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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冰室复归平静,祁彦之静静地凝视着冰面,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是种追忆,面上看起来木无表情,只有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别有生机了些。 “叮铃叮铃……” 一阵空灵之音打破了这份宁静,闻听声处,原是冰室上方一隅挂着数盏铜铃,无风自摇叮铃作响。 祁彦之知道,这欺云山山高谷深、地处偏僻不说,梅林更是布有掩人耳目地‘梅香引’,常人行到林边,则被无数梅朵组成的梅阵吸引而始终在边缘绕寻,能进入屋舍左近触动机括应是云踪派那帮小家伙才是。男子驻足片刻对冰中女子微微颔首、随即抚袖一挥灭去火盆,寻着来处踏梅而归。 进得屋门,刚刚坐定,便听闻一声“祁叔”由远及近,跟着一身明黄俏裳的身影穿门而入,还未站定就绰起桌上茶水旁若无人地满饮一口,舒舒服服松了口气,脆声道:“唔,终于又活过来啦。” 说着,见祈彦之正望着自己笑而不语,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脸颊刚想出言就听那门外传来一声沉稳的男声微带责备之意道:“小师妹,你可慢些,都说了进门之前要见礼,要喊祁先生!咦、你居然还喝先生的茶,问过没有?女儿家要矜持些。” 顿了顿又听道:“三师弟你别磨蹭了,你这不紧不慢的性子要是匀些给小师妹多好。” 一顿话语甫落,就见一身麻布葛衣,束发正冠,双目沉聚,眉似远山的男子拎着四五礼盒举步行来,观其人步伐稳健,气度凝练一看就知有武艺在身。行至祁彦之跟前,忙双手合拳拱礼道:“莫方闻携师弟莫仲卿,师妹莫婉溪拜见祁先生。”端坐于竹椅上的祁彦之未及答话,便听身旁莫婉溪一番白眼,没好气地道: “哼,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喝口水都要被管着,真是越发像我爹了。我叫声祁叔不比先生亲?用祈叔的茶杯那叫亲上加亲。再说祁叔根本没反对过,小师弟你说对不对。” 这句话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征询意见,莫仲卿揉了揉鼻子,提着死透的獐子跨进门来笑着接道:“对,师姐说的一般对。” 婉溪见有人帮衬,当即起唇而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不甘示弱地望了望莫方闻,女儿家的小小心思溢于言表。 莫方闻见着,目光一沉道:“师妹!三师弟仲卿可比你大,只是入门有些晚,他不说你,是知道你会用辈分耍赖,我作为大师兄却不能听之任之。你如此恣意不加收敛,以后入世非得吃亏不可。”说完,赶紧向着祁彦之拱手一礼,正色道:“师妹她少缺闺训,还望先生莫要见怪才好。” 祁彦之从三人甫进门来直至现在皆是微噙笑意,见得大师兄这般一说,便起身还礼道:“方闻也不用太见外,婉溪快人快语,发乎于怀、待人往往不会虚饰,这份天真难能可贵。” 莫婉溪听得祁彦之评价,一副理所当然般的单手支颐,斜睨着莫方闻,两鬓旁的垂发轻摆,挽髻轻扬,道:“听见了没,我说过多少遍了,祁叔可是大好人,不会怪罪的。” “婉溪,就算先生夸赞也要懂得谦虚,哪有像你这样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在如此这般不知礼数,回去定告诉师父罚你禁足。” “你!” 见婉溪不满欲待还嘴、一旁仲卿不紧不慢踱至方闻身旁截口道:“嗯。大师兄、您向师父告状,师姐准会向师娘告状,我以为男不与女争,师父总是有些惧内的,所以……” 莫仲卿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相当明显,那莫方闻一愣,就听莫婉溪笑道:“嘿嘿、还是小师弟好,再过几天下山采买用品时师姐给你多带几块糕点,这钱嘛就从大师兄那份中扣。” “唉……” 其实大师兄莫方闻心里还是很疼婉溪的,见管不住也就佯装发怒不去瞧她。转首面对祁彦之,双手再次恭礼道:“让祁先生见笑了。今次前来是奉家师之令,命我三人赶在先生出门之前特来拜会并备了些薄礼还望先生笑纳。”说着,方闻便迅速递上手中礼品亦不忘吩咐仲卿将獐子拿至跟前。 这祁彦之还未开口,就听莫婉溪截口道:“不对不对,大师兄口是心非。” 只见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明黄褶裙,绕过桌子快步走至祁彦之身前,伸出两只玉手轻轻在其双肩上来回捶打,小半会儿方才曼声轻语道:“其实、这次大师兄是来讨青梅酒喝的,小师弟是来学厨艺的,而我呢,就是来吃那只獐子的,至于二师兄原本也是要来的,可他被爹爹罚着打扫门庭呢,所以呢,他那份由我代劳了,最后才是顺带捎些娘亲缝的鞋子和做的糕点带给您呢。” 婉溪一顿说辞,将众人来意表露的一干二净不带半分遮掩、这让方闻颇觉尴尬,忙吃吃道:“胡、胡说,我莫方闻虽喜酒,但不会强行索要,更何况先生的青梅酒是药酒并不能多喝。而仲卿是来谢师的,先生医术无双,有意倾囊相授,可仲卿自己不务正业,放着好好医术不去钻研,却对烹饪情有独钟,也是胡闹。至于你,嗯,除了吃还是吃,小心嫁不出去。” “啐,我怎么可能没人要,就算没有,小师弟也会要我的,是吧,小师弟?” 说完,婉溪低头继续捶打,又不忘频频向莫仲卿暗施眼色。 莫仲卿会意般地笑了笑,唯有帮衬道:“对,师姐说得极对,大师兄却有句话不对。医书上说,药石非良药,百味调至高,医人须从膳入手,而不是病显于体,再去亡羊补牢。若真是病入膏肓就连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先生,仲卿说的可对?。” 祁彦之沉凝片刻,才与之分说道:“也不全对,这世上还是有能让人枯木逢春的绝世医术,只是我却没本事教你。” 莫仲卿一怔,就听一旁婉溪插口道:“我听爹爹说,祁叔叔医术虽然无双但却没有救得了自己的妻子,受了打击、才来此处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对了她叫什么啊?我们都去后院拜祭过,但是碑上无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住口!祁先生的私事岂是你这丫头乱打听的?” 是人总有些隐私,而隐私又总是不方便告知于人的,大师兄见师妹口没遮拦忙出言喝止,莫婉溪一愣,也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是以,无人再敢吱声,屋内气氛一时颇有些古怪。 过得片刻、祁彦之抚开婉溪慢慢捶打的双手,站起来身来踱至窗前,背向三人慢条斯理道:“不妨事,拙荆姓董名昭怡,我俩本发誓同生共死,怎奈在她临去时却固执的要我答允她好好活着。而祁某又不愿违誓只能以此折中之法处之,故此碑上无字是想待祁某大限之时与之同葬,好一起刻名落尾描红,履行誓言而已。” 听完一番解释,婉溪赶忙应道:“这样啊,祁叔,我不是故意提及你的伤心事,所以不知者无罪,您别生气。” 说罢,竟朝着祁彦之眨了眨眼睛,脸上并没有做出过分悲伤的表情。这在常人来说显然有些不可理喻,可祁彦之不是常人,比起微不足道的同情,他更欣赏莫婉溪孩子般的率真:“呵呵,怎么会生气,若是婉溪想继续听,也是可以的。仲卿、你去将药屋青梅酒取两瓶出来,我们边烤獐肉边说,想来婉溪也饿了。” ------------ 第二章 栖霞掩云踪 时至酉时,平地染霜、气温渐降,梅香林深处、篝火摇曳引斜阳。 山风微拂,四人围坐于一旁,而火架上的一只獐子,业已色泽黄灿流油,香气四溢钩人馋水。祁彦之一手架着獐子有规律的翻转,一手拿着香料定时熏洒、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熟练至极。 “这烤全獐,肚中塞以精料、以酒去其疝气,火烤至出油,必须翻转得当,让油水传遍獐身,这样可使肉质不会过干,而外面则酥香金黄。嚼起来酥脆里嫩,配上西域来的香精佐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嗯、这就可以吃了。” 一旁婉溪眼盯獐肉,十指大动、听完祁彦之话语,更是急不可耐欲要先拔头筹。 “婉溪,你这副样子哪里像,别!小心烫手。” 大师兄未曾说完、见婉溪欲手撕獐肉,忙止住其动手、将早已备好的匕首在火中过了一过,只见刀光斜闪,在獐身留下一道断骨豁口,随即抓起腿部轻轻一拽,一只冒着热气的獐腿便脱离了獐身。莫方闻反手将小刀插进獐腿骨中,递与婉溪,道:“喏,拿着刀柄,慢点吃,小心烫。” 婉溪听着吩咐小心翼翼地分吃着獐腿,看了看大师兄那微微发红的拇指,顿时满脸通红,火光映衬下如染胭妆:“那个、大师兄,方才、不烫手么?” 莫方闻见婉溪软声细语关心自己,心里受用得紧、连手上的灼痛也顿觉清凉了些许,可大师兄自恃身份却是不能表露、所以刻意板起脸来,道:“大师兄武功比你好,不烫手,怎么獐肉不好吃吗?有时间东瞧西顾?”说完掩起微红的手指绰起梅酒小酌一口,匆匆转移话题道:“这酒真是不错、梅香四溢、半蛊下肚,精神振奋却无半点醉意,不知祁先生用得是何种材料?” 此时祁彦之正用梅酒洗着双手,见方闻问话、笑道:“雕虫小技、这梅香只是此地骨里红的梅果和梅朵散发出来的香气而已,至于精神振奋、所有药酒大多能做到,不足挂齿。倒是方闻这喜酒的嗜好与我一位友人可做个伴,于酒上绝对不会输于其后。” “骨里红?原来此处梅花林还有如此名号,为什么叫骨里红呢?” 仲卿原本是在摆弄那些蓝印白底的瓷瓶、时不时还将瓶中精料沾一点出来送于嘴中细品一番,闻听先生之言,却是立马抬头出言,满脸问询之意。而身旁正在分吃獐腿的婉溪却是讶然道:“骨里红?这名字有些瘆人,一株也就算了,这里可是整片梅林都叫名儿、快别说了。” “嗯、这名古怪了些却是恰如其分的,仲卿有空时可去药屋书架上找《鉴玄录》翻至草木篇看看,也比此时口述来得翔实。” “《鉴玄录》?就是那本记载三界苍生简述的书册么?居然还有草木篇,我还以为只是些记载百余年上古人界之外的杜撰之说呢。” 祁彦之含笑道:“你不信?” 莫仲卿顿了顿,道:“方今天下太平,妖族无处藏匿,即便那是真的,也是过往之事。” 大师兄方闻附和道:“不错,祁先生那本《鉴玄录》上记载的,其实我云踪派也有相同的记事。而今圣上励精图治上行下效,天下承平风调雨顺,再无妖孽横生风波,即便有也是小妖两三只,成不了气候。” 祁彦之颔首道:“贵派《苍云经》与这本《鉴玄录》较之要历史久远详尽的多,我曾同贵派借阅一些时日,得贵派掌门赏识,也有幸见到其中记载的苍云剑决,祁某虽不通武艺,想必方才切獐肉以此短刃一刀断骨,常人难做、应是苍云剑术了?” 见祁彦之夸赞、大师兄方要谦恭几句、却遭婉溪一顿抢白:“这个其实也不难,我也会啊,只是大师兄力气大嘛,别说这些了多没趣。对了,祁叔,这次几时外出?过几日我们也要下山置办日用品、往年都不曾同行,不如今年顺道一起吧?” 祁彦之顿了顿,应道:“时日还未定下,最迟仲春月末。” “这样啊?那我们下山时来知会一声,祁叔若是在就一起呗?”见婉溪如此说道,大师兄方闻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沉声道:“师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赖上先生不成?不准,不准。”说完不待婉溪反驳,便复向祁彦之拱手道:“多谢今日祁先生款待、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回去不再多作叨扰。” 祁彦之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余霞散尽,过不多久就是入夜了,而此时正值早春,山风料峭便也不再留客,站起身来整袖还礼道:“如此也好,代我谢谢莫掌门以及莫夫人的好意。对了,仲卿,这几日你在过来几趟,我再教你些医术顺便挑些跌打损伤的药品、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是,先生,仲卿过几日定来叨扰。” 祁彦之驻足目送三人离去后方才重返冰室。此时已是暮野四合、月露东天,山风袭袭,数朵梅香掩余烬。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于欺云山中不但有梅林妙手、更有云踪派栖于其中。 云踪派、相传创派之初,初代掌门人便是莫家先祖。其人精剑术善修身而以命理之术名显于世。此人以卜算入世,得道后出世避居欺云山,怎奈世人愚钝,总想知其未卜之事。故此当年的欺云山曾是异常繁盛,大到达官显贵,小到平民商贩都是争先恐后慕名前来,妄图窥探天机、避凶趋吉。 而莫家先祖知道,命理之术实有违天道,知命易,运命难。世人往往知晓命运后便患得患失,立图偷天换日,为我所用。殊不知此终究是镜花水月、问道于盲。即使相师愿为其运命,所付代价通常要比本身来得更为沉重,有时甚至是其人的生命!万事都有因果、命理亦在其中,莫家先祖不想世人得果昧因、故此开山立派,教之以命理数术辅以吐纳之术助其强身,让其自行参研。 初时众人见莫家先祖不为人卜命、却愿广收门徒,实是喜出望外,遂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出资为其扩其门庭,修葺楼阁道观的显贵能人。而之后,学者日渐稀少,相继离山、皆因命理艰涩难明所致。其中下士闻之、斥之所学颠三倒四遂大笑离去;中士闻之勤恳苦练,却终不明因果,于山麓下替人卜算往往十有五六不中;而上士闻之、却是得悟上道、叹息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遂也下山混迹于尘。所以能跟着莫家高祖参悟修身,终列门墙也就寥寥十数人,而云踪派其规模最大时连同童仆马夫也就百来余人而已,直至莫家先祖仙去、其后门人越发稀少,所有很难与当世大派齐名。 而更令人糟糕的是,三百年前的那场与妖族战中,妖帝离吻虽陨首万寿山其精锐亦被屠灭殆尽,零星残余散于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四境消失不见,然各世外修道门派亦在此役中几近残毁,而云踪派于当年掌门人莫愚以「大衍之数」断妖帝终将一败并屡次以大衍之数卜测妖族大军行踪、故遭妖帝离吻怀恨在心、身死万寿山下,享年四十有三,是历代掌门之中最为短命的一位。故此除「大衍之数」外,云踪派一些铁口金断之术也因莫愚早逝故未能及时口传。 之后云踪派一蹶不振、世人冷眼相观、其子莫青竺一不满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二怨父亲道破玄机,天假妖帝才横遭短命。故此为在重蹈覆辙立下一个‘三算三不算’的规矩:“每年只在上、中、下元为人卜算且千金一看,不算趋吉之事,不算富贵之命,不算无缘之人。”世人更因此古怪规矩多半嗤之以鼻、直至最后鲜人问津。 传至今代掌门人莫行则已是人丁凋零,经书散佚,檐台高阁经久失修,山径就荒。掌门莫行则夫人张雅原为十里员外家富人子女,因仰慕莫行则才华品性,故此委身下嫁,为其生有一爱女莫婉溪、其下三弟子,方闻,少英,仲卿本是孤儿,被莫行则从小带回山中教之术数,已期三人之中能有德才兼备者继承门楣,至不济也须品性端正。 ------------ 第三章 行道缘亭处 时值三月初二、虽是早晚凉意犹存、欺云山麓中已是细柳扶腰,百卉含英。沿着绿荫斑驳的山径拾阶而上,盘旋处、有一古亭,名曰:‘回望’。亭檐朱漆斑落丽鸟作巢,石栏徒添芳碧无人问津。然其昂藏数尺渊渟岳峙,几经风霜亦然轩立。于亭中回望:山下明艳缤纷几欲步履红尘,山上静谧幽藏不知繁花几分。 复行余步,可见一石雕牌坊立于山径之中,其势去天五尺,高不可欺,‘云踪’二字便镌刻其上。虽是年久不复亮泽,然其形却是刀削斧刻、苍劲古朴,笔意犹存。过其处登其阶,便有三五白墙墨檐依山而起、行来近处,便可见屋舍林立处将一石坪环拱其间。 其上人影闪动,有一男一女似是在持剑争斗,一旁更有数人围看。男子面白似玉,目朗如星,嘴角微扬、眉间得色尽显。而女子原本俏丽可人的脸蛋儿现已是秀眉紧蹙。****起伏间、递剑之速愈发迅捷却愈发不成章法。 斗得片刻不见起色、女子一声娇咤、足踩石坪,用力一跃、整个人犹如灵蝶舞空般欺身而进,长剑一挑伸手直刺,不待剑招递满便是剑斜向下,翻手回转凌空上劈直取男子右肩!男子见来势虽快力道却差了几许便一如既往打算闪身避开,不料剑未及那女子竟弃剑不顾,一双粉拳后发先至、变招之快令男子咋舌。 男子一愣,忙架剑相迎,怎知忙中迫于自救力道用了十成十,但听双剑互击,“当”的一声,那无人抓握的长剑便顺势又回击在了女子身上。女子本就意存于拳、这番变招也算费劲心思,岂料对面那人更是狡猾,竟将计就计以自己扔出的长剑回敬自己,瞥了眼对面男子志得意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撅起唇角,不满道:“二师兄耍赖,说好只闪不攻、碰到就算我赢的呢!现在你碰到我的长剑了!” 那被称作二师兄的男子,笑嘻嘻道:“哟!说的好有道理,可这长剑却不算你身子的一部分,当然,师妹若能将它吞下化作身子的一部分,师兄我或许会考虑认输的。” “你、我不理你了。”说完、莫婉溪猛地一跺脚,快步走至立于一旁的美妇身边,擒着美妇胳膊微晃,娇嗔道:“娘,二师兄又欺负我……”这位布衣素钗的美妇唤作张雅君、便是莫行则的妻子。而其旁身着儒襟长衫,束发成簪身形笔直昂立的便是云踪派第十二代掌门人莫行则。而其后站着是大师兄莫方闻,和三师弟莫仲卿。莫行则见爱女如此,心下不满却不便发作只得沉着脸道:“婉溪、输便是输,照规矩、明天下山置办东西你就不要去了,给我在山中好好练功。” “可是……” “没有可是,也不必可是!” 婉溪自不敢当面顶撞爹爹、言语显得嗫嚅局促、嗓音即细且慢,可听得莫行则再度回绝,知其心意已绝,一张明丽俏脸,立时变得愁云惨淡、泫然欲滴。张雅君看着爱女,忙对其眨了眨眼睑,遂柔声道:“婉儿这次还算用功,方才也算机灵,懂得临时变招应敌,方闻、少英、仲卿你们说可对。”众人听得师娘发话,忙会意附和以示赞同。那二师兄莫少英更是道:“师父,这师妹虽武艺不济但胜在可爱啊,亦且这次下山又不是去比武挑场子闹事,哪会无缘无故就与人动手呢。” 莫行则肃然道:“这么说,你是很想闹事了?” 莫少英连忙挥手道:“不、不、徒儿绝无此意。” “哼,” 掌门人莫行则见众人如此齐心向着师妹,终知是个不了局,更兼有爱妻张雅君从中阻挠,便袖手一挥,闷声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你们好自为之、我去为明日出行卜上一卦,别来烦我。” 众人见掌门莫行则离去,算是默认答允、喜得婉溪舒眉露齿。大师兄见状、讷讷出言道:“师父果然是师父,一句话便将我们都训斥在内了。” 二师兄莫少英听如此,一撩衣袖、嗤之以鼻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师父他老人家已回房,听不见啦。马屁呢,应当这样拍,看好!”随即面对一旁笑意微露的张雅君、学着方才大师兄的腔调拱礼道:“师娘果然是师娘,一句话便令师父改变初衷。真不愧是女中人杰、娶妻当如师娘也。” “你!”大师兄见少英如此调侃、方要反诘几句、便听得张雅君适时截言道:“啐,少贫嘴,三弟子里,就属你最贫,莫要消遣师娘和你大师兄了。”女子被当面赞美、通常都会很高兴、即使涵养如张雅君般面不改其色,心中想必亦是窃喜。而通常下赞美女人最好不要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称赞,特别是另一方阅历尚浅的女子面前,比如现在的莫婉溪面色就不太好看。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娘亲是我爹的,你想都别想!”莫婉溪俏鼻一挺、微撇双唇道。 “看来某人听不懂人话啊。不过呢,就算没人娶小师妹你这种……”言未既,莫少英顿了顿,居高临下打量了下师妹,微晃脑袋、仰天叹气地道:“哎,青涩乏味,毫无韵致、看来也只能让三师弟勉为其难娶了你吧?” “娘……你看他,看二师兄。” 莫婉溪见少英讽趣自己一时无从申辩,恼得直向张雅知撒娇。 “好了,少英你少说两句、也学学仲卿,方才到现在一直未说过话,仲卿?想什么如此聚精会神?”一旁本是若有所思的仲卿,听得师娘问话,忙依言答道: “哦,师娘,师父方才说卜上一卦、我便心有所感,以在场六人为阴阳各爻、序以辈分排列得出离卦,加之接近酉时,得出卦辞九四,曰: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此卦谓凶,皆因往往措手不及毫无准备的事情若是碰上其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然断卦不是猜谜、师父说过不可蠡测估算,否则终落了下乘,故此弟子正在结合方才表象细推精算……” 众人见仲卿如此一说,皆是面露忧色,少英见气氛如此、一拍仲卿左肩,咧嘴笑道:“三师弟,你这般上进让我与大师兄颜面何存呢,别想了,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嘛,卦由心起,即得表象,若不得通解,便莫要捕风捉影,徒增烦恼,时至自然知嘛。” “是啊,嗯、时候不早、都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我和莫行则亲自送你们下山,婉溪你同我回房、我有些话吩咐你。” 仲卿一席话题虽被二师兄少英刻意打断、忧虑却终隐张雅君眉头,待得众人散去,石坪衔阳归山,莫氏夫妇屋舍之内的话语却是盈盈不断。 山南江陵府,西邻巴蜀,北嵌襄汉,临江依水映带其右。此地为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故有东南重地之称。 三月山南、烟柳和煦、草长莺飞、江陵府外十里坡,道远亭长。 十里坡不止十里,亦无高坡可攀。或许在以往曾是有坡也仅十里而闻名,可又谁人闻问呢?行人借过、只求结果,很少会有闲情观望中途事。 每天来往的行人与车辆将此处的路面压得平如京中大道,令芳草折腰。而其上各色各样的行人除了士农工商外,诸如乘春踏游的贵胄,眼神游离的扒手以及手负孩童的妇孺亦为这十里坡道增添不少人气儿。 而这其中有一行四人却格外引人注目。这群人中一女子着杏黄褶裙、步履白底绣鞋,生得明眸皓齿、顾盼生烟。而男子三人俱穿一袭粗布青衫,或沉稳有度或气宇轩昂或儒雅内敛,三人气质虽是不一、可走在一起却是意外的契合。是了,这一行四人正是下山置办用品的云踪派弟子。 四人沿路走进一处临道茶亭歇脚,甫坐片刻、二师兄莫少英便起身,亲自斟茶递给婉溪道:“好师妹,您大人有大量嘛,再说你能出来我也有份功劳,就别生气了,气多了对皮肤不好。” “师兄这是想要回娘亲额外分给你的那份余钱啦?” 说罢莫婉溪特意将綉袋拿出来晃了晃,复又缓缓收了起来,瞥了眼远方江陵府方向后便冲着二师兄少英狡笑,那意思仿佛在明显不过。莫少英见状,随即会意,忍痛出声道:“三块!” “十块。”婉溪不紧不慢仰天讨价道。 “五块!五块香满楼的桂花糕,不能再多了!” “好吧,这些都从你那份中扣,再加一条你去跑腿。”婉溪见好就收,能令二师兄少英露出那副割肉刮骨般的心疼样儿,别提有多舒爽。 莫少英苦着脸道:“为什么我去买却没份儿吃?厚此薄彼、师妹太过偏心。” “你还想吃一块?也行,那就买十块没商量,余下正好孝敬给爹娘。”见少英还想继续争取,索性将鬓角长发挽于耳后,噙着盈盈笑意一副‘我吃定你了’的模样。 “算了,我辈修行中人,岂能妄贪口欲!” 莫少英自忖在无余地可讨、便伸了伸手,示意婉溪将自己那份先给我,以免夜长梦多。一旁大师兄正要阻止婉溪打开綉包。却听见一女子先声提醒道:“这位姑娘、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方才有人窥视你们,想必不怀好意,还是谨慎些好。” 莫少英转过身来,骤然入眼瞥见女子周身净白,一如阳春白雪。待得定眼细观、才知此女子生得明媚娇柔、剪瞳似水,额间一缕白发随风曳动、显得别致有方。她上着白色窄袖衫襦,下着同色长裙曳地,腰悬璎珞、左手持着带有花色剑柄合着白底金饰的剑鞘正抱拳以礼。待得少英回过神来,女子已然走远,步至亭内一隅兀自歇息。连婉溪他们何时道谢都未曾听见。 莫少英有些意犹未尽地回转过身道:“好别致的女子,你看她心地善良,貌正体婀,得妻若如此,夫复何求?” 婉溪见少英如此称赞别人,本能的便有些不高兴,手沾了一点茶水,轻轻往他侧脸一弹,不满道:“作梦!是个美女你就赞她一番。光对我们说没用,有本事你去搭话啊,哼。” 大师兄方闻见婉溪以言语相讥,担心他节外生枝真去搭讪,忙阻道:“少英,师父曾有训示,路遇云游的僧人,道人,孤身的女人不可轻易相与,小心出了岔子。” “大师兄哪里话,你看她出言提醒至少说明心肠不坏,嗯,小师妹谢谢你的茶水,二师兄我正好借以擦去脸上灰尘,嘿嘿。” 言未既,便见莫少英正将茶水抹了抹面容转而站起身踱步,施施然走至女子桌前,略一拱手便即出言道:“方才多谢姑娘提醒、敢问姑娘芳名?” “方才你的同伴已然谢过。我姓白,你就叫我白姑娘好了。” 女子见他孤身前来搭话,不知意欲为何。而这边莫少英闻言却是一愣,兀自思忖,“姓白?穿着一身白衣索性就以姓白自称了?唔……是不是我这番搭讪太过冒失,唐突到佳人了?使她生了戒备之心?不行,我在试试……” “白姑娘莫怪,小生姓莫名少英、是百里外欺云山云踪派弟子,那边是三位同门。我奉大师兄之令前来借问白姑娘可是去江陵府内游历?姑娘风尘仆仆、想必是远道而来。若蒙不弃,就由我们代为引路可好?”这一席话语说得是四平八稳,诚恳有加,以期有幸与之同行。 只是女子却是未曾领情,淡淡回礼道:“多谢贵派大师兄好意,不过江陵就在近前,就不劳烦各位了,时候不早,先行一步,告辞。”女子说完,叫来店家付完茶钱后持剑离去。莫少英满心期盼却遭一口回绝,颇觉尴尬,一旁婉溪不知何时已经站于身后,看着他有些意兴阑珊的神态,出言安慰道: “喂、别看了,人都走了,二师兄准备在这里过夜吗?我们也得进城了。” 莫少英眉角一动,问了句:“你觉得大师兄可好?” “啊?” 婉溪闻言初时一愣,随即俏脸生晕,虽被问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认真答道:“大、大师兄很好啊,我,我的意思其实二师兄你也很好啊。” 莫少英见她说得委婉,不禁调侃道:“果然!大师兄虽长得平易近人,老实敦厚、但姑娘家不一定喜欢、下次找姑娘搭话不能以大师兄的名头,但像我如此玉树临风,怕吓着对方,还是仲卿较为适合,嗯就如此决定了。” 见少英问话原来是为了给自个儿找个台阶下,完全不在意自己在说什么,亏方才还自作多情一番,当下越想越气,恼得作势要踢,只是还未用力,却见他早已未卜先知般闪开数尺,婉溪更是不依,忙错步施展轻功追上前去,二人这一追一逃,眨眼间、便离开茶亭数尺有余。 安坐一旁的仲卿见大师兄脸色不佳,温言相劝道:“大师兄别介意,二师兄自小口无遮拦,师妹也是随性之人,他们在此处施展轻功是有些锋芒毕露。不过也没什么,正好令那些扒手知道我们不是善与之辈,付茶钱走人吧,照这脚程,天黑之前就能进城。” 莫方闻拍了拍仲卿单肩以示明白,招来店家付完茶钱,瞥了眼亭内,拉着仲卿向前方快步行去。而于亭内暗处一桌几人见识了四人武功后,掂量了下自身实力,终未起身跟去。 ------------ 第四章 不知谁家姝 酉时夕阳西下,湖水光射彩掩、金波碧漾,千帆归津,放眼望去、近似舸舰舳舟齐拱江陵。渔歌晚唱、游人急还,城内炊烟泛起、香闻百里。彼时、暮色降、四野合,天悬星斗,下泛明光。城外寂静,城内夜未央。 如家客栈地处江陵府西,与东区客栈相比仅能算一所供平民旅人歇脚之所。其客栈胜在价格低廉,客房还算整洁。莫仲卿一行四人每往江陵都会来此落脚,算是如家客栈为数不多的熟客之一。四人草草用过晚膳,准备合计明天采买事宜,还未说到半盏茶的工夫,二师兄便听着不奈以一句“任凭大师兄吩咐,我们去给婉溪买香满楼的桂花糕”为由拉着莫仲卿夺门而出。 大师兄莫方闻并未阻止,他知道平日山上清修苦闷,哪及江陵东区热闹,自己也是过来人。加之,师父说过,云踪派弟子,入世修心为首要,是云是泥总需在红尘中辨别一番才知。不过大师兄的容忍也就仅限于男弟子而已。当他回首见婉溪一副殷殷期盼的表情后,以“良家女子夜晚少出门”为由断然拒绝婉溪跟去。 莫仲卿二人趁着夜色提气赶路,健步如飞,不下半刻便从西区赶到了东区附近。随着人流渐行渐多,二人愈行愈缓,待至城隍街时,步伐已与常人无异。 城隍街地处江陵东西区交界上,在往东行就是贵胄富贾居住之所。故此不论贫贵富贱,在这条街上总是交错可闻。世人也总爱攀比,若是没有穷人的陪衬怎能彰显富人的一掷千金,豪气干云呢?所以贫穷之人来此讨活,富贵之人便来此享乐,此处有全江陵最奢华的香满楼,有日攫千金的万赌坊,还有那令人色授魂、夜夜笙歌的玲珑阁。 此时,明月揽柳,斜倚幽湖。 仲卿二人暂歇廊桥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心中若有所思,其思各不相同。莫少英见高阁暖舞,贵胄买笑,自己却在这里和仲卿站于桥头看着别人行乐,遂感概道:“仲卿,我们看谁先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谁就先请谁到这香满楼内吃最贵的万寿宴,听玲珑阁头牌唱的小曲儿,叫来万赌坊的铜元宝给咱斟茶倒酒,点头哈腰!” 莫仲卿听着二师兄的豪情壮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好是好,但是我觉得那样活着不像自己,还是现在舒服些,自在些。” 莫少英转过身来,一把将其搂住,笑劝道:“俗话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师弟你数技集于一身,随便掏一项出来就能活得很不错,怎会不舒服呢?” 仲卿遥看远方楼阁中的人影,慢声道:“二师兄,俗话也说与凤凰齐飞者必高鹜也,同豺狼争食者需猛虎也,人以类聚。我不想成为他们。” 少英也不再劝,索性转过身去望向远处,意气风发道:“无妨,不想就不想,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待二师兄出人头地,保你们还有师父师娘锦衣玉食,从此荣华富贵!” “咦?” 莫少英说罢却听师弟轻“咦”了一声,当下皱着眉头道:“怎么?仲卿是不信师兄能做到,还是将来不肯受师兄的半点恩惠?”。 “不是,我好像看到白天那女子了。” 莫少英眼神一亮,快道:“哪里,哪里?” 仲卿见二师兄问得急切,却又不复见女子踪影,遂嗫嚅道:“好像,好像跟一身着红纱装束的女子进了玲珑阁。不会,也许……可能看岔了吧。” 莫仲卿语意微顿,想起白日那女子一脸正气爽朗的模样,心道玲珑阁是什么地方?那女子又怎会是那阁中之人?遂更加认为是自己瞧差了,可莫少英却不管这些,一听那白姑娘跟人进了玲珑阁,立马道:“怎会?你是说白姑娘是玲珑阁内的姑娘?怎么会呢,她看来就算不是女侠也是个懂些武艺的女子啊?” 莫仲卿一顿,道:“持剑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少些麻烦吧,倒也聪明。” 二师兄见仲卿这般一说,心中益发不舒坦,忽道:“仲卿,你觉得二师兄平日对你如何?“ “当然不错”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似乎隐约已猜测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只听他虚拍自己的肩膀,急不可耐道:“那就对了,是好兄弟那就陪我走这一遭!” 莫仲卿唯有苦笑道:“可是我们没多少银子,再者师父说我们心性还未凝练,贸然进入此等地方,会令道心不稳,还是……” 莫少英摆了摆手,截口道:“还是什么还是?就算二师兄求你了,呐、一次遇见是缘分,再次相见是天定。况且你一点也不好奇?白天她可是帮过我们,瞧其行事、哪像烟花风尘女子?我倒是觉得她心思单纯,一人远来江陵,别被糊里糊涂拐骗了进去?” 这般理由虽说太过牵强,但也不是毫无可能,加之师弟仲卿与二师兄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当下也不去点破,沉凝片刻,算是妥协道:“好吧,那我们怎么进去?光明正大怕是不行。” “跟我来,二师兄早就想好了!” 莫少英见师弟应允,当下喜上眉梢,一把将其搂过忙不迭向玲珑阁走去。 …… 廊台红袖女,倚笑阁楼上,舞献多情客,春烛暖宵歌。 流莺卖笑,待客留香。自古就有之,而有两人却不是多情客,因为他们没有银子。 二人绕着玲珑阁周遭小转一圈,于阁后里巷轻轻一跃翻身入得玲珑阁,原想进来后应有入阁之法,可一望之下,阁中乐声靡靡,纸窗扇扇幽闭,终不得其“门”而入。 莫少英见翻窗无望,急得左右踱步,抓耳挠腮。仲卿见如此,四周望了望,瞥了眼近旁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当下凑到近前心有所感,俄顷,方才指着花骨朵,迟疑道:“我方才以此花骨朵卜算了一卦,现在正戌时,而你此刻行事急如掠火,木生火为泄、利东南,可花瓣有四片,双数属阴,戌时火不旺,此去东南方有奇遇却又不太吉利。” 少英一惊,旋即大乐道:“还是你卜算好,准没错,咱走着!” “等等,” 莫仲卿叫住了莫少英却被后者不由分说地拉着边走边道:”不必怕不准,左右没其他法子,不是?” “是啊,左右没其他法子,原来二师兄只是不想原地甘站着”莫仲卿摇头苦笑。 二人猫着身子穿花绕树,不一会儿便来到东南院内墙角。见墙角假山杂立,怪石嶙峋,其下有细流倚石而绕,穿过墙底洞口流向院外汇入水道。仲卿见如此,轻皱眉头道“二师兄,此处地势低洼,水旺克火,恐怕此事有些棘手。” 莫少英本想安抚仲卿两句,忽瞥见其身后墙角处有一人行来,“有人!快藏进来。” 言未既、忙将仲卿一把拉进怪石堆中。离得近了,只见其人玉簪束发,眼神微靡,一身云锦金边绸缎长衫,脚履黑纹金底踏云靴昭示着其贵胄公子的身份。只见其人摇晃着身子,一步三拐,蹒跚行来。来到跟前,忽然以手捂口猛然冲至溪流旁,“呕”地一声,顿时腥酸难当,熏得假山后的二人急急捏鼻屏气。 “这气味儿也太霸道了,熏得慌!” “嘘,二师兄你小点儿声。” …… 待得得其人吐了一阵,方带着七分醉意道:“臭娘们,想灌醉爷敷衍了事不成?我这就让你知道敷衍我的后果,嗝…。”说完又一步三摇往回走去。莫少英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看了眼四下再无无人影,方猫出假山,诧异道:“师弟,这难道就是机遇不成?” 莫仲卿出得假山方要搭话,一抬头,便见二师兄身后碎石路上贵胄公子去而复返,速度之快令少英无暇再行藏匿。贵胄公子见前方一人背对自己,却是不闻不顾,急至近前溪流又是一阵呕吐,这次方待胃中清得只剩酸水,才出言问道:“嗯,你是什么人?” “公子好,小的是这里的下人。”莫少英拿捏着强调,忙不迭地答道。 这公子见莫少英穿着一袭粗衣青衫,遂嗤笑道:“下人?呵呵,本公子是这里熟客,而你这装束就算此处端屎尿盆子,打杂的也穿着比你好些,休得诓我!呃。” 莫少英听得这般戏谑说辞倒也不觉尴尬,一双眼珠子四下乱瞟,不住打量,嘴角隐隐含笑,似是想到什么莫名有趣的事情。 那贵胄公子见他不答,倒也不疑其他,只是醉醺醺地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没钱的穷小子,想来偷看玲珑阁的姑娘!呃、是不是?呵呵,好,本公子今晚大发慈悲,来,从我胯下爬过,我不但不告发你还请去吃喝一顿,里面真是秀色可餐哦,哈哈哈哈!” 贵胄公子放声浪笑,言辞极尽侮辱,是个人都会不爽,只是莫仲卿并非常人,反是笑得益发欢畅道:“一言为定!公子可不要反悔,这顿花酒我是喝定了。” 不待说完,莫少英便提步走至贵胄公子身前,方要作势欲钻时,假山后的莫仲卿见着,不禁急阻道:“二师兄!” 贵胄公子不知还有另一人在场,闻言侧望假山,惊异之际方要喝问,却哪里晓得耳后“咚”的一声闷响,两眼一黑,将要说的话便如数吞回了肚里。 莫少英见仲卿表情诧异万分,忙补道“放心,师兄我出手不重。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会醒,足够我们寻人。” 这嘴上说着、手上也未曾停着,只见他三下五去二便将贵胄公子的外衣剥得干净,反套于自己的身上,见他片刻未停显然早已此意。 莫少英见莫仲卿长大了嘴,杵着未动,不由整了整衣衫,笑道:“怎么?我穿这身是不是比这厮气派得多?果然人靠衣装嘛,来搭把手,将他丢到假山里头喂蚊子去。” 仲卿无法只得依言将那位倒霉的公子抛于假山之中,顿了顿,又有些心神不宁道:“我们真要去?” 莫少英贼笑着劝诱道:“都到这个田地了,难道你不想进去?里面可是花花世界哦。” “这……” 见师弟语意吞吐,面露犹豫,当下大力一拍师弟的肩背道:“好了别担心,有这份装扮我们可以堂堂正正走过大门,你就勉为其难当我书童。来来来,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这就走着!” 语毕,莫少英面带笑意,如沐春风,昂首阔步领着仲卿堂而皇之的进了玲珑阁。 ------------ 第五章 路遇不平事 甫入阁内,丝竹乐响更浓、杯觥交错中夹杂着歌女婉转莺啼、殷殷待客之声。 二人绕过仕女屏风、进得前厅、入目便是一愣。台上舞女穿丝披纱体态婀娜妖娆,其旋转律动地身姿俘获着台下大部分男子的眼睛,而少部分则左拥右抱,不闻台上旖旎。就算台上燕瘦环肥各不尽同,又哪有揽美入怀,春指秋波可比?而綉红戴粉的舞台之后更有扶栏登上之梯,其上数门连排开阖,门内帘幕轻掩,扉门或闭或开,或有女子从楼下偎揽男子入门,又或有女子从中洞出,担着男子徐徐下楼、其行经中一顿倚肩咬耳,娇吟媚笑引得二人不尽面红耳赤、遐思连连。而师弟莫仲卿更多的却是在想二师兄这身衣服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哎,但愿不会。 二人左顾右盼之际,迎面拂来一股脂粉之气,随即便听旁侧一身穿红罗彩缎的女子朝着二人望了望,顿了顿方才款款有礼道:“哟,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可是第一次来嘛,我是这楼里的老板,你可唤商姐可要妾身代为引见引见?我们这玲珑阁的姑娘啊个个技貌俱佳哦。” 莫少英闻听这般说辞,脸上红光更甚、不知所措,待得对面这女子娇笑连连方要再行出声,又被身后师弟从后轻轻一怼,这才醒悟道:“嗯,本公子路过江陵听说这里是附近方圆百里闻名的雅地、特来一游,但这些等闲货色、本公子兴致缺缺、可有未经把玩的璞玉?” 女子掩唇轻笑,哪有不知其理,刚要回话却见莫少英故意臭着脸子,摆手道:”得了得了,你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咱家公子不稀罕什么头牌,你听着,方才我与咱家在桥上见一白衣女子入内,想必应该是贵阁中人,就她了,别人不要。” 女子见来人装束奢华定是个多金的主顾,一般多金的主顾有些特殊癖好也理所当然,可提名要的人却是让她有些难办,顺言附会道:“公子千金之躯自然不能让这些货色来陪同,刚才进来的白姑娘,自然是本阁中人了,可白姑娘今天不方便见客,要不妾身我给公子叫本阁的花魁来,包公子您满意。” 莫少英见女子一言道出白姑娘的姓氏,看来并没认错,遂负手对后方的仲卿暗中比了个欣喜的手势。随后又听得女子推脱不让见客,更是见疑。遂沉声道:“不方便,怎的不方便?” 女子见他如此答话,顿时掩唇而笑,方待开口便听得楼梯口一女子曼声道:“哟,想必公子您阅女无数,又怎会不知其意。而我便是本地儿的花魁,难道不比那青涩丫头好上百倍?” 说着故意微挺秀鼻,嫣然作态,那一颦一笑称上一声美人儿亦不为过。只是一旁莫少英意不在此,本想挥手打发,可看着来人益发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下略略一顿,再瞧瞧身边一脸古怪,欲言又止的老鸨商姐,心下“咯噔”一声,忖道:“小爷不会这么倒霉吧,这刚进门就被撞上了?”如此作想之际却听得身后仲卿适时接言道:“公子,既然这位小姐姐诚意相邀,不如就依她上楼吧。” 这女子闻言美眸一亮、顺势看了下身后布衣装束的仲卿、微微一笑,便也不再多话、明扶暗拽,拉着少英直往楼上行去。这一路行来,微闻香泽,令莫少英不禁有些心旌动荡。 片刻,来到一扇刻有‘牡丹飞凤’字样的门前,女子当先排扉而入,特意对着仲卿说,“你也进来。” 待得三人皆进得屋内,随手又关上门,步上前来让二人落座于桌旁,方才起唇笑了笑,竟开门见山道:“二位是山上来的,还是走水路的?是劫富济贫的大侠,还是偷鸡摸狗的小、贼?” 莫少英直到坐下的那刻起,全身已然不像先前那样紧张、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又闻那女子丝毫不替这身上衣物的真正主人,当下大定,一撩袍襟,嬉笑道:“姑娘好眼力,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我二人来此玲珑阁自然是做窃玉偷香的君子了。” 女子见他如此知情识趣,于刚才大为不同,不尽画眉轩立、软言道:“二位好汉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牡丹、既然来窃玉偷香的,怎又将方公子的衣物穿在身上?你们将他如何了?不过不管怎样、牡丹可是欢喜得紧呢。” 莫少英闻言,绰起桌上的茶水小啜了口,故意坏笑道:“嘿嘿、放心那个方公子一时半刻醒不来,特制的迷魂香可以让猪睡上几个时辰,话说那方公子什么来历?” “这位方公子……” 牡丹方待搭话见一旁一身粗布青衫的仲卿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不闻不问。随即按下不表,转移话题道:“你看、这位公子可没你那般油嘴滑舌、进屋至今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可不像来窃玉偷香的哦。” 莫少英摇了摇头,遂一改方才轻浮之态,面上一脸凝重道:“实不相瞒,我这位兄弟却是来寻亲的,此前有位穿着白衣、姓白的姑娘就是我兄弟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兄弟几番寻找未果,今天恰巧于此处见到她,所以特乔装来探寻一番,望姑娘发发慈悲,告诉她现下何处?” “失散多年?” 牡丹依言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重复的口吻却是格外狡黠了些。一旁莫仲卿见状,只得硬着头皮沉声道:“牡丹姑娘,我们的确是来找她的,方才那位商姐姐说不方便,是否真有难处不便说?” 牡丹见仲卿说得诚恳,双手捋了捋发髻、故作羞意道:“难处嘛没有,好处嘛……。” 莫少英不待牡丹说完抢白道:“姑娘既才一下子认出了我不是方公子,又不曾报于那老鸨,想来一定厌恶那方公子很久了,既如此,我们可算是帮了姑娘一个大忙,而现在这方公子衣物中还有不少真金白银,只要你小嘴一张,这些就都是你的,事后也绝不会有人知道。” 牡丹不答,却是见她眼波流转,却下凤簪、不待柔发披散,就已一字一顿媚道:“银子我要,这人我也要。” 言未既,已走至莫仲卿跟前,忽而一个侧身却是燕坐于仲卿身上,双手迅速勾着仲卿脖颈娇声软语:“只要这位公子答应陪我一宿,牡丹我就告诉你白姑娘住在何处,可好?” 莫仲卿本在默念道家清心咒,见二人一唱一和,也就交给师兄少英搞定,不曾想这叫牡丹的女子竟然主动投怀送抱、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一时间也摸不准这牡丹是何用意,迟疑许久,方才蹦出几个词眼道:“姑娘自重!” 言罢就像受了惊的兔子般一把推开牡丹闪身挪至一旁,速度之快令牡丹不尽娇声抗议:“哎呀,公子你弄疼人家了,跑这么快干嘛,牡丹我可是真心实意呀。” 这牡丹越这般说,莫仲卿越发没底,当下只得退后一步,牡丹笑着作势来拉,可玉指刚及伸出,便遭后莫少英一把揽入怀间,还未出声作响就听得他一阵嬉笑道:“我这位兄弟最是不解风情,牡丹姑娘如此貌美,不如便宜我可好。” 语毕,只见他牢牢搂住牡丹,附耳吹气,又道:“你看,我不算有情人,却是解情人。” 女子见少英如此大胆,吃吃笑道:“公子好坏、不过的确比那木头解些风情,好吧,牡丹、今夜是你的了。” 莫少英大笑道:“嗳,不忙、长夜漫漫,不如先告诉我们那位姓白的姑娘往何处去了,让我兄弟去找,也不会妨碍我们欢好?” 女子听言“嗯”了一声、眸子里却是秋波盈盈道:“万一告诉你们了,却是把我抛下了怎么办呢? 少英闻言略一思忖,随即腾出左手,长指竟在女子玉峰上虚虚裹攫一番,调笑道:“到手的温香软玉,要是就这么走了,还算是男人么?” 牡丹常年混迹声色场,见他如此急色胆大,知已急不可耐、虽还有旁人在、可红透项颈的媚态已让她眼生迷离道:“小冤家、白姑娘在三楼,至于在哪一间?明早、再行告诉你……呃!”这话未完,哪想后颈骤而传来一阵剧痛、随即诸多旖旎之思顷刻消散。 莫少英将牡丹抱进罗帐,在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枕边,复又望了望牡丹熟睡的俏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嘲道:“也许我真不算男人?”随即轻声一笑、系下幕帘。转身望着莫仲卿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放心,我下手自由分寸,不会晕太久。” 莫仲卿应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二师兄如此的,嗯,师兄几时学会。” 这话问的含糊,莫少英却已挥手笑道:“你想学不?嘿嘿,方才大厅之中看到的,现学现卖。怎么样?不过坑蒙拐骗你也学不来,行了,我们就从这边纸窗直接上三层外栏,三层纸窗很少、这下可节约不少工夫。”说完,不待仲卿搭话,便先行打开窗户,一个鹞子翻身、率先窜了出去。仲卿见如此,摸了摸鼻子紧随其后。 二人来到三层外栏,趁着夜幕攀援其上、逢窗必看,徐徐走来、一路风光明艳、活色生香自是不必多提。过得半盏茶的工夫,终于在西南角单独的一间纸窗内听到了令莫少英记忆犹新的女声。二人轻轻落于纸窗两旁,莫少英率先在上捅了一个窟窿眼,由于不敢开得太大,也只能窥见白姑娘与一身着红缎女子似乎在争吵什么。 红缎女子道:“你们内坊这个不准那个不行,还让不让姐妹们活了?” 白姑娘道:“掌针命素衣前来勘察,自是需规劝各位姐妹,别在作践自己。” 红缎女子讥笑道:“规劝?作践?你们内坊自然有人供着养着,我们呢,这些姐妹命薄,在内坊修炼不了上乘的武学、只能落魄于此,我们干什么也是靠着本事吃饭,哪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内坊弟子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呢。” 红缎女子刚说完,便听到屋内他处传来三两女子附会之声,由此看来屋内似乎不仅仅只有她二人,而其中一个女声阴阳怪气道:“商姐你可要小心点哦、这白素衣啊可是坊主卓雨晴的私生女,小心回去后这小妮子告状。” 另一个女子附会道:“就是,我看坊主外表冰清玉洁,内里不比我们好上多少。” 白姑娘急辩道:“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污蔑卓坊主。” 红缎女子双手环胸、语含轻蔑道:“哟,还真是母女连心啊,看见没,这还没说什么呢,都开始气急败坏了,说不定就是那姓卓的私通了哪位达官贵人,内坊也才会如此顺风顺水,不愁衣食吧,呵,都一样儿,只是卖的价钱不同。” “你!” 白姑娘急的俏脸通红、却在道了一声你字后没了下文,只将握剑的手紧了紧,显然、要她像红缎女子那样极尽讽刺之能事却又是难以启齿的。 ------------ 第六章 大闹玲珑阁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分毫不假,何况对面似乎还不止三个。 白姑娘一张嘴自然抵不过对方嘴杂。莫少英猫在窗外眼瞧自己生有好感之人被对方说得满面羞红、咬唇不语,气得热血一冲,踢窗而入。甫进屋内,众人骤惊之下便见莫少英大大方方往那一站,冷笑道:“呵!呵呵呵,几位牙尖嘴利合伙欺负一个弱女子,好,好得很!师弟,看来我们有必要路见不平一下了?”语毕,众人就见破掉的窗柩外又猫进位男子。 这下屋内可算是一目了然,那红缎女子原来是方才前厅遇到的商姐。而其后有三位身着红纱的女子,见二人闯入,惊讶之余也从不同方向站于商姐身后,以示戒备。商姐却也不管二人,轻笑两声、有恃无恐地复对白姑娘讥道:“我当是谁来找白姑娘呢,原来是俩相好啊,你看,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的在外偷男人,这小也不赖,这一偷就是两个,看情形,还被迷得不轻。” 莫少英见白姑娘杵在俏脸更红、不禁截口道:“不错,我们就是她的相好,又怎的了?哪像你这种老女人,脸上粉比皮厚、别说找两个人了,就算马厩中的种马也未必看得上!” “事情不是这样的。” 白姑娘见莫少英二人闯进屋来本是一惊,又见双方越说越离谱,突觉事态发展已然背离了本意,遂想出言解释,哪知商姐却不给这个机会,只见她单手一指自己,仍然不理莫少英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初来江陵、就敢带着两野男人到江陵地界上来撒野!老娘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商姐不待白姑娘再行辩解,双手一抛,红绫落落袭来,舞姿曼妙,却是杀意已显。 而其后的三位女子,有两人前来相助,一人却是飞快跑出门去。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在众人争前斗后、左闪右挪下顿觉拥挤不堪。少英与仲卿二人未曾携剑而来,对着眼花缭乱的红绫也只能闪身腾挪伺机出拳伸脚,而一旁的白姑娘不知为何也未曾将佩剑拔出而是一味的闪身避让。 斗得片刻、三人果然渐处劣势,手无寸铁的莫少英觉得这舞姿攻势凌厉于否全靠那一丈红绫,只可惜没有趁手兵器在手,难以将其毁去,就在他左思右想之际,瞥见妆台上散放着几把细身玉簪,心下一喜、随即虚晃一招逼退来敌、就地一滚,来到近前暗中抹走玉簪,又于漫天红绫乱舞中抽身闪至莫仲卿身旁,将玉簪暗中递给了师弟,这嘴上却也闲不住道:“我说楼子里的姑娘们,看得出你们腿上功夫不赖,平日没少在男人身上花功夫吧?只可惜啊,这腿上功夫是硬了,手里的功夫就差喽,你们看,半天都没有碰到小爷的边儿。” 这莫少英身法矫健,屡次躲闪早已让商姐手下的两位女子心生暗恼,又见他说话夹枪带棒,笑得贼贱,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不用说双双合力挥绫,已不顾一切地攻了过去。 这厢莫仲卿得了空隙,玉簪在手又哪里不明二师兄之意,双手成拳并拢夹住玉簪露出数寸尖身,侧身避过商姐袭来的红绫,复又攻上前去,嘴上不忘道:“得罪。” 那商姐面容一怔,见他出声再度攻来忙收绫相守,却不料间不容发之际,莫仲卿瞅准时机,倒踩七星,竟是不进反退,反身向缠着莫少英的二女后背袭去。 霎时、只听得“嘶拉”数声,莫仲卿顷刻之间以簪尖破去数片红绫又在毫厘之间收簪回手并没伤及二女的性命,这略一迟疑二女已双双惊慌后撤,莫少英暗道了声可惜,唯有抢过师弟手中的玉簪、对着商姐道:“老妖婆,看我来破你红绫!”说罢猱身而上。 姓商女子见着不由冷笑三声、搅起红绫,旋转成圈,进而借力一抖,刚才还是看似柔弱的红绫,顷刻间伸得笔直犹如刀锋,少英于空中见来势凌厉,却是人在空中骑虎难下!说不得便要搏它一搏,遂将持簪右手拉于身侧,凝气注视,势要将红绫破于簪下! 谁不曾想电光石火间、却听得后方白姑娘一句“小心”后,簪绫已然相触,可碎掉的却是玉簪! 难道这玉簪竟没有那绸缎做的红绫坚韧? 莫少英一怔、无暇细想,就见那也不知何种材质的红绫再破去玉簪后完好无损地顺势一推,犹如一丈红蛇猛地抽开少英夹簪的手,当胸直取!而莫仲卿在一旁相救不及,眼看二师兄就要伤于红绫之下,孰料一柄利剑,从他斜下刺出,直取红绫弱处,商姐暗中一惊、知道这丫头坊内武功习得不差,一下便看穿了自己的短处,不由急忙收了红绫,双手一抖,色厉内荏道:“小贱人,看不得情郎被伤?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白姑娘俏脸一红、急声道:“我自然商师姐这一方,但师姐却不能伤了他。” 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少英听白姑娘如此说,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误会,心下一甜、并指对着商姐不依不饶道:“我呸!你凭什么资格骂白姑娘,我看你这个老妖婆才是寂寞难耐,想趁机捆住小爷吧,你要是寂寞就说啊,不说小爷我又怎的知道?” “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等下有你好看。” 但听那商姐说完,门外又涌进数名护院打手,进来后纷纷取出藏于怀中长刀短棍,而奇怪的是方才打斗开始时离去的红纱女子却不在当中。 师弟莫仲卿见势不妙,刚想出言提醒,却听到白姑娘先声道:“商师姐,不要伤了和气,二位公子也是好意,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 商姐见白姑娘求饶,蔑视道:“小贱人你烧糊涂了?若是识趣的,给老娘站在一边!” 见商姐语气坚决、分毫不让,白姑娘便也不再出声、虽秀眉微蹙、却挺剑立于当前,额发间那缕白发隐然翘起,意思再明白不过。莫少英见如此,顿时豪情万丈,并肩站于左侧道:“白姑娘,敢问芳名?” “白素衣。” 顿了顿,又补道:“对不起,连累二位了。” “哈哈!就冲这句,就值得我为姑娘先打头阵!” 莫少英说完,不待素衣应话,大喝一声,单人执掌,犹如蛟龙般洒然腾空、双拳匹练而出,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夺下其中一人的刀具,虽非趁手,拼斗时总有个保障,而随着少英猱身再上、原本微微静止的画面一触即发,转而鲜活了起来。只见莫少英闪至一护院打手身后,反手肘击其人脑干,其人应声而倒,趁势拾起大刀、单手周身舞了个刀花,阻退来敌、侧身瞅准时机又是一脚将一袭来的护卫踢向门外,只听得“砰”地一声,原本紧闭的门扉应声而破。 少英持刀而出,冲入大厅二层。一时间见全场无不焦点于此。 莫少英见着旋即一顿,一脚踏在那护院打手的背上,凶神恶煞地放言道:“今晚小爷我要大开杀戒!不想死的就给我滚!”说着“咵嚓”一声砍下一角围栏,木栏落入了一层大厅,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惶恐之情顺势蔓延了开来,众玲珑阁看客顿时一窝蜂地夺路而逃。 莫少英不笨,他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武功再好也有力竭之时,若是师父在凭着炼气的功夫还行,至于他们就算了,故此决定带着白姑娘和仲卿一起冲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来路的窗口已被商姐有意无意占据、迫不得已,只能先行制造混乱,以图浑水摸鱼,从大厅逃出升天。 师弟莫仲卿与少英相识多年,早知他的习性,见少英如此,一手拉住素衣,口中却是先道:“得罪,白姑娘,跟我们先行冲出去。” 三人且战且退、从顶层一路挪至大厅,期间砸坏名贵瓷器金银装饰数件,兼之惊走全场客人,一些新来的舞姬却是趁乱尾随客人逃走,这令商姐见着越发咬牙恨上了,誓要扒皮抽筋做成人彘不可。战不多时,三人从阁中打到了院内,眼看大门迫近、三人喜出望外,却听得院外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随后只见一面部凶煞,生得虎背熊腰、持一杆利枪的大汉领着一干官兵鱼贯而入,看其装束统一,步伐一致,站定后更是无一人出声。 莫仲卿见状,暗道不妙,因为不管他怎么看,这支守城官兵虽是人少却纪律严明显然不好对付。待得见到从刚开始便出去未归的女子也露脸立于大汉的身旁,已知境况糟糕。遂喊住二师兄,小声商议道:“慢来,我们有麻烦了。” 莫少英见情势有变、虽想依言不再动手,自忖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又瞥了一眼身后一脸惊慌的素衣,这一咬牙根,浑身热血上涌不禁朗声道:“我呸,来人可敢于我单打独斗,莫要仗着人多!” 莫少英自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是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弃刀于地,飞身而起,一个鱼跃,横身一掌击向眼前带队将领,那将领见他骤然发难也不多话,单手提枪、就地一震,周遭尘土轻扬、枪尖业已齐身没地,左步微前,右手蓄力,其动作威猛刚强,张弛有度丝毫不觉拖泥带水,看模样不闪不避竟是要与莫少英来个硬碰硬。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双掌相交,那将领后退半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已飞倒在数尺之外却毅然复起的莫少英。见他如此硬气,顿起些许惜才之心,然仍是板着脸道:“你可服气?” 莫少英捂着胸口,有些气闷道:“服气?呵,闹事的也就我一个,如果你能善辨是非,只抓我一人回去,那才叫我服气!” “呵!” 那将领笑了笑,忽然怒道:“哼,大闹玲珑阁,无端滋扰民众,你们三人统统有份!来呀、抓回去连夜审问!” “慢!” 莫仲卿见对方要拿人随即出声阻道,望了望四周,附手轻拍二师兄后背以示会意、踏前一步抱拳朗声道:“这位将军、我二师兄说的不错,此事皆因我二人引起,可这位白衣姑娘原是玲珑阁中女子、只是被我二人胁迫相从而已,商姐姐、小子说得可对?” 商姐原对三人恨之入骨、然则考虑到白素衣可是坊主之女,若是当下报复往后坊主问罪下来却也麻烦,思前想后,掂量再三、望了望仲卿,暗道一声‘好小子’后,终究怯生生地道:“胡都尉来得正好、你看这两小子就是为了抢我们阁中红牌素衣姑娘,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快将我这小小玲珑阁给拆了!幸好胡将军武功盖世才没让这两小贼得逞、您可要替民女作主啊。” 胡都尉见商姐如此顺言,知是有诈。但他对玲珑阁很是反感,兼之以积年阅历来看三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既然当事者不予追究,也就含糊道:“既然如此,来呀,带二人回去!” 白素衣一怔,刚想出言表明身份却见莫仲卿对着自己眨了眨眼,那眼神仿佛再说:“一人在外面,总比三个人全陷进去要好太多,稍后姑娘再想法子救我们。” 白素衣略一思忖,当即会意,也就不曾妄动,只是那双神色已满是担心和亏欠之意。 众人原以为此事就此定论,怎料就在胡都尉欲将二人押走之际,东南角一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跌跌撞撞、飞奔而来。待至近前,胡将军定眼一看、若不是那张依稀可辨的嚣张眼神,简直不敢相信被蚊子咬得凄惨无比,已成猪哥模样的来人竟真会是方府二公子——方少奇! “他竟也醒了?” 师兄弟二人一愣,一颗心双双沉到了谷底。 ------------ 第七章 方府遇贵人 江陵方府、占地百亩,东枕城隍,北依折冲府,在城内可谓无人不知,财多地广自是不消去说、而真正造就这一切的只因它是江陵刺史的府邸。 荆州人氏方乾少时习于长安太学府、年十六进士及第,出任山南道荆州江陵府太守之职,后余年以八百轻兵平定岭南叛军有功,特授刺史之位并续任江陵太守官居四品、统山南道一府十六州,总揽政要。而曩时以八百轻兵力挽狂澜、坚守江陵府待援后攻克岭南群山险阻,大破叛军。至交好友胡不为可谓功不可没,故此胡不为也一同被封为折冲都尉。 方乾其人博闻强记、刚柔并济;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其下本育有两子,长子方少杰为人沉敛有度、却在平叛一役中当场战死,英年早逝。次子方少奇却是因其母张氏过于溺爱,兼之是方乾中年得子甚为欢喜,故此疏于管教、其性益发张扬不加节制。 三月夜凉,未到亥时、游人业已陆续归家,熄灯作罢。 而方府会客大厅却是灯火通明,微闻人声。厅外无人看守,而厅内堂上却有二人把酒言欢、一位头戴紫冠身穿官服脚履朝靴,腰背挺拔正笑脸劝酒者自然是刺史方乾。而另一双握酒盏的手,可谓是玉泽冰清,盈润有方。可这双手却不是女子的,观其面竟是位男子。他发长挽马尾,两鬓落轻丝。眉宇轩昂、凤目朗视。面若桃李、坐如庭前修竹。一袭宽袖云条长袍将整个人衬得有若空谷幽兰,卓荦不群。 片余、只听刺史方乾劝道:“祁先生、此事方某领会即刻派人去打听,若是有了确切消息该如何知会?” 祁彦之略略一顿,从袖中掏出一截碧玉短笛后,欣然应道:“祁某有只白隼,届时每月月初方兄若是有了消息可用这只玉笛对空吹响三声,白隼自会前来接信,有劳方兄。” “祁先生莫客气!若不是当年有您助我平叛,别说刺史就连太守也是做不成的。先生有灵隼一只那联络起来自是方便不少,就等方某好消息吧,来,我们再干一杯!”方乾语毕,伸手握杯一饮而尽。随后二人闲谈秋月、期间推杯换盏、宾主俱欢。 过不得多时,府外人声微闻,初时离得稍远话语自是模糊不清,等那人声步进府内,一时呼来喝去,出声谩骂的腔调儿让方乾不用看便知是方少奇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须片刻、从堂内遥见其人路过厅外领着一对仆人风风火火穿径而过直朝内府走去时。方乾见着面上已是万分难堪。心道这少奇天资不错,却是儿时娇惯、劣性难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在祁彦之面前扮得知书达理些,若是能得其青睐,传授一二那真是天大的福分,可这才几天,人家祁彦之还未离去,这忤逆子就原形毕露,满口秽语令方乾已是怒意频显,偷瞧身侧祁彦之一眼,却见他面无异色,正兀自抚杯啜酒状似不闻。 见如此,叹气道:“犬子无知、打扰祁先生雅兴,我这就喊他前来给祁兄赔罪。”说着,也不待祁彦之答话,迳自步出门外知会管家将次子少奇带至堂前。 俄顷,见来人却是胡都尉,有些诧异道:“不为,你怎的深夜还这身打扮?我儿少奇呢?“ 胡都尉先是对着堂上祁彦之抱拳示礼后,肃然道:“二公子更衣去了,即刻便至!至于不为、则是为二公子看押今晚闹事的犯人而来。” 方乾一讶还待详问、就见方少奇一路小跑从厅外匆忙赶至,瞧其装束似乎刚换不久,又见他一脸慌慌张张、这心下不由咯噔一声,只是面上却仍自平静道:“少奇,来见过祁先生。” 这方少奇本想着连夜拷问三人,可没想到居然会被父亲逮个正着,当下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抬头一望又见堂上之人乃是难以亲近的祁彦之,顿时心生绝望,可转念一想,今晚受的憋屈不能如数奉还那更是万万不行,唯有硬着头皮,见礼道:“少奇见过祁先生。” 祁彦之微笑,点头以示还礼。 别人或许看不出此时方少奇的脸色,可身为其父的方乾又怎会不知,只是当下又不便发作、隐忍道:“我来问你、不为兄为何与你一同回来?今天又去闯祸了?” 方少奇一听,瞄了一眼满脸正气的胡不为,拿捏再三,避重就轻道:“父亲大人,少奇只是连日潜心修学故此有些烦闷,今晚就去、去玲珑阁听些小曲儿、哪知路遇三贼人扒我衣服抢我银子、将我丢至水下差点淹死!之后居然还大闹玲珑阁,打伤行人无数,这点胡都尉可以作证!” 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信誓旦旦!方乾初时听闻少奇被人掳走衣财、陡然一惊,待听得这三人大闹玲珑阁后已是愤愤不平,尽管这些只是儿子的一面之词,但爱子心切的他仍是拍案而起道:“大胆,我方某治下岂能容此事发生!胡都尉,这事已有定论,为何还将人犯押来刺史府内?” 堂下方少奇见父亲这般说辞,知道是有三分回护之意,见事有转机当下朝着胡不为连施眼色。胡不为不是啥子,焉能不明其意?可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脖子一耿、沉声道:“二公子说得在理!只是我胡不为治军严谨,大人更是判案严明,我今晚若是不跟来瞧瞧,怕二公子私下做错些事情、让大人失了民心,望大人明鉴。” 方乾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他深知胡不为性情耿直,说一不二。但现下祁彦之在侧、这一通指证让自己很是没有颜面,不禁望了一眼少奇,恨恨道:“竖子不可教!不为、去将他们带来。这事我要当着祁先生的面亲办!” 胡不为得令,望也不望一旁呆怔中的方少奇,径直步出了堂外。一直安坐堂上的祁彦之本打算啜酒不闻,而当他见到来人竟是莫仲卿,少英二人以及一位女子时,终于轻轻放下酒杯,语气平淡道:“少英、是谁伤了你,仲卿未给你上药吗?”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各异,刺史方乾更是一惊,旋即开始暗下盘算。 而这柔和的语气对于莫少英不啻于天籁,见祁彦之坐于堂上、当下不待细思,喊道:“祁先生,救我们,这方家二公子,仗势欺人,还要明着抢人做妾!” “你胡说!我抢谁了!” 方少奇见事已至此,虽讨不得好也不至于多差,遂想来个死不认账、毕竟这是自己家。可未曾说完便听得方乾喝阻道:“放肆!你看你哪有半分规矩?祁先生问你话了吗?” 方乾喝止二公子少奇,又望了望祁彦之,一番思索后沉吟道:“祁先生、这事您看怎么办?” 祁彦之颔首,竟也不推辞道:“方兄秉公断案,祁某闲人无法过问,只是可否先除去绳索让仲卿给少英上些伤药可好。”这话虽是在征求同意,可方刺史察言观色混迹官场多年,哪里听不出回护之意?忙道:“这是自然,不为,替二位少侠松绑!” 胡不为原是想不让二公子滥用私刑秉公断案就好,可这情势陡变似乎又觉不公,遂谏道:“大人,这绑不能松,人还没审问。”方乾知他脾性,方要强行斥责几句,却见祁彦之离开堂上紫檀木椅,徐徐行向少英,口中不忘出声道:“胡都尉耿直无私,是祁某思虑不周,我这就亲自来看看少英伤势,然后再令仲卿他们将这事的子丑寅卯说个通透,好让大家不必误会。” 说完径直走向少英,不由分说地为其把脉,片刻、眉头轻蹙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黝黑药丸来,示意他吞下。待得一系列事情做完,便对着仲卿说道:“仲卿,你这就将事情一字不漏地说说吧。”说完便与仲卿站在一处。仲卿见众人无一人出声,似是默许、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详细得令一旁白素衣有些诧异他怎么能记住如此多细节。 原来、先前发生的自不必说,直到方少奇出现后、他便仗着胡不为旁有守卫非要捉拿二人回方府,后又瞧见白素衣姿色不错,故而见色起意,又将白素衣按了个“协从”的罪名一同抓回来‘审问’,至于暗里想做什么就连方乾也不禁老脸一红。 祁彦之听完叙述、抚掌轻语道:“好,事情算是大致有些了解,为了不冤枉任何一人,方兄可以再问问二公子少奇的说法。” 方少奇所作所为虽是经他人之口道出,然对其本性知之慎深的方乾知道此事大致八九不离十,不如卖个人情,又可顺手借祁彦之挫一挫少奇的锐气,念及此处遂道:“不用问了,一切但凭祁兄做主。” “父亲!” 方少奇千想万想竟没想到父亲会让一个外人决定事态的发展。当下心下一堵,两眼直瞪方乾,后者却仍是视而不见道:“今晚这里也没有父亲,只有先生!”说完,方乾干脆坐回堂上再也不看向少奇。 祁彦之见状,也不推却,再次说声道:“如此,祁某却之不恭了。少奇,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好好考虑。” 方少奇没有回话,然双拳紧握的他早已是怒火中烧。 祁彦之似是未曾瞧见少奇的态度,依然按部就班不紧不慢地道:“今夜可是你在院内折辱少英在先?” 方少奇起初不想回答,但是碍于堂上父亲,不禁恨声道:“不错,我当时喝多了些当不得真!” 祁彦之微眯着眼,指着一旁白素衣续道:“好,可酒醒之后又在胡都尉以及玲珑阁姓商女子的的两相劝阻下,执意要带走这位白姑娘?” 方少奇梗着脖子道:“是又怎样?” 祁彦之淡淡道:“你将她带回来做妾?” “是又怎样!” 方少奇本想这般直言,但瞧了眼一脸阴晴不定的父亲,这话到嘴边不禁生生一顿,改口道:“我只想将人带回来让父亲当面审问,难道这又错了?!” 祁彦之居然破天荒地笑了笑,道:“你身为方大人之子,难道就不知你父亲每晚戌时入睡?你身为方大人之子难道不知这三人即便有罪也该由胡都尉押往地方府衙?难道你认为方家私府便是衙门,便是公堂……” 接下来的话方少奇已全然听不下去,他见句句针对自己,语气看似温和,可眼中却没半分善意,他有意将先前的话翻来覆去又重新质问一次,分明是将所有罪责推给自己。想想自己今夜在外欺负不说,堂堂刺史二公子居然在家中被一个外人当着一群贱民的面儿指头训斥,何等屈辱!何况父亲还置若罔闻不管不顾,他方少奇何曾受过如此境遇? 他忽然又觉得不仅仅是一个祁彦之,是所有人,是全世界,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作对!这般想着,心情越想越是糟糕,不禁血气翻涌、怒上心头,趁着酒劲未消,顿时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一介平民罢了!不要以为我爹给你几分面子就蹬鼻子上脸!为所欲为!” 这句话方少奇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前几日早就想说了,怎奈一直没有机会,现下冲口而出,顿觉心胸舒畅了不少。方待开口再行折辱几句,只听“啪!”的一声,耳朵已遭人扇得嗡嗡直响,霍然抬头就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面前,怒目直视! 方少奇本以为这事最坏也就不了了之、放了人便是,至不济也不会像今晚父亲当众掌掴自己,不禁一时悲愤交加,颤着手指着方乾道:“你从小就没有打过我,现在,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言未毕、恨眼望了望今天抓回来的三人,耻辱之感顷刻间涌至全身、随即一言不发飞奔出去。胡不为方待要追,却听得方乾道:“站住!随他去,自从少杰去后、是我太过放纵少奇了。” 转首又对祁彦之作礼道:“祁先生,我儿狂妄自大,目光浅显,希望您能不计前嫌,日后若是有机会就多提点提点他。至于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不为,还不替三位松绑!顺便替三位准备厢房,玲珑阁那边的损失就由方府替三位还清,就当向祁先生赔罪。今夜夜已深就都在府上住下吧,我有些累了,先行回房。” 说完,亦不再多言径直朝后堂走去、胡不为见今日之事已然至此、遂也依言解绑后安顿三人住在了祁彦之的邻侧。 ------------ 第八章 扬镳各展程 翌日清晨、朝阳似锦,和风拂面,方府佣人却早已鸡鸣而起。庖正握勺、仆人打扫,花匠浇洒庭院,管家差人出外采办,如此忙活皆因停留数日的贵客祁彦之今日将行离去、刺史方乾总得备一桌好酒相送。 绕经回廊九曲、迈过流水木桥、踏上一段彩卵石径,沿路翠竹群拱、曲道回折,恍惚间、西厢院房便近在眼前。院内是二进院落、为方便客人、也设有内院大厅,而此时里厢正传出女子的话音。 “昨夜多谢二位少侠为素衣解围、也多谢祁先生相助。” 出声之人正是白素衣。莫少英本想应话,但见端坐于正中的祁彦之并未开口,只好干咽了咽口水,腼腆地笑了笑。一旁莫仲卿看在眼里却是笑而不语。俄顷、祁彦之放下茶盏,温和道:“白姑娘不必多理,昨日听仲卿讲姑娘喊玲珑阁商邱影为师姐,想必应是太素坊内坊中人吧。” 白素衣讶然道:“祁先生知道太素坊内坊?内坊处事一向隐秘,俗世之中鲜人问津,敢问祁先生从何处听闻内坊之事?” 见白素衣话语间有些迟疑,祁彦之微微一笑,施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质地古朴、玉色纯白,状似阴阳太极中一半的古玉来。素衣一见此玉,面露惊容当即下跪,作揖道:“太素坊内坊弟子白素衣参见客卿,只是晚辈未曾见过此玉,可否容晚辈细细确认一番。” 祁彦之笑道:“姑娘先起来,这玉尽管拿去瞧着便是。” 白素衣依言起身,将阳玉拿在手中,细细摩挲,心下随即回忆坊主话语:此玉质地通透纯白,中有一点玄色似黑非黑,将红未红,为阴阳玉中的阳玉、而内环之处亦有弧槽勾勒,为镶嵌阴玉用,若有人持此信物,诸弟子必须尊为客卿以礼相待,不可有分毫怠慢! 白素衣见阳玉与坊主描绘得分毫不差,随即再也不作他想,双手恭敬地将阳玉递还于祁彦之,歉然道:“弟子唐突、还望客卿见谅。” 莫少英、仲卿二人见祁彦之初次拿出一块任谁都未见过的古玉、亦是讶然不已,有意相询却又听祁彦之应道:“不必多礼,姑娘如此聪慧定是掌针、舞綉、纳云,采机四人之中的高足了?” 白素衣身形微微一僵,嗫嚅道:“回客卿,弟子资质驽钝,未得列入四位姐姐门下,平日只是坊主贴身侍女,承蒙坊主不弃、传授点粗末伎俩,故此端茶送水倒是熟练,武功却是稀松平常。” 这白素衣说话紧张无意间露出藏在额间黑发下的一束白毛。三人见着心头一讶,祁彦之端茶水的手更是微一抖,里间水面跟着微乱了起来。半响、莫少英见无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古怪,又瞧一旁有些拘谨的白素衣,不由分说地拿胳膊肘悄悄一怼身旁师弟道:“祁先生,白姑娘这是在谦虚呢,昨晚我们大闹玲珑阁时,她身手俊俏得很,师弟,是不是。” 莫仲卿会意,笑着进言道:“对,师兄说得极对。慢说素衣姑娘会武功,就算不会,二师兄也能凭空夸出朵花儿来。” 仲卿这番大实话一出口、即便脸皮厚如城墙的二师兄也遭不住,当下闹了个脸红,好不尴尬。 祁彦之笑道:“这倒也不算白夸、只是不曾想到竟在此偶遇卓坊主的亲传高徒,看来坊间传言亦非空穴来风。” 白素衣见祁彦之也如此认为,一时间想辩解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故此左思右想只得咬唇坚持道:“客卿、坊主说素衣是雪地捡回来的孤儿,至少弟子是信的!” 祁彦之见素衣反驳也不答话,而是小啜一口茶水,续道:“坚持自己认为对的就好。对了,祁某眼拙、方才见姑娘额间有一缕白发显得有些别致,不知这是天生的还是……?” 素衣见祁彦之说道额间异发,素手一拂,将白发如数遮了回去,道:“坊主说捡回弟子时就有了,原先帮弟子剪去过,可盈月有余又自个儿长出来,所以也就随他去了,坊主还说这是胎记一类的东西不用太过在意。” 白素衣说完后见祁彦之并不答话而是右手轻轻旋抚杯壁,微微发愣,也不知自己的答话听清了没有、身为弟子辈的她也不好僭越问询,少英见气氛蓦地又有些冷清,随即又拍了下仲卿左肩道:“仲卿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啊。” 莫仲卿扭头见少英对着自己频频眨眼,立刻会意道:“祁先生、仲卿也曾闻医书,幼时白发伴生虽是鲜事,然这也归于‘胎发’的一种。” 祁彦之歉然一笑道:“的确、祁某也是一时糊涂了,总以为是某种病症呢,让姑娘久候实是不该。嗯,不说这个、姑娘此间事了,是要回去禀明坊主呢?。” 白素衣见祁彦之问话,当下也不多想就将自己行程和盘托出。 莫少英听她今日便走,心下不免一阵失落,转而又听祁彦之也同去江南太素坊、遂想自告奋勇借护送之名同去,可这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就见那胡不为大步跨入院中,抱拳作揖道:“祁先生要找的二人已经到了方府,现在刺史大人请众人前去赴宴。” 莫少英闻言只得暂且按捺住小小心思跟着胡不为一路穿廊过湖,往方府东园行去。 巳时三刻,刺史府东园内已是宾主齐聚一堂,把酒言欢。而最为高兴的就数师妹莫婉溪了。这紫檀木桌上满目珍馐令她大开眼界,不仅有熟知的香满楼糕点,一些叫不上名儿的肥鲈瘦鸽、羹汤热饮更是闻所未闻,却又不碍她大饱口福。 这菜换七道、酒过三巡,胡不为微噙醉意,举杯对着莫少英道:“小子、昨夜敢一人出头叫阵倒有些胆量!来,干了这杯。”说完不待莫少英回话便一口灌下,少英见如此遂也不答,站起身来,满饮一杯以示回应。 胡不为见他也是牛饮下肚,毫不拖泥带水,遂拍手称快道:“好,喝酒痛快,打架爽快!我胡不为最喜欢这样直爽的汉子,不如来我麾下帮忙!” 莫少英乍听之下,心中大喜,这可是唾手可得的美差,可转念看到白素衣,一颗心又变得踌躇不决了起来。 那刺史方乾见着不禁附和道:“侧闻云踪派莫掌门铁齿金断、惜一直未曾有缘相识,今有幸得见三位高徒、个个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左右若是闲来无事,就来这江陵帮忙可好?我方某定不会亏待了各位。” 方乾心下自忖,请不动祁彦之,不如退而求其次借机厚待与他相关的人,如此也算让他承情,亦且那云踪派莫行则虽是脾气古怪了些,但是教出来的徒弟却是可用之才,若不然又怎会被胡不为这头倔驴看上。 方乾这心中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满以为对方不会推辞,哪想到莫少英却已接话道:“刺史大人、胡都尉,承蒙二位抬爱,然兹事体大,容我三人回去知会掌门一声,若届时我三人之中有人愿意出山相助,定来江陵府内谋个差事!届时万勿嫌弃才是。来,方闻再敬二位大人一杯!” 莫少英虽是初次参加如此场面,然言辞之间,既不让对方显得难堪,又让自己有个转圜的余地,说话可谓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刺史方乾瞧在眼里心下频频点头。随后众人举酒邀杯,频频畅饮,一顿筵席吃到未时才散。 …… 江陵府外十里坡。 一行五人漫步于官道上,过不多时,为首大师兄莫方闻当先出声道:“少英,你可是已想好要在这江陵谋个差事了?” 莫少英一怔,就听大师兄笑道:“不必奇怪,其实师父出门就早已吩咐过我,说我三人此次出来定会分道扬镳,前程各异。只是想不到卦象应验得如此之快。少英,师父有言,离群索居,闲云野鹤的生活终非你心中所愿,不必回去得他老人家首肯,即刻回往江陵便是。只是谨记,此去之后万事身不由己、凡事善念存一心,勿忘云踪门规!”听得大师兄方闻这番说辞,莫少英胸中一热,向着云踪派方向顿拜稽首道:“师父厚恩,弟子拜授。他日飞黄腾达,定当为云踪重塑门庭。” 见莫少英立誓不忘云踪,方闻欣慰一笑,转而对莫仲卿道:“仲卿,祁先生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就代大师兄护送先生前去。”身旁仲卿见二师兄竟改了主意,正微微诧异,不料担子下一刻却落到自己身上,方待相商又听大师兄续道:“祁先生,家师还托我转达:仲卿初次远走江南,一切还望先生多方照拂,方闻感激不尽。” 祁彦之温言道:“莫掌门不惜沾惹因果为众弟子卜算前程,足见对弟子关爱有加。放心,此去江南,我担保仲卿能安然无恙归来。” 话已至此,莫仲卿已知若再借故推辞反显矫情,更不忍拂煞师父的一片好意。对着大师兄拱了拱手,踱至祁彦之一侧,负手以待。 莫婉溪见来时四人,回时却少了一半,心中顿时有些伤感,痴缠半天,在莫少英百般许诺每月带好吃的回山以及让仲卿去江南寻些好玩的回来后才依依不舍答应放二人离去。 就在众人一一作别时,莫少英转而拽住仲卿去到一旁,附耳轻声道:“照顾好祁先生和素衣,这么好的姑娘你可要抓住了。” 莫仲卿方才就已满心狐疑,见他这般更是诧异道:“那你呢?为何不自己去?当初执意要玲珑阁寻人可是你啊。” 莫少英咧嘴大笑,豪情干云道:“是男人总要先干出一番事业,届时、我的娘子定要鲜衣怒马去迎娶,那才叫够威风。” 莫仲卿皱眉道:“可你不怕到那时就迟了?” 莫少英轻轻一锤师弟的左肩,打趣道:“不怕,就算迟了,不也还有师弟你么?” “嗯?” 莫仲卿一愣,不解莫少英话中隐语,可少英亦不打算点明,只是连番催促道:“快滚快滚,别让人家祁先生和白姑娘等急了。” “那,二师兄珍重。” “各自珍重!!” 片刻,莫少英面上笑容也随着众人的离去而逐渐消失,变得有些落寞,有些后悔。这落落寡欢一面也唯有他自己独处时才显露,他也一直伪装的很好。扪心自问,他是有些舍不得将白素衣拱手让人的,即便是师弟也不行,他恨不得不管不顾随着她就此离去。只是他不能任性,因为他是莫少英,是云踪派的二师兄,那夜斜桥上的誓言也绝非儿戏,他知道日渐式微,甚至走向破灭的云踪派急需一个大靠山,而今天胡不为恰恰给了云踪派这个机会。 但这个人不可以是大师兄,因为他太憨厚正直。 也不可能是师弟,因为他根本不想入世。 所以只有他来当这个靠山。 是的,也只有他适合。 …… 十里坡外,日头偏西木影微斜,忽而一阵怪风席卷,飞沙滚石,行人足迹一扫而没。 ------------ 第九章 空山夜惊岚 时维三月,序属季春。初雷阵阵,行雨纷纷。 祁彦之一行三人业已离开江陵府数日。期间本想绕官道去往长江渡口顺水而下,如此几日之内便可抵达江南金陵府地界。不料连日春雨大大拖缓了三人原定的行程,几番商议下遂决定与其雇着马车绕行官道,不如穿山走径直达渡口,也可一路延揽风景,寻幽访胜。 这日清晨,趁着天公作美,三人按议程取道山中,一路走走停停,穿花绕林,沿途奇花异草,走兽飞禽令白素衣甚为惊喜,也难怪她生在江南,来时又走的官道,对这山中风色竟比莫仲卿还要留恋几分。祁彦之看在眼里,心下甚为明了,故意拖缓了步伐,由着二人随意行走。 故此当夜幕沉寂,山色弥离时,三人只得露宿于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中。 暮山凝烟戴紫,夜岚拂火迎香。 这香自然不是花香,而是莫仲卿烧熟的野味香气。这一手自然是跟着祁彦之学来的,显见其人亦是提倡药补不如食补的行家。你可以不是一个很好的大夫,但一定要是个不错的厨子,这便是当初祈彦之对这个并没有师徒名分的莫仲卿最基本的要求。 白素衣轻启贝齿,小口分吃,动作不紧不慢却异常专注,仿佛吃到了有史以来最美味的食物,脸颊不时流露出的甜美笑意令一旁莫仲卿瞧来莫名有些怔忪,微微愣神后忙低头喝水来作掩饰,这一切白素衣自然是瞧不见的,但此处还有别人。 祁彦之忽莞尔笑道:“仲卿,白姑娘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咳……咳咳!” 祁彦之如此冷不丁一问,仲卿骤然一惊,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口水呛得难受异常,连声咳嗽方才止歇。那厢白素衣闻言初时一愣,渐而俏脸带粉,山风徐来发丝轻扬,额间白毛微摆,羞怯之色溢于言表,望了望还在兀自尴尬中的莫仲卿,这手上的野味吃得更是慢上了几分。 一旁祁彦之见好就收未曾继续调笑,转而望了望天色,温和道:“快吃吧,瞧着天色似乎夜间还有些雨水,这火生好不易,等下移些去庙里生堆明火,夜晚也暖和些。”二人很默契地并未接话,而莫仲卿更是匆匆吃完,就将略干的枯枝拾掇起来朝庙里走去,来来回回间不敢再瞧白素衣一眼,生怕祁彦之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儿来。 而就此时,一声女子的惊呼凭空传来,三人心下一怔又听数声呼救接踵而至,只是三人谁都不曾妄动,反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心下俱是明白,深夜之中鲜有女子上山,能发出此等求救之声未必是良人家的女子。可随着呼声越发急促,身为女子的白素衣终是忍不住蹙眉道:“去看看吧,或许真是出事了。” 祁彦之沉凝片刻,方道:“也好,我与你们同去。” 莫仲卿闻言亦不多话,转而抽出背后长剑,率先循声而去。 三人渐寻渐近,求救声也变得清晰可闻,而此时除了先前女子呼喊声外,还伴有几个粗俗猥琐的男声夹杂其间。 “小娘子,这钱我们要,人我们也要,你叫啊,这深山老林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理。” “大哥,别磨蹭了,小弟快憋不住了。先让我尝尝鲜。” “我呸,人是我先发现的,要排号,也合该是我排在大哥后头!” 不远处三人听见这几人粗鄙之语心中疑虑虽未尽消,但脚下行速已是加快了几分,而再听到女子惊叫之声中伴随一阵撕衣扯裳的声响后,仅有的一丝疑虑也被怒意取代,三步并作两步向事发处急行而去。未几,耳听呼救声越发急促,莫仲卿更是一个箭步当先冲了过去,同时运起道门清心诀,气走丹田,声震老林道:“住手!” 林叶蔽月,光色弥蒙,五个彪形大汉本已饥渴难耐,怎奈欲行欢好之际,却叫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毛头小子生生打断。那俏女子见了来人,再也顾不得许多,当下急呼道:“公子,救我!” 一言甫落,刚想再行出声却遭为首带头彪形大汉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嘴角血痕立现。这要说的话也如数打了回去,不敢再言。 那大汉见着咧嘴大笑又顺手在其****上美美地狠掐了一把,方才心满意足地嗅着鼻子回头,极为不屑道:“小子,走马拜山头,出外靠朋友!我金彪五今天心情好,若是识相的,等我这些个兄弟享用后,你也可来分一杯羹!”这金彪五话未毕,便听得林子中又有响动,片余、见一白衣的女子与发扎马尾的男子先后钻出林子站于小子身后,不用问,来人即白素衣与祁彦之二人。 月光下,白素衣虽俏脸寒霜、提剑肃立,然在金彪五看来却是生得明眸皓齿,盈不胜衣,端是可爱得紧。 大汉眼珠子一瞪,顿时见猎心喜道:“我金彪五改变主意了,这手上的也要,不在手的也要,兄弟们,今儿谁先抢到就准谁先人一步享用,你们还在等什么!”但听金彪五说完,只见服色大体一致,疑是山贼的众人一阵浪笑后却是‘刷’的一声,齐齐拔出腰刀,不由分说地冲杀而来。 有道是话不投机三句半,何况一方为了救人一方却为了抢人!? 莫仲卿自然也不想再废话,见对方五人冲将过来,只是丢一句“保护好先生和自己!”便率先持剑而上,心下急忖,对方人多势众必须阻一阻对方冲势才行! 主意既定,就见他足踩七星,脚踏月光,单手执剑不知何时变为了双握,继而右脚用力向前一踏,腰身奇异一扭,双手霎时抡起铁剑在对方面前硬生生地画了一个圆弧,电光石火间又是一圈剑弧接踵而至,如此这般一连舞了七下,随着弧度增大,剑圈竟越抡越大,速度也是因惯性愈发急速,其动作行云流水,在众人看来莫仲卿整个人就像一只疯狂旋转的陀螺般,最后离地飞身旋转,剑随人影,顿时气贯全场! 众贼哪里见过这般疯子般的剑法,一个个赶紧抽身急退,可饶是如此,一名山贼因冲得太前被剑招当场扫中,顿时鲜血迸溅,倒地昏死了过去。 莫仲卿初次动手伤人,心头为之一震不说,一顿乱舞之下气力损耗颇巨,眼看众贼再上,情知要糟,却不料后方白素衣已然身轻如燕,挺剑急出,不但“刷刷”一连四剑替自己解围,又在电光石火猱身一顿抢攻,打得围攻而来的四名贼子措手不及,唯有纷纷招架。而此时,一只手从后方伸出,道:“吃下去,能快些恢复。” 莫仲卿不用回头便知是祁彦之,取过药丸入口及化,顿时腹中一热,真气虽未满盈却是比先前好上太多。转而再望白素衣,见她独自与五名山贼缠斗,虽辗转腾挪鲜少出剑却也不落下风。只是莫少英也不甘于人后,当下缓缓提起一口真气,一个箭步再次掠入了战团。 如此一来,原本微妙的平衡瞬间打破,白素衣转守为攻,与其方才剑走轻盈只守不攻相比,完全施展攻势的太素剑法更如灵蛇出洞,加之莫仲卿的苍云剑决从旁相助,一个以快剑制敌一个连携相护,如此一来两两相配愈发相谐,不下半盏茶的工夫,除金彪五外其它众贼已是披红挂彩倒地不起,相继晕死过去。 金彪五见着情形急转而下,知是踢到了铁板,忙后退了几步,出声道:“慢着!二位武功俊得很,我金彪五佩服,不如就此作罢,这女子也归你们!”说着转头来抓,却不料抓了空,定眼一瞧这身后哪里还有先前那身穿翠衣的女子身影?莫仲卿三人亦是不曾注意到那女子何时逃开的。 “呸!他奶奶腿儿,跑得真快!嘚,这人、你们也算是救到了,不如放我等一条生路。” 这金彪五说得利落,这厢莫仲卿却也回得爽快:“要我们作罢也行,便是同我们回临近县衙听候发落!” “哈哈哈!” 金彪五咧嘴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转而刚一调头径自离去就见莫仲卿已闪身拦住了去路,再往右去,白素衣已挺剑而立。金彪五缓缓转过身来,恶毒地看了一眼原地未动的祈彦之,仿佛比起白,莫二人更憎恨眼前这个男子。 这是为什么? 祈彦之目光微微一沉,就听金彪五再次狂傲道:“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好管闲事的大侠,还是悲天悯人的神仙?呵呵,实话告诉你们,就算昆仑来的剑仙也管不住老子!” 金彪五见二人不肯放其离去,索性也不走了,摞下一句狠话忽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一仰头将瓶中灰粉悉数灌入口中,随手一丢空瓶,蓦地脸色发青,扼住喉咙,显得痛苦难熬! 变化发生得太快,二人尚不及反应就听祁彦之抢先踱步至前,沉声道:“慢着,莫要过去。” 莫、白二人不知祁彦之为何相阻,然半息过后,便见金彪五双目赤红,脸部青筋虬结,面相青紫狰狞万分,而身上肌肉爆起数寸,原本合身的上衣却已禁不住如此折腾竟而‘嘶啦’一声,露出了金彪五身上已片片皴裂的肌肤。恰在此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转而雨点淅沥而下,落打在金彪五身上的是雨,滴下身来却成了满地的血水。 可他面目僵硬似是浑不知疼痛,将手中腰刀一扬,踏着大步直向祈彦之冲去。 莫、白人一惊已来不及细作思量,只得抽剑再战。 莫仲卿身为男儿自是首当其冲,只是这甫一交手,但听“当”声刚过,刀剑相交下,长剑差点脱手而出,足见力道之沉,莫仲卿来不及顾着有些崩裂的虎口,雨中大喊道:“白姑娘小心,这金彪五像是疯了般,力道比先前大上了数倍不止!” 白素衣心中一凛,依言施展太素妙法与之近身游斗,虽在其身上不停制造伤口却不见金彪五的身形有任何滞缓。 二人游斗片刻,雨势也逐渐迅猛。祁彦之站于一旁却是一言不发凝视场中的变化,双手数次捏拳复而松放下来,恨不得也上前相助才是。 金彪五在雨中挥舞腰刀,虽是舞得不成章法,然胜在力量倍增频频挥砍腰刀,丝毫不见停顿,加上一具不知疼痛为何物的身子已是占尽了优势,反观莫、白二人已在连番争战下尽显疲惫之色。 莫仲卿料知如此下去三人将被逼入绝境,遂也不再手软,果决道:“白姑娘,我引他注意力,姑娘伺机看准胸口,务求一击中的!” 白素衣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稍一犹豫瞥了一眼大雨中站立的祈彦之,知道若不将这金彪五击杀,自己与莫仲卿尚可轻功逃走,但不会武功的祈彦之却万万不能。 念及此处倒也不再迟疑,紧抿双唇欺身而上,身法飘忽,时左时右意在牵制拖延。那金彪五见面前之人并不递剑似乎并没有威胁,转身向着身后莫仲卿砍去,怎奈这莫仲卿狡猾得有如一只泥鳅,左突右劈一连数刀却无寸功,反倒让对面在自己身上成功留下数点血口。如此一来,金彪五双目赤红似乎生生被其激怒,死死盯着莫仲卿的身影,刀法更是大开大合,舞个异常生猛! 白素衣知道此等机会稍纵即逝,再不迟疑瞅准心脏的位置,举步剑突,当胸便是一刺!‘嗤’地一入肉声响,白素衣手中长剑已从金彪五的背心刺入,胸口穿出,血红的剑尖已宣告着金彪五的死亡。而这一剑实在刺得太快太狠,指使金彪五整个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扬起的腰刀悬停于半空,如一尊泥塑般呆然不动。 一旁莫仲卿闪身靠近,方要贺喜,却听得祁彦之双目一沉急忙喝道:“小心!” 莫仲卿听得祁彦之话语,就见金彪五眼珠竟是微微一动,却又在下一刻霍然转身,扬起的刀再次重重劈下,而此时白素衣显然被这番异动给惊到了,她明明已经杀了他的。 白素衣这短暂失神间已来不及闪躲,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但听耳边‘当’地一声金属声响,一条人影已将白素衣合身扑倒,泥泞中双手死死抱住惊魂未定的素衣,顾不得背后隐隐传来的疼痛继而抱着白素衣就地连滚,离得金彪五数尺开外方才顺势起身。而那金彪五得势不饶人已再次昂首阔步,追袭而来。 白素衣看着仍自插在金彪五心口的长剑,心中怔忪不定,显然这人应该死了才对。可为何复而动作,若不是莫仲卿及时将自己抱开,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一想到方才莫仲卿奋不顾身飞身扑来的一幕,白素衣心中更觉异样,而此时祁彦之凝重的嗓音已传到耳边:“仲卿,你再去挡上一挡,顺便取回素衣的佩剑。” 莫仲卿虽不知祈彦之到底想怎样,但仍依言就地一滚,拾回长剑与金彪五再次缠斗,百忙之中仍不忘力拔金彪五胸口长剑,将它复又抛还给了白素衣。 祁彦之见状点了点头转而对着白素衣道:“白姑娘,你可如仲卿这般信任祁某?” 白素衣应声道:“但凭客卿吩咐。” “好。” 祁彦之见她如此坦率,亦不再多言,望了望空中雨水,肃然道:“那就请白姑娘默运太素妙法心经,凝气于剑,跟我念来。” 祁彦之不待她应承,跟着就道:“九天妙法,太素玉清。远去诸友,听我号令,十方三界现鬼灵,祈威助吾行。” 一句话说长不长,祁彦之念来自是朗朗上口毫无滞涩。反观白素衣,先前半句已让她举剑步舞甚为艰难,动作异常迟缓不说,待得后半句出口,已是周身颤颤似是承受莫大的威压再也向前不得。 就在放弃之念一闪而过时,体内不知何处凭空涌出一股真气得以支持她继续动作。随着白素衣祷文接近尾声,春夜中突然白光一闪,紧接着四处雷鸣炸响,震得莫仲卿心神不宁,而眼前的金彪五更是动作为之一滞,再滞,三滞!只要雷鸣每每一响,金彪五便要顿上一顿,脸上竟露出了种种畏惧之色。而再观祁彦之,只见他脸色平常,眼神却益发明亮,不知在作何念想。 当白素衣踩完太素妙法初式,祷文最后一字也随之念完,雷声霎时隐没不闻。俄顷、忽见其长剑上凭空生出道道电弧旋走其上,蓝光盈盈,顿时遍布剑身,不待瞧得真切,顷刻间头顶显出两道电光,一道劈向金彪五,另一道却径直劈向了自己,白素衣未及反应,便如遭重物直击,霎时如坠十里幽冥,两眼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 第十章 女萝碧寒潭 山神庙外大雨止息,空气为之一清,先前电闪雷鸣诸般异象已全然不知所踪,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庙内一堆明火随山风摇曳、显得明暗不定,昏睡于毛毯中的白素衣也逐渐睁开了眼帘。 直起上身、素手扶额,那隐隐针扎般的头痛使得白素衣眉角直皱,她仿佛有些记不清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茫然四顾下,便见莫仲卿正褪去上衣端坐火旁,其背部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让她瞬间清醒不少了。 “是了,我们遇见了山贼,然后我施展了法术,可闪电却劈向了自己?我,我居然没死?” 念及此处,白素衣悚然一惊,看了看一侧的祁彦之正在为莫仲卿上药疗伤,顿了顿,嗫嚅道:“莫公子,你这伤……” 莫仲卿抚正上衣,侧过头来截口道:“白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过得片刻、见白素衣却不答,眼神似是紧盯自己背部,这才笑着道:“哦,这是先前与金彪五拼斗时不小心伤到了,没事!有祁先生在呢。”莫仲卿说得含糊,白素衣却想得明白,先前打斗中能让莫仲卿受如此重伤在就只有他舍身扑倒自己的那一刻,不过既然他有意避而不谈,自己是个女儿家更不好意思将之说破,只得低头轻声道:“谢谢……。” 莫仲卿笑了笑以示回应,白素衣见着心下莫名一动,转而也不去看他,只是对着祁彦之作揖道:“弟子不堪重用,居然昏死了过去……不知后来莫少侠是如何斗败那恶人的?” 祁彦之见她语言吞吐,不禁莞尔道:“哪里,斗败恶人的还是白姑娘你而已,只是初次施咒不太娴熟,那雷罡连带劈错了对象。” 见祁彦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白素衣听着心中虽仍有些疑虑却不敢多问。 祁彦之见着会意道:“我看书很杂来者不拒,身为客卿时曾有幸阅览过太素坊镇派之宝《太素玄经》。方才教你的,也的确是其上所载的行雷之法。而这些,相信白姑娘往后自会得到坊主卓虞晴的亲自传授。”言罢,又径自拾起身旁的小空瓶,接着道:“这是先前那金彪五所遗留下的空瓶,我做了些研究,从残留的气味和药粉以及那金彪五用药后的反应来估算这似乎是某种花粉。” “花粉?怎么可能。” 祁彦之见莫、白二人异口同声问出疑问,足见不大相信,遂抿了抿唇,沉声道:“具体是何种花粉其实已有些头绪,但还是亲眼去看上一眼才能证实。” 莫仲卿略微整了整思路,疑惑道:“先生这是要去找山贼住处?可是我们人似乎太少,白姑娘又正值虚弱。还是明日将那四人送官,让官府派兵来剿灭才是。”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祁彦之不由颔首道:“不打紧,我又没说即刻动身。方才我也以白隼传信,招一位友人前来助阵,他大约明日响午便至,我们不妨在此等候,顺便从山贼口中问一问这山中聚集之处。好了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你先休息,我去看守那些山贼,待得黎明再来换我,至于白姑娘身子虚弱就不用轮换了。” 祁彦之一口气说完,不待莫仲卿辩驳,径直朝外走去。莫仲卿情知明日将会有一番恶战,故也不再推辞,示意白素衣早些歇息后,就地合衣而睡。 清晨,大雨滂沱过后山中迷雾渐沉,数里内外云蒸雾绕不见日出。 一只雏鸟振翅低旋于林间,几番辗转终究在林外山神庙的檐头停下来不住地啼叫。这叫声虽是不大却将睡梦中的莫仲卿闹醒。 莫仲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变见盖在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这下意识一愣迅速环顾庙内,就见原毛毯主人白素衣正偎依着庙内庭柱双手抱着双腿屈膝而眠。莫仲卿见着心下稍安忽又猛然一惊,想起既然白素衣还在这里不曾去顶替祁彦之,那他又怎的未来叫醒自己? “他人呢?” 思虑至此疑窦顿生,忙起身将毛毯还披于白素衣身上后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出得门外,见大雾弥漫不辨左右,心中顿觉不祥,依着记忆奔向山神庙侧不远处的空地上,而当他来到此地时,整个人却是如坠冰窟。因为这里篝火已尽多时,本该待在此处的山贼以及祁彦之却不知了去向。 “这可如何是好,祁先生根本没有半点武艺的。” 霎时、莫仲卿不禁失了方寸直呼祁彦之其名,数声过后,忽闻后方响动,大喜之下回头来望,等来的却是白素衣。 白素衣见莫仲卿一脸沮丧,心头跟着一紧,再瞧了瞧四周凌乱的足迹与灰烬,不用问就已知道客卿被那帮山贼掳走的事实。只听她耐心道:“公子先冷静下来,想想有没其他的可能?” 莫仲卿一拳捶在树干上,懊悔道:“还有什么可能,我明明绑得很结实!” 这般说完,莫仲卿陡然一愣,一拍脑门道:“不对、我想起来了!昨晚先生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他还说过放白隼通知一位友人前来相助,那如果我猜得不差,这绑应是先生自己松的,他是想让贼人替自己和那背后的引路!” 莫仲卿这话说的极快,白素衣却一字不落的听全了,顿了顿接话道:“按照这个推断,客卿是不想连累我二人,如此一来,我们就更难寻去了。” 莫仲卿听罢,频频蹙眉来回踱步,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是知晓的,姑且不论这般推断正确与否,即便事实便是这样,那祁彦之依然脱不开层层未知的危险,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比如那友人是不是时刻跟着祁彦之?二人是否会不会寡不敌众?最关键的是祁彦之昨晚刚刚用白隼通知,那人又怎会恰巧就在附近?若不恰巧,祁彦之岂不是任人宰割? 一想到此处,莫仲卿身子没来由的一怔,只不过瞬间他便镇定了下来。遇事不慌,临危不乱,他本就是师父莫行则时时耳提面命的忠告,现在他显然也该足够的冷静。 “跟我来。” 突然,莫仲卿顿住脚步,回身一把拉住白素衣快步返回。 二人到了庙内,见莫仲卿进得门来竟不紧不慢地开始生火,又随手拿出干粮递与自己后慢条斯理道:“是仲卿的不对,昨夜睡得太死了。来、不管怎么说先填饱肚子,然后白姑娘你在此处等候先生所说的朋友,我先去找寻先生,咱们分头行动。” “不行!” 白素衣断然拒绝,见莫仲卿一脸呆怔,不禁咬唇急道:“我的意思是两人一起去好有照应!再说,再说……万一真如公子所料客卿的朋友已早早随客卿而去,你让我一个女子在这里白等万一那群山贼又去而复返怎么办?总之我得同你一起去。” 白素衣辞急言切,神情虽是忸怩可态度却甚为坚决。 莫仲卿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妥协道:“是仲卿考虑不周,那我们一起去,但白姑娘需答应我危急时保护自己为先!”白素衣听他说得词真意切,处处考虑替自己打算,不禁轻声应允后,匆忙埋头分吃手中干粮。 二人草草吃完,便及上路寻人。山神庙内晓风拂过,空留遍地余灰。 时至巳时,雾气逐渐倾散,阳光重临檐脊,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内还真是等来一人。这人肩上立着一只白隼神态卓骏,隼眼炯炯有神。而带着他人虽身穿蓝色袍缎,质地矜贵不凡,可面上神色却已是醉意阑珊,不辨东西,好不容易捱到庙内竟是倒地还睡,惊得白隼立马振翅旋上屋头,弃他而去。 二人若看到这一幕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再说莫、白二人先是来到昨夜打斗处遍寻踪迹,除了已成焦黑粉末的金彪五外,二人只拾得腰刀五把,其余线索一概皆无。不得已莫仲卿反握刀柄,在地上画刻道:“今三月为辰,巳时起象,有腰刀属金,五把为单数。辰土巳火,土生金,山也,而单数属阳,明火也,故得山火贲卦。此卦象外华内虚,言地形应指谷地,华可通繁,繁则眼乱,所以需找一处外表隐蔽的山谷才对。”莫仲卿自言自语话音极低,身旁一侧的白素衣却是听得仔细,见他言罢方才出声道:“你这是在卜卦问路吗?以往见那些沿街卜算之人都以铜钱之类打卦,为何你却随手用这些腰刀起卦?” 莫仲卿见她如此闻问,不禁莞尔一笑,回应道:“铜钱是某种象,腰刀也是象。家师曾说,起卦在于捕捉一丝天地现象,故此普天万物皆可用作起卦,而卦象即万物所能表达的现象,其中纷繁复杂非人智得以穷知,故以我这般作法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不一定准的。” 莫仲卿说罢见白素衣若有所思,又不禁卖了个关子道:“按卦象所示,我们得去山上找水源。” 白素衣一愣,诧异道:“水源?不是说要找山谷吗?” 莫仲卿讪笑道:“卜算终归是卜算,我刚说过并不能准的,更何况是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来算。所以再结合祁先生的《鉴玄录》记载,溪流多自山谷而下,而溪流有声,附近草木又较为明艳,不论或听或看都比找寻隐秘山谷通道来的方便许多不是?”这厢话音刚落,那方白素衣已心领神会地接道:“如此、也足以证明若是山上有人群居,必定离溪水较近这才方便取用不是?” 白素衣含笑说完,突觉语调轻快颇有一唱一和,夫唱妇随的味道,无形之中平添几许亲近之意,当下撇过头佯装遥望风景来掩饰心中的遐想,那莫仲卿摸了摸鼻子,心中亦是莫名一动,只是很快便被寻找祁彦之的焦急之情所替代。 如此、二人一路无话时走时停、寻幽访径,不知不觉已过去整整两个多的时辰。而就在日头偏西时,适才寻到一处自上而下的涓涓溪流。 二人一喜,相视一笑旋即依溪流而上,行到尽头,却发现山壁阻绝去路,而数股山泉自崖壁缝隙中溢出汇入下方的水潭,来时的溪流便是从这水潭的一处豁口顺势而下。看情形潭壁工整有方应为人工开凿,然而几番寻找下再也无路可行。 “难道自己估量差了?” 莫仲卿不信,也不想就此放弃,嘱咐白素衣就地休息,自己却是背靠山石苦苦思索良策。 ------------ 第十一章 叩门借新妆 白素衣环顾四周,见此地满壁烟萝映绿潭,山风送拂、恍若碧珠临盘,不禁心神为之吸引。步至潭前、蹲下身来,又见水质清澈莹润方觉有些干渴,待得掬水入口时,恰见潭面萝叶乘风拂波,一如根根柳条般打着摆子临于潭侧,略一抬首再看山壁蓦地一惊,忙唤道:“仲卿,快瞧。” “嗯?” 原来白素衣此刻在潭水的西侧,从此处蹲下再向东侧看去,阵阵山风挑开女萝藤蔓形成的绿帘,山壁中正好露出洞口黑黝黝的一角,但若是从正面看去,会将洞口山前的山石错当做山壁,又焉知其后密布的女萝挂藤下另有乾坤? 莫仲卿大喜过望,拔腿步至近前伸手拨开女萝藤终是窥得全貌。此洞口形如山壁缺角,像是硬生生凿出的一条通路来。洞外石壁光滑明亮,洞口地面微有足迹,显然有人常年出入。 莫仲卿沉声道:“这就对了,此洞口一路向下地势低洼,怕潭水溢出倒灌洞中,这才设置缺口引水而下另成一条溪流。白姑娘,我先进去确认一番,你在外等我。” 说完方待径直躬身入内却被白素衣一把拉住袖口,道:“这洞内有些黑,我与你同去。” 说罢,当先一步低头而入,莫仲卿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只好紧随其后迅速跟上。 二人甫进洞内尚有光线,沿着洞内道口一路斜下,过得一盏茶的功夫,地势虽逐渐平坦,可光线却愈发昏暗,再往前转过拐角,二人眼前倏忽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莫仲卿慎重道:“慢着,你待在此地,我先去瞧瞧,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还可以救我。” 白素衣闻听耳畔轻语,知道他为了刻意压低嗓音从而靠得极近,心下微觉异样。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左等右等却是不见莫仲卿再度出声,要知独立于黑暗中越久心中便会愈发慌乱,何况只听得忽远忽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不知其人身在何处。这久而久之,心里多少有些发毛,碍于不知洞内情形,既不敢大声直呼,又不能举步相寻,正左右为难之际不料一只温暖的大手已悄然握了上来:“得罪,这山腹比想象中的空旷了些,未免走散,还是由我牵着。” 白素衣听着熟悉的音调,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些,一时倒忘了自己这只手已是被这个说不上多么亲近的男子第二次这般握着,若在以往这根本就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莫仲卿拉着白素衣依着记忆前行,口中一边作解道:“方才我沿着山壁走了一圈,周遭既无机关也没可用作点火的物什,不过倒是可以确定此洞应该无人把守。另外,我顺便再往前方走了走,发现隐约有风穿过,出口应当就在前方不远。” “嗯。” 莫仲卿听着这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回应,心中多少有些异样,又道:“你冷不冷?手有些凉。” “不冷。” “喔,那就好。” 莫仲卿见后方白素衣不知是何缘由不愿多话,便也不再开口相问,只将握力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如此一来,也终于觉得牵着的手果然就热了起来,只是他似乎会错了诱因。 二人一路无话,于洞中七绕八拐几经曲折,终于出了洞口。这洞内黝黑洞外却是阳光明媚,二人骤然出洞不禁一阵眼花,待得些许适应后放眼望去却道好一处世外花谷。 花谷四周环山倚翠,草木繁茂遮天,花朵姹紫嫣红,竟都是些世上鲜少之物。再往远处极目四眺,便见一座高寨大刺刺地矗立在花谷一角。二人甫见山寨,既惊又喜,相互对视一眼,借着周间草木的掩护,迅速向着高寨而去。片刻,猫身于寨边一隅,双双向里悄悄探看,见着寨中情形却又莫名怔住。 此时、寨门大开竟无人看守,寨中大小房屋披红挂彩,锣鼓喧天。而里面的人也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身穿各色布衣类似仆人的男女正为人添酒上菜、忙前顾后。而另一群喝酒者却是于昨夜贼人服饰一致,这些人个个红光满面,斗酒耍乐哄聚一堂,似是同庆莫大喜事一般。 “里面似乎很热闹。这样有利于我们混进去。” “嗯。” “只是不知先生究竟在不在里头。” “嗯。” 莫仲卿见白素衣仅仅是随言附和,好似有些心不在焉,当下微微诧异,扭过头去赫然便见直到此刻自己仍牵着人家姑娘的手一直不曾放开过。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说着当下立即松手,尴尬之情犹如一片火烧般迅速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白素衣望着他忽然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我也是刚刚发现的。“ “好吧。” 莫仲卿勉强定了定神,不尴不尬道:“那白姑娘有什么提议吗?” 白素衣摇头轻道:“没有,但既然来了不如这便进去瞧瞧。” 这般说着当即持剑蹬栏、翻身鱼跃而入,动作行云流水,端是一气呵成。 莫仲卿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只得迅速跟上以防不测,然进得寨内却见众人醉意朦胧,松懈不堪,一时倒也安下心来。只是此处地广屋杂,要找到祁彦之的下落却非易事一桩,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捉个人来问问。 …… 片刻、二人辗转多处悄然行至一处屋前,隔着门板听见里间隐约有鼾声传出。莫仲卿向着身后白素衣单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噤声,进而轻推木门,从门缝间瞧见只有一山贼打扮的醉汉正仰天酣睡,二人脸上一喜,即刻推门而入。 进得屋来,莫仲卿四下微一打量,端起桌上一碗凉水笑了笑,顺势就朝山贼脸上一泼,见他转醒,忙一脚踏在山贼胸前,学着先前金彪五的口吻,凶神恶煞道:“要命不要?” 这山贼李小六今日喝多了些本想回屋歇息,哪想刚睡安稳却遭一个慈眉善目模样俊俏的小子出言恫吓,又见他脚踏自己,横跨于前,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不禁笑骂道:“你是哪门哪院来的棒槌,敢唬你大爷李六?活腻味了?赶紧给老子滚下去!”话音刚落、方待起身动作,却听‘刷’的一声,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把长剑横架于脖颈上。 脖颈间冰冷的剑身质感让李小六瞬间酒醒了大半,扭过头这才看清原来俊俏小子身后还有一位冷面美人跟着。 “两位少侠,哦不,两位大侠,刀剑无眼有话好说,敢问啥、啥事啊?” 李小六虽仍有些摸不清状况,但过得是刀口舐血的生活,知道有刀就是大爷!更何况剑割皮肉已然危及性命,这声音也自然跟着结巴了起来。莫仲卿见着有些好笑,感激地望了一眼白素衣,又转头作势咧嘴邪笑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是回答有半点含糊,我这位朋友的剑说不得就要抖上三抖。” “是、是!二位大侠,小六子不敢含糊,一定自己知道的说得跟剥了衣裳儿的女人般通透。” 李小六一脸嬉笑谄媚,不经意间平日俗语也随之溜出了嘴边,虽是足见真诚却不料身旁白素衣面色一沉,落在脖颈上的长剑又重上了几分,火辣辣的痛感令他赶忙讨饶道:“别别别!女侠饶命,大侠救命,您家这位要是失手要了小的性命,哪儿还能告诉您要知道的。” 白素衣秀眉一皱,轻喝道:“啐,你闭嘴!” 李小六赶紧双手捂唇,眼巴巴地点头。 哪知白素衣眉头又皱:“手放下,出声。” “啊?” 白素衣握剑的手又是一沉:“再小点声。” “哦,好,好。” “记住,下面就用这个语调回话,高了一分不行,低一分也不行。” “这,这……好吧,小的谨记。” 这刘小六本想说这不存心难为人吗?但看着白素衣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哭丧了脸将话吞了回去,可即便如此那搁在脖颈上的剑身却越发沉重,仿佛再如何都讨不得好去,他只觉自己快被玩坏了。 一旁莫仲卿揉了揉鼻子,突然有些同情起这个山贼来:“素衣,算了。”转而轻喝道:“我且问你,昨夜有没抓回一个马尾长发,身穿白袍,上绣淡紫云纹的男子?” 李小六见莫仲卿问完,脖颈上的长剑似乎轻上几分,当即犹如小鸡啄米似地应道:“二位问小的,可就问对人了!是有个男人被带回寨子里头,寨主看上他,今晚就是我们的压寨夫人了。话说啊这男子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娘们儿似的,寨主又怎会相上他呢?要看上也是我这种男人才对。”莫仲卿骤然得知先生还活着顿时放心了大半,又主动过滤掉李小六后半段话语,续道:“此人现下何处?” “从这里沿道向前,看到寨中最大的堂屋,就在里头同大当家一起坐着呢。” 李小六毕恭毕敬自我感觉不错,却见莫仲卿将自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直到被盯得有些发毛,才见他莫名一笑,道:“嗯,你回答得很好,现在将全身衣裤脱了,要快。” 李小六乍听之下,虎躯一颤,转而微微忸怩会意道:“大大侠!小的不好这口啊,您若是,若是,嗳?不对啊,您家这位不还在身边呢。” 莫仲卿一听之下面色一沉,怒道:“胡说!我只要你脱下外衣裤,另外你还有干净的衣物吗?” 李小六见他回得干脆,一面不禁有些失望,一面匆匆起身脱衣道:“原来是要乔装啊,小的还是有一套换洗衣服在柜子里头,只不过你们要进堂屋呢,还是由我领着好。” 莫仲卿显然不会傻到让他领路,更何况他实在太聒噪了些。这般问完趁他低头解扣分神之际,学着二师兄并掌为刀,将其敲晕了过去。 过得片刻,二人匆匆套上服饰将佩剑藏于床下配上拾来的腰刀,远望倒是有几分形似山贼。莫仲卿刚想领白素衣出门,却复又回到李小六的面前,将其扶上床头,找来麻绳绑好,又将一块破布塞进其口,蒙上被子,然后摸走桌上的门锁,待得两人悄然步出门外,又将门锁合上。他这般刻意为之,只是想起在江陵玲珑阁那幕,不至于让这李小六成为第二个坏事的方少奇,毕竟先有前车之鉴,总需长点记性才对。 二人虽着山贼服饰,可出于谨慎总是挑些人少的路径徐徐潜行,如此倒也一路无惊无险,安全抵达堂屋前。 举目四望之下,只见空地上桌椅鳞次栉比,一排挨着一排,而坐于其上的山贼大多已是醉得不省人事,少数人却是追着仆人打扮的女子肆意调笑取乐。而其后的堂屋大门有数个仆人端着菜肴酒壶进进出出。二人相互一望点了点头,默契地绰起两壶酒水,堂而皇之地跟着人流步入屋内。 屋内人不多,堂上正中位置一虎皮座椅上正做着一位醉酒大汉,看其面相似乎和金彪五有几分相像,瞧其模样应就是李小六口中的大当家或者寨主了。 在他两侧分别摆放着一列紫木矮桌,瞧其精雕细琢的花饰就知能坐在此地的人多半是些山寨内的重要人物,而在右首第一列的紫木矮桌旁便见祁彦之身穿喜袍,赫然在列,瞧其神色似乎在想心事,故此也未望见莫、白二人进来。莫仲卿见这堂内众人醉意朦胧对往来仆人并不在意,于是示意白素衣学着仆人的模样从右手尾桌起沿桌倒酒顺势朝祁彦之那桌挪去。 祁彦之也的确正在凝眉忖度,想些事情。余光见有人前来倒酒只是下意识伸出空杯相接,待得酒香满杯,来人却不收走酒壶,任由酒水从酒杯之中溢出,祁彦之眉宇轻皱方自抬头,莫仲卿一张笑脸便近在咫尺。 只是这笑容未持续半息,一声如雷贯耳的大喝便将其击得粉碎:“酒呢!怎的半天无人给我上酒!你,就你!快来倒酒!!” 莫仲卿猛然一惊额间冷汗瞬间叠出,抬头望去却发现那堂上大汉手指之人竟是刚刚斟完邻桌酒水的白素衣。 见白素衣已拾阶而上,低头闷声斟酒,莫仲卿见着右手摸向身侧腰刀,一颗心紧张得仿佛快要跳出了腔子。 不过随着杯中酒水渐满,那大当家似是并未察觉斟酒之人的异样,而就在白素衣转身离去时,只瞧他突然一把揪住白素衣斟酒的手,拉至近前细细一嗅,当即瞪眼喝道:“好香。” 这话语速极快,手中却是更快,已一把掀开白素衣头巾,一袭长发顺势披洒而下,几欲坠花寨主的双眼。 “哈!果然!” 大当家话音未落倏然起身顺势将反抗中的白素衣揽入怀中,就着脖颈又是猛力一吸,大呼痛快!莫仲卿见着此番情形,胸口没来由一堵,猛然抽出手中腰刀,不待祁彦之阻拦已飞身上前夺人。 大厅之内众人见莫仲卿抽刀而上,不去相助反是轰然拍手叫好,只道是大当家相中某位手下女子的闹剧而已,因为在这山寨中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女人即玩物,个凭本事就连大当家的也不能例外,只是此时大家趁着酒兴并未去深想,若原是寨中女子又为何需要乔装打扮成男人? 众人不并未察觉,大当家似乎亦不关心。 他见着来人身形,很是不以为然地一手紧搂白素衣不放,一手提刀相抗,可斗得片刻,见来人招式愈发凌厉,几次差点伤在其刀下,不得已暂且松开白素衣,可哪想这一松手,看似柔弱的美人瞬间抽出腰刀,‘唰’的一声,手起刀落! 大当家闪躲不及左手小指被连根削去,鲜血直滴。众人见势不对,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腰刀上前护主,有几个机灵地更是抢出门去,不一会儿,门外却是涌入了更多持刀山贼,虽个个有着八分醉意却是仗着人多,一哄而上。 二人背靠背奋力抵抗,一时险象环生。面对刀刃林立,几番冲杀虽是倒下山贼数十人,怎奈顷刻就有后来者补漏,令二人动弹不得,只得依着梁柱背水一战! 而就在此时忽然不知何处飞来一柄斩马刀,刀身大而沉重,伴随一阵金铁破风地‘呜呜’声,眨眼间划过前方山贼肩膀正中白素衣的刀身,又“哚”的一声闷响,牢牢插入柱中。中刀山贼未及嘶喊,白素衣手中腰刀早已脱手落地。众贼见着精神大振,霎时间刀影擒光,瞬间砍将过来。 刀光快,而背后的莫仲卿更快!瞥见险象,无暇细想一手拉过白素衣牢牢护于身后,同时掷出手中腰刀,随后一个翻身蹬梁轻跃,反手拔出斩马刀转身横空出招,只瞧他一蹬一转,以一招苍云剑诀中‘云来雾散’横扫开来!斩马刀所过之处,山贼纷纷避让,一时间山贼与二人形成一道无人空地,无人敢轻越雷池一步!而此时离二人最远的包围圈却传来一声惨哼。 原来大当家见众贼畏惧不前,竟是手起刀落将最远处的一名山贼就地斩杀以儆效尤,跟着拨开人群走将出来,斜睨着二人,阴阳怪气道:“好小子!你可护好了这贱人!若被捉到休怪我罗仁彪当你面儿上演一出好戏。给我上!再有驻足不前者寨规伺候!!” 见大当家睚眦欲裂,可见怒意十足,众山贼只得硬着头皮迎刃而上唯恐落了人后。莫仲卿情急之下单手奋力一刀将当先一人斩于身下顺手将刀递给身后白素衣,复又背靠梁柱,双手持刀,左劈右砍,沉重的斩马刀硬是让他舞得虎虎生威,而随着数名山贼相继倒下,莫仲卿身上也是披伤挂彩。 白素衣看在眼中,急在心中,知他云踪派剑术本就以轻,快为主,那笨重的斩马刀用来实在不太顺手,可却偏偏用它护着自己这个累赘,感动之余不禁心急如焚,情知如此下去一味防守二人终会力歇遭捕。 这般想来看了一眼圈外负手站定的大当家罗仁彪,心中一动,刚想孤注一掷来个擒贼先擒王,却不料身形刚动,身前的莫少英已先一步扫开人群,跟着骤然一跃,腾身而起一招力劈华山直取大当家的面目! 大当家罗仁彪冷然一笑,绰起身边一紫木矮桌,双手向着上空一掷,同时双脚一拧,偌大的身形竟化出一道残影离开了原位。而反观空中莫仲卿这一刀经来物一阻虽是去势不减准头却再难把握,‘当’的一声刀斩于地,不待收招便被大当家从旁当胸一脚踢回了贼群,当下唯有束手就擒。 ------------ 第十二章 青莲染红霜 胜负已定,大当家罗仁彪满意地堆起了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却格外残酷得很,在他心中怕不是已闪过数十种令人在极度痛楚中慢慢死去的法子。 是抽肠、刷洗,还是插针,断椎? 罗仁彪寻思着,狞笑着,一步步靠近着。 而就在这时候但听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道,“慢着。” 女声自然是白素衣,他大可不理,而另一声男音,他却不能不听。 祁彦之并未趁乱逃走,众山贼也知这是寨主的新郎并不好阻拦,任由他分开人群径直走近白素衣身近站定,众人以为他有话要说却不料这祁彦之只是望了望二人转而竟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地朗声道:“即醉,你要看到何时,还不快些出来救人?” 话音甫落,堂屋屋顶忽然栋折榱崩,瓦片残木轰然齐落,一人擒着半大酒缸犹如天神般从天而降。众山贼纷纷面露惊容匆匆避让,自是顾不得起身的莫仲卿,可大当家罗仁彪双目圆睁自恃武艺了得,竟不闪不避奋力上跃提刀相迎。 来人见着半空中将酒缸单手一掷,举止看似随随意意,然两两相触间酒缸去势不减竟自上而下将罗仁彪反扣于内,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坛口一圈业已没入青砖一寸三分,不显裂痕,满屋散灰余尘下,缸内却再无生息可闻。 待得尘埃落定,众山贼为来人气势所慑,一时竟无人敢上前讨战。而此人竟也侧身倒卧在酒缸顶上,晃着单脚,语气吊儿郎当道:“彦之老弟莫要生气,喝酒总得配好戏,不然哪能尽欢呐!顺便也帮你瞧瞧徒弟的资质如何。现在看嘛,嗝!武功差强人意,人品嘛马马虎虎,不过呢能为心上人拼命姑且可圈可点!我看可以,那位姑娘,不如趁着这次喜宴就此嫁了吧,嗝…” 白素衣闻言垂头作声不得,那莫仲卿见着即醉,当即还礼道:“多谢兄台救我二人于水火之中,此恩铭于五内!” 即醉一听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停停停,嘴上谁都会说,真要谢呢,不如背着你这位心上人与老道我去吃顿花酒最好!” “这……” 祁彦之见他说得越发不着边际,摇了摇头方待出言相阻却瞥见一山贼正悄悄摸近酒缸从后突施冷刀,刺向即醉的后腰。 这刚想要言示警就见一白色物体自屋顶洞口俯冲扑下,在那山贼身处一掠,转瞬夺刀而回,落于即醉肩上站定,众人一怔这才看清原来竟是只白隼! 这白隼环视一周,跟着抬头望天,似是对着众贼不屑一顾。即醉乐呵呵地从白隼喙中接过腰刀,施施然道:“暗算呢,本道爷一百个赞成,不过自不量力却极为不智。所以、你们猜猜,这酒缸里的罗仁彪是死是活?” 这莫名其妙,前后不搭的问话唬得众山贼一愣一愣的,尚不曾弄明白意思却听到门外一女子缓缓应声道: “当然还是活着的。” 即醉眸中一亮,道:“妙极妙极,彦之老弟,这正主可算来了,你这新郎还要当下去不,听声音倒是不赖!”仿佛是为了迎合即醉的话语,只见来人着一身翠丝纱绢,体态凹凸玲珑,一路烟视媚行,徐徐步入堂中。 众山贼纷纷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口中不住恭声道:“寨主好!”莫、白二人这才明白,原来此山寨中大当家罗仁彪并不是寨主,真正的寨主是这女子。 待她离得近了,莫仲卿才看得分外真切只见其人生得秋瞳似水,粉面朱唇,双鬓坠着翠霞金钿,款款顾盼间我见犹怜。 “小女子名叫芷涟,忝为花谷寨主。今日诸位侠士能前来同庆,真是叫芷涟好生欢喜。” 芷涟说完对着四人微微弯腰敛衽一礼,动作柔美不说,巧笑嫣然间,极尽女儿家的媚态。即醉见来人如此知趣达理,不禁大笑道:“彦之,你看看人家姑娘诚心诚意,不如就委屈下?我也能讨口喜酒喝,架也不用打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哈哈哈哈!” 芷涟斜晖脉脉,望着祁彦之轻启贝齿道:“那是自然,我有一坛陈年女儿红,保准是这俗世上最陈最美的好酒,几位大侠若是能不计前嫌把酒言欢看着芷涟与郎君完婚自是皆大欢喜。” 一旁莫仲卿闻见芷涟几句话说来语调已是有些耳熟,再瞧其面目似是哪里见过,苦思之下但听祁彦之淡淡道:“祁某何德何能蒙姑娘垂青,不惜苦肉计引我三人上钩,此等厚爱实在不敢消受!” 莫仲卿一听,恍然大悟道:“你!原来你是昨夜的……”不待说完,芷涟已俏然作态道:“公子宅心仁厚…想必自会不计前嫌的。” 原来那夜落难女子正是芷涟假扮,是她命令金彪五以及手下行苦肉计吸引三人入局,而自己趁乱脱出,可男女私爱实属人之常情,这芷涟又为何这般大费周章,苦苦相逼? 一旁手绕青丝的芷涟见众人不接话茬儿,遂轻移莲步走至祁彦之近前,幽幽道:“芷涟这样请相公来显然不合礼数,然每每相见只是匆匆一瞥,多少春去秋来总是不肯停下脚步多瞧我一眼,难道芷涟生得不好看吗?只要相公娶了妾身,这人这谷甚至这天下妾身都愿意为相公取来。” 芷涟说得楚楚可怜,换来的是祁彦之漠然以对,当下面上哀色更浓道:“相公、你如今就连正眼瞧我都不肯了么?” 祁彦之没有回答,走至莫仲卿身旁边俯身查看其伤势,边依旧木无表情道:“莫说你不是人,就算是也断无可能。我也早有了妻室,你若识趣就放我们离开吧。”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不待细细琢磨就见芷涟面上陡然一沉道:“那又怎样?相公还记得那年草堂初遇,妾身……” “住口!” 祁彦之一声断喝将芷涟的话语悉数阻断,复又冷冷道:“陈年旧事,不必重提。” 一旁即醉跳下坛来,径自将一旁的白素衣拉到莫仲卿身边道:“看来这喜酒是喝不成了,既无酒可喝,不如趁早离开,或许天黑之前还能赶到下个酒镇,哈哈、告辞告辞。” 即醉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只见芷涟双眸含恨已是忍无可忍,指着即醉娇吒道:“你!都是你,都是你们!!为什么要来拆散天定的姻缘,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 突然,怨愤中的芷情拔下头簪,顺势于左臂上一划而过,望着鲜血顺着玉肌顷刻划落,眸中竟益发坚定道:“相公,芷涟不会让你走,今日芷涟就拿这花谷所有人的性命为我们的婚礼添喜!” 只瞧她玉手缓缓伸出丝绢袖口轻轻一挥,鲜血却并未随之滴落于地,而是凝成数个血球浮于四周。 众人见着表情一惊,就听她嘴中念念有词,血球顷刻一并破裂,似是蒸发般烟灭不见。俄顷,竟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祁彦之心下一沉快速掏出三粒药丸分与三人吞下。即醉摇了摇头,拍了拍其人肩膀道:“彦之,你若是能假装哄哄她,些许就不会如此,女人总是听不得真话的。” 说话间,屋内众山贼的面容早已从最初的惊讶变得面露痛苦之色,转而面色青紫,血筋虬结迸现,情形一如那雨夜中的金彪五般,只不过这次异变的并非金彪五一人而已。 即醉见着眉头一皱,已然抛去方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好似换了个人般面色肃然道:“如此大规模的妖变果然有些手段。” 说着,只见他单手拾起地上的斩马刀手上垫了垫,似乎还算满意,对着莫仲卿沉声道:“小子,你和心上人守我半柱香时间,我会从旁相助,记住莫要离我三尺之距!” 说完也不待莫仲卿答应,兀自双腿盘膝而坐,双手结了个道家法印,对着斩马刀凌空一指,斩马刀便似活转了过来般上下微微起伏,竖悬于即醉身后。 莫仲卿自忖以自身和白素衣斗一个金彪五已是相当棘手,若面对二三十号这样的对手那真是毫无胜算。可听着即醉信誓旦旦的说辞,望了望一动不动的祁先生,再回头看了看那把神奇的斩马刀,说不得也只能去信了! 想通此节后便及凝神待敌,而身侧白素衣则是有意无意的较莫仲卿再前一步。她知道先前莫仲卿挨了那罗仁彪一脚已受了内伤,待会儿打起来自己也该多分担些才是。 片刻、大战一触即发,芷涟身在一群举止怪诞的妖贼中却是闲庭信步,安然无恙。须臾,周遭状似发疯的山贼从芷涟擦身而过,直向即醉四人冲去,声势之大震得青砖碎裂,满壁动荡整个堂屋似是摇摇欲坠。 当先一妖贼双目赤红,率先奔去扬刀就劈。莫仲卿架刀来抗,却不料思绪刚起,只见眼前一花,来敌已被一刀洞穿,紧接着又从其后旋转而回,这一来一去,方才看清是那把悬浮的斩马刀,而那山贼已鲜血四溅顷刻毙命。 “这,这果然昆仑派的御剑术。” 白素衣惊讶地看了看身后盘膝而坐的即醉顿时心中信心大增,而众妖贼依然熟视无睹一拥而上。 众妖贼虽动作迟缓,可不过一会儿也将四人团团围住,然刚进即醉周身三尺之内便被斩马刀生生分劈成了数段,堂屋内刀光衔影,快如闪电;鲜血四下飚洒,残肢乱舞! 看着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妖贼,众人不用想便知此刻就连屋外众贼也异变成了妖贼。不仅如此,面对八方围攻,即便斩马刀在御剑术的操控下变得再快,场上也逐渐出现了漏网之鱼,莫、白二人不得不从旁补缺,架刀硬挡。 几番迎击下,震得二人体内气血翻腾,几欲撒刀撤手。可这还不算最糟,芷涟瞧得刀阵一会儿似是瞧出了破绽,取出腰间一柄短剑窜至刀阵一旁专挑空挡刺向即醉,见斩马刀旋来立即闪身退让复又伺机再上,如此接二连三之下令莫、白二人倍感力不从心。 就在二人左支右绌下,一个念头自白素衣心中一闪而过,自忖再引天雷,就算拼着遭雷重击也好过束手待毙,想通此节不再犹豫,张口便念祷文。 祁彦之听她念及已知其意,却快速阻止道:“慢着,非雨天,姑娘功力不够施展反而会影响即醉的部署。” 白素衣只得架刀咬牙硬撑。 芷涟见久攻不下,妖化的山贼虽仍将四人团团围住,可屋外已无妖贼再进,如此下去鹿死谁手却益发的不明朗,遂痛下决心,刚要起咒,哪只即醉双目陡然一睁,双手虚托朝上,斩马刀顷刻悬凝于头顶。转而屋内散落的刀具似是有所感应般颤颤而起,转瞬间,片片刀尖竟齐刷刷地对准斩马刀方向蠢蠢欲动。 随着即醉一声断喝传出,离得较近的腰刀‘嗖’的一声当先飞去,其后数百把腰刀犹如百鸟朝凤般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临到斩马刀处旋了个弯儿复又冲杀而去,来来回回,循环往复,所过之处,木屑横飞,鲜血飚溅,凌然锐不可挡,众妖贼纷纷暴毙于间!手上掉落的腰刀复又加入这漫天杀阵之中。 芷涟虽未曾受伤,可连番腾挪下已然拼尽了全力,方待喘息,却见那该死的斩马刀领着周遭的飞刀对准自己率先袭杀过来,眼看就要被穿身而过!说时迟那时快,但听‘轰’然一声尘土四起,便听‘哚哚’之声不绝于耳。 待得尘土散尽,方才瞧见芷涟所站之处被巨大根茎包裹,而其上密密麻麻插着的竟先前那数百腰刀! 面对此情此景,不论是先前即醉使得刀阵还是现在巨大的花茎,对于莫、白二人来讲已是足以颠覆这廿年来的认知。 就在二人惊叹不已时,即醉忽觉不妙,刚想出声示警,脚下已是一阵抖动,电光石火间便遭一股从下而上的力道生生撞飞了开来。 待得狼狈爬起,这才瞧见另一只巨大的花茎由地而出包裹住原先四人站立之处,飞散的碎砖砸在临边酒缸上‘咚、咚’直响。即醉站起身来,望了望不远处的莫、白二人相扶而起,心下安心之余却惊觉祁彦之不见了! 情急之下几欲动作却道那花茎似是如人剥笋般团团自行散开,散落一地后,这才瞧见其中芷涟正手握紫金短剑顶着祁彦之的咽喉,俏脸愁绝,满眼怨愤道:“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娶不娶我!” 祁彦之拒绝回答。 芷涟见他如此绝决,不禁面容扭曲道:“好!那你去死吧!”话未毕,芷涟用力一挥,却只将祁彦之垂下的发丝削去了半截,旋儿竟潸然泪下,语意哀婉道:“你恁般绝情,宁死也不愿和我这等妖物为伍,是也不是!?” 祁彦之扭过头来欲待出言,不虞身后酒缸乍然一声碎响,一柄腰刀从中洞出直刺后背。毫厘之间,莫仲卿三人大惊失色却见身前芷涟一把将他推开,近在咫尺的腰刀便径直刺开薄薄的纱绢,齐柄没入了胸口,鲜血顿时将翠衣染做了红妆! “不―!” 一声惊呼划破了堂屋内短暂的寂静,从酒缸内走出的罗仁彪颤着手看了看濒死的芷情,表情痛苦,他显然不曾料到自己精心谋划等来的机会竟是这般结局。 罗仁彪,满脸自责道:“寨主!你这又是何苦!这人是冰做的,他根本不会领情!寨主快吸了我的阳气,我不会让寨主您死的!” 说完正欲有所动作,却见地上芷涟望了他一眼,轻轻吐道:“滚……!”罗仁彪闻言犹遭雷击,身子一颤,道:“寨,寨主……?” “我让你滚,你没听到?” 罗仁彪顿了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转而竟是身心俱疲,道:“好,好!”继而放声狂笑一路疯癫急奔而去。 芷涟嘴角开始溢血,望也不望罗仁彪,而是拖着身子缓缓爬向祁彦之的身侧,一路不仅染遍了丝绢同样漫红了青砖。在场三人见着莫名感到心酸,白素衣更是掩面不忍再看。待爬至祁彦之近前,抬头强颜欢笑道:“你说,芷涟这身红妆还好看嘛?” 祁彦之终于蹲下身来正眼看着芷涟道:“那人说的对,你不该如此。”芷涟见他蹲下忙紧紧抓住其袖口,欣慰道:“你、终于肯正眼瞧我了,我没赌错,你,你……再抱抱我好么?” 芷涟呼吸开始急促自知妖力已然支撑不了多久,脸上却还是露着笑容殷殷期切。祁彦之凝思片刻,忽而轻叹一声,将芷涟连身抱入怀中,单手托其脖颈,让芷涟躺得舒服些。 这一串动作温柔细腻,令芷涟欣喜异常,苍白的脸上忽生满红晕道:“呵……我这也算如愿以偿了,只是未免太过短了些。” 祁彦之木无表情道:“你内丹未碎,我可助你依托莲身重修为人。” 见祁彦之肯出手相救,芷涟却是抬手并指虚堵其口,嫣然笑道:“重修时日太长,我就再也记不得今天,记不住你了,这样就好。我早知你这几年再做什么,不如……。” 当芷涟说到‘不如’二字时却是努力抬头在祁彦之耳畔轻语,言罢趁机在其脸颊上轻轻一啄而过,祁彦之眼瞳骤然一缩旋即复常,定眼望了望怀中芷涟,见她面色由红转白,眼神开始涣散,望着屋顶喃喃自语。 她显然还想说什么,但嗓音已然细如蚊蝇,渐断渐息,手指猛然攥握忽又一松,就此香消玉损,空留余情未了。面对这满屋血痕,墙壁倾颓,较之来时可算朝时荣光暮悲景,徒令四人空生惆怅。 祁彦之定了定神将怀中的芷涟缓缓抱起,步至屋门,转而对着余下三人沉声道:“我去葬了她,各位且将此地烧了吧。” 莫、白二人自始至终不知这芷涟与祁彦之怎样的过往,祁彦之又为何如此绝决,芷涟念叨的最后那句似诗非诗的遗言就令二人更加费解,不知她到底是此间的寨主,还是某人的债主…… 妾本空山青莲生,窃闻君意心沉沉; 花烛帐暖梦不成,甘为一抹相思魂。 ------------ 第十三章 江陵三两事 长江、江涛浪急! 一帆驰来顺流直下,两岸苍松墨柏茂立成荫,沿途鸟鸣猿蹄自是欢唱这群山春色盎然、明媚如新,而船舱内一行四人却是无暇欣赏这怡人丽景。 自花谷一役,四人封闭谷口后,顾船顺流下金陵。浪涛声声,牵引心神阵阵,白素衣虽知家门渐近,可芷涟的死始终令她有些莫名伤感,莫仲卿几次想出声宽慰,却苦于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也只得从旁默然作陪。 祁彦之望着船窗,素手轻旋杯口,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而即醉却是仰手倒了倒酒壶,见酒壶中空,不禁抱怨道:“外面江水这么大,却不能当酒喝,真是可惜了!” 未几,见无人回应,转而唏嘘道:“唉,痴情难免空余恨呢。”语毕,见三人还是不答,仍不觉尴尬,看了看祁彦之复又瞧了瞧莫仲卿见他一脸愁眉不展地看着白素衣,忽而出言道:“小子,想不想学我的功夫?条件是到了太素坊请我吃顿花酒!” 莫仲卿愣神之间不虞有此一问,匆匆应道:“即…即醉兄,莫要戏弄晚辈了。” “欸,甭客气,叫我即醉就好,要知你修为低微谁都保护不了。那芷涟瞧见没,妖物啊,厉害吧?我见过更厉害的!西面万寿山,南蛮荒地,北境雪谷,东海仙蛟岛,啧啧就我们中原稍微太平那么一丢丢些…!” 只见即醉说得吐沫横飞,双手勾勾画画,将九州大地说得是群妖乱舞,遍地生怪,其醉翁之意昭然若揭。 一旁莫仲卿听闻叹道:“是啊…我本以为武艺还算可以,哪知山外有山,原来《鉴玄录》和《苍云经》上记载的是真的,不过即兄说得这些据《鉴玄录》记载已是三百年前的事情,纵有像芷涟这样的,嗯、这样的女子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即醉满以为可以唬住这小子,见他说道《鉴玄录》不禁讪讪言道:“原来你见过《鉴玄录》了啊?彦之老弟还真是舍得,那你一定能弄的到青梅酒了,唔…这样吧,一壶青梅酒一句口诀,一部口诀十壶酒,就不用额外请吃花酒了,便宜你小子了!” 即醉旁若无人的说着,全然不顾祁彦之这主人还在这里,莫仲卿推辞道:“即兄好意在下心领,可是这借花献佛若不得花主同意自是不美,兼之私学他派武功已有欺师之嫌,仲卿虽是艳羡那御剑之术却是万万不敢擅作主张的。” 即醉嗤之以鼻,瞥了瞥旁边始终无动于衷的白素衣转而佯怒斥道:“不学便不学,船闷人无趣!不如去外面会会周公,到地界儿记得喊我。”说完,迳自起身步向船尾,他这一走,船舱内顿又安静再无人声。 即醉为何要执意传授莫仲卿武学让人无从知晓,而远在江陵府的二师兄莫少英一脸苦闷却是显而易见。 自从来到江陵府任职,刺史方乾将他安排在折冲都尉胡不为手下,充当其下侍卫长开始,周围无不议论纷纷,风评多半不佳。折冲军府上下一致认为这厮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要知在这群武夫眼里,自己辛苦多年却不见胡都尉的青睐,这莫少英既无功绩又无资历为何一来就能领着优渥的俸禄过活? 而莫少英可想立功?想,做梦都想!他本以为,待在这个位置上一定能迅速增长阅历,以此获得众人肯定。可通过这几日观察,发觉表面风光,领着优渥的俸禄,暗里却是个闲差! 手上无一兵一卒不说,胡不为还将他支出军府任其四处闲游,美其名曰:探察民事以防贼寇。可这江陵府治安状况堪比京城长安,别说贼寇聚众闹事,就算百姓偶尔发生口角也不会上升为打斗的级别。 所以简直太平无事!太过平静了! 这让莫少英不得不怀疑不知到底是方刺史有意安排,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转念一想,那方府二公子方少奇最近也很是安稳,至少没有直接来找自己的麻烦,就算他有意为难也不会令胡不为改变初衷,难道真是自己时乖运蹇,走了一步臭棋? 面对周遭的冷眼排斥以及胡不为的放任不管,这里外不是人的滋味让莫少英很是烦闷,也只能隔三差五来这香满楼独自小酌一口,久而久之倒是愈发思念起山中众人以及远在金陵路上的三师弟了。说不得,也只有星夜兼程回山,探望师父师娘,顺便蛊惑蛊惑小师妹莫婉溪早日来尝尝那香满楼的佳肴美味听自己倒倒苦水。 这不,今日香满楼这一桌三五临窗好菜就是特地为莫婉溪准备的。 巳时三刻,小师妹莫婉溪如约而至,只是她今日穿着倒是令莫少英眼前一亮,只见她青丝挽做惊鹄髻,上配五凤流珠簪,俏颜笑靥伴着两个盈盈酒窝,一双银边花饰绣鞋啄着藕丝罗裙的一角,正一步一错款款徐来。 这走至近处,见二师兄少英直愣愣地瞧着自己,心上窃喜小嘴却是娇嗔道:“看够了没!没,没见过啊。” 莫少英一看再看,忽而咂嘴道:“啧啧,看不出来啊,果然女子三分靠妆扮,师兄简直都快认不出来了,要不等你没人要的时候姑且嫁我得了!?” “啐!你才会没人要,狗嘴吐不出象牙。就知寻我开心,罚你以后天天请我吃这儿的糕点!” 莫婉溪今儿特别开心,不仅百般恳求下爹爹终于同意她经常来这江陵府探望二师兄,娘亲更是将一些珍藏的首饰送于自己,这头一次精心打扮虽是心下忐忑,但在见到爹爹,大师兄以及此刻二师兄的模样后,一副少女欣喜之色早早映红了双脸。 一旁莫少英知她虽嗔实喜,不禁将将作态道:“小可今日有幸得睹天颜,莫说这香满楼区区糕点,就是那京城八仙楼的菜肴亦不在话下。” 莫婉溪见二师兄少英一副献媚讨好的模样,知是故意,也就大大方方地应和道:“嗯嗯,本姑娘就不客气啦。” 这佳肴美味自不用多提,而两人这种心心相惜之感更是一扫莫少英连日来的愁闷,心下突然觉得有个合拍的熟人说说话儿真好。 而就在二人闲话家常,谈得不亦乐乎时,谁知那方家二公子方少奇却是带着家仆扶楼登梯,径直朝他俩走去。 “恭喜莫少侠荣任侍卫长一职,未能在当日前来祝贺实是欠了礼数。此后共事家父,还望侍卫长不计前嫌,原谅那夜酒多误事。” 方少奇自顾自地说完,竟不惜方府二公子的身份恭恭敬敬长揖到底,显出了极大的诚意,一双柳叶眉下的桃花眼亦不忘瞥了瞥兀自吃喝的莫婉溪。 莫少英见他如此彬彬有礼,心下总觉有些膈应,表面却瞪大了眼睛,仍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方公子哪里话!那天明明是在下一时冲动扒了公子的衣物在先,又害得公子喂了蚊子成了包子,应当少英先行赔罪!” 说着,竟起身与方少奇大大方方来了个熊抱,又顺手将他的外衫当抹布擦了擦手。 莫婉溪见二师兄话中带刺儿,又暗中使坏,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暗道:“照二师兄这小性子,这公子往后恐怕要吃亏了。” 方少奇虽不知邻座女子为何发笑,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这甜甜笑容所迷,正微微发怔之际,见莫婉溪两眼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忙故意清了清嗓音,下意识整了整衣物,对着莫少英笑道: “呵呵!无妨,无妨,莫要再提。倒是这位姑娘笑得如此甜美,侍卫长不给介绍介绍?”见方少奇转移话题,莫少英只得应付道:“这是在下师妹,姓白名吃。” “呸!谁白吃你的了!你才白吃!” 莫婉溪见他随口诋毁自己,不禁杏眼圆瞪、小嘴一嘟,酒窝复现出言嗔辩。 这脆声脆气,宜嗔宜喜的模样令方少奇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物件儿一般。 只是方少奇不曾注意到,在他望着小师妹露出种种痴迷的神色时,莫少英却在一旁不住的冷笑,这心中更是一如明镜般顿生不快,略一思忖,跟着起身匆匆作揖道:“公子你看,我这师妹不仅白吃还是个疯丫头,毫无女子应有的柔顺,我这就回去好生管教管教。就此别过,小二结账!” 一旁方少奇回过神来笑了笑,依言道:“欸,这桌菜本公子早已代为结过了,权当赔罪不成敬意,请!” 莫少英笑了笑,匆匆道了句‘多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婉溪转身就走。 方少奇盯着婉溪离去的倩影,方待她从街角转身不见才悻悻然将纸扇一张,轻快地摇了三五下,终又一合,转而对着身后家仆似笑非笑道:“順福,走,结账!” 莫少英匆匆拉着师妹婉溪出得香满楼,不用问就知她心里一定不乐,但作为二师兄有的是法子讨小师妹的欢心。这不,带着她沿城隍街买些孝敬师父师娘的礼物以及给大师兄的酒外,一对眉心坠却是亲自为小师妹挑选的。 待至申时一刻,莫少英将她送至十里坡尽头方才依依不舍道别,独自回到城中时已是落日映城墙,余辉生金光。这大街小巷炊烟正浓,家家妻子待夫归,双老盼儿回,而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一位——无人作陪。摇头苦笑、信步游走,不知不觉竟来到那玲珑阁外的斜桥上。 同样的景致,不同的是人心。此刻的他岂不是正缺少一些慰藉,哪怕那只是用银子买来的虚情假意。 莫少英自嘲一笑,便也不再犹豫,大步迈进门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莫少英进得门来见阁内客人稀稀落落,大约是时辰过早,而玲珑阁主商邱影见到这莫少英前来虽仍有几分恨意,不过开门做生意,来者便是客。更何况这位现在真正是多金的主儿,遂也只能凑上前来嘘寒问暖,见他点头敷衍后似那熟客般径直上楼也就懒得再行招呼。 莫少英瞅准了那刻有“牡丹飞凤”字样的门扉,来到门前站定轻轻叩了叩,其内女子似乎刚醒正梳妆,懒懒拨开门扉才见来人是那晚的冤家,如今的侍卫长。当下不禁一扫颓态,挑眉轻笑道:“哟,侍卫长大驾光临,牡丹有失远迎,快进来坐。”说完快步闪身好叫莫少英进来。 二人坐下,牡丹差人送来一壶酒水,亲自满满为其斟上一杯,又将一束青丝捋至胸前轻抚慢声道:“几日不见,想不到当初的小贼竟成了这江陵中的红人,只是不知这次来是想找乐子呢,还是想将妾身再度打晕呢?” 莫少英将酒一口干尽,火辣辣的灼烧感瞬间传遍全身,不禁有些意犹未尽道:“看来我还真是来对了。” 牡丹讶道:“什么来对了?” 莫少英望了她,眨了眨眼道:“就是某天梦见姑娘如现在这般生气的模样,所以辗转难民特来赔罪。” 见话未到一半儿,牡丹就望着自己吃吃发笑,不禁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怎么,姑娘不信?” 牡丹没有回话,只是添酒笑道:“有什么信不信的,想我牡丹倚门卖笑早已满身污秽,这原本该有的也都化在了这酒水之中,所以侍卫长大人大可不必当我是良家女子看待。” 莫少英眸中微微一亮,不禁道:“可姑娘这话也不像是楼子里的姑娘该说的。” 牡丹一顿,笑了笑,反诘道:“侍卫长大人这话也不像是来找乐子的。” “哈哈哈!” 莫少英郎声大笑,忽然一把夺过牡丹手上的酒壶,道:“看来我不讨厌姑娘,姑娘也不讨厌我,对么?” 牡丹在听。 莫少英又道:“所以,不如吃酒。请!” 说着,竟将斟满酒水的玉杯推到了对面。 牡丹见着渐渐收起笑容道:“侍卫长大人……” 莫少英抬手打断道:“叫我少英好了,那头衔不要也罢。” 牡丹眼有深意地望了莫少英一眼,似笑非笑道:“侍卫长大人这是要与牡丹谈情么?其实即便对于世间女子,与其谈情说爱,还不如多给些金银钱财,又更何况我们这些明码标价的青楼女子呢。” 莫少英笑了笑,竟立马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够么?” 牡丹瞥了一眼银子顿了顿,抿唇而笑道:“这一锭银子当然够,不如这就与奴家一同歇了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一只手也已放在莫少英的大腿来回摩挲,显见这些对牡丹早已是司空见惯,也没有男人会拒绝这种邀请。