,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说的这般轻松,可知道偿命是要掉脑袋的。你死了不要紧,长生呢,长生该要如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为何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潘小桃立时被激怒了,瞪圆了眼睛道:“你嘴巴放干净些,便是我杀了人,与你有何干,你算哪根儿葱,凭甚责骂于我?”   赵新林怒道:“要不是因着长生,你以为我稀罕搭理你。”   潘小桃也怒道:“便是有长生,你也不必搭理我。”   两人怒目相视,赵新林正要再将面前这不知死活的死丫头片子咒骂一顿,却忽的听到远远的传来几声钟响,心一颤,嘴上低吼道:“坏了。”立时推开了潘小桃,大步走进屋里头,朝床榻上瞟了一眼,却发现是个珠圆玉润的小丫头,一脸惊恐,衣衫不整,眉头一皱,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出现在这里?   然而此时此刻已是来不及多想多问了,赵新林将王如宝肥硕的身子抗在肩头,龇牙咧嘴费力地往屋外头走去,然而刚出得门,便远远的听到有嘈杂的说话声,立时腾出一只手,两指从腰间夹出火折子扔给了潘小桃,急声道:“快,把里面那个小丫头叫出来,然后将房子点燃。”   潘小桃自然也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说话声,火折子拿到手,立时便明白了赵新林的意图,放火烧屋,引得所有人都奔走救火,才能减少被人发现他们踪迹的机会。立时喊道:“小云花,快出来。”疾步进屋,一把扯住床榻上的棉被,牙齿紧紧咬住了麻布,用力一扯,咬出一个小孔,手指插.进里面,用力一撕扯,里面白花花虚腾腾的棉絮便露了出来。   吹着了火折子,点燃了棉絮,潘小桃一手拉着小云花,一手拖着已经燃烧着红色火焰的棉被,将棉被扔在了窗子底下,又把屋子里唯一的桌子推了过去,火焰贪婪地在桌子底下舔舐着,很快,桌子中央便出现了黑色的晕圈。   等着潘小桃和小云花奔出屋门,赵新林扛着王如宝的尸身已经走到了林子里,两人赶紧奔过去跟上,而身后,不多时,便有人扯着嗓子嘶吼着人们赶快去救火。   一路上赵新林都不曾再问什么,而潘小桃拉着小云花,也紧追在赵新林身后。她不知道赵新林要往哪里去,可目前所看,他应该是在替自己掩盖杀人的事实,并不曾装了坏心,要害自己。   小云花毕竟人小,赵新林大跨步走着,速度又快,潘小桃因着素日劳作,还能勉励一追,可她便不行了。没走多久,便双眼噙着泪花,使劲儿拽了潘小桃一下,哽咽道:“小桃姐姐,我,我走不动了。”   潘小桃低头一看,小云花竟是光着一双脚走了这么远,地面又冻,又是山林子里,碎石子遍地都是,本是莹白娇嫩的脚丫,此时却是鲜血淋淋,青紫一片。   潘小桃心疼坏了,埋怨道:“你怎的不早点吭声啊,脚都烂了吧!”说着驻足,转过身背对着小云花蹲了下去:“快,上来。”   小云花顺从地趴在了潘小桃的背上,潘小桃虽是瘦弱,倒还是有把力气的,将小云花背着,又大步追着赵新林走去。   赵新林自是听见了身后小云花可怜楚楚的哽咽声,眉心一皱,心道这时候若是在耽搁了,不定要被眼尖的人看到,转过头去正准备说再坚持坚持,却见得那狠心恶毒的少女正背着那小丫头,本就是瘦小的身子,而那丫头却是圆滚滚的模样,心里一滞,心头突地生出了微妙的触动来。   这少女,究竟是恶,还是善呢?赵新林转过头去,继续扛着王如宝大步疾走在山林中。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潘小桃远远听见“哗啦”的水流声,那响声极大,立时便知道赵新林的打算了。那水流却是一处瀑布,从极高的山顶倾盆落下,有很多白色浮游的水花。而水流消失处,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周围是交缠着的蔓藤,将那洞口纠缠得密不透光,愈发显得森然幽深。   “你要把他的尸身扔进那洞穴里吗?”潘小桃气喘吁吁地问道。   赵新林见潘小桃竟是猜中了他的心思,倒是有些惊诧,哼了一声,恶声恶气道:“我这都是为了长生,你若是叫人发现杀了人,必定是要被绞死的。”   潘小桃便也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也说不定,这厮将小云花掳至无人的小屋子里,绑了她一夜,又图谋不轨,这种人,该杀!”   赵新林登时惊住了,歇住脚转过身,盯着潘小桃身上那约莫五六岁的孩子,不可思议道:“你说甚?这男人对那孩子图谋不轨?”   潘小桃将眼睛翻了翻,冷笑道:“可不是,狗杂种,烂东西,就该杀!”   赵新林呆了一瞬,脑子里轰隆一阵鸣响,然后木然道:“走吧!”转过身去,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是豪门出身,自然晓得,这世间多得是,不能说于唇齿间的污秽下作事儿,却不曾想,那少女却是因着这个缘故,为了护着那孩子,才动的手,犯了错。   他一面走着,脑子里却满是那少女的面孔。猛地想起了幼年时候母亲曾送给他的一个生辰贺礼,那是一个双面俑,一个身子,却有着两幅截然不同的面目,恰似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女一般模样,善恶交缠在她的身上,他已是分不清楚,该是憎恶于她的手狠毒辣,还是怜惜于她,分明是个孤苦弱小的少女,却偏偏长着一颗怜悯侠义之心。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那明明听见了水声,其实却很是遥远的瀑布终于到了。水流好似从天而落,激溅起层层雪白水花。赵新林将肩上的尸体往地上一扔,喘了口气儿,伸出手大力地捏拿着那酸困的肩头。   这厮可真重,若非他好武,身子强壮,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累趴下了。   潘小桃朝那赵新林瞧了几眼,虽是仍旧不喜他,但眼下确实是他帮了自己一把,便走上前,给赵新林蹲礼,道:“大恩不言谢,以后得了机会,必定会报答恩公的。”   赵新林正累得慌,听得这话,斜了眼过去,冷笑道:“可别,我可没说,要替你保守秘密。”   不帮她保守秘密,背着尸体跑这么远做甚?潘小桃唇间嗤笑一声,正待出言讥讽,突听得小云花呜呜咽咽地小声恳求道:“这位大哥哥,小桃姐姐都是为了我,若是要杀人偿命,便要我的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呃,没有存稿裸奔的我已经没话说了…… ☆、第025章      听得小云花的话,潘小桃心头一暖,这小丫头,没白白疼她一场。见她哭得伤心,红通通的一双眼盈满了忧虑和恐惧,一伸手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在她脊背上轻轻抚了几下,软声安慰道:“莫哭莫哭,这位哥哥是说着玩儿的,若不然,如何那么远的路程,将那王如宝扛到了这里。他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小云花犹自低声啜泣,问道:“当真?”   潘小桃笑道:“自然是的当真的。”   小云花便转过脸去问赵新林:“真的吗,大哥哥,你是在说着玩呢,不会叫别人知道的,对吗?”   赵新林怜惜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竟是遭遇了这种事,不忍心叫她再难过,于是忙道:“自然是的,你莫要担忧。”   小云花立时破涕为笑,擦干眼泪,走到赵新林面前,给他蹲礼,然后道:“等我以后大了,一定会报答大哥哥的恩德的。”有模有样的,正是学着方才潘小桃的样子和口气。   赵新林眼中微露惊诧,这丫头倒是个胆子大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儿,竟还能如此镇定,倒不似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真真厉害得很!   缓了口气儿,赵新林扛起王如宝的尸身,走到那幽洞边沿,瞧着那枝蔓勾结被严实遮挡起来的洞口,心下一叹,便将尸身扔了过去。枝蔓立时被王如宝沉重的身子压断,然后尸体落进了洞穴里,好一会儿,才听得一声水响。   赵新林又找了根长树枝,将那断了的枝蔓左挑右挑的,重新布置了一番,才扔了树枝,转过头道:“行了,这里人烟罕至,又是深不见底的洞穴,这件事,除了咱们三个,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潘小桃眼见着尸体被扔了下去,心底才微微一松,见那赵新林如此说,迟疑了片刻,缓声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那屋门前?”说着忽的心头一颤,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忍不住怀疑地看向赵新林,不可置信道:“莫非,你跟踪我?”   赵新林登时脸上一热,立时反驳道:“哪个有闲工夫去跟踪你?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跟踪你?”说着将眼睛珠子挪了开,盯着不远处的一株小树苗,哼了一声道:“我是刚好瞧见你行迹匆匆,又见你不是去打柴的模样,想着你万一出了事儿,长生那里会担心,才悄悄跟着你的。”说着重新盯住了潘小桃,掷地有声道:“你听清楚了,我都是为着长生。”   潘小桃“唔”了声,然而还是觉得很怪,勾勾唇角,哼道:“那还真是巧了。”   赵新林甩了一记冷眼,凉声道:“自然是巧得很。”   潘小桃见得赵新林似有发怒的迹象,抿抿唇,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嘀咕道:“果然不是盯梢?”   听进赵新林的耳里,立时叫他尴尬非常,又是气恼,不禁怒道:“你这死丫头,明明是我帮了你,你这会儿倒怀疑起我来。你可要清楚,若非是我,此时你不定已经被人发现,报到了衙门那里,你以为你会有好果子吃?”哼了声,接着说道:“便是那厮死有余辜,可你杀人是真,杀人偿命,我可是救了你的一条性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潘小桃仍旧疑心重重,见他当真怒了,瞧那模样,倒也不似作伪,沉默片刻,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赵新林瞅见潘小桃那仍旧怀疑的眼神,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却又觉得,多说无益,哼了声,一甩袖子,掉转身拔腿便走。真真是气人,他果然是碰巧瞧见了,见得那少女面有急切,又是脚步慌张,怕她当真是出了事端,这才跟了上去的。   早知道便不该跟着去,便该由着她被人发现,然后被抓进了牢狱里,最后赏她个绞刑,一死百了,便连长生那里,也不必再因着她忧心烦恼。这么一想,赵新林登时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就该叫她去死才对,真真是救她干嘛!   赵新林走得很快,也没有去等潘小桃两人,很快便在林子里没了影踪。   小云花担忧地说道:“那位大哥哥好似生气了,小桃姐姐,他会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潘小桃道:“不会。”又抚了抚小云花的脑袋:“倒是你,呆会儿一定要小心,莫要被你娘瞧出了马脚来。”   小云花便笑了,乖巧道:“不会,小云花是不小心跌进了坑洞里,冻了一夜,被小桃姐姐发现了。”   潘小桃见她模样自然,再瞧不出问题来,禁不住叹道:“你这丫头,倒是心眼子大得很。”不过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经历了这般骇人的事情,竟然如此镇定,真是个不简单的小丫头。   一时回了村子里,便有眼尖的看到了他们,立时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又走上前来,叹道:“可是找到了,族长叫人敲锣打鼓的聚集了村子里的所有男人,现在正漫山遍野地找你呢!”摸了摸小云花的脑袋,看她模样狼狈,不禁叹道:“瞧这样子,可是吃了苦了。”   潘小桃便笑着接道:“可不是,在坑里面蹲了一夜,又冷又饿,连吓带怕的,真真儿是受苦了呢!”   那人便面露了然,山里头确实有许多隐蔽的坑洞,是专门挖了抓野猪的。也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以往便有人不慎掉进坑洞里,被人发现时,已是好几天了,气息奄奄,饿得不行。   没过多久,林氏便火急火燎地从村外头奔了回来,见得小云花的面,立时哭天抢地的,抱在怀里哭得不行,又是自责,又是庆幸。   潘小桃后头才知道,族长那里果然不愿搭理小云花这事儿,林氏便解了腰带,当真要在族长家寻死。被人拦住,又要去碰死在族长家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上。那石狮子可是族长花了大价钱叫人雕刻的,若是沾了人血,岂非不吉利,没法子,便叫人去敲锣打鼓聚集了村里的男人们,兵分好几路,往后山上寻人去了。   林氏能如此,潘小桃深感欣慰。孤儿寡母本就艰难,若再是软弱不堪,日子哪里还能过得下去。   日子又开始波澜不惊,那王如宝有时也是连着几日不着家,周氏虽是担心,也不过是嘴上唠叨几句,并不以为然。然而又过了好几日,那王如宝还不曾归家,周氏便开始急了,便堵住了王如春,叫他去矿上寻王如宝。   王如春自那王如梦偷跑后便不搭理周氏,被周氏堵在院子里,将脸拉得极长,哼声道:“那贼小子不定躲在哪里逍遥快活呢!那狗东西,他这几天最好不要被我逮到,逮到了看我不打断他的两条狗腿。”   周氏便不爱听了,不悦道:“瞧你说的甚话?那可是你亲弟弟。”   王如春冷笑几声,瞪着周氏大声喝道:“亲弟弟又如何?当日他将我打倒在地的时候,可没想到,我可是他亲哥哥。”   周氏皱起眉道:“那还不是你冷心凉肺的,就叫你亲妹妹去死?”   王如春怒道:“若不是你娇生惯养宠得他们两个无法无天,哪里会一个不守妇道,竟是与人私通,另一个更是不得了,打了我这个亲哥便算了,还在矿上放火。幸而那火没烧大便被扑灭了,不过是毁了几间房子,不然,不但是他要被驱逐出矿场,便连我,也少不得要因着株连,被人从矿上撵了出去。”   周氏听得目瞪口呆,不禁道:“你说如宝放火?为甚?”   王如春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为甚?”不耐烦道:“得了得了,你甭管他了。这几日族长恼得很,到处叫人找他呢,不定他不敢回家,躲在哪里快活呢!我还有事,先走了。”   瞧着王如春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周氏想着刚才知道的消息,不禁满腹忧虑。这下矿上不能呆了,也不知如宝回来后,还能寻得甚个营生。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周氏再一次将王如春堵在里院子里,急声道:“便是出去躲避,也不该连个信儿也不给家里捎。你托人去找找你弟弟吧,我这心里慌得很,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王如春自来便是冷心人,更别提王如宝还打过他,那般侮辱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不耐道:“我忙得很,他那么大的人了,难不成会丢?”   然而又过了几日,忽的衙门来了人,说是下游河里漂来了一具尸体,叫人送到了衙门里。因着人已是肿胀不堪,难以瞧清楚面目,衙门里便叫人去打听,看看哪家丢了人。自有好事之人将王如宝一个多月不归家的事儿说了上去,这便有了差役来,叫那周氏去认尸。   周氏听罢那差役是叫她去认尸的,一口气没上来,便撅了过去。樊氏忙奔了过去,又是喊又是叫,最后还是潘小桃在人中那里掐了一下,周氏才悠悠转醒。立时便急声呼道:“快快,赶紧去看看。”说着又是涕泪满面,哭道:“必定不是我的如宝的,那小子定是因着放火之事,才躲在了外头不敢归家的。”    ☆、第026章      衙门停尸房里,周氏哭得死去活来,抱着已是看不清楚面目的尸体,几次昏厥过去。任凭那差役磨破了嘴皮子,只充耳不闻,抱着尸体哭哭停停,直到王如春被叫了去,好说歹说的,才劝住了周氏,又使了铜板,叫人将王如宝的尸体拉了回去。   正屋里安置了灵堂,买的是上好的棺材板子,周氏扒在那棺材边儿,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嗓子早已是哑了,却仍旧嚎哭不止,王如春劝了几次,见那周氏不听,便由着她去了。   潘小桃身为未亡人,自是要披麻戴孝,守灵堂的。家里头人来人往地热闹了一阵,都是来吊丧的,说几句安慰的话,便又都走了。   夜晚很快来临了,潘小桃要守灵堂,自然无法做饭食,可周氏和王如春又不能不吃东西,樊氏便在灶间炖了素粥,又凉拌了几样儿小菜,端着往里屋里去。   因着正屋里要安置灵堂,周氏便搬到了西厢房去住。屋里头亮着灯,周氏母子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都微垂着头,正凑在一处低声商量着什么。   樊氏自来便是个好打听,朝那窗格处瞥了一眼,心眼子一转,便端了托盘轻手轻脚地进了西厢房。周氏母子俩都在内卧里头坐着,樊氏将托盘搁在外屋里的圆桌上,蹑手蹑脚走过去,隔了一道门帘子,竖着耳朵往里头听。   “……二弟想必在那里孤单得很,那小桃原就是买了来给二弟做正妻的,便随着二弟一道去了地府,做了对鬼夫妻,也是应该的。”   樊氏听得这话顿感莫名其妙,那王如宝是个死人,那臭丫头却是个活的,怎的就做了鬼夫妻?再将耳朵竖起来,却听得里头的周氏嘶哑着嗓音,轻声说道:“如此这般,岂非杀人?”   杀人?樊氏心头一跳,便又听那王如春道:“咱们又不是头一例,村西头儿刘财主家里头,不就是买了一个丫头,活生生钉在了棺材里,和那刘家的短命鬼做了对儿鬼夫妻。这事情,村里头的人哪个不知道?”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害了那丫头的性命?樊氏登时心跳如雷,情不自禁地便按住了胸口,又听得屋里头周氏轻声说道:“这可是要人命的,却不如等着你们生了孩子,过继一个给那丫头,也好叫你二弟有个香火。”   樊氏按在胸口处的手掌情不自禁地便滑到了小腹上,重重按住那里,不禁心乱如麻。她嫁进王家也有六年多了,可惜肚子不争气,竟是半点动静也不曾有。   正是烦心之际,却听得里屋里头,王如春说道:“那丫头如今还小,还不曾通晓男女之事,等着再大了些,不定就要生出旁的污秽心思来。譬如那刘寡妇,真真是丢人。到时候便是给她过继了孩子,咱们家又哪里能容得下那等淫.妇?不如便按着我说的,喂了□□给她,和二弟一起下葬,也好叫二弟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果然是要害了那丫头的性命!樊氏脑中一懵,也顾不上去想她怎么也不能有孕的事儿,将耳朵竖得更长,屏气凝神,去听里头还要说些什么。   屋里静默片刻,只听得周氏叹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便依着你的意思。”顿了顿,说道:“我听那差役说,你二弟并非是溺死,却是被人用重物击打致死,然后抛尸水中,你要上些心思,多去衙门里问问,看看可能寻得那害了你二弟性命的凶手。”   樊氏听罢又是一惊,那小叔子原来是如此丧的命呀!正是惊诧,听那王如春回道:“知道了。”接着便是一阵衣物摩擦的悉索声,樊氏一惊,以为那王如春要出来,立时站起身,几步走至桌前,端着托盘,呼了几口气,拔步往里屋里走去。   正走到门前,要去扯那帘子,却听得里头周氏说道:“想着你二弟死得如此突然,连个血脉也不曾留下,我便心痛如刀绞。如今王家只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了,开枝散叶的事儿,你可要上心才是。那樊氏的肚子这么几年了还不曾有动静,我寻思着,不然买个丫头回来,给你作妾,也好赶紧的怀上孩子。”   那掀帘子的手便顿在了那里,樊氏缩回手,紧紧抓住托盘的边缘,紧张地听里头王如春的回答。却听那人说道:“我心里有数,也早有了安排。往日里时常吃酒的酒楼里有个卖唱的,原也是良家女子,我将她买下养在了后廊街上,只等着她肚子里有了动静,便雇了小轿接回了家来。若是一年半载还不曾有孕,便卖了再寻旁人。家里头已是养了樊氏那样的闲人,便不要再多养另一个了。”   好似霹雳惊雷在头顶炸响,樊氏的身子陡然间变得虚软,差点就要将托盘扔了出去。喘了几口气,心思,这么些年来,她虽是时常挨打,可想着她肚子不争气,丈夫那里却不曾提出要纳妾,心里头也是感激的,却不料今日里听得了这消息,原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丈夫那里,哪里是怜惜自己,不过是怕家里头再养了闲人罢了!   屋里头周氏“嗯”了一声,便听王如春道:“我出去瞧瞧。”樊氏心头一颤,忙深吸口气,伸手扯开那帘子,若无其事地进得里面,淡声道:“娘,相公,这是妾身熬制的稀粥……”   屋里头周氏和王如春正在用饭,樊氏抱着托盘出得西厢房,立在门前闷头想了会儿,不禁生出了怒意来。如今自家便在家里头毫无地位,不时便要被丈夫和婆婆打骂,若是外头的那个当真有了身子,再接回了家中做了个二房,这家里头,还哪里有她的活路?   虽是知道她自家不能生养,相公要纳妾,她无力抵抗,且娘家又是冷淡薄情的,并无人于她撑腰,然而心里头也还是不甘心。眼睛珠子一转,樊氏朝灵堂那里瞥去,顿时起了个念头。   那丫头虽是惹人厌,可眼睁睁瞧着她去死,倒也有些良心不安。既是王如春早早儿便在外头置办了外室,对她半丝感情也无,她便小小报复一下,露出个口风出去。   那丫头一向不是个好惹的,如今王家欲要将她毒死,同那王如宝一同下葬,她便不信,听了这消息,那丫头还能忍着不闹?便看她如何闹腾,叫那周氏母子不得安生,也好小小的出一口气。想到这里,樊氏勾起唇角,拔脚便往灵堂里走去。   潘小桃孤身跪在灵堂里,面前有个小火盆,里面正烧着纸钱。她手里还捏着薄薄一叠,一面往里面扔,一面想着心事。   今日里她跟着那周氏去认尸,亦是在衙门里头听到了那差役的话,说是那王如宝并非溺死,乃是被人用重物击打致死,而后才抛尸水中。她当时自是害怕非常,勉强按捺住情绪,跟着周氏一路护送着王如宝的尸体,返回了王家。   这一路上她左思右想,慢慢地倒是平复了心绪。那王如宝便是被人发现了真实死因,可这都过去了这么久,那房子也烧了,眼见着就要下葬了,她便不信,都这时候了,还能寻出了证据来,证明那人是她杀的。   如此一想,愈发心平气和起来。跪在灵堂里,她也半丝也不怕。正烧着纸,却见得樊氏偷偷摸摸进了来。潘小桃不喜樊氏爱挑事儿的性子,又因着樊氏素日里最爱欺负她,便垂着脸,只当不曾看见。   樊氏却凑了上去,跪在一旁的蒲团上,低声说道:“小桃,我听见婆婆说,要把你毒死,然后和小叔子一起下葬,去黄泉路上做鬼夫妻呢!”   潘小桃被吓了一跳,登时朝樊氏看去。   樊氏瞧她好似不信,忙道:“我可没骗你,我刚刚端饭进去的时候,在门外头听到的。”说完便站起身来,低声嘱咐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说完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潘小桃被樊氏的话扰地心慌意乱,那樊氏自来性子愚蠢,虽是心性不善,可这等歹毒的事儿,倒不像是她能想的出来的。抿着唇想了一回,潘小桃觉得,樊氏那话,倒是可以一信。如此,便不由得心急起来。   这王家里头她势单力薄,若那周氏当真起了歹毒心思,她一个弱小无依的孤女,哪里还能有活路?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正是心慌意乱地想着办法,余光却扫到门处似有人来,抬起眼瞧过去,却是王如春。忙垂下头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烧着纸钱。   王如春进得屋里,往潘小桃那里扫了一眼,见那少女低眉顺目,乖巧地跪在那里烧纸钱,便放了心,转身回了东厢房。   夜色愈发深沉,东西厢房都熄了灯火,只有正屋里头还燃着两根白蜡烛。潘小桃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得当真是没了动静,便将手里的纸钱一扔,起身捏手捏脚地出了正屋。   外头正是月华苍茫,潘小桃出得正屋,脚不停歇的,便奔去了茅厕。    ☆、第027章      门被敲响的时候,崔长生刚刚睡下,被那急促的敲门声惊了一跳,隔着窗格子瞧得外头的天色已晚,去开门的时候心里便泛起了寻思,都这时辰了,会是哪个?   一路走去,见那门处敲门声“咚咚”声不断,遂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了,来了。”走过去将门开了,见得是潘小桃,不禁又惊又喜:“桃妹妹,你怎的来了?”   潘小桃见得开门的是崔长生,不由得大喜,上前两步进得了门内,轻声道:“快把门闭上,我有话要说。”   崔长生忙将门关上,就要拉着潘小桃进屋里头说话,潘小桃却是心急如焚,扯住崔长生道:“长生哥哥,我要马上离开王家庄,我就来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崔长生一呆,不解道:“做甚要离开王家庄?”看了眼天色:“都这么晚了。”   潘小桃急道:“那王如宝死了,他们家商量着要把我药死,然后和那王如宝一起,钉死在棺材里呢!我不能留在这儿了,再留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必须马上走。”说完眼巴巴看着崔长生:“长生哥哥,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崔长生哪里会逆了潘小桃的意思,忙道:“要的要的。”随即脸色一灰,道:“可是我爹今个儿不在家,在赌场看场子呢!”   潘小桃听得崔长生愿意同她一起离开,高兴坏了,忙笑道:“自然不能不管你爹爹,可我这儿都是火烧眉毛了,你看咱们能不能先走,等着安置好了,你再回来接了你爹一起过去?”   崔长生一听也甚是有道理,又是潘小桃说的,便道:“好,听你的。”   潘小桃待要笑,却忽听得一旁有人说道:“不好,长生不许听她的。”   吓得潘小桃身子一颤,转过头去,却是赵新林,穿着白色里衣,大步走了过来,满面沉色,冷冷瞧着潘小桃道:“你莫要挑唆了长生,他不能离开王家庄。”   潘小桃见得是赵新林,立时恼怒上头,怎的哪里都有这人。便是上次是他助她一臂之力,可一想到自己竟是被人给跟踪了,心里头便不乐意得很。   于是也沉了脸色,冷冷道:“这是我和长生哥哥的事儿,与你何干,长生哥哥愿意同我一起走,要你多事!”说着去拉崔长生:“事不宜迟,长生哥哥,你快些收拾些细软出来,咱们赶紧连夜出逃。”   崔长生忙点着头道:“好。”便转过身要往屋子里去,却被赵新林拉住,唬着脸急声道:“你要跟她一起走,你不要命了?”   崔长生不耐地甩开赵新林的手:“你没听见吗,王家要害了桃妹妹的性命。我那里还有许多新配置的药呢,且先带着,等着我回头来接爹爹的时候,再去神医那里多求些药来。”   赵新林又伸手抓住崔长生的手臂,气道:“你糊涂呀,你这病虽是不常复发,可一旦发作,只有药根本没用。你若是离开了王家庄,走得近了不济事,离得远了,若是哪一日旧病复发,你可是不要你那条命了。”   崔长生哪里听得进去,将手又是一甩:“不要你管,你且走开!”   潘小桃却是听出了问题来,一把扯住崔长生的衣袖,急声问道:“长生哥哥,你得了甚个病?为甚不能离开了王家庄?”   崔长生立时紧张起来,忙摆着手道:“没事没事,我……”   “哪里没事,他那病可严重着呢!”赵新林很是不高兴:“他家本不在王家庄,如今落户于此,为的便是他的病。我说你这丫头也行行好,瞧着他一片真心待你的份儿上,便莫要挑唆了他跟你一同离开。他那病一年便要发作两三次,是离不开神医治疗的。”   潘小桃听得满面急色,将崔长生的衣袖使劲儿扯了两下,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他说的可是真的?”   崔长生见得潘小桃发急,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的,你莫要听他胡说。”   潘小桃却是不信,那赵新林虽是可恶讨人嫌,可这种事他也犯不着说假话,再者瞧着他那神色,倒真是心急的模样,不似作假,便将眼睛一瞪,厉声问道:“我只再问你一次,他说的可是真的,你莫要欺骗我!”   崔长生被这番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打马虎眼,立时回道:“是真的是真的。”可说完马上就悔了,急急地看着潘小桃,忙忙地说道:“神医说我这病不耽误过日子的,我上年只犯了两回病,比前年好多了,前年都犯了四回呢!”说完不由得心虚至极,小心翼翼地看着潘小桃:“桃妹妹,你莫要嫌弃我可好?”   潘小桃本是听得一肚子火气,他们认得这么久了,从不曾听他说过,他竟是有顽疾的,竟是离不开王家庄的。想到自家如今的境地,又是心急,又是担忧崔长生的病,待要发火,便听得崔长生一番低声下气的软言软语,瞧得他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模样,那眼睛里有乞求,有害怕,不由得心一软,叹道:“我哪里会嫌弃你。”说着拉住了崔长生:“我只是生气,你得了病,却不告诉我。”   崔长生一听潘小桃不嫌弃自己,还拉着自己软言软语的安慰,立时便高兴了,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是怕你嫌弃我。”   潘小桃软软一笑:“哪里会。”只是说毕便不由得焦心起来,她原是不知道崔长生有病,离不得王家庄,如今她命在旦夕,必须要连夜出逃,可如今却要怎么办才是?   眼见潘小桃愁云满面,崔长生心疼了,道:“我有神医配置的药丸子,随身携带,不要紧的。等着我回家来接爹爹,再去多配置些便是了。”说着笑道:“桃妹妹莫急,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走。”   潘小桃一把扯住欲要转身回房的崔长生,急声道:“不许去!”她又不耳聋,方才那赵新林分明说过,长生哥哥这病不定哪一会儿便会发作,那时候是必须立时送到神医那里医治的。可他们若是出逃,必定是要离王家庄远远的,可离得远了,万一那病发作,长生哥哥又该怎么办?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那时候又该怎么活下去。   “你不许走!”潘小桃恨恨地说道,然后深深看了崔长生一眼,转身便要走。   被崔长生拉住,急声问道:“桃妹妹,你要哪里去?”   潘小桃瞧着崔长生,将唇瓣咬了一咬,随后坚定道:“长生哥哥留在王家庄,可这里我是不能呆了,我先逃出去,躲避些时日再说。”   崔长生立时便急了,扯住潘小桃不许她走:“桃妹妹你等等我,我这病真的不要紧的,真的,你莫要抛下我。”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潘小桃忍不住也哭了:“我不是要抛下你,可我不能叫你跟着我去送死啊。”   崔长生连连摇头:“不会送死的,不会送死的,你等等我,我去收拾……算了,我不收拾了,咱们现在就走。”说着拉住潘小桃要往门外走去:“咱们现在就走。”   潘小桃哪里肯听他的,扯着身子往后坠,不肯走。   赵新林一直不曾说话,瞧得这番场景,倒是生出了一丝羡慕来。   当初他在家里头被那女人挤兑陷害,后头中了毒,他为了解毒,便决定离开。走之前他去寻了那人,问她可愿意跟着自己一同离开,可那人是如何说的……   赵新林忍不住开口道:“我这儿有个法子,你们俩要听吗?”   潘小桃和崔长生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断,听得这话,潘小桃立时怒道:“你这厮有法子便说,故意卖关子,怎的这般可恶!”   崔长生倒是不恼,可见得潘小桃恼了,便也跟着一起恼怒道:“就是就是,怎的这般可恶!”   赵新林登时憋了一肚子气,哼道:“我有法子帮你,你还埋怨我,你这丫头怎的不识好歹?”   潘小桃本就是一时怒上心头,那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时正是无计可施,有人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忙在脸上堆满了笑,待要开口说上几句好话,便听得崔长生怒道:“桃妹妹才没有不识好歹,你再说桃妹妹,我便不理你了。”   潘小桃一听这话,登时心道不好,忙要张口说好话,却见那赵新林竟是无奈地说道:“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你们俩先缓缓,待我说了这个法子,你们看看如何。”   潘小桃急不可耐,忙笑道:“你说你说,我们俩听着呢!”   赵新林瞥了一眼潘小桃,见她满面焦急,也不故意为难她,便道:“我听说王家那大儿子背着王氏族长贪了矿上的一笔银子,那证据,被矿上的小李头收在手里头。我想着,倒不如借了这次机会,同那王家人做笔交易。咱们把证据给王家,让王家放了你。”   办法倒是好,只是……潘小桃为难道:“可那小李头我并不认识。”   赵新林便笑了:“你不认识不要紧啊,这小李头,和长生的爹,熟的很呢!”    ☆、第028章      将潘小桃安置在自家的地窖里后,崔长生和赵新林便踏着夜色往县城里赶去。   此时的赌场正是热闹非常,长生爹背着手,正在赌场里头来回的打转,一转眼瞧见了大门口进来了自家的儿子和房客赵新林,很是惊讶了一番,走过去问道:“你们俩怎的来了?”   崔长生记挂着潘小桃,自是心急如焚,张口便道:“爹,你帮帮小桃吧!”   长生爹一顿,随即皱起眉头:“帮谁?又是那个王家的童养媳?”   赵新林的眼睛在赌场里飞速转了一圈,忙打岔道:“这里人多口杂的,崔大叔,咱们还是寻个清净的地方再说这事儿。”   长生爹沉着脸默默看了两眼崔长生,随后点点头,道:“你们俩跟我来。”说着转过身往里头走去。   走至一处小门前,朝着门口边儿上立着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招招手,那大汉走了过去,长生爹道:“你在这儿盯着,我就在后头院子里,有事儿去找我。”   见那大汉点了头,长生爹才放心地领着崔长生和赵新林,往后头院子里走去。   因着夜色深沉,四周都是黑乎乎的,甚也看不清楚,只瞧见院子里零星挂着几盏红灯笼,闪着混沌不清的红光。   三人一路进了厢房里,各找了椅子坐下,长生爹道:“说罢。”   崔长生便急道:“那王家要害小桃,爹你帮帮小桃吧!”   长生爹一听这话便将眉头又皱了起来,冷着脸呵斥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你和那个童养媳来往,你做甚总是不听呢?以前看着那女娃子也是个可怜人,她那后娘也着实可恶,便顺手帮了,可也要适可而止。”说着瞪着眼去看崔长生:“听到了吗?”   崔长生自来便是被长生爹娇生惯养的,便是去赵木匠那里学做木工,也是崔长生闹了几次,长生爹拗不过崔长生,才应下,后又提着许多礼物去千求万求得来的。他又哪里怕他爹的责怪,丧着脸哀求道:“求你了爹爹,你就帮帮小桃,王家的人太恶毒了,他们要药死小桃呢!”   长生爹本是在生气,可一听这话,情不自禁地便问道:“为何要药死她?”   崔长生忙道:“说是要把她钉死在棺材里。”   长生爹这些年来甚个怪事没见过,一听便明白了,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叹道:“那丫头也是可怜……”   崔长生立时接道:“自是可怜的,爹,你就帮帮她。”   长生爹不由得唬起脸来:“她毕竟是人家的媳妇儿,要死要活,那都是她的命,你少去管闲事。”   崔长生哪里肯依,听了这话立时气得脖颈脸面通红,腾地站起身来,瞪着自家爹,气呼呼哼了一声,掉转身便要走。   被赵新林拽住了袖子,使劲儿甩了两下,便听赵新林叹气道:“不是同你说了,我这儿有法子,你稍安勿躁,且先坐下,等我和崔大叔说。”   崔长生还是很听赵新林的话的,便气呼呼坐下来,道:“你快说,莫要浪费时间。”   赵新林自是知道那崔长生的心意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同长生爹说:“赵大叔,长生的脾性大叔是知道的,执拗得很。他又欢喜那潘氏,在那潘氏身上花费的心血大叔比我清楚多了。”   见长生爹无奈地点头,赵新林笑道:“那潘氏虽是王家的童养媳,可那王如宝不是死了嘛!既是长生心心念念的,倒不如折腾一下,把那潘氏从王家弄出来,光明正大地娶进家来,也好遂了长生的心意。”   长生爹便叹气:“新林啊,你是知道的,大叔我就这么一根独苗,我哪里舍得叫他不顺意,巴不得他事事如意。只是那丫头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儿,虽是那家老二死了,可瞧着那王家婆子的刁蛮刻薄恶毒样儿,必定和刘寡妇的婆婆一般模样,是绝对不会放了媳妇大归的。我这又不是乡绅恶霸的,又不能上门儿强抢。”   赵新林便笑了:“强抢自然是不行的,不过我这儿倒有个法子,说给大叔听,大叔看看可否行得通。”   长生爹道:“你说。”   赵新林笑道:“前些日子那矿上的老李头不是来家里头喝酒,大叔你们俩后头喝醉了,那声音又大,我也是无意中听到,说是王家大儿子贪钱的把柄落在了那老李头的手里。我想着,大叔您和老李头不是好吗?若不然您给问问,看那证据能不能给了咱们。若是有了这证据,咱们便去王家换一张和离书来。到那时候婚嫁两不相干,长生便把那潘氏娶进了家门,生儿育女,岂不是皆大欢喜?”   长生爹听罢沉吟一番,崔长生却是等不及了,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同他爹道:“你究竟干不干?你若是不干,便快些说,我还要赶回家和桃妹妹一起逃离王家庄呢!”   这话听得长生爹大惊失色:“你说甚?”   崔长生便将脸凑了过去,大声道:“我说,我要和桃妹妹一起走,离开王家庄。”   长生爹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立时站起身来,大声吼道:“你敢!”   崔长生从未见过自家爹这般大吼过,疾言厉色的模样,把他吓了一跳,呆呆看着自家父亲,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赵新林一边叹道:“得了,崔大叔你也别气,长生的身体状况我是了解的,可他的性子,大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不帮他这一把,只怕他还真会跟着那潘氏跑了。”   这崔长生的病就像扎在长生爹心里头的一根尖刺,被赵新林这么一说,登时疼了疼。看了两眼一脸愤慨的儿子,晓得赵新林那话也不假,若是不帮他,只怕哪一日他归家,推开了家门,儿子却不见了。   想了想,便道:“你这法子也不是说不行,只是那证据毕竟是人家老李头寻摸来的,给不给,还要看人家的意思。”   见自家爹答应了,长生乐得不行,道:“我就知道爹爹必定会帮我的。”   而周氏这里,发现本该在灵堂上跪着守夜的潘小桃不见了踪迹的时候,已是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将要天亮的时候。   周氏将家里头寻了一遍,自然是寻不到潘小桃踪迹的,便气急败坏去敲王如春的屋门。   王如春知道后气得要死,那死丫头跑了出去,若是寻不回来,不定在哪里便要跟了旁的男人,这岂非是给他王家脸上抹黑?   于是也在家里头寻摸了半日。王如春心细,便在茅厕里发现了那狗洞子。立时便猜到了,为何那大门好端端的,这人却莫名其妙便没了。   这找人那可真是难如上青天。潘小桃逃出了王家,可王如春出钱叫人去找,找了好几天,却是半丝消息也没。那死丫头就好似泥牛入海,再也寻不得踪迹了。   寻了几次,便罢休了,这边儿安慰了周氏几句,又叫那王如宝入土为安,也算是心情畅快的时候,忽的被矿上的老李头叫去酒楼里喝酒。那老李头管着矿上的财物账目,被他相邀,王如春先是在心里头狠命地跳了几下。   矿上的人都在私底下传,说这老李头眼睛贼精,只要过他手的账目,就那么瞟上一眼,他便能看出了账目里头的问题。他忽的就请自己去喝酒,莫非是那笔银子的事儿被他看出来了?可看出来了不是要告诉王族长,或是管着矿的周将军吗?为何还要请他去吃饭。   心事重重地去赴宴,那宴席刚刚开始了半盏茶的功夫,老李头便把交换的事儿给说了出来。这下子,王如春立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可同时,他也陷入到了进退维谷的绝境里头。   若是应了,那潘小桃一旦离开了王家改了嫁,他又哪里能管得住?可不应,那老李头手里头的证据,他相信绝对是真的。若是给了族长那里,便是族长愿意饶了他,那周将军也不会放过他的。   思前想后,总也拿不定主意,隔了一张桌子的老李头便笑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如春:“我再给你半盏茶的功夫考虑,若是时间到了,你还拿不定主意,我便把这事儿捅到周将军那里,到时候你可别怨我心狠手辣不讲情面。”   王如春便急了:“那丫头又不是你家的闺女,你那么上心做甚?”   老李头便笑了:“这事儿不劳你操心,你只管说说,你应还是不应。”   王如春又哪里敢不应,便当场写了和离书,签字画押,交换了他贪财的账目。   潘小桃在崔长生家的地窖里住了七天,七天后从地窖里出来,手里拿着和离书,潘小桃忍不住哭了一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长生爹立时开始着手办理崔长生和潘小桃成亲的事情。都是一个庄子里头住着的,王家里的人哪里能听不到消息,登时又怒又气。   那周氏要去找长生爹理论,被王如春呵斥一顿偃旗息鼓了。那长生爹虽是在县城里的赌坊管场子的,可那赌场却是乡绅韩明利家开的,听说县老爷也能分得一笔羹。   那人虽是个小卒子,身后的势力却是太厉害,便是再怒,这口气也只能忍了下来。    ☆、第029章      自打住进了崔长生家,潘小桃可算是舒心如意了。崔长生和他爹待潘小桃又好,吃得好穿得暖,没过一个月,潘小桃竟发现,她胖了许多。   这日清晨,潘小桃对镜梳妆,看着镜中的人儿双颊粉若桃红,瞧着竟是颜色好极了,不觉呆了一呆,随即便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软软的带着满足的微笑来。   自打娘亲去了,她的日子便好似掉进了苦嗖嗖的药汤缸里,再没一日能展颜的。后头进了王家,更是过得辛苦,整日里劳作便罢了,还总是要挨揍。现下好了,潘小桃忍不住抿着唇闭起了眼睛,晨曦透过窗格落在了她的颊面上,潘小桃只觉面容上暖暖一片,心底柔柔的,再是轻松不过了。   赵新林正端着茶缸子漱口,一抬头,便瞧见西厢房里头,窗格子半开着,里头半卷着一面珠帘,那小丫头闭着一双眼睛,曦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照出了一层细细软软的绒毛……心头上登时一跳,赵新林脸上瞬时便热燥了起来,将自己唾骂了一声,掉转身便回了屋子里头。   崔长生便是这时候捧着一束白梅花儿,从大门外头走了进来,立在西厢房门前喊潘小桃:“桃妹妹,你快出来,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来。”   那声音清脆响亮,潘小桃听在耳里,闭着眼便笑了。缓缓睁开眼,外头就又传来了长生的呼喊声。可真是个心急的!   潘小桃笑着起身,快步往门外走去。拉开门,便瞧见崔长生手捧一束梅花,笑容好似三月天里明媚的春光,瞬时便将她的心里头照得亮堂,忍不住便笑了:“哪里来的白梅花,怪好看的。”说着走出去,将梅花儿接住,笑盈盈望着崔长生。   崔长生回道:“赵大叔后院子里头种了几株梅花,我瞧着好看,想着你许是喜欢,便央求赵大叔给掰了几枝。”   潘小桃听了心里更是舒坦,凑上去闻了那花香,又冲着崔长生笑:“好香。”   赵新林立在窗子里头,看院子里那两人深情对望,不觉心里头便有些涩涩的。这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一往情深的,再想想他和那人,不一样是两小无猜,你侬我侬的,可结果呢,一听他中了毒,又要离开那金银镶嵌的家往外头寻医问药,立时便退缩了,真真是白瞎了那些年的情分。   抬手将窗子关上,赵新林背靠着窗子,望着屋顶缓缓得舒了一口长气。那神医说,他这毒这几年已是清理得差不多了,再调理个一年半载的,便可以彻底痊愈。到时候要不要回去呢?赵新林心里很是苦闷。   那个家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家了,爹变了心,一心只想着他那个小儿子,娘亲也去了,前两日得了心腹的来信,那人也嫁了,嫁的还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小弟……   叹了口气,赵新林在椅子上坐下。他心里纠结得很,不回去,那副家当便要便宜了那母子俩,可回去,就又得过那勾心斗角的日子,真真是愁人……   因着潘小桃和崔长生年纪都还小,便先办了婚礼,定下了名分,至于圆房,便要等着潘小桃过了十五的生辰,再选个良辰吉日将那事儿给办了。自打拜了堂成了亲,崔长生不必说,长生爹待小桃就更好了。潘小桃更是舒心如意,每日里清清闲闲的,只觉得这日子好得很。   这一日正是难得的风和日丽,潘小桃背着一篓子脏衣物往净水潭走去。虽是长生哥哥再三交代她,不许她去潭水边儿洗衣,说是那里水凉,怕冰了她的手,作下了病根子。嘱咐她等着他回家来了,他来洗。   可潘小桃哪里会叫他去洗,去赵木匠家学做木工活本就累人,回家来不叫他休息,还要他干活,潘小桃可是舍不得。   去了那潭边儿,那里正蹲着一个人,弓着腰正拿着木棒使劲儿的敲。潘小桃仔细一打量,原是好久不见的樊氏。心道这樊氏倒也胆大得很,也不怕这潭水里头死过人。   想起以前她和樊氏便是死对头,处得不好,那樊氏又是个好挑事儿的性子,碰上了少不得要纠缠一番,便想着要避开了去。可脚步刚迈了出去,一想,她做甚要避开,那樊氏又不是老虎。便将唇一抿,掉转脚步便走了过去。   樊氏听得脚步声,回转头来,便瞧见了奕奕而来的潘小桃,立时便瞪圆了眼珠子,拿着那木棒指向了潘小桃,喝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竟然还敢出门。”   潘小桃登时大怒:“你嘴里放干净些,哪个不要脸,你给我说清楚。”心里哼了一声,她都离开了王家,这樊氏竟还想着和以往一样,对她非打即骂,肆意欺负她,莫非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那樊氏立时站起身,义正言辞地喝骂道:“你不要脸,丈夫刚死,便迫不及待地跟了别人,水性杨花的东西,你……哎呦!”捂着脸惨叫了一声,便狠狠瞪着潘小桃,怒道:“你敢拿石头砸我?”   潘小桃将手里的小石头颠了颠,冷笑着看着樊氏:“我为何不敢?当初在王家,我无依无靠的,你便时时欺负我。如今我已然离开了王家,你这女人莫非以为还能欺负我不成?”   樊氏立时撇着嘴讥笑:“你当你如今就有了靠山不成?你如今那丈夫不就是个半傻子,傻里傻气的,你还当着自己进了福窝儿不成?”   潘小桃听见那樊氏讥笑长生,立时发了怒,将手里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正砸在了樊氏的额头上,马上起了个大包,疼得樊氏直跳脚,嘴里头咒骂着,眼睛轱辘乱转,也要寻了石头去砸潘小桃。   潘小桃朝她冷笑两声,指头往潭水里指了指,道:“你衣服掉水里头了。”   樊氏正左右张望着找石头,听得这话回头一看,那衣服已然漂到了潭中央,立时大声哭喊起来。   没用的东西,就只会欺负人。潘小桃厌恶地瞥了那女人一眼,转过身去林子里寻了一根极长的树枝,走近潭水边将衣服勾了出来。   樊氏抓着那衣服后怕不已,这可是婆婆周氏的衣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必定是要先挨打,后头还要饿肚子。   潘小桃是从王家里头出来的,自是知道王家里头生活不易,便将篓子卸下,边拿出衣服清洗,边道:“之前让着你,不过是因着我势单力孤,那王家的女人又是个厉害的,闹出了事来,我也是要吃亏的。如今我已然出了王家,再不怕你的,你若要来惹我,可别怪我使坏,到时候受罪挨打的可是你。”   樊氏恨恨看着潘小桃,有心再讥讽她两句,可也心知,这丫头不是个好东西,万一惹毛了她,使个坏……樊氏忿忿地洗着衣服,心里却极是不满,咒骂老天爷不公,她还在王家里头水深火热,这丫头却是跳出了火坑去。那崔家的小子虽是个半傻子,可听说待她倒是好得很,真真是气人。   许是樊氏回家同周氏说了在净水潭边儿碰着潘小桃的事儿,后头潘小桃再去洗衣服,洗了一半儿,那周氏竟是来了。   潘小桃本就不怕那周氏,此时她又出了王家,得了和离书,更是气盛,见那周氏又哪里会胆怯,朝着那周氏翻了个白眼儿,并不理会她,只继续洗着衣服。   那周氏见潘小桃压根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和以前在王家里头低眉顺眼儿的模样根本就是不一样,不由得生了一肚子火来,喝骂道:“你这死丫头,贱蹄子,竟敢同我翻白眼儿。”   潘小桃便抬起头冲周氏冷笑了几声,一时想起以往她虐待自己的事情,忍不住说道:“我为何不敢同你翻白眼儿,那时候在你们家,那般无依无靠的时候,我都敢在你的汤饭里头下泻药,如今我都出了王家,还会怕你不成?”   “你说甚?”周氏听得自己汤饭里头竟是被下了药,立时瞪圆了眼睛。   潘小桃道:“我说,我给你下泻药,不过分量极少,还都是捡了你吃冰寒冷硬的东西后。你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其实是我给你下了泻药。”   周氏听得火冒三丈,立时咒骂起来。   潘小桃是被骂惯了的,哪里会发怒,只看着周氏得意的笑,那周氏愈发的恼怒起来,瞪着潘小桃道:“你这浪蹄子,骚货……哎呦!”正骂得欢,竟是迎面飞来了一坨牛粪,正砸在了脸面上。   那牛粪味道难闻得很,周氏被熏得直闭气,忙忙地拿出帕子擦脸,一面咒骂是哪个断子绝孙的东西拿了牛粪丢她,一面抬起头去,却看见一个气呼呼的壮小伙子正满面怒气地瞪着她。   周氏不由得骂道:“你这贼小子,是你拿牛粪丢的我?”   来人正是崔长生,立时气哼哼回道:“是我。”   周氏气道:“你作甚拿了牛粪丢我,没人教的野东西。”   崔长生被骂自然很生气,立时捡了两根树棍儿,挑了一坨牛粪又丢了过去。   这次周氏躲开了去,崔长生没砸中,很是不高兴,又嫌弃那牛粪不好弄,干脆捡了石块儿丢了过去。    ☆、第030章      周氏哪里是崔长生的对手,眼见着要吃亏,很快便跑着逃走了。   崔长生气呼呼看着那女人离开,同潘小桃道:“这臭娘们儿,竟然敢骂你,下次见到她,看我不砸死她。”说着走到潘小桃身边儿蹲下,道:“桃妹妹,你可莫要因着那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潘小桃便抿着唇儿笑了:“又不是头次被那女人骂,我才不生气呢!”   崔长生脑子笨,转不过圈儿来:“那女人以前骂过你?”   潘小桃笑道:“何止骂过,还经常打我呢!她就是我以前的婆婆,王如宝的娘啊!你不认识?”   崔长生摸摸脑袋:“我以前不喜欢出门儿的,村里人好多不认识。”   潘小桃想了一下,估摸着是旁人总笑话他傻,他才不乐意出门吧!心里不由得起了怜惜,道:“不出门也好,村子里头长舌妇多的很,也省得她们见了你,还要说三道四的。”   崔长生并不在意这些,看着潘小桃忽的乐了起来,几步走过去蹲在潘小桃身边儿,傻乎乎笑道:“桃妹妹,咱们俩真的成亲了呢!”说着嘿嘿笑了两声:“我爹说,以后叫咱们多多生孩子,也好叫家里头热闹起来。”   潘小桃一听这话便脸红了,嗔道:“大天白日的,说这个做甚?”   崔长生不晓得潘小桃是害羞了,偏着脑袋奇怪道:“做甚不能说?”说着又乐了起来:“我喜欢女娃娃,软软嫩嫩的,到时候和你长得一样,肯定漂亮呢!”   潘小桃听了只抿着唇笑,心里却滚烫烫的,只觉得如今这日子,才真真儿是人过的呢!   周氏吃了亏,自是不肯罢休的,得了空,又去寻潘小桃的晦气。潘小桃如今不在她手下过活了,哪里会同以前一样,逆来顺受的,随手捡了石块儿就砸了过去。周氏胖,又是养尊处优的,哪里会是潘小桃的对手,又吃了几次亏,便再也不去净水潭寻事儿了。   倒是时常还能碰到樊氏,只是樊氏见着周氏都吃了亏,哪里还敢去惹潘小桃。没了樊氏故意寻事儿,潘小桃又不是挑事儿的性子,自是相安无事,各洗各的衣服。   一日,潘小桃又背着竹篓子往潭水边儿洗衣,那樊氏已经去了,却不知在想甚,也不洗,只坐在大石块儿上,一动也不动。因着是背对着潘小桃,也瞧不清楚面色,潘小桃心道这女人今个儿倒是大胆,这般磨蹭,回头那周氏哪里会放过她。   将竹篓子卸下,拿出衣服正要洗,却忽的听得那边儿传来了呜咽声。潘小桃诧异地抬头看过去,却见樊氏双肩一耸一耸的,垂着头,分明是在哭泣。   潘小桃自来不爱管闲事,何况还是樊氏的,只当做不曾听见,自顾自的洗自家的衣服。正洗着,忽的那樊氏转过身来,冲着潘小桃喊道:“你是耳聋了不成,我哭了这么久,你怎的也不问一声儿?”   潘小桃翻着白眼儿,这樊氏莫非缺根筋儿不成,又想着洗衣到底无趣,不如问问她也罢。头也未抬,只随随便便问道:“你怎的了?”   樊氏便抽了几声,哀怨道:“相公在外头养了个女人,说是有孕了,婆婆这几日正张罗着酒席,过几日那女人便要进门儿了。”   潘小桃听得这话,才抬起头看过去,却见樊氏满脸泪花,可怜兮兮地看着潘小桃,倒是一副少见的柔弱之色。   这樊氏嫁进王家也有几年了,可肚子却总不见动静,那王如春又不是个好东西,如今外头的女人又有了身孕,眼见着要进门儿了,这女人以后的日子,想也不用想,都晓得必定是不好过的。   只是潘小桃却也起不了多少的怜惜来,这樊氏,虽不是大奸大恶,却也不是个好相处的,来的那女人若是个好脾性,心软良善的,只怕这樊氏寻了时机便要踩在人家头顶上了。又想到那周氏的可恶,摇摇头,心说,也不知哪个倒了霉的,竟是要进了这王家的门儿。   樊氏一边儿抹着泪,瞅见潘小桃只勾着唇浅笑了两下,便又低下头去洗衣,并不去安慰她,立时便怒了,骂道:“你这贱蹄子,半点软心肠也无,活该你嫁个傻子,小心以后生的孩子也是个傻的。”   潘小桃顿时怒火盈头,这女人,真真是活该在那王家的火坑里头过活,实在是叫人生厌。于是冷了脸瞪了过去:“你说的甚?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樊氏扯着唇角“哼”了声,正待重复一次,忽的看见潘小桃冰凉的眼神,心头一跳,立时想起,这死丫头如今早不是以前的模样了,只怕说了,她必定是要发怒的。于是翻了翻眼,说:“没说啥。”转过身去洗衣服了。   果然没过了多久,那王如春家便张灯结彩的办起了喜事儿。听得外头吹吹打打的,潘小桃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小云花,道:“你怎的跑来了我这里,不去隔壁瞧热闹吗?”   小云花一面啃着苹果,一面道:“我才不去。”撇撇嘴,又道:“我娘还去帮忙,我都同她说了,那家可不是啥好人家,没事少去,可她偏不听,真真是个缺心眼儿。”   潘小桃便笑了:“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数落你娘,你娘不是不知道那事儿吗?要是知道了,哪里还能和那家来往。”   小云花将嘴又撇了撇,却没再说话,只默默地啃着苹果。   然而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那王家新纳的妾室,却偷偷跑去了净水潭,竟是投水自尽了。等着人发现,尸体都发白了。那几日偏巧潘小桃得了寒症,每日里躺在床上吃药养病,还是小云花来看望她,才说给她听的。   潘小桃不敢相信,吃惊道:“那小妾不是怀孕了,难道王家的人还会薄待她?”   小云花抿抿嘴:“我听我娘说,是你那原先的大嫂将那小妾推倒在地,然后小孩儿就没了。没了小孩那小妾本就很是伤心,可你原先那婆婆却马上翻脸不认人了,每天逼着那小妾干活,还打她。还有你那原先的大嫂,也老是欺负她。后来那小妾想不开,就去投水了。”   潘小桃听罢冷笑了一声,那王家本就是个火坑,不是心性能忍耐的,去了便是死路一条。   小云花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抱怨道:“桃姐姐,你是不晓得,这几天你那原先的大嫂天天挨打。隔着一堵墙,每天都能听见她鬼哭狼嚎的,便是夜里头也不安生,总是撕心裂肺的嚎哭,很是渗人呢!”说着唉声叹气:“我都睡不好觉呢!”   潘小桃将碎发往耳后掖了掖,抿抿唇不曾说话。挨打是肯定的,那王如春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那樊氏自家生不出孩子,还把怀了孕的小妾推到在地,害得人家小产,那王如春不打死她,便已是不错了。   而后又过了半年,那王家又办了回喜事儿,听说是又纳了一个小妾。这次这妾却是个厉害的,因着自打这妾进了门儿,每每去净水潭洗衣,樊氏见了她便要哭上一通,只说那妾矫情得很,又是个心毒的,总要耍了小心眼儿,叫那王如春打她。   潘小桃见着那樊氏的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心里却觉得这女人活该,若是当初不曾有了坏心,后头这个小妾又哪里能进得了王家。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今的苦水儿,还不都是自找的。也不理会那樊氏,樊氏说了几次,见潘小桃并不搭理她,心里有怒,却又不敢发作,便渐渐的也不说了。   没了糟心事儿,潘小桃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三年匆匆而过。她已然是十五岁了,按着之前计划的,长生爹寻了个黄道吉日,便将崔长生的房间布置了一番,当夜便叫二人圆了房。   那夜的月亮很是剔透,赵新林夜里头睡不着觉,便去了院子里看月亮。银辉照得院子里银白一片,赵新林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伸手扯住树上垂下的红色丝绦,心里很是怅然。   因着他父亲要过生辰,他便选了礼物,亲自送回了家。不曾想,竟是碰见了那人。凸起的肚皮,红润的脸色,显然过得很是滋润。赵新林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叹了口气,他父亲逼迫着他娶亲,看中的新娘子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恶毒女人的娘家侄女。他哪里肯娶,和父亲吵了一架,便愤恨地从家里头又离开了。   重重捶在桃树树干上,赵新林有心再也不归家,可一想到他若不归家,那家里的一切定要被那贼小子占去,又觉得心有不甘。更何况,娘死前殷殷嘱托的,便是叫他一定要守住他该得的那份家业,若是就此不归家,娘地下有知,知道他放弃了家里头的一切,必定该魂魄不安了。   仰头望了半夜的月亮,第二天,同崔长生和潘小桃道了喜,赵新林便收拾了包裹,骑着马往家里去了。   潘小桃遥遥看着赵新林远去的背影,转头冲崔长生笑道:“他的病已然大好,如今又把房里头的东西也收拾了,只怕是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崔长生也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新嫁娘,只觉得今日的桃妹妹格外的明媚动人,呆呆笑了几声,道:“桃妹妹,你可真好看。”   潘小桃的脸立时红了,挑着眼角斜了崔长生一眼,嗔道:“讨厌!”   崔长生一看,愈发觉得心痒难耐,想起昨夜里头的事儿,忽的扯住潘小桃的手:“桃妹妹,我困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所未有的卡文……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写完的,我竟然写了两个多小时…… ☆、第031章      青天白日的,崔长生毫无顾忌,颇有些露骨的话登时叫潘小桃羞红了脸,将握住自家手掌的,崔长生的手甩开,潘小桃稍稍侧过脸去,嗔道:“你怎的这么坏!”   崔长生有些懵,问道:“我哪里坏了?”   潘小桃斜了一只眼过去,见得崔长生下巴光滑,两只眼睛黑乌乌的发亮,一向呆憨的脸,瞧着竟是十分的英俊,也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昨夜的事儿来,愈发脸红,瞪了崔长生一眼:“你哪里都坏!”说完了,脸上倒是滚烫得愈发厉害了,将脚跺了一跺,嗔道:“讨厌。”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家里走去。   崔长生留在后头,摸了摸后脑勺,还是想不明白,为甚桃妹妹会说他坏,他哪里坏了?想了一圈,一抬头,那娇柔纤瘦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了,立时奔过去,喊道:“还早着呢,桃妹妹,咱们睡回笼觉吧!”   潘小桃远远地听见,脚下一滑,差点就要跌倒,正是满面飞霞,臊得不行,一抬头,却见得院子里,公公正端着搪瓷缸子漱口,瞅见她,便翘起唇来露出了一抹浅笑。   潘小桃愈发羞臊难耐,正是这当儿,崔长生撵了上来,凑近了来说道:“桃妹妹,你听见了吗,咱们去睡回笼觉吧!”   这呆子!潘小桃恨得不行,转过身攥起粉拳在崔长生的胸膛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呆子!”抿着唇便往屋里头去了。   崔长生挨了一下,愣愣地抬起手按住胸膛,不晓得为甚桃妹妹忽的就发怒了。   长生爹将最后一口水吐在了地上,冲着崔长生笑道:“你不是说要睡回笼觉嘛,你媳妇儿都进去了,你还杵在这里做甚?”   崔长生愣愣地“哦”了声,然后忽的灿然一笑:“对哦,睡回笼觉去。”便大步往里屋里头走去。   长生爹抿着唇儿笑看着儿子进了屋里,随后转过身,抬起头看了眼已经泛起亮光的天穹,原本还是盛满笑意的脸颊,慢慢地溢满了伤感,喃喃自语道:“长生他娘,你瞧,长生娶媳妇儿了呢!”说着,两颗饱满的泪珠顺着眼角便滑了下来,抬起手一把抹去,长生爹重重地叹气:“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啊!”   成亲后第二个月的某一日,叶郎中提了两包点心来串门子。长生爹和他本就交好,见了他来,很是热情地招呼潘小桃给叶郎中上茶。   潘小桃很是感激叶郎中以前对她的帮助,于是殷勤地沏茶端果子,只是放下果碟的时候,忽的眉头一蹙,情不自禁地便按向了后腰处。许是那东西要来了,这两日腰酸困得厉害。   小云花一旁看到,忙凑过去给潘小桃捶腰:“小桃姐姐,你腰疼吗?”   潘小桃笑道:“分明没干什么重活儿,倒是腰酸得厉害,真真是娇贵了,以往在王家那般累死累活的干,也不见腰酸乏困过。”   叶郎中端着茶杯的手便顿了下,将茶杯放下,招呼潘小桃:“来,小丫头坐下,我来同你诊脉。”   潘小桃奇道:“我不曾生病,为何诊脉?”   叶郎中高深莫测地笑:“只管坐下便是。”   长生爹也笑道:“便叫叶郎中同你诊脉,以前在王家里头很是吃了苦头,叫他看看,身子可虚?可要进补?”   于是便坐了下来,伸出胳膊,潘小桃笑眯眯看着叶郎中:“便是在王家吃了苦头,在家里养了这么几年,早就补过来了。”   叶郎中只捋着胡须缓缓地笑,伸出两指搭在腕子上,须臾,扯着唇笑了:“果然没错,你这丫头,怀了身子了。”   长生爹立时惊喜道:“当真?”   叶郎中哼道:“这还能诊错不成?”又冲着潘小桃微笑:“已经一个多月了,小丫头,你要当娘了呢!”   彼时,崔长生正端着一盘点心往院子里来,小云花听见了叶郎中的诊断后,立时兴奋得不行,跳起来便奔了过去,扯住崔长生的衣袖连声喊道:“长生哥哥,你要做爹了呢!你要做爹了呢!”   潘小桃害臊得不行,将手捂在脸上,起身便往屋子里头疾步奔去。小云花喊了一声:“小桃姐姐。”便飞奔过去,也跟着进了里屋。   崔长生还傻傻地不晓得发生了何事,端着盘子呆呆走了过来,将盘子放在桌子上,问那笑眯眯捋着胡须的叶郎中:“桃妹妹怎么忽然跑进屋里头了?”   长生爹一旁哈哈大笑:“你这呆子,你媳妇儿有身子了呢,还不快跟进去同你媳妇说说话。”   “有身子?有身子?”崔长生喃喃自语了会儿,忽的眼睛一瞪,黑瞳中登时亮光一闪,惊呼道:“桃妹妹的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长生爹笑道:“是呀,有小娃娃了呢!”   崔长生莫名地便觉得很是兴奋,小狗儿嗅了香肉一般,掉转头就往屋里头奔了去。长生爹看着那飞奔而去的儿子,转过头很是欣慰地和叶郎中叹道:“这下子,便是立即去了地下,我也心甘了。”   屋里头,潘小桃坐在床沿上,垂着头正看着自家的肚子,一只手还按在上头,来来回回地摩挲着。边儿上坐着小云花,也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一双眼珠子盯的地方也是那肚子。   小云花抬起头问潘小桃:“小桃姐姐,我听说肚子里的小娃娃是会踢腿的,你有感觉吗?”   潘小桃笑着嗔道:“才一个多月,哪里能那么快,我听如梦说,要五六个月才能感觉的到呢!”说着想起了如梦,不觉心下一叹,日子当真过得飞快,如梦已是不知影踪,而那王如宝,估摸着早已经烂成了一把森森白骨了。   正是感叹着,门处忽的走进来了崔长生,一进门儿那眼睛便瞅向了她的肚皮,直勾勾地望着,倒叫潘小桃瞬时又红了脸,忍不住嗔道:“你看甚呢?”说着扯过枕头挡在肚皮上,红着脸瞪了崔长生一眼:“不许你看!”   崔长生只傻呵呵乐着,摸了摸后脑勺,忽的冒出一句:“桃妹妹,咱们有娃娃了呢!”   憨傻的模样看得潘小桃心头一软,抿了唇儿也轻轻叹了一句:“是呢,有娃娃了呢!”说完又想起了她那早丧的娘,不觉鼻头一酸,眼珠子便跟着落了下来。若是她娘还活着,看着她有了身子,不定要多开心呢!   崔长生见潘小桃哭了,不禁手忙脚乱起来,凑了过来便要拉着袖子给潘小桃抹泪,被潘小桃躲开了去,一撇眼,瞧见小云花已经背过身去,两只手按在自家眼睛上,嘴里不时有“嘻嘻”的笑声溢出。   顿时脸红耳燥,将崔长生推了一把,撅了嘴瞪着眼睛:“你出去,莫要在我眼前碍眼。”   崔长生哪里听得出这是玩笑话,摸了摸脑袋,甚是委屈道:“我哪里碍眼了?”   潘小桃只瞧他那傻样儿便忍不住要乐呵,自己拿袖子抹了泪花,嗔道:“不碍眼不碍眼。”   一旁的小云花忽的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来。潘小桃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崔长生虽是不晓得她们笑甚,然而见她们笑得欢,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院子里,长生爹和叶郎中听得那此起彼伏的笑声,两人相视一望,亦是都露出了笑容来。   而后的日子便是养胎了,崔长生本就勤快,如今更是勤快了。长生爹隔几日便要去集市上赶集,买了新鲜的肉和蔬果,又同赵木匠打了招呼,不叫崔长生去做木工了,只守在家里头,每日里琢磨着给潘小桃改善伙食。   潘小桃本是个小瘦子,在崔家住了几年,吃得好了,身子也很快长了起来。如今被精心伺候着,虽是不胖,但人却很快地丰腴了起来。   这一日,一睁开眼,便听见外头落了雨。敲打在窗棂上,断断续续地“哒哒”的响着。屋子里还灰蒙蒙的,潘小桃看着虚无的上空,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右手不自觉地便挪向了肚皮,那里已经鼓囊囊的有了凸起,摸着那小小的一团,潘小桃心里满是软软的柔情。这是她的骨血呢,是她和长生哥哥的孩子呢!   轻轻动了动手脚,潘小桃慢慢地转过身去。屋里光线昏暗,只能隐隐看到枕侧的,依旧沉睡着的丈夫的轮廓。   潘小桃安静地躺着,只觉腔内的柔情好似软绵的柔波,轻轻漾起一圈一圈的水纹。她就那般静静地看着,直看到窗格处晨曦微亮,屋子里也渐渐有了亮光,才觉得困倦海浪般卷了上来,慢慢闭上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雨仍旧下着,稀稀拉拉地响起滴答声,愈发显得一室静谧。   正静静地躺着,忽听见外头“咚咚”的敲门声隔着雨幕一声一声地敲在了心上。潘小桃皱起眉,手心按胸前,只觉得那敲门声聒噪得很,不禁扬声喊道:“长生哥哥。”   崔长生本已经找了伞来,要去开门,听见潘小桃唤他,忙丢了伞奔进了里屋,急忙忙问道:“怎的了,是饿了吗?”   潘小桃一脸不快地看着崔长生:“长生哥哥你去瞧瞧是哪个在敲门,真真是讨厌,敲得那般急躁。”    ☆、第032章      崔长生“哎”了声,便又提着伞往外头走去。潘小桃从炕上慢慢坐起,往后头挪了挪,靠在床头上。   外面阴雨连绵的,屋子里也暗沉沉的,潘小桃一面寻思着,呆会儿让长生哥哥把灯点上,一面低头去看自己凸起的腹部,两只手轻轻抚在上头,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笑。   这几年来,她过得可算是舒心如意了,如今有了孕,公爹和长生哥哥又都对她好,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日子更畅快了。   这般想了会儿,眼睛便望向了窗格那里,也不知外头来的是哪个,怎的长生哥哥去开了门,去了这般久还不回来?忍耐不住,便撩开薄被,坐在床沿上用脚尖勾了鞋子来穿上。   已是五个月大的肚子,行动起来便有些笨拙,潘小桃慢悠悠穿好了鞋子,舒了口气,一抬头,就见自家相公立在门口处,畏畏缩缩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进门儿却又不敢进的模样。   潘小桃很是奇怪,笑道:“长生哥哥,你杵在那里做什么?怎的不进来?”说着伸出手,冲着崔长生笑:“来呀!”   崔长生迟迟疑疑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停在了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潘小桃更奇怪了:“你怎么了?”   崔长生一脸踌躇,还未曾答话,那大门处又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比之前的那阵儿敲门声更是急促,响亮。   潘小桃忍不住皱眉:“哪个又来敲门?”忽的记起方才那事儿,转头问道:“长生哥哥,刚才是谁在敲门呢?”   崔长生含含糊糊不敢说,潘小桃看得心里头直发急,正待发火,忽的屋门处窜进来一个矮小的身影,几步走进了屋里来,“扑通”一声跪在潘小桃跟前儿,哭道:“姐姐,你救救我吧!”   潘小桃极为震惊地看着来人,地上那人佝偻着身子,瘦瘦小小的模样,因着哭泣,整个人急速地颤抖着。   这是谁呀,怎的叫她姐姐?   “长生哥哥……”潘小桃喃喃地喊了一句,然而很快地,她便意识到了那人是谁,不由得动了怒气,抬头看向崔长生,冷冷喝道:“长生哥哥,你把他给我轰出去。”   地上跪着的正是潘福团,听得潘小桃如此冷言绝情,忙直起身子,膝行过去,抬起脸冲着潘小桃哭求:“姐姐,姐姐,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知道,我知道我娘对不住你,可那事儿不怪我啊,我娘她,她把我卖了,我,我好容易瞅了个空儿逃了出来,我去王家找你,他们说你嫁去了崔家,我就来找你了……”   说着伸出手想要去抱潘小桃的腿,那手却顿在了半空中,潘福团害怕而又期待地看着潘小桃,呜咽道:“姐姐你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当牛做马都成啊……”说着便朝地上磕起了头来。   潘小桃自然想起了,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被他亲娘卖去了那种脏地界儿,做了小相公了,只是,这关她甚事儿?若不是他娘不检点,和自家那不要脸没良心的爹勾搭在一处,娘那病怎的就恶化了,后头更是一病不起。救他?潘小桃忍不住冷笑道:“凭甚要我去救你,你给我滚,我不要看见你。”   崔长生惊慌失措地看着地上痛哭流涕,不断磕头的人,又去看自家被气得通脖子脸红的媳妇儿,手足无措地走近了几步,怯怯弱弱地喊道:“桃妹妹……”   潘小桃立时抬起眼瞪向崔长生,气急败坏地喊:“我说了,叫你把他轰出去,你杵在那里作甚不动?”   崔长生连忙“哦”了声,便弯下腰去拉潘福团,嘴里道:“你走吧!”   窗格外,大门被人敲得震天响,听在潘福团的耳朵里,好似一道催命符,直叫他浑身颤抖。一抬手,挥开了崔长生递过来的手,扑上前便抱住了潘小桃的双腿,凄厉地喊道:“姐姐,求你救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当牛做马……”   潘小桃怒极,腿上使劲儿,想要踢开潘福团。可潘福团抱得死紧,根本就踢不开。   潘小桃气得胸前起起伏伏,冷声喝道:“你给我松开,松开……”挣不开,便一反手,扯住炕头上的枕头,朝着潘福团打去:“我才不会救你呢,你娘逼死了我娘,我才不会救你呢……”扯着嗓子尖声叫着,可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   崔长生急得要死,看着潘小桃气得绯红的脸,立时蹲下去,将潘福团死抱在潘小桃腿上的手抠了下来,然后使劲儿一搡,把潘福团推倒在了地上。   外头,敲门声愈发急促,潘福团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又要哭着去抱潘小桃的腿,被崔长生左挡右挡的,不能得逞。   正闹得厉害,门口处忽的进来了一人,大跨步走了进来,提溜着潘福团的后衣领子,将他远远儿地扔在了地上,然后居高临下冷声喝道:”你是眼瞎了不成?没瞧见她大着肚子呢?你是来喊救命,还是来要她的命?”   来人正是赵新林,他是半月前又回的崔家,方才正在睡觉,被那敲门声惊醒,正要去开门,从窗格子里瞥见崔长生去开门,便又躺下去接着睡觉。   刚迷迷糊糊的,便听见正屋里头大呼小叫的,不觉十分惊疑,那崔长生哪里会惹那丫头生气,便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去听。   然而外头有雨,也听不清楚,正要下床去看,门外头便又响起了敲门声。比之刚才的,还要急促,还要响亮。   顿觉这是有事儿了,连忙起身穿衣。不想刚到院子里,便听见里头潘小桃撕心裂肺的吼叫,想到她身怀六甲,不觉心下十分担心,便掉转身先去了正屋,偏巧看到了潘福团和崔长生推推搡搡的。   潘福团被扔在地上,却又立时起身跪在那里冲着潘小桃那里磕头,涕流满面地哭道:“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去做小相公,我不要去做小相公……”   听得这姐姐二字,赵新林立时便明白了,这人原是那丫头的弟弟啊,难怪会闹成了这样儿。抬眼去看潘小桃,正恶狠狠瞪着地上那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门外的敲门声愈发响了,赵新林对崔长生说:“你在这里同你媳妇儿说说话,叫她莫要生气。”然后弯下腰,提溜着潘福团的后衣领子将他拉起,推推搡搡地把他弄到了屋门外。   潘小桃使劲儿吸了口气,冲着门外喊道:“把他轰出去,管他去死!”   正屋的敞厅里,赵新林叹着气去看,哭得气噎声堵的潘福团。潘福团只觉求救无望,瘫跪在地上,直哭得肝肠寸断。   “你莫要怪她心狠。”须臾,赵新林叹道:“若非你娘在后头捣鬼,你爹也不会把她娘逼到那份儿上,后头她娘死了,她又被你娘卖去了王家做童养媳,受了许多的苦……”   “我知道,我知道……”潘福团忽的抬起头,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可这事儿,这事儿它也不赖我啊,我,我娘她心毒着呢,她把我卖去了,卖去了那种地方,就图有个好价钱,我,我也可怜啊,这天上地下的,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里面的人死绝了吗……”   忽的一声巨吼传了进来,潘福团吓得直哆嗦,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赵新林的腿,仰着头哭道:“求你,求你,你救救我……”   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虽是哭得涕泪满面,可那模样却仍是清秀俊俏的,也难怪他要跑,只瞧着这模样,调教这么些年,一旦开始接客,只怕就是头牌……   得了,赵新林叹气,相逢便是有缘,正好他有个铺子正在招伙计,不如送了他去那里。总归是那丫头的血亲,流落到那种地方,说起来也不好听。便道:“你呆在这儿,我去看看。”   潘福团是个聪慧的,一听这话,便晓得有门儿,忙松开手,给赵新林连叩了几个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赵新林道:“我是瞧着她的面子,你若要谢,还是谢她吧!”说着转过身往外头去了。   打开门,门外几个粗壮猛汉已是极度不耐,见得门开便挤着要进门,被赵新林举着一把长剑挡在了门外。   赵新林冷冷睨着来人:“你们谁啊,来做什么?”   一人将赵新林打量几眼,见是绸缎长袍,碧玉发冠,那佩剑上悬着的玉坠子,也是上等好货色,晓得是个有钱人,便冲着他抱一抱拳:“咱们那儿跑了个逃奴,有人说,是跑进了这个院子里。”   赵新林便笑了:“没错,是进了这院子。”   那人见这个挡路的少年郎竟是认下了,便也笑了:“阁下行个方便,把那逃奴给交了出来,咱们也好赶紧回去交差。”   赵新林把玩着长剑上的玉坠子,半垂着头,翻着眼去瞧那几个人,笑道:“若是我不肯交呢?”   先前说话那人一听这话,登时也沉了脸色,冷冷笑了一声,道:“阁下这是要和咱们南院不对付了?”   赵新林将玉坠子一丢,抬起头爽朗大笑:“不不,并非不对付,只是这人是我认识的,如今我既是知道了,怎好叫他继续流落在那里,不如行个方便,你说个价,我也好把他赎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哦,那个碍眼的弟弟出现了…… ☆、第033章      听到要赎人,先前说话的那男人笑了:“那孩子可是五岁就去了咱们那里,□□了这么些年,得花多少的心血呢!这眼见着就能赚钱了,您这儿却说要赎人……”说着勾了勾唇角,将两臂环在胸前,阴阴笑了几声。   赵新林将唇抿了抿也笑了两声:“得了,这人呢,我是必定要赎的,你开个价吧!”   那男人摇摇头,笑道:“这可不行。”   赵新林拧了拧眉,奇道:“这就怪了,便是那孩子要的赎金多,你也得有个数儿不是?又不是无价之宝,还能没个价钱不成?”   男人笑了:“无价之宝谈不上,只是那孩子被人瞧中了,您这赎了出去,我们那却是无法交差。”   赵新林眉峰一挑:“这么说,是有贵人瞧上那小子了?”   男人笑答:“您老真是耳聪目明。”   赵新林家里头本就是经商世家,素日里也是同达官贵人打过交道的,晓得这沾染了些官气儿的,便很是不好惹,稍一不慎,便要惹了大祸。心下有些发沉,便默了下来,只皱着眉心里头想着法子。   再说那潘福团,方才见着赵新林出门去同那些人理论,自己个儿虽是怕的要死,想要找了地方躲起来,可他却是晓得的,那看上了自己的,分明就是个不好惹的大官儿。   抬起头将走到院子中央的赵新林打量了一番,猜着是个有钱人,可那模样,却不像是在官道儿里混的,倒是一副精明的模样,约莫是做生意的。   立在原地想了会儿,拔脚往门口处走去。偏巧听到了赵新林和那追来的大汉在说甚个无价之宝,心里暗沉沉的,晓得这事儿大约是不好弄了。后头见那赵新林哑了声儿,以为他打了退堂鼓,心里忽的便绝望了。   他来这里寻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是走投无路,原本也知道,大约也是根儿浮草,便是抓住了也难救得他的命。可他总是想着试一试,万一成了呢!如今瞧着这情形,只怕是难了。   一想到他若就此屈服,要走的便是一条肮脏没尊严的道路,潘福团忽的就心若死灰,绝望地喊道:“既是你们不要赎金,那便带了我的尸首回去吧!”   那声音尖锐而凄厉,赵新林一听这话,顿觉不好,回过头去便见一道身影,飞箭一般冲着那墙壁撞了过去。忙一个跃身飞奔而去,只勉强阻了一下,那孩子已经撞在了墙壁上,登时鲜血四溅,赵新林抱着那孩子陡然委顿的身体,慌张地往屋子里走去。   追来的那几个大汉也惊得不行,这孩子可是被贵人瞧中了的,若是丢了性命,可要如何交差。又看那孩子满头鲜血,一人拿手肘捅了捅先前一直说话的那男人:“这可怎的是好,你瞧那孩子一头的血,那口子不会小了,若是留了疤,客人哪里还会喜欢?”   那男人哪会想不到这个,本就心烦,听得这话更是心焦,瞪了后头说话的那男子,喝道:“就你话多。”顿了顿,吩咐道:“你赶紧回去一趟,把这里的事儿说给东家听,看他怎么说。”   这边儿,赵新林把潘福团抱进了自家的屋子里,拿了白纱布,白酒,给潘福团包扎伤口。瞧着那额上的口子,便知这孩子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活了,不由得叹着气,眼底便现出了怜悯之意来。   潘福团那声尖叫潘小桃坐在屋子里听得十分清楚,心头一颤,肚子里的宝宝忽的便踢了她一下。她忙轻抚着肚皮,低声安慰着。却也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只觉得心酸难过。后头又听有人惊呼,心下不安,便打发了崔长生出去看看情况。   崔长生见得赵新林的屋门前挤着几个大汉,便立在窗格那里冲着里头张望,一眼便看见了床上满头是血的潘福团,不由得大惊:“天哪,可是死了吗?”   赵新林正收拾着伤口,头也未抬,只道:“没死,不过伤口挺长的,只怕要留疤。”   这话听得门口守着的那男人心里又是一揪。崔长生得了话,忙转过身往屋子里头走去,把这事儿告诉给了潘小桃听。   因着方才流了泪,潘小桃的两只眼红红的,听了崔长生的话,抚着肚皮,坐在床沿上沉默良久,而后重重叹了口气,脱了鞋子,背对着崔长生躺了下来。   崔长生也不敢说话,见潘小桃躺在床上也不曾盖被,便走上前把被子给潘小桃盖好,又搬了个木墩坐在床前,半晌,说了一句:“桃妹妹你睡,我守着你。”   潘小桃本就不曾睡着,听了这话,顿觉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赵新林把潘福团头上的伤口处理好,扭过头,便看见那大汉杵在门口,黑着脸,满是凝重。叹了口气,起身将纱布,白酒放在案几上,道:“这孩子头上的疤不小,短时间内定是好不了的,便是后头好了,也是要留疤的。”   “再者说,这孩子撞得可是不轻,想必心里头是存了死志的。你们不肯放人,若是他后头想不开,一命归西,你们岂不是人财两失?”说着又重新坐回床沿,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开个价,我把他赎出来。”   那大汉沉默不语,须臾,才道:“我这里也做不了主,且先等着,瞧我们东家怎么说。”   又等了许久,先前被派遣回去的那小子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冲那大汉招手。   大汉走了出去,那小子道:“东家说了,那贵人又瞧上清风了,又说,这小子既是破了相,又有人赎,便依了就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又伸出三个指头,挤眉弄眼儿道:“这个数。”   大汉点点头,转过身回了屋子,同赵新林道:“得了,既是他破了相,留着也无用,依了你便是。”说着伸出手掌,比了比,道:“三百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赵新林便笑了:“得了,成交。”转身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三张银票来,笑道:“卖身契呢?”   那大汉哈哈大笑:“你这人倒爽快。”把卖身契递了过去,拿了那三张银票冲着赵新林一抱拳:“这就告辞了。”   赵新林起身送这些人出了院子,转过身闭了门,往屋子里去了。   等着潘福团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赵新林正坐在床沿看书,察觉他醒来,一伸手,把卖身契给了他:“喏,卖身契。”   潘福团喜出望外,虽是头痛欲裂,却是利索地接过了那卖身契来看。他在那地方倒也学了不少东西,虽都是为着以后讨好客人用的,却也认了不少字儿。   一字不落地看了那契约,潘福团便挣扎着要起身给赵新林叩头。   赵新林拦了下来,道:“你头上有伤,不讲究这个。”叫潘福团躺好,赵新林又道:“你这孩子如今也是孤苦伶仃的,你姐姐又不乐意理会你,我这儿倒有个铺子,正要招伙计,你可愿意去?”   潘福团立时回道:“愿意愿意。”他也明白,恩人能因着一面之缘便救下自己,不过是看着自己那姐姐的面子,可因着上一辈儿的仇怨,那姐姐必是不肯认下自己的。不拦着恩人救自己已是不容易,自己再赖在这里,以后必定不能得好。   赵新林见他通透,心下也很是满意,停了停,道:“你别怨你姐姐,她也不容易。”说着叹气:“你们家的孩子都不容易,她做童养媳的时候也不过九岁,你比她还倒霉,五岁便被送去了那种地方,也是作孽!”   潘福团听了这话,顿觉悲痛伤感。他不幸,他那姐姐也不幸。又想到自家那狠心的娘,顿时脸上阴了阴。   当日她分明手里有钱,可只因着那男人手里头没钱进货,她便把钱财都给了那人,不够数,便把他转手卖了。为了卖个大价钱,更是把他卖去了那种地方。   猛地喘了几口气儿,潘福团同赵新林道:“既是恩公救了我,我便从此是恩公的人。恩公不如给我起个名字,我也从此改头换面,把过往抛却,从新过活。”   赵新林听得这话大吃一惊:“你不要你那姓氏了?”   潘福团沉默了会儿,斩钉截铁道:“不要了。”   赵新林默默看了潘福团片刻,道:“晓得你是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儿,不如改了名字罢了,改姓儿便不必了。”想了想,道:“便叫潘晓吧。”   潘福团迟疑片刻,他是真心不愿意姓潘了,可见赵新林面色凝重,便点点头,道:“多谢恩公赐名,我以后便叫潘晓。”   崔长生很快便把潘福团改名的事情告知给潘小桃听,潘小桃倒没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屋子里的妆台镜,很久后才叹了口气,摸了摸肚皮,道:   “赵大哥不是说要把他送到铺子里当伙计吗?叫他养好伤赶紧走。”说完又叹了两声,随后苦笑道:“我可怜,他也可怜。只叹这世上竟还有那种女人,恶毒心狠,半点儿人情味也没有。我便罢了,自家的孩子竟也舍得送去了那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懒癌又犯了…… ☆、第034章      这一日难得出了太阳,虽仍旧凉飕飕的,潘小桃却极是高兴。秋雨连绵,这雨足足下了十多日,将她困在屋里头半步不能出门,可把她憋屈坏了。   院子里有淡淡的湿气,潘小桃一手扶腰,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缓缓地走。一转头,就看见潘晓端着一个大盆,趔趄着身子正往后院走去。   潘小桃一下子便皱起了眉头,这小子怎的还在这里?   潘晓也瞧见了潘小桃,也看到了那脸上突地浮现出的厌烦。心里一慌,手上的大盆差点就要掉到了地上。   崔长生提着一个铁桶也往后院里去,见着那铁盆在潘晓手里打晃,忙喊道:“哎,盆儿,盆儿……”   潘晓忙稳住了手,又瞧了潘小桃一眼,便把头垂得低低的,匆忙往后院里疾步走去。   崔长生也看见潘小桃了,立时开心地喊道:“桃妹妹。”   潘小桃招招手,崔长生便把桶放下,走了过去,欢欢喜喜问道:“叫我做啥?”   朝着潘晓消失的方向努努嘴,潘小桃道:“他怎的还不走?”   崔长生朝着潘小桃努嘴的方位瞟了一眼,转过头道:“再过几日便是咱爹的生辰,新林说他要等着咱爹生辰过了再走。他又不认识路,也不知道是哪个铺子,说是等着咱爹生辰过了,再和新林一道走。”   潘小桃一听顿时心生不耐,合着那小子还得在这里呆上好几天,不高兴道:“家里头的活儿你去做,叫那小子躲在屋子里没事儿别出来,我不想看见他。”   崔长生见着潘小桃不高兴便心慌,忙道:“好嘞,我这就叫他回屋子里呆着,你莫气。”说着上前伸手要去摸那高高隆起的肚皮。被潘小桃伸手一挡,棱起眼珠子哼道:“起开,你手脏死了。”   崔长生看着自己白花花的两只手,委屈道:“干净着呢!”   潘小桃将眼斜了斜,嗔道:“我就说脏。”说着一噘嘴:“你敢说不脏?”   崔长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道:“嗯,桃妹妹说得对,我的手好脏。”   潘小桃瞧着崔长生的模样便乐不可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抿抿唇儿,道:“行了,我都听见猪哼哼了,你赶紧去吧!”   然而等着长生爹真个儿过了生辰后,赵新林和潘晓也没能按着计划,离开崔家。   “这都什么药啊,味道怎么这么怪?”赵新林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手里头端着的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浓烈怪味儿的汤药,狰狞着脸,龇牙咧嘴地看着送药来的潘晓。   潘晓笑了,道:“是叶郎中抓的药,我也不晓得啊。”   赵新林瞪了潘晓一眼:“问你啥都不知道,那你知道甚?”   潘晓和赵新林一屋睡,既是亲密无间地相处了一段日子,原本拘谨的性子也随和了许多,闻言便笑道:“我晓得良药苦口,赵恩公还是快些喝吧!再不喝就凉了,凉了味道更怪。”   赵新林撇嘴:“说得好像你喝过一样。”皱着眉看了两眼碗里的汤药,一闭眼,仰头灌了下去。   都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因着赵新林得了寒症,这一耽搁,便又是小半月过去了。   这一日,潘晓照例出门去抓药。   潘小桃正挺着肚子在院子里转悠,一撇眼瞅见了潘晓,下巴一抬,喊道:“你站住。”   潘晓身子一抖,忙立在了原处。   潘小桃缓缓踱了过去,将潘晓上下一打量,冷冷问道:“你这几日出去了那么久,干嘛去了?”   潘晓见着潘小桃过来便垂下了头,如今听得这问话,愈发将头垂得低了,蚊子哼哼一般地道:“去抓药了。”   难得潘小桃耳朵尖,竟也听见了,立时又冷声问道:“不是在叶郎中家抓药吗?用得着去那么久?”   潘晓有些哆嗦地回道:“去,去县城了,叶郎中家的药,缺,缺了一味。”   潘小桃转了转眼珠子,忽的一定睛,冷冷瞧着潘晓:“胡说!便是去县城,也用不着这么久。”说着向前逼近了一步:“说,你去干嘛了,怎的去了那么久?”   潘晓的身子佝偻得愈发厉害了,轻轻颤抖着,立在原处也不做声。   潘小桃愈发觉得他鬼祟,脸色冷得吓人,半晌,忽的转过头朝屋里喊道:“长生哥哥。”   这一声极是嘹亮,崔长生正在屋里头吃苹果,吓了一跳,苹果也掉在了地上。忙站起身,苹果也来不及捡拾,冲出去喊道:“来了,来了。”奔了过去,急声问道:“桃妹妹,咋的了?”说完了才看见潘小桃脸色很是差劲,不由得心一慌,又脱口问道:“桃妹妹,咋的了?”   潘小桃一抬手,指着潘晓道:“叫他把药方子交出来,你去县城抓药。”说着警惕地看着潘晓:“至于你,老实地在屋子里呆着。”顿了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若是有了旁的去处,不如老实地同赵大哥说,便是那赎金多,赵大哥也不会逼着你还。”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见着那潘晓弓腰垂头,恨不得将脑袋插.到地下,才冷冷道道:“要留就老老实实地留下,不想留,干脆利落地卷铺盖滚蛋。莫要鬼鬼祟祟的,叫人一瞧便要生厌。”   崔长生压根儿没听明白,这潘小桃话里头说的是啥意思,云遮雾缭的,听得迷迷瞪瞪。   潘小桃见崔长生一脸呆滞,也不说问潘晓拿那药方子,眼睛一瞪,道:“赶紧的呀,把药方子拿着去县城抓药。”   崔长生晃过神儿来,忙道:“好嘞。”便转头看向潘晓,伸出手道:“药方子。”   潘晓忙把药方子塞进崔长生的手里,瞧那模样,倒像是扔了烫手的山芋,竟还松了口气。给完了就束手束脚地站着,也不敢动弹。   潘小桃嘱咐了崔长生一番,见着他走了,转过头发现,那潘晓还立在原处不曾离开。棱起眉头不悦道:“你还杵在这里做甚?”   潘晓忙“唔”了一声,疾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见着潘晓乖乖进了屋门,潘小桃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多了。这小子,前几日去抓药还正正常常的,这几日瞧着,倒像是有些神思恍惚的模样。   抚在肚皮上的手缓缓摩挲了两下,潘小桃寻思,得找个机会同赵大哥说上一声,若那小子当真有了旁的心思,还不如早早打发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那恶毒女人生出的孩子,哪里能是个好心眼子的。不定就是个炮仗,不定哪一日就炸了,这般搁在身边儿上,可不是叫人心里不安宁。   潘小桃既是察觉了潘晓的不同寻常,自是留了心眼子,每日里在院子里转圈的时候,就留了一只眼去看着潘晓。   又看了几日,心里倒觉得更怪了。那小子老老实实的,不让他出院门儿,他便当真不出去,每日里只在家里头喂猪,喂鸡鸭,打理后院子里头的菜园子,还学着做饭做菜,闲了便呆在屋子里,院子里也极少出来,瞧着一点儿也不心急,反而有些怡然自得的模样。   潘晓瞧着倒是乖了,可潘小桃心里头的不安却更多了,她总觉得,那小子是装的,不定心里头藏着啥坏心思呢!   于是逮了机会说给赵新林听,却被赵新林狠狠嘲笑了一顿,说她闲着没事儿做,就去乱怀疑人。   把潘小桃也气得不行,立在门口喊道:“你赶紧的收拾了包袱远远儿地走了,还是习武的人呢,小小的寒症便把你困在床上这么些时日,真真儿可笑。”   赵新林听了也是气得不行:“习武怎的了,习武就不能生病了。”瞪圆了眼珠子,指着潘小桃的大肚子:“你说你一个大肚子婆娘,不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养胎,老是出来晃悠着寻衅,当真是闲着没事儿做了。”   潘小桃怒道:“我哪里是寻衅了,若是那小子心里坦荡,问他的时候,他做甚垂了头,还打哆嗦,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是干坏事儿了做甚这样子。我说你还是问问清楚,他如今可是你的小厮,闹出了事儿来,你这做主子的,可不要缩了脖子不管事儿。”   赵新林听着潘小桃竟敢讥讽他莫要做缩头乌龟,气呼呼道:“你放心,若真是那小子外头惹了麻烦事儿,必不会扰了你的清净,我绝对一管到底,绝不会牵连了你。”   潘小桃哼了一声:“不止我,还有崔家。”   赵新林气得没话说,瞪着眼道:“是是是,还有崔家。”顿了下,道:“不止崔家,连崔家的猪狗鸡鸭都绝对的不牵连。”   歇了下又续道:“依我说,不是人家做贼心虚,我看分明就是你无事生非。”说着摆摆手,不耐道:“走开走开,看到你就烦。”   潘小桃心里翻着怒气,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赵新林虽是气潘小桃嘴巴不饶人,可等着她走后,却也生了猜疑。那死丫头虽是不讨人喜欢,可她那性子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定是察觉了什么,才会这般起了疑心。   正想着,嗓子里起了痒意,咳嗽了两声,赵新林心想,不如寻个时机去问问那小子,怎的他出了几趟门儿抓个药,还能叫那死丫头看出了毛病来?   然而没等赵新林去问,潘晓在外头惹上的麻烦,却是自己个儿找上了门儿来。    ☆、第035章      那麻烦不是旁人,正是潘晓的亲娘。   她来找潘晓也不为旁的,只是因着那个男人不要她了,为了避开她的骚扰,更是连房产家当全都变卖了,领着老婆孩子,竟是连夜出逃了。   她手里的钱财早就给了那男人,如今穷困潦倒,又不乐意贱卖了自家去做下贱营生,便想到了自家那个儿子,心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孩子如今不定金山银山的赚了多少,她回去正好跟上享福儿了。   却是不曾想,那馆里头的人竟是告诉她,那孩子前些时日被人赎走了,再一打听,倒也不远,便一路打听着,往王家庄里走去。   也是巧了,走到半道儿上,正要去县城里头抓药的潘晓,便见着了自家那狠心的亲娘。顿时一呆,身子便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这女人,不是跟着旁的男人跑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潘晓的相貌却是随了那被奸夫打死的潘仙儿,那女人竟一下子便认了出来,张口便喊道:“福团!”   