莫少英当然是男人,只不过他忽然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道:“等等。” 牡丹一讶,道:“公子要等入夜?” 莫少英握着牡丹的玉手不说话,只将她面前的那杯酒水一饮而尽后,悠悠道:“牡丹姑娘不是说谈情说爱比不上金银钱财?今日我就拿这锭银子换些时间来与姑娘你谈谈心,让姑娘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还是有比银子更重要的。” 牡丹眼睛骨碌一转,吃吃笑道:“公子真是个妙人,若我再年轻个三五岁不曾流落风尘,说不定就要被你这张抹了蜜的巧嘴骗了去。” 莫少英故作惊讶道:“哦?那现在就不会了?” 牡丹正色道:“当然不会。” 莫少英笑了笑,道:“好在我也不是来骗姑娘的芳心,只是来谈心的。” 牡丹心生怪异道:“真就这么简单?” 莫少英反问:“你以为人人都活得很复杂么?” 牡丹不说话了。 良久,又听莫少英自顾自道:“其实,今日我就来与姑娘说说话,交个朋友……” 牡丹忙淡淡截口道:“牡丹最好的朋友就是银子,若公子有足够多的银子,那就是牡丹今生最好的朋友。” 莫少英不以为然地笑道:“是么?呵呵,好!那我以后就经常带着大把的银子来见姑娘。” “公子以后会经常来?” “怎么,作为朋友难道不该常来?” 牡丹俏眼一眨,道:“可朋友之间能坦诚相待,而牡丹只愿意相信银子。” 莫少英:“那没事,只要我相信姑娘就行。” 牡丹面色微微变了变,忽然冷道:“公子真会说笑。” 莫少英随口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这话似乎没什么不对,牡丹也没有回答,而是补充道:“你会相信一个青楼女子?” 莫少英依然点头,道:“信任总是相对的,但若两人之间都是只刺猬,那就永远无法成为朋友。” 牡丹笑的有些不自然道:“公子的话太深奥了些,牡丹一介青楼女子听不懂。” “是么?那我们从简单的开始。” “好,公子您说,牡丹我听着。” 一段长谈过后,牡丹似是终于做出了某种让步。可此时莫少英却止住不说了,只将杯中酒水一杯接一杯地顺入腹中,自斟自饮,兀自不歇,过不得多久面上有些五分醉色。 牡丹心下窃喜,只道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莫少英终于走上了正途,巴不得他就这般醉了,好早早收了银子。可半刻一过心下不知为何又有些异样,不禁劝阻道:“侍卫长大人,这酒和女人一样要慢慢品,如此喝法儿只会伤身,若果有心事,不如就和牡丹我说说。” 莫少英本不善饮酒一连四五杯下肚,早已是有些头晕目眩,听得牡丹如此一说,更是正中下怀借着酒劲将那玉杯狠狠一放,似换个人般盯着牡丹目光灼灼道:“方才说了别叫我侍卫长。” 牡丹一愕就听莫少英醉意朦胧地续道:“这差事表面看着风光,暗里实为闲职儿,本以为胡不为是相中了我这身武艺哪知却只是想巴结巴结祁先生才将我擢于此位!想想实在太过窝囊……。” 这话匣子一经打开,莫少英就将这几日烦闷一股脑儿吐了出来。越说越想饮酒,可这越喝话儿就越多,足见这心中的块垒有如城墙般厚重。 牡丹从旁听得仔细,从酉时听到戌时,期间却是一句未回一刻未动,直到莫少英醉倒桌旁,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将床上被衾拖来盖在他身上后却是不走,而是安稳坐下仔细端详莫少英的睡颜。 见他双眉微蹙,鼻梁俊挺,嘴角时不时抿上一抿,似是孩童般的梦呓更令牡丹动了些许怜惜之意。心下自忖,当初见他花言巧语以为是一花丛浪子,这下睡着卸下伪装不也只是半大孩子?而且还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心上如此作想,又看了看那桌上那锭原封未动的银子,嘴角随之轻扬,脸上竟显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神色。 ------------ 第十四章 闷煞少年人 良久,当夜上小团月,清风送人凉时,莫少英才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清醒过来。见桌旁摆有二碟小菜,米饭一碗,看上去虽都不算精致却热乎得很。闻着那饭菜之香,肚子顿时咕噜直叫,便听一旁牡丹言道:“公子醒来一定饿了吧。” 莫少英不答绰起碗来,右手抓向玉筷,三下五去二,转瞬便将米饭菜肴顺下肚中,缓了缓这才笑道:“多谢姑娘,时候不早我这就得回去了。” 牡丹见莫少英这就要走时,心下顿觉一空,反倒有些期期艾艾道:“公子真不留下过夜吗?若是不留下,这缠头也给得多了,我们做这虽图的是银子,但买卖从来不欺瞒客人的。”牡丹将‘买卖’二字咬得极重,莫少英不傻自然听得出话中的意思,可他却仍是笑了笑道:“姑娘错会意思了,这银子给多就多了,只是下回若是忘带了银子,姑娘莫要轰在下出门才是。”这话说得巧妙,牡丹一听,顺着话问道:“公子真会常来?” “当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话短意长,莫少英见牡丹笑着收起银子,暗地里松了口气,道了声‘告辞’方才走出了玲珑阁。 步至门外,夜风吹单衣,莫少英却是丝毫不觉冷意,加之胸中块垒扫净,只觉畅爽非凡。一路哼着小调踱步慢回时,不料黑夜中巷子一角突然传来一声冷哼:“小子,你这几天过得很是快活么。” 莫少英闻言浑身一震,回过头去就见胡都尉身着玉带轻袍,一脸严肃地跨步走来。 行到近处又道:“可知我为何知你走这条路?” 莫少英想也不想,就道:“自是有人耐不住寂寞,乱嚼舌头了。” 胡不为不置可否地点了头,复又问:“哦,那你可知是谁报的信?” “这个属下不敢说。” 莫少英嘴上如此说,心下除了那方少奇还能是谁?白天刚刚遇着他! 但这话又不能直言,故此再三斟酌下决定以退为进,满以为胡都尉会就此打住来个心照不宣,不曾想却是打错了算盘,只听胡不为道:“但说无妨!男儿说话吞吞吐吐怎的上阵打仗?” 见胡都尉如此说话,莫少英索性心直口快道:“除了那方家二公子还能有谁!?” 胡不为笑了笑,转而负手而立,上下打量了莫少英两眼,语意铿锵道:“有些胆色!不过却是莽夫一个,想差了!方公子纵然与你有些瓜葛,也断然不会做如此小人之事,因为跟踪你的不是公子而是我胡不为!” 胡不为的话语不啻于一道惊雷,震得莫少英一时作声不得。 胡不为也不管他兀自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道:“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胡不为要放心用一个人。就必须在这之前对其品性有所了解。而这几日流言蜚语不断,知你受了些委屈,然大丈夫在外受些挫折本是应该,可你却是连日消沉、坐喝闷酒,致使落人口实,风评愈发不佳!而今晚你若敢与那牡丹苟合,我胡不为就立马格你的职,永不再录!” 这一席话字字攻心惊得莫少英直冒冷汗,心悸不已的同时又暗自窃喜,原来这几日胡都尉并非放任不顾,而是故意考察自己的品性。这份耐心与看重,不禁令莫少英心生感动,忽的单膝跪地,肃然道:“多谢胡都尉连日照拂,属下一定痛改前非,将功补过!” 胡不为坦坦然然地受了他一礼道:“哼!口说无凭,行事为证!下月乃是初八襄王女儿与定安王世子的大婚,你姑且与我一道护送刺史方大人前去贺喜。”这话一完,不等莫少英惊喜答谢,胡都尉已然径直离去,魁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当今的天下是叶家的天下,而叶天朔、则是当朝圣上的胞弟。七年前岭南道节度使王宣表面兢兢业业,暗中拥兵自重,不久后一举叛变自立为蜀中王,即刻率兵攻城掠地,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叶家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面对筹谋已久的攻势,仅仅小半月间临界剑南道所辖州府悉数归附,山南道跟着告急,数州失守沦陷,情况一度凶险。若不是江陵府太守方乾率众死守数日,这长安京城怕是岌岌可危。 彼时,京城庙堂之上人人自危,叹长安兵少不足为之救援,叶天朔则是力排众议挺身而出以一句:“臣叶天朔愿领虎贲三千,荡平来敌!”压得满堂鸦雀无声。圣上为鼓舞人心特赐其弟兵马大元帅一职,率京畿戍卫八千人驰援江陵府。 交战那日,面对三万人的攻城方阵,江陵已是危在旦夕。眼看即将城破,却见六千精兵竟从敌后方高山下一路掩杀而至,马蹄山震,声闻百里势崩雷电!只见那叶天朔银鞍白马一骑当先,执枪横渡!领着众人犹如刀裁纱布般撕开了敌阵,冲向城门。太守方乾见机大开城门,转瞬间,六千兵马鱼贯而入,空留下城外一地哀鸿遍地。 自从这六千人进入江陵府内,叛军先后攻城多达六次,可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而后直到朝廷调度各方势力共同平叛,蜀中王王宣见大势已去,只得退兵岭南。 可在途中,却不知方乾事先从哪里得了消息,以八百伏兵迎头痛击,致使王宣残部遭受灭顶之灾,叶天朔更是瞅准机会凭借过人的胆识,单枪匹马直捣黄龙,终斩贼首王宣于马下。 经此一役,方乾被封山南道刺史,手下部将一一受赏,叶天朔更是以‘星夜驰援急难,一骑飞挑王宣’声震朝野,美名远扬。是以,圣上在原有的封爵下,又特赐封地襄州封襄王,食邑万户,子子孙孙世袭其位! 故此这次襄王嫁女,不论是以往的交情还是今日的地位和名望,于公于私都促使刺史方乾于大婚前两日早早整顿行囊,带上厚礼携家眷部将一十八人同往祝贺。 这一路虽是天色阴霾小雨连绵不休,刺史方乾一行人脚程却未曾缓上几分。莫少英在车队中听着胡不为讲着襄王的英雄事迹,百般无聊下却发现对面驰来一骑。马上之人自称亲王府侍卫,有份信件交于刺史方大人过目。方乾差人接信,刚一过目,脸色倏然一变,转而竟要众人打道回府。 原来信上说定安王膝下世子慕容流苏身遭流寇袭击至今下落不明,未能按时前来王府迎亲,故婚期押后!这封信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凌厉隐透杀意,足见襄王叶天朔写信时是何等心境。 这世子慕容流苏未能来如约前来迎亲一事,在朝人士碍于襄王颜面皆是噤若寒蝉,三缄其口。而百姓倒没这层顾虑,一时间大街小巷茶余饭后广为热议。 有人说这是定安王与襄王两家不和,那定安王慕容恪从中作梗。 有人说世子貌美胜过女子被妖怪看中捉去了。 更有人说亲王女儿叶千雪从小体弱多病,多年未曾踏出闺阁一步,世子又怎会要她。 这其中孰对孰错众说纷纭,任谁也分不清,多半也只是图个乐呵说长道短而已,再怎么说好歹也算皇家丑闻一件。然而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据说当夜王府又遭大盗一剪梅光顾偷走无价之宝一件,襄王勃然大怒掌毁东墙,当即起草海捕文书一份誓要捉拿此贼。 而如今莫少英手上这份告示就是它的抄本。观其上,画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瞧上去英姿飒爽却带着三分女相,应该就是那大盗一剪梅了,而右边还附有一句公文:查一剪梅盗取本府宝物一件,有知情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带活人一剪梅至各地府衙者赏银万两。 莫少英将文书来来回回看下七八遍才默默塞进怀中,心下踟蹰不定,若是能得了这份赏银,不但能给云踪添些名气更能将那年久失修的门庭修缮一新。可思来想去,别说抓住这一剪梅,就连碰上也如大海捞针般不易。本想以卜算之法测卜这一剪梅大约方位,可这手上功夫不如三师弟,几番测算之下如坠五里雾中,还不如不用。 既然左右无他法,只有在这江陵府内四处转悠,碰碰运气了。然而事实证明,运气这东西总是不太靠谱的,莫少英几天下来果真毫无所获,不禁自嘲道,这天大地大一剪梅哪里不好去怎会偏偏来这江陵府,再说城门有官兵戒严把关一一查对,这一剪梅瞧着阵势只要不是傻子多半也不会进城来。如此想着,便有些意兴阑珊,捉贼的心思便淡了许多。 四月梅雨天总是来得悄然无息,待得发觉已是连阴逢雨不问晴,滴答落人心。 江陵府城门,莫少英眼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忙忙碌碌拿着画卷核查比对的守城士兵,本想上前帮衬帮衬,却不虞遭其婉拒,俱是推说以侍卫长大人这等身份自是不必干这等粗鄙之事。不得已只能闷坐一旁独自望着斑驳的城墙怔怔出神。 不多时,一条灰色壁虎游墙慢上,却被雨水惊扰复又窜回缝中。莫少英眼见此景心下一动,不由忖道:“我又不是那只壁虎,畏首畏尾如何成事看来只能去求大师兄甚至师父出手了!这想通此节,立马翻身而起,在城门守卫一众惊愕中奔回城去,从香满楼出来拎着一只以梨花木精雕细琢的八宝食盒,连身上侍卫长的服侍都未及更换,就匆匆打着油纸伞一路赶赴云踪山。 这行至十里坡尽头,眼看就要入山,莫少英寻着一块平石上坐下准备吃些东西补些力气再行爬山,只见他伸手打开八宝食盒中的一格,拿出一块馒头方待入口,不料一把明晃晃的枪尖却先馒头一步落于自己的颈侧。 “别动!将手中的馒头戳在枪尖上。” 莫少英猛然一愕,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打劫的一天,更可笑的是打劫之人所要之物不是旁边的食盒更不是他这个人,而却仅仅是一块普通的馒头,敢情这打劫的是饿傻了么?想到这里不禁莫名一乐,失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快照我说的办!” 莫少英听着这并不算冷冽的腔调,笑得愈发大声,好一会儿整了整思路道:“见过打劫的,却没见过这么蠢的,瞧见小爷这身服饰了没?难道你不知道柿子该挑软的捏?” “少废话!抢的就是你这种当官的!” 只见其人将枪尖一摆作势要戳,可莫少英却不为所动,非但没有老实照做反是迅速将馒头咬了一口,大嚼起来,口中含糊道:“唔,真香!我吃过了你还要吗?” “你!” 面对这般无赖行径,来人道了声‘你’后枪尖久久未曾移动。 俄顷、却是听见后方‘咕噜’一声腹鸣,莫少英‘嘿嘿’一笑后猝然发难,左肩一抬隔开枪尖身姿就势一斜,左脚跟着一撩虚踢枪杆,右手暗中拔剑翻身挽了剑花击向出声处,这一系列动作瞧起来一气呵成,动作之快几如乱影!可来人身手也不含糊,见自己枪尖被格开后,眼见剑光瞬息及至,却是不慌不忙反而向前一步将长枪一抖,双手横握离枪尖九寸枪杆处,将长枪当作短刃,用力一个横扫,‘当’的一声硬是荡开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 第十五章 怪盗一枝梅 莫少英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招震得虎口微微发麻,心中更是连连惊讶,按道理对方应该避其锋芒才是,谁曾想这使枪的主人却是不进反退,来了个硬碰硬,足见其人性子是多么的刚毅。抬头来望见此人一身紫色云纹金丝劲装,让本有些单薄的身材更显英挺颀长。 可这明明是一副行走江湖的打扮却隐隐透着三分贵气,若不是那几缕灰尘遮面以及那冷冽的枪尖,还真不知是哪家王孙公子微服出游。不过莫少英根本不关心这个,他看到这个人,就想到了某张告示,想到了某张告示,这眼前之人就忽然变得金灿灿了起来,他突然看到了好多金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剪梅!可让小爷遇着你了。” 说完,不待一剪梅是何动作,莫少英便将馒头塞在口中,使一招‘拨云见日’挺剑而上率先发难。 起初这一剪梅边打边退并不恋战,可这莫少英哪能任由到手的银子飞喽,下手愈发凶狠,招招攻其必救之所,逼得一剪梅频频招架愈发逃脱不得。这心下一怒,无名火顿起,当下横枪斜劈,一枪荡开来剑,黛眉频蹙微微一顿,眸中寒光大盛,双手将握枪杆,微微一抖,霎时枪尖抖成乱影,犹如一片枪林扑面刺来,直取莫少英周身各处大穴。 莫少英见他执枪错步倏然反手攻至,一出手就是寒芒凛冽的杀招,当下心中一凛也不架剑来挡只是一味闪躲,显见并不愿白费气力与之硬抗,却不料这一剪梅忽然勒住枪势就地一顿,整个人竟纵步上前,左掌叠出跟着腰身旋拧间,右手顺势一拍后端枪杆,长枪便如腰带般依腰间一周迅速舞了个枪花,枪尖扫出的弧光带起一道从左而右的劲风,直扫莫少英的腰际。莫少英下意识一怔,人已被逼闪向了右侧。 而一剪梅早也算准了这点,左手顺势横推枪杆,一枪飞突而出直点莫少英的胸间大穴。电光石火间,莫少英眼见枪尖近在眼前不禁急中生智,右手擒剑力插碎石,借力硬生生地改变去势,就地堪堪一避,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百忙之中莫少英不忘瞥了眼被枪尖扫破的衣襟暗呼侥幸,刚想喘口小气儿不料这一剪梅右手竟捉住飞去的枪柄,转而双手齐握,抡起枪杆转身就是一招“枪扫回环“,吓得莫少英怪叫一声就地一个驴打滚狼狈躲过,刚刚站立,见馒头已然落地,心下顿觉有些尴尬,不禁回望一眼,打起十二分精神持剑再上。 这次莫少英学了乖脚踏七星,以云踪步配合苍云剑诀与之游斗,左劈右刺滑如泥鳅就是不给一剪梅一点机会施展方才的连招。更是时不时抽冷子递剑,角度刁钻一沾即离,将一个“缠”字凸显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时间一久,非但不曾觉得一剪梅的攻势有丝毫停滞,反是听他冷然一哼,顺势又将长枪舞成一团乱影,威势竟更甚从前。二人就这般枪追剑走,枪突剑退、枪旋剑击,枪舞剑秀!一来二去间夹杂着三分怪异,久而久之哪里还是在生死拼斗,分明就是在互相喂招而已。 莫少英见着不禁撇了撇嘴,罢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收手!” 一剪梅闻言也是说停就停,将长枪单手擒于身后,凝神戒备,这莫少英没好气地道:“姑娘你累不累。” 一剪梅一愕,道:“不累……” 末了又加上一句,“你哪里看出我不是男人?” “猜的。” 莫少英随口一说,顺势眨了眨眼转而竟好整以暇地坐回食盒旁,将摆在里间儿的菜肴酒水一一取出,冲着一剪梅笑道:“呐,我不知姑娘到底累不累,总之我是累了,来!要不一起将就将就?这次可不用抢。” 尽管莫少英笑得真诚,可一剪梅却站着不动一言不发,眸中怪异之色愈浓,仿佛是在说:“你是打傻了吗?要请我这个大盗一剪梅吃饭?” 莫少英自然能读懂一剪梅此时的眼神,不紧不慢道:“小爷的确傻了,不过一个宁可自己饿着也不仗着武艺去抢平民的大盗是不是更傻呢。” 一剪梅没有回话,在她看来这种愚蠢的问题实在不必回答,她也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莫少英见她不回,倒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道:“不过最让我佩服的是姑娘竟去襄王府惹事,人家可是悬赏一万两要你这个活人呢,话说你究竟拿了什么好宝贝?与我瞧瞧呗?” 一剪梅双眸一寒,冷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贪心宝贝。” 莫少英笑道:“我就图个新鲜,不给看就算咯。宝贝不能当饭吃,我这儿才有现成的。”这般说着,手上却也不停,取出整只烧鸡拿上一壶酒,向着一剪梅一望,转眼故意将手中烧鸡带酒一块儿掷了过去。 这一剪梅眼前飞来两物,出手也不含糊,左手堪堪握住酒壶,右手手长枪轻轻一挑,即刻戳中了鸡身,就地箕坐吃了起来。虽是女子,可吃相却并不娇柔,反有三分男子之气。莫少英见她来者不拒,喝酒又如饮水不禁啧啧称奇,道:“喝酒的女人见多了,可能喝出男儿之气的却是凤毛麟角!小爷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话说姑娘枪法是跟谁学的?” 一剪梅吃着莫少英送来的食物,却丝毫没有感激之意,见他这般一问,反是冷冷道:“无可奉告。” 莫少英也不着恼,续道:“这一剪梅虽然好听,可这应是诨名绰号吧?你真名又叫什么。” 一剪梅淡淡道:“我方才说过了。” 莫少英误以为听差了,忙奇道:“你何时说过?” 一剪梅望了两眼,道:“无可奉告。” 莫少英一听不禁失笑道:“那无可奉告姑娘,难道你就丝毫不觉得这种态度不该拿来对待我这个恩人??” “恩人?” 一剪梅顿了顿,不说话了,望着手中的烧鸡不禁怔怔出神。 莫少英见着这番表情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论是方才动手还是到现下斗嘴,他总觉对方一直不曾低过头服过软,直到现在方觉占了那么点上风,心中不禁大为受用。只是这种良好感觉未过片刻,就见那一剪梅忽然抬头,正色道:“恩情不言谢。另外若是方便再借我些银两,我以后定会相还。” “哈哈哈!” 莫少英本以她会说出什么软话来讨好自己,不想等来等去却是这句话,不禁笑骂道:“笑话,小爷想拿姑娘换银子,姑娘却还想从小爷兜里要银子,姑娘就凭什么认为小爷一定会放你走?你也不想想那烧鸡中可有蒙汗药。” 一剪梅在听,只是嘴上并没有停着,她吃得急快,在莫少英三两句话的工夫下已将枪上整只嫩鸡分吃完毕,喝了一口酒用袖子抹干净后方才竖起两春葱般的手指、言简意赅道:“一,你若是那种人方才就不会停手,二,吃饱了你更打不过我。” 这理由有够牵强,但气势却绝不输于人后。 莫仲卿一窒,知那后面一句更是大大的实情却仍不免出声抗辩道:“呵!咱们半斤八两,但谁也休想走脱咯!” 俄顷,一剪梅见莫少英闷声不吭,显然也已意识到了这位自称小爷的人怕是真的气到了。当下一顿寻思,终是有所让步,只是这一剪梅即便让步也依然没有半分女儿家该有的柔弱:“好,你放我走,我朋友不多从此你算一个,反之我们依然是敌人。” 莫少英本是见硬的不成便来软的,骗得这一剪梅将那盗走的宝贝交出来,届时放她走人。这样即便拿不到完整的赏银,多少也算有些油水可捞。可这不按套路的出牌让莫少英很是头疼,想不到一女子性情居然如此刚强,拧折不弯。而眼下休说交出宝物,若是不放她走这立马又要动手,可是真就放她这么走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白白赔了一顿饭钱。 莫少英心下不愿,忽闻不远处乱石堆后有响动传出,抬头望去赫然便见一人从中显出身形,快步走至面前,对着莫少英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小的順福,是方公子的仆人,这一剪梅放不得,公子已经去搬救兵了,须臾便至,还请侍卫长大人稍安勿躁,似方才那般缠住她就是!” 莫少英见着順福心下没来由一阵厌恶,听他这般一说,更是不爽道:“你和你家那方公子跟踪我?” “这……这小的看大人走得匆忙,以为有什么急事,所以就叫上公子前来看看需不需要援手,不管怎么说都是出于一片好意,还望大人不要误会。” 順福这话说得真诚急切,莫少英听在心里却是冷笑连连,想想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跟踪,更可恨的是自己心急之下竟不曾发觉有人跟了这么久。这一来二去,不禁羞怒交加,突然道:“哼!你家方公子要留的人小爷偏要放!” 说完,不待順福有所惊讶就见他霍然起身,一步将其打晕,又望着一剪梅没好气道:“还不快走,等官兵到了捉你不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一剪梅不及多想,道了声“谢”后竟真快步离去,行到半路却又听后方那莫少英急急道了句“等等”,以为他这是改了主意,回过头来驻足戒备却见一荷包迎面飞了过来。 一剪梅顺势接住,只觉入手微沉,知是银两,不禁微微感动双手抱拳道:“今承君恩来日必报,保重!” 莫少英故意揶揄道:“哎呀?无可奉告姑娘原来是会知恩图报的啊?稀奇!不过你也不用谢,小爷先说好,等你卖了那宝贝,就来江陵找我,我可是要分赃的。” 一剪梅眼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忽道:“公子很缺钱。” “当然缺,难道姑娘不也是为了银子?” 一剪梅没有说话,她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莫少英笑了笑也不理会,径自道:“另外呢,看在银子的份上送句话儿给姑娘,走山渡水莫进城,现下告示贴满江陵府,相信其他城县莫不如是,食宿需找山中猎户或渔家村落为宜,不管去哪莫行官道!还有记得不要再劫官府中人,只有姑娘如此蠢人才会做,最后我叫莫少英,记得还钱。” 一剪梅定眼瞧了瞧他并不答话,转而负枪洒然离去,身形渐行渐速,不过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山麓茂林之中。 ------------ 第十六章 三笑罢公堂 江陵府外十里坡,雨声溅乱石,油伞盖人心。茫然四顾,见那豆娘附草不飞,蝼蚁避巢不出,道万物顺势而生,自己却逆道而行,究竟对也不对? 他不否认这么做大约也能得到些银子,但事实若只是为了银子那就应当听着顺福的话儿将她留下。可他没有,他觉得这个大盗一剪梅,离自己心目中理解的侠盗非常接近,他甚至有些钦慕,又有些不忍。 然而正是这丝要不得的不忍之心,让他做了个愚蠢的决定,愚蠢到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闻那马蹄渐进,远眺人影窜动,看来这是来了不少的人马。待得近了,莫少英心下蓦然一沉,暗忖道:“胡都尉前来是职责所在,可怎么连刺史方大人也策马赶来了?”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众人拍马及至,眼前此情此景,俱都一愣,胡都尉当先勒马于前,望了望倒地不起的順福,再看了看莫少英,心下虽已了然,可仍是喝问道:“順福是你打晕的?” “是。” “人你也放走了?” “不错。” 眼见莫少英回答如此迅速,胡不为不禁面上怒气一闪,双目急瞪,可转瞬却痛心疾首道:“你,你这下闯大祸了,就连方大人都保你不得!” 莫少英早料到胡不为会暴跳如雷,不过仍是努力解释道:“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属下与那一剪梅不过萍水相逢,只是瞧其行事不像大奸大恶之徒,请容属下细细禀明。”当下就将前后发生之事,一五一十丝毫不露的娓娓道来,希冀方乾能秉公断案,可不见刺史方乾如何作色却听见胡不为已寒声斥道:“你可知犯什么错?” 莫少英了然于胸道:“不过是犯了逆势而为的错,他襄王府势大但道理……” “住口!”胡不为一声断喝,将莫少英想好的腹稿悉数打断,继而怒道:“你口口声声说道理,那我就跟你讲讲其中的道理。你可知那一剪梅为何乔装成男子?你可知那一剪梅诸般行径为何瞧起来并不似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这……” 莫少英一顿,就听胡不为续道:“呵?讲不出道理了?那本都尉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的道理错在自以为是,错在自作聪明,你道那一剪梅真是大盗?差了,都差了!她便是襄王的掌上明珠,宝贝千金!” “啊!” 胡不为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直贯莫少英的双耳,脑内轰然一声炸响来不及细想,就听胡不为再次截口道:“那世子慕容流苏和叶千雪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可大婚前夕慕容流苏人未到却差人送来了一封失踪信,言明婚期无限推后。此举不仅令襄王面上无光,襄王之女叶千雪更是不敢相信,遂留书一封星夜出走要去安东都督府亲口问个明白!如果这世子慕容流苏真是失踪那也罢了,但是那定安王和叶元帅近年来多有不和,所以多半是想悔婚!襄王之女此去怕是自讨没趣白白遭人羞辱,而她性格刚毅不知世俗凶险,今又孤身上路,若是万一有个闪失,你!就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话语声声,震耳欲聋,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令莫少英挫败感顿生,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原来她真名叫叶千雪,是襄王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 方乾方大人将莫少英此番失神怔忪的神态尽收眼底,却仍只是长叹一口气,道:“来呀,给侍卫长大人一匹马,护送他回方府休息,襄王来前不得让他离府半步。” 方少奇于一旁听着父亲的言语不禁摇头附和道:“莫兄,我去通风报信原是见你拿不住襄王之女故此请来救兵好心帮你,谁知,唉!” 事到如今,莫少英什么也听不进去,不论是胡不为痛心疾首般的喝骂,还是方乾方大人无可奈何的叹息,更不管方少奇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被送进了方府西厢院内软禁了起来。 翌日清晨,莫少英睡眼惺忪悠悠转醒。经昨儿半宿沉思,虽然对未能认出对方是襄王之女感到有些沮丧,但他并非一个多愁善感,耿耿于怀之人,相反,若是真让他知道事实的真相,说不定更会放任她离去。在他看来那叶千雪也是人,也有追求自由的权力,即便最后遍体鳞伤也是自己的选择。难道生在王侯将相之家就要受其束缚,没有了自由,连婚姻也要看长辈的脸色行事? 念及此处莫少英忆起昨日那张风尘仆仆的俏脸忽然由衷地笑了笑。 这时、木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来人一见莫少英正独自傻笑,不禁一番白眼,冷道:“侍卫长大人,襄王已抵达府上,方大人请你过去问话。”莫少英闻言也懒得多话跟着守卫直往外走。 甫入大厅,光线骤黯,转而听得‘叮’的一声杯盖相合声,莫少英循声望去,见那堂中数人之中,左边立着方乾,胡不为一行熟人,而右边却是两位生面孔。 在两列人的中央,一位中年男子端坐于堂上,观其人气度雍容如渊之渟如岳之峙,一拢猩红披风将周身暗金甲胄遮得时隐时现,从胸前甲胄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来看,这绝对是一件历经生死的护具。而其人头戴一顶紫金玉冠,露出一副刀削斧凿的面孔,其上那一双剑眉星目此刻正也一住不住地打量着自己。 四目对视下,莫少英忽觉遍体生寒下意识地回避,忙低头快步至前,单膝跪拜于地道:“小子莫少英参见王爷!” “不必拘礼,事情缘由本王已然大致了解,姑且问你一句,依本朝历律,私下放走公告大盗该当如何?”叶天朔起初将这话说得不紧不慢温文尔雅而后语气陡然一路走高,至最后‘如何’二字吐出时已是兴师问罪般的口吻。 莫少英心下知道不论怎么答,若是这襄王叶天朔定要治罪,自己就没有任何活路,想通此节索性随性笑答道:“既然王爷明知故问,必定是要兴师问罪了,该当如何便是如何吧。” 叶天朔剑眉一拧,眼中闪过一丝煞气,嘎然作声道:“本王知道若以律法处置、你定觉不公,这样,你接本王三掌,三掌过后此事一笔勾销。”这话虽是问询的语气,可那叶天朔不等话讲完已然离开座位跨步前来,这般雷厉风行的态度根本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胡不为见势不妙赶紧从一侧挡在莫少英面前,单膝跪下道:“元帅且慢!这小子是胡不为的手下,是卑职平日教导无方,督下不利理应一同受惩!” 说完胡不为扬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胸便是一掌,拍得己躯一震,口角溢出丝丝鲜血,显见这一掌并没有半分掺假。待得抬手欲施第二掌时,莫少英已从惊讶中猛然起身,欲上前制止,不虞叶天朔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出手扼住了胡不为的手腕,颇为不悦道:“哼!还有两掌还是本王亲自动手吧。” 言未既只听得‘砰’的一掌,胡不为身形击回左侧,满心讶异之余又听叶天朔复道:“谁敢再上前半步,一律以死罪论处。”转而冷视身侧的莫少英。莫少英见这襄王这般不可一世,不禁怒极反笑,索性豁出去道:“好威风!可惜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此话一出人人惊怔,只道那莫少英触怒了王爷转瞬就要会被立毙当场,却不料这叶天朔竟笑了笑,竟径直转身走回堂上座椅,一撩袍襟,神情带着三分玩味道:“那你姑且说说本王为何不是个好父亲?若是信口雌黄,一定再治你个不敬的罪名。” 莫少英闻言一愕,本有点后悔刚才的言行,可一想胡都尉平白无故为自己挨了两掌,不禁怒上心头,据理力争道:“这不明摆着么!王爷不顾父女之情硬将令千金错指为大盗,明里捉贼暗中寻女,如此看来堂堂襄王居然认为走失女儿有损名誉,足见父女亲情还大不过襄王您个人的颜面!” 叶天朔一愣就听莫少英又道:“而若是江湖宵小见钱眼开,千里追捕令千金,送至各地时业已遍体鳞伤甚至是……又该当若何。可王爷却不管这些,而是将怨愤之情全数发泄在我这个不知情的人身上。是!原本我就算不知情也不该放走襄王府通缉的大盗,说得不好听些这么做就是蔑视本朝历律更是不尊王府的颜面,可就算重来一次,我莫少英依然会放走一剪梅!因为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所以人,是我放的。与胡都尉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莫少英一番话下来是词锋锐利,句句诛心,一旁刺史方乾听得是心惊胆颤,胡不为更是出言阻道:“放肆!你小子别以为有祁先生撑腰就在此大放厥词?还不快向叶元帅认错。” 此时、叶天朔手中的茶盏瞬息化做了齑粉,而一双虎目却是凝视着莫少英久久未曾应话,就在众人感觉气氛越来越僵冷之际,方才缓缓道:“年轻人敢于直谏原是幸事,可不计后果大言炎炎多半会死于非命,看在你是继雪儿之后第一个敢与本王如此说话的份上,就姑且让你死的明白些。不错!命令是本王下达的,但绝不承认本王个人颜面大于小雪的性命,方才你以江湖宵小道出利害,本王便以庙堂之论语其利弊。” 叶天朔不给莫少英反驳的机会,续道,“年轻人,你可知庙堂之上非友则敌,而所谓朋友之中也鲜少有你这样胆敢直言的蠢材,而多数人的言行则为利益捆绑。今日当面奉承的人,明日说不定就在背后捅你一刀,面对如此暗藏杀机,猛虎环伺的地方,扪心自问若你是本王,可敢将爱女走失一事布告天下?有心人得了消息,轻则小雪性命堪忧,重则以小雪要挟本王动摇本朝根基,一场腥风血雨自是在所难免!你倒是说说,届时本王是以叶家社稷万民为重?还是小雪一人安危为先?” 这一番取舍之道说得合情合理,众人无不频频点头以是赞同,反观莫少英乍听之下也觉得不差,然而越往后越觉左右不过推脱罢了,待得叶天朔说完方即冷冷抗辩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子自不知庙堂凶险,然自己身边的亲人尚且保护不了,何谈护及这天下万万子民。” 众人原以为莫少英会说出一番道理,却不想他有着这番不以大局为重的论调,当真是年少轻狂!叶天朔听其说辞,忽而想起已故的亡妻思绪竟有些怔忪,然这一抹神态不过转瞬即没,再望他时已是面若寒霜,虎目生威道:“好个巧舌如簧的狂生!本王念你为人还算正直姑且给你个改过自新机会,你若是不再执着这些谬论,本王就赦免你先前所有的罪过。” 大厅左侧一直站立的方少奇闻听王爷如此说,脸上刚及闪过一丝诧异就听莫少英突然失笑道:“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但我莫少英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寥寥数字言简意赅!听得胡不为脸上一阵异样,看不出是替他高兴还是替其担心。 叶天朔面上冷色倏然一松,沉声道:“哼!算你小子走运,倘若方才有一丁点悔意,本王立刻就将你这巧言令色,沽名钓誉之徒给办了!你且上来,本王交予你一件差事去做,做得好,本王有赏。” 莫少英不动,反是神色倨傲道:“还请王爷上前。” 叶天朔将话说到此处,众人以知这莫少英私自放走叶千雪一事非但不再追问,还因祸得福,满以为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却听这莫少英不知好歹竟让王爷离座,当下暗斥“狂妄”,方少奇见他如此恃才自傲,更是不禁出声道:“莫少英,你胆子忒大了些,王爷叫你上前,你却摆谱叫王爷过去?是你尊贵还是王爷尊贵,如此尊卑不分,成何体统?” 莫少英冷冷一瞥方少奇不去理他,转而向着叶天朔作揖道:“王爷,小子这一上前叫做趋势,而襄王亲自下来叫做慕士!难道王爷宁愿小子背负趋炎附势的骂名也不肯让自己有个礼贤下士的美誉吗!” 众人一听表情各异,莫少英见叶天朔莞尔一笑,心下竟暗自得意不料此时后脑勺遭人猛地一敲,转首回望才知胡不为站在身后怒视道:“我呸!给你小子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这话你跟谁学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若是祁先生说这话还行,你这小子还不给我滚上前去领命!”说完却是作势要踢,莫少英机警一闪,摸了摸被敲过的脑袋,转而对着叶天朔讪笑道:“襄王,小子被逼无奈只能来趋炎附势了。” 叶天朔朗声笑道:“哈哈哈,好小子!本王现在暂命你为本王麾下十三飞骑之一,代号十三,寻找小雪一事就落在你身上,除了十一骑叶霆和八骑叶离尚在我身边外,其余已然排出寻找雪儿了,若是中途能遇见雪儿,而她又执意不归的话,你须护得周全,暗中报于各地官府,稍后本王亲自来迎!若是能办好此事,本王就去求皇兄赐你个一官半职。” 这一番委以重任的话语令在场众人表情暗惊不已,左侧的方少奇望着春风得意的莫少英两眸隐含妒意,而胡不为则是讷讷道:“元帅,这、卑职以为不妥……” 胡不为方待细言,却遭叶天朔冷冷截道:“怎么,胡都尉,本王与你借个人都不行么?还是说你觉得本王麾下飞骑的名号辱没了你胡不为手下的名号?” 胡不为原本不想再让莫少英蹚这浑水,可听叶天朔语意坚决,只得附和:“这,卑职不敢,卑职明白了,莫少英,你还不快谢元帅厚恩?” 莫少英闻言忖了忖,方道:“王爷有令,小子敢不从命!不过工于行其事,必先利其器。小子久居山中,不识道路,还请王爷绘制一份去安北都护府的草图,另外再给一些银两作为川资,小子这就立刻动身。” 叶天朔脸色一板:“好小子,看不出你倒是会做买卖!也罢,稍后本王身边的叶离会把《山河行军图》拿出来单独绘制一份给你。除了这些,本王再给你一块襄王府的腰牌,凭此腰牌在各地府道得些便宜,就是到了那安北都护府地界也是保命符一块。另外,官道,城门,人口稠密的渡口,本王以及派人设置重重关卡和暗哨,小雪此去万里必渡江通河,你可单独去一些人迹罕至之处见机行事!” 叶天朔三言两语便将重点吩咐妥当,足见其人才思敏捷,又知其人并不是一个蛮狠霸道的王爷,莫少英不禁好感顿生道:“小子一定不负所托!这便去了。”说完就与右侧叶离一道快步行出门外。 望着两人快步离去,右侧另一人叶霆方道:“王爷,令牌一事非同小可,给予此人是否会横生事端?” 叶天朔笑道:“本王不会看错人,况且只要这小子得了些甜头,那就会一直用下去,这有助我掌握他的动向。本王有预感凭着这小子方才那番机灵劲儿应该大有斩获才对。叶霆啊,你将本王的通雪丸拿给胡都尉,胡都尉,方才你可受了委屈,本王给你赔罪了!” 原来叶天朔一早来时却未急急提审莫少英,而是听完胡不为以及刺史方乾的叙述后才成竹在胸,众人不知这王爷想法,胡不为原也不知,直到生受了元帅一掌后非但没有受伤,连自己打的第一掌余劲也一同消了去,方才知道元帅意在试探,故此也就乐着在旁观看。而现下又听叶天朔亲自赔礼道歉,不禁心悦诚服道:“多谢元帅抬爱,胡某愧不敢当。” 叶天朔点头道:“那祈彦之你们遇着了?他仍不肯出山为朝廷效力?” 见胡不为孙乾二人面露难色,叶天朔拈须笑了笑也就再追问。 方乾道:“王爷,一别经年久未问候,你看胡都尉一直念叨您昔日元帅英姿,不如就在舍下多多盘桓几日。” “谢方刺史,不过本王得去京城面见皇兄一趟,那定安王膝下世子慕容流苏失踪一事怕是牵连甚广,本王不得不提早做些防范才是,这便告辞了。” 众人听得叶天朔这就要走,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相送出门,面对如此多人相送,方少奇却是悄悄留了下来,叫来順福在耳边附议几句后,脸上的神情也随着順福的离去复又变得得意万分。他折了折纸扇,突又将其猛力一张大笑出得门去,独留这一亩三分议事堂,静看世人同台把戏唱。 ------------ 第十七章 桃花逐李香 四月翠柳凝烟百芳折尽,唯有那月下李香、独奏一曲桃妍花红。 自从叶千雪被那莫少英识破真身后就再也未曾装扮过男子,有了莫少英那包银子的资助也不用担心是否能以果腹,所以照理这一剪梅应当销声匿迹不存在了才是,哪晓得这一路走来听闻一剪梅之事非但没有半点消停甚是愈演愈烈,公然开始四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据闻那一剪梅,白日明抢,夜里偷香,搞得十里八乡,整个荆州之北鸡飞狗跳。别说这闺阁女子轻易不敢出门,就算六尺壮汉都要相伴出行。这一来二去,恶贼一剪梅愈发胆大妄为,竟是变本加厉仗着轻功不凡,居然开始入室劫财行色,屡屡得手之下,其恶名昭彰已到了令大人谈虎色变,小儿夜闻止啼的地步。 起初叶千雪只以为这是无聊人的编排杜撰,可久而久之一路走来大城小县中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而百姓那种咬牙切齿的神色并不似作伪,兼之原本一剪梅本是自己行侠仗义的诨名,倒是干过几件大快人心的案子,但说到底仍是百姓心目中劫富济贫的侠盗,是正义的化身,可经那假扮的一剪梅一搅合,倒成众人口中的恶棍,心下多少有些义愤填膺,思来想去,不论如何也要亲自会会那恶贼,顺手来个除暴安良。 多方打听下闻说那恶贼这几日在桃源县作下几番大案后,叶千雪提枪按马,星夜兼程赶至。是以,当踏入这以桃花闻名的县城时,业已是月上梢头、暗香浮动。若在往日自当是才子佳人赏花私会的好时段,可这几夜中,整个县城却是家家闭户熄灯,活似个鬼城。 叶千雪从县城东面牵马信步而行,一路鲜有行人答话,皆是瞧见自己兵器在手面露胆怯,一溜烟地跑开,面对此情此景的叶千雪也只能紧了紧枪杆自个儿寻找线索了。 而这桃源县虽不大却有一座五层高的酒楼矗立于城中。酒楼名叫万花楼,楼如其名每年花季专供各地闻讯而至的闲人雅士赏玩花期。 平日里若是登高寻个临窗的雅座向下俯瞰的话,倒也可以吟一句“四月芳尽桃花开,铺红叠翠栏外来”附庸下风雅,而此刻的叶千雪看着这座高阁塔翅,飞檐盖顶的楼阁却另有思量。只见她伸手轻叩店门,里头即刻传来一声碗筷碎落声,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人颤颤巍巍地出声道:“谁,谁啊。” “过路人,吃些酒食顺便投宿。” 叶千雪不紧不慢地答道。 又是一阵安静,方听其内悉悉索索一阵声响过后,身前一块挡门木板被人轻轻挪开,一个貌似店小二的人从中探出头来,左右望了望确定再无他人后方才看向叶千雪,唉声叹气道:“姑娘,不瞒您说,这桃源县最近不太平啊,你确定要孤身住下吗?我呀,看你长得不差,要是有所差池,小店担当不起啊……” 这店小二说话吞吞吐吐,叶千雪知道他是怕引来那恶贼一剪梅,不等他唠叨完,便抱拳朗声截道:“这位小哥,我有些武艺在身不妨事的,加之城里也就此处可以下榻,这样,我出双倍的价钱。” 店小二见她彬彬有礼,特别是那声小哥叫得自己倍感受用,越发觉得眼前这女子顺眼了许多,可想了想这几日的见闻,只得苦着脸堆笑道:“姑娘,这,唉!” “三倍,” 叶千雪伸出葱花般的三根玉指依然平静道。 “姑娘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三倍外加这粒碎银劳烦小哥照看下我的马匹,余钱就权当辛苦费好了。” 叶千雪这般说着即刻变戏法儿般取出一粒碎银随手往前一掷,小二眼前银子飞来下意识双手接住,却不料接银子之时身旁露出些许空隙,这女子也就旁若无人地迈上前来。 原本挡路的小二眼看这女子硬闯,不知是银子的关系还是怎的,居然鬼使神差地闪身让路,待得回过神,看了看已然径直走上楼梯的叶千雪,方要出声说些什么,却听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有什么吃的随便上点来外加一小壶好酒,饭菜送到顶楼,没别的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我若是困了自会下来找你安排房间。” 这万花楼的店小二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的人,可今晚这位姑娘诸般行径倒是令他啧啧称奇。不过来者即是客,瞧在银子的份上,只要不是那一剪梅管她谁来都是好菜好酒的伺候着就是。店小二边想边掂了掂手中尚有余温的银子,美滋滋地忙活儿去了。 片刻,这万花楼临窗处却是掌起一盏明灯,在这昏沉的夜幕中显得尤为扎眼。 掌灯的自是店小二,坐着的便是叶千雪,只见那店小二吹灭手中的火折子才笑着赔罪道:“姑娘,您多担待,由于大厨都歇下了,热菜是没有了,这是小的特意为姑娘炒的一盘葱花鸡蛋以及今天刚出锅的小半斤牛肉,闻听姑娘还喜好喝一壶,这盘万花楼特制的酥油花生就免费给您当下酒菜了。” 叶千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望着窗外茫茫夜色道:“如此多谢小哥了,下去歇息吧,没事不用上来。” 店小二应声下楼,叶千雪也不挑食,拿起木筷就着酒水吃了起来。 过得小半炷香后,盘中小菜已被吃下一半,叶千雪又看了看窗外,见那月头偏西,方才端起酒壶提着长枪翻身出窗,双脚刚踏檐脊复又纵身一跃,便如飞燕出巢般转眼立在了万花楼的塔顶瓦檐上。冷风徐来,四下俯瞰,借着月光,桃源县鳞次栉比的青砖碧瓦便尽收眼里。 这叶千雪自小体弱多病尤为怯寒,每每发病时需喝烈性陈酒抵御寒气。幸好叶天朔为其女寻着了一位无名道人。 起初这名道人不肯透露道号以及师承,叶天朔心下很是芥蒂,可见他日以继夜教爱女吐纳之法,意在固本培元,几番授业中全然不似作伪也就勉为其难姑且一用。不想三五年下来,叶千雪竟是身强骨健再不惧寒暑,待得七八岁后已是百病不侵,叶天朔大喜过望亲自向那名道人道谢时,却见此道人留下书信一封业已云游他方。 信上寥寥数字也只是些嘱咐之词:本派心法令千金已初有小成,贫道十年蹭吃蹭喝,如今自当离去。之后王爷须教其武艺令其每日活动筋骨,如此又过十年或可压制体内与生俱来的阴寒之气。 这道人从始至终丝毫未透露来历,不过叶天朔已然对他言听计从,便将祖传叶家枪法传于其女勤加习练,致使如今的叶千雪身强体健,英姿勃发,目力更远胜于常人,即使在这黑夜之中辅以那道门心法要看清眼下屋顶的动静也并非难事,只是自小喝酒的习惯也一直遗留至今。 叶千雪沿塔翅稳步走向那半尺宽的檐角,单手将长枪负于身后,虽然万花楼顶夜风习习将身上紫色劲装吹得翻来覆去,可其身形却是在风中犹如山岳般纹丝不动,一双眸子更是不停地来回扫视着各家屋顶瓦面,深怕那自称一剪梅的恶贼从眼皮下溜走。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也合该这假一剪梅倒楣,还真是让她给撞到喽。 万籁俱寂下,只见一黑影从东南角窜上房顶,一路穿屋绕顶,面对断断续续的屋顶却是如履平地,几个兔起鹘落间倏然向西北角行去,速度之快犹如黑夜中的一道鬼魅,足见其轻功着实不凡。 叶千雪瞧其来人,双瞳猛然一缩,提枪纵身一跃,随即一脚点在四层琉璃瓦面上,即刻复跃三层,二层,一层!不待换气稍歇便是一个狸猫翻身,跃至临街的房檐上,右足向下重重一踏,随着一阵极细地碎瓦声响,双足猛然提速整个人犹如一缕飞鸿般疾追而去。 这两道身影一黑一紫,起初相距甚远,可随着时间推移,只见二人间的距离越发拉近。 黑影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微微一顿,不经意间忽然急急折了个弯,飞燕回翔般朝西面窜去。叶千雪追赶得甚快却不料此人说转就转,只得将长枪向前用力一撑,带起瓦砾片片翻飞,‘噼啪’碎裂声中更是夹杂着声声犬吠!顷刻间,足下屋内有人掌灯明火大呼救命。叶千雪唯有心下道着歉意,对前面那黑影的痛恨更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说不得枪尖一提又是一顿重踏,复又提速追上前去。 这二人你追我赶,不知不觉已然离开县城,黑影窜进这城外的桃花林后眨眼消失不见。 叶千雪冲进林中眼前满树桃花朵朵几欲乱花人眼,无他法,驻足一顿观望唯有提枪戒备慢步而行。小半晌,就在叶千雪快觉得那贼人一剪梅已然走脱时,忽感左侧树梢冷气袭至,叶千雪闻风而动,按枪提劲,一挥之下却是扫断了桃枝几段,数朵桃花翩然落地,哪有那黑衣人半分影子? 叶千雪见对方如此戏弄自己,不禁美眸生寒:“一剪梅,你若自诩还是个大盗就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难道你还怕一个姑娘家吗?” 这话说完叶千雪原本也只是撒撒气,哪想到,忽然从对面树上跃下一个黑影,只见其人黑衣蒙面,出声调笑道:“姑娘、方才送你的桃枝美不美啊?” “哼!” 叶千雪冷哼不答,进而反握枪柄将枪尖拖于地上,带起片片桃花,向着黑衣人猝然袭去。这边黑衣人不料这她说打就打,就势往树后一纵,刚想再言,却听得‘咔嚓’一声闷响,身前桃树居然被叶千雪这势大力沉一击从中竖劈开来,而枪尖却已准对着自己的眉心急急而下,吓得就地又是一滚,堪堪躲了过去。 这黑衣人还没起身就见那叶千雪劈开桃树错步追来,举枪便刺,只得赶紧唤道:“慢慢慢!叶姑娘,是小爷我啊。” 叶千雪本来趁势追击却不料这恶贼居然喊出自己的姓氏还称自己小爷,就地枪势一收已经想到了是谁。果不其然,黑衣人见她收手即刻摘下面罩,露出真容道:“第二次,第二次了。你知不知这是第二次让我滚地保命了,哪有女人像你这般粗鲁野蛮的,见面就喊打喊杀,幸好小爷机灵否则刚才那一下就给你当作木桩活劈喽。” 见到数人叶千雪态度并没转暖,而是冷冷道:“果然是你扮的一剪梅?” “咦,难道你早早猜着是我?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啊。” “哼,我只知道借过某人的钱,而某人似乎对此耿耿于怀。” 莫少英笑着站起来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残花落叶,走近叶千雪道:“别提银子,提银子多伤感情,小爷可是专程来找姑娘的,感动不,不表示下?” “好。” 叶千雪答应的爽快,欺身上前却是迅速抬手“啪”的一声,鲜红的五指印瞬间印在了莫少英脸上。莫少英顿时一愣,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微微着恼道:“我给银子让姑娘去会情郎,现下又眼巴巴来找你,不感动也就罢了,还给小爷一巴掌?” “若不是看来你对我有恩的情况下,方才就杀了你,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传言是不是真的?”见这叶千雪横眉凝目,冷若冰霜,莫少英不以为然道:“是了,我为找你的确干了些事情……” “你!” 叶千雪不待莫少英再说,翻手又是一掌,还好莫少英机警往后一跃,口中急道:“别打脸!小爷还靠这张吃饭呢!” 见叶千雪面色青气一闪,莫少英再不贫嘴赶忙将全盘计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怕这千金忽然又来一巴掌。原来莫少英自从江陵受命后与方乾胡不为等人商量好,双双演一出好戏,自己假扮那一剪梅,官府那边有方大人上下通气打点,所以这一剪梅这几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叶千雪听完莫少英的讲述这才态度有所缓和却依然细究道:“你是如何做到让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做戏的?” 莫少英双手抱胸,右手摸着下巴,面上微微得意道:“银子自然是真偷了,不过等事情了结后,小爷会修书一封,之后方乾方大人会出面找个理由将银子还回去,当然银子由你们襄王府出了,至于窃玉偷香这等雅事嘛,自然是趁着月黑夜风高,翻掌一手刀!将其打晕往床上一丢就好。待得醒来之时多半以为我坏了她的身子,叶姑娘,你看小爷聪明不聪明?” 叶千雪斥道:“尽耍些无耻手段,要是遇到贞烈女子不知情下轻身怎办,届时你难道要拿命去抵?”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贞烈女子之所以被大书特书,那是因为此类女子罕有之故,要是个个如此就不值得传扬了,毕竟只有自个儿知道的事多半隐瞒不报,而那些在外谣传的人多半是胡都尉事先派出去的手下,更何况……” “何况什么?” 莫少英拉长音调本想假言戏谑几句,但见叶千雪俏脸逐渐生寒,冷声追问下,不得已只好如实道:“更何况小爷每次都是在其屋顶上等这些女子醒转过来后,见没有轻身之念这才离去的。” 叶千雪见他说得不似作伪,转身提枪欲走,他根本不想与这无耻无赖之徒再有任何瓜葛,只是这刚一转身却见那莫少英一个闪身错步挡在面前,一翻白眼道:“叶姑娘,你这大小姐的脾气怎么说走就走啊?” “我不会回去的。” 叶千雪冷冷直言,身子依然绕过莫少英举步就走。可没走几步,见那莫少英也不阻拦却在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心下不由着恼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莫少英讪笑道:“王爷差我带你回去顺便保护你,既然叶姑娘不肯回去,那我只有舍命陪姑娘去那安北都护府一趟了。” 叶千雪不答只将眉头一挑,双腿站定,那眸子仿佛在说:“保护我,就凭你?” 莫少英会意道:“可小爷轻功好,叶姑娘甩脱不得,要不要再试试?” 叶千雪仍是不答只将枪尖虚虚一晃,逼开莫少英数尺,见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犹如狗皮膏药般又贴了上来,不由得玉足轻跺,蹙眉作色道:“你离我远些!” “是,叶大小姐。” 莫少英将每个字的音调拖得老长,以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懒懒地回应道,脚步亦是不忘跟上前去。这叶千雪快他也快,叶千雪慢他也慢,总之就是远远吊在其后,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见她返回万花楼,敲门问店小二拿回马匹,将自己给的荷包拿出付账时,原本给出去的满满一包银子,现下已是干瘪了一半,不禁心下大痛转而眼前一亮当下又有了主意。 叶千雪牵马走出城外后,却不见那厮身影,只道他总算放弃了,哪想上得马来行将数步,却见那莫少英从城内拍马赶至,来到自己身边堪堪勒住马绳,与自己并辔同行。 “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我不需要阁下贴身保护。” 马上叶千雪如此说道。 身旁莫少英神秘一笑,问道:“叶姑娘,身为王爷的女儿平日大手大脚花销惯了吧?我借你的银子还剩多少?” “银子尚足,不劳操心。” 这叶千雪嘴上说得底气十足,可是神情早已出卖了她,莫少英自然将此看在眼里,笑在心头,顺势摸出一块腰牌道:“此去安北都护府万里之遥,一路开销巨大,这块令牌认得吧,王爷说不论行到哪里都会得些方便。” 叶千雪一瞥令牌,却是冷笑道:“哼!亏你自诩小聪明,我爹这是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这都想不到么?”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所以说需要我陪护啊,你看我出面用这腰牌去交涉,你呢就在暗中享福,这样王爷又不知我已找到你了,怕什么?” 见叶千雪并不回答,莫少英又接着道:“叶姑娘去过安北都护府么?” 叶千雪应道:“当然去过。” “哦,那你路途熟悉不?沿路都有王爷安插的岗哨关卡,城里更是有你父亲的暗哨,另外据说什么十二飞骑也派出来一同寻你了,而我呢就是新添的十三飞骑。” 叶千雪一听十二飞骑全体出动,眼眸一惊之下,忙道:“你有办法避开他们?” “没有。不过呢,我这有张王爷给的‘山河行军图’,我们可以通过这张图避开很多官道要途上设置的暗哨关卡,你看我特意找叶霆标注好的。如此一来这遇上的几率至少减去一半。” 这莫少英说着,手中又拿出一张图纸特意在叶千雪面前晃了晃。叶千雪顺手将图纸拿来,看了看确定是山河行军图无疑,不禁问道,“你是怎么骗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 叶千雪顿了顿不说话了,只是这次她也未再赶他走,只将马鞭打得噼啪作响急行而去,身后的莫少英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禁莞尔一笑,旋即拍马赶上。 夜幕下,黑白双马披星踏月、劲蹄扬灰,周遭景物犹如跑马灯般倒退而回。 ------------ 第十八章 十里闻太素 俗话说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这江南四月经过梅雨滋润,景趣更甚旧知。“十里烟柳漫长堤,万千飞絮乱人心,百里泛舟轻波上,一城花海拢翠纱”说的就是这江南金陵府。而金陵府中最为远近闻名的当数那秦淮河岸。 河道上,一艘乌篷船缓缓行于其中,在这众多红妆绿抹金粉楼台的画舫间显得尤为打眼。时近午时,画舫中的小姐姑娘们多半闭门休憩,养足精神夜揽佳客,所以这乌蓬船飘于河上一路鲜人问津,无阻无碍直向那秦淮河中一艘大型画舫划去。 这大型画舫名叫“天心舫”,是秦淮河中拔尖儿的大船,周身由白玉镶楠木构成凤头鸟身般的船骨架,甲板上竖立着三层金碧高阁,其上雕栏画栋漆光可鉴,远远瞧去犹如河中一只白玉凤凰般映日显姿色。 以往、天心舫并不接待一般的游客,即便是王公贵胄也要事先知会提前相邀才行。可今日这乌篷船却是旁若无人般横靠于天心舫旁,不等船身停靠稳当,一人身穿湖色袍衫,身形晃晃悠悠地踏出船头以一招“澄萍望月”纵上甲板,仰头干尽壶中酒水后随手一甩,酒壶“扑通”一声摔进了河里,打了个酒嗝方才扯着嗓门嚷道:“夙瑶,本道爷看你来了,好酒还有么!快快拿来解馋,哈哈哈!” 有这等大嗓门的人多得去了,但是能在秦淮河上如此煞风景的就要数即醉这厮了。天心舫上的身穿翠绿褶裳的丫鬟们闻声回首惊见来人,便如同撞鬼般一窝蜂躲进舱阁里通风报信去了。 即醉对此早也司空见惯,不慌不忙踱至一旁,单手绰起木梯将它搭向乌蓬船,方才听到舱内一声慵懒的回应:“我当是谁呢。道长这次来是来看我这个人呢,还是来寻我酿的酒呢?不过不管怎样,你得将上三回的酒钱一并付了,否则但凭道长这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小女子端是不敢再行赊欠的。”语罢,那舱内阴影中缓缓行出一位佳丽,人未现不知姿色如何,可听其语调却似那黄莺出谷般婉转清脆。 即醉听着那熟悉的腔调不以为然道:“哈哈,不忙要账!不忙要账!这回我在半路救了贵坊弟子一命,这一条人命总抵得过赊欠的酒资外加五十坛陈年花雕吧。” “哦?” 小声惊讶过后,一位身穿白色素裳,头绾飞仙髻的女子从阴影中款款而出,瞧其面目,虽是笑靥如花,可那柳叶眉梢分明带着三分不信与隐隐戒备。这女子便是即醉口中的夙瑶,担任太素坊中掌针、舞綉、纳云,采机四秀中的舞綉一职,位高权重执掌坊内一切外务,可以说是坊主卓虞晴之下的第一把能手。 而就在夙瑶将信将疑时,就瞅见船头一位手持本坊佩剑以及一身素衣白裳的女子正缓缓登梯上得船来,看清来人面貌后美眸不由一亮忙不迭地迎上前去,脆声唤道:“原来是素衣妹妹!旬月不见人都清瘦了些,可是在外受苦了?来、跟姐姐进阁舱好好叙叙话儿。” 夙瑶有意将即醉晾在一旁,白素衣虚推双手,腼腆道:“姐姐不忙,我还带了两位朋友前来。” “朋友?” 夙瑶眸光一转,只见木梯上先后登上两位男子,这两人不论是神态还是举止与即醉大相径庭,甫上船来便即行礼。一位身穿墨色襦衫,面容俊朗的男子更是上前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仲卿,向夙瑶姐姐问好。” 夙瑶并未立即回话而是定眼看了看这小子,见他被自己瞧得眼神游离不敢直视,复又瞧了瞧身旁的白素衣,心下顿时一乐,素手掩口,启唇试探道:“哟、这声姐姐叫的我心都化了,嘴巴一来就这么甜,素衣妹子我看你得小心些哦。” “啊?” 白素衣稍愣,回过味来便觉有些耳热,转移话题道:“我给姐姐介绍一个人,这位便是多年不见的客卿……。” 说着、白素衣将一路上如何遇到祁彦之,如何从官府中脱困又如何遇到花谷飞鸽唤来即醉,期间对他是赞不绝口,听得夙瑶面上惊疑不定,频频望向这个一直未曾说话,又不知真假的客卿。 只见他长发披于白色锦缎之上随意绾了发髻束于身后,额前一缕青丝从鬓边垂到衣襟,脸上一抹有意无意的笑容显得从容不迫,给人一种高山流水深不可测的神秘。夙瑶将他的样貌从头到尾反反复复打量了三遍,凭着这十几年来的阅历依然无法瞧出丝毫端倪。 正踌躇间,却听到此人微动袖袍,作揖道:“云踪山祁彦之,特来拜会,闻说太素四秀剑舞卓越深得坊主的真传,今日得见舞绣姑娘双眼湛然,神光内敛,方才步伐轻盈又暗合太素玄经中的九九之术,想必那剑舞已然有了六、七分火候,只是……。” 这祁彦之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却将夙瑶的武功路数说得分毫不差,就连那自身水准也是说得八九不离十,说到最后见他欲言又止,不禁急急追问道:“只是怎样?还望先生指点。” 祁彦之稍作沉吟,复道:“在下有幸目睹老坊主亲自剑舞。老坊主的剑舞可以说是动若雷霆静若处子,将凌厉的剑法融于曼妙的舞姿中起到刚柔并济行云流水的妙用,而反观姑娘的步伐,却是柔和有余少了些凌厉的味道。” 众人闻言表情不一,其中当数夙瑶最为惊讶,当听到此人说亲眼见过卓坊主剑舞,心下狐疑更是尽去,端庄敛衽一礼,:“太素坊舞綉夙瑶恭迎客卿回坊。” 祁彦之笑道:“姑娘不怀疑在下客卿身份了?其实我这里还有一块阳玉可作凭证。” 夙瑶双颊微红,盈盈又是一拜道:“能亲眼见到坊主身姿的男子屈指可数,而令坊主甘愿为其舞上一曲的更是凤毛麟角。就算区区夙瑶也只是在授业时得闻见其姿。坊主说剑舞与个人的心性有关,夙瑶不才沾染世俗已久,修为上早已不能臻至“剑心通明”的境界。倒是我这素衣妹妹心性坚定、淳朴无垢倒是块学武的料子,而这次江陵之行多亏有客卿相助,夙瑶拜谢!” 祁彦之微微一笑,一旁即醉听二人话语,早已耐不住这船上隐隐飘来的酒香,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道:“停、停、停,你俩酸够了没有,互相吹捧也就罢了,居然只字不提我这个救你等逃出魔窟的大英雄,大侠客。不吹捧也就算了,有好酒作为补偿也行啊。” 这即醉满腹牢骚甫一脱口立刻被夙瑶翻眼瞪回肚中,不禁摸了摸头,示好道:“好夙瑶,快告诉我‘陈年花雕’都藏哪了,这样您好赶快带着这几位去太素坊,我呢就自个儿去取用,不劳费心,不劳费心。” 这话刚说完一旁莫仲卿忽觉脸烧的厉害,初次见这即醉宛若天神降临,往后虽是有些神神叨叨可也勉强算作高人的古怪脾气,可是现下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百般相求,就差摇尾乞怜了,前后对比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心目中原本的大侠形象轰然崩塌,正兀自叹息,只瞧那夙瑶妙目流转,道:“哼、好吧,夙瑶就看在救下小坊主的面儿上将前账一笔勾销,至于酒呢就在原处放着,道长这明知故问的计量可耍得不太高明。” “是是是,不高明,不高明,你们聊!慢慢儿地聊!。” 这言未既,即醉一顿敷衍后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猫进了船舱内,瞧那迫不及待的架势若不是夙瑶答允,说不得就要为了解馋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来了。这即醉前脚刚走,祁彦之眉头轻皱,问道:“即醉常常来这天心舫喝酒么?” 夙瑶恭敬应道:“回客卿,这厮隔三差五来这讨酒喝,一喝便醉,一醉之下连日不归,不付银子倒也罢了可这人不吃不喝睡在酒坛上怎么叫都不醒。姐妹们担心他就这么睡死过去,所以想着方儿叫醒他。有一次,将他绑在酒坛里置于这河中逼他醒来,却不料绑得不大结实,刚一入水、人便脱了酒坛沉了下去,众姐妹还没来得急呼救,只瞧这人不一会儿却是自个浮在水面上继续呼呼大睡,将他捞起来后发现呼吸顺畅,滴水未进鼻腔,想必道行深厚根本不用进食,从此以后啊,也就随他去了。” 夙瑶将这事缓缓道来,听得莫、白二人目瞪口呆,而祁彦之却是若有所思,追问道:“那他除了这天心舫之外就没去那江中太素坊吗?” “这…应该没有,内坊门禁森严,掌针、纳云、采机,三秀个个都比我武功好,就算这厮道行再高逃过三位姐妹的眼睛,难道能避过坊主不成?” 这夙瑶这般说着,见祁彦之点了点头,方才续道:“祁客卿远道而来,请去舱内稍作休整,弟子夙瑶这就命姐妹们将船行往江中太素坊。” 说完,只见夙瑶对着祁彦之复又敛衽一礼,拉着白素衣高高兴兴地走在前头说着悄悄话,祁彦之与莫仲卿二人在后头远远吊着。一路走来,由旋梯而上,发现舱内干净素雅,不染纤尘,显然有人每天打扫。 夙瑶将祁、莫二人安排进三层一座明玉雕镂的舱内后便拉着白素衣退了下去。不多时,只见这天心舫缓缓调转凤头,拉起主帆向着秦淮河的源头行去,行至源头入了江心,天心舫上的翼帆相继展开,犹如凤凰展翅般向着太素坊极速行去。 江南太素坊平日在各地收留孤女幼婴,耐得住清修者便将收入内坊习武,而资质一般又耐不住寂寞者则教以歌舞、女红等聊以谋生,故此坊中分以内外两坊,外坊传于俗世,多能歌善舞,灵织妙纺之辈,其内坊则是以修身为己任,教习弟子琴棋书画女工歌舞之所,自然、保护各地外坊不受世俗欺辱也是其职责所在。 素坊初代掌门人据说是位男子,因年代久远姓名早已不知,只是将一脉剑舞以及太素玄经流传了下来。而后到了公孙氏这一代,太素坊为了收留更多的孤女,便渐渐在外拓展出了外坊,以期这些女子有一技之长得已在世俗有安身立命之所。 可自从有了内外坊之别,太素坊也逐渐与世俗接轨,又经历代掌门的苦心经营后,近十几年来,坊内从起初主动去收养孤女逐渐演变成一些穷苦父母主动送女儿送入坊内,以期习得一技傍身,从而安身立命。 自然,这其中亦有权贵遣媵妾来坊受业,故其规模虽日渐昌盛,可资质难免良莠不齐,加之太素坊树大招风,鹊名在外,许多权势能贵动了些歪劣心思,打着慕名而来出资赞助的旗号,实则暗中物色妻妾,目的相当不纯。历代坊主不堪其扰,终是谢绝了这些达官权贵,而这群人见内防如此不近人情,也就流向了外坊之中。 所以,本以卖艺不卖身为宗旨的外坊,因为流俗的倾轧及诱惑,大有向民间青楼发展的趋势。 因此近年来,内坊姐妹们多有瞧不起外坊姐妹、认为不能洁身自好反而自甘堕落,而其外坊弟子更是不待见这些不知生活疾苦的清高之士。 故此,内外两坊之间的隔阂渐深,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为了缓解这一危境,历代坊主曾有过内坊不限资质去留任意的方法来遏制颓势,可即便如此,内坊还是人丁寥落。究其原因,不外乎内坊规矩甚多,大半女子艺成之后也过不惯清苦潜修,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不过到最后能留下来的多半是耐得住寂寞的女子,故此内坊中人不受外欲所惑,甚至多半终生不嫁。 太素内坊不比外坊那样九州各处遍地开花,而是独守在江中岛屿群落,岛与岛之间为了方便来往皆是飞虹廊桥,环环相连。待得数缕阳光破开岛屿周遭缭绕的水雾,方能瞧见大片绿荫遮掩下,那隐隐绰绰的青砖黛瓦,流檐翘角,桂殿兰阁,亭台水榭。 天心舫驶进内坊船坞,众人离船靠岸,踏上一片灰白色的沙地徐徐向岛中移动。一路行来,绿树夹径,鸟语花香,行至尽头,却遇一门庭院落。 中有一大门向外洞开,周遭被白墙飞檐阻断了去路,透过墙上花窗可见到里间层楼叠院,曲径幽深不知几许。门口左侧一处年代久远的白玉碑上则是镌刻着三个大字:太素坊。当众人拾级而上入得门中,莫仲卿落于最后却是恰巧看到石碑右下还有一排极细的娟秀小刻,上书:太上忘情,无方素心。观其字与“太素坊”那苍然浑厚的笔法截然不同,显见是后来者添刻,莫仲卿望着那八个字心中若有所思。 甫进门来,跟上众人脚步眼见门内也无弟子职守,正纳闷间,却见为首的夙瑶停步于前,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出声道:“掌针姐姐,素衣妹子带着两位客人回来了,劳烦姐姐带去会见坊主。” 这声音虽不大,却是于四周回声悠久绵长,不知靠什么机括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过一会儿,一声夹杂着丝丝威严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知道了。” 夙瑶听得这声回复,转首附耳对着素衣嘱咐了几句,忽又望了望莫仲卿,道:“待会儿你这小子别乱说话,掌针姐姐在我们四人中最是古板严厉,可不是我这般好相处的。” 莫仲卿闻言未及回话便听她复又转首对着祁彦之端庄一礼:“夙瑶俗务缠身,就让掌针姐姐陪同客卿去见坊主,明日一早,我会将天心舫驶回等候客卿,届时若有雅兴游览金陵请让夙瑶再行陪同。”说罢复而敛衽一礼独自折回。 这莫仲卿心下早已对方才那古怪的回声频频意动,夙瑶刚走便暗中四处张望了起来,若不是碍于身份说不定早就东摸西瞧四处走动了,白素衣见他如此,不由微噙笑意道:“仲卿,你别看了,其实这回声是……” “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女声自然不是莫仲卿,而是出自远处白衣女子之口,只瞧她身着白衣素裳,冷眉淡目面色肃然,虽说仅仅三个字却让白素衣惊得一颤,忙道:“没、没什么,只是这位莫…少侠想问问那回声怎么传出的。” 掌针怫然不悦:“哼!谁准你将本坊传音之法私泄于外人的?” “可、莫少侠不算外人。”白素衣怯生生地回道。 掌针一听目光如电,在莫仲卿身上来回一扫又望向白素衣道:“不是外人?难道你这小妮子出外一趟就忘记内坊的规矩了。” 一旁莫仲卿原本见白素衣喊自己仲卿心下不由有些高兴,未及回味就见素衣已受连番叱责,心下莫名不乐,一步上前不卑不亢道:“掌针姐姐误会了,素衣姑娘说在下不是外人,是因祁先生乃是贵派客卿,而先生也是我的半个师父,故此当与贵派有些渊源。” 莫仲卿情急之下明知这话说的有些牵强,满以为掌针会将矛头指向自己,却不料她竟似没有听见般望也不望自己继续对着白素衣道:“轻易相信他人,无端沾惹尘缘,身为掌针就罚你抄写三遍‘内坊教规’,今晚就给我,你服是不服?” 白素衣底眉敛目,咬唇作声道:“素衣不敢不服,这就去抄写经文。” 白素衣前脚欲走,身后莫仲卿见这掌针如此咄咄逼人,方要再行出言帮衬,不料身侧祁彦之已截口道:“朱小丫头不认识在下了么?这当了掌针后脾气可越发的像老坊主了。” 掌针一怔,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讶然,随后走进祁彦之,定眼一瞧,好一会儿方才见礼道:“弟子朱剑秋失礼了,不是不认客卿,只是不敢相信一别多年客卿还是如此年轻,可见医术越发的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卖在下一个薄面,就此作罢吧。” 祁彦之这般说着,掌针犹豫片刻却真道了声“罢了”末了,又道:“既然真是客卿回来了,那请跟随剑秋,坊主现下正在落霞轩。” 说完便即当先迈步,白素衣眼见祁彦之轻飘飘一句话竟让掌针改了主意,这可是过往不曾有过先例,越发觉得祁客卿的身份着实神秘。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方要抬步跟上众人,却瞧见莫仲卿在那等候自己,不禁神色为之一黯,刻意冷淡道:“莫少侠,你走前头,不用特意等我。”莫仲卿闻言一窒,只好跟上祁彦之向院落深处行去。 ------------ 第十九章 百里起风波 行不多时,一缕琴声随风传来,缓如溪水流泉,脆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空灵有质。随着琴声渐清,一丝歌声却是悱恻辗转,酥人心扉: “人当秋、月当秋,叶恨花离水自流,青丝化白头;孰凝眸、徒凝眸,过尽千帆不是愁,伤别白鹭洲……” 歌声徐徐,悲不自胜,待得一曲唱罢却不想琴声忽而由慢转快、转悲到欢,歌声也是透着绵绵喜意:“妾采东茶山南山,南山遇君斩祸端,祸端尽剿君自去,自去何必复回还?妾心暖、妾心欢,君为妾身筑剑轩,只道二人把家圆……” 歌行至此莫少英心怀向往,暗道不知又是哪家英雄侠客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谈,孰料一曲歌至半途,琴声戛然而止,转而又复沉沉:“谁曾料,残烛冷孤衾,簪誓钿盟何处寻。当初不闻君无意,何故夜半诉衷心,君行远,妾泪盈,太素坊外雨未停,江头潮已平。” 歌罢,四人也恰巧抵达落霞轩,隐约见一蓝衣女子坐于亭中,离得近了,才知这女子着一身百花绢衣,木簪斜入云鬓,玉颜不施粉黛,双眸凝愁痴望潭面,几缕青丝垂至胸间,一双削若春葱般的秀指轻抚琴弦却是再无乐响可闻。 这人就是太素坊坊主卓于晴。掌针见她如此,示意三人在转角等候,自己则快步上亭去,边走边出声提醒道:“坊主您怎的又弹这种期期艾艾,伤情伤身的曲子了?让别人瞧去有失身份不说,闲言碎语定会更加多了。” 掌针与卓于晴平日亲如姐妹,每每见她弹这首曲子,自然知道她又在想谁了,然终究没有她这般感情经历,所以只得让她莫弹这些个伤春哀秋的曲调。而卓于晴自是承其好意,不能强辩只能掩去眉间的哀色,面带七分笑意三分微嗔,道:“是、知道了,掌针姐姐,我只是闲来无事弹一弹这历代坊主留下的“孤月明”看能不能有所体悟罢了。” “每次都这样说,可每次……罢了,你那宝贝徒儿素衣回来了,她…” 这掌针话未完,便见卓于晴霍然起身,下得亭来寻眼望向拐角又是一惊,因为相随白素衣而来的居然还有两位男子,而其中一位神态仪容极似相熟旧友之人也正一住不住地望着自己。 只瞧他举步上前,双手微微作揖道:“坊主别来无恙。这首‘孤月明’不论是唱功还是琴技都已有老坊主九分水准。” 说完,人也恰巧走至卓于晴跟前侧身让出视线续道:“祁某给坊主介绍,那位是云踪派莫掌门高徒莫仲卿,精于卜算之术,跟着祁某学些了些医术也算半个徒弟。仲卿,快来见过卓坊主。” 这莫仲卿兀自沉浸在方才的曲调中,不曾听到祁彦之的呼唤,身旁白素衣不禁替他心急,看了看掌针站在坊主身后并望不到这边,不禁咬了咬薄唇,伸出手来偷偷拉扯了下莫仲卿的衣袖,目光仍向着前方小声提醒道:“莫少侠,客卿喊你过去见礼。”说完往立刻低头肃穆,恭敬如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卓于晴将这欲盖弥彰的小把戏看在眼里,目光望着这俊朗的少年,眸中微微一亮。 再说莫仲卿被这一拽之下方才回过神来,忙及上前微表歉意道:“云踪派莫仲卿见过卓坊主,方才只顾回味坊主弹奏的曲子,还望恕罪。” “嗯。” 卓于晴轻声一应算作答礼,一张玉容似笑非笑,一双眸子却是紧盯着莫仲卿上下打量,仿佛真要看出一朵花儿来才算满意。可事实上莫仲卿身上非但没有花,甚至就连衣角起的一丝绉子也被他迅速抹平,道:“在下一路来的仓促,还未曾有工夫整理衣装,唐突之处,还望坊主见谅。” 莫仲卿本以为这话说得稳妥无疑,不曾想那卓于晴却是“噗哧”一声轻笑,眼露狡黠之意,语气诙谐道:“我瞧你是客卿的徒弟,人倒是长得不差,心思按理说也应通透才对,不曾想也是蠢驴一头。” 莫仲卿心中一凛,自知会错了意,然话已出口不能回转,只得含糊其辞,唯唯诺诺,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卓于晴见着不由笑得更为欢脱,完全不顾一坊之主该有的威仪,直到听着身后掌针故意咳嗽提醒,方才有所收敛道:“你这呆子还是同客卿坐于一边慢慢沟通沟通,待我问问素衣事情办得如何再来招待二位。素衣,此去江陵如何?” 卓于晴这般自顾自地说着,祁彦之也不着恼,拉着莫仲卿坐于一旁石台上,听着白素衣将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待得讲完,不仅是掌针眉头深锁,就连卓于晴也是频频皱眉,叹道:“那玲珑阁商丘影不服内坊管教也是意料之中,可是那花谷一遇却是意料之外,若不是亲耳听见还以为那妖族早已销声匿迹了呢。” 末了,只见她走到祁彦之身旁,盈盈一礼道:“卓于晴多谢客卿一路照拂小徒,就是不知客卿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祁彦之望着他,故意顿了顿,才道:“若是无事,就不能来看看坊主吗?” 卓于晴是个玲珑心思,见他如此口吻,秋波一转,就道:“掌针,你先下去忙吧,素衣也带这位莫少侠四处转转顺便安排下两位的住处,我同客卿还有事要说。” 见掌针与莫、白二人相继离去,卓于晴回到亭内挨着石桌坐下将鬓边青丝拢于耳后,小半晌见祁彦之仍不改口,终是忍不住道:“即醉他过得还好吗?” “不太好,装疯卖傻整日买醉。” 祁彦之木无表情,如实说着。 卓于晴玉指微微一颤道:“他这是何苦,不行,我需想个法子断了他的念想才好。” 祁彦之不答,一对眸子淡淡地注视着卓于晴,直到她被自己瞧得有些脸红,方才肃然开口道:“坊主若是真这样想,我祁彦之倒是可以代为帮忙。” 这般说着,信手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沉声道:“坊主知道我会些医术,而这药可以让人将过去所有事情忘得很快,只要连续服用数天,不出三五月,过往之事很快就会被抹去,即便再刻骨铭心也保准忘得一干二净。之后停药,三五日内记忆力就会恢复如常,再之后他就会邂逅其他女子,与其他女子有自己的孩子…至于你的一切,将被永远遗忘…” 卓于晴听到此处急忙阻断道:“别说了…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祁彦之将药瓶收于怀里,卓于晴仍是一转不转地盯着药瓶,轻声道:“你会不会……?” 祁彦之截道:“不会,是药三分毒,让人遗忘的药物多少有些副作用,何况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卓于晴舒了一口气,又轻声道:“一别多年,客卿还是喜欢开玩笑。” 祁彦之直起身来,向前踱了两步,应道:“可在下这次前来却不是来说笑的……” 说着话锋一转,竟道:“白素衣可是你亲生的?” 卓于晴不料他冷不丁有此一问,猝不及防下微微一愣,忙肯定道:“是的。” “是他的?” “不是。” “嗯,那便不是了。” “啊?” 这没人没尾的一问一答说得十分突兀简短,令人颇觉莫名其妙,即便是当事人卓于晴也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见已说破,索性面带三分不悦道:“客卿这么关注素衣身世作甚?不错,她却非我所生,但八年前我从雪地里将她亲手抱回养到现在,即便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外人说她是我亲女儿也不为过。” 祁彦之道:“所以你干脆认了?” 卓于晴眉色一挑,道:“不仅认了,我还要将坊主之位交给她,这次让她孤身前去江陵就是为了增长其阅历好让她在不久的将来接替我。” 卓于晴说完,特意扫了一眼祁彦之,言下之意仿佛在说:“我就是这么任性,咋地吧。” 即便是撒气,这般蛮狠的态度也本不该出现在一坊之主的身上,但祁彦之知道这便是卓于晴最真实的一面,她当然也有权力这么做,甚至更过火。 祁彦之自然知道这些的,他也总是比常人知道得更多些,所以此刻也不惊讶,反是慢慢踱至亭内,复又坐在卓于晴对面,正视卓于晴的双眼道:“白素衣的事可以不管,只是那各地外坊这几年日渐脱离内坊的掌控,内坊却是视而不见,如往常一样仅仅是指派弟子四处巡视,想必这等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您又准备什么时候下手呢?玄真公主殿下。” 当最后几字落于卓于晴的耳间,只见她面色倏忽一变,单手飞挑琴弦,一勾一放,“嘣”的一声一股无形剑气立刻飚向祁彦之,激得他周身月白长袍鼓荡,衣襟“嘶”的一声已破开一道口子,而身后不远处的桂树竟齐腰折断。 面对这般猝然而起的杀意,祁彦之却是神色如常、好整以暇道:“公主明明不会痛下杀手又何必作戏?” 卓于晴双眸寒星似点,盯着祁彦之道:“果然是老坊主的客卿,什么事都瞒不住,阁下是何时知晓本宫身份的。” 祁彦之略一思忖,慢道:“不仅是在下知道,老坊主也同样知道。太素坊日益坐大,朝廷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灭了太素坊,二是将其收归己用。玄真公主卧薪尝胆拜入内坊,仅仅数余年间便得老坊主的青睐,这朝廷的意思岂不显而易见。 卓于晴在听,只是此刻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祁彦之自顾自道:“五年前老坊主本是想将这位置传于朱剑秋,可他老人家知道,以朱剑秋那耿直的性子这内外坊纷争下端是讨不得半点便宜,所以最终还是将位置传给了八面玲珑的公主殿下您。当然、老坊主也是有其私心的,传位于公主殿下一来若是挑起内外坊之争的幕后推手是朝廷,那这场多年祸患便会消弭于无形,若非、即使内坊往后没了外坊的支援,有公主坐镇自也不会就此消亡,这救济孤女之事才能得以延续。不过,若不是公主天资卓越兼又心性纯合,即使朝廷拿刀架在老坊主脖子上,她老人家断也不肯的。” 卓于晴听到此,目光平静道:“那现在客卿见本宫对太素坊内外纷争不闻不问,是想取回这坊主的实权,以客卿的身份重掌大权了?” 祁彦之洒然一笑,“怎会呢,唇亡齿寒休戚相关,公主殿下是聪明人。” 卓于晴双眸一凝,微露狡黠之色道,“本宫发现客卿是越发的神秘了,要知太素坊从不收男子,更别说让一个男子担当客卿之位。当然了,本宫即便再好奇也不会去问阁下如何当上太素坊客卿的,这就好比客卿不会向他人透露本宫的身份一样。” 祁彦之抚掌应允道:“在下并不会多嘴,公主殿下大可安心。” 这两人你来我往,面上皆是一般和颜悦色,而出口的语句却是争锋相对,不消片刻却又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协定,祁彦之起身步出亭外,一场不见硝烟的争执眼看就要落幕,只见他刚走数步忽而转身又提问道:“公主捡回白素衣时,她大约多大。” 卓于晴笑道:“这个本宫怎会知道,只是她走路还不大稳当。” “嗯,多谢公主相告,在下告退。” 说罢,祁彦之信步而去。 …… 金陵风景如画,着实令人流连忘返,不论是一如人间仙境的太素坊,还是那秦淮夜游画舟,金陵桥头倚栏骛望,只要有白素衣在的地方莫仲卿无不甘之如饴。 夙瑶与祁彦之倒也甘作陪衬。而古人说的乐不思蜀大约就是莫仲卿这些天来最真实的写照。只是他始终没有忘却二师兄也对素衣抱有相当的好感。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替二师兄“看着”素衣的,只是他不知这份感觉什么时候变了味,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情不自禁”却又不能直言坦露的苦楚。 这天,莫仲卿如往常一般等着白素衣来领着自己和祁彦之出去游玩,焦急盼望自是不消多说,好在白素衣如约而至,可脸上却是神色慌张,进得门来忙对着祁彦之道:“客卿,出事了,坊主唤您前去商量。” 莫仲卿不曾见白素衣如此焦急过,随口道:“怎么了?” 白素衣回道:“纳云姐姐出事了,具体到了百花厅再说,你也来吧。” 三人从岛上云竹阁出来直奔太素坊百花厅,这百花厅平常接待贵客以及宣布重要事宜时才会用到,足以说明此事干系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甫进门来,只见舞綉夙瑶,掌针朱剑秋以及坊主卓于晴三人已等候多时,众人脸上皆是愁云密布,唯有卓于晴见到祁彦之来后面色稍霁,轻举莲步,走上前来,将一封信笺交于祁彦之手中,沉声道:“客卿先看看。” 祁彦之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五个业已暗红干枯的大字,上书道:“嵩阳县生变” 祁彦之双目一沉,手指轻轻摩挲字迹方又凑上前去深深嗅了嗅,笃定道:“是人血。” 这一听之下众女更是深眉锁目,夙瑶则益发焦急道:“这可怎么办呢,纳云妹妹至今未归,怕是怕是……” 卓于晴见状忙走上前去安抚道:“纳云妹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本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况且血书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卓于晴虽是这般相劝,其心里已是大为不安,双眼瞥了瞥祁彦之,继而言道:“不过信是用信鸽传回来的,而这只信鸽是纳云临走时我特意让她带上的,现下信鸽飞回,不论血书出自谁人之手,纳云处境多半不妙,敢问客卿有何高见?” 祁彦之不紧不慢道:“祁某虽忝为本坊客卿,然多年来未曾回坊一次,对坊中事宜可说是诸般不明,如此重大抉择还是交由坊主亲断才是。” 这一番说辞原本就在卓于晴的意料之中,她应道:“血书是真是假姑且不论,纳云连月未归才是首要之事,必需派人前去查看。但那外坊皆知我与四秀情同姐妹,由此看来,那嵩阳县群芳阁主人吕妹妹怕是想见见我这个内坊坊主了。” 卓于晴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显见她自知那外坊已不在掌控之中,此一去怕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掌针一旁听着,当即截口道:“不可,既然明知有可能是诸外坊合谋之举,那坊主就更不能去。还是由我带姐妹们前去质问纳云妹妹的下落!” 这卓于晴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神色不动的祈彦之,应道:“掌针姐姐莫急,我并未说我亲自去呀,掌针姐姐也需留下来留下来陪我演一出戏。” 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册经卷,掌针与夙瑶骤见此物神色皆是一变,就听得卓于晴沉声道:“白素衣听令,本坊主现将‘太素玄经’交由你来看管,还不快上来领受卷册?” 言罢,在众人错愕中却是亲自举步上前将卷册放在白素衣的手中,见她直愣愣得看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禁眨了眨眼道:“我要你扮成我的模样去嵩阳县一趟。” 《太素玄经》中记载着内坊的所有绝学精要,同时包含着一些古代人文记事以及历代坊主的见闻,可以说是太素坊历代坊主从不离身的信物。 握着如此沉重的卷册,白素衣有些着慌道:“坊主可是太过儿戏了些?要扮你,也应当掌针或者夙瑶姐姐,至于这《太素玄经》在弟子手里怕是力不从心,护不得其周全,万万不可交由素衣看管。” 卓于晴见白素衣不肯收下,耐着性子和颜悦色道:“怎么不能?一来你平日跟着我对我的一言一行自是了若指掌,再来外坊的姐妹平日又不来这内坊自是对我相貌不太熟悉,他们只知道《太素玄经》从不离坊主身,有此物证明更令人信服,所以你扮我最为合适。” 顿了顿又道:“另外此去龙潭虎穴,多半凶险异常,带着此物一来危急时可交给那吕步佳换得姐妹和你自己的性命,二来这路上还可以自行参研参研,除此之外我会让夙瑶以及内坊数十名姐妹与你同去,人多也有些保障。” 不待白素衣答话,朱剑秋向前一步答道:“《太素玄经》为坊主信物,绝不能拿出交换,还是由我替夙瑶去。” 卓于晴摇了摇头道:“不妥,你身为掌针在内坊修行多年足不出户,武功再好多半抵不过人心险恶,加之夙瑶身为舞綉常年执掌外务,这与外坊联络也是经由她手处理,派她同去不会叫人起疑,更况且这内坊还需你同我一起坐镇才是。倘若所料不差嵩阳县生变一事又为真,那内坊绝不会安稳了。” 末了,只见她话锋一转,悠悠道:“只是此去嵩阳实在凶险,我仍是有些担心。” 舞绣道:“还请坊主宽心,我定会将众姐妹一个不差地带回来。” 卓于晴点了点头却是不答,反是望向祈彦之道:“客卿,不知小妹安排得还算妥当?” 这声问询意味深长,仿佛一早就想问了。祁彦之又怎会听不明白话中的意思,只见他从容答道:“妥当,妥当得连在下都不得不相帮了。” 卓于晴见他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倒也脸不红心不跳,恭恭敬敬一礼道:“多谢客卿成全,以客卿的足智多谋救出纳云保得各位姐妹周全,应是不在话下,此次前去还望客卿多多照拂才是。” “承蒙抬爱,如此在下这便去准备准备,明日便与诸位同去嵩阳县。” ------------ 第二十章 嵩阳显乱象 莫仲卿一行二十四人经过数日奔波终于来到了嵩阳县外。 途中,一行人虽头戴斗笠让人瞧不清面部,但仅仅只要瞧那一色白衣下的曼妙身段,任谁都会驻足留意一番。只不过鲜少有人敢真正上前搭讪,更没有人想去试试她们手中那连鞘长剑是不是足够锋利。而一群这样装束的女子不论走到哪里俱是十分打眼的。 这不,刚临近嵩阳县城门,外坊群芳阁阁主吕步佳便早已恭候多时,见着夙瑶当下摘下斗笠露出真容,脸上旋即现出春风般的微笑,迎上前去一顿嘘寒问暖,热情程度直叫众人看着发愣,一番客套后又将众人一路引向了群芳阁的一处别院里。 这外坊之一的群芳阁地处嵩阳县繁华地段,表面和江陵玲珑阁同属外坊,可事实上却有着不同的实力。单单瞧这别院地广人稀,山水园林花卉遍地就可以看出群芳阁是多么的财大气粗,而偌大的别院中此时也只有大厅内才能闻得些许人语。 “坊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过还望坊主姐姐稍后休息,且跟随属下移步厅外,来看一看今年我群芳阁众姐妹为内坊送上了薄礼。”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吕步佳此刻面上的笑容仍是极其诚恳的,让人委实难以拒绝,白素衣本也不善于拒绝,见她这般热情即便不想去,也只得跟上,哪里还有工夫询问纳云的下落。这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不好,一旁夙瑶向白素衣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见机行事。 出得厅外,只见群芳阁仆人两人一组,已将红漆金锁的木箱一一摆放在空地石砖上。 吕步佳笑着走上前去,将头一箱打开,只见其中赫然摆放着白灿灿的银锭子,一眼望去九横九纵端是整齐划一,而随着吕步佳从左至右将箱盖一一打了开来。 霎时,满园珠光宝气,璀璨生光,每箱之中皆如第一箱般满满都是银子,又经阳光一照竟熠熠生辉愈发刺眼,看得白素衣以及众内坊姐妹一个个万分震惊,莫仲卿不禁去想,这箱子如此之大,若是将其放满岂不是一箱就要有万两之多?而这里少说不下二十口箱子,如此想来只觉有些口干舌燥,忙暗念清心咒抚平诸般念想。 吕步佳望着众人的表情,尽管心下极为得意,手上不忘拉着白素衣,热忱道,“坊主,这黄白之物原本入不得内坊姐妹们的法眼,但人在世上总需这些浊物供养,还望坊主切莫推辞,伤了群芳阁外坊众姐妹的一片好心才是。” 一番客套之词说得有理有据情理并重,白素衣一时又觉推脱不得,碍于这假坊主的身份又不好问寻身旁夙瑶,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这,好吧,那就多谢吕阁主了,只是这次前来……。” 吕步佳截口道:“坊主若是有事还请进屋去说,哪有让您站在园子中吹冷风的?”说完,只见她转身对着一干仆役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些抬去里院放着,你们几个领着众内坊姐妹去将各自的住处寻好,这别院房屋众多姐妹们爱挑哪间就住哪间,不准多加干涉,听见了没。” 这一番对下人颐指气使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仿佛转眼变了个人似的。 吕步佳看着众人微微诧异的表情,不禁对着白素衣大大方方地道:“坊主不用太在意,这般下人呐,就是天生的贱骨头,你对他们笑笑,他们以为你绵里藏针,你骂他们几句,他们反而觉得心里安生。” 说着故意瞟了眼众仆役道:“你们说是不是。” 众仆役面色一肃,齐声道:“为坊主,阁主效力是我等的荣幸!” 吕步佳握着白素衣的手微微眨了眨眼睛,俏皮道:“怎样,妹妹我说的不差吧。我看这里也不需内坊众弟子候着,放她们各自去寻喜欢的住处可好。” 白素衣面上是笑着的,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发苦,心道这吕步佳比起自己岂不是更像坊主些,或许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比如方才那一句“绵里藏针”就多少已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 只不过白素衣并没有接茬儿,比起吕步佳不动声色的挑衅,她简直温驯得像头绵羊。 这五人进得厅内陆续就坐,吕步佳看了看莫仲卿,复又望了望祁彦之,嫣然一笑,转首道:“卓姐姐,舞綉姐姐,这次前来不知可有急事?若是以往走访或是内坊缺了物资派一二姐妹知会一声就好,劳驾坊主与客卿亲临,步佳真是过意不去。” 白素衣一怔,勉强笑道:“怎么、听吕妹妹的意思,是没见纳云妹妹来嵩阳县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只见吕步佳同是一愣,忙道:“纳云姐姐来过嵩阳县了?可是妹妹我没有得到任何音讯啊?这几日除了坊主一干人等就再也没有其他内坊姐妹来过,若是纳云妹妹来到这嵩阳县定然会到群芳阁来的。” 吕步佳说得笃定,惊诧之情全然不似作伪,白素衣一颗心却在缓缓下沉。她知道不论吕步佳是否在说谎,纳云恐怕是真的遭遇了不测,而此刻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继续虚与委蛇,暗中探查,另一条便是撕破脸皮,开门见山。 白素衣委实不敢轻易去做主张,她犹豫了。一旁舞绣也不曾说话,她同样知道不论哪条都存在着巨大的隐患。唯有那祁彦之却是低头啜饮对周遭不闻不问。 俄顷,见众人沉浸在思索中,还是吕步佳率先出声问道:“这么说纳云姐姐失踪了?二位姐姐,若是相信步佳,就将前因后果与步佳说说,说不定能帮上些忙,这嵩阳县十里八乡听到我吕步佳的名号还是会卖些薄面的,由我出面托熟人去找总比二位姐姐乱转一气的好。” 见吕步佳一番好意,两女也不好推却,你一言我一语,不消片刻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起初听得吕步佳一惊一乍,直到将事情大致了解后适才凝眉冷静道:“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我身为此地外坊阁主自然百口莫辩,还望卓姐姐念在姐妹情面上多多宽限几日,我这就去派人四处打听,一定给姐姐一个万全交代,当然若是姐姐信不过我,那我甘愿留下陪着姐姐以为人质,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 吕步佳这话说到最后益发诚恳,脸上流露出的委屈、难受、着令白、夙二女有些不辨真伪。 “难道纳云真不是她暗中扣下的?” 白素衣疑惑着,但疑惑归疑惑,纳云的生死才是重中之重。若是这吕步佳自己留下便不用撕破脸面又可有所依仗委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白素衣感激地看了吕步佳一眼,好感渐生,刚要答允,却不料一旁祁彦之将杯盖轻轻合上,微微一笑道:“吕姑娘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同为太素坊中人彼此若毫无信任又如何相处?这便去查办吧,希望尽快有所斩获。坊主与我也有些累了。” 吕步佳一愣,显见不曾料到祁彦之突然下了逐客令,可是碍于客卿的身份,又望了望白素衣,见她不发一言听之任之,只好向诸位端礼道:“那,步佳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稍后我会差人送来饭食,若是诸位吃不惯本地菜,这别院内厨房内的食材一应俱全,姐姐们也可自己动手烹饪,我这就去亲自督办纳云妹子失踪一事,一定给坊主姐姐一个交代!” 看着吕步佳离去,众人表情不一各怀心事,夙瑶心上疑惑重重也不见祁彦之作何解释,终是耐不住性子率先质问道:“敢问客卿,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下为何轻易放走那吕步佳?” 祁彦之轻轻啜了口茶,应道:“你们看,这茶盏是上好的紫砂杯,这茶叶是宫廷御用的‘天香翠’,方才外面那二十来口箱子总共不下二十来万两的银子,如此厚礼之下难道不够买纳云那数条人命吗?” 这话说得非但不好听,亦且更有草菅人命之嫌,夙瑶怫然不悦道:“客卿您可真会说笑。” 祁彦之一笑不置可否,望向莫仲卿道:“仲卿你随我学医多年,望闻问切之道想必有些火候,就代我向舞綉说说。” 莫仲卿听罢知道祁彦之这是有意考究自己、沉吟片刻才朗声接道:“吕步佳身为群芳阁阁主拿出如此多银子明面上是孝敬坊主,实则暗里要表达的是不想与内坊撕破脸面,这不下二十万两白银权当赔罪让此事不了了之最好。若是设想正确,那么纳云姐姐定是知道了这群芳阁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后才蠡遭不测,至于先生为何放她离去,多半是不想打草惊蛇。” 一番解释下来,白素衣眉头稍霁,夙瑶更是脸红略带欠意道:“先前夙瑶莽撞了,原来客卿早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不过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客卿若是成竹在胸不妨说与咱们听听,客卿如何说咱们就怎么做好了,何况这也是临行前坊主再三吩咐的。” 祁彦之望了望天,见天色和美,明亮怡人,却对着二女微微一笑,突兀地道:“天色不早,那便去歇息可好?” 白素衣一听之下疑惑道:“这岂不早了些?” 祁彦之颔首道:“方才吕姑娘不是说了么?一路舟车劳顿,去休息下也是理所当然,‘白坊主’不困在下倒是有些乏了,晚间再作商议吧。” 祁彦之这般说着,人已起身步出门外,莫仲卿见状只得匆匆向二女道别,跟着祁彦之去了,空留下不解其意的二女。无法,这二人一顿面面相觑后虽觉莫名其妙,但也只得依着祁客卿之言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 第二十一章 暗火生明堂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这更夫打更之声略显慵懒,但在万籁俱寂的嵩阳县内仍是尤为响亮的。 此时正值初夏,天上不见星子,密匝匝的黑云随着大风涌动着,仿佛整片天空正酝酿着一场不为人知的隐秘。 “看来是一场暴雨。” 更夫李二郞抬头望了望天,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埋怨着出来时为何不多披一件。好在时下三更半、路上鲜有人行,打算就此偷个懒儿,过了群芳阁别院的院墙便一路折回,好去亲近亲近媳妇儿。 一想到刚过门的美娇娘,李二郞浑身只觉热流上涌,虽是大风扑面却也不那么冷了。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一点火光突兀地映入了李二的眼帘,使他的两眼看起来好似发着光。 李二揉了揉眼睛,定眼再瞧,面色遽然一变,赶忙一路飞奔至前。然而离着那群芳阁院墙越近,李二的面色就越发难看。 他赫然瞧见了一栋正在熊熊燃烧的大屋,而邻近的连排屋宇也跟着直冒轻烟,不过片刻工夫另一栋大屋四角隐有火舌迸射而出,不旋踵间便窜上屋檐烧将起来。其火势之猛吓得墙外李二郎浑身一震,仿佛忽然醒悟过来般立马扯着嗓子,狠命敲打着锣梆道:“走水了,走水了!” 这呼喊之下,邻里屋中灯光相继亮起,顿时人犬之声交杂而出,显见左右邻舍已被相继惊醒,可离得最近的别院之中却是静谧异常。 李二郎边走边焦虑道,这别院平日除了家仆之外鲜有他人,今日刚有群芳阁的贵人白天入住,夜晚怎就起火呢?而且这火借风势,明火连天,火星吹洒下,临间屋梁也被点着,可饶是如此,屋内却是无人逃出,难道被下了蒙汗药睡死了不成? 一想到此处,李二郎不由一阵哆嗦,三步并做两步奔向那群芳阁别院大门卖力地敲打着。久久之下,左右业已聚集不少提着水桶,欲待合力灭火的邻舍,可里间依然无人回应。 此时、李二郎后背已是冷汗淋淋,微一咬牙,只得向周围邻居道:“救人要紧,我去衙门报信!你们抬木头来将门撞开,有事我二郎担着,”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着县衙奔将而去。 与此同时,群芳阁某室内,吕步佳听到黑衣装扮的女子汇报别院起火后,惊得拍案而起,娇叱道:“混账!我不说不要有所动作吗?!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违抗本阁主之令!”这黑衣女子匍匐在地,听得主子发怒,唯有怯生生道:“阁主息怒,属下除了监视外未做任何逾越之事,故此斗胆猜测,应…应是那人所为!还望阁主明鉴!” 这话甫一入耳,吕步佳倒也冷静了下来,沉吟些许,方道:“那你可看见他的人进别院了?” “这……今晚月亮无光,加之风大眯眼,所以……” 这黑衣女子迟疑着不曾说完,不想吕步佳猝然发难,卯足七分内劲一脚踢将而来,只听‘咔’的一声闷响黑衣女子左臂应声而折,饶是如此吕步佳余怒未消,复想伸手来打却见那黑衣女子拖着左臂自行凑上前来,不住求饶道:“属下该死,阁主饶命,阁主饶命!” 吕步佳微微眯眼道:“哼!没用的东西,念在你随我多年的份上,暂留你一条贱命!既然有可能是那人的意思,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你立刻带齐群芳阁所有的姐妹,乔装成黑衣人进别院给我看着,有侥幸逃出来的都宰了,务必做到一个不留,听见了么!” “是!” 随着一声干净利索的应话,黑衣女子拖着伤躯打算离去,却听到吕步佳又叫住她,吩咐道:“慢着!去和县衙王大人知会一声,将别院围住,不得有任何人进出,我稍后就来!” “得令!” 黑衣女子领命而去,吕步佳将四处门窗紧闭,快步来到床前,又将床榻栏杆上的凤头对饰一拧,随着‘咔嚓’一声机括骤响,那后墙贴有一副仕女图的墙面应声翻转了开来,吕步佳快步闪身入内,好一会儿复又转身而出,将凤头拧回原位,匆匆步出门外。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的是这吕步佳前脚刚走,后脚却有一名男子下梁翻窗入内,之后过得半盏茶功夫又有两名女子随着一名男子先后入内,当四人站定,一名女子笑得畅快:“这一把火放的实在痛快,那吕布佳做梦也想不到是咱们自己放的火。” “客卿足智多谋,素衣佩服。” 这说话的二人正是夙瑶和白素衣,原来祁彦之一早就认定吕步佳不会将人轻易交出,是以制定了自己放火,先一步打乱对方的阵脚,从而引蛇出洞的计策。果不其然,计策竟是相当成功,祁彦之听着二女的赞誉微微一笑,遂向莫仲卿道:“仲卿方才可有何发现??” 莫仲卿道:“方才离得太近怕被察觉,不过我在屋外梁上听到几声机括以及墙面摩擦声,想必这间屋子应当另有乾坤。” 三人见莫仲卿如此笃定,遂也不再多问,在这间屋中四处散开遍寻起来。良久,四人大肆搜索下却是一无所获,夙瑶一气之下拉着白素衣坐下道:“这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找了遍,哪有机关暗道?小子、你方才如何夸下海口来着?还不如换我来监视。” 莫仲卿顿时语塞,面有愧色道:“姐姐教训的是,多怪我学艺不精,要是以二师兄少英的身手和胆量,肯定早就戳着窗户偷瞧了。”莫仲卿语罢有些泄气,靠在墙壁上苦苦思索对策。 屋内一时无声,众人一筹莫展。 良久、忽然听得‘咔嚓’一声,挂有仕女图的墙面竟自行反转了开来,从里处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女子。 众人一惊,那女子面色更是大变刚想闪身逃回暗室,离得最近的莫仲卿眼疾手快一剑飞出,挡住了女子的退路,转而剑柄暗运劲道用力一拉,一带之下女子随即一声惊呼跌出了墙外,众人见状不由分说地飞快上前三两下便制住了该女子。 夙瑶收剑回鞘,细细瞧那女子面目倏忽一惊,随后似是想到什么般忽然攒步上前猛地扼住女子手腕,疾言厉色道:“好你个苗清淑、说!为何只身出现在密道中?你跟随纳云妹妹多年,她待你情同姐妹!内坊亦不曾亏欠于你,为何出卖她!纳云妹妹被关在哪里!其他姐妹又在何处?这里间又是什么地方!” 苗清淑的手腕被这突然其来的指力握得生疼,加上这舞綉一改平日温婉娴淑,上来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饶是苗清淑肚中事先想好了说辞,到了口边却成了声声哀求之意:“这,这,舞綉姐姐,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面对支支吾吾地辩解之语,夙瑶忍无可忍,‘呛啷’再次抽剑出鞘,眼看就要在苗清淑这娇躯上戳上十七八个窟窿眼儿时,就见身旁白素按下来剑拦着怒气冲冲的夙瑶,慢声道:“舞绣姐姐先别生气,还是我来问好了。” 白素衣扭过头去,温言道:“苗姐姐你莫害怕,夙瑶姐姐也是情急才这样的,不过你倒是说说,我们先前瞧见吕阁主进去,而现在你又从里头出来,这又是为什么?” 苗清淑早已被夙瑶先前那副模样吓得六神无主,只道自己今日只怕凶多吉少,可复见白素衣如此温颜软语、好言相劝,就好像溺水之人揪住稻草般一把揪紧白素衣的衣袖道:“好妹妹,你帮我求求情,我是被逼的,我……” 说到这里苗清淑身子猛然一颤,似是想到极为可怕的场景般又变得支支吾吾道:“我…我…真的不能说。”说罢,俏脸雪白,隐带哭腔。 白素衣见着于心不忍,安抚道:“苗姐姐,不用怕,纵使逼你做这些的人再坏,也不是还有我们么?都说出来好吧?这里没有外人。” 苗清淑余光一扫墙内暗室的洞口,右手手指没来由一颤,动作虽然极其细微,一旁站着的祁彦之却是看得真切,只见他缓缓蹲下,意味深长地道:“墙内还有其他人?那个逼你做这些的人?”这一问之下,苗清淑整个身子顿时一个激灵,口齿不清道:“没有…你们别去,已经没有活人了,都,都死了!” 说完,这苗清淑再也按捺不住悲痛,就地伏下身子恸哭起来。 莫仲卿眉头一皱当先仗剑欺身进入墙内,不过一会儿却是听得莫仲卿一声惊呼从墙内密室中传出,众人心下一急,扶着业已崩溃的苗清淑小心探进墙内,一路朝下,不一会儿功夫,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却是从里间飘出,而莫仲卿此时却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前方。 来到莫仲卿身前,众人借着室内火光向周遭一扫,不禁俱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偌大的密室中,刑具满地,而对面的墙上用血迹斑斑的铁钩挂着三具已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尸体之上肠穿肚烂,地面上大片暗红干涸的血迹足以证明在这里死去之人绝不止这三具胴体。 好在火光明灭不定,场景看不真切,但饶是如此,夙瑶与白素衣骤见此景,相继一阵反胃,双双转过身去干呕起来,唯独祁彦之却是走上前去,闻着扑面而来的死气,细细观察起尸体来,只见其上除了刑具造成的戳伤,烫印以及鞭痕外,还夹杂着横七竖八的牙印,而一些腿脚边缘处上却分明有着啃食过的痕迹! 祁彦之见了诸般细节眉头不由深深一皱,几番权衡下终于回身沉声道:“苗姑娘,你若不将事情合盘托出,我们就将你扔在此处。” 祁彦之虽是语气平缓,苗清淑却如惊雷在耳,忙道:“不要,那恶鬼不是人,他还会回来的。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这句说完,又见众人面上神情,苗清淑深深吸了一口浊气,思索再三,终是妥协道:“那天,我与纳云妹妹以及十六名姐妹被被安排在别院下榻,那吕步佳对我们恭敬有加,一如以往。可直到有一天,我与纳云在群芳阁与吕步佳谈话,谁道忽然来了一位陌生男子,那男子一望纳云当即回头就走。而后…而后我们就回到别院休息。谁想当天夜里三更时分,那个恶鬼!他、他便偷进屋来,一招击昏纳云妹妹,复又将我打晕,醒来之后我就被关在这里,身边一十六名姐妹包括纳云妹妹都被抓了起来……” 说到此处,苗清淑深吸一口气,又接着道:“之后,那恶鬼开始审讯纳云妹妹,他似乎在逼问什么,可纳云妹妹却是半字不吐,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是咬牙硬撑!恶鬼见纳云不说,阴阴一笑,开始将一个女弟子带至她的面前用,用……”说到此只见苗清淑顿了顿,室内的光火硬着他惨白的俏脸忽隐忽现道:“那恶鬼居然用他的双刀,将姐妹的皮肉一寸寸地剥开!鲜血溅得纳云妹妹满脸都是,那姐妹的惨叫声回荡在室内,令其他姐妹不寒而栗,那恶鬼听着姐妹们的惨叫越高仿佛越是兴奋,待得那姐妹死透,然后、然后居然开始生嚼其血肉来!那声音,那声音……” 苗清淑没能描述的下去,但听其声音已经满脸煞白,额间隐现细细密密的层层汗珠来看,足见对那番噩梦般的场景该有多么畏惧,而此刻夙瑶与白素衣以及莫仲卿三人的脸色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那祁彦之听着若有所思。 室内无人说话,苗清淑又幽幽接道:“你们只道就这样完了么?呵呵……随后几天这恶鬼每过一天都如法炮制,姐妹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直到第七天,我被带上了那刑床兼餐桌般的石板上!”说到这,众人随着苗清淑手指的方向,看见一张石床正安然横放在密室一角,随着室内火光明暗不定,其上紫红血迹也是深浅不一。 苗清淑举着手指颤颤巍巍地道:“我当时不想死。也不想看着姐妹继续死,我不知那恶鬼到底要问纳云妹妹什么,但是若纳云开口说不定我就有救,大家也就有救!所以我就求,就在那石床上哭喊,一遍遍地哀求着纳云妹妹将这恶鬼想要知道的说出来……也许是纳云妹妹见我太过可怜,也许是死了太多姐妹,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叫那恶鬼附耳上去倾听,那恶鬼听完一乐,饶有兴致看了看我,将我从石床上拽下踢到了一旁,随后那恶鬼带走了剩下的姐妹和纳云,去了哪里,我…我不知道,但是那恶鬼唯独留下了我来…” 众人听到此面色已是变了数变,胸中皆是义愤填膺。面对此人神共愤的畜生,莫仲卿暗里发誓要将那恶鬼碎尸万段,可苗清淑说到节骨眼上却住口不说,犹犹豫豫的模样不禁叫莫仲卿急得抓耳挠腮,连番催问到:“留下你做什么,对了他人呢??” 面对莫仲卿的追问,苗清淑没来由脸上一红,垂下头去双拳紧握,夙瑶常年打理外务阅人无数,见她如此,心下略略一想便即明白,当即虚堆莫仲卿,没好气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末了,只见夙瑶复又缓和道:“苗妹妹,你不用怕,都过去了,后来怎样了?关键是那恶鬼现下何处?” 苗清淑见方才喊打喊杀的夙瑶竟替自己解围,心下不禁有些感激,随后只是别过脸去,迟疑道:“大致就是这样了,方才吕步佳进来和那恶鬼说了几句,那恶鬼等吕步佳走后也就出去了,还好你们没遇见他。” “什么!” 众人一听之下,不禁神色急变,纷纷抽出长剑将祁彦之和苗清淑围在了中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四周,而四周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下显得诡谲多变,加上时不时腥风扑鼻,更令众人感到莫名心惊! “我们快退出去。” 莫仲卿好一会儿才说道。可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从鼻腔中带出的诡异笑声传进了众人耳里:“呵呵呵呵……这就要走了?呵……你们如此逼供本贪狼使的玩物,可曾问过我这个主人呢。” 苗清淑听到这声人语已是面如土色,不旋踵间就见一人犹如幽灵般从众人头顶悄然滑落,待到站定其人将身后双刀置手中,唇角斜斜上勾,面露几许玩味之色道:“啧啧,贱人,你怎的不说了?”苗清淑闻言,身子一颤猛地撞开前方莫仲卿,在一众错愕之下慌忙跪伏在来人面前,苦苦哀求道:“贪狼使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都看见了,是他们逼我说的,我也尽力拖住他们了!” 贪狼使见苗清淑磕头如捣蒜,不禁伸出食指徐徐勾起苗清淑的下颚,和颜悦色道:“哟,磕坏了怎么办呢,我当然知道你是被逼的,只不过呢……”话音一顿,只见贪狼使脸上厉色陡现,周身寒芒一闪也不见是如何动作,苗清淑的双脚瞬间便被分离了开来,旋即那双腿根部传来的痛楚令她满地哀嚎,惨叫声令人发怵。可面对如此场景,那贪狼使却是笑得愈发亢奋。 白素衣与舞綉方才还只是耳闻,现下亲眼所见此等残虐之事,心中不由遍体生寒。 莫仲卿本想上前与之拼斗,可瞧他方才的刀术奇快无比,知道冒险上去胜算不大,趁那贪狼使狂笑分神之际,瞧瞧退后半步,凑近白素衣身近,危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几乎咬着耳朵悄声道:“带先生走!我和夙瑶缠住他。” 面对莫仲卿如此近距离的耳语,白素衣来不及多想,几番犹豫下却被莫仲卿大力一推,吼道:“还不走!”吼声甫落、莫仲卿已当先扑上前去,夙瑶见着当即会意,心中虽生胆怯然见到地上兀自哀嚎的苗清淑联想到众姐妹以及生死未卜的纳云妹子,一时咬牙切齿,愤恨交加,‘呛啷’一声抽剑而上!白素衣望着悍不畏死的两人,忽然打定主意般一把拉过祁彦之转身飞快逃了出去。 ------------ 第二十二章 公子慕惜花 却说那吕步佳火急火燎来到别院,只瞧别院外围已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而内部已是火海漫天无人救火,也无人敢去接近。 吕步佳叫来领头的衙役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一锭银子顺手塞了过去,看了看别院瓦墙,轻轻一纵便及跃过墙头,刚向前徐徐数步,那迎面扑来的热浪便让她不得不放弃继续向前探索的打算。 先行的黑衣女子见到阁主到来,飞快从一边花圃中探出身道:“启禀阁主、事情有些怪。” 吕步佳眉目一挑,冷哼道:“怎么?” 那黑衣女子略一迟疑,道:“这别院里里外外属下已派人打探过,非但不见任何一人,就连尸体也不见一具。” 吕步佳一听之下,面上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般大怒道:“没有人?不好!你马上带人回援群芳阁,此处不用管了。” “是!” “回来!你们五人为一组,分别从东西南北要道回向群芳阁,以传讯信火为号若是见到内坊中人,一律格杀勿论,要快。” 这一声令下,黑衣女子已知情势紧迫,召来其他人等说明事宜,不消片刻便三五成群,分成若干组在众官兵的眼皮下明目张胆地跃出了墙外,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吕步佳望了望群芳阁方向,身后别院的大火将她那双原本俏丽的双眼映得忽明忽暗。 她已做了最准确的决定,只不过到底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却不得而知了。 而此时此刻,群芳阁方向。 白素衣拉着祁彦之出得群芳阁一路小跑,赶往事先知会好的地点与内坊其他姐妹汇合,她自然也来不及思考前方会有什么等待着她,只一门心思顾着舞綉姐姐与莫仲卿的安危。 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情形就愈加危险,要是他二人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是好?这念头尚且萦绕不去,又急急想到那苗清淑虽是欺骗众人在先,却也是逼不得已情有可原,相形之下那贪狼使才是罪魁祸首,其手段残忍实在令人发指,为什么世上会有如此暴戾恣睢的人来? 白素衣这般胡思乱想着,不虞祁彦之将她拽进一处拐角,又匆匆猫进了板车的下方,跟着顺势伸出手指比了比前方的拐角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素衣心下会意,两人藏得一阵静待隔街那群脚步声由远而近,哪里晓得这条路的后方尽头也有脚步声赫然传出,不过一会儿就见黑夜中一行数人身穿黑衣气势汹汹地奔将而来。 这前有狼后有虎,形势迫在眉睫,白素衣不得不扫了一眼狭小的板车空间,飞快地做出决定,道:“我去引开他们,客卿速与大伙儿汇合!” 白素衣语毕,也不等祁彦之答不答应便率先冲出木板车,向另一边来路急急奔去。后方黑衣人见着再也无暇顾及周遭,忙不迭地施展轻功全力追了上去。 黑暗中祁彦之蹲在木板车下看着白素衣先后引着两波人匆匆而去,随着众人渐行渐远四周复归平静,过了许久确定再无追兵,才从车下钻了出来,看了看冷清的街道,双目一沉却是毫不犹豫地朝来路群芳阁走去。 这白素衣将两波追兵从嵩阳县东头一直向西边引去,初时还将她们远远甩在身后,可经过连番飞檐走壁、兔起鹘落下,气力消耗之巨已让白素衣有些力不从心,彼此之间的距离愈发缩短不说,待跃过一处街角却赫然发现已至县城尽头,而眼前是一堵高达五六丈,厚约数米的城墙。面对光滑的墙壁白素衣心下一阵叹息,知是一场恶战终是避无可避,转而拔剑在手,缓缓转过身来目视着众黑衣人追至。 “各位姐妹,内外坊同气连枝,我们非兵戎相见不可?” 白素衣嘴上如此说道,心下却是开始默默屏气凝神暗运气力。为首的黑衣女子似是看破白素衣小小心思,也不搭话,冷冷喊了句:“上!”只见众黑衣女子抽出腰间软剑一拥而上,唯独这女子却是站在后方驻足督战。 白素衣匆匆一瞥,见对面约有八九人成扇形面围攻而来,心下略一计较,倏然挽了个剑花,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赫然一扫,先前集中于剑身的真气透剑而出,一股沛然剑气成弧形飚射而去,众黑衣女子惊闻剑意拂面猛然后退,而来不及后退的已然中招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站于后方的黑衣女子眼见一个照面下就有人受伤倒地,心下微微吃惊,又瞧见白素衣这一剑过后,脸上已是惨白无比,不由冷哼,道:“都不准退!” 白素衣这一剑招是从太素玄经上新学的招式“太玄剑气”,但由于是初学兼之一招过后真气损耗颇巨,是以,并不能频频使用,眼看对方如此悍不畏死复冲而来,只得挺剑努力自救。 一时间,场中一袭白衣所过之处,片片剑光衔尾直追,她的身法一如穿花蝴蝶,可仍是架不住从四面八方犹如毒蛇般袭来的软剑。不过须臾,身上已是披红挂彩,险象环生。可她并没有气馁,仍是咬牙苦撑,她知道这边多拖得一刻,那玲珑阁中的二人就安全一分,她更相信祁彦之会带着姐妹来救她。 后方黑衣女子见她仍有余力再战,渐渐打消了独自将她擒住,向阁主邀请的想法,终于摸上腰间,将一烟筒拔开,‘嘭’的一声闷响,一缕红色烟雾顷刻直冲云霄,于空中久久不散。 白素衣知是对方搬救兵的信号,心下一急,手中长剑越发凌厉,不到数分钟众黑衣女子个个带伤,可即便如此,众黑衣女子依然不依不饶,个个剑法只攻不守,完全是一副两败俱伤的斗法,似乎若不将白素衣就地生擒或杀死,自己便要与之陪葬一般! 后方发号施令的女子眼见不妙,将紧身黑衣褪去,露出里面的红裳、双手一舞绣缎加入战团。 她将三片长袖舞得颇有章法,时儿如长鞭般柔韧回击,时而又向长刀般力斩坚金,刚柔并济、进退有据,想必太素坊的“霓裳秀舞”已然有了些火候。 白素衣识得厉害,也不想与之恋战,欲在包围中伺机遁走,可这为首女子哪里容得她轻易走脱,翩翩袖舞中杀意尽显,紧紧罩住白素衣不住闪躲的身形。 斗得片余,白素衣已觉真气渐渐枯竭,心下一动整个人竟仰头后倒。众人料她已然力竭,哪肯放过此等良机,想也不想齐齐斩至。 不曾想,这白素衣右手忽而将长剑插入后背地面堪堪抵住后腰去势,随后身子借着剑柄为支点,凌空一个倒跃,双脚顺势一划带起扬尘一片,众人猝不及防,大部分沙土陡然洒进眼中,只得下意识闭起眼来,胡乱向前使剑。 白素衣早也算准了这些,后跃中右手抓握剑柄,用力一按将剩余的真气渡入其中,不旋踵间连人带剑倒腾于半空之中,左手暗使剑诀,在空中这般来回一扫,剑气一如月弧般倏然四散,随着几声惊呼,众黑衣女子纷纷倒地,唯有那名使袖缎的女子险之又险地避过,可手上的三片绣缎已无一完整。 白素衣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地上不住呻吟的众黑衣女子,见他们虽是多处受伤却并不致命,遂放下心来向那兀自惊怔中的绣缎女子告了一声“得罪”刚及转身,却惊觉右方冷风袭至。当下本能一避,虽是躲开秀颈致命之处,可右肩却被钉上了数枚寒针,顷刻间血染白衣! “呵!不愧是坊主的私生女,武功俊得很呢。” 语罢,只见一人从飞檐上飘忽而至,来到近前才看清是那群芳阁坊主吕步佳。白素衣心下一沉,已觉寒针入肩,整只右臂逐渐麻木,足见针上喂了毒,只不过她仍不想放弃道:“你早知我不是坊主?!” 吕步佳上前几步俏皮道:“不是坊主也是小坊主呀,您说本阁主若是将你这小坊主当成此地的头牌接客,你猜那姓卓的会做何反应?” 这说话间,只见从四处茫茫夜色中先后陆陆续续赶来十数名黑衣女子,显见是得了信火匆匆赶来。白素衣眼见如此阵仗,一边手中暗运剑诀一边刚想虚与委蛇拖缓时间却不料忽而一阵头晕目眩,虽勉强扶剑不倒,却也知那寒针上喂的并不是一般的毒药,心下不禁惨然一片,强撑道:“你杀了我吧!” 吕步佳见她说话有气无力,知是毒性发挥了效果,笑着一步步走上前去,一脸神秘道:“杀你?呵呵。我们群芳阁中若是有新来不听劝的,都是用这法子让她们听客人话儿,白姑娘如此白净可人、不落俗尘,嵩阳县的达官子弟一定会争相出个好价钱。” 这吕步佳笑着捏了捏白素衣清秀的脸蛋,脸上眉飞色舞,尽显得意,又道,“怎么,瞧你这神色,怕是想吞了姐姐么?可惜……” 这可惜二字刚出口,却见白素衣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手执长剑猛然向上一挑,直取吕步佳面部,吕步佳怎料有此?惊得花容失色,使足了十成功力才险而又险堪堪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饶是如此,下颚却也是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吕步佳摸了摸火辣生疼的下巴,复见手上一片血红,不禁恨声道:“贱人!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本阁主待会儿就将你手脚上的筋脉挑了遍儿!再送去那城外义庄和那纳云一同做个鬼新娘!” 白素衣冷冷笑了笑刚想回敬几句不料胸口一阵猝痛。转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原来方才强运真气使那‘太玄剑气’,虽是一时得已聚气凝力,可剑气仍未能透剑而出,否则刚才那一下势必要吕步佳人头落地。 白素衣眼见偷袭不成只得斜靠剑身缓缓坐下身来,闭眼不再去瞧,对她来说现下时间宝贵,她不想将一丝一毫的时间浪费在这个可怜可恨的吕步佳身上。这般想着,脸上益发平静,甚至嘴角因为寻思过往而逐渐上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这番看淡生死的态度令吕步佳愈发恼羞成怒,道:“贱人,老娘倒要瞧瞧你能笑到几时。” 说着拔出属下的佩剑欲上前来却见一个人影从六丈城墙一跃而下,不由惊道:“什么人!” 语意刚落,这闭眼待戳的白素衣同时嗅到一股兰香扑鼻,香味虽是若隐若现却是久久萦绕不去,待得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美颜。 这张脸男生女相,琥珀作瞳,柳叶为眉,琼鼻翼张,挺拔灵秀,双颊莹润有光。而一张似笑非笑的神情便将这五官巧妙地糅合在一起,美得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男子却不管周围相顾失色的面容,只望着眼前人儿,温文尔雅道:“姑娘方才想死的心都有了,现在又为何睁眼来瞧,莫不是想求我救你不成?”面对强敌环伺左右,来人谈笑风生端不将周围凶险放在眼里,那吕步佳不知为何双眸凝望着男子久久作不得声来。 反观白素衣见这男子来得蹊跷,那吕步佳又是如此,断不会天真认为他是来救自己的,遂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冷然道:“要杀便杀,我睁眼闭眼与你何干?!” 这男子并不着恼,而是越发欢笑道:“姑娘说得极是!”话音甫落,那男子忽而并指为剑,在白素衣身上飞快点上个七八下,白素衣一惊之下不料他会如此,随即一股酸麻之感袭至,令周身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唯有怒目相向:“你若是敢乱来,我……” 这‘我’字刚一说完,那男子将一段玉手伸出袖口,轻轻拂向白素衣脸庞,饶有兴致道:“姑娘不是说要杀便杀么?至于怎么杀自然由我说的算。而杀戮场面太过血腥,像姑娘如此高洁是万万看不得呢,恕在下唐突。” 他将白素衣眼脸缓缓一合,白素衣即刻陷入一片黑暗,闻着身边沁人心脾的兰香,心中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这是要干什么,是要当众羞辱我不成?………” 白素衣来不及多加思索便被一声惊呼打断了思绪,紧接着近前一声重物落地,跟着三五闷哼,连排惊呼中夹杂着拔剑出鞘声,可这诸般声响刚过却是再无动静想起,一切的一切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就在白素衣不知所措时,眼帘又再度被人缓缓挑了开来,还是那双保养极好的玉手,还是那张毫无缺陷的俊颜,只是周围黑衣女子伏倒了一片,连同那吕步佳也睁大双眼被人一剑封喉。 骤然面对此情此景,白素衣不禁深深打了寒噤,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杀了所有人…?” 男子点头,慵懒地应道:“我若不杀了她们,她们便要将我们杀死,这道理显而易见,难不成姑娘还要菩萨心肠一番,去做那舍身喂鹰之举。”说完不待白素衣反应却是将她合身抱起,白素衣除了危急下受过莫仲卿的一抱外哪里还被其他男子碰过,不禁羞怒道:“你放下我!” 那男子自顾自说:“忘了介绍,我叫慕惜花,人如其名,对美丽的女子向来毫无抵抗之力。今见姑娘遭难,是以出手相救。姑娘不谢我不打紧,但是姑娘身中毒针,兼之强行运气遭了反噬。而我这点穴手法也只能扼住毒液,却不能令损伤的经络复原,故此还需姑娘同去寒舍一趟,取些丹药静养几日。” 白素衣听他说起这就要带自己回家疗伤,心里‘咯噔‘一声,想到莫仲卿等人还生死未卜,不禁急急道:“…休想我与你回去,快放下我…” 男子邪邪一笑竟双手倏然一松,白素衣哪里料他会如此听话说放便放、未及惊呼转瞬跌落于地,遂带着三分疼痛七分羞愤道:“你…混蛋…快将我穴道解了…” 面对这软弱无力的诉求,幕惜花无所谓般笑了笑蹲下身又道:“姑娘要我杀人我便杀人,要我放下我便放下,可谓是有求必应,唯独这解穴道却是不行、在下名号‘慕惜花’不叫‘慕摧花’,解了穴道姑娘必然拼死强提真气,到最后落得个姑娘以身相许不成,反倒还要再花些力气将姑娘埋了。如此一来,这桩英雄救美的买卖岂不是大亏特亏了?” 白素衣哪里遇过如此无耻之人,简直就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仿佛自己若不嫁给他还真不行一般。不过转念一想到莫仲卿,又想那吕步佳吐露出纳云妹妹在义庄,心下顿了顿,只得委曲求全道:“你先将我穴道解开,我答应你不运功就是……” 见白素衣忽然低声下气,软语哀求,幕惜花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姑娘同我回惜花山庄疗伤,伤好之后自然为姑娘解开穴道。” 白素衣一听皱眉道:“那我这伤要多久?” 幕惜花掐指略略一算,“不久,多则半月少则三五天,要是姑娘心情好些说不定一二日便可痊愈。” 白素衣断然拒绝道:“不成!你还是将我穴道解开,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白素衣急急说来,话语自是有些语无伦次。 幕惜花听着一乐,摸着下巴凤眼微眯道:“不成,下辈子遥遥无期,还是这辈子还了吧。” 幕惜花猝然发难并指点向白素衣的玉颈,白素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点却毫无还手之力,方想骂上一句“登徒子,不知廉耻……”岂料这半字未吐,眼前竟一阵模糊,跟着睡意袭来,原来方才被他点了睡穴。 幕惜花将白素衣缓缓抱起合上眼帘,自哀自叹道:“人道是惜花美人无数,今却为一人斩群芳,可惜,实在可惜了……”,说罢无奈地看了看周遭群芳阁的尸体,双足陡然使力,一袭红衣轻轻裹着白素衣飘然跃上丈高城墙,没于黑夜之外。 ------------ 第二十三章 坟边马止蹄 且说莫仲卿与夙瑶两人且战且走已将战场移至了群芳阁大厅之内,若不是两人一味只守不攻,怕也坚持不到现在。可即便如此,两人身上或多或少皆带了些伤痕,长此下去必定讨不得好去。而更糟糕的是,二人皆知如此拖延下去,救兵来不来尚且两说,那苗清淑必会因双腿失血过多而死。 就在二人思考如何脱身救人时,忽闻一阵辛辣气味扑面而来,夙瑶与莫仲卿暗道不妙忙屏气戒备,却见那面前贪狼使神色率先一变,跟着章法大乱,手上一柄弯刀竟如三岁孩童般乱舞一气。 莫,夙二人虽不明就里,但哪里肯放过这等稍纵即逝的良机,双双挺剑就刺,只听“嘶啦”数声破布声响,贪狼使身上立刻显出几道豁口。那夙瑶见轻易得手,更是得势不饶人,凤眉一轩,按剑再上,却不料那贪狼狂吼一声,一掌震开来剑,跟着迅速倒退竟是二话不说破墙遁去。这一番变故来的太过突然直叫二人双双惊诧不已,下意识瞧向门外却见祁彦之将一瓶子盖紧快步走了进来。 “这是刚调配好的驱妖粉,详情待会儿说,我们先去瞧瞧那位苗姑娘。” 这祁彦之进得群芳阁一面说一面朝里屋走去。莫仲卿和夙瑶互望一眼,紧随其后。复进密室,夙瑶见苗清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身血流满地,显见已昏死多时。 祁彦之立刻奔至近前,将一玉瓶打开倒出一粒通体莹润的雪丸塞进苗清淑的口中,解下腰间皮制方包,从中取出一根银针在苗清淑断肢处频频施针,又挑出长针在其人中穴处缓缓扎起针来,时间随着长针的旋转一分一秒悄然走过,这双足断口处已不再流血,可苗清淑依然毫无转醒的迹象。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夙瑶行将放弃时,苗清淑忽然“嘤咛”一声缓过气来,随后微微睁开眼帘瞧了瞧近在咫尺的三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股钻心的疼痛打断,微微愣神之下一瞥那断腿之处,神色赫然惨变道,“呵…报应,报应呐!你们为什么还要救我!” 夙瑶见她狂舞着双手又哭又闹,几若疯癫,鼻子一酸,不禁飞快上前抱起苗清淑,急急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清淑妹妹我们这就回内坊,好不好?放心,夙瑶保证这内坊之中无人会嫌弃妹妹。” 苗清淑一听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瞧着断腿,眸中益发空洞,胸中的千言万语想必早也化作了两行清泪。那夙瑶见着这般悲痛欲绝的模样,忽又想起纳云等数十位生死不明的太素坊姐妹,顿时也是泣不成声,祁彦之与莫仲卿二人见着眉头一皱,心下有话却也不好立即问出来。 良久,直到苗清淑身子不再抖动,这才听她重新出声道:“好姐姐,是我害了大家更害了纳云妹妹,是我先落单被那恶鬼捉住不堪折辱才答应了他的请求,骗姐妹们来这里的!也是我将《太素玄经》就在内坊中一事告诉他,是我,都是我!…夙瑶姐姐,你杀了我吧……” 夙瑶听着苗清淑的坦白,每说一字心头便颤上一分,可双手仍是紧紧抱住失神中的苗清淑给予温存,虽双颊早已梨花带雨,自顾不暇却仍是出声安抚道:“没事的,《太素玄经》他是拿不到的,坊主已留了后招,现在要紧的是纳云妹子去哪里了?其他姐妹真都死了?” 苗清淑一听,眼神终于有了几分神采,可旋即又黯然了下去:“姐妹们都死了,至于纳云两天前被他们带至城外的义庄去了,说什么成亲,你听过有去义庄成亲的么?所以,我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说着苗清淑一阵哆嗦,祁彦之看了看她神情不似作伪,略略思忖当即定道:“事不宜迟,仲卿背上苗姑娘,我们有话路上说。” 一路上,祁彦之向三人解释自己与白素衣突遇追兵一事说了一通,当三人听到白素衣独自将追兵引走时,脸上已变了数变,莫仲卿急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祁彦之轻声安抚道:“各位暂且安心,坊间传言白姑娘是坊主的女儿一事,那吕步佳字也是知道的。所以就算被抓,也定会被拿来当做要挟,故此性命暂且无虞。” 有道是关心则乱,虽然祁彦之说得在理,可莫仲卿一听到素衣有可能被抓,心中便有些焦躁不安,若不是此刻负着苗清淑正在逃亡,说不得就要再行起卦问卜了。 祁彦之看了眼一脸心神不宁的莫仲卿,意味深长地道:“卜算本为逆天之术,多占必招来天妒,仲卿上次能在山中能找到我想必也是妙算得知。然人之一身,其命运已成定数,若是对命数理析不透,强行卜算即便能一时转运,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躲得了初一、十五必将加倍临身,仲卿莫要将自己与白姑娘双双陷在另一段因果中才是。” 莫仲卿一听之下似懂非懂,只是这话已相当耳熟,忆起以往师父也曾训诫过类似的话语,遂暂且息了用卜算测动向的心思。 一旁夙瑶出言问道:“想必客卿一早就发现那厮是妖族了吧。” 祁彦之应道:“我之前特意接近尸身,希望在其上能寻出些线索。略略一看便不难发现那些个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咬痕并非人类所能咬出来的,其中伤口特别大的,应是被类似虎豹豺狼的犬牙洞穿,后又听闻苗姑娘的说辞,才得以料定此獠是妖非人。只不过我当时还是犹豫了。” 夙瑶道:“犹豫了?” 祁彦之点头,沉声道:“我当时就应该离开群芳阁后就地开始调配驱妖粉,如此一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莫仲卿道:“这怎是先生的错,若不是我急急让素衣拉着先生逃走,说不定就不会横生如此多的波折。” 祁彦之劝慰道:“那倒未必,即便我当时不走,留下当场配药,那厮见着定会百般阻挠,所以你的作法无可厚非。” 莫仲卿见祁彦之执意将错拦在自己身上一时倒也没再说什么,更没有人去追问他到底为何犹豫。显然,祁彦之撒了个慌,常年行走在外,这驱妖粉是一直备在身上的,而方才在密室没有使用,那是顾忌白素衣的另一重身份,若他先前猜想的不错,那驱妖粉同样会白素衣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害。 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四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处民屋中与众内坊姐妹汇合,按照原先商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夙瑶带人前去西城搜索白素衣的线索,一路由祁彦之以及莫仲卿领着十人前去那城外义庄营救纳云,余下的人就原地看护照料苗清淑。 随后祁彦之取来笔墨,将贪狼使欲谋夺《太素玄经》之事以及现下处境草草书就匆匆卷起,从怀中取出玉笛吹起一段奇妙的笛声,过不多时,只见那跟着即醉的白隼盘旋而下,祁彦之将书信绑上隼腿,一拍隼翅,白隼复又振翅高飞而去。待得这一系列事情办完,天边却是朦朦胧胧逐渐泛白,眼看就要天亮了。 而这一夜都不曾下雨,仿佛这一切都是个幌子。 嵩阳县外、一轮残月挂白空,早起的商队旅人给头马系上了马铃开始赶路。商队起早一来固然是习惯,二来常年往来这一带的商队都谨记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要从这里北上需先西行绕过北边郊外那一片坟地才行。 这片坟地顾名思义原是嵩阳县百姓年年祭祀亡人所用,后来不知因何故荒废,其中的义庄也成了专供无人认领尸体的安葬之所。自然、除了抬着非亲非故的尸体来此处的苦差衙役和身无分文的乞丐浪儿外,也就没什么人再接近这里了。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个流落到义庄的乞丐再也未从里间儿走出来过,一到夜间,黑夜之下的义庄一派阴云密布鬼哭狼嚎,阴风惨惨中冥火横行,骇得人不敢接近。有两个终身驮尸的衙役不信邪前去那坟地查看一众乞丐的下落却是一去不回,这一来二去之下传闻逐渐愈传愈是邪乎,原本的义庄倒成了嵩阳县以及邻县人尽皆知的大凶之地。 而今天这久久无人问津的凶地却是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一男一女,男子丰神俊逸微噙笑意,女子冷若冰霜漠然前进,二人虽是并辔而行,可黑白双马在二人的驾驭下有意无意的互相争着先后高低,故此两骑行速甚快,可临到此间,二马忽然仰蹄嘶叫不已,任凭男子如何鞭策却再也不敢往前稍挪半分。 无法,男子笑骂了一句:“小畜生”率先跳下马来,检查了下马蹄,又望了望四周,见此处荒草没膝,而远方似是黑影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只得摊手无奈道:“奇怪,难道早上驻店的小厮黑了咱们的银子没给马儿喂料不成?这就走不动了?” 这男子这般不以为然地说着忽而一阵大风刮过,沙飞草走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而马上女子受影响甚小却是看到伏草之下坟茔遍地,有些地方更是东倒西歪,看起来年久失修,已久无人来祭拜修缮,心下略微一忖,忽道:“我师父无名道人曾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马儿赖着不走,想来前方有些古怪,这大风也同样来得蹊跷。” 这方说罢,男子睁开眼睛,四下一望而此时大风已过长草又将坟茔悉数遮起,他不曾看到种种异象满以为女子是在借故说笑,故此将马头回转道:“是极是极,既然有古怪那咱们换条路走,北上安北都护府又不是只有这一条道!” 男子说完满以为女子就此答应,却不料那女子却是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白马绑于不远处一颗枯树边,抽出鞍侧长枪,顿了顿,道:“我要去看看,你去是不去。” 这话虽在询问,可边说着人已经向前行去,完全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男子急急拴好马匹,抽出长剑追上前去,嘴里不住嚷道:“喂喂!叶姑娘,叶大小姐,你等等……” 这二人徒步进入草丛,草深直没膝盖。行得片余,男子见周围除长草遮盖外一无是处、百般无聊中只得拔下一根青草叼在了嘴角,随后将长剑抗在肩上,面带三分调笑之意道:“喂,叶姑娘你带我来这里,莫不是看上小爷我了?这里倒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优美。” 叶千雪无动于衷,径直走到一旁拨开一处草丛现出其中残毁的坟茔,然后特意望了一眼莫少英,仿佛在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莫少英乍见坟茔虽是脚下一停,然一停过后故态复萌,刚想揶揄几句,却见叶千雪二话不说长枪一扫,劲风之下不远处的一列长草瞬间被削去了半截,露出七八个斑驳沧桑的坟茔来,莫少英显然未曾料到如此多墓碑近在身遭,忙将嘴中的青草吐掉,连声晦气道:“呸!呸!呸!我说你也不忌讳忌讳?这里八成荒废已久,再往前不知会碰到什么,就算蹦出个粽子也不稀奇,还不快跟我调头!” 说罢、莫少英不由分说拉着叶千雪往后欲走,可一拉之下见对方纹丝不动,不禁转过头来无奈道:“叶姑娘,坟边马止蹄、行间人必惊!咱们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 叶千雪紧握了握枪杆,双目微沉道,“我从小受无名道人师父的教诲,他说见面是缘,若是“好缘”那可顺其自然,但若是“恶缘”便说不得要管一管…” 莫少英截口道:“所以就可以轻易涉险了?我呸!简直狗屁不通!你走是不走?” 见着叶千雪不吭声,莫少英却是两眼一翻,有些恼道:“行,你去,小爷可不陪咯!” 莫少英这一番话下来显然已动了三分真怒,见叶千雪仍然无动于衷索性不管不顾调头便走。可刚走数步,听闻后方没动静,想是那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已然自顾自地走了。心中没来由一阵失落、转念一想,这荒郊野外让一个大姑娘独自上路实是有失风度,况且这叶千雪性子执拗外加缺心眼儿,离了自己肯定得吃亏,更何况她还是自己大展宏图,平步青云的关键? 这一来二去几番忖度,令莫少英不禁心下稍软、瞧瞧回头一瞥,只见叶千雪哪也没去而是站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见着自己回头眸中忽然亮了起来。莫少英见着胸中一乐,本想嘴碎道:“怕了吧,这关键时刻女人总得靠男人!” 可话到嘴边又不由改口道:“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不得只有舍命陪佳人了,来来来,咱们这就一起去瞧瞧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挡住了咱家的去路。” 莫少英主意已定,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有意无意地走在前头,隐隐将叶千雪护持在身后。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向深处走去,叶千雪见身前莫少英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完全不顾脚下,不禁略略担心道:“你这样一直望天,不怕有蛇咬你?” 莫少英一听,回头讶道:“难得,叶姑娘居然关心我?不过却显得愚蠢,你看那两马不敢走近,天空又无飞鸟经过,所以此处别说是蛇就是虫子都未必能有,当真是完完全全的死地啊,大凶!” 叶千雪被莫少英言语一呛便沉着脸不再应话,莫少英见状继续调侃道:“小爷可不是吓唬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待会儿见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小肚腿儿直打颤儿。” 语毕,叶千雪更是不答而是一个箭步来到莫少英前方当先带起路来,莫少英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暗暗好笑,忖道:“看来有些胆量,情况倒不算最坏,希望前面挡路的不要太凶。” 这属于地界的鬼物对莫仲卿来虽未见过却也并不陌生,云踪派中的《苍云经》以及祁彦之身边的那本《鉴玄录》他也瞧过,自然对这些鬼物有所了解,是以,虽然明知此地大凶,却也并未多么放在心上,要知那鬼物并无肉身,多以幻术惑人,只要精神专注不受惊扰,其幻术也就不攻自破了。 两人不下半盏茶的工夫,却是由长草地踏入一处不毛之地,只见此处土地干枯龟裂,寸草不生,再往前瞧去,却是排排坟茔立于身前,每一座皆有一人高、寻丈宽。 而这种原本小富人家才用得起的坟茔样式,却因年久失修,墓碑开裂缺角不说,坟头上大大小小的洞口竟是密密麻麻,中有棺材被强行拖出半截后,横遭遗弃,除此之外竟连只该死的食腐乌鸦都没有,莫少英心中笑骂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凝重之色。 ------------ 第二十四章 行间人必惊 二人甫入坟茔林立处没走几步,突闻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不旋踵间就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忽然乌云盖顶一如黑夜。 不消一时三刻,四周飞沙滚石,击在棺木之上‘哚哚’直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躺在棺材之内正狠狠敲打着棺壁般令人不寒而栗。 二人一惊之下就见一丝丝不明灰烟从大大小小的洞口渗透而出,短短数息之间灰雾漫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莫少英见着情急智生,顾不得多说,一把拉过叶千雪的手紧紧贴着其背部道:“背靠背别松手,甭管来什么先刺上一枪。” 叶千雪被莫少英这般猛然握住,眉头轻轻一皱却并未抗拒。 