听得这声呼喊,潘晓登时气得浑身发抖,她竟还有脸相认?也不理会她,拔脚便走。虽是八九岁的孩子,可腿脚却是极快,那女人追到了城里头,便瞅不见那孩子的身影了。立在远处张望了一阵,原路返回,打算还按着那南院给的地址,去找那赎了潘福团的人家。守株待兔,定能等到那孩子。   却是一转身,竟是见着了老相识。于是上前一顿媚眼儿,把那潘福团忘在了脑后头,勾勾搭搭便跟着那男人走了。   不曾想,那潘晓虽是甩掉了那女人,可心里头到底存着一股子气,十分不甘心,掉转头回来,就想当面问问那女人,她那心是什么做的,当年怎能那般狠了心肠的把他卖到了那种地方。   然而走到了岔路口,他便见着那女人正和个中年男子攀谈,眉宇间魅色丛生,纤腰轻转,恁得风情万种。   这情形他不曾少见,在南院里头,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那些故意做了媚态讨好客人的小倌儿,脸上便是这种模样。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同时心里头又作呕,这种女人,怎的就是自家的亲娘?   也不知为何,便跟着那二人去了后廊街道上,见着那女人跟着那男人进了一个小院子里头,门被关闭,许久也不曾出来。   因着心里头有了惦记,也不是想念那女人,更不是想和那女人相认,可脚步却忍不住便去了那后廊街上。躲在暗处里,只盯着那道门儿看。   这般过了几日,便被自己那极为厌恶自己的姐姐发觉了异样。被发现了潘晓虽是紧张,心里头倒也松了口气。   他分明不想相认,可也说不上为甚,脚步总是忍不住去那后廊,总想着要不要过去敲开了门,问问那女人,当年为何将自己卖去那种地方。既是不能再出门,倒也断了他想要去质问那女人的念头。   却是不曾料到,那女人和那老相好好了没几日,那老相好的婆娘就得了消息,立时脚不停歇地打上了门儿去,把那女人的脸上都挠了好几道红印子。那女人没处可去,便又想起了自家那被赎走的儿子了。   那女人寻去的时候潘小桃正巧在院子里头散步,听得门响,见着崔长生手里头不得空,便挺着大肚子去开了门儿。   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女人早就不记得潘小桃的模样,更别提如今潘小桃挺着大肚儿,本就比以往丰腴了许多。   那女人娘家姓柳,闺名唤作如眉。   柳如眉见得门开,忙往前挪了半步,又往门里头一瞅,是个大肚子婆娘,眼睛往那婆娘身上飞速地上下一打量,也不是如何金贵的布料,瞧着也不过是中等人家,算不上有钱人,不由得起了疑心,这种家境的人家,便是要买使唤,买的也是便宜的,怎的跑去了那种地方,花了大价钱赎了个小倌儿。   柳如眉笑道:“这位妹子,我想打听个人,听说前些日子家里头赎了个南院出身的小倌儿,我是他娘,我来寻他有事儿,可否行个方便,叫他出来一趟?”   却见得那大肚婆瞪圆了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也不说话,表情挺怪,心里便有些惴惴的,又觉那眼神渗人得很,莫名的便有些害怕,不自觉往后头挪了半步,柳如眉又笑道:“妹子?”说着还抬起手在面前晃了晃,心想着那大肚婆莫非是瞧着自家貌美,看呆了不成?   却不知潘小桃此时心里头正翻滚着滔天巨浪,憎恨,厌恶,愤怒,甚是想马上从灶房里头寻把刀出来,一刀捅了这女人……正是血气翻涌之际,肚子里的孩子偏巧这时候踢了她一脚。   勉强找回了些理智,潘小桃抬手捂在肚子上,眼睛冷冷凝视着这将她一生命运改变了的女人,唇角情不自禁颤抖了几下,忽而转过身走回了院子里,将门“哐当”一声闭了起来。   真想杀了那女人,真想叫她血溅三尺……潘小桃抚着肚皮,低头去看,那肚子已是高高隆起。   真是可惜,潘小桃恨恨地想,若非她如今身怀六甲,身子不便,又恐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定要将那女人骗进来,然后……潘小桃一愣,随即唇角猛地一勾,她如今可真是傻得不行,她是身子不便,可她还有长生哥哥呢!   于是一转身,又将门开了,见着那女人迟迟疑疑地在门外头来回的走,朗声喊道:“你找的那小子就在家里头,进来吧!”   柳如眉却也不是个傻子,虽是不知这大肚婆娘怎的瞧起来神经叨叨的,然而莫名的,她却觉得进了这门很是危险。稍作迟疑,柳如眉笑道:“不了,我忽的想起来,我记错了地址,我这就去别家里头再问问。”   潘小桃见那女人要走,哪里肯放了她,便扬声喊道:“不就是那个叫潘福团的小子吗?就在我家,你去别家找不到。”   见那女人一副欲要逃之夭夭的模样,潘小桃便冷了脸道:“你这女人真是奇怪,不是你来寻人吗?告诉你在家里头了你却不来,得了,那你去别人家找吧!”说着便转过身作势要去关门。   柳如眉却还在犹疑,那大肚婆娘实在是瞧着古怪,心里头虽是极想找到那儿子,好有个靠山,可仍旧一副迟疑的表情。   潘小桃恼了,又道了一句:“不来拉倒。”说完“哐当”一声大力地关了门。   这利索的一关,倒是叫柳如眉去了大半儿的疑心。心想这怀着孕的女人本就是脾性古怪,那时候自家怀着孩子,也是看甚都不顺眼,总是想找些麻烦出来,许是这婆娘也和自己那时候一般模样的。这般想着,便又掉转身来,又去敲门。   潘小桃本就不曾离开,立在门后头,闭着一只眼,透过门缝儿去瞧门外头的那仇人。见着那女人又掉转头来敲门,立时大喜,转过身朝着崔长生招手,脸上净是兴奋的笑。   崔长生便是干活,也有一只眼搁在潘小桃的身上,自然很快地便有了回应。走上来问道:“桃妹妹,咋的了?”   潘小桃正招呼崔长生离得再近些,那大门便被敲响了。崔长生一愣,便要去开门。被潘小桃一把按住了手,凑近了耳朵低声说道:“呆会儿门外头那女人进来,你见着我把大门一闭上,你便把那女人抓住。”   见着崔长生一脸疑惑,唇瓣微动好似要发问,潘小桃立时轻声说道:“先别问,回头再说给你听。记住了,一定要牢牢扭住那女人的手,抓住她!”   崔长生本就对潘小桃唯命是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潘小桃又从袖子里拉出一条棉帕子,团了团,捏在手里头,预备着呆会塞进那女人的嘴里头,省得她大喊大叫的,再引来了邻居,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将门慢慢打开一条缝儿,潘小桃立在那门缝儿里头,故意冷着脸冲那女人喊道:“你怎的又来敲门?你不是不进来吗?”   柳如眉见那婆娘想要关门,忙道:“有劳妹妹了,能把那孩子叫出来吗?我在外头见他也是一样的。”眼睛往院子里瞥了两眼,干干净净的石砖地,瞧着收拾得怪好,只是也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婆娘的古怪,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稳妥起见,还是不进去的好。   潘小桃见着女人怪警惕的,便冷笑道:“你哪根儿葱啊,你叫他出来我便要顺着你的意思叫他出来啊?我偏不叫。他是我家买来的,我叫他出来他便出来,不叫他出来,他便出不了。你要见他,便进来见,要是不愿意,就拉倒。”说着就要关门儿。   柳如眉忙拿手抵住那门,心里头咒骂着这婆娘脾性怎的这般古怪,面上笑盈盈道:“行行,我进去见他。”   潘小桃故意哼了一声,满脸不愿意地偏过身子,给那柳如眉让开了一条缝儿。   柳如眉刚进了院子,那潘小桃便迅速闭合上了门。躲在门后的崔长生见得门关了,依着潘小桃刚才吩咐的,立时上前去,扭住了那柳如眉的双手。   柳如眉大惊失色,立时张开嘴便要喊救命,却被潘小桃拿着帕子一下子塞进了嘴巴了。   “呜呜”哼了几声,手又被死死扭在了身后,正是心慌意乱,万分惧怕的时候。便听那大肚婆冷声道:“长生哥哥,把这女人带去卧房里头。”    ☆、第036章      赵新林是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自然把院子里的动静听进了耳朵里。他懒洋洋躺在床上,指挥躲在屋子里头看书的潘晓:“你去瞧瞧,院子里出了何事?”   潘晓知道潘小桃不待见他,便也不出门,只去打开了窗子,往外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赵新林见他半晌不吭声,皱着眉问道:“看到了什么,怎的不说话?”   潘晓才转过身来,脸上呆呆的,盯着赵新林好一会儿不说话。直等着赵新林问了好几遍,开始不耐烦,就要发火,才忽的张开嘴,崩豆儿一般地说道:“是我娘,长生哥哥把我娘弄到屋里头去了。”   潘晓的娘?赵新林一愣,继而问道:“你姐呢?”   潘晓道:“在后头跟着呢!”   “坏了!”赵新林忙掀开被子穿上鞋子便往屋外头走去,那丫头可是个心狠手辣的,手上也是沾过人命的,碰上了潘晓他娘,不定就要起了杀心。   一想到这个可能,赵新林的心里不由得怒火腾腾,那丫头是惹祸上瘾了不成?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的这般随心所欲,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的,就这般将人掳了进来,叫人发现了可要如何是好?   推了推门,果然从里头被栓上了,赵新林握起拳头,“咚咚”地捶门,扬声喊道:“长生,快开门。”   潘小桃坐在床沿上,看着被敲得“哐当”作响的门,柳眉倒竖,极其不耐烦。这男人怎的又来管闲事儿,他不是卧病在床养身子嘛,赖在她家里也不走,怎的突地就好了。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正不断挣扎的柳如眉,眼睛一翻,道:“长生哥哥,去开门。”   赵新林进了屋里头,一眼便看见地上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女人,那女人瞧见他进来,眼睛登时一亮,虽是嘴里头塞着帕子,仍旧“呜呜”的冲着他摇头晃脑。   这死丫头,做事情怎的还是只顺着自家心意来,长生也是,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呢,怎的就由着她胡来。瞪了眼崔长生,凶道:“你也是要做爹的人了,一个大男人,当家做主的,怎好事事都顺着一个女人的意思来。她让你抓人你就抓,那呆会儿她要杀人,你也跟着递刀子吗?”   崔长生的心里头其实是害怕的,可要他违背潘小桃的意愿,也是不行的。如今被赵新林凶了一顿,有些呆呆的,拧着眉默了会儿,忽的回道:“桃妹妹有了身孕,不能动刀子的。”   赵新林见他懵懵懂懂,完全抓不住自己那番话里头的重点儿,不由得气极反笑,问道:“那怎么办?你要亲自操刀子,杀了那女人吗?”   不待崔长生回答,潘小桃翻了白眼儿,哼道:“哪个同你说,我要杀了这女人?”摸了摸高隆的腹部,又哼了一声,道:“杀了她岂非太便宜她了,再者,我要给我的孩子积福,哪里能随意动刀子见血。”说着睨了赵新林一眼:“你不要乱说话吓唬长生哥哥。”   赵新林怀疑地看着潘小桃,指了指地上的女人:“那你把她弄进来干嘛?”   潘小桃抚着肚皮,慢条斯理地道:“自然是抓进来打一顿,再割花了她那张脸,然后把她扔出去。”   赵新林不可思议地看着潘小桃:“你这丫头莫非傻了不成?便是要揍她,在外头寻了机会也是一样的,还能不留把柄,你把她弄到家里头,便不怕惹来了麻烦?”   潘小桃斜眼儿看赵新林:“你会去告发我吗?”   这女人……赵新林气道:“我是不会,可这女人又不是哑巴,你把她扔出去,难道她不会乱说吗?”   潘小桃唇角浮出一抹浅笑,那笑淡淡的,衬着她如今光洁而又丰腴了许多的脸颊,好似春日里头艳丽绽放的花蕾。可这笑得好似一朵娇花的女人却慢慢地张开了口,说出的话,却是残忍而无情的。她说:“这好办啊,割了她的舌头就好了。”   赵新林见那那女子脸上毫不在乎,嘴里说出的话,轻飘飘的,好似割人舌头就跟割草似的,不由得动怒道:“还说要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你这样子就是为他积福吗?”   听了这话,潘小桃也怒了,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看着赵新林:“那我该如何?你可要知道,我想要的可不是她那一条舌头,我想要她的命。一条舌头换一条命,很是便宜她了。”   潘小桃气得不行,胸前起起伏伏的,垂在一侧的手被心里焦急的崔长生紧紧握住,这才觉得得了些安慰,潘小桃转头冲着崔长生笑了笑,待要继续说话,崔长生却忽的开口道:“桃妹妹别怕,呆会我帮你割了她的舌头。”   要说的话便顿在了喉咙里,片刻,潘小桃忽的笑了起来。心口处的那口闷气忽的就不见了。不管旁人如何说她骂她,只要她还有长生哥哥,这日子便过得有盼头。   潘小桃缓和了心情,再和赵新林说话,语气便好了许多,道:“你是知道我家里头的事儿的。当年她和我爹的那回子事儿,便是我爹是个色胚,却也是她有意勾引的。后来更是在后头不怀好意地催促着我爹去逼迫我娘,故意叫我娘病上添病,岂非可恶?”   “再说后头,她故意把我许配给王家,难道她便是存了好心的?那王家待媳妇儿不好是出了名的,她又不是缺银子,便是看我不顺眼儿,想远远打发了,寻一门儿好些的人家,又有何难?分明就是存了坏心眼,想要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那三年过的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不是我机灵,早就被那恶婆娘打死了。这么些年,这么些苦难,我便割了她的舌头又如何?”   这般一番诉说,倒叫赵新林哑然无声。这女人做下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都透着恶毒,不说对待继女如何心狠手辣,也不说对待丈夫如何不忠,又不必说对待公婆如何刻薄,便是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也是毫无人性可言。   又看了看地上,那女人正瞪着眼看着潘小桃,那眼神分明是不善的,恶毒的。不由得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事儿难办得很。若是为着以绝后患,自是要了这女人的命才能一了百了。割了她的舌头,又放虎归山,这女人又分明不是良善的人物,岂非是自寻麻烦?若是她有意报复,总是会寻得了机会的。   想了片刻,赵新林道:“扔出去不妥,我去外头寻辆马车,到时候拉着她去的远远儿的。她既成了哑巴,也无法同旁人说话,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便叫她在外头自生自灭吧!”说着忽的想起一事儿:“她可识字?”   潘小桃听到这里,才忽的发觉,自己原先想的那办法确实是后患无穷。心里一盘算,顿觉赵新林这法子好。一刀要了她的命,太便宜了。娘亲的仇,还有自己受了那么几年的罪,定要她感同身受才是。   眨眨眼,潘小桃道:“她不识字儿的。”   赵新林点点头道:“这便好,不然可要麻烦了。”w ww.txt8 0.co m   见着这二人说话间便把自己后头半辈子的日子给商定好了,柳如眉恨得牙根儿直发痒,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大肚婆,心里头暗恨自己眼瞎。不曾想到,这女人竟是那死丫头。当初把她故意卖给了那王家,存的心思,便是叫她活得生不如死,哪里想到,这女人竟是改嫁了,嫁的夫君瞧着对她还是百依百顺。   柳如眉心里头只觉乱哄哄的发虚,她挣了挣,那绳子绑得死紧,压根儿挣脱不开。可也不能就这般等着他们来割她的舌头吧!柳如眉心乱如麻,眼睛珠子轱辘乱转,忽的瞅见了一处,那眼珠子便凝在了那里。须臾,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来。   柳如眉看见的那处却是屋门口,那里正立着一个人,不是旁的,正是潘晓。   潘晓的心里此刻也是五味杂陈,里头那两人,一个是他的恩公,待他有再生之恩。一个是他的姐姐,虽是不待见他,可恩公能救他,分明也是看着她的脸面,后头虽是极度厌恶自己,也不曾撵了自己离开。还给自己一口饭,叫他能够活命,又给他一个屋顶,叫他有了存身之处。   反观地上那眼冒晶光的女人,除了生下了他,再没给过他任何情谊。当初他虽小,却也是记得,一直养着他的,是他的爷奶。待他好的,也是他的爷奶。而他的爷奶,却是因着这女人的刻薄冷酷,而丢了性命。而他自己,更是被她送去了那种地方。一想到那几年在那种地方看到的事情,潘晓就觉得那稍稍软了些的心肠,顿时又硬了起来。   潘晓闷头想了会儿,心想,到时候他便去求着恩公,把她扔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便管着她不饿死,就是她生了他一场,他给的回报吧!于是也不理会那女人不断给他抛来的眼色,掉转头大步离开了。   见着那孩子离开,柳如眉躺在地上挣扎得更厉害了。再没想过,那孩子竟是见死不救。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真真是白生了他,当初就该把他掐死才对。   潘小桃朝门处瞥了一眼,然后淡然地看着赵新林:“看好你家的小厮,不然惹来了麻烦,可是你的罪过。”   赵新林听得这话,顿觉心口里头全都是憋屈。这女人以前虽是心狠手毒,却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可如今怎变得的胡搅蛮缠了呢?    ☆、第037章      地窖里暗黑无光,寂哑哑的没有半点儿声响。柳如眉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期间只给她喝水,却不给她饭吃。   起先她还破口大骂,一刻不停地闹腾,可不过闹了一日,便乏了。如今她饥肠辘辘,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时不时呻.吟一声,瞧起来很是柔弱可怜。   然而便是这个柔弱可怜的人,心里头却在暗暗计划着,别让她寻得了机会逃离出去,不然定要叫这院子里的人全都不得好报,尤其是那个潘小桃,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这般一想,心里愈发恨得发狂,牙根儿直痒痒,恨不得立时便扑上去咬掉那死丫头身上的一块儿肉来。   柳如眉心里头只想着如何去对付那潘小桃,想得入神,并未发觉,地窖的盖子被人打开了。   已是入夜时分,潘晓一手执灯,一手扶着木梯,仔细看着脚下,正慢慢往地窖里头去。一时落了地,举着灯小心走过去,见得那女人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一跳,那人莫不是死了吧?   这样一想,便立住脚不敢往前头去了。他对这女人没有半点儿感情,唯一的念想,大约便是心里头时不时便要涌动一番的不甘心了。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见这父母待儿女都是真心实意的,可他却是想不通,怎的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盯着地上那团黑影子,默了半晌,潘晓决定把赵恩公叫了下来。刚转过身,便听得那女人哑着嗓子咒骂:“没良心的狠心短命鬼,我可是你亲娘,你便瞧也不瞧我一眼,就要走了吗?”   潘晓这才明白,原是那女人装死,不由得心里头生了怒气,这女人,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多孬心思。从怀里头掏出一个纸包,走上前往地上一放,潘晓道:“你吃吧,姐姐说再关你几日,便会放了你。”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柳如眉不想自己这儿子对自己那是半点儿情谊也没,倒是对着那死丫头片子,一声姐姐叫得倒是亲密。心里头起了怒意,哼道:“你站住。”   潘晓果然站住,转过身问:“你还有何事?”   就着这昏黄黯淡的烛光,柳如眉伸手将那纸包抖开,两个大馒头登时从纸包里头滑出,掉在了地上沾上了许多灰尘。   潘晓看在眼里,不禁皱起眉头:“这可是刚蒸出来的,你便是不吃,也不该浪费粮食。”   那纸包刚刚便放在柳如眉的脸前,馒头的清香悠悠荡荡的,确实诱人。可她却是满心怒火,自己亲儿子,竟给她吃这个?柳如眉斜着眼瞪着潘晓:“我不吃馒头,我要吃肉。”柳眉倒竖,冷笑道:”我生你一场,你便给我吃这个?”   潘晓也怒了,这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若不是他求了赵恩公,由着赵恩公出头问姐姐要了两个馒头,此时此刻,哪里还能有吃的。哼了声道:“爱吃不吃。”转过身便走了。   柳如眉眼见那孩子举着灯火很快便爬了上去,气得直倒气儿,叫了几声,可那孩子却压根儿不理会她,登时又生了一肚子火。听得上头几声轻响,地窖里头重新又变得黑暗。   柳如眉躺在那里生了半晌的气,有心不去吃那馒头,可肚子里却饿得咕咕直响。嘴里头嘀嘀咕咕地骂了一通,才伸手拿起了馒头,摸索着剥了外头的皮儿,就着凉水吃了下去。   这边儿潘晓刚刚爬了上去,将地窖的盖子盖好,一转头,却见那房檐下正立着自己那姐姐,一双美目正望着自己这边儿。   虽是房檐下垂着两盏红灯笼,可那烛光昏沉,照得人影模糊。潘晓也摸不准是不是在瞧自己,只觉得那脸面正对着自己这方位,约莫是在盯着自己看吧。这般一想,便很是不自在起来。   对这姐姐,他还是很害怕的。记忆里,这个姐姐很是不好惹。不仅同爷爷奶奶唇枪舌战过,还推过自己。可也说不清楚为甚,他却是莫名其妙对她很是依恋。   这些年来,他时刻都没忘记这个姐姐。也因此得了机会逃了出来,他便直奔着王家庄来了。虽是知道这姐姐不大可能会救了自己,可许是当时奶奶在他耳边念叨的次数太多了,他一直都忘不了,奶奶说的,只要这个姐姐肯,他们便能过上好日子了。   如今便算是好日子了吧!潘晓抬手挠了挠耳朵,赵恩公说叫自己去做伙计,后头又知道自己认识字,便问他可愿意继续读书。若是愿意,可以允他每日里上半天工,另外半天,便去上学做学问。   如此安排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将眼睛往姐姐那里又看了看,潘晓心想,她立在那里,莫非是在监视着,看看自己可否会把地窖里头的那女人放出来?   潘小桃见那潘晓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因着光线黑暗,只模糊看得人影,也瞧不出神情。勾勾唇,嘴里冷哼了两声,转身进了屋儿。   她晓得是他在赵新林面前嚼舌头,为那女人求情,心里很是恼怒。这白眼儿狼,吃她的住她的,可一见得他那恶毒狠心娘,却是一转眼儿便去拉扯感情了。真真儿是养不熟。   潘晓把那两声冷哼听在了耳朵里,猜着是那姐姐因着自己给那女人送馒头心里头生怒了。摸了摸脑后勺,潘晓也极是为难。   那女人他自然也厌恶得很,可到底生了他,他也不好绝情不管。然而还是心里头有了忌讳,后头两日,便再也不提送馒头的事儿了。也不往那地窖里头去,每日里只呆在屋里头,足不出户,倒好似闺门女子,娴雅得不行。   倒是赵新林看不下去,对那潘小桃道:“你是预备把她饿死吗?”   潘小桃这几日见着赵新林便想要发火,棱起眼珠子道:“饿死怎的?莫非你瞧她颜色好,心里头生了怜惜不成?”   赵新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绷着唇瞪着潘小桃,半晌,恨恨道:“不是你这死丫头说,要那女人死不死活不活的活受罪吗?这是换了主意了?要饿死她是吧?那就饿死吧!”转过身便要走。   却被潘小桃叫住,潘小桃从筐子里头摸出一个冷硬的馒头,扔给赵新林道:“你给她拿去,这般就叫她死了,我心里头下不去。”   赵新林握着手里头冷硬得好似石头蛋子的馒头,默默翻了白眼儿,然后把馒头拿去了地窖。   潘小桃有意折磨那柳如眉,叫她也尝一尝那生不如死的活法儿,便拖拖拉拉的,一直拖了半个月。那潘晓除了头次去了那地窖,给那柳如眉送了两个软绵香甜的馒头,就再没去过了。   倒是赵新林私底下问他,还说,给他打掩护,叫他下地窖去看他娘。可潘晓闷头想了会儿,却是拒绝了。那是他娘,可叫她一声娘,倒好似一个笑话儿一般。这样的娘,还配得上他叫她娘吗?   因着有了柳如眉这事儿,潘小桃那里又磨磨蹭蹭不肯给个爽快话儿,赵新林便在崔家又住了半月。   这一日崔长生出门打柴,中午回来的时候,柴没打来半根,倒是背着一个昏厥过去的人进了家门儿。   潘小桃正扶着腰散步,她的肚皮愈发大了,叶郎中说,为着以后好生产,叫她每日里多走走,莫要围在床上,只怕生得时候艰难。   听得门响,潘小桃抬起眼看过去,瞅见崔长生背着人回来,先是一愣,后是一吓,接着便是埋怨了。   她起先还以为他背着的是公爹,因此一吓,可后头一瞧,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侧着脸挨在崔长生的肩头,闭着眼睛,只瞧见那额头光洁如玉。   “你这人是谁呀?”潘小桃走上前瞪着崔长生:“哪里背回来的?”   背上这人可是个成年男子,人又长得壮硕,崔长生背着走了这么许久,出了许多汗,很是疲惫。见得潘小桃发问,便有气无力道:“山沟里头看到的,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推了推,也不醒。许是饿昏了,我便背了他回来。”   潘小桃自来不喜惹麻烦,可这人是崔长生背回来的,再是不喜欢,也不肯说他,便道:“背去小屋儿吧,爹爹前几日在那里住了一晚,铺盖还不曾收起来。”   崔长生应了声,便背着那陌生男子去了小屋儿。   小屋儿里头是放杂物的,搁着一张窄窄的木床,上头铺着绵褥,青格子的床单子。崔长生把那男人放在床上,又帮他去了靴子,拉过薄被子,搭在了那人身上。   潘小桃朝那落在地上的长靴瞥了两眼,锦缎鞋面,厚厚的鞋底子,能穿这种长靴的,不是富商,便是达官贵人。又转过视线去看那床上的男子,白面皮,长睫毛,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唇,倒是长得一副好相貌。   视线一转,潘小桃又瞧见那男子乌黑丝发上束发用的头冠,青白玉石,雕刻的很是精细,眯眯眼,潘小桃默默抿起唇来。长生哥哥救的这人,非富即贵,不是寻常人呐!   眼珠子一转,潘小桃皱起眉来。这种人,不好好呆在自己家的富贵窝儿,怎的昏厥在了山野丛林里头?蓦地便有不好的预感,潘小桃抿着唇细细地盘算,等着这人一醒,便叫长生哥哥赶紧地打发他去了才是。    ☆、第038章      姜昀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晨起时分。   彼时天光大亮,照得小屋里头一派明亮。姜昀挣扎着起身,只觉头疼欲裂,腔内腹部更是隐隐作痛。抬手按住额头,一下子便想起来,他好似是后来昏厥了过去。   那时也不知怎的回事,突地便觉眼昏脑胀,浑身酸疼无力,肚子里头更是刀绞一般的疼。   他趴在马背上,勉强支撑着走了一段路。   可那山野丛林的,四周都是树木,他当时也是力乏疲困,根本无力辨别方位,再后来,天旋地转了一阵儿,他从马背上落下,便甚也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儿,姜昀登时心头剧跳。依着那个情状,倒好似是中毒的模样。不觉浑身冒起冷汗来。他已经逃离了那龙潭虎穴,躲在这深山小地方隐姓埋名了好几年。   眼见着事态平歇,听说那人已经登基做了皇帝,大赦天下,一派祥和太平。他自以为没事了,难得起了雅兴,骑着马四处转转,却不成想竟是忽然身子不适,昏了过去。   若当真是中毒,却又是谁下给他的?跟着他逃出来的,都是素日里拿命护他的心腹,莫非里头竟还有旁人安插的暗桩子?   心中疑团重重,姜昀勉强按捺住层层叠涌而起的焦躁,举目四望,却发现入目所见,不过是一间狭小陈旧的房舍,里头零零碎碎的放置些杂物。   瞧着这模样,大约是他昏厥后,被哪户农家救下了吧!想着,便掀开了被褥,穿了鞋子,慢慢往外头走去。   推开门,便见庭院里头一个大肚女子正扶着腰身在院子里漫步。那女子瞧着年纪尚小,虽是身怀有孕,可一身儿鹅黄色衣衫,倒衬得她愈发的肌肤雪白。再瞧那张鹅蛋脸上,弯眉细目,琼鼻红唇,倒似画儿上的人物。   姜昀心下略略一惊,不曾想,这山野之中,倒还有这等貌美佳人。只可惜已嫁作了他人妇,如今更是有了身孕,当真是可惜,可惜。   潘小桃瞧那人只把眼珠子凝住自己,不觉心下生怒。心道这厮瞧着也是个人才模样,怎的如此不知礼数,虽不曾满目淫.色,然则这般直勾勾望着旁人家的女子,浑似登徒子一般不要脸皮。这般想着,就狠狠冲那人剜了一眼,也不理会他,转过身便往屋子里去了。   姜昀被瞪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家的失礼之处,不觉有些失笑。倒是他孟浪了,往日在王庭里头,个个见了他都是低头含胸的,他随意看,随意瞧,瞧见他的眼神望过去,只有满面欢喜的,再没有这般一脸怨怒的。再后来,他逃出了那里,如丧家之犬般,每日里惶惶不可终日,也再无心思去看甚个女人了。   崔长生正提了铁桶,预备往后院儿里去,见得姜昀立在门处,不觉一喜:“你醒了。”说着放下铁桶,走上去关切道:“昨个儿你昏倒在地,怎的也叫不醒,我还以为你是饿昏了呢,回了家寻了叶郎中来,才晓得你竟是中了毒。”说着憨然一笑:“不过你莫要担心,叶郎中说你这毒还有得救。叶郎中最擅针灸,他说等你醒了,过来给你再施针两回,便无大碍了。”   姜昀听得这番话,心里头瞬时有了许多计较,只面目上却是镇定含笑,冲崔长生抱拳拜了拜,道:“多谢壮士搭救。”   崔长生忙着摆手,笑道:“不必言谢,搭把手的事儿。”   姜昀笑了笑,好似不经意似的,忽的问道:“阁下说的那叶郎中,莫非是叫做叶明海的郎中?”   崔长生听得这话,笑道:“是的是的,有次叶郎中和我爹喝酒,他说过,他的名字是叶明海。”说完了疑惑地看着姜昀:“你认得叶郎中?”   姜昀便笑了:“以前和叶郎中有过数面之缘,今日里不过是随口一猜,不料竟有这等缘分,竟真是他。”   崔长生笑道:“原是这样呀,还真是有缘分。”说着将折起的袖子展开,笑道:“叶郎中说,要治你身子里头的那毒,还要配上几味药,便先家里去了。嘱咐我,待你醒了便要我去叫他。你先去屋子里头等着,我这就去叫他来给你看病。”   姜昀便抱起拳头,又冲崔长生弯腰一拜:“那就多谢阁下了。”   见那小哥儿匆忙忙去了,姜昀立在原处,倒是有些轻叹。以往围绕在他身侧的,不是为名,便是为利,便是有忠心的,也不过是因着他的身份。   倒是这位小哥儿,萍水相逢,便肯替他来回地奔波,都道山野的农户很是淳朴忠厚,倒是不假呢!想着转过身就要进屋,不妨一声娇喝忽的响起。那声音道:“喂,那人,你且站住!”   潘小桃被那陌生男子看得起了怒火,一转身进了屋里。还未坐下,便想起来,那人来头好似不小,听那叶郎中说,那人并非饿昏了,乃是中了毒,才昏厥了过去。   以往听过的那些戏文里头,这种人大约都是失了势的达官贵人,沾染上了,都是要人命的。她也不愿意挟恩叫那人回报,只想那人远远儿的赶紧走了,可别再招惹了甚个要命的大祸,她还想和长生哥哥白头到老,子孙绕膝呢!   这般想着,便转身要出去。刚至门处,却见长生哥哥傻里傻气地同那人笑眯眯地说话。那人倒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人也长得好看,瞧在眼里头倒也不惹人厌。便立在那里,等着长生哥哥掉转身出门去了,瞧那模样,约莫是去叫叶郎中了,便趁着这时机,立在门槛上,叫住了那预备要进屋的人。   姜昀转过脸,见是方才那美貌小娘子,便立住脚,束手立在那里,只等着那小娘子近前来。   潘小桃挺着大肚走路不方便,慢悠悠走了过去,看着那人道:“方才同你讲话那人,便是我的夫君,昨个儿便是他把你背了回来的。”   姜昀不知这小娘子说这话的用意,便笑盈盈道:“救命之恩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潘小桃立时接道:“用不着你涌泉相报。”说着斜了斜眼珠子,道:“我猜着你来路不小,你又是因毒昏厥的,想来家里头必是有了祸事。咱们萍水相逢,我夫君人好,救了你一命。便是为着这救命恩情,你还是早早儿离了我家去。可莫要将你的祸事引到了我家来。我们不过是平民老百姓,只想着安稳度日,并不求你甚个涌泉相报的。”   这么直白地撵他……姜昀虽说是个落魄了的皇子,可当日出逃时候也是携了巨款的,虽是隐姓埋名,可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周围伺候他的,也仍旧是低眉顺眼儿的,这种对他极为不客气的女子,他还是头遭碰上,倒是有些新鲜,笑了笑,道:“好。等着我好了些,便会速速离去的。”   听了这话,潘小桃满意地笑了:“这就好。”心里头随了意愿,潘小桃也不想得罪了这个好似还挺有来头的人物,便冲他笑了笑,道:“即是如此,公子且先回屋歇着吧。”说着冲着姜昀福了福,然后转过身又回屋里去了。   姜昀倒是哑然失笑,这般前倨后恭的,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立在原处目送那女子回了屋里,才失笑般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里。   等着闭上门,姜昀脸上的笑却登时消失了。果然是中了毒,这可是大事不妙啊,莫非跟着他的那些个人,竟是有人叛变了?   满面阴云地坐在那简薄的小竹床上,姜昀忽的后怕了起来。   昨个儿他骑马出游,本就是临时起意,想着以往他还做皇子时候,每每单独外出策马,恁得自由自在,便谁也不曾告知,独自出了府。却也不知,如今府里头,可是还平安无事?   闷头想着,忽听门上“噔噔”作响,猜着是那叶明海来了,遂扬声喊道:“进来吧!”   来人果然是叶郎中和崔长生。二人一同进了小屋儿,瞅见那姜昀后,叶郎中的脸皮登时一紧,目光瞬了瞬,然后转头冲长生笑道:“长生啊,你且先出去吧,我施针不喜有人在旁的,等我施完针再叫你。”   崔长生便有些疑惑:“可你昨夜施针的时候,我便在跟前儿立着啊?你当时也不曾撵了我出去啊。”   叶郎中略略有些尴尬,笑道:“昨夜里头事态紧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说着软声哄那长生:“你方才不是还说,你要喂猪吗?”   崔长生这才想起他方才要去做的事儿,笑着拍了拍脑袋:“哎呦,我给忘了,可是了不得了,后院里头的猪崽子,只怕是要饿坏了。”说着便转过身出了屋子。   叶郎中见崔长生离去,紧跟上去将门闭上,又拿门栓插.好门,这才转过身来,疾步走了过去,跪倒在地,一脸恭敬地叩拜道:“罪臣叶明海见过大殿下。”   姜昀垂眸看着地上那人,默了片刻,慢慢笑道:“当初你获罪遭贬之时,孤不过才十五岁,不成想一别数十年,竟是在这种边远地方,又见得了你。”    ☆、第039章      确切的讲,叶明海自获罪到如今,已是二十三年匆匆而过。如今他已是半百的年岁,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有一个收养在身边的药童,每日里照料他的起居,同他闲言说笑,细细想来,也当真是可怜。   叶明海想起当初,再念及今日,不觉心中哀痛,眼眶中,便情不自禁地浸出了泪痕来。   姜昀自是晓得叶明海为甚难过。   想当初,提起叶太医,后宫前朝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一手好医术,人又长得俊俏,被晋安公主瞧了去,封为驸马,出入朝堂后宫,一时风光无限。   可惜却是卷进了太子谋逆案,晋安公主落发出家,青灯古佛,清贫过日,以求得先皇怜惜血脉,能够宽宥自己,还有她的驸马和孩儿。   先皇倒也心慈手软了一回,准了那晋安公主的请奏,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将叶驸马还有晋安公主膝下的一儿一女,发配去了云州。   叶驸马倒还好,本就是贫苦出身,虽是近些年娇养着,倒还能吃得苦头。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金枝玉叶身娇体贵的,哪曾受过这等罪。便是途中那衙役百般照拂,那两个孩子还是相继离世。   晋安公主在京都听得了这消息,没日没夜地流眼泪,后头趁着旁人不注意,找了根绢带,挂在梁上寻了短见。   先皇见得女儿没了性命,外孙外孙女也都没了,难得的心中生了愧疚,只后悔当日怎的没把那两个孩子给留在了京都。   于是起了亡羊补牢的念头,下旨放了那叶驸马,叫他自己个儿寻个地方,好生度日。   皇帝倒是放了他一马,可当日叶郎中在京都却是为着那太子,得罪了当时正得圣宠的云贵妃。   云贵妃不爱打落水狗,见得先皇处罚了他,只想着看他备受折磨,最后自己个儿死了便罢了。可先皇却是放了他,顿时心有不甘,便暗地里寻了人手,叫人去要了那叶明海的命。   太子已死,公主也命归阴司,没了庇护的叶明海,在无奈之下,就远远地离开了京都,寻了这地带偏远的王家庄,悄无声息地住了下来。   把往事念了一回,叶明海冲着姜昀叩头:“能再见得殿下尊驾,乃是罪臣莫大的荣幸。”   姜昀听得这话便笑了:“得了,如今我亦是丧家之犬,你也晓得,我身子里头还被人种了毒,可笑的是,这毒是何时何日,哪个狗奴才下到我身子上的,我如今是一头雾水。想来是那皇帝和太后如今政事通和,便觉闲暇无事,要来寻了故人,一一清算了前尘往事了。”说着又冲叶明海笑道:“你且起来吧,叫人瞧见,免不了要泄了身份。”   姜昀口中的太后和皇帝,便是当日的云贵妃和贵妃之子。当年太子谋逆案,先皇不知,可他叶明海却是清楚,分明就是贵妃的手笔。因着这案子,他叶明海死了妻子,死了儿女,这血海深仇,数十年一刻都不曾忘怀。   以往他偷偷去见这大殿下,却每每都被回拒,如今终于见得了真人,那本在心中烧了数十年不曾熄灭的心思,立时便旺盛了起来。又念及他如今的处境,只觉得时机已到,于是恭敬道:   “因着历朝来都是立子以贵不以长,若非如此,当日该做了太子的本就是大殿下,可惜殿下出生之际,先皇后那时候却还是贵妃之位,后来晋为皇后,又诞下了三皇子,这才立为了太子。若按着身份尊贵,如今那皇位上的人,哪里又比得上大殿下您呢?要知道,先皇可是至死也不曾晋升那贵妃为皇后呢!”说着就去偷觑那姜昀,暗地里仔细辨别他的神色如何。   姜昀却是扬扬剑锋一般的浓眉,笑道:“便是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今的田地。”说着叹气:“当日太子被诬陷谋逆,可是先皇亲赐了毒酒给太子,竟半点父子情分也不讲。母后本就重病缠身,知道了太子命丧黄泉的消息,当即口吐鲜血,便驾鹤西去。余下了我,可不是就招了先皇的不喜。若是寻常皇子便也罢了,偏偏占了个长,那云贵妃意在皇位,又哪里会放过我。”   “先皇在时,见我乖巧懂事,也怜惜血脉,便封了我为献王,嘱咐我做个富贵闲人便罢了。我已认命,偏那女人是个心狠手辣,铲草除根的货色,竟是半点活路也不给我。若不是先一步听得了风声,只怕如今我亦是刀下鬼,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说着想起自己的身边竟是出了奸细,不觉又有些心灰:“可如今看来,倒是我欢喜得早了,只怕是追命鬼已经追了上来,我倒还浑浑噩噩,毫不知情。”   叶明海眼见那姜昀灰心丧气,便鼓起了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低声道:“殿下如今既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又是那般贵重的身份,何不拼死一搏?”   屋子里头,叶明海和姜昀低声说着话。屋外头,崔长生已是喂好了后院里头的家畜,洗了手,便去了屋里头。却见潘小桃躺在床上,正睡得酣甜。便又蹑手蹑脚离了屋子,站在院子里,见那小屋子的门窗紧闭,想着许是那针灸还不曾施完,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树下,望着天际出神。   潘晓正坐在窗前的案桌旁看书,瞥见院子里头的崔长生,转头对赵新林道:“也不知长生哥哥昨个儿背回家的那人现如今怎样了?叶郎中已进去多时,还不曾出来,想来那毒也是不轻呢!”   赵新林躺在床榻上,也握了本书在看。听得这话,想着昨个儿他也去瞧了一眼,瞧那昏厥之人,容长脸相貌周正,倒是长了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虽是瞧着年纪不轻,可便是昏睡着,那气度也非常人所有。   不觉一笑,道:“那人许是不一般呢,等着他醒来,寻了机会倒要畅谈一番。若当真是金镶玉,非那绣花枕头,倒可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  瞌睡死了,少了一千字,下一章补上…… ☆、第040章      崔长生在院子里坐了许久,才见得叶明海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忙起身问道:“叶叔叔,那人可还好?”   叶明海本是满脸丧气,听得崔长生说话,耸然一惊,忙浮出一抹笑来,道:“还好还好,只是还需几次针灸才行。”   “不是说两次便可清除毒素吗?怎的又变作了好几次?”说话的却是扶着腰身,从屋里头慢慢走出来的潘小桃。她听得那人还要几次针灸,晓得这是还要在她家里头住,不由得生出不悦来。   叶明海哪里能说明,本是还需一次针灸便可,可那大殿下却是不乐意同他一起反了那金銮殿上的皇帝,还有那躲在幕后的太后,只说是想要安稳度日,再不愿意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竟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为了能留住大殿下,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说服他,叶明海只得撒了谎,告知大殿下说,他的身子便是拿针灸逼出了毒素,也需得他辅以药物,再调理一段时日才可。   觑得潘小桃脸色不好,叶明海想了想,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小桃你素来便是个心善的,总是都出手相助了,也不差再多些时日。若非是我那里人来人往,不甚清净,便是将他移去我那里也是可行的,只是养身子还是清净些好,你且忍耐几天吧!”   见潘小桃仍旧不高兴,叶明海笑道:“他也是可怜,一个人出门在外的,也没个人相帮。即是咱们碰上了,便帮他一把,也是积德。”   潘小桃皱着眉道:“不是我刻薄无情,只是那人来历不明,又中了毒,留在家里怕招了祸事。”   叶郎中笑道:“莫怕,那毒倒也寻常,只怕是路上误吃了野果子。”   很快便入了夜,叶郎中却是提着一壶参汤往崔家来了。给他开门的是长生爹,前些日子,长生爹跟着东家去了外地,回来便知道家里头多出了两个人来。一个被关在地窖里头,半死不活的模样。一个身中毒素,正等着针灸治病。   他是个老江湖,只见过了那么一面,便觉得小屋里头的那人气度不凡,倒不似市井中人。如今见得叶郎中踏夜而来,竟是为着给那人提了参汤喝,一面请了叶郎中进家,一面却疑云上心头,只觉这叶郎中对那人好似颇为在意。   卧房里,潘小桃正坐在床沿上,崔长生坐在小杌子上,正为她洗脚。轻抚着肚皮,潘小桃朝窗子那里张望了几眼,随后低声对崔长生说:“长生哥哥,你去外头瞧瞧,看是谁来了。”   崔长生应下,拿起擦脚布给潘小桃擦干了脚丫,扶着她在床上坐好,才端着盆往外头去了。须臾,转回屋来,道:“爹说是叶叔叔,给小屋那人送了参汤来的。”   潘小桃一愣,随即便起了疑心。那叶郎中虽是心善,可这漏夜送汤,还是他亲自送,却也太过殷勤了些。若是不认识的,出手相助已是了不得,哪里至于这般细心照料。莫非是旧相识?   正疑惑着,听得长生爹在外头叫长生,长生应了声,走了出去。两人隔着一扇门低低说了一会儿,崔长生转回来便同潘小桃说道:“桃妹妹,爹说,天儿眼见着就要愈发的寒冷了,地窖里头的那女人,老呆在咱们家也不是一回事儿,万一死了倒是晦气,叫你尽快把那女人打发出去。   潘小桃也正有此意,眼见着天儿愈发冷寒了,万一那女人死在家里头,以后岂不是一想起来就心里头膈应。便道:“我瞧着赵大哥那寒症老早儿就好了,也不知赖在咱们家做甚。明个儿你便和他说,叫他赶紧走,把那小子也带走,顺便再把那女人送出去,便按着以前说好的,叫她去做了叫花子,沿街乞讨备受凄苦,也好尝一尝这世间的苦痛。”   说着绷起唇,下了床从妆匣的格子里头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刀儿。搁在手心上摩挲了几下,转过身道:“那年我还小,有次见着隔壁小哥哥有那么一把小刀,便眼红,回头儿便非要娘也给我买一把。娘不肯,说是女儿家,摆弄这些利器不像回事儿,不肯给我买。后来我不肯吃饭,饿了两顿,娘便买了这把小刀给我。”   说着眼中垂了泪珠儿来,潘小桃伸手擦去了泪,眼里头的神色渐渐变得尖利起来,道:“你就用这把刀儿,把那女人的脸给割花了。毁了她的脸,我看她还有本事吃香喝辣。”   崔长生瞧着潘小桃手心的那把小刀,心里头想着要去割了那女人的脸,便有些发憷,只是这事儿是自家媳妇儿嘱咐的,为的还是丈母娘,咽了口吐沫,接过了那把小刀,虚弱地回道:“好。”   潘小桃立时发现了崔长生的怯弱,唇角勾起笑,道:“莫要怕,只当那是素日里你宰杀的鸡崽儿便是,又不是要了那女人的命,想想我当日被那王家婆娘打得死去活来,可不都是她害的。”   这般一说,崔长生想起以前经常看见的,媳妇儿腕子上青紫斑斓的淤块儿,登时心里头充满了怒气,锁紧眉怒声道:“我才不怕,桃妹妹放心,我一定在那女人脸上深深地割上几道儿,给你出气。”   翌日,崔长生便去寻了赵新林,将潘小桃的意思说给了他听。赵新林听罢,转头看了潘晓一眼。   潘晓正在看书,却是一本说道兵法的书,正是读得津津有味,耳朵里听进了那么一两句,这书便看不进去了。这罪合该那女人受,只是想着自己究竟是那女人生的,心里头又隐隐的有些不忍。   见赵新林转头去看潘晓,崔长生也转头去看,他晓得地窖里头的那女人是潘晓的亲娘,见潘晓脸色不甚好,便直接问道:“莫非你心疼了?”皱起眉道:“她可是把你卖去了那种地方呢,你忘了?”   潘晓听了这话登时又心硬了起来,抿抿唇,倔强道:“我没有心疼,你只管去割便是。”   崔长生便满意地笑了。   赵新林却不是崔长生那般单纯的心思,晓得潘晓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忍的,只是那婆娘委实心毒,遭了此等报应,却也应该,只可惜了潘晓这孩子,到底是他亲娘,这般眼睁睁瞧着,也着实难为他了。起身走过去,轻轻在潘晓肩头上拍了几拍。转头又问崔长生:“夜里头动手?”   崔长生道:“桃妹妹说,夜里头不能叫你们赶路,最好晨起时,到时候绑了手脚,堵了嘴,装在马车上,谁也瞧不出。”   赵新林笑道:“她倒想得周到。”又续道:“如此,便明日吧,今天我们也好收拾包裹,等着明日上路。”   既是说定计划,潘晓便起身收拾行囊,赵新林坐在圈椅里头,看潘晓收拾。一转头,瞧见窗子外头,叶郎中提着一个青瓷茶壶,正往那边儿的小屋里头去,不觉也心中生疑。   这个叶郎中虽是庄子里头出了名的大善人,可此番却真真是太过殷勤,听说昨夜便亲自提了壶参汤,不曾想,今儿又亲自来了。   如此一想,倒觉得,那屋里头的陌生人,八成和这叶郎中是旧相识,只是若是旧相识,却为何装作不认识?   正是拧眉沉思,忽听潘晓道:“这个叶郎中,待那屋子里的人也着实太上心了。”   叶明海哪里知晓自家太过招摇,崔家里头,除了不知事儿的崔长生,竟都觉察了他的不妥来,偏他如今一心扑在复仇上头,哪里还能注意这些。   进得屋门,因着吃了汤药,正在犯困的姜昀抬眼瞧得了他一眼,便道:“你这给我吃的什么药,怎的吃了后这般困倦难捱。”   叶明海道:“自是对症的药,殿下若是困了,只管去睡,只有好处的。”   姜昀半阖着眼,正待说话,忽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道:“我叫你去我府里头看看,你可去了?”   叶明海将手里的瓷壶搁在窗下的小几上,转身道:“我正要和殿下说这事儿呢!”说着从壶里倒了碗参汤,端过去服侍着姜昀喝下,便拿着那碗垂着腰低声道:“殿下,您府里头的人,都死了。”   一句话说得姜昀登时没了睡意,瞪大了眼转头叫道:“你说甚?”   叶明海忙给姜昀摆手打眼色,姜昀忙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你方才说甚?我不曾听清,你再说一遍。”   叶明海却是不急着说了,慢条斯理把碗拿去了小几上,转过身走过去,在床前的木墩上坐下,拿眼盯着姜昀看了几眼,忽的扯唇冷笑道:“殿下又同我装什么迷糊,分明就是心中有数,做甚这般吃惊。您的府门不远,可您在这崔家也住了有几日了,却压根儿不说叫个人来把您接回府去,为的甚?难道不是疑心府里头已是不安全吗?”   说着满脸不解:“都这般境地了,您为何不应了我?”   姜昀不喜叶明海的态度,于是也冷了脸色,道:“便是我疑心又如何?你只管把你打听的说给我听便是,至于你说的,愿不愿在我,你还能强逼了我不成?”   叶明海见着那大殿下还是一副不肯依从的模样,登时急了,道:“殿下,您已无退路,若是能平安度日,我也不去强迫了您,可如今刀刃已是搁到了您的脖子上,若是不做打算,可是要人命的。”   姜昀不耐地喊道:“你给我住嘴。”甩了衣袖背对着叶明海躺了下来。   叶明海到底不敢逼迫得太紧,在木墩上坐下,慢慢说道:“不是我逼迫殿下,我听得人讲,殿下府里头连那看门狗都被砍死了,半个活物也不曾留下。这般下了狠手,若非是殿下出了门,只怕不毒发身亡,也要做了刀下亡魂。便是为了保命,殿下也该有个章程才是。”   姜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理会叶明海的话,叶明海虽是心急,总也不能以下犯上,去拉扯姜昀。枯坐了一会儿,连连叹着气,起身道:“既是殿下无事,臣下便先去了。”见姜昀总也不理会他,便弯下腰行礼,然后唉声叹气地去了。   听得门响,姜昀立时坐起身来,往门处看了看,沉着脸拧眉深思。那老女人果然可恶,竟如此心毒手狠,他都离了这么远,也不再去想甚个皇位前程,怎的就不放过他去?盯着不远处小几上的瓷壶,姜昀眼里头的神色渐渐变得阴戾,也罢,原就是搁浅的困龙,他倒不如搏一把。   午后,姜昀睡了一觉,便起身穿了鞋子,往院子里去了。   潘小桃正坐在院子里头,崔长生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正给她砸核桃吃。   阳光脉脉,照在两人身上,倒好似一幅画儿一般。姜昀立在门处,登时便看呆了。   他身世不好,虽是长子,却因着母亲生他之时还是妾室,虽是后头做了皇后,他也变作了嫡子,可那些该死的臣下,却总以他出生之初的身份来阻碍先皇立他为太子的意图。后来母后生下了三弟,三弟冰雪聪颖,很是讨得先皇和母后的欢喜,最后先皇便立了三弟为太子,着实叫他气恼了一阵。   而更叫人生气的,却是先皇和母后的态度,同是父母所出,待三弟却是极好,待他却莫名的不亲近。他装着无事人一般,心里头却极是渴望着能有那么个一心人,爱他,亲近他,也好弥补了亲情上的缺失。好在,后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还把那女子娶回了家。   却不料,他那妻室在他出逃之时,竟是背弃了他。躲在屋里头,闭上门,怎的都不肯出来和他一起出逃。   再然后,他好似过街鼠一般躲躲藏藏,却听得那女人却是改了嫁,所嫁之人,正是那刚刚得了探花之名的新贵。   他当时得了这消息当真是怒不可歇,他那般宠她,爱她,虽是她一直无所出,也不曾冷待于她,她却为何要如此待他?他渴望得到的忠诚深情,他本以为已经握在手心儿里头,却不想一夕之间,便灰飞烟灭。   此时见得院中那二人甜蜜恩爱,不觉心头渐涩,只想着,若那男子是他,那该多好。这般想着,再去望着那高挺着肚皮,笑得很是欢喜的女子,心里头蓦地便急速跳了几下。    ☆、第041章(修)      潘小桃很快便发现了立在门处的姜昀,瞥了他一眼,没言语,继续吃她的核桃。倒是崔长生抬起头见得那姜昀今日竟是下了床,出了门来,站起身笑道:“大叔你身子好了?”   姜昀本还出着神,听得那声大叔,再看那嚼着核桃仁儿的女子年轻柔美,而说话的那小子,虽是相貌不甚英俊,可年轻强壮,心里头立时就有些不爽快。又见那女子只顾着吃核桃,压根儿不搭理他,心里的不爽快便又添了两分,脸上淡淡地笑着,回道:“是好了些。”   崔长生招呼姜昀:“新买的核桃,大叔你要吃吗?”   姜昀摇摇头,忽的便不想去院子里头溜达了,淡笑道:“头又有些晕,我先回房里歇了。”   崔长生忙道:“大叔你去歇着吧!”   姜昀听得那声大叔,顿觉腹中气恼更甚。闭了屋门,一偏头,瞧得窗子外头,那小夫妻两个又甜甜蜜蜜地说笑在一处,不觉忘了那羞怒,竟立在原处又看呆了。痴痴望了一阵,姜昀艳羡的同时,心里头却隐隐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嫉妒来。   他便是落了难,那也是天之骄子,可如今他这般尊贵的天之骄子却还不如一个村夫,只瞧着那女子望向他的眼神,姜昀心里头便不舒服得很。凭甚他这般尊贵的一个人怎的渴求都得不来的温情,那憨傻的呆小子却能有。   吃了会儿核桃,崔长生说今日阳光好,便要拿了网兜,去河里头给潘小桃网鱼吃。潘小桃挺着肚子不方便,便没跟着去。   崔长生这边儿出门不久,赵新林领着潘晓也出了门,说是要去城里头添置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家里头便只剩下了潘小桃,瞧着那阳光还好,便照旧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没一会儿的功夫,那小屋里的门开了,姜昀从里头抬脚走了出来。   潘小桃半眯着眼,瞧那男人远远地站在一圈圈金黄色的光环里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心思这人不是头晕要去睡觉,怎的又出来了?也没做理会,斜了那人一眼,又去闭目养神。   不过几息,潘小桃忽的睁开眼,望过去,却发现那男人仍旧看着她。   男人长得好看,虽是有了年纪,可脸上却没有半丝的皱纹,白净的面皮,漆黑的瞳孔,还有那一股子冒着贵气儿的气度,瞧在眼里,倒也是赏心悦目的。只是男女有别,这人便是长得好,可这般直勾勾望过来,丝毫不避讳,也叫潘小桃心里头生出了不自在来。   却说姜昀,一眼瞧得那躺在摇椅里头半阖着眼,慵懒好似一只猫的女子,不觉便是心头一软。再细看去,那女子脸颊红红,虽是挺着肚子,却丝毫不减俏丽风情,反而因着将要为人母亲,周身上下平添了许多的风韵味道来。   这般瞧在眼里头,姜昀不觉有些痴了,便起了上前搭话的念头。只是刚一迈脚,便听门处“咯吱”一声,院子里的二人都朝门处看去,来人却是叶明海。潘小桃这才想起来,赵新林离家时候嘱咐她把门插好,她本要去插门,却是一转头,便给忘了。   叶明海手里头提着一壶刚炖好的滋补汤,可这一进院里头,顿觉气氛不对头。院子里只有那二人,离得虽是不近,可若是他没看错,方才他进来时,那大殿下正盯着小桃看。这样一想,眉头便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这大殿下哪里都好,却是多情了些,原先在京都的时候,便是处处留情,那倒也没甚了不得的,便连贫苦人家的男子,只要有了多余的银子,还想置办一房妾室,何况这还是龙子凤孙。   可偏这大殿下也是怪了,他看上的,不是寡妇便是□□,便连他那明媒正娶的正妃,听说原先也是订过亲的。眼睛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叶明海笑道:“今个儿太阳好,出来晒晒也是好的。”   气氛被打破,姜昀登时没了方才那份儿心思,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屋里去了。   叶明海目送他进屋,转头去看那潘小桃,却见她正瞪着眼睛朝那小屋处狠狠剜了一眼,顿觉心中一松。   瞧这模样,这丫头也不是个傻的,想必也是有所察觉的。刚刚那一瞬,叶明海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忧的。长生那孩子虽是个好的,可到底呆了些,那大殿下却是风流模样,这些年不见,乍一相见,却又添了许多的雍容来。若是他存心勾引,他害怕小桃那丫头见识少,再把持不住,有了私情可就糟了。   叶明海笑盈盈走了过去,道:“这会儿起了风,若是还想着晒太阳,明个儿再晒吧!”   潘小桃此时正生了一肚子火,那人瞧着倒是周身贵气,却不想是个流氓坏种,便是眼里头没有色眯眯,脸上也不曾露出垂涎,可瞧在眼里头仍旧可恶。只是这事儿毕竟不好说道,潘小桃也不好明着发火,此时听得叶郎中如此说,便笑道:“是有些凉了,我这就进屋里去。”   叶明海见得潘小桃慢腾腾进了屋里头,这才转过身去了小屋。   伺候着姜昀喝了汤,姜昀道:“你说的那事儿,我应下了。”见得叶明海面上露出狂喜,慢腾腾道:“我有个心腹,在西郡那里做将军,你收拾了行囊去找他,叫他派了人马来接应我。至于以后的事儿,等着去了西郡,再行商议。”   及至赵新林和潘晓买了东西回来,院里头满是鱼香味儿。潘小桃坐在灶间的小杌子上,崔长生正拿着个青花小碗,给她盛汤喝。两人虽是不言不语,可自有脉脉温情缓缓流淌。赵新林本想进去也要了碗来喝,远远见着了这情形,便立时掉转身回了屋里,和潘晓一起收拾着包裹。   一时喝了汤,崔长生扶着潘小桃进了屋,给她洗了脚,又看着她睡下,才道:“我出去一下,呆会儿便回来。”   潘小桃奇道:“外头黑灯瞎火的,你出去做甚?”   崔长生小声道:“我去割那女人的脸啊。”   潘小桃疑道:“不是说好明早上割吗?”   崔长生叹了口气,道:“我怕潘晓到时候心软。”   潘小桃一想起那小子还是心烦,闻言也觉得长生哥哥难得周到一次,便笑道:“也是,还是长生哥哥想得周全,那你去吧!且小心着点。”   崔长生将被角掖了掖,指尖轻抚在潘小桃的脸颊上,目光眷恋,声音柔软:“好,我知道了。”   潘小桃便看着崔长生出了门,躺在床上睁着眼也不睡觉,想着也要不了多少功夫,预备着等了崔长生回来,一起睡。   却不料,左等右等,瞪了许久也不见崔长生回来。心里不安起来,便慢慢起身穿衣,提拉着鞋子,出了里屋去对门的卧房敲门,想要叫醒公爹下地窖里头瞧瞧。   不想长生爹今夜里并没有回来,潘小桃无奈,便去敲赵新林的门。   赵新林已经睡下,起身披了外衣开了门,便听潘小桃焦急道:“赵大哥,你去地窖里看看,长生哥哥下了地窖好久了,还不曾出来。”   赵新林一听,便知道这长生只怕是背着他和潘晓提前动手了,瞪了潘小桃一眼,只觉那长生向来呆憨,这主意定是这丫头出的。   潘小桃见他不吭声,只唬着脸瞪自己,急道:“你就莫要瞪我了,快些下去瞧瞧,都去了两盏茶的功夫了。”   赵新林一听,这才焦急起来,忙回身举了灯,和潘小桃一起往地窖那里走去。还没走到,潘晓也跟了上来。   本就是深秋时分,夜里更是凉风凌冽,潘小桃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却犹觉遍体生寒。立在地窖边沿上,见那赵新林还有潘晓一前一后下了地窖,潘小桃手里举着灯,焦急地往下张望,心里急得很。   也不过几息的功夫罢了,可潘小桃却觉度日如年,频频往下看,因着怕惊动了小屋里头住的外人,便勉强蹲下身去,一手举灯,一手扶着地面,不及开口询问,便听得里头几声轻呼,随后隐约有泣声传来,心里极度不安,忙冲着地窖低声喊道:“赵大哥?赵大哥?”   却觉地窖里头陡然一静,潘小桃竖着耳朵屏气凝神去听,却甚也听不到了,好似方才听到的那些,都是幻觉。急得了不得,却又下不去,也顾不得其他了,冲着地窖大声喊道:“赵大哥?赵大哥?”   只听里头忽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随后便见赵新林举着一豆灯火迅速爬了上来,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清俊的面庞,潘小桃分明在上面看到了清晰可见的悲痛和焦灼来。心下顿觉不好,急声问道:“长生哥哥呢?他没在地窖里头吗?”   说话间赵新林已经出了地窖,来不及同潘小桃说话,便要拔腿往外头奔去。潘小桃哪里肯放了他去,立时抓住他的衣袖,焦急道:“长生哥哥呢?他怎么了?”   赵新林正是急若火燎,甩开衣袖想要奔去寻了郎中来,却忽的晃过神,忙扶住了因着他那一甩,而摇摇晃晃立不住脚步的潘小桃,瞅了她的大肚子,又见她满面急色,嘴里一叠声的问着崔长生,稳了稳神,绷着脸皮,冷声道:“你且先去屋子里头等着,我出去一趟,回头再说给你听。”   潘小桃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儿,哪里还能等着回头再说,扯住赵新林的胳膊尖声道:“你快说给我听,我现下就要听。”   赵新林被潘小桃死死拽住走脱不得,立时便恼了,钳住潘小桃的手臂,将她束缚住,然后身子往后一晃,松开手见那潘小桃仍旧立得稳稳的,便掉转身子便跑。    ☆、第042章(修)      只瞧着赵新林这般焦灼,又闭口不提崔长生,潘小桃便猜着约莫是不好了,长生哥哥定是出事了,正要尖声质问,忽有一阵风卷来,大门处“哐当”作响。   潘小桃转头看去,见那里黑洞洞的,隐约可见两扇门随风而动,吃惊道:“大门怎的是开着的?”说着陡然一悚,心里冒出了一个她不愿相信的猜测,立时尖声喊道:“赵大哥,是那毒妇逃脱了吗?”说完便背生冷汗,掉转头看向那地窖处,脱口喊道:“长生哥哥,长生……”叫喊声忽的一滞,眼前便有些发黑起来。   赵新林本已奔至门处,听得潘小桃忽的哑了嗓音,掉头一看,便瞧见潘小桃摇摇欲坠的身影,眼睛往那高耸的肚皮上一晃,立时心惊肉跳起来,忙大步奔了回来,扶住潘小桃,暗哑着嗓子,痛声道:“只念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只念着你肚里的孩子……”说着,不禁萧然落泪。   潘小桃听罢顿时泪如雨下,紧紧揪住赵新林的衣袖,痛哭道:“那毒妇把长生哥哥如何了?”   赵新林眼圈泛红,悲声道:“那毒妇磨断了绳索,拿地窖里头的石头砸在了长生的头上。”见得潘小桃登时面如雪霜,忙又道:“可长生还有气儿,你且随我去屋子里好生躺着,我去叫了叶郎中来,许还有救。”   潘小桃一听,忙去推赵新林,尖声叫道:“既还有气儿,你为何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还不快去。”   赵新林应了声便要去,可手一松,潘小桃便站立不稳地在原处打晃,赵新林忧心她肚里的孩子,不免面露迟疑。见潘小桃一个劲儿的推搡她,便心一横,将潘小桃抱起来,由着她打骂,只粗声粗气道:“你在屋子里老实呆着,不为旁的,只念着长生对你的好。”   听得这话,潘小桃一下停住了拳头,泪如瓢泼,抿着唇抽噎着“嗯”了声。   安置好潘小桃,赵新林很快便奔去了叶郎中家,返回的路上,叶明海问道:“你瞧着长生可还有救?”   这话听得赵新林顿时鼻头一酸,泪水便落了下来,哽咽道:“地上流了一大片血,眼见着面色苍白,脉搏微弱。方才我没敢和那丫头说实话,我瞧着,大约是不好了。”   叶明海心里一揪,随即也悲痛起来,脚下也愈发得快了。正走着,却听那赵新林又悲声道:“那丫头还怀着身子,长生已是这般,她若再有个好歹,可要如何?”   一想到那小两口儿素来亲密无间,恩爱有加,且那小桃如今又怀着孩子,叶明海的心里也乱成一团麻,不禁问道:“便是摔一跤,也不能就头破血流,危及性命呀!究竟是如何摔的啊?怎就摔得这般厉害。”   那地窖里藏着人的事儿,除了崔家的人,还有潘晓赵新林知道,叶明海和后来住进崔家的姜昀,并不曾察觉。此时见得叶明海问到,赵新林紧了紧眉头,还是没有说实话,道:“瞧着倒像是被人拿石头砸的,我猜着,莫不是家里头进了贼,偏巧躲在了地窖里头,见着长生去了,没来得及躲避开,便起了杀心。”   说话间,已是到了崔家,推开门进去,却见院中立着潘小桃,见得叶郎中来了,忙疾步奔过来,哀声道:“叶大叔,你快去瞧瞧长生哥哥……”话未完,泪珠便又流了出来。   赵新林眼见她挺着大肚,脚下却疾步飞奔,一颗心本就吊在半空,如今更是添了几分忧愁紧张。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慢着些。”   潘小桃用力一甩,尖声喊道:“都这时候了,我还慢个甚!”   却不知赵新林听了这话更是心头生悲,正是因着都这种境地了,他才会愈发看重了肚子里的这个不曾出世的孩子。若长生当真有个好歹,这孩子不就成了崔家的独苗了。如是这孩子再有个好歹,他又要如何面对长生。   这般想着,赵新林再回忆起当初便是他拦住了潘小桃,不叫她对那妇人痛下杀手,忍不住抬起手扇了自家两个耳巴子。这等毒妇,便该一刀要了她的命,如今成了祸害,可不都是他的过错。   地窖里,因着灯烛被赵新林拿去了,四下黑压压的没有半丝光亮。潘晓蹲在崔长生身侧,双手握住赵新林方才脱下的素色外衣,紧紧按住了崔长生头上的伤口。伤口有好几个,他们来的时候,那口子还在淌着血。   潘晓默默流着眼泪,眼前黑洞洞的,甚也看不清楚,可他却知道,长生哥哥正满头鲜血地躺在那里,眼见着就要没了性命。而这事儿,是他的娘做下的,然后他的娘,趁着夜色深沉,偷偷地溜走了。   想到这里,潘晓的泪流得更凶了。他的日子好容易才有了起色,才有了希望,可如今却又被他的那个娘给毁了。若是长生哥哥当真没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赵恩公和姐姐。他的人生已经被那个所谓的娘毁了一次,他好容易撞到了大运,挣扎着逃出生天,更有了新的人生,如今全完了。   潘晓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他的脑子里懵懵的,呆呆看着前方,虚空一片,却叫他莫名地有了安全感。好想就这样子蹲到天荒地老,不要天明,他才能躲避开,不去面对这悲哀的人生。   然而很快地,赵新林和叶明海便下了地窖来,赵新林低声道:“害怕挪动了身子再不好了,便叫潘晓守在这里,没敢动弹。”   叶明海点点头,走上前蹲下去,就着烛光打量一番,再去搭脉,只觉脉息微弱,正如赵新林所说的,只怕是不好了。叹了口气,心里愈发难受,道:“这里湿凉,且先把长生挪出去才是。”   一番折腾后,潘小桃终于见着了崔长生的面儿。就着烛光,瞧着那炕上的丈夫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没了生气的模样,潘小桃心若刀绞。   想到不久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她还等着他回来,两个人一起睡觉。不曾想,不过转瞬之间,她的幸福便坍塌了。   潘小桃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双目无神地望着炕上的人,心觉这人生怎的就如此艰难,幼年失了亲娘,如今,她眼见着就要没了丈夫了。   悲痛在心底流转,好似锋利剑刃慢慢地切割着她的魂魄,她感到了满腔的悲愤,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她立在那里,盯着炕上的丈夫,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叶明海忙着给崔长生包扎诊断,赵新林却是安置好了崔长生后,便盯住了满身悲痛的潘小桃。见她左右摇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又是伤悲,又是紧张。只怕这妇人一时想不开,再有个好歹。   等着潘晓去叫了长生爹回来,已是午夜时分。   长生爹只得了崔长生这根独苗,眼见儿子头上包扎了一圈儿白纱布,面无血色,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悲痛自不必说,一脚踏进了屋里头,便扯住了叶明海连声发问。   叶明海满脸哀痛,那头上那么多的口子,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哪里还能救得活。   能撑到现在还有气儿,已是了不得了。   见着叶明海只悲伤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长生爹心里便明白了。慢慢缩回了手,转过眼去看炕上的儿子,眼泪好似滚瓜一般,很快便把前襟给打湿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悲伤,叶明海想要劝上两句,却是喉间梗了两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那痛楚,不是一两句安慰的软话儿便能纾解开的。他叹了口气,一转头,却见门处正立着姜昀。他的目光盈满了怜惜,顺着看过去,看的正是潘小桃。   潘小桃已经被赵新林半抱着拖到了一方木凳上坐着,她目光呆滞,倒是不哭了,只是面容上还遗留着两行泪渍,瞧起来可怜极了。   叶明海眉头一皱,这大殿下也真是的,这是什么时候,那炕上的将死之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人还没死,这就惦记上他的遗孀了?   说来叶明海这次还真是冤枉那姜昀了,他并非忘恩负义之徒,眼见救命恩人就要一命归西,他如何也不能此时此刻就起了那不堪的心思。只是那丫头楚楚可怜地坐在那凳子上,双眼通红,只呆呆看着炕上的人,只那份儿深情厚谊,便叫姜昀忍不住生出了许多怜惜来。他不禁想到自己,若是他此刻就要死去,这世间,还有谁能这般坐在自己的床前,为自己悲痛欲绝。   正满腔悲楚地想着,忽觉有人拍他,定睛回神,发觉是叶明海,正看着自己,目中光亮闪烁,慢慢说道:“夜里凉,公子怎穿得这般单薄便跑了出来,还是回去加件衣裳,莫要着了凉再生了寒症,病上加病,可是了不得了。”   姜昀顿时想到了自己正在策划的那件大事,也觉此刻若是得了病,极是不妥。点点头,道:“好。”又往炕上看了一眼,道:“一会儿,你代我同长生的父亲道哀。”见叶明海应下,便又瞥了一眼那仍旧呆滞在凳子上的潘小桃,心里瞬时又是一阵感慨,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长生爹哭了会儿,一转身,便瞧见儿媳妇只望着炕上,不哭也不闹,好似一尊石像,没了生气。再望着那高挺的肚皮,一时间又是痛,又是担心,于是走到近前,抹了一把眼泪,劝道:“夜深了,你还有着身子,还是先去睡吧!长生这儿……”说着声音一颤,便要流出泪来,缓了缓,哽咽道:“长生这儿有我呢!”    ☆、第043章      听见公爹的声音,潘小桃才有了些反应,抬起头,忍不住哭道:“爹……”喊了这么一句,便放声大哭起来,只哭得气噎声堵,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生爹见她如此,再想到长生,痛得好似摘了心肝子一般,泪流满面不能言语。缓了会儿,拿袖子擦了擦泪,含泪笑道:“你还怀着身子呢,莫要这般悲声大哭,对孩子不好。听爹的话,先去歇了吧!”   潘小桃哭着频频摇头,只待那股子悲劲儿过去,哽咽道:“爹,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害了长生哥哥……”说着又哭了起来,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瞧得在场的人都是心酸至极。   “别这么说……”长生爹抹了一把泪,叹了口气,道:“若说是你害了长生,当初我本就不同意长生和你来往,可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按着这法子清算,岂非是我害死了长生?需知当初我只死活不同意,只怕你也难进门儿来,哪里还有后来的事儿。”   潘小桃听了这话,愈发心痛难捱,哭得更加厉害,道:“我只想着,那毒妇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本就不是长生哥哥的对手,何况又饿了这么些日子。哪曾想,竟是……”   话说到这儿,潘小桃忽的不哭了,只瞪着通红一双眼,慢慢拧起眉痴痴道:“是呀,那妇人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又饿了那么些日子,便是偷袭,她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力气,能把长生哥哥砸成那般模样……”   正是满腹疑惑喃喃自语着,忽听那边儿潘晓悲鸣一声:“长生哥——”登时心头一疼,抬起头,慌张地站起身奔了过去。只是没跑几步,人便忽的晕了过去。赵新林本就一直盯着潘小桃的动静,当下便奔上去抱住了潘小桃。   长生爹又是为着儿子心痛,又是记挂着那肚子里的孩子,又担心儿媳妇,张嘴喊了一句:“快把她抱去那边儿的屋子里……”说还没完,人就软在了地上,只揪着胸前的衣料,倒在那里不住口的喘气。   赵新林怀里抱着潘小桃,又见长生爹也倒在了地上,登时脑子乱了起来,急声喊道:“崔大叔——”眼一瞥,看见叶明海走了进来,忙喊道:“叶郎中,快快,快去瞧瞧崔大叔……”   叶明海也瞅见了地上的长生爹,嘴里惊呼一声,忙奔了过去。   屋子里一团乱,赵新林把潘小桃抱去了长生爹的屋子里,见她满面苍白的躺在里,一动也不动,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后悔,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两巴掌。   当初便是他多事拦了那么一道儿,才叫潘小桃同意留了那毒妇的一条性命,不成想,却是留下了祸端,若非如此,长生此刻还好端端的,哪里会没了性命。这都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赵新林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去对面卧房里头叫叶郎中,叫他赶紧看完了长生爹,再去瞧瞧潘小桃。此时长生已是没了,那潘小桃肚子里的孩子再不能出了事故了。   等着叶郎中看过了长生爹,晓得他是悲痛攻心所致,缓一缓便没事儿,于是忙起身去给潘小桃搭脉。须臾,便开出了保胎方子。   赵新林拿了那方子,拔腿奔向了叶郎中的家。寒风泠泠,赵新林想到先前在地窖里头,他一看长生流了那么多的血,心里便知道,长生是活不了了。他悲痛难耐,又是后悔不已,正是情绪翻腾,便听见地窖上头潘小桃焦急的大喊。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只下意识嘱咐着潘晓按着长生的伤口,自己爬出了地窖,便见那妇人满面焦急,情绪十分激动。那时候他唯一的念头便是稳住她的情绪,她肚子里有孩子,孩子万不可出事。   叶郎中家里头还有一个养子,名唤叶不忘,被赵新林连声催着去抓药,心下一慌,怒道:“你不要这般火急火燎地催我,再抓错了分量,可要如何是好?”   赵新林听了便想要发火,勉强忍耐住,忙道:“我不催,你快些,快些。”   很快就配好了一副药,叶不忘拿起药就要往后堂走去。赵新林抓住他急道:“你去哪里?”又高声质问道:“你怎的就配了这么一包?”   叶不忘狠狠瞪了赵新林一眼:“不是着急用吗?且先熬了一副再说。”说着推开赵新林的手,一面往后走一面道:“你回去还得寻锅子打水生火,我这儿天天儿熬药,都是现成的,又方便又快捷。”   赵新林见他手脚麻利,很快便把药熬上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来。他也是急坏了,脑子好似生了锈,竟变得又笨又傻。   等着他带着熬制好的药回了崔家,长生爹和叶郎中已经给长生穿好了衣服,正在堂屋里头安置灵堂。长生爹脸色青白,面露悲容。瞅见赵新林,有气无力道:“有劳赵家小哥儿帮忙把药喂给我家儿媳,我家里也没有旁的女人,这时候,便也顾不上那些礼数了。”   赵新林瞅着堂屋里头已经燃起的白蜡烛,眼圈一红,哽咽道:“好。”   进了屋里,却发现炕上的潘小桃已经醒了,瞪着一双眼,正看着帐顶,一动也不动,倒好似死了一般。赵新林这么一想,立时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不能这么想,没得引来了晦气。   把药倒进碗里,端过去,道:“这是安胎药……”话还没说完,潘小桃便转过眼珠,哑着嗓子道:“扶我起来。”   赵新林忙把碗放在炕前的小几上,去把潘小桃扶起来,看她扬起脸,几口便咽下了一碗汤汁。心下一酸,晓得她也是强忍悲痛,此刻不过都是为了保着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潘小桃喝完了药,将碗递给赵新林,仰着头盯住赵新林道:“赵大哥,长生哥哥的死只怕有古怪。”   赵新林一愣,问道:“有何古怪?”   潘小桃冷冷笑了两声,将脸转过去,道:“赵大哥先把那小子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赵新林皱了皱眉,难道这古怪和潘晓有关系?出去把潘晓叫了进来,便立在一侧,听那潘小桃要如何问。   潘小桃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潘晓,忽的勾起冷笑,道:“你私下里去给你那娘送了几顿饭?”   这般一问,赵新林立时明白了。从见着长生倒在血泊中,就一直懵呆的脑子,忽的就开始运作起来,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那毒妇每天只有两个冷馒头,饿了这么些日子,便是攒着一口气儿,偷袭了长生,可也不至于把长生砸成了那样。这般一想,望向潘晓的眼神就变得愤怒起来。   当初也是他的主意,自作主张把这孩子救了下来,并留在了身边,可怜他,想要给他一个前途。可若是他背地里送了饭食给那女人,叫那女人有力气害了长生,这笔账,岂非又是他犯下的。一时间,赵新林内心的悔恨好似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溺毙。   便见潘晓一呆,随后急声道:“我没有。”说着跪下来,哭道:“我没有,真的没有。那女人虽是我娘,可她待我没情分,那些罪,合该她受着。只要留得她一条性命,我便知足了。我没有偷偷去给她送饭吃。”   潘小桃慢慢眯起眼,直勾勾望着潘晓,打量了一会儿,转过头,脸上的疑惑愈发多了起来。瞧那潘晓的反应,约莫他真的没有暗地里偷偷儿给那女人送饭去。可若不是他,那女人少气无力的,哪里能把长生哥哥至于死地?   赵新林立在一旁,双臂环在胸前闷头想了会儿,道:“我去地窖里头再看看。”说着便去了。   潘晓犹跪在地上哽咽不止,潘小桃听得心烦,冷声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潘晓心里又冰又冷,既是恨他那娘,又是满心悲哀,心想着,只怕因着此事,连那赵恩公也不会待见他了。等着潘晓出去,潘小桃靠在床头上,眼皮往上翻,看着帐顶呆呆地出神。   长生哥哥都是因着她的缘故才没了性命,她本该也跟着长生哥哥一起去了地府做对儿鬼夫妻,可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她愧对崔家太多,再不能叫崔家没了这血脉。她一定得好好儿地把这孩子给生下来。又想到了那疑惑,潘小桃直觉,这事儿必定有古怪。只是不知,古怪出在了哪里。   而赵新林这边儿,正举着蜡台在地窖里头四下查看。地窖里头堆放着一些粮食,还有一些杂物,地上并不干净,落满了灰尘。赵新林蹲在那里,一寸一寸细细看。忽的身子一顿,把蜡烛凑近了过去。再一细看,果然没看错,却是一粒盘扣儿。   伸手捡了起来,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这盘扣儿做得精致,倒是好看得很,只是,这崔家大院里头,却不曾见着有人用过这样的盘扣儿。赵新林将那扣儿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心里“砰砰”地乱跳,起身就往地窖外头走去。   潘小桃正躺在炕上等消息,见得赵新林进来,见他眉峰紧锁,双目却冒着凌冽晶亮的光,心下一颤,忙道:“可是看到了什么古怪的?”   赵新林看着她,将手伸过去,放开五指,露出手心上的那粒盘扣儿,道:“看到了,就是这扣子。”   潘小桃一把抢过了那扣子过去,仔细端详片刻,忽的眼神一滞,随后瞪圆了眼睛,面上露出狰狞的笑来。   “原来是他。”潘小桃将扣子死死握在手心,因着太过用力,那指节都泛出了白色来。    ☆、第044章(修)      “是谁?”听见潘小桃语气这般肯定,赵新林立时咬牙切齿地问道。   潘小桃将那盘扣儿捏在指尖,目光充满了愤恨,冷冷道:“往日我在王家,王家的衣服都是我拿去潭水边儿清洗的,我再是清楚不过了,这盘扣,是那王如春的。”   说着面露讥笑:“那人人面兽心,却最是讲究,他素日里穿的衣服,向来都是在城里头的锦绣布庄订做的。能拥有这种扣子的人,在王家庄里头,除了他,你再寻不到第二个人。”   说着又面露哀容,泣道:“长生哥哥向来不和人交恶,唯一结了仇的,便是那王如春。可讲到底,还都是为着我的缘故。”说着捂着脸哭道:“都是我,都是我……”   赵新林哪里不清楚这里头的事儿,听潘小桃一提,便明白了。想来是那王如春被要挟,咽不下那口气儿,便逮着机会要报复了过来。只是……   赵新林皱起眉来:“便是报复,也不必害了长生的性命呀!再者,王如春和那毒妇认识吗?作甚要带了她走。那女人饿了那么些日子,定是腿脚无力行动不便,他便不怕被发现吗?”   潘小桃听在耳里,渐渐止了哭泣,闷头想了阵儿,道:“许是他专门去了地窖,为的便是带走那妇人,好要挟咱们。只是不及离开,就和长生哥哥碰了个正着,才害了长生哥哥的性命。”   屋里头,潘赵二人费尽脑汁猜测着,而王家的东厢房里,王如春正满面嫌弃地看着桌子那边儿,好似饿鬼一般,正狼吞虎咽啃着馒头的那个女人。   这女人正是柳如眉,在地窖里头关了这么些日子,头发蓬乱,衣服也臭烘烘的,王如春忍不住捏起了鼻子,起身瞪了柳如眉一眼,转身走到窗子前,将那窗子推开,也好散去屋子里的怪味儿。   柳如眉哪里还能在乎这些。需知这天下万事,饿肚子乃是头等大事儿。她饿了那么些天,饥肠辘辘,几乎不曾昏厥了过去。可恨从她肠子里头爬出的那个贼小子,竟是狠心肠的白眼儿狼,除了头回还给她送了软绵香甜的馒头,后头便再不曾去看过她。每日里只有那个显得呆傻的年轻男子给她拿去两个冷馒头,任凭她说尽了好话儿,那男子只说:“你对桃妹妹不好,活该。”   想到这里,柳如眉便恨。她可比那小丫头片子好看多了,可惜她跟过那么多的男人,到头来,再没有一个,对她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的。   想到这儿,那咬馒头的嘴唇一下子顿住了,柳如眉忽的想起了被打死的潘仙儿。   说来,那男人待她倒是真心诚意,为了她老婆孩子也不要了,后来更是娶了她做了正妻。想着忍不住后悔,可惜她水性杨花惯了的,一时也改不过性来,后头便被那王六勾引了去,更是染上了赌瘾,好好儿的日子,便如飞花柳絮般,那般轻飘飘飞远了。   瞅见那女人竟是不吃了,两排牙齿咬在馒头上,眼里泪汪汪的,却是哭了起来。那女人便再是美若天仙,可此时她浑身邋遢,脸上脏兮兮的,叫那泪水一冲,竟出现了两道浅沟来。   王如春看在眼里,心里登时起了厌恶来。这女人以往只是身子脏,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娇媚风情的,却也不怎么碍眼,如今这么一瞧,真真儿叫人恶心透了。   王如春恶声恶气道:“吃了这馒头,你就赶紧从我家离开。”   柳如眉听了这话,登时没了伤情的兴趣,将眼睛一瞥,一面嚼着馒头,一面冷笑道:“我没地方去,你且给我安排个去处。”   王如春听罢冷笑连连,道:“叫我给你安排去处,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配吗?”   柳如眉一听这话,便知面前这男人,只怕是勾引不得。即是勾引不得,那便硬碰硬吧。她捏着他的把柄,不怕他不从。   唇一扯,冷冷笑了两声,柳如眉将馒头搁在桌上儿的碟子里,瞥了眼过去:“我便是不配,你也得给我安置了房屋,许我吃好喝好,穿好戴好。”眼珠子一翻,阴笑道:“不然,咱们就来个同归于尽,我去县衙里头,告诉县老爷,是你把那呆子砸死的。杀人偿命,你就等着去死吧!”   王如春再不曾把这妇人看在眼里,如今却被她这么咄咄相逼,又是恼,又是气。亦是冷笑了两声,面露狰狞道:“你还要去县衙告我?”上前几步逼近了那柳如眉,冷笑道:“我难得好心肠,把你从那地窖里头救了出来,又给你馒头吃,你这淫妇不知好歹,竟还转过身威胁我?”   柳如眉听得那淫妇二字便恼了,她再是不能吃亏的,立时起身,讥讽那王如春:“你救得我?若非我死死抱住了你的腿,威胁你若不带了我一起出去,我便大声喊叫引来了其他人,你这才怕了,才把我带出了地窖去,你又哪里有过好心肠。”   王如春瞧这妇人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呲牙冷笑道:“便是我没奈何才带了你出来,可说到底是我带你出来的,你这妇人怎如此不知好歹?”   这柳如眉若是个知好歹的,当初那潘仙儿待她那般痴心,她便该收了心思,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才是,可她却还是掉转头,就脱光了衣服,钻进了旁的男人的被窝里。如今听得那王如春讥讽自己,气一盛,转过身便要往外头走,边走边道:“既是你不应了我的主意,咱们就明个儿官衙里头见。”   王如春见那妇人果然开了门儿,要往外头走,心一慌,几步奔了过去,一手抓住了柳如眉的胳膊,一手勾在柳如眉脖子前,往后头一使劲儿,便把柳如眉辖制着又回了屋里头。   柳如眉被人勒住了喉咙,十分不适,喊道:“你做什么?”却被王如春一手捂住了口鼻,登时呼吸不得,双手死死抠在王如春按在口鼻上的手,又是掐,又是拧,双腿耷拉在地上不停乱踢腾,身子扭来扭去,妄图挣脱了王如春的控制。   那柳如眉渐渐的没了力气,挣扎也渐渐地缓了下来,最后,终于软趴趴瘫在地上,再不动一下。王如春伸出两指,搁在那柳如眉鼻下,果然是没有鼻息。   松开手瘫在地上,摸了把额上冒出的热汗,正是松了口气儿,忽听门处尖声一叫,一抬头,却是樊氏立在那里,瞪圆了眼睛看着地上死去的女人,捂着嘴唇直往后头躲。   王如春眼一眯,冷声喊道:“过来。”   可樊氏哪里敢过去,掉转头便要往屋里头跑。王如春立时起身追了上去,那樊氏不及闭门,便被王如春一把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樊氏见他逼近,心里害怕,身子便连连后退,贴着墙蹲下缩成了一团,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   王如春本不想害了樊氏的性命,可他刚杀了人,见那樊氏的模样,只觉这女人定保不住他这秘密,若是漏了一丝半缕的消息出去,他哪里还能活,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一起杀了倒也干净,总是这女人也生不出孩子,留着也是吃白饭。   心里一狠,人便大步走了上去,扯过樊氏便按在了地上,胯部往前一送,坐在那樊氏身上,一手扯住她的头发,一手便按住了她的口鼻。   樊氏只拼命摇着脑袋,使劲儿挣扎着。嘴里头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求饶,两只眼里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不断往下坠落。   可王如春哪里会饶了她,只死死捂住。直到樊氏再也不动,伸出两指探了探,见樊氏鼻端下也不见了气息,心下一松,这才往后一滑,坐在了地上   他今夜接连害了三条人命,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心里也禁不住害怕起来。看着地上樊氏的尸体,再想起那厢房里头还躺着的柳如眉的尸体,王如春喘了几口气儿,提起神儿,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这夜色茫茫,村里头儿的人都睡了,他得赶紧处理了尸体才是。   见得他映在窗格上的身影动弹了起来,立在外头,竖着耳朵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的,王如春纳的二房,余氏余雪梅,立时慌张起来。   她屏气凝神,伸手将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只穿着袜子,轻手轻脚极迅速地从廊下奔到了西厢,闪身进了屋里,忙把门悄没声儿地关上。   她素来知道那男人不是个良人,却不曾想到,那男人心狠手毒至此。   她是讨厌那大房樊氏,可她们斗来斗去是她们的事儿,毕竟守着一个男人,难免互相怨恨。可那男人却是枕边人,一夜夫妻还百日恩,这都睡了这么些年,那男人竟是半点儿情分也不念,就把那女人,给生生害死了。    ☆、第045章      趁着夜色,王如春带上铁铲,悄悄背了柳如眉的尸身往后山上去了。却不知余雪梅躲在屋子里,透过窗子缝儿,将他的行动都看在了眼里。见得那人闭了门,余雪梅才转过身坐在黑压压的屋子里,过了好一会儿,闷闷地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一是忘了这一夜她看到的一切,明日里照旧按着寻常日子来过。二是趁着他还不曾归家,逃出王家,去寻了城里的秦三哥,把这没天理的事儿告到衙门里去。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那男人待她还是好的。   转眼又去看床榻里头正在酣睡的儿子,眉心的褶皱就更深了。若是捅了这事儿出去,她儿子可要怎么办才是。顶着杀人犯儿子的名头,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左右为难了一会儿,余雪梅忽的想起,那男人害死那贱人樊氏的时候,眉眼都不曾眨上一下,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如今他这般待他的结发妻子,许是将来就会这般冷漠无情地待自己。这样一想,余雪梅的心便定了下了。起身收拾了细软,拿出软毯将儿子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头,急匆匆踏进了苍茫夜色里。   而同一时间,王如春正背着柳如眉,气喘吁吁往林子深处走去。因着手里头还拿着铁铲,王如春本身也并非健壮的庄稼汉,走了没多久,王如春便歇住了脚。左右看了看,决定就在此处掘地埋尸。   将柳如眉的尸体扔在了地上,王如春拿着铁铲挖了几下,便觉手腕起了酸意。于是浅浅挖了一个坑便作罢,将柳如眉挪了进去,草草地填了一层土,便扛着铁铲往家里头走去。   到了家门口,才发觉大门竟是敞开着的,心里暗自唾骂自己大意,怎的方才急匆匆的,却忘了关门。进了门,转身将门拴好,又将铁铲放在角落里,这才去敲开了周氏的门。   周氏正睡得熟,被惊醒后慌慌张张地披了衣服去开了门,见得是儿子,疑惑道:“深更半夜的,你不去睡觉,来叫我作甚?”   王如春警惕地往左右两侧瞧了瞧,随后低声道:“进去说。”便偏过身子进了屋子里。   周氏满心不解,关了门跟上去。   王如春立在屋子里中央,看着周氏走近,阴沉的脸上忽的有了一丝松动,眼睫颤了颤,低声道:“母亲,我……”他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我把樊氏掐死了。”   周氏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呆了一瞬,转过身疾步走到门前开了门,便往儿子屋里头走去。推开那门,果然见樊氏躺在地上,瞪圆了眼,死不瞑目地望着屋顶。被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捂住胸口,扶着墙踉跄地站好,脑子里乱得很,压根儿就回转不过来。   王如春便在这时候走了过来,立在周氏身后,忽的道:“母亲。”吓了周氏一跳,凄厉喊了一声,抱着头就要跑。被王如春一把扯住,压着嗓子吼道:“鬼叫什么,你要害死我吗?”   周氏晃了一回神,不禁哭道:“你是鬼迷心窍了吗?你怎的把你老婆给杀了呢?”   王如春当时不过是一鼓作气,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早已是悔不当初,可现下再说这话又有甚用,不耐道:“说这些有个甚用?如今那婆娘已经死了,我叫来母亲,就是要和母亲商量,怎么瞒天过海,把这回子事儿给搡过去才是。”   缓过了那口气儿,这会儿的功夫,周氏也定下了心,抿抿唇道:“你心里可有章程了?”   王如春道:“那樊氏向来不往外头走动,便说她得了急症暴毙,也就成了。她在这儿又无甚交好的,娘家又同她不亲近,买了棺材上了钉子,一把黄土埋了,哪个还理会不成?”   周氏本还发愁,这般一听,也觉不过死了个婆娘罢了,哪个还能为她击鼓不成?便勾起一抹笑,道:“那就这么着吧!”   既是商量好了,二人将樊氏的尸体抬到了床上,用一床被褥盖着,便分头要去睡觉。王如春本打算去妾室屋里头,可想起儿子正在那屋子里睡着,未免惊住了儿子,便去了书房睡。不成想,翌日的清晨,他还不曾睡醒,大门的门板,却被人“咚咚”地敲了个震天响。   周氏披了外衣去开门,边走边骂那小妾是个聋子,还要劳累她起来开门。等开了门,见是几个差役,当即便呆在了那里。   那樊氏的尸身还在床上搁着呢,自然被抓了个正着。王如春昏头昏脑地被那差役从被窝里头扯了出来,脑子还迷糊着,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等着回过神,再想跑,已是晚了。那差役早就拿了绳子将他的手捆了起来,扯住一根绳子的另一头儿,拉扯着要带他走。   王如春晓得这是没了转圜余地,也知自己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就想临走前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便叫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周氏,去敲妾室的门儿,想要那妾室把孩子抱出来,再给他看上一眼。   却不料周氏将那门一敲,门便开了,周氏大疑,进去一看,旋风一般冲了出来,扯着王如春的袖子便哭道:“人跑了,跑了,柜子里头的衣服乱七八糟扔了一地,这是跑了啊……我的孙儿啊,那贱人把你带到哪里去了啊……”   王如春脑子也不笨,这么一想,便想明白这差役八成便是那贱人招来的,心里恨得不行,破口大骂起来。   那差役将眉头皱起来,扯了扯绳子叫道:“嘴巴可干净点儿吧,这会儿还说甚个报应,你把你结发的老婆杀了,可知如今你被你那妾室告发,便不是现世报吗?”说完手上一用劲儿,又大声吼道:“不是还有一个?尸体呢?”   王如春阴着脸抿着唇,只不肯说话。   那差役又哪里是好惹的,拿了鞭子便狠狠地往王如春身上抽去,没几下,王如春身上便渗出了血珠子来,浸湿了衣服,哭着求饶道:“在后山上,在后山上,你莫要打我了,疼,疼呐……”   那差役冷冷哼了一声,道:“早点就乖乖听话,哪里还会挨鞭子呢!”说着拉扯了一下绳子,睨着王如春道:“前头带路。”   见得王如春要走,周氏立时又嚎哭起来,要扑过去拉扯那王如春的衣袖,被另一个差役推搡到了地上,趴在地上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她以后可要怎么办,小儿子死了,大儿子杀人了,女儿跟着旁的男人跑了,只剩下她和她那个半身不遂躺在炕上不会动弹的婆母,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办才是……   潘小桃躺在炕上,听小云花给她细细说了那王家的事儿。   小云花前些日子去了外婆家,不成想今个儿回了家,便撞见了差役往王家拿人。立在那里听了会儿,便兴冲冲奔去崔家要找小桃姐姐,要把这大喜事儿说给她听。不曾料到,进门便被满院子刺眼的雪白惊得心惊肉跳。等着问了赵哥哥,才知竟是长生哥哥没了。   “真真儿好人不长命呢……”小云花泪流满面地叹着气,后又咬牙切齿道:“好在那杀人的凶手已是找到了,杀人偿命,必定是活不了的。”   潘小桃听得那王如春因着害了樊氏的性命,竟是被抓了,两行泪便落了下来。先前她还打算着,她现下有着身孕,实不能打算报仇的事儿。可等着她生下了孩子,有着公爹照看,她定要寻了机会,要了那仇人的命才是。抬起手抹了一把泪,潘小桃问道:“小云花,姐姐央求你一件事。”   小云花道:“姐姐说。”   潘小桃道:“姐姐身子不便,不能出去,你去帮我打听,被王如春抛尸后山的女人可有人认识,若是有人认识,便问问他,那女人是谁?”潘小桃心里已是隐隐有了猜测,不禁有些兴奋,若真是那女人死了,这才是坏人该有的下场呢!   小云花点点头,跳下了凳子,便往外头奔了去。   然而走到村口,还不曾跑去后山,便见一群妇人结伴往村里头走去,边走边大声地议论着。小云花竖耳一听,那些妇人竟是在说,那被掩埋在后山的尸体,竟是不翼而飞了。   一妇人满脸胆怯,扯着另一个妇人尖着嗓子道:“你说这事儿可不是怪得很,听那差役说,瞧那脚印子,倒似那死人从地里头爬了出来,自己个儿走了呢!”   小云花听了不觉悚然一惊,心惊肉跳起来。竟还有死人从坟坑里头爬出来的吗?想要跑走,又觉莫非是这些妇人瞎掰乱造的不成?便绷紧了唇儿,疾步往村外头走去。没走几步,迎头走来了几个汉子,自然也是跟着去瞧了热闹,如今往村里头回的。   小云花忙支起耳朵去听,便听得一人道:“这可真是怪了,瞧那地上的印子,还真是从土坑里头,自己个儿爬出来的呢!”   另一人怪叫道:“莫非诈尸不成?”   有人接道:“依我说,怕是那王家的老大害人的时候太害怕了,竟把活人看做了死人,那人八成没死,便被埋进了土里。