正当二人望着雾中凝神戒备之际,从西方隐约传来一声非男非女的声调咿呀地唱道:“夫妻本是同枝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各自飞、至死不复回,唯有泪双垂…”两人眉头双双一皱,并肩循声探去,可刚走几步,声音又飘渺难寻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声响根本就不是从这个方向传出的。 “装神弄鬼。” 莫少英本想笑骂一句,却被灰雾中一声近在咫尺的“夫君!”吓得将长剑来回乱扫,剑气吞吐下搅得灰雾翻滚却再无其他可闻。 莫少英撇了撇嘴,强自镇定,开起玩笑道:“你听见了么?刚才那一声夫君,似是附耳密语般,若不是声调过于阴阳怪气不及你半分好听,小爷还认为是你要以为身相许了呢。” 叶千雪闻言顿了顿,双眼直盯雾中道:“是,我也听到了,但听到的却是一声‘娘子’。” 这般说罢,莫少英身子蓦地一寒,转而‘嘿嘿’一笑道:“真是活见鬼了啊。” 叶千雪沉声道:“看来的确不是活物。” 莫少英道:“嗯,有道理,那小爷托你个事。” 叶千雪道:“什么?” 莫少英打趣道:“要是今儿个我栽在这儿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别的不求,就给我那云踪派建个十七八所楼阁,送上万两黄金,让我云踪一脉上下不愁吃喝。哦对了,我有个小师妹很贪吃不懂事,你帮我照拂照拂,不如勉为其难给你当个贴身侍女吧,嗯,你呢,可有什么遗言?” 叶千雪蹙眉截口道:“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若说好听的能顶事儿,我俩也就不会陷在这儿了。” 此刻,莫少英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他也委实不太看好两人现下的处境。可叶千雪却不这样想,她忽然扭过头,斩钉截铁道:“是我要来的,我自也会带你出去。” 莫少英听着叶千雪近乎严肃的腔调,微微一愣,心下忽生几分怪异,可也并未反驳,只是任由叶千雪牵着自己望东方急行。然而意料之中的是不论二人如何去闯,这浓雾仿佛没有尽头,非但没有尽头,就连方才触目皆是的坟茔也不曾遇到一座。 莫少英叹道:“还是省省力气。我们这样是走不出去的。” 叶千雪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只是去试试,此刻那诡异的声调再度传来: “谁道两小无猜私与终身,一朝夫妻百世恩。君说家贫如洗,妾便日贩菜来、夜纺丝,终时无休供渡日;君说人微言轻,妾便当了珠钗换川资,盼君光宗祠。谁晓得一转眼过三年,妾在桥头盼望君归,人归君未归。一抹相思又十年,人憔悴、终化孤魂与君会。至京城,哪曾想,君已功名加身黑袍作衬,日醉烟柳夜寻花,整日颠倒不想她,不想她…他…真该杀!” 这歌声慢慢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起先轻轻低吟是女子的一段追诉,可当听至‘真该杀’三字时声音却由女变男猛然从远而近,音调陡然飙高,刺得两人双耳生疼。 莫少英见着对方故技重施,似是屡试不爽,不禁暗运真气,夹着三分怒意,厉声喝道:“何方妖人竟敢如此装神弄鬼戏耍小爷,不妨现身比划比划,若是小爷输个一招半式便让你喊一声爷爷!” 这话说得取巧,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不用喊人“爷爷”,所以若是稍不留神便被莫少英占去了便宜,可话说完便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显见对方不是不屑搭理就是看破了这莫少英小孩儿般的伎俩。 莫少英不禁有些气馁,微微扭头悄声道:“你有啥法子激他现身不?” 叶千雪没有回答,只是定了定神,对着四周浓雾抱拳朗声道:“晚辈襄州叶千雪,不知这位前辈有何冤屈,不妨现身一告究竟。” 莫少英一听,险些气闷,不禁笑忖道:“这就是她的法子?” 叶千雪这一声过后,果然如那莫少英心中所料久久未得回复。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忽闻黑雾中一阵不阴不阳的话语应道:“呵!呵呵呵呵…你这女娃娃可比起你身边那俗物有趣多了。” 莫少英这一听之下不怒反笑,刚想回讥两句却被叶千雪从背后掐了下手心,就听她抢白道:“前辈勿怪。我这朋友除了嘴巴坏些心肠倒是不错,您若是有冤屈不妨说与我二人一听,若是力所能及自当全力以赴!” 叶千雪说完手握亮银枪,对翻滚不停的烟雾郑重作了个揖。俄顷、果见周遭浓雾忽而鼓胀翻转,犹若沸水开炉般沸腾起来,不一会儿西北方的雾气渐薄渐消露出一道毫无任何烟尘阻拦,但仍黝黑无比,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来。 二人望了望甬道,却听得甬道尽头已有人声相邀道:“呵……进来吧,进来不就什么都知晓了……”面对这诡异的邀请,二人互望一眼,俱是暗忖即便是“请君入瓮”也非得走上一遭了。 二人顺着甬道前行,原以为笔直向前,哪想竟是一路走去竟是曲曲折折,且每走几步,来路瞬间便被两旁浓雾重新掩盖,根本由不得人回头。 直至行走了约莫一顿茶的工夫,两人这才出现在一所亭阁前。 亭阁无门无窗,唯有四根醒目的红柱立于亭檐四角,将滚滚浓雾悉数挡在了亭外,其内则是条条粉帐长纱绕梁过栋,而那片片薄纱虚掩中,似是有一女子剪影正如同木偶般机械起舞。两人见着此等诡谲之境不禁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甫登阶进亭,阁内女子忽而停下舞姿,娇笑一声,飘然而至。 两人当即一望,又同时咽了咽口水,这来人虽不是传说中的魑魅魍魉,面容也算姣好,可此刻面色惨白泛青,唇无血色,双眼紧闭似是毫无生气,怎么看都像是已死之人。 “可死人又怎会动,方才出声的真是她。” 莫少英没有来得及问,就见此女缓缓抬起右手将面庞唇角硬生生地挤出一道勉强可以称作是笑容的表情,道:“你们看,我新娶的娘子可生得漂亮?” “漂亮个鬼,简直瘆得慌。” 莫少英心下惊异,这才敢去相信原来方才那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嗓音正是出自此女子之口。只是休说这是一个女子,即便不是,一个人又怎能先后同时发出两种音调呢。 这简直太过荒唐,除非这女子体内藏着一个鬼,而且一定是个有毛病的老鬼。 莫少英恶意的揣测着,就听叶千雪应道:“这女子自是美的,不过想来前辈不仅仅是欣赏这副皮囊,而是看中了这女子体内的元阴了?” 女子继续“笑着”并不答话,转而降下右手轻抚胸前秀发,这动作若是平常女子做来应是柔顺妩媚的,可在机械木偶般的牵动下却殊为诡异。 小半晌之下,女子适才张唇道:“女娃娃年纪不大懂得倒是挺多,这女子修为精湛元阴最是精纯,不过老夫看你也不差…” 女子欲言又止,脖颈微微转动,虽是闭着眼睛却仍似睁着眼睛般打量着两人。莫少英不知这种感觉如何去形容,硬要说仿佛根本不是这女子在打量,而是另有一道目光正不断窥视着自己。 “这老乌龟看来有些道行,今天八成是无法善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保命。” 莫少英念及此处,望了一眼兀自凝眉忖度的叶千雪,忽道:“前辈方才说我这女伴不差,却不曾提到我,看来对女子的元阴一定是情有独钟,而对身为男人的我定是不屑一顾的了。” 那女子听来笑了笑:“可你既然来了还想走么?” 莫少英信誓旦旦道:“我当然不白走,我有东西交换。” 女子道:“交换?” 女子想笑,可还未笑出声就见莫少英向着毫无戒备的叶千雪猝然发难。由于事发突然,叶千雪一愣之下便遭一把长剑搁在玉颈之上,冰冷的触感划破肌肤,顷刻间血泪隐现,显见已动了真格。 莫少英望了望叶千雪惊愕的脸庞冷笑道:“叶大小姐,实在对不住了,形势比人强,方才让你留遗言不留现在只怕没机会了,这就行行好安心去吧,小爷我定会多添些纸钱的。” 叶千雪闻言再次怔住。 她不知此刻莫少英心中所想,对他也不算太熟,而拿一个不太熟儿的人去换自己的一条命实在是合理得过分了。 “他真是这样的人?” 叶千雪不敢相信,但那嘲弄的眼神和冰冷的剑刃无时无刻都在刺痛着她的底线。突然,她有些气闷,这份心塞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现下的处境而怒:“莫少英!想不到你这厮竟如此卑鄙!我若不在你身上戳上个十七八个窟窿真是难消其恨。” 莫少英两眼一翻,抬头望天道:“那就等你这蠢女人能活下来再说吧。” 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互生怨恨,阴恻恻地道:“这就是你说的交换?” 莫少英扭头笑道:“正是。” 女子拍手称快道:“小子够狠!有老夫当年的风范,知道么?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夫方才唱的那段其实就是我那死去的贱人所作!这死贱人自己死就死了哪里想到做了鬼也来缠着我,不就经年不见么?她居然怨愤之下毁了老夫肉身,可到头来却让老夫吞了她的残魂!哈哈哈,贱人就是矫情,贱人!贱人!!哈哈哈哈……” 这笑声几若癫狂,三声贱人亦是骂得咬牙切齿异常痛快。 莫少英不忘低声谄媚道:“前辈说得极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为了保命,这怨不得我。” “呵呵呵……” 女子笑了笑,脸色倏忽一变,道:“可即便如此,老夫为何要放了你?又为何要接受你的条件?难道你觉得老夫一人收拾不了你们俩个奶娃娃?” 莫少英洒然一笑,另一手竖起三根指道:“第一,别看我这女伴看起来是个弱质女流,可手下功夫却不含糊,如此一来,小的岂不是为前辈省却了一番工夫?再来,小子瞧前辈虽是法力通天,但不知是何原因竟是困守此处,若不然这天下之大何须待在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小子不同,小子来去自如,当可利用这自由之身方便于前辈,比如日日带来些姑娘,让前辈夜夜做那新郎……” “呸!你这恬不知耻的畜生。” 叶千雪听着眼中越发鄙夷,就算再不信也只能信了,想通此节她的心忽然就不塞了,只是冷冷地看着莫少英,身子虽不能动,可一口吐沫已唾了上去。 后者一呆,不想这叶千雪情急之下竟做出如此不合身份的事来,不禁笑了笑随手将其抹去,瞧着叶千雪的模样竟是冷不丁地在其面颊上猛啄了一口,不待叶千雪再骂便大刺刺地笑道:“哈哈哈,美人赠香,小子岂有不回敬之理。” “你!” 叶千雪不料他竟如此不知廉耻,胸前起伏不定,气得险些都将肺给气炸了,恨不得这就生吞活剐了他。 可这莫少英却是越发笑得没心没肺,手中钳住叶千雪力道越发增大,那女子见着,大笑道:“好,好,好,小子倒有些意思,说下去,这第三条呢?” 莫少英微微颔首,正色道:“小子和这蠢女人父亲又有过一面之缘,他父亲可是一名王爷,届时你夺了这蠢女人身子先不急吸干她的元阴,待将那叶天朔骗至此处,咱们便可里应外合逼他就范,如若不从便取而代之,届时前辈要怎样便怎样,岂不美哉?” 女子颔首道:“好!那你有什么要求?说罢,老夫也并非吝啬之人。” 莫少英眼骨碌一转,笑道:“小子自然有些卑微的请求,来时的路上这贱人对我百般颐指气使,其实本可以一走了之,之所以未走嘛,想必其中缘由前辈也应当知道。” 女子会意般笑道:“好,老夫成全你便是,你大可就在此处要了她的身子,而她的魂魄却要归老夫。” 莫少英立马推辞道:“不不,前辈误会了。” 女子疑惑道:“怎么,原来你不想要她?” 莫少英道:“想,当然想,只是万事总有个先后,她可是小子呈给前辈的贡品,哪有先行享用的说法?若是前辈怜惜,等小子出去之后再带个姑娘来与前辈交换。” “好好,孺子可教。” 叶千雪一脸冷漠,本不想再理会二人,可见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将自己当作礼品般推来送去,羞辱之感倒是其次,而那股浓浓的失望却如一条长虫般在肚中翻江倒海,搅得她愤懑难平,只得出声宣泄道:“做梦!” 莫少英一听之下收住笑声,冷着脸子一言不发地将她一步步押向前方女子的身边,临到近处叶千雪秀眉紧蹙虽是身居险地双眸依然死死盯着莫少英,恨不得生啖其肉,孰料莫少英右眼却是飞快一眨,口中虽高喊道:“前辈快不动手!”可架在叶千雪脖颈上的长剑却是一剑赫然刺向了那女子。 好快! ------------ 第二十五章 挥剑斩鬼灵 这飞去一剑势如惊鸿、奔若雷电,又经多方面算计,实在是莫少英料想中的良机。放在平常也定有所斩获。怎奈那女子并非凡人,只见她原本闭着的双眼陡然一睁,幽色的眼瞳直瞪着两人道:“小子!戏码演得很好,只可惜太嫩!” 话音刚落,莫少英被这一瞪之下骤觉头晕目眩、灵台一阵恍惚,手持长剑也立马没了准头,“咣当”一声掉落于地。 昏昏沉沉间,亭外雾气忽然窜进亭内将他的双手双脚裹于空中动弹不得,刚想挣扎突又听见一不男不女的声调犹如夜猫炸毛般惊叫而起,跟着一道人形烟雾拖着残影迅速缩回了女子体内,仿佛碰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原来这电光石火间,女子体内的鬼灵竟先后袭击了二人,速度之快,仿佛早有预谋,只不过叶千雪周身散出了一道淡淡的乳白色真气委实叫他猝不及防,不曾想竟在自己“老家”中碰上了身负煞气的克星。 “都被人打上门了,这还了得!” 女子越想越气,怒瞪双瞳,只不过他并没有动,那对黑沉沉的瞳焰犹如狂风中即将熄灭的火苗般摇曳不定,显见方才那一下已着着实实吃了大亏,现下正极力调息。 此刻,叶千雪也不曾动手追击,她实在太惊讶了,她未曾料到莫少英的惊人之举,未曾料到那女子突然反制,更未料到身上那无名道人传授的真气竟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而这些在一念之间又变得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无赖并没有真的背叛自己,自己也未看错了他。 念及此处,叶千雪眉头一挑,先前那股郁结之情顷刻烟消云散。一股不知名的喜悦促使着她飞快来到莫少英面前,望了望他四肢缠绕的浓雾,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下一动,已一掌拍了上去。 果然,那真气从掌间透出,浓雾顷刻消散,只不过亭外源源不断而来的浓雾却迅速将这“缺口”补上。 莫少英晃了晃微沉的脑袋,眼见叶千雪做着“无用功”,不禁笑骂道:“蠢女人,既然那老匹夫伤不了你,那还不走!别忘了小爷交代你的。” 千叶雪听罢果然收了手却没有走,只是转过身望着那女子,紧了紧枪杆,抱拳直言道:“前辈,还请将我朋友放了,您若依然不允,晚辈唯有得罪!” 这一番先礼后兵的说辞,莫少英听来直摇头不已,暗道这叶千雪实在“死蠢”,哪有人动手之前还要事先招呼一声的。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她这般“缺心眼”的个性,自己还会不会一路似个“跟屁虫”般陪她走这么远? 答案显而易见,除了财帛动人心外,他正是被这种自身不具备的“亮点”所吸引。如此说来,其实自己也是一个渴望“缺心眼儿”的人么? 得出这个答案的莫少英暗自好笑,他突然觉得“犯蠢”也是会传染的。 女子见着叶千雪这副模样更是肆无忌惮道:“女娃娃倒是可爱得紧啊,不就是仗着一身昆仑山那群杂毛道士的护身真气吗?哼,你要想这小子活命倒也不难,乖乖做我下一任的新娘。” 叶千雪见他毫无悔过之心,也不再多话,单手一舞长枪,枪尖正对女子,枪尖生寒,而此刻她的面容更寒:“晚辈不会做前辈的新娘,而他、晚辈也要一并带走!” 那女子见着怪笑一声周身黑焰猛涨,幽色瞳焰顷刻大盛,声音已是完完全全化作了男音,道:“狂妄!老夫做人几十年做鬼数百年,就凭你这女娃娃也敢口出狂言!” 说罢,那女子周身黑焰更甚,突然一动之下宛若擢云飞鸿,双指并爪抓将而来。一时间,身形灵动,动作飘忽,哪里还有先前半分滞涩。 叶千雪双目一沉,见着对方来势汹汹只得暂避锋芒,迅速碎步后退,二人一追一退下转瞬间已来到亭阁一角。 叶千雪余光瞥了瞥身后,忽侧身反踏红柱,借力拧身回首就是一枪,岂料那女子腰身犹若丝带般柔韧,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际腰部堪堪一折,竟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 不仅如此,复又一个翻身双腿便如两条白蛇般缠上了枪杆,叶千雪眉头微皱,甫一用力抽枪挣脱却见四周薄纱跟着倏然飞至,瞬间就将长枪裹得严严实实,再观那女子已足踏长枪,飞身一跃,裹着煞气的绣花鞋尖直点叶千雪的面门。 “小心!” 莫少英一惊刚及提醒出声,叶千雪便顺手松开长枪,于这间不容发之际却是不退反进暗运真气,默念道决卯足全力,右肘向后一拉,对着前方便是一拳! 这干净利落的反攻倒令女子一愣,眼中妖火一闪竟是不敢正面相抗那显于拳面的真气,收足凌空后跃的同时,裹于长枪上的薄纱忽然纷纷飘上前来在叶千雪拳前结成了一道纱网。 顷刻间,玉拳隔空击在纱网之上,纱网陡然受力下,仿佛有人拉扯般后缩,却终究没有破开。 那女子落下身来只道已然抵住了攻势,刚想嗤笑句“空有蛮力的女娃娃”,怎料叶千雪这一拳并未力尽,当下化拳为掌,气运丹田凭空一声娇吒:“破!”, 这声破字一出口,就见以叶千雪掌为中心,一道蓝色透明阴阳太极图案一闪即逝,女子一个照面之下未及惊呼,周身悚然一震!不旋踵间一团若隐若现的人影便从女子的体内倒飞而出、伴随着声声惨嚎没于亭顶,而原先那女子周身黑焰骤消,转瞬间闭眼即倒。 叶千雪纵步上前揽女子于怀,探了探鼻息,方露出一副略略惊讶的表情,显然这被鬼灵附身的女子竟还活着。 莫少英见着一翻白眼,仿佛在说,“难道不应该先来担心下我吗?” 叶千雪见着微微一笑,这就开始寻思如何解救莫少英,孰料就在此时,没入亭顶的那团人影竟是去而复返,拖着灰蒙蒙的浓雾一瞬间便钻入莫少英的身体中不见了踪影。 叶千雪惊住,显然不曾想到那鬼灵的生命力竟如此顽强。 俄顷,莫少英全身已是大汗淋漓,面部扭曲神色阴晴不定,两眼忽绿忽黑,显得痛苦异常。一旁叶千雪终于慌了神,当下疾呼道:“少英坚持住,容我回些气力!” 叶千雪是想故技重施,而莫少英却已猛然狂笑了起来:“女娃娃,没想到吧,老夫不怕告诉你,只要有亭外这些生魂组成的‘万鬼阵’,老夫便是不死的!” 叶千雪不信,她双目一寒,带有乳白色的真气再次透掌而出,只不过这次那莫少英猛然大吼竟一掌震散来犯真气,睁着黑幽幽的左眼,戏谑道:“女娃娃,难道你就会只会这一招么?若只有这么点微末伎俩怕是护不得你这位如意郎君了!……嗯?” 这莫少英刚要有所动作,突闻一阵闷雷响彻天空,旋即亭外四周的浓雾疯狂扭曲滚动,却又在毫厘之间陡然一顿,转而开始迅速消融,不过一会儿便露出这义庄的全貌。 莫少英见着不禁面色大变,两眼盯着叶千雪怔了怔,忽生怨毒道:“难怪你俩有恃无恐,敢打上门来,原来另有高人在外破阵!好,实在好得很。可是昆仑山那帮杂毛?哼!不过没什么,先将你们拿下再去寻那些个老朋友的晦气!” 说着,那莫少英睁着一只碧绿单眼杀将过来,只见左一竖劈,右一横斩,招式大开大合,周身空门大露。 可叶千雪投鼠忌器怕伤了莫少英的身子,故而出招时畏首畏尾,并没有去攻击那莫少英故意留下的诸般破绽,此消彼长下已渐显劣势。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这莫少英几番试探下来,认定了叶千雪不会伤他,跟着大笑一声,周身黑焰大盛,完全放弃了防守,双手握剑左劈右砍连番直刺,动作之快几若魅影,逼得叶千雪不得不将长枪舞得枪影绵密,如封似闭方才堪堪抵住如此迅猛的攻势。 可饶是如此,自身也是气喘嘘嘘渐感力不从心,剑来枪挡持续片余,又再生变故! 这莫少英睁着黝黑的单眼阴恻恻地一笑,忽儿抽身后退,飞扑一剑直刺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叶千雪面色一变无暇他顾,忙飞身前去救援,眼看就要追上莫少英时候却不料他又猛然返手来抓! 叶千雪见着一惊虽早有预见,可又怎抵得上形如鬼魅般的莫少英突又加速,加之前冲的惯性一抓之下立马遭其力扼咽喉,跟着就地猛按,‘砰’的一声就此摁在了地上。 叶千雪胸口一闷,两眼骤然一黑,耳闻身近的莫少英已大刺刺地笑道:“哈哈哈!老夫教你死个明白!这世上有三种人是活不长的!一是好管闲事,二是悲天悯物,三是舍己为人!你瞧你占了几条!” 叶千雪冷着脸子不说话,突然一口血沫子喷得莫少英满脸,神色百般厌恶道:“要杀便杀,恁多废话!” 莫少英一愣,跟着“嘿嘿”直笑,非但没有急着下杀手反是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将其放入唇中舔吸,美滋滋地道:“小丫头,你以为触怒了老夫还能如此轻松的去死么?信不信老夫这就扒了你的皮,挖出你的心!?” 莫少英邪邪一笑,话锋又转道:“不过,只要你帮老夫掩饰身份接近庄外那帮子杂毛道士,老夫便放了你,如何?” 叶千雪冷哼。 莫少英一窒,耐着性子道:“老夫给你活命的机会,不要不识抬举!人都多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叶千雪听来更是冷冷一笑,索性瞥过脸去不再理他。这般不屑一顾的态度令莫少英勃然一怒,不禁大骂道:“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夫便让你尝一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语罢,这莫少英左眼红光大盛,左手持剑猛然下戳! 可接下来并没有等来鲜血四溅,那森寒的剑尖已在叶千雪胸前三寸处骤然一停,紧接着那原本闭合的右眼突然睁开,露出一双疲惫却又干净无比的眼神,他看了看被自己按在身下的叶千雪不禁缓缓地笑骂道:“你这个蠢…女人…” 这五字虽然说得缓慢拖沓,犹如老旧的风箱般既嘶哑又难听,可接下来的举动却是势若雷霆! 只瞧他大喝一声,猛然反手将长剑用力回刺,剑身就在“嗤”声作响下赫然过肋穿胸,破体而出。顷刻间、一段触目惊心的血红剑身便从后背露了出来!而莫少英的右眼随着脸上一阵痛苦之色正逐渐闭合,那双唇一张一翕间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是任谁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这义庄内忽地一片死寂。 ------------ 第二十六章 荒野聚辰星 那黑雾缭绕的“万鬼阵”遭人从外部破去,天空虽是“雾消夜散”渐渐转明,可不管怎么看已不是来时旭日初升的清晨,而是落霞漫天的黄昏。 一缕金色残阳穿过仅存的薄雾射向亭内,落于叶千雪的身上,使她的脸庞看起来淡淡生辉,明艳不可方物。而那双璀璨的眸中,赫然有着一抹令人莫名心惊的痛楚。这就这好比眼前这把剑不是插在了莫少英的身上,而是插在了自己心头一般。 “滴嗒。” 当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剑身悄悄落于眉梢,叶千雪方才如梦初醒。而眼前的画面和那浓重的血腥味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她一个噩梦般的事实――他竟与那鬼物同归于尽了! “可他这个无赖怎就舍得去死?” 叶千雪眉头一颤,显然不敢相信。 她固执地抬起手伸向仍插在莫少英胸口间的那半截剑柄,她定要再次确认下眼前一切是不是真的。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近在咫尺的莫少英左眼碧光猛然暴涨,仿若惊弓之鸟般纵身急退,待得退至寻丈之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瞅了眼胸前长剑,竟二话不说抬手就拔! 叶千雪本想阻止他,可下一瞬却被眼前血腥的画面怔住了,她委实不知该不该阻止。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希冀,希冀这鬼物拔出长剑能让莫少英“活转”过来。 这种想法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但“莫少英”将长剑生生拔出之后,胸口流淌的鲜血却实实在在止住了,只是握在手上的血剑依然触目惊心。 “莫少英”喘着粗气,嘿嘿笑道:“天真,以为这样就能杀死老夫?哈,老夫修行百年,只要元阴不灭,阳气散了又何妨,到头来死的只有这蠢小子。” 这“莫少英”说的异常狂傲,可不论是瞧那色厉内荏的语气还是那颤颤巍巍的身形,足证其人已是强弩之末。 此刻,她至少知道这个鬼物为了活命,用了不知名的法子将伤口暂时封住,如此说来是不是莫少英这个主人也会跟着“沾光“,这个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但叶千雪宁愿是真的,所以她只是默默地撑起长枪站了起来,将昏迷不醒的女子护于身后,盯着他一言不发。 片刻,那东南方果有隐隐人声传来,莫少英眉头一皱,表情有些不自然道:“这样,我们来做笔交易,你此刻让老夫走,老夫便让这小子活着,若不放心你也可跟来!” 这说话间便见东南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消片刻,只见一行十数人白衣女子飞奔而来,人人身上带伤,想必来到此处定是不易,那“莫少英”料来人是敌非友,不待叶千雪回话,身子一挪便要向西逃去,可没走几步,只见叶千雪后发先至,一枪横扫拦住去路,与其缠斗起来。 她显然不会让他就这般轻易逃脱了。 莫少英胡乱了挡了两招,身形更是不稳,不由气急败坏道:“臭丫头,你不要这小子活命了!?现下只有老夫能救他。” 叶千雪闻言更是不答,只是缠着对方兀自不放。 不过一会儿,那一行数人转瞬即至,为首一白衣女子见着里间情形当先冲上前去抱起纳云。其后一长发男子快步进得亭内,一瞧场上形势却是伸手拦住了身旁欲上前去相助莫少英的男子,道:“仲卿不忙上前,你这二师兄有些古怪。” 莫仲卿一愕、顿住身形,细细瞧去只见那莫少英左眼泛着碧油油的光焰,而右眼却是空洞无神。周身黑气缭绕不说,胸下更是血染重衣,显然受过重伤。可即便如此,这莫少英居然与另一执枪女子斗得旗鼓相当,怎让人不疑窦丛生。 叫住莫少英的男子自然是祁彦之,祁彦之细看之下,突然伸手一指,命道:“众内坊弟子速结‘霓裳阵舞’助那位姑娘,仲卿你也去。” 这一声令下,在场众人刚有所动作,那“莫少英”却是大喝一声,左眼碧焰更盛,也不顾叶千雪频频袭来的枪尖,拼着老命陡然冲出了亭外,直向西方逃窜!众内坊弟子与莫仲卿纷纷一愕,调头便追。 祁彦之望了望欲提枪追赶的叶千雪,见她额间冷汗淋淋虚喘不已,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通体晶莹的药丸,递向叶千雪道:“在下云踪山祁彦之,略懂岐黄之术,与那莫少英熟识,若是信得过在下,便将这药丸吃了,可回转气力以及暂缓姑娘的伤势。” 叶千雪望着一眼祁彦之,二话不说接过药丸仰头吞下,哪知这三粒药丸入口即化,丹田一热,四肢百骸酸痛之感骤减,气力也跟着徐徐回转。 “这药效竟如此迅速?” 叶千雪心下一惊,不禁有些错愕般望了望祁彦之,她似乎依稀猜到了这人便是其父口中常常提及的“医圣”,但此时并不是叙话的时候,只得轻轻道了声“谢”字,匆匆提枪而去。 再说那“莫少英”拼死逃出亭外,一顿狂奔后,已然后继乏力,耳闻身后追兵渐近,只得亡命一路西行。 刚过排排坟茔,却听此时正前方一阵马蹄踢踏之声。抬头一望,就见一队轻骑挟雷霆之势而来。面对这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这“莫少英”惊得是心胆俱颤,慌不择路中霍然转身便一头撞上一方墓碑,又狼狈爬起,跌跌撞撞地朝北方而去。 众轻骑中有这样一骑,其上坐着两人,男子虚搂着女子策马行在首列,其余众骑手以此人马首是瞻,足见其人有着不凡的地位。眼见前方那逃窜之人改了方向,男子忽然执鞭按马,急追而去,待得超出众骑一段后,那马上男子猛然一跃纵身飞下,犹如一点惊鸿般发力追去,不消片刻已与“莫少英”并驾齐驱! 这男子见着他这般狼狈奔逃不由莫名一笑,一脚虚踢而去,不待并排奔逃之人有所反应,右手上的七请扇倏然一合疾点而去,一点,再点! 三点过后,莫少英突觉气血一窒,四肢跟着骤僵,只得由着惯性飞扑至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男子将莫少英制住后背过身去等着马上女子以及众轻骑到来,不一会儿众骑便将莫少英团团围住,那马上女子见到莫少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当下一阵心惊,翻身下马,道:“莫少侠!” 这问话女子正是被幕惜花带至惜花山庄的白素衣,而方才那名男子自然就是幕惜花了。 原来幕惜花将白素衣带至惜花山庄疗伤,可白素衣醒来后说什么也要前来这义庄,幕惜花万般无奈下只得率领旗下部从陪同而至。 白素衣见莫少英身受重伤血染重衣,刚欲走上前去却遭幕惜花一把拦道:“别去,这人不管之前认不认识你,现下都已认不得了,还是等你那些朋友来了再做决定不迟。” 说完伸手一指,白素衣顺着方向便看到一行数人飞奔而来,待得近了见到是莫仲卿以及众内坊弟子又有些惊疑不定了起来。 “这怎的一回事,为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白素衣怀揣着诸般心思和门中姐妹打过了招呼,扭头望向莫少英,满眼的探寻之意,莫仲卿望着只是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两人虽一字未说,可想表达的俱已心领神会,单凭这份默契的程度实在叫人看着有些歆羡。慕惜花望着二人心下一顿思量,却不闻远方一道倩影已执枪而至。 “慕容流苏!你怎么来这里?” 叶千雪实在不敢相信竟能在此处遇到自己的未婚夫慕容流苏,可一旁幕惜花惊讶却不比她少上多少:“千雪!你怎来了?” 这般问完,一时双双没了下文,二人不再出声只是不停来回相视,似是皆要从彼此眼神中瞧出些端倪。 过得片刻,还是叶千雪匆匆颔了颔首,径直绕过慕容流苏向着莫少英步去,那莫少英起先闭口不言,一见叶千雪到来,顿时张口狂笑道:“老夫纵横百年,今天却落到一群娃娃手里!呵,不过你们却不敢杀了老夫,若是老夫死了,这小子也要跟着陪葬,因为方才他刺自己的这一剑可是将心脏穿了个窟窿!” 莫仲卿面色一变,道:“二师兄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莫少英眼睛一瞥,也不管众人惊诧的眼神,只是满脸不屑道:“哼,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个臭丫头!老夫懒得与你们废话。” 大部分人见这少年自称老夫,兼又语无伦次只道是得了失心疯,就算是白素衣和莫仲卿亦是惊疑不定,唯有叶千雪蹲下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冷冷道:“听着,若是少英不死,你些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若他死了,我保证你一定后悔。” 一旁慕惜花一讶,他何时见过叶千雪如此“凶悍”的模样过? 没有,完全不曾有过。 那“莫少英”哼哼道:“好狠心的丫头,但你以为老夫是吓大的?” 叶千雪并没有接话而是站起身来望了望来路。此时,一人影于落日中快步走来,这人每走近一分,叶千雪眼中的希冀之色便浓上一份,因为方才那三粒药丸已在她的体内起了匪夷所思的神妙,故而叶千雪认为,这人也定能救他。 祁彦之与众人匆匆点头致意,将数枚银针随手插向莫少英的各处大穴,又将随身佩戴的阳玉摘下放在他的胸口上。 那附在莫少英身上的鬼灵见着刚想破口大骂,可不想神魂忽然一僵,跟着就见莫少英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片刻、随着抽搐逐渐平息,那怒睁的碧色瞳孔也就此不甘心地阖上了。 众人见着虽仍有些不明就里,但俱是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那叶千雪更是抢在莫仲卿前面道:“少英他没事了?” 祁彦之缓缓收回银针,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只是用这块阳玉所含的阳气镇住了少英体内的凶魂,但若要彻底祛除它唤醒少英的本体魂魄就必须施展‘唤魂阵’,只是此地阴气太重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城中再行施针。” 这慕容流苏从叶千雪一出现便没有开过口,只将未婚妻叶千雪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见她始终如此在意这个莫少英,心下不由一顿,抢先应道:“在下慕容流苏,是白姑娘的朋友,此处离鄙山庄不远,比之嵩阳县内的客栈清幽不少,再适合疗伤不过,不如便去鄙山庄施展那妙手回春之术如何?” 祁彦之望了一眼白素衣,白素衣当即会意,只是忆起方才听闻叶千雪叫他慕容流苏而非幕惜花,这心下一顿立刻又迟疑了起来。慕容流苏见着,好整以暇道:“白姑娘不用紧张,我真名的确叫做慕容流苏,昨夜用幕惜花这个江湖诨号代替,是不想吓着姑娘。” 白素衣虽仍存疑虑,但看着莫仲卿面露焦急之色,不禁颔首接道:“是的,慕容公子昨晚救过我一命…他人还是不错的…” 祁彦之也不再推辞,当即回道:“好,如此这般就打扰慕容公子了。” 惜花山庄、地处嵩阳县东郊,朝饮日光暮浴晚霞,庄内四四方方,落于一山坡之上。蜿蜒回旋的坡道以及那寻尺高的庄墙都预示着此处不仅仅是山庄这么简单。 而惜花山庄庄如其名,除了有位惜花公子外,其庄内更是布满从普天之下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所以在这偌大山庄之中可以称得上是“夏花凋尽秋花开,一年四季不绝春。” 而这簇锦团花之中明哨暗岗不计其数,就连山庄中的仆人也说不尽这繁花似锦下暗藏多少冰冷的杀意。 山庄之中有一竹林小筑是慕容流苏夏日避暑之所。而此等清幽所在最适合疗伤不过,是以、祁彦之便在这栋竹屋中救治莫少英。 随着莲花漏转,时间悄然而过,可屋内仍没有任何动静,屋外叶千雪虽是站着不动可那面上焦虑之色却是一览无遗。 慕容流苏心中微微不快,靠近叶千雪轻声道:“你很在意?” 叶千雪望了望竹屋口心不在焉道:“他救了我。” 慕容流苏听来眉头更皱,不禁追问道:“那他为什么救你,你们又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 这般追问下叶千雪转过头来望了望慕容流苏,却是仍是淡淡道:“用不着你慕容公子管。” 慕容流苏情知叶千雪这番态度是在暗恼自己悔婚在先,也明知她是在负气,可听着这般语气,不知怎的仍是有些火冒三丈,不禁嘎声道:“怎么管不着了?我可是你……” 言犹未了,方觉着自己有些失态,忙向周遭一瞥,见白素衣与那名叫莫仲卿的正说些什么完全没在意这边,心下缓缓一松,复又看了看冷着脸的叶千雪,平静道:“今晚丑时后花园见,你我看来有些误会。” 叶千雪只当没听见一门心思地望着竹屋,心中的所虑可想而知。 待得月露东天,星光灿布时,祁彦之终于缓缓擒开竹门,众人纷纷围上前来询问。祁彦之也只是异常疲倦般点了点头权当做了解释。如此一来,得了确切答复后在场之人俱都表情一松,莫仲卿更是情不自禁地握住白素衣的手笑出了声。 慕容流苏望了望暗自舒了口气的叶千雪,按下心中的不适,举步上前向着着祁彦之抱拳作揖道:“祁先生当真是杏林妙手、既然莫公子已无大碍那么各位可随流苏前往前厅用餐一尽地主之谊,至于先生带来的一众太素内坊弟子我已唤人安排妥当,现下应是各自歇下了。” 祁彦之亦不推辞道:“如此、多谢慕容公子厚待。” 餐桌之上,众人互敬宾主之礼,兼又重新介绍了下各自的身份来历,几番推杯换盏下、气氛便渐渐热络了起来。 祁彦之随口吃了些清淡素食,便放下碗筷,就将救治莫少英的细节与众人说了一遍。 原来这祁彦之将莫少英带进竹屋后,发现莫少英的伤口虽非那鬼魂所述一般凶险,剑身也未戳中心脏,可却损伤了心府脉络。加之久拖之下生机已是微乎其微,只能将那鬼魂身上的煞气引入莫少英本身经脉之中,化其百年修为辅以灵药,襄助莫少英的身体自行修复。 祁彦之用“封魂针”将那鬼灵神识打散,留下精纯的煞气滋养受损的脉络。然煞气至阴多少会对莫少英产生些负面的影响,祁彦之虽动用阳玉固本培元驱除了大部分的邪气,但要产生效果至少也需将养盈月有余,方能有所起色。 祁彦之这般说完,慕容流苏笑脸接言:“无妨,几位现在都是我慕容流苏的朋友,那位莫少侠又救了在下表妹,这般恩情别说多住上几日,就算将整个惜花山庄送于那莫少侠又有何妨?” 众人听着表情各异,虽多少有些耳闻那襄王之女叶千雪与定安王之子慕容流苏早有媒妁之言在先,可大喜之日慕容流苏却未曾按约前来迎娶,坊间皆认为是那定安王从中作梗,但现下二人碰巧见面,于情于理都该直呼内人或者夫人才是,又是什么原因让慕容流苏称呼她表妹呢? 只是主人不道缘由,做宾客的也不好横加干涉,白素衣这般思量着,不经意间发现慕容流苏的眼神却是有意无意地频频望着自己,一惊之下原本夹住的豆腐,却又落回了汤里。 幸好邻座莫仲卿并没有察觉白素衣有些异样的眼神,只是忙用玉勺盛起那块豆腐放回白素衣的碗中,慢声说道:“想什么呢?” 这白素衣见着脸上忽儿作红,只得吃吃道:“没,没有……”说完发觉自己有些口吃,未免尴尬又忙掩饰道:“对了、那你们是怎么找到纳云姐姐的?” 莫仲卿见她问起自己,遂笑道:“方才在荒野上你不是问过了么?” 白素衣一愣,又道:“我只听你说道先生用驱妖粉赶走了那妖人贪狼使,却不知你们怎么救出的纳云。” “也对。” 莫仲卿放下筷子,便将之后一段如实说了出来。 原来在苗清淑那里得知纳云身在义庄后,莫仲卿等人就兵分两路一路由夙瑶带队前去搜索白素衣的线索,不曾想素衣却是有惊无险受慕容公子所救,所以只得无功而返。 而另一路却是由祁彦之率领众人急急赶赴义庄。谁想到,到了义庄地界却是天黑如夜,阴风四起下一片片犹如有生命的迷雾,更将祈彦之一行人等隔绝于外。 莫仲卿虽略知奇门之术,可却不识得此阵,还是祈彦之一语道破此为无数生魂所凝练而成的“万鬼阵”,故此一行人便从五行方位着手,一一破去藏匿在草丛中的坟茔阵眼,直至最后一处阵眼破去后,忽闻一声惊雷击向阵中,烟雾便开始消散。 此后众人进得阵中,便有些鬼物挡路,待得来到义庄亭阁,却见叶姑娘与神志不清的二师兄对峙着,而之后就如白素衣看到的那样,祁彦之命莫仲卿一行人追赶被鬼物附体的二师兄,一直到慕容公子与素衣捉到他为止。 末了,只听莫仲卿补上一句道:“至于那‘万鬼阵’中二师兄与叶姑娘如何抵御那鬼魂就要叶姑娘来为你来叙述了。” 这一段说辞娓娓道来,将事情尽量说得平淡无奇。而说到与那些个鬼物打斗的场面更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摆明着是不想让白素衣徒添后怕。 叶千雪见莫仲卿提到自己,便也将二人如何误打误撞进到那义庄之中,直至最后莫少英不惜性命护着自己之事简约地说了一说,言谈之中简洁明快,倒也符合她的性子,但慕容流苏却料定她的一颗心恐怕早已飞到了竹屋之中。 一番促膝长谈至夜中,众人散席各自歇息,而慕容流苏却是满怀心事独坐大厅。 “来人。” “在!” “着令贪狼使趁夜离庄,去别院疗伤。” …… ------------ 第二十七章 月夜花解语 夜深月明、星罗棋布。 山庄后花园一处凉亭中慕容流苏正对月赏花自斟自饮。只见他头戴紫玉冠,身披明黄锦缎,如此月夜盛装不过是为了等一个女子罢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值得去等的心上人,而这个心上人此刻却生了二心,这原本也是男女之间极为稀松平常之事,可若发生在他慕容流苏身上就显得极为不寻常了。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显见还是一个噩梦,可现在他却还要忍住满腔怒火去安抚这个噩梦的始作俑者。 这般自嘲中,俯仰之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他向来自信十足,所以面对这半壶酒水、一只玉杯,依然不紧不慢地啜饮着。夜风徐徐吹拂满园花香,慕容流苏嗅了嗅其中那一丝微不可闻的女儿香,俊逸的脸上顿时如沐春风,他这自信一笑尤令满园春色桃羞礼让。 果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后方响起,片刻之后,来人已坐至慕容流苏对面,板着脸面,语言简洁明快道:“深夜找我所谓何事?” 慕容流苏掩去原有的笑意转而落落寡欢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之间变得如此生分了?” 见叶千雪冷冷不答,转而深吸一口气叹道:“先前是我不对,给娘子赔个不是,不要生气了好么?” 叶千雪仍是不予理会,转眼望向他方,慕容流苏眉头轻皱又将手搭了上去,可叶千雪却已抽手而回道:“我不是你娘子,也没必要生气。” 慕容流苏见她如此,起身绕至近处,从背后紧紧环住她的腰际使其动弹不得,这般痴缠之下早令叶千雪心生不快,想都未想反手就是一个掌掴,先前动若鬼魅般的慕容流苏却是不闪不避乖乖挨打,‘啪’的一声脆响,原本俊秀的脸上赫然多了道五指掌印。 慕容流苏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腾出一只手紧紧捉住稍稍发愣的柔荑,摩挲了几下、带着三分怜惜七分柔意道:“消气了么?若是这一巴掌不够解气,就再多扇几下,要是手扇疼了,便用你那长枪刺,刺到千雪你消气为止。” 这一番含情脉脉又饱含着真挚与溺爱的语调是何其熟悉,叶千雪骤听之下有些怔忪,大半年不见他是越发的会哄人开心了,她当然也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记忆中慕容流苏对她百依百顺甚至从不食言。不论是过往偷出王府回来受罚,或是野外探险遭遇山狼,他都会挺身而出将自己护于身后。 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时,正是一年最冷之际,也是自己身子骨最为难熬之时。 当时京城那位‘叔叔’召父亲去宫里过年,一路上街旁孩子手上拿着的花竹鞭炮、糖人纸灯在她幼小的眼里是那么的新奇有趣,可父母双亲却从不让她触碰这些。待得进了宫中,别人家的王侯子弟俱是嬉闹一堂,唯有她只能困在并不算太暖和的火炉旁遥看窗外别人玩耍。 她的童年是孤独的,本以为那年依然孤单,哪曾想那天大雪堆屋檐,宫女们为自己端药汤的端药汤,搬柴火的搬柴火,忙前忙后一时俱都不在屋内,而就在这空挡里,少年慕容流苏一身明白缎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张口便道出了她敢想不敢做的愿望:“小丫头,本小公子瞧你每天待在屋中闷闷不乐,特来大发慈悲邀你出游。” 小孩子间本无猜忌,一问之下便双双溜出屋外。至于幼年时的叶千雪当初是如何答应的,叶千雪时隔多年早已记不住了,也许本来就不曾回答而是任由他拉着走呢? 不过不管怎样那天是叶千雪有生以来欢笑最多的日子。 他带着她与众王侯子弟一同玩耍,期间慕容流苏见叶千雪望着众子弟手上寥寥几根烟花微微出神,当下便出手去抢,虽过后非但自己披红挂彩,抢来的烟花棒也断成了几段,却依然笑脸如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没事,虽然这些不能用了,但我有的是法子。” 儿时的慕容流苏的确信守诺言,也的确有他的法子。 他带着叶千雪来到一处未有足迹的雪地上,一人埋头在雪上勾勾画画、废得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他画出了一副雪地烟花。之后他为她堆着雪人,当两个做工拙劣的雪人成型后,他指着雪人以大人般口吻道:“大的那个是我,小的那个是你了,所以大的保护小的天经地义!” 那一天回去之后虽遭到父母的责骂,夜里不仅头烫发热,身子骨中的凉意令她贝齿不住打颤,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值得。 至此之后,儿时慕容流苏隔三差五便来王府游玩送些竹刀木马、机关小剑。虽然这些她未必真正喜欢,但只要是他送的都一一小心保存了下来。记得当时他父亲定安王与家父关系还是不错的。然而随着两人渐长,少年模样的慕容流苏已是面容俊朗,意气风发,身边也渐有其他女子的身影。 而反观自己得了无名道人的真传,虽已身不畏寒却还是朋友无多,整天只与长枪为伴。而他来的次数显然比往时少了许多,不过送来的小玩意儿却是与日俱增。 直到家父与定安王因政见不合不再来往后,他来的次数更是越发的少了。本以为他俩的缘分就此尽了,可直到某天他偷来府中见她,突然要她做自己的新娘,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也给了慕容流苏足够的信心。 为了这份毫不犹豫,慕容流苏当即拉着叶千雪央求叶天朔,以定安王世子的身份跪在大厅外求父亲将她许配给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直至父亲亲自应允,本以为事情就此水到渠成再无艰险,却不曾想婚配那日他竟未来迎娶自己… “他为什么没有来?” 思绪至此,多日来的委屈和疑惑终是令她沉默以对。 而从小青梅竹马的慕容流苏怎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见她不再挣扎遂温颜相劝道:“千雪,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怨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难过,可我的心又何曾有过片刻安宁过?你也知家父这人不喜欢你们叶家,先前虽在我百般请求下答应让我娶你,可谁知又中途变卦硬要我娶三公主为妻。而我知道我心中只有你!所以我只能大着胆子一边瞒着家父一边与叶亲王行文定之礼,以期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就算家父不同意,闹到圣上那边也不好再说。” 叶千雪在听,眉头也跟着蹙了蹙。 慕容流苏补充到:“之后,那天我本想偷偷迎你过门却不想被家父拦个正着,所以才没能来府上迎亲的。不过这些都是我一手促成,是我让你叶家丢了名声,更让我的娘子蒙羞,我当真不是个男人!” 说到此,慕容流苏故意顿了顿,见身前叶千雪仍旧默不作声,语意不由愈发轻柔道:“要不,你再打我几下,再打几下消消气?” 说着抓起叶千雪手腕作势要往脸上拍,叶千雪抽手转身,背过身去没好气道:“你从小就如此,凡事先斩后奏,刚愎自用,既然伯父不应允,你就不该来找我。” 慕容流苏一听就知她心下已有松动,赶忙绕至身前,欣喜道:“娘子,你终于肯训我了,我慕容流苏发誓以后凡事都先于娘子商量,娘子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见叶千雪没有说话,而这个时候不说话大约就是默认的意思,慕容流苏也总是喜欢往好的一面去想,只听他笑着趁热打铁道:“你可知道我一听说王府失窃便知与你有关。试想那王府戒备森严,伯父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有他坐镇府中怎会平白无故遭窃?即使是真的遭窃了什么宝物又能让伯父连发海捕文书追讨?略略一想,只有你这颗掌上明珠才是他最为明贵之物。所以我得了消息后便想方设法,侥幸逃了出来,原想你会一路北上直去安北都护府,故此我就一路南下挨城挨县去找寻你的线索,哪里晓得你我却能在此重逢,当真是老天垂怜!” 叶千雪听他这般急切与真诚,不知不觉接话儿道:“侥幸而已,一来经此绕路可躲开家父的追兵,二来顺道看看你在不在此逍遥快活罢了……” 慕容流苏闻言紧了紧放在叶千雪腰际的双手,整个身子紧贴道:“好娘子、这次我可不会让你再跑了…” 嗅着男子身上特有的阳刚之气,叶千雪心绪一阵起伏,这就想推开身后之人,可轻推之下见对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整张俊颜搁在自己右肩上,一双手就更不老实了起来。 面对这越发得寸进尺的举动,叶千雪眉头一皱,将他手捉住道:“你先回答我白姑娘怎么回事,为什么饭桌之上她神色有些慌张,而你瞧她的眼神又有些不对?” 慕容流苏一愣,从叶千雪后方转至身前,故意笑道:“那白姑娘只是顺路所救,饭桌上望她也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罢了,想不到我家千雪还真注意到了?对了,我还没问你莫少英和你是何关系呢,可不许有所隐瞒哦。” 这一问之下,叶千雪一时作声不得,小半晌才道:“我与他没有什么,他是家父派来的护卫,另外他毕竟是因我而受伤,所以比较在意,你莫要误会。” 这一番解释慕容流苏听在耳里,心中虽嗤之以鼻,显然不会全信,但至少也说明一点,不论怎么样,叶千雪已经原谅了自己,而比起那个莫少英,自己不论是家世,地位,都不是那个山野小子能比的。念及此处,心中顿时畅快不少,一把将叶千雪再度拥入怀中,双手轻捧叶千雪的双颊,趁兴道:“要我不误会也行,娘子亲我一下可好?” 面对软语相求,叶千雪俏脸没来由的一红,犹豫些许,终是推开了慕容流苏道:“夜深了、我得回房休息了。” “千雪!” 慕容流苏面色一变,虽是出口呼唤不断却见叶千雪仍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端起酒壶欲痛饮一番哪知壶中早已空空如也,一时心下更气,“啵”的一声,将手中玉壶捏得四分五裂,他突然觉得那个莫少英实在有些可恨。 翌日,艳阳天。 竹屋外祁彦之在给莫少英确诊无碍后将几瓶药丸以及一付方子交由叶千雪保管后对着慕容流苏作揖拜别。莫仲卿本想留下看护二师兄,可转念一想猜测先生如此匆匆离去定是怕太素内坊横生变故,值此用人之际自己万不能独善其身,何况二师兄已无大碍更有叶姑娘从旁照料,想来自己就算留下亦是锦上添花帮不上什么大忙,这般设想下遂淡了心思与祁彦之一道快步离去。 随着众人离庄,这山庄内外却未回复往日平静,而其中最大不同的是,随着叶千雪的到来,合庄上下皆当她是山庄少夫人般祀奉着,而令庄仆匪夷所思的是少夫人居然亲自煎药熬粥,服侍那竹屋中时醒时睡的男子,更妙的是少主人慕容流苏看在眼里却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然心下如何作想却不得而知了。 至于莫少英便在这全庄上下视为天大的福气下于三日后的夜晚终于转醒。 ------------ 第二十八章 轻身离庄去 香、竹香,夏雨洗尘风动竹香。 雨后竹林总带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清香遍及的竹屋内还夹着丝丝甜腻的粥香。这味道是莫少英熟悉的,他知道是那人来了,所以如约般地睁开了双眼。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那坐在床前,一身锦缎女装的叶千雪。此刻她正专注于碗内米粥的冷热是否合口,完全未曾察觉到床上那人已然睁开眼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这几日来,莫少英也不是第一次瞧叶千雪着女装了,但相比初时的惊艳,莫少英学会接受并开始注意细节。 他仍能忆起一路上她总是女扮男装,常常一身紧衣绑腿的打扮,外加一副不苟言笑的俊脸,让外人误以为她是个风姿清丽的冷面小生。而反观现下这一身相对明艳宽松的锦缎女装、以及那带着七分专注三分柔色拼凑起来的婉约之态,竟让莫少英觉得她像换了个人般…… “这到底还是不是她么?难道是双胞胎姐妹?” 莫少英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总觉得近来越发蠢了,连这种往日用脚趾头都能想出的问题,现下却要细细琢磨一番才敢给出答案。 莫少英仍没有开口,他不愿打破这份宁静,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煞风景的“咕噜”声自然引起了叶千雪的注意,她抬头就见莫少英正瞪大着眼睛瞧着自己,忽笑道:“叶姑娘,这般吹来搅去半天不见喂我,是个人都会饿昏的。” 这语意轻佻,听来一如既往的没个正经。莫少英本以为她会冷起脸来不予理睬,却见她只将半勺米粥递到自己嘴边,破天荒地应道:“对不起,我不大会伺候人,你将就下。” 这原本道歉的话语若是柔弱女子说来想必自是楚楚可怜令大多数男人不禁为之侧目怜惜,可同样一句话从她叶千雪口中说出便是命令般的口吻。 莫少英听来笑笑,见她如此“勉强”不禁心下大乐,索性大大方方一口吞下米粥,啧嘴评道:“这米粥一如既往地甜死人了,比我家三师弟炖的差远喽。不用猜,一定是你这大小姐亲自下的厨。” 叶千雪动作明显一僵,又刻意转移话题道:“还有哪儿不舒服?” 莫少英眯着眼笑道:“小爷哪都不舒服。” 叶千雪蹙眉:“我去给你找大夫。” 莫少英故意道:“谢了,也不用那么麻烦,要不叶大小姐给我捶个背,捏个肩儿,唱个小曲儿,些许就好了。” 叶千雪一听,顿了三顿,竟真缓缓站了起来。 莫少英见她如此顺从,不禁瞪圆了眼珠,赶忙坐直了身子道:“别别别,我担待不起,话说你累不?我看着都累啊。” 叶千雪见他这般戏弄自己,脸上终是一沉,将米粥往床边重重一搁,冷道:“既然能动了就自己喝。另外,这是你三师弟莫仲卿留下来的书信,前因后果都写在了里头。” 莫少英笑了笑,接过书信,随口道:“这才对嘛,世人皆知女子以柔为美,但某人就是某人,不必拘泥这些……” 这般说完方才展开书信,将内容原原本本看了个遍,复又闭上双眼思索一番,良久、睁开眼帘有些自嘲道:“这么说来,我这使命算是提前完成了?这里是慕容公子的府邸?老天有眼,还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恭喜,恭喜……” 叶千雪耳中听恭喜之词,心中却无半分喜意,只是默立一旁也不答话。莫少英见她如此,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希冀道:“那你决定留下了么?” 叶千雪一惊,忽然撇过头道:“是的。” 这声回答虽轻却让莫少英心下莫名一堵,有些不快,这话语也就突然变得格外不好听了些:“是么?听说贵胄子弟住的都是华屋玉床,可这地方怎么全是木梁竹窗?想来是小爷我还不够格吧。” 叶千雪一听之下,当即反诘道:“你别不识好人心,这是流苏哥哥避暑之所,当时你伤势很重,祁先生特地挑了这所竹屋给你施针续命。” 莫少英知是实话,可心里仍是没来由一阵烦闷,这话更是酸到了醋坛子里头:“哟,这还没过门呢就帮上了,流苏哥哥,叫的真是亲热,不过也难怪,说到底小爷就是个外人儿,呵。” 这语调阴阳怪气,叫人听来好生不爽,叶千雪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出声,她虽也是初次见莫少英这般“古怪“,这心中却忽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她能说是什么?又能保证什么?只能似个干木头站着,连瞧都不敢再瞧。 莫少英明知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面上仍不住地冷笑,心下仿佛闯进了一头野马,正在他的心田肆意践踏。 正在屋内气氛尴尬到极点之际,一旁竹门被人轻轻了推开,来人身姿卓荦,俊眉丹瞳,进得屋内也不去瞧杵在一旁的叶千雪,反是径直走到床榻旁,对着莫少英作揖,道:“在下便是慕容流苏、忝为此间主人,方才在门外听见内子言语多有得罪,还请莫少侠原谅则个,在下这就为少侠另换厢房。” 莫少英见那慕容流苏神光内敛、气度不凡,身上璎珞环佩,明玉叮铛,反观自己除了一身粗布葛衣外便再无饰物作衬,瞥了瞥身旁叶千雪,心想不禁自嘲道:“莫少英啊,莫少英,你拿什么好人比,又凭什么和别人争……呵!” 莫少英笑了起来,转而抱拳回礼道:“有礼有礼,想不到慕容公子与我有着同样的喜好。” 慕容流苏听来即刻会意道:“哦?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莫少英一听,笑道:“是啊是啊,英雄总喜欢在屋外偷听。” 慕容流苏略略一窒,转而跟着大笑道:“哈哈哈!不错大体不外乎如是。千雪啊,你去让下人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给莫少侠用,记得从旁监督以免他们偷懒,快去快回。” 慕容流苏对着叶千雪这般说罢却见她有些迟疑便要出声再催,一旁莫少英心思剔透,又哪里不知慕容流苏这是要与自己捉单放对,是以先一步昧着心道:“是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合该住最好的厢房,当然若是这慕容公子亲住的卧榻那更是相得益彰!你瞪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是想着过河拆桥,还是撒手不管呢?” 叶千雪狠狠瞪了一眼莫少英,见他神色如常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负气推门而去。屋内两个男人四只眼睛同时望着叶千雪走远,复又相互凝视端详。 小半晌、当周遭气氛已接至冰点时,莫少英这才施施然端起米粥,率先言道:“慕容公子特意支开她不是有话要讲么?说吧,别浪费小爷一番顺水人情。” 慕容流苏再次作揖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开门见山。” 莫少英低头喝着米粥,一脸不以为然道:“哦,开门见山啊,我云踪派倒是气势恢宏住的地方倒可以“开门见山”,然而这山庄嘛,啧啧。”这言下之意可想而知,可慕容流苏也未在意,而是沉声出言道:“千雪她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吃过半点苦头。” 莫少英:“……哦。” 慕容流苏:“她不谙世事,易受外人诱惑。” 莫少英:“哦…” 慕容流苏:“我们彼此相惜,门当户对。” 莫少英:“哦……” 慕容流苏:“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现更有婚约在身。” 莫少英:“…” 慕容流苏说的干脆,莫少英也应得爽快。心思通透的他又怎会不知慕容流苏如此明显的用意,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只飞天凤凰又怎会嫁到鸡窝里,可不知为何心下愈发这般去想就愈发烦闷,不知如何去排解这份蠢蠢欲动的心思。 而慕容流苏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答案,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而莫少英显然知道如何两全其美。 莫少英笑了笑,唯有妥协道:“慕容公子还请放心,在下一路护送是受王爷所托,求个升官发财的机会而已。公子与叶姑娘二人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反观在下不过草莽之人怎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哼,你这痞子明明就是想了!不过你还有一点作为痞子的自知之明!” 慕容流苏腹诽着,可脸上仍是如沐春风道:“如此说来是我多心了。当然、少侠舍身救下内子,身为她的夫君又怎能不知恩图报,若是少侠想谋个一官半职,我旗下七杀部副队正,正巧虚位以待,若是不想,那愿馈赠黄金千两聊表谢意。” 这一番说辞听来慷慨得很,莫少英怎会不知他慕容流苏的真实想法,自然顺水推舟道:“我要是做公子的手下想必公子会夜夜寝食难安的,所以小爷要黄金,要知道人会骗人,真金白银却不会。” 慕容流苏笑颜更甚道:“哈哈,少侠果然是明白人。” 说着便从袖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推笑道:“这里是‘天星钱庄’的兑换银票,数额一万两白银,少侠自取便是。” 莫少英放下米粥,一把将银票接过,故意笑道:“爽快!银货两讫,这银票收了那小爷也就该走了,对吧?” 慕容流苏见着心中大为舒畅,未免夜长梦多转而抬手恭送道:“少侠果然聪明,日后定然前途无量,若是哪天想谋个一官半职,我慕容流苏随时恭候。” 莫少英语意轻快道:“哪里哪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去拿些纸笔来,我再写封书信给慕容夫人,也好叫公子做人。” 二人一番假意恭维,莫少英毫不在意,面上笑得一脸和煦,可此时心下如何却只有他自己知晓。面对白纸黑墨,莫少英提笔就写,不到一时半刻便即完工,这便拜别慕容流苏悄然离去。 当叶千雪将这封书信捏在手上时,心中却是一阵莫名失落。她将信件反复看了三遍,这才向慕容流苏问道:“少英真这么说?” 慕容流苏见她神色不对,忙伸手将叶千雪揽入怀中,柔声道:“是的,他说银货两讫,人情两清。” 叶千雪道:“他真这么说?” 慕容流苏再次笑着肯定。 叶千雪闻言忽然疑窦顿生,心中更生一股冲动,可望着江陵方向却又不敢追上前去,她知道即便追上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恐怕届时不过是两两尴尬不欢而散,如此不如就这样也好。 慕容流苏见她微微发怔,知她心里还在念他,故而转移话题道:“千雪,我们先在山庄多住些时日可好?” 叶千雪意兴阑珊道:“嗯,就…这样吧,随你意。”慕容流苏听她这般顺从,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笑道:“娘子还是这般柔顺乖巧,一点不曾变化。” 叶千雪忆起先前莫少英的话语忽而不由自主地问道:“要是我不柔顺了呢?” 慕容流苏闻言不觉她话中有话,而是意气风发道:“怎会!娘子自小生在王府,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学的是一等一的礼仪,只有娘子这般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才配得上做我慕容流苏的女人,而我慕容流苏也会为娘子您带来平常女人所得不到的一切!” 听着一番豪言壮志,望着他那瞳孔中燃烧的种种野心,叶千雪既未显出多么高兴也未觉得多么失落,任凭他搂着自己也不去推开,转而抬头望月,才知今夜月缺。 莫少英离得庄来举步于荒野之上,茫然四顾却不知路在何方,身上那股的阴寒之意在阳玉的温润下已经不那么浓厚,可心上那股的失落与彷徨却是萦绕不去,他多么希望叶千雪忽然从后方追来问自己为何要匆匆离开,可细细想来却又叹笑,叹自己恬不知耻,笑自己不过痴心妄想。 “罢了、罢了,一场邂逅随风而遇自当凭空飘散,何况还白捡一万两银票不是?“ 莫少英这般苦中作乐,忽然念起那远在云踪山的师父师娘和大师兄以及那贪吃的小师妹,心下莫名一暖摸了摸怀中的银票打马扬鞭归心似箭。 当莫少英星夜离庄时,金陵府莫仲卿一行数十人业已匆匆赶往太素内坊,而原本应在秦淮河间等待他们的‘天心舫’却久久未至,这一现象无疑为众人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内坊果然出事了。”情急之下只得雇来三只小型画舫充作行船急急向江心驰去。 时值正午、江心波涛翻滚,内坊岛屿外迷雾缭绕,从外表看来和众人离去时一般无二,然越是如此夙瑶越是心惊不已,一边安抚众内坊随行弟子,一边立在船头焦急等待着靠岸。 所幸画舫不负众意,迅速抵达船坞,当看到那白玉似的天心舫安然泊于坞内时众人却仍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船上很静,不但静而且甲板上还附着一层薄灰,似是久无人走动。苏醒过来的纳云见此,吩咐众弟子留守天心舫,自己则与夙瑶以及祁彦之等五人一道前往中心探个究竟。 路过熟悉的石碑,走向无人职守的大门,甫一进得内院却见多名内坊弟子躺在地上不知生死。众人一惊之下忙上前查看,方才探得多数弟子大多皆有气息,只是气息微弱似乎睡着了一般。 祁彦之俯下身来查看一名昏迷的弟子,将银针在人中穴扎上一扎,可频频施针下发现这名内坊弟子并未苏醒,见暂无生命危险祁彦之只得叫来纳云吩咐速去招来留守的众弟子,前来将昏迷的弟子一一抬回天心舫稍后再诊,而当务之急仍是向着坊内探寻。 夙瑶领着众人快步走向岛屿中心的高崖,那里是太素坊禁地,若是敌人来袭多半去了那里。 ------------ 第二十九章 劫难始为真 与此同时,岛屿中心高崖之上,一座桂栏玉杆、琉璃作瓦的大殿前,一名头戴鬼面身材修长的墨衣人负手而立。他面上的鬼面显得粗犷而狰狞,不论是粗重的一字眉还是那阴鸷般的鼻梁都将整张面具抹上了一层诡异的色调,就连此刻艳阳照在其上都显得冷冰冰的。 在这名鬼面人的前方有几辆“掩体”板车正向前移动。几个蒙面人正将“掩体”板车推向无人守护的大殿门前。仔细一瞧,不难发现这掩体之上苍蝇密布,而苍蝇之下的“掩体”部分竟是由残缺不全的尸块堆砌而就,随着车毂转动,未干涸的鲜血顺着车轮滴下,将那暗红的“血条”重又粉刷了一遍。而在大殿广场前的石坪上,似这样车轮滚过的“血条”足足有六、七对之多。 这时、推车的蒙面人个个紧绷着身体,似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前极为惊惧,若不是碍于身后那名鬼面人怕不是立马要弃车后退,只是在场无人敢退,因为他们知道后退者必死无疑,若不断往前些许会有一线生机。 只是他们却忘了老天从不将怜悯施舍于任何一个恶人。 果不其然,当木车甫一进入殿前七尺之内,一道青色荧光凭空显现,转而幻化出数道青光将来犯者以及尸车一一切碎击毙,推车之人十有八九为之陪葬,侥幸不死者却在地上不断嘶吼哀嚎,显得痛苦不堪。 可面对前方属下的惨叫声,鬼面人依然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催促道:“继续。” 是的,继续。 继续重复之前的步骤,继续命人上前送死。鬼面人似无人类的感情,也毫不怜惜属下的性命,他的严令就似一道贴在众人背上的催命符般压得众人透不过气来。 鬼面人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目的,那便是靠着这些尸体来削弱眼前的护殿大阵,他知道青光每闪现攻击一次,光芒便觉淡上一分,而现在那足以切金断玉的护殿青光已经快要淡得看不见了。 连日以来,这护于大殿周围的“七色华光”已被鬼面人以如此血腥而残酷的自杀方式消去了前面的六道。 起初通过此种方式迅速累积尸体,然后等待光阵消散便将碎成数块的尸体拖出重新堆好装车,如此循环,经过反复利用,碎得不能在碎的尸块便就地清理去了崖下那江中喂鱼。 而那不远处赫然还有五艘八帆战舰泊于江面之上严阵以待。远远观去,旌旗猎猎、迎风长扬,战舰的周遭有大小舢板杂中而居,其上或三人或五人一组正修建着一座横跨江水接连高崖斜坡与战舰的临时桥梁,显然有备而来。 而这时,一蒙面死士匆匆来报道:“禀大人,崖下有不明人士冲上崖来,个个武功高强已伤及多名部众。” 鬼面人漫不经心道:“那到底是几人?” 那死士迟疑道:“四人…”不待这人字出口,也不见那鬼面人是何动作,只见他轻身一闪旋即归位,道:“废物,四人也来汇报!” 这话音刚落,才见那死士脖颈处一条血线逐渐显露,其上人头顺势滚落于地。 鬼面人指着一旁随从,平静道:“将这人丢进‘尸车’,再去通知船上部众领五倍,不,我给你十倍之数截住他们,若有闪失,你也不必回来了!” 那随从身形一肃,道了声“得令!”继而飞快奔下山去。 再说这莫仲卿一行五人匆匆赶到斜坡处一见如此阵仗,当下更是不由分说将祁彦之围在中央一路冲上崖去打算奋力一搏。初时抵挡并不见如何猛烈,而随着越往上这对方人数却是只增不减,战况渐显劣势。 众人仗着武艺高强,围住他们的蒙面人十有八九立毙于剑下,可来人见到同伴倒下依然无动于衷,踏着尸体争相劈砍,四人虽然挨着崖壁尚且能够抵御,然而却犹如深陷泥潭般再难挪动分毫。 值此窘况,大家俱是沉默不语、忧心忡忡,先前并非不计划周全再行动作,因为在场的夙瑶和白素衣都知道,方才在远处看到崖上素心殿外青光频闪,而维持阵法需要消耗大量的真气,再观青光已是淡淡一片,足见主持阵法之人真气不继已是濒临油尽灯枯,自己每慢上一分素心殿便多一份被攻破的危险。 祁彦之此刻身在刀剑阵中却是面不改色,他相信在己方密不透风的保护下这群蒙面人还不足以伤到他。 众人也同样相信祁彦之定能再想出法子令众人转危为安的。而这一次他同样不打算让众人失望,只见他掏出一只短笛,深吸一口气,吹出一段悠扬嘹亮的笛声,待得一曲接近尾声,天上忽然一声隼鸣相合,那白隼于空中盘旋数圈转而向崖顶飞去。 显然,这便是他的法子。 高崖之上、素心殿内虽无灯光,可周遭一副副月长石雕刻的女子壁画,以及通体莹润的书架将整个大殿映得是明烨生辉。自从六日前内坊遭受奇袭以来,坊主卓于晴为了避免伤亡过重,毅然领着岛内大多数姐妹以及仆人弟子来此处避难。 而若不是中途得了祁彦之传回的消息,即醉也不会突然出现,让如此多的人安然无恙地撤到此处。 所幸素心殿够大,分上、中、下两层,也幸好有几口常年避火之用的水缸摆在殿中,而不幸的是,面对如此多的人,水缸中的水已是枯竭三天了。 六天不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尚且耐得住,但若不喝水别说是六天即便三天也遭不住的。 可众人之中,唯独即醉这厮面色红润、气息平缓,丝毫不见脱水征兆。因为他从来酒不离身,而每次到有酒的地方总是挑最重的器皿盛满。这不、那大厅中央半大的酒缸便是他这次从天心舫上带来的“陈年花雕”。 可又奇怪的是这酒缸虽大而六天以来对于嗜酒如命的即醉却未能将他悉数喝光。 更奇的是非但未曾喝光,还时不时有意无意的将酒水轻溅到四周,这对于惜酒如金的即醉来说不啻于是一种暴殄天物。而他不仅不觉靡费奢侈,仍是变本加厉将用木勺盛酒猛灌三口,却又故意将酒水漏洒得满地都是,连同一旁内坊弟子的衣角也沾上了许多。 若是在以往别说是这素心殿,就是这全岛任何地方都不会沾上半分酒气,众弟子更是避之不及,而现在心里虽隐隐抗拒,但是连日来缺粮断水下已再无余力挪开半步。 一旁掌针朱剑秋哪能容他如此胡来? ‘刷’地抽出手中长剑指着即醉一脸厌嫌道:“够了!这里是素心殿,书阁重地,你在此喝酒就算了,还要将这里弄得湿一块干一块的是存心要将书籍都毁了不成!?” 即醉扭过头来,醉笑道:“冷静,冷静啊……你这大姑娘功力深厚不喝就算了,但是瞧瞧这些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个个是口干唇裂,还要恪守什么清规戒律,信不信再来个两天就都要嗝屁咯。所以本大侠特意将酒水洒些出来,这一闻到酒香,说不定就有哪位开窍的小美人首先来饮酒止渴啦!嗝、嗯,放心,若觉得放不开我就出去候着,你们偷偷地喝,本大侠断不会知晓。” 即醉斜倚酒缸、语气吊儿郎当。而这般带着七分酒气三分无赖劲儿的说辞早就令掌针朱剑秋反感异常,可见到殿内众弟子一副病怏怏的神态,银牙一咬,应道:“好,众姐妹若是哪个觉得实在忍不住的,可以去喝那坛中酒解渴!” 一声令下半晌过后,见并无人上前讨酒。 掌针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道:“你看,不是我不允,而是她们不愿!” 即醉也不搭话只是随手盛了半勺酒水,一步三摇来到卓于晴近前,挨着身子一屁股箕坐在地,笑道:“呵呵……要我说呢,坊主若不牵个头,其他弟子哪敢当这出头鸟?道理我懂,我懂……” 这般说着,即醉伸手便要将木勺凑进闭眼凝神中的卓于晴。一旁掌针这几日来对他印象已是坏到了极点,现下见他如此出格,不禁俏脸一寒,一个箭步至前,提剑便刺,道:“滚开,休要妨碍坊主凝神打坐!” 即醉头也不回,伸手并指随意一夹,竟将来剑紧紧夹住,任凭掌针如何使力竟是无法挣脱。 掌针一气之下,方待运力猛抽岂料对方忽又松开两指在剑尖上迅速一弹,跟着就听‘叮’声骤响,长剑已然脱手飞出数尺。这掌针的功力并不算低微,可今天却当着众人的面被人击飞了长剑,羞愤之下一掌含怒而出,临到即醉面门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抵住轻轻压了下去。 掌针一怔之下,这才发现位于即醉身旁的卓于晴已缓缓睁开了双眼,淡淡道:“道长请恕掌针妹妹无理,不过这酒还是您自给儿喝吧。” 即醉不论是明里暗里从来不会忤逆卓于晴的意思,见她不愿倒也不再强迫,将木勺中的酒水悉数倒入自己的口中,又换了个法儿劝诱道:“卓坊主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相信本道长的功夫,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嗝!可现在本道长呢却跟你们一群娘们儿躲在这鸟不拉屎的殿内干瞪眼儿。哎,不是我吹,你只要将那劳什子护殿大阵给撤了!仅凭我一个人!一坛酒!便能守上这殿大门七天八夜!任由那群龟孙子来送死。” 卓于晴凤眉微颦道:“大侠固然神功盖世,自然当得了门神,也杀的尽来敌。但我若将阵法悉数撤去,这大殿内的其他弟子怎办?那些丝毫不会武艺的记名弟子又怎办?大侠救得了一人,可能顾得了全部么?” 即醉不是不知这个理儿,但是比起所有人的命运来讲即醉更加关心某个人的安危,他不能对着在场所有人直说,所以也只能闷头喝酒,辛辣入喉,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卓于晴见即醉闷头喝酒颇为不乐,心下自也有一番愁郁,可她并不能将这份情绪公然表露,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坊主之名,更因为他身为玄真公主的身份。是以唯有转过头对着一旁的掌针道:“采机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瞧着掌针黯然的神色,卓于晴轻叹了口气,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七色华光唯有自己和掌针二人才能运转,而二人体内的真气俱都已濒临极限,若是救兵迟迟不至这大殿之内的多数人恐怕过不了今夜。 突然、殿外传来数声隼鸣,叫声殊为急切,即醉听来神色一亮,复又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用木勺指着门外天空对着卓于晴道:“那,可别怪我没说,这叫声说明祁老弟回来了,而且遇到了危险,说不定你那个宝贝徒弟白素衣以及夙瑶、纳云一干人等都在,卓坊主救是不救?” 在场众弟子闻言抬头俱是一愣,个个脸上写满了惊讶,而卓于晴听来却是不发一言暗自权衡利弊,可是思来想去又无两全其美的办法。 数息过后,即醉见卓于晴似乎无动于衷,忽然一乐,轻轻道:“好,真好!卓坊主果然识大体知利弊,殿内的弟子是人,殿外的不是人!你不救就只有我去了。” 这般说完,只见他‘腾’地直起身来义无反顾地朝殿外走去,卓于晴见他这般顿时心乱如麻,眼看他就要踏出门外终究还是忍不住喊道:“等等!” 即醉虽被这一声叫住,却背着卓于晴并不转身道:“怎么?卓坊主还有何见教?我可没工夫商量。” 卓于晴也不答话,将捏在手中一方蓝色玉石交给掌针道:“大阵重新闭合需要半炷香的时间,你待我二人出去之后立刻施法闭合大阵,不用等我们回来,我不在期间,朱剑秋你就是太素坊的临时坊主!” 掌针一愣,急急道:“不行,要不索性一起杀出去!” 众弟子从旁闻言俱都陆续站起身来附和道:“愿与坊主共生死。” 面对此情此景众人自是感动不已,可即醉却是一脸鄙夷道:“一群饿得前胸贴屁股的女人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是要一起送死么?送死不拦着,但别连累本道爷。” 这一番说辞令掌针以及其他人听来不觉面红耳赤竟纷纷答不上话来,卓于晴望着即醉依然坚持道:“不必多说,我必须去,道长随我来,我们从后门走。” 即醉不知卓于晴为何硬要跟来,也许仅仅是为了当个帮手又或许是为了其他不清不楚的缘由。当卓于晴来到后殿过道时,忽然叫住前方的即醉后,走进拐角处的书架旁随手在上轻轻一推,书架即刻移开,露出一间数尺大的密室来。 密室中除了一樽巨大的红木盒外别无一物,卓于晴转身对着走过来的即醉缓缓道:“这是你当年留下的东西,我保管在这里,现下大敌当前我不希望你拿着酒缸或者树桩与人比拼。” 这字里行间隐约体现出来的关心之意让即醉心头一震,酒也跟着醒了一半,走到近旁将足有棺材大的红木板猛然掀开,灰尘飞扬间赫然发现旧时被自己扔入江中的“巨阙”竟是安然躺在了这木盒之中。 若是不没记错这一尺来宽,八尺长的巨阙当年被他一气之下随手丢入江心的,足见于晴在自己愤然离去之后是花尽了心思才将它从江中打捞了回来。 即醉摸着剑身古朴的七星纹路令他一时感慨万千,小半晌,方才收回目光,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腔道,望着卓于晴柔情似水道:“于晴,你……” 不待即醉说完,卓于晴忽然打断了他话语,冷冷道:“别说了,过去的一切不能重来,救人要紧。” 说完当先一步向门外走去,身后即醉苦涩地笑了笑,他并不奢求彼此能重新复合,其实也只想问问白素衣是否就是他们的女儿,可细细想来即使没有她的打断估计临到嘴边这话也多半问不出口吧。 不错,他即醉不配有这个女儿。 可即便不是又怎样,即便与她不能再有未来又如何。 就凭着多年的思慕之情,就凭着手上这柄失而复得的巨阙,他都要不惜一切像个男人一回! 念及此处,即醉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仿佛三年前那个神采奕奕,逸兴遄飞的即醉又回来了。 ------------ 第三十章 仗剑为红颜 一柄剑、巨剑,两段匕首,锋利! 锋利的东西总是易折的,可当三样武器频频交击在一起时,匕首非但未曾折断,而是相应的发出一段金铁龙吟之声。而当一个人能将匕首使得疾驰如风又阴毒若蛇,却屡屡击在笨重的巨剑上时,那只能说明使巨剑的人更是技高一筹。 是的,这个使剑的人就是即醉,能单手将宽大的“巨阙”舞得如此潇洒惬意的也只有即醉。 斜阳下,即醉站立原地将巨阙忽前忽后,看似随意舞动,可每次都恰到好处地使两把匕首击在宽大的剑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响。若是离得近了,还可以瞧到匕首在巨阙的剑身上不停地擦出道道火花,而持匕首的鬼面人动作飘忽诡异,已几如残影。 若在往日别说一人就是数十人也会在如此疾风骤雨的狂攻下顷刻丧命。此刻虽看不到此刻鬼面人的真实表情,但从那益发凌厉的攻势中不难猜出只怕心下已是越打越急。 “哼,不想这醉鬼一身修为竟如此出神入化,看来情报有误。” 鬼面人这般思忖着,自然也看不出此刻即醉表面惬意镇定,暗里却也是心悬一线。他和卓于晴从素心殿出来时早已计划好了,由即醉出面吸引鬼面人的注意,卓于晴独自去那白隼盘旋处救人。而她已经去了有些时候了。 “难道路上遇到了岔子,还是怎的了?” 生死拼斗中分心他顾本是大忌,可他将卓于晴看得比自身重要太多,所以实难专注应敌。 不仅如此。二人出来后,这殿外青光大阵重启尚需半柱香的工夫,在这时间内也千万不能让对方知晓青光暂时失效的问题。 而面对越来越接近青光边缘的尸车,危险已迫在眉睫,即醉眼瞧坡下卓于晴仍未领着众人出现,心下略略一忖当机立断,忽儿躬身,将巨阙挡在背上对着叮叮当当交击之声不闻不顾,卯足真气一声爆喝,周身青衣霎时鼓荡,无风猎猎作响。鬼面人猛然一惊立刻闪身避开这激荡而来的真气,误以为还有更厉害的后招跟进,却见那即醉二话不说‘嗖’的身形一闪,已串起一路残影冲向远处的尸车。 一剑即至,两剑归位,仅仅三段残影连闪,推车前进的二十一人已经纷纷暴毙在一瞬间! 这番剑招施展不可谓不快,然而鬼面人却还是透着青铜面具阴恻恻地笑道:“闻说昆仑山修道之人个个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可惜这不败传说今日就由我改写。” 鬼面人这般说完复又缠上了即醉,攻势较之先前更为猛烈,而他的身后早已集结好的蒙面人正列队成行,朝着即醉身后的素心殿压去,奔至半途纷纷掏出怀中类似铁丸的物什朝大殿前檐齐齐一抛,活像一群小孩子在丢石子玩闹。 可即醉却半分不敢小看这“石子”的威力,自然也识得这些乃是火器,若那素心殿沾着一星半点就不是碎点檐角瓦片这般简单的了。 所以即醉没有迟疑,也不敢稍有迟疑,硬是在一片狂风骤雨的剑刃袭击下,转守为攻横扫一剑赫然格开鬼面人,双脚一踏跟着飞身而起,于半空中一把掷出巨阙! 不旋踵间只见巨阙脱手飞出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便将袭去的铁丸一一切开。巨阙所过之处,爆响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仿佛犹如那串串新春鞭炮般喜庆,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硝石硫磺混杂后的刺鼻气味。 而即醉面色却有些难看,他收剑回手,落下身来甫一站定,这才发觉腰际隐隐作痛,单手一抹下,一股紫色血液赫然染满了整片手掌,原来方才情急之下还是中了一刀,耳边传来鬼面人得意地笑声道:“滋味如何?不好受吧?” 即醉扛起巨阙,笑声洪亮道:“切口太薄,不足以伤筋动骨,用些好酒洗洗就好。” 鬼面人嗤笑几声并不接茬儿,只是道:“是么?道长也不问问我是如何看出那青光已然失效的?” 即醉将巨阙横插于身前,单手按着剑柄道:“不想知道,不过你若是想说,倒是可以煮上一壶好酒坐下慢慢儿谈。” 即醉自然知道那薄薄一层伤口从表面看似并无大碍,实则毒素已如毒蛇游走般牵动着周遭每一处痛觉神经,若不是以真气强压住这股毒素游走的速度,只怕周身上下都会被这种疼痛侵袭。他必须拖延时间好借此暗中疗伤,而鬼面人却也配合道:“可惜此处无酒,要不咱们来打个赌约如何?!” 即醉应道:“哦?本道爷生平最得意的有两件事,这喝酒第一,赌钱第二,你要赌什么?牌九骰子打马吊,六博投壶压大小?” 鬼面人踏前一步,接话道:“昆仑剑仙的嗜好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今天我们不赌这些俗物,我们赌谁更快!” 即醉大笑道:“那倒也新鲜,怎么个赌法快快讲来,本大侠已有些技痒了!” 鬼面人悠然道:“别急,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谁也不是傻子,这就好比你趁说话的功夫在暗中疗伤,而我呢却是在等一件东西装好。” 即醉原本是笑着的,不过在鬼面人慢悠悠地挪开身子,看到他身后物件时却再也笑不出声了。他看到了对方人群之中一门周身刻有龙纹的火炮和一盒盒不用打开就知里面是什么的木箱! 从先前的雷火弹到现在的火炮不禁让即醉想起了一个门派,那便是蜀中唐门!只是这唐门门规甚严,历来也只与朝廷合作,那对面的火器又是从哪里来的? 即醉表情愈发凝重,慢慢正起身形将周身蹦得笔直,而身前的巨阙忽而离地而起,一浮一沉地悬于空中,其上七星阵刻隐隐显出淡蓝的星点。显见他已不得不认真应对了。 直到即醉身子略微前倾,鬼面人方才出声提醒道:“道长不妨冲过来赌一赌,看看是那昆仑御剑术快,还是我这门黄龙火炮的弹药更快,呵……” 轻蔑、轻蔑的笑声未断,巨阙剑光一闪,即醉已人剑合一直直扑向火炮,而行到一半却听见轰然一声炮响,即醉眼神骤然收缩,电光石火下又硬生生止住了去势瞬间回救。来回速度竟如飞梭。 只见那人剑合一的即醉在空中滑出一道回旋弧光便追着肉眼难辨的炮弹疾驰而去。 半息过后,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抓握巨阙,在素心殿正门对着空气奋力一挡,随着‘砰’然一声炸响,巨阙剑身上赫然多了一块黑乎乎的印迹,而即醉的长袖已如烂布,双臂已是血肉模糊,除此之外那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分明已受了不小的震伤。 鬼面人远远望着即醉缓缓站起的身影拍手称快道:“精彩!相当精彩!御剑术果然比这门炮弹还要快,不过你赢了赌局却要输掉了性命!” 即醉根本没有闲暇回话,因为他的一颗心神全部记挂在了那门黝黑的炮口之上,方才一来二去大半真气已然耗损,不得已只能撤去压住毒素的真气任其流窜,可两眼仍紧盯着火炮。 随着那门火炮引线被再度点燃,即醉虽想再次毁去火炮然想了想身后,只得深吸一口气将巨阙纳入掌中,凝神以待。 他本是个赌徒,知道若是拼着素心殿被炮弹击中的危险,强行毁去火炮倒是可以一劳永逸,但他却仍不敢去赌。因为他知道,哪怕仅有一枚炮弹击中素心殿,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不想让卓于晴失望,更不想对自己失望! 数息之后、炮口火光乍现,即醉闻风而动,明知真气不继,依然毫不犹豫地奋力去挡。 一下、 两下,三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火炮接连不断的轰响,即醉必定会后发先至,现身在素心殿的空中某处挡住来袭的炮弹,而每每挡住时皆是华光一闪,若是瞧得仔细,可以瞧清那竟是一副太极图案。 也不知是过了七下还是八下,众蒙面人的眼神相继开始变得惊骇不已,心中俱忖殿前那人哪里还是个人?虽然周身浴血,身手却依然不减,面对屡屡轰击却是愈战愈勇,巨阙也随之饮血长鸣! 鬼面人见一旁点火之人心神为之所慑,一剑便削去其人的头颅,抢过火把欲自己点燃引线,而甫一上前,突然没来由感到一股威压从天而降,立时全身毛骨悚然几如过电、二话不说急急退开,前脚刚离,便见一道雷光骤然劈下,随后接连数十道雷光犁扫四周,顷刻间别说是火炮,即便周围的蒙面亦是不待反应便被突如其来的天威击成了根根焦炭。 青天白日为何会有电雷袭杀? 鬼面人左躲右闪跃至一崖石之上,忽闻斜坡方向传来兵器击打之声,顺势一望,这才发现斜坡之上,一群白衣女子正结成剑阵抵御部下的攻击,而其后一女子颓坐于地,鬼面人当然认得这副面孔,她就是太素坊坊主卓于晴,所以方才的答案已然不言而喻――是她施展了《太素玄经》上的雷咒! 一想到《太素玄经》便想到自己的任务并未完成,刚想奋力再搏,可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黄龙火炮被毁后江面上紧接着传来号角之声。 鬼面人循声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却瞧见三艘同样制式的八帆战舰正破雾逐浪,飞速行驶而来。而船身数面旌旗之上却都大大绣着“叶”字,足见其不凡的身份。 “看来消息还是走漏了。” 鬼面人犹豫再三,眼见一片狼藉的地面,终是对着一旁幸存下来的蒙面部众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归至主舰,带不走的都给我毁了!” 一声令下,部众相继传达,转而斜坡之上的蒙面人开始有序的撤退。而鬼面人并没有急着离去,他看着血人般站立不动的即醉,双手反握双匕,猛然发力冲上前去。他知道若要杀了此人,现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自从纳云带着一众内坊姐妹支援莫仲卿三人后,情势便有所好转,众内坊姐妹平日勤练“霓裳舞阵”,今日终有机会大展身手,只是平日所用的长袖却换成了现下手中的长剑,面对十倍之数的蒙面人,众内坊姐妹步步为营同仇敌忾,只要敢有轻撄其阵者,必定叫他血溅三尺。 这渐行渐近下又遇卓坊主双手各持一剑,从崖壁上犹如飞燕归巢般急奔而下,跟着纵身一跃堪堪落入阵中替下纳云亲为阵眼,众姐妹见着坊主亲来士气更振,剑林挥舞下直逼崖顶。 可当众人临近崖顶时,忽闻其上一声炸响,众姐妹心头俱都一震,抬头来望,隐隐约约瞧见崖顶处摆有一座机关巧物。卓于晴见多识广知是一门火炮,心思急转下,从阵中退出身来强提真气,拼着真气反噬,也要强行施展引雷之术。 而随着火炮被击毁,不到片刻,江边又传来号角声,直到大批蒙面部众且战且退朝着木桥撤离时,卓于晴这才在白素衣以及夙瑶的搀扶下率领一干弟子冲向了崖顶。 众人来到崖顶,瞧见满地尸骸,一片狼藉。而腥风扑鼻下素心殿却是完好无损的矗立在眼前。 众姐妹刚想松一口气,却骇然发现尸体堆中立着一尊血人,只是说他站着不如说是靠着一把巨剑强撑着身子不倒罢了。 卓于晴心头猛颤,不知哪里来的余力,猛然甩开搀扶着她的白素衣与夙瑶二人,飞身扑向血人。临到面前,见他紧闭着双眼,整个青衣长袍泅染鲜红,而粘稠的布角更有血珠“嘀嗒”直落。 卓于晴见着浑身一凉接着悲从中来单手轻掩双唇,大粒大粒的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顷刻滴落。 “怎么会这样……” 卓于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裂开了,伸出指尖想碰却不敢碰一动不动的即醉,她怕一触之下即醉便会如那灰飞般消散。众人赶到二人面前,不明真相的众弟子见平日行事、端庄知礼的坊主如此失态皆是惊讶不已。 而夙瑶以及纳云却是认识这酒鬼的,于白素衣和莫仲卿来说更是有救命之恩。而此刻,眼见天人般的即醉居然落得如副惨状,不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件震惊不已的事情。 莫仲卿求助般地望向祁彦之,可祁彦之还没有动,而即醉却动了,随着他的手指轻轻一颤,接着却见他微睁双眼见着眼前朦胧倩影,不禁硬是挤出一丝气力,笑道:“哭个屁,本…道爷修为盖世,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卓于晴非但没有止住泪水,这突然其来的喜悦令她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一旁祁彦之走上前来将即醉上上下下轻轻按抚过一遍,直到痛得他龇牙咧嘴,方才破涕而笑道:“会痛,看来果然是小伤……” 这话未说完却听到即醉已嚷嚷道:“是吧,我就说小伤啊,待得泡在酒缸里睡一宿这伤也就自愈喽!”末了,见不得卓于晴伤心只得一挥手带起一片腥风施施然道:“让开、让开,本道爷的酒缸还在素心殿里头。” 夙瑶虽不知坊主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更不知她与这酒鬼有着怎样一段过往,但一个女人为男人落泪大凡不外乎三种原因。 夙瑶如此想着,心下会意般地笑了笑。可这酒鬼实在有些不识好歹,明明受伤很重却仍惦记着喝酒,非但如此更将坊主一推老远,要知她可从未见过坊主对谁掉泪过。念到此处,心下不由暗恼,一气之下就在即醉的后背一推,刚想斥责两句岂料这酒鬼竟一推即倒,直直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下、夙瑶吓得花容失色,卓于晴神色一变忙叫祁彦之俯身查看,祁彦之略略出手一探,一番细细查探后,脸色罕见地凝重道,“……还是先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下吧。” ------------ 第三十一章 百花厅人语 自鬼面人假意拜岛突施暗算,到率领的蒙面部众退却期间不过短短数十个时辰。 众太素坊弟子尚不知这鬼面人是何目的集众袭击太素坊,恍惚间仿佛仅仅只是经历了一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的噩梦。然而不论是留下的四艘颇损战舰,还是崖顶上无数尸身都提醒着众人这并非梦境,那鲜血涂抹的石坪更是叫人怵目惊心,心有余悸。俱是在想若没有即醉,没有援军,只怕她们现在也成了这石坪的另一道陪衬。 而处理这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已让众人颇费周折,就更不要说那素心殿前红得发紫的石坪了。 幸好前来救援的官兵足足有两百人之多,这两百人在舞綉,掌针,纳云,采机四人的带领下于分工协作,各处清理。可饶是如此,当日落江心,水天一色时,往日本已静谧的太素内坊却仍是灯火通明,人流不息。而作为内坊中枢机构的“百花厅”内亦有人声传出。 “即醉到底怎么样了,这里没有外人,客卿有话不妨直言。” 听着关切的语调,不用想就知是卓于晴在问。她此刻来回踱步,皱眉不开,显见是有多么的心急如焚。 一旁的祁彦之缓缓道:“大小割伤三十六处,伤口成紫黑色,应是一种名叫“枯心散”的奇毒。这种常人沾之,经络必会寸寸枯败而死,幸好即醉修为精湛,差不多已近半仙之体故而并无性命之忧。然除却五脏六腑震伤之外,即醉强行透支丹田真气已是油尽灯枯,若不及时以灵药固本培元,时日一久修为定会跌落大半几如凡人一般。” 这番定论听得卓于晴颦眉怔目,双颊煞白,愣神间一旁莫仲卿已接话道:“卓坊主莫心急,先生既然提到了灵药,想必一定会有办法治好。” 见祁彦之既沉吟不语并不接话,白素衣不禁疑惑道:“是不是配置灵药的药材颇为难寻?我们太素内坊还是有些珍藏药材的。”听着二人说辞,又见卓于晴一脸希冀,祁彦之只好叹了口道:“我要的东西的确世间罕有,乃是雪莲、朱果,紫参以及龙心这几味药材。” 此言一出,众人一愣。 这四味药材委实罕见,莫仲卿只在《鉴玄录》上看到过,更别说一旁的白素衣了。 而卓于晴听来却是立马答复道:“雪莲和紫参本……本坊主应能弄来,但是这朱果和龙心还请客卿务必想想办法!” 说着竟纳头欲拜,别人不知他的身份,可祁彦之却是知晓的,哪能受她堂堂玄真公主一礼,是以急急将她虚扶起来直言道:“朱果在下倒是有一枚且火候有二十年之上,但是这龙心却是可遇不可求。龙族自古便是妖类皇族,自从三百年前妖族战败,别说是一条真正的龙,就算是一条水中的蛟龙在这中原都是难得一见,不过……” 卓于晴原本已是不抱希望,不想听到最后祁彦之话锋一转似乎欲言又止,不禁顿时快道:“不过什么?还请客卿有话明言。” 祁彦之负手而叹道:“没有什么,龙心乃正阳之物,若是用鹿茸,熊胆之类凡品代替亦可成药,只是效果会大打折扣。” 卓于晴听言默然不语,她自然听出了这祁彦之是临时又改了说辞,若在以往她也不会再问,想来能令祁彦之临时改口的事情必然做起来十分艰难,可如今事关即醉,她不能也不愿就此放弃:“这世上真的没有龙族了吗?还是说客卿只是怕我一介女子不知轻重孤身犯险?” 祁彦之沉吟片刻,终是道:“坊主消息灵通若是果真去找,不妨往东海一探或许有所斩获,只是那龙族虽为妖属却亦属三界生灵,倘若剖心挖肝恐有伤天和,轻则陷入因果乃引刀斧加身,重则妖孽暴起伤人,乃至生灵涂炭。” 卓于晴神色一黯、道:“罢了,那就请客卿以凡品代替龙心吧,相信他也不会反对的。” 祁彦之听她这么一说,既不高兴也不失望,语气平缓道:“那在下这便回云踪山一趟取来朱果炼制灵药。” 莫仲卿见祁彦之辞行欲走,眼看自己便也得跟着回去,余光望了望一旁的白素衣,心中忽生诸般不舍,刚不知如何道别,就听得卓于晴出声道:“慢着,祁先生可知鬼面人的来历?” 祁彦之道:“怎么,即醉还没有转告于坊主?” 这般说着,当下便把众人在嵩阳县一事缓缓道来,卓于晴仔仔细细听完轻声叹道:“果然是冲着《太素玄经》来的么?既然如此,容本坊主拜托客卿一件事情。” 祁彦之道:“何事?” 卓于晴看了看莫仲卿与白素衣却是不说道:“客卿需先答应本坊主才行。” 这般要求显得有些过分,若在平常祁彦之也不会轻易答应,可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瞧出了卓于晴的目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白,莫二人,接道:“但说无妨。” 卓于晴调整心情平复道:“他们既然奔着《太素玄经》来,那经卷再放在此处总有一天会被偷去,与其提心吊胆的提防着,不如便让白素衣带着经卷跟着先生一同游历去吧。” 白素衣一愣,一脸惊诧莫名,而祁彦之却是揣着莫名笑意道:“那这期限呢?” 卓于晴顺势拍案而起恨恨道:“待本坊主揪住这鬼面人一党之际!” 末了,故意板着脸望向白素衣又道:“怎么,如此紧要关头,你不愿为本坊主多多分担些么?” 白素衣低头嗫嚅道:“素衣不敢……” 这“不敢”二字刚及脱口,卓于晴便匆匆截口,不容再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仲卿,你这一路可要多多费心照顾素衣才是。” 待得坊主将这句话说完白素衣这才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被二人不动声色的算计了一番,可余光瞧了瞧身旁一脸喜色的莫仲卿,原本想说的话竟再也说不口了,更不知这心上是喜是愁。 莫仲卿见她不再反对,心中更是暗自窃喜,只是这欣喜之意到底为了能将白素衣如约带至二师兄的身旁,还是知道自己能跟再次与白素衣结伴而欣喜呢? 也许两样都有,也许更倾向于后者,谁知道呢,莫仲卿不知道,也不愿太快去知道,他实在觉得这道难题不啻于二十年来所遇的头号“大敌”。 故而一整衣衫向着卓于晴作揖道:“卓坊主宽心,仲卿定当护得周全。” 卓于晴颇为满意地颔了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下去准备准备吧。” 白素衣与莫仲卿二人告退后,卓于晴神色随即回复平常,原来方才那一丝从容之色只是在两晚辈面前硬生生装出来的,见祁彦之瞧着自己不言,便率先言道道:“客卿可是觉得本宫行事草率?” 祁彦之直言道:“草率谈不上,只是有点像交代后事。” 卓于晴面色一僵,言不由衷道:“客卿真会说笑,有道是“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草率总比让素衣步本宫的后尘要好。既然缘分已至、若平白无故任其流失,那便是女子一生的延误,看的出来素衣也并不排斥和你那宝贝徒弟在一起。” 祁彦之见她左顾而言他,并不回答问题的关键,唯有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公主与在下说话时总是这般虚饰,不过不管怎样,在下希望公主殿下在做每一个决定前还请牢记老坊主的托付以及叶家的天下才是。” 卓于晴闻言却是话锋一转,落落寡欢道:“客卿可有挚爱?” 祁彦之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有的。” 卓于晴直言不讳道:“那客卿为何还频频相劝?” 祁彦之心中一凛默然不语。卓于晴见他不言方才挤出一丝笑容道:“还请客卿安心,本宫又不是傻子,此去东海自有分寸。” 祁彦之深深看了卓于晴一眼,方才作揖道:“好,如此那便等公主好消息了,若是届时需要帮忙可差白隼送信。” 这二人一番心照不宣的对话,旁人听来自然有些一头雾水。熟知祁彦之的卓于晴,自然知道他并不会无的放矢,说东海有希望,那必定就有希望。至于那东海之中是何等凶物就不是卓于晴要考虑的,她显然已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 ------------ 第三十二章 欺云山访亲(上) 翌日辰时、当一缕阳光透过迷雾直射进太素内坊院落之际,莫仲卿一行三人已在卓于晴以及四秀的送别下乘着天心舫离开了太素内坊。 临行前,卓于晴将随身双剑“秋鸿、碧月”赠予白素衣,命她勤加习练《太素玄经》上记载的武学。这对“秋鸿碧月”乃品剑谱上排行第九的一双对剑,“秋鸿”剑身青光盈盈于白日中锋芒毕露,而反观“碧月”在白日里犹如顽铁一块,唯有在月光中才会敛泛光寒。 据说当持剑之人达到《太素玄经》上所要求的“剑心通明”的境界时,秋鸿碧月将能达到日月同辉之境!至于如何达到剑心通明,什么又是日月同辉,卓于晴却没有告诉白素衣,只说所谓剑心通明其实是一种信念,而信念多半因人而异。 这句话说到白素衣似懂非懂,眼角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身旁的莫仲卿,她忽然就觉得又有些明白了,只是这份“明白”实在教人难以启口。不禁有些脸红耳热暗斥自己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 …… 热、酷热。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而更不好是明知如此却非要在夏日烈阳下打马疾归。 一路奔驰,莫少英归心似箭,沿途换了好几匹骏马的他,到了欺云山附近却陡然慢了下来。慢行并非近乡情却,而是手上提着的冰镇酸梅汤不得不让他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弃马步行。莫少英知道小师妹莫婉溪爱吃甜食,这酸梅汤无疑正中下怀。 莫少英稳步而行,速度却也不敢稍慢,因为他知道,棉袄木盒中的冰块已开始微微渗水了。这酸梅汤好找、冰块却是难求,它可是花了大“功夫”从一家大户人家的地窖中“借”来的,想着过会儿小师妹一脸甜笑,饮着酸梅汤时的情景,莫少英脚步似是更快更稳了些。 屈指算来、两月不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时刻念叨自己,不过就算不时刻念叨着也总比那“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叶千雪要好上太多了。 “难道不是么?” 莫少英这般自嘲一笑,他突然发现一个可笑的问题,自己的人虽然已经回来了,可心却留在了某地。 山、欺云山。 午后阳光尤烈,却仍透不过那满山植被构建起来的天然屏障。重重绿荫之下随着斑驳的石阶徐徐而上,一阵山风拂面,吹得汗湿单衣的莫少英浑身一个激灵,旋即大呼痛快!而于此处盘旋而上便是熟悉的“回望亭”,再往上走些工夫便是云踪派了。 然而莫少英没能立时上行,因为此刻有人唤住了他。 “大叔……” 这一声犹如黄莺出谷的脆响令莫少英为之一愕,声音虽是清脆动听可有人叫自己大叔无论如何是不太高兴的,转头来瞧便见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的女娃娃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的亭中。 她身穿紫罗百花裙、绾着一对花苞髻,鬓角垂丝上用天蓝色的丝带缠定,小小模样瞧起来端是人畜无害,娇憨可爱。裙下是一双嫩藕般的小腿,右足踝上三寸之处更是用丝绦系着一只精巧的银铃,此刻也正发出叮叮当当地声响。 这女娃娃临得近了,却不先向莫少英打招呼而是凑近棉袄包裹的木盒嗅了嗅,随后表情一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央求道:“大叔,这里面的东西能分我一点尝尝么?” 面对一个十二三岁小妮子的请求是人都不会拒绝,然而同样正因为仅有十二三岁故而也不会无故独处深山大林里。莫少英自然想到了这些,但一看到小妮子一副不谙世音的模样又不忍心喝问,唯有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首先我不叫大叔,你可以叫我莫少英,少英,甚至小哥都成。其次、问人要东西,得自报家门,你是谁家女娃娃?可是在山里迷了路,还是在等大人?” 这小妮子伸出藕白嫩笋般的食指,指着自个儿腿上的银铃链子笑道:“我叫叮铛,叮铛的叮,叮铛的铛!我不在等大人,是专程在等大叔你啊。” 莫少英笑着蹲了下来,故意板着脸道:“人小鬼大,是谁教你这么唬人的?哪有人名字叫叮铛的,我还铜铃呢。” 叮铛一听,将十指手指拿出来算了又算,方才一脸认真地回道:“叮铛不小了,可有一百三十岁了,所以不说谎话,大叔不信么?” 莫少英当然不信,不过面对稚子之言也不想过多求证,只得打着哈哈,连声道:“是是是,十个手指能数一百三十岁,看来不笨,不过你都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等的是我呢?” 叮铛见莫少英似是不信自己说的,小嘴一撅,嘟囔道:“你叫莫少英,所以叮铛等着就是你,至于为什么,大叔先将木盒里的酸梅汤分叮铛点,叮铛再告诉你。” “哟嚯,” 莫少英乐了起来,心道好个伶俐的丫头,竟想方设法骗吃要喝的,本不想再作搭理,却忽然想到了这小妮子和小师妹莫婉溪争吃一碗酸梅汤的情形,念及至此,心下不禁大乐,遂摸了摸叮当的发髻,笑得犹如一头大尾巴狼般道:“要不你跟大叔去山上?那里可热闹了,不仅会分你酸梅汤喝,说不定还有其他甜食哦。” 叮铛一愣并没有立即答允,反是笑得贼甜道:“可是山上已经没人了啊。” 莫少英笑道:“鬼丫头,我说的地方你定没有去过,来,跟上。” 见莫少英起身欲走,叮当一把拽住莫少英衣角,一本正经地道:“你要去山上有很多房子的地方吗?那里可是有两个爱笑的大姐姐和一个温和的大叔,还有位总板着脸的大伯,是不是?可他们前些天就被一群拿着长枪的人带走了。” 莫少英听着本想付之一笑,可见叮铛的神情并不似作伪,心下不由一沉道:“当真?” 叮当再次点着脑袋笃定道:“千真万确,而我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为其中那位小姐姐将我藏在了山中林子里,并且让我将这些告诉你,说你一定会回来。” 这叮当的描述虽然很是含糊,可莫少英一惊之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当下再也沉不住气拔腿欲回山瞧个究竟,方走几步,复又匆匆折回道:“丫头,这个都给你喝,别乱跑,等我回来!” 没了酸梅汤的束缚,莫少英展开轻功几番腾挪下已然消失在了山径尽头。 而叮铛却是不紧不慢地打开木盒,推开其上的冰块将一大碗酸梅汤捧出,满满地啜上一口,方才朝着莫少英消失的地方得意地笑了笑。 若匆忙是莫少英现在的动作,那慌乱便是他心上的写照,当他来到云踪派内推开每一扇虚掩的木门时,非但没有见到笑逐颜开的小师妹,就连刻板的大师兄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横翻在地的木椅茶几,以及震裂的地砖,甚至还在师父师娘的寝屋中发现了几滩干涸的血迹! 面对此情此景,莫少英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兴高采烈怀揣万两银票回山,不曾想迎接他的却是薄灰遍布一地破败?是谁掳走了师父师娘,大师兄和小师妹?他们是生是死现下又在何处? 心乱如麻的莫少英忽而想起了叮铛,继而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立刻回奔山腰,一路兔起鹘落行动迅疾,待得如一片孤叶般飘至回望亭上四下一看时,除了剩些残渣的大碗外,哪里还有那女娃娃的身影。 莫少英一屁股坐了下来、脸色顿时惨白。 “这下就连最后的线索都断了!” 要在草木藂茂的云踪山找人已属万难,若是那女娃儿刻意躲着自己更是大海捞针。 “会不会就是这叮铛掳走了他们?这般细细想来那叫叮铛的说辞可是漏洞百出的。” 莫少英心下有些发冷,他委实不敢相信那叮铛小小年纪,心性竟又如此邪乎,明明已经抓走了所有人却偏再要自己去看一看。 这算什么,是在向自己示威? 可转念一想到外表如此娇弱的少女又如何是四个成年人的对手呢?难道这叮铛其实是被人利用的? 莫少英这不过是自己的胡乱猜测,但事情在没有水落石出,他仍不想将那刚见面便心生好感的叮铛往坏处去想。 莫少英念及此处,眼神忽然一亮。 对了,长枪! 叮铛说过一群手执长枪的人将四人带走了。 是了,是了! “我一开始想差了,若是那小妮子未曾说过假话呢?” 那么一群执枪的应是官兵,而官兵驻地最近的要数那江陵府,先前我与那江陵刺史二公子方少奇有些过节,所以趁小爷不在,那方少奇说不定便会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借机挑事?! 一想到那方家二公子方少奇有可能掳走众人,胸中突有一股莫名戾气直冲脑门儿,若是仔细瞧来,不难发现莫少英双眼怒目圆睁隐隐泛紫,竟与那义庄之时极其相似,整个人一动之下,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午后城门、城砖滚烫,守城官兵躲在阴影处撑枪倚墙昏昏欲睡,往日若是无人进城他们便会如此一直瞌困到太阳落山,而今天偏偏有位不识相的主户不但顶着艳阳进城,亦且一路打马疾奔,激得沙飞石走端是扰人清梦。 守城官兵也是人,而人若是被陡然惊醒多半有些火气,可这罪魁祸首似是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一脸凶神恶煞的快马按剑直冲而来,丝毫不将城门看守放在眼里。 为首一名领队一看这架势那还了得,匆忙向后方几位递了个眼神,待得八把长枪当的一声齐齐交错拦住城门,方才昂首挺胸扯着嗓子有意刁难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例检!” 马上之人自然是莫少英,若在平日他或许会客客气气的让步,而此刻瞧着守城官兵那副拦截的架势非但没有丝毫减速而是更打十八鞭将马速提至极致,一路呼啸冲刺而去,临进城门便是一声怒叱道:“滚开!” 不待众官兵反应,这莫少英轻勒缰绳,胯下之马一跃而起,“刷”的一声长剑同时出鞘,于半空中将八杆拦路枪尖齐齐斩断后竟扬鞭进城! …… ------------ 第三十三章 欺云山访亲(下) 八位守城官兵望着手中断枪面面相觑,片刻、领队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羞愤地道:“狗娘养的,都他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禀报胡都尉就说有贼人闯破城防向着刺史府方向去了!” 莫少英的确是向着刺史府奔去的,好在正当午时天炎地热,百姓几乎皆在家中避暑纳凉鲜有人在这个时候于大街上晃悠,这使得莫少英一路策马狂奔几乎不遇阻碍,临到刺史府翻身下马按剑入门,守门侍卫虽月余不见这侍卫长的面孔,可仔细瞧来却有三分面熟,恭敬一礼后便任由他进得府内。 哪曾想,这阴沉着脸的侍卫长一进府内立足当场哪也不去,随即暗运玄功,扯开嗓子大喝:“方少奇!”这呼喝声当如平地一道炸雷,惊得枝头鸟雀一阵高飞,俩守门侍卫更是相顾失色,不由纷纷上前劝阻…… 方少奇这几天很高兴,高兴得几乎连院门都没有出过几趟,这在平日里简直就是无法想象,显见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极为不平常的事情。而这番足不出户、乖乖公子的表现更是领刺史方乾心下大悦,对着小儿子的印象大有改观。他也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而此刻的方少奇正在落荫下逗鸟赏花自娱自乐,闻听有人胆敢在府内直呼其名,脸上霎时一阵阴晴不定,刚想咒骂出口,可旋即双唇一抿,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竟强按怒意匆匆寻声走去。转过数道拐角来到前厅大院便瞧见地上躺着七八个侍卫呻吟不已,而那莫少英却是一脸阴沉蛮横地站在场中。 方少奇心下一凛却没有后退,反是蓦地一合纸扇,迎上前去面带假笑抱拳相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莫侍卫长,怎么、王爷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莫少英一见方少奇,即刻抽出长剑,沉步走去:“我家小师妹可在这里?” 方少奇本想出口解释,可一见莫少英满脸铁青,提剑徐徐逼近,心下没来由的一寒,下意识后退半步,硬着头皮道:“不错,婉溪便在舍下,只是……” 莫少英一听果真如此,再也不想听他废话,胸中那股无名戾气更是冲破了喉咙,化作一声爆喝,长剑如虹飞身斩去。方少奇眼见如此,骇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刚想出声呼救却听得‘当’的金铁交鸣声响,一个身影已率先架剑挡在了身前。 莫少英眼见来人,微微一愕,不禁惊怒交加道:“大师兄,怎么是你!快让开。” “放肆!!师父几时教过你这般对待恩人了?!” 骤然听见大师兄莫方闻如此一说,莫少英又是一愣,道:“恩人?” 此时前院之中人也开始逐渐增多,胡都尉率一干精兵从门外赶来,里院更是冲出一群侍卫将四面围得水泄不通,而大家一见到这架势,在瞧瞧场中三人,虽已有些心知肚明可因职责所在并没有退去。 莫方闻眼也不急着回答,立刻转身将方少奇扶起,恭敬地一礼道:“方公子没事吧?我这二师弟一向莽撞惯了,还请看在在下的薄面上暂且饶过,身为云踪山大师兄这就带着他回房好生管教!” 方少奇想饶吗?肯定不想! 这是已是第二次!堂堂刺史公子爷居然被一个狗奴才于众人面前如此折辱出丑,实在该杀!可此刻他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忍让,想了想,只得哼哼道:“没事,这天气燥热火气冲,本公子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回房后还得严加训斥,向他这般莽撞,迟早会祸及云踪派满门!” “你……” “够了!” 莫少英刚想回敬几句,不料莫方闻一声轻喝将其打断,又转身告罪道:“公子大人大量,方闻定当严加惩戒。”方少奇点了点头,对着一旁胡不为道:“胡都尉既然来了,便同本公子去对弈几盘可好,其他人还是散了吧。” 胡不为道了声“是。” 临去前却是对着余气未消的莫少英深深看了几眼方才举步而去。 刺史府西厢房内大师兄莫方闻并未指责莫少英的丝毫不是,反是关上门来就将这几日的惊变缓缓道来。 原来在小半月前的一天夜里,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袭击了云踪派。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行动迅捷训练有素似是想将云踪派一干人等在睡梦中袭杀,幸好师父学究天人忽有所感起夜探看才免去了祸事。 然而即便如此,师父为了让我们安然退入山腹密道,自己独挡道口,可双拳难敌四手下不知中了什么暗器直今仍然昏迷不醒。 我们四人退至密道内封死来路后,这些人并不退却,直到小师妹莫婉溪从密道另一边逃出去江陵向你求援,哪知你不在府中却遇到了那方公子,是他带着胡都尉前来赶走了黑衣人。 胡都尉他们领兵来到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师父从昏迷不醒到脉象微弱情况一度异常凶险,又怕那些个贼心贼心不死,所以我们就听从那方公子的安排集体搬来了江陵,师娘张雅君正日夜陪着师父莫行则。 一番原委从大师兄莫方闻口中娓娓道来,莫少英听罢胸中怒气渐消,那股方才支配情绪的无名戾气也不知去了哪里,当下便道:“我这就去见见师父和师娘。” 莫方闻唤道:“站住,现下师娘难得午睡,你这般贸然冲进去岂不是扰人清梦?” 莫少英一听,回转身形,迟疑道:“我们云踪派百年之前已然没落,这几年也没有帮人卜算并不会得罪四方势力,究竟是何人,又是何目的要赶尽杀绝?” 莫方闻沉声道:“什么目的尚不清楚,然而临走前师娘命我去师父房间取《苍云经》,可我到那里时,东西却不见了。” 莫少英一听冲口而出道:“那本破书中除了一套剑法几笔见闻外还能有什么?” 莫方闻一听,眉头一皱盯着莫少英神色不善道:“这《苍云经》是历代云踪掌门随身信物,师父他老人家从不准我们翻看,你是如何知晓里间内容的?” 莫少英见说漏了嘴,干脆道:“这,有一次小师妹拿了出来与我们炫耀,我就趁机瞧了瞧。” 莫方闻当即指正道:“我看你是唆使小师妹干的吧。” 莫方闻口上这般说着,可眼神中却毫无责备之意,莫少英干笑两声,也不回答干脆来个默认。如出一来,这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了不少,莫少英自然知道不论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大师兄都会护着他们。 只是此刻莫方闻似乎满怀心事,见他依然愁眉不展,莫少英不由道:“怎么,师父的伤很重么?还是……” 莫方闻抬手截口道:“少英啊,师兄得与你说一件事。你听完可不能动气,更不要乱来。” 莫少英闻言,心中暗道不妙,他不曾见过莫方闻的表情如此严肃过,有些不解道:“什么事。其实书没了可以再找,只要人在就好。” 莫方闻板起脸道:“你得先答应师兄。” 莫少英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实在有些不自然,他素知大师兄并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能让一个老实人这般说话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这使得莫少英的脸重又再度凝重了起来:“大师兄你说,我听着。” 莫方闻听罢颔了颔首,良久,忽道:“婉溪要嫁人了,方家二公子要娶她。” 莫少英倒吸一口凉气,不假思索道:“那一定是那姓方的耍了手段!” 莫方闻摇了摇头,无奈道:“是婉溪自己提出的,她说方公子家世渊博对他情深意重,有此知心郎君不如早早嫁了。” 莫少英更是怪异道:“不可能!我亲自去问她。” “回来!” 前脚刚走便听大师兄一声喝斥,莫少英脚步一僵又听大师兄续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去便去?你以为我们没有问过?但就算师娘亲自过问,婉溪也是这么说的!” 莫少英转过身,望见大师兄一脸痛心的模样,不由大声道:“你们是在自欺欺人,这明显是那废物趁人之危,逼小师妹就范,而我还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方少奇平日里声色犬马夜夜笙歌,若是小师妹嫁给他这种人一辈子就毁了!” 这莫少英越说越激动,而对面莫方闻却沉声道:“其实这方公子年少多金,其父对百姓也是爱戴有加,将这一方天地治理得井然有序,婉溪若嫁进去即便这方二少往后对她不好,但为了顾及他方家名誉想必不会过多为难婉溪的。” “放屁!!” 此刻的莫少英复又怒上心头,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竟有这等惊天变故,早知如此,他何必来这江陵!那方少奇算什么东西,现下又见大师兄这般忍气吞声为他辩解,不禁心头一闷,一股邪火莫名冲上脑头:“莫方闻!你还是个男人?我真是看错你了,不要以为我不知你一直暗恋小师妹,可现在她就要被人抢去了,而你却窝在这里,净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麻痹自己!” 莫方闻静静地听着,也不生气,只是笑容勉强得很,语气亦是干哑艰涩道:“可那又如何?现下师父气若游丝、昏迷不醒整日靠着极其珍贵的参汤吊命,我们云踪派吃他们方府,用他们方府的,他方府不是大善人,这么做难道师兄我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 莫少英道:“那你还将小师妹往火坑推!” “师兄劝不住她!” 莫方闻不禁低吼了起来,双拳紧握,显见在很努力地控制情绪:“我劝过了,她不但不听,还将我赶了出来。而订婚那日,师娘守着师父浑浑噩噩,你与三师弟又在外游历,你教大师兄还能说什么,即便劝住了,那师父呢,难道任由他拖着病体回到那个并不安全的云踪派里?” 莫方闻语意一顿,不待莫少英搭话又道:“而他方家贵为刺史现已广邀朝中大员参加,那赫赫有名的襄王也在其列。两天前他方家匆忙下了文聘之礼,而十五日后便是大婚之日,师弟你可曾想过若届时悔婚便是让方家下不了台面,我云踪派亦要横遭灭顶之灾!……” 莫方闻说的语重心长,可莫少英的一颗心却渐渐收紧,冷冷诘口道:“所以就弃车保帅?说不定还可因此得贵?” 大师兄莫方闻听罢胸口如遭中击般直直一愣,转而苦笑道:“你非要如此去想也…行。” 莫少英怒极反笑。 一时间,失望,悲愤,自责,种种负面情绪突然汇成了一股洪流,瞬间淹没了理智,想都没想便一把揪住大师兄衣襟从怀中掏出一张崭新的银票换了换,恨恨道:“看见了么?看见了吗!这是我拼命换来的。我原本以为云踪派需要这笔银子。不过现在看来大师兄已经替云踪派找到了更好的靠山。呵……说来师妹出嫁没什么嫁妆吧,这一万两就当我二师兄的一片心意,你这大师兄也好风风光光地送小师妹羊入虎口!” 说完莫少英用力将银票一甩,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 此刻、他不得不走,他只觉心中已是一片狼藉,更有一股戾气似毒蛇般在脑海中窜来窜去,一遍遍地叫嚣着杀了眼前这个懦夫!他已有些无法遏制这股横生的戾气,更不知道这它到底从何而来又会衍变成什么模样,这种心慌的感觉让他极度不安,所以他必须走,逃得越远越好! ------------ 第三十四章 夏风扬明月(上) 白日饮酒夜来香,烛红衾暖春满帐。 这一连十四日间莫少英喝得是昏天黑地烂醉如泥,他本不胜酒力所以一喝便醉,醉了便开始胡说,一会儿骂起那方家仗势欺人,一会儿痛惜云踪派势单力弱,怨那大师兄不争,怜小师妹入了狼门! 这喜怒谩骂、哀怨丛生,轮番在这张俊逸的脸上争相上演,这酒品之差教人瞧来端是哭笑不得,而一旁一直守着的牡丹却总是认真的倾听着。 是了,这莫少英现下正在玲珑阁中。他不知道为何会下意识来到此间,或许只是为了履约,又或许只是觉得比起空无一人的云踪派,这里好歹有一个说话的人儿。 而牡丹身为玲珑阁的头牌,是活生生的摇钱树,入幕之宾自然任其挑选。而这莫少英一连十四日,天天霸占着牡丹令来客颇为不爽,阁主商丘影更是满脸不耐,然而每天从牡丹手中接过的银子分量重得让这阁主不得不三缄其口,笑脸以待。 银子自然不是莫少英给的,起初牡丹也不愿意做那倒贴的买卖,可见他如此萎靡不振却也狠不下心唤来奴仆将他殴打一番扔出门外。 牡丹一时说不上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或许是心里总有那一丝若有如无的悸动。她仍清楚地记得,那夜他醉酒后睡在自己的面前就像个孩子,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而现在这份委屈似乎又深了些。 屈指算来二人见面也不过仅有三次。第一次他将自己拍晕,非但没有占自己半点便宜还真给了一锭银子。事后又听他携着师弟二人大闹玲珑阁,为的只是那内坊弟子白素衣,微微佩服之际,心道好个少年多情郎。 第二次再见他时已是堂堂胡不为身旁的侍卫长,可谓年少多金,心想事成。手中有大把花不完的银子却提出要和自己这个青楼女子做单纯的朋友。而正也是她这混迹风尘的阅历使她更能看清莫少英语含真诚。 而这次这个多日不见,外表开朗的男子来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自从他一进门,牡丹便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狂躁与酒气,连句话儿都未说便被他合身抱上了床,就当牡丹以为要发生点什么时,那趴在身上的莫少英却一动不动,毫无防备的就此睡了过去。这就好比一个哭闹累了的婴儿突然回归到了母亲的怀抱一般,变得平静安稳,不再惧怕任何危险。 他是如此信任她,而她自己呢。 牡丹自嘲地笑了笑,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明明是风尘女子却没有流落风尘的觉悟,明明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可却任他迷住了双眼。这就好比一只飞蛾,明明见着同伴俱都被火烧成了灰烬,却依然选择奋不顾身地拥抱光明。 当月落日生,日尽月明时,终究到了第十五个夜晚。 这天,江陵通城璀璨生光,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树华光落珠,万点星光耀眼。这番普城同庆之景自然是为了刺史方乾之子方少奇的婚礼了。 刺史方乾巧施仁政,能使战火后的江陵在短短三年之内便恢复如初,百姓自是有目共睹,而之前当叛军打来时这方乾毅然死守城门直至援军赶至更是受到了全城百姓的爱戴。故此百姓爱屋及乌,纵使那方家二公子格外顽劣了些,也终究是他方乾的子嗣。 而这通城喧闹下,玲珑阁中却是冷冷清清与街外成了鲜明的对比。按理说这玲珑阁如此大喜之日怎会这般冷清?不外乎方大人将玲珑阁内那些舞姿姣好者俱都拉去庆祝婚宴罢了,而剩下的也得了阁主的恩准,特例准许这些姑娘今夜去大街上游乐一番。是以,这偌大的玲珑阁也仅有飞凤阁一处还亮着明灯。 灯下有人,照着二人身影影影绰绰。 莫少英今天不曾喝酒,显得心事重重。 一旁牡丹见着故意激道:“你瞧瞧你,一连十四天,吃完了睡、睡醒了喝,不给缠资便也罢了,可现下你清醒着也摆上一副臭脸给谁看呢。” 莫少英强打精神,笑着随口道:“多谢小姐姐收留,那天出门忘带银子,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小姐姐会收留我,不过放心,下次一定记得带银子。” 牡丹眉宇一挑,嫣然道:“小姐姐?你是不是对每个有恩于你的姑娘都喊得这般亲近?” 莫少英一阵脸热,忽然就想起了叶千雪,若是她,自己还会这般称呼吗? 答案不言而喻,这个随意而轻佻的称呼显然不适合叶千雪。 那就适合牡丹了?显然,虽然表面上不承认可潜意识中还是对牡丹有所轻视的,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莫少英颇觉有些尴尬,就连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起来:“也、也许吧,我……” 牡丹仿佛瞧破了他的心思却并没有生气,反是吃吃笑道:“你瞧你,心虚了不是,罢了小姐姐我也不想打听。” 莫少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着窗外人影攒动,匆匆转移话题道:“你看、这外面如此美好,牡丹姑娘何非要待在这玲珑阁里?就不曾想嫁个如意郎君安度一生?” 这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此刻的牡丹心下一甜,望着莫少英那副认真的神色,有意无意道:“可我早已满身污秽谁不嫌弃?” 莫少英淡然一笑道:“是非黑白自有公道,牡丹姑娘纯良和善,长得又不差,自然会有大把男子不嫌弃的。” “那你嫌弃么?” 接下来的这句话牡丹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悄悄问了一回,因为她正要说时便瞧见莫少英望着窗外怔怔出神,显然全副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 牡丹见着心下隐隐失落,她虽身在风尘,一颗心却没有被蒙蔽,又怎会看不出莫少英身在此处,心不知飞向了哪里,只得将那等莫名情愫深深埋藏了起来,伸出一指,戳了戳莫少英的脸颊,装作调笑:“看你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地唬人,这心啊恐怕却早已飞到了窗外,你要去为你那小师妹讨公道了么?” 莫少英不知她心里变化,只是笃定道:“不错,是时候了。” 牡丹闻言突觉一阵失落,她不想让他去,因为这很危险,她怕这一去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但她更知道自己前十四日留不住他,那今夜也会一样,只是这心中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道:“你、决定了…” “嗯。” 不待牡丹说完莫少英已然点头,显见他已满心决意。 牡丹见着再不多言,而是轻走几步从衣柜中取出一把龙纹镶边,白鲨皮鞘包裹的长剑,轻轻吹去其上的薄灰,跟着双手捧剑递向莫少英道:“此去龙潭虎穴,姐姐不能帮到你什么,这把流渊是祖上传下的,从进太素坊学艺时就一直跟着姐姐,怎奈我资质有限也过不惯内坊那等清贫的生活,致使这宝剑蒙尘,今日赠予你也算令它重见天日,你拿去防身吧。” 莫少英刚想推脱,字还没出口,便被一张玉手堪堪捂住道:“怎么,连姐姐的一点心意都不肯收下?我这把流渊难道不比你那把卷刃的破剑要好上百倍?” 莫少英仍觉不妥还待推脱却见牡丹忽然拔下发簪,朝着自己手心猛地一扎,鲜血赫然从掌间沁出,叫人看着生疼。 莫少英一惊之下未及动作,当牡丹“呛”地拔出了流渊,这才注意到剑身通体黝黑不见剑督,剑身与剑柄浑然天成,犹如一柄扩大了数千倍的鱼刺! 而众所共知剑督是用来防止割伤手指,俗称护手,必要时还可以用作格挡,所以能使此剑的人就算不是个剑术高手,其身法必然灵动飘逸,剑招也定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而云踪派的云踪七式岂非就是这等剑招? 剑锷位置镶有一颗明珠,明珠上已有斑斑裂痕,牡丹此刻正将掌中鲜血滴于其上,珠色逐渐转红。 须臾,待得明珠透着粉色时,就听牡丹笑道:“可否让姐姐也这般刺你一下?否则这血就白流了。” 莫少英闻言自然不会再去拒绝。只是当明珠变得彻底嫣红通透时,流渊整体却并未有什么显著的改变,正迟疑间就听牡丹解释道:“据家父所言以我家族血脉做血引,再将你的血液混入其中是为了沟通剑灵,而流渊本就是剑中剑灵的名讳,传说沟通剑灵就能似剑仙,天人那般御剑飞行。但可惜的是由于上上代祖父不慎将其损毁,剑灵从此不再回应主人,所以这只是形式当不得真,少英不怪小姐姐吧?” 牡丹这般做自然有些女儿家的小小心思,将一对男女的血混在一块其实在家族中还有另一层相当重要的意思,只是她并不愿说个明白,更不愿将其束缚,而莫少英也没问自然更不会怪责,他甚至并没有去听后面有关剑灵的传说,只是握着牡丹染血的手掌面有心疼之色,道:“你有父亲?他还在世?” “嗯,也许。” 牡丹草草应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说。 莫少英见她欲言又止,当然是想立马问个明白,问问她究竟有着怎样一个父亲,问问她愿不愿意当自己唯一的小姐姐,但现下的时间却已不允许了,窗外绚烂的烟火已然腾空,证明着婚礼就要开始了,只得轻轻拉着牡丹的素手,认真道:“等我回来。” 牡丹心头一颤,忽然撇过去脸有些不敢直视道:“嗯,我等你回来。” 牡丹想说的话终究未曾开口,也终究不曾将他留住,她甚至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诚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带着种种猜忌,若都能坦率些,或许有的事就不会发生,有的人就不必白等。 寒室内孤灯照影,女子对镜颦蹙,拈香祷祝。 …… ------------ 第三十五章 夏风扬明月(下)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方乾方刺史虽说上了年纪,可值此大喜之日也是身子倍感健朗,心情益发和悦。 不仅朝中官员前来赴宴,连百姓也自发同庆真是给足了方大人的脸面。为此方乾特意在刺史府口长街上摆设了流水席,只要是城中百姓不论贫富贵贱,今夜皆可来此筵席上一品人间罕有的美味。故此这刺史府外的大街上比那过往城隍庙会还要热闹几分。 而与之府外的喜庆相比,这刺史府内却是少了几分热闹喜庆,多了几分庄重华贵。 红绸披瓦、灯笼串道,窗格纳喜、合府洒香,般般件件都是精挑细选,又巧妙装饰在最合理的位置。而那大院前厅外几桌朝中大员手上使用的稀罕物件儿更是别具一格,即使是东、西厢房内那些富贾用的餐具也皆是清一色的玉碗银勺。众人脸上也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喜庆之色。 而这其中、最为高兴也最为得意的非新郎倌儿方少奇莫属了。 这方少奇今夜红冠喜袍加身,表面上对恭贺之人送往迎来,笑脸以待,可暗里却斥那礼数繁琐,不胜其烦,巴不得这就拜了天地入那洞房,早早行那美事多好。 可盼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大户人家礼数不可轻废,这是爹今日再三叮嘱的,故此百般无聊下,望着红帕下的新娘心思也就跟着活络了起来。 思来想去这莫婉溪长得清秀可人,小家碧玉,性子上却是微微泼辣,有些刁蛮,这让喝惯了花酒,听惯了顺耳之言的方少奇如何不眼前一亮。 对于他来说她便是一匹尚待自己驯服的野马,一件刚到手的新玩具。而更让方少奇为之暗爽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当初那贱人莫少英居然敢仗着有人撑腰令自己在众人面前蒙羞,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可今夜他的师妹却要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又是何等的大快人心! 这般龌龊的心思外人自是不晓,此刻方少奇的脸上也是笑得愈发恣意,而红帕遮头一身凤尾红裳的莫婉溪若知道他怀着这等心思不知还会不会勉强答应? 只是此刻她也根本想不到这些,心情更与周遭格格不入,若是仔细瞧去,不难发现红帕上似是有水渍轻泅其上。 是了,这一帕之隔,帕外欢声笑语一团喜庆,帕内泪珠偸垂暗自神伤。 莫婉溪自然不愿意嫁的,在以往她想过未来的夫君可能是心性平和的莫仲卿,也可能是对头莫少英,或许还可能是憨厚正直的大师兄,这些她都设想过。 可她不曾想到平静的生活会被一群黑衣人打破,不曾想大师兄会受伤,不曾想奉若神明的父亲会昏迷不醒,更不曾见过母亲会那般惊慌和憔悴。 所以她害怕。 孤身从密道逃出来时就开始害怕,深夜沿着十里坡徒步前往江陵府,路上一有风吹草动便紧张得四处张望却又不敢瞧个真切,深怕黑衣人就忽然窜出来出现在面前。好不容易一路紧绷着神经来到刺史府却又被告知二师兄不在府内。 这种满怀希望到头来却被一阵失落填补,是多么令人彷徨无助,而此时方少奇出现了,她只有去求他,不曾想这方少奇竟是一口答应,本以为遇到了好人,可半路上这方少奇却要自己嫁给他。所以她站在这里不得不嫁。 扪心自问,她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带走她,这个人可以是身边的大师兄,又或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但她知道这是份奢求。 忽然、一双温厚的大手微微扶住了她,这双手似是能感到她的脆弱,然而这却不能将她的脆弱一并带走。 这双手自然是大师兄的,女儿出嫁理应父母到场,然而随着莫行则的昏迷,对于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的张雅君,莫说是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就是出来走动走动怕也没什么力气。 加之女儿真正出嫁原因她张雅君哪有不知,所以她觉得没脸参加女儿的婚礼,更谈不上给她一个祝福和希望。 于是这重任只能由大师兄莫方闻一力承担。他是个男人,将自己暗恋多年的师妹拱手送人原本就是件令人难以割舍的事情,然而他更是云踪派的大师兄,师父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令他事事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故此,他也只能微微搀扶住师妹,给予一丝聊胜于无的安慰。 他也只敢做到这些。 “吉时到……!” 随着呼声一起,周围逐渐安静,气氛为之一清。众人望向前院高台,只见方乾举步上前,向四周郑重一礼,表情肃穆道:“承蒙各位抬爱能来参加犬子少奇的婚礼,方某在此厚谢!然、惜姻翁有伤在身未能亲至,故此请贤侄莫方闻在众贵客前代受老夫一礼!” 这厢说完,方乾纳头便拜,莫方闻哪能坦然受了老人家如此大的一礼,赶忙躬身回礼。方乾笑道:“贤侄不必拘谨,这一拜当真受得,你若不受就是陷方家于不义了。” 莫方闻笑了笑以示回应,他本是想说一番客套话,可却发现此时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他还能说什么?恐怕是仅仅站在这里也属勉强的很了! 方乾见他不言倒也不觉失了礼数,转身又满面红光地道:“好好好,客套话不多说,这就拜堂吧。”一旁司仪先生闻言,站出来开始行令道:“请二位新人至堂前!” “一拜天地!” 二人对天而拜,莫婉溪微微弯腰已察觉到心中越来越明显的悔意。 “二拜高堂!” 二人同拜方乾,莫婉溪开始祈祷能有个人能出现。 “夫妻对拜!” 方少奇先拜,莫婉溪后拜。 “共入洞房!” …… 当莫婉溪坐在这龙凤喜床上时,整个蚕丝被褥异常冰冷,而比之更冷的是她的心。 既然坐在这里那便说明并未有任何奇迹出现,该来的也并没有来,她唯有认命,可仍不禁去想,“这难道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待得那三分醉意的方少奇撞开木门闯进来时,她整个人开始紧张,紧张着将要发生的事情。方少奇晃悠悠地走来,用喜秤挑起红帕,一脸泪痕未干的俏脸便展现在了眼前。 方少奇眉头一皱,他此刻已不必再装,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原形毕露,只是沉着脸道:“怎的,不愿意?难道我方二少配不上你?” 莫婉溪用红帕拭了拭泪痕,特意柔声道:“没、我只是太高兴了些……” 方少奇醉笑道:“好,高兴好。那娘子先来亲个岂不更高兴?” 突然,方少奇猛地抓起莫婉溪的下颚,态度尤为粗暴。莫婉溪不曾料想他会如此野蛮,临到嘴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侧脸一偏,堪堪闪了开去,急道:“方公子…你弄疼我了。” 方少奇阴阳怪气地道:“哟,这就疼了?话说回来,你已是我方家的少夫人,你觉得公子这个称呼…妥吗!” 这前半句温柔似水,可直到最后两字却已是赤裸裸的高声斥责,听得莫婉溪微微一愣,见他如此反复无常,不禁心中更冷,原本那一丝幻想也变得荡然无存,可想到爹爹卧病在床不得不委曲求全道:“夫…君…” 方少奇闻言似才有些满意,转而于桌旁倒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莫婉溪道:“这叫合欢酒可是要两个人绑着一块儿互喂着喝的,不过想来娘子也不愿意,就这么将就吧。” 莫婉溪见他让步也不曾多想便将一小杯酒慢慢啜了下去,失神的双眸完全未在意方少奇一脸玩味的笑容。 酒尽杯干,待得莫婉溪全数喝尽时双颊便立显几分红晕,令本就楚楚可怜的脸上更添几分怜意。 方少奇把玩似地看着莫婉溪并不着急,一边就这般动情地看着,一边自斟自饮。 如此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这方少奇越喝脸越红,两眼愈看愈为明亮,数息之后,莫婉溪似是也有了些异样的反应,只瞧她满面潮红,身子微微发抖,直勾勾地盯着方少奇,眸中的柔情蜜意仿佛已浓得化不开。 方少奇一喜,不禁轻声唤道:“娘子。” 莫婉溪一惊,猛然醒悟道:“你!这是什么酒。” 方少奇见她转醒、顿时不乐,将杯子随手一抛,又不慌不忙地从桌下取出一副上好的马鞭,轻轻一挥便非常配合地发出一声脆响,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叫合欢酒,娘子难道不长记性?” 莫婉溪只觉此刻身子越来越烫,而当他拿出马鞭,下意识一愣跟着猝然起身刚想上前夺下,却骇然惊觉两腿已根本使不上气力,只得斜斜瘫坐了下去。 方少奇见着她一脸惊骇的面容,不禁好笑道:“别这样瞧着我,我方二少不爱学武只爱美人,而娘子却有武艺防身,为防娘子暴起伤人,所以在你的杯壁上抹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说完,故意扬了扬手中马鞭,笑道:“至于这个,是为夫从各地烟花柳巷中学来的新鲜花样,保准刺激!” 这方少奇笑得愈发肆无忌惮,莫婉溪听得心身俱颤,她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自己是人,不是那青楼女子,更是不匹受人摆弄的畜生,念到此处,不禁心下微怒,张口娇叱道:“你敢!” “啪!” 回答她的一记冷鞭,鞭子抽在胸口并不显得多么疼痛,但那股屈辱感犹如导火索般立马点燃了她满腔的愤怒! 试问从小到大又有谁敢如此对待自己?没有人!她突然不顾一切地再次站了起来,朝着门外用力跑去,可刚走半步,忽觉眼前一晃,景物跟着摔倒。 周遭景物当然不会摔倒,是莫婉溪再次重重摔在了地上,可没有人将她扶起,等来的却是一顿无情的鞭笞和肆意的嘲笑:“你跑啊,跑啊!大门就在那边,我倒要看看你今儿咋跑?哈哈哈……” 莫婉溪紧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哭不出声,可眼中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无能,既然选择了献身,心中又为何再度反悔? 她就这般一声不吭地趴在地上向着门口挪动着,这平日一个轻功就跃过的距离,今时今日却犹如天堑般让人无奈。 一旁操持着冷鞭的方少奇见她出奇的平静既不喊也不闹,不禁撇了撇嘴,不满意道:“滋味如何,你最好乖点,我下手也轻些,别以为是本少爷明媒正娶就能依仗身份,说到底都是交易,你还不是和玲珑阁那些姑娘一样卖了自己?只不过价钱不同罢了,所以别装清高,现在本少爷勉为其难调教你,你就合该给本少爷受着!” 说完,又是急急一鞭将莫婉溪身上崭新的嫁衣抽出了一条口子,雪白的后背上当即生出一条犹如细蛇般的红印,可莫婉溪只是抖了抖身子,抹去眼泪,转过身来看着方少奇,目露恨意道:“你这畜生。” 方少奇一怔,扬起鞭子沉声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莫婉溪笑了笑,忽然昂起头来豁出去道:“你这畜生有本事就干脆打死我,否则我定会让我二师兄加倍讨回来!” “啪!!” 方少奇一听到“二师兄”三字立马便想起了莫少英,心下怒火中烧,不由分说便对着莫婉溪雪白的后腰又是一记重鞭,痛得她立马紧咬银牙微微弓身,额间直冒冷汗! 方少奇见状尤不解恨,蹲下来单手重重拍着莫婉溪哭花的俏脸,恣意道:“痛么?知道痛就好,你最好再也别提那个莫少英!他也不会来救你,他根本就不敢!你现在若是把本少爷伺候好了,说不定会怜香惜玉些少受几鞭,如若不然,我就抽得你满身桃花儿开!!” 方少奇这般说着手下却未闲着,粗暴地撕扯着莫婉溪的上衣,正想行那折辱之事,不曾想屋顶一角轰然倾塌,一人陡然跃下,未来反应手中的皮鞭瞬间遭其夺走,旋即啪啪两声脆响,自己便被抽倒在地,火辣辣的疼痛感刚至又被来人一把拎起身来! 一愣之下,这才见到来人面孔,惊得是一魂归位二魂升天!牙齿咯咯打颤。 莫婉溪看到来人,忽想起身扑进怀中,可一动之下才想起被下了药,想喊句二师兄却发现喉咙里早已满是哭腔……这莫少英瞧了瞧卷缩在地上的莫婉溪,转而瞧着方少奇冷笑道:“你打我师妹一鞭,小爷便还你十鞭!不过、小爷向来菩萨心肠,干脆给你一剑来个痛快!” 说罢,只见室内寒光一闪,莫少英手中流渊陡然出鞘“刷”的一声,方少奇闻言莫名心惊未及求饶便觉面上一凉,旋即一道钻心的疼痛横亘于右颊,一愣之下方想大呼却又被莫少英死死掐住喉咙道:“今天看在胡都尉的面上留你条狗命,下回再撞到小爷手里就让你断子绝孙!” 说着一把抱起莫婉溪,轻轻抹去眼角泪痕道:“师妹别怕,二师兄这就带你走!”嗅着熟悉的气息、听着温软的话语,莫婉溪突然发现,原来一直不对路的二师兄,此时此刻竟能令她如此安心。 ------------ 第三十六章 起笙鸣霜雪(上) 原来于一炷香前,莫少英早已来到了刺史府中,无奈这刺史府占地极广,要想准确地找到这对新人所在的屋子却非易事,加之时不时要躲开巡逻,所以找到这里时已耽搁了不少的工夫。 按照原本的计划莫少英是想慢慢掀开瓦片捅个窟窿降下绳索,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小师妹。 然而当他看到屋内那番景象之际,心中那股无名戾气又悄声无息的显现,拉扯着心神使他不管不顾硬是破梁而入。若不是多年师门的修心让他强压这股戾气,在关键时刻仍保存一丝理智,并没有盛怒之下一剑将他宰了。否则后果实难想象,师父大师兄那边必定横受牵连。 只是这股戾气到底是什么他并没有头绪。只知自从伤愈后这股戾气便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每每心情稍有起伏便会在无声无息中影响他的判断。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恼火,不过此刻莫少英却也没有工夫去理会。 这时、他藏身在一处阴暗的花圃中,窥伺着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寻机向外墙挪去。只要能到外墙,那么即使手上抱着瘫软无力的小师妹也定然能一跃而出。 只是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大拖缓了前进的脚步,而那紧抓着自己心口衣袖不放的柔荑以及粗重的呼吸声更是让莫少英有些心猿意马,他更不敢低头去瞧小师妹那双已柔得快滴出水来的眸子,生怕一看此陷了进去。 莫婉溪的异常使莫少英不得不加快逃匿的脚步。幸好有着星夜的掩护,大多数人也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任谁都不会注意到僻静幽暗的角落。 然而好景不长的是这猫着身子刚过了几处屋脚,后方隐有骚动之声传来,显然自己破瓦而入之事已然败露,嘈杂声更是愈演愈烈。不过片刻,各种铜锣警铃明火执仗,人影憧憧相继而出。 莫少英见事已至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墙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再躲藏竟趁乱朝院墙冲去,所过之处,众侍卫未及惊呼便被蒙面的莫少英一脚踢翻在地,爬起再追又遭莫少英回头一瞪,当即身子发憷,他们守着方府多年,当然深知强盗的凶狠,而瞧他眼神一看便知就是那种不要命的那种,头功是万万抢不得。 莫少英不知他们心中暗怯,眼见他们不冲也不敢多想,抱着莫婉溪直往外墙冲去,临近墙角却不料后发先至的胡不为已提起轻功踩着众侍卫的肩膀飞追而来,面对一身黑衣蒙面的莫少英,大吼一声:“贼人休走,放下少夫人!” 