后头醒了,自是要从土坑里头爬出来的。”    ☆、第046章(修)   第046章修   小云花立在那里,听着村民越说越玄乎,终于按捺不住,掉转头跑回了崔家。潘小桃听了小云花带回来的消息,纤眉拧成一团,心思那女人倒是命大,那樊氏都死了,她竟还活着。   然而此时此刻,潘小桃却顾不得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如今第一紧要的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她必须要生下来,这也是如今唯一一件,她能为长生哥哥做的事情了。   因着有了崔长生这回子事,叶明海便又逗留了两日,才说有件要紧的急事需要去办,告辞一番,就收拾了包裹骑了马离了王家庄。   姜昀就继续留在崔家养身子,每日里瞧着潘小桃挺着大肚子去灵堂给死去的崔长生烧纸哭灵,又想起自己便是死了,只怕也不会有人替他真心诚意地哭上一声,心里倒是对那骤然惨死的农家小子生出了羡慕来。于是连着好几日,嘴里翻来覆去低估的,都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虽是知晓这事儿到底也怪不到潘晓的头上,说到根儿上,这事儿其实是怨她自己,可潘小桃本就不待见那潘晓,如今更是瞧不得那潘晓的模样,每每见了潘晓,便要忍不住发火。   赵新林晓得她难受,便私底下交代了潘晓,叫他无事便躲在屋子里莫要出去,等着这边儿崔长生的丧事了了,便带了他离了王家庄。   只是潘晓思前想后,总觉得是自己身带霉运,才连累了长生哥哥,害得他没了性命,便一心想着要为崔长生做点什么。一日,见得赵新林拿了钱袋子,换了衣服,好似要出门去,便拦住了赵新林。   “赵大哥,你要出门?”   赵新林点点头:“是,在城里定下的棺材花圈今个儿要去取回家来。”   潘晓忙道:“赵大哥,叫我去吧!”   因着崔长生的骤然离去,长生爹前几日还能强撑着,这两天却因着过度伤心,已经躺下了。潘小桃又大着肚子,如今都指望着赵新林操办丧事,本就忙碌,听得潘晓自告奋勇,赵新林便同意了。   潘晓拿了当日下定金时候开的条子,便急匆匆去了城里。本是心里头憋着一股劲儿,想着总算是为着长生哥哥的丧事儿出了点力,却是走到半路上,就碰上了大难不死的柳如眉。   领着几个混混儿模样的男人,瞧见他便撇了嘴冷笑:“我还想着怎么才能想个法儿将你骗出门来,不想你自己倒送上了门。”说着一挥手臂:“他就是你们大哥要的人,抓回去吧!”   于是到了暮色将垂,潘晓还不曾转回崔家去,赵新林忙完了手上的事儿,想起潘晓,心里便泛起了嘀咕,交代了潘小桃几句,便出门去找潘晓。   在崔家门外埋伏许久的柳如眉见得此人出了门,登时大喜。   上回子她冒冒失失去了崔家,不成想儿子没认到,倒是跌了个大跤,差点就没了性命。若非老天保佑,那该死的王如春或是因着头回子杀人心慌意乱,竟是不曾真正捂死了她,如今她早就成了孤魂野鬼。这次她回来报仇,早就打听好了,知道这崔家死了那年轻汉子,上年纪的老头儿也病了,如今家里头便只有这个姓赵的住客,还有她那白眼狼儿子。   那儿子虽不和她一条心,和外人一起坑她害她,可好在他那张脸长得好,虽是额上留了浅浅的疤,可如今收留她的那男人,却是不嫌弃他,一看她画出来的画像,便答应她,若是拿了那孩子回去,便给她一百两银子。   本还觉得棘手,不知怎的才能把那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引逗出来,却不曾想,竟是路上碰个正着。真真是好运道。如今这人既是出门去,家里头哪里还有健壮的男子,可不是她报仇的好时机。   柳如眉一想起潘小桃那小贱人,就恨得牙痒痒。她不是怀着身子嘛,嘿嘿,这就叫她一尸两命。于是溜到了后墙那里,寻了几块砖垫脚,扒着墙头儿,便慢慢翻墙进了院子里头。   潘小桃正守在灵堂里,坐在小凳子上给崔长生烧纸钱。这守一日便少一日,她的长生哥哥,等着钉了棺埋进了黄土里,便再也见不得面了。一想起这个,潘小桃就忍不住拿袖子捂住了口唇,呜呜哭了起来。   正哭着,忽听身后有人冷声尖笑道:“真是好报应,若不是你当初要害我,你这傻丈夫也不会一命归西。如今我还活着,他却死了,真真是老天有眼。”   潘小桃听见那声音便觉不好,一扭头,竟真是柳如眉那贱人。眼神立时凌厉起来,扶着一旁专门搁着的靠椅,潘小桃慢慢站起身,冷冷看着柳如眉:“你这贱人,命倒大得很。”   柳如眉嘿嘿冷笑了两声:“可不是,我命大,便是有人害我,也能死里逃生。可你这小命,今个儿便要不保了呢!”说着就慢慢抬起手来,手心里头,正握着一把亮闪闪的刀刃,唇角一勾,冷笑着就扑了过去。   潘小桃立时尖声喊了起来,一面又迅速挪动着身子,躲避开那柳如眉的攻击。   长生爹倒是听到了,虽是听不清楚在喊什么,可那声音他却是知道,是自己那儿媳妇的。那声音听起来又急,长生爹便慌了起来,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穿鞋子。可是眼前一黑,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脑门磕在了地上,登时鼓起了包,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那边儿潘小桃毕竟身怀有孕,哪里比得上柳如眉手脚利索,很快便被柳如眉扯住了衣袖。见得这女人一手拽住自己,一手握住一柄尖刀,恶狠狠地朝自己扎来,潘小桃心惊肉跳,想也不曾想,伸手便握住了那柳如眉拿刀的手。   潘小桃手劲儿大,柳如眉一时间奈何不得,气急败坏地冷笑了几声,忽的伸出腿来,照着潘小桃的小腿便踢了过去。   潘小桃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刀柄上,没防备被重重踢了一脚,手上的劲儿便不受控制地减了几分,被柳如眉趁着机会,顺势将那刀深深地扎进了潘小桃的肩头。   撕心裂肺的痛激地潘小桃瞳孔一缩,立时掉转头,狠狠咬在了柳如眉的手腕上。柳如眉吃痛,马上大叫起来。想要缩回手去,却发觉手上那块儿肉正被潘小桃那小贱人死死咬住,根本抽不回来,便用另一只手去揪潘小桃的头发,使劲儿往后拽。   潘小桃本就疼得厉害,又被扯住了头发,那女人也是下了死手,头皮被揪得极疼,几乎下一刻便有脱落的趋势。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潘小桃满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忽的一瞬间,腹中传来尖利的一点痛意。潘小桃开始害怕了,她害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儿,若是孩子有了事儿,她还不如此时此刻,就拼着一死,和这贱妇同归于尽。   正是危急,大门处忽的一响,便听赵新林在外头喊道:“小桃,潘晓可曾回来?”   潘小桃登时大喜,松了嘴,立时尖声喊道:“赵大哥,快来救我。”   赵新林一听这音不对劲儿,大门也顾不得关,就忙往屋子里跑。   柳如眉登时大慌,心急如焚间手劲儿竟是忽的就大了起来,将那潘小桃狠狠推到在地,见她身子猛地一颤,捂着肚子开始低声呻.吟,心里登时窃喜起来。可转眼便看到了疾步奔进的赵新林,立时跑去了椅子的后头。   赵新林眼见潘小桃躺在地上全身都在发颤,哪里还能顾得上那柳如眉,只吓得魂不守舍,奔过去抱住潘小桃,一叠声喊道:“小桃,小桃……”   柳如眉趁机便要跑,可刚跑到门处,却被闻声赶来的姜昀抓了个正着。   潘小桃疼得满头大汗,瞥见那贱人竟是被抓住了,嘶哑着嗓子喊道:“不要让她跑了,把她绑起来。”   赵新林一把将潘小桃抱起来,雪白着一张脸将她抱去了卧房。他不敢想象,若非是他及时赶了回来,怀里头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就会就此殒命。若她死了,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赵新林忍不住打起了冷战,这个想法太可怕,他不能再想了。   看了眼捂着肚子弓着腰正连声喊叫的潘小桃,赵新林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转过身奔到门口,就见姜昀拿着一根葱绿色腰带,正将那女人反手绑着。   赵新林哑着嗓子喊道:“你在这里盯着,我去找人,我去找人……”说着就往门外头奔了去。   姜昀瞅了那惊得魂不守舍,青白着脸颊的男子,又听屋里头那女人低一声高一声的喊叫,垂下眼眸,把那腰带又狠狠紧了紧。   柳如眉只觉手腕就要被勒断了,她不知这忽的出现,将她抓住的男人是哪个,却觉这人满面贵气,浑身上下都冒着说不出的雍容。虽是这般情形下,心里却登时沉醉了。又心思若能迷惑了这人去,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她便能咸鱼翻身,逃脱升天去。   于是将眉眼弯了一弯,眼角带着涟涟媚意,丢了个媚眼儿过去,娇滴滴道:“这位大爷,你也是这崔家的人吗?”    ☆、第047章      姜昀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对他频频抛媚眼儿,卖弄风情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惜徒有其表,骨子里头漏出来的,却是粗俗。更何况,他爱妇人,却不爱水性杨花的妇人。这女人,不合他的心意。   于是笑道:“我不是崔家人,只是不必对我示弱求救,我是不会对你心软的。你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你早就该死了。”说着将手中的腰带打了个死结,起身拍拍手,听得屋里头的女人愈发叫得凄惨,不禁也心生出焦虑来,立在门前头,不断往外头张望。   赵新林很快地找来了接生的稳婆,又把守在家中的叶不忘也叫了来。听得是早产,稳婆忙问:“如今几个月了?”   赵新林急道:“七个多月了。”   稳婆便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莫要担心,常言说七活八不活,不怕。”   叶不忘也在一侧接腔道:“就是这么个说法。再者崔家大嫂养得好,又每日里常在院里行走,身子骨也健壮,必定会逢凶化吉,母子平安的。”   几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脚下却是不停歇,很快便到了崔家。   这厢潘小桃自己个儿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两只手死死揪住了床单子,几乎要把床单子给抓破了。   稳婆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不急不缓地安排了赵新林去灶间烧水,自己撸起袖子,就往卧房里头去了。   赵新林立在灶间,听得上房里头潘小桃凄厉的叫喊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手直打哆嗦,拿着打火石怎的也引燃不了稻草。被叶不忘一把推开了去,夺过打火石,很快烧起了火。灶眼儿里火苗烧得旺,很快水便开了。   叶不忘舀了一盆子热水,递给赵新林道:“你可小心着点,洒了热水,烫了你不要紧,崔家大嫂可是着急着用呢!”   赵新林面上紧绷,冷汗直落,接过水扯出一抹笑,看得叶不忘直打寒战,笑话他:“你可别笑了,那脸皮子绷得死紧,瞧着皮笑肉不笑的,甚是可怖。”   姜昀本坐在敞厅里看着柳如眉,可到了后半夜,便挺不住了,连推带拖的把柳如眉带到了灶间,对赵新林道:“我要去睡,这女人你瞧着办吧!”   赵新林瞧着柳如眉便会想起不该死去的崔长生,又听潘小桃在屋里头短一声长一声地叫疼,想到这孩子本不该七个月就出生,便是这女人害的,也不知以后可能养得好,会不会落下不足之症来。怒上心头,手里头本就拿着拨火的火钳,没控制住,朝着柳如眉的腿上便是一下。   这火钳是铁打的,打在腿上本就疼,更遑论那火钳还被火苗烧得滚烫,柳如眉登时大叫起来。   叶不忘正忙着舀水,听得这凄惨一叫,吓得差点把盆儿给扔了,皱眉道:“要打拉出去打,堵上嘴最好,里头那个就叫得我心里直发颤,再添上这个,等明个睡觉我就该做恶梦了。”   赵新林便扔了火钳,拉扯着柳如眉,将她拽进了灶间,又寻了麻绳,将她五花大绑后,塞住了嘴,扔在了地上。   潘小桃生了一个晚上,等着翌日凌晨时分,终于生出了一个女儿来。因着不足月,哭声倒似猫儿一般,被稳婆用热水洗了身子,拿小褥子包了起来。   赵新林听见里头生了,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手舞足蹈地要去给长生爹报喜信儿。没留神,上石阶的时候摔了一跤。   叶不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赵新林也不恼,捂着膝盖一瘸一拐进了里屋。这才发现了躺在地上,额头上还起着一个大包的长生爹。立时慌了神儿,趴在门框上大叫着叶不忘的名字。   长生爹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健壮,因着长生的事儿,激怒攻心,悲痛不绝,如今又在地上躺了一夜,人虽是醒了,可躺在那里却是下不得床来。听得潘小桃生了个女儿,虽是不足月,但却是健健康康齐齐整整的,不由得心里大慰,忍不住就淌起了泪来。   赵新林见他喜极而泣,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想要说上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叹了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潘小桃下奶很快,如今头上绑着红布条,躺在床上,正抱着女儿吃奶。看着女儿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手掌,小小的脚丫,又是喜欢,又是愤恨。那该死的女人,这次绝不能放了她去。   可赵新林看她看得紧,不许她下床,更不许她出屋子。她晓得他是一番好意,怕她落了病根子。可她实在等不得,夜长梦多,上次若是她快刀斩乱麻,一刀杀了那贼妇,此时此刻,她又怎么成了寡妇,怀里的孩子,好端端的,又怎能成了遗腹子?   于是等着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潘小桃就去了灶间,打开橱柜拿出一包老鼠药,倒进碗里,注水进去,拿了根筷子把药粉搅拌融化,便端着碗往地窖里头去了。   只是走到了后院,却寻不到地窖的入口了。潘小桃端着碗举着灯,在那里寻了半晌不曾找到,抿着唇立了片刻,转过身便去敲响了赵新林的屋门。   赵新林很快开了门,见是潘小桃,不禁怒道:“你怎的下床了。”又见她只披了单薄小袄,更是怒上眉梢:“你闹什么?你可是刚生产完,你就不怕落了病根?”   潘小桃晓得他是好心,任凭他骂完,然后问道:“地窖呢?你不是说把那女人关进地窖了?”   赵新林瞧见潘小桃手里的碗,便知那碗里的水定不是一般的水,叹了口气,上前接了那碗,泼在墙角后,又把碗扔在地上摔碎,转过身接过灯,道:“去洗了手,赶紧进屋里去。”见潘小桃要说话,便续道:“进了屋就告诉你。”   潘小桃拧了拧眉,心道这厮莫非放了那女人?又直觉他不会这般做。于是顺从地去洗了手,进了里屋,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凳子上,淡声道:“你可以说了吧!”   赵新林吹熄了蜡烛,然后平淡道:“地窖被我拿土填了。”   潘小桃一怔:“那女人呢?”   赵新林眉眼安静,轻声说道:“她在地窖里。”   屋里一瞬间很是安静,潘小桃忽的一笑:“你把她活埋了?”   赵新林叹了口气,垂眼望了望地面,随后看向潘小桃:“我同崔大叔商量过了,等着你出了月子,便带着你和我一起离开王家庄。我有个布庄,正缺了一个掌柜,崔大叔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那赌场看场子不时便要熬上一夜,他也熬不住,总归也不是个好营生。如今长生没了,也不用总拴在这里。”   潘小桃转过眼环视着屋子,这里头的家具还都新着,那炕头,也还是新婚时候,才垒砌的,可惜长生哥哥……潘小桃猛地闭上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缓了缓心绪,才转过脸睁开眼,对着赵新林笑道:“行,这王家庄,我也不愿意呆了。”   赵新林毕竟是个大男人,不会灶间的事儿,那潘小桃又毕竟是个妇人,再者,长生爹那里也需要人伺候。于是赵新林给了隔壁王大娘一笔银子,叫她好生安排了崔家的一日三餐。而他自己,不断出去打听潘晓的消息,却是甚也打听不到。   小云花知道潘小桃要走的消息,很是不舍,每日里都要来絮絮叨叨劝潘小桃不要走。   潘小桃笑道:“你若舍不得我,便和我一同走了便是。”   小云花腼腆一笑:“那可不成,我还有娘亲呢!”说着挤眉弄眼地笑:“小桃姐姐,隔壁的婆婆好似疯了呢!”   周氏疯了?   潘小桃一呆,随后淡淡笑了笑:“不过是报应罢了!”   小云花点点头:“我娘也说是报应呢!你不晓得,我娘很是喜欢之前他家娶的那个小妾呢,是个好人,可惜命太短,竟被她们生生给逼死了。听我娘说,官衙能找到他们家,竟是他们家生了孩子的那个小妾去报的官呢!”   听得小云花提起官府,潘小桃才想起了一件事来,她老早就想到了,可是每日里侍弄孩子,总是频频忘记,赶紧对小云花道:“你去院子里看看,瞧见赵大哥在,便把他叫进来。”   赵新林正在与人商洽卖房子的事儿,听得小云花叫他,便对那人道:“便是这个数目,你且想想看,若是不成,便罢了!”又道:“我有些事儿,先失陪了。”   出了屋门,知道是潘小桃寻他,便跟着小云花去了里屋,问道:“你叫我?”   潘小桃道:“那王如春被抓去了牢里,你可去打听,官老爷如何判的?”   “杀人偿命,自是要问斩的。”赵新林道:“你放心,我听说那樊家来了人去官府里告,不怕他能逃脱了去。”   潘小桃却摇了摇头:“他这人在外头还是很有些关系的,那樊氏娘家也不是好东西,嫁出去的女儿死活便不管了,如今去告,我只怕暗地里得了些银子,撒手不管都是轻的,只怕还要翻供。”   赵新林听了点点头:“你说的倒也不错,听说那坐堂的官老爷很是贪财好色,若是王如春能狠下心来使银子,只怕还真能生出些龌龊来。”说着转过身就要走:“我去打听打听,再不能叫那人逃脱了去。”    ☆、第048章      赵新林这一去,便去了大半个下午。傍晚时分归家来,却是满面隐怒,两只眼红通通带着血丝,一进家门,便径直去了潘小桃的卧房,立在门前嘶哑着嗓子喊道:“小桃。”   潘小桃本就等着赵新林回来报信给她,忙道:“赵大哥请进。”   赵新林掀开帘子进了屋里,潘小桃请他坐下,问道:“可打听到了消息?”   赵新林点点头,憋了一肚子的气在腹中翻了几番,怒道:“说是那厮在狱中得了急症,已是死了。”   潘小桃立时沉了脸,抿着嘴不说话,只气得胸前起起伏伏不停歇,半晌才怒道:“就这么巧?里头定是有鬼。”   赵新林一拳砸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吓得正在睡觉的婴孩立时啼哭起来。   潘小桃忙走过去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待孩子又慢慢熟睡,才低声气愤道:“这次叫那厮逃了去,天大地大,又要哪里去寻他的踪迹。长生哥哥的仇也报不得,以后便是睡觉,也睡不安稳。”   赵新林铁青着脸,只绷着唇不说话,默了片刻,恨声道:“天涯海角,我便大把银子洒了出去,专门寻了人去找他,就不信寻不到他的人来。”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因着王如春疑似走脱,为了防着他杀了回马枪,来崔家报复,赵新林便去了县城,请了几个人高马大,又会武艺的汉子住进了崔家,夜里轮班守夜,待这房产家私卖了出去,便要带了长生爹,潘小桃还有孩子,一同离了这王家庄。   过了两日,赵新林拿着一包银子去了长生爹的屋子里,说是卖房得来的钱,又告知长生爹,既是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不如翌日便动身,早早离了这王家庄,心里也干净些。   长生爹忧心潘小桃,道:“只是小桃那里还没出月子,这般上路,怕坏了她的身子。”   赵新林道:“不怕,我把车厢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再放上几床被褥,又宽绰,又舒适,两侧的窗子我也叫人封死,又安上了车门,装了厚布车帘子,不怕受风。”叹了口气续道:“这几日我的眼皮子总是在跳,那王如春又好似泥牛入水,寻不到半点踪迹,我寻思着,早走早安生,留在这里,夜里头我都睡不好觉。”   长生爹沉吟半晌,问道:“那小桃同意吗?”   赵新林道:“和小桃说过的,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王家庄。”   于是就定下,翌日便出发离开。只是半夜时分,忽的门外有人“咚咚”地敲门。潘小桃本就被孩子吵醒,正在喂奶,听了这敲门声又急又响,不觉心跳加速,纤眉蹙起,警惕地望向了屋门处。   很快,院子里便传来了开门的声响,然后是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了赵新林在问:“是哪个?”   潘小桃竖起耳朵仔细听,除却几声浅不可闻的风声,甚也听不清楚,只是那大门却被打开了,寂静的深夜,“嘎吱”的声音显得十分尖锐刺耳。   既是开了门,想来是认识的,会是哪个?若是有事,怎的这般时辰才来敲门。潘小桃一肚子疑惑,垂下眼见得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便轻轻放在床上,拿了小被褥盖上,自己下床穿鞋,去了窗子那里。   因着不曾出月子,潘小桃也不敢开窗,怕受了寒风,落了头疼病。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将窗子上的厚纸戳出了一个小洞来,弯着腰眯着眼,朝外头看去。   却是黑乎乎一片,甚也看不清楚。潘小桃拧着眉直起身,将耳朵又贴在窗子上,只听得细细碎碎的喃喃之语,压根就听不清楚外头在说甚。   正是着急忧心,忽听院子里脚步声渐次响起,仔细一听,却是朝正屋里走来。如此一来,潘小桃就更疑惑了。   不一会儿,屋门就被敲响,门外响起赵新林的声音:“小桃,你可醒着?”   隔了一道门,潘小桃回道:“醒着呢!赵大哥,外头是哪个来了?”   门外默了片刻,才听得赵新林回道:“是潘晓回来了。”顿了顿,又道:“还带回了一样东西。”   听得是潘晓,潘小桃虽是不待见他,可也怜悯他上辈子不修好,这辈子竟是摊上了这样的娘。听赵新林说,他把柳如眉带去地窖,拿了尖刀逼问她,才从她嘴里头得知,那潘晓竟是又被她给卖了。   一手按在门板上,潘小桃淡淡道:“回来便好,夜深了,你打发他赶紧睡去吧。明个儿就要赶路,睡好了路上不难受。”   赵新林道:“你且把门儿开开,那东西……”眼神嫌恶地瞥了眼潘晓手里头的布袋子,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听得这赵新林说话吞吞吐吐,潘小桃也起了疑心,就打开了门,一眼便瞅见赵新林面上泛着古怪,身后的潘晓倒是满面冷冽,这么放眼瞧去,倒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周身上下散发着冷漠,清冷。   潘小桃迟疑地退了两步,让开了门。赵新林并没有进去,只立在门处道:“这东西污秽,就立在门口,叫你看你一眼就得了。”说着转脸示意潘晓:“你不是非要给你姐看吗?打开吧!”   潘晓点点头,蹲下身子,将手里的布兜子放在了地上。   堂屋里并没有点灯,只有卧房里燃着一根蜡烛,昏黄的光星星点点落在了门外的地面上,潘小桃眯着眼瞅见潘晓手里那布兜子,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圆滚滚的,倒好似装着西瓜在里头。   却见潘晓慢慢解开了布兜上的结子,将布展开后,赫然是一颗人头。血淋淋的,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就那般骤然出现在潘小桃的视线里,吓得她惊叫一声,又忙捂着嘴后退了几步。   潘晓迅速把布兜又绑了起来,便听对门儿屋里头长生爹大声喊道:“是小桃在喊吗?怎么了?”   潘小桃忙回道:“没事,犄角旮旯里头忽的窜出了一只老鼠来,吓了我一跳。”   长生爹躺在床上便笑了:“别怕!”他喊道:“明个儿咱们就该走了,等着去了新地界儿,抓只猫儿养在家里,管保半只老鼠也不会有的。”   潘小桃回道:“好嘞,夜深了,爹赶紧睡吧!”   长生爹道:“好,你也赶紧睡,别熬眼儿,再累坏了身子。”   门里门外的三个人,听得长生爹的屋里头终于没了动静,潘晓才低声道:“不是故意要吓坏姐姐的,这是王如春的人头,拿回来祭拜长生哥哥。”   潘小桃瞬时睁大了眼,王如春!视线往那布兜上瞟了瞟,潘小桃道:“你把它解开,方才没看清楚,我要再看看,可当真是那该死的王如春。”   潘晓抬头看了看潘小桃,见她果然不害怕,还往前走了几步,立在门槛处,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对于这个姐姐,潘晓自打懂了事儿后,便存了亲近的念头。可惜他来了崔家,不但不曾和他这姐姐处出感情来,反而带来了一股子霉运,引来了他那没人性的娘,又害得长生哥哥丢了性命。   一想到这,潘晓心里就极是内疚。伸手又解开了那布兜,棉布展开,又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   潘小桃强忍着恶心,眯着眼仔细打量。虽说那人头面容上血痕斑斑,可看了几眼,潘小桃便认出,那人头果然是王如春的。喘了口气,潘小桃道:“好了,可以绑起来了。”   见潘晓又把人头包起来,潘小桃问道:“是你杀了他?”   潘晓正在打结的手一顿,随后回道:“是,是我杀的。”   潘小桃追问道:“你哪里碰上的他。”   潘晓立起身来,垂着头闷了半晌,忽的抬起头,冷冷道:“我那娘把我又卖了,那个买我的人,还是个有身份的将军。就在那将军的院子里,将军叫我出去待客,我才认出,那宴席上的人竟是王如春。我晓得他杀了妻室被抓进了大牢,不成想,竟是在那里碰上了。”   赵新林怜惜地看着潘晓,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收紧五指,轻轻捏了几下,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潘晓却是勾起唇,露出了一个冷笑来。他的眼神不再如往日般清澈明亮,却是阴测测地冒着寒气,冰冷地发誓道:“赵哥哥无需叹气,那些欺侮过我的人,有朝一日,我必定会报复回去的。”   饶是潘小桃不待见潘晓,瞅着眼下这情况,也不觉从唇瓣里溢出一声叹息。这孩子真真是可怜,竟被亲生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卖去做那种事。   潘晓翻着眼看面前这两人俱是面色凝重,眼中隐有怜悯,淡淡笑了一下,问道:“那女人呢?我晓得她抓了我后必定会来崔家的。如今你们都好端端的,想必那女人必定是被发现了。”   赵新林默了片刻,瞥了潘晓几眼,才慢慢道:“她死了,被我亲手用沙土,埋在了地窖里。”   潘晓听罢,呆了一呆,随后慢慢笑了起来。他笑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落了下来,最后,喘了喘气,抽抽鼻子道:“也好,她死了,也省得我犯下弑母大罪了。”说完抬起头,笑眯眯道:“她死了,果然是极好的。”嘿嘿笑了两声,补充道:“真真是好极了!”    ☆、第049章    “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马车前,赵新林再一次同潘晓求证。   潘晓坚定地点着头:“叶郎中说他认识一个大将军,可以使了人情叫我去在他手下当兵,到时候晋升得也快。”   赵新林见潘晓打定了主意,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虽是这孩子不曾言语他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可知瞧着他一副迫切要出人头地的模样,便晓得这是憋了一口气,一心想要求个好前程,也好报复了回去。听那柳如眉说过,说是这次瞧上这孩子的人是个有身份的,只怕这仇也是不好报的。   叶明海同长生爹告别完,见得赵新林潘晓二人立在那里也不说话,都各自默默地站着,便走过去,朗声笑道:“你们俩立在一处也不说说些告别的话,却是发的什么愣?”   叶明海是今晨时分骑了快马归了王家庄的,正好碰上赵新林带了长生爹还有潘小桃一行人,要离开王家庄。潘晓不肯跟着一起走,说是看见县衙门前张贴布告,说是要招兵,他不愿意去做铺子里的伙计,他要去当兵。他想拿命去拼一拼,看能不能搏出一个前程来。   这般孩子气的打算,赵新林自然不同意。可潘晓素来乖巧,却是忽的拧了起来,怎么劝也不肯上车。正是纠缠不清的时候,叶明海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甩着鞭子很快便奔了过来。后头知道了潘晓想要去当兵,便拍着胸膛保证,说是他识得一个做大将军的,叫潘晓跟了他去,在那将军手下做个前锋,打上几场胜仗,也好求个封赏。   赵新林听得叶明海打趣,却是实在笑不出来,翘翘唇角,想要笑,可最后却是叹了口气,给叶明海作了个揖:“叶郎中,我晓得你的为人,也敬重你的人品,这孩子交给你,还望你操些心,替他多打算。”   说得潘晓立时就流了眼泪。   叶明海笑哈哈哈道:“你放心,这孩子交给我,我必定把他当做自家孩子来看,不会叫他吃亏的。”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未免耽搁了行程,入夜前不能到达落脚的客栈,赵新林叹着气默了默潘晓的脑袋,道:“以后你自己一个人,要仔细着些,好生照料自己,闲了便捎信给我。”说着从袖袋里头掏出一张信笺来:“你便按着上头写的地址捎信,我便能收的到。”   潘晓含泪接过,点点头,将那信笺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因着叶明海带回来了好消息,姜昀自是高兴不已。本还因着这崔家人忽的便要搬家,只留下他一人在这院子里,虽说也给他作了安排,不会叫他挨饿受冷,可他却很是不快。如今既是叶明海归来,那崔家人走不走对他也并无大碍,他大人大量,便不做理会也罢!于是等着赵新林一行人喝马出发时候,还立在门前,招招手做了告别。   小云花也晓得潘小桃今日要走,早早便来了崔家同潘小桃诉别离。见得车队也出发,恋恋不舍地从车上下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虽是知晓潘小桃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却还是对着马车频频摇手,大声哭道:“小桃姐姐一路小心,莫要忘了我才是。”   潘小桃不能见风,自然也不敢掀开车帘子,便隔着车帘大声回道:“不会忘了你的。”自己说完,想着这一别只怕是天涯海角再难相见,不由得心里起了酸楚,忍不住将车帘子掀开了一道小缝,见得小云花哭得伤心,自己个儿也是难过得紧。   等着马车发动,摇摇晃晃开始行走。潘小桃瞄着外头不断后移的景物,想到自己最终还是离开了这王家庄,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楚的触动在心田涌动,眼眶很快便湿润起来。正是缅怀着往事是是非非,忽的见得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正半躺在村口前的大树下,嘴里哼哼唧唧,听起来倒似在哭。   仔细一看,竟是那周氏。潘小桃眉峰一紧,心头一跳,忍不住睁大了眼去仔细端详。却见那婆子虽是面有污渍,衣衫也是褴褛不堪,可那张脸,却正是周氏的。   见那周氏如今竟是落得如此下场,疯疯癫癫不成人样,再想起以往她言语刻薄,手段狠毒地对待她还有樊氏,潘小桃不禁心生感叹,这现世报来的还真是快。   赵新林家离王家庄还是很远的,走了半个月的路程,才终于到了。好在赵新林是个心细的,早早便叫人快马加鞭先一步赶了回去,安排了房舍,还买了几个丫头,搁在屋子里头伺候。等着潘小桃一行人到了,倒也没费多少的功夫,便将行李收拾妥当。   赵新林给潘小桃一行人准备的房舍却是他出钱买来的一个小院子,不大,不过一进的房舍,但却足够潘小桃和长生爹住了。   正房左右下首还各有两间厢房,左手边的做了库房还有灶房,右手边的便置办了简单的家具,给伺候的丫头婆子,还有守门的一个老头子住下了。   潘小桃足足在屋子里呆了一百天,长生爹才解了她的门禁。痛快洗了澡,伺候她的丫头翠环拿来了细软的衣物,给她换上,又给她梳头盘发,从妆匣子里拿出两根银簪子簪上,才抿着嘴笑道:“奶奶还真是长得一副好相貌,瞧这头乌发,黑渍渍的,倒好似墨水染过了一般。”朝镜面里头端详两眼,续道:“做了月子奶奶又丰盈了许多,瞧着更是娟丽了。”   潘小桃从铜镜中端详着自己,听得这话也笑了:“你这丫头嘴巴倒甜。”只是话落,便想起了故去的崔长生来,伸手扶着发髻,想起之前都是他给自己挽发簪花的,如今她还在,可给她梳发的人却已是不在了。想着她们孤儿寡母的,不由得脸上凄楚起来。   翠环只瞧着潘小桃的模样,便晓得她是思念起了她那故去的丈夫,伸手在潘小桃细弱的肩上握了握,回首看见床榻上的婴孩儿不知何时竟是醒了,睁着一双黑乌乌的眼睛,正盯着这边儿看。便笑着走过去抱起了孩子,去给潘小桃看:“奶奶瞧,咱们家的锦娘可是长了一双好眼睛呢!”   潘小桃笑着接了孩子拥在怀中,婴孩儿软绵的身子带着特有的奶香,叫潘小桃心中一软,忍不住就轻柔地贴了过去,将脸颊挨在女儿的小脸蛋上,眼中不禁沁出了泪花来:“这般娇弱可怜的小东西,若是长生哥哥还在,必定是爱不释手,珍如瑰宝,可惜这孩子也是命苦,竟是无缘和自己生父见得一面。”   说得翠环心中也是一酸,待要去劝解,却见得潘小桃自己笑了起来,伸手抹去泪花,叹道:“我这性子也不知是如何了,竟是变得纠纠缠缠起来,着实可恶。”然后便指挥着翠环,将那些子给小婴孩准备的小玩意儿尽数拿了来,去逗弄那瞪着乌溜溜眼睛珠子,嘴里呜呜啊啊的叫着的小锦娘。   正是嬉闹着,忽听得门外婆子喊道:“奶奶,赵大爷来了。”   潘小桃微讶:“哪个赵大爷?”   翠环一呆,随即笑道:“奶奶忘性好大。”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嬉笑道:“这房子不就是赵大爷给置办的吗?”指了指自己续道:“咱们这些丫头婆子,不都是赵大爷买了来伺候奶奶老爷的。”   原是赵大哥……潘小桃放下拨浪鼓,将锦娘抱在怀中站起了身子,笑道:“倒是许久不见赵大哥了,咱们出去迎一迎。”   自打潘小桃一行人住进了宅子里,赵新林还是头一遭来这里,立在院子里四下环望,只觉房舍拾掇得整整齐齐亮亮堂堂,虽是小了点,朴素了点,却比家里那宽敞富贵的大院子,竟是多了几分舒心如意。   “赵大哥。”廊下传来清脆如珠响的声音,赵新林转身望去,却是许久不曾见面的潘小桃。   赵新林仔细打量了两眼,只觉这女子面色红润,眉眼如画,竟是又标致了几分。不觉一笑,道:“瞧你这模样,身子想来是大好了。”   潘小桃笑道:“托了赵大哥的福。”身子稍稍一侧:“赵大哥屋里请。”   一时落了座,翠环看茶奉果,潘小桃笑道:“这是家中新买的花茶,赵大哥尝一尝,可还合口?”   赵新林端起来抿了两口,只觉清香扑鼻,格外甘美,笑道:“不错,不错。”又喝了两口,搁下茶杯,笑道:“这几月我家中事忙,实在无暇过来看望。倒是能时不时见着了崔叔,我瞧他身子骨倒还不错,听他讲,你身子也恢复的很好,我心中很是宽慰。”说着面色郁结起来,叹道:“当初是我不好,若非我阻拦,那毒妇哪里还能翻出后头的水浪来,连累了长生,我……”   “赵大哥!”潘小桃忽的出言截断了赵新林的话,忍了忍那将要溢出的泪水,含笑道:“听爹说,赵大哥要当爹了?”   却不成想,这话问出口,赵新林竟是猛地变了脸色,额角青筋鼓鼓,一副恨不得拿了刀就要去杀人的模样。   惊得潘小桃心头一跳,又不知这话哪里出了错,默了片刻,正要说话,赵新林却猛地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绸缎小包,搁在案几上:“这是给锦娘的。”说着上前几步,伸出手指逗了逗崔锦娘,道:“我外头还有事,就先去了。”   潘小桃忙起身相送,赵新林道:“你抱着孩子行动不便,且留步吧!”说着转过身大步而去。   留下了潘小桃一头雾水,疑惑地望着赵新林的背影愈行愈远。    ☆、第050章   因着顾及长生爹的身子骨不好,赵新林给他安排的活计十分轻松,每日里只在柜台上盯着小伙计莫要偷懒儿,旁的一概不用他沾手,动动嘴皮子,便是一整日过去了。等着下了工,赵新林时不时就带了酒菜来,和长生爹把酒言欢,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一直等着崔锦娘满了周岁的时候,本还健朗的长生爹,忽的一日昏倒在了柜台前,被伙计们手忙脚乱地抬回了家来,吓坏了潘小桃。又是指挥着伙计们抬了长生爹进卧房,又是吩咐看门的张老头儿去街上请郎中。   等着郎中来了,一时摸了脉,只说是旧日里身子骨亏损太过,许是近些年又遇上了大悲之事,熬到今日,已有油尽灯枯之态。   潘小桃听罢这话,只觉腔内悲痛翻滚,泪水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哽咽了两声,强忍着悲意,嘱咐了翠环侍奉着郎中去正厅开方子,自己去卧房拿了诊金来,又吩咐环翠待会儿送了郎中出门去。   她自己却返身去了长生爹的卧房,坐在榻前的椅子上,看着床榻上面,灰败了面色的公爹,不觉柔肠搅成一团,悲痛万分。   若是公爹就此去了,锦娘才不过一岁,她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等着赵新林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崔家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时分。   长生爹已经醒来,潘小桃怀中抱着锦娘,正坐在榻前,看翠环侍奉着长生爹喝药。   见着赵新林来了,潘小桃道:“翠环抱了锦娘去外头玩儿。”   只是锦娘入了夜便只认潘小桃,除了潘小桃,其余旁人一概不认。见翠环要来抱她,自然不肯,搂着潘小桃的脖子便嘤嘤哭了起来。   长生爹哀哀一叹:“就留了她在屋子里,眼见着看一眼便少一眼了,就叫我多看看我这大孙女吧!”   一席话立时引出了潘小桃的眼泪来,抱着锦娘走上前去,哽咽道:“爹莫要说这些丧气话,又不是甚个大病,咱们好生调养着,定能好起来的。”   赵新林也忙道:“小桃说得极是,崔叔只一心将养身子,余下琐事,只交给我便是。”   只是长生爹心里却明白,他这身子骨,自打长生娘没了后,便已经死了大半儿。余下的那一半儿,不过是为着长生而活。后头长生也没了,那一大半儿便也跟着没了,撑着一口气儿,只是不忍心留下了小桃和锦娘在这尘世里头凄凄楚楚地过活。好歹他是个男人,便只留着一口气儿,也能给她们娘俩壮个胆儿。   然而究竟抗不过天命去,长生爹叹了口气,见锦娘两眼含泪,娇楚楚窝在小桃怀中,小嘴张张,打了个哈欠,于是道:“锦娘小孩子家的熬不得觉儿,小桃抱她去睡。等她睡着了,再来,我有话同你说。”   潘小桃垂眼去看,锦娘两只眼睛木呆呆的,许是怕睡着了就要被翠环抱去,强撑着眼皮子也不哭闹。于是应下,转身抱着锦娘去了。   见着小桃离去,长生爹指了指榻前的方凳,道:“新林坐下。”   见赵新林坐下,长生爹方叹气道:“我这身子骨,只怕是养不好了,我倒不怕死,只是怕我死了,留下她们娘儿俩,家里也没个爷们儿照应着,日子不好过。”   赵新林忙劝道:“崔叔莫要说那些丧气话,等着明日我便去寻了好郎中来,开了好方子,定能药到病除。”   长生爹勾起唇笑了笑:“这话都是宽人心骗人的,我的身子我知道,是好不了了。”   听了这话,赵新林不禁面露悲伤。   长生爹却又笑了起来:“你莫要难过,我当真不怕死的。那边儿有长生,还有长生娘等着我呢,我去了,就是一家团圆,再美满不过了。”说着伸手扯了扯被褥,抬起头道:“我这眼见着就要去了,心里只有一事放不下,怕是要托付给你了。”   赵新林哪里不懂长生爹放心不下什么,将心里的悲痛忍了忍,道:“崔叔放心,小桃和锦娘我必定会好生照料的,绝不会叫她们吃苦受罪。”   长生爹却摇了摇头,沟壑丛生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来:“不,我不只是叫你照料她们娘俩,我的意思是,你就把小桃娶回家里头,做了二房罢!至于锦娘,若你不嫌弃,就认了她做你的干闺女。等她大了,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我死了,也念着你的恩情。”   惊得赵新林立时站了起来,疾声厉色道:“崔叔这话是为何意?”   又疑心,许是素日里他来往的频繁了些,或是哪一时不注意,被崔叔误会了去?于是诚恳道:“小桃乃是长生的媳妇儿,我待长生如手足,如何能纳了小桃做二房?我若是藏了此等龌龊心思,必定不得好死。崔叔你且放心,小桃就是我亲弟媳,锦娘我也必定视她为骨肉,只是万不可再提此事了。”   见着赵新林忙不迭地表白起誓,长生爹挥一挥手,叹道:“新林莫急,你且坐下,待我细细说来。”   赵新林本还要表白一番,可见长生爹老脸蜡黄,又是疲态尽显,于是住了嘴,在小凳上坐下,只静待长生爹还要说甚。   长生爹自然晓得,赵新林心里并没有那等心思,只是素日里看了去,却也未必没有欢喜的意思。默了默,叹道:“我晓得你是个正人君子,又待长生亲厚,自然不会生出那等心思。可有道是世事多变,眼见着崔家就只剩下了锦娘一根独苗,小桃又是个寡妇,我去前若不好生安置了她们娘俩儿,便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呀!”   赵新林又是难受,又是不悦,道:“崔叔这般忧心,莫非是不信我?”   长生爹叹道:“并非不信你,只是,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我若在,咱们你来我往的,也不必担忧旁人说了闲话。可我若故去,只剩下了小桃,这瓜田李下的,便是你不曾存了心思,也管不得旁人口中长舌。到那时候,你委屈,小桃也委屈。倒不如我死前做主把小桃婚配给你,也省得旁人背后戳脊梁骨。”   这话却好似他和那潘小桃必定要生出什么情愫来一般,赵新林不由得起身气道:“崔叔莫非是害怕以后我生出了旁的心思不成?故意说了这话来试探我?”   长生爹见赵新林果然急了,怒了,忙道:“你莫多心,我这话并非存了试探之意,真真儿是心肺之言。”又摆摆手,示意赵新林坐下,续道:“我担忧的便是你以后避嫌不再往来,小桃一介女流,这市井之中哪里又少了泼皮无赖。我恐她形影单只,被人盯了去,那时候受气受惊,倒还不如被你纳去府中做了二房。总是知根知底,晓得你不会薄待了她。”   又摇摇头,一面阻止赵新林插话,一面继续道:“此乃其一也。”说着叹气道:“再者,小桃不过才十七岁,我又如何舍得叫她就此守寡不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叫她孤孤单单一个人。若是锦娘是个男孩子,我便狠一狠心,就叫她守在家中。可锦娘毕竟是个女娃,以后大了,也是要出阁的。到那时候,家中只有小桃一个,伶仃孤独的,我只要那么一想,心里就不落忍啊!”   这话倒也在情在理,只是把那女子嫁给他,赵新林心里依旧梗着一道坎儿,又恐这是老人家不放心,存心试探,就信誓旦旦道:“若是崔叔信得过我,只把这事儿交给我来便是。等着小桃哪一日愿意嫁了,我便细细寻访,必定找了合适的人来。到时候我为娘家人,有我在后头挺腰杆,不怕旁人看轻欺负了她去。”   长生爹眼见赵新林言之凿凿,并无半点要纳小桃的意思,也晓得这事儿是他提的突然了些,也难怪人家生了疑心,一再的推辞婉拒。   说来也怪他,往日里总想着,便是改嫁,也需得守了三年孝,却不成想,他这身子骨到底差了点。这番一耽搁,到底是耽误了。   心下一盘算,也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于是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因着长生爹提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赵新林哪里还能坦然呆在这里,瞅见潘小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便站起身,冲长生爹抱一抱拳头,道:“眼见着天色已晚,我且先回去,等寻来了名医,再来看崔叔。”   长生爹一见他如此模样,分明迫不及待要离去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气,倒是生出了一丝悔意来,若是就此生分了去,哪一日他咽气归去,家里这孤儿寡母的,岂非成了水中浮萍,再无有依附可以依靠?于是忙堆起笑,道:“外头天黑,你小心着些。”    ☆、第051章      潘小桃并不曾听见两人的对话,只是见着赵新林走时面色不甚好,眼神也有些回避她,倒和往日大不一样,透着莫名的疏离,心中生疑,等着赵新林去了,才问长生爹:“爹,你们方才说了甚?怎的我瞧着赵大哥面色不太好看?莫非起了争执不成?”   长生爹就叹气道:“不曾起了争执,只是我想着把你许给他做二房,他却疑心我有意试探他,于是就生了不快。”   潘小桃一听,纤眉登时锁紧,埋怨道:“爹爹怎生了这等心思?长生哥哥待我情深意重,小桃不改嫁。”   长生爹听罢,展眉一笑:“有你这话,也不枉长生待你一片痴心。”说罢叹了叹:“只是你年纪尚幼,却不知这寡妇独居,日子艰难。且不说旁的,我只说个你认识的,便是总来咱们家耍着玩闹的小云花,她娘半年前便改嫁了,听说是嫁去了小河沟的宋家,把那小云花也带了去。”   潘小桃诧异道:“小云花的爹娘当初很是恩爱的,小云花也说过,她娘是立志要守寡的,怎的突然就改嫁了。”   长生爹叹道:“还不是叫她那小叔子给逼的,看上了她家的水田房产,私底下给了族长好处,族长睁只眼闭只眼的,孤儿寡母的,可不叫挤兑得活不下去了。”   潘小桃道:“我记得小云花的舅舅家还是好的。”   长生爹笑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再是心疼,又不是做官的,无钱无势,便是闹上几场,又顶什么用。也不是门挨门的,出了事故便能打上门。折腾来折腾去的,还不如改嫁了,自己个儿后半生有了依靠,女儿也不跟着遭罪。”   潘小桃只觉这话倒好似暗地里点拨她,于是在床前的小凳上坐下,道:“我又没有挨千刀的小叔子左蹦右跳地挑事,我只好好呆在家里头,做了绣活儿,托了张大爷出去叫卖,总能填饱了肚皮。”   长生爹却叹道:“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便是你有心安安分分,也难保旁人不暗生鬼胎。”见小桃还要争辩,长生爹摆摆手,道:“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定。便是你不为自己想,以后锦娘嫁了人,娘家只有个孤苦无依的娘,想来在婆家也要矮上三分。万一有个嫌隙,到时候谁能为她撑腰做主。”   潘小桃强辩道:“便真如爹所说的,到时候求到赵大哥那里,赵大哥也必定不会不理不管的。”   长生爹笑了:“人情如纸薄,锦娘如今才多大点儿?十几年过去了,你怎知到那时候,人家还肯理会你?若是当真不管,你又当如何?”   潘小桃抿着嘴皱着眉,半晌,道:“赵大哥并非那等无情无义之辈。”   长生爹微微合眼,叹道:“我瞧你是个伶俐通透的孩子,旁的且先不论,只说你年纪轻轻,又长得这幅模样,我若去了,难保这街面上的地痞无赖不起了坏心。短时间还好,若是久了,一旦出了事,你是个女人家,吃亏受辱不还得你受着。我也晓得,你和长生情深意重。只是长生已经去了,我眼见着也要跟着去了,可你和锦娘还活着呀!你是受过苦的人,我也不多劝你,你自己个儿回头多想想吧!”   见着长生爹满面困倦,潘小桃起身伺候着长生爹躺下,扯好了被子,便转身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往外头去了。   进了卧房,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灯,还套了厚厚的灯罩。屋里暗暗的,潘小桃轻步走了过去。床帏深处,小小的锦娘闭着眼睛,正睡得酣甜。柔软的被褥堆在了她细细的脖颈处,两个小脸蛋红嘟嘟的。   潘小桃褪了衣衫,小心地揭开被子躺了进去。身边是低不可闻的呼吸声,潘小桃就着昏沉的烛光,凝视着锦娘的小脸,面色渐次凝重起来。   