莫少英岂肯乖乖听话,更是不管不顾全力奔向墙边,将真气集于后心准备硬挨胡不为一掌,可胡不为十成十的一掌哪里是那么易挨的。 霎时、只觉后方劲风袭来,掌力骤然加身,莫少英刚想跃起便被当场震落在地!旋即向前踉跄数步,虽未跌倒可一口鲜血却直直喷出,凝于蒙面黑巾汇成一滴血珠,滴在了莫婉溪的脸上。而此时的莫婉溪眼中已是毫无波动,只是反复揉捏着莫少英胸口的黑衣,好似要将眼这人整个儿都揉到心里。 胡不为见着来人居然没有立毙于掌下,再看看背影赫然觉着有些熟悉,心下一动已猛然想到什么,就在他双拳时而紧握时而松弛显得犹豫不决时,不料身着青衣的莫方闻执剑陡然从幽暗院角的侧面截去,莫少英双手不空,唯有铤而走险欲闪身避过开这飞来一剑,可云踪剑法何等迅捷,虽是在电光火石间让过了来剑,哪里晓得那一剑又趁势挑飞了面巾。 “少英?” 大师兄莫方闻骤然得见这副熟悉的面孔,当下惊得忘记还要说些什么。 莫少英冷冷一笑望了周围涌来的人群,一手扶稳莫婉溪,一手拔下负在身后的流渊,对着大师兄迎风一抖道:“让开!” 大师兄此时当然不会让,他望了望莫婉溪,一脸难以相信道:“你…你对师妹做了什么,为何她这副模样?你又想带她去往何处!” 就在这两师兄弟对峙时,大批侍卫从各个门庭院落陆续冲将而来,将四人围得水泄不通,片刻过后方乾也携一干大员来到此处,其中那襄王叶天朔赫然在列,见着场中情形眉头一皱,就听方乾已喝道:“莫侍卫长这是何意?” “何意?” 不待莫少英与之分说,就见那方少奇捂着半边面颊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来到方乾的面前,竟当庭下跪,哭丧着脸道:“爹啊,孩儿无能,无能啊!” 莫少英见着方少奇这番架势心下一沉,不知他同样喝了那合欢酒为何此时还能如此清醒?若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狠心下来一剑将他宰了。 而众人见到堂堂方家二公子竟在众目睽睽下痛哭流涕,当街而跪,再望莫少英那边略略一瞧,心下已是会意,眼神也跟着愈发不善了起来。 方乾见二儿子居然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当下便想喝斥几句让他起身,可一瞧他脸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扶起方少奇,颤声道:“奇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将你伤成这样!你说给爹听,快!” 说完,已下意识地望向了莫少英,眼神中尽是冷意,一旁襄王叶天朔见着此间情形负手而立,虽未向多数人一般望着莫少英私下偷偷议论,指指点点,可一双眸子也透着三分怀疑,转而,他望向了方少奇显见是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方少奇带着哭腔道:“今天本是孩儿的喜日,在众位大人以及乡亲邻里面前本不该如此失态,但此时此刻孩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着,抹了抹满脸血迹,以血指颤颤巍巍指着场中莫少英,满脸怒色道:“就在方才回房后,孩儿发现这莫侍卫长竟偷入孩儿的房中,与他那师妹正欲行……行那…苟且之事!若不是我心念婉溪提早回房,丑事又恰巧被我撞破,那…那定要叫他瞒天过海了去!” 说完,方少奇捶胸拍地,一脸悲愤欲绝,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堂堂刺史府少夫人新婚初夜居然被一个小小侍卫长给先行玷污了?这还了得。 这是置刺史颜面何地?又置朝廷律法何地?周围人私下开始议论纷纷,方乾听得亦是满脸铁青,语意不禁越发和缓,深沉道:“奇儿!这不丢人。而我方乾一向堂堂正正最不想冤枉任何人,你将事情巨细无遗地说与大伙听,放心,这里不但有我,更有襄王替你做主。我方乾今夜倒要看看这莫家如何忘恩负义!” 这话旁人听来倒没什么,唯有常年跟在方乾身侧的胡不为知道这次他是动了真怒,可当他望了望一脸冷笑的莫少英,再瞧了瞧痛哭流涕的方少奇,眉头大皱,心中若有所思。 方少奇面色一红,神情羞愤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不过我那婉溪肯定是无辜的!父亲大人瞧见此刻婉溪的神情没有,分明是被人下了催情的药物。而当我进房时,这侍卫长眼见事情败露便在我脸上划了一剑,威胁我不得告人,否则就杀我灭口,灭我满门!可我是男人,又怎能忍气吞声?幸好承蒙各位相助才将这贼子当场截住,还请诸位看在我老父亲的面儿上别让这贼子逍遥法外啊!” 方少奇边说边向四周频频叩头声泪俱下。 方乾一把扶住方少奇,脸色已是煞寒道:“奇儿,你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保证你说的句句属实?” 方少奇不答,只是哭声更为惨烈。 方乾点了点头,缓缓转过头去,对着莫少奇,沉声道:“莫侍卫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此刻,莫少英始终是笑着的,不过眼睛中却是森冷无比,若不是忌惮怀中莫婉溪的安危,现在早就一剑斩了方少奇这造谣生事的祸根。 他当真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有随戾气的驱使一剑杀了这贱人! 然而事上断无后悔药,莫少英低头望了一眼身子越来越烫,眼神越来越迷离的莫婉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若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宝贝儿子编的、方大人肯定不信!若我再说这催情酒和软骨散是你儿子亲手下的,大人更会嗤之以鼻,对是不对?” 不待方乾回话,方少奇一听当下一步步走向莫少英,临到近前近前一丈,竟是陡然跪下! 是的,他竟向这个仇人屈膝了。 非但如此,又一步步跪向莫少英道:“你怎说都好,我也不想再做争论,但少奇求你!求你把婉溪还给我,只要你将她还给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更会求我父亲放你安然离去,求你了!” 说完竟是众目睽睽下磕头如捣蒜,这无声的肢体语言仿佛又在说:“你知道我们彼此恩爱,可你为何还要横刀夺爱?” ------------ 第三十七章 起笙鸣霜雪(下) 莫少英不说话了,他看着方少奇这般做作只觉心中发冷,也没有空闲再作解释,只将手中的剑柄紧了紧,额头突然冷汗涔涔,显然,那戾气又开始频频搅动他的神经,他正努力将这股犹如洪涛般的杀意努力遏制住。 一旁方乾见着莫少英不声不响,又见儿子这般没出息,不禁气急败坏道:“奇儿快过来,这莫婉溪大有可能已不是完璧之身,又怎能再做方家少夫人!” 莫方闻一听,眉头一皱就见方少奇霍然回头,激动道:“可是父亲,我喜欢婉溪,所以不管怎样我依然爱她!” 方乾双目一瞪,已吼出了声:“还不给我起来!你这是要气死老夫吗!” “恶心……” 突然,就在父子二人轮番比着声高时,一声冷冰冰的嘲讽却刺进了众人的耳膜,只瞧莫少英垂着头笑出了声,不旋踵间手中流渊已向方少奇刺去,几步远的大师兄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些,不待面色大变的方少奇惊骇出声,已一个箭步纵上来架住剑势、惊声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要一错再错吗!” 莫少英微微一顿,如梦初醒般瞥了一眼莫方闻,跟着惨白着脸道:“连你也不信我?好!我告诉你们,小爷今儿不仅占了师妹的身子还要将带她走,你们谁拦我就得死!哈哈,哈哈哈!” 大师兄莫方闻一听如坠冰窟,欲待再劝却见莫少英周身隐有腾腾黑气缠绕,骤然见此心下倏忽一惊方待再言,却听到方乾已是勃然大怒道:“放肆!你当我方家是什么地方,来人!!” 大师兄急急截口道:“且慢!方大人,我想其中定有些误会,还望方大人卖个情面,从长计议。” 方乾略略一顿看了一眼方少奇,又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襄王叶天朔,不禁沉声道:“哼!我方乾不是不讲情面,更非不讲理,只要莫侍卫长肯弃剑投降,事情还可商量!” 一旁不曾出言的胡不为适时劝言道:“小子,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免受万箭穿心之苦!” 这般说完,顺着胡不为的目光,只见墙垣之上早有精锐弩手架弩严正以待,莫方闻见状转过身来,苦涩道:“师弟,你我情同手足,师兄怎么可能不信你,但眼下你必须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莫少英当然明白,简直再明白不过,只是胸中那股戾气不允许他“明白”,也没有时间再去解释,甚至就连平缓说话也已很难做到,只见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莫方闻,那充满怨恨的瞳孔仿佛再说“我不想解释,亦不必解释!!” 莫方闻一窒,有些不认识般看着莫少英再次出声道:“二师弟,你到底怎么了?难道连我这个师兄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么?” “滚――!” 这声“滚”字从莫少英牙齿逢中蹦了出来,莫方闻一怔之下,就见莫少英神情一阵扭曲,时而痛苦,时而狰狞,突又急急张口道:“今夜,我莫少英就此叛出云踪派,个人生死荣辱再与贵派无关!” 莫方闻心头大震,当下竟是惊得说不出声,而此刻莫少英身上竟是徐徐腾起数股一如发丝,肉眼可辨的黑气来。那方少奇见着更是见缝插针道:“你们快看,莫侍卫长这是怎么了,他可是被妖魔附体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在场众人面色惊变。俱都瞧见莫少英那身上影影绰绰的黑气,那一直不曾发话的襄王叶天朔忽然越众而出,喝道:“莫少英!你可还认得本王?” 这声如洪钟,震得莫少英浑身一个激灵,周遭黑气顿时有所收敛,抬头望了望,喘着气道:“小子怎可能不认得王爷,只是现在恕小子不能向王爷见礼了!” 说完,竟是突然转身,欲要跃墙而出,可不论是胡不为还是莫方闻都不会让他走脱,只见莫方闻当先挺身一栏,苦劝道:“你当真想一走了之,不后悔?” 莫少英惨笑道:“呵,后悔?我后悔没及时带走小师妹!” 莫方闻苦涩地笑了笑,背着身子对着方乾道:“方大人,逆徒莫少英胆敢私自叛离云踪派,掳走方家少夫人,请准我身先士卒为大人捉拿此贼以正本门清规!” 方乾沉声道:“如此甚好!由你出门也不会闹得过于难堪!” 说时迟那时快,一言方落,那莫少英却闻声先动,左手将小师妹婉溪护在身前,右手一剑斩至,端是狠辣无比丝毫不留情面。 莫方闻险险一避袖口已遭划破,见师弟如此绝决唯有拧身还击。 这二人师出同门,俱都使得一套“苍云剑诀“,加之彼此从小互相喂招,相互弱点早已了如指掌,而现在莫少英半抱着小师妹躲避自是不易,莫方闻虽未下死手,可几番剑来回挡下,莫少英身上已有七八处剑伤,任谁都看得出莫少英终将落败。 然而身处近处的莫方闻却不这样想,因为在打斗中,他越打越是心惊,惊得是那莫少英周身黑气非但没有丝毫消减,左眼开始隐隐泛黑,架剑的力道有增无减,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多年来的交心,师弟莫少英又怎会不知他前来请战便是想掩护莫少英脱出方府,可斗得片刻,这莫少英身上大片黑气缭绕,双眼猩红似是根本认不得自己,招招攻势大开大合,竟完全放弃了守势。 此时亲王叶天朔,眉头一皱,道:“好重的煞气!” 不待再言,却见莫少英猛然一声爆喝,居然单手抱着师妹鬼魅般闪过大师兄,一剑向远处的方少奇刺去,速度之快直叫方乾惊呼道:“放箭!放箭!” “使不得!” 被莫少英顷刻甩在身后的莫方闻缓过神来便见箭如飞蝗般朝莫少英以及师妹射去,方才惊声制止却不料一人气势如虹挟雷霆万钧之势后发先至,一掌将黑气滚滚的莫少英震去了墙角,虽是救了方少奇却也让莫少英险险躲过了弩箭的袭击。 能打出这惊为天人的一掌自然是襄王叶天朔,而受伤的莫少英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犹如发狂的野兽般低吼一声竟是趁势破墙而去,转瞬消失在街口,叶亲王见着一愣虽是一脸阴沉却未再行追赶。 咚咚… 咚咚…… 咚咚’ 心跳的声音,强有力的心跳充斥着莫少英的耳膜,他都不知方才哪里来的气力竟一头破墙而出,而现在意识竟开始模糊,视线也跟着不辩东西,只是凭着本能继续硬撑着前进。一路疯狂疾奔下现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必须找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才行。 是的,他全凭本能去找,并不是他不想思考而是当黑气爆发出来时,大脑中剩下的只有连绵不绝的恨意和泼天的杀心。 他无法准确形容这种被戾气奴役的感觉,但他知道在那一刻他想杀了所有人,包括手中的师妹,而当这种杀意快遏制不住时,谁知手中的‘流渊’却传来一股寒意另他为之一清,所以他借着短暂的清醒将满腔杀意凝成一剑斩向方少奇,希望如此能泄去这镇压不住的戾气,谁知那襄王叶天朔将自己一掌震飞后,意识又再度逐渐昏沉,迫不得已之下唯有怀抱着师妹破墙遁走。 而现在,莫少英朝着心中的一个方向走去,他并没有思考那里到底安不安全,只知道那里有人再等他。然而他实在太疲惫了,方才那股缠绕周身的煞气仿佛抽光了他所有的气力,也终究体力不支地摔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巷里。 良久,一双绣鞋却静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熟悉的鞋子! 他艰难地抬头,忽然勉强笑道:“我这次,又忘带了银子。“ …… 三天之后,当江陵府全城戒严时,一间民房中,莫少英缓缓苏醒过来,当意识稍一清醒便猛然直起了身子,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 而旁边布裙荆钗的人影已急急出口道:“还不躺下!这般用力,身上各处伤口又要裂开了,放心你那小师妹就在隔壁好端端地睡着呢。” 这说话之人身材窈窕,即使身着粗衣麻布依然靓丽动人。她自然是玲珑阁的牡丹,当莫少英确定是她,心下没来由为之一松,望了一眼周遭粗陋的摆设,道:“这是哪里?” 牡丹忙坐过来拉着莫少英有些发白的手指,没好气道:“你傻了?满头是血地跑来玲珑阁,也不怕被人跟踪?而这里是我早先年间买下的屋子,原本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想不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莫少英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忽又道:“牡丹姑娘是一个人将我们弄至这里的??” 牡丹嫣然一笑,道:“看来你这脑壳还没有坏。我是太素坊外坊弟子可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虽不习惯那内坊清苦的生活,但学了几天本事,一些蛮力总还是有些的,否则就连长夜跳舞陪酒作乐的体力都没有,又怎能迅速当上那玲珑阁的头牌?” 牡丹将玲珑阁内的生活一语带过,其中辛酸自是不为人知晓,那莫少英听着百感交集,一时倒是怔怔出神。 牡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盘算所处之地是否危险,是以补充道:“放心,你们俩呢是用我用偷来的板车拉来的,姐姐我还没笨到请别人帮忙,别说这些了,我穿这身可还好?” 这般说完风华正茂的牡丹在床前一旋身姿双颊透红,韶华半逝的她竟也露出了少女才有的羞涩。 莫少英见着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笑道:“好看…实在好看的紧,想不到小姐姐褪下华裳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牡丹拉着莫少英双手,微微一顿,面露隐隐泛红道:“就属你嘴甜,那、以后姐姐我就穿这些与你俩一同浪迹天涯好吗?” 牡丹终于鼓足勇气将那夜不曾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殷殷期盼着那最有可能的结果。 可莫少英却不说话了,沉默并非嫌弃别人,而是嫌弃自己。细细想来不为别的,单就那股不可控的随身戾气,他就不敢让任何人接近。 所以无论是牡丹,还是小师妹都不能跟着他流浪,但他不知如何拒绝,只是望着牡丹希冀的眼神良久良久,方才偏过脸避而不谈道:“我师妹怎么样了?” 牡丹神色一黯、心下半塞,好一会儿又勉强笑道:“没事,她服了一种脱力的粉末,还有一种是我们玲珑阁烟花女子用的催情药酒,那药力太猛你家师妹又不曾经过阴阳调和,所以周身发汗虚脱不止,好在暂且并无生命之忧。” 莫少英自然知道什么叫“阴阳调和”,可是从牡丹嘴里听来却充满了不小的诱惑,脸上微微发烫默然不语,牡丹不禁调侃道:“看不出啊,你脸皮这般薄嫩,本来我还想跟你商量,要不要便宜你来做这解药呢。” 莫少英自然不愿让她取笑,极力摆出平日的调调儿道:“好啊,可惜现下力不从心,还饿着肚子呢。” 牡丹一翻白眼道:“是么?那怎么没饿死你。” 莫少英道:“饿不死,饿死了,小姐姐岂不是要心疼死?” “呸,谁稀罕……” 这二人三言两语一顿互侃,倒无半点尴尬,仿佛早已相知相熟,任谁都瞧不出这二人不过仅仅见过三次而已。显然,有一种东西正在迅速升温,使屋内气氛顿显甜蜜温馨了不少。 牡丹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包油纸中有些干冷的包子递给莫少英柔声道:“有点冷将就吧,姐姐我不会做饭也没米可做……” 莫少英的确是饿坏了,见到包子二话不说便大嚼起来,可刚嚼了两口,忽抬头望道:“你吃了?” 牡丹见他狼吞虎咽中还不忘问自己有没有吃,心下一暖打定主意,道:“一个不够吧?你先吃着,我正好要去抓药顺便再买些吃的,你等着姐姐回来。” ------------ 第三十八章 牡丹芳菲尽(上) 翌日,当莫少英迷迷糊糊醒来之际来却发现房间内一阵冷清,时光似是停留在了昨天。 他倏然一惊也不知自从牡丹走后自己又睡了多久,方想起身呼唤却不料隔间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莫少英拖着仍是有些虚软的脚步来到隔间,进去一看,这才瞥见是小师妹整个人摔落在了地上,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其重新抱回了床上。 这莫婉溪从出生以来就受着双亲怜爱以及师兄弟们的疼惜,年芳十九的她总以为亲人无时无刻都会在身边陪着自己,可通过方家一事,她突然觉得事事当真无绝对。爹爹也会受伤不醒,娘亲也会悲痛欲绝。 而大师兄也有着他的无奈,这就好比自己不得不嫁给方少奇那般心酸无奈,她本已心生绝望了,可谁曾想这个时候二师兄莫少英竟如天神般突然出现带走了她。 莫少英这般做法这瞧起来有些自私,有些不顾大局,但扪心自问莫婉溪实在庆幸有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二师兄。是以这一见着他,当下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喜极而泣。 莫少英轻抚师妹如丝的秀发,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小半晌,当莫婉溪轻轻抬起头时,发现师兄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头没来由一颤,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立时一片绯红,嗫嚅道:“我原本就是想喝口水,可身子忽冷忽热的还使不上力气,所以所以就…摔下去了。” 莫少英一听顿时起疑,按道理应是全身虚脱发烫才对,怎么还会冷呢?他想问,但为了不使莫婉溪重又担惊受怕,遂暂时按捺住询问的心思,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只是那废物下的药力还没散,喝水是吗?” 莫婉溪低头细弱蚊蝇道:“嗯……” 莫婉溪将一大碗水喝下去后,干裂的嘴唇又因喝得太急再度开裂,见她如此,莫少英有些心疼道:“你这是渴了多久,怎么不叫醒师兄。对了,你可有看到牡丹?就是这屋中一直照顾我们的女子。” 莫婉溪点头,坐正道:“我正想跟你说呢,先前醒来听牡丹姐姐说你身负重伤,所以叫我不要吵醒你,可当我昨夜醒来后却没见牡丹姐姐在身边,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的,想等等她忍着点,谁知这一等便等了一宿也未见她回来……” 莫少英听到半途已全然听不下去了,他猛地意识到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己根本就不该让牡丹独自一人出去。可偏偏当时就为什么没有想到了呢。 这让他懊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两个耳刮子。 而牡丹昨日午后出去到今天上午不归,这十个时辰也定然出了了不得的岔子! 莫婉溪见莫少英益发阴沉焦虑的脸色,心头跟着一颤刚想轻声呼唤,不料却被二师兄猛然一把扶住道:“师兄得出去找找,等我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莫少英临到门前却又回转身来将脖颈的玉佩取下放在莫婉溪手心中,郑重道:“师妹方才说觉得忽冷忽热?这块“阳玉”据祁先生说能驱百邪,现在我旧伤已好倒也不用,你拿着戴在身上说不定会好些。” 他自然是想到了当夜方府中身上戾气无法控制,致使怀中的婉溪无形中被那戾气侵体,而当她将“阳玉”握在手中时,神色果然轻松了许多。只不过他却刻意忽略了当“阳玉”离开自己手掌之际,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虽然又在顷刻间复之如常,但仍是令自己冷冷打了寒噤。 当莫少英手握流渊走至大街上时,对比前几日的喜庆来看这官街闾巷虽是依稀如常,而墙垣之上遍布的通缉告示以及随处可见的巡城卫兵都在告诉百姓们这江陵已是满城风雨,暗流涌动。 莫少英看着那画着自己头像的通缉告示冷冷一笑,随手借用了一顶斗笠遮掩面貌当下四处找寻。 可整整一上午、莫少英毫无所获,牡丹依然渺无音讯,而身无分文的他只得顺手又借了两包子回去同师妹分吃。 当午后他再度出外找寻时便发现临街那些巡逻卫兵正在张贴新的告示,而周围百姓一看告示便急急向一个方向涌去。莫少英跟着走近一瞧,脸色霎时惨白,见周围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便匆匆混入奔走相告的人群向西城走去。 西城一处青石地砖空地是历来行刑的法场。只不过这几年江陵府风调雨顺,民安且乐故而盗贼鲜有,所以这法场一直不曾用过几回。而今天,当数以千计的平头百姓来此驻足观望,那表明法场已被重新沿用,而所斩之人却是一位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女子。 …… “快看啊,好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偏就成了劫匪同党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可是玲珑阁的牡丹,阁里的头牌舞姬,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嘿嘿,除了年少多金还必须要些才情!” “这样啊,那看来你是不行的了。” “我老了自然不行,但瞧你这样替她拎鞋都不配!唉,据告示上说她私藏匪寇,被抓住后非但不坦白从宽还咬伤了方家二公子的手指头,所以方大人一怒之下就要斩了这位美娇娘。” “哦?话说方家少夫人找着没?据说被那劫匪是什么什么云踪派莫方闻的同门师弟还是方府侍卫长?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嘘!你不要命了,小声些,这可是方家丑闻,不要再提了。” “那就没人知道这玲珑阁头牌不是活得挺滋润的,又为何和那恬不知耻的侍卫长一路了?没道理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自古多情空余恨,以老哥多年风流来看,世上最没道理的便是动了真情,这舞姬八成是看上人家了呗,实在可惜!你要听老哥的,这男女之间啊可不能动情,谁先动情谁先死,瞧,这姑娘就是一例佐证,而那个无情的却不知在哪抱着另一个女子逍遥快活呢!” …… 周遭百姓虽是议论纷纷其论点不外乎对着台上牡丹的怜惜以及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痛恨!不难看出、人们的心里一致认为他若是有情为何不站出来认罪偏要一个女子受累? 那莫少英无情么? 莫少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更想此刻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然而从他指甲狠狠掐入肉中,沁出的丝丝血痕来看,他正极力在忍耐这个想法。 他知道面对枪阵林立、机弩环伺的法场,若是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强行上前非但救不出牡丹,连自己也讨不得好去。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独留小师妹一人在江陵府内,他更怕自己一死,之前所作的一切将付诸流水,小师妹复又羊入虎口了! 可这又算什么,算不算无情? 莫少英一遍遍地质问自己,心乱如麻地看着台上的牡丹。 对比监斩官旁一身华服的方少奇来看,牡丹那身布裙荆钗如今已是千疮百孔血污满身,显然经过一番严刑逼问。可她此时的神色却是清冷中带着一股不屑和淡然。 莫少英有些看不懂她如此从容的神色,就如周遭所述般他很难想象牡丹会如此的维护自己。 而自己却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是的、无力地看着,看着牡丹受伤,甚至看着牡丹死去!这种心情犹如万蚁噬身般令他难受不已,他恨不得去想那个跪在刀斧手身下的人是自己,或者干脆冲上台去! 这种想法无时无刻不在脑中嘶吼徘徊、来回激荡,所以他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脚步下意识在人群中慢慢挤进着,一步步向前挪去。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台上的牡丹竟从台下人海一眼便望见了他,一眼便认定了他! 牡丹笑了起来,显得很开心,因为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来的,但是她并不想那个男人犯傻,所以她仍在笑,并且笑得高高的。这惬意的笑声果然引起了身后方少奇的注意,只见一脸恨恨地走上前来,抬手便是一巴掌挥去,瞬间便在牡丹的玉颊上留下一道五指印痕。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发笑!说吧,有什么遗言?这是我父亲大人对你最后的仁慈,不过依本公子看,你这头牌婊子估计也没什么至亲?呵。” 这时、方少奇自是将对莫少英的满腔怨恨全数发泄在了牡丹身上。牡丹用余角瞥了瞥场下满脸狰狞的莫少英,将口中鲜血如数吞尽腹中,方才嫣然道:“谁说妾身没有至亲?牡丹的至亲不就公子您嘛,不过牡丹这一去自是再无相见,所以想请公子再允牡丹唱一曲聊表心意如何?” 方少奇乐道:“不愧是婊子,死到临头还兢兢业业,你若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白脸,说不定本公子看在过往服侍的份儿上,放你一马,哼!你想唱就唱吧。” 牡丹点头致意,双膝跪地,开腔道:“…挥剑斩于情愫,小酌暖我悲腔;青帐伴余空床,朱泪怜我忧伤;此情可作绝响,天地各罢一方!倘若痴心惶惶,徒添命魂两双……” 一曲唱罢自是余音袅袅,如诉如泣,台下百姓大多虽不知其意,然而那种哀感顽艳的歌喉却是令听者伤心,这台下莫少英听来亦不例外,只是他更伤心的是她知道这首歌词是让自己不要上前搭救!所以他眼睁睁地听着,眼睁睁地看着,直到刽子手手起刀落,直到牡丹引颈受戮! 难道就这样妥协,难道就这样结束? 不行! 突然,莫少英不顾一切,飞身上台大喝一声:“慢着!!” 慢着,于是景致就忽然慢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似乎在一瞬间凝滞,没有人说话,场上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 第三十九章 牡丹芳菲尽(下) 寂静。 刑场上下数千人,此刻的表情虽然各异,但其中无一不包含着震惊!这人傻了么?难道他没有看到刑场四周数百把机弩和森寒的枪林么? 莫少英当然不是傻子,他只知道什么事都要去试一试,若不是试怎能成功,若不去试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他跳上台来并没有废话,而是干净利落的一剑刺向方少奇,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抓住他也就能换回牡丹、就能一起远走高飞!再也不管那身上该死的戾气。 他快,然而弩箭比他更快,他方动一步,大腿已被飞来箭矢刺了个对穿!整个人毫无悬念地跪倒在了刑台上。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方少奇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惊喜和得意,他拍了拍牡丹的脸蛋儿道:“喏,看见么?他果然还是来救你了,有情有义,有情有义!哈哈哈——!!” 牡丹没有回答,她此刻整个人都惊呆了,那双眼神盯视着莫少英,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还要上来?为什么?” 莫少英看懂了那丝眼神,却又固执站了起来,掰断了箭杆,神情愈发彪悍,他站起来的同时,远方的数百把机弩已齐刷刷地瞄准了他,只要方少奇一声令下,他立马就会成为一只刺猬。 只是方少奇却兴致浓浓地摆了摆手道:“你们没看见我们的莫大侍卫长是孤身前来的么,如此英雄救美,本少爷又怎能不给他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取机弩来。呵呵。” 机弩到手,方少奇笑得更为张狂道:“莫侍卫长,只要你能在本少爷的机弩下生还,我就既往不咎,允许你二人携手离去,从此双宿双飞。” 莫少英冷道:“当真?” 方少奇摇了摇头,神色难得认真道:“就算不信本公子一个人,你也要相信这台上台下数千人的耳朵。” “好!” 这道了一声好字,莫少英刚迈动半步,方少奇手中的箭矢便射了出去,只是他不会武艺,亦不善射,准头一偏却仍在莫少英的左颈侧处留下一道血痕。 方少奇暗道可惜,微一伸手第二把已备好箭矢的机弩已然在手,而此时莫少英只能一步一挪,速度只慢不快。 牡丹瞧在急在心头,望了一眼方少奇,忽道:“等等。” “嗯?” 方少奇应了一声两眼却不住地盯着莫少英,见他停下方才斜睨了一眼牡丹,不耐烦道:“有屁快放,不要打搅本公子与莫侍卫长一决雌雄。” 牡丹扬了扬眉,一脸和煦道:“公子就这样一箭射死他岂非太没趣了些,不如我们就赌公子下面这支箭,若是射中了他却没将他射死,奴家便为公子心甘情愿的做一件事情,若再中一箭不死,奴家就多做一件,这样是不是更刺激?” 方少奇眼中一亮,笑道:“刺激,刺激!你想救他?也行啊,不过你却要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好叫我知道值不值!” 牡丹羞涩一笑,美眸生娇道:“方公子,真要奴家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嘛,公子且附耳过来,这话儿只能与您一人说。” 牡丹说话时一瞬不瞬地瞧着莫少英,似乎此刻已没有人旁人,似乎要将他牢牢印在心头,她此时的眸中有着九分笑意,可莫少英却依然读出了那一丝决绝! 突然, 莫少英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变之下冲了上去,凑近牡丹的方少奇见着猛然一惊刚想喝阻,却不料右耳陡然一痛,跟着便见牡丹昂过头已是狠狠咬住自己的耳廓不放。 “你这贱人!!“ 随着一声痛嚎,方少奇已知是计,羞愤之下二话不说朝着牡丹雪白的脖颈扣动了机括。 “不——!” 莫少英的疾呼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弩箭穿过牡丹的脖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殷红逐渐成片。 莫少英胸中突然一窒,一股巨大的悲伤压得他身形一晃,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便是飞来的箭矢,便是四周的呼喝,以及牡丹那临死前的眼神,她仍是盯着他的,仿佛催促着快走,找机会报仇。 是的,报仇! 瞬间,一股暴戾之气油然而生,促使着莫少英大喝一声,顺手抓起身近的一名士卒挡住飞来的箭雨,又推着他撞上涌来的十数名士兵,一脚踢开身后袭来的官兵,连滚带爬地跳入台下人群之中。 此刻,他紧咬牙龈一声不吭,紧握双拳却是滴泪不流!不是他不够难过而是恨自己太过无能!无能到他根本不配为她落泪!他将满腔怨愤汇聚于一心,而当断断续续听到身后方少奇阴狠地说要“挂尸三日”时,这股乖戾之气更是凝为复仇之种。他没有回头,心中已暗暗发誓:“定要叫方少奇生不如死!” …… 这夜黑天沉,沉得仿佛连星辰都为之黯淡无光。 下午法场牡丹之死以及随后莫少英造成的混乱,多多少少给江陵的百姓们带来了一些惊慌与不安,所以在悬挂牡丹尸身的这条城门街上竟然毫无人影,鸡犬难闻。 “丝丝……丝……” 突然、随着一阵阵刺耳的金属刮地声,一人从东头阴影中缓缓行来。 此人披头散发面部瞧不清楚,一身黑气缭绕下那双血红的双眸显得格外狰狞,而他的左腿有些瘸,只瞧他先跨出右腿,然后拖动左腿慢慢跟进,仿佛每这般前行一步就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只不过他仍坚定不移地走了,仿佛前方有莫大的使命等待着他来完成。 寻常人见了定要认为这是牡丹化作的厉鬼前来索命了。而胡不为知道这并非什么冤魂索命而是正主来了。 这正主便是莫少英,所以胡不为看着他慢慢走近,直到相隔一丈的距离才沉声道:“小子,你可知为何只有我一人在此等你。” 莫少英抬头看了看胡不为却是一言不发,那剑尖刮擦地面的响声竟益发刺耳。 胡不为见着,含怒而言:“瞧瞧你这副样子,哪里像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子?我一手将你提拔上来,同样也信你的为人。但你一意孤行偏要将你那小师妹带走,坐定了畏罪潜逃的罪名。加之那日在场要员众多要我老胡如何帮你开脱!?而在一月前你私自放走襄王千金叶千雪,我就叮嘱过你凡事莫要自作聪明,你为何不听!今天这牡丹枉死、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你这偏激的性子一手造成!?” 胡不为还未说完,可此时的莫少英哪里听得进一星半点?见他唠叨不止,淤积已久的怒意终于爆发,只瞧他手执流渊带着一丝黑气猛然向胡不为挥去,口中连连怒叱道:“闭嘴、闭嘴,闭嘴!” 这一连三声、流渊已挥出七剑,胡不为见来势凶猛唯有架枪来挡, 呯!呯!呯!…… 一连数道火花随着枪剑交击而起,足见双方用力之猛,莫少英剑法大开大合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一副泄愤的打法。 可胡不为越挡越是心惊,随着剑夹黑光一道道匹练挥来,力道越来越沉,若是让那黑气近身,竟能感到一股夺人心魄的寒意,胡不为虽震得双手发麻,双足陷地,可却仍然一步不退,如此持续半炷香后,莫少英动作慢了下来,双眸红光渐褪、周身黑气微微收敛,胡不为瞧准时机,大喝一声:“够了!” 语毕,执枪倏忽上挑,没了那股怪力的莫少英显然不是对手,流渊“当”的一声便被打落在地。 莫少英望了望空空的手,忽然惨然一笑:“我连你一人都斗不过么……” 胡不为神色一惊、沉声道:“你听着,方大人年势渐高继大公子故去后万不能再失去二公子,你若执意报复,第一个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不过我胡不为好心劝你,你这副样子来报仇,十有八九含恨而终。另外、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小师妹纵使被你救走也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里,莫少英颓然一笑道:“呵!想不到胡都尉也会唬人。” 胡不为一把揪住莫少英衣襟道:“本都尉实话告诉你,先前王爷说你这小子抱着那小姑娘逃亡、一身煞气定然侵入她身体里,而通过方才交手,我已感到了黑气之中那股森然的冷意,你若不将那小姑娘交由我去求王爷救治,难道还想带在身边看她慢慢死去?” 莫少英闻言心头一震,虽是已信了大半却兀自逞强默然不语,胡不为见状,语重心长道:“你是怕本都尉治好了她再交给方家二公子?你放心,这已经断无可能了,方大人为顾及颜面对外说你和那小姑娘私通,而你大师兄已经携昏迷的师父以及师娘回云踪山了。那小姑娘我会请王爷救治后亲自送回云踪山,算是做些力所能及的补偿。” 莫少英听罢,细细想来这胡都尉说得合情合理,小师妹身体状况自己也捉摸不定,若是因自己一意孤行叫小师妹再有个闪失,那真是难辞其咎,然而莫少英还是不放心道:“我凭什么信你。” 胡不为看了一眼莫少英受伤的左腿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将那姑娘带在身边百害无一利,我胡不为也不必诓骗你这蠢小子。” 莫少英截口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胡不为听他这么一说,旋即向牡丹尸身下不远处的墙角遥遥一指:“我原本以为玲珑阁内无烈性女子,谁曾想……唉、你也不必太过悲伤,旁边还有一套新衣和若干银子,你好生葬了她,之后在外躲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另外,你这身煞气令我着实担忧,此次在外定要好生寻找化解之法,不过你若仗着这身煞气伤人,我胡不为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抓回来!” 当夜近黎明、天清泛白时,莫少英将牡丹葬在云踪山麓下的一片树林当中。她不知牡丹生前喜好如何,是否喜欢这明净秀丽的山景。不知她口说的那个父亲尚在何处,又是否仍有其他至亲。更不知道她说到底怎样一种性子,竟肯为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枉死。这或许是阴错阳差碰巧,或许是情非得已并不想临死拉个垫背而已,但说到底,又怎会少了“情意”二字。 莫少英不是木头,只是这份情意此生已再无机会相还。 莫少英重重向牡丹的墓碑一磕,转而上得云踪山,见原本狼藉的房屋内已被人呢打扫整齐,而师父的房间中隐然有灯火照明,这一切迹象表明胡不为并没有食言,他心下略略安心呢,向着房屋内一拜转而头也不回地融入了黑暗。 ------------ 第四十章 梅林晚来秋 八月桂子迎秋、满山香色怡人。 原本布满灰尘的梅林小筑便在几日前已经人打扫,焕然一新。只是这主人现下却不在屋中亦不在那后院妻子的墓室里,而是在那云踪派中做客。 云踪派创派已久屡经风霜,本已是人丁凋零今又横生劫难。掌门莫行则昏迷不醒,幸好有那小筑主人祁彦之及时赶回,救醒了莫行则。然而云踪派遇袭之事却在祁彦之心头留下了一道阴影,是以、当莫行则有所好转时,祁彦之便登门叨扰,一去心中疑虑。 这日,众人齐聚一堂,脸上皆是一团喜意,毕竟大难得过、绝处逢生,众人俱是安然无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而更令人为之欣喜的是四师弟莫仲卿竟然带了一位女子回来。 是了、这女子便是白素衣。白素衣刚来这云踪山不久,便与那小师妹莫婉溪成了姐妹,两人整日成双入对欢欢喜喜倒是将莫仲卿晾在了一旁。 而不大的房间内除了这三人外,自然还有坐着的莫行则等人,祁彦之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却是久久不曾搭腔,左手食指微微敲击着身旁桌面,神色若有所思。 这祁彦之不问、莫行则却已道:“终究还是丢了吗?那夜我突有所感、一占掌卦遂觉异象横生,原本以为卦象示凶是说云踪派上下有难,谁曾想这只是我以私心相卦,而真正的凶相乃深藏其后,当真天意不可违!” 一旁张雅君这几日牵肠挂肚,过得是提心吊胆,见他身子稍好便来操心这些,不禁出言埋怨道:“私心又怎的了?天下事由天下人去担,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独活?让婉溪怎么办,这次要不是你卧病在榻,婉溪又怎会受那方家之人合伙欺负,还好少英那孩子……唉,也不知少英那孩子去了哪里会不会受苦。” 莫行则见妻子当面驳斥,老脸一红有些下不来台,张口欲辩可看到其妻一副憔悴幽怨的眼神后却又于心不忍,唯有重重一‘哼’将桌上茶盏拍得叮当作响,仿佛惹他生气的就是这般般件件的死物。 一旁莫婉溪瞧着心里一阵偷笑,松开白素衣的手,快步猫进张雅君怀里,张口撒娇道:“诶呀,娘亲别怨爹爹、都过去了,婉溪现在不是没事嘛,至于二师兄他本事可大着呢,不仅从那恶少手里救了我,还有胡都尉这样的朋友,连那襄王都是看他的面子上才出手为我医治的,不用担心。哦对了……” 莫婉溪语气诙谐,跟着摘下贴身所藏的玉佩道:“这块“阳玉”我还是先还给祁叔吧,我已经不觉得冷了。” 当祁彦之将“阳玉“拿在手上时,脸上异色一闪而逝,双指摩挲“阳玉”片刻,沉道:“婉溪、可曾见过少英身上的黑色煞气,他将这玉佩摘下来后不曾有过丝毫异样?” 莫婉溪嗫嚅道:“当夜我被方恶少下了药周身发烫,人有些迷糊,所以并没有瞧见什么异样,只觉他身上冷的像团冰,再然后…嗯…” 说到此处俏脸突然一红,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画面,只好磕磕巴巴地含糊其辞道:“就是这样,总之二师兄将它交给我时,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祁彦之颔了颔首也不再详问,双目微沉显见已陷入了沉思。 莫婉溪见着飞快地吐了吐舌头,其实倒不是她不愿将实情吐露,实是那夜被莫少英抱在怀中,所想之事羞于启齿,女儿家脸薄、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儿和盘托出。 莫行则见着女儿这般忸怩作态又如何不知她尚有事情隐瞒,当下板起脸来便要发作,张雅君见着,立马单手轻拉莫行则衣袖,打着圆场转移话题道:“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小心眼不成,我就说了两句犯不着往心里去吧?” 有道是母女连心,张雅君这么一说,莫婉溪立马机灵道:“是啊是啊,爹爹,你当着众人是不想输面子,可背地里小心当着娘亲输了里子哦。” 莫婉溪这一揭短,众人面色一乐,然而碍着莫行则在侧皆是抿嘴偷笑,张雅君怕其夫面子过不去,笑道:“说什么呢,鬼丫头,没大没小的跟你二师兄学着贫嘴。” 莫婉溪娇哼道:“是啊,我这小鬼没大没小,总比某大人没羞没臊的好。” 这般说完,莫仲卿再也忍不住头个笑出声来,可见到师父莫行则远远瞪来,只得将头低下深深憋住笑意,而当瞥到一旁白素衣轻颦浅笑时又不由得一怔,心下暗忖,若是能像师父师娘这般该有多好。 这一番打趣令气氛为之一松,未几、就听祁彦之话道:“少英的事在下会托人追查,他有大半可能去太素坊寻我们了,至于江陵方府,莫掌门不必在意,稍后在下前去调解一番应当不是问题。不过这《苍云经》被夺一事却是不妙,若在下所料不差,袭击贵派的人应当是与太素坊的鬼面人一众有关。” 莫行则沉声道:“这怎么看都不是巧合,不知其他几派书籍是否安在。” 莫仲卿听言一脸疑惑道:“其他几派?” 莫行则颔了颔首,郑重道:“此次出游你们一路多有见闻,此事牵连甚广,祁先生最为清楚,还是由他代我向你们说吧。” 祁彦之闻言也不推辞,慢道:“此事说来话长,三百年前妖族战败退出中原,远遁四夷八荒。这些是你们所知晓的,而那场腥风血雨的详细过程以及其中的秘辛分别记载在七本典卷中。分别是太素坊的《太素玄经》、贵派《云苍经》、长安叶氏有两本,一本是治国的《万安集》、另一本是战时用的《行军策》,另外还有三本,一本在昆仑派被奉为《仙典》,另一本便是我手中的《鉴玄录》,至于最后一本《魔道》却是不知所踪……” 祁彦之渐众人听得入神,顿了顿,又道:“这七本典卷不仅记载了三百年前那场大战的经过,还记载了一些从古到今的诸般扼要以及一些武学,比如在下的《鉴玄录》中有历代神农氏的草药学,而贵派云《苍云经》上记载多为妖族见闻以及其弱点所在。这些其上所载的学识不过为掩人耳目,真正的用处是这七本典卷中雪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这秘密在下也无从知晓。” 祁彦之一口气将所知的说完,静待众人消化。 良久、莫仲卿率先发问道:“按先生的意思,《鉴玄录》上详细记载了各书的名称以及分归于谁保管,那么其他六本是不是也会如此记载?若推论正确,《魔道》很可能早已落入夺书人之手,甚至从那书中早已得知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故此那人才会想方设法来抢夺其余六本?” 身边白素衣柔声道:“这不通,仲卿你不曾见过《太素玄经》我却是知晓的,它上面除了记载了一些道家玄功以及剑舞外,并不曾言及其他六本典卷。” 莫行则点了点头,亦是话道:“白姑娘说得在理,《苍云经》上也不曾提及。” 见两人这般说辞,莫仲卿一脸讪讪之意,刚想收回前言却听到祁彦之笑道:“这七本典卷记载的应不会重复,因为我凑巧见过其中三卷,而仲卿的推测其实也合乎情理,那《魔道》一书究竟记载什么虽是不得而知,但光凭那些人的行动足以断定,其中一定记载一些鲜为人知的秘辛。” 大师兄莫方闻频频点头,道:“如此看来那鬼面人对七书势在必得了,先生势单力薄孤处梅林怕是成为下一个目标?另外那昆仑派虽是有所耳闻却是仙山难觅,不知先生可知其所在?” 祁彦之道:“方闻大可放心,这本《鉴玄录》为友人所赠,所以最为隐秘稳妥不为人知。至于那昆仑派,地点殊为险阻,但若要和叶氏所藏之物来比,昆仑派倒是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毕竟那《仙典》却是一方山石,刻在山壁上任人参悟。” 莫方闻惊讶道:“任人参悟?什么人都可以?那岂不是根本不设防备?” 祁彦之微笑道:“昆仑派分有七脉,而仙典山碑便在最深处的天枢峰中,能进到那里去的不是门人弟子便是昆仑贵客,不过若是那鬼面人想偷进山中,恐怕也非难事一桩。” ……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莫婉溪早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什么七典卷根本不能引起她半点的兴趣,倒是听到谈及昆仑派心下一动,好不容易等祁彦之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截口道:“那么祁叔叔一定会去那昆仑山吧?要不带我去吧。” 这厢说完本以为藏着的小心思不会被人瞧见,哪知娘亲张雅君却笑着一语道破:“你个鬼丫头,是想借故去寻你二师兄吧?” 莫婉溪双颊微红看了看板着脸的爹爹竟是作声不得,好一会儿大师兄干咳一声,帮衬道:“其实小师妹整天在山上不与外界交往也有不妥,师父不如放小师妹同去,有白姑娘,四师弟更有先生在侧,相信不会在外吃亏。” 大师兄这般说完,莫婉溪已是单手轻掩唇角一脸惊讶,不曾想素来严谨保守被二师兄戏称为“小古董”的大师兄竟然也有帮衬自己的时候?而再见到爹爹并没有出口反对时,更是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一旁祁彦之站起身来,向着莫行则作揖道:“既然婉溪想出游、在下正好有个不情之请,这昆仑派路途遥远,地势奇险,不如就让婉溪陪同在下绕路昆仑,仲卿与白姑娘可以拿着我的药方和朱果先去给即醉服用,如此一来倒可解了在下分身乏术之苦。只是不知莫掌门是否肯再次让仲卿助我一臂之力。” 莫行则笑道:“祁先生哪里话,这些个小辈素来不堪大用有此良机出外历练自是多多益善,只是小女顽劣…哎,罢了,我莫氏一门终究不能避世独存,还望祁先生多多担待。”听到爹爹莫行则应允,莫婉溪当下欢呼雀跃,众人自是欢笑一堂。 …… 夜上小团月、山风送爽时。 梅林小筑中不闻灯火一片黝黑,祁彦之一身月白长袍显得卓荦不凡,长发用一柄玉梳挽了一个发髻披于身后,这发髻的样式自然梳得工工整整、瞧起来一丝不苟颇显隆重,而发髻尾端的玉梳却是缺了一角。每当祁彦之戴着它时都会去见墓室中的董昭怡,不为别的只因她喜欢这面玉梳,所以他就戴着,哪怕她根本瞧不见。 举步、踏月,蜿蜒而下直入其中,点亮盆火光耀满室。这是无名碑下的冰室,而他所见之人自然是那冰封中的倩影。水蓝云锦下、轻雪为姿玉作骨,秋水为容冰呈肌。这包裹着她的蓝色冰团也不知是何种质地,瞧起来晶莹剔透,犹如镜面,使那冰中的人儿瞧其来栩栩如生,更使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恬静恰如其分。 祁彦之没有说话,他总算记住了不论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手微抚冰面,直到五指泛起了霜色依然未曾松开。 而正当他思绪转浓时却被眼前一道细小的裂缝所吸引。这道裂缝瞧起来并不大也不在表面,而在蓝色冰团的内部,可正也是这道微乎其微的裂痕却让祁彦之眉头深锁了起来。有这么一种人很少皱眉,因为源于自信,而当一个自信的人若是皱起眉头来,那便说明这件事已然殊为棘手。 ------------ 第四十一章 月半携佳客(上) 这是东都洛阳附近的一个小县城,临近八月十五月半中秋,远行之人大都行色匆匆归家团聚,而莫仲卿与白素衣却要紧赶慢赶向着江南前进。 原本按照计划从江陵直接雇船东下那自是一路顺风顺水,可惜近来长江连月涨水,水势湍流激荡,已有好几处农田村舍相继被淹,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搁在以往这个时候早已过了汛期,所以此事发生得颇为不寻常。 虽然朝廷已下派官员赈灾,情况也尚在可控范围之内,然而谣传却是纷纷四起。有人说定是哪家行船不按规矩办事触怒了水中的龙王,也有人说是山中妖物兴风作浪,更有甚者说这是天显乱象国将不国。 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论调虽然被朝廷很快掐灭在了萌芽阶段,然而众口铄金,靠水吃饭的船家自是诚惶诚恐纷纷止渡上香,大办各种祭祀,原本打算渡船而下的两人也只得顾了辆马车改走旱道了。 他俩如此着急全因祁彦之临行前的吩咐,即醉的伤势宜早不宜迟,这朱果与药方最好能尽快交至卓坊主的手中,故此二人沿途不进大城不入官道,一路笔直东行。 只不过坐在马车上的人不累,马匹会累,二人如往常一般入的县城内更换马匹,却被告知八月十五关门歇业。二人无法,只得沿街找寻客栈落脚,而这小县城虽不比东都洛阳热闹,可对于从小生长在太素坊的白素衣来说,这满街翠灯红绕,流光溢彩的景色当真有些别致。 身旁正愁找不到话题的莫仲卿看着白素衣一眨不眨地盯着花灯,当下快道:“书上说东都洛阳灯会乃中原一绝,这次赶路就算了,明年八月十五与我一道去看看可好?” 这甫一说完,莫仲卿突生悔意,暗恼自己不事先去想想在这八月十五如此重要的节日里,男女夜晚相会定然别有深意。自己与白素衣并不算多么熟识,甚至不知她有没有这层意思,如此唐突相邀是否会吓着她? “会吧,不会吧……” 莫少英虽是面无表情,但一颗心早已经是七上八下,患得患失,若不是瞧着白素衣还在身近,恐怕就要急着求神问卜了,只不过这男女情事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难题,就连神仙也是要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的。 而那白素衣此刻正细赏花灯,不知莫仲卿这等愁肠百结的心境,突听他这般一问,竟是回过头来大大方方地轻笑道:“好啊,一言为定。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同去洛阳灯会。” 这脆爽的语气令莫仲卿一怔,以为自己生生听差了,可在瞧到她单手抚弄发髻,双眼假装不经意间瞄向自己时,心下莫名一动,不禁思忖道:“瞧模样,即便她久处内坊足不出户,可这世俗道理总算是明白的,那她这是领会了?不,若是她不明白呢,我要不要点破,可点破后她又反悔该如何是好……” 其实男女情事大可由一方直接挑明,如此一来不管成功与否都不会再徒生烦恼,但大部分恋爱中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勇气的,因为他们太害怕失去,又太在乎彼此的感受,所以才徒添周折,费了大把心神自寻烦恼,这是一种病,一种恋人之间的通病。 未免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莫仲卿干咳一声,伸手胡乱一指不远处的摊位,忙道:“那边似乎挺热闹,我们过去瞧瞧。” 白素衣顺势望去,轻轻应了一声跟在了后头。 这般举止让莫仲卿的一颗心不免又开始忽上忽下了起来,现下也很后悔平日里没向那二师兄莫少英多多讨教如何舌灿莲花讨得女子的芳心,而当他想到二师兄时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当初的承诺,只是他并不后悔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他心头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一个能让自己也让二师兄信服的答案。 莫仲卿领着白素衣,排开人群来到摊位前,方才发现这是一处经营女子首饰的摊位。 莫少英当场一愣,瞥了一眼身旁的白素衣,却见她眼瞧着这些琳琅满目的饰品面上出奇的平静,似是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当然也知道这不一定是真的不喜欢,是以心下正犹豫该不该开口询问时,却听见操着一口异域腔调的老板已赞道:“这位公子儿,我一看你气度不凡品相俊逸儿,身边这位姑娘也是美若天仙赛貂蝉儿,我这里的东西可是从波斯来的稀罕物件儿,怎样儿?挑件给这位姑娘戴上表表心意儿。” 莫仲卿不置可否地摸了摸鼻子,一副心思全在白素衣身上,见她看着摊位上光彩夺目的饰品,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左思右想下忽然灵机一动,索性不管不顾地抓起一只通体莹润,微微泛蓝的玉镯,飞快递向白素衣身前,窘迫道:“喏,送给你。” 末了,未免尴尬还不忘小声地加上一句:“不准不要。” 白素衣接过玉镯拿在手上把玩片刻,既没有说要也不曾说不要,只是此刻已是笑靥微露,莫仲卿见着心下这才一松,就听一旁卖饰品的老板竖起大拇指,又卖力地赞道:“公子好眼力儿!真是万花丛中擢真品儿。这玉镯叫做冰璃镯儿,现在是午时你看它是蓝玉色儿,而到了晚间却又是青白色儿,亦且这镯子早晚佩戴亦有清心养颜之效果儿。” 这老板的口音听来虽有些别扭,但说的话倒也中听,莫仲卿心下不禁一阵舒坦,随口道:“那这镯子多少钱?我买了。”末了想也没想便扭头对着白素衣道:“来,我给你戴上。” 这句话自然不是征询的语气,莫仲卿轻握白素衣明玉皓腕般的左手将玉镯轻轻地戴上,大小却也正好,二人相视一笑,老板这才不失适宜地道:“瞧公子与姑娘郎情妾意儿,我怎又忍心不成人之美儿?来,今儿个就半卖半送一口价五百两银子儿。” 正准备掏出碎银的莫仲卿骤然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却与一旁的白素衣一同惊道:“五百两?” 这两人异口同声倒是吓得摊位老板一愣,白素衣刚想取下冰璃玉镯,岂料就在这时情形突变,右肩猛然被人一扯,肩上包袱转瞬便没了踪影,惊声回头顾便望见一身穿布衣的男子夺包而去。 白素衣见着面色急变,道了一句:“经卷!”,拔腿便追。 莫少英闻言立刻紧跟其后,留下一脸愣神的摊位老板待得三人消失在人群中这才哭爹喊娘道:“天杀的儿!这不是明摆着抢劫儿,还我的镯子儿!” 这镯子当然还在白素衣手腕上好端端地戴着,而她的全副心神都在被夺包袱之上,里面不但有《太素选经》,还有祁先生的朱果与药方,所以包袱是一定要夺回来的。 怎奈人生地不熟,加之街上行人众多,大大阻碍了两人追击的脚步,而那小贼却是穿堂过巷,对周遭极为熟知,追得一阵,便在一处拐角失去了其踪影,二人一急在众人一顿惊愕的眼神中纷纷施展轻功纵上屋顶,顿足远眺,却见此处四通八达狭长无比,而街面却又被屋侧雨檐遮挡,这一上来也就更加瞧不清了,白素衣急得花容失色,一旁莫仲卿只得沉声安抚道:“素衣莫急,给我点时间来卜算方位!” 此时、莫仲卿方欲动作突听西南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一阵银铃叮当串响,响声似是勾魂夺魄慑人心神,莫仲卿暗运道门清心诀,一拍怔神不定的白素衣,凝神道:“这铃声有古怪、我们去看看。” 言罢,率先鹞子翻身而下,沿道疾驰而去。 待得二人穿街过巷,转出铃声传来的拐角,撞入眼帘的赫然是垂在檐脊下一双嫩藕般的细足。 而此时,左脚踝上两只用红色丝绦绑着的银铃,正随着双足的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串响,再往上瞧去却见一身桃红褶裙、笑靥如花,看上去约莫豆蔻年华的小妮子正左手拿着白素衣的包袱,右手托着一颗鹅卵般大的朱色果实,张口欲咬。 ------------ 第四十二章 月半携佳客(下) 莫仲卿见状,惊声唤道:“小姑娘、果子吃不得!”。 这瓷娃娃般的小妮子一愣,小脸立马拉得老长,显见叫人打断“吃零嘴”是件多么不愉快的事情。不过眼瞧着二人一脸焦急地窜到面前,又不能故意视而不见,只好指了指地上昏死中的小贼,耐着性子作解道:“东西是本小姑娘捡着的,自然有处置的权力,为什么说吃不得?” 莫仲卿一呆,这话乍听起来似是蛮狠无理,可细细一想、人家小姑娘若是这般吞了果子,还当真是作不得声,只能硬着头皮朗声道:“小姑娘,包袱是身后我这位朋友的,而这小贼先前将它抢去,小姑娘见义勇为我二人拦住了他自是万分感谢,现在还请将包裹归还于我们。” 小妮子一听乐了,狭长的睫毛微微一挑,故意拉长语调,俏皮道:“哦——!这样啊,我哥哥常说长得越好看的大叔越会骗人,我看你就蛮符合。不过我也不会以貌取人,你要是能说出包袱里有什么、我就信你,当然这枚果子不算。” 莫仲卿一愣显然想不到这半大的丫头居然会喊他大叔,更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细腻谨慎。 白素衣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包袱里有经卷一卷,药方一张,朱果一枚,对了,这朱果本是用玉瓶装着的。” 小妮子满脸笑意道:“嗯,看来这叔叔没骗人,不过呢,既然两位被人夺去了包袱,而本小姑娘恰好截住了此人,按理说,你们想拿回东西就该报答才是,所以这果子清香甜人就当谢礼吧。” 这小妮子显然也并非征求同意,话未说完已再次将朱果举起了起来。 莫仲卿见着情急之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瞬间就将朱果夺在了手中,甫一站定又觉不妥,心道:“也太容易到手了些,难道这小妮子当真不会丝毫武艺?” 莫仲卿不信,而若真抢一个半大孩童的果子会发生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抬头一望果不其然,那小妮子哪里还有半分笑脸,一阵抽噎,说哭就哭道:“长得好看的果然都是坏叔叔……。” 这哭一声说一字,白素衣见着连连向莫仲卿翻着白眼、一脸暗怪,反观莫少英道了声‘我’后却是百口莫辩,谁叫他当真明抢了。 白素衣轻步上前,从半矮的屋脊上将哭闹的小妮子抱在怀中,轻声安抚道:“这坏叔叔抢了你的果子,就罚他给你做吃的可好?姐姐保证他做的东西比这果子香十倍。” 莫仲卿一阵腹诽,他当然知道白素衣是说给小妮子听的,可心里仍觉有些不适,心道这还不是为了帮她? 那小妮子闻言,倒也渐渐收住哭声,道:“真的好吃十倍?” 白素衣轻笑道:“我们这就罚他去做好不好?” …… 当三人找了间客栈,莫仲卿便额外付了些银子借用灶房,白素衣自是陪着小妮子逗她开心。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莫仲卿便从灶房中端出一盘五彩牛柳,一碗水晶虾饺,推至小妮子的面前,闷声道:“很晚了,客栈没多余的食材,就这些。” 这小妮子闻着色香味俱全的两道菜肴,双眸顿时亮如晨星,迫不及待地夹了只饺子来尝,可临到嘴边,却听莫仲卿冷不丁地道:“饺子有虾仁,汤料鲜美会冲淡牛肉爆炒的香味,亦且牛柳若是不趁出锅食用,每过半炷香,味道就会逊色一成。” 小妮子听在耳里,犹犹豫豫放下晶莹剔透的虾饺,转而开始攻坚那盘牛柳,当牛柳初入口时,一股热浪便夹杂着爆炒过的葱香,以及丝丝肉香萦绕满腔,待得贝齿情不自禁的上下一合,那股多汁鲜嫩,软口滑爽的嚼劲便让小妮子满意地闭上了双眼。 于是短短半盏茶的工夫,两盘中的菜肴已所剩无。 白素衣笑道:“怎样、姐姐没说错吧?” 小妮子回味道:“嗯!姐姐不骗人。本小姑娘也守信,这包袱还你,咱们互不相欠!” 白素衣见她如此率真,心上莫名一喜,本想多留她些时候,可望了望窗外不早的天色,叹道:“天色不早了,要不姐姐送你回家?” 小妮子闻言便从长凳上蹦跶了下来,乖巧地道:“不用啦,我家就在附近,好心姐姐,还有坏叔叔,走了哦。” 莫仲卿一听,当即话道:“可是我做给你吃的,为什么我还是坏人?”这般说完那小妮子早已跑的不知踪影。 身后白素衣望了他一眼,道:“你瞧你,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和一个孩子无端置气呢,我本想送她回去,你倒好,这一凶都将她吓跑了。算了,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莫仲卿见她说得振振有词,本想道出心中的疑虑,但突然想起二师兄曾说过“千万不要在女人生气的时候同她讲道理”。便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闭上了嘴。 翌日,当客栈檐头白露未消时,二人便早早起床膏车秣马,收拾行囊准备上路。白素衣随手拉开马车厢门,身子却是猛然一怔,跟着悄悄拉了拉一旁的莫仲卿,示意他一同来瞧。 这莫仲卿顺势一瞥车内,本来空无一物的车厢内如今却装着一个身子蜷缩,犹如小猫入睡般的妮子,这妮子他俩当然见过,只是她不是说回家了么? “难道这人粉雕玉琢的妮子竟然无家可归?” 二人一愣面面相觑,倒也没有立刻叫醒她。 而当一缕阳光透过门帘照在小妮子脸上时,只见她眉头一皱、睫毛轻颤,缓缓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未醒的睡眼,望着面前一脸疑惑的二人,不由立马惊喜道:“是好心姐姐和坏叔叔啊,怎么、你们是特意来找本小姑娘吃早点的?” 莫仲卿板着脸道:“不找你,只是麻烦你从车上下来,我们要用它赶路了。” 小妮子眼神一黯、嘟着小嘴无精打采地下了马车,呆呆立在一旁,一双小手像做错了事般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若是仔细瞧去,不难发现这清凉的晨间虽然谈不上严寒酷冷,但小妮子也仅穿着一身粉裳赤着双足,让人瞧着分外单薄了些,一阵晨风吹过,小小的身板更是跟着瑟瑟一抖。 白素衣眉头一皱,上前握住小妮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妮子低声嗫嚅道:“我叫叮当……” 白素衣故意板着脸道:“你昨晚不是说家在附近吗?为何又睡在我们的马车上,和姐姐说实话。” 小妮子一阵忸怩,又有些委屈地道:“对不起,叮当不是故意骗姐姐的,叮当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个没有家的野孩子……” 这厢说完,那白素衣忽然觉着被什么刺了一下,心中莫名一痛,想起自己的身世与这小妮子是何等的相似,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刚想将她拉住仔细追问,却见莫仲卿已沉着脸道:“叮当,小孩子是不能撒谎的,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昨日曾说你哥哥说长得好看的都是坏叔叔?既然你有哥哥一定不是孤儿!” 叮当苦着脸道:“叮当与哥哥相依为命原本很是幸福,只是前几年他突然罹患重病,大夫说是过度劳累所致,这病得慢慢补才行。可是他病了之后叮当又没钱替哥哥买药补身子,所以就拖着,直到前一年,哥哥还是离开了我。临终前,只说我还有一个姐姐在外…先前被爹娘寄送到了江陵一带,可那时哥哥还小具体记不得哪户人家……” 白素衣道:“所以他让你来投亲?” 叮当刚想点头却见莫仲卿忽然截口道:“荒谬!别的不说我只问你一句,既然长途跋涉,为什么身上衣物如此干净?” 叮当闻言身子一颤,支吾半天,最终只是咬着牙一字不提,似是有莫大的苦衷,可眼角泪花却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伸手抹了抹,只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索性任其哭花了双颊。 这般模样叫人看着见着心疼,可莫仲卿却是笑容更冷。他不知道这叮当是什么来头,但却能肯定她在撒谎,其目的大有可能是冲着素衣来的,所以不得不防,哪怕白素衣满脸嗔怪之意也绝不能心软。 白素衣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心中不由来气,出声责道:“你做什么那么凶,叮当还是个孩子,难免有记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有你这么吼小孩的吗?” 莫仲卿双眼一瞪,声音不禁也提高了几分,争辩:“我哪里有吼她?” 白素衣一愣,脸色迅速下沉道:“你本事倒不小,吼完叮当就开始吼我了?行啊,你多疑,我不多疑,我带她走。” “我!” 莫仲卿此刻是有苦说不出,他从昨夜就觉得叮当的出现有些蹊跷,今日又见她出现自己的马车上,亦且言辞闪烁,前后不一,心中早已是警铃大作。 若这小丫头不能给个合理的解释是万万不能相信的,可他知道此刻白素衣听不进这些,也就索性闭口不谈,但态度却分毫不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为之一僵,已有些互不相容的味道。 刚刚止住哭声的叮当见状却是拉了拉白素衣的衣袖,红着双眼劝道:“不要为了叮当吵架,其实坏叔叔说得不错,叮当也是坏孩子。” 莫仲卿仍是冷哼。 白素衣蹙眉道:“你真的说谎了?” 叮当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没有,只是叮当从小爱干净漂亮,身上却没银子买衣裳,又不想让人知道这些是沿路偷来的…所以……叮当是不是很坏?” 莫仲卿一怔,忽然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小姑娘只是想隐瞒这些?这理由不算天衣无缝,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那现在如何是好?素衣肯定不会再听自己的。 果不其然,只瞧白素衣望着委屈至极的叮当,好生劝道:“哪里坏了,知错能改就好。” 叮当一脸埋进白素衣怀里,又带哭腔道:“叮当是坏孩子,叮当一路走来,手里的银子到江陵前早就花光了,可是叮当好饿,若碰到好心的大伯大婶,我就能讨到一顿吃的,但是大多数都是叮当用这家传的银铃迷昏路旁的食摊主人后偷来的,叮当不仅偷吃的还偷穿的,但是叮当绝没有偷过银子,那些被迷昏的人身上的荷包是从来不拿的,所以不要抓叮当去县衙好么?” 白素衣见叮当一脸胆小地抬起头来,这神色重重唤起了自己儿时记忆,她分明记得自己便是饿昏在雪地里,若不是当初卓于晴相救怕是没有今天的她了。 念及这些忽然莫名心揪,哪里还管叮当这一番不偷银子就不算偷的说辞,道:“姐姐叫白素衣,他叫莫仲卿,要不就叮当跟我们一道走好么?” 叮当面露一阵惊喜忽而偷瞧了瞧莫仲卿后却又默然不语,白素衣哪里不知叮当的意思,双眸斜睨着莫仲卿也不说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莫仲卿被这双眼睛盯得有些发虚,可心下疑团不解端是不敢全信,左右一想,方才模仿着二师兄的腔调,语气和软道:“行行行,不过往后你能别叫我坏叔叔吗?其实你叫我坏哥哥也不错,是吧?” 得到莫仲卿首肯又见他如此发问,叮当当下破涕为笑,继而羞涩道:“我叮当只有一个哥哥,但是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不想其他好哥哥也落得那般光景。” 听着叮当这般软声细语的说辞,莫仲卿心下不禁莫名发软,忽又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是不是真如素衣所说那样太过疑神疑鬼了些? ------------ 第四十三章 曲江异事生(上) 一路有了叮当的陪伴、车厢内倒是欢声笑语不断。原本莫仲卿不愿白素衣带上她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娃娃始终不让人放心,可是通过连日观察,他发现也许真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这一日,天高气爽,惠风和畅。 叮当自从尝过莫仲卿的手艺后,整日便想方设法缠着他变着花样儿给自己做吃的,这让莫仲卿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叮当莫不是看上了自己的厨艺这才跟着的? 而这叮当原本并不挑食,可经过莫仲卿三番四次的洗礼,这入口之物越来越是精贵,莫仲卿不想惯坏了他,但又碍着白素衣在侧,所以不得不象征性的立法三章,这头一条就是只在野外管饭,所以叮当盼望着进城,哪怕是一座村落也成。 车行辘辘、马蹄踢踏,在叮当的虔诚祈祷下,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处半大的县城。然而令莫仲卿没想到的是,这曲江县城中如今却是戒备森严。 当三人入住曲江县曲江客栈后,莫仲卿唤来小二一番打听才知,原来这长江中游水患最为严重,很多临江村舍俱都被淹,故此朝廷连下几道敕令,这其中一条就是凡遭水患村庄,灾民可去管辖县城中领取银两若干自投亲戚,若不愿远离者,当地县令必须搭建临时住处予以安置。 这政策原本是极好的,也解决了大部分无处可归的百姓。但聚集的人一多,隐患也相对就多,所以这县城卫兵也是从最近军卫营中抽调来的,一来维持治安,二来相助在县城外搭建临时住所。 这小二这般说完,左右看了看,复又神神秘秘地道:“三位客官,我瞧你们不是本地人,那好心提个醒儿,虽然这里治安一向太平,城外灾民有吃有住自然感恩戴德,城内原居民更不会无端滋事,即使再多千把个灾民也相安无事,但是若这闹事的不是人就不好说咯。” 说到这里店小二欲言又止,仿佛是在惧怕,又或者是特意卖个关子坐等人去问他。莫仲卿自然会意,也不忍拂了他一番谈兴,只好笑着接言道:“怎么个不是人就不好说了呢?” 店小二见莫少英果然搭腔,不禁兴致勃勃地张口便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听前来投奔我的亲家表弟说啊,他村庄被淹的那天夜里,他爬上一颗救命大树后亲眼看见漆黑的水中有两盏汪亮汪亮的灯笼从他脚下一晃而过,吓得他尿了一身。你们说水里怎么可能有灯笼,莫不是水鬼游江也需明火照道不成?呵、真是奇哉怪了!”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叮当听罢更是浑身一颤显见是被吓着了。小二见着大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特意压低声线道:“不过只要列位不去江边也没事,记到啊。我去忙了。” 这小二不知用这段子吓过多少来往的女客,自然也图个乐呵,而莫仲卿却不这样想,他和白素衣是见过妖怪的,比如之前花谷那个花妖。不过芷涟却是个钟情的主,而这水下所持灯笼的若果真是妖物或者鬼物,但看它们一路顺江而下,闹得江水泛滥来看,端不是什么善茬儿。 叮当见莫仲卿和白素衣二人默然不语,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勉强一笑道:“莫怕莫怕,有本姑娘脚上这银铃链子在,来什么我都挡着!” 见叮当这般信誓旦旦的说辞,莫仲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这银铃自然厉害,只是不分敌我唯独你没事罢了,届时别帮了倒忙、还是少用为妙。” 叮当撇了撇嘴,刚想抗议一番,却听白素衣岔开话题道:“看你俩越来越合拍呢,要不仲卿就认叮当做女儿好了。” 叮当拍手称好道:“好啊好啊,那素衣姐姐当我娘,这样我就又有爹娘了。”原本白素衣不过一句戏言,哪想引起这番论调,当下一抹飞红攀上双颊,久久不褪。 于是三人有说有笑也没将那水中异事当真,毕竟怪诞之事并不是常有。 可翌日上午,这不大的县城却发生一件堪称轰动全城的大事。城外数百余名灾民的临时居住区一夜成空,灾民不知去向。 从地上散乱的包裹细软来看,夜里定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足令他们惊慌失措,丢下最值钱的东西。但到底又是什么能令这五百人凭空失去了足迹。 此事不仅让城内百姓疑神疑鬼人心惶惶,城内的戒严更让交通一度瘫痪了下来。 这戒严只有王县令能颁布,说来王县令也够倒霉,花钱捐了个七品芝麻官,本想有权有势从此高枕无忧,哪曾想新官上任不到一年,原本风调雨顺的叶氏天下先是长江连连涨水不说,这次却来个百人凭空失踪? 而这事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待那朝廷追问下来莫说乌纱帽不保,就连这条老命都要摊在上面。所以一夜未眠的王县令颁布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条军令:戒严全城搜查一个额间带有白发的女子! 被困曲江县的三人一上午并未外出,而是呆坐在客栈的大厅里等待消息,穷极无聊下三人也只能聊天解闷。 “素衣姐姐,你这镯子真好看!上次见是翠色带红,今天上午就成蓝玉色了。” 说话欢快的是叮当,而答话的白素衣却一脸愧疚道:“这镯子来路可有些不正当。” 这般说完,白素衣便将那日的前因后果与叮当解释了一番,听得叮当不以为然道:“嘁,就这样啊,要本小姑娘说那商人才是黑心鬼呢,随便一口就要五百两?真拿草根当参须啊,再说那夜我走之后你们不是返回去等了呗?是那人自己不在了,八成是其他买主的银子骗够了溜之大吉。嗯,不过这镯子是个真品,姐姐好运气,捡着宝贝啦。” 一旁莫仲卿笑道:“你怎知这是真品?不是假货?” 叮当‘哼’的一声,故意摆谱道:“你会将银锭子看成金锭子吗?” 莫仲卿不知其意道:“当然不会、怎么?” 叮当点了点头,道:“这不结了?我哥哥在世的时候给过我一小盒首饰,里面净是这些玩意儿,他说这是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可后来哥哥病了,我没钱就把这些当了,但最后他还是去了。” 说完这些,叮当神色一黯,转而深吸一口气,神色复又轻快道:“不提这些啦,对了,素衣姐姐你额间的那缕白发看起来虽说挺别致的,不过就没想过剪掉吗?” 白素衣捋了捋额间白发刚想作答,岂料一伙官差进得客栈,临门一眼便盯住了大厅中的白素衣,又听叮当这般一说,立刻抽出佩刀断喝道:“围住那桌人!” 身后捕快立刻将三人团团围住,为首那名姓杨的捕快更是拽下腰间的锁链便要拿人。 莫少英一见这架势,闪身来到白素衣面前,挡在为首官差面前,和煦道:“这位仁兄,不知在下这位朋友所犯何事,为何一句话不说便要拿人?” 杨捕快瞅了他两眼,沉声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些,莫要跟本捕快多叨叨!” 莫仲卿见他这般不讲理眉头一皱,看了看身后一脸莫名的白素衣和气鼓鼓的叮当,转而依旧温吞着话道:“这位官差大人,普天之下法理当先,纵使官家拿人也须讲个理字,在下只是问了句当问的,不知差大人当不当讲句该讲的?” 这话语气虽仍旧显得温和,但意思已再明白不过,杨捕快不是傻子,更不是什么一腔热血的愣头青,瞧了瞧莫仲卿右手的剑鞘已然开合半寸,再看了看后方那名女子似也有两柄长剑,竟顿了顿,态度稍微和缓道:“哼!你身后这位女子与昨夜百余名灾民的失踪有所关联,我只奉命拿人,有什么你们到衙门再说!” 三人一听俱都一讶,莫仲卿看那名官差神色不似作伪便拍了拍叮当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转而沉声道:“好、我同她一起去。” 杨捕快冷笑道:“呵!难道你还想不去?来呀,缴了他俩的武器!” ------------ 第四十四章 曲江异事生(下)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身体有些发福的老人。这人就是下令拿人的王县令,在他的身后是宋师爷,而在公堂之上除了两排立得笔直的衙役外,还多了一列森然而立的兵卒,不过让三人诧异的是衙堂之外居然还簇拥着一群百姓。 莫仲卿看到这里,心下一沉,若猜得不差这县令若非开明之主,便是要假意来个公开审案,胡乱定下罪名来安抚百姓了。 而王县令此刻也正眯着小眼儿斜睨着三人,当他瞧见白素衣果有一缕白发隐在额间时,当下一拍惊堂木,迫不及待地喝道:“妖女!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昨夜寅时二刻又在何处!” 这王县令一番强调本想尽可能显得威严些,怎奈长年酒色加身中气已然不继,所以这调调儿听起来倒带着三分凄厉。 而方才于客栈已有恼意的叮当,这会儿又听这什么王县令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自家素衣姐姐,当下气得银牙直咬,忽然松开握住素衣的单手窜到二人身前,两眼怒视,愤愤不平道:“妖女姓王!家住县衙,昨夜寅时自然忙着生小乌龟呐!” 这学来的骂人本事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嘴里说来语调自是有些稚嫩,加之叮当那清脆动听略带诙谐的声调更是让在场衙役与兵卒心下一乐。 他们之所以还未笑出声,那是碍于王县令的脸面,可衙堂之外那群百姓却无这层顾忌,哄笑之下令王县恼羞成怒,不禁吹胡子瞪眼地道:“好哇!你这个小妖女,竟敢辱骂本官,辱骂本官就是藐视律法!来啊,替本官先给这个小妖女一点颜色看看。就,就重打五十大板好了!” 这五十板子可是重刑,若真打下去莫要说是娇小盈弱的叮当,便是一条壮汉也遭活活打死咯。 持棍衙役听罢陡然一愣面面相觑,都以为听差了吩咐,纷纷看了看叮当,谁也不忍先行下手。 可这叮当仍是不知天高地厚,反而向前一跨,将脚上银铃链子踏得一阵乱响,指着那堂上王县令,笑道:“哟,你这老不休都说我是小妖女了还敢打?信不信小妖女一怒之下拆了你这破庙,让你做那没壳的王八?” 那王县令见衙役迟迟不肯动手早已是暗恼不已,这会儿又听这小女娃有恃无恐般的神态更是怒不可遏,气得一屁股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取堂前令牌,不料一旁姓宋的师爷一把讲他拦住、附耳悄声道:“太爷息怒,小女娃而已犯不着与她斗气,五十大板可是重刑,这案子不同往日小案,外面可有一群百姓听审,莫要旁生枝节,最近巡按大人可是在沿江勘察灾情呢。” 王县令一听这才强忍怒意重重坐了回去。 宋师爷见状,向着三人肃穆道:“大人体谅这小女娃懵懂无知故此不予追究,然事不过三,还请二位多多管教下。” 这宋师爷说来轻描淡写,顺手给了双方一个台阶,莫仲卿又怎会不知趣,忙将叮当拉于身后,告了声“得罪”。这叮当旗开得胜也是见好就收站在白素衣身边一脸得意。 白素衣向前轻迈一步,见礼道:“民女姓白,江南人氏,昨夜寅时在客栈地字丙号房内休息并未去过别处,还请大人明察。” 王县令不信,大声喝道:“你可有人证,证明昨晚未曾去过别处!” 白素衣不解道:“民女与身旁的叮当深夜已然熟睡何来人证?难道大人您晚上不睡么?” 王县令一愣,怒叱道:“小的如此娇蛮无理,大的更是满口诡辩,不过任凭你舌灿莲花,还能将你额间那缕白发说没了不成!” 白素衣一听,有些来气道:“难道大人仅仅凭者额头一缕白发就断定我是妖女?” 王县令大笑道:“如何不能,难道这天底下有这等异象的人很多么?在这曲江县又很多么?” “你!” 这白素衣素来不善与人争辩,莫仲卿自是知道的,见状向前一步、出声维护道:“大人,草民姓莫,江陵人士。而这位是太素坊卓坊主的弟子绝不是什么妖女。大人若是不信可差人前往太素坊一问便知。” 这堂外百姓一听之下纷纷探头朝前望去,欲要将这个“妖女”瞧个仔细, 原来这聚集在堂外的百姓正是在得知官府已抓到与昨夜失踪灾民相关的白发女子后,纷纷前来瞧瞧这女子长得如何,是否真是传说中铜头铁臂的妖怪。 然而一望之下不免略略失望,可现在却道出此人与那名动四方的太素坊有关,一个个又竖长了耳朵要将事情听得更为真切些。 宋师爷神色一怔,他自然也知那鹊名在外的太素坊,心下一顿计较,旋而又小声在王县令耳边嘀咕一番,就见王县令颇为不耐烦地道:“好!本官就以理服人,来呀,传证人王传福!” 不过一会儿,只见一人两眼凹陷精神萎顿,被衙役搀扶进了公堂。一见白素衣后身子立马一抖,双腿直打摆子,仿佛已是吓得不轻。 莫仲卿眉头一皱就听王县令已道:“王传福,你莫怕,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再说一遍,本官好治这妖女的罪!” 那王传福慢慢往后挪了挪,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下吞了吞口水,才勉强道:“回大人,小人是昨夜在县城箭楼值夜的班卒,而箭楼下方就是灾民临时搭建的住所。前半夜风平浪静和往常一样,可当打更张福走过三次后,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小人不知出了何事忙向下张望,可就在此时一阵江风扑面,临时住所的火盆一下子全都灭了个干净!小人刚想有所动作,哪曾想黑夜之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转瞬间惊叫之声此起彼伏,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却又销声匿迹了!” 说到此处,只见王传福身子明显又是一抖,偷偷瞅了一眼白素衣又道:“小人是窝囊!一片漆黑中并不敢麻着胆子下去瞧看,只想着过会儿找几个人一起过去壮壮胆,可谁曾想,忽然一女子竟飘在箭楼木栏外的黑夜之中。” 说道此处,那王传福的瞳孔再次放大,仿佛又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场景:“大人,你要知道小人每天爬上爬下对箭楼的高度熟稔无比,一个女子不借助外力居然浮在半空,这简直匪夷所思,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对我一笑…然后,然后小人竟昏了过去。” 莫仲卿听到这里也是一头雾水,王县令却不管不顾道:“你再仔细瞧瞧昨夜是不是面前妖女!” 王传福闻言颤颤巍巍起身,临到白素衣跟前却是一个趔趄,所幸莫仲卿从旁一扶这才没跌倒,王传福感激地笑了笑,转而鼓起勇气上下打量了一番,支吾道:“回大人,小人不能确定,但能肯定的那是天仙般的美人儿与眼前这位姑娘倒有五六分相似,而这姑娘额间那缕白发应是最好的证明。” 王县令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向莫仲卿一指白素衣,故意扯着嗓子好让堂外百姓听个真切:“女子年老满鬓白发倒是不少见,而年轻女子貌美额间有白发的只怕天下少有!可偏偏还就本官这一亩三分头寻到一位,你说奇不奇,怪不怪、还有何话要说!” 莫仲卿当然无话可说,因为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案子疑点重重,白素衣纵有嫌疑也顶多是个留案待查,而瞧这王县令的架势分明是要草菅人命,拿人顶罪火速结案罢了! 莫仲卿如此想来不禁心下一凛、再三思索下,上前一揖到底,道:“大人,不知在下可否问这位王传福几个问题。” 王县令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快问!” 莫仲卿转过身,仔细打量王传福一阵后,温言道:“这位大哥,你说昨夜一阵江风扑面?为何能断定是江风?” 王传福道:“常年生活在江边的人,自然知道江风中带着一股独特的湿涩,所以不难判断。” 莫仲卿点了点头,又道:“此县城离江边有多远?” 王传福如实回答道:“三里路多些,晴天时能从箭楼遥遥看到江堤。” 莫仲卿怪异道:“那平时站在箭楼上可能会有如此猛烈的江风?” 王传福思索一阵,答道:“这要看季节和风向,一般皆是夏季或者冬季时才会,哦对了,昨夜江风中还混有一股青苔味。” 莫仲卿点了点头、道:“最后一个问题,昨夜那女子冲你一笑所以才看清额间白发的、是吗?” 王传福一愕,吞吞吐吐道:“是、是啊?怎么?” 莫仲卿颔了颔首欣慰一笑,转而朝着王县令,朗声道:“大人,我知道那女子是谁了,请大人宽限几日我必当查出灾民去向,还我朋友清白也给大人一个满意的回复!” 久不坐堂的王县令早已不耐,听他忽然这般一说先是愣了愣,转而一脸不屑,欲待开口速速结案却被宋师爷再次相拦,并附耳道:“大人,这案子疑点重重如此草率定夺怕有后患,何不妨给这年轻人一些时日,若是能找到灾民去向那岂不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能将功补过得个治理有道的美誉?” 王县令心下一乐,看着莫少英也是面善了几分:“好,本官就依宋师爷之言,限你三日之内破案,若是届时没有消息,哼哼,那就别怪本官了,本官也难做啊!” 莫仲卿自然知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笑脸作揖后,倒也对那一旁默不作声的宋师爷产生了几分好感,心道若不是他几次三番相拦,事情怕是要更加糟糕些。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与心上人暂别,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心里或多或少总是不愿的,可莫仲卿知道不能再做耽搁,他也只是迅速地望了白素衣一眼,便转身对着叮当道:“你在这里乖乖陪着素衣姐姐好吗?” 叮当点头,一拍胸脯重重应声。 ------------ 第四十五章 衙狱惊闻起 昼珠夜转又复天明。相比天明,莫仲卿心里却并不明朗。过了今天、明日便是约定的日子,而自己此刻却仍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当初在衙堂之上夸下海口,不过是情急之下胡乱搪塞,别说他不知那夜女子到底是何身份,就算知道也无从去找,所以更别提那些灾民的去向了。 而这两日中,他去过事发地,可那临时搭建的竹棚布屋中除了随处散乱的包裹衣物,生活用具外已别无它物。他也去过那栋箭楼,亲眼遥看江堤,发觉虽有江风拂面却不会带着湿涩味更不会有青苔味。所以他又去了那江堤,然而十里江堤上唯有江流激荡不休,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知与愚妄。 面对这种境况,莫仲卿唯有不惜代价进行卜算,满以为能有所斩获,哪曾想卜算出来的卦象非但没有给他任何启示,反而却让他的思绪更加混乱。 这就好比风水术士的罗盘忽然失了准头,木匠的量尺忽被人抹去了常用的印迹般莫名难受。 难道是什么外在力量干预着自己?又或者正应了祁先生那句,已将自己陷入因果之中,所以并不是卦象不准,而算卦的人心已乱?不过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坐以待毙、既然自身能力不足以成事,那便应该外求,所以,他终于决定覥着脸去求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当日堂前的宋师爷。他发现王县令对这个师爷似乎言听计从,亦且这师爷在公堂上的表现总算公正,故此莫仲卿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由他出面求情,令那王县再多多宽宥几日。 经过多方打听下莫仲卿正在向师爷的居所前进。据说这个宋师爷全名叫做宋玉清,是个寒门秀才。年轻时考过举子却名落孙山,随后娶了妻室安然度日,哪知媳妇娶进门后的三年便死于非命。 而这宋玉清念旧廿年来一直未曾再娶,孤家寡人孑然至今。他平日也过得很是节省,而在衙门当师爷所得来的奉银,也多半用来买些吃食去喂捡来的流浪猫狗,所以当莫仲卿推开篱笆木栏时,入耳的却是一片狗吠猫叫。 莫仲卿进到院中便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一口用板石盖着的枯井旁围着一群花狗,而对面一张吃饭的桌子上却是坐满了各色花猫,它们彼此泾渭分明,也都不惧怕莫仲卿甚至有点漠不关心。 内屋门是关着的,莫仲卿不死心地敲了敲,其结果当然无人回应,转身再看了看这一群猫狗,心下不由忖道,这宋师爷养的猫狗古怪,人也怪,晌午不做饭,到底去了哪里,他可是打听好宋师爷今日不当差的,不过既然来了就便再等等。 可这一等便是一炷香,等来的不是宋师爷,而是路过的大娘,莫仲卿唯有叫住大娘打听消息。 这大娘见莫仲卿一表人才面善知礼,便笑道:“你这后生来得不巧,宋师爷今日一早又去衙狱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莫仲卿闻言微微一愣,道了声谢立马就走,可是甫出院门东头街角忽然窜出一条黑狗,不仅夹着尾巴拦住他的去路,还对他龇牙咧嘴,疯狂吠叫! 未走远的大娘见状随手拿起墙边的扫帚,边赶边道:“后生娃儿小心些,这是条疯狗!”这般说着,三下五除二便将疯狗赶走,莫仲卿自然不怕疯狗咬人,然而出于礼貌再次道声谢后心急火燎地朝衙狱走去。 黄昏、当昏黄的夕阳将最后一点余辉洒尽时,阴霾顷刻吞噬了周遭一切。曲江县的官街闾巷内纷纷亮起了温暖的明光来消除人们对黑夜的恐惧,而有这么一条青砖石路上仅有两盏火盆凝视着全街。 火盆照亮处乃是衙狱剥了漆的朱色大门,而通街之上除了此处再无他家灯火,毕竟谁也不愿自己的家宅整日与大牢做邻居。 莫仲卿隐于墙边一角耐心地等着,他知道白素衣和叮当也在狱中,可此刻却不是来见她们的,他要找的宋师爷也需找个机会单独碰面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仲卿眼看着火盆里的光线逐渐微弱,却依然不曾见到宋师爷的身影。他本想再等等,可转而神色一变,猛然到宋师爷未曾出来就算了,可这衙狱按理说应是日夜明火的重地,狱卒又怎会任由大门的火盆熄灭? 莫仲卿眉头微皱,一种莫名的不安促使着他起身疾步奔了过去。临近大门便赫然瞧见本应紧闭的门扇却虚掩实开,冷风从门缝中不断地溜出,吹得莫仲卿一阵阵地发冷。他不曾见过这种地方,但想来不论是哪里的牢狱绝不会如此安静。所以事情很不寻常,他必须进去瞧瞧。 环顾四周,冷月下,黑瓦白墙、兽檐斗角,伸手不见五指的周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莫仲卿心下一沉,摸索一阵便在墙壁上找到火把,用火折子点燃后,院内顿时清晰亮堂了些。只是一圈巡视下来并未发现血腥气的来源,转而只好向着院内深处寻去。 走在狭长幽冷的甬道上,穿堂风呼啸而过将火把戏弄得明灭不定,而莫仲卿的影子便在这摇曳不停的光火中显得异常纷乱狰狞,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甬道中不止自己一人的错觉。 突然,这阴影中陡然出现了另一道长影,莫仲卿顿住脚步屏住呼吸,右手瞧瞧摸上剑柄跟着霍然转身,长剑遥指处却瞧见身后乃是一只黑猫,而它也在莫仲卿突然的动作下,嘶叫一声急急逃了开去,莫仲卿暗暗松了口气,他实在觉着自己紧张极了。 踏着冰冷的青砖走到甬道的尽头便瞧见一扇铁框木门立在阴暗的角落里,而原先的血腥之气到了此处便益发浓郁了许多。 莫仲卿不知那门内是什么地方,但门后一定发生了极为不寻常的事情,所以二话不说运足真气用力一脚,当下破门而入。 果不其然,人还未入内,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已扑面而来,血腥气中混杂着一些别的气味,这种混杂的气味令莫仲卿的呼吸顿时一窒,强忍着不适猫身入内,将火把向前一探,赫然发现不大的前厅内却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墙上鲜血涂画,地上尸体纷陈,班卒死状个个狰狞可怖,那对惨白的眼珠透露着太多不甘与惊恐。莫仲卿见着这等场景,头皮一阵发麻,他不是没想过这些是白素衣与叮当做的,但同样很难相信一个女子和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能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她们做的,那她们人呢?” 莫仲卿怀揣着这份忐忑与不安,转过前厅进入拐角发现狱卒的尸体并没有大厅多,足见大厅那边定然发生一场激烈的恶战。 然后他就找到了前几日捉拿他们的杨捕快,发现他手中的长剑竟是白素衣的“秋鸿”,而另一旁同色衣饰的捕快手里却赫然握着另一柄“碧月”,只是这对“秋鸿碧月”却并未出鞘,而两捕快的脖间赫然有一道同样粗细的血痕,显见是在猝不及防之间就被人抹了脖子。 莫仲卿将秋鸿碧月收起插在腰侧,他边走边想,这凶手到底是谁又意欲何为。为何要杀尽狱卒和捕快?这里的捕快相比门口的狱卒为何死的这般平静,可又是遭人偷袭?这般设想下没走几步便找到了宋师爷。 只是此刻,从面目灰败的程度来看宋师爷早已死去多时,莫仲卿见着眉头一皱,他知道此刻并不是悲伤遗憾的时候,一颗心也早已飞到了牢狱深处,他实在太担心白素衣和叮当了。 然而每经过一处木牢,莫仲卿心下便凉上一分。 先前他觉着凶手是来劫狱的,可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所过之处无一不是尸体堆积,有捕快的,更有犯人们的,而这凶手还不厌其烦将每座木牢都破开一个大洞再将关里面的犯人一剑穿喉致死,手段毒辣叫人不寒而栗。 他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白素衣与叮当又在哪里?而当找遍了每个角落甚至试着出声呼喊都没有找到二人时,这就意味着她们有可能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却也有可能是更加悲惨的结局。 “她们被劫走了?” 莫仲卿强迫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于一片死寂的衙狱中开始仔细翻找尸体,他希望能从这些尸体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凶手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不过莫仲卿仍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松脂气味和听到一些不属于牢狱立该有的声音——流沙声,细细的流沙声响。 莫仲卿顿了顿,循声走去,直到来到牢房东方角一间木牢内才发现一只流沙漏斗状的木盒中装着松香粉末与一些其他的颗粒,这些黑色粉末顺着缺口流进下方的黑木盒中。 木盒的下方垫着一快光滑而又狭长的木板,木板微微翘起连接着另一端红木盒,而这红木盒之中有阴燃的松香以及其他一些不知名的颗粒,这盒子在黑黑的地牢中看起来相当不明显。 而当莫仲卿往下一看,这才发现木板下有个粗糙的滚木,滚木之下却是一滩粘稠之物。 初时莫仲卿还只道是血迹,待他不放心蹲下身来,这才透过浓烈的松香闻到一股猪油与硫磺混杂的味道。 莫仲卿心头一紧,跟着将火把向地面一照,这才发现以某种混合油脂为主的大滩褐色液体并不仅仅止于此处,光亮所照之处竟是比比皆是,亦且猪油之上覆盖着大量干草与松针。 而就此时,突听‘啪嗒’一声,黑木盒当下猛地一沉,而另一端木板上的红木盒应声便落,莫仲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红木盒,额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才发现漏斗状木盒中的流沙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全数落到了下方,要是手上这阴燃着的松香红盒落到猪油里,那将是一发不可收拾! 莫仲卿心有余悸暗呼侥幸,可旋即身子却又一僵,与此同时,黑暗的牢狱中又连接不断地传来三声‘啪嗒’木响。 然后便是一阵硬木触地声,莫仲卿情知不妙,“腾”地匆匆站起身来便瞧见西角南角北角三个方向各有火星四溅,随即一撮小火瞬间燃腾了起来。 莫仲卿飞快奔至一角用力踩踏那团小火,却发现非但不曾扑灭,反将裹着猪油的火星直接踏溅到了四周干草之上,这些秋季的干草一点便燃,而南北两边的火苗也成了两团火舌正迅速地朝四周蔓延,不到数十息的工夫两团烈火愈烧愈大,转瞬便吞没了两处木牢,而干草与松针散发出来的气味已开始呛鼻,莫仲卿眼看大势已去心思电转下唯有抽身逃离。 他不知是谁人敢火烧县衙牢狱,但总算知道凶手不仅要杀人更要灭口,他一定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叮当和白素衣还活着。 …… ------------ 第四十六章 疑案隐迷踪(上) 这曲江县短短几日内接二连三怪事叠生。百姓人人自危,好在还有一件事算是让大家找到了主心骨,据说就在前日这巡按大人竟着便服亲临曲江县。这一来就宣读王县令过往的条条罪状。 以玩忽职守不思尽忠,千人失踪有失民心,断案草率毫无能力,衙狱失火更是有失朝廷颜面为由数罪并罚之下按律当诛。据说这斩王县令的是巡按大人的随行手下,这人好快的剑,好冷的脸,只见寒光一闪人头落地,轻吹鲜血还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神色始终不变。 不过曲江客栈中的莫仲卿对这些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既然那王县令已然伏诛,自己也就再不用东躲西藏,于大火后的第三日便回到了这间素衣曾经住过的客栈屋子中。他曾幻想推门时能见到白素衣与叮当已安然在内嬉笑相迎,然而再见到小二一脸惊讶的表情后便知不过是自己凭空臆想罢了。 店小二曾借送饭的工夫悄悄观察过这位公子的神情,满以为他忧心忡忡食不知味,却发现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只是在桌旁对着一对宝剑发呆。事实上莫仲卿也并未呆坐,而是强按着负面情绪对着秋鸿碧月凝神思考罢了。 细细忖来,从百余人失踪到过堂案审再到衙狱失火,白素衣叮当二人双双失踪,这从始至终似乎都有一张看不见的手在无形之中推动的。 将所有事情细细一串,便不难发现那夜在箭楼外的女子大有可能是位法力绝强的妖族,若假设成立,一位法力高强的妖族也绝不可能故意去假扮素衣,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受命于人,而又是什么人能驱使妖族,又对白素衣,或者对白素衣身上的《太素玄经》感兴趣呢? 莫仲卿不知道,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鬼面人一众对经卷绝对有兴趣。 只是话又说回来若那法力绝强的妖族受命于鬼面人,为何不索性打上门来抢夺?偏要大费周章引官府出面最后又在牢狱中将人劫走呢? 这道理不通。 莫仲卿想了又想,眉头皱成了一条线。他心中已有个大胆的猜测,便是那夜出现的女子应当不曾听命于鬼面人行事,完全是个巧合,而她很有可能就是水中作怪,能化作人形的妖物。而之后杀尽狱卒,毁尸灭迹,手段之残虐却像极了鬼面人的作风。 若猜测正确,白素衣与叮当二人此刻也定在鬼面人的手中。但如果鬼面人如果单单冲着经卷而去就不会将二人掳走,也间接说明了二人此刻仍是安全的,只不过其实他心里明白那鬼面人行事诡谲,将人劫去折辱一番致死也是大有可能的。只是心里多少不愿往此处去想罢了。 而现在他必须先要去一个地方。 莫仲卿去的地方仍是宋师爷居所的附近,他要找的人则是当日遇见的那位大娘,之前他曾有过一种猜测,他始终觉得牢狱那场大火有些蹊跷,比起毁尸灭迹来,更觉得是有人提前掌握了自己的行踪,想要将自己烧死在里头。而先前知道自己行踪的也似乎只有那位老人了。 这般猜想听来实在有些离谱,但莫仲卿此刻已是穷途末路,不得已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只是多方打听下,莫仲卿并没有找到那个老人的住处,甚至路人,左右邻舍都对那个老人一无所知,众人脸上的茫然之色更让他心中起疑。 不禁去想,那老人到底是谁?难道那日他果然被骗了?这般想着,莫仲卿不禁又走回了宋师爷居所的院门前,瞧了一眼冷冷清清,已没有了猫狗的院内,心下总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一条黑狗突然从巷内拐角窜了出来。 莫仲卿自然认识这条黑狗,它便是那天老人用扫帚赶走的疯狗。莫仲卿只是瞧了瞧并不去搭理,他当然也不怕疯狗咬人的。 而这黑狗似是当地一霸,平常也欺负惯了生人。见莫仲卿不走,立马冲了过来。 莫仲卿眉头一皱,其实以他的武功大可一脚踹死这条黑狗,但心慈手软的他只是轻喝一声,避过黑狗的冲咬转身就走,可谁曾想那黑狗竟是锲而不舍,复又拦在了莫仲卿的前头。 莫仲卿摇了摇头转身朝左,谁知那黑狗便立马堵在左边。扭头向右,那黑狗便飞快地挪到了右边冲着自己呜呜低吼,明摆着一副不想让他离开的架势。 莫仲卿见着不禁眉头大皱,惦念着白素衣和叮当二人安危的他也根本没心思与一只黑狗玩闹。见黑狗三番四次阻拦,心下不禁微生怒意,一展轻功便跃了过去,眼看巷口在望,可谁知巷角屋顶上忽然出现了一群花猫不让自己跃上檐角,巷角出口处也被一群花色不一的大狗拦住了去路。 莫仲卿见着这等异象心中不禁大奇,孰料就在这微微愣神之际,那黑狗已从身后窜了上来,一口就咬住了自己的裤脚不放。 莫仲卿心下不禁大怒,刚想一脚回踹,可旋即就生生顿住了身形。 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条黑狗若是想咬自己,方才必定直接咬向了小腿,而现在它仅仅只是咬住自己的裤脚,瞧他奋力拉扯的样子仿佛要将自己生生拖拽回去。 “可回去又能做什么?” 莫仲卿望了一眼来路上冷清的院落,心中忽然一动。 他自然听说过动物忠心报主的故事,而现在屋檐上的花猫,巷口的花狗以及面前的黑狗是不是也正在做着同一件事呢? 于是,莫仲卿试着回走了一步,果见那黑狗不但松了口,还摇起了尾巴,仿佛很是高兴地冲着自己叫了一声。 莫仲卿会意,眼望宋师爷的院落就这般走了回去。 推开院门,来到了院中,他并没有靠近屋门而是任由黑狗将自己带到了原先众花狗蹲着的井口旁。莫仲卿原先以为这只是一口普通的废井,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的。 此刻、黑狗正用它的双爪在厚重的石板上奋力刨着,嘴角呜咽低吼似是既悲伤又无奈。它的力量显然不足以撼动这块石板分毫,但莫仲卿不同,他双手猛地一提就将石板掀了开来。 然后便是一阵扑面的恶臭,仿佛闷在罐子里早已发酸的馊水。 莫仲卿嗅到这股气味便知不妙,而当他一眼望见井水面上浮着的面孔时,心里更是大为惊异。 这井水中泡得发胀的尸体,虽然此时的面孔已经肿胀得厉害,但莫仲卿还是可以通过其服色和面目的轮廓依稀瞧出这人竟是那日堂上的宋师爷。 宋师爷怎么会有两个? 莫仲卿不解,但不论有几个宋师爷,井水里的这个显然不会有假,因为人纵使被易容骗过自己,却骗不过这头黑狗,而那夜若是有人假扮宋师爷潜入牢中却又为何会惨死在里头。 莫仲卿只觉心中谜团愈来愈多,可现下也无暇去做揣测,因为此时的黑狗再次咬住了他的裤脚,低低叫了一声,率先走出了院门,又在十步开外停了下来。 这次黑狗又要带自己去哪里? 莫仲卿心下一动,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这一人一狗在路上旁若无人的疾行,难免招来各种异样的目光,仿佛看见了一个傻子正在追着狗戏耍,但莫仲卿可没工夫理会这些,他跟着黑狗愈远,心中就越发笃定它知道凶手在哪里。 果不其然,跟着黑狗从曲江县东区走到了西区,两区都是成片的青瓦民宅,之间也仅仅隔着一条主道,但莫仲卿知道若是没有黑狗的带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众多的民宅中找到眼前这栋毫不起眼的民宅。 而此时的黑狗却在民居二十步外停了下来,它冲着独门独户的民宅低低呜咽却不敢再靠近半分,仿佛是在畏惧某种无形的力量。 莫仲卿摸了摸黑狗以示安抚,望了一眼民宅就这般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门后有什么,但也绝不会是什么洪荒野兽。 ------------ 第四十七章 疑案隐迷踪(中) 轻敲门扉,里间即刻传来了阵阵咳嗽声,跟着就听一老妪应声道,“谁啊?” 听着熟悉的声音,莫仲卿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甚至已料想到便是先前这大娘杀了宋玉清,只是他从情感上去无法接受一个老妪怎会如此心狠手辣,所以他仍是按捺着心中的疑问,语气尽量平和道:“是我,大娘。” 话罢,屋内顿时没了声音,过得片刻才听那老妪应道:“哦,是之前那个后生仔么?门没关。” 莫仲卿推门而入,进得屋内这才发现周间异常的昏暗,目力所及之处也显得“干净”极了,除了自己十步开外依稀有一张床的阴影外,竟再无其他家什,仿佛住在这屋里的老妪除了睡觉外便不需要再做任何事。而此刻这老妪正坐在床帘之后一直咳嗽,也并没有掌灯的意思,只是随口道:“后生仔啊,你又回来作甚?” 莫仲卿一顿,试探道:“大娘,你可知宋师爷已经遇害了?” 老妪没有立即作声,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这事闹得厉害,就连那王县令也被新来的大人给斩了,我老婆子不聋不瞎又怎会不知道呢,唉,只可惜就算杀了那狗官,也换不回玉清的一条命啊!” 听着老妪语含悲愤之意,莫仲卿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心忖到底是开门见山问明缘由,还是旁敲侧击提醒这位悲恸中的老人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些?毕竟没有人喜欢被质疑为凶手,倘若宋师爷当真不是这位老妪所害,而自己又误会了黑狗来这里的意思,那该如何是好? 莫仲卿犹豫了,他和莫少英不同,心慈手软的他实在不像将人往恶处去想。 然而他更知道若不逼着自己去问,就再也没有其他的线索可寻,找到素衣和叮当的希望也变得微乎其微,所以再三权衡下也终于开了腔。 只不过在他开腔的同时,门外一条黑影突然窜了进来,犹如一抹黑色的飙风般冲进了阴影之中,不旋踵间就听床上大娘一声娇呼,跟着那条黑影倒飞而回,狠狠地撞在了墙边顿时鲜血迸溅,不再动弹。 莫仲卿骇然扭过头这才瞧清竟是那只一直犹犹豫豫不曾进来的黑狗。而此刻的他就算再不相信也不由得不信,因为任谁都知道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力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莫仲卿的判断,床上的大娘突然娇笑了起来,声响也由七老八十的老妪一下子变得年轻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三分妩媚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闯。漂亮小子,你怎么也像这条疯狗一样恁般缠人?” 莫仲卿神色一怔,迅速冷静下来道:“姑娘真是好本事,前一刻还扮着老妪,这会儿又成了姑娘,过一会儿是不是要不男不女了?” 女子没有发笑,只是语气变得十分暧昧道:“想知道么?那你就过来,过来用手指亲自摸一摸我是男是女。” 莫仲卿当然不会过去,他只是冷哼一声,一面迅速估摸场中的形势,一面做着拖延道:“那井口中的宋师爷可是你杀的?你为何要杀他?” 女子笑了起来并没有搭话,仿佛根本不屑回答这种愚蠢到极点的问题。 莫仲卿见她默认,索性单刀直入道;“想来姑娘那天特意将我诱骗至衙门,事先就应当知道那狱中的情形,那么姑娘也一定认识鬼面人了?” 女子故意道:“你想知道?” “想。” 莫仲卿笃定。岂料那女子却是打着哈欠儿道:“可我又不想告诉你了。” 说着索性侧躺了下来,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莫仲卿望着那帐中倩影,心下不禁来气,但他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动气的时候,所以当下沉住气,仍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他此刻在哪里,劳烦姑娘相告!” 莫仲卿这句话的意思除了问询外已经有了三分警告之意,那面上严峻的神情仿佛又在说:“你若再不说,我便要动手了。” 而那阴影中女子自然读懂了这些,只是她却只是吃吃笑了起来:“呵…你想动手?” 莫仲卿没有回答,手握剑柄目光锋利如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女子仍是不紧不慢地看着自己修长的玉指道:“你知道么?我不想做的事从没人逼我做,我不想说的事也从来没人逼我去说,而你是第一个敢与我这样说话的。” 莫仲卿一愣,接话道:“所以?” 女子又笑了起来,“所以我觉着这黑灯瞎火的屋里该发生点什么了。” “嗯?” 莫仲卿本想追问,只是话已无法出口,因为那女子甫一道完,整条身影便若一阵风般隐去了踪迹,原本床榻之上已空无人影,仿佛根本就不曾有人待过。 莫仲卿看着那依然飘动的帘账,眼角的肌肉猛地一跳,他并没有看清那女子是如何离开床榻的,这可能是因为周遭暗黑的缘故,但更有可能是对方轻功极高,已经快到肉眼无法分辨的地步。 只不过莫仲卿仍没有气馁,既然轻功没对方好那便不用退去屋外,索性双眼一闭,暗中轻扣剑柄蓄势待发。 师父曾说过,无论一个人轻功有多好,在行动前必然会带起风动,而静下心来,听风辩位便能料敌先机!而他就这般黑暗中细细感应周遭风向流动,脸上戒备之色越来越浓。 可片刻之后,料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那个女子仿佛就此凭空消失在了屋中。 大活人当然不会消失。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她藏了起来。 “可她又藏在了哪里。” 莫仲卿下意识地想着,不由自主地微微分神,而就在此时一丝微弱的气流悄声无息地袭来。 幸好莫仲卿修为扎实,心中警兆顿生,当下右脚一拐急急错步回避,不旋踵间竟又一连递出了七剑,当真是快到了极致。 而更妙的是,这招苍云剑诀中“落雁回风”虽是以剑招起手攻敌之必救,可真正的杀招却暗藏在左手这点穴手法上,此时,他早已左手并指为剑点了上去。 果不其然,二指一点即中,只是当他察觉到所碰之物乃是一件碎裂的罗缎青衣之际,脸上的镇定之色倏忽一变,他猛然想到了方才引起那阵风的并不是那女子本人,而仅仅是她身上的一件衣服。 电光石火间莫仲卿情知被骗却仍是将错就错,也不转身一个纵跃顺势向前疾去,按他的想法既然前方是女子的青衣,她本人必定已出现在后方趁自己惊慌失措下出手偷袭,可哪曾想这女子却不按常理出牌,这一个疾纵而去,迎面而来就是一阵香粉扑鼻,这粉末吸入鼻腔,莫仲卿一个激灵来不及屏住呼吸就已感到一阵异香沁入脑内,转而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倒地不起提不出一丝力气。 显见眨眼之间,他已完完全全落入了女子的掌控之中。 而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一具褪去了外衣只留粉红亵衣的曼妙胴体。这具胴体与其说是倒下的,不如说只是顺势趴伏在了莫仲卿的身上。而此刻的莫仲卿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论是身前温软如玉的肌体,还是那股淡淡的女子香气,无一不在告诉着莫仲卿黑暗中压在自己身上的绝不会是一个男人。 只听她呵气如兰地道:“现在,你总知道是男是女了。” 莫仲卿沉默,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那则猫捉耗子的故事,而现下的自己岂不正是那只待宰的耗子? ------------ 第四十八章 疑案隐迷踪(下) 女子趴伏在莫仲卿的胸口,长腿顺势将莫仲卿的双腿仅仅地勾住,修长温软的五指不住敲打着他的脸颊,脸上的神情仿佛也正如猫儿玩弄耗子般地道:“你方才一连七剑将我的外衣都撕了遍,害得我没了衣裳穿,你说该怎办?” 莫仲卿看着她并没有接茬儿,此刻虽是软玉在怀,但他的一颗心却有些发冷,这个女子不论是修为还是阅历俱在自己之上,她要摁死自己恐怕就正如捏死一直耗子般简单,既如此,她为什么还要故弄玄虚,扮什么老妪? 莫仲卿不解,所以他大胆地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子再次拒绝回答,正如她之前说的那般依旧我行我素,仿佛任何人都不能叫她改了主意,非但不能甚至又将话语权抢了回去,显得极为强势道:“怎么,看来你很不满意?” 莫仲卿当然听得这话里话外的多重意思,可他仍是装聋作哑,瞅着自己鼻尖道:“我现在就是猫儿爪下的耗子,就算不满意,姑娘又会听么?” 当然不会。 只不过女子却甚是满意地笑了起来:“漂亮小子,你知道么?你不但有自知之明,且心肠不坏,方才那七剑完全可以刺得更准些的,不过也正因为手下留情,所以你还能活着与我说话儿。” 莫仲卿苦笑,也终于有点摸清女子的脾气,所以故意顺着话儿:“那我是不是该高兴。” 女子眼睛一亮:“当然,因为活着才有各种可能。” 莫仲卿又道:“这么说,姑娘也有可能告诉我那鬼面人下落了?” 女子吃吃一笑,乐道:“你倒是会占便宜。既如此我不妨给你个更大的便宜。” “什么便宜……” 莫仲卿本想问,可话未出口却被那女子嘴对嘴生生给赌了回去。 一瞬间,莫仲卿整个人都惊呆了,直到那张温凉的双唇离开,他都不能相信自己竟被一个陌生女子亲了一口,更想不到的是这一亲之下身子竟立马热了起来,脸上已是火烧如炭。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忽然‘噗哧’一笑,又故意伸出修长的食指在莫仲卿的胸前轻点虚画,而这每一种动作对于男人来说端是色授魂与荣幸之至的。 莫仲卿当然也是男人,然而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摸不透女子意欲为何,按理说揭破了她的本来面目应当杀人灭口才是,可现下却这般痴缠不休又是闹哪出,思来想去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姑娘你…放尊重些。” 此刻,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求饶,女子也没有半分想停止的意思,闻言只是低头半咬耳垂,轻道:“尊重些?哪种尊重?是不是这种……” 这女子说着说着左手如柔丝般略过胸膛顺势下走,滑过腰际一路并未停留,莫仲卿浑身一颤,惊道:“慢着!” 女子眨着眼道:“怎么,难道你不是男人?” 莫仲卿微喘粗气、突兀道:“姑娘、门角有条死狗岂不是大煞风景?” 女子再次吃吃笑道:“我当你会说什么,死狗而已又不是活人、若是害羞呢我倒有个法子。” 这般说着,只见女子将洒落一旁碎成几段的罗缎青衣,随手挑了一截盖在莫仲卿的面上,这罗缎青衣甫一盖上香味更浓,令莫仲卿神思一阵恍惚,警醒过来时全身更是无力,就连开口说话都已很难办到。 而女子就这样笑着将他的外衣剥了下来,之后却并没有继续,等了片刻两眼忽然一亮,跟着瞧向了门外脸上现出了三分玩味之色,而这时一声的呼唤恰到好处地从门外传来:“莫仲卿!仲卿,仲卿!” 女子笑了笑竟是张口唤道:“门外的丫头,你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莫仲卿一听,顾不得惊讶,也来不及去想白素衣是如何脱困又如何到了这里,他只想让她快快逃离此地,可一张口却仍是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白素衣此刻也不知屋内的情形,她听到这屋中有女子唤她也是一怔,跟着狐疑道:“你是谁。” 莫仲卿知道女子显然是不会回答的,只听她嬉笑道:“你若再不进来,我可要吃了他。” 白素衣自然不相信她能吃人,但心系莫仲卿安危的她却不能不听女子的恐吓,于是她仍是乖乖进了屋内,然后便望着昏暗的屋子中两道叠在一起的身影,不禁迟疑道:“仲卿、是你么?” 女子知道莫仲卿无法搭话,所以顺理成章地截道:“当然是他,只不过他现在可动不了。” “为什么动不了?” 女子翘起来了嘴唇,故意暧昧道:“因为刚才我们做的事已让他精疲力尽。” 白素衣本想接着问怎会精疲力尽到无法开口,但看了看散落在地的女子青衣,忽然想到了什么,虽然她并不相信莫仲卿会背叛她,但是这句话仍如一根刺般卡在喉咙里头,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的莫仲卿虽口不能言,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要喷出火来。 女子似是很乐意见到这般场面,笑得也更为开心道:“莫公子,既然正主来了,那奴家下次再来偷偷找你。” 这般说完女子施施然站起身来,看了看白素衣,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还会见面的。” 白素衣听得莫名其名,一个愣神之际女子忽然卷起莫仲卿的外衣套在身上飘然而去,速度之快令白素衣根本不及反应。 此时,白素衣回过神来,走至莫仲卿的近处,瞧他不言不动,只靠着鼻息将面上那半截青衣吹得微微飘动。 白素衣见着眉头一皱,会意般将青衣从他面上揭了下来。 这青衣一拿开,莫仲卿立刻解释道:“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莫仲卿说的是实话,但实话往往并不是最好的理由。 白素衣望了望赤膊着上身的莫仲卿再看了看地上残留的女子青衣并没有立刻搭腔,显见心中已有了些疑问。 莫仲卿见着,不禁没好气地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你信我。” 这次,白素衣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莫仲卿叹一口气道:“你先扶我起来,我吸了粉末动弹不得……咦?” 白素衣作势要扶,却听莫仲卿惊疑一声,自己顺势坐了起来,看了看双手,诧异万分道:“不可能的,方才明明一点力气都没!” 白素衣闻言不置可否,将头微微扭像别处,神色平静道:“那你现在有力气,有了我们就出去。” 莫仲卿听着她生硬的口吻,当下急道:“你还是不信我?” 黑暗中白素衣心下多少有些膈应,被这一问慌乱中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着头率先走出了屋外,莫仲卿也唯有匆匆跟了出去。 一路上,二人默契的一句未讲,莫仲卿将白素衣领回客栈,来到自己的住所后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几番斟酌下终究还是率先开口问道:“叮当呢。” “你问人家小丫头做什么?在隔壁睡下了,她这一天一夜未睡不要去吵醒她。” 见白素衣语意淡漠,莫仲卿摸了摸鼻子,迟疑道:“那她没有离开过你?” 白素衣语意一冷,道:“怎么,到现在你还在怀疑小丫头。” 莫仲卿听罢心中疑虑甚多,也顾不得先前误会直言道:“方才真是谢谢你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另外那夜牢里终究发生了什么?我去过那里却找不到你们。” 白素衣望了望莫仲卿转而看向他处道:“我和叮当进客栈时有人射了一枚梅花镖过来,上面夹着一张白纸,纸中写到你有难,地点城西民居。至于抓走我们的就是鬼面人,他带着一群人袭击了衙狱,将我和叮当打晕带了出去。” 莫仲卿一听之下不禁疑惑道:“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一路上没人跟踪你们?他抓你就为《太素玄经》?” 白素衣平静道:“是、他将我身上的《太素玄经》夺走后便将我们丢在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废屋内,我们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了这来。” 莫仲卿明显不信道:“就这样?” 白素衣反问道:“就这样,还能怎样。” 莫仲卿想起那鬼面人的所作所为,在比较比较白素衣如此简略不详的话语,只觉诸般不可思议,又想了想先前女子那番作为、小心翼翼问道:“他、他没对你做过什么?” 白素衣听罢眼神一冷,扭过头去道:“没有。” 莫仲卿倒不是不信素衣,而是听着她亲口承认,心下多少会更安心些。毕竟自己先前有那番遭遇让他不得不多想些。 而现在他知道白素衣还在为什么生气,于是他开始叙述黑屋中的遭遇,但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看见她衣衫不整与男人独处一室,心中也多半会怀疑,再好的解释也会变得苍白无力。 所以这个时候一个很好的理由,甚至一个完美的谎言都比称述事实要好上百倍。 莫仲卿不笨,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素来正直的他不愿骗过任何一个人,更遑论是自己心上人素衣了。 所以尽管白素衣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但他仍是费心解释,尽管收效甚微,但仍是巨细无遗的将事情直白地说了出来。他始终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白素衣在听,虽仍是皱着眉头,但也终于搭腔道:“所以你的意思你被那女子青衣上的香气迷倒,全身失了力气才被擒住?然后又因那截青衣上的香气恢复了气力?” 见莫仲卿笃定地重重点头,白素衣不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这种前后矛盾的理由?” 莫仲卿望着她郑重其事道:“因为这根本不是理由,是事实,还有……” “还有?” “还有我莫仲卿喜欢的是你素衣!” 莫仲卿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可他说完就后悔了。虽然这是一直以来最想说的话,也曾设想过应该在一个美妙的时机说出来打动她的芳心。可现在这个时候,这种气氛实在糟糕透顶,他将话在这个时候表达会不会效果减半,甚至适得其反。 莫仲卿忐忑,他已经记不得自从下山遇见白素衣后是第几次怀着这种心绪了。 而对面坐着的白素衣并没有搭话,看她的表情似乎仅仅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当气氛冷得有些僵硬,二人却又异口同声地道:“我……” 莫仲卿闻言忽然笑了起来:“你先说。” “嗯……” 顿了顿,只听白素衣说道:“我想说既然你能确定那井水中是真的宋师爷,那我们应当去报官。” 莫仲卿本以为她会互诉衷肠,哪曾想她竟又说回了案子,这使他心下略略失望,不禁去想她究竟是何意思,是拒绝了还是没有拒绝? 见莫仲卿呆怔不言,白素衣迟疑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掩饰着尴尬,看了一眼素衣,决定也将注意力暂时放回案子上道:“没想什么,报官是迟早要报的,但我们不去县衙。” ------------ 第四十九章 桂粥暖人意(上) 天未尽明,墨瓦含霜。 当月影西斜将隐未隐时,曲江客栈的灶房内已飘出阵阵桂子的香甜之气。 这一夜未眠莫仲卿想了很多事,诸如那递信之人多半是敌非友,且与那黑屋中的女子应当也是一伙儿的,既然他们能知道己方的落脚点,说不定仍会趁夜复来。好在这一夜风平浪静,莫仲卿才得以稍稍放松紧绷着的神经,与半个时辰前摘来客栈中新鲜的桂花就着白糖熬上一股香甜糯软的桂花粥来。 揭盖,粥香扑鼻,盛碗、轻步上楼。 当莫仲卿端着一大碗站在白素衣厢房前时,心下仍不免有些忐忑,他并不确定经昨夜一通解释是否能得到白素衣的谅解,毕竟任何事再没有亲耳听见答复时难免叫人惴惴不安的。 轻叩木门,片刻即开,一身正装的白素衣一见是莫仲卿,当即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小声些,叮当早上有赖床的习惯,让她多睡会儿。”末了、这才注意到莫仲卿的手上端着热腾腾瞧着尚有些烫手的米粥,遂有些不好意思地比个手势,示意拿到楼下去吃。 而在这个点上客栈大厅内也并没有多少客人,两人随意找了个座儿就坐了下来。只是这一坐下气氛又僵冷了下来,除了瓷勺与瓷碗轻微的碰撞声外在无其他声响。 倒不是莫仲卿不想搭话,而是悄悄看了白素衣不下七八次,发现她除了喝粥外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拿不准白素衣心情如何,故此也唯有三缄其口闷头啜粥。 当莫仲卿试图再次窥探过去时,突然发现对方竟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着心下着慌刚想出言解释,却不闻对方已先道:“你昨晚没睡?这样不太好。” 这短短几字听来叫人突觉一阵异样,莫仲卿心下一暖,应道:“你看来也不是没睡?” “那看来我们又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白素衣俏皮一笑,语调轻快,仿佛心情极好。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又不是傻子,递信之人和那个女子出现的太过蹊跷,我总须提防些。” 莫仲卿一听,忙又道:“其实那天……” 白素衣轻轻打断道:“我信你,昨夜不过有些小情绪,你担待……” “你担待……她竟然叫我多担待。” 莫仲卿骤然听到这三字,胸中顿觉舒畅、块垒尽消,喜色溢于言表。 白素衣见着他乐呵呵的模样,不禁微嗔道:“你这般高兴作甚?又不是……”这说到最后已是细若蚊蝇,唯有她自己知道欲说何意,只不过不论是谁都可以从她那宛如醉霞般的双颊中看出些端倪。 莫仲卿不是傻子,他当然也看明白了。 而就在两人含情脉脉、情真意切之际,殊不知叮当却是已然起床穿戴整齐悄悄下得楼来。一见二人如此,掩着小口故意夸张道:“哦―哼!两大人当着我这个本小姑娘的面儿卿卿我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背着本小姑娘偷吃东西,也不嫌害臊。” 被这叮当这般一搅合,两人面上皆有了羞意,不过还是男子脸皮厚些,只见莫仲卿一拍叮当脑袋道:“就你话说,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你的那份,灶里还有一大锅给你留着,自己去。” 这话中意思分明是要支开叮当,叮当哪有不知,可她却赖着不走,一翻白眼,反是就着凳子坐定道:“一碗桂花粥而已,本小姑娘还不稀罕,我现在就要坐在这里盯着某条狼,哥哥常说会做饭又长得漂亮的叔叔一定是坏人。” 莫仲卿见叮当故意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腔调,不禁有些好笑道:“你那哥哥还真是后知后觉。那、每天一碗怎样?” 叮当眼神一亮,快道:“再加些糕点!“ 莫仲卿双手交叉到胸前,故意板起了脸:“那看得你表现。” 叮当道:“成交!” 这两人一拍即合,丝毫不顾正主便在其侧,而白素衣却也不错生气,反是笑着打趣道:“叮当,姐姐待你不薄,你却当着面儿就把我给卖了?” 叮当一脸委屈,卖乖道:“好姐姐,我这不在帮你调教未来的夫君嘛。” 白素衣一听脸上更红作势要打,叮当却是一脸嬉笑当即一溜烟儿地钻进了灶房,一旁莫仲卿望着白素衣羞红的双颊不禁频频心动。 辰巳之交,三人方出客栈,并非他们刻意磨蹭而是摸不透这位巡按大人几时才起,若是大清早便登门拜访似也不合礼数,加之期间又商量了一番案子,白素衣提议要不要分头行动,一边去县衙报案,叫人趁早打捞尸体,一边去拜访巡按大人,如此倒也能节省个小半日。 莫仲卿自然也知这是最合理的方法,但却一口否决了白素衣的提议。原因无他,在经历了过上次的事件,莫仲卿说什么也不想三人再度分开。 来时他们已知道巡按大人的居所并不在县衙,而是下榻在曲江县的一所驿馆之内。驿馆大小与县衙相当,而此地守卫却并不森严,门外也仅有区区四名侍卫在侧,见三人来到近前,一名侍卫当先喝道:“此乃巡按大人下榻之处,闲人莫入。” 莫仲卿恭敬作揖道:“我们三人乃是当初王县令误判的犯民,劳烦侍卫大人通传一番,就说我等有要事相告。” 这般说着,莫仲卿从袖中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塞向侍卫,岂料这位侍卫非但不收,反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道:“你们等着,我这去通传一番。” 莫仲卿目送侍卫进得馆内,心中却是暗暗佩服。 本来听说巡按大人一来便斩了当地的王县令,虽说那王县令死有余辜然而若是自己律法未曾记错,这巡按使应当没有这个行刑权力,当时还暗暗担心这巡按大人虽是旨在除暴安良却有些剑走偏锋不近人情,而现在从小小一名侍卫的神色以及作风上便不难看出这巡按大人自有一套御下之道,他的官品也应当差不到哪里。 这般想着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内传来,莫仲卿抬头来望,陡然一怔,就见迎面为首一人面色温玉,眉似远山,黑发挽入玉冠,锦衣作衬银甲覆身,于阳光下显得威风凛凛,腰间那柄银龙乌鞘尤为夺目。 而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连月不见的二师兄莫少英。 莫仲卿之所以愣愣地看着他,不外乎因为二师兄此刻这身装束,也因为二师兄突然出现在这里,更因为他那看着自己形同陌路的神色。 “这还是我认识的二师兄吗?” 莫仲卿犹豫,他甚至不知该用哪种语气来与二师兄搭话。 而莫少英却无这层顾忌,淡淡道:“仲卿,旬月不见、你怎的不长进?难道莫掌门没教过你喜怒不形于色?” 莫仲卿心下一凛却又暗暗松了口气,这人确是二师兄,只是他变了,变得不叫师父叫莫掌门,对自己也似乎有了隔阂。 此刻,他恨不得立刻道出心中所有的疑问,但他知道现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所以他道:“二师兄、遇见你太好了,其实我这次来…。” 莫少英截道:“我已不属云踪门下,你不必再唤我二师兄,好了,莫让巡按大人久等。” 说着望了一眼身旁白素衣略一点头,转而看向了叮当。叮当一脸笑脸相迎显见也已认出了这个云踪山赠送酸梅汤的叔叔,可莫少英眉头轻皱却没说什么,当先领着三人进了驿馆。 ------------ 第五十章 桂粥暖人心(下) 一路上,莫少英显得心事重重,白素衣虽与莫少英仅有一面之缘,可她依稀记得印象中的莫少英绝不是如此安静的人,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反常。 而叮当也在云踪山见过莫少英,按理说她此时应该有所畏惧,不过她瞧起来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依旧笑嘻嘻地跟着大家一路左顾右盼,瞧着那花圃中的一些植物两眼泛光,脑中闪烁着某些不安分的念头。 二师兄莫少英的出现已然让莫仲卿为之惊讶不已,而当三人来到驿馆大厅时见到巡按大人后白素衣却率先惊住了身形。 这人面红玉润,剑眉入鬓眸似郎星,头绾发髻玉簪作伴,一身玄衣绸缎,上秀流纹玉锦,腰间悬着块青墨佩玉将整个人的气质托得格外贵气了些,而右手指上那一方玉戒却显得寒气灼灼。 这人莫仲卿当然也认识,他就是定安王世子,江湖中人见他都道一声“慕惜花”的慕容流苏。 白素衣再见此人,心头没来由的一紧,直觉告诉他这人表面和气,可内里却叫人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好在身旁莫仲卿在侧,这使得她面上看起来暂无异色。 慕容流苏见着三人,快步笑脸相迎:“二位别来无恙,想不到一别数日能在此处相会,真是造化弄人。” 慕容流苏说这话的时候,将充满笑意的眼神从莫仲卿脸上移到白素衣面上,再由此返回,待一段话讲完眼神又正好回到了莫仲卿身上,显见他看着两人,心中正在盘算着什么。 莫仲卿接话道:“当真是巧了,原以为巡按大人私自斩了王县令多少会受些磨难,不曾想这巡按大人竟是慕容公子,这下可是我杞人忧天了。” 慕容流苏朗声笑道:“哈哈哈,时逢天灾横生、长江泛滥,两岸居民水生火热苦不堪言,而身为这曲江县的父母官却是个脑满肠肥的昏官,别说我慕容流苏于非常时期代天子巡狩,就是往日也必定先斩后奏!所以便宜时期自当便宜行事,” 慕容流苏说罢对着莫仲卿的胸口轻轻擂上一拳,举止亲昵熟络,仿佛久未相见的朋友一般,跟着话锋一转,朗声又道:“不过出手怒斩王县令的可是你这位二师兄,那一剑当真干净利索、大快人心,不仅杀了昏官也顺便解了二位的冤情,你们真当谢谢莫护卫!” 莫仲卿闻言点头称是,心下将这番话仔细一计较,发觉耐人寻味的地方颇多,更不知二师兄为何会慕容流苏手下当差,只可惜当下场合并不适合去问。 慕容流苏对着二人身后的叮当,眼神一亮道:“瞧这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倒是可爱得紧了,白姑娘就不打算给我和莫护卫介绍介绍?” 白姑娘刚想回话,却见叮当一跃至前,眼眸一转、右手指着莫仲卿和白素衣自告奋勇道:“这是我阿爸,这位是我阿妈,我嘛自然是她们的女儿名叫叮当,这位大叔,您有何贵干?” 这番突兀的俏皮话语引得在场众人一愕、白素衣脸上稍红,忙欲解释,却见慕容流苏短暂愣神后忽然大笑着会意道:“哈哈哈,好个冰雪聪明的叮当!放心,我慕容流苏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我瞧白姑娘年芳正茂,品性端雅约莫是生不出你这般大的女儿来。” 叮当微张玉鼻一脸不快道:“哼!你这是绕着弯儿骂本小姑娘胡言乱语不知礼数?看你左右是个巡按大人,还不如身旁少英叔叔好心呢,莫护卫是不是呀?” 莫少英眼脸轻合望也不望叮当,一脸平静道:“一碗酸梅汤而已,不足挂齿。” 慕容流苏听罢却是感兴趣地道:“莫护卫与叮当难道竟是旧识?”这一问同样引得莫仲卿与白素衣一脸惊讶。 只是莫少英仍不想多话,甚至已有些不耐烦道:“一面之缘而已,二位与其关心这个不如说下来此的正事吧,莫要久扰了巡按大人。” 慕容流苏点头,一团和气道:“不错,光顾着说闲话了,这曲江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当真有些奇哉怪也,不知诸位可否为我解惑?” 莫仲卿闻言当下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不时还包含自己的猜测。而当他说起宋师爷早已死在自家院中的井中时,慕容流苏的神情立时微微起了变化,沉吟片刻方道:“这么说来,你三人此行目的是要我命人打捞尸体验明真身?” 莫仲卿肃道:“此其一,其二既然真身尚在井中,那么躺在棺中的或许另有其人。所以还望巡按大人与我前看个明白。” 莫仲卿表面上这么说其实内心里其实早有一套大胆的猜测,只不过这种猜测太过惊人是以并未和大家明言,而是要去开馆看了尸体后才敢断定。 慕容流苏并不知莫仲卿在想什么,听他如此说来,当即快人快语道:“那事不宜迟,莫护卫你即刻带仵作将那宋玉清的尸首捞上来,而我与你这师弟前去开棺瞧个明白。” 午时三刻、艳阳高悬。 曲江郊外一处新修的木碑已被人拔出,坟边的各色水果香烛也被清理到了一旁。而望到这些有心人就不难瞧出,这些水果新鲜程度不一,既有新鲜的也有烂透了的,散落的纸钱也是新旧各异,显见陆陆续续来祭拜这位宋师爷的绝不止一家一户。 间接地表明这宋师爷身前不但对亡妻专情,对左右邻舍也是关乎有加,甚至莫仲卿认为那日在堂上宋师爷多方维护并不是对自己特别的照顾,恐怕只要他参与的案子都会如此秉公执法的。 而此刻,一群人围着一个半开的木棺怔怔出神,显然都不曾料到里面躺着是具年迈的女尸。 这女尸便是真正的“大娘”,莫仲卿自然是见过的,只是看着她苍老的面容仍会想起假扮他的女子。 仵作回过头向着慕容流苏道:“回大人,经在下与这位莫公子一再确认,这棺木中的老妇大约已死了十日以上,而宋师爷的这块坟地刚刚建好不过四日。” 慕容流苏神色一变,沉声道:“宋师爷的尸体不是你们几个下葬的?为什么会变成一具女尸?” 仵作面有难色道:“当时衙狱已毁于一场大火,宋师爷已烧的面目全非,我们确实已无法辨认……” 慕容流苏神色一厉,截口道:“无法辨认,那怎么又成了一具老妇的尸体。” “这……” 那仵作有口难言,他实在想不明白谁会对一具烧得面目全非,有可能不是宋师爷的尸体感兴趣,更可笑的是那人将尸体移走后又多此一举放了具老妪的尸体,这又是为什么?。 其他人恐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但莫仲卿却瞬间猜出了是谁。只听他道:“慕容公子,此事容我来解释。” “哦?你知道是谁?” “嗯。” 莫仲卿点头,慢道:“还记得我说过在西城屋中碰到的扮作老妇的女子么?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她做的?” “不错。” 莫仲卿笃定道:“通常来说,我们凡人做每一件事都有其目的,绝不会为毫无目的的事白费力气。可妖族不同,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有些妖物修炼多年,心性仍如孩童,做事只凭一时高兴,从不计后果。” 慕容流苏奇道:“你说那个修为高强的女子是妖族?” 莫仲卿点头称是道:“很有可能,我与她有过接触,她的行为大异于常人,做事但凭个人喜好,有时我们看来明明多此一举的事情,她却要大费周章,并且乐此不疲。这些都完全符合书中对妖族的描述,而将老妪的尸体移到宋师爷的棺材中等待我们去发现,对她来说恐怕是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慕容流苏面色凝重道:“这么说,她一早就料到我们会来开棺?” 莫仲卿道:“不错,我们找不到的尸体,她自己却送上门来。她这么做的目的是在示威,在示威中获得乐趣。” 慕容流苏疑惑道:“没有别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取笑我们的无能?” 莫仲卿顿了顿,忽然摇了摇头道:“那也未必。” 慕容流苏讶然道:“怎讲?” 莫仲卿沉吟片刻,才道:“我曾问过她是否听命于鬼面人,当时她并没有回答。” 慕容流苏表情古怪道:“难道她送来这具老妪的尸体就回答了?” “不错。” 莫仲卿接着道:“她送来不仅仅是老妪的一具尸体,而是一个证据,告诉我之前的猜测完全正确。那假扮宋师爷的人的确是他们派去的,这样也就解释了当时衙狱中,包括杨捕头在内的众多捕快为何在毫无凡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剑封喉。” 慕容流苏接着道:“有道理,而留下这个证据其实也在针对鬼面人,万一官府抓住了那鬼面人,便可以此作为呈堂证供。” 莫仲卿苦笑道:“所以她是在回答我,虽认识鬼面人却不听命于他,甚至有可能连朋友都不算,否则就不会留下老妪的尸首让我们发现了。” 慕容流苏思索片刻、朗声一笑:“既如此,且将案件都交由我,不管那鬼面人是什么来头,我要将他揪出来!”末了,又转向莫少英道:“同门多日不见自然有话要说,我就不参合其中了,莫护卫替我好生招待三位。” 慕容流苏说着便欲引着众侍卫离去,莫仲卿上前一步阻道:“在下另有一事相求。” 慕容流苏讶道:“何事?” 莫仲卿肃穆道:“这宋师爷一生虽是无甚建树,然通过这坟边的祭拜之物便知一定深得周间百姓爱戴,足见其人不凡之处,区区木碑实显简陋,还望慕容公子在打捞上宋师爷的遗体后,重缮此处坟地,并以石碑刻以铭文传记彰显高德。” 这番话说语意铿锵郑重其事,慕容流苏听来也是肃然起敬,不问不答先向着宋师爷的棺木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良久、方才转身回道:“此时我先派人去多方查阅打听,若果如此,我一定差人将其生平事迹篆刻其上重修其墓,定不令后学之士齿冷。” 这番短短插曲过后,慕容流苏携众衙役侍卫离去,莫仲卿望着其背影若有所思。他知道这曲江县的案子可谓错综复杂,但这慕容流苏竟一手揽去倒也再无从插手,至于百名灾民去了哪里,以及那神秘女子到底有何目的,这一切似乎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 第五十一章 兄弟莫阋墙(上) 兄弟莫阋心是夜,星罗棋布万家掌灯之际,莫仲卿与莫少英二人应邀前往曲江县最大的一处酒楼望江楼赴宴,然而做东的慕容流苏却不在此间,因为这桌筵席本是单独为师兄弟二人准备的酒宴。 至于白素衣和叮当并未作陪,因为两个女人之间的私话儿通常不喜男人在侧,同理两个男人之间也不希望有女人坐旁。 酒是上好的陈年竹叶青,菜是八热八冷三汤一羹两点心。若是叮当或者莫婉溪在侧,那么这桌珍馐自然片刻便是一片狼藉,可若是换做两个大男人对坐一堂的话,桌上除了空了几个酒坛外,满桌菜肴却是原封未动。 说到这饮酒,数月不见的两人应是乘兴共欢才是,可从两人进来一直到现在却是莫少英一人独饮,莫仲卿几次搭话换来的则是二师兄冷眼相向。 这使得莫仲卿心下有些不知所措。若说自己哪里惹得二师兄如此不开心,那也仅有一件事,因一个人而已。 若按常理自然是二师兄看上白素衣在先,自己这么做已有背信弃义之嫌,但话又说回来,扪心自问,若此刻将素衣拱手相让,却也是万分不愿的。可若是为了素衣与二师兄反目,难道就是自己愿意看到的了? 莫仲卿不禁苦笑,他心中早已乱了方寸,看着二师兄一声不吭,接二连三不停举杯痛饮,原本设想好的说辞竟也蹦不出半个字来,可若是放任不管,二师兄必定会喝的烂醉,是以,唯有张口道:“二师兄,你别喝了。” 莫仲卿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只听对面斜坐的莫少英眉头一挑,冷笑道:“呵!怎么、抢了小爷的女人,还不让小爷喝几口。你这人是不是管得也忒多了些?” 莫仲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他不曾想二师兄竟将话语说的如此直白分毫不留情面,可细细想来难道自己就顾及情分了?将心比心,若自己是二师兄,怕这心中也不大好受。 但既然来了,自然要将一些话说清楚,只是他理亏在先,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到了二师兄面前竟只化作了干巴巴的一句陈述, “二师兄,其实我也喜欢素衣。” 这句话说完,莫仲卿当下就有些后悔,他人并不笨,可为何就不能讲话说得更为委婉好听些?果不其然,莫少英神色一冷,当下斥道:“好、实在太好了!我原本足月不见,你并没有长本事,可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行、那就让我看看你手上的本事有没有一并长进些!” 