公爹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便是她痴心一片能守得住,可等着锦娘大了呢?若是命好,嫁了好人家,一辈子和和睦睦到老,便是她孤独无依,她也就认了。   可万一呢?   潘小桃慢慢闭合了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公爹的意思她明白,赵大哥毕竟和他们非亲非故,就是有了那么些情分在,可亲如兄弟,也不能时不时就去你家锅里看看,可有米粒下锅,可有衣服保暖,更不必提,时时护着她们。这世道,女人总归是弱了些。万一有个是非,再去抱佛脚,就只怕人走茶凉啊!   然而想是想透了,心里却总是迈不过去那道坎儿。潘小桃索性装了迷糊,只专心致志伺候长生爹。   赵新林那里,却因着长生爹那一日的话,到底是生了嫌隙,寻常时候也不肯来了,只是时常吩咐了伙计送些米面绢布,又从临县重金请来了一个很是有名的郎中。然而诊断的结果,却仍旧是油尽灯枯。   熬过了年末,又到了年初,长生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他心里急,可眼巴巴瞧着,赵新林也不来了,儿媳那里只是装傻充愣。他倒是叫张老头儿去请了赵新林好几次,只是去了三次,赵新林也只肯来那么一次。还只是小坐片刻,便借口离去。   潘小桃那里,只要赵新林来了崔家,便躲在屋子里哄着锦娘玩儿。若是长生爹叫环翠去叫,只说锦娘饿了肚子,不方便。   于是等着长生爹咽气那会儿,浑浊了的眼珠子望着一脸悲切的潘小桃,唇瓣翕动了几下,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潘小桃哪里不知长生爹忧心着什么,凑近了去,低声道:“爹你放心,若是实在过不下去,厚着脸皮我也要去寻赵大哥的。不为旁的,便为着锦娘,我也舍得下这脸面。”   长生爹瞅着潘小桃眼中点光烁烁,晓得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虽是遗憾,虽是放心不下,但也好歹有了些安慰,粗喘了几口气,眼珠子一翻,便去了。   棺木麻衣都是早早儿就准备下了的,原先是想着冲一冲,既是过不去这道坎儿,如今就全都用上了。   丧事办得简简单单,长生爹的棺木被拉回了王家庄,和长生还有长生娘,安置在了一处。   自打长生爹去了,家里的银两便用一两少一两了,潘小桃寻思了多日,想着她幼年时候也曾跟着娘亲学着怎么裁布制衣,想着倒不如开个成衣铺子,也好有个进项。   盘算过后,潘小桃便找来了家中做饭的刘婆子,叫她出去看看,可有价廉的门面铺子要转租的。   倒也巧了,隔了两道街,正好有家铺子要转让。原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老板老家出了事,要立马拾掇了行囊动身回家。于是价钱谈得十分顺利,那铺子本就是租借的,那老板就原价转给了潘小桃。还有些胭脂水粉不曾卖出去,都给了潘小桃,叫她搁在货架上,卖出去一盒,便是一盒的银子。   潘小桃自然欢喜,便领着家里头的三个仆役,把铺子给收拾了。又寻了间布庄,买了些布料回头做了衣样子挂在屋子里。   铺子后头还有间小屋,潘小桃便叫张老头儿住了进去,嘱咐他好生看着铺子,莫要叫人进了来,把衣服给偷了去。   这番忙碌,赵新林那里自是清楚的。只是他有意避嫌,见着潘小桃能自力更生,心道便由着她去,自己只在后头盯着,若是出了事,便上前头帮忙拦一拦,若是顺利,能赚得银子糊口,他年等着锦娘大了,他便赠她一副嫁妆,也便是了。   铺子开张,有些胭脂铺子的老客户来买胭脂,顺眼儿看见了那些衣样子,有些觉得不错,便订了几套。   这可是头桩生意,潘小桃自是下了功夫,那衣服做了出来,很是不错。于是穿着那些衣服的人回头去串门子,或是走亲戚,又给潘小桃这小小的成衣铺子,带来了好几单生意。   有了银钱入账,潘小桃一直紧绷的心算是松了下来。家里头要吃饭的嘴便有五张,就是家中还有些积蓄,也撑不住坐吃山空。   起先,潘小桃也想过,要把张老头儿,刘婆子,还有那翠环,退还给那赵新林。只是转念一想,这院子虽小,可她一个寡妇住在这里,又带着个小孩子,把人都遣散了,她有个事故,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   她私底下也问过,这三个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只要给她们一口饭吃,有个房顶遮风避雨,也不求旁的。总是那些人的卖身契都在她这里,潘小桃后头又起了开铺子的念头,便熄了要撵了这些人去的念头。   日子就这么静悄悄地过了小半年,一日,这家铺子的主人来收租赁银子了,见着胭脂铺子变作了成衣铺子,主人也换了人,不禁微微一惊。缓了片刻,便恼了。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愣头小子,抿着唇皱着眉把屋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冲着低头弯腰的张老头儿喊:“这铺子不是租给王有成那厮卖脂粉的,怎的如今换了人,还开上了成衣铺子。最可恶的竟也不捎个信儿给东家,这不是胡来吗?”   潘小桃正提着竹篮子抬脚往屋里迈,听得这一句,忙接道:“当初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王家大哥走得急,来不及说。也是我糊涂了,后头只顾着做生意,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是咱们的错,您大人大量,且高抬贵手,咱们还按着以前的租金往下续如何?”   来人听得这话正要恼,回转头一看,却是个秀丽丽的小妇人。乌黑秀发挽在头上,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满月银盆脸,弯弯柳叶眉,含笑带软的一对儿剔透晶亮的眼珠子,登时瞧得这人愣了一遭。   潘小桃见那小子只盯着自家看,却也不说话,不禁脸上微红,有些起怒。只是倒底是自家做错了事儿,于是勉强笑了笑,给那人又蹲了一礼,道:“这位小哥儿,你说成吗?”   那人蓦然一惊,随即忙堆起了笑来,道:“成成,怎的不成呢?”   听得潘小桃登时心花怒放,连声吩咐张老头,给这人看座斟茶奉果子。    ☆、第052章      这人吃果子喝茶终于舒坦了,就收了潘小桃的银两,两人又定了契约,算是把这铺子又给续租了下去。   等着这人回去,把新的契约书拿给自己东家看,东家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契约书上的潘氏是哪个?原本不是姓王的在租家里的铺子吗?”   这人忙笑答:“那姓王的不是个东西,铺子不租了,也不和咱们说,私底下就给转了出去。如今租着咱们铺子的,是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开的成衣铺子,我瞧着,生意还不错。”   这人的东家姓曹名醇,是个蓄着小胡子的青年男子,身量不高,青铜面皮,瞧起来精明非常,一听说是个水灵灵的小娘子,立时就有了兴趣。   “哪户人家的?怎的家里头没个男人吗?叫个娘们儿抛头露面的。”   这小厮忙笑盈盈回道:“听人说是个寡妇呢,新近又死了公爹,家里头就只剩下她,还有一个刚断奶的女娃娃。”   曹醇捋了捋自己的小胡须,又问:“长得真水灵?”   小厮回道:“可不是,那模样儿齐整得很,和咱们家的红艳不相上下。”   这话说的曹醇立时就心头一跳,红艳可是他们家的一朵花儿,丫鬟里头,那可是个拔尖儿的。于是情不自禁的,就把那水灵灵的小寡妇搁在了心里头。终于寻了一日,命小厮领着他去了潘小桃租赁的那铺子。   躲在斜对面的茶水铺子里,曹醇见那小娘子果如小厮口中所言,身形袅娜,粉面如春,长得甚是动人,不觉便起了纳进后院儿的念头来。   心思,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家里头还有个女娃娃要养,又并非小子,以后大了,也撑不得门户。自己家又是富贵人家,家中的婆娘,哪个不是绫罗绸缎穿着,琼酿玉汁喝着,一股脑说给那小寡妇听,不怕她不动心肠。   于是朝小厮招招手,细细低语了一番。   潘小桃哪里知晓,背地里,竟有人打起了她的主意。只想着那贼眉鼠眼色眯眯的小伙计已经收了租金,又新定了契约书,这事儿便已经了了,自家只要好生经营,不怕生意不兴隆,日子不好过。   这几日又揽了几单生意,挣得了一小笔银子,潘小桃心里畅快,便给了刘婆子半两银子,叫她上街上割了肉,打了米酒,又买了新鲜果子,预备着晚上做上一桌子好菜,大家也乐呵乐呵。   等着刘婆子刚去,潘小桃这边儿才刚坐下,铺子里便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穿着石青色团花褙子,发髻上簪了两根福寿如意银簪,一进铺子来,两只眼睛便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盯住了潘小桃,上下一打量,便扯起唇露出一抹笑,盈盈走了过来。   潘小桃以为来者是客,忙起身迎了上去,福了福,笑道:“大姐是要做衣服吗?”略退了半步,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成衣,道:“这是才做出来的新样子,颜色款式很是适合大姐的年纪,端庄又大气。”   那妇人却不去看那衣服,笑眯眯拉起潘小桃的手,眼睛往她鼓囊囊的胸脯子和细软腰肢上绕了一圈,忽而笑了两声,道:“呦,你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啊?”说完了又“啧啧”两声:“都说这条街上新开张了一间成衣铺子,老板娘长得是人比花娇,我还不信呢,今个儿瞧了,果然标致。”   这话三分调侃,七分嘲弄的,说的潘小桃立时就恼了,只是来人便是客,她自然不好就甩了脸子给客人瞧,于是猛地缩回了手,淡淡笑了两声,回道:“大姐说笑了。”转头说道:“翠环,你口舌伶俐,给大姐说说咱们新做出来的衣服样子。”说着就要走。   却被那妇人扯住了手腕,妇人笑道:“你且慢一步,我有话和你说。”   潘小桃用了扯了扯,那妇人也是用了力道的,就没扯回来,不由得就拧了眉,淡声道:“我和大姐素不相识,却不知大姐和我要说甚?”   那妇人笑嘻嘻道:“说的自然是好事儿,等着我说了,你这小妇人必定要喜上眉梢?”又自己个儿“哈哈”笑了两声,便把那曹醇叫她办的事儿给说了。说的自然是曹家如何的家财万贯,那曹爷又是如何的风流倜傥,若是潘小桃愿意了,又是如何的穿金戴银,喝金咽玉。   听得潘小桃喉管里头直冒烟,这女人,话里话外都是那曹家能瞧上她,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若是不答应,便是眼瞎了,心盲了,必定是要上杆子追着撵着,方才是个正理。   心里憋着一股子怒气,于是用力一甩,哼了几声,冷笑道:“既是这曹家如此铺金盖银,不如大姐你毛遂自荐得了。我这贫民小户儿出身的小寡妇,可是万万不敢进了这高门大户的。”   那妇人来之前,自是将潘小桃的底细扫听了一番,晓得这小妇人家里头虽是不愁吃穿,也算不得富裕门户。又思量,这女子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死了丈夫,又没了公爹,她只把那曹家的门户说上一遭,必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如今瞧这女子的模样,倒好似不愿意。   于是脸上的笑便淡了,眉角往上挑了挑,撇着嘴道:“我说你这小女子当真是不知好歹,这般千好万好的事儿,你竟然不肯?若非是瞧着你还有副好样貌,哪里又轮得上你?搁我说,你还是痛痛快快答应了才是。若是再摆弄你那小心思,以为这般推三阻四的,就显得你比旁人金贵了两分,可就歇了这份儿心思吧!”   一番胡言乱语,直气得潘小桃两眼冒火,银牙紧咬。她本就不是个好性子,原先在王家,加紧了尾巴不过是为了少得几分打。后头嫁进了崔家,好似掉进了福窝儿一般,那故意收敛起来的性子,早被养了回来。只是长生哥哥素来爱她宠她,她哪里又舍得咧嘴呲牙。   这些时日,她寡妇当家,操持着门面事宜,虽是知道做生意须得忍得三分气,可此时,也是万万忍不得了。于是眼一棱,冷笑道:“翠环,这位大姐想必是得了失心疯了。只是咱们这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收留了她,你去送送这位大姐吧!”说完便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面对墙壁,再不肯搭理那出言冒犯的妇人。   这妇人本以为这小寡妇不过是存了心思提高身份罢了,心里定是千般万般的愿意,可瞧着这般模样,却好似是她会意错了。思及自家那位曹爷的脾性,若是办砸了差事,只怕是要不得好过。   这般一想,妇人忙堆起了笑,前走几步,伸出手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笑道:“抽你这张不会说话的烂嘴。”又同潘小桃弯眉扯唇地笑道:“小娘子大人大量,且饶了我这老妇一回。那曹家果然是金玉铺成的福窝儿,那位曹爷,也真真儿的是位怜香惜玉的主儿。小娘子年纪轻轻的,又何必守寡自苦?若是应了这婚事,当真是造化了。”   潘小桃本就不曾有再嫁的念头,这妇人前头又那般羞辱她,便是后头说起了好话儿,又能怎样。潘小桃只不理会她,盯着墙上的衣服样子,动也不动。   翠环瞄了自家主子一眼,便转过脸扬唇露出浅笑,冷冷瞧着那妇人,手往门外一伸,道:“这位大姐,您这边儿请。”   这妇人不曾想,这小娘子气性挺大,自己好言好语的,竟没半点儿用处。虽也晓得,原是自己低看了人,还以为这小娘子本就和曹爷有了瓜葛,不过是要替自己摆谱子,也不知耍了什么小性子,才叫得曹爷派了自家来说媒,于是心里先瞧不起。   可如今只瞧人家冰着张脸,半分没有攀高枝儿的意思,这妇人心里就起了慌。这办砸了差事,回头叫曹爷晓得是她不会说话,才叫人家起了恼,可不要革了他男人的米粮。到时候,她男人还不捶死她。   这妇人腆着脸,对翠环笑道:“这位姑娘行行好,且叫老妇再和你们家小娘子说几句好听话。”   翠环却推搡着她出了屋子,立在门槛上绷着脸皮子冷笑:“可得了您吧,咱们家小娘子便是改嫁,也必定不会嫁去你说的那个什么曹家。”抬起手往脸上刮了两下,讥笑道:“人活一张皮,您可给自己长点儿脸吧!”   说的这妇人是又气又恼,登时通红了脸。立在街上见那长眉瓜子脸的小丫头转身往屋里去了,心里渐渐生出了怨恨来。不就是一个身如浮萍的小寡妇,不过是长得骚了点,就敢对她甩脸皮,且看她使个法子,可不弄死她。   于是回了曹家,立在廊下往自己大腿根儿上狠狠拧了一把,两眼泪汪汪地便去寻了曹醇。   曹醇见她来了,忙搁了茶碗,喜盈盈问道:“那喜事儿可说定了?我叫人去查了黄历,下月十五是个黄道吉日,你去和那小娘子说道说道,不如便在那一日宴请高朋,成了姻缘如何?”   这话却叫那妇人愈发的心惊肉跳起来,合着这位曹爷真真儿是上了心,她那边儿还不曾敲定了婚约,这边儿可就叫人查起了黄道吉日,这猴儿急的模样儿,可了不得了。   于是抬起手往脸上一捂,哭喊道:“哎呦喂我的曹爷啊,可不是老妇不顶用,谈不下这婚事,着实是那小寡妇乖滑可恶,说什么曹爷您好色无度,后院儿里已是女人如云,还要起了心思妄图坏了她的名声,她便是改嫁给谁,也不会进咱们曹家的这扇脏门。”    ☆、第053章      甚个叫做曹家这扇脏门?   曹醇生气了。   没错,他是好色,后院儿里头,也确实是女人如云,可这又怎的了?他有钱又有势,虽是添房纳妾养了许多女人,可又不曾欺男霸女,凭甚如此侮辱他曹家的门楣。   哦,你不乐意再嫁,就愿意守寡图个名声,行啊,他又不是那等罔顾道义,霸占女人的败类,你便好生拒绝了又能怎样?至于这般辱骂曹家吗?   曹醇慢慢坐在椅子上,哼了一声,冷冷道:“她当真这般说的?”   妇人一直呜咽不停,时不时便要掀起眼皮子,偷看两眼。见得自己那话一出口,老爷就陡然变了脸色,眉宇间尽是羞怒的痕迹,不由得大喜。如今听得老爷发问,忙回道:“自然是那小女子说的,千真万确,再不敢欺瞒了老爷。”   曹醇自是恼怒非常,本是起了报复的念头,可一想那到底是个寡妇,女人当家怪不容易的,何况还有个女儿嗷嗷待哺,于是肚子里生了一会子闷气,哼道:“得了,这事儿便算了。”说着抬起眼瞅了那妇人一眼:“你来回的跑腿儿也是受累了,去账房那儿,就说我说的,赏你五百大钱。”   那妇人听罢登时大喜,可欢喜过后,思及那寡妇羞辱于她,就陡然生出了不甘来。两只眼骨碌转了一圈,忽的哀声哭道:“老爷给我赏钱,我本该欢欢喜喜,再不该去说旁的。可老爷素来对咱们宽厚,一想到那小寡妇胡言乱语糟蹋咱们曹家的名声,我这心里就过不去。”   那曹醇本就心里堵得很,又被这妇人故意矫揉造作地哭了一通,更是添了几分郁闷。可他到底是个大男人,虽是生气,可要他因此去为难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没了男人的女人,他也是做不到的。   又听那妇人哭了两嗓子,曹醇登时恼了,不耐地喊道:“可得了吧,哭哭啼啼的,聒噪得很,你下去吧!”   那妇人立时噎住了嗓子,也不敢再哭了,福了福,忙转身去了。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这妇人想了半晌,终于叫她想出了一个歹毒的主意来。   等着入了夜,那妇人的丈夫回了家,见家里的八仙桌上摆着几碟子不常见的菜肴,凑近了去看,惊讶地喊道:“这可是如意楼的菜?”   这妇人正端了一盆儿甜汤进得屋里,笑嘻嘻回道:“正是如意楼的招牌菜。”又嗔道:“就你眼尖。”   男人听罢笑了:“呦,这可是刮的什么风,你这妇人竟舍得买了如意楼的招牌菜给我吃。”   妇人听了呵呵一笑:“瞧你说的,自己家的男人,有了甚个好东西我不舍得给你?”说着递了双筷子给那男人:“坐下,吃菜。”   男人接了筷子,坐下夹了一筷头儿藕片喂进嘴里,嚼了几嚼,叹道:“可惜不曾有酒。”   妇人便抛了媚眼儿过去,笑道:“瞧你馋的。”起身去了灶房,不一会儿,端了一壶酒过来,笑道:“也是如意楼的,说是叫做清水酿。”   男人高兴坏了:“快些拿来,这可是好酒呢!”   一时饭饱酒酣,男人喝得双眼迷离,笑嘻嘻看着妇人道:“说罢,你今个儿如此殷勤,必定是有所图的。且说来,为夫都应了你。”   妇人听了大喜,忙凑了过去,低声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这边儿的潘小桃几人,也刚刚吃好了晚饭。虽说白日里有了那么一件不甚欢喜的事儿,可闭了店门儿归了家,瞧见家里头的八仙桌子上摆着那么些子好吃的,锦娘瞧见她,更是欢喜十分,忙不迭地就奔了过来,嘴里软软糯糯地喊着:“娘亲——”   潘小桃的心登时就变成了一团絮棉,软绵绵,甜蜜蜜,再没有甚个事儿能扰了她的心情,蹲下身伸开双臂,便将小锦娘搂在了怀里。娘俩儿一番亲密,潘小桃才抱起锦娘往屋里去了。   吃过了饭,刘婆子和翠环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碟,张老头儿笑呵呵同潘小桃道:“晚了,该回店里去了。”   潘小桃笑道:“有劳张老爹了,路上黑,且小心些。”又同翠环道:“盘子里没吃完的点心拿了纸包起来。”又转头冲张老头儿笑:“夜里头或是晨早时候饿了,填填肚儿。”   张老头儿笑眯眯应下,等着翠环包了点心拿给他,才转过身慢悠悠去了。   潘小桃先陪着小锦娘玩了会儿七巧板,然后刘婆子烧了热水,翠环和潘小桃两人一起给锦娘洗了澡,潘小桃拿了一大块儿软绵纱布包住了小锦娘,往床上去了。   环翠收拾地上的残水,潘小桃给锦娘换了衣服,便哄着锦娘睡了。   等着锦娘睡去,潘小桃和环翠就着灯又做了一会子针线,潘小桃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冲环翠笑道:“也累了一天了,今个儿就这么着吧!”   翠环听了一笑,也伸手按住脖颈,慢慢地转动了起来。正是这时,刘婆子端着托盘进了来,上头搁着两个瓷白炖盅。   刘婆子笑道:“老婆子眼睛不中用,也帮不得缝针制衣的,就躲在小厨房里炖了两盅甜品,最是滋阴补气的,趁着热气儿,赶紧喝了。”   翠环忙接过了托盘,笑道:“正是眼干口燥呢,刘妈妈这甜品当真送的及时。”   一时吃了甜品,三人又洗洗漱漱一番,外头就已经敲响了二更的梆子了。   夜色渐趋深沉,翠环和刘婆子住在厢房里,正屋里头的两间屋子,原本住着潘小桃和长生爹,长生爹去了,那屋子便空置了下来。   正是夜深人静,漆黑的夜色里,高耸的围墙上,一个身影正踉跄着往院子里头翻。   这人应是有些腿脚功夫的,虽是酒气弥漫,身子也摇摇摆摆的,可由墙上飞跃而下,竟是落地无声。那脚底刚沾了地,便猫起腰身,瞪着眼四下打量起来。   这人却是白日里来铺子说媒的那妇人的丈夫,这般往院子里看了一圈,便径直往正房的窗户那里走去。   躲在窗台下,这人忽的听见屋子里有小儿的哭啼声,乍然响起,倒吓了他一跳。随即便有轻软缓柔的女子声糯糯响起。须臾,那哭啼声便渐趋无声,屋子里又重归平静。   眼见没了声响,又躲在窗台下等了好一会儿,踏着夜色,男人就挨着墙根儿往正屋屋门那里走去。   从腰带里头摸出一柄尖细的利刃,插.进屋门缝隙里,一下一下的,便把从里头闩住木门的门栓给拨弄开了。轻巧巧推开门,这男人一个晃身,就进了屋子,随即就反手闭住了门扇。   他左右都瞟了两眼,想起自家婆娘说的,这是个颇有姿色的小寡妇,才刚死了公爹,家里头并没有半个男人,只有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还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寻常都住在店铺里头。   他那婆娘本来是嘱咐了他,叫他随意寻个身强力健的乞丐,给些银两,叫他翻墙而入,把那嚣张的寡妇给祸害了。总是无依无靠的一朵浮萍,便是叫人轻薄了,必定也不敢声张,更不必提去报官,只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暗地里吞了这口怨气。   只是他出得家门,心里头把那婆娘形容那小寡妇美貌的话给琢磨了两番,不觉便起了淫.心。心想,又何必去寻一个乞丐呢,他不就是男人嘛!且叫他受用一番这等良家女子,看看和那烟花巷里的女人,究竟有何不同。   这男人本就喝了酒,酒劲儿上头,便不管不顾的来了。此时睁着眼珠子打量,就着轻微月色,瞧见屋里的两间厢房只垂了麻布厚帘子。男人轻轻走了过去,撩开帘子,探着腰便钻了进去。   屋里甜滋滋的,透着一股子清腻的味道,男人不声不响地嗅了一口,登时心花怒放激动了起来。他慢慢往床帏走去,轻薄的月光照在了厚厚的窗纸上,屋里并不算明亮。他只能隐绰地瞧见,那床帏上垂挂着两面轻软的纱帐。   一步一步,男人立在床前,伸出手去撩那纱帐子。却不成想,那帐子刚刚撩开,迎头便是一根短粗的木槌狠狠地敲了过来。他下意识偏了头去,那木锤子敲在了肩头上,疼得他登时大叫起来。   这叫声又惊醒了熟睡的小娃娃,孩子的哭啼声登时穿透了夜色,击碎了这夜晚的宁静。   潘小桃顾不得去安抚受惊的女儿,她手持木槌又用力打向了这闯进家门的淫.贼。这一次她看得准,正打在了男人的脑后勺上。   疼痛袭来,男人忍不住低吼了一声。他哪里想过,这寡妇竟是如此凶悍。   潘小桃手执木槌,一下一下快速而用力地往这男人头部击打而去。男人本就有些迷醉,被那木槌连续几下打在了脑袋上,更是疼得发起昏来。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不是说身量苗条,好似春日杨柳吗?怎的力气如此之大!每一下,都打得他想要哭爹喊娘。   屋子里乱成一团,厢房里头住着的刘婆子和翠环都循声赶了过来。推了推门,门竟是开着的,都是大惊失色,忙涌向了内卧。   迎头便撞上了从里头逃窜出来的男人,这男人被打得晕头转向,被这突兀出现的两个女人彪悍的两声喊叫吓得登时三魂去了七魄。大吼一声:“躲开!”伸出的两臂胡乱推搡着,便冲了过去,往门外狂奔而去。   潘小桃拿着木槌追了出来,冲着刘婆子环翠喊道:“去看着锦娘。”自己个儿鞋袜都不曾穿,便往院子里撵了去。    ☆、第054章    正是午夜时分,穹顶之上斜挂着半轮弯月,月色并不亮堂,蒙蒙地落满了院子,照得一片婆娑。   潘小桃冲到院子里的时候,那趁夜闯进家里的男人已经手脚利落地翻到了墙头上。   潘小桃立时就扔了手里的木槌,脚不停歇地奔了过去,又顺手操起靠着墙壁放着的一根长竹竿。这竹竿素日里是用来晾晒衣物的,此时被潘小桃握在手里,冲着那墙头上的男人就狠狠地捅了过去。   男人疼痛难忍,发出了尖利的惨呼声,而身子也随之跌落墙头。隔着一堵墙,潘小桃清楚地听见了沉闷的落地声后,男人再一次痛苦难捱的痛呼。   “奶奶,夜深冰寒的,把鞋子穿上吧!”刘婆子从后头疾步走了过来,把手上的鞋子搁在地上,站起身往墙头上瞅了一眼,骂道:“坏了心肝肠的下贱东西,可摔不死他!”   潘小桃一面穿了鞋子,耳朵里听见外头悉索的响动,但很快的,那响动便消失了。   这是跑了吧!   潘小桃将竹竿又靠回墙上,屋子里,锦娘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翠环急得满头大汗,抱着锦娘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嘴里“哦,哦”的低声哄着。可是锦娘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仍旧哭得厉害。   潘小桃撩开帘子走了进去,环翠瞅见她立时喜上眉梢,抱着锦娘就迎了上去,嘴里道:“锦娘哭得厉害,奶奶快哄哄吧!”   潘小桃忙接过了锦娘,紧紧搂在怀里。小锦娘已经哭得两眼通红,瞧在潘小桃眼里可把她心疼坏了。软言软语地哄了好久,锦娘才慢慢歇住了哭泣。   因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潘小桃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就叫刘婆子和翠环在屋子里打起了地铺,也好做个伴儿。   因着那男人面容陌生,又是浑身酒气,潘小桃猜测,大约是街上的哪个泼皮无赖,瞧着家里头没了男人,便起了这等下贱心思,虽是生气,只是这事儿到底不宜张扬出去,便憋了一肚子气,忍了下去。   只是不曾想,这事儿竟传扬了出去,闹得整条街巷都知道了。   潘小桃脾气硬,虽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她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和往日一样,还是早起晚归,在铺子里忙碌制衣的事儿。   然而这日翠环去送做成的衣服,哪成想,那订做衣服的人家扔了半两银子出来,却并不要那衣服。只说他们是好人家,那等暗地里不守妇道,行苟且之事的女人做出来的衣服,他们穿了嫌晦气。   翠环生了一肚子气,也不去捡拾那地上的银两,夹着衣服气哼哼回了铺子。   潘小桃正在熨帖衣服,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见是翠环,还阴着一张脸,不禁笑道:“瞧着倒好似生了气,却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不快?”   翠环瞧着潘小桃没事人一般,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奶奶还有闲心说笑。”将衣服往台子上一扔,委屈道:“人家嫌弃咱们家不干净,说穿咱们家做出来的衣服晦气。”   潘小桃闻言身子一滞,然而很快地,她便又继续熨烫起案几上铺平了的衣料。   翠环见潘小桃脸上虽不曾带了怒气,但是两片樱唇却是紧紧抿在了一处,晓得她心里也不好受,就歇了嘴,不欲再说。   抬起手,拿衣袖拭干了泪,翠环正准备去干活,余光里却瞧见那案几上摊平开的衣服,却是晨起时分,被她送去西柳街的那套衣裙。   翠环不禁疑道:“这不是晨起时送去西柳街的那套衣服吗?”   潘小桃一面搁下熨斗,一面淡淡道:“被退回来了。”   翠环惊了一瞬,随即怒道:“银货两讫,又不是衣服做的有问题,凭甚退了回来。”见潘小桃不吭声,只将两弯纤眉轻轻皱起,翠环猛地恍然,气道:“又是因着那回子事儿?”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眼泪便落了出来:“咱们家好端端的进了贼,不说同情咱们,竟还往咱们身上泼脏水。落井下石的东西,必定没有好报。”   翠环那里气得要死,潘小桃却依旧淡淡的,慢条斯理地把衣服叠好,然后抬头在屋里看了一圈,叹气道:“咱们这家店铺子,许是开不长久了!”   这话又叫翠环难受地落起了眼泪,潘小桃上前扶住她的肩头,笑道:“莫哭,我也只是这般说说,自然是要开的,总不能因着些流言碎语,就把自己吃饭的营生给扔了吧!”   只是这闲言碎语到底是生出了不好的影响来,潘小桃的衣服铺子,生意渐趋清淡下来。原先每隔一两日,便会有生意上门,如今找上门的,却都是些烟花柳巷里的人。   倒不是潘小桃瞧不起那等人,只是她一个寡妇,本就流言缠身,自打开始接了这些暗门子里头的生意,那流言就愈发说的难听了。   这日,刘婆子忍不住去和潘小桃说话。   “这话按理说也不该我一个当下人该说的。”刘婆子刚说完,潘小桃便笑了:“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虽说你为仆,我为主,可咱们都是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住在一处,就和一家子一样。您年纪大,有话教导我,我自然是知道好歹的。”   刘婆子听了这话登时心里热乎乎的,于是也笑了起来,道:“奶奶为人心善,那次的事,我晓得奶奶是受了委屈的。只是外头说的难听,奶奶这时候又接手了那些人的生意,这来来往往的,未免又要多添是非。倒不如闭了门铺,且先歇上一歇。总是家里头还有些存银,也不怕没饭吃。”   潘小桃自然也知道外头传得不好听。说起来,她也是听过一耳朵的。   那日她归家早,刚转过巷子口,就听见一群妇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住。那个巷口处原本就有口水井,素日里,妇人们最爱聚在那里洗衣嚼舌头。   潘小桃本就不喜欢凑热闹,自然是避的远远儿的。可那些妇人里头,有那么几个声音响亮的,说的话就难免叫潘小桃听进了耳朵里。   “搁我说,必定是那小寡妇青春寂寞守不住了。说是外头进去的贼,可这苍蝇不不叮无缝儿的蛋呀,谁知道是不是那两个人床上价钱不曾谈拢,闹掰了,才怒气上头,打得那男人翻墙逃跑。”   “可不是,只瞧那寡妇的模样,就知道要守不住。”   “哎哎,大家且住口,听我说。我可是知道的,那小寡妇最近和那些暗门子里头的人来往极多,说不来,以后就操持起这种生意也说不定啊。”   “哈哈哈哈,她家里头不还有一个女儿吗?有这样的娘,以后女儿可算是没人要喽……”   当时她站在墙后,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说她不要紧,可这般咒骂她的锦娘,潘小桃就忍不住了。她左右看了看,瞧见地上有些石头,便捡了起来,冲出去就冲着那群女人砸了去。气倒是解了,可惹恼了那些女人们,难听话就愈发多了。   潘小桃近些日子本就忧心这事儿,如今被刘婆子提起,便叹道:“也是我没忍住。”摇摇头,苦笑道:“只是她们那般奚落锦娘,便是这事儿再重演一遭,我也是忍耐不住的。我自己倒不怕,只是如今毁了名声,以后只怕牵连了锦娘受委屈。”   刘婆子道:“你是做娘亲的,女儿无端被人那般搁在舌头上嚼弄,忍得住才奇怪。只是咱们在这条街上住着,就少不得要和那些女人打交道,闲言碎语听着倒也不怕,就怕以后耽误了锦娘。”   见潘小桃满面忧愁,刘婆子道:“我这儿倒有一句话,说出来奶奶许是不乐意听,但是当初老太爷就是怕奶奶以后被人欺负,受了委屈没人撑腰,才起了叫奶奶另嫁的心思。当初奶奶不乐意,可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奶奶还是不乐意吗?”   长生爹当初的心思固然隐蔽,可刘婆子到底是过来人,一来二去的,便瞧出了些眉眼来。原先看着潘小桃自己个儿开店铺,虽是累了些,可日子也过得舒顺。可如今被人一盆脏水泼到了身上,可怜这家中又没有个顶门梁的男人。潘小桃虽是为人凶悍,可舌头虽软,凑到一处也是能杀人的。被流言逼死的女人,这世道还少吗?   潘小桃听了刘婆子的话,仔细想了两日,便叫来了张老头儿,叫他偷偷儿去赵新林的铺子上,看看能不能瞧见了赵新林。若是能瞧得见,便请他在外头定个茶水间,她有事儿要说。   赵新林自然也是听说了那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儿,他虽有心相助,可这种节骨眼儿上,那传言又是关乎男女情爱的那点子事儿,赵新林难免生出了迟疑来。便是这间隙里,潘小桃的那个成衣铺子,便开始接手暗门子里头的活儿里。这般一来,这名声就愈发不干不净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赵新林不免也有些悔意。当初崔叔害怕的事儿,到底是发生了。也怨他,当初为了避嫌,自打崔叔死后,便不肯再登那崔家的门儿。见那潘小桃抛头露面开铺子,也由着她去。然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铺子不过开了半年多,这是非果然就找上门儿来了。    ☆、第056章   张老头儿运气还不错,去了铺子便见着了赵新林。赵新林虽是觉得这般偷偷摸摸的实在不像话,可也晓得潘小桃是有了避嫌的心思,于是和张老头儿约定了地方时间,便叫张老头儿回去了。   一时见了面,赵新林瞧那潘小桃面目上隐约有些疲惫的痕迹,难免生出了内疚来。自打长生爹提了那事儿,为着避嫌,他极少去理会崔家的事儿,便是这阵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因是关乎男女私情,他虽心里着急,也只是远远的窥视着动向,叫人悄悄送了些银两过去。   潘小桃见赵新林沉默无语,便起身冲他福了福,道:“今日里请赵大哥来,是为着求赵大哥一事儿。”   赵新林忙起身,连声道:“有话就说,何必说求。”   潘小桃笑道:“如此我便直言了。”顿了顿,敛了笑意淡声道:“赵大哥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些日子我家发生的事儿,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怕她们嚼舌头。只是我如今并非孤身一人,还有锦娘。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我不想她受了我的拖累,毁了名声。那铺子我寻思着过些日子便给关了,这往后没了进项,一家几口却总是要吃饭的。”   赵新林忙道:“若是为着银钱,你且放心,往后每月我都叫人给你送去。你只在家里头好生照看锦娘,不必操心。”   潘小桃摇摇头,笑了:“不过是家里头遭了贼,便叫街坊邻居传成了那般,若是赵大哥每月送银子过来,叫人瞧了去,过不了多久,便要传出我是外室的谣言了。”   赵新林听罢顿时语噎。   潘小桃瞄了赵新林两眼,缓缓道:“我记得赵大嫂不是有了身孕,数数这日子……”   “住口!”赵新林却是突然暴怒起来,额上青筋直蹦,吓了潘小桃一跳。   印象里,那次她提及这事儿他也是这副模样,只是家里头添子添女的,不是喜事儿吗?怎的一说起这个,他就恼了呢?   赵新林眼见潘小桃眼中疑惑重重,背过身去缓了缓,这才转过身,强露出一抹笑,道:“你是想去我家里做奶娘?”   潘小桃忙笑道:“是这个意思。”   赵新林心里难受极了,可他又是有苦难言,若要推辞,又怕潘小桃疑心他不乐意出手相助,于是道:“家里的奶娘早就请好了。”见潘小桃面色一暗,心里不忍,忙道:“你等我回头问问,我前几日还听说,有个奶娘手脚不干净,预备着辞退呢!”   潘小桃立时就乐了,给赵新林福了福,道:“如此就等着赵大哥的好消息了。”   潘小桃走了,赵新林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很是发愁。要做奶娘……赵新林咬牙切齿地拧着眉,搁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就攥成了拳头。   去他娘的奶娘……   赵府建在西街,圈了很大一块儿地,高高的围墙,泛着青灰色的石砖,都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赵新林立在府前顿了片刻,他打小在这里长大,可如今这里却成了他不愿意回,却又不得不回的地方。他答应过他娘,这里的一切,他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啊……看着大门,赵新林沉沉地叹着气。   还是看门儿的朱三儿瞧见了他,喜冲冲走了出来,殷勤地给他牵马。   一路回了自己住着的听风苑,才抬了脚,忽的皱了眉头。想着这时辰,院子里的那人必定在廊下缝针线,赵新林不乐意见她,于是转身就要往回走。只是刚走没几步,迎头便碰上了带着儿子逛园子回来的秦月娥。   秦月娥一眼就看见了赵新林,立时喜上眉梢,转过身从奶娘怀里抱过儿子,就急冲冲往赵新林那里走去。   赵新林却是见了她便拧紧了眉,双眼冒火,两片唇也紧紧抿在了一处。见她回身去抱孩子,赵新林掉过身便往院子里去了。   秦月娥抱着孩子一路追赶,然而男人的脚步本就大,赵新林又走得急,秦月娥一个女流,哪里追的上。等着她抱着孩子进了院子,赵新林已经进了书房。两扇门紧紧闭着,窗子也被关了起来。   奶娘是知道自己家的主子不受大爷待见的,见秦月娥抱着孩子望着书房的门泪眼汪汪,她叹了口气,上前去抱孩子:“小少爷刚才就打哈欠了,我抱他去睡。”   秦月娥这才低头去看孩子,果然两只眼睛目光呆滞,见她望过去,婴孩儿忙扯着嘴露出一个天真无暇的笑来。看得秦月娥心里一酸,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你把他,把他带去睡吧!”秦月娥把孩子给了奶娘,纤指在孩子的小脸儿上抚了抚,才看着奶娘抱着孩子去了厢房。   “奶奶——”秦月娥的奶娘洪氏走了过来,见秦月娥两只眼噙着泪,两弯纤眉也紧紧拢着,怜惜道:“大爷是个心善的,奶奶莫要气馁,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秦月娥摇摇头,泣声道:“若是旁的还好,只是这件事,是个男人就忍不得。”拿起帕子拭了泪痕,续道:“即便太太是我亲姑妈,只要我一心待他,假以时日,他也必定会待我好,只可惜……说来都是我的错……”说着又哭了起来。   洪氏哪里不晓得秦月娥的苦楚,狠狠咒骂道:“哪里是姑娘的错,分明是那个短命鬼害的,活该千刀万剐的东西。”又怜惜地看着秦月娥:“只可惜了姑娘,好端端的日子,就成了这个模样。”   秦月娥泪眼淋淋地看向书房:“我如今也不求旁的,只求大爷松了口,给松儿上了族谱儿,不然叫人说道起来,松儿以后可怎么做人呢?便是叫我立时去死了,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秦月娥激动起来,几步到了书房门前,拍着门儿哭喊道:“开门儿,开门儿,大爷,你就行行好,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   屋子里,赵新林恨不得找了把刀来把两只耳朵给割了。是,你是可怜,可他就不可怜吗?凭白就带了顶绿帽子,如今还生下了个小孽种,杀又杀不得,扔又扔不得。这赵府上下,哪个不知道他赵新林是个活王八。   屋外的女人哭得愈发悲切起来,赵新林气不忿儿,几步走去拉开了门。秦月娥整个身子都扑在了门扇上,门一打开,收势不住,便跌进了屋里。   秦月娥是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被这么一摔,自然受不住,可此时她却是顾不得旁的,扑了过去就抱住了赵新林的腿,哭道:“我知道大爷恨我,可松儿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婴儿,甚也不知道。大爷就行行好,叫他上了族谱儿,便是叫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抬起头,涕泪满容地看着赵新林,急切道:“我可以立刻就去死,我死了,大爷也就解了气了。”说着就挣扎着站起身,四下瞅了一圈,见得屋子里的墙壁上斜挂着一柄宝刀,便踉跄着扑了过去,拔了刀出来,就要往脖子上抹。   洪氏吓得魂不附体,忙奔了过去夺了刀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响后,洪氏陡然拔尖的嗓音响彻整个听风苑。   “我可怜的姑娘啊,都怪老爷太太不识人心,把你一个好端端的金贵人儿给送到了这赵家的火坑里啊!是赵家没脸没皮做下了那等腌臜事儿,可老天不长眼啊,这报应怎就落在了姑娘你的身上啊……”   气得赵新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了过去。   等着秦月娥和洪氏哭够了,赵新林冷冷看着瘫在地上,搂成一团的二人,道:“要上族谱也成,给我办件事儿,我便依了你。”   秦月娥简直喜出望外,忙抖着嗓子道:“大爷你说,你说。”   赵新林道:“我有个故人的遗孀流落在外,过得很是辛苦,我有心照顾,可男女有别,始终不便。你去想个借口,把人给我堂堂正正接了进来。不得慢待,也不能生出甚个不好听的话来。”   若说赵新林一个赵家的大爷,往家里带个把人也是容易的,可惜如今把持这赵府的却是他那二娘秦氏。二人互看为敌,都是恨不得扑上去往对方身上咬上一口。他若是出面接了潘小桃进府,只怕那秦氏必定是要使绊子。等着人进来,依着秦氏的品性,定是要时不时寻些由头叫人不爽快。这秦月娥是她侄女,由她出面,这事儿才能妥当。   以后潘小桃进了府,也能过得平顺安详。   不过是养个故人遗孀罢了,秦月娥哪里不肯,真正是欢喜至极,不免有些口吃:“大,大爷放心,我,我必定办好这事儿。”   赵新林瞧她跪在地上,面容上的妆粉也哭花了,削薄双肩轻微颤抖着,实在是纤楚可怜。虽是恨她带给了他莫大的耻辱,可思及那件事,她其实也是受害人,赵新林本就不是狠心肠,遂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歇。”   秦月娥正是欢喜至极,忙不迭点了点头,扶着洪氏出了书房。   进了自己的屋子,秦月娥遣退了侍候的丫头,低声问洪氏:“奶娘,你说寻个什么由头合适?”   洪氏皱眉想了会儿:“大爷既是叫咱们办,必定是不想招了太太的眼,依我看,倒不如借口给二少爷添奶娘,把大爷那故人给接了进来。总是林氏的奶水足得很,那王氏手脚不干净,早送走早安生。”   于是二人低言细语,便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这边书房里,赵新林躺在床上压根儿睡不着。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本该手刃那些贼人,只可惜他心肠到底软了些,提了刀冲进了房门,秦月娥抱着孩子缩在帷帐后头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他看看那秦月娥,苍白的面孔,恐惧的双眼,又看看那怀中的孩子,皱巴的小脸儿,娇小的手脚……他下不去手,僵持了片刻,就恨恨地跺了跺地,转身去了。   他要去杀了那奸夫,可惜他那二弟奸诈得很,竟是早早儿就躲出了府外去。随从跟班儿,他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却是说不出那贼人去了哪儿。   那个秦氏恍惚也寻不得她那宝贝儿子的踪迹,那是她的命根子,漂泊在外头,她极是担心,就把这笔账算到了他的头上,背地里很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他一番坏话。   父亲耳根子软,又极其疼爱那秦氏,把他叫了过去,只说总是赵家血脉,这事儿说出去又丢人现眼,便叫他认了那孩子,好生对待秦月娥。当时就把他气个半死。   他自然不肯认,拧着脖子扛了这么久,只说要是把那孩子入了族谱儿,他就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府里还能藏着掖着,可捅了出去,看你们还怎么出门做人。   父亲恼怒非常,可又奈何不得他,便僵持到了现在。   可赵家的儿孙只要一出生,都是要上族谱的,何况那还是个小子。老家那里已是派人催了好几次,说是要开宗祠,把这孩子的名字给添上去。   秦月娥是那孩子的生母,自是焦急。秦氏私底下也急得很,毕竟是她儿子的种,她是亲奶奶,怎么能看着亲孙子不能上族谱儿呢?于是在父亲面前愈发不说他的好。   可那又如何,赵新林这段时间只抿着唇不松口,很是把那几人憋屈得不行。   然而终归还是要认下的,不然老家那里说不出道理,流言传了过去,他自己个儿的名声也不好听。   再者,他也可怜那个秦月娥。好端端一个姑娘,原先也是活泼好动的,不过嫁进赵家一年多,就整日里以泪洗面,再不曾听得她铃铛般脆耳的笑声。   算了,赵新林想,这事儿总是要有个结果的,趁着这机会,把那潘小桃带进了赵府,以后也不用操心她寡妇持家难。等着锦娘大了,他便寻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出去。也算是他和长生兄弟一场的情分了。    ☆、第056章      潘小桃立在曹府门前,怀里揣着当初立下的契约书。赵大哥那头儿已经妥当了,这边再把这铺子的事儿给了了,回家收拾了细软,就带着锦娘一起进赵府。   赵大哥也说了,张老头,刘婆子还有翠环就留在他的铺子上做活,这般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她不必抛头露面,没了闲言秽语,对锦娘也好。   只是来了这曹府,问了门房的人,说是寻找那个和他定下契约的年轻少年,那人却说,那少年被老爷安排去了灵妙寺,许是傍晚才能归来。   正觉得来的极是不巧,一抬头,忽见着一人骑了高头大马,另一人牵着缰绳,往曹府这里慢慢行来。   本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则视线掠过那牵马的人,潘小桃立时愣了,随后就怒上眉梢,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下一刻她便冲了过去,挡在了那马前,往那牵马人身上睨了一眼,冷冷笑了两声,然后看向那马背上的人:“你是这人的主人?”   被拦的那人正是曹醇,潘小桃不认得他,可曹醇却是识得潘小桃的,见这女人刺啦啦就胆敢拦住了自己的马,尖牙利齿,脱口便露出了一股子厉害劲儿,想起当初他叫人去说媒,这女人不识好歹便罢了,还糟践他曹家,于是曹醇居高临下地瞧着潘小桃,冷声道:“哪里窜出来的泼妇,光天化日就敢拦住爷们儿的马匹,真真是少廉寡耻。”   气得潘小桃狠狠咬了咬牙,冷笑道:“我说呢,怪道夜半三更的就敢翻墙入室图谋不轨,原是这当主子的就不是个好东西,果然是乌龟配王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   曹醇身边的女子自来都是妩媚温顺的,哪曾见过这般厉害的女人,指着他的脸竟敢骂他是乌龟王八!正是气得厉害,牵马的李四儿忽的上前便给了潘小桃一脚。   这一脚厉害,正踢在潘小桃的小腹上,直接将潘小桃踹翻在地,嘴里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混账婆娘,咱们曹爷也是你这下三滥的女人敢得罪的?看你是个女人,不同你一般见识,还不快滚!”   腹部疼得厉害,潘小桃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只是一双眼还透着桀骜不驯的光,瞪着踢了她的那人。   李四儿眼见这女人挨了打既不哭,也不喊,只狠狠咬着嘴唇儿,两只似玉如珠的眼里,刀子般锋利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直打颤。恍惚间,腰上那一块儿被捅的青紫的肉皮,竟又开始疼了起来。   曹醇见李四儿竟是当街打了这女人,虽觉得这女人果然该挨揍,可见她躺在那里,不吭也不哈的,娇小的身躯只紧紧的蜷着,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来,翻身下了马,冲着李四儿踢了一脚:“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一个女人动手?”   潘小桃见这主仆二人假惺惺地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捂着肚子踉跄地站起身,冲着曹醇呵呵冷笑:“果然是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奴才来!黑了心肝的东西!呸!”   曹醇又气得要死,怒道:“你这女人好不知礼,莫名其妙便咒骂于人!”   潘小桃怒道:“是你身边儿这贼人半夜三更翻墙入我家图谋不轨,毁了我的名声,坏了我的清誉,竟还敢质问于我?好没道理!”   曹醇哼道:“哪个翻了你家围墙,莫要胡忒!”   潘小桃指着李四儿道:“就是他,是我拿了木槌子打了他的头,又拿竹竿捅了他的腰,才把他撵走了。”   曹醇立时想起这李四儿前些时日满头的青紫,还总扶着腰嘴里直抽冷气。   “李四儿!”曹醇忽的大喝,怒道:“你干的好事儿!”   李四儿登时吓得跪倒在地,哭道:“都是我家那婆娘,说是这小寡妇不识好歹,竟敢拒了老爷的提亲,才叫我去吓唬吓唬她。”   潘小桃这才恍然大悟,怒道:“原是你叫了那女人去铺子里羞辱于我?”   曹醇气道:“哪个叫人去羞辱你,我是叫人提亲的!”   潘小桃冷笑道:“原来提亲还有这样子提的,不好言好语,竟是将人踩到脚底下肆意侮辱。”   曹醇刚才是被气昏了头,如今听这潘小桃一番言语,又看李四涕泪满面一脸害怕的模样,晓得里头必定有文章,平复了心情冷静道:“哪个肆意侮辱你了,晓得你是良家女子,我当初许的可是家里头的正经二房,还专门派了人去说媒,又哪里慢待了你?”   潘小桃斜了这曹醇两眼,问道:“你是曹家当家人?”   见曹醇点头,就将怀里的契约书掏出来扔给了曹醇,道:“沾了你家的光,如今我的名声也毁了,这生意也是做不成了,讲东讲西,也是你曹家对不住我,这契约还给你,退了我的租金。”   曹醇拿起契约书瞄了两眼,不过区区十两银子,就从荷包里拿了出来,给了潘小桃,道:“这里头的缘故我会查清楚,若是曹家的错,必定登门赔罪。”   潘小桃冷笑道:“可不必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离我远远儿的互不相干就好。”   那李四儿回了府里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曹醇气急败坏,把李四儿老婆叫了去,威吓一番,把那婆娘吓得不轻,哭哭啼啼就把事情前后说了个清楚。   曹醇这才晓得,当初自己一时起意,竟是害得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寡妇被街坊邻居指头论足,最后连生意也做不得了。   一怒之下,也不管这李四儿夫妇如何求情,叫了人牙子便远远儿发卖了,又叫了管家来,吩咐他买了礼品,代他去给那个寡妇赔礼道歉。   不管那对儿恶毒夫妻最后下场如何,潘小桃的成衣铺子是关定了,晓得这曹家的老爷也是被蒙蔽了,虽犹自气恼难消,到底还是收下了礼品。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吧!   这一日天朗气清,赵新林叫人赶了一辆马车,把潘小桃收拾出来的笼箱拉去了赵府。   进了府门,便有秦月娥派出的人接了潘小桃进了听风苑。   因着赵新林的缘故,秦月娥待潘小桃很是客气,虽说是打着奶娘的借口进了府邸,可秦月娥又哪里会真叫她去做了奶娘。便养在院子里,照例给月例,却是甚也不用干。   潘小桃呆了几日,便觉察出不对头来,说好的做奶娘,怎的把她闲置起来了。于是寻了机会,便去找了赵新林。   赵新林听了潘小桃的抱怨,晓得是秦月娥故意为之,怕怠慢了潘小桃,再得罪了自己,只是自己家大业大的,养个把闲人又能如何,便说:“锦娘还小,你若是闲了,好生带她便是。”   潘小桃急道:“我是进府做奶娘的,如今不用我,却要我来做甚?”皱了皱眉:“若是赵大哥不给我活计做,我还是领了锦娘走吧!省的到时候冒出些闲言碎语的,我可再不乐意听了。”    赵新林知道潘小桃的性子,默了默,道:“知道了,等我闲了会去交代的。”   因着赵新林松口给赵松上了族谱儿,秦月娥很是感激赵新林,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既是赵新林交代了,潘小桃很快便走马上任了。   只是这事儿传到了正院儿那儿,早就鹊巢鸠占的秦氏,从眼线那里得知,这个新来的奶娘潘氏似乎和那个眼中钉相识,又知道这潘氏正是自己孙儿的奶娘,顿时坐不住了,喊了丫头,去听风苑把秦月娥叫了去。   “你也是当娘的了,那个潘氏眼见着和那个小杂种私底下有往来,你竟然敢叫她去做了松儿的奶娘,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吧!去,把那个同短命鬼有牵连的女人给我赶出去。”   秦月娥如今哪里肯听秦氏的话,虽是垂眉顺眼儿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硬邦邦的,冷冷笑道:“姑母左一句小杂种,右一句短命鬼,姑母怕是忘了吧,您说的可是我的丈夫。”   秦氏顿时气得胃疼,拍拍桌子,道:“他是你的丈夫?你莫要忘了,我可是你的亲姑母,松儿可是我嫡亲的孙子!”   这话却是暗地里提醒她,那赵新林不过是明面上的丈夫,实则和她有肌肤之亲的,却是那个该死的赵新泽。   秦月娥顿时也发怒了,干脆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谁是我丈夫,我便从谁!赵家的族谱上可是清楚写着的,松儿是赵家大爷的嫡生长子,我儿子的父亲,自然就是我的丈夫!”   这话却是和秦氏杠了起来,分明就是不承认松儿是赵新泽亲子的事实。   秦氏怒极反笑:“你可别忘了,你是姓秦的。那小杂种素来和姓秦的就是死对头,你莫非还以为自己能把那块儿臭石头焐热了不成?”   秦月娥也笑了:“我是姓秦,只是我也晓得,大爷向来是个明事理的,又是心软良善之人。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我甚也不求,只要松儿好,我便知足。大爷愿意护着我和松儿,我便是为大爷剖心沥血,也是乐意之极的。”   气得秦氏立时站起了身子,然则秦月娥却是不怕秦氏的,对着秦氏福了福:“松儿只怕是要醒了,那孩子见不得我就要哭,若是母亲没事,我便去了。”说完便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留下秦氏在堂屋里头,直闷了一肚子火气。她个性极强,素来便是个不服软的,被这般顶撞了,没过多久,嘴里头就开始打起明泡来了。   又气又急,就忍不住想起了当初。   当初,她和赵新泽的父亲赵威本是青梅竹马,却被林氏那个贱人横插了一杠,夺去了她明明胜券在握的姻缘。而她却嫁去了遥远的地方,那人好色成性,又爱动手,她怀了两个孩子,都被那人几拳几脚打得流了产。   幸好那人是个短命鬼,家里人又怜惜她,把她接了回来。不想赵威竟还念着她,又因着那贱人的父亲死了,再没有泰山压顶的重负,赵威便娶了她回家,做了二房。   有了赵威的撑腰,林氏又没了父亲,很快,赵府便成了她的天下。后头她生下了赵新泽,赵威待她便愈发体贴怜爱起来。   如今她熬死了林氏,赵威的心又完全偏在她这边儿,这赵府里头,哪个敢同她瞪眼睛珠子。   可便是秦氏再刚强,这次同她置气的,却是她的亲侄女。而这亲侄女的背后,却是她的娘家哥哥。   秦氏拿手支在桌子上,捏着眉心深深叹气。   说来讲去,都怨赵新泽那个混账东西,若是爱慕表妹,又为何去招惹了宋氏那个小骚货。叫那女人怀了孩子,又大吵大闹非她不娶,逼得她无奈之下才把宋氏那小贱人娶进了家门。   为了控制住赵新林,她又软言软语磨得赵威答应了,把娘家侄女聘进了赵府做大奶奶。赵新林不肯应下这门婚事,可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哪里由得他任性。   好容易成了,可那个混小子,竟是趁着赵新林新婚夜不在新房,吹熄了蜡烛,骗了秦月娥的身子。   那赵威虽是爱她如命,到底这事儿不光彩,很是埋怨了她一番。   秦氏想到这里,不免皱起了眉。   说起来,赵威这几日都不曾回府,说是公务忙,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玲儿。”秦氏忽的大喊。   进来的是个鹅蛋脸长眉毛的年轻媳妇儿,对着秦氏福了福:“太太。”   秦氏道:“去,去找了管家来,我要问问他,老爷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    ☆、第057章      赵威在哪里?赵威如今正在城中最大的一个小倌儿坊寻欢作乐。   那小倌儿黛眉朱唇,穿着轻薄红纱,正翘着兰花指,给赵威唱着新近才出的小曲儿。赵威微阖双目,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的模样。   正是怡然自得,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弓着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附在赵威耳际上低喃了几声,赵威的面孔上瞬时浮现了一抹厌色。   然而顿了片刻,赵威还是睁开眼站起了身。从荷包里头摸出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搁在了茶几上,那小倌儿瞅见立时欢喜起来,走上前娇声细气地道:“老爷这就走了?不是说今个儿要宿在奴奴这里吗?”   赵威伸出两指捏住了小倌儿的下颚,脸上露出轻浮的笑,道:“你这小骚货,爷连着宿在你这儿几日了,还不知足。今个儿有事儿,且先去了,过几日再来寻你。”说完收回手,转身便去了。   那小倌儿立在身后娇娇地唤道:“那奴奴可在这里等着爷啊!”   出了这地界儿,赵威立在门前很是锁紧了眉,不耐地问道:“可知太太寻我做甚?”   那小厮弓腰束手,压低了声儿道:“听说二少爷的屋子里新进了一个奶娘,太太说那奶娘和大爷有牵连,叫大奶奶把那奶娘撵了出去,可大奶奶不肯,和太太犟了几句,太太那里很是不快。”   赵威一听就心里起燥,这秦氏原先也算是如月似花的一个俏佳人,可自打他那正妻死去,将她扶了正,越发变得跋扈嚣张起来。   他愿意偏爱她,也乐意宠着她所出的孩子,可瞧瞧那臭小子都做的些什么?淫.奸长嫂,败坏门风,她身为生母,不说自责伤怀,却仍旧和往日一般模样,总是和老大不对付。   便是那奶娘真和老大有牵连,可那小秦氏都不在意,她又在里头搅和什么?还嫌赵府里不清净,再搅弄出风波来,闹出笑话来,才算心安吗?   气汹汹回了府,一进正院儿的大门,便见那秦氏正立在廊下,瞅见他来了,立时便阴阳怪气道:“呦,瞧这是谁呀,原是咱们家的老爷来了。听说外头的狐狸精很是娇媚动人,我还当你被牵绊住了魂魄,这辈子都不舍得回来了呢!”   赵威登时恼了,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秦氏见他要走,也伤心了,拿衣袖捂在脸上便嘤嘤哭了起来:“原先也是郎情妾意的,那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却不成想,负了我一回还不算,这是要负我第二回了。”   赵威的脚便抬不动了。   原是他对她不住,当初你情我愿爱深情浓,可他瞧中了他那旧妻娘家的势力,便娶了那旧妻,辜负了秦氏的一番深情厚谊。如今能破镜重圆也实属不易,实不该冷漠了她的。   于是叹了口气,赵威转过身走近那秦氏,扶着她的肩头道:“行了,我这不是来了,莫要再哭了。”   秦氏又嘤嘤哭了两声,红着眼同赵威道:“你这几日不许出去,在家里陪我。”   赵威忙笑着哄道:“好好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你。”   这般一说,秦氏方才破涕为笑。   赵威虽是不想家里头再起风波,可禁不住秦氏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吹枕头风,于是这一日叫来了赵新林,很是冷漠地看着他:   “听说你在松儿身边安置了一个奶娘?呵,瞧不出来啊,真真儿是心狠手辣,连个小儿都不放过。你以为你害死了松儿,我便会把家产给了你不成?别做梦了!松儿死了,还有山儿呢!你不若把山儿也害了,再来害了我,方才能顺心如意把这整个赵府得了去!”   赵新林幼年时候,也是被父亲搂在怀里亲过爱过的,不成想,八岁那年外公去世,九岁二娘就进了赵府,一年后赵新泽出生,赵府的一切,就全都变了。   父亲关爱的眼神再不曾落在他的身上,母亲庭院的大门再不曾有过父亲的身影,母亲恨,他也恨。再然后,他被下了毒,为了活命,他离家出走,外出寻医,而母亲也是在这段日子里,煎熬了身子,最终命归黄泉。   想到此处,再看父亲冰冷的眼神,刺骨的话语,赵新林一颗心在滴血,面目上却淡淡的,道:“不知父亲哪里听来的谣言,松儿是我的骨肉,我害哪个也不能害了他啊!若是松儿没了,以后我死了,还有哪个给我披麻戴孝,摔盆扫墓呢!”   这话听在赵威耳朵里,愈发觉得自己这旧妻生出的大儿子城府深,包藏祸心。那松儿的生父是谁,他们两个是一清二楚,原先便为了给那松儿上族谱私底下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倒好,竟是痛痛快快认下了。   听秦氏说,那小秦氏也被这厮笼络住了心肺,竟和他是一条心,很是维护。那般屈辱,竟还能厚待这红杏出墙的妻室,赵威想到此处,更是看赵新林不顺眼,只觉这儿子越看越可怕,越看越心黑。   忽的起了怒意,呵呵冷笑道:“得了,你也别在我跟前同我废话,那女人立刻给我撵出去,我还没死呢!这赵府还轮不到你当家。”   赵新林心里憋的气早就数不清楚了,如今不过是气上加气,愈发心灰意冷罢了,听罢此言愈发冷峻了一张脸,冰冷道:“我若是不肯呢!”   赵威便拿起桌子上的一方砚台砸了过去,怒道:“那你就和那女人一道给我死出赵府去!”   潘小桃在赵府里过得还算是舒心如意。   赵大哥的正房妻室人美又温柔,待她也很是和善。那唤作松儿的小少爷也长得极是可爱,性子又温顺,很是好带。   大奶奶那里听说了她有一个女儿,更是允许她带松儿少爷的时候,也把锦娘带去。能够时时见着女儿,潘小桃极是心满意足。   只是说起不足之处,便是这赵府如今的太太。听说是大奶奶的姑母,却和大奶奶的性子南辕北辙,很是厉害。   那一日她被传唤了去,立在廊下连面儿都不曾见过,便叫人拿出了板子凳子,说她狐媚骚气和主子不干不净,要打她二十板子以正门风。若不是大奶奶匆匆赶去死命拦着,她必定是要被打烂了屁股的。   正在想着,潘小桃忽的听见门处有动静,转头一看,却见赵新林正满头鲜血地往里走。吓得心头一跳,立时站起身奔了过去,急声道:“赵大哥这是怎的了?如何满头是血?”   赵新林正是满腔郁愤,满腹伤心,也无心理会潘小桃,自顾自地往书房去了。   今日大奶奶说是要带着松儿少爷去庙里进香,原先说是要带着锦娘和她一起去,可偏偏锦娘昨夜里着了风寒,今日凌晨还发了热,大奶奶便命她留在了家中,照料锦娘。   锦娘喝了药,正好睡下了。她见外头风和日丽天气甚好,这才坐在廊下晒太阳,不想便见着了捂着伤口,满脸血的赵新林。   潘小桃见赵新林话也不说,只铁青着脸往书房走,心里不放心,就也跟着去了书房。   赵新林见她跟来本想呵斥她叫她离开,可张开嘴,却忽的说不出口来。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忧心,那张脸上满是关怀,他忽的舍不得撵她走了。   这些年来,他身边儿的,他所在意的,都一个个离他而去了,如今说起来,只剩下这个身份尴尬的小寡妇潘小桃了。   潘小桃见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也不管头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头渗血,倒好似傻了一般,紧了紧眉,转身回正屋里头拿了棉纱还有药酒,急匆匆便转了回来。   潘小桃搬了把椅子放在赵新林身后,命令道:“坐下。”   赵新林看了看她,然后很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伤口很深,翻开的皮肉能看见里面浅红色的嫩肉,瞧得潘小桃一阵心惊肉跳。这伤口正在眉尾处,离眼睛不过两指距离,若再往下那么一点点,势必会伤到了眼睛珠子。   “这是哪个砸的?怎下手如此狠毒?”潘小桃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自打她来了赵府,因着她是个寡妇,又男女有别,平时和赵新林话都不多说半句,唯恐叫人瞧了去,传出了不雅的传闻出来。后来她被太太叫去,险些挨了打,而罪名便是狐媚勾主。这勾的主子是谁,不必问,定是指的赵新林。   后头大奶奶去救她,和太太立在庭院里很是大吵了一番。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赵大哥在赵府的日子竟是这般难过。   这太太不是他亲生母亲,待他还似眼中钉,肉中刺,若非大奶奶是太太的侄女,又愿意护着赵大哥,赵大哥的日子想来会更是难过。   潘小桃仔细地收拾着伤口,轻轻上了药,又拿了棉纱一层一层细细地缠了起来。   “你带着锦娘跟我走吧!”赵新林忽的张口说了这么一句。   潘小桃心里一惊,强做镇静问道:“赵大哥说的什么?”   被这么一问,赵新林忽的醒悟过来,想起刚才自己鬼迷心窍一般说出的话,面上不禁露出尴尬的神色来,忙解释道:   “你也晓得的,太太待我好似肉中刺一般,势必是要清除出去的,今个儿父亲也不知又听了她说了什么,把我叫去骂了一顿,又拿砚台砸伤了我。我知道你也差点挨了打,这赵府待得不安全,我想着,倒不如我在外头置办一所小院子,你清清静静地住着,倒也安全省心。”   潘小桃这才松了心弦,笑了笑,道:“赵大哥不必过虑,有大奶奶护着我,想来我也吃不得什么亏。再者,松儿少爷很是可爱,这时候要我走,我还舍不得他呢!”   听得赵新林脑门子上又是几行青筋直蹦,默了默,问道:“那孩子很乖巧?你很喜欢他?”   潘小桃来了这么些日子,是知道赵新林压根儿就不去大奶奶屋子里夜宿的,虽不晓得为了何事两人竟是如此生分,但见赵新林连松儿也不待见,潘小桃心里还是觉得,赵大哥这般做实在有些太过了。   今个儿既是说到了这里,潘小桃便多了一句嘴,道:“这事儿原不该我说,只是赵大哥也不是旁人,我就多说几句。不管赵大哥和大奶奶生了甚个嫌隙,可松儿却是赵大哥的亲生骨肉啊,赵大哥实不该待他不闻不问的。还有大奶奶,我不知她如何惹了赵大哥,可瞧着她那般护着我,素日里又很是厚待我,我也晓得,这都是借着赵大哥的光。说到底,大奶奶还是为着赵大哥的缘故。这俗话说,夫妻吵架是床头打床尾和,赵大哥你……”   “行了。”赵新林忽的张口截断了潘小桃的话,面色淡淡的,瞧着她道:“多谢你给我清理伤口,我头疼,想睡一会儿,你且去吧!”   这就翻脸了?潘小桃心里猜着,大约是方才那番话惹了他不快的缘故,虽是不清楚哪里说错了,但还是应下,转身收拾了桌面,往外头去了。   见着潘小桃轻手轻脚闭了门走了,赵新林沉默地坐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起身到床榻那里躺下,闭了眼,很是心事重重地想了半晌。   父亲待他愈发严苛无情了,母亲叫他不得放弃赵家的家产,要去争,要去夺,可如今这情况,便是父亲百年后故去,这家产也势必落不到他的手里。他每日里辛辛勤勤地管理着外头的生意,到头来,只怕是一场空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了个新脑洞,是志怪言情的,一条主线,单元小故事那种,喜欢的小伙伴可以先收藏起来呀。 《贵女异闻录》  文案: 邬惟芳决定收养这只黑猫的时候,   并没有想到,   这只猫,   竟然是妖界玄狸大王的小世子   …… 这是一个穿越到陌生朝代的菇凉,莫名其妙成了阴阳眼后,魑魅魍魉丛生的捉妖打鬼日常。  一句话简介:世子爷,我又碰见鬼了!    ☆、第058章      赵新林不肯撵了潘小桃出去,又不愿违背了母亲的遗愿,放弃了赵府的财产,然而赵府的大权又都握在父亲赵威的手里,他左右为难,于是只好装傻,打算过一日算一日。   然而赵威的眼里早就没有这个儿子了,那秦氏又不住口在他耳根子旁吹枕头风,赵威又哪里会饶得过赵新林去。过了两三天,赵威叫了小厮过来,问他听风苑里头那个新来的奶娘可还在。   小厮回答还在,赵威便怒了。叫人喊了管家进来,吩咐他领了几个壮实的大汉,去把听风苑里头,伺候二少爷的那个姓潘的奶娘给轰了出去。   彼时,潘小桃正抱着赵松,和秦月娥还有锦娘都坐在院子里笑闹。正是开心之际,门扇被人从外头重重拍响。   秦月娥听那声音粗重无礼,不禁大怒,同丫头道:“你去瞧瞧是哪个眼瞎的在敲门,看我不叫人打折了他的狗腿。”   那丫头方打开门,官家便示意那几个粗壮汉子推开门闯了进去。那丫头立在门处又是害怕,又是恼怒,尖声喊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奴才,竟敢在大爷院子里放肆。”   秦月娥眼见院子里闯进来这么几个嚣张的奴才,不由得又羞又气,起身质问:“你们要作甚?”   官家走上前冲着秦月娥笑眯眯地作揖,然后道:“老爷交代了,把那个姓潘的奶娘给轰出去。大奶奶,这可是老爷的吩咐,且把那奶娘交出来,咱们这些子奴才,也好交差呀!”   秦月娥绷着面皮,羞怒地看着来人:“潘氏是二少爷的奶娘,她好端端的,又不曾犯了大错,凭甚轰了她出去?”   管家依旧笑道:“这个是老爷的命令,咱们是做下人的,自是主子说甚,便听甚。大奶奶若是有异议,自己个儿去找老爷理论便是。”说完瞬时退了笑意,喝道:“那把姓潘的奶娘找出来,然后轰出去!”   洪嬷嬷立时挡在潘小桃跟前儿,她既是怕吓着了赵松,又怕那潘小桃当真被轰了出去,自家奶奶在大爷那里不好交差。   秦月娥是个有恩必报的,赵新林绿云罩顶的情况下认下了松儿,能让松儿以后在人前能堂堂正正做人,只此一点,秦月娥便愿意得罪了赵府的真正当家人,护着潘小桃。   于是秦月娥也挡在了潘小桃身前,冷笑道:“你们只管轰她便是!”   管家一瞧这情景,却是迟疑了。好歹这是赵府的大奶奶,还是太太的娘家侄女,若是不管不顾起来,伤了她,他不过是赵府的一个奴才,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他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转过脸招呼来一个小厮,叫他去禀报给老爷听。   这边儿,洪嬷嬷也使眼色给一个丫头,那丫头得令,也悄默声从角门溜了出去,去寻赵新林报信。   于是半盏茶的功夫后,赵新林,赵威还有秦氏一起来了听风苑。   赵新林一见赵威也来了,晓得今个儿潘小桃势必是要被撵出府的。他心里极度不甘,可又无可奈何,腔内憋了一口气,心道,走便走,总是他呆在府里头再是劳心劳力,有父亲在一日,这赵府也不会分给他半两银子。   外头的生意虽是他操持,可要紧的地方还都是父亲把持着。他日日辛勤,也不过是为着旁人做了嫁衣裳。倒不如走了,自己个儿在外头好生闯荡一番,寻了好时机杀回来,到时候再仔细清算这里头的恩怨也不迟。   赵新林心里一定,面目上便冷笑起来:“父亲非要撵了潘氏离去,不过就是容不下我罢了,杀鸡给猴看,何必呢!直接张了口,我又不是腆着脸不肯走。”说完冲潘小桃道:“去收拾了包裹,带上锦娘,咱们走。”   潘小桃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赵府的两个当家人,竟致使他们如此容她不下。一个叫了她去便要打她板子,另一个连叫她也不叫,直接就派了人撵她。   她原是想不明白,只是瞧着如今这阵势,只怕真是和赵大哥说的那样子,这赵府容不下的并非是她,却是赵大哥。而她是赵大哥带进来的,赵大哥既待不下去,她又哪里能待下去?于是点点头道:“知道了。”把赵松给了洪嬷嬷抱,自己拉着锦娘,转身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院子里,赵威也不说话,只阴着脸,望着石桌。秦氏早就想把赵新林挤兑出府,有他在,赵新泽压根儿就不敢回府。如今心满意足,面容上就带了得逞的得意。   秦月娥却是看不惯,胸前几阵起伏,最后忍不住道:“大爷每日里为赵家的生意操持劳心,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他并无大错,凭甚撵了他出去?”   赵新林眼见秦月娥此时此刻还护着他,不由得大为感激,瞥见秦氏登时漆黑的脸,有意恶心她,于是道:“多谢你的深情厚谊,只是不必再多言。容不下我,我走便是,只是可怜了松儿,以后再不能时常见得父亲的面了。”   秦月娥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感激,有了大爷当众的这番话,松儿的身份再不怕别人置喙,便是流言满天飞,也是不怕的。于是流了眼泪道:“大爷放心,我必定日日同他念叨大爷,不叫他忘了大爷。”   赵新林不肯认赵松,不许他的名字上族谱的时候,秦氏也是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可如今赵新林当真认下了,看似感情还不错,秦氏心里却更是不好受起来。   这孩子明明是她儿子的种,做甚要把这个小杂种当爹。瞥见自家娘家侄女两眼泪汪汪地看着那小杂种的模样,秦氏气得胃疼。分明就是自己儿子的人了,一颗心不说为着她儿子着想,竟还敢惦记着野男人,真是淫.荡不知羞耻。   赵威却并不为赵新林的宽厚大量所感,见着小秦氏果如秦氏所言,对赵新林极是感激涕零,那赵新林又是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心里只觉自己这大儿子城府极深,心眼子贼多,于是更不愿他留在府里,冷冷道:“既是要走,赶紧走了便是,男人大丈夫,莫要言而无信!”   眼见父亲如此绝情,赵新林冷冷笑了两声:“赵老爷莫要担心,我必定不会言而无信,赖在赵府里头不走的。”   听见赵新林连父亲都不喊了,赵威心里恼怒,面上却愈发冷峻起来,道:“如此甚好。”   四个字,摧毁了赵新林对自己父亲的最后期待,他缓缓闭目,舒了两口气再睁开眼时,便瞧见廊下牵着锦娘慢慢走来的潘小桃。   赵新林瞅着潘小桃走近,上前接过她的包袱,温言道:“走吧!”   见他们真要走,秦月娥难过地道:“你们好好保重。”   赵潘二人皆点了点头,随即便离开了听风苑。   路过花园门口时候,潘小桃忽见一个穿着桃花红团花锦缎褙子的女子立在月亮门下,漆黑乌发挽成的发髻上,垂着两根明晃晃的金步摇。见着他们走来,脸上立时露出一抹笑,前行几步冲着赵新林甜甜喊了一声:“赵郎。”   这个称呼喊得是又甜又腻,潘小桃瞬时便觉察出了这女子和赵新林之间的不同寻常,不禁又去瞧了那女子两眼。   却见她的头发是挽起来的,俨然是嫁过人的。又是在赵府里头住着的女子,瞧着身上的打扮,不是赵老爷的妾侍,便应该是赵府二爷的女眷了。   正是疑惑着这女子的身份,却听赵新林小声道:“快些走!”   潘小桃不禁起疑,这女子分明是在等他,怎的赵大哥的模样倒好似不乐意理会她呢?然而她也只是这般想了一回,便拉着锦娘大步走了起来。   那女子见着自己等着的人压根不理会她,几步上前拦在三人面前,眼圈儿泛红,纤指抬起,指着潘小桃道:“赵郎如今不理会我,莫非是移情到这个奶娘身上不成?”挑剔且厌恶地看了潘小桃两眼:“不过长得稍显狐媚些,赵郎原先不是这般喜好颜色的,怎如今也变成了这幅模样?”   赵新林再不成想过,当年倾心喜欢的女子,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   他当初身中剧毒,并不曾有闲暇时间去查清楚这个女子和赵新泽之间的事情。   但是自打他重新回府,断断续续的,也是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个二奶奶的谣传。这才知道,当初竟是她主动诱惑了那赵新泽。而赵新泽起先要娶的妻室,却是他如今名分上的妻子,秦月娥。   如今再看着这女人一副被辜负的楚楚姿态,赵新林不禁怒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小桃面相狐媚,可我却知,她是个贞节可敬的好女子。却不比那些面相清纯,私底下却是不为人齿的女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却是指桑骂槐讥讽她不成?   赵二奶奶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她的长相她清楚,用着二爷赵新泽的话,不过是清汤挂面略有些楚楚姿态罢了。登时气得面色绯红,恼怒道:“你当初可是赞我濯而不妖,清淡似画的。不想才过了这么些时日,你便换了副心肠,竟是变得好色起来。”   赵新林见此女俨然汹汹之态,面目上毫无羞耻内疚,竟是一门心思还指望着他痴心一片,爱恋着她这个琵琶别抱,凉薄水性的女子,登时觉得可笑至极,冷冷呵笑两声,道:“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个儿才明白所言非虚。”转过头对潘小桃道:“走了。”说完推开了那挡在路上的赵二奶奶,背着包裹,带着潘小桃和锦娘继续往外走。   赵二奶奶气不过,还要去撵,却听身后有人唤她:“二奶奶,太太寻你,叫你快些去堂屋见她。”   一听是秦氏找她,秦二奶奶立时皱起眉头来。那老女人向来不喜欢她,以为是她坏了赵新泽的好姻缘,却也不想想,一个巴掌拍不响,那种事情,怎能都怪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   立在原处看着遥遥远去的赵新林,心里又忿忿起来。   当初以为这个男人中了毒肯定是活不下去的,这才耍了心眼和那赵新泽暗地里好了,如今这人却又好了,想着赵新泽的花心,再想一想当初这人的痴心,秦二奶奶心里愈发不顺起来。朝着潘小桃的背影狠瞪了几眼,嘴里嘣出了两个字:“贱人!”    ☆、第059章      出了赵府,潘小桃问赵新林:“赵大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般被逐出家门,也不曾收拾了行囊,带足了银两,以后可要怎么办?于是想起自己攒下的银子,心想着银子搁在她这儿也不会生崽儿,不如给了赵大哥叫他去做生意,想着便说道:“我这里攒了两百两银子,赵大哥寻思寻思,看能做个什么样的小生意?”   赵新林立在门前正在回首张望,想着自己母亲心心念念的,再想着父亲待自己的冷漠无情,只觉可悲又可笑。   正是心灰意冷之际,忽听得潘小桃的话,转过头见得潘小桃抱着锦娘,正担心地看着他,不由得心里一暖,唇角就带了笑,温声道:“莫要害怕,我在外头置办的有田产家舍,便是自此不劳作,一辈子吃穿也是不愁的。”   见潘小桃面带惊讶,赵新林笑道:“好歹我管了家里的生意这么些日子,就是再傻,只瞧着父亲待我的情分,也晓得暗地里给自己置办些私产。”于是带着潘小桃和锦娘去了他私底下买下的庄园。   庄园在县城近郊,并不大,但胜在精致。   潘小桃牵着锦娘顺着长廊一路去了后花园,赵新林跟在后头含笑地看着锦娘新奇地左看右看,不时发出惊叹的叫声。   彼时正值八月,园中种了一片金桂,花开似海,香气怡人。锦娘用力耸了耸鼻尖,然后娇声娇气地同潘小桃道:“娘亲,我们以后是要住在这里吗?”   潘小桃只要瞧见锦娘的小脸儿心里就软成了一团棉,见她如此娇声浅语,不禁笑了起来,暖暖地望着她道:“是呀,以后我们就住在这儿。”   锦娘高兴坏了,挣脱了潘小桃的手,围着一棵金桂拍着手绕着圈儿,嘴里嘀嘀咕咕念着新近才学来的歌谣,欢快极了。   赵新林眼见锦娘毫不吝啬地冲他展颜欢笑,那笑容诚挚而纯真,是从心里深处溢出来的,从出府便一直氤氲在心头的冰冷,一点一点的慢慢消退,又转眼瞧见潘小桃满是温馨笑意的面孔,忽觉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贪恋之意。   潘小桃和锦娘就此在锦绣庄园住了下来,赵新林每日里早出晚归,操持着外头的生意。起先生意还不错,赵新林日日都欢欢喜喜的,每日里归了家,都要给锦娘捎些市面上的小玩意儿,逗得锦娘很是开心。   潘小桃见着锦娘高兴,不觉对赵新林也渐渐生出了依赖之意,白日里陪着锦娘玩耍,将近落日时分,便也会不由自主地翘首以盼,等着赵新林归家。   只是好景不长,赵新林的生意却是出了问题。这问题的始作俑者也并非旁人,正是赵新林的生父,赵老爷赵威。   原是那赵威经营已久,生意早已扎根在城中各处。且他与城中官绅相交甚好,见得赵新林另立炉灶,生意还颇为不错,便生了恼意,故意授意别人去打压赵新林。赵新林本就底子薄,一番较量,就被打压地溃不成军。   潘小桃知道赵新林心情不好,每日里归家甚晚,可仍旧叫下人布置了简单菜肴,摆上几壶酒,喝到大半夜。她有次不放心,夜半披了衣服偷偷去看他,就见他醉醺醺地趴在小几上,又是哭又是喊,她细听了两句,好似是在和谁赔不是,说自己无能什么的。   她有心相劝,可到底是孤男寡女的,远远儿瞧了两眼,便又转过身回了屋。   只是赵新林呆在庄园里的日子越发的少了,白日里经常的看不见人影,便是偶尔呆在庄园不曾出去,也是灰败着一张脸不愿意说话,若不然,便是神色严峻地望着某一处出神。   潘小桃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慢慢生出了怜惜之意。只可惜她一介女流,又碍于男女之别,竟是连软言细语的安慰,都不能宣之于口。   这日又是深夜,潘小桃立在锦汀小筑的庭院内,听一墙之隔的陶然居里,赵新林又喝得醉醺醺的,在那里哭喊着叫娘。   彼时寒风料峭,已是入了初冬。潘小桃听他哭得凄惨,不禁心生怜悯。踟蹰片刻,往屋里头换了衣服,提了小灯往陶然居行去。   桌面上的菜肴早已变得冷却,有几盘上头还结了薄薄一层白色油脂。赵新林手执银质小酒壶,正坐在地上,靠着绣墩,在那里仰头灌酒。   他已有几分醉意,握住酒壶的手不住的乱抖,把那白酒洒得满襟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瞧过去很是落魄的模样。   潘小桃看不下去,上前夺了那酒壶,责备道:“赵大哥便如此毫不吝惜地糟践自己的身子骨吗?”   赵新林醉醺醺地摇晃着脑袋,迷瞪瞪抬起眼皮,盯着潘小桃看了好一会儿,忽而一笑:“哦,原是小,小桃啊!”说着挣扎着起身,踉跄着站好,哈哈笑了两声:“你,你来看我啦?难得,难得这世上还有,还有一个人愿意关心我。”   月色尚好,灰白月光铺了一地,落在那醉酒人的面容上,不觉便带了几分冰凉凄楚的苍凉。   这样的赵新林还是潘小桃不曾见过的,她心里揪成一团,抿了唇儿沉默半日,才叹口气,上前扶住东摇西晃的赵新林,一面把他引去椅子上坐定,一面道:“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关心你,还有锦娘。你整日披星而出,戴月而归,她已经很久都不曾见过你了。”说着定定看着赵新林:“她同我说,她很想你。”   想,想他吗?赵新林很不确定,怔怔看着潘小桃:“是,是想我吗?”   潘小桃温软地笑了笑:“自然是想你的。”   原来还有人惦记着他呢……赵新林眼中渐渐氤氲出水汽来,默了半晌,一抹眼泪:“我明日不出门,锦娘不是说,她想要去逛庙会吗?明个儿咱们一起去。”   于是第二日的上午,赵新林修了胡子洗了脸,换了身儿新衣裳,带着欢欢喜喜的锦娘还有潘小桃去了仙女庙。   仙女庙香火极盛,庙宇前隔了几步便摆了小摊,卖香的,卖饰品的,吆吆喝喝的很是热闹。   锦娘如今三岁了,对外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小小的人儿穿梭在各个小摊位之间,直把赵新林和潘小桃紧张得不行,二人皆瞪大了眼睛,跟在锦娘身后死死盯着,唯恐一个不留意,锦娘被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转了几圈儿,锦娘小人家受不得累,就已经娇声娇气地喊起脚疼来。   赵新林把她抱在怀里头,同潘小桃道:“那边儿有个卖豆花儿的,味道很是不错,我带你们去尝尝。”   一时去了那卖豆花儿的小摊儿上,赵新林叫了三碗豆花儿。   那卖豆花儿的老婆子显然是认识赵新林的,一面手脚利索地拿起青花小瓷碗,一面笑盈盈道:“赵小哥儿必定是要咸的,只是不知道赵小嫂子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这话却是把潘小桃认作了赵新林的妻室,一时间,二人都尴尬不已,赵新林本要张口解释,只是话不曾出口,便听锦娘奶声奶气道:“我娘爱吃甜的,我也爱吃甜的,只有赵爹爹喜欢吃咸的。”   那婆子一听便乐了:“这小丫头瞧着白嫩嫩甚是好看,小嘴儿也灵巧,说话也逗人,爹爹便是爹爹,偏偏还要加上姓氏。真真儿小人家的小脑袋就跟那万花筒一般模样,也不知道想的甚。”   如此唠唠叨叨的,那豆花儿就已经盛好都搁在了桌子上。这时候再去解释,倒有些节外生枝了。于是潘赵二人都沉默起来,捏起小勺子舀了豆花放在嘴里慢慢咽着。   只有小锦娘最是开心,一面吃一面笑,倒把那卖豆花的婆子又招了来。   婆子嘻嘻哈哈问道:“小丫头,你乐呵什么呢?”   锦娘笑眯眯道:“今个儿赵爹爹带我出来玩儿,我开心。”   婆子又笑问道:“你作甚要唤他赵爹爹?唤爹爹不行吗?”   锦娘拿着勺子略显一怔,随后抿了唇儿想了半晌。她是知道她自己姓崔的,娘亲也常常带了她给一个牌位磕头,叫她对着那牌位喊爹。只是那个牌位上的爹长得模样好生奇怪,是个木头模样。也不会说话,不会带着她玩儿。嗯,她还是最喜欢赵爹爹了。   潘小桃只觉很是尴尬,便撑起脸皮勉强笑着,正准备说些旁的话扯了那婆子的注意,却听那锦娘忽的响亮亮回道:“婆婆说的对,以后我就叫赵爹爹,爹爹了。”说着冲着赵新林甜甜一乐:“爹爹。”   喊得赵新林心上一热,情不自禁便应了。那锦娘听见赵新林回应她更是欢喜,乐不颠颠地连着喊了几声爹,才拿起小勺子又去吃起豆花儿来。   原本只有一个锦娘胡闹还不算甚,只是后头赵新林也跟着掺和起来,潘小桃倒不好冷了脸色去骂锦娘胡说八道。   倒是那老婆子人老见识多,看出了几分异样来,乐呵呵笑了半晌,忽的道:“我瞧赵小哥儿和赵小嫂子很是有夫妻相,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你们俩命脉里头注定连着根红线呢!”   这话神叨叨的,却听得赵新林心头一跳,也不觉这婆子唐突,只觉莫名有些欢喜起来。只是觑得潘小桃面色很有些薄怒,心里又不免一沉,正想开口解释,便见潘小桃抱起锦娘,细声道:“出来大半日里,该家去了。”说完便转身先走了。   那一番解释便噎在了喉管,赵新林愣在原地默了片刻,正要离去,衣袖却被卖豆花儿的婆子扯住,那婆子笑得神秘秘的:“那小媳妇儿不错,那丫头也甚是伶俐乖巧,我瞧小哥儿只怕也有几分愿意,那小媳妇儿虽说面有不乐,只是依着婆子说,也不定就是不愿意。有道是烈女怕缠郎,刚才婆子说的夫妻相,可不是胡说。这姻缘成不成,小哥儿可要上些心思才是。”   说的赵新林倒脸红了起来,嘟嘟囔囔道:“老婆婆就是爱说嘴。”便急匆匆去了。   一路上潘小桃都不曾和赵新林说话,倒是锦娘乐嘻嘻地不停地冲着赵新林叫爹。赵新林心里欢喜,可又不好应下,便跟在身后一直冲着锦娘笑。   等着回了庄园,潘小桃忽的停住脚步,也不曾转身,只背着身子对赵新林道:“赵大哥,我就先回屋子了。”也不等赵新林回答,便先一步离去。   赵新林瞧着那庭院的木门被打开,又被闭上,立在远处呆了片刻,才转过身缓步离去。   然而他却不知道,潘小桃却是抱着锦娘直接去了角屋。那里头摆着崔长生和长生爹的牌位。每日里,潘小桃都要上三柱清香,立在牌位前站上片刻。   扶着锦娘在牌位前的蒲团上跪好,潘小桃指着崔长生的牌位同锦娘道:“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牌位上的人,就是你的爹。你分明有爹,怎么可以唤你赵伯伯做爹呢?”   锦娘被抱进这角屋的时候就很不乐意,此时听见潘小桃问她,虽说那语气并不严厉,锦娘却仍旧委屈起来,哭道:“锦娘不要木头爹,锦娘要能陪着锦娘玩儿的爹。赵伯伯待锦娘好,锦娘就要喊赵伯伯爹爹。”   潘小桃原本还只是心酸难过,如今听了锦娘这话,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忍住,就给了锦娘一下子。巴掌拍在锦娘后背上,“啪”的一声响,锦娘便嚎啕大哭起来。   见锦娘哭了,潘小桃又是心酸又是难过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是她的错,叫锦娘没了爹,是她的错,害了长生哥哥的性命。若非如此,锦娘又怎会贪恋别人给她的温暖,转头喊了旁人做爹。长生哥哥那般温柔可亲的人,必定会待锦娘如珍似宝。到时候父女相亲,又怎会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想着,潘小桃忍不住也落起泪来。她不是个软弱的人,平素也极少哭,更不曾在锦娘跟前哭。许是积压的久了,这眼泪一旦落了起来,便一发不可收了。   锦娘本还伤心地哭着,可一见娘亲哭了,呆了一瞬,便慢慢收住了眼泪。最后还起身挨着潘小桃站好,拉了拉她的衣摆,细细的嗓音软软道:“娘亲莫要哭了,锦娘再不唤赵伯伯爹爹了。”    ☆、第060章      不知哪里的风吹得案台上的烛火左右摇摆,潘小桃满腹的心酸难受,叫锦娘这么一说,愈发浓烈起来,同时又觉得欣慰,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贴心,若是长生哥哥没去,他们一家三口,应是这天底下再幸福不过的一家人了。   潘小桃擦了泪,蹲下身将锦娘拢在怀里,孩子小小的身躯软绵温暖,潘小桃不禁后悔起来,刚才实在不该一时心急,就打了孩子。   亲了亲锦娘的额头,潘小桃软声细语地问道:“刚才娘亲打的那一下,锦娘可疼?”   锦娘窝在娘亲的怀里扬起了小脸儿,笑盈盈弯起唇角,摇晃着小脑袋道:“不疼,一丁点都不疼。”   孩子懂事儿贴心,潘小桃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抚了抚锦娘的脸,潘小桃道:“你喜欢你赵伯伯?”   锦娘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忍不住偷偷去看了那案台上,黑沉沉阴森森的牌位,唇瓣蠕动了几下,最后却慢慢抿紧,慢慢摇了摇头。   潘小桃怎会察觉不到锦娘偷看那案台上,长生哥哥的牌位?心里也知道,这孩子应是极其喜欢赵大哥的。   自打她落地,就不曾见过生身父亲,后头晓得人事儿了,见到的也都是赵大哥,赵大哥人又细心,待孩子也更是有耐心,锦娘欢喜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叹了口气,潘小桃将锦娘抱在怀里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了角屋。   屋外天空湛蓝,潘小桃立在廊下,遥看苍穹之上白云朵朵。此时此刻,她心里也极是复杂为难。   她今年才十九,是不是该往前走了那么一步,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每次脑子里只要露出那么一个头儿来,她就会觉得这是对长生哥哥的背叛。不该,绝对不应该。   而赵新林转身回了陶然居,在水池边沿上坐定,看着池中的游鱼,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思虑不定。   他忽然想起了崔叔去世前的那个提议。   那时候,他并不喜欢那个女子。然而,他却是羡慕她所拥有的感情。特别是在王家庄里,瞧着长生和她的幸福,他心里是极度羡慕的。甚至有时候,他也幻想过,若她欢喜的是他,他们又会如何。然而也只是幻想,并没有肖想。   后来长生去了,他看着锦娘出生,又看着他们简简单单地过日子,而他回到了赵府,回到了那个冷漠如冰,没有温度,只有无情的地方。   那时候他常常去陪着长生爹吃饭喝酒,美其名曰是看望崔叔,其实,他是觊觎着那个家庭里头,那般普通,却又柔软诱人的温度。他越是呆在赵府,就越是渴望着,渴望那个小家庭里,即便残缺了,也还是那般柔软诱人的温暖。   再然后,崔叔病了,那个女子柔软的肩头扛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他看在眼里,心里渐渐生出了心疼来。都说因怜生爱,也就是那个时候,崔叔提出了那个建议。   许是那爱意太浅,那个提议非但没有带来欣喜,反而叫他心生出警惕来。这种感情是不应该出现的,那是长生的妻室,便是长生去了,这世间哪个男子都可以爱慕她,却唯独他不应该。于是,他开始避嫌。   再然后,崔叔也去了。那个家,他再不曾去过,只是偷偷地看着,看着那个女子开了铺子,然而生意并没有做长久,反而还惹来了闲言碎语,无奈之下,求助于他。   赵新林慢慢地撒了鱼食在水里,心里不禁疑惑,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女子有了那种心思的?   眼前慢慢出现了他归家时候,她陡然起身,面上浮起的微笑,还有那双好似水晶般剔透明亮的眼睛珠子里,慢慢涌出的淡淡欣喜。   是了,是了,就是那些个等待他归家的日子,他的心里,渐渐的生出了原本不该生出的感情。她的眼睛里有家的星光,她的微笑有家的温度,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控制……   他该怎么办?   赵新林默默叹了口气,是上前一步主动示意,还是悄无声息掩盖了这心思,就像他当初给崔叔许诺的那般,为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就守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好生过日子。   只是,那个人会一心一意待她好吗?   还有锦娘,那么可爱娇小的锦娘。她若有了后爹,那个后爹会像他一般,那么的喜爱她吗?   呼吸渐重,赵新林无法寻找出一条合适的路来。   锦娘很快便发现了,她最喜欢的赵伯伯又开始不见了身影。每日里早出晚归,她趴在陶然居的池塘边日日苦等,只是太阳都落山了,星星也出来了,他却还是没有回家来。   潘小桃日日去陶然居哄着锦娘回屋睡觉,看着锦娘的眼睛里,那么清晰明显的失落难过,她的心里,原是摇摆不定的心思,渐渐坚定起来。   这一日,又一次从陶然居里领回了锦娘,好容易哄着锦娘高兴了,洗了脸洗了脚躺在床上睡下了,潘小桃给锦娘盖好了被,便悄无声息去了角屋里。   案台上,长生哥哥的牌位静悄悄地注视着她。潘小桃在香炉里燃起了线香,然后在蒲团上慢慢跪下,安静看着那牌位,长久的不言不语。   她应该怎么说?说她不仅为了锦娘,还为了自己,想要再往前走一步?一想到这话要从她嘴里说出来,潘小桃就觉得愧疚难受。再思及长生哥哥的死因,潘小桃就愈发觉得说不出口。   角屋里烛火昏沉,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潘小桃的呼吸声忽急忽缓。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卧房里忽然传来锦娘喊娘的声音,潘小桃悚然一惊,忙站起身来。待她急急走至门槛处,她的脚步忽的定住。她不敢回头,只垂着头立在那里,声音清浅,却又带着一股子坚定。   她说:“长生哥哥,不管小桃以后跟了谁,心里都会记着你的。你,你不要怪我。等着我死了,到了阴曹地府,再找你赔不是。”   ********   “小二结账!”赵新林把手里的花生壳扔在桌面上,拍拍手上的粉屑,扯着嗓子喊道。   穿着青布衫的小二很快跑了来,麻利地说道:“一壶竹叶青,一碟子熟牛肉,三十个大钱。”   赵新林结了账,便踱着步子慢慢往庄园走去。   庄园在近郊,这周围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酒肆,只有一间小馆子,虽是简陋了些,东西却是不错。那酒味儿香醇,牛肉也有嚼劲。   叩门进了院子,行至锦汀小筑前,赵新林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他望着那紧闭的大门,沉沉叹了口气,又继续大步往陶然居行去。   进了院子,却见厅内灯火通明。这却是不曾有过的。他这个主人不归家,院子里向来只在廊下点了两盏灯笼。等他回来,才会点亮屋里头的烛火。   待到进了正厅,却见屋里的圆桌上摆着几盘子菜肴,潘小桃着了粉色团花衣衫,正端坐在高凳之上。   她今日倒和往日大不一样,乌黑发髻高挽,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那发髻上簪得两根明煌闪烁的素色花簪,一旁的玉色耳垂儿上,水滴模样的粉色玉坠子微微晃动着,倒是看得赵新林一愣。   自打长生去了,他再不曾见过这女子身着艳丽衣衫,平日里只是素色常服,如墨长发也总是拿一根长长的银簪子低低的挽着。   潘小桃见他回来,面上不禁涌出浅浅的欢喜来,起身笑道:“外头的生意可是忙碌?又是这般晚了才归家来。”朝桌子上面看了两眼:“这是我亲手做的,只可惜搁置的久了,怕是早就凉了。”   