莫少英说着当先将酒杯猛地前掷,跟着便抽剑在手一剑挥来。莫仲卿怎料二师兄竟然说打就打、急急起身避开,又不由惊诧问:“二师兄,你要做什么!” 莫少英不曾接话,他手上的流渊早已做出了的回答。 立时,一剑斜来,圆桌顿裂!菜肴酒盏还未落地,流渊剑尖却已刺破了酒杯近到身前。 好快的剑!好冷的脸。 莫仲卿一怔之下赶忙架鞘来挡,口中依然急呼道:“二师兄!你听仲卿解释……” “解释?” 莫少英冷笑三声依然不回,脸上透着的狠厉之色仿佛已将对面前之人看做生死仇敌,恨之入骨,手中流渊更是夹杂着一股黑色煞气招招攻其致命之处,端是毫不留情。 这剑影缤纷,这剑气森寒逼得莫仲卿左躲右闪,险象环生。 而莫仲卿此刻虽未被流渊击中,可那缠绕着剑身的黑气却早已刮过身侧,黑气所夹杂的一股彻骨惊寒使得莫仲卿心惊肉跳。 心思不由急忖,这难道就是师妹莫婉溪与祁先生口中的“煞气”? 这短暂一分神下,不料莫少英周身黑气陡然一凝,整人忽如鬼魅般闪至面前,面对近在咫尺的莫仲卿竟是诡秘一笑。 这冷不丁的一个照面之下莫仲卿未及惊讶,便觉小肚猛地一痛,已遭莫少英重重一踢连人带剑被踹出了窗外,木壁碎裂间,便从望江楼二楼直直跌落于地,半晌动弹不得。 这突如其来的窗木碎裂声以及人影轰然跌落使得原本热闹的街面为之一静,转瞬引起轩然大波、路人一哄而散。 也难怪,那莫少英身上黑气氤氲腾绕,犹如地狱中来的恶鬼般从二楼持剑跳下,脸上一股凶戾之色端是令人不寒而栗,别说是路人,即便是倒地的莫仲卿也不曾见过二师兄这般模样。 莫仲卿勉强站起身,心中亦是动了真火,原本一直不曾出鞘的长剑此刻也被他慢慢地抽、剑指莫少英,愤愤不平地道:“二师兄!你我云踪山相伴数十年,你当真不顾一点同门情意?如果只是为了素衣,我,我……” 莫少英道见他吞吞吐吐,不由邪笑着截口道:“呵!你什么?是不是想说将素衣还给小爷?好!只要你说的出口,小爷也就饶你一条贱命!说啊,你说啊!” 见莫少英愈喊愈高,神情益发狰狞,师弟莫仲卿心下一顿,终道:“对不起!我不想骗你。” 这苍白无力之言实在不能算得上一个很好的说辞,莫仲卿腹中纵有千般妙解,但最后却仍是将这生硬的语句给搬了出来,这不是他笨,是执着,更是信念,他相信二师兄,相信二师兄会理解。 然而面前之人在经历江陵事件后的二师兄还会是那个自己所认识的人么? 莫少英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只是那眸中早已满是阴冷:“呵!想不到你我也有今天!” “他说今天是什么意思?” 莫仲卿心下不禁猛地一沉,就听莫少英直言不讳,道:“跟我来、这不是拼命的地儿!” 说完,也不管周遭躲在角落围看的人群,更不待莫仲卿答不答应当先扭头疾去,他知道这个师弟定然会跟着。 ------------ 第五十二章 兄弟莫阋墙(下) 幽暗、狭窄,潮湿的小巷里,数条野狗看着二人到来并没有逃窜的意思,显见他们并不怕人,这里也的确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莫少英紧握着长剑,手心早已沁满了汗水。他不曾想二师兄竟会如此绝决,誓要为素衣来个你死我活。可是扪心自问,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更没有资格去质问他人的对错。 “只是为什么会衍变这样,难道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莫少英阴沉着脸不想说话,也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莫仲卿只得跟着他走入小巷的深处,心下越走越沉,此时天上月影星光在这一刻都隐去了身形,仿佛俱都不忍见这两同门相残、兄弟阋墙之景。 忽然,前方阴影中迎面走来一位老汉,脸上的皱纹深得犹如刀斧刻画过一般。他挑了一肩的扁担,前面是一筐细面,后面是一个简陋的锅炉,盖子上正冒着汩汩的水汽。 莫仲卿见着这挑摊卖面儿的老汉,紧绷的神经没来由的一松,心想至少二师兄不会当着外人动手的,更在想是否这就转身随这老汉逃得远远儿的,可不料他脚步未停,前方莫少英便忽然止住了脚步,莫仲卿手握着长剑瞬间紧了又松,却听莫少英平静道:“两碗汤面加蛋,一壶烧刀子。” 莫仲卿一愣,只见那老汉极为利索地搁下扁担,变戏法般从后方锅炉一侧,拿出一方折叠桌,两张小椅,又麻溜着将一团事先准备好的卷面下到了锅中。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早已是种习惯又或者早已预见了般。而让莫仲卿惊讶的绝不是这些,二师兄居然真地走过去将流渊往木桌上一按,跟着便舒舒服服地朝那一坐,扭过头望向这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还杵着干嘛?方才一脚踹傻了?过来坐!” “过来坐?难道拼命前想做个饱死鬼不成?” 听到莫少英有些捉摸不透,只得唯唯诺诺走将过去,甫一坐定便道:“二师兄,我、不饿……” 莫少英忽然笑了起来:“你不饿?可我饿了啊,明白?” 莫仲卿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道:“可我的意思是……” 莫少英一番白眼儿,不以为然地道:“你平日不是挺聪明的?怎么牵涉到姑娘就成了傻子?当真以为小爷会为白姑娘与你拼命?且不说我和她原本就一面之缘,就算有些喜欢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不过还别说,如果你小子方才敢说一个让字,看小爷不狠揍你一顿,要知道女人不是货物岂是说让就让的?兄弟也不行,记住了?” 莫仲卿不笨,这一听心中顿时雪亮,可转念一想,不明白的事却比先前更多了不少,片刻、见莫少英并没有相告的意思,莫仲卿这才不确定道:“那方才这出戏码是演给别人瞧的?” “正是。” “难道是那巡按大人慕容公子?” 莫少英嘿嘿一笑,满意道:“你小子还不算太笨,那人嫌我俩太寂寞,所以还特意派了些奴才眼线藏在了附近。“ 莫仲卿一脸似懂非懂,再想问话却见莫少英已经颇为不耐道:“来,不提他,先吃面!这老王的汤面可是此地一绝,填饱了肚子再说。” 莫少英当先就着烧刀子吃起面来。莫仲卿不知二师兄几时变得如此好酒,也不知他身上隐藏着多少的秘密,但他知道从前的那个二师兄又回来了,他依然是那个有些玩世不恭,有些飞扬跳脱的二师兄,但凭这点便不用太多的解释,索性也不闻不问陪着二师兄大口地吃起面来。 一人吃面不香,两人吃来够味。这二人吃完一碗又各自再要一碗后方才满意。莫少英见莫仲卿如此识趣,不禁笑道:“好吃么?不怪二师兄砸了一桌山珍海味却来此处请你吃了两碗素面?” 莫仲卿听他称回二师兄,心下一暖、道:“不怪,仲卿反倒觉得这些更适合我们。” 莫少英嗤之以鼻道:“瞧你这点出息,你就不想出将入相,平步青云。” 莫仲卿接话道:“金銮殿上的琉璃瓦檐又滑又窄、常人难立,况且立足于这锥针之地,不是时刻想着将别人推下去,便是时刻提防别人推自己,人生这般又有何乐趣可言。” 莫少英神色玩味道:“所以你打算带着白姑娘投怀于荒山野林之间?你有没想过万一白姑娘吃不起这种苦呢?万一她嫌贫爱富呢?” 莫仲卿快道:“素衣不是这种人。” 莫少英道:“的确,二师兄认人不会错,知她温良贤淑、然而这种女子世间总是极少的,如今被你摘了去就该好好珍惜才是。” 这弦外之音莫仲卿自然一听便知,可一时也不好作答。 莫少英喝了一口烧刀子,续道:“不说她了、二师兄给你介绍介绍,这位老王是襄王叶王爷的旧部,而我与那慕容流苏在一起并不是他的随从,名义上依然是王爷之女叶千雪的护卫。” 短短一番介绍,莫仲卿心中已是讶然一片,转首看了看一旁约莫六十上下、一言不发的老王,这哪里像襄王的旧部,分明就是一个卖面儿的老汉。 莫少英仿佛瞧出了他的心思,优哉游哉道:“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人家是懒得理你、慢说他修为比你强上许多,单就这份伪装技巧,若是在你身边卖个面条下碗馄饨,在里面放个毒或者抽个冷刀子什么的也够你死上七八回了。至于二师兄为什么带你来见他,也是想代为引见引见,要个一官半职来做做,要知道襄王这高枝要是就此攀上,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一旁莫仲卿听罢脸上忽觉一阵火热,见过二师兄厚脸皮的时候,但是还没见过他居然明目张胆当着襄王旧部的面儿将一件不甚光彩的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而反观那老王,还真用他那浑浊的双眼瞧了一眼,但也仅仅也只是一眼便道:“你这师弟这性子不适合官场。” 莫少英一听,急道:“别啊,我难得求您老半点事儿,上次要不是……” 老王淡淡一瞥扭过头去,显见已不想再废话。 那莫少英看着笑了笑,自顾自地道:“行、我自个儿去找王爷。”莫仲卿听他这般口气,便知二人极是熟稔,又听二师兄现下在王爷手下做事,心下也替他高兴,只是一想到师父师娘,当下出声提醒道:“二师兄,师父师娘都很记挂你,小师妹也出来找你了。” 莫仲卿闻言,将刚刚举起的酒壶又缓缓放了回去,抚着一旁银龙乌鞘的流渊,沉吟片刻道:“是么?找就找呗,找到了再说……” 莫仲卿一听,眉头微皱,道:“二师兄这是怎么了?”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没怎么,说出来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何况良禽择木而栖。在王爷手下做事远比云踪派上当个默默无闻的二师兄要好上数倍。” 莫仲卿急道:“你撒谎。” 莫少英直视道:“撒谎?呵……” 莫少英还待接茬不料周身忽有一股黑气冒出,面额冷汗直冒,惊得莫仲卿霍然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其前来便要上前探看,可莫少英却退得比他更快:“别过来!” 一声喝阻刚过,莫仲卿原地稍愣,就见莫少英身上黑气倏忽之间又复归于体内,转而深吸一口气,又回到先前木凳上当是什么没发生般绰起烧刀子猛灌了一口,冷冷道:“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莫仲卿哪肯乖乖听话,不由出声道:“不行、你若嫌我医术低微不肯让我把脉,就立刻同我去见祁先生。” 莫少英却依然冷着脸不说话,显然是在拒绝。 莫仲卿自然也看明白了,只是益发不解和难受,不禁又去想二师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会儿玩世不恭一派嬉皮笑脸,一会儿冷若寒潭一副生人勿近,这两尊面容到底哪个才是他的本意? 不过不管如何,他总算知道二师兄性情执拗说一不二,故此、与其现下逼迫不如缓上一缓待得与祁先生他们汇合之后一道前来合众人之力劝说,届时若是找不到二师兄踪迹,也可去王爷打探二师兄的去向。 莫仲卿如此一想,对着二师兄道:“既如此、那二师兄答应仲卿若这黑气恶化,一定要回去云踪山知会我等。”见莫少英点头算作应允,莫仲卿见状也不再多言,对着王老一揖到底,转身匆匆离去。 …… 良久,幽暗的小巷中只剩下老王与莫少英二人,巷子阴冷的可怕,仿佛所有的色彩与温度随着莫仲卿离去而消失。 “你不该将他带来。” 这老王嘴上说着,离开面摊顺手又拿起一瓶烧刀子递给了莫少英。 莫少英接过二话不说,咬开瓶头木塞仰头猛灌,好一会儿,才大呼痛快道:“姜还是老的辣,方才多亏你这老不死的提醒,小爷才没头脑一热,将事情和盘托出。” 老王面无表情道:“其实你大可让叶元帅耗些功力试一试祛除这身煞气,一来算是还了小姐的救命之恩,二来你不必每日以烈酒以抗这阴寒之苦。” 莫少英笑道:“你觉得即便王爷出手,又有几成把握?” 老王一顿,道:“五成,不,你这小子身上的煞气似乎比过往更浓,所以恐怕五CD不到。” 莫少英摆了摆手道:“你不用安慰我,我也根本不想这么做,这煞气我留着有大用。” 老王眯着眼看着莫少英,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无比,可莫少英却是眼里噙着笑意,只管喝酒浑不在意,不一会儿,那老王率先重重一叹道:“年轻人、你心里想什么别说是叶元帅,即便是我这糟老头也看得明白。只是这煞气不似人间所有,你想借它增长修为功力,它想借你身体疯狂滋生,如出一来长久以来必遭其反噬,老夫是怕你失了理智成了第二个义庄阴灵。” 莫少英失笑道:“老不死的,别危言耸听,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小爷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早已将我一掌毙咯。” 老王笑,也不反驳道:“你知道就好。” 莫少英点了点头,双脚翘在桌面上,道:“最近王爷那边有什么指示么?” 老王道:“不曾、只是让你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尽早回到小姐身边又不让慕容公子起疑,毕竟那北方慕容氏的小动作算是已经探明了。” 莫少英乐道:“什么法子?” 老王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演得挺好、还来问我这老头子作甚?” 莫少英笑了笑,讨价还价道:“唉、只是他慕惜花的情敌可不好当啊。要不你若答应为我那三师弟谋个一官半职,我便姑且一试?” 老王眼中精光一闪,连连笑道:“年轻人、你觉得是被那慕容流苏当作情敌好些,还是当作朝廷派来的细作更好些?” 莫少英笑了起来,将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搁:“好,就冲你这这句话,我得再留会儿。” 老王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莫少英神秘兮兮地道:“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我总觉得这慕容流苏和那鬼面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王奇道:“你有证据?” 莫少英摊手,话锋一转道:“我若有证据,这次来见我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你这老不死一个人了。” 说着,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五十三章 江案叠疑浪(上) 明水村是曲江县下游十里外的一个渔村。村子不大,寥寥百户人家,然而这村庄里的生活却是向来不错,就连这百年一遇的江水泛滥也不曾给靠水吃饭的渔村带来多大困难,归根结底皆因地势优越,大伙儿又勤劳肯干的缘故。 有勤劳的人耕作,自然有怠惰的人来攀福,这杨二毛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他长着一副讨人的相貌,嘴巴又是跟抹了蜜一般,加之水性极好,在这不寻常的季节却敢下那怒江之中弄些稀罕的江鱼江蚌来送送邻居大妈老爷,讨好下邻家妹子,加之一张巧嘴极会哄人开心,所以这杨二毛虽平日不事生产,却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吃饭从来不用自己动手,要是饿了便贴个笑脸望哪家一钻,这家人多半也是笑脸相迎。 如此这二毛整日吃了便睡,醒了调戏下邻家小妹,日子别提有多滋润。 这天、天色阴沉,云团层层密聚于半空之中,眼看不久将是大雨倾盆。不过这对于深谙水性的二毛来说并不是问题,他瞧见这难得的“风平浪静”,承蒙江老爷开恩,若不去浑水摸鱼讨得几两肥水真是对不起自己,一想着将摸上来的稀罕物件儿送给邻家葛妹子,然后在听她俏生生地喊自己一声杨哥哥,这心里别提有多酥爽。 二毛心里美着,脸上乐着,双脚已然不由自主地向着江边走去。褪衣、脱裤,三下五除二便将外衣裤扒了个干净,露出一副健壮的上身便迫不及待地踏着湿软泥沙向着江心奔去。 不过没走几步便赫然见到二十步开外的瞧石上竟坐着一位女子。 这女子披头散发将裸露的后背遮掩,而下身却也仅有一抹薄纱遮蔽,从二毛的角度看去虽只能看到半露不露有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背,然而仅仅如此却也让这血气方刚的小子看得是目瞪口呆,一想后胸前那不着片缕的春光,二毛身子一阵火热,突觉口干舌燥。 这荒郊野外江水岸边能遇如此绝色,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入非非,二毛自然是男人所以他做了最合乎本性的选择。 一步,两步,慢慢走将而去,这二毛虽是起了色心却没多少色胆,不敢一扑而上,只是站在女子十余步外,轻唤道:“姑娘?” 女子既不应也不转身似是充耳不闻,二毛见着眉头一皱,壮着胆子试探性的又往前几步,哪知五步外坐着的女子忽然直愣愣地往下一滑,‘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二毛这一惊非同小可,敢情这比邻家葛妹子还要美上十倍的女子竟然是来跳江轻生的!顿时一番怜香惜玉之心倏然而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头脑一热跟着便跳了下去。 甫入水中这才陡然忆起,礁石之下漩涡暗流丛生,若是一个不小心别说救人上岸就是自己也会被卷了进去脱困不得。 不过二毛救美心切,仗着几分浪里穿梭的本事,硬着头皮越潜越深,然而江水浑浊不辨前路,唯有顺流双手胡乱抓摸,在他想来这女子刚一跳下自己随后而至,两者应是差不多距离的。 果不其然、在二毛奋力东摸西抓下,竟然还真让他扯到一把极像了发丝的物件。顺着发丝摸去,触手滑软摸起来约莫是那女子的后背。 二毛心下一喜,赶忙左手顺势勾住女子的项颈,双脚猛蹬右手奋力上划,遇涡旋搏斗一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女子救上了水面,临到礁石岸前,顾不得稍喘口气,兴奋回头一声姑娘尚未出口却陡然惊骇昏死了过去! 他这一回头到底望到了什么? 这是一辆马车,马车行驶在江岸林中,林内翠鸟鸣潮、与江水合乐。 驾车之人自是噙着一副神秘笑容的莫仲卿,而其后马车珠帘半挂,里间坐着两个倾听故事的女子,其中那小个子叮当听到兴处又惊又怕,见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迟迟不讲,心下不悦不禁大声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呢,快讲啊,他看到了什么,怎么昏过去的?” 莫仲卿一扬马鞭,语气突然森寒无比道:“他看到手臂勾住的女子全身已被泡得发白,发烂。而原本惨白的项颈处已被他在水中扯得血肉模糊,精肉分离!女子头颅和身体唯有一根森白的脊骨连着,那骨头啊、啧啧就根这马鞭般粗细,你说、惨不惨……?” 莫仲卿这般说完,故意将马鞭伸向叮当的面部,叮当听来本就有些害怕兼之那马鞭冷不丁的至前,跟着便是大叫一番,躲入白素衣的怀中不住撒娇,白素衣一面安抚着叮当,一面微嗔道:“你瞧你,没事就知道吓唬叮当,哪里听来的故事、竟会糊弄人。” 莫仲卿听着这并没有半分指责味道的话语,不禁摸了摸鼻子,莞尔道:“这可不是我编的,这是借宿的村长亲口说的,那二毛在礁石昏死了一天一夜,不过福大命大暴雨之后大伙儿见他没回便出村去找,这一找不但找着了二毛,最后还惊动了巡按大人,你猜这巡按大人一来在水里又找到了什么?” 白素衣一听,灵动的双眼忽然一亮道:“莫非是那些失踪的灾民尸体?” 莫仲卿拧了下白素衣的鼻梁,亲昵道:“聪明,你说奇不奇怪,这百余人的尸体愣是没有浮上江面而是集体陷在那漩涡暗流里头动弹不得,难怪找不到尸体。 可更奇的是,我曾去过灾民临时住处,那地方离江堤有两里多路,我顺着道走别说是脚印就是洒落的包袱也没找着一件,这么大群人是怎么‘走’到水里去的?” 白素衣听罢一阵思索,好一阵才道:“那慕容公子确定百余人的尸首都在水中?” 莫仲卿迟疑道:“这个倒不确定,不过在我离开时,已打捞上数十具尸体了,其腐烂程度不一,有些还被鱼虾咬食过,所以面目不能辨认。不过从衣着以及临近赶来认尸的亲朋来看确定是那群失踪灾民无疑,照此去看多半就是他们。” 白素衣皱眉:“会不会真是那妖物所为,上次我们见到的那女子,她……” 这话没有说完,莫仲卿已经会意般地颔首道:“我心中也有这种猜测,只是若没亲眼瞧见,我始终不知那女子是用何种大法力将这数百灾民全部卷入水中的,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按理说她身怀如此修为绝不会稀罕你身上的那卷《太素玄经》了。” 白素衣不解道:“那她有什么问题?难道仅仅是你说的单纯为了取乐?” 莫仲卿没有回话,他心中知道那女子大有可能为了一时取乐,但更有可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和鬼面人一拍即合。 一旁叮当见二人不出声,遂从白素衣怀里猫出小半个脑袋,悄声问道:“那二毛在礁石上所见的女子到底是不是鬼啊?” 莫仲卿笑了笑、本想当即否认,可一路上所遇诸般异事来看,也是大有可能。不过他怕吓着叮当,只得含糊其辞道:“哪能呢,不过我听说水中有一种人鱼,说不定那日二毛见到的是只心善的人鱼,见不得如此多人沉入江中,所以故意引二毛下水也说不定。” 叮当小嘴一歪,直哼哼道:“骗人、人鱼我也听过,不是在海中的吗?” 莫仲卿打了哈哈,故意左顾而言他道:“啊?那可能迷路了,谁知道呢,对了,差不多午时了,叮当你不饿吗?” ------------ 第五十四章 江案叠疑浪(下) 糊弄一个馋嘴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连日来莫仲卿已深知其理。 这不,三人择了一片林中空地,便开始分工行事。莫仲卿负责料理伙食,白素衣便去周边拾柴,而那叮当本想用银铃链子诱捕一些兔子野鸡来作解馋之物却被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双双否决。 原因无他,这种不分敌我,影响范围又广的器件要是用将起来,又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是以,这叮当唯有乖乖地呆在莫仲卿旁不甘地咽着口水。 这里地处江边,林内空气潮湿,虽是秋后、枯枝干叶却是难寻。白素衣在附近走了一圈也不曾寻出几根能用作燃烧的木料来。唯有扩大范围向树林别处觅去。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渐走渐深,不过手上干枝却是愈来愈多。白素衣掂了掂手中的战利品,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头。岂料刚走数步,白素衣忽感右侧风声袭来、脚步急急一顿,就听得‘哚’的一声,一枚当日在客栈见过的梅花镖又钉在了左首树干之上。 白素衣自然认得此镖,而镖上也依然钉着一张信纸,取镖展纸,上书:“经卷在我手,此处前行百余步,高坡崖岸独来见。” 白素衣看到这里心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这绝不是鬼面人,她为了不让莫仲卿担心,也向他隐瞒了一件事情。 原来,当夜在鬼面人偷袭衙狱将她和叮当一并掳走后,另有一伙神秘的黑衣人袭击了鬼面人在城外的秘密营地,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孔武有力,虽人数不多却让鬼面人无法分心他顾。 当时,叮当与白素衣猜不透这伙黑衣人的目的,到底是冲着经卷,还是自己抑或其他? 所以安全起见他二人便趁乱逃了出去,事后白素衣并没有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莫仲卿,只推说是鬼面人放了自己。 而现在,不论是这再次出现的梅花镖,还是这梅花镖背后的主人,都在说一件现象,这人显然对自己怀有某种目的,以致于几次三番相助,信纸上虽并一定是真的,但白素衣知道自己必须去,就算前方刀山火海,又明知是请君入瓮都不得不去。更何况她已对背后那人的身份产生了一丝好奇。 不过白素衣也不是莽撞之人,看似随意的将枯枝散落一地,实则多数枯枝直指着将要前去之处,心下暗自祈祷莫仲卿能尽早发现此处端倪,随后她不着痕迹的从树端上飞快折下一段新枝藏于袖中,充当剑使,虽是聊胜于无,总比空手对敌要好上许多。 白素衣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周遭,举步向目标走去,只是这刚走不久,便有一会儿蒙面人冲出林来,将散落的枯枝一一捡走,抹去地上的路标,又快速没于林内。显见她的一举一动已全然落入这背后主使人的眼中。 莫仲卿与叮当一边准备着伙食,一边等着白素衣捡来木枝生火,可当一切准备就绪,素衣倒是迟迟未归。莫仲卿心下虽是有些起疑,不过玩闹的叮当在侧让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有些过分担心。 突然间、一只灰兔窜过二人身旁,莫仲卿见着捡起石头一掷却未曾击中,一旁叮当来不及埋怨,飞快的将脚上银链解下拿在手中轻摇几下随后便开始有节奏的晃动起来,随着轻灵之音渐起,莫仲卿也是感到血气一阵翻涌,忙暗自运起‘清心诀’抵抗,嘴里急道:“好了,那兔子晕过去了。” 说罢,叮当依言收手却听到‘扑通’一声重物坠地声,当下大乐道:“看来逮到大家伙了,你猜是猴子还是老虎,最好是只黑熊,我要吃蜜汁熊掌!” 这话未说完、叮当已然循声寻去,莫仲卿也只得相随其后。然而当莫仲卿追上叮当时,却见叮当杵在身前一动不动,莫仲卿赶忙上前一瞧,脸色也跟着一变! 原来,眼前既不是黑熊也并非老虎,而是不折不扣一个昏死过去的黑衣人。莫仲卿突然想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急急蹲下身来,一把抱起叮当施展轻功数息之后便回到了马车旁,将叮当抱进马车后,这才吩咐道:“素衣可能出事了,我得去找找,你躲在马车里边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摇铃护身,听见没,不管是什么声音!” 叮当见莫仲卿眼神有些骇人,于是唯唯诺诺道:“哦……那你们快些回来。” 莫仲卿颔首从马车中随手拿起长剑前脚欲抬,却终是不放心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怕?” 叮当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道:“不怕,我有银铃护身,再说以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你快去把素衣姐姐找回来。” 莫仲卿猛一点头再也不多说,而是施展云踪轻功“苍云叠浪”,整个身子犹如旱地拔葱般纵然一跃,轻点树干不待足下树枝晃动,已然跃至另一截树梢,如此循环往复转瞬间便消失在林间深处。叮当见他远走这才将珠帘缓缓落下,蜷缩在马车上,双手抱膝、睫毛轻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莫仲卿在林间高来高去,按着白素衣起始的方向追去,可一路寻来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原本想这素衣寻枯枝若是中途遭人劫走,枯枝应当散落于地,可是转来转去这林间一切毫无线索可言,根本不像有人走过。 “难道自己寻错了方向,走岔了?” 莫仲卿见着心下越发急切,索性跳下树干希望在枯枝烂叶中找些足迹。 只是他未想到的是,翻扫烂叶,寻遍了枯枝却骇然察觉即使离马车几步外的距离都不见任何脚印,可见已有人在自己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跟着,又悄声无息地抹去了她的足迹。 “这是有计划的?难道是鬼面人追来了……” 他越如此作想心下越是焦虑不安,举目不住搜寻,突然、就在此时,他发现了枝杈繁乱的树梢上有一截新断的枝桠,从断口来看显然是刚被折断。 这片林间没有闲人,敌人自是不会来折枝,而白素衣更不会折下新枝充当柴火,莫仲卿斟酌片刻,看着断痕所指方向忽有所感,心下灵犀一动,身子已然飘向远方。 是了,白素衣自从见那一梅花镖飞来时就已意识到附近定有人跟踪,而且手段颇为高明,竟不曾让他们三人有任何察觉,既如此索性将错就错,特意用手上的干柴作为路标故意让那跟踪之人拆去,而真正给莫仲卿留下的路标却是那折下的半截断枝所指的方向。 ------------ 第五十五章 真相水中藏(上) 莫仲卿去的地方自然是白素衣所在之处,不过这里除了白素衣外自然还有另一群蒙面人将她围在中央,他们围而不攻显见也只是想将她困在原地。 而圈子中还立着另一人,看起来是这群蒙面人的首领。他留着极其罕见的寸板头,身着的褐色劲装看起来很久没有洗过,双膀外露肌肉虬张,而个头竟要比周间蒙面人足足高上一截,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而就是这个看起来有些高大威猛的汉子,此刻正毕恭毕敬地望着白素衣,似乎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什么。 随着对话的进行,那精壮汉子的神色益发恭敬,可相反对面的白素衣却是益发惊慌,一张俏脸已白得发青,显见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而随着壮汉再度点头笃定,白素衣不禁脱口而出,道, “不可能,你撒谎!” 说完,白素衣一脸的不敢相信,右手捏着树枝,指节隐隐发白,显见心中正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那壮汉略一皱眉,仍是闷声道:“属下说的句句属实,天地可鉴!” 听着此人语气听起来豪气干云分毫不似作伪,白素衣深吸一口气,银牙紧咬道:“我还是不信!” 她将不信两个字咬得坚定异常,仿佛不仅说给对方听同样也要自己信服。 那为首的汉子也不再多言无奈叹道:“既然如此,那属下得罪了,来呀,将公主拿下、莫要伤了她。” 众蒙面人得令,齐齐将雪白明亮的弯刀往土中一插,随即纷纷上前展开擒拿之术欲将白素衣生生擒获。 白素衣虽仅有一枝在手,然经真气灌注,舞动起来却尽显锐利之风。 虽说新练的剑器需要两手各持一柄才能攻防兼备,相辅相成,可这小小难题自也难不倒白素衣。只见她一袭白衣胜雪、脚踏七星倒步,左枝右掌、连环交攻,这一掌一枝,竟也能互补其短各展所长。 小半晌、为首精壮汉子见白素衣在手下十几人的围攻下未显露丝毫败象,不禁朗声赞誉道:“好!公主修为精湛,看来已尽得人间真传,既如此就让属下来会会、得罪!” 这般说完,这汉子倏然纵身前跃犹如暴虎冯河般直直袭来,面对如此刚劲的打法,白素衣只得暂避锋芒,霎时间,掌风所致石碎泥溅,这一掌之力端是有开碑裂石之威! 白素衣心下微惊,而那人哪会给她半分喘气的机会,一掌不中,连环掌影接踵而至,掌掌生风,虎虎生威!白素衣看似不住闪躲实则是被逼得连连后退,一番急退之下却已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而身后则是怒流不息的江水。 汉子见着,立马止住身形负手而立道:“公主好身手,不过现下无路可退,不如就此收手与属下一道回去吧。” 他这般劝说脚步却是一再往前,端是不给人任何思考的余地,白素衣见着羞愤之下不禁满脸通红,几欲跳江而去。 此时此刻,突听林间一阵急唤:“素衣!” 白素衣心中大喜抬头来望,搁着老远便见莫仲卿从林间树梢一跃而出,于半空中将长剑重重一掷,众蒙面人下意识一愣就见长剑如虹,擦着他们的头顶向着那为首汉子斜去,而此刻的莫仲卿也已冲入人群之中,跟着就地一滚,将一柄弯刀随手拔起起身再跃,急急纵向悬崖白素衣处,这一系列身法端是行云流水,身后众人想追却也晚了。 男子见状不由一阵冷哼,伸出两指将已插入地面的长剑轻轻一拨,剑身便如惊鸿般倒飞而去,随后依然上前准备扣住白素衣。 莫仲卿见着面色更急,于空中竟不顾飞来长剑,双手齐握刀柄由上而下似是要力劈飞来长剑,岂料他重重一劈,弯刀顺势脱手而出,不仅划着圆弧将长剑准头略略一挡,有心使它擦过自己的右肩并不致命,而那去势不减的弯刀依然向着汉子头部掷去。 那男子眉头微皱,轻吐一句:“不知死活!” 言罢、随手一挥,竟掌荡来刀!而莫仲卿哪有他这份功力,在半空只能将身子斜斜轻避,长剑也果然擦肩而过,但力道之大仍是在肩上破开了一条豁口,立时,一线血沫飚飞,血未落地,而他这个人却已挡在了白素衣的面前。 男子见着,面上青气一闪而过道:“小子,看你一路照顾我主的份上,我且不杀你,还不滚!”莫仲卿一听来不及惊讶,单手负于身后忙对白素衣暗暗比了个剑指的手势,这剑指白素衣自然知道是雷诀手势的开端,不过自己从未在晴天白日中召来落雷,这成败尚且不知亦且用此招制敌端是有死无生的杀招。 不过值此危难之际白素衣却也顾不得许多,单手并指为剑,开始细声默念雷诀。 莫仲卿听得后方隐约传来祷文,知是白素衣已然开始行动,而自己现下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所以当他听到男子冷冷的告诫后却是有意拖延道:“呵!听阁下口气似是一路跟踪至此,那么《太素玄经》应是你们夺去了?灾民失踪、衙门失火,宋师爷之死是否都是你等所为?如此草菅人命,枉顾律法,阁下做来倒是得心应手。” 莫仲卿情急之下自知这番措辞并不理想,更没有二师兄那般刁钻古怪,有没有效果就要看男子买不买账了。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那眼角已露出了讥笑之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根本不屑听闻。 莫仲卿瞧着他刚觉不妙,就见那男子已右脚向前纵然一跃,飞身袭来! 莫仲卿心下微叹只得运足十二分精神抵挡。这男子临到身近本想一掌击毙这个碍事的凡人,对他来说眼前的莫仲卿比一只蝼蚁还不如,岂料这刚要动手,身形突然一滞,扭过头只瞧了一眼白素衣的模样,面色当下急变道:“公主不可!” 莫仲卿乍一听来,不知他在喊白素衣,短暂愣神下来不及思索就被身后忽然传来的威压震得胸口一闷,转而这股威压犹如道道涟漪般频频传出几令莫仲卿站立不稳。 而此刻,原本祥和的晴空突然乌云压顶,阵阵威压竟与白素衣身上的波动遥相呼应。 与此同时、另一股不知名的威势开始四下蔓延,而身前男子似乎受到的影响最大,退后几步急欲摆脱这股威压,可终究抵挡不过,身子一下子趴伏了下来,他的双手虽死死撑住仍想拼命直起上身,可一张脸却离地面越来越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高贵的头颅缓缓地压下,而其他人并没有他这般痛苦,显见那后来的威压竟是冲着那中年男子一人去的。 男子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些,一刹那,那双眸子忽然变得分外妖异,活似一头发怒的野兽。 ------------ 第五十六章 真相水中藏(中) 莫仲卿乍一听来,不知他在喊白素衣,短暂愣神下来不及思索却又被身后传来的威压震得胸口一闷,转而这股威压犹如道道涟漪般频频传开。 与此同时、另一股不知名的威势开始四下蔓延,而身前男子似乎受到的压力最大,退后几步急欲摆脱这股威势,可终究抵挡不过被死死压于地面后却仍自拼命想要直起身来,一刹那,竟连那眼神似都变得分外妖异。 莫仲卿心下一凛、突然觉得此次雷诀现象与当初雨夜行诀时不太一样,威力似也更胜从前。 “难道是因素衣修为长进了,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来不及多想但听身后白素衣已脆声道:“九天妙法,太素玉清。远去诸友,听我号令,十方三世现浊灵,祈威助吾行!” 甫念完,天空转瞬一复如常,威压骤然消散仿佛不曾有过,就在众蒙面人皆道虚惊一场时,晴天白日里数道电芒一闪而下,而其中一条电弧分明向着莫、白二人劈来。莫仲卿来不及思索便见眼前霎时一白,跟着才反应过来要将白素衣护于身下。 这两人甫一倒地,便听得周遭接连数声雷击电凿轰鸣乱响,直将两人耳膜震得阵阵发麻险些失聪。好一会儿、当这股天地之威倏然荡去,莫仲卿这才感到自己身上并无大碍,而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白素衣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身后怔怔出神。 莫仲卿转首来瞧,心脏猛然收缩,他看见一双手,一双微微焦黑已是皮开肉绽的双手。 顺着斑驳的手臂上看,方才知晓那敌对的汉子竟在电光石火之间用身体为二人挡住来袭的电光,莫仲卿顾不得去多想着精壮汉子为何牺牲自己上前施救,急急起身将白素衣顺势拉起来仔细瞧看,那眼神满是关切之意。白素衣会意般点了点头,眼神依旧一住不住地望着有些焦黑的汉子。 莫仲卿松了口气环顾四周,这才瞧见以男子为中心十步之内花草泥石完好如初,而十步开外却犹如穴扫犁庭般已是面目全非。 方才那数十蒙面人只怕也是化作了飞灰,消散在天地之间。莫仲卿回望焦黑的汉子,心下除了诧异外还多了一丝莫名的敬意,心想这人竟能以一己之力抵挡煌煌之威,当真功力参玄想必已臻化境。 “可他为何要舍身救自己与白素衣?” 莫仲卿带了疑问将眼光投向白素衣,见她上前几步欲要碰触那名汉子,莫仲卿忙道:“他已经去了,还是由我来埋了这位仁兄吧。” 白素衣闻言不答,跟着竟露出一丝喜意,莫仲卿不解其意,顺势回望,只见那名本如雕像般肃立的男子,手指微微一动,旋儿怒睁双眼道:“小子,你喜欢用活埋来报答救命恩人么?” 这话未听全,莫仲卿骇得一跳,心道这人居然还活着? 汉子咧嘴笑了笑,活动活动筋骨望着白素衣道:“雷诀乃属禁咒,对我等……”话至此,那精壮汉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显见虽然表面瞧起来并无挂碍,但内里就不好说了,稍稍平复后瞥了一眼莫仲卿,又有所保留地道:“总之往后不可再用!” 这话说得含糊,可白素衣却听得明白。她几次欲言又止,明显有话要说,可碍于身边莫仲卿在侧却是迟迟未言。 汉子会意道:“你这小子还在此处做甚?我虽受了些伤,可是收拾你足够,趁我还想饶你一命前,滚!” 这人话锋一转,双方的立场又顷刻泾渭分明,莫仲卿拦在白素衣面前,向着那汉子作揖道:“多谢阁下方才出手相救,然而在下有诸多不明之处,在没弄清阁下是友非敌前,你便是杀了我也不会走的。” “你莫要不知好歹。” 汉子冷哼一声,尽管神色尚是凶戾,声音亦是吼出来的,可却迟迟未曾动手,让人瞧起来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莫仲卿见着自然就更不会挪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间隐隐传来一段清越的铃声,莫仲卿一愣心下随即一喜,而反观汉子却是极快地露出一脸厌恶之色。 果不其然,随着铃声渐大,叮当从林间探出身来,见男子非但并没有昏厥,而是一脸凶相地盯着自己,心中虽生畏惧却并不后退,反将银铃重归脚踝,褪去一脸畏惧之色,轻点脚尖竟然开始翩翩起舞。 随着舞步渐起,原本灵动欢快的银铃却换作了一段魅魂酥骨的靡靡之音。在莫仲卿观来这舞姿端是曼妙无比好似蝶舞蹁跹流霞带晕,而那细密的铃声更是令其觉得天籁混成恰似空山新雨过耳生香。 莫仲卿如此、白素衣看来却有另一番滋味,不过两人皆是面目微滞,神魂似是已随着叮当的曼舞而悸动。 然而便在此时,却听那中年汉子一阵爆喝出声:“小贱人!区区数年道行,也敢出来卖弄!” 话音刚落、人影一闪已到了叮当的面前,二话不说单手猛然勒住叮当的秀颈,一把便将她提到了空中,那令人神思恍惚的铃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悬崖上的二人转醒后便见叮当犹如一只小鸡崽般被那精壮汉子提在空中,小脸白里透紫,极为危险。 白素衣见着不禁心中大骇刚欲上前夺人,就见莫仲卿已然率先冲上前去。可临近二人身侧,伸手欲夺半空中快要窒息的叮当,却见那那汉子脸上突然生出一丝惊骇之色,随手丢下叮当,莫仲卿向前一扑,堪堪接住叮当娇躯便见那汉子已风驰电掣般向悬崖赶去。 这番举动让莫仲卿始料未及,误以为这汉子是声东击西最终目标还是悬崖上的白素衣,刚想上前救人岂料崖边上轰然一声巨响,土石崩飞处崖口惊裂。 莫仲卿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抱着白素衣一同坠了下去。 ------------ 第五十七章 真相水中藏(下) 莫仲卿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下面虽非万丈悬崖却也是那涛涛江洪,这掉下去就算是活着也不知会被江水冲去哪里,更何况这悬崖怎会凭空断裂,是什么力量让那处崩塌? “而那汉子难道事先察觉到悬崖危险才匆匆折回救白素衣?” 一时间诸般疑问纷至沓来、莫仲卿也顾不得许多,急急探了探叮当的鼻息,发现小丫头只是昏迷这才将其平放于地,抽身飞快上前探看。 从叮当到断崖处也就三、四十来步的距离,这可短短数步却让莫仲卿觉得无比心惊,他分明已听到了崖下那汉子的怒喝和惨哼,可方才那断崖之下明明空无一物,是什么在和男子争斗? 又是什么能让与天雷抗衡的男子惊怒交加?而另他更焦急的是他至始至终未听见白素衣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哪怕仅仅是惊呼声也行。 怀着这种忐忑心情,莫仲卿急急赶至断崖处,向下一探,却见汉子竟临空悬于江面之上,一手半抱着昏迷的白素衣,另一手频频向江水中施掌,一时间掌风雄浑、击浪滔天! 这份掌力和修为莫仲卿已是见怪不怪,然而黑沉的江水下,水流向杂乱不一似有什么事物在其内搅动!莫仲卿越看越是心惊,突然间,江面上竟然开始成片成片生出汩汩气泡,而沸腾的江面下顿时现出大片阴影,那阴影中赫然出现了两盏亮如白昼的“灯笼”一闪即没。 莫仲卿未及瞧清,江面又是一番变化,一股巨大的漩涡正逐渐形成,随着时间的推移,漩涡的中心已凭空陷下数尺,速度越转越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水突然吸进了一般!那男子见着神色忽然一沉即刻抬头上瞧,用力将白素衣抛将而去,嘶吼道:“接住!带着公主有多远跑多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莫仲卿不暇多想伸手来接,而就在抓到白素衣袖口时,江中漩涡怒涛弥漫急急上涌,耳听那男子奋力一声嘶吼,旋即便被扑天凶水所吞噬,然而那弥天浑水并没有善罢甘休,只见洪浪一浪高过一浪,顷刻间水中那巨大的阴影带着漫天浑水猛击断崖,一阵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刚起,莫仲卿便被一股巨大的喷击力道撞得倒飞而去昏死在离断崖数尺之处,手里死死抓住一片白色衣袖外,身边哪里还有白素衣半分人影? 这一切发生的快去的也快,就好比暴雨倾盆,顷刻无影无踪。当江霞隐去,天色暗合无光时,断崖处一点火光则是比星空还亮。 火光微弱但坚强,虽经江风几度摇曳却经久不灭。 仔细去看,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风口,用她那单薄的身子骨为火堆和近旁的莫仲卿挡着江风中的湿寒。 这人自是叮当,她无力将莫仲卿带至树林避风处歇息,所以只能在这断崖当口生起火来。她又怕昏迷中的莫仲卿睡得不太安稳不能早些苏醒所以将双膝充当莫仲卿的头枕。哪怕双膝早已酸麻不堪,她仍旧一动不动。 昏迷中的莫仲卿不知道这些,因为他正在做一个梦,他梦见素衣满身血污被一群鱼虾啃咬得七零八落,手脚断离无一处完整。而素衣的头颅却是被完好地摆在一处沾满暗红血色的庙宇祭台上,莫仲卿望着她那失了血色的面容,心中怎得一个痛字了得,而便在此时,那头颅却是忽睁双眼,面无表情道:“你为何没有抓住我?你是故意放手的吧?你这个凶手,还我命来!命来!” 梦至此,莫仲卿忽然大叫一声、惊坐而起,喘着粗气睁眼来瞧,四周哪里还有白素衣、哪里还有方才似真似幻的梦境?除了一堆火光和四下黑沉的夜色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一阵夜风吹来,身上的冷汗让他更为清醒了些,知道方才不过是场梦境,素衣一定不会有事,这般想着刚想起身就听身后有人传出了声:“你醒啦?” 莫仲卿闻声即刻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的人是半跪着的叮当,转而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嗯,这里风有些大,我们去林子里。” 叮当道了声“好”,刚想起身却忘了自己保持这种跪姿已有一个多时辰,这双足刚用力,忽然便跌坐了回来,幸好身旁莫仲卿眼疾手快这才没摔个正着,但脸上却有些羞红道:“对不起,叮当好没用,连站都站不稳……” 莫仲卿本想随口安慰几句,忽然忆起自己方才起身时头枕处一片绵软,心中霎时明白了过来。双手立马将叮当抱起,俯身细瞧,这才发现,叮当的膝盖处红彤彤的,脚踝小腿处更是沾着泥印未落,见此莫仲卿当即轻揉叮当双足,皱眉道:“疼吗?” 叮当双颊生晕、微噙酒窝,兀自摇头道:“不疼,叮当也就这点用处了,想不到银铃对那大叔不起作用,反倒添麻烦了……” 莫仲卿一边轻轻按揉叮当小腿,一边劝慰道:“这膝盖肿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用?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路上没人袭击你?” 叮当一顿,支支吾吾道:“其实、叮当在一个人在马车上好害怕,看你和姐姐一直没有回来就来找你们,起初顺着你去的方向找,可是没有头绪,后来听到这里数声轰然作响,就跑来了。对了,素衣姐姐被那大叔抓去了?叮当真没用最后还昏过去了……” 这叮当说着语意渐渐哽咽,莫仲卿尽管亦是感同身受,心急万分,可脸上却佯装笑容,宽慰道:“没事,那蒙面人虽然跑了,但是我有线索,这就去将素衣找回来!” 尽管莫仲卿心中仍存许多疑问,但这话却不是作假,怀中叮当听着忽然欣慰地笑了起来,只是似乎有些勉强,有些内疚,仿佛一个人已明知到结果如何却偏偏不能说出口一般。 显然,叮当从始至终都知道些什么的,只是她不能说,也正是这份“不能说”让她对莫仲卿白素衣二人的内疚之感与日俱增。 ------------ 第五十八章 花海生明月(上) 飞蛾扑火总是常见,那可有见过飞蝶扑火?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没有的、因为蝴蝶总是在充满亮光的白天出现。 惜花山庄花木扶疏,周遭暗香浮动,明艳缱绻的花卉丛中一只紫斑黑蝶轻驻其上。紫蝶停留片刻似乎觉察到某种令其着迷的芬芳,放弃了足下茶花,转而朝着山庄内院盈盈飞去。 它穿过朱梁碧瓦,绕过想要捉它的女婢,飞过那无视自己的侍卫,终于停驻在了一扇木格纸窗上。木窗窗柩精致典约,漆光几可鉴人。就连其上的窗纸也被擦拭得一层不染。显见,这间屋子若不是庄内主人亲住,便是用来接待贵客之用。 片刻、紫蝶攀附于纸窗木格上,仿佛再也耐不住房间内的香气,开始‘啪嗒啪嗒’拍打着纸张似要破窗而入。 也就在此时、但听‘啵’地破空声响,紫蝶便被击落在木窗对面的花圃里,临落下时、身上还插着小半截燃着的熏香。自然,这小小的举动没有被任何旁人发现,就连那庄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暗卫也无从察觉。 “来人,将这株香重新燃上。” 说话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声音温文尔雅,语调七分柔和中带着三分不容置疑的威势。若是久在朝野上厮混的人一听这语调便知此人定是常年位居高位,说话自然有股经年累月的威仪与气度。 观其人服饰,一身黄缎敞袍,上绣流纹花饰,腰间金边玉带之下挂有一块龙雕凤佩。此人半坐在床边,木床是上好的楠木细琢而成,其上挂有一帘粉白云帐,帐中锦被之中躺着一位面容娟秀色泽苍白的女子。女子散发而眠,额间一缕白发异常显眼,其下延颈秀项、肩若削成,匀称的锁骨下那一抹亭亭玉立恰好为被褥遮掩。 良久、男子暗暗叹了口气,对着一旁女婢轻声吩咐道:“好好照顾她。”这般吩咐完前脚刚走,跟着便听床上嘤咛一声,男子急急转身面露喜色安静待其转醒,同时不忘迅速挥手赶走一旁的女婢。 床上女子双眸微睁,将左手徐徐探出被窝,轻抚了抚额头半边,怔忪道:“我这是在哪里。” 男子温和一笑,答曰:“惜花山庄!” 女子一听立刻想到了什么,惊顾欲起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不禁睁大眼来望,这才发现眼前男子分明是自己认得的,这人不仅是名动江湖的慕惜花,还是代天子巡狩的巡按使,更是先前嵩阳县中自己的救命恩人――定安王世子慕容流苏。 这一连串的身份与头衔令白素衣感到莫名不安,她看了看慕容流苏一脸笑意,反观自己这才察觉出身上白衣已被替换,心下一急却听慕容流苏戏谑道:“如果衣服是我换的呢?” 白素衣一听两耳嗡嗡作响,好在慕容流苏见好就收道:“逗你的,衣服是婢女所换,我又怎会唐突了女侠呢。” 这慕容流苏将“女侠”二字特意拖得老长,仿佛怕白素衣听不懂般。素衣知道自己是睡他的床,穿他的衣,要他的婢女伺候,故此也只能深深受着这份调侃之气,慕容流苏见着洒然一笑:“还请安心,不用像防狼一样防着我,我若是那般猴急,你现在早就是我的人了。”这言下之意白素衣自然明白,嘴上不答本想装着不去理睬,可红到脖颈的羞涩却出卖了她。 白素衣拾掇拾掇有些凌乱的心思,虚弱道:“是你救了我?” 慕容流苏摇了摇头,正色:“这次并不是我救了你,而是莫护卫,他从发现灾民尸体的渔村出发一路带队顺着江水向下游搜索,灾民尸体倒是没捡着几具,谁想倒是捞上一条美人鱼来。” 这般调戏的口吻令白素衣不知如何应话,慕容流苏见着忽然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么?与你一同昏倒在岸边的还有另一名男子,可他就没你这么幸运了。” 这话听的白素衣莫名一阵心惊,慕容流苏瞧着她,笑道:“放心,不是你那心上人莫仲卿,是另一名汉子。” 白素衣勉强笑了笑,她自然想到了是谁,虽然自悬崖摔落后便一度昏迷,但之前的事情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修为强悍如斯的他也会遭遇不测么? 白素衣显然不愿相信,不由问道:“他死了?” 慕容流苏点了点头,面色忽而凝重道:“不但死了,抱着你的也只剩半截身子,腹部以下肠穿肚烂,似乎被江中什么东西生生吞去了下半身。” 白素衣脸色一白,她并不知道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但听着慕容流苏的描述显见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那人为什么这么拼命护着自己?莫仲卿和叮当他们呢? 一时间,白素衣心中乱糟糟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慕容流苏瞧着她,略略一想便出口道:“我的人并没发现他的尸首,莫护卫也参与的搜索。” 白素衣道:“那莫护卫人呢?” 慕容流苏闻言,嘴唇翘得高,忽道:“你不相信我?” 白素衣道:“不是,我只是……” 慕容流苏截住她的解释,慢声道:“走了,同我未过门的妻子叶千雪去江南办一些事情,所以现下由我看护你,不满意?” 当然不满意。 白素衣心里如是去想,口中却不能直言,整了整思绪,又道:“那慕容公子有没有他们二人的下落?” 慕容流苏迟疑道:“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从莫护卫发现你到今天已过六天,你们是在哪里失散的,期间又发生了什么?最后你们原定是要往哪里去?” 这一连串问话令白素衣定了定心神,就将自己三人被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劫道,到自己不慎落水之事一一复述了出来,而那名汉子的真实身份却是只字未提,因为这已成了一件秘密,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秘密。 这般简短叙述下,慕容流苏听得眉头直皱,好一会儿才言道:“还好有惊无险,那批黑衣人来历我自会帮白姑娘去查查,至于现下暂且好生休养,你身上多处瘀伤不说,肋骨还断了一根,现下最不宜走动,江南太素坊我会差人替你传个口信,看莫公子是否已先行到了那处。” 白素衣心下稍安,点头颔首道:“如此有劳慕容公子了。” 这时日随着山庄内落英的增多而逝去,白素衣的面色却是一天比一天红润光泽了起来。也难怪,吃的是那山鸡炖参根,芝片炒青丝,穿的是那蚕丝锦服,羽衣霓裳,这还便罢了,竟然连穿衣沐浴到吃饭睡觉都有婢女从旁伺候着。 白素衣自小生活在太素内坊哪里受过这等厚遇,又如何不去受宠若惊?心下那慕容流苏对自己委实好得有些过分,他到底又想怎样? 不过好在慕容流苏好像并不想怎样,连日来造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头一遭带来各色布匹说天气转凉白姑娘喜欢什么就现做什么。第二次送来各种书卷棋盘玩物以及从庄内四处摘来的各色花卉,说白姑娘养病期间若是觉得无趣便可用这些打发时日。 这第三次慕容流苏只送来一名丫鬟,丫鬟叫做绿萼,长得眉清目秀姿色宜人,若是放在别个小县城里端也是美女一名,然而在这惜花山庄中倒也多见。 不过她既能被慕容流苏钦点为白素衣的贴身丫鬟那自然有其过人的长处,除了眼明手快和一张讨人的小嘴外,一手推拿之术更是妙到毫颠,这不、现下白素衣每每沐浴之际这丫鬟绿萼都尽心服侍。 ------------ 第五十九章 花海生明月(下) 屋子面积不大,周遭四闭也只留一扇半侧的天窗用来透气,其内水汽氤氲,十二侍女屏风恰到好处的将屋门与其后的水池隔了开来,透过其间水气腾腾的表面依稀可见不论是池底还是边缘皆是用上好的云石堆砌而就。 这鹅卵澡池原本可以容纳数人同洗,不过现下也仅仅有白素衣与绿萼这主仆二人在侧。绿萼一边轻按着白素衣香肩一边甜甜地笑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姐妹一般。 “我说啊,白姑娘,你怎么保养的,没看出来,这瘀伤好了之后,肌肤竟能如此光滑如缎,好生艳羡,也难怪……” 这妮子说到这处却顿住不说,一个劲地偷笑。 白素衣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故意板着脸道:“去,就你嘴甜,我们习武之人,哪会讲究这么多。” 绿萼道:“习武啊,怪不得,绿萼不会武艺,就只会一些推拿的粗劣本事,若是以后有人欺负绿萼,白姑娘一定要挺身相助的!” 白素衣道:“嗯。” “那我们可算亲密无间。” “那是自然。” 白素衣这般不假思索地应着却不防绿萼双手掂起指尖冷不丁地从自己双肩向下略略一滑,触及一抹柔软后又飞快躲于水池一角,看着惊转过身,一脸错愕的白素衣吃吃发笑,一脸意犹未尽。 白素衣微红双脸道:“我们不是约法三章了么。” 绿萼贼笑道:“哎哟,什么约法不三章的,我们做丫鬟的哪里懂这些圈圈道道,况且奴婢就碰了一下嘛,还是只准男人碰啊?” “死妮子。” 言犹未了却不料白素衣忽至身前,一把抓住绿萼臂膀作势要打。 绿萼见着连忙笑着讨饶道:“好姐姐,疼,奴婢知错了。” 然而这嘴上这般求饶,手下却仍不老实,一而再再而三,三番四次上下其手,击得池内水花纷溅,雾气纷绕难聚。白素衣自也不甘示弱,只是比起胆大的绿萼自也没少吃亏。 二女嬉闹一阵,渐渐乏了,绿萼的笑容逐渐淡了几分,忽道:“白姑娘你觉得慕容公子怎么样?” 白素衣一愣,心思透亮的她又怎不知绿萼在问些什么,可她早已心属莫仲卿,只得含糊其辞地道:“什么怎么样?” 绿萼轻轻皱眉道:“装傻!哼,全山庄的人都看得出来,庄主对你似是比少夫人还好,我要是遇到这样的就嫁了。” 白素衣轻轻掐了一下绿萼:“别胡说,我和慕容公子不可能的,况且公子他已有婚约在身。” 绿萼嗤之以鼻道:“怕什么,我告诉你那叶千雪可是个座冰山,两人一直也不对路,我有好几次爬在窗外瞧那两人一起吃饭一句话都不说,期间公子给她夹菜,她只是点了点头显得分外生疏,你说夫妻哪里有这样的。” 白素衣略一思忖,道:“你懂什么,这叫相敬如宾,那叶千雪不是和公子青梅竹马么?慢说两人从小长大时常见面,就算夫妻时间一久,这平淡如水的日子才是分外真切。” 绿萼干笑两声,轻捂小口故作色道:“相敬如宾,我看庄主与少夫人真是相敬如冰,冰水的冰。” 白素衣素指轻轻一弹绿萼额头,“胡说,小心他俩听到,打你板子。” 绿萼道:“哪能呢,庄主人可好了,至于少夫人此刻也不在庄上,我告诉你啊,这里原本是少夫人独用的,而这水啊可是公子亲自吩咐仆人每天从这山上担下来的,又加了几付活血化瘀的药材在里头,所以你的瘀伤才恢复得那么好。” 白素衣好一会儿才答话道:“总之我与你家公子不可能的。” 绿萼一脸诧异道:“难道白姑娘有心上人了?” 白素衣轻轻点头,绿萼讶然道:“哎?那庄主知道么?” “自然是知道的。” 绿萼点头,却道:“即使这样公子也不曾放弃,足见对姑娘是痴心一片。” 白素衣听着绿萼的歪理不禁小声啐了一口、笑道:“你这般护着他,干脆你嫁他做小妾得了。” 绿萼闻言脸上哀色一闪而过:“公子眼光独到,绿萼只怕没这个福分。” 白素衣并不知如何作答干脆闭口不接话茬儿,而绿萼也没了下文,一时间,倒让清水乱波成了池水唯一的旋律。 …… 晚秋山茶色正浓,姹紫嫣红迎娇羞。 时逢九月,岁数金秋,山庄内开得争艳的便是这一隅茶花丛。晨逢白露、清澈通透,而比之更加无暇的却是露水下的花蕊。 此时,花蕊香气四溢遇风即散,倒不是香气不够香,而这风是那花丛中曼舞的剑气所致。遥看百花丛中,一女子鬓角乌黑白衣胜雪,双手各持一柄青剑在晨风中剑舞游龙。 观其姿、若流风溯回雪;观其势、若山岗迎秋霜。这一来二去剑气如虹,当真是皎若花海生明月,动如晓凤戏云端。 一曲剑器舞罢,女子微微拭汗之际,一只突如其来的手却恰到好处地递上了一方手帕,方帕通体皆白,只在一角绣有一株三叶兰花。 女子稍稍一愣,堪堪接过来帕,轻道:“多谢慕容公子。” 慕容流苏笑逐颜开道:“曾闻太素坊弟子舞姿卓越,余恨不能亲逢,今见白姑娘剑器,方知这世上有如此柔美的舞,如此犀利的剑!白姑娘的剑技刚柔并济,想来已尽得卓坊主真传!” 白素衣听得一阵,语意平缓道:“慕容公子谬赞了,坊主攻于诗画精于琴技,满腹书辞博通百家,我所学不过坊主拿来强身健体之用,不过九牛一毛算不上尽得真传。” 慕容流苏温文一笑:“哈哈,世上果有此奇女子?那当真是惊才绝艳!不过白姑娘也不用妄自菲薄,单说这剑舞,已是首屈一指了。” 白素衣道:“慕容公子说笑了,江湖上传闻“凌空虚渡,拈花一笑”赞的就是慕容公子的武学造诣,即便不信传闻便拿方才来说,我与此处舞剑全然不知慕容公子在侧,连欺进身旁都未曾察觉。” 白素衣这话中有话慕容流苏哪会听不出来,只见他小退半步,躬身一礼道:“这个是在下的不对,唐突了佳人,我也是方才恰巧经过回廊见白姑娘于此处舞剑,被姑娘剑技舞姿吸引这才驻足观望,后又惊扰到姑娘的。” 白素衣见他如此诚恳的道歉,也不好再说什么,刚想转移话题却听慕容流苏续道:“这两柄青剑姑娘用的还算称心?我这两柄虽未有上次曲江县中见姑娘所负的那两柄来得珍奇,但也是取山泉冷铁所造,若是使的趁手不如就此赠予姑娘,等姑娘找回那两柄宝剑,若届时还想交还于在下就托人送到山庄来便是。” 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作推辞便是不给慕容流苏面子了,白素衣只得默默点头答应,将已用过的手帕递回顺便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哪知慕容流苏却是不接,反而笑道:“这手帕白姑娘业已用过,难道不该清洗后再行归还?” 这半开玩笑的话语令白素衣伸出的手陡然一窒,这收回也不是不收更不是,只得脸色作红,半天才道:“那我洗好了再还给公子你。” 慕容流苏听着顺理成章地接道:“那就有劳白姑娘了,记得洗得干净些,这方手帕乃冰蚕丝所织不易清洗,稍后我会知会绿萼将清洗的用具拿来。初次用可能并不简单,洗完还需放在地窖干冰中阴干,这冰层中还需添些香料,这样不仅可以令冰丝完好如初香味也经久不散,听起来有些麻烦?不急,慢慢儿来。” 白素衣哪曾想洗个手帕如此繁琐,不过答应下来了自然不能轻易毁约,只得将手帕收将起来,想想这小小一方手帕已是如此金贵,那自己在这里吃穿用度之久人情端是有些还不清了,故此,顿了顿,逮着时机转移话题道:“不知我托公子打听的事可有眉目?若是没有也不打紧,素衣打扰多时,现下身体日渐好转,该是回太素坊一趟了。” 慕容流苏似乎早已料到这些,当即道:“我也正想与姑娘提及此事,我虽然一路派人查看但是找不到莫公子与叮当的下落。之后、我有派人特意去了一趟太素坊,他们似也不在,想通知坊主前来接你,可卓坊主同四秀皆不在坊内。然而我知姑娘归心似箭,所以此行不如由本公子护你前去。” 这一番话语白素衣听来心中已是有些急切,是什么令坊主与四秀齐齐不在坊内?还有莫仲卿与叮当这么久还未到达太素坊?可是在一路找寻自己还是说已然遭遇不测?细细想来当初悬崖之上,只知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震落崖下,随后便昏迷不醒,之后的事也无从知晓,他俩是生是死根本全然不知。 白素衣越想脸色越是苍白,慕容流苏见状,小声安抚道:“白姑娘不用心急,莫公子与叮当二人吉人自有天相,我曾派人前去事发地点,发现悬崖之上有柴火余烬,显然那之后有人在那里待过。想来如此面目全非之地断不会是游人野炊。” 白素衣听来稍安,见他如此全心全力对自己言出必行,不由心下稍觉异样,看了看慕容公子镇定自若的神态,忽道:“公子为素衣做的一切,素衣不知如何报答。” 常言道女子对男子说报答不外乎就那几种意思,而白素衣不是常女子,慕容流苏更非蠢材,所以当他听到此言时已心领神会,欣然一乐道:“那倒也简单,姑娘还未答应让我护送你前去太素坊呢。” 白素衣闻言微愣,本以想好接下来的答复不曾想这慕容流苏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而当慕容公子叫来仆人吩咐明日一早出行的准备时,她就算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 第六十章 天涯共此时(上) 乌云盖月、星辰隐没,于此漆夜的官道上却有千支火把蜿蜒前行。 火把之下,士卒神色肃穆步伐整齐,清一色的黑衬玄甲乌锋利矛在黑月中显得杀气腾腾,显见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而这支千人军旅的中端却有一辆朱色马车徐徐跟进着。马车宽大而奢华,车前驷马拉就,马铃叮当作响,车身红木拼造青帘遮窗,其上香罗宝盖的前端悬着俩盏明灯,灯上分别写着‘慕、容’二字。 是了,这正是护送白素衣去太素坊的马车。随马车出行的军队正是慕容家族麾下三锐之一的“七杀”部。而另两支部队‘破军’与‘贪狼’便在其父定安王手中。七杀部自然不止一千人,而这一千人仅仅是常驻惜花山庄的护卫。 夜间行军,精锐作护,如此兴师动众皆因朝廷一道突如其来的密令:“春去秋来四时安泰,飞禽走兽理应各按天命,然八月江水泛滥成灾,且水势之大恐非历年能比,周遭田园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种种罪过皆因长江源头昆仑山脉一头恶蛟所致。此恶蛟三百年前被驱离中原,然而时过境迁不想此獠不思悔改卷土重来,沿长江入海,一路兴风作浪,怙恶不悛!是以,凡接此密令者请于九月二十七日率众集结东海之滨崇明,玄真于此恭候各位将军一同誓诛此獠。” 马车之中,陈设绵软舒适,一张锦缎铺地,二团鹅毛作枕,三人并坐其间神态自是不一。 白素衣将手中密令看了半天才缓缓道:“如此重要军情,慕容公子泄露于我作甚?” 慕容流苏笑说道:“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难不成还怕白姑娘去向那头蛟龙告密不成?” 这句话并不好笑,见白素衣表情平淡无甚反应才将事情和盘托出道:“其实接到此飞鸽传书的除了京城长安那位天子,另外还有三方人马。一方自是我父亲定安王,另一方则是襄王叶天朔,还有一方人马白姑娘可能想不到但却也猜的着。” 白素衣略略一想,便道:“公子想说是太素坊此事有关?” 慕容流苏道:“不错,但据我所知,太素坊与朝廷并无瓜葛,而那玄真公主的出现也太突然了些,甚至感觉是凭空冒出来的。” 白素衣道:“凭空?” 慕容流苏迟疑着道:“恩,那玄真公主,自小在宫中便不曾露过面,但圣上却对她关爱有加,曾言明只要见到公主的信物和手谕就必须唯命是从,听其号令。” 绿萼好奇道:“那公主给了公子什么独特的信物?可以给奴婢开开眼界么?” 慕容流苏摊手道:“我也不曾见到,据说信物是一根别致的簪子,而我父亲已确认过真假,现在也大约回到了那位玄真公主的手里。” 白素衣皱眉道:“所以公子又怎能确定此事一定与太素坊有关?” 慕容流苏笑着如实道:“我并不能确定,但白姑娘常年在卓坊主身边走动,有见过她与太素四秀齐齐外出的时候吗?” 白素衣道:“那倒没有。” 慕容流苏道:“这就对了,所以我猜测这其中必有一些关联,那玄真公主说不定与卓坊主私交甚笃,才能请动卓坊主与四秀齐齐出动,若所料不差她们一行数人已去了崇明,故此我决定直接向崇明进发,好让白姑娘与卓坊主早日相见。” 白姑娘细细品味个中意思,转而言道:“多亏世子用心良苦、遇事当机立断,素衣才能早日与坊主相见。” 绿萼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相当和睦,堪堪将一颗削好的苹果切成数瓣分放在两银盘中递与两人后乐道,“公子你看,白姑娘这是在谢谢你呢,我说什么来着,白姑娘人美心更美怎会不解其意。” 慕容流苏连连苦笑道:“谢就不用了,只要白姑娘将称呼改回去便好,这‘世子’一词听来颇显生疏,白姑娘定是在怪我先斩后奏了。” 这小小一字的变化绿萼自是不曾察觉,一经慕容流苏点破这才觉得大有问题。心思单纯的她一把握住白素衣央求道:“白姑娘别生气,公子军务在身又不放心大病初愈的你独自回转太素坊,所以才不问先行的。再说,你就这么想撇下公子和我啊?” 白素衣听罢笑了笑,其实她心里也知道慕容流苏并非胡乱猜测,但这临时改了主意又不让自己知道的作法实在让她生不出好心情,不过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人家对自己有恩,自己又怎能再去摆谱端架子呢,这般想着释然道:“哪里,公子救命之恩素衣无以回报这一路又承蒙多番照顾,怎会生气。” 绿萼不知她心里所想,见这般说辞自然喜笑颜开,而笑着的慕容流苏却知道个中意思,在车内坐得一会儿很知趣地告了声叨扰便下了马车。 夜风四起,火把窜动,慕容流苏手执马鞭对着一旁随行人道:“七杀,玄真公主的底细到底查清了没有?” 被唤作“七杀”的男子,全身黑甲覆体,于静谧的黑夜中身影显得飘渺难寻,叫人难以琢磨,声音又与那日袭击太素坊的鬼面人有几分相似:“属下无能,这玄真公主三岁前便被朝廷送出宫廷不知所踪,现下忽然冒出来对各势力发号施令,长安那位主子非但没有阻止似是对其作法倍加推崇予以放任,而这次行动太素坊又厮混其间,很显然两者关系密切,属下斗胆猜测公主可能幼时被秘密送入内坊学习,而其目的则显而易见!” 慕容流苏微微点了点头,眼望急行中的士卒久久才道:“同白姑娘一起带回的那人查清楚了?” 七杀沉声道:“那人死不开口,但属下与其交过手,认得他的形貌和特征,错不了。” 慕容流苏淡然道:”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着,挥退了七杀,眼望着左右围拱的大军轻轻笑了笑,而那双眸子竟要比夜色还要深沉。 那人道:“很好,继续查。” ------------ 第六十一章 天涯共此时(中) 这玄真公主的身份对慕容流苏来说显得颇为神秘,而对于祁彦之来说却是早知其身份。 那七杀虽说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但是人往往没有亲眼所见时就算事情是真的也会有所怀疑。不过这些当前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对付那只临海恶蛟。 恶蛟名唤重虞,是三百年前妖帝离吻的手下,当妖帝战败万寿山时此獠伙同一干妖族残部冲出重围遁于四夷之中。 此后昆仑派一直搜索其行踪,不过此獠一经遁去便渺无踪迹,几经搜寻之下仍是毫无斩获。 不想在今年七月十五中元前后,昆仑山脉中走兽惊逃,飞禽成群而去,初时合派上下以为只是普通山精作祟,随手派了两个巡山弟子前去查看,岂料两弟子同去,只有一名弟子神思恍惚地回到了派中。 之后此名弟子茶饭不思,痴痴呆呆,终于在第七日夜晚的气绝而亡。 经派中天同长老诊断,此弟子一身元阳悉数遭精怪吸食、修为尽失,而体内的三魂六魄也只留下一魂一魄存留与体内,想来定是被重虞所害,而另一名弟子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正在讲述这段过往经历的乃是一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道人。 道人头绾竹簪面色红润,三尺白髯下一件七星道袍却是将整个人托得是仙风道骨,卓荦不凡。 道人所处之地乃是一处军帐,帐中数人以雁形分列左右,唯有一女子独坐其中。这坐着的便是传闻中的玄真公主,而她的这个身份令近旁的四秀至今难以接受,因为玄真公主便是太素坊坊主卓于晴。 卓于晴今日一改往日清秀装扮,只见她发髻正垂、云髻峨峨,云髻之上插着一只似是有些来历的玉簪,而玉簪之下神色端庄,体态淑雅,一身白底广寒仙袖,裙上绣画凤舞九天镶着琉璃银边。而在她面前的也并不是平时那张不离手的素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沙盘地形图。 沙盘之中蓝色粉末为海域,而以黄沙标记的则是崇明重镇附近。卓于晴听着道人的话语,恭敬问道:“天相长老说那弟子到死都是念叨不休究竟在说什么?后来又如何?” 天相一捋胡须,缓缓道:“他反复念叨的仅仅两个字,也就是那个孽畜的名字、重虞!唉,真是冤孽。这事本应知会本派掌门正一真人,可惜真人闭关已达两年之久,故此就有我们七个小老儿来折腾,谁曾想,踏遍了山岗野岭愣是找不到这条孽障的藏身之处。幸好这之后祁先生带着云踪派两位门人前来寻访本派商议要事,彼时多亏云踪派大弟子莫方闻一番卜算才知那孽畜藏身一处山腹之中,而出口却是在崖壁之上,当我们找到孽畜的巢穴后,才发现妖孽已去多时。不过若不是祁先生在侧还不知这妖孽的巢穴大有来头,祁先生,接下来不妨由你待贫道叙说。” 祁彦之一身万年不变的月白长袍,只见他缓缓走出几步,对着各位微微见礼,这才徐徐道:“那重虞所处之地乃一修行人的府邸,大体不是昆仑派前辈遗府便是闲云野鹤的高人所居。而期间在下发现蒲团下留有一片鳞片,若是所料不差,此乃重虞在空府内得了仙缘,似是有蜕变之象。蛟五百年化龙,又五百年长角,再五百年终成应龙,观此鳞片介乎蛟与龙之间,故此可以推论,此次重虞沿江入海,似是想在此地应劫化龙。” 祁彦之这般说着将一片薄如蝉片形似鱼鳞却带有菱角的鳞片插在了沙盘一处海域上。众人骤见此鳞片,心中惊疑不已,还是莫婉溪一手拿起鳞片摸了摸,好奇道:“这就是蛟龙鳞?怎么这么小!?” 这一问题倒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祁彦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鳞片自是重虞的,然而却不是蛟龙身上的。” 大师兄莫方闻将莫婉溪拉回身边,恭敬问道:“祁先生此话何解?难道有两条不成?” 祁彦之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让公主殿下号召各位前来的原因,这薄如蝉翼的蛟龙鳞确切地说应是那蛟龙的蜕皮。若《鉴玄录》中记载的不差,能有此种蛟龙蜕皮的现象那说明重虞已能幻化人体修行。只是刚刚化形还不熟悉,所以幻化之后依然会有薄如蝉翼的鳞片附于身上。而三百年前妖族众多不下万余,能力虽是大小不一,除了一些妖族生来便是人形外,其中体型越大妖气越强者越难幻化为人,然而一经幻化法力将突飞猛进。龙族乃是昔年妖族统帅,其能幻化为人的有妖帝离吻,以及其手下战将开天等区区数人而已。此次重虞既能化人又不能克制凶性,留在世上终成祸患,故此应趁其应劫之际合力将其围杀以除后患,确保不会有另一个妖帝诞生。” 众人齐聚于此,本来只是认为诛杀一条小小的蛟龙,然而听祁彦之一口气说完,这才知为何连久不问事的昆仑派也排出了七长老之一的天相来这东海之滨崇明了。 卓于晴看着众人都是一副或轻或重,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想宽慰几句,岂料此时帐外一门卒报道:“禀公主,定安王世子慕容流苏携太素坊门下白素衣求见公主殿下!” “快请。” 卓于晴碍于此刻的身份并不能喜形于色,而近旁的四秀却无这层顾忌,一听白素衣平安归来,刚想上前嘘寒问暖,不想帐中一人比四人更快地拉住了白素衣的手惊喜道:“素衣,你没事!太好了,我和叮当四处寻不到你。” 这说话的自然是莫仲卿,而此刻白素衣任凭他当众紧紧握住自己双手也不去松开,想必内心激动之情同样溢于言表,这两两对视似乎忘了此时此刻身在何地,身边慕容流苏看罢,只是微笑不语,军帐中原本沉肃的气氛在这一刻却添进了几分旖旎之色。 大师兄看着莫仲卿当着众人面儿如此不免有些难堪,重重干咳一声后,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这才意识到众人的眼光都一住不住地望向这边,当下急急撒手、双双闹了个脸红,一时尴尬不已。 卓于晴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解围道:“此事也不需众人一道参议,这样吧,祁先生,天相长老,慕容公子,烦请三位留下与本宫一道继续商议,其余人等不如先行歇息静待安排。” 白素衣听罢,这才发现卓坊主竟以本宫自称,难道坊主便是玄真公主殿下? 不过比起这身份来还有另一件要事需赶紧汇报,这般刚想言及《太素玄经》丢失一事却听卓于晴已然截道:“素衣想说的事本宫已知晓,这些乃太素坊私事不用急于一时,先下去吧。” 白素衣稍稍一愣,看了看一旁舞綉对着自己一个劲儿的眨眼,只得敛衽一礼随众人一道退出了帐外。 …… ------------ 第六十二章 天涯共此时(下) “此处离崇明镇约有十里之遥,玄真公主殿下不想惊扰了当地百姓,便在这里安营扎寨……” 出声的是莫仲卿,身边跟着的是白素衣,两人边行边聊,已步出营地数步。 这军营之外,衰草连天,一马平川,偶有海风徐来,将白素衣额间鬓角拨弄得撩乱如云。 复行余步,白素衣轻捋鬓边发髻,听着莫仲卿将那日自己跌落崖下后所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心里想着那种情况下自己幸能落水不死定然仍是那汉子舍命相救。 由此看来,他并不是在欺骗自己,否则又怎会三番四次施以援手,最后连命都不顾了? 白素衣不敢相信但却又找不到更合理的去解释,然而若是相信那男子所说,那这廿年来自己算什么?一个活在人间的异族?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样去想?莫仲卿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白素衣总算了解三百年前那一场人妖大战的始末,更是亲眼见过身为妖族的芷涟最后的下场。而那祁先生是莫仲卿的半个师傅,他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不会像祁先生一般翻脸无情? 白素衣心中不禁越想越乱,原本凉爽的海风此刻竟也变得凉飕飕的,双手下意识环抱双臂,未及片刻便觉得身上回暖,当下回过神来这才瞧见莫仲卿已将外袍褪下披在了自己身上。 白素衣见着心中暖意顿生,刚想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然而看着莫仲卿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神却又有些畏怯了。 她实在无把握去保证莫仲卿在得知自己身份后,还能这样看着自己,所以只得将心中的千愁万绪化作了一声道谢,只不过这声“谢谢”未及出口却已从对方口中先行道了出来。 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却由对方口中先行道出那该是多么的突兀,白素衣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再说:“该是我谢你才对。” 莫仲卿会意般地笑了起来,将白素衣的一双手紧紧握在了手中,好一会儿,才柔声道:“我要说谢谢,谢谢你能平安归来,还要说声对不起,因为我那时没能抓住你。” 白素衣听着这暖人心肺的话语,不禁展颜俏笑,顺着话道:“那你现在不是已抓在手里了吗?” 这般说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也能说出如此肉麻的话儿来,当下脸色酡红,想必已羞到了心坎儿里去了。 莫仲卿直勾勾地瞧着她好一阵儿,方才干咳一声,忙岔开话题道:“那之后我做了一个梦,至今还心有余悸,还好你没事,可能是那位蒙面男子在水中救了你,对了,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是慕容公子救了你?” 白素衣轻轻抽开双手向前小走两步,背着莫仲卿好一会儿终于回话道:“我不认识那位蒙面男子,至于在水边发现我的是你二师兄莫少英,他将我送到了惜花山庄就走了。之后由慕容公子照顾了我一段时日,而后我想回太素坊等你,谁知半路慕容公子接到来此的密信,便直接来了此地。对了,叮当去哪里了?” 莫仲卿听来虽是有几处细节不明却也不疑所说,应道:“我们之前找不到你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太素坊寻你,哪知到时祁先生三人已先行到了太素坊并且似乎急着随坊主出行,我将朱果交到坊主手中后便跟着他们一道出来,而叮当说要在太素坊等你便独自留在了坊内。中途坊主问你的去向,我便将一路所遇之事说了出来,唯独隐去《太素玄经》丢失一事,怎奈坊主聪慧过人,一语戳破《太素玄经》已丢的事实,故此也只能承认。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到了这崇明,坊主摇身一变却成了玄真公主殿下,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此事白素衣又何尝想的到? 朝夕相处如师如母的坊主居然有着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试想坊主既然能隐瞒这些,那么她是否也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就是她当初将自己从雪地里捡回来。若她知道为什么又要隐瞒真相,难道仅仅是为了顾及自己的感受? 莫仲卿步上前来见白素衣柳眉微皱沉默不语,误以为她对自己方才的一番说辞起了疑问,当下一急,竟冲口而出道:“素衣,你别误会,其实我只是太过担心乱了方寸,所以才一遇到祁先生和坊主二人就将事情和盘托出,指望他们出些主意寻你!” 白素衣见他不打自招,听来心下自觉好笑,本有些惆怅的心思倒被他这蠢样儿给生生搅合了,当下乐也不是不乐也不是,只得故意板起脸,微嗔道:“好啊,你居然骗我?” 莫仲卿心下‘咯噔’一声,忙想再作解释却见白素衣早已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才知道她是故意逗弄自己,心下缓缓舒了一口气,道:“你没有怪我?” 白素衣反问:“你觉得我会怪你?” “不,当然不会。” 说着,莫仲卿挠着头竟憨憨地笑了起来,望着轻颦浅笑的白素衣,心中莫名一动,复又拉起白素衣的双手,认真地道:“素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早些以为是书中戏言,哪曾想临到自己才发现岂止三秋。你可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使我如此牵肠挂肚过。” 这情意绵绵的话语白素衣只听到一半心中业已酥软,望了望莫仲卿那深情款款的双眸,突然觉得只要他在旁所有的烦恼就都不是烦恼,所有的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 这二人含情脉脉,互相凝眸,四下无人之际,莫仲卿越看对方越有股说不出的冲动,这次他并没有选择压制这股冲动,而是顺其自然将双手缓缓移到白素衣双肩,见她并不排斥而是双颊微醉、眼角含春,睫毛频颤下一副我见犹怜。莫仲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份冲动,双手轻轻一带揽其入怀。 霎时间,天地之间万物似是尽去,二人彼此相合情系三生。 ------------ 第六十三章 祸兮福所倚(上) 有些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又自然而然的结束,就好比五天后的崇明镇一间酒肆内,莫仲卿与二师兄莫少英正满心欢喜地讲着这些,他不曾想能在崇明碰到二师兄,更想不到这三杯辛辣的烧刀子下肚,什么不能说的都一股脑吐了出来。 莫仲卿讲到此处堪堪一停,眯着眼将烧刀子一口倒入喉中,体验着那股新奇与刺激。莫少英听到节骨眼上见他忽然顿住不说,大眼一瞪,不悦道“这就没了!?” 莫仲卿醉醺醺道:“没了……来、喝!做师弟的我今儿有些高兴!呵呵……” 莫少英一脸将将不爽道:“这就没了?!你这么高兴拉二师兄出来喝酒满以为会说点什么,难道就抱了一下也值得这么高兴?” 莫仲卿打着酒嗝,红着脸讷讷地道:“还、还亲了下……” 莫少英一翻白眼儿,犹不死心地追问道:“没了?!” 莫仲卿一本正经地反问道:“不然呢?” 莫少英盯住这个三师弟,足足盯得眼睛酸疼后方才恨铁不成钢地道:“扫兴,扫兴啊,瞧你这点出息,既然四下无人,白姑娘又芳心暗许你这小子就不会再发生点什么?上次二师兄不是带你去过一趟玲珑阁?难道没学会么!?” 莫仲卿两眼一怔,颇有些难为情道:“这一无媒妁之言,二无文定之约,要是那啥…啥的岂不是与野地苟合无异?不行,我不能坏了素衣的名誉。” 莫仲卿这话说的诚恳,满以为对方会赞同,不料却被莫少英急急赏了“毛栗”,截口道:“放屁!人这一生十之八九不如意,任你卜算天授也断不了悲欢离合,所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懂不懂?唉!看来你不懂,来,今儿清闲便让二师兄好好开导开导你。” 这莫少英二话不说将一杯烧刀子灌下肚来,捋起袖子刚想畅所欲言,却在此时听得一阵掌声从旁而来,二人转头相顾但见来人约莫二十六七岁,一身青衣白袜、后背七星剑鞘,一脸正气地赞道:“方才少英兄说得极是,就冲此番畅所欲言,空明当浮三大白,哈哈哈!” 这自称空明的道人当即坐下便唤店家递来三壶烧刀子,‘啵’的一声戳开其中一壶泥封接口仰头便灌,转瞬间将一壶顺下腹后,方又大呼痛快! 莫少英见怪不怪指着来人道:“来,三师弟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昆仑山天相长老的高徒司徒兄,不日前我与叶家小姐来到此处找不到军营位置,幸遇司徒兄为我二人指路,这才不至于闹出笑话。司徒兄,小弟不才先干为敬!” 司徒空明爽快道:“干!”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论是说话还是喝酒毫不拖泥带水,莫仲卿被这二人豪爽的气氛所感染,虽已有五分醉意却还是绰起酒壶满满痛饮了一口,辛辣入鼻令莫仲卿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司徒空明大力拍着莫仲卿的肩膀道:“哈哈哈!昔年听师父说云踪派门人时刻需拥有一颗清醒的头脑去精于卜算,所以派中不论大小皆是滴酒不沾,然而这于空明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妙。酒这东西沾满了俗尘,你若不去品尝哪知其间姹紫嫣红?若不经此洗礼,怎有顿悟之妙?师父常说入世易、出世难,可不入世到头不过避世尔,何谈大道可期!” 这一番话二人听来心里想得不尽相同,莫仲卿更是忽有所悟,当即赞道:“昔闻昆仑派乃当世修道第一大派,派中人才辈出,常以剑侠隐士遁走红尘,斩妖除魔为世人称颂。今日一观司徒兄的风采,当真三生有幸,聆听司徒兄的妙言,更觉茅塞顿开,我仲卿虽不胜酒力可说什么也要再敬司徒兄一杯!” 二人举报相邀,一干而尽。置杯于桌,司徒空明大笑道:“这番赞誉可是折杀空明了,其实这些酒道还是我那师叔最为了解,不过我那师叔闲云野鹤惯了,一年之中倒有十一个月不在派中,当真难得一见。届时若是有缘司徒便替二位引见引见!” 两人欣然应允,莫仲卿听他这般说起自然是猜到那人便即醉了,只是现下掺着七分醉意,一时倒也浑忘,口称一定一定,手上却是不停的更劝一杯饮。 小半晌、莫少英将话题一转率先道:“司徒兄有闲情来此,想必玄真公主交代下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还不快透露透露?” 司徒空明正色道:“此事倒有了些眉目,只不过……”司徒空明欲待续言却听近旁‘噗通’一声,原来那莫仲卿再也支持不住趴在桌上醉死过去。 莫少英笑骂道:“你看我这个师弟真是不长进,喝酒只能喝半蛊,在女子身上又是畏首畏尾,何时能有些出息。” 司徒空明道:“嗳、贵师弟虽说有些青涩,然而知节守礼颇有侠骨柔情之风,这是我正道后继有人啊!” 莫少英撇了撇嘴,神色似有不屑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这现在嘛,我看带着醉鬼回去怕是被其心上人看到不好,正好兄弟我最近在镇中物色了一处妙地,就劳烦空明兄与在下将这醉鬼一同抬去那边醒酒吧。” 司徒空明眼神当即一亮,会意道:“如此,请!” ------------ 第六十四章 祸兮福所倚(下) 醉红楼是崇明镇中一处三层阁楼,这楼中格局却有点意思,第一层自然是用来吃饭,第二层当作客房,而这顶层除了青楼莺燕外却还有个澡堂。澡堂本不对客人开放,然而只要你付了起银子,便仍是有求必应。莫少英最近有的是银子所以他一掷千金将整个三楼包下,自然也包括这醉红楼的女子,不过却未让她们进得澡堂服侍。 自从牡丹香消玉损,莫少英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每到一处地方必先逛的地方便是青楼。说道这烟花女子聚集之地,莫少英每走进一间,心中便是多一份惆怅,即便花出去的银子再多,似乎也永远填补不了心中那份空白,他不得不相信牡丹终究逝去,再无相似之人可替代。 然而人的名、树的影,这青楼进多了自然便有闲言碎语,即使你极力去辩解往往是越描越黑,所以莫少英索性对这些不闻不问,好在他朋友很少似也从来不过问他的私生活,不过若将朋友堂而皇之的带来此处一同泡澡那就需要掂量掂量对方是不是爱惜羽毛了。 好在司徒空明从进得这醉红楼到二人一同入得澡堂后一直神色不变谈笑风生,期间诙谐打趣令莫少英暗暗舒了一口气,待得二人出得澡堂,回到客房时,这喝下醒酒汤的莫仲卿堪堪转醒了过来。 莫仲卿双眼惺忪,见二人望着自己发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哪里,客栈?” 莫少英抱着膀子,故意笑说道:“是客栈,确切地说是楼子里的客栈。” 莫仲卿一怔又见莫少英笑容玩味道:“别这副表情,这里虽说是青楼可一没要你的银子,二没坏你的身子,师弟难道不信?” 莫仲卿本来很相信,然而看到莫少英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后心下却有些发怵,幸好一旁司徒空明笑着搭腔道:“少英老弟就别戏弄你这位师弟了,我空明可以作证贤弟仍是一片清白。” 莫仲卿对这刚见面的司徒空明抱有相当的好感,听他这般保证倒也不再起疑,可“清白”一词用在男子身上真的合适? 莫仲卿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可不敢纠缠字眼,转眼看了看赤膊上身二人,这才发现司徒空明上身肌肉匀称,肤色光滑如玉,他自是听过那修道门派的一些传闻,知道昆仑派中所传修行的口诀能起这种将养肉身的功效,是以倒也不太稀奇,而腰侧一块巴掌大的伤痕却叫莫仲卿微微皱眉,不解道:“空明兄,这伤疤是怎么回事,瞧这色泽难道最近受过伤?” 二师兄莫少英一听心下微有疑惑,方才在澡堂之中自己也曾问及此事,而司徒空明推说是旧时伤疤,可经师弟仲卿如此一说便知其中有异,不过谁人没有难言之隐?自己也不是有着三分不可向人提及的往事? 如此想来,莫少英洒然一笑,竟替其解围道:“看傻了吧?我可告诉你,这是空明兄探得那蛟龙巢穴和那重虞激斗后的印记,只可惜那重虞实力强大被它跑了!空明兄、我说的可对?” 司徒空明本来想做解释只听莫少英这般一说,感激一笑顺势语道:“是极是极。” 莫仲卿听来自知莫少英话中有话,这重虞既然实力强大怎会逃跑?怕是二师兄为了顾及空明兄的脸面硬将这逃跑之人说成重虞罢了。既如此,自己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当面恭维一番便将此事一揭而过。 跟着,三人一番促膝长谈更觉相见恨晚,当即便在这青楼中互相拜了义兄弟。 而当这三人回到军营中时,却见莫婉溪一脸焦急万分,冲到莫少英面前拉着他道:“二师兄,快和我去主帐,快!” 莫少英被这莫婉溪这一顿拉扯,不知出了何事,便跟着走边道:“怎么了?” 莫婉溪道:“哎呀,那个慕容公子和玄真公主吵起来了,祁先生又不在,大师兄让我出来寻你,说你一定有法子。” 三人一听当下一愣,这慕容公子怎会和玄真公主吵起来?再怎么说玄真公主可是这次行动的主帅,那慕容公子并不像是一个莽撞无礼的人,这事大有蹊跷。 三人依言快步向主帐走去,临到帐前却其内传出一声清冷的女声:“我说行就行!”这声音自然是玄真公主卓于晴,三人听来知是事情不妙,也不待帐外门卒通报便直直闯了进去。 甫入帐内气氛有些僵冷,除了白素衣,莫方闻以及天相三人外,其余人等似乎已被玄真公主外派他干。而与玄真公主面对面站着的便是那慕容流苏。 慕容流苏回头望了望刚行归来的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后,这才转身作揖道:“公主殿下请息怒,捕杀重虞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当初计划是以本地官兵加上一千名七杀部众先行攻入龙穴缠住重虞,再以百名昆仑山弟子由天相老人带领行那捆仙阵缚住重虞,最后由叶元帅亲自用“开天弓”将其射杀。 而眼下虽说这重虞应劫提前,然而这“开天弓”以及“弑妖箭”还在送来的路上,叶元帅最快也需五日后才能抵达,是以于此时草草进攻殊为不智,还望公主殿下三思后行!” 慕容流苏口中的叶元帅自然是襄王叶天朔,他说的也句句在理,卓于晴怎会不明其理,可她依然固执道:“依天相长老方才所言,重虞现下正值虚弱之际,所以周身衰弱遮蔽不住妖气才会引来天雷轰袭,若不趁此时将其一举斩杀,待得应劫成功,届时别说想杀重虞,便是连见上一面只怕都难!所以、本宫决定这原本由叶元帅完成的最后一环临时改成由本宫携四秀结‘惊雷’阵将其击杀又有何不可!” 这二人争锋相对处处不让令刚行归来的三人有些不知所措,虽说大体已知两人争论的焦点所在,可瞧两人分毫不让的架势看来劝了也是白搭,莫少英眉头一皱一时倒没有什么好法子。 谁料那一旁司徒空明,向前一步作揖道:“公主殿下、慕容公子,请听空明一言,这重虞实乃三百年前妖族余孽,如今再次为祸一端实是我昆仑派失职之故。重虞一日不除,我昆仑派一日不安,所以此次下山除了师父与百名昆仑山弟子外,天机长老唯恐意外,临行便将此剑吩咐我带下山来,若遇不测可动用此剑诛妖。” 司徒空明这般说着便将背在身后的长剑连带剑鞘一同解了下来拿到手中交与帐内各位观看。 莫婉溪见这剑鞘其貌不扬,剑柄似木非金乍一看并无可取之处,瞧起来要比爹爹用的那口青锋剑差了许多,不禁出声道:“既然是昆仑派长老赐下的当然是宝剑喽?那不拔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司徒空明略略一笑,面有难色道:“此剑名唤‘七星镇岳’,乃我昆仑山三宝之一,自从昆仑派初代掌门明夷真人拔出后,至今为止无一人能将其抽出剑鞘,是以要让莫小姑娘失望了。” 莫婉溪不以为然道:“那不出鞘的剑又有何用?” 司徒空明肃然道:“不出鞘自然也能用,不过这关乎本派秘术恕在下不便透露。” 一旁天相原本并不知此事,现下一见‘镇岳’立马气得吹胡瞪眼道:“那天机老儿几个意思,竟然不经掌门同意便让你这小娃儿将镇岳带下山来?真是胡闹,哼、拿来!要动秘术也是老道先用,岂由你这后辈胡乱逞强!” 司徒空明讪讪一笑道:“可是师父年事已高…这…” 这话刚刚说了一半便见天相身形一挪伸手便将‘镇岳’抢在了手中,摆了摆手道:“念在你一片孝心,私带夹带镇岳下山便不予追究,莫要再得寸进尺。” 这看似蛮狠的举动,司徒空明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颇为郑重地道了声‘是’后便不再行讨要。一旁莫婉溪虽然很想亲眼见见那秘术如何,可光看二人师徒如此便知一经施展很有可能带大莫大弊端,是以唯有吐了吐舌头闭口不言。 天相将镇岳拿到手中,豪气顿生道:“慕容公子,有了这‘镇岳’在手,加上太素坊的惊雷阵,那重虞定是在劫难逃,你看不如就依了公主吧。” 慕容流苏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可依然有些不死心道:“公主殿下,属下斗胆一问,一定要抢在明日动手到底意欲为何?!” 卓于晴凤目一凝、缓缓吐露道:“于公于私重虞非死不可,满意了吗?” 慕容流苏微微一愣,双手作揖道:“既如此,容属下告退去为明日做一番准备!” 卓于晴如此一意孤行,自然是为了身体不断衰弱中的即醉。这样看来私心似乎要大于公德,然而身为公主难道就一定要有大局为重吗?她作为公主这个身份已为朝廷失去了太多,所以这次她要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不顾一切的任性一次。 ------------ 第六十五章 福兮祸所伏(上) 秋寒入夜、夜凉如水,整个军帐中,士卒大都安然入睡为明日一战做好充足的准备。现下,这重虞正处虚弱期,所以半夜并不需太多人戒备,除了辕门外围营火灼灼外,唯有主帐中一灯如豆。 帐中之人自然是卓于晴,深夜未睡的她正身披大氅立在沙盘前反复斟酌,争取明日以最少的伤亡换来最佳的战果。 用兵之道对于她来说虽并不算陌生,从小熟读《万安集》,《行军策》的她自是通晓如何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然而并没有实战经验的她知道再怎么熟读书卷也是纸上谈兵。 她原本不希望用到这些,怎想这天来得如此之快,亦且对方还不是假想中的凡人。白天她之所以当面对慕容流苏承认自己于公于私都会诛杀重虞,不单单是一种表态更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心情所驱使。 一边她自认为重虞祸害大江两岸百姓将其诛杀是为了公义,而另一边为即醉筹集药材便算私心,不过在公义的大旗下此事不过一举两得,然而夜深人静她只要一想若是这重虞丝毫无害,那么完全出于私心还会如此劳师动众吗?答案不言而喻,应该是会的吧。 此刻,卓于晴秀眉深锁、面色凝重,这一切直到白素衣的到来后才得以舒缓。她将白素衣拉到主帐后方的床榻前,犹如闺中密友一般问长问短,白素衣此行目的却是有三,一来自述《太素玄经》丢失一事,二来问及卓于晴怎会是玄真公主,这三来自然是有关自己的身世,卓于晴一一作答,语调时而俏皮,时而欢快,哪里还有方才那半点愁眉不展的样子。 “素衣,你是我雪地捡来的,所以亲生父母我并不知是谁,为何突然问起这些?” 卓于晴语调婉转柔和,一旁白素衣闻言默然不语几番思忖下才平静道:“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好奇所以问问。” 卓于晴拉着她的双手,柔声道:“瞧你、这是怎么了,在外面我是公主也好坊主也罢,私下里我就是你的娘亲,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言明的?” 白素衣顿了顿,几欲将内心之事和盘托出却还是话锋一转道:“没什么,我过来就是想问问师父怎么会是当朝玄真公主的,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就回去了,不打扰师父您歇着。” 这般说完,白素衣起身欲离,却发现卓于晴并没有松手,回过头来又听她神秘一笑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虽然我那时年纪也不大,但是你有事相瞒我还是看得出来。说吧,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卓于晴口中的那小子自然是莫仲卿,她口中倒没有别的意思,可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白素衣一想起在军营见面时野外二人深情相拥的情景,面色堪堪一红,来不及解释就见卓于晴突然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口吻道:“咦,他真欺负你了?我看他不像啊。” 这欺负一词往往有好几种意思,白素衣自然知道这卓于晴前一句“欺负”和后一句“欺负”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但这种误会本来就难以解释清楚,何况女儿家脸薄即便是亲如卓于晴也无法直说的,故此只得一面红着脸,一面含糊其辞地道:“没有,仲卿、他人很好。” 这种无力辩白卓于晴听来目色更是一亮,自是不打算就此饶过她:“哦?很好啊?我知道了,你忽然来问身世是不是想着嫁人了?放心,届时本公主当你的高堂,嫁妆自然比那小子彩礼丰厚十倍,让那小子知道是他高攀了咱家的素衣。” 白素衣见卓于晴一脸嬉笑之色,算是认定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只得顺着话儿道:“这样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卓于晴大眼一瞪,讶道:“哎呀?这还未过门儿呢,就帮衬起来了?不得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气死我了,气得牙疼,快给我揉揉,证明在你心中娘亲我比那小子亲!” 卓于晴在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在意到自己也不过二十六七未嫁之身,语气老气横秋,这还便罢了,身为堂堂公主、何等身份?竟然像个小丫头似的跟徒弟邀宠,这邀宠邀得还这么直白,脸皮之厚简直胜过城墙。 不过一旁白素衣像是司空见惯般甜甜一笑,脸露羞意道:“我不跟师父讲了、天色不早这就去睡了。” 言罢,白素衣急急挣脱卓于晴双手,快步走出帐外,临出帐前却听身后卓于晴装模作样地喊道:“慢着点,去会情郎也不用这般急切,这月黑夜风高的小心着凉噢。” 白素衣当然不会去找莫仲卿可冷不丁地听她这般一喊,虽说四下无人心下还是没来由的着慌,一个趔趄就在将倒未倒之际却被一双玉手轻轻一沾即离,这看似轻巧的动作却让白素衣堪堪找回了平衡站定了身姿,定睛来看,不禁讶道:“是司徒道长?多谢。” 来人正是司徒空明,只见他神秘一笑,语气却是轻缓道:“白姑娘也来找玄真公主?不知殿下可曾歇息?” 白素衣道:“我刚出来时还未歇下,司徒公子可是找玄真公主殿下商议要事?” 司徒空明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白天我在街上遇到仲卿与少英二人,我们三人一见如故这就喝了些小酒,明知仲卿不会喝酒却非要他陪同,可烧刀子后劲十足,午后虽然喝了醒酒汤,然而晚饭不知又吃错了什么还是怎的,这夜里刚一睡下就吐得厉害,想必明天一战不能参加了。所以我特地前来向玄真公主知会一声。” 白素衣眉头轻皱,既是担心又有些埋怨道:“吐得厉害吗?活该,他自己不是医生,为何不给自己开付方子?” 司徒空明叹道:“哎,这人吐得体虚力乏,哪里还能开方子。其实这事是在下的不是,要不、方便的话姑娘这就去瞧瞧?” 白素衣忸怩好一阵,方道:“那好吧、我这就去看看,多谢道长。” 言毕,白素衣转身欲走却听到司徒空明拦上前来悄声道:“瞧见少英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少英觉得这事不应该告诉你,不过依在下看,照顾醉酒的男人应当还是女人得心应手些。” 今夜她原本没有去见莫仲卿的打算,然而不知是卓于晴一语成谶还是这司徒空明故意顺水推舟,总之、白素衣最终还是去了,一切看起来那么的顺遂自然,是不是天意使然就无人知晓了。 ------------ 第六十六章 福兮祸所伏(下) 九月中旬、霜寒初降,天清气朗、于晨秣马厉兵。 经过一整晚的查漏补缺,卓于晴终于成竹在胸,身披鹤氅步出帐外。行于空荡荡的军营内,她知道于半个时辰前,这些士卒已然在营外集结整装待发。然而卓于晴去的方向却不是营外的点将台,而是营中的一处军帐内。 于昨晚得知,这莫仲卿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怎的导致晚间上吐下痢、头晕体虚,为此还惊动了祁彦之。自己也曾去看过一次却不知现下可有好转。 卓于晴拉开帐帘缓步入内,发现祁彦之正在一旁观查莫仲卿的病情,而白素衣似是也一夜未睡这会儿正趴伏在桌上瞌睡,祁彦之见她进来,当下悄声言明莫仲卿病情并不像普通的醉酒,他也正准备亲自去崇明抓几副药来。 卓于晴听罢点头称是,有祁彦之在侧她自然不担心莫仲卿的病情,反而可借此机会命白素衣留下不去参战,因为在她心里,不想白素衣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这一段小小插曲过后,卓于晴转而神情一肃,步于营外,于数千人的目光下从容地登上点将台。 甫一站定骤见东方最大的一处黑甲方阵中突然将千杆铁枪齐齐高举,根根枪尖上凝结的露珠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显见此支方阵早已整装多时。 片余,只见上扬的枪林忽然齐齐一落,但听‘咚’的一声闷响,顷刻震散了朝间的晨雾。余音未消之际,接着便是一阵阵有规律的敲击地面声,仿佛万千铁骑纷沓而来,随着敲击渐起,只见阵中一人突然高声喊道:“七杀血烨天。”紧接着余下阵中士卒异口同声道:“浮尸百万里!”甫一出声,声势如虹,配合着枪击地面声听来格外铿锵有力! 另一由本地士卒排列的阵列见身旁这班“兄弟”如此“震撼”,个个顿时话也不说了,瞌睡也不打了,笑得枪摇身晃,那双双眼神仿佛看到了一群傻子。可此时点将台上却没有一人笑出声,他知道这七杀部绝不是傻子,明眼人也都知道单从这军容阵仗来看高下立判。 而卓于晴此刻的表情最是微妙的,既未出声阻止也不曾发笑,因为她知道这后头还有戏瞧。 果然,在众七杀方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中,一人身穿与七杀部众一致的黑衬玄甲从方阵后突然打马而来,临到台边这才顿住马势,马蹄一扬,来人伸出五指猛然向上一张,方阵中顷刻鸦雀无声。 卓于晴见着这才淡淡言道:“慕容公子好威风,这是要给谁下马威呢。” 这话并不止表面的含义,慕容流苏心里自然明白,当下回道:“令行禁止乃军士第一要务,属下并不想喧宾夺主,只是通过这连日观察,此地士卒疏于操练过于懈怠,与其令其白白送死,不如原地待命好了。属下这区区千名七杀亦可保全公主此行周全!” 言罢也不见慕容流苏是何动作,但听身后千余名七杀似是心有灵犀般突然再次异口同声道:“誓护周全!誓护周全!!誓护周全!!”这一连三声气势如虹的宣言,加上先前慕容流苏如此直白的贬低,直叫一旁本地士卒听来表情不一。一时间是面红耳赤者有之,义愤填膺者有之,更甚者紧握双拳,怒目相视。 这般群情激愤下方阵中为首一人只得当先步出,硬着头皮沉声道:“慕容公子,您这是几个意思?本官手下的这班弟兄虽说有些懈怠,然而说道忠心护主,自也当仁不让!” 慕容流苏与马上居高临下,手握马鞭轻笑道:“刘将军哪里话,本世子只是实话实说替诸位安全考虑,这次剿灭妖女重虞光有忠心是不够的,小心去时容易回来难。” 刘将军原本在军中有些威望虽是多年不经战事养尊处优,可一想自己好歹算是有头有脸立过战功的人物,这慕容流苏再怎么风头正劲也应当给自己三分薄面才是,哪想非但没给反而一再挖苦,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冷笑回击道:“慕容公子手下的七杀军当真纪律严明,将士一心!想必破军与贪狼也是这般精锐之师,不过别忘了这天下是叶家的天下,当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偶有山贼妖众也是立马授首,你慕容家族世居北方,拥有如此众多精兵强将也便罢了,为何独遣这一千名精锐南下藏于惜花山庄当着名义上的山庄护卫?” “够了。” 这慕容家族于北方拥兵自重有目共睹,然而此时此刻还不是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所以身为叶家公主的卓于晴适时阻止了两人对话,堪堪上前一步,神色冷淡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慕容公子的军队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与襄王的十三飞骑不相上下,而刘将军所率领的也是崇明劲旅深谙水性,虽说此去并不在海上,然而别的不说就拿地域熟识度来讲,想必慕容公子不会捧着地图一争左右吧?” 慕容流苏道:“公主说得极是,是属下思虑不周。”说着也向刘将军一揖,刘将军见他让步倒也没再搭话。 卓于晴美眸神光流转,凝望慕容流苏片刻转而一眼扫过台下士卒,众人只道她要做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来鼓舞军心,一时间人人皆是挺起了腰板,肃容以待,哪知她只是深吸一口气,轻吐二字道:“出发!” 这一千名七杀军卒与本地士卒五,六百人再加昆仑上百来名弟子以及随行的众人合在一块儿约莫有个两千人众。这两千人众从晨间一直行到午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目的地,崇明附近的一处丘陵。 卓于晴策马离开大军,独自踏于高坡驻足观望地势,此时司徒空明缓步而来,指着丘陵一处处讲解道:“此丘陵蜂腰鹤膝,龙行虎跃端是奇绝瑰丽,在下所说的陵墓便在此处,陵墓本是吉穴,然而因地势变迁,如今的陵墓月圆潮汛时海水会莅临丘陵,致使陵墓闭塞潮湿,久而久之阴气汇聚、生气殊绝倒是便宜了重虞作了它应劫的庇护之所。 卓于晴道:“按照天相长老的推测,那重虞会在今晚子时应劫?” 司徒空明道:“是的,我曾经独自潜入陵墓,发现正中甬道上散落着这种蛟龙鳞片,按照祁先生的说法此是蛟龙的遗蜕,加上天相长老的推断,想必重虞已躲入陵墓深处,状况不会太好。” 这般说完,司徒空明将一片比先前还薄的蛟龙鳞片从怀中拿出递于卓于晴面前,卓虞接过鳞片,仔仔细细琢磨一番,才道:“吩咐下去,让刘将军带本地士卒将入口围住顺便加固入口以防万一,另外通知慕容公子让他派两百七杀部众与我们先行进入探看,其余人等稍作休息。” 大军得令已然开始分作几波驻扎于陵墓入口,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陵墓中无风,却可以嗅到一股腐朽的霉味,褪色的壁画,熄灭的铜灯、阴暗的角落,以及冰冷的脚步声。整个队伍中没人说话,行于后的两百名七杀部众本就纪律严明自然不会将气力靡费在闲谈聊天上,而走在前方的数人也不知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下该说些什么,所以人人闭口不言似是一群活尸般行走于狭长阴湿的甬道内。 “咣当!” 突然甬道中传来金属碰击声,众人神情一愣,继而全神戒备,向着吞吐不定的火光阴影中不住张望。为首卓于晴转过身来,借着火把亮光望去,发现司徒空明缓缓蹲下身子,将一杆断了的铜灯捡了起来后,才道:“抱歉,是空明不小心踢到此物了。” 众人听罢这才长舒一口气,七杀部众则以特有的手势迅速传递着解除警戒的信息。卓于晴瞧了瞧众人脸上神色,疑惑道:“这甬道还有有多长,前面可曾去过?” 司徒空明道:“前方五百步左右有个拐角,过了拐角再行两百步就会宽敞起来,那里似乎是个大厅,不过到了那我就再没深入过,怕泄露了踪迹。” 卓于晴点了点头,司徒空明续道:“空明方才在想这甬道过于狭长昏暗,前方宽敞起来更是难辨归路,不如再多进来些士卒在此间设立岗哨,一来照明确保后路通畅,二来这传递消息也颇为方便些。” 卓于晴听罢当即对着一旁四秀道:“掌针、纳云,你二人带七杀士卒百人沿来路回去,沿途将废弃的铜灯利用起来五人为一个岗哨,距离就以能见到双方火把光亮为准,出去之后再带三百人进来,我们在甬道尽头大厅处等你们。” 掌针、纳云二女得令,便带着慕容流苏给的调动令而去,而留下的七杀部众也开始依言行事,数步一岗五人一哨,随着大队前进,已将来路全程点亮。而莫少英此时的心里却并不亮堂,他听师弟说起过那妖女重虞,知道她有着不俗的修为,自己这方如此大的阵仗,难道对面就不曾察觉? 莫少英不信,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将身边的小师妹看得更紧了些。 ------------ 第六十七章 九灵蟒护主(上) 不多时,众人经过拐角来到甬道的尽头,此处果然如司徒空明所说,雕有壁画的墙壁从这里开始隐没于两旁黑暗中,数人将火把向周围陆续一探,这才发现青色方砖铺就的地面也同样到此结束,再往前赫然是一大片由白色颗粒所铺就的“沙地”。 观颗粒大小不一,最大的有拇指粗细而最小的便如沙尘般微细,这些或大或小的白色颗粒密密麻麻相叠一起令人瞧着竟有些头皮发麻。 众人瞧着怪异的地面一时倒未鲁莽踏前,莫少英胆儿肥,倒是当先步出人群,前脚轻轻一踩,随即迅速收回。 片刻,见沙地并无异样,这才大着胆子双脚向前重重一踏,随即一连向前数步又特意用脚扫了扫沙地,后方司徒空明见着不由有些担心道:“莫贤弟,小心些,这墓中白沙看起来有些古怪。” 莫少英道:“大伙儿原地等着,有事我会出声。” 话音甫落,莫少英的身影已闪入黑暗之中,没过多时就连那手中的火把也被黑暗吞没。 这莫少英前去探路,余下来的人也不甘愿闲着,天相长老与慕容流苏分别抓了一把沙土仔细摩挲片刻希望从中瞧出些端倪,可过的片刻,两人互相一望皆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卓于晴轻轻问道:“这沙子没问题吗?” 天相长老道:“恕老道眼拙,这颗粒应该没什么问题,看来就是一些普通的白色碎粒。” 慕容流苏附和道:“嗯,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寻常,但的的确确没什么古怪。” 这般说法似乎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肯定。 然而沙子没什么古怪,可莫少英回来时却是一脸的古怪,只听他讷讷道:“前面有根铜柱,柱上锁着些东西,我不太好说描述那是什么,还是各位亲自去看看吧。” 而当莫少英领着众人来到这根铜柱前时,这才知道他口中的不好说究竟是何意思了。 火光照耀下,面前的铜柱约有五六丈高,顶端则没于黑暗中似乎直达天顶,而柱身殷红无比似是以血涂就,其上七八条臂膀粗细的锁链绑着一具蜿蜒而立有着六七丈长短的“蛇骨”。 天相长老将这副巨大的蛇骨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这才神色凝重地道:“按照《仙典》所记载,这似乎是一条死去的蛟,不知是何方高人将这只蛟龙斩杀后捆绑于此。” 舞綉闻言问道:“这会不会就是那条重虞?” 天相长老一愣,不确定道:“应当、不会。” 舞綉又道:“这不是重虞倒也怪了,为什么同为妖族却要在一个有着同类遗骨的地方应劫呢?” 四秀之一的采机听言,试着分析道:“也许、这是那个重虞故布疑阵,目的就是让我们以为它已经死了呢?”众人听罢皆是点了点头,似乎现下也仅有这般解释才令人稍许信服些。 队伍中的莫婉溪自从下到这个陵墓中后一直不曾开口说话,起初的好奇心也完全被恐惧消磨殆尽。这陵墓中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阴森可怖,也不知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会不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 莫婉溪不止一次的这般去想,若不是有大师兄、二师兄在侧,自己早就调头跑了出去。而当她见到这副惨白的蛟骨时,这仅剩的一点勇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而此时,她虽躲于大师兄的身后,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论站在哪里那双空洞狰狞的蛇骨眼眶都会一眨不眨地瞪视着自己,她明知道这是幻觉,然而这种想法总是挥之不去,就在她好不容易振作精神决定低头不去看它时,余光瞥见的事物却还是令她惊叫出声。 “戒备!!” 随着慕容流苏的一声令下,整座大厅内跟着传出一阵刀剑出鞘声,那身后七杀士卒更是“呼啦”一声破风声响,齐齐将枪尖对准了黑暗。显见众人虽不知莫婉溪是何原因惊叫,但女子的惊慌声足够让所有人紧绷起神经。 然而过得片刻,黑暗中一片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敌人来犯,甚至就连那条被锁住的蛟龙遗骨也不曾有丝毫异动传出,显然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大师兄莫方闻见着大伙儿陆陆续续向这边往来,不禁带着三分责怪的语气,故意板起脸来朝躲在自己身后的莫婉溪率先发难道:“到底怎么了,都说了让你不要下来。” 莫婉溪听罢却不搭理,而是单手指着蛟骨上方,语调颤抖道:“动了,眼睛刚才动了!” 这不说还好,刚一说完,众人稍安的心神又再次绷紧,跟着又“呼啦”一下迅速远离铜柱,纷纷抬头来望,然而除了有些硕大空洞的眼眶外并没有什么异样,转而齐齐低头又望向莫婉溪,纷纷露出了质疑的神色。 “我……” 莫婉溪见状心下没来由的一慌,小脸一阵紧张,下意识往后堪堪一退刚想出言辩解却被大师兄从后稳住了身子,抢先言道:“各位实在抱歉,我这师妹性子胆小,还望各位海涵。” 卓于晴听罢,再瞧了瞧莫婉溪有些惊魂未定的眼神,笑着安抚道:“此处也着实不适合久待,这样吧,等掌针和纳云回来后,我派五十人先送婉溪姑娘出去,可好?” 莫婉溪见二人出声替自己解围刚想就此作罢,不料身旁一人冷不丁的出声道:“不对。” 慕容流苏皱眉道:“哪里不对?” 莫少英盯着蛟龙骸骨沉声道:“我师妹说的没错,蛟骨的确没有动,而那眼眶里住的小家伙倒是会的。”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众人原本安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莫少英也不继续搭腔,伸手朝着上方指了指蛟骨眼眶的方向,跟着将手中火把一掷,便无巧不巧的卡进了蛟骨颚间。 如此一来,整块头骨被照得通亮,众人顺着火光望去便见一条手指粗细、五彩斑斓的小蛇仿若受惊般急急窜出眼眶快速游上骸骨头顶,吐着猩红的蛇信昂着扁平的脑袋狠狠地瞪着莫少英,仿佛已被生生激怒。 ------------ 第六十八章 九灵蟒护主(下) 天相长老一望,神色顿时一变,张口便道:“小心,这是条角虺,毒性极强……”这天相还待下说岂料角虺弓起上身,猛然一窜,众人眼见一花就见莫少英原地并指一夹,堪堪在面目几寸处夹住了袭来的角虺,然而这角虺身形虽是极小性子却相当凶悍,身躯纵然被夹却依然昂头奋力挣扎! 一旁司徒空明见状,飞快提醒道:“撒手!” 这话音甫落,寒光乍闪,转瞬角虺分段顿落,血溅白沙!然而就在众人稍舒一口气时却不料异象突起,只见那角虺虽被斩为两段,兀自死而不僵,于白沙上翻滚好一阵后昂起半个身子,突然‘嘶’声长鸣!嘶叫声虽是不高却异常尖锐,锐利得穿针刺耳直达脑部。 众人受不了这种高频的嘶叫,一边想着这恁般小巧身形怎会如此怪异,一边捂着耳朵期待这角虺快点死去。 可谁知这角虺并未让人如愿,只见它半身下的血迹随着高频的嘶叫越染越多,瞬间,这滩“血迹”犹如轻水溅入黄油般于沙地中忽然化了开来。 众人定眼来瞧,赫然发现这哪里是血迹化了开来,分明是那一颗颗原本白色的颗粒沙地转瞬由白转红骤转了颜色,渐而开始徐徐碎裂露出其中绵绵蠕动的身影。 天相见状,面色惊变,当即一阵大喝道:“该死,这不是角虺是只虺王!退!快退!这些沙子要醒了!” 沙子怎么会醒?除非这些根本不是沙子! 众人虽不明究理然而看到如此异状后却也依言急急朝甬道退去。那天相老人当先一人纵至甬道口,掏出一包粉末打开便撒,然而粉末纷纷扬扬一时难以聚集,这甬道天顶之上更是难以奏效。 神思电转间,天相当即并指一割,将自己手腕划破,随后将那黄粉混合着鲜血仔细涂抹起甬道四周来,这没抹几下手腕鲜血已干,见状天相老人竟是毫不犹豫又是一指,仿佛割得不是自己的手般竟将伤口拉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鲜血顿时直流! 司徒空明见状急跃而来,道:“师父!我来助你。”说完便挥剑割裂手腕,鲜血顿时滴落随即忙上前来从道口右下角朝天顶抹去。 这边队伍开始陆陆续续退回甬道,那边越来越多的“白沙”也随之转醒,火光所及之处已是一片疯狂蠕动的蛇海,不过幸好进来的士卒是七杀部众,在短暂的惊慌后,众人甩掉了脚上攀附的小蛇,一边用枪尖瞥开地上开始蠕动的蛇群一边井然有序的后退。 不多时,当天相老人与司徒空明合力用鲜血将道口边封住时,众人也差不多全数退到了甬道内。而众人面前的沙地此时已是面目全非,只见一团一团成群蠕动的幼蛇群大到手指般粗细小到毛发般细小皆是纠缠着疯狂向甬道口涌来,一临到门口的血迹处却好似有所畏惧般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将一块甬道口上下左右围得水泄不通!乍看上去仿佛一道正在扭曲蠕动的“门框”。 而此刻立在门框内的众人虽知并不危险,但那种怪异的扭曲感仍叫人头皮一阵阵发麻,卓于晴,莫婉溪等几位女子见来已是频频颦眉。 这时、司徒空明刚想搀扶一脸苍白的天相老人去墙角休息,却不料后者将一包药粉拿出来,递给他道:“不用管我,快去讲这些都撒到血里,光是两包粉末顶不住多久。” 天相老人看着司徒空明依言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撒进边角血中,见那疯狂甬道的蛇海又畏惧般地向后急急退了一圈,这才面色一松,长舒一口气道:“想不到三百年后的今天还能遇到虺王,据《仙典》记载这虺五百年化蛟,若是不得化便将周身灵气化尽用于产子,这白色颗粒应就是那虺卵了。” 卓于晴对这虺王一说自然感到分外陌生,但此刻却也不细究的时候,只听她道:“方才多亏前辈自伤身体护众安全,玄真便待各位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天相长老摆了摆手,叹道:“哪里,实是老道见识浅薄没看出那颗粒就是虺卵,不过幸好这次带了几包驱邪粉来避蛟毒,没想到却用在这群小虫身上。” 莫少英见了见前方蛇海翻腾的场景,又回头敲了敲众人凝重不安的神色,忽然半开玩笑地道:“这蛇群挡路,我们如何过去?要不差人搬来几桶桐油,猪油之类一把火将这些烧了,唔,还别说我都有些饿了!” 莫婉溪一听却是狠狠一掐莫少英腰间的皮肉,嗔怪道:“作死啊你,这些东西别说吃了,我看着都浑身发痒恶心死了,真吃不死你!” 慕容流苏微微一笑:“这听起来像句玩笑话,不过若是没其他办法的话倒是唯一的法子了。” 这般言罢,众人各有所思,而就在此时,蛇群突然开始四处游动、显得急躁不安,紧接着,又是一阵尖锐的嘶叫充斥整片甬道,就在众人堪堪捂耳之际,这蠕动的蛇群陡然一滞,转而竟开始互相撕咬。 一时间,这大的吃小的,小的合力啃咬大的,一来二去转瞬间火把光亮所及处的蛇群已显得粘稠不已,就在众人以为可以坐享其成时却见蛇群忽然朝黑暗中迅速涌去,不到数息之间,原本挤满甬道口的蛇群却是退得干净,徒留一片血红的沙地。 静谧黑暗中,蛇群的蠕动声,啃咬声,嘶叫声,声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就在众人有些不知所措时,却望见方才插在蛟颚骨里的火把光亮处,那只断了身子的虺王重新攀回了蛟骨前颚既而躲回了空洞的眼眶中。 随后众人便见一股密密麻麻的蛇群随着火光照亮处的蛟骨蜂拥直上,仅仅数息功夫便将蛟头骨从头至尾完完全全淹没其间,而那原本卡在颚骨间的火把,却是被蛇群挤落尘埃,于下落的火光中,众人惊鸿一瞥,这才发现,铜柱之上蛟骨已被密密麻麻,几近癫狂的蛇群所覆盖! 天相长老扶住墙面站起来道:“不好,那虺王似乎就是那头骨蛟所化,它这是要重塑灵身。” 慕容流苏听罢,当先朗声道:“七杀部队听令,速速结阵捣毁蛟骨!” 这般说罢,当先持剑飞身上前,莫少英等人也是二话不说抽出随身武器纷纷冲向火把熄灭处。 然而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众人前走刚踏入沙地忽感一阵地动山摇,转瞬间沙石崩坏,四周猛地烟尘弥漫,与甬道前三尺处沙地猛地凹陷,一洞忽开,转瞬间,一条乌黑锃亮的巨蟒急急窜出洞来挡住了众人去路,昂首俯视着众人。 莫少英倒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缓缓举起流渊,身上黑气也跟着开始慢慢氤氲而起,仅一瞬,人便在消失在原地,再一瞬,人已攀附蟒背之上狠狠便是一刺,巨蟒骤然吃痛,冷不丁的一甩蟒尾,随即便是大块墙体剥落崩塌之声。 与此同时,慕容流苏从七杀士卒中的顺手绰起一杆铁枪,飞身一跃在蟒身上连点数下便纵上了发狂的巨蟒头顶,只见他双手持枪猛力向下奋力一插,这杆铁枪便直直钉入巨蟒头颅间数寸。 巨蟒狂吼一声,继而疯狂朝甬道上方的墙体撞去,身在其上的慕容流苏不得已只有迅速跃下,对着一旁结阵以待的七杀部众道:“用你们的枪钉住蟒尾,让我看到每杆枪上都染上这孽畜的鲜血!”这余下的六十多名七杀部众得令快步上前,长枪斜角向上犹如蜂窝枪林般直刺蟒腹,这巨蟒刚才吃了这枪尖的亏,现在面对六十多杆枪尖似也知其厉害不住后退,而就在巨蟒一退再退下,七杀士卒已将巨蟒逼到了中心地带。 然而便在此时,情况再变,只见黑暗中的四周转瞬露出八只蟒头,随后火光照映下拥有同样身躯的八只蟒身将七杀士卒团团相围,情势急转直下,而慕容流苏于阵中仍是临危不惧道:“结方圆阵,区区孽障安与吾七杀为敌!” 七杀士卒依言开始将长枪四面八方推列而出,一支仅仅由六十多人组成的方阵顷刻便成了一只竖满尖枪的刺猬。天相长老心下急急思忖:“这是仙典所述的九蟒护主,这蛟骨当真来历非同小可,难道真是那重虞所化?” 想至此处,对着一旁数人道:“空明你为我护法,烦请玄真公主殿下为我从旁掠阵,老道要动用「镇岳」诛杀这九条巨蟒!”这般说完空明盘膝而坐,将镇岳放在双膝之上,双眼一闭开始冥神默想。 与此同时,九蟒也开始猛力攻击七杀方阵,九蟒每次成功甩尾都会带飞三两士卒,可所付的代价却也相当沉重,不仅蟒尾鳞片激飞,时不时还留下一两片血肉挂在枪尖。 可这还不算,在九蟒的身侧,莫少英与慕容流苏以及莫方闻三人于纷乱中伺机而动,不出招则已,一出招便在蟒蛇上流下一道豁口,伤势虽不至死,可往往也将九蟒惹得频频回顾,大大减缓了七杀士卒的死伤。这双方酣战一时,烟尘四起,血肉横飞,墙砖剥落,沙土崩离! 期间、时不时有七杀士卒闷哼传来眼见方阵越来越小可人人面目冷峻誓要死守,一旁卓于晴神色愈看愈是复杂,在她想来凡是人都是有恐惧的,而这些七杀士卒虽说不断减少,士气竟不减反增,这种视死如归的战意若是遇到凡人军队,相信胜负不言而喻。 卓于晴沉思揣度暗暗心惊,然而当她看到天相长老业身上变化时,她却是一度惊讶得合不拢嘴。 只见他此时须发皆张,周身真气透体而出,继而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紧接着便是凭空一指膝上的“镇岳”,镇岳竟应指而起,带着剑鞘悬浮于半空之中!做完这一切后,天相脸上已经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显得异常吃力,然而他并未停下,旋而剑指一横,对着巨蟒摇摇一指,仅一指巨蟒七寸处已然显出一道血痕,随即蟒头应声而落,就在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时,天相剑指连勾带划,瞬间,身侧两头昂身的巨蟒却是重重摔落,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待得尘土甫定,众人这才瞧清,原来那柄连着剑鞘的镇岳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了天相的双膝上,转而浮于巨蟒尸身之间,剑柄与剑鞘之间似是隐泛寒芒。 ------------ 第六十九章 镇岳剑显威(上) 卓于晴眼神一亮,知道这御剑术乃昔日昆仑山初代掌门明夷真人所传,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而此时天相长老额间的汗珠直落,剑指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司徒空明见状不由益发担忧道:“师父!你有伤在身又这般连续动用真气会影响道基的,还是由弟子来代劳!” 天相长老怒气冲冲地回瞪一眼也不多话,右手剑指凭空急转一圈,跟着便是连续一竖、一撇,一顿,继而艰难的一勾,整个指尖虚画的过程看起来虽十分艰难,但随着最后重重的凌空一点,天相长老整个人的气势竟突飞猛进,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般一改先前的颓态。 别人或许不知这天相道人忽然转好的缘由,但他的徒弟司徒空明知道这是动了修道人最为看重的道元根基去填补真气的空缺了,更知道如此去做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可他也未去阻止,满眼尽是复杂之色。 转而再看那镇岳,只见它疾如电芒,顿若凝光!于四周闪了几闪,转瞬间又回到了天相面前,而包围着七杀士卒的巨蟒却是一个挨着一个倾倒于地,无一不是七寸间血痕一现,头身霎时断离!众人见此皆是心下一松,唯独天相却是表情凝重,慢慢站了起来。 他将镇岳连剑带鞘紧握于手,大步向铜柱而去,司徒空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终于上前拦住道:“师父!镇岳剑诀你已使全了一字,请让徒儿替师父完成剑诀字二!” 天相两眼一翻,将用道元折损而来的真气徐徐灌注剑身道:“只要老道还有一口气在,哪需你这后辈动用此术,一边待着去。” 一旁卓于晴心思剔透,闻言眉头一蹙,已知天相这般全力施为必定做了很大的牺牲,不禁出言相劝道:“天相前辈,您已为我等除去九蟒,剩下的还是由我们这些后辈来处置吧,切莫强催真气,伤了根基。” 天相摇了摇头,凝神肃穆道:“玄真公主,这里仅有老道与空明能感受到这股沛然的妖力,显然那妖孽快要醒了,也只有我们才能动用镇岳与其一较高下,你们万万不是它的对手,还不快速速退回甬道去吧。” 一旁莫少英闻言却是不走,反将流渊抗于肩上笑嘻嘻道:“老爷子都这么拼命,还让我们后辈玩个蛋蛋,不行,这输人不能输阵,小爷贱命一条不妨事儿。” 这冷不丁的一句多少让凝重的气氛有所回暖,众男子听来会意般脸上一阵微笑,而其余几位女子虽都面染红妆,却倒也不嫌这他粗俗。 司徒空明听罢当即附和道:“贤弟说得极是,师父、你这次就是赶我,我也断不会走的!更何况咱们人多势众,还怕一只复活的蛟龙?既然有人能杀死它一次,那么我们不妨再免费送它一次!” 这话说得坚定有力,大是鼓舞人心,天相见众人干劲十足,面色终是缓了缓显然心里已有所让步,可嘴上却还是硬撑道:“哼!这是你们自己要留下的,待会儿可别哭爹喊娘。” 这般说着,前方黑暗中已听不到蛇群蠕动声。 而就在此时,一片诡秘的静寂中两团幽火于前方数尺之外缓缓亮起。 天相凝望这形如火把,幽似寒星的火光,满脸肃然道:“空明,方才你说这剑诀字二由你来,想必又是拿好酒诓骗你那七师叔学来的?哼!此事回去之后为师再找你算账!现下你且睁大眼睛看好,剑诀字二只有一招便是一个「冲」字决,为师借此实战亲演一番,你可要瞧清楚了。” 话音甫落,天相一身七星道袍无风自扬,足见已将真气运转至极致。手中镇岳则是微微颤抖似要不受其控制。 须臾,只见他一挥道袍,真气一收即没,跟着脚踏天罡步法,单脚甫迈、继而轻踩,禹步转瞬便是重重一踏!然而迈到这第三步「玉衡」宫时,天相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手中的镇岳,双眼精光一聚,整个人犹如旱地拔葱般猛然一跃,已如那流梭般飞袭而去! 这时、黑暗中没有太多的光亮,众人并不能瞧得如何仔细,然而当那飞射而去的剑光触及两团幽火之际,只见那幽火骤然一缩忽又复原,转而似是受到惊吓般急速后退!然而再快终究快不过剑光的速度。 就在电光石火间,众人突听‘咔嚓’一声断裂声响,顷刻间一阵无声的哀鸣夹杂着愤怒的吼叫霎时直刺众人脑海,就在众人还没明白这股叫声为何会直入脑海时,又听‘当’的一声,剑光顷刻倒飞而回,当众人回过神来,便见镇岳连着剑鞘倒插在了众人面前的沙土之上,而天相却未回来。 司徒空明突然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喊道:“师父!师父!” 四下无人应答众人心下一沉,然而片刻之后黑暗中终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天相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火光所及之处,嘴角溢出丝丝鲜血半染着白须,面上神色一片惨淡。 司徒空明冲上前去一把扶住天相道:“师父!” 天相罢手,叹道:“无妨,不过为师只能以「玉衡」宫的真气催动「镇岳」了,要是你七师叔或者掌门在便能才动天璇甚至天枢的宫位,便可以一举奏效!” 这言下之意,众人心里明白,卓于晴当即步上前来掏出一颗通体雪白的药丸道:“天相前辈,这是祁先生的丹药,您先歇会儿,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这说话间,众人飞快上前将三人团团护于阵中,而那两团幽火也是由远及近飞驰而来,片刻,终于在火光映射下露出了狰狞的本体。 ------------ 第七十章 镇岳剑显威(中) 这时,只见黑暗中突兀地显出两团碧幽幽的鬼火,这自然是蛟龙的一对妖异的眼睛,而眉间正中处已是骨碎洞裂,显见是被天相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一击而碎,其下原本森白的骸骨此时已被染得血红,从其上零散挂着的断残蛇身来看,这满身血迹端是方才蛇群互相啃噬后所留下的印证。 这骨龙浮于半空急急追来、一见众人将天相团团护于中央,眼眶中的鬼火猛地一缩,张口便吼,那龙嘴虽是无声,可众人又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和畏惧,一时间,一个个俱是手脚发麻,身体僵硬,行动变得分外迟缓。 而就在此时,那骨龙已趁势抢攻而来,众人拖着沉重的身子堪堪来避,一阵沙石激飞下恶战再启。 战不多时,众人骇然察觉这骨龙异常刁钻狡猾,飘于空中伺机而动,每一次俯冲甩尾皆可带走三四名七杀士卒的性命。 莫少英等人轻功底子甚佳,再加上修为不错,虽能在电光朝露间碰触骨龙,然而利如宝剑的流渊也仅能在骨龙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足见其骨质坚如磐石,莫说将其杀死即便是伤上一伤也多半无望。 不过这骨龙虽说借着浮空优势频频下手,然而动作似是有些滞碍不定,眉间碎裂处不时有蓝色星点飘离而出,消散在黑暗之中。莫少英不知这蓝色星点到底是些什么,但却知这定是被天相先前一击所致后出现的弱点,然而这骨龙飘忽不定一时半会儿倒也摸不到边儿。 而就在此时,甬道之内想起数股齐整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匆忙一瞥即刻大喜过望,原来那丘陵外守候的刘将军已率援兵赶到。 这刘将军一见那浮在半空的狰狞龙骨倒也不惧,二话不说便对着身后本地士卒大声吼道:“弟兄们干活儿了。让七杀和慕容公子瞧瞧我们叶家机弩的威力,莫怂,更别让老子看见你们拉弩的气道儿还没使在娘们肚皮上的力气儿大!” 这般说着只见随后由掌针和纳云所带来的七杀士卒已然跃过崇明士卒,冲向场中与骨龙周旋,而刘将军身后的崇明士卒也趁着此宝贵良机飞快排成三排,一排五十余人,最前排趴伏于地抽出机弩,中排半蹲拉弦上箭,待至后排一一瞄准后,刘将军已是迫不及待地道:“弩箭不长眼,听得懂人话的都给老子爬下!射!给老子射他娘的!” 这话音甫落,一百五十名弩手纷纷扣动扳机,霎时,只见崩弦如涛,箭飞似蝗!这铺天盖地的流矢向着半空中的骨龙劈头盖脸疾插而去,所过之处石屑飞溅,但听场内一连串‘哔哔啵啵’爆裂声响中,飞矢虽不能力透骨体却也将这只骨龙撞得东倒西歪,更有数枚箭矢飞入骨龙的眼眶之中,立时,就见那骨龙“咣当”一声,失了平衡坠落于地。 莫少英瞅准这一良机一个箭步纵身上前,随即三旋其身借着惯性一招力劈华山,双手紧握流渊直直抡向骨龙眉间碎裂处,其余人等见着纷纷上前襄助企图压制骨龙,一时间那骨龙首尾相顾不暇,遭其刀剑加身、长枪相压,百般挣扎却依然不能腾身而起。 眼看莫少英一剑袭来,若是不闪不避骨身定被拦腰斩断。而在莫少英看来几乎已是志在必得的一剑却偏偏砸在了地上!原来这剎那之间战况陡变,随着骨龙嘎然作吼,刺入灵魂的尖啸声未过,那周身红骨竟忽然寸寸崩裂,化整为零下轻松卸去了原本压在其上的百人之力,继而蛟头重获自由,周身数片“骨排”围绕着蛟头旋转不已,宛如一串巨大的“风铃”依附在左近。 未几、只瞧那蛟头向着那三排崇明士卒一瞥,眼眶中的两团鬼火复又大盛,跟着就见那诡谲的骨排于黑暗中犹如斧刃般旋转而下突入崇明弩阵之中,其余人等见着纷纷上前救援,这刘将军一见骨排转瞬及至,不得已下唯有大吼一声,命身后的一班弟兄四下散开,各自保命,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仍有不及躲闪者,当场就被开膛破肚,断成了两截。 这一来二去,没了弩阵的牵制,骨龙更是如鱼得水,只见它兀自停于高空,两团幽光忽闪忽明似是打定了作壁上观。反观莫少英人等,三五一群各自为战,一时半会儿仗着人多虽不至落败,然而时间一长,必定伤亡惨重。 如此想来,莫少英越战越躁,不经意间原本收发自如的煞气却开始层层叠叠密布而出,而身形却也愈发加快几如魅影,这般风驰电掣下硬是将几快飞动中的骨排打得叮当作响,摇摆不定,再难伤人分毫。 甬道内天相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对着持剑待敌的卓于晴道:“公主,那小子什么来历,如此重的阴煞之气竟然还能活到现在,老道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卓于晴摇了摇头道:“那莫少侠之前似乎在嵩阳县有过损伤,具体晚辈也不太清楚,不过这阴煞之气似乎此刻也颇为好用,你看他方才刚在东边救了一名士卒,转瞬人影又到了西边将一块骨排踢飞,速度端是惊人。” 天相听罢并不答话,而是久久盯视着莫少英的身影,神色竟益发凝重。 这二人说话间,那远在高空之上骨龙似也察觉到了场下莫少英的异样,头颅开始随着莫少英的行走而转动,就在莫少英一个狸猫翻身,又将一块骨排重重踩在脚下之际,这骨龙头颅突然高空俯冲而下,离得最近的莫婉溪刚想惊声提醒仗剑来救却见骨龙双颚猛张,一口便将毫不知情的莫少英吞进了鄂中! 众人哪里想到骨龙如此猝然发难,刚想救援却发现骨龙已然重新飞回了空中蔑视着众人两团幽火似是尽显得意。 然而就在此时突变再生,只见那骨龙于空中一顿,继而鄂间开始散出阵阵凝实的黑气,初时不过偶有几条外露犹如野炊的烟气,可转而竟似遏制不住,颚骨猛地一张,黑气顷刻间爆涌而出,那犹如实质的黑气氤氲暴涨,瞧起来粘稠无比,哪里还看得见莫少英的半分人影?! …… ------------ 第七十一章 镇岳剑显威(下) 反观骨龙似是失了控制,于空中左突右撞,状若癫狂,跟着忽又一顿,蛟头的上下颚立刻歪斜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原本幽兰似火的双瞳,其右眼燃烧的瞳焰竟跟着一灭,转而一朵比之周遭还要幽深的黑焰凝于其间。随着黑焰愈来愈旺,骨龙连同成片骨排忽然一阵细密的痉挛,瞬间纷纷散落于地。 与此同时,头颅颚中也不再有黑气流出,而那双眼眶中的蓝火与黑焰似也一同失去了踪迹。 “二师兄!” 惊魂未定的莫婉溪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刚想靠近龙骨却遭天相一把抓住其袖口制止道:“别过去!头颅内气息紊乱狂暴,常人近身当有生命危险。” 莫方闻听罢上前合力拦住挣扎中的莫婉溪,刚想出言就听司徒空明以替抢先言道:“可莫贤弟还在里头。” 天相道:“等!等它们斗完。” 莫婉溪,方闻俱是一愕,仿佛有些听不懂天相的话了,一旁慕容流苏瞥了一眼蛇骨,道出了他二人心中的疑虑:“这么说,莫护卫还有生的希望?” 天相长老手抚白须,面色凝重道:“哼,那小子纵然能活着出来估计也不算是人了!”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莫婉溪被急急拉住本就不满,现在又听得天相这番说辞当即驳斥道:“你这老头说什么胡话,二师兄怎么会不是人了!” 大师兄莫方闻见莫婉溪出言不逊,刚想制止却听天相先行应道:“女娃儿,你那二师兄不知用什么法子一直强压着这股暴虐的煞气。而于当下,这阴煞之气被那妖龙身上的阴气一激,犹如大江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他所有的心智也会被这股洪流瞬间冲垮,俨然成了一个怪物!” 莫婉溪听着,知他说得十分在理,可心下却依旧不愿信道:“你骗人!” 天相道:“骗不骗人等着就是,总之你这女娃儿不能过去,玄真公主,还请下令让各位戒备,待会儿不管是谁获胜,看来都会再掀恶战!” 卓于晴听罢一顿,只得下令所有还能走动的士卒将蛟龙头颅团团围住,而心下却想着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毕竟这个莫少英可是莫仲卿的师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所视不理。 她这般想着,突听一声脆响传入耳畔,回神来顾就见那蛟龙头颅眉心间一道裂缝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分成数股,朝四面八方迅速散开,而此时整具蛟骨头颅宛如一件布满裂纹的瓷器,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轰然破碎。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愈瞧愈惊之际,又听‘啵’的一声闷响,这蛟龙头颅竟像那泄了气的皮囊忽而化做颗颗白沙瞬间倾覆于地,待得全数流尽这才露出了里间莫少英的身影。 此时的他看上去果然不似个人样,面目惨白,满头白灰,右眼幽暗诡异,神色狂狷似欲择人而噬! 莫婉溪见着虽是心惊不已,可一双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靠去,心下既担心又害怕。 只是这刚一走出半步岂料一条身影已然窜至莫少英的近前。这人不是别人便是先前断言莫少英几近为妖的天相,只见他二话不说照面便是一掌,而莫少英不闪不避狂吼一声,竟以一拳来迎。 拳掌相交砰然作响下,莫少英被狠狠击倒在人群的一侧,而天相长老得势不饶人,转而又是一纵,手持「镇岳」疾点其眉心,一旁卓于晴见状,急急出声道:“还请手下留情!” 天相长老似是不曾听见般依然一剑斜去,端是不留丝毫情面,然而临到莫少英眉心半寸处却是倏然一顿收住了力道,那莫少英神色一阵僵硬,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就在众人不知何意时,天相长老已倒踩禹步侧身长跃继而反手连剑带鞘将镇岳在莫少英头顶一拍,莫少英受力骤然跪地时,天相已然来到其身后,右掌虚按其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动作一气呵成! 片余、莫少英脸上青筋迸现神色骤然狰狞万分,鬓发飞扬下口中不住嘶吼,似要极力挣脱这般处境,可任凭他如何挣扎身子却愣是动弹不得! 莫婉溪见着一脸担忧,一旁司徒空明出声安抚道:“还请婉溪姑娘安心,师父这是损耗修为在替贤弟镇压体内阴煞之气!” 莫婉溪一听神色稍松,可依然担忧道:“可是…二师兄看上去很痛苦。” 司徒空明耐心的解释道:“师父用自己的真气强行灌顶本就是异气入体,莫贤弟自身真气便会与之向抗衡,而现下他体内似乎留有数股不同的气息,师父要以一力镇压,就非要霸道些才行,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一旁莫方闻道:“这么做有几成把握?” 司徒空明一顿,眉宇轻皱道:“实不相瞒,按常理只要少英意志坚定保持清醒与师父配合,缓缓调理体内真气就可,但贤弟体内的煞气非比寻常,只怕……” 这“只怕”二字还未说完,眼前异象又起,不但天相嘴角复又溢出鲜血,莫少英也不知是不是因过于疼痛,面部五官已扭曲成团,突然,天相一口鲜血溅射而出,掌上力道一松,莫少英立马倒地不起不再动弹。 众人心下一沉,莫婉溪更是小脸煞白,颓然无力地靠在了大师兄怀里俏脸上泪花隐现已是泫然欲泣。 天相见状,缓了好一阵,才一翻白眼道:“女娃儿与其有力气瞎哭,不如将这小子抬到一边照料去如何?放心人没死,命硬得很!” 这天相话还没说话,莫婉溪已然破涕为笑,猛然奔至莫少英面前,用袖子擦了擦莫少英脸上细密的汗水,脸上忽然没来由的一红,嗫嚅道:“谢谢天相长老,适…才是婉溪误会了。” 天相一听,当即头一昂,佯装气道:“你刚刚不是喊老头子吗?没事老道听惯了,别改称呼、渗得慌!” 莫婉溪听罢没想到这天相一大把年纪还像个小孩子般和自己赌气,不过是自己理亏在先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闹了个脸红。众人见状轻笑不已,紧绷的神经终于略略松弛了下来。 卓于晴缓缓步出人群,向着天相长老一揖道:“多谢天相长老出手相救,既然此间告一段落,玄真尚有一事相询……” 天相截口道:“公主想问的其实一早就有了答案,老道刚才也一时糊涂,这骨龙怎么可能是重虞呢,记得那枚薄如蝉翼的鳞片吗?怎么瞧这骨龙都不会有的。只是,我们在这么闹得动静这么大,为什么这重虞迟迟不曾现身?” 天相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卓于晴自也不例外,转而思索一阵对着身旁二人道:“慕容公子,刘将军,你们吩咐下去统计下伤亡数量,顺便让伤者回陵墓外休息,再派些人手下来去前面探路。” 刘将军闻言,当即道:“公主殿下,此战我崇明士卒伤亡不大,不如暂让慕容公子的七杀士卒稍作休整,而查探一事就由末将带百余人先行!” 说完便用余光瞥了一眼慕容流苏,脸上得意之色愈显,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而反观慕容流苏表面则是一脸风轻云淡地回应道:“也好,刘将军方才弩阵神勇,此去一切多加小心,流苏便在这里等着好消息。” 卓于晴见刘将军还在为早间出发时的事情耿耿于怀,心下有些好笑,又听他这般自告奋勇倒也不好生生拒绝了,唯有顺着话儿轻笑道:“嗯,刘将军此去一路小心,沿途委派士卒站岗做些标记,若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好迅速支援。” “谨遵吩咐!” 刘将军腰板儿一挺,面色一肃,前一秒像足了上阵冲锋的老将,可屁股一转,就向着身后稀稀拉拉的崇明士卒又踢又骂道:“格老子的,都杵着等挨刀子呢?你你你,还有你,快去将没死的瘪犊子拖出来,一个个上青楼时怎么没见这么谦让!” 这匪气十足的语调倒令众人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司徒空明见着步上前来,竟是笑着毛遂自荐道:“此处凶险异常,刘将军神勇无双部下箭无虚发,然而若是不会道术,遇上那重虞使些妖法多少会吃些暗亏,不如让空明跟着一同去吧。” 那原本躲在后头的崇明士卒一见司徒空明有意相助,加上天相长老还将那柄神剑镇岳让他一起带上,这下俱是信心大涨,纷纷挤上前来,生怕落了人后。 刘将军感激地望着司徒空明一眼也不多话,对着众人告了声罪,路过慕容流苏时特意挺了挺腰板儿、领着一百二十余名崇明士卒向前方黑暗大步行去。 ------------ 第七十二章 假凤戏群鸾(一) 刘将军现下自是相当得意,要是有美酒在旁定要痛饮三杯大呼爽快。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适才在众人面前气了气那姓慕容的小子,为早上的事扳回点颜面。 一想到那慕容小子在公主面前那副认怂的模样,心里就别提有多畅快了。这心里畅快看什么也都顺眼,连带着原本阴暗无比的甬道也变得光彩夺目了起来。 “等等!” 这急急出声的也是刘将军,就在他率领着士卒转了个弯进入一扇小门时忽然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双眼,跟着众士卒一道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 原来这前方的光亮并非自己心情好的缘故,它本就是一处极其富丽堂皇的所在。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面玉质台阶,台阶高约半尺宽约半丈,如此大块的白玉却用作台阶,即便是那遍地黄金的长安也相当少见,更何况由此顺势上望与此一模一样的玉阶足足有七七四十九阶之多,当真是奢华至极。 而这些玉阶之上每每隔三过五便有一对灯盏分立左右,如此一来便将整张台阶映射得通体生辉,美轮美奂。刘将军方才所见到的“光彩夺目”的亮光便是由此般般件件的灯盏交相辉映而来。 而如此奢靡的台阶尽头更有一扇半开的巨型贝壳,贝壳两边镶有数颗颇为靓丽的珊瑚,仔细瞧去这才发现颗颗珊瑚的顶端竟燃着一截截细小的烛火。 烛火虽然不旺却将整个贝壳染得白中透粉,而这粉壳中放着的并不是一颗偌大的珍珠,而是一张独具匠心的凤榻。 榻中三五红绸玉缎随意垂落于榻角、披散在底端贝壳的边缘,这看似凌乱的摆放实则于整体来看却是恰到好处,尽显女子闺榻之美。 此刻,刘将军不得不庆幸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些,不仅找到了一处神似妖女重虞住所的地方,更庆幸凤榻之上并无人在侧。 他表面粗犷,心思却相当细腻,知道即使那妖女重虞处在虚弱期,可它毕竟还是一条蛟龙,一只妖!刘将军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万万不是那妖女的对手,所以自觉此处不宜久留,暗呼一声侥幸刚想回头呼喝身后一班“徒子徒孙”打道回府,却不料身子未动,一股醉人的芬芳却先行传入了鼻尖。 “这刚来就要走吗?” 不是香味慑人而是这附耳来言的陌生女子的语调令他感到窒息,他实难想象来人怎会在毫无察觉下来到自己身后,更不敢去想为何身后三尺外的百余士卒竟无一人出言提醒,难道都瞎了不成! 他勉强定了定神将最后的希望寄于身后司徒空明,可是苦等片余仍是没有半分动静。 刘将军一颗猛地一沉,一想到那个最为可怕的结果腰肚间的肥肉便止不住地一抖,强自镇定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女子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过后女子却在刘将军左耳后问道:“本尊那珊瑚灯还好看?” 刘将军摸不透她的意思,只是机械般地点了点头答道:“好看。” 女声又再其右耳旁笑道:“那珊瑚中留有万年不灭的鲛人油,所以烧起来是粉色的,不过本尊看久了也就显得腻味了些,所以现在想看看百余活人做出来的灯油不知烧起来是何颜色?” 刘将军听罢已是冷汗淋漓,心下又惊又怒,这让他如何作答?然而面对身后这个强大的敌手,他也只能干巴巴地笑道:“姑娘说笑了,活人又怎能做灯油呢!” 女子听罢不置可否,忽然一改腔调,冷笑道:“是么,但这似乎由不得你,不过将军说得也对,做灯油太过繁琐本尊也没那个闲情,索性就地烧了吧。”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刘将军听来却如遭雷击,口中未来得及回话周旋,便觉体内竟生出一股热流,立时,周身竟开始无故自燃,火势迅疾豪快,只一瞬间就成了一团火人! 他不顾一切的转身想在临死前看看这个施展妖法的重虞到底是何模样,可是等到他骤然转身后才猛然察觉自己竟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于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他只能听到士卒凄惨的哀嚎以及女子的冷笑。他想拔出腰间的佩刀,却发现双手除了疼痛已别无知觉,他想跟着哀嚎,却赫然惊觉喉咙已无法出声,这种感觉让他生生地感到绝望,可片刻之后,他发现竟连“绝望”都成了一份奢侈。 而此时,整个富丽堂皇的隔间内犹如地狱般充满了人肉烧焦的味道,而那神秘的女子便站在百余乱舞的火团中,静静地欣赏这眼前的一切,嘴角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 于此相隔五丈远的哨兵闻讯赶来看到此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不住打颤,怔忪间,那火中女子的身影却是好整以暇的回顾道:“去告诉你们那位公主,有胆子就过来,快去呀,去呀,若是跑得慢些就怪不得本尊了,哈哈哈!” 不论是烧糊的肉味还是这令人发怵的笑声,都促使着这名士卒急忙起身夺路而逃,他跌跌撞撞慌不择路,若不是沿途同为哨卒的兄弟相帮下怕是很难回到陵墓大厅之内,然而即便见到卓于晴,这话道嘴边也累得难吐半字,只好以手指着来路方向,心下一急竟就此昏死了过去。 卓于晴见状虽不知具体情形,但也知事态一定极其严重,略略一顿就将不便行动的伤兵留下率众急去救援。而当众人来到此间时,百余人的尸体早已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而玉阶上一个身穿绸缎的女子正握着镇岳,好整以暇的横卧在凤榻之上。 天相一见她手上的镇岳面色大变,二话不说当先一剑斩去,女子弹指一笑,起身来攻。 众人见天相动手纷纷仗剑来助,一时间这玉阶之上吞吐的剑光吹得数盏灯火明灭不定,遭数人为攻的女子却是只守不攻,不知是惧怕盛怒之下那天相道人频频攻至的剑招,还是有意隐藏实力戏耍众人。加之玉阶之上地形本就狭窄,三五人上去已有些施展不开,余下的众人也只能看着玉阶干瞪眼。 ------------ 第七十三章 假凤戏群鸾(二) 与此同时相隔数丈外的陵墓大厅中,在数支火把的映衬下莫少英终于转醒了过来。他缓缓支起上身,微一抬头便瞧见近前的莫婉溪正一住不住地看着自己,那对扑闪扑闪的大眼仿佛透着无限的喜意。 是了,自从江陵一事后,这莫婉溪对二师兄已有了相当的好感,她虽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好感”,到底是男女之间的情愫,还是单纯的感激之情,抑或两者兼有之,但不论如何都不妨碍她想与这个从小就与自己不对路的二师兄改善一下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些。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又婉拒了纳云的好意,特意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照顾伤员才得到的机会。 所以这机会对她来说显得弥足珍贵,她甚至还在不经意间悄悄脸红了一下,好在她也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该“脸红”的时候,所以迅速压下了心中纷乱的思绪,忙道: “二师兄,你醒啦。” 平淡无奇的话语依然透着浓浓的喜色,叫人一听就知说话之人对这口中的二师兄一定特别的关心。只是莫少英闻言却一反常态并没有立刻回应,反是向着四周匆匆一望,见留下来的大多是行动不便的伤兵,这才扭头道:“玄真公主他们人呢?” 莫婉溪见二师兄面色隐隐透着急切,虽不知为何却仍是将将适才的经过简略叙述了一遍,哪知这莫少英听到半茬儿双眼愈睁愈大,双手猛然抓住婉溪的双肩,道:“哪个方向,快带我去!” 这一抓之下莫婉溪双肩立生痛感,然而瞧见莫少英脸色仍是皱着眉头忍耐道:“可是,你的伤…” 莫少英急道:“我没事!” 这冷不丁的一吼,加在肩上的力道也骤然增大,待到莫婉溪下意识将“疼”喊出口时,莫少英这才堪堪意识到自己双手竟在不知不觉中用力过度,当下急松双手,面露歉意道:“我不是有意的。” 莫婉溪揉着肩膀摇了摇头、柔顺道:“还是我跟二师兄一起去吧,我也担心大师兄。” 莫婉溪这般说完,便起身欲先行领路,哪只刚走几步却被一双大手从身后一绰而起,双颊未及红透,便听莫少英道:“你指路我抱着你去,这样更快些。” 这莫少英在众目睽睽下行事倒也胆大,他当然知道怀里的小师妹为何一语不发光用手指着大概方向,只是比起儿女私情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他虽不知被吞进蛟龙颚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自从醒来之后,体内发生的诸般变化却是不争的事实,比如现下即便在不催动体内“煞气”的情况下也能抱着小师妹健步如飞却丝毫不觉力歇。 若变化单单只有这些,那莫少英决计不会如此一反常态,而真正让他着急的是脑海中突然多出的一幅幅犹如影像般滚动不止的画卷和一股股挥之不去的怨恨。 莫少英知道不论是这些画面还是种种怨恨之情都是一种记忆,可这记忆却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头骨龙的。 他虽也不知骨龙的记忆为何能闯进了自己的脑海之中,让自己不论是在昏迷之中还是现下清醒之时都能回顾那临死前的场景,但这些都已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必须尽快找到卓于晴等人,在一切没有变得更坏之前。 甬道岔口并不是很多,当二人转过小门甫入眼帘的依然是那一大片被烧焦的尸体,一旁玄真公主似乎也受了伤被四秀护于身后,再瞧那玉阶之上,慕容流苏、天相与大师兄莫方闻三人正合力围攻一个女子。 女子妙步轻莲左闪右避,在三人重重合围下只守不攻,别人看来或许认为这妖女重虞自恃修为了得,硬是将三人当猴儿去戏耍而已,但知道真相的莫少英却不这么认为,见女子如此拖延更是认定这个重虞大有问题。 果然,斗得片刻女子似是有些真气不济,只听她突然一声冷哼,跟着抽身挪步一撩身旁珊瑚灯焰,一指带起一团细小的粉焰就地一晃,随即周身三尺之内突起一道弧形火墙逼得身边三人迅速后退。 待得火墙渐缓,三人甫待再上时却见莫少英放下怀中的小师妹,一跃至前竟突兀的拍手叫好道:“好修为,好术法!尊上大人别来无恙?!” 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其意,天相更是二话不说飞纵而来,一把揪住莫少英衣襟口道:“好小子、难道你认识妖女!?” 面对天相气急败坏的神色,莫少英故意摆出一副悠然之色应道:“不认识,只是瞧她手中那把连鞘宝剑有些面熟,可是镇岳?” 天相老人见他明知故问,心下不由更怒,刚要发作就见这莫少英的身法竟忽然高了数倍,轻轻一扭便绕过了自己,掠过退下来的慕容流苏与大师兄堪堪踩上第一阶玉阶后,这才猛盯着台上的重虞,一面上下打量,一面道:“前辈稍安勿躁,司徒兄的仇自然会报,不过现下还不是时候,是吧,尊上大人。” 这说话间,那台上重虞也不来攻反而坐回凤榻之上,看着莫少英饶有兴趣道:“有意思,你竟然叫我两声尊上大人?看来不是碰巧了,谁告诉你的,说来听听也许本尊会饶你不死。” 莫少英神秘一笑,应道:“开天!” 这短短两字却让重虞微微一愣,旋即摆出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道:“开天?开天是谁?” 莫少英听罢举步上阶道:“开天自然就是那大厅外的那头枯骨蛟龙,而方才那条虺王就是开天的灵体,不过它现在却死透了,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这话端是语出惊人,在场诸位多多少少皆知那开天是三百年妖帝麾下大将之一,是一条能化形的蛟龙。慢说这条蛟龙怎会变作一条虺王,即便现下莫少英所说的一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化的,他们如此这般,凤榻上的重虞又何尝不是? …… ------------ 第七十四章 假凤戏群鸾(三) 她眯起了双眼,调侃道:“杀死开天的明明是你,与本尊又何来干系?难道杀死开天的人都可以叫重虞吗?这么说你也是了?” 莫少英摇了摇头,却说出一句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来:“我自然不是那重虞,而你也不是。” 重虞瞳孔猛然一缩,腾身而起冷眼相视道:“放肆!本尊不是重虞,那又有谁敢说自己是!” 莫少英拍手笑道:“说得好,这个问题也是我正想问的!就麻烦司徒兄您,亲自给我们解释一番了!” 莫少英将这一“您”咬得极重,任谁都听得出是在叫那凤榻旁的重虞。只是他为何称呼重虞为司徒空明? 天相掠至莫少英身边,道出众人的疑问道:“你这小子方才到现在一直在胡诌些什么?她是女的?我徒儿空明可是男的!” 莫少英摊手,表情戏谑道:“这就要司徒兄或者司徒姐姐来解释了。说实话,即便是那日在醉红楼中一同泡澡坦诚相见过,可再看现下这副千娇百媚的司徒兄,小爷我还真不敢断言他是男是女。” 重虞笑了笑,口吻出奇的平静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戏,要不再来段小曲儿助助兴?” 莫少英听罢同样回以笑容道:“司徒兄,其实此事你做得可谓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若不是小子我被骨蛟龙一口吞下后侥幸不死,又凑巧得了些他的记忆,说不定还真让你瞒天过海了去。” 重虞笑道:“什么记忆?你姑且说说看。莫要空口放炮。” 莫少英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看到了一副画面。” 重虞奇道:“什么画面?莫不是你凭空臆造?” 莫少英道:“这副画面中不是别人,正是你司徒兄趁我指夹虺王时,一剑将其斩杀的情形。起初以为你是好心,可现在想来我明明已制住了虺王,你却偏偏多此一举,我就在想是不是你早就熟知那条虺王开天的习性,甚至也知道将他斩杀的后果。” 重虞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 莫少英应道:“不错,这或许只是猜测,甚至也许仅仅是个巧合,然而多个巧合在一起也就不再是‘巧合’!” …… 说到此处,莫少英也根本不给台上重虞丝毫解释的机会,快道:“而这第二个巧合便是在甬道中司徒兄恰巧踢到一盏铜灯。我还记得你那时说是不小心踢到的,现在想来以司徒兄在战虺王表现出来的身法底子来看,是有多么的‘大意’才能在有火光的情况下踢到铜灯?想来多半脚踢铜灯是在通风报信吧?给谁?重虞并不在这里,所以你只是在给这陵墓的主人开天报信!” 众人听到此处,已有不少人露出了质疑之色,而反观重虞则是一脸心平气和地道:“三岁稚子强言狡辩。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唬本尊承认么??” 莫少英一拍额头,故意面露惊讶道:“是啊,那司徒兄可是承认了?” 重虞眸色一冷道:“再说一次,本尊不叫司徒,也不会和你称兄道弟!” 莫少英笑道:“不错,您的确有可能根本不叫司徒空明,也不叫重虞,对我说什么当然也不用太在意,不过你却为何独对手中那把连鞘长剑念念不忘呢?” 重虞负手而立道:“笑话!本尊要拿着什么岂容你过问。” 莫少英听罢却是自顾自道:“一把不知来历且其貌不扬的连鞘长剑慢说是贵为妖尊的您,即便是小爷我也会不屑一顾的。而先前对战之中,面对己方三位高手围攻下您并不处于上风,这一不撒手丢剑,二不执剑相攻,是不是生怕下意识使出昆仑剑招让天相前辈见着起疑?还是说先前便知这是宝剑镇岳并不能出鞘才迟迟不去拔出鞘来?!” 重虞听来面色一变,而那天相老人见着已是隐有怒气,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徒弟,更不敢相信司徒空明竟会欺骗自己这个师父! 可莫少英更不打算就此收手,只听他步步紧逼道:“司徒兄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一不该扮着重虞还贪图昆仑至宝「镇岳」!二不该刻意脚踢铜灯通风报信,三不该的是逼得虺王与我等拼命,令我起疑!若这三点都不足够说明问题,那最后一点,却绝对错不了。” 重虞道:“你不妨都说出来吧。” 莫少英笑道:“我当然是要说的,拳头大的人通常都不会讲理,显然你的拳头还不够大!所以才会和我废话到现在,暗中却在调息!想来方才被我大师兄,以及天道前辈,慕容公子三人围攻一定很不好受吧,而那真正的重虞就算再虚弱也不会如此差劲才是!” 这层层推理并不算完美,甚至有些地方实在有够牵强,然而那“重虞”却也不打算再做辩解竟也大笑起来。 这二人笑声相合,原本是一男一女,渐渐地倒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男声。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中,那重虞终于慢慢撕下脸上面皮,露出了一张大伙儿极为熟识的俊脸。 莫少英想起那醉红楼中看到司徒空明腰间的新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为了易容足够完美,竟不惜用自己腰间的皮肤做了方才撕下的人皮面具! 而现在这司徒空明被揭穿了身份,按理说该是气急败坏或是跪地求饶才对,毕竟不论是人数还是个人的修为,己方都已占着绝对的优势,可他为什么还跟着发笑? “难道疯了?” ------------ 第七十五章 假凤戏群鸾(四) 莫少英当然是不信的,不由应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敢问司徒兄还笑的出来?” 司徒空明面色轻松道:“目的已成,为何不笑?诸位不如就在此处陪陪空明吧。” 莫少英一听,心下猛地一沉、略略一想便张口道:“司徒兄好算计,方才故意演戏听我说了这么多都是想拖延时间好为真正的重虞应劫!?” 司徒空明道:“不错,我原本不想以这种方式见你们,只可惜开天那厮贪图你身上的阴煞精气,硬要将你吞下这才酿成祸事,当真死有余辜!” 众人听罢才敢相信司徒空明竟真与那开天相互勾结,原来这所谓的丘陵捕杀妖龙重虞不过是他一手导演的闹剧。 慕容流苏也不是傻子,听到此处面色一变,断然道:“七杀余部听令,速速退出陵墓!” 说罢,幸存下来的七杀士卒得令当先起身,而台上司徒空明则是慢慢坐回凤榻,气定神闲道:“慕容公子当真机警,可惜当你们进到这门里时甬道入口三重断龙石已下,仅凭数百人加上外面剩余的士卒若是要重挖地道回到路上,依空明看来没个三五日端是不行,不如留些精力在此歇息歇息,空明担保三日后任由各位离去。” 这厢说罢,一旁天相老人早已是忍无可忍,戳指大骂道:“逆徒!你还不跪下认错!” 面对众人的冷眼以及师父天相的指责,司徒空明则是从容不迫地驳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虞儿这次下海应劫本与凡人无碍,而你们却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要杀她!所以徒儿不得不这样做!” 天相一听,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道:“执迷不悟!你难道没见着四代巡山弟子,平之、平岚二人被重虞所迷,平岚犹如行尸走肉般死去,而平之尸身至今未曾找到,下场端是凄惨,难道你要步他们后尘?!” 司徒空明却是冷哼道:“被重虞所迷?我呸!那两个色中饿鬼也配?!师父,我不妨告诉您,平之、平岚是我亲手打散其神魂的,所以你才能看到平岚一直状若呆傻般死去,至于平之,哼,早让我一脚踢进深谷中去了,只怕这会儿就连尸骸也都饱了虫腹了吧。” 天相老人听罢双眼怒目圆睁,一口老血霎时喷出,转而痛心疾首道:“混帐!混帐!你一口一个师父,眼里当真还有为师吗!!你是三代弟子中的翘楚,为师衣钵传人,以后便是这昆仑山七长老之一!可你为一介妖女甘愿堕落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残害同门,相助妖女应劫,将我等齐齐诓骗于此杀戮百余士卒!如此身败名裂当真值得!?” 天相话语中一连用了两个当真,足可见其心绪激动,神魂不宁,反观司徒空明却是一脸平静地道:“师父,我敬你,所以还叫你师父,只是师父一再说虞儿是妖孽倒是不敢苟同。虞儿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相反我们却趁她应劫之际想要她的命!如此看来做那趁人之危不义之举的是我们而不是虞儿!” 一旁卓于晴听着面色微变,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慕容流苏款步而出,当下辩道:“司徒兄此话不妥,在下有幸忝为巡按使,这次长江泛滥各处房屋农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都是在下亲眼所见,若是所料不差,那水中兴风作浪之物便是蛟龙,而蛟龙就是那重虞,如此这般何来没有罪责之说?” 司徒空明轻笑道:“呵,我们与大江之上修筑堤坝本来就是为了利己,这江水游道也被改得面目全非,虞儿本是头水蛟,自然蜕变时为了省些气力才借助水遁。而她一路东游不过是破坏了些堤坝致使长江崩堤罢了,说到底也是最多不过是个利己,难道只准我们放火,不准虞儿点灯不成?” 众人纷纷一愕,片刻之后、慕容流苏道:“在下曾有幸去过曲江县,在那里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百余灾民一夜失踪,几日后在其下游找到大部分尸体,你敢说这些与妖女无关?” 司徒空明坦然答道:“这我不清楚,不过想来虞儿不会无端伤人。” 这话说得笃定,慕容流苏听来忽然脸色一白,寒声道:“既然不会无端伤人就是有目的才做的了?我有位朋友于此事牵连甚深,难道你的那位重虞现在是去找我那位朋友了!?” 莫少英听罢脸色跟着一沉,张口便道:“难道慕容公子口中说的是白姑娘?!” 见慕容流苏点了点头,莫少英这才意识事态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这略一思忖,霍然转身道:“司徒空明!你真是好算计!如此说来崇明偶遇,根本就是你故意接近我们将仲卿灌醉,晚上又不知在他碗里下了什么药,这才让他一病不起!不过我很好奇,你怎就料定白姑娘会留下来照顾?” 司徒空明朗声道:“那晚我也只是恰巧遇到过白姑娘,只能说此乃天助!” 这短短三言两语已让卓于晴以及四秀等人面露惊色与担忧,天相长老听到此处脸上已无明显怒意,显然心中已有了决意,只听他语气分外冷淡道:“空明,你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悔意、是也不是!?” 司徒空明昂首明言道:“空明不悔。” 天相道:“好,就这性子还像些为师,也不枉我二人师徒一场!你既执意如此,休怪为师无情。” 天相说罢,脚踏台阶一步一步登了上去,他走的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极大的气力。一旁慕容流苏见状暗自松了松紧握的双拳,而就在这当口上只见台上司徒空明却是“噗通”一跪,对着迎面踏来的天相重重一拜道:“这一拜谢恩师多年苦心栽培,空明没齿难忘!” 这厢说罢,空明还待欲拜却见天相老人冷着脸子突然纵跃而来,于半空道:“多说无意!我们师徒情分已尽,就让老道看看你从重虞那学来的术法还能不能救你!” 司徒空明缓缓站起平视前方,这一次,他竟弃了那珊瑚灯上的粉色火焰不用,而是右手紧握镇岳,转而脚步一错,纵身疾跃,用着同样的昆仑剑诀向着天相回敬而去。 …… ------------ 第七十六章 如入无人境(一) 风、大风! 烈风凛凛旌旗飒飒,三十里外的军营中西风肆虐给这阴凉的秋后更添了几许肃杀之意。 营中军帐连片空置,留下的士卒连同伙厨役工不过百余人,而军营所处之地本就为了避人耳目,加之多数不比那七杀正规军卒,所以这百余人便散漫了许多,就连那大门的守卫都撑着枪杆靠在辕门柱上避着风口,一面抱怨着老天无常,一面叹息着这看门的差事实在闲着“蛋疼”。 而令他俩想不到的是如此见鬼的天气,如此偏僻的营地大门前居然迎来了一位女子。 女子年约二八正值貌华,发髻微扬,抿嘴轻笑,一对淡眉墨眼间,一点朱砂轻拢其上。朱砂殷红将女子原本清冷的神色托得更为妩媚了几分,而那额间发髻下一缕白发却又显得格外夺目了些。 而这神似白素衣的女子着一袭朱衣玄纱,看上去分外单薄、轻透,然而大风卷过,衣袖裙摆却是纹丝不动。守门的两名崇明士卒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姗姗而来,这一来自然是为了弄清那单薄的朱衣玄纱为何风吹不动,二来则是想着那红袍之中该是怎样的一抹妙景。 两人不约而地同频频呆望,这陌生人等不得随意靠近军营的铁轨现下只怕是无暇去想,直到二人被一股兰香惊醒后,这才赫然发现女子竟已生生来到了跟前。 “她是怎么过来的?” 二人俱都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然看到近在咫尺的美颜,心跳忽又加速,这本该是一句喝问的话,到了喉头就成了另一番软语相询:“姑娘叫什么,可是要找人么?” 女子听罢右手缓缓抬起松握拳形、食指指节轻触朱唇,旋儿堪堪一笑霎时明媚动人,仿佛就连这阴天也突然晴朗了起来。而就在二人热血贲张之际,温柔娟婉的声调中却相继吐出了两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我叫重虞、二位小哥可曾听过?” 这声音犹如死神传音,一听到“重虞”二字吓得二人原本燥热的身体忽然像被冰水从头到尾浇了一遍。 这二人堪堪打了个冷颤,忙想呼救却发现自己眼前所视之物,突然从重虞的脸上落到了胸前再往下就直接看到了裙边,然而就在想着一览裙底风光时,旋儿眼前一黑意识顿时散去,两人究竟有没看到什么,那还得去地府问问。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两人死得倒不冤枉,不过接下来营中的众人可没这么好的眼福了。 重虞拖着朱衣玄纱的裙摆一路向前,也不见她是何动作,所过之处,临近身边的士卒还来不及拿起身边的长枪便突然血溅五尺,身首顿离,连一声惨叫皆未及发出,众人见着早已吓得心颤胆裂,哪里还有人敢上前阻拦,轻撄其锋? 重虞也根本不愿靡费气力去追杀躲于远处的士卒,而是面带微笑朝着预定的营帐走去。在她看来杀死这些卑微的凡人犹如捏死一只臭虫般恶心,所以只要是不挡路的虫子,自然不肯费心去踩的。 军营中寂静无声,偶尔传来一两声骨肉撕裂的声响后便再无动静。小半晌,这重虞终于在一所营帐面前站住,双眸盈盈流转间,口中妙音叠出道:“莫公子、白姑娘,重虞远道而来二位不出来见上一见?” 片刻,营帐中并无半点回应似乎无人在内,重虞当然不信的,复而巧笑道:“二位既不愿出来,那我就进来啦。” 这般说着重虞已临到帐前垂帘,素手欲掀帐帘之际,一把青剑瞬间刺破帐帘直向其胸口袭去。 重虞见着不惊反笑,单指轻轻一点剑身,即刻‘当’的一声长鸣,转而青剑剑身竟骤然寸裂,随着重虞右手随手一挥,这寸裂剑身化作铁片犹如漫天花雨般倒飞而回,立时,一阵噼噼啪啪乱响下但听男子一声闷哼,重虞跟着拂袖一挥,整座军帐竟就连着架子被她给掀了开去。 而此刻帐中的情形却让重虞冷笑不已,道:“好个伉俪情深啊,哦不对,二位还不是夫妻,姑且算是英雄救美吧,这剑片入身的滋味如何?你若不替她当下多好,重虞我也省却了一番麻烦,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莫公子。” 这最后三个字念来端是妩媚妖娆,令人想入非非。不过莫仲卿现下倒是无福消受,原本就很虚弱的他,现下又遭数片剑片入体,深可透骨,当真疼痛难忍。 一旁白素衣见着如此,当下银牙一咬明知斗不过却仍是提起另一把青剑,含怒刺去。立时剑带风声,招式凛冽,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临到近处,眨眼间却还是被重虞一把扼住了秀颈,反遭生擒。一时间虽想再行反抗怎奈周身气力忽然尽消就连手中青剑也跟着叮当落地。 重虞这一扼之下本可一下子将她生生扼死喽,不过她却并没有这样做,反是手指缓缓上撩,捏着白素衣的下颚拉至近前,仔仔细细地瞅了半天又凑上去嗅了嗅方才满意道:“果然果然,这样一来我现下也不好要你的命,呵呵呵,二位这就陪重虞走一趟吧。” 语罢,重虞当下卷起二人一左一右夹在腋下翩然而去,就在营中众人惊愕之际,重虞竟旁若无人地使那缩地成寸的功夫,一步三丈七步一引,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七十七章 如入无人境(二) 重虞为何要在抓二人?莫仲卿不知道,甚至此刻连静下心来想一想都觉得是份奢侈,因为现下他正遭受有生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这是崇明镇中的观海客栈,客栈的桌子上放着数瓶烧刀子和一些带血的棉布,而莫仲卿正光着上身趴伏在床上。在他身边的重虞正双指夹着一块带血的铁片含笑道:“莫公子,自曲江一别,奴家可念着你呢。” 莫仲卿缓缓转过头来,神色冷漠道:“你这个妖女,何不给我个痛快。” 重虞听来神情玩味,笑得愈发欢快,右手缓缓取过一瓶烧刀子二话不说拔去瓶塞便向莫仲卿的背上一股脑儿地浇去,这边浇边道:“妖女?这好像不该是公子你现在该有的态度。” 莫仲卿虽想反驳可此刻听在耳里哪里还有余力回答,酒水滴到血肉模糊的背上立刻让他全身痉挛,烧灼感令胃中一阵抽搐,一阵剧烈的颤抖过后,莫仲卿已无力再吭半声,就在将昏未昏之际,背上猛然一痛又逼得他惊醒了过来。 他满脸汗水望着重虞十指带血的手上又捏着一块刚从自己背中取出的铁片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们人类的身子骨端是弱得很,这刚取第二片就如此萎靡不振,别忘了还有数十片在背上和腰际之间呢。” 莫仲卿听罢冷眼来望却见她用剑片在左手腕间轻轻一划,顷刻间粉白若藕的皓腕上一道殷红的血线乍现,只见她将滴血的手腕靠近莫仲卿泛白干裂的嘴边道:“喝吧,这可是我的血,喝了它只要忍一忍疼痛,我担保你不会有事,还不快谢谢?” 莫仲卿闻言哪里肯喝,脸上尽显不屑之意,那双眸子中流露出来的既不是讨饶也非愤恨,而是赤裸裸的漠视,是的,与其让在她面前求活,不如一心向死。 重虞自然瞧懂了这种眼神,不过她有的是法子让这个凡人低头,比如说她此刻正缓缓凑近耳边仿佛恋人般呓语道:“你喝呢,就有可能再见到那丫头,若不喝呢,就一定会死在这儿,权衡下?不过若是等血干了,我可不会再划上第二道的,你瞧、已经开始凝固了噢。” 这口吻似在劝诱又似威逼,莫仲卿看着近在咫尺的皓腕,猛一咬牙突然一口咬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吮吸了起来,动作之猛仿佛似要将她的手腕咬断,全身的血液吸干。 重虞见着倒也不撒手,只是笑着用指背揩了揩莫仲卿的脸蛋打趣道:“这就对了。乖、你喝了我的血从此就是我的人了噢。” 这莫仲卿一听,突然止不住的猛咳起来,也不知是喝得太猛还是被话活活呛到了。不过重虞可不管这些,右手突然在莫仲卿上一掠,转瞬又攫出一块铁片,随手丢于一旁道:“你看,我待你多好,那姓白的丫头可没这么待过你吧?” 莫仲卿喝了重虞的血,身子果然迅速有了起色,稍微提了提气力道:“你将素衣虏去哪里了?” 重虞听罢不答反而右手飞快的在莫仲卿背上一连攫了七下,随着一连串铁片落地声刚起,莫仲卿也在猝不及防下终于闷哼出声。 此时,他身上有重虞的妖血护身倒不至于晕死过去,但也正是这妖血的作用才能让他保持清醒到现在,去接受那针扎刀剐的痛楚。甚至他觉得喝下妖血后,自己全身竟益发敏感,就连这疼痛也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这么说,她是故意的么?并没有按什么好心。” 莫仲卿百般疼痛中敢怒不敢言,只得一面拼命忍耐,一面瞪视着重虞,两眼仿佛烧着的火团子。 重虞瞧着他愤恨的眼神却突然笑出声:“这就对了,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孬种呢?” 莫仲卿恨恨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重虞嘴角一撇,不乐意道:“因为我不高兴了。” 莫仲卿本还想问他为何不高兴,就听她已未卜先知般地答道:“我觉得你很蠢呐,知不知道在一个女子面前最好不要提另外一个女人,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莫仲卿当然不信她会无缘无故替自己疗伤,可心下一时也没能得出更合理的解释,只得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和满腹的郁闷,耐着性子道:“那你为何又要救我?” 重虞歪过头看向一边,小半会儿,又扭过头来,仿佛刚刚想好如何回答般道:“因为我要做的事只关乎乐不乐意,而不在乎合不合理,这不是你那天在宋玉清坟地边对我的评价么?” 莫仲卿心中一凛,他当然是说过这句话的,但他说这话时这个妖女并不在场,她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是素衣告诉她的?她对素衣又做了什么? 莫仲卿心下一急,刚想问话却忽觉一阵睡意猛地袭来,他勉强撑住想抬头却听耳畔那重虞已轻笑道:“啊、我忘了,你们常人抵挡不住这蛟龙血的功效,往往服下后便会昏睡,嗯,也好,这便不用再受攫拔剑片之苦了。” 这般说完,只见重虞复将脸凑近前来堪堪一吹道:“睡吧,记得梦中只准想我。” 莫仲卿虽满腹疑问,可惜再也抵挡不住睡魔的侵袭和身体的疲惫,象征性地抬了抬眼皮,就此沉沉睡去。 重虞见着妩媚一笑,双手并用中,转眼便将数十块剑身碎片一一取出,待得全部取出后,重虞看了看满身伤痕的莫仲卿,忽又再左手一划,将鲜血滴落其背部,进而单手细细抹匀待得血迹渗入肌理这才用棉布重新将伤口包裹完毕,末了竟还有闲情将那包好的布条打了蝴蝶结,而睡梦中的莫仲卿对此自是浑然不觉。 …… ------------ 第七十八章 如入无人境(三) 风吹残香,带着些许咸湿,而香味也不算太过好闻,却仍是勾得饥饿中的莫仲卿苏醒了过来。 他抬头来望,发现这是一栋木屋,木屋没有旁人,陈设也极其简陋,四壁空空如野唯有自己身下的一张床,面前的一张桌而已。 他看了看桌上木碟中放着两条有些焦黑的鱼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其中一条就往嘴中塞去。 这一口咬来,莫仲卿脸上瞬间绿了,入口肉质苦涩不说,随之而来的腥咸之味更是令他一阵干呕。 他不由睁大眼睛仔细来瞧,这才无奈地发现原来鱼腹中的五脏六腑一概未除,而那浓重的咸味似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精盐所致。 他一边抱怨着自己亲手研制的精盐被如此挥霍,一边又实难想象原来配上自己调制过的精盐后还能有这么难吃的食物? “这到底是谁做的?” 莫仲卿第一反应是白素衣,但转念一想,脑海中忽就冒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人影。 仲卿本想摇头予以否决,可当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入眼而来的却正是那一袭红衣的重虞。 此刻,只见她右手端着木碟,其上同样有两条烤鱼,不过这次看上去倒是粉白剔透并不焦黑,因为这两条分明就是没有烤熟而已。 仲卿只瞧了一眼便望向一边看起来根本不想搭理,而重虞见桌上被咬过的鱼腹,又瞧了瞧地上,转而似笑非笑地道:“想不到你修为如此差劲可一张嘴却挑剔得很。” 莫仲卿扭过头来,道:“你吃过你自己烤的东西吗?” 重虞顿了顿道:“没有,我已经好几百年不曾碰过这些了,怎么、瞧你的口气似乎挺难吃的?” “何止难吃,简直不如吃生的。” 莫仲卿本想这么去这般实实在在的嘲讽一番,可话到嘴边又怕惹恼了这妖女,只得瞥了瞥嘴,道:“你从我身上拿走的精盐还有吗?若是有我想自己做些,只是不知道还有鱼吗?” 重虞听来,冷冷一笑道:“我说你个大男人怎么将细盐和一些药丸瓶子一起随身携带,原来还是个厨子。行啊,你那瓶子就在外面放着不过好像没多少了,至于鱼你要多少有多少。” 当莫仲卿随着重虞出来后,这才确信她口中的要多少有多少并不是在夸大其词。 甫出木门便发现前方是一片洁净皓白的沙滩,再往前眺去便是那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海面。 此时并没有风,而海却是醒着的。 只见它怒吼似的挥舞着身躯不断拍击礁石岩岸,潮水喷薄而涌,一浪高过一浪。而那巍峨不动的礁岩同样不甘示弱,将袭来的怒涛顿时击得粉碎,化作无数明光璀璨的鳞片复又倾落海里。 常年身处云踪山的莫仲卿自然没有见过大海,然而此刻却也无暇欣赏眼前波澜壮阔的海景。 他只略略环顾一周,便能确定自己所处的地方应是一座小岛,而其身后除了自己出来的木屋外还有另一间并立的屋子。 屋门是关着的,莫仲卿很想不顾一切地去看看素衣在不在里头,又是不是安全,不过在看到一旁重虞有些玩味的眼神后又生生按捺下这股冲动,强自定了定心神,向前走去。 他仍是有些摸不清重虞的喜好,但他却能肯定此刻这个妖女一定等着自己去问去求,然后在狠狠的拒绝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般古怪的想法,但在看到重虞那略略有些失望的眼神后,他就更加笃定了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重虞领着莫仲卿来到离沙滩不远的余烬旁停下脚步,后者瞧了一眼火堆旁数条灰黑不已的鱼身后摇了摇头,疑惑道:“你以前都吃些什么?难道身为蛟龙就不喜欢吃熟食?” 重虞笑了笑也不回话,跟着拂袖一挥,转眼间卷起一股怪风将这条条状若焦炭般的黑鱼一股脑儿地吹去了海里,做完这些后才道:“这你不用管,说吧,要怎样的鱼?大的,小的,长壳的?还是长长的那种?只要这海里有的就行。” 莫仲卿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你身为蛟龙一定是这海中霸主了,是不是随便一吼,这海里水族就会游来近岸俯首称臣,任我随意挑选?” 重虞抿唇一笑,不以为然道:“我虽是蛟龙,倒也没向你们帝王那般刁蛮,即便是当年妖帝离吻在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调调儿,若不是……” 说到此处,重虞微微一顿,当即改口道:“总之,水族顺应自然,合乎天道,不似你们人类那般无聊。” 莫仲卿听来不禁好笑,他当然是不信这妖女所说的,心下不禁想问若你这妖女不刁蛮,那还有谁刁蛮,又是谁将我和白素衣二人强掳至此?不过这话当然也只能在心里问问,可这一口气仍是觉得憋得慌,于是突然换了句话揶揄道:“呵,既如此,那你给我弄条蛟龙来,我突然想做蛟龙宴了。” 重虞见他如此说,眼眸顿时一亮,竟是不怒反笑道:“公子还真是含蓄,你到底是想吃饭还是想吃我呢?” 末了,顿了顿又道:“要不便在这里吃?放心,那姓白的小丫头绝不会知道。” 这般说着,重虞体态婀娜缓步轻摇,眼波流转间媚气十足。莫仲卿见着脸上顿时一片火热,不曾想一出口竟将自己绕了进去,见这嘴上讨不得半分便宜当下硬是拉回话题道:“六条!刚你拿来的那种就好。” 重虞盈盈一笑,媚态一收,转瞬神色如常随手对着海面一挥,莫仲卿只觉身遭一股劲风袭过,就见海中一股水流顿时暴起数丈,继而卷着一团海鱼顷刻便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做完这一切,重虞才道:“这些够了么?” 看着沙滩上活蹦乱跳的海鱼,莫仲卿摸了摸鼻子再不多话,当下挑肥捡瘦,刮去鱼鳞,掏空鱼腹,片开鱼肉后就着海水清洗一番,又将火堆重新燃了起来。 待得火势熏眼,挑起一根枝桠将鱼身串起送于火上来回翻转,期间动作有条不紊,神色专注万分。 重虞见着倒有些好笑,不过待得半炷香后一阵诱人的香味飘来时却使她出言道:“奇怪,看得我也有些馋了,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莫仲卿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当下均匀地撒了些精盐在烤鱼身上,然后用另一根湿枝串起一条烤鱼递给重虞道:“尝尝,些许你会喜欢上人吃的东西,也知道这做人的道理。” 这句话仍是意在嘲弄,不过重虞可不管这些那神情仿佛就当没听见,接过香气诱人的烤鱼张嘴便咬,待得皮焦肉嫩的肉质滑过咽喉顺入腹中,这才发觉这些年久处深山之中似乎错过了许多人间美好的东西,当下再也不顾莫仲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眨眼间便将一整条烤鱼拆吃入腹。 …… ------------ 第七十九章 血海空历劫(一) 莫仲卿道:“还要吗?” 重虞一抹嘴唇,笑道:“不用,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但凡好物逢多必烂’么,我虽不懂烤鱼但这人间道理倒还懂几分。”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没有回话,不是他不知如何应对,而是突然觉着自己与这妖女之间的关系正在向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方向发展,这让他心生怪异,本想就此打住,可那重虞却不依不饶般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求我的,看在烤鱼的份上我会勉为其难答应的。” 这话说得端是高傲,不过莫仲卿心里还真是有求于人,他见重虞目光不似作伪,于是叹了一口气诚恳地道:“你留我在此,只是为了要挟素衣吧,我不求别的,将我做的这些送去几条给素衣。” 重虞不答,看了看修长的手指,跟着伸手一弹就见面前火堆忽地蹦出一团火苗,待得莫仲卿刚有所警觉时那火苗已然无巧不巧地落在了眉梢之上。 莫仲卿赶忙伸手拍打,可最终还是让火苗烧去了半截眉毛,那模样顿时变得更加可笑了几分,重虞看着这才心满意足道:“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事不过三,这次是烧眉毛,下次,哼…” 莫仲卿一听‘噌’地起身,可重虞却不给发怒的机会,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吃了你鱼,那我就大方些跑一趟好了,等着。” 这打一棒槌给颗甜枣的作法着实令莫仲卿心下不是滋味,而更令他头疼万分的是自己现下不知道在何处,那重虞为何又突然出现在营地之中,难道前去讨伐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不成? 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妹,还有那刚刚结拜的司徒空明是否已遭不测? 一想起这些,他就止不住的心冷,就连口中的鱼肉也变得分外苦涩了些。 这般食不知味地吃着,不一会儿,重虞去而复返道:“送过去了,啧,起初这姓白的丫头一直不吃东西,我说这是你做的后,她就吃得比我还快,不过这样也好,我留着她还有用处就让你天天负责伙食好了。” 莫仲卿扭过头来,刚想将肚中的疑问一一道出,谁知那重虞却是打了个哈欠,抢先言道:“我倦了,你自便。” 莫仲卿一听,微愣道:“你难道就不怕我跑了?” 重虞莞尔笑道:“此间四面环海离岸甚远行船难至,更何况姓白的丫头还在我手中,你怎舍得独自走呢?” 莫仲卿当然不会走,所以他在看了看岛中情形后又回到了原来的木屋之中。 而接下来,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莫仲卿天明就起,入夜便睡,一连几天重复循环着前一天的内容,不过好在重虞并不限制他的活动范围,唯有一旁的木屋却不容他踏足一分,为了查探白素衣是否安然无恙,他曾不止一次地试着偷溜进去。 然而其结果不是自己另一半眉毛被烧,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海水淋成落汤鸡咯,总之没一次不被发现。如此三番五次莫仲卿终于心灰意冷,只得闷在屋中不再出来。 这一日,重虞推门而入,看见莫仲卿枯坐于床,而床头上画着几只太极图案,走进仔细瞧了瞧道:“你在数日子?” 莫仲卿知道推门的人除了重虞没有旁人,原本想闭目打坐不与理会,然而当听道重虞如此发问时,睁开眼脸,沉声道:“一个太极图有四笔,一笔代表一天,这里刻着五个,说明我们已经在这里二十天,整整二十天!你究竟要将我们关何时?!” 言罢,莫仲卿已是瞪圆了双眼显得怒不可遏,重虞却是懒懒得往榻上一靠,伸出令人艳羡的葱白皓腕,道:“我最近心烦气闷,听姓白的丫头说你还是赤脚游医,给我瞧瞧。” 莫仲卿冷笑着将头瞥向一边,根本不予理睬,他实在不想再被狠狠戏耍一番了。 重虞见他这般却也没再出声,小半晌过后,直到屋中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如坐针毡之际,这才听重虞带着三分倦容,冷不丁地道:“五天。” “什么五天?” 莫仲卿这句话还没道出口,就听重虞自顾自地道:“还有五天就是我的应劫之日,应劫之前我会越来越虚弱。” 莫仲卿一听,心下一讶,转过头来仔细来瞧这才发现重虞的面色果然十分苍白些,脸上竟也有了凡人女子才该有的怜弱之色。 只不过莫仲卿显然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即便真是这样,想必这身为蛟龙的重虞也不需要比自己弱小数倍的凡人来安慰。 这般想着只听莫仲卿硬起心肠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不怕我届时趁机收了你?!” 若是在往日听到这些重虞定会乐意开个玩笑予以回击,而现下却是一改往日的作风,并不受挑衅,反是一脸平静地望着屋门,神色竟有几分萧瑟之意:“这天我等了很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要用姓白的丫头为我挡去部分的天雷。” “什么,白素衣又不是妖!天雷又怎会…” 莫仲卿一听来不及惊讶,本想立马否认,可话到嘴边猛然一顿,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他猛然意识到先前白素衣为何会招来天雷反噬自己,如果她是只妖的话那这一切就很好解释。他一早也就有过猜测,只是当初不在意,可现下呢? 重虞并没有给他多少思考的余地,撩开自己的额间乌发露出一缕白发,直截了当地表明道:“这是我们离吻一族中独有的胎发,与生带来至死方灭。” 莫仲卿听到这里双眼愈睁愈大,他显然在等重虞继续解释下去,听她的口气,她似乎和白素衣有血缘关系,既然有血缘关系又如何狠心让一个族内后辈替她去挡天雷? 难道妖族个个都如此冷血无情? 莫仲卿显然是不愿相信的。他希望眼前这个重虞能有所不同! 可重虞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仅仅是瞥了他一眼便随口道:“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但这些不重要了。” “怎就不重要了?” 莫仲卿终于吼出了声。 重虞听着只是笑了笑,俄顷、神色忽地骤冷道:“因为这里我做主。” 莫仲卿怔住。 ------------ 第八十章 血海空历劫(二) 这句话着实令他无言以对,他猛然意识到在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是谁拳头够大谁就有绝对的话语权,他当然也记得二十天前自己和素衣是被眼前这个妖女重虞强掳而来的。 他什么都记得。 只是这大半月中,这重虞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有些暧昧,除了不让他接近素衣所在的木屋外,几乎放任自己来去。这使得他凭空产生了一种错觉,甚至一度认为这妖女重虞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或许她也有像芷涟那般的隐衷。 可现在,这副冷冷的腔调,冷冷的面容又算什么? 而这难道不该就是他最正常的面目么? 莫仲卿突然想笑,笑自己实在够蠢,之前竟还想着与这个重虞如何化敌为友,若随便换了另一个人,恐怕都知道一个强大的妖又怎会和修为低微的人产生所谓的友谊? 不会。是的,绝对不会。 莫仲卿望着依然冷笑着重虞,终于将心中最后一丁点希望狠狠地掐灭,不过现在却不是该沮丧的时候,只瞧定了定神,仍是道:“我还是不信,素衣怎么可能不是人,怎么又会是条蛟龙,一只妖?她根本不会像你这般,这般反复无常!” 莫仲卿说了此刻他最想说的,也已不再想低三下四的讨饶了。可重虞听来却只是眉头挑了挑,不但没有生气,反是特意瞧了他一眼,竟又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她的确不能算一只妖。一来她在人类中长大所以行为习惯更像个人,二来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母亲应是个人类,所以令她无法化出本体,与妖界一些低等妖族一样生来便是人形。所以这也是我困扰的地方,我需要她替我承受天雷,但她这具人类的身子骨实在弱得很。” 这言下之意,莫仲卿自然明白,但他仍是要去争一争的:“这么说她果然是你的族人?你怎忍心让一个族人替你应劫而死?先前你说你们族类比之人类平等,更加合乎自然顺乎天道,难道让素衣替你去死就是你所谓的天道!?” 重虞轻笑两声,道:“自从妖帝离吻败亡万寿山,我就很久没见到族人了,所以我也希望她能挺住,为此我渡了些血液给她试图激发其妖族的本能,只不过效果并不理想,直到现在仍是无法使她恢复完整的妖身。” 莫仲卿猛地一瞪,语意生寒道:“难怪这些天你一直不让我见她,你到底把她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重虞笑谑道:“你想见她。” “快带我去!” 莫仲卿噌地弹起了身,几乎不假思索地吼了出来,他也不想想,即便重虞再如何虚弱收拾他也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如此大呼小叫岂不自找麻烦? 然而重虞并没有找他麻烦,只是微微笑出了声,那表情微妙得就像是看见了一只猴儿在自己面前撒泼发怒。 猴儿是怎么发怒的? 莫仲卿不知道,可看着重虞明显戏谑的眼神,心中竟益发怒不可遏,也不管自己斗不斗的过她,刚想豁出去一顿喝问,却听对面已淡淡回应道:“这回你可吼错人了,不是我不准,而是她得知自己是妖后不愿见你罢了。” 莫仲卿听罢顿时一噎,冷静了想想,小半晌才道:“可我凭什么信你?” 重虞站起身来,拉开了屋门,头也不回地道:“随我来,待会儿不要太过惊讶。” 当二人来到另一栋屋内,莫仲卿终于知道为何重虞让他事不要惊讶了。 眼前的素衣原本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早已不知去向,转而却是银丝华发满鬓,云垂到了胸际,双眼黯淡无神,一脸愁容惨淡,抬起来头来顺着屋外射进的残阳,一见重虞之后还有人影闪进身来,惊得她急急挪动身子往阴影处藏去。 莫仲卿见着这番举动,心中一酸,哪里还管其他当先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道:“素衣,你怎么了,是我,是我。” 白素衣不但没有应承,反是向阴影处更加奋力地缩了缩身子,道:“别看我、你,你出去!” 莫仲卿见她如此抗拒周身热血上涌,一把搂住白素衣,态度强硬道:“素衣!不管你今后变成什么样儿,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始终是那个喜欢你的仲卿。” 白素衣听罢,猛一抬头就迎上了莫仲卿那既坚定不移的目光,坚定得仿佛一道烈阳直达自己的心坎儿,将心头的阴霾悉数一扫而空,恍惚间,白素衣竟觉得这些天来所受的诸般委屈,心中的万般猜疑俱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是的,她原本以为莫仲卿会排斥自己的。 而现在呢? 二人瞧着彼此并没有再说什么,这一刻任何一句话都显得太多多余。 多余的还有重虞这个人,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只见无声地笑了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就剩几天了,你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最好趁早。” 这般说完重虞独自关门离去,留下屋内一片温馨。 好一会儿,莫仲卿才依依不舍扶正白素衣,一本正经地打量了几眼,直到眼前的人儿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后,方才微微一笑,只手挑起白素衣身后数缕白发细细摩挲道:“素衣你看,这卷发丝莹润光泽,质地柔顺滑软丝毫无有枯败之象,我虽不知那妖女的血液在你体内发生了何种变化,然依我的经验来看这分明就是生发之象端不是坏处。而且这白发看来倒比黑发别致了几分。” 白素衣眼中透着一丝喜意道:“当真?” 莫仲卿笑道:“比金子还真,有道是铅华不染朱颜,乌鬓骤生云发,我家素衣这回更是素雅淡丽了几分,云胡不美?” 白素衣当然不会全信这些说辞,可听他如此直白的夸赞,却仍令她面染桃红,话语也变了忸怩了几分:“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叮当那岁数,给你哄两句就高兴的,嗯,再说,你以前都不会说这些,尽是哄人的好话儿。” 莫仲卿自然不会说是二师兄教的,见白素衣重开笑颜倒也见好就收,忙悄声道:“重虞平时都和你住在这儿么?” 白素衣道:“起先是的,可最近几天她似乎身体不适,晚上从不回来和我同睡,不知去了哪里。” 莫仲卿听罢计上心来道:“你听我说,这些天趁重虞对我不加防范,表面上我东逛西走实则是在岛的东南面偷偷造了一艘木筏,虽然简易好在够结实,也足够我们二人漂离此处。四日之后重虞应劫期的前一夜应当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趁夜逃走,而在这之前,你得需和我演戏,重虞说什么就做什么,尽量不要惹她怀疑。” “其实……” “嗯?” 白素衣本想有话要说,可见到莫仲卿那股坚定不易的神色后方,嗫嚅半响,终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都依你便是。” ------------ 第八十一章 血海空历劫(三) 随后二人就如重虞看到的那般佯装频望风景,而重虞不知真是异常虚弱还是真不想打扰二人这为数不多的幽会,竟是一次都不曾现身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使得莫仲卿逃走之心益发坚定。 就在四日后的夜晚,二人将事先采来的野果、吃食负在肩上轻轻地推开了木门,趁着夜色向藏匿木筏的海岸处遁去。 这夜风平浪静,一切犹如往常,月光下,一片白色的沙滩上两双足迹的尽头是二人拖着木筏的身影。 堪堪将木筏推至水面,莫仲卿拭了拭白素衣的汗水道:“先上去,前面就由我推着,待得水深些后我再上去。” 白素衣转而回首远方高处木屋,凝望片刻,终于攀上木筏开始拾掇其上的物品。 莫仲卿见她已然坐稳,双手暗运真气开始推着木筏汩汩前行,渐渐地海水开始漫过双膝、淹过胸肩,再往前已然开始泅水推行。 时间一久,离得小岛越远,莫仲卿越觉安全,待得一盏茶后,莫仲卿这才轻声一纵,跳上木筏,将白素衣手中的木浆抢到手中,笑道:“你又不会这些,我至少在书中看过,所以还是我来。” 白素衣见他凡事都亲力亲为,丝毫不让自己有所出力,反而有些不自在地道:“事情都让你抢了,那我还能做什么?” 莫仲卿笑了笑,忽然冷不丁地道:“要不你剥个野果亲手喂我?倒有些饿了。” 白素衣听来不免一阵脸红,嘴上虽是不应,可手中已开始用海水清洗果子,就着剥了起来。 莫仲卿起初只是半开玩笑,见她这般照做,霎时一股热流化作缕缕甜意暖入了心窝,连带着迷离的月色也更加可爱了几分。 然而就在二人频频对望,含情脉脉时,原本风平浪静的海水竟突如汩汩沸腾的热水般忽地冒起了气泡。 顷刻间,海面下又有一股暗流涌动,带得木筏猛烈晃荡,白素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惊,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剥好的果子‘啵’的一声掉入海里。 莫仲卿哪里还管那果子,飞身上前扶稳白素衣,而这时却却听四面八方突地传来一阵古怪的音调,小半晌,海面复归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而就在二人不知所措时一只粉白玉润的手竟缓缓伸出了水面,一对儿修长的玉指还夹着那颗方才落入水中的果子。 二人见着这只粉白素手,顿时心凉了半截,好一会儿,莫仲卿方才平静道:“出来吧,莫要装神弄鬼的。” 这般说着,那只手突然往水中一缩,旋儿却是溅起一阵水花,便见一段袅娜身影从水中鱼跃而出。 什么叫出水芙蓉,什么又叫温香玉润?这大约用来形容眼前之景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瞧那月光朦胧如纱染身,水珠渐滴、晶莹透澈,这两两相合下便将重虞玉体的曲线托得是曼妙玲珑纤毫毕现,而眉间那点殷红朱砂更将那抹月白身姿衬得分外撩人。 莫仲卿只一眼、大脑便轰然作响,他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一副令人热血贲张的胴体,更何况还有着三分神似白素衣的面孔。 片余,莫仲卿缓过神来急忙背对重虞,扭头看着白素衣、面色尴尬不已地道:“你,怎么没穿衣裳就上来了!” 重虞笑道:“你看,我好心给二位捡了果子,不谢谢我就算了,倒还怪起我不知廉耻了?难道不是你嚷嚷着要我上来的?” “这……” 莫仲卿一时语塞,又听重虞笑道:“而且,我一连数日都在这片海中休息,为什么还要带着衣服?我又不知你二人会趁机溜走。”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和和气气,而在白素衣望来,重虞此刻的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她会如何处置我们?” 白素衣望着她不禁心中开始担忧起来,可那重虞似是并不着急,将果子往嘴里一送,吃进腹中,方道:“我猜你们是想去通风报信,好让那群庸俗之辈来挖我的心,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莫仲卿听着,忙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带素衣走,素衣不是你,也不能化作蛟龙之身,根本不可能为你吸引太多的天雷,为何要她去送死?” 重虞笑了笑,道:“是么?那你以为她出去就能活命了?” 二人听着心头一惊,就听重虞自顾自地解释道:“素衣这丫头现在体内有我的血引动后所产生的妖族气息,此妖气非比寻常,若不按我们妖族的法子去收敛,慢说昆仑山那群杂毛道士,就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也不会放过她的,所以留下来比你们回去要安全的多。” 二人心下一凛,莫仲卿冷冷地道:“你不过是想诓素衣留下来甘心替你去死。” 重虞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不信?” 莫仲卿当然不信,干脆连回答都省略了。 重虞见着笑了笑,望向了白素衣,那眼神仿佛再说:“看来你也不信。” 白素衣怔了怔,迟疑道:“姐姐,我……” “够了,我不想听了。” 突然,只见重虞冷冷地打断了白素衣继续说下去,旋儿神色一变,漠然道:“有道是自古人、妖不两立,正如二位不信我一样,我也不用信你们,全都留下来陪我渡劫吧。” 重虞说到最后一句,脸上竟比那月色还要冷上几分。 莫仲卿自始至终背对着她不知这些前后变化,听她这般口气,当即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冷笑着回击道:“自私冷血,你果然没有半分人性。” 重虞在白素衣的注视下慢慢走近莫仲卿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公子你气傻了么?,一条蛟龙的血又怎会是热的?至于人性?呵……” 重虞轻轻一笑显然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可看着莫仲卿那铁青的脸色,却又故意补充道:“明天这个时候,我就让你喜欢的素衣替我去挡第一道天雷,若是能当下第一道,那还有第二道,三道,总共有九道哦,所以现下我要带她回去,你要走就自个儿走好了。” 这般说罢,重虞侧身一闪,白素衣早有防备可还是被她一抓之下顿时失去了全身的劲道。 莫仲卿见着当下再也不顾男女大防伸手去夺,可那重虞的全身却犹如裹了一层鱼皮般让人摸不着边,跟着凭空一滑,就势离开木筏退至水面,看也不看莫仲卿便携着手中白素衣从容而去。 莫仲卿看着重虞澄萍渡水愈去愈远的身姿气得一蹬竹筏,越发恼恨自己修为低微,斗不过她。良久,忽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拿起木浆飞快地向小岛划去。待得筏离人去,海水上的波涛渐归于平静,静得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 第八十二章 血海空历劫(四) 月若变色、将有灾祸,赤蓝青黑、殃及四方。 深秋过后,黑夜似乎比以往更为迫不及待的赶走了白天,而以往为行人照亮归路的明月也在此刻变得幽暗诡谲,红得令人惊心动魄仿若蘸血画就。 这难得一见的红月对于中原大地的百姓来说堪称奇景,可再怎么稀有也不过是某种天象使然,它变个颜色又碍不着自己吃饭睡觉,也仅能充作大多数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罢了。 不过这一景致对于远在千里外海岛上的两人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赤月红海。 不是海红,而是那团硕大的血月将整片夜色中的海水照得澄光发红,就连小岛上的木屋,植被,沙滩也都迅速染上了一层红红的月色。 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凝视着血月暗暗心惊,虽不知天劫会何时到来,但二人俱都知道,自己此刻不过砧板上的鱼肉既不能逃也不能问,自己的生死已完完全全在身旁这个妖女重虞的手中。 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未免叫莫仲卿心中发苦,可面对强大如斯的重虞也唯有攥住白素衣的手,作着力所能及的抚慰。 但他绝不甘心就此认命,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放弃,他甚至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去为白素衣争取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 而比起莫仲卿这般坚毅的决心,此刻的重虞却眼带迷离,那双清冷的目光透过重重月色仿佛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她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在发呆?” 白素衣眉头轻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等古怪的念头。 良久,一片青云忽然飘至月角,紧接着更多的垂云开始纷纷向着血月聚集。不一会儿,血月好似披上一抹朦胧的浣纱,将仅有的红光也悉数遮掩了起来。 然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便是迅速加快的心跳,莫仲卿虽未见过天劫,但此番奇景还有其他可解释的么? 果不其然,风平浪静的海水突兀地掀起一阵怪风,怪风呼啸着经过三人身旁,又在半息之间戛然而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莫仲卿不是傻子,他扭头看向重虞,就见她整个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终于要开始了,二位紧张不?” 二人当然紧张。 “这妖女会用什么方式让素衣去抵挡天雷?自己又如何争取到机会?” 莫仲卿对此早已盘算了不下数千种对策,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从酉时到现在这妖女便叫自己与白素衣干站在这里,既不让与自己说话,也不采取任何动作,仿佛三人就是来海边一观眼前的盛景。 莫仲卿摸不准这妖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无法预知的计划就无法从中找出破绽,也就无法给素衣制造逃跑的机会,所以他终于直白地问道:“我们就这么干站了?不如说说你打算让素衣如何替你挡那天雷?” 重虞笑着望了他一眼,旋儿扭过头又直视海面道:“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多看一眼是一眼,难道你就这么急着让你的心上人去送死么?” “当然不是。” 莫仲卿本想出声反驳,可话到嘴边便迎上了白素衣那温柔的目光。 只见她摇了摇头,双手用力回握住自己,脸上竟微微笑了起来。 莫仲卿当然明白这层笑容有着劝阻之意,劝自己不要激怒重虞,这样说不定按照重虞的脾性,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 莫仲卿当然是知道这点的,可他能独自苟活么? 答案显而易见,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三人表情不尽相同,心中亦是各有所思。 一炷香过后待得最后一片青云将血月悉数遮住,大海也已变得狂躁不安,狂躁的还有海面上的阴风,阴风怒嚎,暗涛汹涌叠浪。 一时间仿若天地为之恸哭,飙风四起下惊得岛上的植被颤栗不已。 白素衣单手急急捋住不断缭乱飞扬的发丝,然而还是有数缕白发逃开了指间,于风中曼舞。而反观重虞周身上下竟纹丝不动,不过那表情却是益发凝重,片刻,竟听她缓缓道:“我该去了,这里等着。” 莫仲卿下意识地将白素衣护在身后,沉声道:“什么意思?这里等你?” 重虞回过头看着莫仲卿的举动,眼里尽是笑意道:“是呀,本尊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俩好自为之吧。” “你…” 二人来不及惊讶就见重虞再次使那缩地成寸的功夫,只一步已离开沙滩,再一踏已翩然入海顿失踪迹。 而这之后,风狂气烈,莫仲卿将白素衣迅速拥入怀中,他不确定重虞话中真假,但是想来若真有天雷劈来,他决定与素衣共进退。 这般想着,一道电光乍起,夜空顿时亮如白昼,阵阵惊雷炸响过后,身前数丈之外的海水开始分起数个漩涡,转瞬间,那海水组成的漩涡愈旋愈大,渐渐地开始各自融合。 十数息后,一圈约有十丈宽的巨大漩涡出现在了海面之上。就在二人惊叹不已时,低陷的漩涡中心,一道水柱忽然冲天而去,霎时风啸雨疾瞬间将二人全身打湿,真不知这到底是下雨还是那巨大的冲天水柱所带来的海水波及。 莫仲卿望着远处那连接海天之间不断壮大的水柱,心下惊疑不定,《鉴玄录》中提及过此种现象叫做“龙吸水”,然则并未提及是何缘由引发,而现所见才知必与蛟龙应劫有关!只不过这“龙吸水”的壮观奇景似乎还只是一个开端。 片刻之后,云层之中开始有电弧不停闪烁,仿若一条条电龙在云层中蹿跃腾挪,翻转龙体。 而就在二人频频遥看之际,一道细小的电弧突兀地脱离云体,直向二人袭来。莫仲卿一惊之下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四面八方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电弧转瞬便在半空中被这股怒吼所产生的气浪震得失去了踪迹。 二人心惊之余,无暇多想就见那云层中的条条电弧又悉数向着水柱窜去。 一道,两道,电光石火间,数道电弧八方齐至,全力撞击水柱后却是犹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再无半点动静。 待得电弧耗尽之后,云层开始渐渐散开、海水似也重归平静,一团硕大的血月重现,其中却多了一条黑影。待得云开月明,二人凝望遥视,这才赫然瞧见这条黑影乃是一条白蛟! ------------ 第八十三章 血海空历劫(五) 那白蛟鹿角驼头,双眼似兔,三尺冉须下,一块青色逆鳞附于龙颈之上,而那长长的背部是一块块细密光泽,约有成年男子大小的白色龙鳞所覆盖。 据《鉴玄录》记载,若已成龙定当化出五爪,届时嘘气成雾,乱云拨月一飞千里自是不在话下,所以莫仲卿断定重虞并未渡劫成功,现下也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此刻的莫仲卿心中多多少少开始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并不知道重虞为何突然放过自己与白素衣,甚至在方才她竟还救下了自己。 “这是为什么?难道又是某种阴谋的开端?” 莫仲卿与白素衣互望一眼俱是不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心中忽然起了某种玄奥的变化,忽然希望这个抓自己的来重虞能安然渡劫化龙。 期望自己的敌人去变得更为强大,实在是个愚蠢的决定。大约也只有莫仲卿和白素衣才会生出这般想法吧。 白蛟似也感受到了二人愚蠢的目光,微转臻首,望了望岛中,那龙眼似是还特意笑了笑,莫仲卿当然不曾见过蛟龙发笑,但他就是知道在这一刻她肯定是笑着的。至于为何发笑却又不得而知。 血月当空,那将乌云与海水连接起来的巨大白蛟确定二人安全后,顺势喷出一股白雾,霎时周遭海面开始渐生水雾,就在水雾刚刚拢罩白蛟半身,形成一道“雾盾”之际,乌沉的天空也不见任何征兆,一道粗大的红光猝然劈下,转眼便击中了白蛟。 立时,一整片密密麻麻的红色电弧顷刻遍布蛟身,白蛟周身轻颤似是极力忍耐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然而那电弧未消,紧接着第二道红色闪电又在云层中酝酿。白蛟抬头来望,忽见蛟身一怔,那对硕大的蛟龙眼竟微微眯了起来,而与此同时藏于莫仲卿怀中的白素衣身子却没来由的一颤,脸色霎时雪白。 莫仲卿见着刚想问话,就见那化为白蛟的重虞竟突然离开由水汽所组成的雾盾,跟着腾身而起,竟合身向着小岛扑来,莫仲卿见着心中一凉,却见白蛟离得小岛数丈时一击神龙摆尾,突然击向了半空! 立时、空中那道红色电芒同时落下无巧不巧地击在了白蛟的尾端。白蛟吃痛一声哀嚎刚起,整条蛟身已忽地跌入海中,水面下那时不时吞吐的电光让岛上二人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莫仲卿此刻就算仍有万般疑问,但重虞二次舍身救人却不是假的! 而就在白蛟喘着粗气刚从海水中探出头来,谁知那第三道犹如手臂粗细的红芒已然迎头立劈而去,轰然炸响下,蛟龙被击得蛟身猛然一弓,跟着数道电芒分股而下,转瞬间白蛟身上鳞片激飞,血肉焦黑,看得二人是心惊肉跳,又同样在想为什么不变回人身来躲避这滚滚天威。 就在如此思忖下,又有一道两丈粗的电芒开始在云层中不断跳动。 白蛟见状,虽然全身早已是血肉模糊但眼神竟益发坚毅仍,只见她抬起蛟身猛力一吼再次腾身上跃,带着冲天水势竟朝着电芒遥遥撞去。 只见她跃过血月,穿过云层,怒向电芒! 一瞬间,雷鸣立止,白蛟从云层跌落,而在半空中片片龙鳞飞洒下,身上斑驳不堪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而原本平滑的腹部居然凭空多出了两只娇嫩的肉爪。 这一系列的变化看得二人咋舌不已,期间奇象异景端是令人匪夷所思,望着重虞有惊无险的渡过雷劫,二人心中忽生欣慰之情,虽然明知重虞化龙之后比之以前更加难以对付,然而此时此刻莫仲卿的心中早已没有先前那股敌对之情,方才重虞那两番舍身救己的举动已充分说明着什么。 是的,即便她救自己二人是为了以那天雷锻炼蛟身,破茧成蝶。 而此时,重虞回到水中并没有立时腾云驾雾遨游九天,而是缓缓游动着蛟身靠向了小岛,低下龙头逼近二人身前。待得巨大的龙头近在咫尺、白素衣这才察觉到龙眼之中满是疲惫之意,也因此无法迅速变回人身。 白素衣见着心中一软,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摸了摸龙须以示安慰,一旁莫仲卿瞧着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忙想阻止白素衣这不知轻重的举动,却见龙首率先重重地打了个响鼻,复而弓起身来扭头向远处望去。 远方一片深海迷雾,二人自是瞧不大清楚,可重虞一双龙眼却是将其看得明明白白。 迷雾中、一艘八帆战舰乘风破浪而来,所过之处搅得雾气翻滚,立时分作两旁,船身上放置着数张丈长的攻城弩,而每张攻城弩之后都站着一群披甲士卒外,还可以瞧见甲板上叠着一圈圈手臂粗细的铁链占满了剩下的空处。 比起这稍显拥挤的船身,船头处只立着一名女子。 女子剑眉入鬓眸似寒星,银甲戎装护身,雕翎流云作饰,背负玉柄长弓,长发遍洒银枪! 此刻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重虞,重虞自也看到了她,当二人互相望着彼此的同时,这一龙一人,一大一小的眼中顷刻燃起熊熊的战意。 是的,她们虽互不相识,却俱都知道只有一人能生离此海。 重虞再次轻蔑一哼,转而挪动巨大的龙身潜入了水中,朝战舰急游而去。 一时间,激浪飞花、愈行愈速,冲开迷雾转眼便出现在了战舰二十丈开外。女子见白龙靠近忽而将手中银枪钉在了甲板上,抬手取出背中玉弓,用修长的双指抽出一支黑身白羽,其上铭文密布的箭支,向着重虞龙首的眉心处缓缓拉开了弓弦。 女子每拉一寸,重虞便进得一分,待得接近十丈内时,女子堪堪将弓拉成了满月。 此时船上士卒也纷纷调转攻城弩,而重虞见到女子手中那柄玉质角弓时,龙眼一跳,跟着猛地一吼,声震数里,船上士立时卒东倒西歪,唯独那船头女子却是巍然不动。 片刻,就在女子凝神数息之后,忽然深吸一口气,就在心跳停顿的一瞬间,一松右手拇指,但听‘咻’的破风声响乍起,黑色的箭矢已如流星追月般疾射而去。 而此刻身在岛上的二人也终于看到了这八帆战船。看清了船上那女子,当他二人看到熟悉的崇明士卒服饰时,竟双双变了颜色。 ------------ 第八十四章 朱月朗中天(一) 黑夜,冷箭、白龙,飙血! 但见箭来,顷刻洞穿而过,重虞那龙首轻轻一晃虽极是自信地避过了眉心,却仍是眼睁睁地看着雪白皎洁的龙颈上多了一个清晰的血眼。 “我居然没有避开它?” 起初重虞睁着龙眼不敢置信,而越来越深的痛楚却使她不得不信,也愈加羞愤。 羞的是自己居然被一个凡人女子所伤,继而令她更为愤怒的是这柄三百年前用来击伤妖帝离吻的“开天弓”今天竟重新出现了这眼前,那么这个女子是谁?她为何能拉开那开天弓,是不是三百年那人的后裔? “是的,一定是的!” 电光石火间,重虞止不住这般去想,是以新仇旧恨一股脑儿地加在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 她此刻恨不得生吞她。 然而当箭矢从身中穿过后,其上密布的铭文却牢牢扎根在了体力,不过须臾,那密布的黑色铭文突然从伤口溢出犹如条条蚯蚓般向着周遭扩散,重虞意识到随着铭文占据龙身愈多,证据龙体就益发滞涩沉重。 这使得她惊怒交加,终于抛却最后一丝冷静,昂起龙首怒然一吼,身遭霎时疾风催浪,凶浪顿时飞腾而起,化作道道宛似婴儿手臂般粗细的水箭向着面前八帆战舰飚射而去! “躲开。” 船头女子急喝的同时,挥舞着银枪尽量抵御水箭保护着自己与后排未能及时逃开的士卒,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水箭不减反增,竟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扑射而来,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期间还夹杂着木板骤裂,碎屑飞溅的声响。 女子眉宇轻皱,从腰间摸出一枚烟筒就地一拉,霎时腾空砰然作响,就在烟花四散下,其后迷雾之中陆续传来一阵阵烟花传讯。 重虞侧转龙首向远处凝望,这才注意到迷夜中又有七艘一模一样的八帆战舰迅速驶来。 此时,为首船头上身穿七星道袍的天相道人手挥长剑脚踏禹步于船头不停走动,其后七艘船身上也有着身穿道袍的昆仑派弟子正做着同一件事情。 彼时,随着昆仑派众人动作愈来愈快,一时间风发飙拂,诸帆鼓鼓船行若怒! 只是远在海面上的重虞见着却是冷笑不已,龙眼中满是不屑。 这情景她当然见过,就是昆仑派引以为豪的戏法“御水神行”。之所以称它为戏法,那是因为此法源自本族蛟龙所有,昆仑派不过偷学模仿罢了。 重虞这般轻轻一念随后转过龙首,回望船上女子。 她先前不确定,但和她交手多时,已察觉出此女子身上有着一股令人讨厌且熟悉的气息。这使得她更加确定此女定与三百年前斩杀自己叔父妖帝离吻的人有关,是以,无论是先前一箭之仇,还是血亲之恨,她都要将眼前之人杀之而后快。 而能拉动开天弓伤及重虞的女子是谁?自然是将门虎女叶千雪。 她此刻凝视着面前巍峨如山的重虞,心下亦是暗惊不已。 这妖龙重虞方才分明中了自家代代相传的弑妖箭,据说当年妖帝离吻也在此弓矢下吃了大亏,可现下从表面来看似乎那箭杆铭文并未达到理想的效果。 望着重虞龙眼中透出的冷意,她紧了紧枪尖终于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彼时、风动船摇,船体一晃,叶千雪急忙使了个千斤坠站稳了脚跟,可随着巨大船身的摇摆益发剧烈,她猛然惊醒过来这分明不是大风的缘故,而是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摆着船体。 她望了望眼前依然不动的重虞,霎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此刻却也晚了。 随着一连串‘咔嚓’巨响,叶千雪一个“旱地拔葱”立时弹跃而起,当她回首惊鸿一瞥便骇然瞧见那原本站立的甲板已被一条白色的龙尾生生洞穿。 这八帆战舰可是用百年杉木所铸,其硬度可想而知。 重虞见一击未中,立时抽回龙尾,海水顷刻灌入船舱,不过须臾船身开始倾斜,沉没也只在片刻之间。侥幸不死的水手和士卒已经乱作一团跳入水中纷纷逃生而去。 而与这惊慌纷乱的场面来比,叶千雪却冷静的有些不像话。她此刻立在船头没有动,也不是不想逃,只是她知道此时不论逃到哪里,重虞都不会放过自己。这是一种面对危险所产生的直觉,就好像高手过招能洞悉到对方的杀气。 重虞自然没有愚蠢到将杀气外露,但那一对犹如灯笼般大小的龙眼却传递着比杀气还要浓烈几分的冷意,叶千雪不知她为什么自始至终如此盯视自己。 但这不重要,她甚至来不及惧怕,反是快速扭头一瞥身后海面上四散逃去的士卒和疾行而来的战舰,跟着轻轻一跃,双脚猛踢桅杆一个借力已攀跃其上。 而后双足立于峭窄的桅杆上呈一字站稳,右手横枪而待,左掌上翻,四指指尖向内微微来回曲张,瞧其动作竟是向重虞招了招手以示邀战。 她竟敢以这种姿势去明目张胆的挑衅? 重虞张开龙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也并没有发怒,因为此刻铺天而起的水球已满含着杀心! 霎时,水球砰然炸开化作无数的水箭,犹如骤雨般劈头盖脸地向着桅杆上那个单薄的人影激射而去。 叶千雪见着心下一凛,立时将长枪舞得如封似闭,真气透枪而出,将自身周围形成了一道淡淡的白晕。 只是这由真气所化的白晕实在难以抵挡如此震撼的攻势。一阵细密的水花刚起,瞬间就有数枚水箭砸在了银甲之上发出金属般的交击声响。 水箭虽不至于穿透那不知质地的白甲,但随着时间推移,周身护盾越弱,也就有更多的水箭毫不留情地击在了身上,将那周身白甲击得深深凹陷,震得叶千雪胸闷不已。 吃着暗亏的叶千雪唯有尽量闪身腾挪,不去正面硬挡,只是如此一来于数杆桅杆之间来回穿梭跳跃,疲于奔命。 ------------ 第八十五章 朱月朗中天(二) 彼时、船舱已被海水淹了大半,船身也越来越斜,桅杆也被水箭击得七零八落,眼见这立足之地是愈发的稀少。 而就在叶千雪急急一瞥身后的战舰,心算着还要为此拖延多久之际,一枚水箭却是无巧不巧地狠狠击在了叶千雪的小腿肚上。 这一下不仅让她于半空中顿然失去了平衡,小腿的那抽筋般酸痛之感也立时传出。 眼见叶千雪重重翻到在地一时难起,一旁伺机而动的重虞终于瞅准了机会。 这不动则已,一动之势堪比雷霆! 她探身向前,猛压龙首,一招蛟龙探海从高空向着倾斜的船身撞去。 叶千雪眼见这重虞冲来,即刻单掌向着甲板急急一拍!霎时、就在龙首欺进的毫厘之间,突然一圈汪蓝的太极图案从叶千雪掌中顿现,‘嘭’的一声闷响,叶千雪的身子竟受着这股反冲之力于甲板上升腾了一尺,生生错了开去,再看那龙首也已与之擦肩而过,穿入甲板之中。 然而险情之下应急出招,往往并非十全十美,这一腾虽是悉数躲过了龙身前半部,待得重虞撞进船身反应过来时,龙尾这么顺势一带,还是将叶千雪一拍而下,重重砸进了断船的甲板之中。 疼。 生疼。 全身就好似散架般生疼,这是叶千雪被击中后生出的第一感觉。而紧跟而来的眩晕感差点令她就此昏厥,这种不由自主的恍惚感令她忆起了儿时的无奈,她曾发誓再也不会像幼时那般无能只会借着别人生存! 于是她猛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求生的欲望也促使着她强行撑起了上身,只是睁眼来瞧、眼前山岳般的重虞已出现了层层叠影,她知道自己已无余力再战。 可叶千雪根本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所以她奋力竖起长枪向着船板一插,随后双手攀着枪杆,背靠长枪硬撑着身子不让自己二度倒下。 而她的眼神也再次锋利如刀。 这种无所畏惧的眼神,却让重虞觉得厌恶极了。 她当然记得三百年前一个人类男子就是带着这种眼神每每濒临危境却又能绝处逢生。那男子似乎是人类中的某个领袖,就是他杀伤了妖帝离吻,将腥风血雨带进整座万寿山。 而此刻又见到这股眼神的重虞突然笑了起来,她决定折磨下眼前这个女子,来看看这股眼神的背后到底有没有凡人该有的怯弱。 重虞这般想着身子早已开始行动,只见她带起巨大的龙身将只剩半截的战舰全数卷起不让其沉下,然后竟然缓缓蜷缩龙身开始一尺一尺地挤压着半截船身。 挤压后的船身碎裂成块,而更多的便成了片片尖锐木刺,这对于拥有龙鳞护身的重虞来说根本不能算是威胁,可对于正中心凡人之躯的叶千雪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棘林。 重虞这番举动尽落百丈开外七艘战舰上众人的眼里,多数人暗自紧握成拳悲愤不已,一应昆仑弟子更是将真气催逼至极致,势要将战舰速度催发至极致! 反观为首船头的慕容流苏,他眼神噙着七分温柔三分冷酷,望着前方半截船身,良久才道:“七杀听令,众弩对准妖龙齐射,莫要枉费吾妻一番美意!” 众人当下一怔,天相老人皱着眉头阻止道:“弩箭不长眼,恐有伤及襄王之女。” 慕容流苏一听,神情顿时激愤道:“我又怎会不知,小雪乃是我未婚妻,此时最懂她的是我,最心疼她的还是我!” 说到此处,慕容流苏微微一顿,望了甲板上的众人一眼,沉声道:“然而这重虞实力委实不容小觑,先是历经雷劫不倒,再经弑妖箭削弱,可此时却仍是生龙活虎不见力歇,若不冒些风险,不但救不了小雪,恐怕我们这七艘战舰还真不够她重虞戏耍。倘若因此作战失败便有负玄真公主殿下的旨意,更对不起死去的无数灾民!” 言到最后,慕容流苏已满含悲腔,那神情仿佛做了一个艰难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麾下七杀部众见者不由肃然起敬,心道当今世道能作出如此牺牲的又有几人? 传令兵解下腰间烟筒,刚想依言传令,却听到一旁莫少英冷不丁地说道:“慕容公子好会说笑,竟拿别人的性命成就自己的大义。” 慕容流苏飞快抹了抹眼角,转过身正视道:“莫少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更何况这放箭小雪有可能生还,若不放必是十死无生,难道你不长眼睛么!” “呵” 莫少英轻笑,截口道:“我当然有眼睛,而且还有良心。” 这般说完,也不再去瞧慕容流苏那隐有怒容的神情,在船身甲板上来回踱步,上望下眺,再看到那船身中间上架着的小型木舟时,他的眼神跟着一亮,随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一跃,半空中拔出腰间流渊朝着木舟便是一顿劈砍。 顷刻之后,原本的木舟已化作片片木板,莫少英挑了几块作为船龙骨的硬板,看也不看惊愕的众人,来到船头,将一块木板向外猛然一掷,随后整个人身姿一晃带着剩余的木板跳下船头。 随船而来的莫方闻心里顿时一阵紧张,赶忙扶栏来望,这才发现莫少英已然一脚踩在木板上,进而用力一踏又再度高高跃起荡向前去,于半空中二度挥出一块短板于三丈开外,身形跟着飘下,如此循环往复下莫少英竟然生生荡出十丈之外。 可还未至半途,莫少英手中薄板已是所剩无几,人也跟着跌入漆黑一片的海面中。 船上众人见着不免一阵失望,那慕容流苏望了望,当即冷声道:“哼,不自量力,传我令,依计划行事,违者、斩!” 于是烟花湛蓝,乍现骤灭,众船士卒得令,纷纷开始忙碌。 只见各船攻城弩旁的三五彪行大汉早已将连着数圈铁链的钢身重矢搬至其弩槽口,随后九名士卒迅速带上牛皮护手合力拉起机括来。 一时间、但听风中各处不断传来金属机括的‘咔咔’声,恍若远古巨兽正在酝酿着惊天的愤怒。 转眼异声渐渐止歇,为首船头又再次亮起一道红光,待得光芒散尽,七艘战舰十四股铁链齐齐向着重虞激射而去,长链穿风,声响低沉,伴着‘刺啦’作响一路高歌猛进。 抱着浮板浮于海面的莫少英闻声回顾,心思电转下竟将手中余下的两块浮板悉数摊开,身子一跃,两脚踩上浮板,未及站稳脚跟,瞅着临近一根铁链奋力猛跃,于半空中拔出流渊竟是赌命一刺! 瞬时黑夜中一阵绚丽火花带着一连串刺耳的‘当当…’声响,流渊不但未断反是穿入链洞之中,彼时、长链去势不减顺势便带着莫少英一道向着重虞飞去。 ------------ 第八十六章 朱月朗中天(三) “这小子竟能想出如此怪诞的法子!” 远处,船上众人的表情可谓相当精彩,显见这份随机应变的能力已博得众人的肯定。 然而危险还未过去,这仅仅是开始,那化为巨大龙身的重虞看也不看飞来的锁链和莫少英,此刻在她的眼中唯有被自己圈禁在中央的叶千雪。 随着龙身的绞杀速度加快,身近的木棘也益发临近,甚至已有长一些的尖刺在叶千雪脸上划出了血痕,可她仍未有半分闪躲的意思,而那眼神依旧顽强,仿佛就算木片刺入眼中都不会去皱一皱眉头。 “哼!” 突然,重虞重重打了响鼻,仿佛失去了耐心般眼神骤然一冷,欲猛力收紧龙身结束这无聊的游戏之际,只听莫少英狂喝一声,右瞳顷刻化为黑焰,周身黑气腾腾,显见已将那煞气催逼到了极致。 只是重虞却不予理会,眼中更是充满了不屑,对她来说这数十根长链也不过纸糊的程度,至于纸上蹦跶着的蚂蚱就更加令人啼笑皆非了。 果然,但听“咣当”一声脆响,长链非但未能击穿厚厚的龙鳞,甚至那龙鳞也只是象征性地掀开了一角,可谁也不曾料到,那被重虞试做蚂蚱的莫少英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顺着长链从容一跃,“呲”的一声闷响,便将黑气沉沉的流渊刺入了肉间。 “呵……” 重虞心中笑了起来,一阵犹如鱼刺入肉中的疼痛感终于让她起了那一丝丝好奇和兴趣。 她停下动作俯首来瞧,便发现那罪魁祸首早已马不停蹄地携剑冲向正中的叶千雪,那等无畏的神情实在叫人看着心生怜悯。 “实在是有些可爱的小家伙,我就姑且成全你好了……” 重虞冷笑着,嘴角轻轻地露出一抹残忍,两只龙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飞身而来的莫少英堪堪抱住叶千雪后这才不紧不慢骤然盘身一收! 一阵木板爆裂之声顷刻炸响,旋即残木崩飞、支离破碎,骤然间哪里还有完整的船形? 至于甲板上相拥的俩人就更别提了! 重虞做完这一切突觉有些索然无味,她发觉所谓的复仇过后也并没有获得多大的快感,不过现下她不能就此收手,显然仍有一些讨厌的蚊虫需要打发。 此刻飞来的长链不断击打着她的龙身,虽不至于有多大损伤,可爱惜躯体的她自然不会令这些俗物伤了身子半分。 她开始从容地躲闪着,而龙眼却是望着身前不远处的七艘八帆战舰不知又在做何盘算。 远处岛上的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看着重虞亲手将一艘巨大的战舰绞杀于怀,心里虽是五味杂陈,却也并没有生出多少厌恶之心。 他二人身在岛中不能做些什么,更不可能劝阻重虞不去做,但若是知道莫少英与叶千雪就在刚才双双沉身海里时,不知这二人又会作何念想? 二人自然没看到这幕惨剧,为首船头的众人却是明明白白,只是他们现在来不及悲伤,因为妖龙重虞的强大已超乎众人的想象,即使他们就此上前拼命也不过徒添伤亡。 那昆仑派的雷亟铁索阵既然对重虞无效,那么也就很难再有武器能伤及重虞。 就在众人一脸心灰意冷时,突然,那重虞灵动的龙躯竟是一僵,一道肉眼可辨的黑气倏忽之间散遍全身,旋儿那原本由弑妖箭所产生的铭文跟着一阵骤亮,这连番变化下众人未及惊讶,就见重虞身上的道道铭文仿佛不受控制般纷纷炸裂开来,龙鳞四溅飞射下那疾驰而去的最后三根铁链却是一瞬不瞬趁势插进了龙躯之中。 重虞连番吃痛下不禁一阵哀呜,本能地晃动着龙身企图挣脱铁链,可铁链另一端三艘战舰上的昆仑弟子却根本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只瞧其中一名缓过神来的昆仑弟子迅速掏出一枚黄符,急急往铁链上贴去,跟着划破指尖手掐道决又在黄符上一拍即离,其他两艘船上的昆仑弟子也迅速反应过来如法炮制,顷刻间、那三道铁链上以血为引的黄符化作一道紫芒顺着铁链一闪而逝,那端的重虞继而发出一阵惊天怒吼,只见她周身紫芒忽现,立时向着周遭扩散,仅仅半息时间,那白龙全身竟生生变了颜色! 立时,红月紫芒将这个黑沉的海水照得分外缤纷妖异,而美丽的色泽终归昙花一现,随着龙躯缓缓复原,重虞山岳般的龙躯仰头便倒,带起两排叠浪重重跌入海里。 就在众人欣喜若狂之际,那天相却一脸凝重地望着海面道:“这重虞一受天雷洗礼,二遭弑妖箭穿身,虽然此刻被天罡符打落海中气息暂且消失,但并不能确定其死活,故不可掉以轻心!况且……” 说到此处,他缓步走向船头,伸指言道:“况且那小岛上竟有另一股相近的妖气,贫道有些担心是那妖女重虞的同党。” 慕容流苏接道:“不错,斩草需除根,传下去,留些人手于此处搜索落水生还者,其余人等迅速下船趁小舟靠近岛屿!” 那莫方闻直望海面,仿佛要将海底看穿去寻那二师弟的身影,良久,直到海面终归平静,这才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刚想随众人下船,不料此时慕容流苏却道,“方闻兄,且慢。” 莫方闻勉强应道:“世子还有何指示。” 慕容流苏叹了口气道:“眼下莫护卫和吾妻千雪二人下落不明,还请方闻兄代吾于此督阵救援。” 莫方闻一愣,迟疑道:“这……” 慕容流苏笑道:“难道方闻兄不愿意?” “不是!” 莫方闻立即否认,又道:“只是这前方岛屿之上有妖气波动,世子贸然上岛恐有性命之忧,还是……” 慕容流苏摇了摇头,截口道:“不论是本世子的性命,还是莫护卫的性命,只要是人命都是同等的,那莫护卫能舍身救人,本世子又如何不能带头冲在一线? 莫方闻道:“可是……” 慕容流苏道:“别可是了,莫护卫是个人才,也的确让人敬佩,就让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说着,慕容流苏拍了拍莫方闻的肩膀,宽慰道:“叶元帅那里本世子会亲自前去解释,随后再往长安为莫护卫邀功奏请圣上追封官位并一道加封师门云踪派。但本世子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些虚名薄利,比不上莫护卫的性命,所以此处就交给你了,方闻兄不会让我失望吧。” “不、当然不会。”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仿佛那笃定那莫少英与叶千雪真能从这茫茫大海中起死回生一般。 彼时、夜沉风和、波平浪静,那一片片碎屑残板、零星漂落于海面之上一沉一荡,仿佛似在相互低诉慰藉。至于它们在说什么也许只有照亮它们的朱月才得以听得真切。 ------------ 第八十七章 无名岛孤斗 (一) 同样的月色,不同的是岛上二人此刻的脸色。 一面是前来诛妖的己方舰队,一面是抓自己来的妖女重虞,若是以往,这等天差地别的关系根本不用二人多加考虑,看见妖女战败落水本也该欢呼才对。 可通过一月的相处以及方才的两度搭救,凭空让二人的眸子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们甚至祈盼着重虞无事,能再度笑着来到自己的面前。 可直到远处战舰降下数条小舟,直到小舟载着士卒和昆仑派弟子渐渐靠近,海面上依然风平浪静,望不见那可恶的妖女身影。 白素衣有些失落道:“看来我们得救了。” 莫仲卿搂着白素衣肩膀道:“怎么,不高兴?” 白素衣反问:“你会高兴?” 莫仲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着远处益发清晰的舟群,沉声道:“不管怎样,她虽然败了却不一定会死……” 白素衣扭过头望着他,截口道:“但若此刻出现在我们面前就一定会死,对吗?” 莫仲卿笑了起来,话也没必要再说下去,显见白素衣已听出这句话只不过是在有意安慰她,毕竟没有人知道重虞在受到连番重创下还能不能逃命,但若能活下来,这一定是最佳的选择。 二人俱都如此祈盼着,那重虞显然也不会是蠢材,但眼前海面上突起的浪花却又让二人傻了眼,那个本该悄悄离去的重虞竟就这般冒出了水面,堂而皇之地向他俩走来。 “你既然未死为何还要回来?” 出声的是莫仲卿,他显然不敢置信重虞居然做了如此愚蠢的决定,可看着她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竟又生出了几分喜意。 而重虞此刻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伤重,雪白的脖颈处也并没有被箭矢伤过的痕迹,看上去只是脸色略略苍白了些,可方才经历的一切二人却都瞧得清楚,也没有人会相信重虞是完好无损的。 莫仲卿下意识上前一步,刚要替她把脉,可话还未出口就见眼前重虞突然袖手一挥,避了开来,道:“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拦得住我?” 莫仲卿一呆,刚刚抬起的手干提在半空,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回去,那副模样实在叫人见着尴尬。 一旁白素衣见着忙搭腔道:“重虞姐姐,仲卿意思是来的人是我们的朋友,会对你不利,你还是先避避再说吧。” 重虞道:“朋友?你怎就能确定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白素衣一愣,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体内潜藏的妖气已被重虞悉数激发,若船上的那些朋友察觉到这些又会怎样? 如此想来,白素衣心中只觉发冷。 那莫仲卿带着三分不信道:“这么说,你回来是为了素衣?” 重虞实在懒得解释这个既愚蠢又可笑的问题,拉起白素衣便朝岛中高处的小屋走去。 莫仲卿见着立刻上前拦道:“放手,你还想作甚?” 重虞驻足却是不答,看了看莫仲卿,忽然单手伸向白素衣的秀颈。 白素衣本想反抗,然而甫遭重虞触碰,全身一如过电般一颤身形就此一顿,紧跟着就连话儿也说不出口了。 重虞语意戏谑道:“做什么?这小丫头身为同族又受了我的血。现下我受了伤,自然需她来帮我疗伤了。而我们妖族疗伤不同于你们凡人那般麻烦,只要向着这里咬上一口然后吸血补充精力就行,听明白了?” 说着,重虞特意伸出两根秀指在白素衣的项颈上肆意轻撩回绕,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莫仲卿没有说话,一张脸忽就沉了下来,双手紧握成拳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拼命。 重虞见他这般模样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是愈发得寸进尺道:“看样子你很生气,正好我也不开心。所以我又改变主意了,不仅要吸她的血,还要摄她的精元,将她剥皮拔骨拆吃入腹。” 莫仲卿终于忍无可忍道:“你敢!” 重虞笑道:”怎的不敢?你若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妨就试着从我手里抢抢看?” “你莫要逼我!” 莫仲卿两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重虞冷笑着眼神中充满了不屑,那意思仿佛在说:“就是逼你又怎的?“ 莫仲卿怒视着如此直白的挑衅,生生踏前一步,临到火山爆发之际,忽又想起了什么般竟生生舒了口气道:“你是在故意气我。“ 重虞一听,乐道:“好笑,我为什么要……” 莫仲卿抬手打断她的话道:“因为你根本不会去伤了素衣,若你存着这份心思,方才就不会费心救她。所以你此刻故意这般不过是方才在争斗中吃了亏,来找我撒撒气,寻寻开心。” 重虞不以为然道:“听起来我就像个孩子。” 莫仲卿摇了摇头道:“你当然不是个孩子,但你此刻却需我和素衣的帮助,而你强横的性子却让你羞于启齿,其实你根本没有求过,所以不知道如何求人,是不是?” 重虞笑道:“你要我求你?” 莫仲卿快道:“我要你当我和素衣是朋友。” 重虞觉得更好笑道:“朋友?” 莫仲卿肃然道:“不错,是朋友,难道你此刻不用朋友的襄助?也只有朋友之间的互助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重虞斜睨了他一眼干脆不说话了,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有些聒噪,特别是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而这张嘴的主人却没有自知之明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其实一开始你只要说一声便省却了这些麻烦,留下更多的时间让我替你疗伤,这样岂不是更好?“ 不好,实在不好透了! 重虞仿佛被人戳中心思般一怔,跟着脸色也果然冷了下来:“你再乱说,信不信我这就宰了你?你要知道…” 莫仲卿没好气地截口道:“杀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臭虫般简单,对么?” 莫仲卿非但不怕威胁,还将自己想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这该是有多么的可恶? 重虞本想就此宰了他,可静静地看了他两眼,突又不气了,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于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挟着白素衣快步向着小屋走去。 身后莫仲卿见着也是一愣,他不太确定从二师兄那里学来的法子对着重虞有没有用,只好摸了摸鼻子疾步跟上。 临到小屋门前,重虞将白素衣望里面一推,就在自身进去之前,忽然背对着门外的莫仲卿冷不丁地吩咐道:“你守好此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包括你自己。若做到了,我便认你这个朋友。” 莫仲卿一愕,望着木门被重重关上,只得喟然一叹,于木屋前盘坐下来。 ------------ 第八十八章 无名岛孤斗 (二) 晨风初起,红月渐隐,可夜依然黑得那么深沉,它虽遮住了漫天繁星却盖不住那岛上亮起的百余支火把形成的火星。 火光蜿蜒前行,离高坡上两座小屋越来越近,当大片大片的火光在莫仲卿眼前晃动闪耀时,他才轻睁双眼,缓缓站起负手而立。 他看了看众人,发现熟悉的人不多,除了天相老人以及慕容流苏外皆是些陌生的面孔,不过通过衣着装扮大体上还是能猜测那道士装扮的应是昆仑派弟子,而身穿士卒服饰的应是崇明的水师军卒。 他这般望着众人的时候,众人也正以同样的目光审视着他。 这之前莫仲卿已想过很多话来解释这种场景,然而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还是开门见山来得更为妥当些,于是乎拱手,行礼,沉目敛气道:“抱歉、我不能让各位进去。” 慕容流苏一听微微诧异,心想定是莫仲卿有难言之隐,然而天相道人却未有这么好的脾气,见他出口阻拦,当下提剑喝道:“后生,快让开,否则老道不客气了!” 莫仲卿当然是不会让的,却也不想与天相动手,是以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天相刚要发怒,就见慕容流苏抢先上前一步隔开二人试着从中劝解道:“仲卿老弟,我们在来的路上,天相道人的徒弟就是受了那妖女的蛊惑,最后不惜自焚而死也要拖慢我等脚步,而天相道人见你现在做的事情与他徒儿一般无二,所以才这般不讲情面,你不要怪他,更不要执迷不悟袒护里面的妖族。” 天相脸色铁青道:“哼,休要再提那逆徒!” 莫仲卿心中一凛,他自然知道天相口中的逆徒指的是司徒兄,可司徒兄又怎会是逆徒?想起他那爽朗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百个不信,而他甘愿为重虞自焚而死就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了。 “司徒兄和重虞有什么关系,难道也与我一样?” 转念间想起这大半月与重虞过往的点点滴滴,小半晌竟下意识地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人与妖不能共存么?其实妖族行事并不一定都是坏事。正如我们……” 莫仲卿还待欲说,天相道人却早已瞪红了眼,大骂道:“放屁!简直一派胡言,人就是人,妖就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莫仲卿一听眉头轻皱,那厢慕容流苏已接话道:“天相道人这话虽是太过绝对,然而古语能传至今日的皆有其三分道理可言,更何况这木屋中除了妖龙重虞,更有另一股相近的妖气。放任两只大妖不除,你让天相道人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又如何向战死的士卒们交代?” 莫仲卿本来想找个好时机将白素衣是妖的事实说出来让众人慢慢接受,然而再听到天相道人话中流露出来的坚决之意以及他身后众人愤愤的表情后,这才相信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了些。 慕容流苏见他久不出言,望了望木屋,忽道:“仲卿老弟,素衣姑娘呢?她现下在何处?” 莫仲卿一听,已决定暂且隐瞒事实道:“白姑娘受了些伤在左侧的屋中休息,不宜出来见客。” 慕容流苏轻‘哦’一声,倒也没再追问,只是那双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疑色却任何人都看得到的。 身旁的天相道人听着二人絮叨早已不耐,手提镇岳抢上前来,沉声道:“后生,你莫要再拖延时间,若不是瞧在莫行则那老小子这次突然转性,捎信告知重虞位置的份上,老道也就不会与你说道半天,最后问一次,你让是不让?!” 莫仲卿闻言这才知原来最后还是师父出手了。 想来定是得知自己与素衣被重虞虏去下落不明这才以卜算之术从旁相助,然而事到如今这番好意反倒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这难道就是师父常说的因果自有天定么?自己又该如何去化解这道难题呢? 而当一个人踌躇不决时,往往时间总会替他选择的。 天相见他不答,当下冷哼道:“冥顽不灵!老道我今天就替莫行则那小子管教管教你这后生。” 说罢、天相道人刚要上前却听后方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话音:“天相师叔且慢,杀鸡焉用牛刀,就让弟子吾不悔代长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一心袒护妖孽的年轻人!” 吾不悔? 这道号有些稀奇,天相道人心觉异样,扭头循声望去,见来人面孔生疏,遂疑惑道:“你是何人门下?我怎的没见过你?” 吾不悔恭敬一礼,沉声道:“师从天同门下,为其四代弟子!” 这语意铿锵有力,嗓音清朗嘹亮令众人听起来如沐春风,待得吾不悔临近身侧,天相这才发现来人一脸正气凛然,早已将利剑持握于手,蓄势待发。 天相摸了摸胡须,轻轻点了点头回过头来望着莫仲卿道:“也好,就由你代老道上前教训教训这后生,记得点到为止。” 吾不悔点头应允,绕过天相上前一步,面向莫仲卿道了声“得罪”,甫一出手便是正宗的昆仑剑法,后方昆仑弟子见着刚想喝彩,然而就在此处只见他原本一往无前的长剑竟突然反手刺向了身后的天相! “小心!” 电光石火间,伴随着慕容流苏出言提醒,天相也已本能地感到一股森然的剑意来袭,旋即身子下意识一避,虽堪堪闪过胸口要害,可右肩仍是被戳了个对穿。 于是乎情急之下惊怒还手,这一掌自然未留余力,而那吾不悔本也可以躲开却偏偏迎上前去,不闪不避硬是将天相手中的镇岳硬生生地抢在了手中。 随后竟借掌力后劲趁势倒飞了出去,转而落到了莫仲卿身旁,虽是手捂胸口嘴角溢血却仍是面露笑意,如沐春风。 ------------ 第八十九章 无名岛孤斗(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昆仑弟子纷纷拔出手中道剑刚想一拥而上,将这弑师逆徒合力拿下,却被天相长横身一拦,喝阻道:“都别动。” 众弟子一愣,就见天相眼望那吾不悔,一字字道:“你到底是谁?” 吾不悔捂着胸口忍痛笑道:“呵,师父您当真老了,连我都认不出了么?” 这句说到最后,吾不悔已然换成了另一副口吻,其嗓音别说天相就连莫仲卿也立马瞪圆了眼睛! 只见他立时上前扶住吾不悔惊喜道:“司徒大哥?” 吾不悔大笑道:“哈哈哈,正是愚兄,想不到贤弟也是同道中人,愚兄正愁今日无人作陪呢!” 说着,只见吾不悔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撕下,待得露出真容,众人才敢确定他竟真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司徒空明! 只是他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到底是人是鬼? 众人愕然发愣,而这其中最吃惊的当属天相长老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与这逆徒在数丈高的玉台凤榻旁比斗,十招过后便将其轻松击败,而自己终究顾及往日师徒情分本想废了他的武功带回昆仑山思过,可谁想逆徒趁众人不备,竟暗中开启了陵墓自毁的机关。 一时间,地动山摇,天顶崩裂,整个陵墓坍塌也只在数息之间。 危急关头,天相一心要带着他一道离去,却不想这逆徒竟撩起身旁的珊瑚火焰点燃了自身!跟着顺势后仰便跌入了台阶后的深坑中失去了踪影。 天相道人救援不及,一度难受自责,长吁短叹,心想若不是自己逼得太紧,些许就不必如此决绝,可哪曾想到头来却是中了这等金蝉脱壳之计! 而现下这逆徒那一剑分明是要杀了自己,这等凉薄狠毒的性子哪是自己从前所认识的乖徒儿,又怎能不叫人齿冷? 是以,此刻的天相道人面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发抖,单手指着司徒空明却是一字未说。众人看在眼里莫名心酸,不禁去想一个老人是伤心愤懑到何种地步才能如此无言以对? 然而人群之中的慕容流苏自始至终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惊讶,甚至也没有人去注意他眼中流露出的那抹不屑。 他也很快就将这份蔑视与不屑隐藏了起来,装出一副比天相还要震惊的面容道:“司徒兄的易容术真是举世无双,竟能连骗我等两次,只是不知你在墓中自焚之后又是如何逃生的?难道又是那妖女教的什么术法不成?” 司徒空明道:“不过一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我身上事先涂抹了避火蕉的汁液,而当时我跳下去的深坑是一处水沟,它能直接通到陵墓的外部。” 慕容流苏点了点头道:“佩服,只是这样一来兄台虽逃了出去,却未曾想到那自毁机关也震毁了入口的断龙石,反倒助我等逃出了陵墓。” 这句意在嘲讽,司徒空明又怎会听不出来,可他只是笑了笑,大大方方道:“我从未想过要加害你等。” 慕容流苏一听,笑了起来:“那看来是我们有眼无珠,一直错怪兄台了。” 说道此,故意顿了顿话锋一转,扭头望向莫仲卿,又道:“只不过有一件事我们还是有眼睛的。仲卿老弟,你可知当初崇明镇内他是有意接近你,目的就是不动声色地为重虞创造抓你们二人来此的机会,所以你和白姑娘有今日种种遭遇皆是拜你这位结拜大哥所赐。” 莫仲卿一惊就见司徒空明面色平静,语意诚恳道:“不错!坦白地说愚兄是利用了你二人,但是我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害人之心,只是为了让虞儿安心渡劫罢了。亦且,虞儿她并不坏,只是有些率真随性,你二人和她相处多日应知愚兄这话的真伪,更况且,现下我们已是同道中人,理应同舟共济才是。” 司徒空明的后半句兴许叫别人难明其意,可莫仲卿却是即刻会过意来。 既然司徒空明帮重虞做事那他必然知道白素衣的身份。 而眼下若让众人冲将进去,见重虞和素衣单独在一起,素衣身上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妖气,那届时当真是百口莫辩! 莫仲卿思前想后,不得不应道:“抱歉,慕容公子,虽然不赞成司徒大哥的做法,然而这门你们现在却进不得。” 听到此处,在场任谁都清楚这莫仲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唤不回来了。可慕容流苏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仍是极力争取道:“仲卿老弟,方才司徒兄口中的随性,你可这重虞随性到何种地步?我想你可能并不知道就在刚才这重虞绞杀了一艘大船,而船上有我的未婚妻千雪和去救她的莫少英莫护卫以及百余船员士卒的性命!敢问如此嗜杀成性能以一句随性一笔待过的吗!” 莫仲卿骤闻此言直如五雷轰顶,一想起方才战舰沉没的情形,只怕二师兄已是凶多吉少。 念及至此,不由心头大震,扭头回望了一眼木门,心中想着就此进去问个明白却见那司徒空明当先一步拦道:“慢着,如果贤弟要报仇,还请高抬贵手冲着我来,莫要此时去向虞儿兴师问罪!这不值得!” “不值得?” 莫仲卿重复着这三字,心中顿然一凛。是了,就算此时冲进去又能怎样,以那重虞的个性,自己非但得不到半点答案,反而会将素衣是妖的事实白白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难道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二师兄生死不明,自己当真能忍气吞声不闻不问? 念及此处,莫仲卿的眸色已变得复杂难明,可一双脚却如钉子一般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当然要问的,可绝不是现在。 司徒空明瞧着莫仲卿的模样暗中松了口气,刚想再安抚几句却听对面的天相道人终于开口,道:“空明。为师最后再给你次机会,随我一同诛杀妖龙重虞!” 尽管话语刻意显冷,然而比起最后的通牒来更像是一种揉和着亲情,一再退让的谈判。 司徒空明沉默半晌,面露坚毅道:“师父!请恕弟子不孝,您老人家就当从来没收过空明好了。” 天相闻言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并没有发怒,也再无话可说,只是向着自己的徒弟轻轻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之后,天相的神色尽复清冷,目光决绝道:“昆仑弟子速结七星阵擒下二人,不得手下留情!!” 慕容流苏一听立即跟进道:“众崇明士卒听令,掩护昆仑弟子攻入木屋,见着妖女格杀勿论。” ------------ 第九十章 无名岛孤斗(四) 彼时、众人得令,昆仑众弟子面对司徒空明如此卑劣的行径早已动了真火,以七人为一组冲上前来刚一照面,对着司徒空明便是杀招频出端是不留半分同门的情谊。只不过短短一瞬间,司徒空明身上又添新伤,闪躲的身法就更为迟缓了。 一旁的莫仲卿见昆仑弟子攻势凶猛,心想若是不帮,受伤的司徒空明自是捱不过半盏茶儿的工夫,故此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上前共同抵御了。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昆仑众弟子愤愤不平的眼光,莫仲卿心下自觉理亏羞愧,所以也下不去死手。这一来二去,若不是仗着木屋高坡前地势险阻易守难攻,说不定立马就要落败。可即使地势再如何狭窄险要,二人再如何守得密不透风,时间一久、双拳难敌四手,个人气力也终究有个极限。 而昆仑三、四代弟子的个人武艺虽不及二人优秀,然而在剑阵的配合下,扬长避短,剑势更是连绵不绝,二人只得边打边退,从窄道移上了高坡,又从高坡退守至了木屋前。 而最终二人分身乏术遭三队天罡剑阵死缠之下,竟被合力逼退至了角落。 众七杀士卒见着纷纷冲向木屋,临到门前,为首一士卒猛地踢开木门,然而前脚刚进后脚便倒飞了出来,带起身后一大片士卒滚落于高坡悬崖之下,一时哀声不绝。 有昆仑弟子见状斜掐了个剑诀,临到门口,前脚慢慢前挪探头去看,一惊之下,未瞧得仔细,整颗头颅却如圆盘般飞了出来,撞于石崖上红白之物顿时犹如破了西瓜般撒了一地! 这下,众人看着黑黝黝的木屋门口,谁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慕容流苏面有愠色道:“都退开,本世子亲自会会她!” 说罢,只见慕容流苏纵身而上,临到半空突听木屋‘咔嚓’一声轻响,慕容流苏变色一变,大吼一声:“快退!退” 话音甫落,只见木屋一侧木墙忽然炸裂开来,断木四射下无疑成了道道致命的荆棘,一片惨哼声中,突然只见一袭红影掩杀而出,残影纷乱四面倏忽来去。 一时间,木屋前残存的众人便如镰刀割麦般一一倒下,惨哼哀嚎中,围攻莫仲卿与司徒空明的三队昆仑派弟子也个个亦是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就在众人惊惧不已浑然呆望间,飞袭中的红衣身影这才施施然停下了身形,右手顺了顺微乱的鬓角垂发,语气柔媚道:“这女子闺房也是你们这些臭男人能进的?” 这本应是句嘲讽揶揄的语调,可众人听来却不知为何恁般好听,若仅仅是好听也便罢了,可说话之人明明远在数尺之外俏生生地站着,然那话语声个个听来却若附耳梦呓般端是酥进了骨子里。 远处四代昆仑弟子中不乏有道行较为深厚之辈,耳听此娇软柔魅之声,心中警铃大作,赶忙沉心敛气,压住心中腾腾而起的欲念,而崇明士卒却没有这般道行,一时间眼中似乎只剩下那抹靓丽的倩影。 天相道人见状捂着右肩伤口,突然一阵暴喝,“妖女重虞,休要以魔音惑人!” 喝声穿风裂石,众人立时清醒,急急停住上前的脚步又齐整整地猛然后退数步,但听木屋前“呼啦”一声后退声刚起,重虞四周立时倒多了一个圈形空地,待到相隔丈许众人退无可退时这才纷纷醒悟过来重提陌刀凝神戒备,可经过先前那一阵仗,一时倒也无人再敢带头上前拼命。 而身处中心的重虞抿唇冷笑,一脸不以为然。 莫仲卿见重虞突然杀将而出,顿时三步并作两步临近重虞道:“你方才绞杀的船上是否有一个持枪的女子和一个携剑的男子?” 重虞白眼一翻,声音脆冷道:“嗯?似乎有,又似乎没有,怎的?” 莫仲卿瞳孔骤然一缩,语意更冷道:“那男子是我二师兄!而那女子我也认识!” 重虞突然有些好笑道:“哦,是么?我杀的人又不止他一个,难道他是你的二师兄我就不能杀吗?别说我早先不知,就算知道见他二人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正如你现下要报仇也行。” 重虞说的理直气壮,干净利落,琼鼻微微冷哼,满脸的不屑,仿佛不是她杀了人有罪,而是这莫仲卿欠了她三百银子不还又再来借债一般。 这种嚣张蛮横的态度是个人都不忍! 莫仲卿也不必再忍,只见他猛地捡起一把断刀,二话不说架在重虞秀颈上道:“别以为你两次搭救、我就当真不敢杀你!” 重虞收起了笑意,随口道:“自作多情。” “什么?” 莫仲卿仿佛没听明白般又问了一句。 那重虞笑了笑,仿佛看着白痴般话道:“你本就是我伤的,替你拔剑片疗伤也不过是为了要挟素衣,至于替你们挡住天雷更是我顺手而为,用天雷来淬炼龙身罢了。” “你!” 莫仲卿胸口仿佛遭人擂了一拳,憋闷得说不出来。 一旁司徒空明见二人剑驽拔张,急急拉住莫仲卿持刀的手道:“贤弟不可!大敌当前,虞儿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能现下处置!” 莫仲卿听罢心情万分复杂,手中断刀在重虞的秀颈上松了紧,紧了又松,如此数回下竟骤然抽刀回手,猛地一掷于地道:“好!从此刻起,你的死活与我和素衣再无半分瓜葛,咱们就此互不相欠!” 说罢,只见莫仲卿迅速丢下二人朝着木屋走去,司徒空明回首望向重虞,见她面色不大好看,于是只得轻声唤道:“虞儿……” 重虞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勉强作了应答。 司徒空明见她这般也再不多话,顺手将镇岳递上前去来直言道:“这就是昆仑派三宝之一镇岳。” 重虞单手接过毫不起眼的镇岳,随手轻轻一拔,剑柄却纹丝不动,眉宇轻皱间再次重重一抽,霎时镇岳竟被这一抽之力硬生生地带出了半截剑身! 剑身虽是木质却光滑得几可映出重虞的颜色,而待那剑身拔出数息之后仍有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一旁天相长老猛然叱道:“放肆!师祖佩剑也是你这妖女能使的?!” 说着只见天相猛地冲上前去,一掌刚及递出却见那司徒空明迎上前来对了一掌,瞬间脸色煞白踉跄直退,幸好身后重虞袖手一挥方才止住司徒空明的后退之势,可饶是如此,那司徒空明仍是手捂胸口气喘不已,显见这一掌并不好受。 天相一个愣神,就听重虞随口道:“区区破剑我倒不稀罕,不过这破剑不知伤了多少族人,留在世上终是祸患不如就此除去。”言罢,只见重虞一松剑柄,剑身猛然自动回缩,一合之下原本木质的剑体剑鞘竟发出犹如金铁长鸣般的‘当’响。 重虞听着冷然一笑,突然随手一掷,镇岳便连鞘带剑便破地而入,深不知几许。 天相道人见她将镇岳投入地里早已是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也不多言,对着慕容流苏直白道:“你让士卒退下,他们不是她对手,老道我要亲摆天罡阵收拾此妖女!” 重虞笑道:“正好,你们伤我的账还没算呢!今天便将你们打发了,明日再去昆仑派会会那正一老儿讨些利息!” 说罢,又对司徒空明道:“你在这里帮不了我,去木屋看着他俩。” 司徒空明一听虽面有羞色欲言又止,然而重虞一言恰如圣谕,所以他不得不藏起心中所想依言退下。 ------------ 第九十一章 黎明夜魂消(一) 彼时,重虞眼看着昆仑派弟子陆续将自己围住却是依然卓立原地并不动作。从她双眸清冽,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来看,根本并没将这些昆仑弟子放在眼里。 而反观天相老人表情严肃见重虞如此托大却仍是一步一势毫不含糊,只瞧他带领七名三代弟子亲踏天枢阵眼,其余六个阵眼中分别各有七人。待得这七七四十九人动作协调,步伐一致,各自持剑对着阵中重虞摇摇一指时,其余人等浑身一凉立感周身杀意大增,离得较近的几名士卒已觉吹来之风凛冽刚煞,刮得脸颊生疼。 不过这让重虞看来就像是小儿演武般无聊至极,她双手一撩袖袍负于身后,颇为不耐道:“天相老儿,你好了没有?速速上来领死。” 天相不为所动,仍是不紧不慢摆着架势,当他一脚再次迈进天枢位时,这才气灌丹田,猛然暴喝道:“摇光分影、开!” 话音刚落,摇光位的七名弟子整齐划一的将长剑插地,立时天地暗沉、阵中重虞忽感一阵乱风拂面,浓雾四起间,围绕着自己的四十九名昆仑弟子顷刻间失去了踪影。 重虞冷笑,对面四面浓雾嘲讽道:“不错,不错,这几百年不见,昆仑派变戏法总算有些长进了,不过这号称贵派第一大阵的天罡剑阵就只会点幻术不成?还有什么尽管招呼吧” 这厢说罢并无人回应,然而三息过后,只听四面传来天相肃穆之声:“开阳纳阴,玉衡制形,枢璇玑权,各自为凭!” 语罢,重虞立感一阵寒意袭来,她眉宇轻皱闻风而动,轻哼一声前脚刚离,这后脚所处之地已被倏忽而来的青色剑气绞得尘土飞扬。 重虞稍稍一愣,顿时那剑光犹若玉色光带般又顷刻追至,重虞一跃腾空避过追来的剑气,转而一卷袖袍立时带起周边一地落叶,朝着追来的剑气轻轻一掷!便见叶若飞蝗顷刻扑席而去。 一时间、只听得浓雾中那犹如薄纸的落叶竟与青色剑光发出了“叮叮当当”之声,可一会儿,那一地落叶仍被切成了千片万点。 只是这样一来,重虞却从从空中安然落地,那青色剑光也不如方才那般密集。然甫踏一步,场中气氛又是一变,霎时天地怒叱声不断,一道闪电立劈而来,重虞不闪不避本欲一手挥灭来电,就在将碰未碰之际,那电芒竟顷刻化作电弧四散于雾中。 重虞正狐疑间,只觉眼光金光一晃,霎时,一金色人影手持金色剑影飞身来袭。 重虞轻哼,右手双指并立照旧来挥,可谁知,那金色人影并非实物竟合身透过指尖朝着重虞心脏狠狠一劈,又在转瞬之间穿身而过消散在了茫茫迷雾之中。 而这力劈之下虽不见任何血迹,可从重虞身形一顿脸色骤白的情形来看,似是不明不白受了不小的创伤。 重虞也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凝望着雾中。未几、无数纷乱的金色虚影从雾中凭空出现,杀将而来。 于是,重虞疾步倒退,金色虚影快步紧追,这一退一追下,转瞬间重虞便被逼在高坡边缘。而就在重虞再退之下,一面电网赫然显现封住了所有的退路,重虞急刹身形转而带起一片树叶向着天空一弹,其结果仍是被一面电网击成了飞灰。 显然,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阵法困守在了原地。 有道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此时此刻的重虞如此想来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若是全盛时期,重虞倒也不惧此天雷地网,随手就能将其轻易破去。 然而此时虽然身为人身的她看起来表面并未受伤,可内里到底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 眼看着众金色虚影渐渐迫近,重虞瞳孔一凝狠下决心,并指忽然一碰眉心朱砂,只听下意识‘嘤咛’一声,随后就见她满头黑发,忽从发根开始根根变白,不过数息之下,竟也和白素衣一样华发骤生,然而比起白素衣那苍白的脸颊来看,重虞此刻面色却是异常红润,双眸亮如寒星,眼望来敌,素手凭空一指,冲在最前面的几道金色虚影突然一窒,顿时化作片片金光,随风飘散。 就在众虚影愣神之际,重虞趁势杀入阵中,只见她辗转腾挪,左拍右点频挥衣袖,速度之快几如穿梭,数息之后竟快成了数团残影!而其所过之处,金影顿时爆裂、毫无招架之力,就在光点片片四散下,虚影益发稀少。 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当最后一个金色人影化作片片金光时,重虞还未来得及停下脚步那四散的金光却早已纷纷重聚半空,又瞬时化作一柄金色利剑,金剑遇风则长,瞬间就成了长逾九丈,宽约一丈的巨影!! 重虞抬头来看,瞳孔骤然一缩,与电光石火间矫若游龙驱身顿离!间不容发之际只听耳旁一阵轰然作响,地动山摇间,看似笨重的金色巨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高坡斩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重虞望着近在咫尺的金色巨剑犹如一面墙垣般横亘在眼前,而这时,这金光之中又有数缕不起眼的白发从空中慢慢飘下,落入重虞的眼帘。 重虞妩媚一笑,待得白发从鼻尖落进嘴边竟是顺势轻轻一吹!忽然、柔软顺滑的白发立时根根笔直,犹如白色钢针般向着金色剑面猛地戳去,但听一连串‘叮’声响起,那由数缕发丝化作的白芒竟生生穿透了剑身不知去向。 此刻,悬浮半空犹如墙垣般的巨大剑身似乎并未受到损伤然而待重虞伸手轻轻一触,巨剑竟微微一抖如遭重击般忽然透射出无数光点。随着光点愈多,剑身金色越为黯淡,待得金色剑身完全泛白时,整个巨剑道道裂纹横布,顷刻间化作道道虚点,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跟着这金色巨剑消失的还有那漫天迷雾,随着迷雾顷散于天地,周围亦跟着响起了数声闷哼,四十九名昆仑弟子显出身形跌出数尺之外,观其七窍流血的惨状来看定是救不活了。 而身为剑阵核心的天相老人此刻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只见他口吐鲜血,半跪于地,望着重虞一脸难以置信。 她竟在举手之间破了天罡剑阵! ------------ 第九十二章 黎明夜魂消(二) 重虞揉了揉手腕,伸出二指将胸前长到腰际的白发捋了捋,好整以暇地道:“还有什么剑阵符法拿出来遛遛?不过像刚才那种戏法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你不害臊我都觉得掉价。” 天相老人一听,立时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气昏了过去,显然伤势极重。 一旁慕容流苏见着当即上前搀扶起天相,对着身后的崇明士卒果断道:“退!都给我散开撤,你们的目的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留着一口气回去禀明此事!” 面对非人力所能抵抗的重虞,众七杀,崇明士卒早已胆寒,奈何临阵脱逃是死罪所以直到现在未有士卒敢轻易独离。 可当听得慕容流苏如此说道,众士卒如蒙大赦调头便走,逃得片刻索性将手中陌刀一丢,全力奔跑了起来。 慕容流苏抱起天相道人深深望了重虞一眼,突然快速朝着另一头跑去。重虞倒也不追只是瞧着慕容流苏逃去的方向负手而立,笑容意味深长,仿佛逃走了一只不相干的猴子。 片刻,司徒空明来到在重虞身旁,不待其开口,重虞已道:“他二人怎样了?” 司徒空明道:“莫少侠还在怄气,熟睡中的白姑娘眉间那点朱砂印记时隐时现并不稳定,想来若只以龙血洗炼人身,重获妖力,怕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重虞眼望前方点头应答,司徒空明见她面容有些倦意,便顺了顺重虞背后白发,又牵起左手,满心担忧道:“虞儿,这朱砂印解开会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负担?不如…” 这后面半句还未出口,见到重虞顿时冷眼来瞧,司徒空明只得讪讪改口道:“算了,我、我们也该走了。” 重虞眉头挑了挑,言简意赅地道:“事情还没完。” 司徒空明不解其意,道:“怎么没完?” 重虞笑道:“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么?这恰巧很符合我们妖族的规矩,成王败寇,而输的一方总会被斩尽杀绝的。” 重虞轻描淡写地说着,可司徒空明只觉全身一片冰冷,他顺着重虞的目光望着远处奔逃中的三百余名士卒,终究不忍道:“算了吧,虞儿,杀了他们脏了你的手。” 重虞冷笑,忽然甩开司徒空明的左手快速掐了个法决,进而右手缓缓抬起于空中随意一拈,似是捕捉到一股海风后,再屈指向前一弹,一道疾风霎时刮过身旁司徒空明的脸面朝着众士卒呼啸而去。 做完这一切,重虞这才缓缓言道:“你说得对,不过这样一来也就不用脏我的手了,快瞧。” 随着重虞一声招呼,司徒空明定睛眺望下,眼角肌肉猛地一跳! 只见沙滩边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一股高大数丈的巨浪,然而巨浪并没有向着平常般扑下,而是化作一道龙卷水柱冲天而去,不过半息,转眼间天空却是下起了阵阵急雨。 这些雨点初时打在士卒身上只是微感湿冷,可不到片刻,脸部竟开始阵阵刺痛,紧接着,那雨点越来越大恍如根根雨箭般直刺而下。 顿时,士卒身上血点迸现,顷刻成了一个血人猛然跌倒于地却不能立时死去,随着雨箭不断猛烈冲刷下,惨嚎声此起彼伏,一片哀鸿遍野! 随着数百士卒不断的惨嚎,声音也愈传愈远,惊得木屋中的莫仲卿立时奔至二人面前瞧见不远处的凄景,突然热血一涌,奋不顾身地要上前将他们从暴雨的范围内拖拽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可一步跨出就听身后重虞轻飘飘地道:“你若敢去,我就立马就叫空明宰了白素衣那丫头。” 莫仲卿狠狠转过身来,大声吼道:“那你停下!” 重虞轻笑,神色仿佛在说:“痴人说梦!” 这种不屑,轻视甚至带着某种侮辱的神情令莫仲卿莫名恼恨,他已不是第一次从重虞这张脸上瞧见这般神色。 这使得他有些怒不可遏,虽想极力控制,然而当见到重虞美滋滋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惨景时,他仿佛同样看见二师兄在面对重虞时,重虞也是以这副享受般的表情将其残忍虐杀! 一念之此,脑海轰然长鸣,他心中大骂!骂自己这个蠢材竟然真去相信重虞会有人类的感情,他又极为不甘!不甘自己从小苦练为何武艺仍然抵不过这妖女万一!也正因为没有力量他才屡次三番受着妖女蔑视还要像个圣人般压抑着愤怒! 是的,不可压抑的极怒! 他胸中块垒早积,种种负面情绪在心中化作惊涛骇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枷锁!他突然不管不顾大吼一声瞬间扑向重虞。 重虞一呆之下不想这平日温文尔雅的莫仲卿突然发疯般扑来,眼睁睁地见他将自己扑倒压在身下,双手并未抵抗,一旁司徒空明立马上前阻止,可刚一行动却听重虞冷道:“不准过来!” 司徒空明身形一顿脸上神色忽青忽白只能不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那莫仲卿得势不饶人,不但此刻骑在重虞身上,双手还重重地掐住重虞秀颈,面露愤慨道:“停下!你知不知那是人命!几百条人命!” 重虞望着愤怒中的莫仲卿却是不答,哪怕久得脸色发青却仍未反抗,仿佛最是心甘情愿。 杵在一旁的司徒空明瞧见二人这般心中立时五味杂陈,一个明明是法力通天心性无常的妖龙却甘愿受欺,一个平日知书达理彬彬有礼行侠仗义的人却有着疯狗般的行径。 可这莫名其妙的二人此时此刻却又让他觉得异外的相谐, “为什么,莫不是自己也跟着疯了?” 不,他没疯,至少当他见到重虞面色已现出一丝青白色时,他立时醒悟厉声大呼:“莫、仲、卿!你给我住手,你没看见虞儿要被你掐死了吗!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冷血无情为何迟迟没有宰了你?!” 莫仲卿听罢心神忽然一怔,手指跟着微微松力下,重虞这才得以猛咳数声,显见差点窒息。 她瞥了一眼眼前之人,嗓音依旧断断续续道:“怎么不掐了?我妖族从不轻信于人,既然答应也必定履约!先前你最终虽未能守住门口,但是心意我却看到了,所以现在、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无论你想替谁报仇最好快些!” 重虞这般说完,冷眼瞧着他不闪不避,秀眉紧蹙却宁折不弯。 …… ------------ 第九十三章 黎明夜魂消(三) 这时,风啸雨烈、远处惨哼渐止,莫仲卿也迟迟未曾动手,他突然发现很不了解面前这个妖女。她残忍好杀,喜怒无常,可为何此时却单纯履约,致死不悔?当真是因为替她守了次门所以才会如此笃守诺言? 莫仲卿不知道,也突然不想再去知道,他觉得很累,所以他干脆松开扼住重虞秀颈的双手。 重虞看着莫仲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笑了笑,跟着神色一冷,一撩袖袍便将莫仲卿整个人都掀开了去,站起身来,冷声道:“机会只有一次。是你自己放弃的,可怨不得谁,这之后你若敢胡来,我定然你死的比那些人还惨。” 一旁司徒空明忽然松了口气,因为此时这张表情以及这般冷酷的话语才是他所熟识的重虞。他仔细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即便是些废话,只要能引起重虞注意就行,而就在他张口欲言时神色猛地一怔,跟着神色大变道:“虞儿快瞧身后!” 重虞见他这般神色,转身一瞧之下双眸骤然一缩。 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雨中行走的男人。 这个人并没有去管瘫倒在地还在呻吟的士卒,雨中行走也是稀松平常之事,然而在如此法术所形成的箭雨下依然能如履平地那便不是常人所为了! 此时箭雨并没有止息反倒有些愈演愈烈,而那个男人仅仅身穿一身及地的月白袖袍,披肩黑发下发髻边缘却有一柄缺角玉梳嵌于其上。从远处来看,他整个人犹如琉璃般淡淡生辉,激射而来的箭雨还未碰到其身,便遭周身一股淡淡的明光所抵挡,箭花四洒下,其人就这般安然漫步其间。 未几、只见他三步一丈五步一跃,离得近了才看清来人的面孔。只见他两眼漆黑如墨,眉形犹若流云,而那眉心见竖起的三道立痕分明是在说着一丝犹豫,然而当他双眸重新锁定重虞时,那三道立痕倏然消失,整张面孔忽然还了副神采,显得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从容不迫。 “怎会是他!” 莫仲卿见到来人张大了嘴巴一脸难以相信!他难以相信来人竟是祁彦之,更不敢相信祁彦之居然独自穿过箭雨而来! 莫仲卿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武艺,修为在身的人是如何穿过那法术招来的箭雨的? “不,不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厉害!先生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说过自己不懂武艺没有修为,只是没有在人面前显露过,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他想到了这些,又猛然忆起与先生经历的种种,胸口一窒仿佛压上了一块重石,看着祁彦之越走越近,却已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司徒空明见来人气度沉敛,双目沉聚,虽然看起来像个平常书生,然而仅凭那穿越箭雨的功夫就足以让司徒空明知道此人的修为委实已到了韬光养晦敛而不露的境界。 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重虞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男子,突然快速说道:“虞儿,快走!此人气息飘渺难寻琢磨不定,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可再动妖力与之拼斗!” 言罢不待重虞回话,司徒空明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热血喷在剑指之上,只见他凭空画了一道血符,突然大吼一声:“给我定!” 话音甫落,只见那血符向前射去,转眼便在祁彦之身上升起数圈血色符字行如锁链般明耀生辉! 司徒空明见一击得逞并未得意,而是单足向前一踏,力握长剑向前飞身而去,剑气四溢之下不用说使得是那昆仑剑诀中的剑诀字二!虽然此时手中此刻握的不是宝剑镇岳,然而这一剑却是深含爱意,倾注其所有,为保护身后重虞所使出的至情至性的一剑! 霎时间,剑光凛冽飒踏如风,掀起阵阵泥石草木,所过之处犹如犁庭扫穴般声势盛极一时。 祁彦之挡的住此剑吗? 莫仲卿不知,然而下一刻他却再次惊讶万分,祁彦之没有挡住,确切地说他根本没有去挡。 就在两人相触的一瞬间,忽然周遭一声爆裂巨响,只见身遭的景致一阵奇异的扭曲,司徒空明整个人保持着飞身冲剑的姿势忽就凝滞在了半空中,而脸上的汗水却是大颗大颗的滴落。 他震惊地看着祁彦之缓步绕过自己,在经过身旁时那血色符文锁链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随后猛觉周身突然一松旋即又是骤然一紧,就这样携剑重重跌落尘埃,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这时、惊讶已不足以描述司徒空明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已开始惊慌,畏惧, 如此强横的修为又有谁能与之匹敌? 他满以为就算伤不了来人至少也可以拖上一拖,可临到头来却恁般徒劳无功?他周身虽被自身血符限制不能动弹然而尚留一张嘴可呼喊,所以他急忙回头,他大吼:“虞儿快走!” 祁彦之会让重虞走吗? 答案不言而喻,所以重虞此时并未离去。两人之间相隔三丈,祁彦之轻叹了口,开门见山地道:“在下要取你内丹救人,念你渡劫飞升修行不易,所以可留你一条性命。” 重虞笑道:“噢?你倒直白,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大义来替那些死人报仇的呢?” 祁彦之淡然道:“生死有命,不外乎因果,你杀这些人是因,来日自会有万劫恶果缠身,怨不得他人也无需我就此动手。” 重虞嫣然一笑反诘道:“那你想取我内丹是因,可知恶果又是甚?” 祁彦之摇了摇头,又道:“万物因果循环相生不息,即便是我既身沾因果便已深陷其中,自然也看不透。” 重虞面上笑了笑故作镇定,一颗心却益发下沉。 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一座巍峨不动的高山,不管自己如何用语言激他却仍自无动于衷,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他说的就是金科玉律,而自己非照着他的话去做不可。 重虞讨厌这种被命令的感觉,更讨厌这种无形的压迫力,所以就此脸色一冷、道:“既然你看不透,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说罢身形骤然前冲,来势之快却令司徒空明莫名惊恐。 ------------ 第九十四章 黎明夜魂消(四) 他惊恐的自然不是重虞此刻超绝的修为所带起的速度,而是祁彦之此刻风轻云淡的态度! 司徒空明虽瞧不见他的正脸,然而从他微微摇头轻声叹息来看他是在怜悯重虞,怜悯弱者! 司徒空明浑身一冷,忽然恶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他开始拼命挣扎,期望能冲破血符恢复行动,阻止重虞前来送死,然而奇迹会出现吗? 奇迹也总在人们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寄予希望! 就在他猛力挣扎运功抵御时,忽然发现周身血符突然一黯跟着手脚真的瞬时恢复了自由! 他来不及去想这其中原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从地上爬起,下一秒已合身扑上,就在重虞将碰未碰祁彦之之际,司徒空明已先从身后扑到了祁彦之身前,将重虞一把护进了怀里,二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先后跌倒于地。 司徒空明感觉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来得及,他长呼一口气,看了看身下重虞,可只一眼他便已惊得面无血色! 怀中的重虞此刻虽是眼眸含笑,然而一抹鲜血却溢出了嘴角,再往下看,胸口之上赫然露着一截三寸剑尖!而下一刻,只见那剑尖便在毫无征兆下突然合身透胸而过,带起数片血花飞溅在了司徒空明身上,脸上,心上! 这是御剑术,昆仑派的御剑术! 重虞开始大量咳血,止不住的血液不仅从喉咙中漫出,那胸口破洞处涌出的金红色血液更令司徒空明嚼碎了心。 可他看着重虞迅速灰败的神色却始终束手无策! 他不禁自责,不禁恼恨,他猛然转头怒目而视! 这人为什么也会御剑术,也能驱动镇岳,他难道是本派某位不世出的前辈? 此时、祁彦之手中正握着那把罪魁祸首,而这把罪魁祸首也就是那把被重虞之前打入地下的七星镇岳,祁彦之缓缓抚摸着剑身,木质的镇岳竟跟着发出阵阵回应,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彼此诉说着各自的过往。 司徒空明此刻心乱如麻,无比艰涩,一半自然是为了怀中重伤的重虞,而另一半则又是眼前这个执剑的男人。 在以往他坚信这世上若还有能令镇岳完全出鞘的人那也只有掌教正一真人,而如今立于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他不仅怀揣着一身本门至高绝学亦且与那镇岳似也分外契合。 他仅仅往那一站,周身便与天地融合、浑然一体!这是何等的强大?与之相较自己又是何等的渺小。 这令他怎能不悲又如何不哀?然而他能袖手旁观吗?他苦笑着挥去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在他毅然决定舍身一搏踏之际却听身后重虞轻轻拉住了他的袖角,道:“别去。” 一贯命令式的口吻此刻化作了软语相求,司徒空明听来明显身子一僵,不及应话就听重虞又道:“扶我起来。” 司徒空明唯有依言将其慢慢扶起斜靠在自己身上,重虞看着他,突然脸色忸怩道:“你靠近些,我有些话只想让你听到。” 司徒空明附耳倾听,他听到三个字:“忘了我。” 言罢不待司徒空明有片刻回神,突然间,重虞毫无征兆的迅速出手,在其胸膛轻轻一按,司徒空明两眼一黑,带着诸多惊恐与不安就此昏死过去。 随着司徒空明的倒下,重虞也重新跌坐于地,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口角的鲜血,对着祁彦之道:“你先前说过的话还算吗?” 祁彦之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只是不答。 重虞也顾不得那么多,说道:“那好,既然咱们技不如人你便来取吧。” 祁彦之依言来到近前也不说话,伸手对着重虞腹部、隔空开始凝神。就在祁彦之神思变得极为专注时,突然间,重虞眼神瞬息一变,单手猛然抓住祁彦之随后竟合身扑进祁彦之怀中,目露狰狞之色道:“果然是你!想要内丹,拿命来换!” 语罢,只见重虞面色忽尔变得异常红润,好似临去前的回光返照,而反观祁彦之则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须臾就在重虞周身体肤变得滚烫时,祁彦之眉头轻皱眸色一沉,跟着一股肉眼可辨的光澜从体内由内而外激荡散去,震得四周飞沙走石、乱草折腰,而近在咫尺的重虞可谓首当其冲,所受的冲击已无法用语言表述。 只瞧她仰头倒飞而出,一口热血从喉间喷洒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血弧,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跌落于在了莫仲卿的近旁。 莫仲卿看着身近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重虞,身子一颤方如梦初醒。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原本以为至少重虞再不济也可逃脱才是!然而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快,他即便想去阻止也不免力有未逮。 他唯有俯下了身子半抱起重虞,看着她那微微掀动的嘴唇忽然福灵心至附耳去听,而就在此时重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揪住莫仲卿衣领恰好掩住祁彦之的视线,随后似是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状若鹅卵洁白似玉的珠子来。 