赵新林只觉这女子今日格外不同,默了片刻,刚想出声,却听那女子又道:“赵大哥腹中可曾饥饿?”   “不饿,不饿。”他刚刚从酒肆出来,肚中又是酒又是肉,确实不饿。   潘小桃点点头,然后唤了小厮进门,叫他们把桌上的菜肴都收了,才对赵新林说道:“总是这般忙碌着实伤身,赵大哥以后还是早早归家才是。锦娘又是好一阵子见不得赵大哥了,每日里可怜兮兮的守在陶然居,赵大哥也该怜惜她才是。”   赵新林脑子有点懵,呆呆愣了愣,回道:“唔,明日我早些回来,我……”   “好。”潘小桃却是笑着截断了赵新林的话:“赵大哥可不要食言才是。”说完了,给赵新林福了福,便转身去了。   独留下赵新林站在烛光辉煌的厅中,手里头拿着帽子,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赵新林果然在傍晚时分归了家。   锦娘见得赵新林的面,欢喜疯了,奔上前便跳进了赵新林的怀里,叽叽喳喳小雀儿一般地说道:“赵爹爹,我好久不见你了,你去做甚了?怎的总是不在家里?我每日都要来陶然居喂鱼,今日小白死掉了,娘亲说怪我,说那鱼傻得很,不知道饥饱,是我喂的鱼食太多,撑死了它……”   赵新林是看着锦娘长大的,本就喜欢爱怜,又听见她唤自己赵爹爹,还欢喜殷切地和自己说话,心里自是耐不住欢喜起来,笑意盈盈地抱着锦娘,大步往正厅走来。   进得屋里,却见潘小桃也在其中,那圆桌上,五盘三碟,又摆了三碗白粥。   潘小桃见他进来,便起身笑道:“回来了,今日倒是早,正赶上吃完饭。”说着招呼锦娘:“还不快下来,你赵爹爹累了一日,你还厮磨于他。”   锦娘听了,立时乖巧一笑,蹬着脚丫子就从赵新林怀里挣脱了下来。   赵新林只木木站着,他觉得自己耳朵好似出了问题,竟是出现幻听,听见那女子,竟是允许锦娘唤他赵爹爹……   潘小桃见着赵新林只呆呆立在那里,宛然一笑,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笑道:“赵大哥?再不来,饭菜就又要凉了。”    ☆、第061章    星光从半开的窗格漏了进来,赵新林躺在床上,枕着双臂,望着帐顶子出神。   已是夜半三更,外头早已是寂静一片。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可是仍旧不明白,今夜的这顿饭,那个女子,究竟是甚个意思。   眼前不禁浮现出饭桌前的情形。   那女子笑靥如花,端得是贤惠得体的模样,孩子伶俐可爱,又待他亲密无间,一顿饭,弥漫着的是他一直渴求,却不可得的温馨安详。   想到这儿,赵新林忽的躺不住了,内心一阵激奋,一骨碌坐起身来,心里有股子冲动,想要立刻就去问问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隔墙相邻的另一个院子里,潘小桃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动不动的已是好久。   她终于主动迈出了那一步,心里有久违的淡淡期冀,也有不住翻滚而来的悲痛——她终究是要告别长生哥哥了。   寂静的夜,只有小锦娘睡得香甜,梦中翘起唇角,那是因为她正做着美梦,梦里头,赵爹爹抱着她,带着娘亲一起去满是花海的地方,笑啊,闹啊,相亲相爱,再不分开……   日子波澜不惊,却又掺杂着那么一点点不一样。赵新林每日按时归家,潘小桃总是及时的布置好一桌子好饭菜,带上锦娘,三个人言笑奕奕,在那个深秋的每个夜晚里,就好似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而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两个人,都在忐忑不安着。究竟要不要捅破了那层稀薄的窗户纸,他们都在迟疑着。   这日归家,吃过晚饭,潘小桃一面吩咐了下人们收拾碗碟,一面叫人去准备热水,预备着待会儿的沐浴。然后和往日一般模样,含笑对赵新林道:“赵大哥,我带着锦娘先回去了,累了一日,待会儿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再去睡觉。”   赵新林眼见潘小桃牵了锦娘的手就要走,忍不住伸手扯住了潘小桃的衣袖。   潘小桃诧异回头,赵新林忙缩回了手,束手立在原处,然后面上染上了红晕,眼睛左右乱飘,踟蹰片刻,小声道:“嗯,待会儿,待会儿你过来一下。我,我有话要说。”   潘小桃瞧着他的模样,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突突直冒,叫她心绪不宁。默了片刻,然后弯起唇角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安置好锦娘,潘小桃沐浴更衣,换了一套碧青色团花褙子,又将发高高挽起,斜斜的插.了两根碧玉色梅花簪,带了同色的耳坠子,描眉画唇,然后对镜望了望,只见镜中人面如桃花,含着一抹清淡浅笑,眉眼间,又淡淡的喜色。   忍不住又翘起了唇,潘小桃回头见帐子中,锦娘睡得酣甜,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屋门。   却不知她前脚出门,锦娘便从被褥中坐了起来。将小脑袋伸出帐子,看着犹自轻微晃动的珠帘,抿着唇儿笑了起来。   夜色尚好,虽是薄如轻纱,冷如白冰,却照得大地亮晃晃的。   赵新林在暖阁里摆了几碟子小菜,又温了米酒,正坐在桌前,两手微蜷起,搁在桌面上,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晓得那个女子是不会拒绝的,可心里仍旧禁不住激动轻荡。他忍不住去摸桌面上摆着的一个狭长檀木盒子,那盒子雕刻精美,漆面平滑清亮。   正是激动难耐,忽听门处轻微的脚步声,抬头去看,果然是那女子缓步而来。却见那女子蛾眉螓首,娇颜若云,赵新林站起身来,有些磕绊地道:“你,你来了。”   潘小桃微微浅笑,冲他点了点头。   一时二人对面而坐,赵新林提了酒壶,给桌面上的两个酒盅都满上了酒。屋里寂悄无声,角落里,香炉青烟寥寥,蜿蜒而上。   赵新林盯着那酒盅里的透亮液体,眼睛眨也未眨,喉管里微微吞咽下一口唾液,然后忽的伸出手去,端起那酒盅仰面灌下。   潘小桃只瞧他双颊晕出团红,微垂着下颚,眼睛看着桌面上的菜肴,伸手将桌子上的一个狭长盒子推了过来,语气略显急切道:“这是送给你的。”   潘小桃朝那盒子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打开,却是一根纤长的挽发金簪。那金簪的首端嵌了珠宝,正是两根相交相缠的枝蔓。   心口开始“咚咚”跳个不住,手指抚上那簪子,质感沁凉光滑。潘小桃唇角微微翘起,道:“很漂亮,我很喜欢。”   赵新林一听这话,登时激奋起来,搁在双腿上的两只手紧紧攥住,蹦珠子般急切道:“前些日子我送了休书回赵府,托人转告小秦氏,若是不愿改嫁,便藏了休书,只管在赵府做大少奶奶。若是存了改嫁的心思,便拿出休书,任谁也挡她不得。还有那孩子,若是愿意带着便带着,不方便,便是交给我,我也愿意养着。那小秦氏也托人捎了封信给我,只说她自有打算,叫我只管放心娶了新人回家便是。”   说到这儿,猛地抬起头。烛光下,那女子肌肤如玉,微垂着眼睫,正望着那金簪出神。见她模样秀美,倩影动人,赵新林不免心中轻颤,抿抿唇,续道:“我托人看了日子,说是下月初二,是个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你,你意下如何?”   潘小桃不意他背着自己竟是做了这么许多事,如今连日子也看好了,抚着金簪的纤指慢慢蜷起,在赵新林紧张的视线里,略略一沉思,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好,你做主便是。”   于是府里开始张灯结彩,赵新林吩咐管家把家中的旧窗纱一律换了新的,又叫人把府里的花草上,也缠上了喜庆的红纱。   最开心的莫过于锦娘,晓得自己亲娘嫁了赵爹爹,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唤他一声爹了,整日里喜不自禁地穿梭在庄园各处,瞧着下人们做事认真,很是似模似样的在赵新林面前猛夸了好一阵儿。   潘小桃自是躲在屋子里绣盖头。因着时间紧迫,嫁衣被赵新林买了上好布料直接送去了绣庄。她自己个儿便只管绣好了盖头。   锋利的针尖有条不紊地在锦缎上来回穿梭,潘小桃望着这盖头,一时有些出神。她想起了她头回出嫁时候的模样。   想起长生哥哥,潘小桃心中不禁一阵抽疼。她赶紧止住了思绪,只定睛片刻,便继续纹绣起来。红缎子上是龙凤呈祥,潘小桃一面绣着,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期盼,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更好,更平顺。   因着赵新林被赵威逐出家门,已经另立门户,二人又在生意场上数次交锋,赵新林毕竟年轻,又是后起之秀,不比赵威财大气粗,势力盘根错节,是以前来庆贺的人并不多。   二人虽是简办,但是该有的程序也是一道不少。那日送出的金簪,被赵新林新手插在了潘小桃的发髻上,三茶六礼,婚事正是操办到最后,却不料一道圣旨从天而落,潘小桃被选进了皇宫,赐号潘宝林,并下旨,命潘宝林即刻进宫。   庄园外头列队站着手持长矛的御林军,潘小桃手中攥着明黄圣旨,只觉这事儿可笑至极。她高扬眉梢,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底下弓腰而立的,公公模样的年轻男子身上,道:“我不过一介草民,怎的凭空会落了一道圣旨来,竟还叫我进宫做宝林?我可是个寡妇!莫非弄错的人不成?”   那公公闻言缓缓一笑,对着潘小桃作了揖,道:“寡妇再嫁并不稀奇,便是皇室,也是有过这样的前例,寡妇进宫,做了贵妃的。再者,贵人说自己是一介草民,这话却是错了。潘将军战功赫赫,前些时日已经被封为威武大将军,贵人身为大将军的姐姐,自然是官宦贵人,又怎会是一介草民呢?”   潘将军?   潘小桃不禁笑而发疑:“虽则我也姓潘,可这普天之下,姓潘的妇人多了去了,你又怎知那大将军的姐姐是我?再者,我并没有什么弟弟,公公莫不是错认了人?”   那公公又是微微一笑:“贵人姓潘,闺名小桃。”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打开一看,青丝云鬟,娇容玉姿,正是潘小桃的模样:“这是圣上亲笔画的,和贵人的相貌不差分毫,又怎会错认了呢?”   潘小桃瞧那纸上果然是自己的模样,不禁心中生疑,正是不知哪里出了错处,忽的记起一人来,猛地圆瞪双目,喝问道:“那威猛大将军,莫非是潘福团不成?”   那公公呆了一呆,仍旧浅浅一笑:“听闻威猛大将军姓潘名晓。”   潘晓!潘福团!   一股子邪火登时窜上心头,潘小桃将那圣旨又使劲儿攥了攥,气得肺腑直要崩裂。   那小子的亲娘害得她没了娘亲,又去了王家做了苦命的童养媳,好容易嫁了长生哥哥,好日子没过上几天,长生哥哥便又因着那女人之故,失了性命。   如今她好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寡妇再嫁,眼看着婚期将至,里屋的针线筐里,还放着将要完工的红盖头,然则横空一道霹雳,她竟又要因着那恶毒女人儿子的缘故,要去宫中做甚个宝林。   潘小桃怒目圆瞪,高挑了眉梢怒声道:“我是独生女,不曾有什么弟弟,小公公定是弄错了,或是圣上弄错了,这宝林,我定然不去做的。”环视了屋中一圈:“明日便是我的好日子,我已经有了未婚夫,哪能再许配他人,去做什么宝林?”   那公公眼见潘小桃冷眉横对,将那圣旨竟是随意扔在了桌子上,想起来时圣上的嘱咐,于是转头吩咐道:“来人,请贵人上路。”转过身对着潘小桃谦然一笑:“皇命在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贵人体谅。”   语气颇为客气,然则那张脸上,却有着不容推辞的清冷。    ☆、第062章      “圣上呢?”   高阶之上,叶明海满容肃穆,面色冷峻地正低声喝问一个,弓腰弯背,满面诺诺的小太监。   小太监瞧起来是怕极了面前的这位身着官袍的大人,忙道:“回太傅的话,圣上昨夜歇在了云妃娘娘那里,如今还不曾起身。”   叶明海听得这话,面上立时显出怒色来,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掌攥在一处,却见上面青筋条条,时不时有轻微的关节响声细细传来。   那小太监情不自禁地将头垂得更低了。   叶明海不愿迁怒这小太监,遂摆摆手,叹了气道:“你且先去吧!”   瞧着小太监逃也似的急速而去,叶明海想起这历尽艰辛,才夺了来的东南四州,再想起那安于高榻,醉卧温柔乡的圣上,不禁连声叹气。   这才称帝过久,那人便开始沉迷女色,流连歌舞心境难返。想起那远在京都,如今还好生活着的仇人,叶明海不禁心生恼恨起来。   他当初也是瞎了眼,病急乱投医,竟是不曾看出,这姜昀竟是个这等货色,好容易联络了军队,如今小朝廷稍显起色,那人便开始得意,开始享受起来了。   初冬的寒风接连不断席卷而来,叶明海只觉面上针刺般疼痛,微闭了眼睛,好久才重重叹了口气。下得台阶,刚出了南五门,远远便见得宋全带着一个粉衣女子,正往宫廷内院走去。   这又是哪里寻来的妖媚女子?   叶明海不禁腹中生了怒意,这个宋全,每日里净是引着圣上不学好,那个迷得圣上接连三日不早朝的云妃娘娘,便是这个阉人从市井里头带进宫门的。   宋全老远便瞧见了好似冰山冷水的当朝太傅,想起私底下圣上同他絮叨的,不禁带了得意的颜色,唇角稍稍勾起,露出讥讽的笑来。   这人只是一味的逼迫圣上勤奋向上,却不知圣上那里早已是对他怨声载道。为人臣子,却总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这人便是个忠臣,只怕也是个活不长的。   心里这般想着,宋全哪里还会惧怕叶明海,又自觉盛宠优渥,丝毫不将这个手握重权的太傅看在眼里高高抬着头,只是走近了,才扯起嗓子尖声笑道:   “呦,这不是太傅大人吗?”故意往叶明海身后张望了两眼:“圣人不肯见太傅?”嗤嗤笑了两声:“依着咱家的意思,太傅倒不如寻得几个貌美女子在家里头,这般如此,太傅才能体会了圣上的难处。做臣子的,这体恤圣意,不本就是职责所在嘛!”   叶明海只瞧见宋全的这张脸就要生气,再瞧见他目中无人,放肆狂妄,那便是气上加气,如今又被这阉人奚落一番,这气就自然而言的更多了一层。待要发火,忽听一个纤细的女子声音惊诧的喊道:“叶郎中?”   叶郎中?这个称呼……叶明海定睛一看,这粉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潘小桃,不禁又惊又喜:“是小桃啊?可是许久不见,你可还好?”问罢却又疑惑上头:“我听潘将军说,你如今在琼县,生活安宁平和,还说等着战事稍减,便去瞧你,怎如今你却来了这皇宫?”睨了宋全一眼:“想你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可不要同那些子谄媚惑主的贼人搅和在了一处。”   潘小桃虽是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生出了甚个怨仇,可她对这个,强行带了她走,并叫御林军推搡了锦娘的阉人毫无好感,听见叶明海这般说,便顺口接道:“叶郎中莫要担忧,我自不会同那些子全无心肝,连个孩子也欺负的人生出友谊来的。”   宋全自是知道,这女子虽说也是貌美如花,可同云妃娘娘的华容月色相较起来,却好似萤火对明月。又兼之他是知道的,圣上叫他带了这女子入宫的根本缘由是为何故,故而他压根儿不怕得罪了这个女子。   当时他吩咐御林军强制带了这女子离开,不料旁边突的窜出一个三岁小儿来,又是哭,又是闹,还拿了石子砸他。   若非是他心存善意,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何止是叫御林军威吓那个小孩子,不过是条如同蚁虫的性命,便是取了又能如何?   后头若不是这女子抵死反抗,他不定还真叫人捉了那小孩子,扔进那水池子里,溺死了也就干净了。   叶明海立时就想到了,这潘小桃话中的那个被欺负的孩子,八成便是崔家的那个遗腹子,忙问道:“他们把那孩子怎么样了?那孩子如今在哪儿?”   潘小桃不想这时候竟是能碰上可以相求的人,想着自己的处境,立时跪在地上,哀声道:“锦娘如今跟着赵大哥,赵大哥视她如亲生骨肉,必定不会苛待她。只是自打她落地,我便不曾离开她半步,如今却不曾每日相见,我这心里每日里都痛若刀绞。叶郎中,我是晓得的,您和我爹是有交情的。瞧着故人的脸面,您救救我。我不想进宫做那个宝林,我只想回家,守着锦娘,好生过日子。”   叶明海原本还疑惑着,小桃这孩子怎的出现在了皇宫中,如今听潘小桃一番倾诉,联想起前几日圣上在他跟前发脾气时候说的那话,立时便明白了。   不由得怒上心头,那崔长生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的妻小,不好生安置加以厚待,却是这般薄待利用,真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于是怒道:“宋安,这定是你在圣上跟前儿出的主意。你这阉货,心思歹毒,他日定要不得好死!”   宋安哪一日不被叶明海指着鼻子咒骂,早已是皮厚不在乎,冷冷笑了笑:“咱家会不会不得好死这不可得知,只是这女子是圣上点名要的,咱家奉命接了这女子进宫,如今要去复命,叶大人若是无事,且赶紧退到一边儿去,莫要碍事才是。”   宋安毫不客气的言语把叶明海气得够呛,还要发怒,却见宋安一挥手,便有御林军上前,手中握着的尖锐长矛“咚”的一声击打在了地砖上。   叶明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安道:“好,好你个阉货,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圣上。我便不相信,圣上自来圣德宽厚,便会如此对待昔日救命恩人的妻小。”   早有小太监报了消息去晋华宫给姜昀听。   姜昀还不曾起床,搂着比花轿,比月美的云妃正在私语温存。隔了一道帘子听得这话,却是想起了当初,那憨小子待他的救命之恩。   思及至此,不禁迟疑起来。若是依着宋安的那计策,捏拿着潘晓的血脉亲人作为要挟,以此来掣肘他越发膨胀的权力,这岂不是要他做了那忘恩负义之人?   云妃自来知情识趣,哪里看不出姜昀眉宇间的踟蹰,只是她是宋安一手推上来的,宋安受圣上青睐,她作为同盟,自是也有好日子过。   于是凑上去,娇滴滴道:“圣上,都说那叶太傅好似圣上的再生父母,圣上如今能蜷缩在这东南三州,实属是叶太傅和潘将军的功劳呢!”   说着觑得姜昀瞬时便有些泛青的脸色,云妃一面捋着垂落雪肩的乌丝长发,软绵绵续道:“臣妾整日住在这深宅后宫,又是市井出身,见识少,听了这话虽是不解,但犹自心中憋闷。圣上才是九五之尊,那些做臣子的尽心辅助,本不就是应尽职责,怎的做了该做的,却叫人那般歌颂赞道。”   说着,两只柔弱无骨的雪白柔夷抚上了姜昀的肩头,云妃伏在姜昀耳侧,浅浅笑道:“说来圣上可真是好肚量呢,底下这般私传,圣上都不恼呢!只是臣妾自来听多了故事,戏曲,那些子嚣张跋扈,靠着功劳横向霸道的,最后可都是生出了二心呢!”   “别说了!”姜昀实在听不下去了,云妃是个妇道人家,竟都想到了这些,他作为一国之君,又怎会不知道这个?   忍不住眉头深锁,想起那小太监传来的话里,那姓叶的,竟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便抖出了那女子的丈夫,是他救命恩人的事儿,还说心里头忠心耿耿,若是忠心不二,怎会说出些叫他难堪难做的话来。   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潘晓,听密探来报,和京城那里的人,私下是有往来的。若不搁了他的至亲骨肉在宫里头盯着,他只怕着哪一日,那潘晓倒戈的消息便要传了来。   正是眉头紧锁,想的满腹怨气的时候,忽听门外小太监喊道:“叶太傅求见。”   姜昀正是生着大气,见得那始作俑者来了,自是怒火蒸腾,折起身来冷笑道:“叫他进来,我正有话要同他说呢!”   叶明海哪里不知道圣上心中忌讳着潘晓的战功赫赫,只是那潘晓自来忠诚,并不曾有半点不轨之心,圣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疑心于他,本就叫他心生不满,心有冷寒,如今又扣了他姐姐在宫里,还强行纳为宝林,叫潘晓听说了,岂不是逼忠为奸吗?   不成,叶明海心想,他要好生同圣上说道说道才是。明君不该如此心胸狭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才为圣君该有的胸怀。    ☆、第063章      姜昀生得一肚子火气,那叶明海也并不曾比他好生半分,两人凑到一处,比之干柴遇烈火还要更厉害些。   不多时,那云妃便在隔壁屋子里头,听到了那圣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不觉抿唇一笑,那叶太傅,简直就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瞧圣上这火气,只怕他难过的日子,都在后头等着呢!   倒是不出云妃所料,没得多久,只听得那圣人骤然喝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你给我滚!我要免了你的官职,你给我滚出光明殿!”   那叶明海再不曾想过,他不过是劝说皇帝莫要胡乱猜忌忠臣,更不可强留了潘小桃在宫中,伤了潘晓的心,便会遭受此等辱骂。只是骂他的是皇帝,他倒也不怒,只是心里又酸又冷,只觉一片苦心忠心,全都白费了。   正是一团冷冰冰的寒意在心里头翻腾,便听那珠帘子“玎玲”几声响,一个娇柔魅惑至极的嗓音软软响了起来。   “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个人以下犯上,气坏了圣上,你们还不快把他给本宫叉出去!”   叶明海只觉胸腔里,好似被哪个拿了大锤狠狠给了一下,他震惊地抬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皇帝。不,他不信,他不信这个被他推上了皇位的帝王,会对他如此无情,会任凭他的宠妃,对他肆意侮辱。   然而他失望了。   两个御林军拿起长长的尖矛,就那样将他,毫无尊严地从屋子里赶了出去。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他狼狈至极。   只是悲伤还不止如此,他才蹒跚起身,还来不及扑一扑衣衫上的灰尘,一个尖细刻薄的笑声又把他的尊严,击得粉碎。   “这不是叶太傅吗?怎的如此狼狈不堪,浑身是土呢?啧啧,可怜可怜,可怜可怜哪!”   叶明海慢慢抬起头,冰冷阴鹜的目光瞧得宋全心里一颤,下意识的,他住了嘴。   然则叶明海并没有理会他,只冷笑了两声,视线冷冷一转,大步离开了。   这厢,潘小桃虽是不情不愿,可身不由己,只得随着那宫娥姑姑去了一处修饰华贵奢侈的宫殿。   她原是不识字的,可在赵府住的那段日子,跟着那秦月娥倒是读了几日的书,识得几个字,也是巧了,那匾额上的几个,偏都是她识得的。   “明月阁。”   那宫娥听得身后的女子低声念出了那匾上的字,轻笑后,缓缓说道:“这明月阁便是潘宝林日后的住处了,里头的正殿是空着的,只有一个岳宝林住在偏殿里。那岳宝林也是个温吞性子,平日里也不爱言语,最是安静的一个人,也是极好相处的。”   又是一笑:“虽说如今云妃最得宠,只是这岳宝林这儿,圣人也是时时要来的。只可惜那岳宝林却是个拧脾气,但凡她温柔些,还哪有云妃得意的地方。”   说话间便进了大门,那宫娥笑意盈盈道:“既是到了,便由着映月伺候潘宝林安歇休憩了,若是潘宝林有旁的吩咐,便知会了宫女儿寻我便是。”说着盈盈一拜,便去了。   潘小桃正是蛾眉紧缩,往那宽绰华丽的宫殿睨了一眼,不觉愁上眉头。   若是那皇帝老子当真要欺负她,她该怎么办才是?倒不是怕死,只是那毕竟是皇帝,想那赵府的太太便那等厉害,说要打她板子就要打她,几个人团团围住她,她压根儿就跑不掉。若是她使了脾性,再惹了那皇帝老子生了气,要是连累了赵大哥和锦娘该如何是好?   正是拧眉深思,忽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声道:“宝林,请跟奴婢走。”   潘小桃这才看见,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正微垂着头,模样甚是恭敬。   潘小桃猜着,这女子大约便是方才那姑姑口中的映月了,于是应了声,随后便跟着她进了那明月阁的偏殿。   内室铺陈虽说泛着旧意,但瞧在潘小桃眼里,却是精致华美异常,她长得这么大,那时候去了赵府,便觉那府中奢华非常,如今来了这宫殿,却才晓得,素日里听那有学问的人,口中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为何意。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便是屋中陈设贵重,那潘小桃也不过是惊讶了一阵,便抛掷了脑后。坐在凳子上,只皱着眉,心中极是忐忑。   此时此刻,她是那般思念锦娘,还有……潘小桃忍不住闭起了眼。赵大哥,你和锦娘如今可还好?   起先,那潘小桃还只怕那皇帝来寻她的晦气,却是住了半月,也不见那皇帝的踪影,这才勉强放下了半颗心来。   这日夜里,潘小桃打发了那映月出去,自己孤身坐在偌大的宫殿里,拈着针线,给锦娘绣荷包。   因着潘小桃交代过,入了夜闭了门,便不得进殿来打扰她,是以殿中静悄悄的,不知不觉,便过了子时,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潘小桃起身略略收拾了床铺,便熄灯歇下了。   躺在被褥里,正合眼要睡,忽听得那窗格处“哒哒”轻响,似有人在轻轻击叩。   潘小桃立时生出了警惕,揭开被子,从枕下摸出了一把刀刃,便盯着那窗格,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这刀刃本是给那皇帝老子准备的,却不成想,今个儿竟是提前用上了。只是,这大半夜的,她在这宫里又不认识半个人,又会是哪个夜半三更的,不睡觉,跑来敲她的窗子?   “谁?”潘小桃压低了嗓子。   “姐姐,是我。”   虽是隔了这么久不曾见面,可一听这声音,潘小桃就知道,隔了一扇窗子的外头,正是造成她如今困窘境地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潘小桃在宫里也呆了许久,虽是初起时候还是满肚子怨恨,可过了那气头儿,倒也想通了。只怕如今这等境状,必定不是那潘晓所希望看到的。   潘小桃上前开了窗子,那潘晓一袭黑衣,见得潘小桃的面容,晶烁明亮的眼睛里水光登时一亮,许是见着潘小桃面色沉凝,笑意也渐渐缓了,顿了片刻,轻声道:“姐姐,先叫我进去吧,立在这处,怕叫人看见了生出事端来。”   潘小桃略略咬住了唇瓣,微微垂头,往后站了几步。潘晓扶住窗栏,一个翻身跳进了屋子来。   潘小桃转过身就往里头走,那潘晓忙闭了窗子,也跟着走了过去。   拿起青花儿瓷壶倒了杯水,潘小桃把那瓷杯放在潘晓的手边儿,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来做甚?这宫里门禁森严,要是叫人瞧见了你夜半三更闯进内室,还有我好果子吃吗?你这是嫌给我惹的麻烦事儿还不够多吗?”   潘晓立时就站了起来,面露愧疚,哀哀说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方才倒是不曾注意,一别数年,这潘晓倒是又长了许多,立在潘小桃跟前儿,哪怕是缩肩弓背的模样,也好似一座山,又高又耸的。   潘小桃瞥了他一眼,却是又发现,那潘晓原是俊俏无比的面容上,竟是多了一道肉疤,就那样横在脸面上,甚是骇人。   “你脸怎的了?”潘小桃脱口问道。   潘晓心中一暖,自来便是知晓的,这个姐姐极是厌恶于他,今日前来,不过是好容易寻了机会,想要亲口给姐姐赔礼,再告诉她,不必担心,他已经想好了对策,过不了多时,这宫闱,便困不住她了。待她出了宫去,仍旧可以和赵大哥双宿双飞,连同锦娘一起,去过安生日子。   如今听得这声询问,虽是语气淡淡,却仍旧叫潘晓感激涕零,忙回道:“不妨事,就是战场上没留神,叫人割了一下。”   那潘小桃本是想要说上一句,哪个问你碍不碍事,但瞧见那潘晓两眼晶晶亮,心里一怔,那话就说不出口了。这小子,原也是个可怜人。于是顿了顿,稍缓了语气道:“你今夜寻我作甚?”   潘晓忙道:“就是来和姐姐说上一句,不必担忧,我已想好了如何叫姐姐脱困的法子。”   潘小桃正要问上一句,是个什么法子,忽听得外头的大门被狠狠敲响,心里一奇,脱口说道:“这么半夜三更的,哪个来敲门?”   潘晓却是慢慢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目光冷冷瞧着那门扇,唇角翘出一抹讥笑来。   潘小桃正好转过头要说话,见得他这幅模样,倒是吓了一跳。这表情却是她从不曾见过的,这孩子的眼神,太过冰冷锐利,瞧得她心里猛地一颤,竟是生出了一丝惧意来。   然而潘晓很快便敛了那冰冷的讥笑,冲着潘小桃微微浅笑:“不管哪个来,姐姐都不必担心。”   潘小桃瞪了他一眼:“原本我是不怕的,只是如今你偷偷摸摸的来了,叫人瞧见,岂不是要惹是非?我可是知道的,这宫里头的规矩不比寻常人家,忒是严厉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外头一声尖声喝叫:“潘宝林何在?还不快快出来迎驾!”   皇帝老子来了?!潘小桃一惊,不禁大惊失色,一把扯住了潘晓的衣袖:“怎么办?是那个皇帝来了。”   潘晓却是毫不在意,安抚地轻拍了姐姐的手背,道:“姐姐莫要担心,只管等着便是。”   便是这说话功夫,外头的太监又喊了起来:“潘宝林何在?还不快快出来迎驾!”   潘小桃哪里经历过这些,虽是有潘晓在,心里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   潘晓见她惊慌,缓缓一笑:“姐姐莫急,你且静下心来,快听!”    ☆、第064章      听什么?潘小桃面露疑惑,皱着眉正要发问,忽听得一声巨响,便是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很近,可仍旧响得厉害。   “出了什么事?”潘小桃吃惊道。   隔了一扇门的外面,姜昀也正在问同样的问题。很快的,便有太监疾步过来,跪倒在地,急声回道:“圣上,三东门那里走水了。”   姜昀心里一跳,情不自禁便往那门扇处看了眼,随后皱起眉头:“既是走水,却又哪里来的那般巨大的声响?”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姜昀正要发怒,便听得另一个疾步奔来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急急回道:“圣上,东六门那里的门扇倒了?”   姜昀愈发心惊肉跳起来,哈哈笑了两声,不可思议道:“你说甚?东六门的门倒了?那可是坚不可摧的大铁门,如何就能倒了?”   小太监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回道:“说是,说是那门框叫人给拆了。”   一口闷气堵在了心口处,姜昀看向门扇的眼睛里头,愤怒的目光几乎能燃起火焰来。   这一定是他干的!一定是!姜昀愤怒地想着,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过上得几次战场,打得几次胜仗,就开始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呵,叶明海还说甚个忠心不二?这是忠心不二的臣下,该做的事儿吗?   姜昀愈发气得厉害,浑身颤抖,忽的一甩袖子,拔脚就要往那屋里冲。被一旁皱着眉,双目炯炯的宋全,手脚利落地拦了下来。   宋全弓着腰,柔声劝道:“圣上三思!”   姜昀被拦了一道,气得脸都扭曲起来,怒道:“你竟敢拦我?”   宋全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只是撕破了这层皮,奴才怕那贼人狗急跳墙,可是要了不得的。”   这话却是戳到了姜昀的痛处,那贼小子可不是就仗着手握兵权,和那万高三沆瀣一气,不把他这个圣上放在眼里。这般一想,恨得他立时脸色铁青,一脚踹在了宋全的肩上,宋全一个咕噜滚在了地上,忙又爬过来,愈发的将身子蜷缩起来。   可恨,可恨,姜昀怒火中烧,登时又把叶明海给恨上了,当初若不是他把那贼小子带去了那万高三的兵营,后头若不是他极力劝说他高官厚禄的封赏那贼小子,哪里会有如今的这般境地?   杀!杀!都该杀!   姜昀愤怒极了,只咬得牙根“嘎吱”作响。可气了一阵儿,又想起他如今手无兵权,一时又泄了气,只觉自己当初也是头脑发昏,才上了那叶明海的贼船。如今正是毫无退路,可要如何是好?   宋全只听头顶的喘气声“呼哧呼哧”一声接着一声,只闷着头等着,直等到那喘气儿声小了,才翻起眼皮子,觑眼瞧那姜昀虽是愈发恼怒,可眼睛里,却是疑虑重重,面色上稍显迟疑来。心里一喜,忙道:“圣上乃是一国之君,心胸开阔,何苦和一个愣头小子怄气。眼见这天色已晚,圣上不是说要来寻岳宝林说说话儿吗?”   半晌,才听姜昀“哼”了一声,转身往岳宝林那里去了。   而那宋全,也慢慢放了心,这会儿还不能撕破了脸,不然,皇帝没有好果子吃,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   屋里面,顾晓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才露出一抹冷笑来。他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想要鸟尽弓藏?没门儿!转头瞧见潘小桃弯眉紧缩,目中惊疑点点,脸皮一松,笑道:“姐姐莫怕,外头还有万将军呢,皇帝他不敢拿我如何。”   “万将军?”潘小桃猛地想起了这人,素日里,宫娥们也不少谈论他,只说他长得凶神恶煞,拿着两把板斧,打仗甚是厉害!   潘晓见潘小桃面上犹自露出惊怕的神色,忽的抿抿唇,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我,我定亲了。”   潘小桃一愣。   潘晓忙道:“就是万将军的女儿。”说着一迟疑,声音渐渐小了:“那万将军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娶了她,就等于给自己寻了个可靠的倚仗。万将军势大,当时皇帝又起了坏心,我也是没办法,并非故意不告知了姐姐的。”   潘小桃虽是弄不清楚这里头的事儿,可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却是明白的,见潘晓面色郁郁,颇有些怯意地望着她,便笑了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知道什么?你虽年纪小,却已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你的事儿,不必来寻了我,自己做主便是。”   这厢正说着话,忽听远处一声凄厉惨叫,潘小桃一骇,抚住胸膛惊讶道:“这又是出了何事?”   潘晓却是绷紧面皮抿抿唇,然后道:“方才那声音,好似是圣上的。”   潘小桃愈发惊讶,这皇宫内院,那皇帝又是重兵护卫,怎会那般凄厉惨叫?正是疑惑,潘晓小声道:“姐姐稍安勿躁,我去瞧瞧。”   潘小桃却一把扯住了他,皱着眉急声道:“依我看,你还是快些离开才是。若当真是皇帝出了事儿,你躲在我这里,叫人知道了,不定要说出什么丧天良的话来。”   潘晓心里一暖,正要说不碍事,忽听门外有人敲门,那敲门声虽是轻微,却是急速而连续,夹杂着故意压低了的喊声。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喊道:“潘宝林,潘宝林,我是岳宝林的贴身侍婢,有要事要说,还请快些开门。”   潘晓心中急速一转,忽的就意识到,那皇帝八成是在岳宝林那里出事儿了。   “岳宝林?”潘小桃也听得清楚,疑虑上头,怪道:“那个女人我只见过一面,还是远远儿瞧过,并不曾说过话,怎的夜半三更的来我这里?”   潘晓却是猜到了缘故,只是没时间给潘小桃解释,便小声道:“姐姐只管去开门,我躲在帷帐后,姐姐莫怕。”   潘小桃顾虑重重,只是门外敲门声和呼喊声愈发急促起来,便忙去开了门,却见那粉衣小宫女一个晃身,便进了屋里,又掉转头把那门扇也闭合起来。   潘小桃只觉心跳如鼓,警惕地看着那粉衣宫女,紧抿了唇瓣,并不准备开口说话。   那粉衣小宫娥却是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两手高高举起,捧了一把木梳,哭道:“这梳子是大人新婚夜送与夫人的,夫人珍重十分,爱惜非常。”   潘小桃被这大人夫人的称呼迷惑了,这丫头不是岳宝林的婢女吗?可听她这口气,倒好似她的主子是那个大人和那个夫人。于是不解地看着那梳子,问道:“既是爱惜非常,你又拿了给我作甚?”   那粉衣小宫娥哭道:“大人与夫人恩爱情深,可恶那皇帝老贼,看上了夫人的美色,便趁着夫人郊游,叫人把夫人掳进了宫中。大人不知情,还以为夫人已死。这宫墙深院,我和夫人出不去,那皇帝又叫人看住了夫人,传不得消息出去。夫人倔强,不肯屈从。以往那皇帝还好,见得夫人不肯,虽是怏怏不快,摔盘子砸碟子的,可倒也没强迫了夫人去。可今晚上却不知哪里生得火气,进得宫殿便轰走了所有人。”   “我害怕夫人吃亏,就偷偷溜到帐子后,躲了起来。就见得那皇帝逼迫夫人行房事,夫人不肯,皇帝便动粗。我情急之下便跑了出去,拉扯那皇帝。可谁曾想,夫人竟是存了死志,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竟是连我都不知道。如今那皇帝流了好大一滩血,夫人叫我趁乱跑出来寻潘宝林,恳求潘宝林,把这梳子带了去给大人,告诉他,夫人守身如玉,不曾辜负了大人的深情。”   这毗邻相居,潘小桃只以为那岳宝林生性冷漠,不爱攀谈,可今日方知,原是这么回事儿。   潘小桃听得一肚子火气,遂接了那梳子,问道:“你家夫人如今如何了?”   小丫头哭道:“我出门前,已经触壁而亡。”   潘小桃立时缩住了眉头,拧眉气了两声,又问:“你家大人是哪个?你只管放心,我定寻了法子把这梳子带出去,并把实情说给你家大人听。”   那小丫头哭道:“便是掌管兵部的秦泉秦大人。”   说罢这话,便听外头闹哄哄的,那小丫头一听,悲声道:“我想来是逃不出去了,也罢,能和夫人一道归西,也是我的造化。”   潘小桃大惊,要去拉那小丫头,却被那小丫头躲避开,眼见她冲出门去,不过须臾,只听得“砰”的一声,潘小桃扶住门框,便见昏黄的烛光里,那小丫头倒在了一根圆柱前头。   有兵丁走了来,蹲下去将那小丫头的尸身翻了过来,探过鼻息喊了一声:“死了。”   潘小桃只觉腔内怒火蒸腾,见那兵丁起身要往屋里来,转过身将门大力闭合,隔着一扇门怒吼道:“给我滚!”   那兵丁自然不肯滚,眼珠子一瞪,就要上前来踢门,被后头赶来的人拉扯住,小声在耳边道:“你活腻歪了,这女人可是那潘将军的姐姐,你又何苦得罪了她。”   屋子里,潘小桃听得外头脚步噪杂,却是越行越远,手里握着桃木梳,一抬头,便见潘晓面带喜色,大步走了出来。   “姐姐,快把那梳子给我。”   潘小桃递了梳子过去,奇道:“你要这梳子作甚?”随即脑中一闪,忙道:“正巧你在,这梳子你便带了出去,给那个秦大人。”   潘晓笑道:“自是要给的。这可是天赐良机。”见潘小桃面露不解,解释道:“这秦大人可是皇帝的死忠,如今出得这事儿,必定要生出异心来。皇帝不仁,又不圣明,我和父亲大人商议过了,预备逼迫那皇帝退位,拥戴了怡王为主。”   潘小桃又不懂这些,于是皱着眉摆摆手:“你不必和我说这个,只要你把这梳子好端端给了那秦大人就好。记着,定要说给他听,他那夫人守贞如玉,不曾辜负了他的深情。”    ☆、第065章      因着皇帝被刺,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潘小桃却只管紧闭了宫门,守在屋子里,等着潘晓寻了时机,便带了自己离开。   原以为还要等上几日,却不料,翌日午后,便有个眉眼生疏的小太监,偷偷摸摸送了套衣服过来。叫她赶紧换上,同他一道离开。   隔着一面纱帐,潘小桃一面换衣服,一面急声问道:“怎的如此心急?”   那小太监回道:“潘将军说了,皇帝的伤势不重,不过是皮肉上罢了,只是那秦大人却是迫不及待要为亡妻报仇雪恨,无奈何,只得连夜布置了逼宫事宜。时间已然定下了,就在今夜动手。这宫里到时必定生乱,那皇帝只怕不会饶了夫人去,将军便吩咐了小的,先把夫人藏起来。”   潘小桃这才恍然:“原是不出宫的。”   小太监一声轻笑:“这皇宫内院门禁森严,夫人又不似潘将军,翻墙跳窗不在话下。如今皇帝又受了伤,宫里加派了人手,出宫是愈发艰难了。”瞧见从帘后转出的潘小桃面露忧色,太监又道:“夫人不必忧心,这宫里小的是极熟的,保管把夫人藏得严严实实,哪个也寻不到。”   这外头是如何逼宫,那皇帝又是如何被迫退位,这些潘小桃都不清楚。她在一间黑屋子里,滴水未进,蜷缩了一天一夜,只饿得头昏眼花,那一直紧闭的门扇,才忽然叫人打开了。   潘小桃挣扎着起身,还未出声,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身子便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小桃……”那人喊道。   潘小桃恍惚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这抱着自己的人,竟是赵新林。一时间心酸难捱,泪珠子便落了下来。   当日他得了消息,急匆匆赶了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潘小桃知道他恨,不然不会涨红了脸,和那些握着兵刃的官兵打了起来。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那么多人。   “若不是顾念着锦娘,当日,便是拼得鱼死网破,也不会叫他们带了你走的。”赵新林双臂用力,只在潘小桃耳边不住道歉:“是我没本事,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娘俩儿,你莫嫌我怪我……”   几个月不得见面,心中聚集而起的担心牵挂,如今都汇成了磅礴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源源不绝。潘小桃咬住唇儿,哽咽道:“不,不,不要这么说……”抽噎一声,继续道:“我不怪,赵大哥尽力了,我知道的,知道的……”   “赵大官人,赶紧走!”门外忽的传来压着嗓子的声音来。   赵新林一悚,忙收了眼泪,将潘小桃抱起来,边往外头走,边道:“潘晓和几个大人都去了光明殿,拥护那怡王登基。这宫里也不安稳,原先那个皇帝不晓得藏到哪里去了,满宫的兵将都在寻他。我们不淌这浑水,我同潘晓说了,一找到你,就带着你和锦娘一同离开这里。”   潘小桃自然没有异议,虚弱地点着头道:“都听你的。”   行至半路,正是冤家路窄,碰到了张皇逃窜的姜昀来。   自打那潘小桃进得宫里,姜昀便不曾见过她,如今乍然一见,虽是眼生,可瞧了几眼,竟也认了出来。   想起他因着一时心软,便不曾叫那宋全连同那个孩子一同抓进宫,便是进了宫,也不曾薄待了她,好吃好喝的住着好宫殿,还不嫌弃她是个寡妇,许了她宝林的位份,可那该死的潘晓,竟是不知道感恩,竟然敢逼宫!   最可恨的还是那叶明海,总是唠唠叨叨,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功臣,大忠臣,可如今呢,也是翻脸不认人,竟是拥护那怡王登基为主了。   可恨!可恨!   姜昀想到此处,不觉脸上一厉,冷笑道:“真真儿好运道,竟是在此处碰到了。也好,削了你的人头,送给你那好弟弟,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说着一摆手,喝道:“去,给我杀了他们。”   沦落至此,姜昀身边只剩得五六个人,听得这话,便有两人提刀奔了过去。   那一同前去的小太监并不会功夫,尖叫一声,抱着脑袋便往后跑。赵新林嘴里急急说道:“躲在我后头,留意刀剑。”一面把潘小桃搁在地上,手往腰上一拽,抽出一根利刃来。   潘小桃见赵新林和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打斗在一处,唯恐赵新林吃了亏,便憋了一口气儿,大声喊道:“我是潘晓潘将军的姐姐,你们若今日放了我们,回头见得潘将军,我必定叫他留了你们的性命。”   赵新林一听得这话,亦是边打边喊道:“她是潘将军的亲姐姐,潘将军最是听她的话,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们护着的这位皇帝,已是死路一条,你们又何必跟着他一起命丧黄泉。想想你们的家小,何苦又连累了他们。”   听得姜昀气急败坏,本是立在一旁看他们打斗,见得那几个人听得那话,竟是慢慢缓下了刀刃,晓得自己是走上了绝路,一发狠,几步便奔到了潘小桃身前,一手拽住她的领子,喝道:“我砍了你这臭寡妇!”   潘小桃虽是饿得眼冒金星,可眼见着那冒着寒气儿的利刃要往脖子上割,也不能束手就擒啊。身子往下一坠,就地打了个滚,便挣脱了姜昀的束缚。   原本也不该这么容易,那姜昀虽是养尊处优,到底是个男子,可他毕竟才受了伤,揪住衣襟的那只胳膊,本就疼得厉害。潘小桃再那么一挣,更是火辣辣地疼。   潘小桃这边儿,一经挣脱,立时掉转头朝着姜昀的肚皮上狠狠撞了一下,那姜昀才刚直起腰,胳膊上正是疼得厉害,呲牙咧嘴的,就被撞倒在地。   便是此时,那几个原本的随从,已经搁下了刀刃,背叛了他。赵新林忙奔上前来,将姜昀制服,那几个人又找了绳子,便把姜昀绑了个结实。   ……………………   远处落日将尽,潘晓一身银装,手握□□,立在马前同潘小桃道别。   潘小桃虽依旧不喜他,但是瞧他身影单只,一双眼睛,留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叹,便走上前去,软声说道:“刀枪无眼,你且小心着些。”   见那潘晓脸上一喜,忙不迭地点头,又忍不住劝了几句:“我虽是不懂得甚个大道理,可以前也听过戏文,那些子征战沙场的,极是厉害的人物,到最后,极少的能得了好下场。你自己个儿要小心些,若是事情不对头,记得莫要贪恋权贵。”   潘晓哪曾想过,竟能从姐姐这里听到这些话,倒好似酷夏里饮了一大碗凉白开,恁地畅快!又好似严寒腊月,那暖心窝的一盆碳火,叫他浑身舒坦。面上难掩激动,话也不会说了,只连连点头,嘴里“哎,哎”的应承着。   锦娘小人家家,“扑哧”就笑出了声来。   赵新林亦是笑了,将锦娘一把抱起,搁在马车上,转头同潘晓道:“我们得赶路,这就走了,你闲了得空,便去找我们。”   潘晓忙又点头。   赵新林这才扶着潘小桃进了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坐稳了拿起鞭子,往空中“噼啪”一甩,那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潘晓独自立在原地,看着马车越来越远,心里却是难得的暖洋洋。   马车里,锦娘缩在潘小桃怀里笑得很是开心。   “娘,以后咱们是不是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说着仰起头,一双晶亮好似玉珠的眼睛,巴巴儿地看着潘小桃。   潘小桃忍不住垂下头将唇紧紧贴在女儿的额上,连声道:“是呀,再不会分开了。”   锦娘听罢忽的调皮一笑:“还有赵爹爹,是不是?”   潘小桃笑了:“是,还有你赵爹爹。”   锦娘自是开心坏了,揭开了帘子大声喊道:“赵爹爹,赵爹爹,我娘说的,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赵新林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回应锦娘:“是,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夕阳落霞里,赵新林的脸上,满是暖暖的笑。   自他娘亲去了之后,他便再没有这般舒心如意过。如今虽是不能依着他娘的心意,夺了那家产,可他还年轻,自能做出另一番事业来,又何必拘于那方天地,绞尽脑汁,满心算计地过日子。   这般一想,赵新林愈发欢快起来,扬起长鞭,在半空中,甩出来“噼啪”一声脆响。   马车愈行愈远,渐渐的,终于不见了踪迹。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