她将这颗隐有华光的珠子快速交到莫仲卿手中,随即凄然一笑面染潮红道:“给素衣!小心…心…” 这一共六个字重虞说得异常艰难,当她再想吐出后半段时,握着莫仲卿的手忽然紧紧一握转瞬重重滑落就此失去了动静。 而此刻重虞的双眼依然是睁着的,表明她临死前依然有不了的心愿。莫仲卿不忍见她如此,单手轻阖其眼睑,待做完这一切身后传来祁彦之的话语:“她不曾说什么?” 莫仲卿面无表情地道:“不曾。” 祁彦之道:“那将她交与我吧。” 莫仲卿一愣隐隐抗拒道:“你要取她龙心救既醉大哥这便取了去,她既已逝我当让她入土为安,你硬要带走的她尸身做甚?” 祁彦之说道:“我还要她的内丹。” 莫少英一听将手中玉珠紧了紧,说道:“内丹?不能现下立刻取了么?” 祁彦之道:“不能。” “不能?” 莫仲卿心中早已不满,再听这一句不容置疑的口吻胸中更是愤懑,想起此前种种不禁冲口而出道:“你有如此修为本不需我俩护送,为何之前不论是山林中遭遇金彪五,还是花谷遇上花妖,抑或是在嵩阳县遇伏你都未曾出手相助?而今日今时发生之事是不是你祁彦之一早就计划好了的!” 莫仲卿直呼其名显然已是满腹猜忌,祁彦之怎会不知其意,只是他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表情,也并没有立刻解释道:“我知你此时一定有诸般疑虑,不过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此间事了我会回云踪山梅林小筑,届时……”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了看木屋方向淡淡道:“届时你也可以带着白姑娘前来,她身上的妖气始终是个隐患,不过这些都建立在你还相信我的基础上,来不来由你自己选择。” 莫仲卿看着祁彦之抱起重虞的尸身缓步离去,他的离开正如他到来时一样风轻云淡,似乎这世间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不是无关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莫仲卿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玉珠,他不确定这是否就是重虞的内丹,不过不管是不是他都觉得暂且还是不要告诉祁彦之为好!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也太过突然,致使莫仲卿的心情起伏不定,先是得知二师兄惨遭重虞虐杀,一度悲愤难平恨不得手刃妖女而后快,可之后重虞身死面前却又让他不觉有丝毫复仇的快感。重虞究竟是怎样的性格?莫仲卿此刻已不想再度深究,他看了看远处满地尸骸以及昏迷中的司徒空明,心情变得晦涩难明。 他转头再看看木屋,心中忽又柔软了起来。 是了,对他来说,至少此刻素衣还安然无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听来多少有些自私,亦且令自己坚持廿年的修道之心终有了一丝世俗的犹豫和牵挂。他不想成为第二个司徒空明更不想素衣有如重虞般玉碎香消,然而扪心自问若是立于这风口浪尖上自己又会如何抉择? 不对,他不会去抉择,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事情在变得更坏之前便去尽量阻止与缓和。 至于祁彦之,思前想后,自从下山以来,几乎每个地方都能见到他的身影,这不得不让他产生一丝错觉,那便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祁彦之一手策划的,他策划这些是要做什么?又有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 莫仲卿望着眼前凄凉之景,忽然紧了紧掌心的珠子……。 人之卷完。 ------------ 第九十五章 恃才睥万物(一) 十月中旬、长江灾情终止息,两岸百姓陆续得归故里领着朝廷分发下来的赈灾物资开始重建家园。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知这一场灾难都与一条蛟龙化形有关,更不知无名岛上鏖战的众人姓谁名甚,这一切本就也离他们太远太远。 司徒空明自然被幸存的四代弟子押解回派听候发落。天相道人重伤久久难愈唯有一道回派休养。大师兄莫方闻在海上诸般搜救未果下唯有领着伤心欲绝的小师妹莫婉溪自归师门复命。 而慕容流苏不想与玄真公主一道前往长安,中途以身体不适为由领着婢女绿萼和七杀残部绕道去了惜花山庄。所以,莫仲卿和白素衣一行人中只剩下了玄真公主卓于晴以及太素坊四秀和一干前来相迎的内坊女弟子在侧。 莫仲卿将重虞遗留下来的玉珠交给白素衣,不想这珠子与素衣手掌相触后,满头白发竟开始奇迹转黑,眉心随之显出一点淡淡印记。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这过程十分缓慢,临到出行之日一头鬓发半黑不白,眉间朱砂红点倒是愈发显眼。 这外表的变化多多少少令随行众人心生惊讶,然而在莫仲卿多方搪塞下硬将其说成了误服岛上异果所致,所以众人听来便从最初的惊讶开始转为艳羡,一个个看着白素衣惊为天人的模样都恨不得跑去那无名岛上也来一番奇遇才好。 白素衣被众女簇拥一旁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到异果是何模样,一会儿问那妖龙重虞如何貌美,更甚者那身为四秀之一的舞綉竟公然带头问及这一男二女共处孤岛多日难道就没擦出什么火花来? 舞綉这一提及,平日里过了清淡苦修的内坊众女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纷纷开始相询,看着同门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神以及那直白的话语又怎能不令白素衣面红耳赤? 她嗔怪般地瞥了一眼近旁的莫仲卿,后者勉强一笑,微微摇头,心想,“我怎知你这些姐姐妹妹忽然变得如此八卦,怨不得我,怨不得我,你自求多福吧。” 末了,偷眼去瞧不远处的卓于晴,却见她一言未发望着自己抿唇狡笑,想来自己这番编造早已被这精明女子看破,只不过不知为何并未当场拆穿罢了。 而当众人在途经太素坊休整时得知祁彦之已先于众人一步将即醉带走疗伤。另一件则是叮当竟然孤身离去不知所踪,这使得白素衣有些不安,一旁莫仲卿亦显愧疚之色但同时心中又有诸般疑问。二人在内坊停留数天见叮当依然未归,唯有再三嘱托舞綉多方打听叮当行踪后这才不依不舍随玄真公主一道去了长安听封受赏。 云踪派在此役中可谓大放异彩,先是掌门莫行则以“大衍之术”推重虞应劫之地,后是莫少英舍身相救叶千雪。虽说此刻二人至今下落不明,然而他刺重虞的那一剑,用天相道人的原话来描述便是功不可没!而最终诛杀重虞的祁彦之行踪飘忽不定,所以这领赏的差事也一并推到了拥有半个徒弟身份的莫仲卿身上。 可比起高官厚禄,千金美玉的封赐,莫仲卿更希望用这些来换得二师兄逢凶化吉,平安得回。 初冬至、寒潮渐近。当北雁南归,十月野兔不离路时,一身着单薄内衣的男子正徘徊在老林之中。而他身上唯一的一件不算太厚的秋衫此刻正披挂在一个昏迷的女子肩上。 女子也自然由男子背负着前进,而从男子熟练省力的背负姿势来看,似乎这已成了一种久而久之的习惯。 是了,这男子便是失踪多日的莫少英,而昏迷的女子自然是叶千雪。 连日来,这一对落难的人儿已在老林中辗转数日,莫少英也从最初劫后余生的兴奋中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他本以为自己与叶千雪双双逃脱重虞的魔掌,又能拽着一块浮板漂回陆上,这简直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先兆,岂料这漂来的海岸走不到三五里路便入了这老林之中。 按理说,若是在崇明附近应是多平原地带才是,可现下总感觉越走越往深山里去,难道他们顺流漂回的陆地并不是原先的陆地不成!?这奇诞怪想让莫少英有些沮丧地踢开一块路边的野石,随后眼神骤然一亮,他发现的不是老林的出路,而是石下一处洞口。 凭借多日来的经验知道这是一口蛇穴,莫少英放下背中的叶千雪,随后抽出腰间流渊奋力挖凿,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条青斑花蛇便被莫少英揪了出来。 莫少英看着青蛇一眼长叹一声,继而举剑削头剖腹挖胆,动作娴熟宛若天生练就。不大一会儿工夫,他便就着蛇颈大肆吸允起来,腥甜入喉,精神随之一振。 原本他也不想过着这种茹毛饮血的生活,然而为了生存,别说区区一条蝮蛇,就是蚂蚱蜈蚣十月寒虫,在他看来都是此刻不可多得的生补之物。 凭着多年云踪山中的经验,他知道对付这种吃人的林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时刻让体力保持在巅峰状态,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莫少英看了看脸色暗沉,唇白干皱的叶千雪,一边摇头轻叹,一边顺手抠出蛇胆,将血液慢慢滴在叶千雪的嘴角。不一会儿,随着叶千雪本能的开始舔舐唇角,莫少英便趁机将整团蛇胆塞进了她的口中。甫一入口,半醒不醒的叶千雪立感口中一阵奇苦,旋即一股腥臭于口中蔓延开来。 她猛睁双眼,侧头欲吐却听莫少英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盯着自己,笑嘻嘻地道:“叶大小姐,你若敢吐出来,我就有办法在让你原封不动地吃回去。” 叶千雪愣了愣神又听他道:“吃蝮蛇胆的方法呢,其实很简单,就是生吞!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将它咬破了,没辙、就当教训咯?” 莫少英此刻表情相当玩味,叶千雪见着顿了顿索性两眼一闭,狠心仰头一咽霎时全身打了一阵冷颤后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过了半晌却道了声:“谢谢…” 莫少英不料她会就此出言相谢,顿时大笑道:“孺子可教!还以为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一个比一个娇贵,没想到叶姑娘如此通情达理,倒叫我省些心了,来!此处无酒就以蛇血替之,再干一杯!” ------------ 第九十六章 恃才睥万物(二) 莫少英将滴血的蛇身递至叶千雪面前,叶千雪伸手来接却一下碰到了他的脸庞,二人一惊之下,双双急退,好半晌,还是叶千雪语意吞吐道:“抱歉,我、我看错了。” 莫少英心下好笑,这稀烂的理由也只有面前这位姓叶的大小姐才想得出。然而心中如此想嘴上却不能这般说,只见他假装若无其事道:“没事,还以为叶姑娘要扇小爷一巴掌呢。” 叶千雪听罢不置可否,两眼只是愣愣出神。莫少英瞧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半蹲在叶千雪前方道:“上来,争取今晚走出这片该死的林子。” 叶千雪怔忪半晌,就在莫少英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却听她言道:“我有腿自己能走。” 莫少英微微一乐心想这叶千雪倒是一如既往的倔强,便也不再应话将流渊顺势插回银龙乌皮鞘中,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回头来瞧,竟见叶千雪往另一边斜斜走去,莫少英眉头一皱,心生不悦道:“你往哪里去?难道想就此分道扬镳?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起码说声谢谢再走?” 叶千雪脚步一顿,微转身子调整方向朝着莫少英边走边道:“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 莫少英听来不以为然刚想回头却见身后叶千雪竟被眼前一根乱枝一绊即倒。 莫少英一翻白眼,调侃道:“我说叶大小姐,你都这么虚弱了还逞什么强?” 叶千雪闻言竟有些慌慌张张地抬起头道:“没事,我能行的。” 说罢却见她虽然望着自己,可那双眼睛却没有笔直瞧着自己,似是有意躲闪。 莫少英本以为她这是故意的,刚想揶揄两句,可话未出口脸色却是倏忽一变,盯着叶千雪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忽道:“叶姑娘,你到底看哪里?我在这儿。” 叶千雪这才微微调整了方向,故作镇定道:“啊、我知道啊。” 莫少英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至叶千雪面前蹲下身来,单手合握成拳在叶千雪面前晃了晃道:“告诉我,这是几?” 叶千雪沉默,半晌才道:“一?” 莫少英不说话了,他突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闷。 半晌,还是叶千雪率先笑了起来,捋了捋耳际发丝,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些,毕竟一个瞎子实在是个累赘。” 莫少英气道:“都这么多天了,我在你心中仍是旁人?” 叶千雪一怔,却不知如何回答。 莫少英也不想听,自顾自又道:“还是你觉得我会害你?” “不是。” 这次叶千雪倒回得爽快。 莫少英听着,沉默片刻,叹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叶千雪顿了顿,回道:“之前与重虞一战中,被重虞扫中后头疼欲裂,当时看重虞就有些模糊重影,本以为只是暂时性的眩晕,谁想醒来后情况似乎越来越糟,而就在昨夜我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话说得平静和缓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遭遇一般。 莫少英听来心中愈发难受,同样了解叶千雪为何用这种口吻诉说,所以腹中的千言万语也仅仅化作三个字脱口而出:“我背你。” 叶千雪摇了摇头,伸出玉手在地上一阵摸索,将那跟绊倒她的乱枝握在手中时,道:“这些天我虽看不见,但是也知道我们一直这林子里打转,这说明要么是这林子太大,要么就是我们迷路了。坦白地说我既想活下去又不想太过拖累于你,所以不如省些力气,就拿它牵着我走好了。” 这句话不是商议的口吻,再见叶千雪神色坚定、笔直地递过树枝,莫少英笑了笑,忽而抛开种种不快、故态复萌道:“行、不过,不过别把小爷想得那么好心,我救你自然是为了去你父亲襄王那邀赏罢了。上次是一万两银票!这次呢,我非讨个大官儿来做做!” 如此这般、二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一杆乱枝为凭、结伴双行。 行不多时,莫少英见身后叶千雪足下不稳,索性再次抽出流渊开道尽量让路变得平整些。叶千雪听着前方劈枝斩草声,面上虽是一言不发可一股别样思绪早在心中默默化了开来。 曾几何时,似乎也有这样一个男子始终带着自己前行,然而随着双方年龄长大,男子生得越发玉树临风,身边也从不缺佳人相伴,彼此相见也慢慢成了一种奢望。 如今、眼前这个男子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希望,虽然他一再宣称只是为钱为官,然而她又如何不知这仅仅是句并不高明的借口。 一个人若是没了性命又要那些虚名妄利作甚?显然,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莫少英都是拿命救的自己。 那他是喜欢自己了? 叶千雪并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是能肯定的,自从义庄中这个男子救过自己的性命后,至此心中就有了他的影子。这让叶千雪有些脸红,又有些惶恐,惶恐自己心中的不洁,怀疑自己是否不够忠贞,她明明已与慕容流苏有媒妁之言,又怎再能生有二心?念及此处,思绪回转脚步不由一滞。 莫少英不闻她心中所想,立足关切道:“累了?” 叶千雪摇了摇头,平复下了心绪道:“没什么,我回去一定让父亲禀明圣上给你封个大官做,算作、算作报答。” 这话说得有些断断续续,莫少英莞尔一笑,道:“那是,小爷最喜欢银子,其次就是当官,唔,以王爷的本事加上我的才能想来就算去长安当个京兆尹,都尉什么的也不算太屈才。哦!差点忘了,最好还是能封个管江陵的官儿就更好了。” 叶千雪心中正想着别处,闻言也只顺话道:“为何执意去当江陵的官儿?” 莫少英想着心中不可告人的目标,却是毫不避讳道:“我要报仇,公报私仇。” 叶千雪也不疑其他,只当他又在开玩笑,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原来、你真的是想当官。” 莫少英笑道:“那是自然,难不成是喜欢你?小爷可不敢和惜花公子抢女人,再说……” 莫少英意犹未尽欲待大肆讽刺揶揄一番,不料叶千雪神情微微一变,淡淡截口道:“你还走不走。” 莫少英一怔,当下心生怪异,可仍是乖乖闭嘴,在他看来女人若是无辜发脾气最好不要与之顶嘴,否则倒霉的永远只是男人。 ------------ 第九十七章 恃才睥万物(三) 二人前脚刚抬,这前方林间却传来一阵细碎的人语以及杂乱的脚步声。莫少英脸色一沉,将叶千雪护于身后端视前方。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刀疤壮汉当先映入眼帘。壮汉骤见二人同是一愣,随后林中陆续钻出五六个手持宽刀的汉子。 莫少英沉着脸望向这群壮汉时,这群壮汉也正仔细打量着二人,只不过他们那贪婪的眼光大半落在了叶千雪的身上。 莫少英看着那熟悉的目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不快。然而就在他以为接下来便要大干一场时,这群壮汉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轻轻松松放过了两人。 莫少英两眼一瞪,提高嗓门道:“站住!” 壮汉齐齐回头,冷眼来瞧,均想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竟叫咱们“站住?” 那带头刀疤脸咧嘴一笑刚要出口喝骂,却不料莫少英满脸不屑,将流渊抗于肩上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眼道:“打劫!” 此言一出,不仅众壮汉齐齐再愣,就连身后叶千雪也是眉头一蹙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下一刻,这群壮汉已爆笑出声,笑得一阵,那为首刀疤脸捋起袖子,喝道:“我们有六个人!六把刀!” 莫少英看了看叶千雪,才讪讪回头,故意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道:“嗯,我们有两个人一支剑。” 刀疤脸再次爆笑,眼中已是满布凶光道:“不仅只有一把剑,连人只能算半个!” 莫少英故作不知道:“哦,半个?” 刀疤脸近旁的一名壮汉目光淫猥,一脸猥琐地抢先道:“嘿,这漂亮娘们儿自然不能算个人,而瞧你这细皮嫩肉就是有些力气估计也全用在了这娘们肚皮上了,所以顶多只能算半个!哈哈哈!” 接下来,与众壮汉肆无忌惮的笑声去比,一声树枝折断声却是轻微得很,莫少英耳尖当然听得出是叶千雪手中的那根,更是知道此刻只怕她已是有些“炸毛”了。 他右手回握住叶千雪以示稍安勿躁,望着前方故作惊讶道:“哎呀,对哦!看来实力太过悬殊,既然如此,那你们又为何不打劫我二人?” 众壮汉一愕,为首刀疤脸双眼微眯,恶语相向道:“白脸小子,识相些带着小娘皮滚远点,老子今天心情好,放过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若搁在以往,嘿!不仅这小娘皮要倒霉,我看你这小子的屁股也得遭殃!!” 说罢,竟真不再与莫少英多作纠缠,领着众人匆忙离去。这举动更令莫少英心生怪异,跟着瞳孔中黑芒一闪,瞬间穿花绕树,横身一跃尽生生拦住了众人去路,随后依然皮笑肉不笑地道:“各位英雄似乎并未搞清状况?那小爷不吝再说一遍――打劫!” 六名壮汉见这男子轻功甚是了得,俱是愣了愣,刀疤脸神色顺势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忽然张着满口黄牙,改变主意道:“妈了个巴子、你们去抓那娘们,我来拖住这白脸子!” 莫少英扛着流渊洒然一笑,看着五名壮汉持着大刀向叶千雪扑去却是不闻不问,待得临前叶千雪身前,这才乐道:“叶女侠,有五个冲你去了、可别给我面子啊。” 众壮汉听罢嗤之以鼻,心中俱是不服,说得好像他们会败一样,而下一刻,他们便再也笑不声来。 随着林间噼噼啪啪一阵枝条抽打声,五名壮汉此刻已被打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那叶千雪下手之恨,端是让莫少英连连咋舌,不住摇头,待得最后一名壮汉也被抽翻于地呻吟不已时,时间相去不过一瞬,而叶千雪仍是不依不饶对躺在地上的壮汉连番鞭挞。 莫仲卿憋住笑意,心想:“这群强盗来的真是时候,正好让千雪撒撒气,去去连日来的晦气。”随后对着一脸惊容,仍未来得及出手对付自己的刀疤脸,轻飘飘地说道:“现在我们有几人,而你们又剩几个啦?” 刀疤脸不说话了,只见他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角肌肉猛跳,他委实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莫少英看着有些好笑道:“拿出来吧。” 刀疤脸顿时紧张道:“拿…拿什么?” 莫少英一听,面露玩味道:“该拿的都拿出来,不该说的别说。” 刀疤脸只好哭丧着脸慢吞吞地放下宽刀从怀中先后抽出几张银票,几锭碎银,动作之慢仿佛是让他割肉一般。 莫少英见着故意板起脸道:“你知道么?小爷不喜欢屁股,但却喜欢削人的指头,就像这样!” 正说间,莫少英声音陡然拔高,手持流渊就地一斫,便将身边一颗手臂粗的树干齐腰斩断,随后便如刀削萝卜般,刷刷接连几剑下去,树干又瞬间矮去了几截,而地上逐渐多了五六块扁平的木疙瘩,其上切口平整,大小一致,一看便知似乎平日里还真经常干这活儿。 刀疤脸手中的速度终于快了,掏出来的东西似也更多了,除了几十张银票一袋碎银外还有一块质地黝黑的令牌。令牌一面用烫金字体写着三个篆体,莫仲卿将令牌拿在手上掂了掂道:“该怎么说想来不用小爷再教一遍?” 刀疤脸面如土色,只得老实作答道:“这枚叫天星令,是天星帮香主的信物。” 莫仲卿心想:“居然还是个小头目,只是不知这几人鬼鬼祟祟的来这没活人的老林子里做什么,看来有些猫腻。”嘴上已经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个劳什子的香主?” 刀疤脸唯唯诺诺点头称是,莫仲卿一拍脑壳,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是不是借机警告我,你后面有一大票人马让我小心些?” 刀疤脸听着赶紧赔笑道:“哪能呢,咱们天星帮这小鱼小虾的自然入不了大爷法眼。不过走马拜山头,出门靠朋友,今天大爷若给敝帮一些薄面放了我和这几个兄弟,日后但有差事尽管吩咐。” 莫仲卿漫不经心道:“吩咐就算了,这银票是去哪里兑现呐,看字号不是朝廷官家的?” 刀疤脸立即将银票双手奉上道:“大爷您真是见多识广,这票号自然不是官家银号,乃是敝帮旗下天星庄的专用票号。这天星庄可说是遍布天下,在各地重要县城都有设分号,如果大爷手头不宽裕,可以拿这些去兑换点银子花花,权当这次冲撞大爷的赔礼。” 莫仲卿说道:“哦?就是那个认票不认人,据说连皇帝老子都不理的天星庄?这附近也有吗?” 刀疤脸忙不迭道:“是是、就是它!从这里往回走个二三里出了林子,接着向东走个三炷香的功夫就是祁阳县城,城中银号也独有天星庄一家,就连朝廷的官家银号也未能进驻那里。” ------------ 第九十八章 此中欠思量(一) 说到此处,刀疤脸略显得意,显示自己身为天星帮的人是件多么自豪的事情。莫少英听来斟酌片刻,将碎银包和天星令大刺刺地收了起来,丝毫不觉有什么难为情,又看了看银票接着道:“那,小爷今天就卖个面子给天星帮,这银票姑且就全收下了。” 眼见莫少英将天星令一干物品收起,刀疤脸急道:“大爷,您行行好,这些银票你大可全部拿去,但这令牌对你来说就是快烂木头,可对我来说就是帮中的身份信物,要是没了它回去不好交代。” 莫少英眯着眼意味深长道:“怎么个不好交代?难道贵帮内部也是认牌不认人、嗯?” 刀疤脸听罢,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了下文。 莫少英笑道:“若是上头问起呢,就说这牌子被雌雄双煞截去了,若是想要,让他亲自来拿,现在嘛趁小爷心情不错、还不快滚。” 这雌雄双煞的名头刀疤脸没有听过,然而见身前这一男一女武功之高现下又如何讨得好去,故而见这般说辞,也只得忍气吞声告了声“得罪”,领着其余壮汉灰溜溜地离去。 二人依先前刀疤脸之言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果然出得林外,待得缓行一阵后,身后叶千雪向终究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真是抢劫?” 莫少英不以为然:“是啊,黑吃黑嘛,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好货色。” 叶千雪皱眉道:“你是不是过分了,我怎觉得是你主动招惹的别人?” 莫少英应道:“的确是我主动招惹的,原因有三,一嘛,这群人鬼鬼祟祟在密林中行走,脸上行色匆匆,我看要做的事也见不得人。二来,瞧他们凶神恶煞、满脸匪气可见到我们两人却没动手打劫,你说这可不可疑?显然,他们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少英说到此处还待分说第三点时却听叶千雪截道:“是可疑,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你打劫的理由。” 说完,叶千雪脸色乍寒显得格外冷漠,她毕竟是官宦人家子女,从小也受着无名道人和其父叶天朔的谆谆教诲,眼里向来不容半粒沙子,练就一身非凡修为也是为了效仿其父叶天朔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至不济也要如无名道人般行侠仗义,可如今却做了恃强凌弱的帮凶。 “而这个人……这个人偏偏还是自己心生好感,有些喜欢的。可听他方才的话语便知骗起人根本不打腹稿,简直就是信手拈来,随意发挥。这种人又怎能……” 想到这里,叶千雪突然顿住不想,那莫少英见她脸色愈发不好,叹了口气,道:“生气了?” 见叶千雪不加理睬,莫少英心下不禁也有些来气道:“不错,这些听起来够牵强,但我们现在是在落难!就在刚才没遇到这伙人的时候我都不一定能走出那片林子,这点我的确要感激他们。然而现下我们还是需要银子,需要银子吃饭,需要银子住客栈,更需要它治好你的眼睛。我知道这样让你心中不舒服,但是我现在非得这么做,你要骂就骂个痛快吧。” 莫少英一口气说话本就打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准备挨训,可眼前叶千雪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了句:“我方才心情不好,走吧。” 莫少英不虞她语意忽然一软,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也别太在意,小爷担保他们不是好人,听他们话中语气和眼神就知他们平日里没少干些龌龊的勾当。” 叶千雪已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去哪,祁阳?” 莫少英道:“是啊,这祁阳我不熟悉,也不知离崇明多远,不过有城的地方就有官衙,届时报上你叶大小姐的名号,那些芝麻大的官员还不一路巴结护送我们回王府找你爹邀功?不过若是届时那些狗官认不得你,那刚才劫来的这些银子也就派上用场了。” 莫少英话锋一转,又接着道:“对了,话又说回来,这次射杀重虞不是叶元帅吗?怎么临时又换做了你?” 叶千雪回道:“当时我回去取开天弓时正好碰到家父,家父临行前曾说北狄有变,圣上有旨征调家父去边境镇守,所以这事就落在了我头上。至于祁阳这个地方我没去过,但是从《行军策》上见过其位置,大约在崇明的上方,离开崇明约有七八百里路程。” 莫少英当即不吝赞道:“不愧是叶元帅的女儿,这地图当真是烂熟于胸,不错不错,那我们就先去祁阳走一遭。” 时值正午,就在冬日艳阳高照直暖人心时,二人终于来到了这祁阳县城中。祁阳,正如无数个平凡的县城一样,大街上总有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期间不乏有商贩走卒行色匆匆,更有富豪名仕居车而行。而与大街这些总是流动的人群相比,往往各县城的街头布告处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三五成群手持刀剑的江湖人士其实是在等一些抓捕贼寇的官家榜文,而那个时不时拉着陌生人讲话的小厮,他怀里应当揣着不少别人想要的情报。再看那个乞丐虽是糟衣赤足背隆伏行,但瞧他那眸子中时不时露出的一抹精光便知一定是哪家势力派来探听消息的细作密探。 莫少英如此绘声绘色地讲着,叶千雪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虽然眼前一片昏暗不明,但听莫少英如此巨细无遗的说着,心中也是乐趣渐生,半晌,忽然接言道:“那布告处岂不是有很多人?” 莫少英见她搭话,更是卖力道:“那是!今天布告牌上似乎又张贴了新的告示,也不知哪个江洋大盗倒了八辈子血霉,又上了这官家的催命单了,你看那些江湖人士迫不及待的表情,啧啧、估计这次的赏银会有不少。” 叶千雪听出莫少英话中的隐隐歆慕之意,顺道:“你想去揭榜?” 莫少英道:“原先倒有这个打算,但现在不行,你的眼睛拖不得,况且我们已有银子在身,所以得先去找个大夫看看。” 叶千雪不解道:“不直接去官衙吗?那里有更好的大夫。”莫少英呵呵一笑,截口道:“先不去。” 叶千雪从他笑声明显察觉到了什么,想了想才道:“你不信官府中人?” 莫少英吹了个口哨,来了默认。 “我也是官家人,那你信不信我?” 这句话原本是叶千雪要问的,只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她觉得这般问话有些唐突所以唯有换了句问道:“那我们这是在往医馆去吗?” 莫少英笑着道:“不、我们先去客栈安顿,至于郎中,我们有的是银子,不怕没人上门伺候!” ------------ 第九十九章 此中欠思量(二) 甫进这祁阳客栈,堂倌一见二人这般破衣烂裳的糟蹋模样便想即刻往外轰人,可当见到莫少英将一锭银子丢给自己作小费后立时又眉开眼笑换了副脸孔,直招呼二人入驻祁阳客栈中最好的天字号客房,这前倨后恭之势端是令人思之发笑。 莫少英与叶千雪坐定后吩咐其三件事,找大夫,送水以及去买衣物。莫少英话说得简单明了,堂倌当即会意离去。而当暮色再度来临时,一身锦衣装扮的护卫领着一位翩翩公子悄然步出了客栈。 莫少英一副护卫打扮,走起路来虽是一板一眼瞧着颇为沉稳严肃,可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却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其旁脸角泛白双眸毫无神采,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公子便是那叶千雪乔装的。这两人如此装扮自然是莫少英拿的主意,他二人要入那官衙大门自然不能穿着太寒碜。 叶千雪说道:“这去官衙要体面些我能理解,那为什么定要今晚去,明早不行?” 莫少英一翻白眼,伸出食指摇了摇道:“当然不行,我觉得客栈伙食太差,而这半月来我可是嘴巴淡出鸟来了,所以这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去敲他县太爷一顿,” 这理由说来真够牵强,叶千雪自然也不会相信。 莫少英见她闭口不说,话题一转道:“下午的药吃了可有效果?” 叶千雪一听淡淡道:“哪能那么快,又不是神丹妙药,方才那李大夫不是说了,这行气化淤的方子至少要喝上个把月才会有所起色。” 莫少英砸了砸嘴,不满道:“果然都是些净拿银子不顶事的庸医,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尽快联系到祁先生才行,只要他在,这区区颅内恶血保管一扎就好。” 叶千雪望了他一眼,蹙眉道:“真有那么神?” 莫少英打了响指,昂头道:“那是!依我看就是你爹叶元帅身边也未必有这样的杏林圣手。不过可惜的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只得会会这县太爷让他出出力,顺便小爷还可以作威作福,抖抖官威。” 瞧着莫少英那副嘚瑟的模样仿佛已经想好接下来如何作弄那县太爷了,但叶千雪却知道他骨子里根本看不起官府中人,如此改变主意又这般匆忙拜访,说到底还不是担心自己的眼疾。 二人一身正装来到县衙,没费多少工夫就由门卒通传师爷领路,一路穿花绕径直往大厅行去,所过之处,下人纷纷行礼,似乎这叶家千金光临已然风传整个县太爷府邸。 而更让莫少英倍感有面儿的是,当二人来到这大厅之中便见一身便服的孙太爷领着一干眷属早已恭敬候在桌旁,甫见二人入门当先下跪行大礼道:“下官孙宇携府中上下拜见叶小姐!” 虽然这三拜六叩之礼不是朝他莫少英去的,但是有人向自己一方下跪那自然心情大好,至少他此刻就非常满足,也不待这孙太爷招呼,便携着叶千雪自行往那首座之上挨个坐下,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孙知县见他这般架势惊得大气不敢喘一口,暗自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跟着拍了拍手,让下人迅速撤换菜肴,不到三盏茶的功夫,这堂内婢女已陆续端上珍珠炒鸡、秀球乾贝,花菇鸭掌……这桌上菜肴也变得益发“活色生香”了起来。 待得菜满一席,孙知县才恭恭敬敬,垂首徐话道:“不知叶小姐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区区乡间野食不成敬意。” 叶千雪不太喜欢这些官腔,勉强应了应声却是坐在那里并未提筷,就在孙知县有些摸不准这襄王之女的脾性时却见那一旁那个华衣护卫总是先尝一口盘中珍馐,待得他点了点头方才拿起叶千雪身边的玉勺长筷夹上几口放于其手边。 孙知县表情大变,语气益发恭敬小心道:“乡间粗鄙之食可能不太合您胃口,然而决计不会下毒暗害,叶小姐是将门虎女,未来国家栋梁,下官怎会做这种龌龊的勾当!” 说到此孙知县不禁老脸微红,两撇胡须微微颤抖显是有些激愤。 一旁莫少英不待叶千雪亲自回话,当即抢言说道:“哦!孙知县误会了,在来的路上,我和叶小姐二人顺手剿灭了一群水寇,约有几百人,几条船,待得一番恶战抓住这水寇头头时,其余人要么作鸟兽散,要么乖乖受擒。不过这水寇也是人,叶小姐天性善良本想给这些个贼人一个悔过的机会,但是谁曾想那水寇头头凶性不改乍然暗袭,撒出一片毒雾后致使叶小姐双眸一时失明,所以这才开始有意提防了起来,并不是刻意针对你孙知县的。不过大可放心,我已找过大夫,说吃几副方子再按时用药洗眼就好。” 叶千雪一听便知这莫少英又开始扯谎,而那孙太爷以及后面站着的诸位家眷听着脸上却是一惊一乍,分明信以为真。 那孙知县表情殊为惊异道:“竟有此事,几百人?!叶小姐不愧是叶元帅之女,当真神威天助,战若猛虎!” 顿了顿,又将眼光望向莫少英道:“还不知这位少侠姓名,能得叶小姐青睐贴身相随,又与叶小姐并肩杀敌,想来并不是无名之辈?” 莫少英‘哈哈’一笑,大言不惭道:“我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不过不久就要成名了。对了,之前那叶元帅似乎封了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头衔,叫做什么十三飞骑来着。” 说完,兀自啜了一口酒,大呼痛快。 孙知县一听,当即两眼放光,看着莫少英、一改先前少侠称谓,脸上更是噙着三分奉承之意道:“莫小将军如此年轻竟已是叶元帅麾下紫云骑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十三飞骑之一?真是英雄出少年。这就对了,叶小姐自是神勇无匹加之又有莫小将军从旁相助,区区几百劣寇不足挂齿!来,下官且敬将军一杯!愿将军日后宏图大展!” ------------ 第一百章 此中欠思量(三)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莫少英也不例外,而这孙知县一通说辞直直夸到其心口上又怎能不让他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但莫少英也未忘了来此真正目的,是以,浅浅啜了酒水,咂吧着嘴道:“好说好说,不过孙知县,虽然我与叶小姐一到这祁阳县中就招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但我仍是有些不放心,你看……” 莫少英这话未说完就听孙宇意会道:“那是自然,稍后下官去命全城的大夫再来会诊,定要将叶小姐的眼疾处置得妥妥当当!” 莫少英一拍孙宇的肩膀,笑道:“爽快,来,我敬你一杯。” 孙知县被他这般一拍身子骨早有些吃不消,但仍是虚笑着回敬:“不不不,应是下官再敬二位三杯。” 这三杯酒水下肚,厅内已是一派和乐融融,而当酒过数巡后,就在莫少英肚中寻思着如何让这孙知县听自己使唤让他派人四处打听祁彦之一干人等下落之际,却听孙宇对那身旁下人粗声粗气地道:“怎么这么慢,我特地为叶小姐准备的金丝酥雀还没做好么?” 那佣人忙应承道:“回禀太爷,早已备妥,就等太爷您的吩咐。” 孙知县点头,一挥手冷冷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快盛上,冷了味道就差了!” 这叶千雪一听菜名,轻皱眉头道:“金丝酥雀是什么?” 孙知县恭敬道:“这县城比不上襄州富庶,所以也只有这种野食让小姐您尝尝新鲜儿,莫急,一瞧便知!” 莫少英听着菜名早已按捺不住腹中馋虫涌动,抬头频望,过不多时,终将这盘金丝酥雀盼到了桌上。 观其色泽,金黄暗红,闻其香味,十指欲动,尝一口、酥滑脆爽,待其吞入腹中却又能齿颊留香。 这味道已十分接近三师弟莫仲卿的手艺,于是便让一连吃了好半月真正“野食“的莫少英欲罢不能,待得一整只烤雀儿下肚,啜着酒杯猛吸一口老酒暗呼痛快,心想这官威就是好用,就连县太爷也得给自己斟酒递茶,卑躬屈膝咯。 孙知县见莫少英吃得欢快,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就连额角的褶皱似乎也因发自内心的喜悦而变得舒缓。 片刻,莫少英便风卷残云将盘中六七只一并裹入腹中后又意犹未尽地瞅着身边叶千雪碗中那一只道,“怎么不吃?味道相当不错。” 叶千雪道:“你喜欢?那你吃。” 莫少英听罢也不客气,顺手捉来再度开动,又不忘问着孙知县:“这是什么?麻雀吗?” 孙知县听着慢慢就不笑了,就连那看向莫少英的眼神也渐渐变了味儿,仿佛很是厌恶莫少英这般目无尊卑又贪得无厌的人,只是似又碍于身份只得勉强应道:“这道菜色原本用的是麻雀,但是叶小姐与莫将军何等身份,怎能食用那俗人吃的野雀?所以现在吃的是本府家养的金丝雀,鹦鹉,信鸽以及一些八哥而已。” 叶千雪一听眉头皱得更紧,这让她想起了幼时养的鹦鹉小翠儿,若让自己将养来的小翠煮来下腹那是一万个不愿,而这孙知县为了款待讨好自己竟将阖府上上下下的鸟儿都捉来煮了,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可出身平民的莫少英却反觉得合情合理得很了。 “官宦人家,穷奢极侈”这八个字早在民间深入人心,他官府人中的印象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姓孙的王八羔子要讨好襄王的掌上明珠,莫说是阖府的鸟雀,就算是全祁阳的也得给她捉来下酒吃! 所以他不仅要大摇大摆地吃,嘴上也要夹枪带棒地微讽几句,叫他有气儿也给小爷我憋着,只听他道:“这也行?不错,好!不过既然用的不是麻雀,自然菜名也当改一改,嗯,不如叫‘百鸟朝凤’岂不是更为贴切,也合了您县太爷今夜这桌酒席的心意,哈哈哈哈……” 这笑声如沐春风,孙知县久经官场又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当下唯有躬身在旁,再度附和道:“那是那是,只不过这道菜之所以还叫金丝酥雀那是因为还有下半道未上,不知莫小将军可还有兴致尝尝?” 说这话时,这孙知县尽管仍在赔笑,可那双眼神已尽是冷意,仿佛正被方才那句话给气到了一般。 莫少英正在兴头上自然也不曾察觉孙宇的变化,一听之下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慢说还有下半道,再来下下半道也是来者不拒。” 说罢,只见他抬手举杯便待一饮而尽,然而杯至嘴角,突然‘滴答’一声轻响,一滴鲜红的鼻血却是无巧不巧滴在了透明的酒水之中,又霎时泅散开来。 而此时的莫少英面色一白,更觉一股眩晕感骤然袭来,单手握力不稳,只听“啪嗒”一声碎响,手中酒杯已然碎落一地。 显然,他中毒已深。 叶千雪视力模糊,听闻杯碎之声并不知场中情形,只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莫少英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来人!” 回答她的是早已起身离座、满脸冷笑的孙知县。 只听他一声呼喝,其身后“家眷”纷纷抽出藏在袖口,腰间的长剑,“呼喇”一声拉开架势扑上前来就将二人团团围住。 叶千雪由于眼睛不便瞧不清状况,可当她听到兵刃出鞘声时,心便猛的沉了下来。而此时莫少英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鼻血缓缓涓流不息,渐渐漫过双唇,沿着下巴滴在了地上。 饶是如此,他仍硬撑着不倒,将叶千雪一把护于身后,御动体内真气,右眼立时闪过一片异芒,抽出流渊与一干人等对峙。 他知道自己一时大意上了贼船,却又不明白这使舵的孙知县为何执意如此,难不成他误认为我二人是假冒的? 这般寻思着,只见厅外院内火把乱舞人影窜动,来人似是愈来愈多,瞧其统一服饰竟是朝廷驻军! “朝廷的官,朝廷的士卒怎会忽然对我们出手?难道他们反了?” 莫少英就算想破了脑袋也委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实在有些让人猝不及防,荒诞不经了。 而现在,他感到体内气力正在迅速流失,虽再次用上了那义庄得来的煞气堪堪撑住身形勉强不倒,但自从与开天一战后,这煞气每使用一次,便觉精神更为疲乏一分,久久难以恢复,所以他深知这煞气是柄双刃剑,在使用的同时也在慢慢磨损着身子。 然而面对此等危境,他也顾不得许多一面寻思对策,暗中逼毒,一面笑着拖延道:“孙知县这是何意?难道我二人就是你要上的下半道菜?” 孙宇冷冷一笑,应道:“小将军好聪明,这道菜上半道叫“金丝酥雀”,而你二人正是这下半道的‘笼中死鸟’!” ------------ 第一百零一章 知县府拒捕(一) 莫少英听罢不置可否,一旁叶千雪剑眉微皱、此刻就算看不见眼前局势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极其严峻的地步,只听她语意清寒道:“孙宇,难道你不信我是王爷之女叶千雪。” 孙知县眼珠子一眯,竟带着三分戏谑的口吻道:“那你可有凭证?” 叶千雪摇头,蹙眉道:“我出来时匆忙并未携带任何信物在身。” 莫少英故意高叫道:“怎么没有?你这张脸,你这个人就是凭证,更何况我身上还有这个!” 说着,只见莫少英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令牌是当初寻找叶千雪时,襄王叶天朔交给他的信物,想不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那黑底令牌上一个大大的描金“叶”字已足以说明些什么。 可这孙知县见着面色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反倒微微舒缓了几分,笑道:“这令牌自然非一般人所有,想必也不可能是二位随处捡来的吧。” 莫少英笑了笑没有回话,显然不屑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哪知那孙知县负手而立,仍是有恃无恐地道:“好,很好,这样就不会错了。” 莫少英说道:“那你是信了?” 孙知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道:“本官自然要信的!” 叶千雪不禁奇怪地重复道:“要信?难道就算没有信物你也会相信?” 孙知县说道:“不错。” 叶千雪眉头皱得更紧:“这么说你铁了心要造反?” 孙知县冷冷一笑,大声道:“本官公正严明,知节守礼,要造反的是你们!” “什么?” 莫少英一听懵了,心想:“对面这个狗官难道是唱戏的?这剧本不对啊,敢情是在贼喊捉贼?可仔细一想,这狗官也根本没必要啊?” 那叶千雪更道:“家父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何来造反一说?孙县令莫要听信小人之言。” 孙宇忽然笑了起来,小半晌,这才语露戏谑道:“怪不得,本官还以为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敢在这个时候公然进城,原来你二人根本没瞧见城门口的海捕文书!呵、什么小人之言?老实告诉你们,这旨意可是当今圣上钦下的。” 叶莫二人听到这里脸色双双一变,齐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嘿!” 孙知县说着故意一顿,铁青着脸色肃然道:“就因那太素坊坊主卓于晴假扮玄真公主入京欲行刺当今圣上,现已被压入死牢听候发落!而随她去崇明的一干人等经查皆有反叛的嫌疑!本官姑念你二人不是主谋,又感叶元帅往日战功,所以不想妄动干戈才与你们这般分说,现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与本官一同进京面圣,听候发落!” 一番话语下来,叶千雪心里自是困惑不已,莫少英则是惊怒交加! “那卓于晴不是公主?行刺圣上?一干人等?是不是参与那次行动的人都算?那云踪派岂非也横遭牵连。自己掉入水中后到底又出了什么乱子?” 莫少英已不去想这孙宇是不是在信口雌黄,但想来若没有批文,就是借他孙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 关键那批文会不会有假? 莫少英正想着如何开口,要那孙宇将批文拿出来一辨真假,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喉咙微甜,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跟着胸口一抽身子也似已站不稳,叶千雪握住莫少英双手的臂膀微一感应,立马将他扶稳道:“怎么了少英?” 莫少英抹了抹嘴角血迹还未作答,孙宇却替他说道:“方才听闻你二人只身鏖战百名水寇,所以本官不得不在那盘‘金丝酥雀’中下了唐门的‘七重化血散’。莫将军方才鼻中流血是第一次,现下口中喷血是第二次,再三是耳朵,待得他七窍流血那就是神仙也难救了,所以只要二位立刻束手就擒,本官便即刻交出解药救莫小将军一命!” 叶千雪犹豫一阵,刚想答应却被莫少英大手一张一把拦住。 孙宇脸色渐渐阴沉道:“怎么,瞧小将军的意思莫非还想要负隅顽抗,再多条拒捕的罪名?” 莫少英冷着脸道:“自然笑是你蠢!告诉小爷这毒药不会立马致命!” 莫少英说到第三字时眼睛忽然盯住面前圆桌,再说第四个字时已然开始暗运真气,待得最后一个‘命’字冲口而出,就见他手中流渊向前一送,霎时挑起桌上碗筷杯碟分别向众人砸去,一时间汤汁飞溅,银盘互飞,场中顿时乱作一片。 莫少英趁乱迅速一脚踢向圆桌,将整个桌面踢得竖立起来横亘在众人与二人之间,回头对叶千雪道:“出去再说!” 这一言刚过再不废话,一手拉住叶千雪,一手挥动流渊猛力向着圆桌锥面一戳,剑尖立透木板而过,随后就在众人团团围堵之下,他竟然以流渊代手搅动圆桌硬是冲开一条血路向着堂外奔去。 一瞬间,随着莫少英猛力搅动,这圆桌就成了一面巨大的天然圆盾护着二人冲杀而去,期间一阵刀砍圆桌声顿时成了厅内的主旋律。 圆桌之所以未破,倒不是刀剑不够利,而是桌上打翻的汤菜油脂无意间形成了一种天然保护,再加上桌面飞速转动,这两两相加,一时间竟也卸去了四五成的力道。 莫少英一面卖力转动圆桌,一边拉着叶千雪前进,双脚频频出击间,前方一些绕过来的士卒已然遭其踢翻在地! 待得二人甫出厅外还未来得及喘息,黑夜中忽又飞来无数箭矢。莫少英眼疾手快骤抡圆桌急急一撇,但听‘哚哚哚’声响不断,圆桌上立时满插利箭,当真险之又险。 箭矢虽未能击中二人却也将二人去势一阻,厅内众人又再度蜂拥追来,加之厅外各甬道内不断涌出手持火把亮刀的士卒,二人又遭团团围困。 莫少英瞧了瞧约有两人高的屋檐,他并没有把握能带着尚有眼疾的叶千雪安然无恙从弓手的眼皮子下飞渡而上。 只是坐以待毙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莫少英顾不得耳垂隐隐血迹,当先一步,暗运真气重重一踏,故意将面前石板踩得寸寸龟裂,犹如泼皮无赖般耍着狠道:“小爷今天若是出不去,你们也别想讨得好,想死的就尽管来吧!” 孙宇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厉声喝道:“都不要慌!既然叛贼负隅顽抗就休怪本官无情了,来呀,给本官扔火把烧死他们!” 众士卒一听,当即将手中的火把纷纷向场中二人投去。 一时间,虽然莫少英极力挥开铺天盖地的火把,然而那沾满油脂的圆桌粘火即燃,委实不留半分情面。 莫少英见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铆足了气力抡起圆桌,原地转了一个圆弧,向一处甬道人群奋力掷去,瞬时,偌大的圆桌仿佛一巨大的风火轮般径直向甬道飞去,所过之处,惊声四起,在击倒一片士卒后又堪堪压在了他们的身上。 ------------ 第一百零二章 知县府拒捕(二) 漆黑的夜中,那孙知县自以为用“火攻”乃是一招妙棋,却不想这莫少英见招拆招,竟将那圆桌囫囵抡起向着远处士卒掷去,一时间非但惊得人纷纷闪躲,好好的包围圈就这样拉开了一条口子,更糟糕的是方才用以照明的火把已悉数丢了开去,这会儿没那圆桌的光亮便再也瞧不清二人的动向了。 莫少英哪肯错失良机,拉着叶千雪的手撒开两脚丫子说跑就跑,任凭那孙宇骂骂咧咧愣是充耳不闻。可这前脚刚踏在圆桌之上向甬道冲去,不想身后一排冷箭已遥遥袭来,离得近了,但听周身惨叫四起方才心头大惊。 忙想反手回挡,却又听近旁当当数声过后,飞来箭矢已被一柄黑夜中的亮刀一一格开了开来。莫少英一见叶千雪手中亮刀,一脸暗惊道:“好功夫!想不到叶千雪眼睛虽不灵便,可这听音辨位的功夫倒是练的炉火纯青直如双眼了!” 这般想着,口中却仍不忘破口大骂道:“我呸,好你个王八犊子黑心鬼,明知命人放冷箭会误伤自己人却仍是执意而为,这样的狗官还值得你们为他卖命么?!” 莫少英也不知这话能不能起到动摇军心的效果,更来不及细想这叶千雪何时捡起的亮刀,见她能格开飞箭后便再无顾忌,索性放开手脚一味在前开路,叶千雪于后防守,二人双双配合,一路横冲直撞,竟也让他们冲到内院外侧! 眼见脱出在望,莫少英欣喜异常,正打算再接再厉冲出院门之际,一阵眩晕感直冲脑门,令他身形骤然猛顿,叶千雪握着他的臂膀一直未曾松过手,此刻也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微微一想这就当机立断语道:“我背你,你来指路!” 莫少英一听忽然大笑了起来,再次抹去口角的鲜血,眼看前方满院人群,又瞧了瞧后方被士卒簇拥中的孙宇,换了口真气强压毒性道调侃:“你这是心急着还我负你出老林的恩情嘛?” 叶千雪听着刚要回话,又听莫少英哈哈一笑,突然凑近她的耳际轻声道:“可小爷我却偏偏要你欠着。” “你……” 叶千雪心头微乱,这个你还未出口就听那“无赖”高声嚷嚷:“狗官孙宇!小爷这便来取你性命了,还不速速上前领死!” 说罢腾身窜起,大笑而去,人影飞纵间一路呼喝不断,引得一大片士卒仓促回援,使得叶千雪这边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她知道莫少英故意这般胡闹,始终是担心自己,而且她也相信莫少英定然会再度回到身边,所以虽然此时看不见莫少英已到了何处,也瞧不见面前围住自己的人群和那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利刃,可这份莫名的信任却令她心如止水,耳朵亦比往日更加灵敏了几分,加之将周身真气聚于体外,如此一来,每当有物进身三尺之内产生的细微波动,她均能有所感应从而做出相应的对策,久而久之,众士卒皆以为叶千雪能料敌先知,才能防守的如此无懈可击,如封似闭。 可这种屏气凝神的玄门功夫极其耗费心神,随着时间流逝,只有她心里清楚,若不是趁着黑夜的掩护,众士卒早已能看到她脸上那抹深深的倦色。 战不多时,忽觉一股煞风从天而降,叶千雪惊诧之下,提刀便刺,跟着就是猛力一脚,就听对方‘哎哟’一声惨呼,随后一连串熟悉的坏笑便在耳边响了起来:“叶女侠好俊的身手,幸好我有这位姓孙的沙包能挡上一挡,哈哈哈!” 这下不仅叶千雪知道莫少英已经抓着孙宇安然归来,便连周围的士卒也一时投鼠忌器,端是进退两难。 叶千雪感到近在咫尺的莫少英气息紊乱,定是强运真气导致毒气加速蔓延,更不知适才打斗中他是否受伤,再这样缠斗下去怕是要吃大亏,此时孙宇被抓来当是个机会,于是再次劝说道:“孙知县,玄真公主身份真假我等确实不明,并且我二人绝没有反叛之心,还请孙知县看在家父的薄面上放我两人离去。” 孙知县一介半老文生,被莫少英提在半空飞来飞去已是吓得半死,再受叶千雪一脚踹中了心窝,老命就去了半条,这时又听叶千雪当众之言,更觉颜面扫地,心中郁郁难平,竟一改先前老辣的模样,愤然作色道:“尔等乱臣贼子本应就地诛之,本官念及元帅旧情已然网开一面!而你们,你们竟然不思悔改妄图挟持本官私自逃脱,这是置本官于何地,又置律法于何地?!” 叶千雪眉头一挑,而莫少英则将双拳捏得噼啪直响,欲待“武劝”,突然间一截刀片却是趁着黑暗的掩护瞬间插进了孙宇的胸膛! 这下慢说叶莫二人始料未及,就算孙宇自己也是惊骇莫名,致死不敢相信这刀片从何而来,又是谁下的黑手。 黑手此刻就像一幽灵般现身在了屋顶! 莫少英惊闻回望,只见此人抬手一挥,转瞬间县太爷府外一阵奇异的唿哨刚起,转眼便是喊杀震天,院内外侧的士卒人人色变,登时慌作一团。 莫少英知道孙宇不是自己杀的,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孙宇死在自己手里已是百口莫辩。 “这分明是要栽赃陷害,可那人为什么要害自己?又是何时知道自己进的城?难道打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 莫少英越想越气不禁再度怒视屋顶,可哪里还有先前那人半点的踪影? 不得已,只能草草弃下孙宇的尸身,拉着叶千雪往外杀去。而众士卒见孙宇身死,又听得府外喊杀震天渐渐逼近,只道是早已串通一气,所以又哪肯任由二人离去,虽明知不敌,仍拼死相向。 这剑来刀往,一路腥风血雨,二人几番辗转下终于从四进间的院内逃到了知县府衙门外,而那些士卒与不知名的黑衣人拼斗尚且自顾不暇,自然也就管不住二人了。 随着二人逃脱,但听一阵哨声又起,那群突如其来的蒙面人也跟着遁入街角暗巷,转瞬之间纷纷消失了在了浓浓夜色之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第一百零三章 知县府拒捕(三) 一路上,莫少英拉着叶千雪发足狂奔不敢有丝毫停歇,那脑中所想只怕比双腿飞转得更快。黑夜的寒风犹如刀刮般击打在脸上,也使得他的思维变得更为清晰敏锐了些。 他有种奇异的直觉,从进入这祁阳的开始就被迫卷入了某种阴谋当中,至于到底是什么还未理清头绪,只觉自己和叶千雪二人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了叛党,定是遭人陷害。 现在虽能逃出升天,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假象,那屋顶上的黑影绝不是个蠢货,而聪明人也不会靡费气力,白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一定是有所要挟的,也必然知道自己二人的行踪,说不定此刻就跟在后头!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莫少英很不好受,自己与叶千雪二人此刻仿佛就是那野地上四处奔逃的双兔,而那黑影便是那高空俯视的孤鹰,他若想置自己于死地,只怕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那他会什么时候撒开钩爪呢? 莫少英只求不是现在,因为他意识自己的真气已近枯竭,而更糟糕的是方才一味逃命并不觉得怎样,现下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便觉体内那如针扎刀刮、万千虫蚁啃咬般的痛楚竟愈演愈烈,这股痛楚犹如洪流般随着血脉在体内四处奔涌,从胃部辗转到了四肢,又从四肢穿回了心房。 而这时,那莫少英面色突然煞白,跟着竟面染潮红地苦笑道:“若还有机会,若还能有机会……” 尽管这话说得极为轻细,仿佛便是自言自语,但此刻全副心神都记挂在他身上的叶千雪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这话何意,刚想继续倾听却不料左腕猛地一沉,整个人就跟着莫少英斜倒了下去。 二人摔得极快,可叶千雪反应更快,仿佛早有防备般猛地勒住了身形,双手堪堪一扶一带,便将他拉回了自己的怀中,跟着单膝跪地,半蹲了下来,让他半躺在自己腿上尽量舒适些。她本不知如何去照顾人,只知道二人被海水冲上岸后莫少英是这样对自己的。 莫少英见着她这般生疏蠢笨的动作不禁又笑了起来,他本想忘乎所以的大笑,因为实在有些开心,怎奈喉咙里的血沫却呛得他唯有不断地咳嗽出声。 叶千雪听着这怪异的腔调眉头一紧,闻着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心中更是不安,右手刚刚提起却又猛的被莫少英捉在了手中:“怎么,叶女侠是想轻薄在下?” 这吊儿郎当的语调听着实在让人生气,可叶千雪却没这个工夫。她右手猛地抽了出来,再度摸上了他的唇角,跟着是鼻尖,耳朵,甚至是眼角,而她越摸越是心惊,就连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轻颤了起来。 忽地,她猛然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莫少英负在了背上,朝来路急走而去。 这刚走两步,就听身后莫少英笑道:“你要去找解药?” “是。” 这个“是”字听来简短有力,叫人不容辩驳,那莫少英也根本不想多话,只是轻飘飘地道:“你找不到的,因为你却了样东西。” “什么?” 叶千雪问得依旧简短,显见不论这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莫少英却仍是笑道:“眼睛。” 叶千雪怔住。 是啊,即便自己有腿有力气,但若没有人指路,又怎能摸得到知县府的大门?她委实没有想到莫少英竟会用这等法子将自己一军,哪有人不想活命的? “可这人,这个死人……” 此时一向沉着冷静,涵养极好的叶千雪竟也开始骂人了,显见她已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莫少英见她杵在原地不走,心下微微一松抹了抹被鲜血染花了的脸,又趁热打铁地道:“其实那狗官一直在骗你,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唐门向来只杀人不医人,有毒方没解药的。” 叶千雪当然不信这等鬼话的,只是眼睛长在他身上,自己还能有办法? 有的。 她双眸一亮,猛然想起自己师承无名道人,也曾听闻师父吹嘘过传于自己的白色真气乃天地之间最为正宗浩然之气,端是纯正慈和,用来替人疗伤最合适不过。 想来即便没有师父说得如此厉害,用来吊一口命总还是有希望的吧。 叶千雪想到便做,将莫少英放了下来,又微微调息片刻,一手按着莫少英的后心开始源源不断为其送入真气,试图以此助其抵挡毒性的侵袭。 果不其然,小半晌过后,莫少英竟真觉通体舒泰,全身暖洋洋的仿佛一缕缕阳光在胸口化了开来,然而这等感觉未持续片刻,丹田内忽地窜出一股黑色的阴冷之气,将叶千雪送入的真气团团围剿,蚕食得一干二净。 叶千雪不知莫少英这体内生出的变化,也看不见他此刻微微不适的脸色,只道是自己太过小心,送入的真气太少太慢的缘故这才导致断了联系。 念及此处,掌中真气更吐,已微微在掌间形成了白雾。这股浩然磅礴的白色真气甫一闯入莫少英的体内,便再度遇上了那股阴冷之气。 而这次白色真气数量之大,质量之密显然不是黑气能迅速蚕食的。如此一来,黑白二气便开始在胸中相互角逐,斗得你来我往,一时间,莫少英只觉心口忽寒忽热,一会儿犹如三九寒冬中光着身子跳入了冰窟,一会儿又犹如身裹烈焰炙烤着全身。 莫少英本也以为这是疗伤中本该有的现象,有道是“良药苦口”总该有些症状的,是以咬住了牙根硬是不吭,可谁知半息过后,那丹田内为数不多的真气竟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 莫少英面色大变,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尚未喷出,胸口那黑白之气已率先在体内“炸”了开来,是的,就那般毫无征兆地炸了开来混合成了一片,而此刻莫少英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冷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比之毒药还要猛烈数倍的绞痛顷刻席卷全身。 他浑身一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马起身想远离此处,却又疼的一头栽在了墙角的阴沟里,只能直愣愣地望着叶千雪,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 第一百零四章 知县府拒捕(四) 叶千雪不知他为何忽然犹如梭子般弹了出去,也看不见不远处已然卷缩在地一动不动的莫少英。但她却知道必然是疗伤中出了什么岔子。 “少英?” 叶千雪尝试轻唤了一声,可话音却如石沉大海般激不起半点回应,她实难想象这电光石火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的一颗心却已开始不争气的着慌,开始怦怦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猛地跳出腔子,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慌乱中,她强逼着自己仔细去回想,方才到最后的确有一股怪异但又并不陌生的阴冷之意从他的体内回流到了掌间,刺得她肉掌微微生痛,只是迫于掌间的白色真气,才又在瞬间一触即溃。 这种微小的感觉本也引起不了她的注意,但此时此刻经冷风一吹猛地记起这股阴冷之意竟是义庄中鬼灵身上的那股煞气! “难道自从他被鬼灵附身后,这股煞气就一直遗留在体内?” 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叶千雪一张脸登时惊的煞白,一道可怕的念头跟着冒了出来。 曾听祁彦之说过,那股阴冷煞气乃是世上至阴之气,可自己身负的却是那无名道人传下的至阳正气。 这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显然是水火不容的,方才那掌间传来的异样就足以说明了一切,那么点微小的冲撞便使得自己掌间生痛,更何况莫少英体内那么大的变化。 一念至此,叶千雪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恶寒!听不到莫少英回应的她更是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 她实在讨厌这种紧张慌乱的自己,但现下却也顾不得这些,她“噌”地站起身来,双手胡乱挥舞,企图抓住些什么,而那声音更是颤抖得根本不像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少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回答我!” 尽管语调焦急、激动,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但此刻均如石沉大海般毫无人应,周遭静谧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孤独的自己。 一丝夜风缓缓拂过脸庞,她终于感到了冬日中浓浓的寒意,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她无法相信那个玩世不恭满口谎话,总喜欢自诩小爷、生命力又堪比小强的莫少英竟……竟会离自己而去。 她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从旁稀里糊涂地做了推手。 “怎么会这样!” 叶千雪想大吼,更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而多年来的习惯和其父的教导却让她一时难以落泪,唯有对着看不见的四周,无比艰涩地道:“骗子…” 她自己也无法想象口中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想来在自己心目中,这个莫少英是不屈的,不死的,也早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 “而现在呢……” 这般茫然中,忽然听到近处有人呻吟了几声,跟着半死不活地应道:“诶哟,我说叶大小姐,叶女侠,小爷我是骗了你的心,还是骗了你的身子啊!” 叶千雪当然听得出这是谁的腔调,也根本没有别人在明知自己的身份下还敢如此轻佻,只是她根本来不及在意这些就已惊出声:“你没死!” 莫少英咧起嘴歪笑了起来:“叶女侠莫咒我,好人死了万,而我会活万万年!况且你未曾兑现诺言,我怎会就此死去?哈哈哈…诶哟,疼疼疼,真他妈的贼别扭。” 这熟悉的调调儿让叶千雪的一颗心再次回暖,她抿了抿双唇,人已迫不及待地朝出声处走去。 可就在此时,一双突如其来的手横亘在了近前,跟着就是掌风,以及随着掌风而至的气劲,气劲凌厉迫得叶千雪不得不闪身回避,可待得这一后退再站定,就只听着不远处莫少英传来一声闷哼,周遭再次陷入了寂静。 “是谁!” 叶千雪娇声厉喝,心下已是又急又怒,她看不见来人是谁,但却知道真正的危险已然临近。 “天星帮左护法孔鹤!” 听着这沉稳浑厚的语气,叶千雪便知来人修为定是不弱,更不妙的是莫少英已似乎遭其制住,而她眼不能视物,也未曾亲眼目睹孙宇被射杀的情形,所以并不能像莫少英那般推断始末,但听到天星帮三字,仍是想起了之前在老林中遇到了那三五行色匆匆的彪形大汉,所以即便不知这其中曲折,也知这什么天星帮左护法定是追踪而来。 “那他前来只为了算账?给那刀疤脸?显然不会。” 叶千雪沉声说道:“你待怎样?” 孔鹤却不答话,一时间又陷入某种奇异的寂静,隔了良久才听他道:“这小子外中七刀,内染唐门剧毒,个中还有两股气息争斗不休,随时有暴毙的可能,姑娘想不想救他?” 叶千雪当然想救,但却知道一定有条件,她也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只听她冷冷说道:“条件。” 孔鹤笑了笑仍没有立即回话,仿佛任何事都按着心中设想在进行着,所以无论回不回答,其结果均是一样的。 两只肉兔哪里逃得过雄鹰的追捕? 只瞧他无声笑了笑,搓手吹出一声明亮的口哨,转瞬一顶花轿从天而降,显见早已埋伏好了的。 而花轿当然也不会飞,只是仗着抬轿的四人轻功卓绝,硬托着它缓缓下降而已。不过单从这点来看,天星帮内似乎人才济济,就连抬轿之人也都是一把好手。 叶千雪虽然看不到这些,然而通过“听音辨位”的功夫总是能听出场中一下多出了几个人来,甚至更远处还有隐隐约约的动静。 花轿落地很近,就在叶千雪一丈开外的地上落下,而这四人脚步更轻,甫一落地便如狸猫上树般不动声色地将叶千雪围困在了中央,四个人八只眼睛仿佛钉子一般瞧着她,即便她本人不愿也必须上轿,绝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叶千雪虽然瞧不见这些,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她身为襄王之女,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可现在……现在却是有些无可奈何了。 叶千雪心中有些发苦,可那孔护法非但没有动粗,竟是向着并不能视物的她恭恭敬敬一揖道:“姑娘现下眼睛多有不便,此地不宜久留,官兵也随后就要追上来,还请上轿,移驾别处。” 这话说的仍是不明不白,但她知道,为了莫少英唯有听命于人伺机行事,纵使龙潭虎穴也要闭着眼睛闯上一闯! ------------ 第一百零五章 知县府拒捕(五) 天星庄本为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所有,其后被一神秘巨贾收购,后经一番修葺翻新,外加并购邻里四舍的宅地,原本占地仅十余亩的旧宅已成了祁阳县城中引以为傲的存在。 虽不知那巨贾姓名,但祁阳百姓却都知道他不仅实力雄厚,腰缠万贯,还是位乐善好施,仗义疏财的大善人。不仅每月初一、十五在府衙门前施粥,甚至但凡有穷苦人家上门讨一碗饭吃,找一份活干也定然是有求必应,从不拒绝。 是以,这天星帮成立之日,不必这名巨贾亲自出面,头一天府邸大门前已是人满为患,到了第二、第三日便有从四里八乡慕名而来的义士侠客前来恭贺,可谓名噪一时。 据传这大善人创立天星帮后,将网罗的各路人才分派别处,在各地陆续建立了绸庄,钱庄,漕运,镖局,施善堂以及车马行,甚至是京城长安都隐有其分号,足见这大善人不仅在民间深得人心,其背后势力恐怕也早已渗透进了朝廷。 而作为大善人门面的天星庄自然也不能差了。 此时月影西斜,已是寅牌十分。祁阳县大半地方已是黑灯瞎火,不见半点光亮,可这天星庄内却仍是金光碧色,争相辉映,一盏盏椽角宫灯将整片整片的琉璃翠瓦照得缤纷剔透于夜中长明。 其内一所所厢房中,布置也是相得益彰,殊为雅致。瞧那玉帘门,观那碧纸镇,再看看其下的金丝楠木桌、四方镂雕楠木椅,无一不是富贵人家才能赏玩拥有的精品。 而此刻坐在椅上的叶千雪若是看得见这些,定会挢舌不下,只觉此间奢华已大超自家王府。 因为看不见所以只能听,叶千雪现在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比如仆人往来送水声,药瓶碰撞声,布条撕扯声以及莫少英无意识的呻吟声。 听着这些声音,叶千雪表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可事实上,那不自觉握紧着楠木座椅扶手的双掌中已满是微汗,显见她若不是为了莫少英的伤情而紧张,便是因此刻深入虎穴而不安,或者两者兼有之亦未可知。 过不多时,但听那孔鹤长舒一口浊气刚要开口,就听叶千雪已抢先一步道:“怎么样?” 叶千雪话语简短,语气刻意平淡,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但愈是这样,那孔鹤却愈是笑着道:“外伤倒不是问题,唐门的七重化血散也并没有多么难解,然而……” 说到此处,孔鹤故意一顿,本想绕个弯子,可见叶千雪眉头一蹙,竟又乖乖接着道:“然而莫少侠身上的一道极阴煞气和极阳真气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不论是外力介入仰或自身催发真气都会再度打破平衡,其后果实难想象。” 叶千雪心下一沉,下意识地道:“孔护法的意思是他往后不能动武了?” 孔鹤说道:“那倒不至于,只要小心不过分催动真气从而引动二气相争就行。” 这话听起来似乎并不算太过糟糕,至少叶千雪此刻是这么认为的。 她‘望’向床榻一侧,再度问道:“既然体内剧毒已解,为何他此刻未曾醒来。” 孔鹤笑道:“不打紧,这只是暂时性的,相信一会儿便能醒来。”说到此处,孔鹤看了看叶千雪接着道:“不知叶小姐的眼疾可需在下看看?” 叶千雪听到此处,虚悬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也总算有工夫与这个孔鹤周旋一番了。 她本是个直性子也不喜欢多话,但此刻深入虎穴多知道一些总比不知道得好,是以,她心下寻思对策,面上却是眉峰一挑,不动声色地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孔鹤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普天之下,若说我天星帮不知道的事只怕不多。” 这话说得端是无比自信,叶千雪听来忖了忖,又接着试探道:“白天我二人劫了你们的香主,按理说你身为天星帮护法理应为其出头问罪才对。然而此刻非但没怪罪,反而出手相救到底意欲为何?” 这话问得再明白不过,就在孔鹤刚想回话时,床榻之上早已悄悄转醒的莫少英忍不住出口道:“蠢女人,他先是射杀朝廷命官孙宇嫁祸于我二人,后又施恩相救,这明显软硬兼施是有求于咱们呢,只是这手段使得并不高明!你也不用和他废话,这完全不像你……咳,咳。” 叶千雪遭莫少英这一顿抢白,想继续套话是不能了,但她并没生气反倒是一丝喜意攀上了心头,若不是碍于身份和现在的处境,便要上前握住他的手亲自“察看”一番了。 一旁孔鹤听莫少英话语中隐隐的讥讽之意竟也不气,开门见山道:“莫少侠当真快人快语,不错,本护法的确有求于你们,只不过这件事对你们也有莫大的好处,说到底我们算是合作。” “合作?说来听听,兴许小爷乐意帮帮你呢,哈哈哈!”尽管莫少英笑得有些虚弱,但笑声仍是可以听出浓浓的讥讽之意。 孔鹤道:“太素坊卓于晴冒充玄真公主携众在崇明蓄意谋反一事相信二位已有所知晓,此事牵连甚广,不仅你二人横遭牵连,一批朝廷官员也相继落马,所去崇明的一干人等十有八九已被缉拿在刑部大牢。其中就有莫少侠的三师弟莫仲卿以及与他形影不离的白素衣,而……” 莫少英截口道:“停!你方才说十有八九,那么说定还有人未被关押,都是谁?” 孔鹤眉头一皱显见被人打断话语有些不悦,但看着叶莫二人仍是和颜悦色地道:“有两人,一个是定安王世子慕容流苏,他家大势大其父坐拥北方,当今天子若想动他还需掂量三分。一个自然是昆仑派长老天相,昆仑派一向与世无争不理世俗,当今天子也不太好追究责任。” 莫少英听到这里干脆不说话了,心上已是疑虑重重。玄真公主谋不谋反他不清楚,但至少在崇明那会儿他们的目的是去除妖的!而妖龙重虞他也亲眼见到了,所以此事绝非子虚乌有。按常理推断若是公主谋反罪名成立,那么慕容流苏肯定也是次等谋反的要员,也只有他动用军队七杀一千五百人前去与公主汇合,按明面上讲这叫举兵拥护,岂不是做实了罪名? ------------ 第一百零六章 知县府拒捕(六) 可听孔鹤的口气,那慕容流苏至今依然未受丝毫牵连,难道真是其家大业大迫得当今天子也要忌惮三分? 细细忖来,之前叶元帅曾让自己扮作叶千雪的护卫接近慕容流苏,暗地里就是为了查探其内部虚实,虽然最后并没能揪出狐狸尾巴,但只怕皇帝老儿也早就有所猜忌。 而就在白天刚听叶千雪说其父叶天朔听调北方镇守北狄,可北方就是定安王慕容恪的管辖地,要镇守也该由他定安王去镇守,朝廷出兵越俎代庖是不是表明当今天子已开始着手防范这对父子了,甚至已经有了想动手铲除的想法? 既如此,那更该将慕容流苏留在京城当中,即便不扣个叛党的罪名,也该软禁起来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皇帝老儿没有这么做就一定深有原因,至于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他有一种直觉,他觉得这个原因一定与孔鹤那张表面恭谨实则傲慢的老脸有关,与他将要施行的阴谋密切有关,这才是他所要隐藏的真正目的。 而现在他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听到孔鹤一席话后故意双眼微眯从床榻之上缓缓直起上身,仿佛很是惊讶却又不敢确信地道:“你要我二人去京城?” 孔鹤笑了笑也干脆来个默认,莫少英蓦地一惊,脸色恰到好处地沉了下去:“原来你是想我们劫狱救人。” 孔鹤闻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道:“没错,你二人救出公主的同时可以顺带救出莫仲卿等人,这就是老夫所说的合作!” 一旁叶千雪听来目光一寒,冷声道:“你要我二人劫刑部大牢?那里可是天牢!平日就有数千禁军把守的地方……” 莫少英忽然大笑着截口道:“别担心,孔护法处心积虑将我二人陷于此等境况,那说明他有非要我们不可的理由。既如此万万不会让我们轻易赴死咯,想必事先已有一套计划成竹在胸了。” 这句话明是请教,暗中恭维,孔鹤听来自是大为受用,微露得意之色道:“这个自然,其实整个计划中你二人无须与禁军直接交手。届时,本护法会先派三百江湖人士假扮百姓在东市聚众闹事引起巡城士卒的注意,后派五百死士火烧大理寺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趁乱攻打大理寺,此时大理寺后方的刑部大牢必定风声鹤唳人人紧张。而这时就由莫少侠假扮成太监跟着内务总管高公公带着事先拟定的圣旨堂而皇之的进入刑部大牢,将公主一干人等接出,美其名曰:为免遭受波及故将人犯转移皇宫内院严加看守。” 别看孔鹤将计划说得简单明了直如儿戏,当真施行起来却是难于上青天。慢说那五百死士,即使要那三百江湖人士统一听令行事也不单单是银子便能打发得了的。 亦且这长安是什么地方? 是天子的卧榻!能在那里掀起混乱足可见这天星帮财大气粗,势力不容小觑,可以前就怎么没听说过呢? 而整个环节中,内务总管高公公似乎才是成事的关键,可一个宦官总管为什么又会听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帮派号令? 如此人脉财力怎能不叫人惊骇? 这天星帮和玄真公主又有何关系才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叶千雪身为皇亲,听着二人话语心中早有不满,可她也知道现下境况故此并未再行反驳,一旁莫少英突又道:“既然有高公公出面放人,为何还要我们前去?难道他高公公放了人还想继续做他的总管不成?” 孔鹤眯着眼道:“玄真公主向来心思细腻,这高公公又是我们安插多年的眼线,隐藏得太深怕届时玄真公主不信,而你是莫仲卿的二师兄,莫仲卿又与白素衣走得极近,玄真公主又对她这个徒弟深信不疑,所以此事由你前去牵线搭桥最为妥当。” 莫少英听到最后几字,忽道:“孔护法将这计划原原本本告诉我等,是有恃无恐了?” 孔鹤瞧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叶千雪,笑着说道:“此去长安叶小姐多有不便,不如留于敝舍之中治疗眼疾,待得莫少侠归来之日,想必也是她重见光明之时。” 这话说得光明磊落,仿佛处处替人考虑,可也掩盖不了孔鹤想留叶千雪为质的事实。 莫少英突又笑了起来,那放肆的笑声实在叫孔鹤心中微微着恼,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姓的莫不答应也得答应! 难道己方优势还不够明显吗? 可谁让他遇到是这个明知刀剑临喉却“不知好歹”的莫少英,更何况这个不好知歹的人还洞悉到了另一层“真相”。 笑声中,只见他突然扬起了侧脸凝视着孔鹤,嘴角始终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势在必得,胜券在握。 这般神情让孔鹤身子没来由的一寒,仿佛被一条孤狼盯上了一般,但身为天星帮左护法岂能露怯,所有他不甘示弱地回瞪。 莫少英见着忽轻轻吐道:“不。” “不?什么不?” 孔鹤一惊,仿佛已有些听不懂了,难道这人是傻子,还是吓疯了吗? 可莫少英不管这些,只瞧着孔鹤半软不硬地道:“多谢孔护法关心,小姐眼疾并无大碍,况且她可是小爷我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我可是为了她才做这份差事的,明白吗?” 莫少英不管孔鹤有没有听懂,脸色疏忽一沉,突然一字字地道:“届时少了她我心里不安生,这一不安生就会出差错,这一出差错要想再救公主就难了,所以这下明白了吗?” 这番说罢,莫少英也不去瞧此刻叶千雪的脸色,忽然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要挟并不是他说的一般,甚至还轻浮地眨着右眼向着孔鹤递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色。 孔鹤闻言面上依旧古井无波,可那眼角激颤的肌肉还是将他出卖了,他此刻真是极怒的,恨不得一掌,不,是唤来仆人将他乱棍打杀,好叫他跪地求饶,明白这里谁是主,谁是客,谁又该听谁的! 可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若他真做了也就当不上今日的天星帮左护法,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吗? “呵呵呵,哈哈哈…” 只见孔鹤抚须大笑,道:“好!果然直白够胆量,就冲这点本护法不仅依你还送上一份大礼。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就算每日都去敝帮的车马行更换马匹也需个十数日才行,所以本护法会在为你二人准备的马车上多添置一些治疗眼疾的名贵药材,保证临近长安时叫这叶小姐的眼睛好上一半!如何?” 孔鹤的慷慨反倒让莫少英暗惊,本以为即便迫使他答应也会费些周折,哪曾想他竟一口应承了下来,若这孔鹤不是傻子,那便是还有什么底牌在手,不怕二人途中逃脱了。 莫少英不动声色道:“孔护法难道不与我二人同去?” 孔鹤道:“不必,先前你二人不是抢了那天星令吗?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本护法现在就封你为香主,持此令可沿途调用各城各县内敝帮所设的马车行以及钱庄等,而到了长安天星庄分庄,自会有人接应二位!” 听到这里,莫少英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此行必定“精彩”万分了! ------------ 第一百零七章 赴京城伸冤 长安,顾名思义长治久安。 此处作为天子塌下,自然有着其他城市难以匹敌的气派。城外东西南北分别有四门扼守,其名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而每一扇谯门之中又分有五门洞开,尽取五洲四海宾服来拜之意。 当然,这一面五道城门除了这等寓意外,在用途上也颇有讲究,就拿朱雀南门来说这五道拱门并不是任何人都随意可以出入的。 五门之中处于中心最大的拱门自然是天子出行时才会开启,分列两旁稍小一些的是左右群臣之路,而最外围两扇拱门才是平头百姓该走的窄道。说是窄道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即使大如莫少英现下所乘的马车,也只不过才将拱门占去了半道而已。 莫少英发誓,他从没坐过这样舒适宽敞的马车,更没有见过比这马车还要大上许多的朱色拱门。 若是五门齐开,怕是千军万马都可列队从容而过吧。 脑海里想着这等画面,莫少英不禁有些热血贲张,可看了看中间那扇拱门上的‘长安’二字忽又苦笑了起来。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来这京城的情形,或许是高车大马士卒列侯,也可能是平头百姓进城游玩,甚至以一介酸秀才的身份进京赶考也勉强可以接受。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却以一介叛党的身份进入这京城之中,甚至还要干那偷鸡摸狗,劫狱杀人的勾当。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莫少英被这贼老天给嫉恨上了?” 莫少英心中不禁笑骂着,但他并没有真的气恼,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和自己一样,明明努力地朝目标前进,可每每醒来之际却意识到离梦想又远了一些。 所以自己也只是不走运而已。 相比莫少英而言,叶千雪就走运得多,自从服食了孔鹤所配的方子后,这一路上眼疾的确大有起色,颅内的恶血似也消失殆尽,双眸早在三天之前便已恢复了视觉。 她原本闭目养神想着心事,这一路上也不知是何缘由鲜少与莫少英搭话,但听他一声叹息却又睁开眼睑,瞧了他一会儿,轻轻说道:“你很想亲自走一走德昭门?” 叶千雪口中的德昭门自然是朱雀门下最中间的那道拱门,莫少英见她搭话,忽然来了兴致道:“德昭?我自然想走上一遭!最好身后还能有千百士卒相拥,万千军马列侯,那该是何等的威风!” 叶千雪稍稍一顿道:“我少时曾和家父携着紫云骑经过那道德昭门,不过看着门前桥头两旁列侯的文武百官,你就会发现他们看你的眼神并非那么友善,所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威风。” 莫少英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那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面对这种嫉妒,你就该正面回应,莫要低着头像个鹌鹑一样。” 叶千雪也不反驳,似乎开始独自回忆那时的情景。 她之所以对这扇门有着如此抵触的情绪全是因为那次之后,定安王再也不带年少的慕容流苏来府上拜访父亲了,也就从那时开始,自己与慕容流苏二人的来往变得越发稀少。 一想到慕容流苏,叶千雪不禁去想自己到底有多少时日没有去思念过他了,仿佛只有几天,又仿佛隔了很久,久到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个人似的。 她有些无法理解当初那份热情与执着都去哪里了,难道自己当真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变了心? 叶千雪的心猛地一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她突然又不敢再去与莫少英搭话了,她实在有些害怕和他说话,因为每一次搭话便觉得脑海中慕容流苏的影子便单薄了一分,而眼前的人却是益发鲜明了起来,所以她不敢,也不能,她决不允许自己再错下去。 于是,叶千雪下意识地将头一偏朝马车窗外望去,面上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少时其父的教导也让她知道如何才能不喜怒形于色,她本也能控制得很好的,但对面那人忽然将整张脸凑上前来,嬉皮笑脸地道:“我惹你生气了?” 叶千雪一愣,如实道:“没有。” 莫少英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那这一路上,你为何假装不大理我。” 叶千雪镇定道:“我哪有假装不理你?” 莫少英笑了起来,坐回马车另一侧,翘起来了二郎腿,打了个响指道:“这就对了。” 叶千雪满脸古怪道:“什么对了?” 莫少英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忽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呐,你听好,你若是不想理一个人,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就比如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义庄或者又在祁阳,我通常说三四句,你就只答一句,甚至不说。” 叶千雪眉头一皱就听莫少英又道:“而现在这一路上你仍然不理我,但只要我每说一句,你便必回一句,有的时候答得比我还多,甚至方才连我的一声轻叹你都尖起耳朵听到了。” 叶千雪听着听着,这脸上就慢慢开始发烫了,犹如那冬月里的暖炉热烘烘的,她实在很少发怒,也很少羞怯的,可现在恨不得立马跳下车去,永远不要再见。 可这莫少英实在格外不识趣儿了些,瞧她都这样仍是说道:“你此刻一定想跳车,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这样,车座下塞着玉枕,要不拿出来敷敷脸?” 心里想的事情,别人替自己说了出来会是种什么感觉? 叶千雪不知道,口中虽是只字未吐,但那张脸上羞怒的神情足以说明了一切。 莫少英瞧着她一对丹凤眼怒瞪着自己,忽然觉得实在好看极了,竟直愣愣地望了一阵,只将叶千雪原本一张冰山秀绝的脸瞧得桃花朵朵儿开。 “我……” “你闭嘴。” 看得久了,这莫少英终于缓过神来意识实在有些“过分轻佻”了,本想道个歉,打个哈哈儿就此揭过,可不想对面一声轻喝将自己的歉意如此堵了回去,只好搔了搔头,撇过头去不再瞧她,可不知为何这脸也跟着火烧火烧了起来。 好一阵儿,车厢里一阵静默,古怪的气氛尴尬着二人,小半晌,那莫少英干咳一声,终于忍不住道:“那个,要不你给我介绍介绍这京城的景致,说不定我们有空游上一遭。” 叶千雪自然没那个心情给他说这些,但还是搭理了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竟还答得很长很长:“这条街叫朱雀大街,沿着此街过去便是皇城内院,而另一端叫做玄武大街,连接着玄武门。这两条南北走向的大街将整个京城一分为二,所以就有东市和西市之分。这里每百丈会有一个东西岔口,每一个岔口大约在百丈之外又分南北岔路,以此类推下整个京城除却内城皇宫以及内护城河外几乎都是以田字形分布的,嗯,大致来说就有点像围棋的棋盘。” …… ------------ 第一百零八章 赴京城伸冤(二) 莫少英听着叶千雪侃侃而谈,将京城的整片布局如数家珍般报了出来,不由坐直身子好奇道:“你有童年趣事吗?我总觉得你的童年都耗费在这些个鬼玩意儿上了。” 叶千雪不禁白了他一眼,说道:“家父曾说居安思危,所以除了习武强身外家父还将一些兵书放在我的房间里。我从小朋友不多,无聊时除了听无名师父讲一些斩妖除魔的事迹外,便是看看家中的兵法书籍打发时间,其中一本叫做《行军策》的便记载了这些东西,所以看多了自然耳熟能详,算不得什么本事。” 莫少英听到这里,不禁将自己没事逗逗师妹、欺负欺负师弟,将师父养的鸟偷偷放走的童年较之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要是让他一刻不停地看书那不如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如此一想忽觉自己有够幸运了。 叶千雪伸手拉开车帘向外探看,过不多时便听她轻声道:“我们下车吧,对面那家是许记糖炒栗子,我小时来京城时常吃,知道哪种模样的味道最好。” 莫少英迟疑道:“这不好吧,要吃栗子让赶车的徐老去买,贸然……。” 叶千雪截口道:“他不会挑。” 莫少英两眼一瞪,刚想说话却见叶千雪飞快地眨了一下右眼,显见别有目的,莫少英见着表情一变,笑说道:“哈哈,我听过挑橘子,挑柿子却不曾见人挑栗子,大户人家的小姐果然是般般件件都需讲究,那还耽误什么,我们走着,也让我这等乡下来的穷小子涨涨见识。” 末了,他顺势拉开门帘,对着车外徐老吩咐道:“徐老,本香主和叶小姐去对面买点栗子,你在这里歇息会儿啊。” 徐老微微一笑,勒住马匹,躬身道:“好哩!香主走好,小的在此恭候。” 二人相继下车,走到半途莫少英回头看了看这才边走边低声道:“你有话要说?” 叶千雪目视前方道:“你听我说,我有一个主意,京兆尹杜怀明是家父旧交好友,我们现下不如直接去京兆府找他,然后通过他面见圣上。圣上是家父的皇兄,只要能面见圣上亲口解释,任何误会定会迎刃而解。” 莫少英一听面无表情地道:“你有多久没见到这京兆尹杜怀明?” 叶千雪道:“大约二年。” 莫少英叹了口气又道:“那你又有多久没见过圣上?” 叶千雪知道他这么问下去必定没有好话,但仍是说道:“过年时我还同家父一起来京同圣上吃年宴来着,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妥?” 莫少英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两张嘴皮子便飞快地抖动道:“不是哪里不妥,是哪里都不妥。先不说姓杜的会不会护着你,就单说进那京兆府,你觉得我们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还是偷偷摸摸翻进去?眼下我二人被各处通缉,看来唯有后者尚行。虽说这京兆府不比刑部大牢,但凭你我二人如何能轻松潜进又不惊动一人?就算侥幸见到那姓杜的,之后又能侥幸得以觐见圣上,你觉得又有多少机会再能说动圣上?常言道,君心难测,莫说你一个皇弟的女儿,就算亲如公主你可看到她现在的处境?亦且,老实告诉你,我并不认为卓坊主会假冒公主,这太匪夷所思。在我想来不外乎是玄真公主因为某事开罪了圣上,致使龙颜大怒才横遭此祸!不过若是她当真冒充了公主行刺那皇帝老儿,那你就更不能为之求情了。所以不管怎么说,此去十死无生,万万不可!” 叶千雪见自己刚提议一句,他便要以十句反对,心下微微不快,这反驳的声音也略略高了些:“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官家的人?” “官家!?” 莫少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声音不由抬得更高。一想起祁阳孙知县孙宇,再想想远在江陵府的方少奇,还有那死去的牡丹,他怎能不怒!所以他已不想解释,也不必解释。 这声“官家”自然引来了近旁几位百姓回头瞧看,莫少英见着急忙将脸色越来越差的叶千雪拉到栗子摊前,一手猛地插入满是栗子的盒中,也不管那烫不烫手尽是奋力抓握,但听噼里啪啦一顿脆响,那馋人的栗子倒成了替罪羊,那许记店小二见着这男子满脸铁青,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怔在了原地不敢出声。 莫少英兀自发过一顿火,面上青气渐消,瞥了一眼身边叶千雪,深吸一口气,竟又开始低声解释了起来:“是,我的确不信,这话当日在祁阳便问过,可后来呢?难道还想重蹈覆辙不成?” 叶千雪当然不想重蹈覆辙,不过她此刻却不想纠缠这些,只见她神色清冷眸中带光,忽然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莫少英,道:“那你信不信我。” 说完却是将眼神下移不知望向哪里,显见并不是那么自信。 莫少英顿时一阵错愕,他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一语双关、又有些叫人难以回答,他唯有深吸一口气,刚要郑重回答却听叶千雪已抢先出声道:“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莫少英一怔,蓦地竟是又急又怒,左右一看刚想拉叶千雪去个没人的地方说个清楚,可那个不长眼店小二憋了半天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搭话道:“二位客官,这……你们捏碎了本店的些许栗子也……也就算了,但如果要继续说话儿还请二位挪个……” 这店小二拿捏着话语生怕得罪了这位恶神,所以一句话吞吞吐吐说了半天,刚要说完,却不料面前二人异口同声地打断道:“闭嘴,我买了!” 店小二双手一抖,吓得面无人色,再看二人却是谁也不去瞧谁。 有些时候男女之间就会因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过后态度变得大相径庭,莫少英也极是委屈的,心想:“自己不让她去,岂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她怎么就连这么一丁点的理解和默契都没有呢?” 殊不知他这般抱怨的同时,叶千雪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所以那之后她非但没有再和莫少英说上一句话,晚上天星分庄合庄上下为专为二人接风洗尘准备的晚宴她都没有参加,而是独自抱着买回来的一大包栗子关起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分庄的刘庄主亲自分派给叶千雪的两名丫鬟婢女也是一律吃了闭门羹。 ------------ 第一百零九章 赴京城伸冤(三) 这丫鬟婢女见着新来的娇客如此不好相处,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她,叫庄主听了去重重责罚,便送了些好酒好菜向那车夫老孙头一顿打听后,再看那莫少英的神色也就愈加古怪了起来。 莫少英付之一笑,本也不太在意三两丫鬟的想法,心想单凭两个使唤丫头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可不曾想还不到一个时辰,当莫少英伸着懒腰,酒足饭饱地从会客厅中走出来时,蓦地察觉到注视自己的目光竟变多了起来,那些婢女丫鬟们个个不是投来隐隐鄙夷的目光就是一个劲儿的在暗处偷笑,仿佛自己真对叶千雪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到底做什么了?不就吵了一顿么?” 莫少英大觉冤枉,很想去将那个车夫老孙头抓来问问,是不是凭着几分臆想便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真去了岂不就是等于变相地承认自己有错在先?而这些丫鬟岂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不对,我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些人的想法?” 突然间莫少英觉着自己一定是病了,亦且病得不轻,只好匆匆回到房中闭门不出,打算早作歇息。 只是这夜上冷月犹如挂在天边的钩子般牢牢勾住了床榻上莫少英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 他实在是很想将双眼紧紧地闭起,可看着那轮幽幽的月牙,不知不觉中就想起了心中某道倩影,忆起了她每个动作乃至每个表情,直到想起之前在车厢内那个羞怒的她,红脸的她,这莫少英竟无声地咧嘴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意还未转浓,就见他眉头深皱,跟着就联想到了之后那句话和那时的神情。 “你信不信我?” “是啊,我为何没有立即回答?” 莫少英急问着自己,他白天没觉着怎样,可到了夜深人静的现在,这句话便如同一根麻绳在心口上打了个结,使他有些透不过气。这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是为了高官厚禄,加封进爵才如此在意叶千雪一言一行的。 “难道自己是看上人家了?” 莫少英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却是为自己的愚妄感到好笑,若说人家是栖天的凤凰,那自己就是林下野鸡,慢说这门不当户不对,就连这性子上也是一冷一热,根本就是两条船上的人。 “不是吗?” 而自己如此在意她,只是因为她父亲权势地位,自己应当要好好利用这跟藤蔓攀上天才是。既如此,是不是该起床去敲个门,道个歉,来缓和下彼此的关系,好为自己平步青云做好打算? “嗯!” 莫少英再次自我肯定,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喜滋滋地一把推开了屋门。对他而言,这理由实在好得过分,自己下午在买栗子时为何就没想通呢? 殊不知他莫少英也是人,有时也挺喜欢自欺欺人的。 冬月的夜晚格外寒凉,这天星庄分庄内的丫鬟小厮也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俱都歇下了,四周一片静寂,悄无声息。 莫少英红光满面地朝着对面漆黑的厢房走去,心中的热火只怕可以融化这屋头的层层寒霜,可这刚走几步,又踌躇不决了起来。 “自己深夜叨扰会不会太过冒失?要不等明早再说?不过在马车上咱们也算是同吃同睡了,想必她叶大小姐并不计较这些?” 莫少英本不是如此矫情磨叽之人,只不过人都是会生病的,而莫少英此刻正得了一种男女之间才会有的心病。 这般犹犹豫豫挪到了院内,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勉强平缓了心情轻叩道:“千雪开门,是我。” 这话刚说完,一颗心竟然没来由地砰砰直跳,连带二度敲门的手也颇觉无力了起来:“是我少英,我有话要说。” 半晌,见门内依然无人回应,莫少英将手轻按在门上并未三度敲叩,心里纳闷:“这眼睛不好时都能听音辨位,现下怎会睡得如此香甜,连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警觉性都没有了?还是她故意不理,真把我给记恨上了?” 一念至此,那绑在胸口的“心结”竟又紧了紧,直将他勒得透不起气,仿佛叫人在胸口上生生擂了一拳,这郁气上涌间,扶在木门上的右手也情不自禁地用力一推,原本紧闭的房门竟就这般“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莫少英怔住,跟着顿生警觉,人已闪身入内,轻声急呼:“千雪!” 这短促的呼声略高、可依旧无人回应,仿佛屋子里本就是空的。他忙只身来到床榻之前,看着鼓起的锦被愣了愣神,蓦地鼓足勇气单手一掀衾被,其间除了一床枕头和叠起似人形的棉被外根本就没有叶千雪的身影。 看到这里,莫少英竟缓缓松了口气,随后却怒意升腾。 他当然怪叶千雪深夜不告而别,但他更怒自己疏忽大意,以他对她的了解,早就该想到她主意既定哪怕自己不同意也必会前去。 可要命的是那京兆府在哪里她却只字未提,长安如此之大,短时间内又叫他如何找寻? 没了主意的莫少英气得单手往一旁桌上重重一拍,却听得一阵扑簌簌地颤响,显然桌面上摆着不少零碎的物件儿。莫少英回头来望,借着月光依稀可辨认原是一桌杂乱无章的栗子壳。 “这蠢女人倒会享受,竟关起门来吃独食…呵…嗯?” 莫少英笑着笑着突然一顿,双手飞快地关上房门,从房里寻出火折子,待得点亮油灯这才窥得此间全貌。 桌面上是些空了的栗子壳,乍一看像是叶千雪吃完随手丢弃,再一看却又像是某种“布局”,也正是这布局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这到底是何隐喻就不是莫少英此刻能想象得出了,因为方才一拍之下早已毁去了大半。 但莫少英并未就此气馁,因那“布局”旁还有一叠散在四处的油纸,他当然记得这些油纸是那许记店小二用来包裹栗子的,很多很多的栗子。 ------------ 第一百一十章 赴京城伸冤(四) 油纸旁散落的一些空壳延伸到了桌下,顺着轨迹便又发现地面上也到处都是撒落的空壳,仿佛是她吃完之后随手丢弃的一般,但莫少英知道叶千雪绝不会如此随性,她不论做什么都是个极有规矩的蠢女人。 “既如此,这么做必定有她的原因。” 莫少英不死心地俯下身,甚至趴在地上借着烛火微弱的光线仔细找了起来,待得左右寻了个遍终于在床底下寻见了一圈摆放得整齐划一的空壳,瞧那图形不就像那……像那棋子? 是了,围棋的棋子,围棋的棋盘!这岂不就是京城长安的“全貌”? 莫少英白天才听她说过长安布局,没曾想此刻就派上了用场,他兴奋地将油灯凑近前去细细揣摩,果然发现板栗空壳群中有着两粒异类存在。 一个是被咬过一口只剩下半粒的栗肉,一个是剥了壳却完整的栗肉,两者相处的距离也并不算太远,也仅有几颗空壳的距离。 莫少英来回看了看,一手捡起一个翻过来又瞧了瞧,便见那完整的栗子肉底部用栗壳刻着一个小小的“天”字,而另一半上除了一对牙印外啥都没有。 瞧到这里,莫少英心中一乐、笑出了声来,顺手又将那两粒栗肉一股脑儿地丢进了嘴里,美滋滋地道:“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嘴上不肯求我却偏要玩这些三岁稚子才玩的把戏,不过既然吃了你剥的栗子就勉为其难陪你走上一遭。” 殊不知他沉浸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中时,自己岂不也是半斤八两,又在自欺欺人了。 莫少英吹灭火折,一脚踢乱“板栗地图”,轻步而出反手将房门回复原状,看了看院内漆黑的四周,略一思忖又不放心地将自己的房门关紧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彼时,天清气冷,夜色昧然。 长安城中除了执行宵禁的一队队例行巡守的士卒外,并没有多少人会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出行,当然也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在屋舍楼阁间,飞檐陡壁上高来高去的叶千雪了。 踩着湿滑的檐脊,叶千雪此刻心情多少有些忐忑,因为之前根本没有机会去准备,慢说装束上未着夜行衣,就连武器也只是揣在兜里的一把糖炒栗子而已。 她白日里一进天星庄分庄便关起门不见任何人,倒并非全是为了与莫少英置气,不过是借此机会掩人耳目,好独自回忆京兆府内的全貌以及岗哨的布局位置,那桌上被莫少英一掌毁去大半的“布局”,其用意便在此处。 而回忆这些对于叶千雪来说并非太大的难事,因为就算是皇宫内院的禁军布局,也均是由其父叶天朔一手操办亲自布置,将每一个岗哨都分配到了最恰当的位置上。 至于那京兆府上下的防卫虽非亲办,但每年都会有一份京城各处的城防布局图交到叶天朔手上,经过他的增删补备再命人抄录到《万安集》补遗中以供后世参阅。叶千雪闲来无事便只能瞧这些打发时日,所以对她来说需要的只是安静的回忆。 想必此刻叶千雪纠结的是另一件事情。她不知那副由栗子组成的“京城缩略图”会不会被莫少英恰巧寻到,寻到之后又会不会拉下脸来找自己。 白日里她本已想好不再错下去,可到了晚间又鬼使神差地将那副地图摆在了暗处,她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想来只觉有些矫情,甚至有些虚伪了,还是不要叫他瞧见的好。 殊不知她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是每个正在经历情事的男女或多或少都会有的感觉,她早已不知不觉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耳边的寒风在呼啸,面对越来越近的目标,叶千雪渐渐收起杂念,放慢了踩在屋檐上的脚步,缓缓掏出几颗栗子捏在了手中。 她目的明确,同样也希望晚间关起门来用栗子射穴的功夫并未有白练,当然若是用不到那就更好了。 此时,一队外院巡逻从街角晃过,徐徐没入阴影之中,立于京兆府衙一街之隔屋檐上的叶千雪瞧准机会腾身一跃,犹如一只银鹞子般“嗖”地蹿进了院内一颗老杏之上,竟没有惊起多大的响动,甚至就连掉下的树叶都被她一一接在了手中。 她知道这颗杏树是京兆府衙门落址后一并种下的,距今少说也有个六七十的年头了,其树干粗实,叶繁枝茂早已延伸到了院外一角,加之院内不远处就是茅房,夜间鲜少有人来此出恭,所以此处防守要比其他地方来得薄弱些。 叶千雪在老杏梢头辗转腾挪,穿枝绕叶,一路从树间的东头摸到了西面,跟着看了看前方一根延伸向外的粗枝,双脚轻踮,以一字猫步行了上去,那蹑手蹑脚的模样瞧起来并不好看,但却行之有效,就连足底的粗枝都显少晃动,仿佛根本没有人落在上面。 而下方几丈远便是连片的墨瓦飞脊,檐角间的过道上时不时有那腰配刀鞘身负劲弩的连排巡守举着火把走过。 此时,叶千雪半蹲于粗枝尽头,身边也早已没了枝叶的掩护,只要过道中的守卫随意抬头瞧上一眼便能用劲弩将她射成刺猬,所以她变得益发小心,就连呼吸也变得静悄悄的,睁着一双杏眼犹如猫头鹰般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檐角过道的动静。 半晌,待得又一队巡逻刚转过拐角,叶千雪瞅准机会凝气提神紧跟着身形一侧,整个人就斜翻了下去,眼看将落未落之际,双脚又猛然一夹、倒勾住了那粗枝,枝干缓缓一沉,跟着便如蝙蝠般挂在了枝头。 做完这一切,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双臂笔直向下,指尖戟张略略触及檐脊,一松枝头脚力,整个人就忽地落在了下方屋脊之上,岂料整个过程虽在设想计划当中,但却是将一片墨瓦给撑碎了一角。 “咔嚓。” 尽管声音十分轻微,但这万籁俱静的深夜听来却格外清脆,她甚至已听到了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 “遭了。” 叶千雪身形甫落,全身的汗毛就立刻“炸”着了起来,犹如一只弓起身竖起尾巴的猫儿随时准备迎战。 可半晌之后,非但没有任何守卫跳上屋脊喝问,甚至就连那脚步竟也由近而远消失在了尽头,仿佛根本就不冲着自己来的。 叶千雪尽管心中疑惑,但此刻也无暇多想,有了这番前车之鉴,她总算知道即便是对京兆府衙的地势布局烂熟于心,走法又再三推敲,可要真想不惊动任何一人实非易事。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功夫走得是刚猛的路数,对于轻功并不在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又岂有畏首畏尾,半途而废之理。 没有的,她的性子也绝不允许自己后退。 于是再三权衡下缓缓脱去锦鞋棉袜,藏于怀中,争取不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这雪白裸足甫踏冬夜中渐起霜寒的瓦片,立时一股冷硬湿滑感便从脚底直冒心头,生生让叶千雪打了一个寒颤。 她忙提气运于足下,这才稍感几分暖意,试走几步渐感适应后却依然不敢直起身形而是手脚并用犹如壁虎游墙般向着屋檐另一端窜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兆府夜闻(一) 月夜下,叶千雪身法矫捷、稳步疾行,时而上跃下纵倒悬屋梁,时而左攀右潜藏于阴影,赤足贴地的她,此刻就像一只猫儿般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当真是悄声无息恍若鬼魅。如此这般避开三五巡逻,绕过数十岗哨,一炷香的工夫倒也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京兆府衙门正中花圃的位置。 这里是杜怀明的办公之处,深夜之中也唯有这间大屋还亮着些许灯光。在叶千雪的记忆中杜怀明是其父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父亲也常称赞其人乃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常常通宵达旦,不知疲倦地办公,为圣上分忧排难,将这京城这一方天地治理得仅仅有条,所以此中若还有人在,就一定是那京兆尹杜怀明了。 然而现在摆在面前的难题是如何见到他。 这正中的屋子并不大,四方却分有岗哨明火而立。 大门前站着三个人,为首正中一人头戴明珠玉冠,身穿锦衣戎装,腰悬刀鞘、足踏虎头靴,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男子面上,使他的一张脸瞧起来犹如花岗岩一般坚硬,眸中两点寒星配上犹如刀刃般的薄唇叫人一瞧便觉浑身冷飕飕的。 叶千雪依稀认得此人,他是杜怀明的侄子杜怀冲,可她不确定此人是否还记得她。不过就算记得此时此刻走出去也并非明智的选择。 叶千雪看了看这几人的位置,手中的栗子反反复复捏来捏去,她并没有把握在一瞬间就将这七人同时击倒,只要放跑了一人必定会惊来大批的守卫,届时就算杜怀明给自己解了围,可自己已然暴露,说不定就会给有心人瞧了去,对杜伯父诸般不利。 “那该如何是好?” 叶千雪眉头轻蹙,就见花圃右侧拐角转出一名侍女端着一碗夜宵就着小径向正中大院走去。 叶千雪眼疾手快屈指一弹,一颗栗子正中侍女手中的汤碗,随着侍女一声惊叫,汤碗应声而碎,其内汤汁顷刻洒了满地,不远处杜怀冲一闻异声,忙带身后二人前来查看。 那侍女只道是自己一时疏忽不小心打翻了汤碗,见杜怀冲气势汹汹地走来忙一个劲儿地低头道歉,而就在杜怀冲训斥侍女时,叶千雪正从花圃中小心翼翼地绕过前来的三人,迅速向着屋门飞快驰去,眼看临到花圃边缘,赤着双足的她骤然感到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蹲伏而走的身形一个不稳也跟着向前仰倒,叶千雪顾不得疼痛忙立时用力止住去势,然而由于惯性最终还是单膝着地。 这单膝甫一着地立时又听‘咔嚓’一声脆枝折断声,低头惊顾这才发现,花圃边缘有着三五根被修剪下来的新旧月季花茎!方才脚底传来的刺痛也当是这月季上尖刺所为。 而这花茎的折断声虽轻却仍是引起了杜怀冲的注意,他猛一扭头大喝道:“什么人!” 叶千雪听着一颗心反而镇定下来,瞧着近在咫尺的正前方大门刚要发足狂奔,而就在此时却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但听来人答道:“杜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 杜怀冲眉头一拧,仍是喝道:“讲!” 来人道:“门外来了个醉汉,说是要告御状,若不给告还要击那门前惊堂鼓。” 杜怀冲眉头皱得更深:“胡闹,即是醉汉早早打发了便是,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醉鬼不成?说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还想让城防那帮人看我们京兆府内侍的笑话吗。” 来人委委屈屈地道:“这……这,属下的确差人驱赶过,可来人,来人似乎有些鬼门道,像鱼一样滑溜我们几个愣是抓不住他,所以特来请杜大人亲自出马。” 杜怀冲听他说得支支吾吾,已知来人定不是普通人,思索一阵,忽又冷笑道:“呵,这么说来人很强,是故意来找茬儿了?你们到底动用了多少人?” 来人唯唯诺诺却不敢再行出声,眼下虽是冬月可脑门已凝出了汗浆。 杜怀冲见着冷笑三声再不去瞧他,竟对着屋旁防守的六人道:“你们几个且随本侍卫一道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众护卫齐声应道了声“得令”,便随同杜怀冲匆匆而去。 叶千雪见着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缓,待得院内已听不到任何人声这才看了看脚底伤势略一蹙眉,随后直起身子慢慢向屋门行去。 而此刻就算她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醉鬼是那莫少英了,一想到他最终还是看懂了自己留下的线索,这心中竟有些许喜意,再想那杜怀冲武功不弱,这受伤的脚底竟又猛地加快了几分,全然没有在意杜怀冲为何执意带走全部的守卫。 而就在这时,骤闻身后一声断喝:“站住!” 叶千雪身子一怔,回过味儿来的她立时作声不得。 身后那人冷笑道:“呵!见过赤脚的,但没见过敢赤脚闯京兆府衙门的人,门外那醉鬼想必也和你是一伙儿的吧,我故意叫走所有侍卫就是想引你出来,既然现身了,不妨就留下吧!” 叶千雪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轻道了声,“杜侍卫,你还认得我吗?” 杜怀冲拔刀的姿势一顿,瞧着来人脸上神情又是一愕,小半晌,却依旧冷笑连连地道:“我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叶元帅家的宝贝千金!也难怪,先是与玄真公主一起叛国,后又杀了祁阳县令孙宇立威,这次前来京兆府衙门难道还想刺杀我舅舅?” 叶千雪见他孤身前来并没有带其他侍卫,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你听我说,这一切均是误会,我需要让杜伯父帮我面见圣上。” 杜怀冲说道:“皇宫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这一亩三分地谁要是想自由出入就得问问我杜怀冲。你既然来了不过几招怎行?你若打得过我,我便放你进去!” 叶千雪眉峰一挑道:“非要在此刻动手?” 杜怀冲笑了笑,解下腰间佩刀置于地面蛮狠道:“你既未带长枪我亦不用佩刀,咱俩且过过拳脚,请!” 叶千雪知道这杜怀冲是为了那次年会酒宴上输给了自己,当众在百官乃至皇上面前落了颜面,却不想这杜怀冲心高气傲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挟比武。 只是叶千雪也知道此战避无可避,见杜怀冲拉开姿势,倒也不再行废话,双眸凝似寒星,疾步而起跨步而行,就地带起一道飙风,人已如一杆标枪般冲了上去。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京兆府夜闻(二) 叶千雪临到杜怀冲两丈开外又犹如腾蛟起凤般赤着雪足奋力一跃,进而腾身半空左拳凝于腰间引而不发,右掌微微前探隐含风雷,随掌风而来的那一圈若有若无的太极浮图更是让人觉得无比玄奥,显见,她从高空挟雷霆之势而下,一掌过后,后续攻势更是连绵不绝,战若雄虎。 于地面的杜怀冲见她全力出招,毫无保留,当下眸中一亮,激喝道:“来得好!” 只见他微微半蹲马步,右足向前重重一踏,生生逼出一股气流呈环形飚散,紧跟着右手肘缓缓向后腰拉去,每成功后缩一寸杜怀冲脸上便更红一分,气势便也猛增一分,显见正铆足全身气力打算一力降十会! 而看着叶千雪越来越近的下落身姿,他不但没有因为过往的失败而有丝毫的露怯,面上更显兴奋之色,他知道拳掌相交之际,将是这天地间最灿烂的一刻! 是的,战斗即艺术! 杜怀冲瞪圆了双眼,那花岗岩般的面容犹如钢铁样火红!突然只听他隔空一声爆喝“破”,一拳既出!哪知叶千雪却并未以掌相抗,须臾间半空中那一抹蓝色太极图案被她虚虚一按,整个腾空的身子硬生生地挪动了半尺,竟就这般巧妙地避过气旋核心,可那余波仍是击得叶千雪片片衣角猎猎作响,根根发丝激扬。 “不好。” 杜怀冲暗道一声不妙,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叶千雪左手改拳为指,曲指一弹,一枚事先捏在手中的栗子便急急射向已用尽全力的杜怀冲。但听“啵”地微微一声轻响,杜怀冲已被栗子打中了肩穴,整个人便被定住身形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眼睁睁地瞅着叶千雪从容落地。 杜怀冲瞪圆了眼睛,实难相信她竟半路弹出一颗栗子来。 叶千雪刚一落地便抱拳致歉道:“得罪,方才若是两两相抗,必有一人深受重伤,我既不想受伤亦不伤着你,故此唯有投机取巧了。” 杜怀冲笑了笑,既有些失落,又有些坦然道:“输便是输,我杜怀冲输得了第一次又何惧第二次!何况方才我全力一击已无法收回真气,而你却能收发自如,单从这点我便输了,不过自古兵不厌诈,虽是常事,只是不曾想到你也会使诈了,看来在外多日交了些不错的朋友。” 叶千雪听他话中有话,却也不想辩解:“我这就去找杜伯父再回来解开你的穴道,稍等。” 杜怀冲一愣,没好气道:“快解开我的穴道,实话告诉你,舅舅并不在书房里头,要不方才怎会轻易撤走全部护卫拿舅舅的性命冒险?” “不在书房?” 言罢见叶千雪面色疑惑,又补充道:“是,舅舅在朝里得罪的人太多,你以为这几日闯这京兆府衙的就你叶小姐一人么?” “这几日?” 叶千雪重复念叨杜怀冲话中的关键,不禁更为疑惑,心想:“自己这天星庄的劫狱使者还未到,京城怎就先行不太平了?” 可那杜怀冲却已不想解释,愤愤道:“哼,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但京兆府的麻烦从不需外人来管,还不快快解穴,迟了你门外那位朋友可要受些苦头了。” 穴道一解,杜怀冲立时得以活动,他捡起佩刀握在手中,朝着叶千雪言道:“这次打的不过瘾,你欠我一次真正的比斗,不用歪门邪道的!” 叶千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那杜怀冲见着撇了撇嘴,说道:“走吧,先去门外看看你朋友,随后我带你们去见舅舅,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据说圣上这几个月脾气不太好,要是真见到了是好是坏还真难说。” 当二人来到京兆府衙大门口,却看到这样一番情景: 地上刀具七零八落不说,几十个手下护卫像是叠小山般被人堆叠在了一块儿,而“人肉小山”之上坐着一个半疯半颠,长发遮面,摇头晃脑的男子,而其余京兆府护卫虽是刀已出鞘,可个个面如土色,显见已是被来人吓得不轻。 这人左手持着酒壶,右手剥着栗子,边吃边哼哼唧唧地道:“惨、惨、惨,惨惨惨,我原先有田又有房,家添美妻俏佳娘,门内门外不见愁,生活自是乐无忧!哪曾想,那江陵方家二公子,仗着亲爹是刺史,欺男霸女横于市……横于市啊、横于市!横到我家抢我妻,杀我娘,夺我田产不认账!不认账!我告到官府告到京,不见青天为百姓,却见狗官动私刑!动私刑……” 听到此处即便是不苟言笑的叶千雪也不禁“噗哧”一声轻笑了起来,男子闻声立刻打住,一手撩开遮在面部的长发定眼来瞧,忽又大笑道:“和你处了这么久,啥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笑,看来我这趟不亏,实在是血赚呐!” 言罢,见他轻轻一跃,从人肉堆上纵下身来,将酒壶置向身前叶千雪并道:“你能大模大样走出来,想来是妥当了?来,天寒地冻的,喝一口暖和暖和!” 叶千雪一把接过飞来酒壶,也不矫情仰头牛饮,满满喝上一口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酒渍,回头来望,只见那莫少英已随手将长发绾了发髻披于身后,施施然走到面前,看着自己吊儿郎当地笑了笑,随后又将目光递向自己身旁的杜怀冲,一脸探究之色。 莫少英这般看着杜怀冲,杜怀冲也正黑着脸打量着这个能令叶千雪发笑的男子,心想:“这个男子是谁?修为竟如此强横?亦且居然敢和叶千雪如此随便?还同饮一壶酒水?难道那惜花公子慕容流苏不成?” 转念又一想,“呵!他惜花公子都管不了的事儿,那关我杜怀冲何事?不过刚见他言辞多有抹黑官府之意,又见他此时一脸痞里痞气,瞧着几眼便对着叶千雪一语双关地道:“这就是你那个朋友?果然不错!” 叶千雪就当没听他弦外之音般用力点了点头,道:“是,他叫莫少英。” 莫少英听到叶千雪如此大声肯定,当下面露得色,心中更是痛快异常,就连见到京兆府尹杜怀明时,脸上依然神采飞扬得紧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兆府夜闻(一) 月夜下,叶千雪身法矫捷、稳步疾行,时而上跃下纵倒悬屋梁,时而左攀右潜藏于阴影,赤足贴地的她,此刻就像一只猫儿般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当真是悄声无息恍若鬼魅。如此这般避开三五巡逻,绕过数十岗哨,一炷香的工夫倒也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京兆府衙门正中花圃的位置。 这里是杜怀明的办公之处,深夜之中也唯有这间大屋还亮着些许灯光。在叶千雪的记忆中杜怀明是其父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父亲也常称赞其人乃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常常通宵达旦,不知疲倦地办公,为圣上分忧排难,将这京城这一方天地治理得仅仅有条,所以此中若还有人在,就一定是那京兆尹杜怀明了。 然而现在摆在面前的难题是如何见到他。 这正中的屋子并不大,四方却分有岗哨明火而立。 大门前站着三个人,为首正中一人头戴明珠玉冠,身穿锦衣戎装,腰悬刀鞘、足踏虎头靴,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男子面上,使他的一张脸瞧起来犹如花岗岩一般坚硬,眸中两点寒星配上犹如刀刃般的薄唇叫人一瞧便觉浑身冷飕飕的。 叶千雪依稀认得此人,他是杜怀明的侄子杜怀冲,可她不确定此人是否还记得她。不过就算记得此时此刻走出去也并非明智的选择。 叶千雪看了看这几人的位置,手中的栗子反反复复捏来捏去,她并没有把握在一瞬间就将这七人同时击倒,只要放跑了一人必定会惊来大批的守卫,届时就算杜怀明给自己解了围,可自己已然暴露,说不定就会给有心人瞧了去,对杜伯父诸般不利。 “那该如何是好?” 叶千雪眉头轻蹙,就见花圃右侧拐角转出一名侍女端着一碗夜宵就着小径向正中大院走去。 叶千雪眼疾手快屈指一弹,一颗栗子正中侍女手中的汤碗,随着侍女一声惊叫,汤碗应声而碎,其内汤汁顷刻洒了满地,不远处杜怀冲一闻异声,忙带身后二人前来查看。 那侍女只道是自己一时疏忽不小心打翻了汤碗,见杜怀冲气势汹汹地走来忙一个劲儿地低头道歉,而就在杜怀冲训斥侍女时,叶千雪正从花圃中小心翼翼地绕过前来的三人,迅速向着屋门飞快驰去,眼看临到花圃边缘,赤着双足的她骤然感到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蹲伏而走的身形一个不稳也跟着向前仰倒,叶千雪顾不得疼痛忙立时用力止住去势,然而由于惯性最终还是单膝着地。 这单膝甫一着地立时又听‘咔嚓’一声脆枝折断声,低头惊顾这才发现,花圃边缘有着三五根被修剪下来的新旧月季花茎!方才脚底传来的刺痛也当是这月季上尖刺所为。 而这花茎的折断声虽轻却仍是引起了杜怀冲的注意,他猛一扭头大喝道:“什么人!” 叶千雪听着一颗心反而镇定下来,瞧着近在咫尺的正前方大门刚要发足狂奔,而就在此时却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但听来人答道:“杜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 杜怀冲眉头一拧,仍是喝道:“讲!” 来人道:“门外来了个醉汉,说是要告御状,若不给告还要击那门前惊堂鼓。” 杜怀冲眉头皱得更深:“胡闹,即是醉汉早早打发了便是,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醉鬼不成?说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还想让城防那帮人看我们京兆府内侍的笑话吗。” 来人委委屈屈地道:“这……这,属下的确差人驱赶过,可来人,来人似乎有些鬼门道,像鱼一样滑溜我们几个愣是抓不住他,所以特来请杜大人亲自出马。” 杜怀冲听他说得支支吾吾,已知来人定不是普通人,思索一阵,忽又冷笑道:“呵,这么说来人很强,是故意来找茬儿了?你们到底动用了多少人?” 来人唯唯诺诺却不敢再行出声,眼下虽是冬月可脑门已凝出了汗浆。 杜怀冲见着冷笑三声再不去瞧他,竟对着屋旁防守的六人道:“你们几个且随本侍卫一道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众护卫齐声应道了声“得令”,便随同杜怀冲匆匆而去。 叶千雪见着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缓,待得院内已听不到任何人声这才看了看脚底伤势略一蹙眉,随后直起身子慢慢向屋门行去。 而此刻就算她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醉鬼是那莫少英了,一想到他最终还是看懂了自己留下的线索,这心中竟有些许喜意,再想那杜怀冲武功不弱,这受伤的脚底竟又猛地加快了几分,全然没有在意杜怀冲为何执意带走全部的守卫。 而就在这时,骤闻身后一声断喝:“站住!” 叶千雪身子一怔,回过味儿来的她立时作声不得。 身后那人冷笑道:“呵!见过赤脚的,但没见过敢赤脚闯京兆府衙门的人,门外那醉鬼想必也和你是一伙儿的吧,我故意叫走所有侍卫就是想引你出来,既然现身了,不妨就留下吧!” 叶千雪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轻道了声,“杜侍卫,你还认得我吗?” 杜怀冲拔刀的姿势一顿,瞧着来人脸上神情又是一愕,小半晌,却依旧冷笑连连地道:“我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叶元帅家的宝贝千金!也难怪,先是与玄真公主一起叛国,后又杀了祁阳县令孙宇立威,这次前来京兆府衙门难道还想刺杀我舅舅?” 叶千雪见他孤身前来并没有带其他侍卫,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你听我说,这一切均是误会,我需要让杜伯父帮我面见圣上。” 杜怀冲说道:“皇宫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这一亩三分地谁要是想自由出入就得问问我杜怀冲。你既然来了不过几招怎行?你若打得过我,我便放你进去!” 叶千雪眉峰一挑道:“非要在此刻动手?” 杜怀冲笑了笑,解下腰间佩刀置于地面蛮狠道:“你既未带长枪我亦不用佩刀,咱俩且过过拳脚,请!” 叶千雪知道这杜怀冲是为了那次年会酒宴上输给了自己,当众在百官乃至皇上面前落了颜面,却不想这杜怀冲心高气傲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挟比武。 只是叶千雪也知道此战避无可避,见杜怀冲拉开姿势,倒也不再行废话,双眸凝似寒星,疾步而起跨步而行,就地带起一道飙风,人已如一杆标枪般冲了上去。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京兆府夜闻(二) 叶千雪临到杜怀冲两丈开外又犹如腾蛟起凤般赤着雪足奋力一跃,进而腾身半空左拳凝于腰间引而不发,右掌微微前探隐含风雷,随掌风而来的那一圈若有若无的太极浮图更是让人觉得无比玄奥,显见,她从高空挟雷霆之势而下,一掌过后,后续攻势更是连绵不绝,战若雄虎。 于地面的杜怀冲见她全力出招,毫无保留,当下眸中一亮,激喝道:“来得好!” 只见他微微半蹲马步,右足向前重重一踏,生生逼出一股气流呈环形飚散,紧跟着右手肘缓缓向后腰拉去,每成功后缩一寸杜怀冲脸上便更红一分,气势便也猛增一分,显见正铆足全身气力打算一力降十会! 而看着叶千雪越来越近的下落身姿,他不但没有因为过往的失败而有丝毫的露怯,面上更显兴奋之色,他知道拳掌相交之际,将是这天地间最灿烂的一刻! 是的,战斗即艺术! 杜怀冲瞪圆了双眼,那花岗岩般的面容犹如钢铁样火红!突然只听他隔空一声爆喝“破”,一拳既出!哪知叶千雪却并未以掌相抗,须臾间半空中那一抹蓝色太极图案被她虚虚一按,整个腾空的身子硬生生地挪动了半尺,竟就这般巧妙地避过气旋核心,可那余波仍是击得叶千雪片片衣角猎猎作响,根根发丝激扬。 “不好。” 杜怀冲暗道一声不妙,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叶千雪左手改拳为指,曲指一弹,一枚事先捏在手中的栗子便急急射向已用尽全力的杜怀冲。但听“啵”地微微一声轻响,杜怀冲已被栗子打中了肩穴,整个人便被定住身形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眼睁睁地瞅着叶千雪从容落地。 杜怀冲瞪圆了眼睛,实难相信她竟半路弹出一颗栗子来。 叶千雪刚一落地便抱拳致歉道:“得罪,方才若是两两相抗,必有一人深受重伤,我既不想受伤亦不伤着你,故此唯有投机取巧了。” 杜怀冲笑了笑,既有些失落,又有些坦然道:“输便是输,我杜怀冲输得了第一次又何惧第二次!何况方才我全力一击已无法收回真气,而你却能收发自如,单从这点我便输了,不过自古兵不厌诈,虽是常事,只是不曾想到你也会使诈了,看来在外多日交了些不错的朋友。” 叶千雪听他话中有话,却也不想辩解:“我这就去找杜伯父再回来解开你的穴道,稍等。” 杜怀冲一愣,没好气道:“快解开我的穴道,实话告诉你,舅舅并不在书房里头,要不方才怎会轻易撤走全部护卫拿舅舅的性命冒险?” “不在书房?” 言罢见叶千雪面色疑惑,又补充道:“是,舅舅在朝里得罪的人太多,你以为这几日闯这京兆府衙的就你叶小姐一人么?” “这几日?” 叶千雪重复念叨杜怀冲话中的关键,不禁更为疑惑,心想:“自己这天星庄的劫狱使者还未到,京城怎就先行不太平了?” 可那杜怀冲却已不想解释,愤愤道:“哼,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但京兆府的麻烦从不需外人来管,还不快快解穴,迟了你门外那位朋友可要受些苦头了。” 穴道一解,杜怀冲立时得以活动,他捡起佩刀握在手中,朝着叶千雪言道:“这次打的不过瘾,你欠我一次真正的比斗,不用歪门邪道的!” 叶千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那杜怀冲见着撇了撇嘴,说道:“走吧,先去门外看看你朋友,随后我带你们去见舅舅,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据说圣上这几个月脾气不太好,要是真见到了是好是坏还真难说。” 当二人来到京兆府衙大门口,却看到这样一番情景: 地上刀具七零八落不说,几十个手下护卫像是叠小山般被人堆叠在了一块儿,而“人肉小山”之上坐着一个半疯半颠,长发遮面,摇头晃脑的男子,而其余京兆府护卫虽是刀已出鞘,可个个面如土色,显见已是被来人吓得不轻。 这人左手持着酒壶,右手剥着栗子,边吃边哼哼唧唧地道:“惨、惨、惨,惨惨惨,我原先有田又有房,家添美妻俏佳娘,门内门外不见愁,生活自是乐无忧!哪曾想,那江陵方家二公子,仗着亲爹是刺史,欺男霸女横于市……横于市啊、横于市!横到我家抢我妻,杀我娘,夺我田产不认账!不认账!我告到官府告到京,不见青天为百姓,却见狗官动私刑!动私刑……” 听到此处即便是不苟言笑的叶千雪也不禁“噗哧”一声轻笑了起来,男子闻声立刻打住,一手撩开遮在面部的长发定眼来瞧,忽又大笑道:“和你处了这么久,啥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笑,看来我这趟不亏,实在是血赚呐!” 言罢,见他轻轻一跃,从人肉堆上纵下身来,将酒壶置向身前叶千雪并道:“你能大模大样走出来,想来是妥当了?来,天寒地冻的,喝一口暖和暖和!” 叶千雪一把接过飞来酒壶,也不矫情仰头牛饮,满满喝上一口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酒渍,回头来望,只见那莫少英已随手将长发绾了发髻披于身后,施施然走到面前,看着自己吊儿郎当地笑了笑,随后又将目光递向自己身旁的杜怀冲,一脸探究之色。 莫少英这般看着杜怀冲,杜怀冲也正黑着脸打量着这个能令叶千雪发笑的男子,心想:“这个男子是谁?修为竟如此强横?亦且居然敢和叶千雪如此随便?还同饮一壶酒水?难道那惜花公子慕容流苏不成?” 转念又一想,“呵!他惜花公子都管不了的事儿,那关我杜怀冲何事?不过刚见他言辞多有抹黑官府之意,又见他此时一脸痞里痞气,瞧着几眼便对着叶千雪一语双关地道:“这就是你那个朋友?果然不错!” 叶千雪就当没听他弦外之音般用力点了点头,道:“是,他叫莫少英。” 莫少英听到叶千雪如此大声肯定,当下面露得色,心中更是痛快异常,就连见到京兆府尹杜怀明时,脸上依然神采飞扬得紧了。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京兆府夜闻(三) 京兆府尹杜怀明深夜见到这二人到来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只是让侄子杜怀冲守好大门,自己带着二人走进书房,听着叶千雪将一番前因后果细细陈述,待到最后,这脸上的皱纹已如晒干的橘皮般纠结到了一块儿。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哎,兹事体大须从长计议。叶丫头你此刻已是戴罪之身,如今能大难不死平安归来实属万幸,何必再去管那玄真公主一事?” 这话是劝叶千雪不要自讨没趣儿,可不等她反驳,一旁莫少英早已不耐道:“府尹大人!此事明摆着玄真公主是遭人诬陷,害得我那师弟与准弟媳也一同遭了殃,难道当今天子昏庸至此,已经是非不分了吗?!” 杜怀明神色一变,看了看同样一脸微露不快的叶千雪,忽又摇了摇头直面莫少英道:“少年人,这话在这儿说说没什么,但在别处可千万莫要再提!以你现在的身份说出此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不但会危及叶丫头的安危,甚至会牵连到叶元帅!” 莫少英心中一凛,又听他说道:“再者,你又如何能笃定玄真公主不会被假冒?玄真公主三岁便被秘密送出宫门,前去太素内坊学艺,其目的就是为了接手这个遍布中原,能网罗情报的民间教坊,好叫它为朝廷效力。此等秘辛原也只有当时的太素内坊坊主与圣上,还有朝中几位元老知晓。可一晃二十七载,公主已经长大成人,今次得见,除了圣上以及随身信物,谁能确认那女子一定是当初抱出去的三岁稚童?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当日,那自称玄真公主的女子竟然当庭袭刺圣上!” “什么!她……” 叶千雪惊愕出声,一旁莫少英已截口道:“是你亲眼所见?” 杜怀明沉声道:“自然是老夫亲眼所见!” 叶莫二人一怔,就听他已将当日始末娓娓道来:“当时,我亲自去京城朱雀大门外迎接玄真公主回宫,公主身边也仅带了她的徒弟白素衣,以及你那三师弟莫仲卿。老夫见公主并不讲究排场,也就遣散了大部分随行官员侍卫,引着三人入宫觐见圣上。圣上也是大喜过望,特地于大明宫内等候,一来是为了封赐犒赏,二来则是当着诸般大臣的面儿宣布玄真公主正式回归。毕竟公主一去数载,大多数臣子只闻玄真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可哪曾想,那女子刚入殿来与圣上对答不过三两句,便突然拔出头上的簪子,在众目睽睽下向着圣上袭去,若不是一旁高公公舍命护得圣上一阵,随后内侍一拥而上将那女子制服,这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 说到此处,杜怀明已是言语激动,显见仍对当时发生之事心有余悸,又甚为不解,一旁听着的二人更是目瞪口呆! 如此一来岂不是坐实刺杀的罪名了? 莫少英在来时的路上,曾一度认为定是有人暗中诬陷,设计谋害,这才使卓于晴深陷囹圄,哪曾想她当真公然刺杀圣上!又想到那天星帮不顾一切地派自己前来营救这人,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从头到尾都信差人了! 她莫非真是天星帮派去的刺客! 如此作想的当然还有叶千雪,毕竟叶千雪本就属皇室成员,对当今圣上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以及信任。她知道那位表面不怒自威,寡言少语的圣上,内在却是个十分豁达,性情温和的男人。 记得小时不知天高地厚,竟要圣上背自己玩耍,父亲在旁听见立时横眉冷目,刚要严厉痛斥,却见圣上先一步一把将自己合身抱起,让自己跨坐在他的肩头,一边逗着自己一边却反倒斥起家父来:“平日穷极政事,闲来才与子欢,如今天下承平四海仰拜,皇弟却整天板着脸面训这训那,教坏了我这宝贝侄女,朕可要为你是问呢!” 叶千雪之所以还那么清晰的记得此话,正是因为至此之后,父亲再也不严厉苛责自己,就连原本早上三更天便要起来调息练武的规矩,也推迟到了天明。而现在听到圣上险些遇刺,胸中顿觉一股热血上涌,当即言道:“其实我们这次来……” 话说一半,却听莫少英已大声抢白道:“我们这次来只是想听听府尹大人的主意,既然此路行不通,那便算了。” 末了,他转身对着叶千雪道:“叶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再叨扰杜大人了。” 叶千雪回头注视着莫少英。她不知莫少英为何阻止自己说出天星帮要劫刑部大牢的事情,然而扭头一望,便觉着他此时的神情竟与白天那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那双专注的眼神仿佛就在无声地问询:“那你又信不信我?” 叶千雪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但有时没有表示便是一种默认。 杜怀明不知这二人暗中已默契地达成了一致,一听二人要走,急忙道:“如今圣上因此事龙颜大怒,脾气变得益发古怪,朝内朝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各处都张有缉拿你们的榜文,你二人还能去哪里?既然来了、不如就在这老夫府中多多盘桓几日,避避风头。待得我修书叶元帅,让他亲自上表圣上,届时我再拉着一干大臣从旁附议,相信经过你二人一番解释又并非主犯的份上,以圣上的性格定然会既往不咎的,至于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也会从轻发落。” 杜怀明说得在情在理,叶千雪听得频频意动,而一旁莫少英却仍是道:“其实府尹大人有所不知,叶小姐双眼在崇明一战中不幸受损,至今未能痊愈,所以在来的路上我和她曾商量好,去找神医祁先生看病。祁先生与我云踪派有几分渊源,所以要找他出手医治并不难。既然长安这里的事情暂时办不了,我便先和叶小姐去医治眼疾。叶小姐,我说得对吧?” 叶千雪自然听得懂话中含义,想了想最终点头应允。 一旁杜怀明道:“叶小姐眼睛受过伤?你认识那个在江陵一役中助刺史方乾守城的神医祁彦之?那真是太好了,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不如就让怀冲跟着你们前去,路上若是遇到官府盘问也好挡上一挡。” 叶千雪这次不用莫少英开口,当先回道:“不用了,我和莫护卫二人足矣,倒是听怀冲说京兆府最近也不太平?” 杜伯父笑了起来,“些许蟊贼不长眼,放心,不碍事。” “蟊贼?” 叶千雪不信,但转念一想杜怀冲虽是性子冲了些,但武艺修为均属上乘,有他坐镇定当无事。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京兆府夜闻(四) 寅时三刻,二人一路飞檐走壁绕过宵禁巡守,悄声无息地回到了天星分庄南苑之内。说来也怪,这京城的天星分庄与祁阳的主庄相比,二者的防守简直是天壤之别,仿佛就是普普通通的富人庄子,根本不对二人设防,或许是笃定那刑部大牢中有莫少英要去相救之人,他定不会逃走。 但至于到底如何却不是莫少英能揣测的了,而且他此刻也不想揣测,只将叶千雪快速地拉进了自己屋中。 点灯、搬凳,扶千雪上坐,自己却搬来一只矮凳坐在她的下首,叶千雪见着眉头一蹙,刚要开口问询,却听他冷不丁地截口道:“鞋脱了,给我看看你的脚。” 叶千雪一愣,瞧了一眼莫少英,又微微扭过头去,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脚、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大家闺秀的裸足岂是臭男人说看就看的?更何况是她叶千雪这等皇亲国戚了。 莫少英一面自嘲一面两眼儿一翻,双手一摊,干净利索地回道:“那行。” 叶千雪瞧他那神情,只道是自己违拗了意愿气到了他,怕他转眼就要开门送客,孰料“那行”二字还不曾说完,一只手早已抓将上来,不由分说地捉住了自己的足踝。 叶千雪全身猛地僵住,仿佛就像一只猫儿被人捏住了后颈肉一般动弹不得,俄顷才晓得驱动足踝挣脱,却只听莫少英低喝道:“别动!” 叶千雪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只是不知这气力去了哪里,她觉得这简直就不是自己的脚。 莫少英依旧牢牢抓握道:“方才在屋顶上你施展轻功怎么看怎么别扭,是崴了还是伤了?要是崴了呢不纠正以后就残了,要是伤了不处理那会脚底流脓生疮,不残也面目全飞了。不管怎么说,我想那惜花公子慕容流苏都不会再有半分喜欢的。” 叶千雪当然不相信他这等信口拈来的鬼话,可试着挣脱几下不果,又看了看他此时一脸专注的神色,心下不由一软竟也不去挣扎了。 褪去带血的棉袜,一只莹白雪足现于眼前,而相比雪足此刻叶千雪的一张脸已是红出了火,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头燃了起来。 莫少英将单足轻轻翻转,骤见足底,眉头已拧作了一团:“这脚底伤得这么重,像被钉耙耙过一样,为何先前在京兆府不说?” 叶千雪心想:“只是不小心赤脚踩到了几根花刺而已,哪有钉耙那么夸张,小时练功磕磕碰碰不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嘴上却没有半分动静,仿佛这一刻成了哑巴。 莫少英说道:“你不回话一定在想忍忍就过去了。可你知不知现下已有一颗木刺扎了进去。” 叶千雪仍是咬着唇不答,她只觉自己说什么也无用。 果然,莫少英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反手抽出佩剑流渊凑着灯火细细一番“消毒”,片刻,又解下身上酒壶,道:“我要先消毒,然后用这剑挑刺儿,要是疼呢就喊出来不丢人。” 言罢,就见他左手解下酒壶小喝一口猛然向着叶千雪的雪足悉数喷去,霎时、叶千雪眉头一皱身子轻颤却愣是一声不吭。莫少英笑了笑,眼神缓缓一沉右手已捏住剑尖向着足底缓缓递了过来。 她常年舞刀弄枪见血也是常事,哪怕是面对化为龙身的重虞也未有此刻这般紧张过。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种紧张并非发自内在,而是莫少英此刻太过专注的神色,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那凝而不发的剑尖,忽觉此刻竟是分外煎熬,就连趾背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弓紧。 于此同时,看似神情专注的莫少英却偷偷一瞥叶千雪,见她神色异常,忽将剑尖一撤,柔声道:“蠢女人。” “啊?” 叶千雪不想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唤他,嘴上心不在焉地应承着,眼睛一直盯着流渊剑尖也不敢去瞧他的神色,心里不知是惶恐这剑尖多些,还是握剑的人更多些。 她只觉心神微乱,犹如一池春水被吹皱了般。 那莫少英手上仍是没有动作,却忽一张嘴说道:“我喜欢你,嫁给我。” 叶千雪怔住,心中忽如一阵巨浪卷过,恍惚间,又觉足底传来一阵微痛,随后就听莫少英舒了口气,面露得意之色说道:“成了!不痛吧,这叫注意力转移大法,还不快谢谢我足智多谋,剑法犀利。” “谢谢。” 叶千雪深深望了他一眼,竟真的开始道谢。 莫少英一愣,反而笑不出声了,因为此刻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语气都已显冷,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人刚认识的时候。 莫少英眉头一皱,有些不理解,却仍是道:“你在生气。” “没有。” 叶千雪否认,她的确在生气,不过却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因那一句话而砰然心动,为什么又会无端脸红,难道不该与他莫少英保持距离,甚至疏远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变了,变得自私,又因自私而拖沓,一颗心更如脱缰的野马般失了冷静。平日那个沉稳,干练的自己又去哪里了? 她甚至在懊悔, 是为与莫少英越来越近的关系而懊悔, 还是为匆忙答应慕容流苏的婚事懊悔? 突然,她的脸霎时一白,仿佛被人踩到了尾巴。 一旁莫少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下意识伸出手,声音竟也带着几分慌乱道:“对不起,我不该说方才那话儿惹你生气……” 叶千雪躲开了伸来的手,又鼓足勇气将一只雪足抽了回来,边套上鞋袜边低着头道:“我没有生气,但像这种话以后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莫少英此刻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听着冷冰冰的语调,一张脸已惊得变了数变,忙慌了神道:“方才那真的只是玩笑,我……” 叶千雪忽然站起身来,望着他一字字地道:“正因是玩笑……否则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身份,你是何等身份,我们没可能的!” 叶千雪的话依然很冷,冷得就像一柄刀子扎进了莫少英的心窝子里头,又狠狠地搅上一搅,他实无法理解她为何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道是因为慕容流苏?他不是悔婚了么? 难道她仍是喜欢着他?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莫少英笑了起来,但此刻的笑容竟比哭还难看,但他依旧笑着,甚至尽量作出不以为然的模样道:“这当然是玩笑,你不仅毫无女人味亦且恁般无趣,我又怎会喜欢?比起伺候你叶大小姐、小爷我更喜欢在那花街柳巷夙夜留香,哈哈哈……” 这话一点不好笑,叶千雪看着他没有出声甚至就连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屋内气氛陡然一僵,莫少英也益发笑不出声了。二人望着彼此谁都没有再动,仿佛一瞬间都凝成了雕像。 良久,灯火轻曳,照得二人身影忽明忽暗,骤然‘噼啵’星火声响,惊得二人恍若大梦初醒。叶千雪强自定了定神,脸色冷静,语气平淡道:“行、来谈正事,方才莫护卫为何不同意将天星庄的事告知府尹大人。” 莫少英听着这生分的称呼,心上更是郁郁,连带着语气也变得生硬了起来:“我以前说我并不相信官场上的任何人,所以无论如何属下还是要亲自见一见卓于晴,听一听她怎么说。” 叶千雪道:“万一她真是冒牌的公主呢?这天星庄不惜一切势要救出她,想必她与天星帮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帮内更有不可撼动的地位。这样一个人若是被救出去说不定对朝廷将起到不可估量的恶果,我希望…” 莫少英截口道:“希望属下不要去救人?呵……朝廷又如何?朝廷可曾关注过我这等蝼蚁平民的生活?不曾!所以蝼蚁也不会去关心朝廷怎样,何况现下关押在内的还有属下的同门师弟。既然叶小姐如此担心朝廷,劫囚便不用涉险同去了!夜已深,请回吧!” 叶千雪被这一顿抢白呛得有些难受,可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难受,总觉得身体里有一股闷气四处乱窜,随后集于胸口又突然一冲脑门,将原本要说的‘明晚聚会上,高公公有可能会认出我来,所以不便前去’变成一句干净利索地回绝:“那我便不去了,告辞!” 这话刚一出口便已后悔,可此刻让她改口却也是万万不肯的。 而莫少英心里并不比叶千雪好受多少,看着她快步融入门外阴影之中,立时一怒而起,擒剑力斩身前圆桌,将其一刀两断仍不解恨,旋儿伸脚狠狠一踹…… 他原以为这一顿歇斯底里的发泄不会有人知晓,殊不知某人步入阴影中又半路折回了墙角。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京兆府夜闻(五) 日上三竿,莫少英依然未起,倒不是因彻夜不眠以致此时尚在补觉,而是刻意借个由头避开某人,加之高公公晚上才会秘密前来相商劫囚一事,所以他更抱定主意白天闭门不出。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叶千雪在此事上比他还要过分,若不是送饭的丫头有心提起,他都不知叶千雪已连夜离开了天星庄不知所踪了。 莫少英当然知她去了哪里,不过知道又如何?难道腆着脸面去京兆府求她回来?他在听到昨夜那句“你是何等身份”后,就算再没有脾气也会变得有些脾气的。 比起叶千雪的离开,莫少英更在意刘庄主的态度,而这个老头竟没有前来询问叶千雪的去向,甚至就连面都不曾露一露,仿佛根本不担心她会去告密。 这种一任自由,不闻不问的态度反叫莫少英有些惊讶,有些不安,这岂不是与之前孔鹤答应自己要求时如出一辙,这天星帮到底有何依凭敢如何托大?难道真以为一个已被下了海捕文书通缉的朝廷命犯就不可能去告密,还是说自己二人不论去了哪里,这天星帮都能了如指掌? 这听起来未免玄乎,但莫少英却开始烦闷了起来,突又觉得还是叶千雪待在身边的好。 不过直到夜晚酒席散会,没有见到她回来也便罢了,不曾想那至关重要的线人高公公同样不曾露面。只推说亲身前来多有不便,故而指派一名手下太监假扮游人前来天星庄秘密会晤。 而那小太监瞧着莫少英时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将一封粉色书柬交给莫少英后便匆匆离去,在离去时那不屑的小眼神儿仿佛在说:“这地方俗不可耐儿,本小公公呀一刻也不想多待儿!” 莫少英笑了笑自然不会一般见识,回到自己的屋内随手展开粉色书柬,立时一股月季花香扑面而来。 莫少英摇了摇头,一面恶意揣测着高公公的特殊嗜好,一面将信笺仔细瞧看了起来:“十月二十六日夜戌时三刻,西市长安客栈找郑老板,不必提前亦绝不能晚到。” 这寥寥几字看起来没头没尾,信上更未提及高公公半个字眼儿,但字里行间那份颐指气使的态度颇为明显,莫少英不由心想:“寥寥几字便将我打发了,果然是位高权重,惜字如金的主。 不过转念再一想,劫刑部大牢如此绝密之事自然需多加提防。那孔护法奸如狐狸,暗中必定分工明确,届时即使当中有一环出了差错亦不会引起连锁反应,所以那白天到底如何行事自然不需我这枚“棋子“知晓。 莫少英将信笺靠于火头,动作忽又一顿鬼使神差地又将信笺随手丢回了桌面,人却已倒向床上闭眼假寐。 可不知是一夜一天未睡的缘故还是思念某人过度,总之这一番假寐倒真让自己睡死了过去。早上一觉惊醒,立马抬头来望,发现书柬还是原封不动的平躺其上。 莫少英心中稍微失落,微微叹了口气、忖道:“她说话过分在先,我不够大度在后,所以只要她来见我一面,我定要原谅,不,该是道歉才对。” 莫少英没有再去京兆府衙门寻她,他知以她的性格若不想见面便绝不会让自己找到,唯有每晚都将书柬置于桌面希望她能以“刺探消息”为由在房中现身,这么做也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从而和好,可一连数天仍不见其影,直到二十天后的行动早晨,莫少英只得收住心思,默默开始运功打坐,争取以全盛状态来应付今晚可能出现的意外。 京城东市规模之大涵盖万千,大小商铺林林总总多如洹河沙数。这里云集了全国而来的各色商人,有最好的货物相售,甚至还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在这里暗箱兜售,所以这里人自然很多,人一多相对应的设施便更加齐全。 这里不但有卖各色酒水供人吃喝的酒坊,更有太素坊外坊所设的艺楼,但若比起这些仅有富人能去的地方,东市中的万安赌坊才是鱼龙混杂,各种人齐聚之地。 富人来这一掷千金买的就是心跳,而穷人比起心跳更想来此处发一笔横财。地头蛇王莽虽不算穷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赌徒,所以他可是万安赌坊的常客。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这万安赌坊内,闻着那铜钱银子和劣质胭脂水粉混合的特有味道,一张鼻子止不住地直抽抽。 日前这王莽办了一件简单的事儿却因此得了一笔横财,而按照他一贯的逻辑这就是运气来了,人一旦来了运气做什么都不免一帆风顺,所以今天不但要赌,还要赌得大,赌得爽才行!他甫入赌坊便昂头挺胸朝着万安赌坊中赔率最大又最为简单的骰蛊台走去。 骰声连连,人声鼎沸,庄家四六三、大,王莽二四五,小。这一把王莽自然输了,不过他不气馁,因为输赢是常事,作为一个老资历的赌徒都知道心态永远要摆在第一位,输钱不能输势,否则一泻千里就连财神爷都拦不住,所以他并不着急,而是呷了口茶,定了定神复又再押。 果不其然,几把下来,王莽渐有起色,从开始的输多赢少到现在的赢多输少,台面上的零星碎银也换成了整张整张的银票。 王莽之所以喜欢这家赌坊,那是因为幕后老板财大气粗实力雄厚,从不用筹码这种玩意儿来替代赌资,比的就是真金白银,玩的就是称心如意!看着自己面前的银票越堆越多,心里自然甭提有多酸爽。 而就在他风生水起,大红大紫时,忽然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一把按住王莽肩膀道:“这位兄弟,今儿手气不错啊。” 王莽正在兴头上,闻言头也不回随手抽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向后塞了塞道:“那是那是!见面随喜,大家分红!我王莽绝不会一人吃独食,拿着去听些小曲儿找点乐子啊。哈哈哈” 这王莽是东市的半个地下老大,手下也有一票兄弟,所以这道上的规矩自然明白,来人要什么多半也一清二楚,一百两不算多但绝不会显得寒酸,坠了他地头蛇的名声。 可今天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这白两银票未被人接过,按在肩头的那只手也并未松开。 王莽眉头一皱,回头来望,只见横着一条蜈蚣的大脸赫然映入眼帘。王莽骤惊之下不由下意识惊退半步再瞧,这才瞧清哪里是蜈蚣,分明就是一条形似蜈蚣的刀疤横于左脸之上。 而这个人正是莫,叶二人在祁阳老林碰见的刀疤脸。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西市惊变(一) 刀疤脸裂开嘴唇无声大笑,脸颊上的蜈蚣疤痕也因笑容的挤压变得更为狰狞了些,他狞笑道:“兄台,你这台面上少说也有个万儿八千的,怎么就只肯给兄弟我一百两啊,打发叫花子呢?” 王莽一听心下暗自咒骂,表面却是笑了笑不动声色复又多抽了四张百两银票递了上去道:“怎么,兄弟原来嫌少?哈哈,好说!这五百两算是交个朋友,在这京城之中天子管群臣,然而在这东市里王某大小也算个人物,兄弟若是在东市犯了事不用去找衙门,来找我王某准行!” 这番举动是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既拿钱堵人口舌,又拿话彰显下自己的身份,暗中告诫刀疤脸适可而止,自己可不是小鱼小虾任人搓扁揉捏的。 按常理忖度,来人也应当知趣才是,谁知这刀疤脸非但不识趣,反倒继续露着一口黄牙,大刺刺地道:“王老大?东市阴沟里的老鼠头子也敢自称老大?简直笑掉大牙了吧!” 万莽一听脸色已有些变了,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大是有些名不符其实,都是拿银子捐出来的。事实上东市之中他这种老大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但至今为止,单单冲着自己养的那几百号兄弟还真没人敢当面直说不是! 而现在这刀疤脸不但说了,脸上轻蔑之意更是让王莽火冒三丈,然而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以和为贵的好,所以忍了又忍,竟仍是没有发怒:“我王莽自然不能算老大,但是在这天子脚下谁又敢自居其位?阁下既然不稀罕这几张破银票,那找我又是做什么来着?” 刀疤脸忽然说道:“我听说王老弟最近走了大运,发了笔小财。” 王莽一听面露警觉道:“什么小财,王某日日发财也记不得你说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刀疤脸说道:“王老弟别紧张,那与你交易之人要我转达于你,说是前两件事办很干净,很漂亮。” 王莽眼珠子忽地瞪圆了,彷佛要将这刀疤脸里里外外看穿。 刀疤脸似是故意顿了顿,做足了架势好叫他猜测自己是谁:“而我正是替我那东家来请你做第三事儿的。” 王莽说道:“原来是老主顾,好说,不知道贵东家还要王某做什么?” 刀疤脸笑了起来,附耳轻飘飘地一吐,王莽一听却“蹬蹬蹬”接连惊退了数步,脸色跟着变了又变,彷佛天塌下来了一般,再看了看周围,这才赫然发觉今日众赌客尽显陌生,没一张脸是认识的,这会儿也已将自己团团围住,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若是自己不答应怕是立马招来杀身之祸,可他王莽好歹也是个人物,仗着几分武艺在身,竟是掀了赌桌狂吼一声,犹如一头疯牛般撞开人群直往外跑。 刀疤脸望着他跑出门外也不急着追赶,伸手招了招旁边庄家道:“知道该干什么了?去吧,做得干净点。” 众‘赌客庄家’得令纷纷抄起一叠银票揣在怀中迅速追去,转眼间,赌坊中只剩下刀疤脸一人。 他望了望空无一人,满地银子的赌坊,从角落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火油就着硫磺烟硝边洒边叹道:“什么叫使银子?这才是使银子,他妈的,老子也终于人物一回!” 再说那王莽携银票向着自家堂口亡命狂奔,虽已累得气喘吁吁,可仍不敢稍停半分,心下更是惊骇莫名,不由直哆嗦。 在他身后更有一群如狼似虎,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不知万安赌坊的幕后东家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办事,更不敢确信方才耳边之言到底是真是假,他现在只想逃,逃回自己窝中叫人抵挡一阵,然后拉上小妾远走高飞,至于那人捅破了天也与他无关! 若是王莽此刻敢回头停一停瞧一瞧,不难发现那班人竟在他后面洒钱,洒钱的人将铜钱抛得噼啪直响,银票四散飞舞,行人见钱眼开,自然跟着一路追捡,不知不觉下队伍犹如滚雪球般源源不断地壮大了起来。 而三五巡逻士卒面对如此庞杂的人群也只能分派一人赶紧层层上报,余下零星几人跟上前去一边注视着事态发展一边偷偷揣几张银票入怀。 一炷香后,王莽一路奔逃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因为此刻自家堂口就在眼前,只要踏进去就能叫上一班兄弟,而那站在门口吹嘘斗酒的显然也瞧见了自家老大。 孰料就在他前脚刚踏入大门之际,后心忽感一凉,低头一看才知一柄飞刀赫然直透心口而出,那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尖直淌,仿佛一条涓流的小溪,他惊恐地张了张嘴,随即意识一黑,就此倒地而亡。 院内一干兄弟见老大在门口猝死,顿感惊异,惊异过后便是激愤,纷纷绰起趁手之物冲向门外,可一瞧门外拐角忽然出现的人群,霎时却又止步不前。 片刻,面对越来越近的人群也不知是谁忽然带头大喊一声:“怂什么,随我为老大报仇去!!” 便当先冲向前去。这有一个敢冲的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不会少了第三,第四个,上去的人一多,原本犹豫不决的人想着过往王莽的好处,再加上心里觊觎着下任老大的位置,一看对面多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瞬间明白了那第一个上去之人的想法,紧接着也是迫不及待一拥而上,双方即刻扭打成一团。 此时从万安赌庄出来的数十人于混乱中纷纷掏出匕首利刃暗下死手,而反观王莽这边,一见自家兄弟居然开始有所死伤,忽觉得这事有蹊跷,莫不是对头找上门来混在人群之中伺机寻仇?! 若非如此,自家老大怎会猝死门口?一时间怒气难平,手上的劲道越发狠厉,追不到那行凶之人,竟对着各色衣着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杀手。 一时间,喊打喊杀者有之,哀鸣痛嚎者有之,四散逃离追砍者更是不计其数,致使好几条沿街店铺纷纷关上店门怕惹祸上身。 其混乱之势愈演愈烈,已渐渐向着京城主干道蔓延。一直跟随的巡城士卒虽已有了一队之多,可见眼前苗头越发不对,提枪在手脚步却是慢慢后退,待得渐离纷乱中心这才撒开脚丫全力向南衙禁军营冲去。 若说从万安赌坊的火起,到之后引发的一系列人群斗殴只是一场骚乱的话,那么同一事件在东市之中各处上演,那么就不仅仅是骚乱而是动乱了。 而这番动荡变化之快不仅惊动了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就连护卫皇宫内外的左右羽林卫都已迅速集结严阵以待,人人都知这东市恐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可这京城是天子的卧榻,又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 比起这有些动荡不安的东市,相隔数百里的西市却显得安静祥和,甚至迎面走来的一支迎亲队伍更是给位于西市北方尽头的大理寺门添上了一丝喜意。 说到迎亲,那队伍自是人人披红挂彩,马上的新郎官更是穿金镶银苏绣加身,显得极为华贵。 而他身边的三五小厮正沿街分发着红包,不管你是谁,只要道一声,“恭喜”那便可得一份谢礼。 这张口就有钱拿的事谁不乐意?所以这小厮手中的红包自然犹如流水匆匆,不得不常在车队中的几十口大箱中补充红包数量。 随着车队的前进,渐渐来到了大理寺门前的道路上,众值班侍卫见新郎官如此大方,心里也有些意动,可自己不得擅离职守,所以也就是想想罢了。 谁想那队伍途经一半时,小厮忽然腆着笑脸,手中伸着红包一步一步向着众侍卫走将过来,边走边笑道:“各位军爷,今儿是我家少爷大喜之日,小的只是来奉上几份红包而已,还望笑纳,笑纳,嘿、嘿嘿嘿……”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东西市惊变(二) 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侍卫见小厮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也就稍稍放下戒备之意,为首的李侍卫沉着脸,隔着老远便呼喝道:“这里乃是大理寺管辖范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看在你家少爷迎亲的份上才勉强让你等借道过路,还不速速离去?” 小厮闻言仍是“嘿嘿”一笑,变戏法般又从身后摸出一只纯铜礼盒来,其上雕着的龙凤呈祥是活灵活现,叫人一见就顿生喜意。 李侍卫见着一张脸更是沉了几分,明知故问地道:“这是什么?还不快快拿走!” 小厮躬身笑着非但没有走,反是缓缓打开礼盒,挪着碎步一路双手奉上前来,离得越近也就越能瞧见那四四方方的铜盒之中,正整齐摆放着八列四纵的金条。那金条根根金光闪闪,闪得众侍卫目不转睛,均想:“也不知是京城哪家富户迎亲,一出手竟如此阔绰。” 小厮眯着小眼儿,躬身高举铜盒适时道:“我家少爷正是有感各位军爷格外施恩,所以早早准备了一份薄礼相送,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李侍卫看了小厮,又瞧了瞧远方正抱拳行礼的红衣新郎官,再瞥了瞥身后众侍卫的眼神,这神情也顿时缓和了几分,沉吟道:“嗯,东西放下吧,但我等职务在身不便亲自上前恭贺,你就代我等向你家少爷道一声恭喜,贺一句百年好合。” 小厮连忙点头应允,放下打开的铜盒躬身三拜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李侍卫见小厮行远,这才从地上提起铜盒,仔仔细细瞧看一阵,脸上神情随之一松,提起一根金条刚想分发给身后的下属同僚,却听那盒里突然传出“咔嗒”一声机关轻响。 这声音虽轻却让李侍卫脸色骤变,方待甩开铜盒,岂料那铜盒在电光石火间业已四面洞开,于半空中周身自转,一蓬蓬细如牛毛的钢针忽如“天女散花”般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霎时、钢针穿肤入骨毫不停留,前一刻刚从一人的脖颈中刺入,后一刻带着鲜血的针身便射入了另一人的眼珠子当中,只听那数声惊叫刚起又立时戛然而止。 那受创最为严重李侍卫也最先倒地不起,一滴滴黑红的血珠子从脸孔上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密集的血点竟又开始腐蚀表皮。不到三息功夫,整片脸上已是坑坑洼洼,血点遍布便如那凭空生出的麻脸一般,叫人望之可怖,而那惨叫之声更是毛骨悚然。不过整个过程中也只有他在嘶嚎,因为这十多名侍卫中也就属他武功最高。 “这盒子除了最上面那层是金条外,余下三层八列乃是经过精心改装的射孔,而射出去的钢针喂着剧毒,端的是见血封喉。” 马上身着红衣的少爷看着倒下的侍卫说着,他面上一直含笑,仿佛杀几个人见几滴血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转而也不去管那四下惊慌而逃的百姓,又自顾说道:“这‘锦绣千机盒’威力尚可,不过就这么一个小小千机盒还显不出唐某的手段,铜三,动手吧,就让这京城来得更加热闹些!” 言罢,这红衣新郎官纵离马背,三步一点五步一跨,也不知使的何等高明功夫,竟在倏忽之间飘然远离,留下被唤作铜三的小厮全权主持大局。 这红衣公子似乎并不担心事情的成败。对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和天星帮做的一笔买卖。天星帮帮他制造以及实验这些机关的威力,而他就用这些机关为其出力。至于他的来历,就连孔护法这等级别的人也不便多问,只知他身份神秘,曾姓唐,也曾是蜀川唐门中人。 唐门中人做的机关自然个个巧夺天工,精密诡谲。所以面对大理寺内飞奔而来的禁军侍卫,铜三并不着急,看着身后二排早已就位的红漆大箱,竟也有些心潮澎湃。 这是他第一次为“大善人”做事,也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但他并没有丝毫畏怯,反是觉得无上荣幸,若没有“大善人”的施舍,就没有今天他铜三!所以他不仅要干得漂亮,更要让“大善人”称心如意。 铜三耐心地看着数百禁军近卫已冲过一半,看着从大理寺门内鱼贯而出的禁军射手已然开始张弓搭箭,又这般过了三息工夫,只瞧他眸间爆出一丝狂热,激动得就连声音都开始微微发颤:“是时候报答恩公了,弟兄们,告诉我该如何报恩?” 没有回答。 因为此刻身后死士早已分立在板车一侧,迅速而又熟练地放下独轮板车一头,让大箱一侧斜面微微向上,继而拉开箱面,露出里间九排十八列的射孔来,那森寒密集的射孔透着幽冷的寒光。他们每日每夜不停重复这个动作,为的就是在今天更好的报答“大善人”的恩情。所以他们此刻热血沸腾,视死如归,这便是他们无声的回答。 面对拥有如此密集射孔的机关大箱,众近卫的脚步明显一窒,然而下一刻只见那森白锃亮的箭矢犹如飞蝗般直泄而去,所过之处穿金裂石,大理寺的墙面被狠狠洞穿;白玉台阶被凿成了飞粉;那飞檐墨瓦,雕花窗格顷刻面部全非、毁于一旦,更何况冲在前头的区区数百血肉之躯? 不到十数息的工夫,守卫大理寺的三百名禁卫遭受重创,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禁卫的尸体犹如稻草般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一时间,那地面上已是残刀破盾、尸骸堆叠!留下三两星火也只能退守大理寺内。 铜三放声一笑,狂态毕露道:“京城禁卫也不过尔尔!给我将这大理寺一把火烧了,以报恩公大德!” “恩公大德!” 众死士口诵报恩,说干说干,一个个明火执仗,纷纷亮出惨碧的尖刀,踏着众禁卫的尸身冲进大理寺内一顿杀戮,疯狂点火。 于是,这个象征着叶家朝廷最高律法的大理寺竟真烧了起来,直到南衙禁军闻讯来援,将那铜三一干人等悉数剿灭,但大理寺已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刑牢前博弈(一) 东市动乱甫定,这西市又遭逢如此光景,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远眺着遮天蔽日的黑烟,脸上已尽无血色。 此刻,他手上正紧紧捏着一份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督城不利革职查办,其职由内务总管高公公暂代,钦此。” 看着这份言简意赅却又极其草率的圣旨,尉迟德一双坚定有力的手竟止不住地颤抖,那双锐利的虎目中透着一万个不信:“圣上怎能将京城南衙统领之职胡乱交由一个宦官手上?这……这与自毁长城又有何不同!” 他慨然长叹,想起叶元帅临行前的一番长谈,再联想今时今日,忽然觉得这黑夜似乎来得更快了些。 而他手上这份、这份荒唐的圣…… “嗯?” 尉迟德死死捏住圣旨,忽然轻咦了一声,那双虎目跟着闪过一丝异色。 而当各处大火陆续熄灭时,黑夜已悄声无息的到来。 此时莫少英正着一身黑衣劲装攀援于各大街坊的楼台间。他虽不曾亲眼瞧见白日里这天星帮的种种非常手段,但偶尔低头一瞥,看着那家家户户黑灯瞎火闭门不出,各坊间净是一队队腰配翎羽手持长枪的禁军巡逻便可以得知,这天星帮一定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举。 莫少英抬头望了望那隐晦的月色,想了想约定时间,脚上的步子不禁又加快了些许。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莫少英便找到了这个矗立在西市显眼位置的长安客栈。 而此刻客栈门已用木板封上,上面挂着一面写有‘本店已打烊’的漆牌,毕竟不论是谁都不会挑在这个境况下继续开店做着营生。 透过木板缝隙可以看到这一楼大厅内隐有灯光透出。 莫少英想了想并没有去敲门,而是从屋檐上直接轻轻一跃,攀上那客栈二楼外侧过道,蹑手蹑脚地向楼道口走去。 这事对于莫少英来说原本就是轻车熟路,然而甫踏一层木梯便听见楼下一人细声细气地道:“你来得有些早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姑且陪本公公一起用个膳吧。” 莫少英听着有些阴柔的腔调,心里顿时一紧,他可以确定自己的脚步已是很轻,动作已慢得不能再慢,饶是如此还是被他听见的话,只能说明这高公公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慢说修为如何,单论其听音辨位的工夫怕是已臻化境,难怪前些日子中能在太素坊坊主卓于晴的刺杀下护住当今圣上。 下得楼来,偌大的前厅空地中只有一张桌子,三个人。 其中安然而坐的自然是高公公,那站在身旁时不时斟酒的,却不是先前送信而来的小太监,而立得稍远时刻低着头弓着腰的想必就是此间主人郑老板了。 既然那高公公请吃饭,莫少英便不会客气,只见他抬脚挑起身边长凳,随后用力向前一蹬,长凳受力横飞,莫少英也跟着纵了出去,这长凳前脚刚落地,莫少英也恰好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定睛一瞧,却发现了两件怪事。 第一是这桌上只有一杯酒一盘菜,第二则是高公公这个人让他感觉根本不像个上了年纪的公公。 怎么形容呢,这人眉角丹凤斜飞,眼似寒光秋水,面部肌里细腻奶白,脖颈肤色莹润靓丽,于灯光下竟明淡生辉,而那一双执筷的手指更是令大家闺秀面露惭色。 莫少英瞧着了一会儿,心下恶意揣测道:“难道男人若是缺了点什么后就能比之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莫少英这般盯着高公公,后者却自顾自地夹了一口盘中菜肴,缓缓伸到嘴边,待得食物送进口中,微微仰头闭目细嚼,那神情似是大为受用。 就在莫少英等得有些不耐烦时,高公公适才睁开双眼,左手举起粉锦轻轻抹了抹嘴角,淡淡地道:“怎么不吃呢?本公公赏你吃难道你还不领情吗?” 莫少英心里一乐,他当然听得懂话外之音,然而看着还要利用他的份上,只得当面一笑,双手并指为筷,转眼便挑了一块肥嘟嘟犹如“木耳”之物往嘴里塞去。 桌上并不是没有筷筒,筒子里也自然摆着玉筷,可莫少英仍是用手拿抓那是存心要恶心高公公一把。哪曾想这食物一入口,便隐含一股极重的腥甜之气霎时传遍周遭味蕾。显见这碟看起来精美的“菜肴”并没有熟透。 莫少英的眉毛立刻皱成一团,刚欲将口中腥甜之物吐出,却听“啪”的一声落筷脆响,就听对面高公公不咸不淡地道:“吃下去。” 莫少英止住动作回头来望,看着那高公公的神色,忽就眼神一闭,仰头吞了下去。转眼却是一语双关地笑道:“好味道!高公公吃的东西就是有品位,难怪保养得这么好,我看这京城内外女子要是看到高公公这副样貌真要相形见绌了。” 这般说完,见高公公并无甚反应,又补充道:“这桌上只有一盘菜,看来高公公对此菜肴是情有独钟啊,只不知这间中食料都有些什么?若是以后方便我也弄些来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高公公一听,忽尔似笑非笑盯着他,直将莫少英盯得浑身发毛方才幽幽地道:“你这小子真想知道?” 莫少英吞了口口水,快道:“那是当然,还望不吝赐教!” 高公公道:“郑老板,你就巨细无遗地给这位莫少侠说道说道吧。” 郑老板一听,当即步上前来,润了润嗓子道:“是,这道菜名曰紫河车肴,想必紫河车是什么这位公子一定听过,对!那就是我们常说的人胞衣。这人胞衣也分三六九等,上中下品。要怎么看极品人胞衣呢,那就重在取料的过程。首先,人胞衣中一定要是男婴,其次这人胞衣不能等男婴产下之后再取,因为人胞衣若是等十月再取养分已被婴孩吸收了大半,其营养万万不如四五月正中时分的人胞衣来得滋补,而献给高公公食用的上品人胞衣都必须找些大着肚子的女子来剖腹取用,所以别小看这盘紫河车肴,那端是万金难求的,公子不妨多吃些滋补滋补。” 莫少英听到一半已是寒毛倒竖,心中惊怒,一想到那郑老板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如何取妇人紫河车的过程,心里突觉一阵恶心,这恶心过后便是满腔愤慨! 看着此间三人的眼光也就变得分外不善,体内滚滚煞气竟有些压不住的趋势。 可那郑老板不知莫少英已动了真怒,兀自还在那滔滔不绝,这处莫少英已是忍无可忍,就在他拍案而起,刚欲有所动作时,岂料对面的高公公却已先一步将一双筷子射出,但听‘咔嚓’一声脆响,郑老板喉骨应声而碎,玉筷去势不减,破出后颈,瞬间穿喉而过,“哚”地深嵌在后墙木板上! 再观那双玉筷上表面竟只沾了些许血水,显见这玉筷去势之疾实难想象,那高公公一身修为更是高深莫测。 郑老板惊恐万分,捂着血流不止的喉结“蹭蹭”直退,他到死都不知一直被自己奉若神明的高公公为何痛下杀手。而此时莫少英表情也不比他好多少,一旁随从的小太监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稍喘一口。 反观高公公,只听他若无其事地道:“你想杀他,那本公公就替你杀了他,可还满意。” 莫少英死死盯着他,蓦地嘎声道:“他是该死,但还有人比他更该死!” 高公公轻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紧不慢地道:“是吗?也许吧,但这个世上该死的人太多了,不过也正因为该死所以他们往往活得更长久些。” 莫少英一愣,就听高公公又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动身了,小柱子,为这位公子更衣!” 说罢,只见他当先一步迈向大门,临出门前,被木板挡住的大门忽从外面被人移去,随后只见两顶锦轿不知何时已停放在门外。 莫少英一直看着高公公走进轿中至始至终并未动手,这老妖怪方才分明是在立威,好叫自己知难而退,而坦白地讲刚刚若趁着一腔热血上前与之拼命,恐怕胜算无多,更何况这之后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然而他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老妖怪,也绝不承认该死之人却能活得更长久的! 莫少英双拳死死攒握指节泛白,而一双眸子冷冽得仿佛能凝出冰渣子来。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刑牢前博弈(二) 乌云遮月、风霜催檐。 而镇守在刑部大牢前姜侯成姜统领的心情却比这鬼天气还要来得恶劣几分。 在他得知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被罢免后心中本已闷闷不乐,而后又得知那个近年来一直受宠的高公公竟然接替了老战友尉迟德的职位后就更令他义愤填膺了。 若不是一干亲卫拼死相拦,他这个北衙禁军统领就要冒大不韪进宫面圣了。 他与尉迟德一样是早年随叶元帅征战四方的将领,论资格论阅历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如今这东西二市连逢突变,对于平静多年的京城来说算是头等大事。可事出突然,这圣上不仅不给尉迟德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而是一道圣旨不分青红皂白便罢了他的官,还让一个宦官接替其位! 这叫尉迟兄如何甘愿,南衙将士又如何信服? 姜侯成气得来回踱步连连指天咒骂,在场一干亲卫噤若寒蝉,他们就没见过姜统领发过如此大的脾气。 而下一刻当他听到属下来报,说是高公公有圣旨到时,这人面色一肃,急急领着一干亲卫随从出外候旨。 当姜侯成刚刚转出大门,发现高公公已然带着一干太监内侍站在刑部大牢前的内院广场上。 姜侯成见着眉毛一竖,不冷不热道:“高公公刚刚就任南衙禁军统领一职,晚上就想着我这北衙禁军的好处了?” 高公公一扫拂尘,风轻云淡地道:“姜统领此言差矣,南衙禁军一职,本公公只是暂代,而今晚前来也并非姜统领所想,仅仅是奉了圣旨来提人而已。” 刑部大牢中能被圣旨亲自提押的人,只有玄真公主一人。 姜侯成心中一紧,当即道:“是来提玄真公主吗?哼,有我姜侯成以及一干北衙禁卫在此,刑部大牢可谓固若金汤,高公公此时要提人,莫不是不信我以及北衙禁卫一干将士的能力?” 这话说得巧妙,在场的北衙禁卫听罢看着高公公的眼神也变得不善了起来,气氛跟着陡然一僵。 然而高公公似乎并未将这一切放在眼里,竟是直言不讳地道:“本公公自然相信姜统领,但是人不是本公公想要,而是圣上钦点,你若不信,不如自己看看圣旨吧?” 说罢,高公公将圣旨高举向前却没有差人将其递来,仿佛不愿姜侯成看到其间内容。 姜侯成见罢,心中顿时起疑,突然横身一跃三步一跨,瞬间抢圣旨在手,急急拉开一看,面色又是变了数变。因为这圣旨上不论是从笔迹还是到落款御印皆是如假包换。 姜侯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这才不甘心地回头看向高公公,只见他表情古井无波仿佛早有预见。 姜侯成唯有依令道:“那就请高公公稍等,本统领亲自提人上来!” 高公公点了点头,补充道:“记得将玄真公主以及另外二人一并带来,圣上说为防贼人突袭刑部大牢,所以特将一干人等转移到深宫内院,由本公公亲自看守。” 此话一出,在场北衙禁卫人人脸色憋得通红,显见气得不轻,圣上这话岂不是直斥他们是吃干饭的?而姜侯成回转的步子明显一僵,倒吸一口气强按心中喧天的怒意匆匆朝大牢内走去。 此时,立在高公公身后一声太监装束的莫少英才敢暗自稍缓一口浊气。就在刚才姜侯成一把夺过圣旨时,他全身紧绷蓄势待发,若是姜侯成识破圣旨的真伪,他便要强行劫狱了。 可事实上那姜侯成竟然未看出圣旨的破绽?!难道高公公仅仅拟一份矫诏就可瞒骗这些禁军统领了吗? 莫少英思绪游移,想东想西。不过一会儿便听见前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微微抬头看见了三个熟悉的面孔,他本以为师弟莫仲卿和白姑娘在牢中一定会吃了苦甚至受些刑,可看到二人红光满面的模样就知并未如此。 转念再一想,当今天子只是将卓于晴收押在刑部大牢并未赐死,这说明要么天子顾念旧情,要么这卓于晴真实身份还未查清,所以在这之前卓于晴身处大牢可还是以公主之礼相待,三师弟与那白姑娘自然一道被养得白白胖胖也不为奇怪。 如此想来,莫少英也就顷刻释怀。 不过这会儿他却还是不能将喜色放在面上,而是将头微微压低,生怕师弟认出他来坏了事情。 然而不论他将头压得多低,朝夕相处地三师弟莫仲卿已经将他认出来,所以他只好象征性的一眨单眼暗示师弟莫要轻举妄动,谁曾想这番眨眼举动却被姜侯成抓了个正着! 姜侯成面色一沉,当即喝道:“慢着!高公公你身边的那位小太监本统领怎么瞧着面生?” 高公公面不改色道:“这是我远方侄儿,特地入宫来随本公公一道服侍当今圣上,聆听圣音,小莫子,还不快快见过姜统领?” 莫少英一怔,赶忙上前躬身道:“小莫子见过姜统领,祝姜……” 姜侯成一抬手,截口:“呵!当真是什么门出什么人!” 姜侯成这句话说得夹枪带棒,高公公岂会听不懂,然而他却仍是淡淡地道:“姜统领过奖。能伺候圣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人想羡慕也羡慕不来呐。” 姜侯成说道:“是吗?那么本统领有几句话要亲自问问你这个远方侄儿,不知高公公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高公公依然淡淡道:“请便,只是不要耽搁太久误了圣上给的时辰。” 姜侯成冷哼一声,大步走上前来,喝道:“抬起头来,低着头难道见不得人?” 莫少英听罢,心思电转下忽然温声细语道:“是,姜统领。”这一边说着右手的兰花指已然跷得老高活似个姑娘家。 姜侯成见着一脸厌恶道:“你方才与这人犯眨眼,是什么意思,说!” 莫少英益发娇滴滴地道:“哎呀,小莫子不能说。” 姜侯成一听当即一把捏住莫少英的肩膀,喝斥道:“本统领让你说就说!” 言罢,莫少英当即“诶哟”一声脸做痛苦状,一旁高公公板着脸,适时道:“还请姜统领手下留情,我侄儿不通武艺,虽净了身来当宫中伺候,却也不能说欺便欺的。” 姜侯成笑了起来,不过手上已稍作收敛,道:“哼,还请高公公宽心,本统领出手自有分寸,我再问你一遍,你方才与这小子眨眼是做什么!” 高公公截口道:“小莫子啊,你就告诉姜统领吧,放心,这种事不丢人。” 莫少英会意,依然细声细气,宛转悠扬犹如黄莺出谷道:“是,小莫子方才不敢说只是怕脏了姜统领的耳朵,既然姜统领执意要问个明白,小莫子也只有斗胆相告了。” 说到此处,莫少英将兰花指贴在下巴,看着莫仲卿眼波流转道:“姜统领没见这小子俊俏得紧嘛,所以小莫子忍不住就向他递了个媚眼,结交结交,哪曾想竟被姜统领瞧个正着,当真是火眼金睛,目光如炬。不过话儿说回来这小子似乎没甚反应,也罢,待会儿进了我们总管府,小莫子我总有花样品味儿让他服软儿滴。” ------------ 第一百二十章 长安外斗力(一) 莫少英将这话说得软糯妩媚一字三颤,表面装得惟妙惟肖,暗中早已笑破了肚皮,在场禁卫面露古怪均已明白过味儿来,那姜侯成见多识广没有道理不知。 他看着莫少英已是无比嫌厌,眼神更厉道:“哼!果然一家子都没个正经,不过你要记住,这人随便怎样但不能死了,否则一个不好圣上怪罪下来就算有你那大舅公公冒死顶着也是无济于事,知道吗!” 莫少英听罢姜侯成飞了一个媚眼应承道:“是、姜大人,小莫子省得。” 姜侯成浑身一阵恶寒,身子竟也硬生生地远离了半寸:“快走快走,莫要脏了本统领的刑部大牢,真是晦气!” 当一行人出得刑部大牢,绕着皇宫走了一圈,卓于晴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轿中,而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也都换上了随行内侍服饰,跟着高公公一干人等向着朱雀大门缓缓行去。 一路上碰到数股巡逻禁卫,然而一看是高公公的行轿忙不迭地肃立一旁以示恭敬。 如此,这一队人轻易穿过有着层层巡逻把手的朱雀大街,来到了朱雀拱门之外,穿过拱桥,众人每离京城一份,喜悦便多上一层,因为从此又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了。 待得京城已悄然隐于黑暗中时,白素衣松下口气,开始有意无意地偷瞧起莫少英来,一旁三师弟莫仲卿自然知道为什么,可是当下也不好说破只能在心中暗自好笑,与之相比莫少英倒是走着走着终究忍不住悄声解释道:“白姑娘你就别看了,放心,我可是正常的男人,绝对正常!不会和你抢三师弟的,你信我。” 莫少英两眼一瞪,将“正常”二字说了两遍就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了。白素衣听来脸蛋红扑扑地也不作声,只是含情脉脉地瞧着身边的莫仲卿,倒是后者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先行笑出声来。这一笑虽是有些莫名,可那白素衣再也憋不住笑意,莫少英见着一耸肩膀两手一摊索性跟着傻笑了起来。 毕竟无论是谁经此大难不死,心情总会相当愉悦的。 卓于晴听着轿外三人动静也悄悄掀开轿帘,刻意压低声线道:“你怎么会和那个高公公混在一块儿?” 莫少英见那高公公坐轿旁随行的小太监时不时向这边回瞧,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道:“嗯、此事说来话长,还是人少了再说。” 少时,这一队人马又走了一阵,莫少英忽然拍了拍莫仲卿的肩膀又道:“嘿嘿,这牢饭的滋味怎样啊?看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做师兄的我也想进去瞧瞧。” 莫仲卿笑了笑,刚欲搭话,却见为首的坐轿骤然停了下来,它这一停,一整队人马也就忽地静了下来,杵在那里纹丝不动,黑夜看去仿佛一队蜡像一般。 须臾,那高公公自轿中步出,望了望静谧无声的四野,忽然道:“我们到了。” 莫少英正高兴着,听罢不由半开玩笑道:“什么到了?难道高公公要与我们月夜把酒言欢庆功成?” 高公公回转身姿,轻轻一笑,这是他从长安客栈以来初次发笑,按照此情此景这笑容似乎很好理解,然而下一句倒令人费解了,只听他冷不丁地道:“自然是在等人。” 莫仲卿说道:“等谁?” 高公公一捋鬓角发丝,慢声慢气儿地道:“等很多人,其中一个是叶天朔的女儿叶千雪,也就是当今在逃的案犯主谋。” 莫少英听到这里,渐渐回过味来,看着四周轿夫和内侍那冰冷的眼光,忽然干笑出声道:“呵,我身为叶小姐的亲卫,王爷手下的十三飞骑之一尚且不知她去了哪里,高公公又如何知晓?” 高公公道:“我不仅知她现下去处,同样知道你二人曾深夜拜访过京兆府。” 莫少英抿起了唇,这次他终于笑不出声了,心中想的那个最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他盯着高公公不住细细打量,那神色分明在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高公公笑着会意道:“本公公还知道的真不少,比如叶家丫头叶千雪从二十日前悄然离开京城天星庄分庄后便迅速回往襄州王府,以叶天朔的名义调派了一千五百紫云骑前来京城,而刚才出城前据探子回报,这千人紫云骑一路披星戴月已在几里开外的官道上正策马狂奔而来,至于现在嘛……你听。” 莫少英愣住。 他本以为叶千雪会乖乖待在京兆府中,却不曾她竟千里迢迢带兵驰援京城,这大队人马若不得到圣谕便擅自进京该当何罪,一念至此,莫少英的一颗心不由猛地揪紧,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可令他感觉更不好的是,他已听到依稀有数股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正有一批军马在彻夜疾行。 卓于晴听着耳边动静掀开轿帘走至莫少英身旁望着高公公清声道:“高公公前番舍命救主,今夜又如此大费周章,原来是想借本宫之罪一并构陷叶元帅,真是好大的手笔。” 高公公索性将话挑明道:“那叶家叶千雪带领千人紫云精锐星夜兼程攻打京城将叛党卓于晴一干人等救出欲再行图谋不轨,后遭本公公奋力阻截斩杀于此,其父叶天朔涉嫌参与幕后布划,责令其交出帅印严查待办。怎样,这剧本可还入得公主三分法眼?” 卓于晴冷笑道:“假的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说,我父皇、当今真正的天子在哪里!” “什么,圣上是假的?” 莫少英,仲卿,白素衣三人听到此处简直已无法插话,心中惊异之情不啻于晴天霹雳。 原来那高公公假意襄助只是为了诬陷叶元帅从而一石二鸟,而那个迫不及待要剪除异己的“圣上”是否就是在幕后操纵天星帮的“大善人”? 这番突发奇想不禁让莫少英又惊又怒,他本以为经过司徒空明一事后自己会吃一堑长一智,谁曾想临到头来还是走进了别人一步步设好的圈套之中。 然而细细想来这圈套设得极是巧妙,竟从祁阳开始自己就被盯上了,如此一来,自己也就非得去踩不可。 莫少英越想心情越糟,忍不住冷哼道:“高公公,这剧本可不对吧,难道不应该是叶小姐助公主进京勤王,斩反贼于朱雀门外?” 高公公冷笑,也根本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利,大袖一挥,那名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太监便从腰间摸出一把腰弩,拉开机括向着天空急急一射,紧跟着一道红色烟柱夹杂着尖啸声破空而去。霎时、夜幕中带有红色烟柱的箭哨声纷纷应和,一时响彻天际。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安外斗力(二) 小半晌之后,原本漆黑一片的四野陆续亮起了“火星”。那星火从初时零星几点,渐而一分为十,十再为百,顷刻便是星星点点,多以千计,看得莫少英瞠目结舌,乍以为群星下凡。 此刻他的一颗心已是砰砰直跳,竟跟身后的马蹄声节拍一致,他甚至也不用回头就知晓这个蠢女人此刻也正一定同自己一样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是了,身后三十步开外,一袭明光战袍,身罩红绸披风,手执七尺长枪策马徐徐而来的女子便是叶千雪,而她身后一段距离便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千人紫云骑。此刻她的眸中带着七分警惕三分疑惑,看着莫少英四人以及周围数以千计的火把说不出话来。而此刻一些身披战袍,全副武装的士卒已陆续出现在了高公公的身后。 高公公笑了笑,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份圣旨,运足内力,声音虽细却声震四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襄王叶天朔之女叶千雪勾结叛党卓氏刺杀天子未遂,又领紫云精锐假扮贼子火烧大理寺,星夜袭城,劫走人犯三人,致使百姓惶恐京城动乱不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罪可五马分尸。然天子顾念旧情又感其父叶天朔多年赫赫战功伟绩,故仅赐鸩酒一杯留以全尸,钦此!” 高公公将整篇圣旨读完,干净利落地一收圣旨,厉喝道:“罪人叶氏,还不下马上前谢恩!” 这先声夺人震得叶千雪一愣,他身后一干紫云精锐跟着面上一怔,可随后却是个个露出愤慨之色,但圣旨在前,他们人微言轻实不敢轻易造次。 可莫少英却不管这么多,胸中一团邪火已窜到了嗓子眼,下一刻便直截了当地骂道:“放你娘的断子绝孙屁!先前在刑部大牢,北衙禁军姜统领看到是你高公公领人出来的,那姜侯成与你一看便是不睦,别以为人人都与你同流合污,任你一手遮天!” “呵呵呵……” 高公公再次冷笑,随后拍了拍手赞道:“说得好!既如此,不如就请昔日曾为叶元帅属下的姜统领来证明是非黑白吧。”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从黑暗中慢慢现出身形,不是方才的姜统领又是谁来哉? “他……这怎么可能?” 姜侯成来到众人面前,不待莫少英等人出口,却见他面上反而一副痛苦悲伤状道:“丫头,姜叔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从小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而现在更是个时刻以父亲叶元帅为榜样的女子。可今时今日,你不该为你这些狐朋狗友犯下如此重罪,更不该私通卓姓女子刺杀当今圣上,致使圣上龙颜大怒,欲除元帅满门!幸好朝中大臣一力劝说,这才将罪责暂归你一人身上。然而你一日不死,远在北方的元帅便一日不安,所以……所以不论如何,身为元帅旧属,姜侯成不想看到国中顶梁柱轰然倒塌,更不想看到朝廷内乱,还望叶丫头成全!姜侯成给你磕头了!” 语毕,堂堂京城禁军统领姜侯成突然屈膝下跪,向着马上的叶千雪纳头便拜,如此低声下泣软语相求,让在场众人看得心里一阵诧异,难道北衙禁军统领姜侯成是被逼无奈?难道这高公公真是手段通天?难道叶千雪唯有喝下那杯鸩酒才可息事宁人?! 莫少英当然一百个不信! 他霍然回头,便瞧见叶千雪脸上的果然有了一丝犹豫和挣扎。只一眼莫少英便已心惊肉跳,当即怒喝道:“蠢女人!公主刺杀天子是因为那天子是假的,还不带着你身后一班人马杀出去投奔你父亲,再迟就晚了。” 莫少英语速极快,一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甚至还带着某种莫名的强势。但他相信叶千雪能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后者却勒住了缰绳,轻飘飘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 心焦火燎的莫少英一听这话便像冬日里一盆冷水突然将自己上上下下浇了个通透,哆嗦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旁莫仲卿虽不知二人个中纠葛,然而此刻却也明显感觉到一丝异样,故此适时相劝道:“叶姑娘,我二师兄也是一番好意,说得话自然千真万确。况且即便叶姑娘喝下那杯鸩酒,高公公也大可说姑娘认罪领死,这一死也就坐实了姑娘罪责,仍旧会累及叶元帅蒙受不白之冤,还望叶姑娘三思。” 莫仲卿话语温和,条理清晰,直陈利害,显得从容不迫,比起莫少英来显见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也更能说服别人。 可不论是谁,也不论是强硬还是温和,叶千雪只当未曾听见,仍是微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一字字问道:“高公公,若是我喝下这杯鸠酒,是不是我父亲就不会受到牵连?这里所有人都不会再受构陷?” 姜侯成一听,迫不及待地截口道:“那是自然,姜侯成不曾骗过元帅,自然也不会诓骗身为元帅之女的你。” 叶千雪闻言翻身下了白马、轻轻一叹,将长枪就地重重一插,刚迈出一步,身后紫云骑便骚乱开来。 须臾,一骑从密压压的人群中匆匆踏出拦在叶千雪身前面色焦急道:“小姐且慢,末将身为元帅亲卫飞骑之一,职责便是保护小姐安危,而今小姐的决定末将不便阻止,那就让末将与小姐一同赴死!” 出声者莫少英是认得的,他就是先前曾和他一直秘密联络的老王,他的出现让本以心灰意冷的莫少英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然而下一刻心情却又跌倒了谷底,只听叶千雪依然冷冷道:“王将军,紫云骑军法第一条是什么?” 王将军身子一震道:“军令如山,不从者不得再为紫云骑。” 叶千雪又问:“那第三条呢?” 王将军回道:“万众一心,军心既我心。” 叶千雪再道:“最后一个问题,我紫云骑第一要旨又是什么?” 王将领顿了顿突然会意道:“属下明白了。” 叶千雪微点臻首回身步向走去。与此同时,王将军在众紫云骑前朗声道:“紫云骑众将士听令,原地退后百余丈,不得干扰大小姐行事!” 莫少英见王将军不但未曾阻止叶千雪,反而勒令众紫云骑不得干扰徐徐退入了黑夜之中,心中愤愤转而当先踏出一步拦住她的去路道:“我不准你去。” 叶千雪抬起头正视着他道:“你是何等身份,我是何等身份?让开。” 莫少英双眼瞪怒:“不让!” 叶千雪轻吐道:“那就滚。” “不滚!” 喝声未了,就见他眉头一竖,突然抓向了她的左肩,岂料电光石火间叶千雪袖中突然多出一柄短刃,刃尖森寒直扑面门。 只不过这面门却是她自己的! “她这是要自杀。” 莫少英一惊之下反手去阻她手腕,只一下就将手中短刃夺在了手里,却不料叶千雪的右手已同时点在了自己肩穴上,跟着就是腰穴,腿穴。 “你!” 莫少英一个“你”字说完已慢慢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一双眸子已显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那莫仲卿,白素衣,卓于晴三人也是呆上一呆,这就要出手相助却不料那高公公已细声细气道:“都不准动,否则,我这就杀了他。” 莫仲卿一凛,就见那高公公身后的士卒果然纷纷架起了劲弩,那森寒的箭尖已对准了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莫少英。 那姜侯成见着脸上神情不禁微微动容,道:“好,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小雪,姜叔向你保证,你绝不会白白牺牲!” 说着,姜侯成见叶千雪缓缓走来,脸上喜色渐显也不去管紫云骑的动向,反正四面早有伏兵暗藏、禁军相候,不怕紫云骑还能逃出升天。 那高公公同样笑得志得意满,待那叶千雪走近徐徐跪定后,便亲自将鸩酒单手递上,“喝吧!药力很快,保证不会感到丝毫痛苦!”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安外斗力(三) 叶千雪单膝下跪伸手接过酒杯,眼望着杯中粘稠的毒酒怔忪不语。片刻,终将杯壁缓缓凑至唇边,就在众人以为立马便要送入口中时,哪知这叶千雪忽屈指一弹便将酒杯射向一旁姜侯成,整个跪着的身子忽地窜起,以一招“将进酒”猛地急急切向近前的高公公。 她速度不可谓不快,甚至弹那酒杯的同时,掌影已击向高公公的左肋,显见早有算计。 高公公见叶千雪骤然暴起伤人却也不慌,须臾间随手一抓将身旁小太监拎到身前猝然一挡身子已猛然后退,小太监还未及惊慌就做了枉死鬼。叶千雪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虚晃一招扫堂腿,身形展动犹如大鹏展翅般纵然后跃、那高公公见着口中已厉喝道:“放箭!” “噌,噌,噌!!” 一声令下,三箭疾来。一箭贴着叶千雪的脸面飞过,一箭从肋下,一箭却被她用披风卷在了一旁,瞬间、三箭均已落空,但她后退之势却已被阻上一阻。 而那高公公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停顿,因为此刻那姜侯成已先叶千雪一步将瘫在地上的莫少英狠狠提起,狞笑道:“大胆逆贼,你这是作茧自缚,还不、呃……” “咔!” 这姜侯成还未说话完嘴中的厉喝已悉数化作了闷哼,眼睁睁地看着那犹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莫少英忽然腰板一挺,反手以极快的手法制住自己,随后就这么一扯,整个右臂立时脱臼。 原来方才这叶千雪并没有真去点莫少英的穴位,那莫少英难以置信的神情和犹如死猪般瘫软在地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瞬间明白过来的姜侯成面色铁青,脑门已是汗如雨下,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惊的,他实在不曾想到最后竟输在了这二人不动声色的默契上! 莫少英将手上短刃抵在姜侯成脖颈旁,对着莫仲卿三人:“你们快走,这里有我和叶千雪顶着。” 叶千雪跃到近旁,却仍是冷冷道:“你也走。” 高公公截口道:“谁也走不了,你们以为抓住姜侯成就可以要挟本公公?弓弩手准备!” “慢着!” 那姜侯成瞪红了眼,说道:“高德顺,你难道连本统领都要射杀了?” 高公公宫袍一挥,阴恻恻地笑道:“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效力,是你姜统领的本分。放心,你死后,本公公一定禀明圣上,赐你风光大葬,还等什么,放箭。” 姜侯成睚眦欲裂,嘶吼道:“李元明,张雄,孙勇,我看你们谁敢放箭!!” 他这一喝,高公公身后十几护卫扣动机括的手果然僵住。原来这身后密压压一队人马却是这北衙禁军,这三人是他姜侯的副手,火把映衬下他们的脸色忽明忽暗,你瞪瞪我,我看看你,竟是谁都不敢射出第一箭,这些副手不动,其余士卒也就更不消说了。 高公公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好,好。” 就在他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后,突然抢过身边一名传令兵的手弩,向天猛地一射!立时,伴有红色烟火的穿云箭跃上了天空,四面八方密如星火的火把已开始急速向着中心涌来。 那高公公丢掉手弩,纵身一跃,已向叶千雪抓来,隔空大喝道:“既如此,本公公这就亲自会会你们。” 这高公公来得极快,甫一落地一招“苍鹰摄兔”已抓向叶千雪,转而一招“饿虎扑羊”毫无顾忌地抓向了她的前胸,跟着是腋窝,脖颈直至眼珠!招招凌厉阴毒,无耻下流。 而此刻那高公公一双快如鬼魅般的筋爪竟已不知廉耻地抓向了叶千雪的下盘! 莫少英眼珠子一瞪,一把将姜侯成推给了三师弟莫仲卿,口中已骂道:“无耻阉人,你这张脸皮是不是也被割了。” 这莫少英骂到最后几个字已人已冲上前去,虽暂不能大肆挪用体内煞气,但胸中满含怒气,自也激得战意昂扬,短短一句话间,已向高公公怒攻了十七掌,掌风锐利角度更是刁钻,可那高公公却单爪一一接下,那眼神更是充满了蔑视,仿佛再说:“你就这点能耐?” 突然,那莫少英自行云流水的攻势中抽出一柄剑。 漆黑的剑身,剑柄上镶了枚破红珠子的剑。 这流渊一早就藏在莫少英的太监服中,现下划破太监服猛地撩向了高公公的前胸,高公公本也在长安客栈中见过它,但那时还插在鲨鱼皮鞘中,而现在却也没能瞧见剑身,因为剑法快绝奇诡,更因为莫少英能将体内的煞气附着在剑身之上,虽在叶千雪的再三告诫下只能用上一丁点从而不去打破体内的“黑白平衡”,但这一丁点的煞气就足以要了这高公公的命。 孰料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那高公公一双眸中蓦地碧光大盛,于黑夜中看来是那么的鲜明诡异,慑人夺魄。莫少英一人身子陡然一僵,整个脑海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仿佛被什么人在脑门上狠狠捶了一拳。 “糟了,他不是人。” “小心!” 就在此时,高公公双爪荡开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剑,已反手再度抓来,叶千雪情急之下用身躯来挡,一把将呆滞中的莫少英护在了胸口,以背上整片坚甲去抵御急来的双爪。 霎时,只听“咝拉”一阵细密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那双肉爪抓在坚甲上竟擦出了一连串的火星,跟着“噗”地一声狠狠陷入了坚甲之中。 那精铁所铸的坚甲居然被生生抓破了! 叶千雪眉头紧蹙硬是没有痛哼出声。彼时、身后高公公一阵狞笑,旋儿却化作了惊呼,那抓入肌理的尖爪竟猛地缩了回去。 叶千雪微微诧异地转过身来便见那高公公右爪之上已是微微焦黑,上面仍附着莹莹白芒,显然是体内修炼的无名真气救了自己。 与此同时,莫少英已然转醒,见着叶千雪受伤,眉头一挑怒意横生,当下二话不说已飞挑高公公的面目。 而这一次,不远处的莫仲卿已将姜侯成推给了白素衣加入了战团,白素衣刚想将他推给身旁卓于晴,却不料她已先自己一步跃了上去。 于是,四人围攻高公公,可那高公公却仗着一副“妖瞳”硬是不落下风,甚至百忙之中竟还能抽空反击。 那一旁扣着人质姜侯成的白素衣见着暗暗心惊,不由握紧了项颈下那颗用红绳绑牢的珠子――重虞的内丹! 这番激斗说来冗长,可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工夫,而此刻那四野中犹如繁星的火把已如一个“马蹄形”般包裹而来,四周也渐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千万人在寂静空旷的荒野中踏着军阵稳步靠近,这声势之大一时无二。 而就在这股磅礴浩大的军阵当中,却有这么一股刺耳的马蹄奔踏声震得姜侯成心神不宁,这猛一回头便赫然瞧见这怒马而来的,竟是那人人身穿紫云战袍的紫云精锐! “我北衙禁军居然没能牵制住他们?” 姜侯成见状一张老脸已涨成了猪肝色,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长安外斗力(四)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列阵!” 面对久负盛名的紫云骑,那高公公厉吼一声,身形虽未挪动半分,但那渐渐苍白的脸色和青筋隐现的额角,充分说明他此刻只不过是在强自镇定,色厉内荏。 他本以为方才紫云骑退后百丈是想趁着夜色四散脱出,好回请叶天朔前来救援,当然,他们这么做也必定会在四周“伏兵”的追剿中被陆续歼灭。 可谁曾想,这千人紫云骑非但未被歼灭反而个个生龙活虎,战意昂扬,不过片刻便将叶千雪等六人护在中央,霎时又分作两股洪流朝着北衙禁军冲杀而去,瞧模样竟是要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而这番冲锋也是方才叶千雪与王将军使军中暗号当着众人的面一早商量好的。紫云骑的每一人均知军中第一要旨便是,“不轻弃,不自弃,不放弃。” 是的,对战友同袍不轻弃,对强敌环伺不自弃,对身临绝境不放弃。 既如此,叶千雪又怎会甘愿饮毒酒自尽。 不会! 高公公没有带头退怯,身旁那三位姜侯成的副手也没胆量回头,任谁都明白只要有一人扭头出逃,势必引起连锁反应,身后五百北衙禁军将会集体溃逃,不战而败。 亦且那高公公此刻没有走恐怕还有另一层深意,这便是督军力战,他虽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不能命令北衙禁军做什么,但自恃修为高强,只等着有人率先逃跑,便要拿他杀鸡儆猴。 孙副将等人虽不怎么高明但也不是蠢材,也绝不想做这出头的死鸡,既然横竖是个死,不如跺跺脚拼了,说不定仗着枪阵能克制骑兵的冲锋,毕竟他们也是威名赫赫的北衙禁军,天子的亲卫! “列阵!”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再次高吼一声,那北衙禁军也纷纷开始了动作。 只瞧一队队士卒以高公公孙副将等人为中心,率先在外围架盾半蹲,斜刺长枪,其余人等顺着外围一圈将大盾复架其上,如此一来这五百禁军便如一条毒蛇般迅速盘起了“身躯”,那铁盾便是片片坚鳞,长枪俨如根根倒刺。 “盘蛇枪阵,不动如山!” 望着前方持矛立盾宛如刺猬的禁军近卫,奔涌而来的众紫云骑非但没有任何畏怯反而更打一鞭齐提马速。 临到百步之内,忽然齐齐俯下身姿斜挑长枪,待得十步之内,为首王将军忽吹起一口奇异的啸声,身后众紫云骑紧跟着一并呼啸,啸声愈拉愈长,如虎啸,如龙吟,像是某种信号般随风传递。 立时,那千百匹战马铁蹄奔踏之声竟奇异地化作一致,宛如一条游龙携万钧雷霆之势向前冲锋! 而就在双方十步之间,老王与为首的另一名副将当先冲向第一排持矛禁卫,在禁军的冷矛与骑手的冲枪即将相触之际,那枪尖忽然直直被人向上抡起,不!不是长枪向上,而是胯下马匹奋力一跃,连人带马一跃五尺! 只见那王将军于空中一手侧转马绳,一手高握长枪,竟堪堪越过了两面盾牌所组成的高度,向着其内部猛力一掷,立时血花飞溅,飞溅中伴随着惨叫,惨哼声便如瘟疫一般传入每一名禁军士卒的心里,均想:“这是何等神力,坐下马匹又是何等神骏。” 而更可怖是那为首将领老王忽又一勒缰绳,竟从空中斜转马头侧冲而去,根本没有直接“撞”向竖起的长枪。而之后冲锋而来的每名紫云精锐均在毫厘之间同样跃马而起,同样单手一掷,不论是力度和角度均是恰到好处,彷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一时间内,众禁卫军大骇,就连那阵中的高公公也不禁瞪圆了双眼。而那缤纷枪影此刻已化作漫天荆棘,带着冬夜的冷冽与死亡纷纷扎向场中慌乱的禁卫。 他们手中的盾牌挡得了左边却顾不得右边,截住上面却又被腰间突如其来的长枪透胸而亡。 短短数息之内,随着紫云骑左右分插,搅起一片腥风血雨,被包围在阵中不到五百步兵禁卫瞬间七零八落,分崩离析,死伤不计其数,生者也终于如散沙般急急溃逃。 而反观紫云骑除了死伤十数匹战马外似乎并未有多少人员伤亡。面对无马的兄弟,紫云骑自然不会就此放弃,而是二人同乘一骑,共同进退! 随着高公公身边的禁军近卫悉数溃败,紫云骑并未趁胜追击,而是渐行渐缓,旋儿分作两股的骑手又同时绕了个弯儿汇同一处,向后迅速退去。 他们不知道这黑夜星火下到底有多少禁卫虎视眈眈,更不知那京城中会不会得了消息派人支援,所以此番冲锋旨在救人,既然人已救到,当务之急便是突围而出才是上策。 然而那高公公却也不给紫云骑这等机会,高公公见这五百禁军一触即溃,竟等不来外围大批南北衙士卒的支援,心下一怒出手杀了几名溃逃的士卒,身形一跃已追了上去,却不料那骑阵中忽然抛出一人将他阻上一阻。 高公公瞧着来人冷冷一笑刚想出手杀了一了白了,却见此人自半空摔落人未及起身已急道:“手下留情。” 高公公尖细着喝道:“留你何用?” 姜侯成忙起身扶正帽檐道:“他们逃不了,我自有后招。” 说着靠近高公公小声嘀咕了几句,那高公公扭头看着他顿了顿,道:“好,但你记住若放跑他们,就算本公公饶你但圣上必然不饶。” 如姜侯成所料,紫云骑要从容脱出并非易事。随着时间推移,那外围包围圈越缩越小,喊杀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混乱中,众紫云将士浴血奋战,那染血的紫色战袍已近乎墨色。他们手中的长枪在先前战斗中大多已掷了出去,如今人人手中也仅有一柄长不过三尺的佩剑,甚至连军弩都未及配备。 不是叶千雪不早作准备,而是时间不允许,她也根本未曾想到第一战竟会来得如此突然。 原来她之所以带着众紫云骑星夜赶来,一来是为了保护莫少英,但又不想帮着劫囚,二来则是忌惮那天星帮势大,又碍于莫少英不想将实情告知京兆府尹杜怀明令其早作防范。 加之幸好当夜回转天星庄趁着莫少英沉睡之际偷看了放在桌上的信笺才知行动于二十日后开始,所以她左思右想唯有孤身回转王府,调来父亲留下保护王府与自己的一千紫云精锐伺机行事以策万全。 岂料自己一番顾全大体的行事反倒成了高公公口中的叛贼同党。 “究竟是什么人泄漏我的行踪,那天星帮难道可以将手伸进王府之中?而那高公公难道不是天星帮的线人吗?谁人会偷梁换柱假冒天子?若此事当真,那真正的天子又会在哪里?还是早已…” 叶千雪已有些不敢想象下去,耳后时不时传来的惨哼声也让她无法专心消化先前得知的内容。 她回头一瞧便见那姜侯成衔尾急追,不惜以五换一的代价也要拖着紫云骑突围的步伐。 紫云骑这一刻虽然还是保持阵型,人人也是彪悍勇猛尽荡来敌,然而她知道,身旁的紫云骑本已是星夜兼程,人困马乏若是甩不开追击而来的禁卫骑兵,时日一久,全军行速定会益发迟缓,若届时再陷步兵泥潭,后果将不堪设想。 危急中,叶千雪回望禁军大旗处,心下计议已定,气沉丹田,暗运内劲忽然撮口短啸三声,长啸一声,待得众紫云将士同声附和,整个紫云骑队突又猛地发力向前冲锋,瞬间便与身后姜侯成追兵之间拉开数丈之远。 而叶千雪坐下白驹不知何时已从大军尾部冲到了大军领头位置。 姜侯成见得如此又见前方紫云骑忽然全力奔逃,忙不迭地率众奋力直追,可追到一半,忽见前方紫云骑突然一分为二,向左右两边分逃而去。 姜侯成怎会让他们分散逃跑?趁着紫云骑将分未分之际,忙分派数倍于紫云骑的左右骑兵卫分追合围誓要将其一网打尽! 然而就在此刻,奔涌而去的紫云骑尾却独独留下一匹白驹停滞于前!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螳螂欲捕蝉(一) 黑夜沉空、白驹婷立。 马上女子眸色清冷,张弓戴月一指三箭,凝望身前轻叩其弦,瞧其模样竟是想以一人之力阻挡北衙禁军骑兵的追击。 这无异于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可姜侯成此刻却笑不出声,就连面色也变得更为凝重了几分。他能清楚地看见叶千雪此时面上是何等坚毅与冷静。这让他不由忆起昔日叶元帅纵横沙场时的身影。 而这绝杀的身姿,这心无旁骛的眼神,当真已有七分元帅年轻时的风采!他十分肯定这三箭叠出定会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她断不会再放过我第二次,而若能将我一举击杀,部下必会阵脚大乱,只是我也不会让她轻松如意了!。” 姜侯成心中尽管快速盘算着,但被这气势所迫,全身早已寒毛倒竖,仿佛被人刀子冷冷抵住了喉头。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这是被杀意锁定了。 姜侯成浑身一颤,右手也从背部将一面圆盾取了下来高举过胸。 这本是他遇敌近距离互相拼砍时才拿出来用的,可如今面叶千雪那凌厉的杀意他也顾不得形象了。 可姜侯成觉得还不够,他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别的东西,那是一丝丝元帅眼中不曾有过的狡黠之色。 就在叶千雪松开弓弦的一瞬,持弓左手同时微微半沉,那原本瞄准姜侯成眉心的三箭却赫然射向了身下的马匹。 “不好!” 姜侯成面色一变刚想将高举过胸的圆盾下护马腿,可那箭矢是何等的极速,瞬间便射穿了马鞍下一连串鎏金铃铛,又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洞穿了战马的后腿,一声马声哀鸣刚起,姜侯成已是人仰马翻猝倒在地。 一匹战马突然摔倒对全力奔跑中的骑兵阵列已是不小的麻烦,可谁想那三箭在击穿第一匹马腿后只是稍稍改变了方向,力道却半分不减,再一连击穿了数匹马腿后方才力竭。 如此一来,疾行中的前中排骑兵由于惯性只得眼睁睁地相继摔倒,后半数骑手虽生生勒住了马匹,但人人脸色已是惊慌失措,均未想到这叶千雪的射术竟如此神异,其效果直如大道上突然显现的绊马索。 叶千雪一击得手也不恋战,当下轻勒马缰扬长而去。 叶千雪得胜归来,将士们在马背上发出一阵由衷地欢呼,那面上的倦色也随之一扫而空,可任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连日奔波加之一夜鏖战就算人人铁打身子,但战马却也不行了。 叶千雪领着大军独自徐行于前寻思对策,不一会儿,那莫少英策马与之同行一处,好一会儿才听他轻唤道:“喂。” 叶千雪没有作声。 莫少英叹口气,又道:“我是来道歉的,顺便说声谢谢。” 说完竟自个儿先行闹了个脸红,那同乘一骑的莫仲卿听了这话,眼睛立时瞪得大大的,他从来未曾听过二师兄开口道歉。 而叶千雪瞧了他一眼仍是没有回话,仿佛心不在焉。 莫仲卿见二人如此,心下顿时回过味来,他知道此刻让二人独处是最好的,他原也不想继续做这“灯泡”,怎奈行军中已无马匹换乘,只得抿起唇犹如“腰间挂件”般贴在二师兄身后装聋作哑。 莫少英迟疑一阵,刚道了个“我”字却听叶千雪极其不耐烦地截口道:“你若只是来说这些,那便不必多言,我已听见。” 莫少英一噎,仍是耐着性子道:“那你就不,不能原谅我了?” 他这话说得很慢,甚至有点低声下气,显见已鼓足了勇气才敢脱口而出。 可叶千雪却冷不丁地道:“你可以走了。” “走?” 莫少英一怔,道:“你要我走去哪里?” 叶千雪眉头一挑,突然扭过头望着莫少英一字字地道:“去哪里都行,只是不要再让我瞧见。” 莫仲卿听到这里,面色当下沉了下来,他实在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已是低声下气,就差跪下相求了,可这蠢女人却是从头到脚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厌恶的眼神分明是在厕所里蛆虫。 “难道她已如此讨厌我?” 莫少英不信,可见她策马走远,当下又怒意难平,也不管身后数百紫云骑异样的眼光,立刻追了上去刚想发作,却听身后二师弟忽然摸了摸鼻子,先一步道:“这个,叶小姐,我二师兄是来禀明军情。” “军情?” 叶千雪一听座下白驹果然慢了下来,莫仲卿暗中怼了怼二师兄的腰际,温和道:“可不是么,二师兄你就说道说道。” 莫少英冷哼一声,道:“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的部下连夜征战,此刻已是人困马乏,到了极限。” 叶千雪道:“我知道。” 莫少英又道:“我们这样大张旗鼓走下去迟早会出事,最好的办法是化整为零,各自北上寻求叶元帅的庇护或赶回襄州死守襄州不出。” 叶千雪:“我知道。” 莫少英眉头一挑,忽然冷笑了起来:“那你有什么不知道的?” 叶千雪扭过头,直视道:“我不知的是你为什么还死乞白赖地跟着我,难道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 莫少英终于怒了,握缰绳的手应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他实在是有些是想骂娘了。 莫仲卿于见着二人身后再次揉了揉鼻子,刚想吭声却见叶千雪换来身后的一名副官道:“这位莫少侠和他的朋友准备先行离去,你再拨给他们每人两匹战马,送他们走。” 那副官一怔,他不是没听见自己小姐和这莫少英的对话,可小姐这命令…… 叶千雪道:“怎么,我说的不够清楚?” 副官面色一肃,当即叫来一干紫云骑拦住莫少英的去路,随后又将卓于晴和白素衣叫来,当着四人的面道:“我家小姐主意已定,请便。” 莫仲卿道:“这…” 莫少英截口道:“三师弟不要说了,莫要拿容让当犯贱。” 这话喊得够高,仿佛便是说给叶千雪听的,可她只作未曾听见,远远领着大批人马潇潇洒洒地去了。 半晌过后,空旷的地上只剩四人四马空留满地残印,那莫少英望着地上凌乱的脚印没有做声,莫仲卿皱着眉头道:“二师兄,你就这样放心让叶小姐走?前方很有可能还有埋伏。” 卓于晴道:“不错,看到前面那两座相连的山了吗,叶家丫头将紫云骑领入山地,这样一来倒是利于藏身,不怕骑兵再次追击,但若有人提前守在那里就遭了。” 莫仲卿道:“那高公公方才似乎也没有跟随姜侯成一同追击,以他的修为若追了纵使没能追上大军,追截小半数紫云骑怕是不在话下。” 白素衣蹙眉接着道:“所以高公公很有可能就在前方。” 莫少英瞧着三人担忧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我都知道,而且我敢打赌那蠢女人也知道。” 莫仲卿一惊,忽然明过来道:“你认为她是故意激我们走的?” 莫少英冷哼:“她当然是故意的,不仅故意还他娘的自作聪明,她以为只要自己够'显眼',引那高老贼穷追不舍,就能更好的保护我们和隐瞒王将军孤身北上的行踪。” 莫仲卿,白,卓三人不是蠢人,听到这里,细细一想便知莫少英在说什么了。 原来,黎明时分当莫少英见叶千雪悄声送走了王将军便意识到了什么,方才佯装发怒,也是做给她瞧的,这种“将计就计”外人瞧不出来,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默契。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道:“看来二师兄是真的未气着。” “放屁” 那莫少英大骂一句看了看卓于晴与白素衣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撇了撇嘴顿住不骂了,也不知是因为二女在侧顾及形象不好破口大骂,还是因为被人瞧破了心思,索性也不去欲盖弥彰了。 莫仲卿笑了笑,道:“那么,我们现在远远吊在后头?若是背后来敌我们也好通风报信。” 莫少英笑了笑,“不用,我们不作斥候,我们做奇兵。” 白素衣:“奇兵?” 莫少英道:“对,我们上山!”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螳螂欲捕蝉(二) 此时天色泛白,已是正卯时分。 叶千雪领着千人紫云骑缓缓走在两山之间的谷道上。 她身后的紫云骑仍保持着阵列,人人下马步行腰杆挺如标枪,但这些并不能掩饰那面上愈来愈浓的倦色。 叶千雪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选了这条谷道,只要通过这里藏入山林,便能延缓身后骑兵的追击,若再能侥幸过了山林更能安然无恙地离开雍州地界。 只是这条谷道更有可能通向黄泉,她如何不知这条谷道乃是最佳的伏击地点。 可她已别无选择,他们携带的军粮所剩无几,他们也早已人困马乏,而比起领着他们去冲破重重关隘,这条山路就显得可爱的多了。 更何况她必须将京城中发生的变故如实而快速地禀明父亲,所以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大张旗鼓地向襄州行军,如此一来,也好让王将军北上的路途更为隐秘些,当然、还有莫少英和他那些朋友。 想起了他,叶千雪不禁笑了起来,暗暗寻思着:“但愿自己没有选错,但愿老天能给我一个希望。” 一缕微光透进了谷内,那是天将破晓的曙光。 曙光过后便是一轮红日。叶千雪不知看过多少次初升的太阳,但唯独这次却叫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喜悦与希望,仿佛老天真的有所回应。 只不过她的笑容很快便再次凝固在了脸上,就连初升的艳阳也瞬间失去了色泽。 她看到了一队迎面走来,约有百人的骑兵卫队,而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的赫然是那高公公。 叶千雪看到了他没有动,可身后的紫云骑已是人人面色一变,纷纷翻身上马,凝神戒备。 那高公公见状坐在马上倒也不急着进攻,而是策马徐行,直到与叶千雪相差仅有百步之距方才停下,将挂在马腿两边的两大包染血的布包丢在了地上。 布包一经散落,骨碌碌地滚出一堆血肉粘连的头颅,粗略数数,约有十四五颗之多。而这些人的双眼无一不是怒目圆瞪,死不瞑目,显见他们在被人割下头颅的一刹那,一定满腔愤懑无处宣泄。 “本公公杀他们这些斥候不容易,也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但可惜的是,不论生前多么英勇,这一旦身死就只能任人随意揉捏了。” 说着,那高公公翻身下马,一脚猛地踩在了最近的一颗头颅,只听“咔嚓”一声裂响,那颗紫云骑将士的头颅便如熟透的西瓜般被踏得稀烂,立时红白飞溅,惨不忍睹。 叶千雪眸子猛地一跳,又听那高公公假惺惺地道:“诶呀,诶呀,真是不好意思,本公公实在不是有意为之,不过弄脏了本公公的爱靴和宫袍,这些死鬼也值咯。” 说着,竟是阴笑着一踩再踩,接二连三,犹如踩踏蹴鞠般将颗颗头颅踩得四分五裂,又碾成了血粉,这实在极致的侮辱与挑衅。 若莫少英在这里恐怕不会收其挑衅说不定还会谈笑风生,嘲弄几句,但叶千雪不是他,她甚至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她只将手中的长枪瞬间收紧。 因为在她心中就算明知是计,她也要报仇,就算明知有险,她也要叫眼前之人血溅五步。 是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千万人惧而我自独往! 而她此刻也并非一人,她身后众紫云骑早已义愤填膺,双眼殷红如血,见了这自家小姐握紧了长枪,便齐刷刷地拔出了佩剑。 一时间,千把佩剑齐出,呛啷之声犹若蛟龙悲鸣,那道道剑尖经阳光一照竟迸发出了慑人的寒光,也点燃了各人心中复仇的怒火! “杀了他们!” 突然,那高公公尖喝出声,身形猛然爆退的同时,叶千雪已当先率马而出,身后千人紫云骑紧随其后,声势浩大直如万千奔雷。 那高公公一面退,叶千雪率众一面追,久而久之便好像高公公领着众人冲进了深谷的错觉,而他身后五十丈开外的骑兵队早已纷纷让出了身形列阵等候,在他们中央赫然是十数台袭击大理寺的车弩。 “神机营的弩车?” 叶千雪在神机营中见过这等弩车,但她非但没有畏惧,坐下白驹却冲得更快,更猛。 突然,十数只弩车车体向后纷纷猛地一震,瞬间,八排八纵六十口箭孔,纷纷射出了致命的铁矢,犹如蝗虫般一窝蜂地激射开去。 叶千雪手握长枪,枪尖瞬时凝出一点白芒,猛地上挑划出一道淡淡的“半月”竟将最先飞来的箭矢震落。 她的枪法传自其父,又得无名道人亲授真气,本身招式刚烈,大开大合,最适合冲锋陷阵,再加上那真气的辅助,更是如虎添翼,一套叶家枪法被她舞得如封似闭,密不透风,仿若犹如神助。 她身后千名紫云骑虽没有这等修为,那三尺来长的佩剑也不适合用来抵挡烈箭,但他们有铁一般的身躯,更有不屈的气势,甚至那威猛的身躯中了十七八箭,只要坐下马匹不倒便能一往无前! 四十丈! 二十丈! 不断有紫云骑在箭雨中倒下,但每一个人的倒下更坚定其他人誓死不屈的信念。 那高公公此刻退了极快,已到了己方弩阵之后,而他的那双眸子已不住地在碧色与黑色之间来回交替。 他本想用那对妖瞳盯住叶千雪,可他惊骇地发觉自己的妖瞳竟对那个丫头没有半分作用,而此刻她身后的紫云骑散发出的莫名气势更是叫人心惊肉跳,于是他咬了咬牙当先退上了山。 那些原本守在弩车旁的骑士一见高公公率先逃走,也纷纷大肆效仿,那本在操弄弩车的士卒更是扭头就跑,只不过他们的反应实在太慢,究其原因是他们的心已裂,胆已寒,腿已软,就算爬也爬不出半寸。 而此刻叶千雪已率先临近敌阵,这一次她并没有手下留情,枪尖带起一抹湛蓝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冲了进去,霎时,一枪飙血、泅染白袍,再度击出已无人敢轻缨其锋! 而那身后紫云骑同样不甘示弱,提剑来杀,更有甚着,瞪着眼珠子向那山上的逃兵追去,仿佛杀红了眼。 那叶千雪扭头瞧着这等情形,当下一声呼啸,身边护卫接二连三呼啸而起,这是军中用来传递临时动向的暗号,叶千雪也恨不得亲手杀了高公公,但她更知道此刻逃脱为上,既然一路冲破敌阵,当务之急便是率军撤走。 叶千雪走得极快,判断也极为准确,但是快马不到半柱香的路程,便赫然见到前方道路已被一堆高达两丈的枯枝乱石堵得严严实实。 叶千雪见着勒住白马停步不前,一颗心已跌进了谷底。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雀枝上观(一) 乌江踏月,四面楚歌。 那山,那人,那旗帜无一不昭示着叶千雪此刻已深陷重重绝境。 而更为糟糕的是方才一番绝地冲锋,已耗光了紫云骑战马仅存的战力,有数百匹神骏已伸出舌头淌着口水任由主人拉扯也绝不再挪动半步,更甚至已有“口吐白沫”侧翻在地的,这是极度虚脱的表现。 而人呢? 叶千雪不敢去转身去瞧身后众将士的表情,想来一定很悲凉,很灰败,更有一种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愤慨。 号称不败神话的叶家紫云骑此刻已如丧家之犬,瓮中的鱼鳖,人人面露沮丧,士气已跌破了冰点。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这个不称职的“领军”。 是自己心气急躁,星夜兼程硬将他们带到了京城,又存着相当大的侥幸,在明知这条谷道有可能步入黄泉的前提下仍大张旗鼓的行军。 虽然这样有一部分是为隐藏王将军让他更为安逸的北上,是属于大义,是该做的,但扪心自问,她难道没有一点私心作祟? 有的。 岂止是有,细细想来从将这千名紫云骑将士带离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已偏离了父亲的教诲。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自作聪明,又怎会陷入如此绝境。” 叶千雪在极力自责。 她甚至觉得这种愧对与过错唯有鲜血才可以洗刷。 “咚,咚,咚……” 远远传来地隆隆敲击声犹若擂鼓,仿佛是一位身高十丈的巨人正踩着咄咄逼人的节拍缓缓逼近。 叶千雪不用回头就知这是用铁剑不断击打盾牌所发出的敲击声,而能达到这等效果,那来者必定数以千计。 果然,当她策马来到大军阵尾时,便见那百丈之外旌旗蔽日,展展旌旗之下是密压压的人群方阵。 方阵之中人人身着叶家统一制式的轻甲,他们左手持盾,右手持剑正不断敲击着盾身,那整齐划一的敲击动作与步伐不仅比战鼓更响,也比战鼓来得更有威势。 咚,咚,咚…… “停!” 突然,只见那立于方阵之前的高公公突然大手一挥,后方一士卒厉声喊停,那三五千人的方阵立刻鸦雀无声,当真令行禁止,绝无一人出错。 那高公公策马走上前来,大声道:“这两面山崖上是我朝北衙禁军的劲弩,在我身后是南衙禁军的热血男儿,而在你身后……呵呵呵,本公公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立刻下马受降,如此,本公公大可既往不咎说话依然作数,你身后那些紫云骑将士也均能留得性命。” 叶千雪知道这高德顺说得很对,不论是天时地利与人和,自己都处于劣势,若两军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她并没有回话,就连瞧也没正眼瞧他一眼。 她只唤来了近旁的传令官道:“鸣号角,一长三短。” 那传令官惊住。 他知道叶家紫云骑中向来任何命令向来都以不同的呼哨声在暗中传递,若正用到明面上谁都可以听见的号角,那就只有两种信号,要么进攻,要么撤退,但这“两短一长”却并不常用,因为它一旦吹起便是要大家四散逃命去! “这,小姐……” 那传令官在犹豫,可下一刻他已抽出的号角,因为他看到了自家小姐突然淡淡地望着他。 他当然不怕死,而却从小姐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毅,更何况紫云骑向来军令如山,小姐是将,自己是兵,小姐是主,自己便该依附听命。 “呜,呜,呜――!” 号角声苍凉而凄清,众将士的脸色愕然而扭曲,但旋即就见传令官一马当先离群而去,退至那枯枝乱石旁双手竟开始有条不紊的攀爬。 他这个举动引来多人的注目,然后便有第二个跟了上去,第三个,第四个,一时间,那披伤挂彩,尚余八百余人紫云骑已如潮水一般四散而开却又有条不紊地撤退。 是的,叶千雪知道久经熬炼的将士即便是逃跑也不会像普通士兵那样亡命奔逃,他们每一个都知道如何更好的保全自己的性命,若算准没有机会便会不遗余力地给同袍制造机会。 叶千雪相信他们定能逃出大半! 那一直安坐在马背上的高公公一张脸忽然变了颜色,他实难相信这个叶家的鬼丫头竟不顾其父亲打下来的一世威名,叫那号称不败神话的紫云骑集体溃逃。 只瞧他瞪圆了眼珠子,嘶吼道:“杀,不要放走一个!” “嗖――!” 高公公话音刚落,身后南衙禁军传令兵突然就射出了一道红色传令烟花,这在白天看来不太显眼,但却足以让山崖上的大部分北衙禁军瞧见。 于是,那漫天箭雨顷刻斜洒而下,犹如两股突然架起的“长虹”,但这长虹却是致命的。而那条条燃着火焰的滚木,更如那翻滚的战车,顷刻将并不算陡峭的山崖燃了个遍,所过之处植被焦枯,却很少伤到分散而开的紫云骑将士。 众人心中也暗暗心惊,若方才还集体站在那里,若没有这道“撤退”的命令,大约自己就成了活靶子了。 忽然,一声震响在耳边顷刻炸开,那名将士面色一变已被卷入了燃燃大火之中。 “是神机营的火炮!” 也不是谁先喊了句,这八百四散逃跑的速度也更快了,任谁都知这神机营火炮是何等的威猛。 一时间,火弹漫天飞舞盖过了所有武器的荣光,只听隆隆炮声不断,谷道内遍地开花,仿佛一座火山般正展示着獠牙,随时随地都要喷发。 而此刻待在这“火山口”上的八百紫云骑已是危在旦夕,人人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不仅是他们,就连那高公公身后的南衙禁军也显出了惊容与愧色。 他们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连通北衙禁军,甚至是神机营将装满獠牙的利器对准身为同袍的紫云骑。 这到底为什么。 已有大部分人望着高公公,但他们无一人敢出头问询,毕竟自己身为一个士卒,人微言轻,只能将疑问压在心里。 场上无论是谁心中或多或少都在震撼与骚动着。 但惟独那手持长枪的叶千雪仿佛静止了一般,就连坐下的白驹也不惧那连天炮火的震响,竟是待在那里纹丝不动,显得极其灵骏。 而此刻她的一双眼睛早已盯住高德顺多时,直将那高德顺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从脊椎尾部凉到了头顶。 忽然,她动了。 坐下白驹猛然发力,铁蹄撩沙,银鬣乘风,当真不动则已,一动势若雷霆。 而她手中的一杆亮银枪已笔直的朝前,带着必死的信念一往无前,心中的内疚与自责也只能用鲜血去洗刷,高公公的鲜血或她自己的, 没有别的选择! 而这幕不但高公公瞧见,他身后的三五千南衙将士瞧见了,甚至就连那个率先逃走的传令官也看得清清楚楚。 而就在这数千双眼睛的凝视下,忽然那号角声又起,这一次不再是满含苍凉和悲腔,取而代之的是激进与不屈。 冲锋,冲锋! 闻听战斗的号角,存活下来的紫云骑将士热血被“噌”地点燃,分散四处的紫云骑纷纷霍然转身来随着那战火纷飞中的白马再度冲锋。 不到数息的工夫,这散兵游勇般的紫云骑便再度集结成了三角冲锋阵型犹如凝成了拳头般随着白马主人前进。 高公公看到这里神情已扭曲的可怕,突然只听他狂喝道:“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谁杀了那叶千雪,赏金千两,官晋三级!” 身后五千南亚禁军一愣,虽然他们不愿,但军令如山,只听一人高吼“架剑,列阵!” 众人只得将右手的剑缓缓抬了起来架在了盾牌的上面,这是一个标准的刺杀姿势,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依仗大盾对面绝无半点胜算,来者定然十死无生。 而就这个时候,那东面的山崖忽然传来一声惊天炸雷,上面旗帜悉数被轰成了齑粉。 所以的人都愣住,甚至那叶千雪也突然放缓了速度,那晴天怎会有炸雷? “莫非……” 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安排神机营火炮位置的山崖旁静悄悄地出现了小小的人影。 随后就见这小小人影站在崖边,一脚踏着峭石,意气风发地呼喝道:“蠢女人,你要送死小爷不拦着,但是我与这姓高的老妖怪还有点个人恩怨,麻烦你让让,小爷这就和他清算清算……” 说着,就见听身后砰然一声作响,那原本射向紫云骑方向的火炮竟射向了五千人的方阵!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黄雀枝上观(二) 不可能! 这小子为何在上山,他又是如何摸到神机营的位置,山上那三百名守卫都是死人么,难道都在刚才一击炸雷中灰飞烟灭了么! 这帮废物! 高公公内心在咆哮,若不是碍于身份他只怕要喝骂出声,此刻,他一张脸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山崖上兀自得意的身影,瞳孔竟在碧色与黑色之间来回交替,宫袍内的每一处肌肉都在不停地颤抖,显见这已是惊极,怒极。 而这神机营的火炮被夺,后果将不堪设想,情况逆转都不为过。 果然,那枚火弹甫一落入阵中,立时、残肢横飞,尸块乱洒,只一个照面便有一两百名南衙禁军顷刻身亡。 这等惨烈的画面让每一个南衙禁军士卒都为之惊颤,而更糟的是,那遭受波及尚未死透的士卒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更有十数名全身燃着熊熊大火的士卒疯一般地向人群冲去。 “救,救救我,啊、救,啊啊—!” 惨烈的痛嚎,燃烧的火人,这些火人此刻已不是同伴,而是一具具恶鬼,将要拉着自己同赴黄泉! 众南衙禁军见着脸色不禁纷纷急变,而比脸色反应更快的是身体,他们几乎下意识地开始急退。 一时间人推人,人挤人,恐慌犹如瘟疫一般蔓延,人群也若潮水一般散开。 “站住!!” 突然,那高德顺凭空一声断喝,响声如雷过耳,让各人身形猛地一顿,跟着眼前一花,便见那眼前十数火人顷刻纷纷倒毙。 出手的是高公公,只是没有人瞧见他是如何出手的。 众人来不及惊讶,就听高公公已高喝道:“一帮废物,难道尉迟德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众南衙士卒微微脸红,不过这倒也不能全然怪责他们,毕竟这些火人都是一班同吃同睡,同去一个窑子同抱一个女人的好兄弟,骤见兄弟遇难不能帮忙也就算了,但无论如何不想再去插上一刀。 而有的人虽想顾全大局,更想给他们一个“痛快”,但那“火人”数量委实太多了些,自己英勇上前,只怕还未出手就被另一个抱住,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毕竟无论是谁能在京城当着体面的禁军,领着优渥的奉银,都不会急着去死的,而这般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早也消磨了他们的斗志与血性。 不过日日操练的成功犹在,前任统领尉迟德的余威更是迫使他们再次集结。 高公公的面色稍霁,崖上的莫少英面色却不轻松,他本以为这一发火弹便足以震慑人心,将那阵型一举打乱,好让叶千雪趁乱冲出重围。 现在看来只怕不行了,不过没什么不是一炮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再来几炮!休怪我心狠了。 “砰!” 一枚一丈长宽的火弹燃着滚滚黑烟,拖曳着长长的焰尾犹如一条火龙般从崖上扑下,更有几枚火弹紧随其后,与此同时,只听那莫少英大喝道:“蠢女人,你还在等什么。” 崖下叶千雪一听,微一犹豫便一马当先全力冲刺,身后紫云骑也是士气一振,纷纷卯足气力跟随。 南衙禁军见着这等“上下夹攻”的阵仗,人人已是面如土色,那高公公不由大喝出声:“守好你们的阵列!!” 这一句话说得极快,但比话语更快的是高公公突然飞纵的身形。 只听他说到第一个字时,人已高高跃起,胯下马驹禁受不住他这一跃之力,当先跪倒在地。而说到第五个字时,人已纵上几丈高空,竟一掌拍开了火弹,叫它硬生生地改变了轨迹落在了阵外。 而比这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高公公竟没有随着火弹一起落下,而是一手攀附崖壁,再次上纵,看样子竟要直上崖顶。 众南衙禁军和西面崖壁上的北衙禁军看呆了,他们几时见过这等惊世骇俗的武艺,见那高公公孤身攀跃崖顶,不由纷纷大喊:“高公公神勇无双!” 众禁军士气大振,心下也随之镇定,均知只要高公公干掉崖上那人,夺回火炮,那么便奠定了胜局。 至于怒马而来叶家小姐和她身后的紫云骑将士,他们只要全力拖住便可,毕竟联手拖住紫云骑的突围相,较与之拼命要来的简单。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莫少英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委实没有想到临到头来,这姓高的老妖怪竟还有这等杀手锏未曾使出。 凌空攀崖,一纵数丈,这是何等高绝的修为。 莫少英突然说道:“卓坊主快起咒,挑威力最大的。” 监督神机营俘虏的卓于晴一愣:“什么?” 莫少英道:“因为我们有大麻烦了。师弟,弟妹护卓坊主起咒,快!” 那身后监视神机营俘虏的莫、白两人一听面色微变,未及问话就见崖上半空突然幻化出一只三丈来长的半透明巨爪向莫少英当空抓下。 砰! 巨爪这一击自然落空了,但那威势足以震撼崖上的每一个人。 “他奶奶的死太监!” 急纵而开的莫少英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灰,这还未骂爽,就听一旁被自己三人捉住的七十来号神机营士卒纷纷大喊道:“高公公救救我等。” 那高公公望着这群被圈禁的神机营俘虏忽然狞笑了起来,那神色竟益发渗人,那暗暗护着卓于晴的莫仲卿见着面色忽变,急道:“跑,都快跑!” 众神机营俘虏身处之处,乃是用石块围成了一个圈子,莫仲卿说过只要他们不跑便留住性命,可现在这人为何又要自己跑? 这稍一愣神间,众俘虏便见面前一黑,顿时均没了知觉。 而莫少英等四人却看到高公公凌空一抓的同时,先前那只巨爪复又凭空出现,这一爪之下就将这七十来号人瞬间拍死,顿时骨裂身碎,血肉淋漓,那从具具尸骸中流出的鲜血迅速汇集成了一大摊血泊,转眼又分成数股涓流缓缓淌下了山崖。 莫少英的眼角在抽动,身后莫仲卿,白素衣二人的面色也异常难看,任谁均知这高公公杀他们绝不是仅仅为了泄愤。 高公公很满意面前这四人的表情,也已看出了其中包含着浓浓的戒惧和不信,而那卓于晴仿佛是被活活吓傻了一般两眼呆滞一动不动。 但这还不够,他要面前四人在身心俱颤中死去,让他们知道唯有自己才是是这场角逐的赢家,这场战斗的主宰。 只见他那高公公一伸舌头,竟缓缓舔去了飞溅在鼻梁和脸颊上的血迹:“看见没有,这群卑微的群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死法。” 莫少英对他这般惊异的举动浑不在意地道,“当然看见了,这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高公公狞笑道:“是不是做人万万不能高兴的太早?” “不。” 莫少英微微一顿,毫不示弱地回道:“是让我知道蝼蚁有蝼蚁,畜生一定也有畜生的。” “你找死!” 高公公暴喝,瞳孔碧光大盛的同时,一双巨爪已压向了莫少英,他知道自己的妖曈已将他阳魄锁定,这只巨爪也定然会将他拍成烂柿子,就犹如方才那群蝼蚁一样。 “乾坤一气化雷灵,三千妙法随我心,起!” 尽管咒法冗长,可甫一出声那迅速压下的巨爪竟再难下降半分,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牵扯住了一般。 一瞬间,变了颜色的不仅仅是暗沉的天空,高公公的那张脸也忽地惨白,肩背佝偻,双腿不住颤抖,仿佛正被莫名威压死死镇住,就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显得异常艰难。 而咒文念完,那一声娇喝出口,顷刻便是轰鸣的雷响,便是刺目的闪电。 卓于晴这一出手便是《太素玄经》上威力最强的雷决,她知道能让莫少英惊慌的绝不是好事,而她的熟练程度也绝不是当初白素衣能比的。 雷电没有四散,甚至都没有一条击向身旁半妖的白素衣,而那此刻已经也已看不到高公公的身影,只能瞧见眼前狂风大作,电芒急窜,犹如银蛇乱舞,石壤顷刻化成了飞灰,山崖也瞬间塌去了一角,何等的威势。 崖下交战的众人惊呆了,叶千雪抬头微微一瞧,面上同样露出了一抹惊异之色。 片刻,那崖壁上四人却没有高兴的,因为在那逐渐散去的尘土中突然显出一尊庞大的黑影。 莫少英心下一沉,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他知道这一次恐怕踢到了铁板,谁螳螂,谁是黄雀却也难说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黄雀枝上观(三) 黑沉的天空随着紫电的消失而逐渐明亮,那崖上漫天劫灰却没有因此而消散,反是渐渐蒙上一层比之原来更为厚重的黑雾。 不仅如此,那滚滚迷雾中隐隐传来一阵阵异样的闷响,仿佛是有人在擂鼓,更有一股洪荒猛兽的气息弥漫而开。 终于,一只粗壮的巨爪破开了重重迷雾率先出现在四人的面前。 这只巨爪比之“鸡爪”少了一根后趾,成三角之势均匀分布,那六尺来长形似镰刀的“三趾”已深深扎进了崖间石壤之中。 而比起细长的前爪,那一丈多高,半丈多粗的前肢直如宫殿阁楼的支柱一般,只是比起支柱来,它更为夯实,也更为狰狞,花岗岩般的皮肤纹理也显得更为牢不可破。 看到这里四人的面色无一不凝重而严峻,然后他们便看到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前肢,然后是倒三角似的尖头,是硕大无比的前半身。 而那巨大的身形依然有大部分隐藏在黑雾之中。可以看见这些黑雾乃是从它那硕大的血口一张一合中不断地喷吐而出。 “呱!” 忽然,这相貌狰狞的“妖物”叫了一声。 “这……” 众人一愣,莫少英率先忍不住笑了。 这什么声音,青蛙声?蛤蟆精?这略有点“萌萌”的嘶吼声实在配不上这尊巨大的身躯,就连那面上令人不寒而栗的九眼和凹凸不平,疙瘩满身的皮肤都瞬间可爱了许多。 卓玉晴和白素衣双双面露古怪之色,那莫仲卿却是踏前一步,面色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诸位不要被她的声音欺骗了,若我看的没错,这是‘九子蟾母’!” 莫少英故作惊讶道:“什么子什么母?” 师弟莫仲卿不厌其烦地道:“九子蟾母。” “哦~~明白,蛤蟆就是蛤蟆精的,哪怕名字在威势仍是头蛤蟆。” 这莫少英故意将那哦拖得“抑扬顿挫”,话语诙谐故作轻松,莫仲卿白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二师兄自我“减压”的方式,用言语上藐视对方,战术上虎视对方,心上正视对方。 不过莫少英心里却仍有一个疑问,这头蛤蟆精叫九子蟾母,难道是头母蛤蟆?她难道不是高公公变的?他可是太监呀? “呱!呱!呱!” “小心,她要动了。” 莫仲卿再一次沉声喝道,可三人听了着一声声呱叫,实在觉得“萌萌哒”,勉强收起轻视之心,却见那镰刀般的巨爪已挥了过来。 巨爪带起一阵狂风,搅起滚滚黑雾,看起来声势浩荡,震慑人心,但事实那挥击的速度慢得却叫人大跌眼镜,不敢恭维。 莫少英一面手持流渊从容闪开,一面大声笑骂道:“呔,好你个高德顺,小爷本以为你显出真身后有多么惊天动地的妖力,谁曾想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啊,不对不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枪头的假货。” “呱呱呱!” 那九子蟾母听着似乎急了,不但叫声显得益发“愤怒”就连不断挥舞的前肢也变得益发快了些,但也只是稍微快了些,任由她挥,抓,拍,扫却完全碰不到犹如猫儿般闪躲的四人。 要知道老虎可是猫儿的对手。 莫仲卿闪开一记爪击,趁着那巨爪再度抬起之际,忙出声提醒道:“二师兄还是小心些,她能承受卓坊主的雷咒就绝不是一般的货色。而她……” 莫仲卿这话未说完,莫少英已呼喝着截口道:“真货假货一试便知,待我先上去拔得头筹。” 说着只见他微微运起体内蠢蠢欲动的煞气,更分出体内的一丝煞气附在了流渊剑身,他此刻身上的煞气在叶千雪无名真气的镇压下,虽仅能挤出这么一点,但这一点也足以验明那九子蟾母的“真身”。 只瞧他再次轻松躲过一击巨爪的拍击,人已纵在了那前肢之上,跟着“蹭蹭蹭蹭蹭”,一连五跃,已顺着前肢纵到了那九子蟾母的肩头,又踩着犹如花岗岩般的皮肤遥遥一跃,凌空一转,犹如飞鱼般斜斜向那硕大的脸部刺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刺的就是那九眼之一。 一来他方才吃过这眼睛的苦头,现在定要将去毁去方才安心,二来若是这九子蟾母若是在一味装傻充愣,扮猪吃老虎,那这致命一刺必定叫她原形毕露,九眼也必定能发出比人形时更为慑人心魂的碧光。 当然,莫少英自也不傻,早以煞气锁定那九眼之一,自己却将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他处,用余光谨慎地瞥着,只要那九眼一有任何异兆,必定闭起眼来不去瞧看。 “小心九子蟾母的眼睛!皮肤,弱点是她的后爪心!” 莫仲卿方才再次大喝,他这些知识都是源自祁彦之屋里的那本《鉴玄录》,往常翻来自然不信这山精野怪的传说,大体也仅仅略略一扫,一目十行,所以饶是他记忆力极好,也要通过一番苦思冥想,方才想出点什么。 可哪知急急出声间,二师兄莫少英已冲了上去,一句话说完,人已与硕大的眼珠只差半尺。 突然,那九眼怒目圆瞪,犹如发怒的猫眼,九只滴溜溜眼球也从九个不同的方向齐刷刷地盯住了他。 莫仲卿,白素衣身上瞬时惊出一层冷汗,双双抢纵了上去,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卓于晴的雷咒。 “太素玄雷,给我破!” 卓于晴这次念的咒法极短,但半空中莫少英的落剑速度更快,数只细密的蓝白色雷球刚从卓于晴裙下升起,那流渊就已刺了进去。 “噗!” 一阵沉闷的破裂声响起,仿佛扎破了一只充满气体的蹴鞠。而那九子蟾母也呱声直叫,仿佛既愤怒又无奈。 四人齐齐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竟一击之下就已得手。 “小爷怀疑打了一只假妖怪!” 那莫少英惊疑不定,面色刚生古怪之意,就见眼球中“啵”的一声闷响,面上急速龟裂。 莫少英下意识一愣,想都没想抽剑急退,只是这一抽之下却没有带走流渊,而那眼珠子忽地爆裂开来,一股绿色浆液飞溅而出。 间不容发之际,莫少英撒手下落,虽是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飞溅而出的浆液,但仍有几滴落了在肩上,肩上衣物“滋滋”作响,已有丝丝青气冒出,其内肩膀皮肤立感钻心的疼痛。 莫少英面色一变,人已飞身落在地上,那莫仲卿正巧赶来一看如此情形,当即二话不说“刷”地一剑,不但将那肩上衣物全部削去,就连莫少英的皮肉都被削弱了去一层。 “快走。” 莫仲卿来不及解释,带着白素衣与二师兄仓促后退,呱叫着的九子蟾母也已一抓拍来,却被卓于晴那凝而不放的雷咒挡了回去。 如此一来,四人有惊无险,可莫少英那柄流渊却留在了九子蟾母破裂的眼珠子中。 但四人却并非全无所获,这一剑得手已刺探出了这妖物的虚实,就连莫仲卿也不得不相信这九子蟾母并不如《鉴玄录》上描述的可怖,甚至就连那初次遇到的花妖芷涟都有所不如。 莫仲卿道:“二师兄,吃下去,那九子蟾母的血液有毒。” 莫少英盯着疯狂扑击白素衣的九子蟾母道,“你不觉得这蛤蟆精大有古怪,你看,就这身手,又不会妖术,别说我们四个,恐怕即便与我那准弟妹单对单,也讨不到半分便宜,难道真是外强中干。” 那白素衣知道他在说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躲过连连扫来的巨爪,却是娇喝道,“不错,只怕方才已被家师的雷法击伤了。” 二人一听眸中纷纷一亮,互望一眼,均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到,之前均以为她能挨过煌煌天威,又能变回真身外放王霸之气,想来定也是毫发无伤了,却不想这蛤蟆精高德顺是在唬人,这岂不是最最简单的灯下黑嘛! 如此岂不正也解释这九子蟾母为何一点都不凶悍,为何又要口吐黑雾遮掩身形了,她一定被天雷所伤,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如此想来,莫少英已匪气十足的道:“卓坊主,还请你设法戳破着蛤蟆精伎俩,好让我们瞧清她伤在哪里,如此我们也好‘趁他病要他命’!” 太素坊中以双剑剑法闻名于世,门下女弟子人人都会一手犹如剑舞般的剑术,但真正厉害的却是那《太素玄经》上所记载的雷咒,而此时若有那对“秋鸿,碧月”的话就更加如虎添翼了,但这不重要,虽然卓于晴连连施术,体内真气已近枯竭,只要在不再连续动用大型雷咒,一般小小法门还是顷刻施展的。 比如这招来狂风的咒法都不需念咒,只见那卓于晴双手一连变了几个手法便以干净利落地娇喝道,“风起。” 话音甫落,那崖上倏地罡风大作,九子蟾母身近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那九子蟾母九眼一怔,口中快速一张一合急吐黑雾,卓于晴见着,轻哼一声,一双丹凤眼斜挑,口中已念念有词道,“太素妙莲堂,供我仙家香,天风十万里,一法破万障!” 莫少英和莫仲卿二人相互一望,又同时咽了口口水,双双均想:“这是卓坊主念的最长的一句咒文……”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黄雀枝上观(四) 卓于晴所念的咒法,乃是以真气凝结而出的“真言”,每吐一字自身真气便会消耗一份,而这咒法越长自然威力愈大,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那化作九子蟾母的高德顺更是有着“切肤之痛”,自然更加惶恐。 于是,九子蟾母毫无悬念地扭头就跑,可动作依然迟缓滞涩有气无力,仿佛已行将就木半截入土,那行经之处更是拖曳出一大滩莹绿色的浆液,将地面石壤腐蚀得“滋滋”作响,更有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莫少英紧拧鼻子,不住挥着手,用嘴呼吸道:“他娘的,这难道是吓尿了?” 莫仲卿皱着眉头,沉声道:“那是她的血液,毒性极强,沾不得。我们还是从旁绕过,配合卓坊主兜住她的去路。” 白素衣略一犹豫,道:“也好,但需远离些,不要被家师的咒法误伤。” 这白素衣还未说完,空中再次风起,瞬时,一股飙风竟将她的发丝根根吹乱,足下踉跄、身形欲倒,那裙摆更是激扬。 光瞧这等声势便知其后威力定然极大,隐隐超过方才那道炸裂山崖的紫电。 莫仲卿一把将她搂过扶稳,白素衣面染桃红轻声作谢,莫仲卿瞧着竟就怔在那里不想松手了。 这二人的小小举动不禁叫近旁莫少英翻了个白眼,拾起一把神机营士卒所用的佩剑,迎着狂风,人已飞掠三丈开外,声音远远传来:“要不你俩就这么黏糊着得了,我可要先上了。” 那白素衣与莫仲卿双双闹了个脸红,互望一眼微一颔首又同时随莫少英掠去,脚步竟不分先后。 彼时,这三人成倒“品”字型已将那九子蟾母围在中央,准备伺机“补刀”,那天空云层间不断有金色电弧来回蹿跃,显见卓于晴施展的法术也已酝酿到了极致。 只见眼前金光爆闪,一道金色雷电顷刻落下了云端,仿佛怒吼的巨人持着金色长鞭狠狠地抽打在了山崖上。 立时,天地一变,山崖震颤,只是谁不曾想那九子蟾母护在身遭的黑雾竟纷纷涌向了头顶,将那电弧骤然挡住。 崖上四人一怔就见那金色闪电消失的同时黑雾也随之分解消融,九子蟾母的身形也终于露出了全貌,那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的背部中央也赫然有着一块被方才紫雷洞穿的伤口。 伤口一如绿色血洞,里间焦黑发臭,她的确是受了重伤,但是! “小心!” 莫仲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急变当下暴喝,可这二字话音刚落,那九子蟾母竟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动了起来,前段两只镰刀般巨爪的挥击速度也比之方才相去甚远。 “唰!” 罡风惊人面,杀气彻骨寒! 莫少英浑身一阵冷颤,皮肤上竟泛起密匝匝的鸡皮疙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迫近死亡。 若不是这二人惧怕咒术误伤离得较远,这左右快如旋风般的挥击一定将莫少英和莫仲卿齐齐撕碎。 白素衣在九子蟾母的斜后方向跟着,她这个位置本是“殿后”,只要留意不断淌出的绿色浆液就几乎没有威胁。 而那生在后肢上也没有那七寸来长,镰刀般锋利的趾甲,那单足后肢前端光秃秃的,就好像一块巨大的肉墩子,所以比起那师兄弟二人的处境实在安全得多。 她也不用如何躲闪,但看着前方二人与死亡擦肩而过,胸间也是一起一伏砰砰直跳,仿若擂鼓又仿佛下一刻就要生生跳出了腔子! 幸好这师兄弟二人早就意识到了危险,双双高高跃起,险险躲过了致命的袭杀。 但是……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九子蟾母霍然扭头,四对眼眶八只猫眼般的眼珠子再次从不同方向盯住了莫少英,这一次她的眼中已不是恐惧而是怨毒,她似乎一直苦苦等待着这绝杀的机会。 是的,就是现在。 突然,八只眼睛齐齐碧光大盛! “糟了!” 莫少英心头咯噔一声,全身如坠冰窟,意识到自己被狠狠戏耍的他已没有机会翻盘。 那碧光大盛的同时,脑门上已是痛得汗如雨浆,仿佛灵魂都要被其撕裂,浑身更是僵硬得无法呼吸。 他就这么从半空下落,眼睁睁地看着那九子蟾母的一张血盆大口裂开,从中射出一条细长的信子,直如毒蛇吐信。 此刻别说身在九子蟾母另一方半空上的莫仲卿,就是强如太素坊坊主卓于晴都是鞭长莫及,但两人均已反应了过来。 白素衣离莫少英是最近的,也唯有她才能在九子蟾母的毒舌下救人。 所以,毫无例外也别无选择,白素衣想都没想就掷出了手中捡来的长剑。 她既没有考虑凡铁所铸的长剑是否能斩断那细长的信子,也不曾去设想她这下意识一掷是否就能截住目标。 她只是全心全意,身心一片空灵,用尽每一份心力将长剑扔了出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眉心一点殷红悄然显现,又在十分之一息中一闪而逝。而这便是崇明岛上妖女重虞赐予她的“礼物”。 跟着便是剑来,便是鲜血。 那犹如长蛇般的信子竟真被那铁剑一截而断。 九子蟾母顿然嘶吼,那嘶吼再也不是“萌萌”的呱叫,而是愤怒的狂吼,犹如百只狮虎齐同嚎。 她的八只眼睛忽地瞄向白素衣,八只眼珠子刚要从不同方向盯住她时,那天空又是轰隆一声炸响,犹如巨人执鞭,好一道及时的金雷! 是的,这一系列过程都是在第一道金雷与第二道之间发生的,也合该那九子蟾母倒霉,遇上了这几个身怀异数的煞星。 那一道金雷劈来直直抽打在了九子蟾母的脸上。瞬间,那八只眼珠子齐齐爆裂,面上血肉模糊,焦黑一片,一张硕大的蛙脸被炸塌了一半,整个身躯轰然瘫软,唯独那跟牙签般大小的流渊却好端端地掉了下去。 重获自由身的莫少英见着一阵欣喜,落下地来一个驴打滚就去接那牡丹送于自己的爱剑。 白素衣站在身后刚想松了口,却不料不远处那“肉墩子”的单足忽然又动了。 白素衣心下一惊人已跃了开来,却赫然见到那肉墩子“脚底”居然有一张闭着眼的人脸——高公公! 那高德顺忽然怒睁眼睑,比眼睑更快的是嘴中的长舌。 长舌裹攫,飘忽诡异,只一瞬就缠上了白素衣的脖颈,再一瞬就已将她提到高空,遥遥对准了云层下的金雷。 三人怔住。 莫仲卿自然从《鉴玄录》上得知这后足乃九子蟾母的弱点,也匆匆告知了大家。 四人自也一直小心防备伺机侯着,却不曾想即便如此仍被这诡异的“弱点”一招得手! 白素衣被那长舌吊到了空中,脸颊已是渐渐发青,双脚不住踢蹬的她已是命悬一线,每个人都知道她随时都可能断气。 而更要命的是那云层的金雷,咒法是不会区分敌我的,何况白素衣还是个半妖之体。 轰隆一声炸响,莫仲卿几乎已显出绝望! 可就在瞬间一面血色圆罩犹如巨大的伞面忽从九子蟾母的四周升腾而起顶住了金雷。 莫少英一愣回头就见不远处的卓于晴双手高举过头仿佛正在费力地撑起什么。 她这一次也没有根本没有念咒,取而代之的是手腕割裂处不断流出的鲜血。 鲜血酒红,犹如大量的血色蒲公英般升腾进了天空,又迅速瓦解消融,仿佛冥冥之中滋补着那罩在九子蟾母头顶的血罩。 随着每一记金雷在血罩上炸开,卓于晴身子便剧烈的颤抖,脸上也早已惨无人色,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九子蟾母单足上的高公公,他那一张脸因得意而扭曲,又因为扭曲而更加疯狂,他也委实有得意的资本。 莫仲卿正在拼命撞击的血罩,可这血罩是柄“双刃剑”既挡住了煌煌天雷,也挡住了莫仲卿救人的去路。 他甚至都瞧不出里间的白素衣到底怎样了。这让他更加惶恐,更加不安。 其实他知道就算自己进去也多半无济于事,但他偏要试试,若不试,就连“无济于事”的机会都不会有! 天雷在咆哮,血罩在颤抖。 不断的击打,激烈的消耗。 终于,那天雷鸣金收兵,血罩“呯”的一声碎裂消散。 卓于晴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仿佛已被抽空了气力,手腕的鲜血依然止不住地流淌,但她不在乎,也没工夫在乎。 当她迫不及待地瞧清里间情况时,身子竟如风中的残烛猛地一晃,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真是脆弱,何等脆弱啊!我本来还想继续用来着,哈哈哈哈!” 那张镶嵌在九子蟾母巨足前端的脸又疯狂地笑了,他实在挺佩服自己的智谋和此刻逆转的处境。 他得意地晃了晃舌头,另一端的白素衣便犹如牵线木偶般跟着动一动。他若不动,白素衣的双手双脚便耷拉而下,宛如一具风干的尸体。 是的,白素衣死了。 卓于晴面上的水雾已化作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娇躯急颤,显得已有些濒临崩溃。莫少英面色沉痛,愤怒,那握剑的手因过分用力变得苍白而狰狞。 唯独那莫仲卿面上毫无表情,因为他的心已死,面容已僵硬。 那高公公注意到了他的神色,邪邪地笑道:“听说这女子是你的未婚妻,那我就将她送还给你,谢谢啦。” 说着,那舌头一晃就将白素衣的尸身丢向了崖外。 莫仲卿神色一顿恍惚,忽然就冲了过去,追着白素衣飞快下落的尸身,义无反顾地扑向崖外。 他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一丁点声音,仿佛这么做是天经地义,又仿佛生来就该如此去选择。 今生借吾一花事,还汝半生半世缘, 既不携手续良缘,唯有同死赴黄泉! ------------ 第一百三十章 黄雀枝上观(五) 崖上这番激战所掀起的动静早就引起崖下两方的注意,那漫天的雷电,激飞的石粉,裂开的山崖,巨大的血罩都叫众人惊诧莫名。 而当两方瞧见九子蟾母那巨大的妖身之际,均不约而同地选择停手。 那叶千雪勒令己方紫云骑将士不再突围静观其变,南衙禁军士卒也不想赶尽杀绝,毕竟两方都没有生死仇怨,也没有心思在这等险境中大打出手。 而当众人瞧见莫仲卿和白素衣双双坠崖,不由得一片哗然,各自惊呼,均想是不是那妖物得胜了。 高德顺化作的九子蟾母此刻虽未完胜,但情势早已逆转,心中自是志得意满,大快人心。 他从被紫雷劈成重伤便开始谋算着一切。先是放缓身形故意示弱,又不惜舍去一只眼睛好叫四人麻痹大意。 而现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高公公抖擞着巨大的妖身,发出震天的狂笑:“哈哈哈,痛快!我早就说过,做人万万不能高兴的太早了。而现在你们还能拿什么和我斗。是你这个修为低微的小子,还是那个晕过去的太素坊坊主?” 莫少英没有回话,满心的愤恨封堵住了他的喉咙,握剑的指节已近惨白,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使力的他仿佛要将牙齿咬碎。 “只是这样有什么用,我又拿什么来报仇?” “难道只能灰溜溜败走?似江陵府那样救不了牡丹,救不了任何人?” “不,我需要力量的,需要足以睥睨一切的力量!” 这一刻,体内的煞气忽然开始沸腾,仿佛尊崇着莫少英的召唤,也开始不断的撞击那由白色真气所形成的“樊笼”。 莫少英自然知道冲破这道无名真气的后果,但是此刻急需报仇的他已无所顾忌。 那高公公注意到了莫少英仇恨的眼神,更注意到了他身上氤氲升腾的“黑焰”。他虽不知那是什么,但本能感觉到危险的他已驱使着巨大的妖身冲了过去。 他从妖界来到人间后便学到了很多人间的俗语,也一直奉若圭泉,比如做人不能高兴的太早,又比如狗急跳墙。 而这个小子此刻看起来就像一条被逼急的疯狗。他必须在他咬人前一掌拍死。 立时,巨爪一挥,惊风再起。 “叮!” 突然,细小的金属交击声过后,莫少英的身形仿佛没有动,而高公公的眼神却变了。 电光石火间,他分明看到这小子迅速挥了一下手中的黑剑,自己右足上六尺镰刀般的三趾便被齐齐削断,跌落在了左近,激起数股飞尘。而更让他惊惧的是此刻莫少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竟让他感到隐隐畏惧:“这,这气息,不可能……” 高公公惊骇出声,说了七字,已急退了数步。 可他仍觉不够,巨大的身躯蓦地跃到了高空,盖住了晨光,白色的肚皮迅速鼓起,仿佛正酝酿着必杀的一击。 莫少英猛地抬头,此刻他的右眼瞳孔已然空洞,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瞎子的眼睛。 而左眼眶中就连眼白都已变得漆黑,眼眶中央一点红芒狰狞而刺眼,仿佛就像择人而噬的兽眼。 “吼——!” 突然,这莫少英竟发出了与小小身形不相匹配的惊天怒吼,那只兽眼瞬间盯住九子蟾母巨大的妖身,下一刻双手伦起流渊向空中全力挥击,只一下,便见一条巨大的黑色弧月飞斩而出。 那黑色弧月般的剑芒不快,但却很稳,不论高公公如何惊慌躲闪,却依然被卸下了两只巨大的前肢,绿色浆液犹如倒挂的天河般直洒而下。 高公公痛嚎之余,那白色肚皮益发的迅速膨胀,整个九子蟾母的妖躯已成了一尊巨大的蹴鞠。 崖下众人望到空中这等场景,心中震撼之际纷纷暗自祈祷与之对敌之人能战胜这尊妖物。 可叶千雪却不这样想,她已认出那股黑色煞气出自谁人之手,这意味着莫少英将体内黑白二气的平衡打破了。 她很想就此插上翅膀飞上崖去,可这崖下若无自己坐镇,不知会再度发生些什么,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余光突然瞥到了惊人一幕。 莫少英体内的力量在增幅,理智在崩溃,疯狂涌动的煞气已将体内白色真气压缩成一粒蚕豆那么大。 但他不管不顾仍旧拼命催发,双手紧握流渊,打算再度挥出第二道,第三道,誓要将那九子蟾母碎尸万段。 可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的动作忽然顿住,心脏跟着一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紧接着体内的煞气忽就变得滞涩不堪,那残存在体内的白色无名真气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式猛地反弹暴涨,将他体内狂乱的煞气悉数镇压。 莫少英的瞳孔瞬间就恢复了清明,跟着便喷出了一摊浓血撑剑跪倒在地:“该死!” 他这句话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说叶千雪,只不过这第二道黑色弧月终究没有再度挥出。 与此同时,而九子蟾母酝酿已久的杀招已从口中喷出,大量浓稠的黑雾犹如沙尘暴般喷涌而来。 莫少英此刻已无法使出半分力气,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在节骨眼上出这等岔子! “呵……” 突然,一声妩媚的轻笑忽然盖住了这遮天的阵仗,那是一个女子的笑声。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过后,那狂舞着黑雾俱竟忽的静止,甚至是那九子蟾母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定格在了空中。 莫少英吃力地扭头望向崖外,便见师弟莫仲卿竟被一女子提在手中飞了上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死的白素衣。 此刻她紧闭的双眼,耷拉的四肢比如活人更像一具木偶浮动着。 “她,她……怎么会。” 莫少英心头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义庄之行中那个被附身的太素坊弟子纳云当时不也是这样? “那么,这个白素衣是谁?” 莫少英望向了师弟莫仲卿,他全身好端端的,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损伤,只是那双眼睛满含复杂的目光,仿佛也同自己一样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白素衣”将莫仲卿望崖上一抛,也不去看那震惊中的莫少英,只是瞧着天上定格的黑雾,袖手一挥,那粘稠瘆人的黑雾风消云散,再看了看那九子蟾母,忽然轻飘飘地道:“下来吧。” 说着,就见九子蟾母犹如一枚陨石般砸了下来,直直将山崖砸了一个天坑。 莫少英和莫仲卿二人分明能听到其内各种骨骼碎裂的声响却不见那高公公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仿佛久已石化。 莫少英吞了吞口水,望向那“白素衣”,后者依然闭着眼睛,轻笑道:“怎么,我救了你,你不该谢谢我。” 莫少英还没吭声就听莫仲卿,忽然道:“重虞!你救了二师兄我自然要谢你,但你不该骗我,更不该设计谋夺素衣的身子。” “白素衣”皱着眉道:“她已经死了,我只是顺势占用了一具无主空壳而已,算不得谋夺。” “胡说!” 莫仲卿显得很激动,他一下子站着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喝问道:“当初你在崇明岛上将内丹偷偷塞给我,并没有说过你将自己的魂魄也藏在了里头,你不过是想利用了我对你同情骗过祁彦之,对不对?你一早就在打她的主意。而这不算欺骗,不算谋夺?” 莫少英听到这里总算有些明白了,原来此刻生在白素衣体内的是那崇明岛赏的妖龙重虞,怪不得有如此强悍的实力。而白素衣雪白前颈的珠子已不见了,想来那定是重虞的内丹。 好一招金蝉脱壳的妙计。 莫少英越想越觉这重虞简直太过可怕了些。 那“白素衣”眉头扬了扬,没有说话,干脆来了个默认。 这种态度让莫仲卿更加悲愤,也不知为何往日的沉稳一遇到这个重虞就全数化作了冲动:“你将素衣还我!” “白素衣”笑了起来,“还你?难道还你一具尸体?我说过……” “住口!” 莫仲卿暴喝一声打断了白素衣接下来的话,一字字地道:“我怎知素衣在吞下内丹后,到底是死于窒息,还是你强行夺舍了杀了她!” 那闭着眼睛犹如木偶般漂浮着的“白素衣”微微一愣,就听莫少英开口道:“师弟别急,我才素衣目前还没事。” 莫仲卿:“你说的是真的?” “不错。” 莫少英点了点头,扭过头望着闭着眼的“白素衣”冷静道:“不错,虽然我很想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句依然要说,重……” 莫少英顿了顿,本想喊重姑娘,或者重虞姑娘,可一想这妖女不知活了多少年,在一想自己的师弟与她不和,那自己也不用多么客气,是以语气一顿便直呼其名:“重虞,你为何不能睁开眼睛瞧瞧我们?是不是素衣的魂魄犹在,所以你无法顺利控制身体。” 这话简直一语中的。 “白素衣”笑了起来,也不否认地道:“好好好,不错不错,可是,这样你们又能怎样?” “是啊,又能怎样。” 这下轮到莫仲卿愣住了,他知道这个重虞委实狡猾善谋,修为奇高,自己和二师兄绝不是她的对手。 “未必!” 突然,莫少英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白素衣”却抢白道:“未必?你又想使用你身上那煞气嘛?” “白素衣”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莫少英却也问不出口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突然恢复理智,一定是这个重虞方才动的手脚。 如此一来己方绝无胜算。这个重虞也委实太可怕了些!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戏中戏非戏(一) 此时旭日初升,万道晨光均匀地散落在每一处角落,那山,那花,那每名士卒的脸孔,甚至是每一柄泛寒的兵刃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 “结……结束了?” 众士卒忐忑着,他们自然是极其希望九子蟾母战败的,否则那等妖物若杀下山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京城外雍州地内又有多少年未见过如此滔天凶物了。 只是此时崖上显得太安静了,安静得就连叶千雪也深深拧紧了眉头。 崖上也的确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不论是那僵硬不动犹如石像一般的九子蟾母,还是那恍恍惚惚耷拉着脑袋,闭着双眼,临空一沉一浮的“白素衣”都使得空气里透着一丝诡异。 莫仲卿和莫少英均没有说话,显得意外的镇定,但那双双不住变换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们。 他们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但又瞬间否决。 这些平日里看来精妙的对策在面对有着绝对“力量”的重虞面前都显得苍白与渺小。 “白素衣”道:“看来你们已没什么要说的了?” 莫家师兄弟二人仍是闭嘴,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白素衣的躯体,看清体内的那个重虞究竟要说什么。 “白素衣”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就走了……” “站住!” 莫仲卿一闪迅速拦住了“白素衣”的去路,深吸一口气仍是道:“将素衣还我。” “白素衣”悠悠地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也该知道我从不受人威胁。” 莫仲卿愤愤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白素衣”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要不你求我,求我些许就会心情好,心情好说不定就答应你咯。” 莫仲卿一怔,这是什么鬼话?她在骗三岁小孩么!但是,但是自己好像别无选择,若不是按照她说的去做,自己当真无一丝机会。 “我求你!!” 莫仲卿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拳紧握,用尽气力喊了出来显得异常真诚毫不作伪。 可旋即就听到了“白素衣”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每笑一分,莫仲卿的心就沉一分,他知道自己果然被戏耍了。 而自己要救回素衣本就是份奢侈,显然若她答应了,她自己何去何从?这岂不是根本调和不了的矛盾?自己也根本不该相信她的。 莫仲卿深吸一口气,面色渐渐平静,“白素衣”却忽地闭着眼“望”向他,声音充满诱惑地挑逗道:“我从不说谎,因为根本没必要,我只是觉得你态度还不够端正,要不你跪下来,跪下来再说一遍。” 莫仲卿满脸已涨得通红,他怎会不知重虞是在故意折辱自己,但是他却仍是要搏一搏,他知道重虞的确从不说谎,说不定她真能答应自己呢。 莫仲卿双膝在弯曲,尽管艰难缓慢却仍是在下沉,即便看到“白素衣”那越来越得意的神色却仍没有停止动作。 因为比起素衣的性命区区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师弟!站起来,不要求他。”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莫少英阴沉着一张脸忽然唤道。 “可……” 莫仲卿似乎想说什么,但莫少英已快速截口道:“师弟,你想想,她手段通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不屑和我们玩这等臣服折辱的把戏,而现在她没有离开,那说明她另有目的。” 莫仲卿一愣,说道:“什么目的。” 莫少英脸色红了一红,仍是道:“我不知道,但这个目的一定和我们有关,说不定她同样有求于我们,才先声夺人!” 莫仲卿不是傻子,方才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而今一经莫少英这个旁观者提醒,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只是这个重虞又有什么可以求咱们的? “白素衣”扭过头,望向莫少英,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吗?我一向很讨厌别人多嘴,不过我不杀你,因为你还有些用处。” 说着,也不顾那莫少英有些难看的脸色,抬起手来竟打了个响指,跟着那不远处的九子蟾母忽然就动了。 他挣扎着蹦了起来颠了个身,跟着仿佛一直受惊的耗子般东瞧西看,仿佛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当他望向了莫少英这里时,那单足上的高公公一张脸赫然便是愤怒,可当他瞧清身边那个木偶般“白素衣”时,当下愣了半刻,这刚起的愤怒便化作了惊恐,仿佛蛤蟆见了蛇一般,巨大的白色肚皮狠狠一抖,下意识就开始倒退。 “站住。” 这“白素衣”轻飘飘的一句,那化作九子蟾母的高公公立刻又定在了原地,脸色瞬间僵硬,小半晌竟是小心翼翼地赔笑道:“龙宫长公主不知有何吩咐。” “白素衣”闭着眼瞧向他,道:“哦?你认识本宫?” 那九子蟾母单足上的高公公连连点头应承,吃吃道:“是是是,这是自然,长公主渡劫化作应龙的消息已通过海族传遍了妖界,这磅礴浩大的龙威也唯有长公主才配得上。” 莫家师兄弟一愣,他俩直到现在都没有感到什么“龙威”,恐怕只有妖族之间才能互相感应吧。 “呵呵,你讲话倒是好听……” “白素衣”笑了起来,补充道:“只可惜啊,你快要死了。” 听到这里,那高公公一张赔笑的脸忽地惨变,面上竟显出了几分不甘,一丝怨毒,那话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般道:“长公主殿下!我敬你是妖界一方雄主,而我九子蟾母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你杀我,不怕引来冥冥之中的劫数?更不怕引来妖界再次大乱么?你应知道昔年妖帝最痛恨的就是妖族内斗,而我与你也出自同源,我们的敌人应是这个人间里的凡人!” 这话说的相当有威势,甚至道最后隐隐是在要挟,甚至威逼,莫家师兄弟二人心中一凛,似乎通过这一席话听出了其他的内容,可白素衣却仍是不以为然道:“我没说过要杀你啊。” 那高公公一愣,却仍是不信道:“你不杀我?” “白素衣”笑道:“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号就该知道我从不说谎,当然也会遵守妖界互不侵犯的条约。只是我不杀你,可我这两位小兄弟怕是不饶了。” 说着,“白素衣”故意将头扭向莫少英道:“我说的可对。” 莫少英心头一动,笑了笑道:“的确,单凭你这恶妖常年偷食妇人的紫河车这一条,小爷就要替天行道斩你个十七八段!” “哈哈哈!就凭你?” 高公公大笑,转而却仍是犹疑道:“长公主你当真不出手?” “白素衣”点头道:“否则我方才就动手了,更何况你间接帮我夺了这身子,我又怎会杀你?” “好!” 这话实在太有理了,由不得高公公不信。 他拖动着九子蟾母的妖身,向着莫少英狞笑道:“你俩一块上吧。我要你们再次尝到什么叫做绝望!” 莫仲卿在一旁听这二人的对话,早也知道重虞碍于条约,要借助别人的手杀了这九子蟾母,只是为什么要杀他却不得而知,而现在这重虞说不动手,那就绝对不会动手,既然这样岂能再连累二师兄。 这般想着,莫仲卿已踏前一步,却不料身近的二师兄已纵上前去,话音却远远传来:“师弟瞧好了,这种货色师兄一人就能斩他个十七八段!” “狂妄!” 高公公大怒,但顷刻面容一变,竟突然死死顶住了莫少英道:“好小子,原来你,你!九子化身大法!” 突然,那九子蟾母炸裂成就快“肉团”,肉团顷刻长了四肢,肚皮,甚至后足也具都有一张凡人的脸。这九张脸有男有女,而高公公只是其中之一,原来九子蟾母是这个意思,他竟能顷刻化作九只,而身形也只比那尊本体小了一半。 这九只九子蟾母八十一粒眼珠子齐刷刷瞪向了莫少英,八十一碧光顷刻大盛。 可那莫少英突然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嚎叫,身上更是冉冉升腾起了黑焰。 身后莫仲卿看着一惊,这就想上前助战就见那“白素衣”忽然搭住自己的肩膀,轻轻地道:“别担心,我担保你二师兄无事。” “吼!” 惊天的怒吼声中,那莫少英在碧光中竟然动了起来! 亦且动的迅速,快得不可思议,莫仲卿面前一花一道黑光闪过,就见二师兄突然到了一只九子蟾母的身后,跟着那九子蟾母痛嚎一声,身子竟被斩成了十七八段,仿佛自己碎成了一滩肉糜! “痛快!痛快!哈哈哈” 莫少英大笑,那对眼眶中已然全黑,眸中一点妖异的红芒更是刺进了莫仲卿的心里,他面色急变,不禁喝问身旁的“白素衣”道:“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白素衣”没有回话,仿佛已陶醉在眼前的景致。 眼前的景致算不得迷人,却充满了血腥的妖艳,而那挥舞着流渊的莫少英,仿佛进了屠宰场的屠夫,一人一剑竟在八只九子蟾母的围攻下来去如风。 而他的每次闪动均带起一道行云流水的黑光,黑光之后便飚出的一段鲜血,数段乃至十数段! 好快! 莫仲卿是实实在在震撼到了,他认得那莫少英身上的煞气,却绝不没有想到竟有如此威势,威势到令人发指! 转眼之间,三个呼吸,不!至多五个呼吸间,九只九子蟾母就剩下了长着高公公脸孔的那一只。 那此刻脸色也已发青发白,再也兴不起一丝一毫的斗志,撒开三足一蹦一跳顷刻狂奔,只是莫少英绝不可能放过他。 他突然接近了高公公的身近,邪邪一笑,手上的流渊就将他整张脸斩成了十七八截,然后就是身体,就是全部。 比起方才的速度他此刻就剁得很慢,很慢仿佛屠夫在享受最后的战果,那面上狂笑竟叫人不寒而栗。 莫少英慢慢走了回来,他还将流渊握在手里,并没有收鞘的打算。 “白素衣”见着笑了起来,“怎样,这张交易不赖吧。” 莫少英邪邪笑了,可那双漆黑带红的眸子却没有半分笑意:“很好,不过我还有件事请龙宫长公主帮忙。” “呵呵,什么事。我现在心情不错,说呗,或许……” “白素衣”没有说完,就见莫少英忽然将流渊的剑尖抵住她的喉头,邪笑道:“那就麻烦你从我这准弟妹的身子中滚出来!” 莫仲卿怔住。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戏中戏非戏 (二) 莫少英这等强硬的姿态和那诡异的眼神着实令莫仲卿惊出了冷汗。他这么做无疑是在挑衅重虞,这实在有些疯狂。而重虞也绝不会受人要挟。 “二师兄……” 他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就要隔开二人却听莫少英已阻止道:“站住。” 莫仲卿一愣脸上满是不解,却仍是乖乖止住了身形。 倒不是他被二师兄此刻的气势所慑,而是因为他知道既然二师兄让他站住不要插手那就一定有不要插手的理由。 虽然理由可能还很“牵强”,但他相信二师兄,更相信自己一旦发生了什么必定会不惜一切地去保护二师兄,这便是他的行事风格,看起来软弱静默,却早已想好了后果。 “白素衣”望着二人一眼,神情显得相当奇怪,嘴角更是显出了一丝淡淡地嘲弄:“你就这么肯定能杀了我,救回素衣?” 莫少英那漆黑的瞳孔斜睨着她,冷冷吐道:“是。” “白素衣”突然大笑,不顾身份的大笑,也根本不管那近在咫尺的流渊剑尖,笑得前仆后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儿。 莫少英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那双眸子中红色的眼珠子猛地一缩仿佛已在犹豫,但他握剑的手依然很稳,无论“白素衣”如何动弹,那剑尖总不离她喉头半寸。 那“白素衣”笑够一阵,开口道:“你知道吗?你这人着实胆大,狂妄,不自量力,可观察力却比常人高出那么一点点。” 莫少英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这话还有下文,更知道此刻若真开口问些什么,无形中气势就矮了一截,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白素衣”也果然继续道:“你已瞧出我没有能力杀了那九子蟾母。” “是!” 莫少英冷冷地应承。 “白素衣”又道:“所以你认为此刻也就有了威胁我的把握?” 莫少英道:“你不妨试试。” 威胁,这的确是赤裸裸的威胁。莫仲卿已开始暗运真气,密切着注视着“白素衣”的反应,他也知道自己也许根本阻止不了她,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准备要好上太多。 只是“白素衣”却仍没有动手的打算,反是承认道:“好吧,你说的不错,可你却错过了这个机会。若刚才你不去杀那九子蟾母,而反过来对付我的话,那的确会叫我吃惊的。可现在嘛……” 莫少英的心脏猛地一跳,忍不住截口道:“现在怎样?” “白素衣”没有再行回答,反是缓缓睁开了闭着的双眼。这一睁眼,整个人气势顿变,那双眼神中蕴含的凌厉与威势直叫人心中发冷。 “现在你觉得还有机会吗?” “白素衣”说着从低空中缓缓落到了地面,袖手一挥干净利落地负在了身后。 莫仲卿不难感应到了此刻的白素衣无论是外表的气质还是内在的神形均完完全全的“焕然一新”,那不可一世的姿态不是那重虞又是谁? 莫少英沉着脸,只听他一字字道:“你已完全掌控她的身体了?” 重虞不答,反是望向远方那高公公的尸体,身形忽然一动,在出现时已弯下腰在高公公那堆肉糜状的尸骸中挑出了一个“肉丸”。 跟着就见她将它托在手心上,一簇赤色焰火便悄然显现,围着那颗“肉丸”烧灼了起来,也不到三个呼吸的工夫,那肉丸外围一层已悉数剥落化为了灰烬,留下一个金银剔透的珠子来。 不远处的莫仲卿见过这颗珠子,他知道这定是九子蟾母的内丹了,而这应该就是她要杀死九子蟾母最直接的理由。 果然,只瞧那重虞毫不犹豫地将它吞了进了腹中,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复又身形一闪回到了二人身近道:“不错,她将身体支配权让给了我,这倒为我省却些麻烦,而条件便是让我放过你们。” 莫少英的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得不承认,按照重虞方才那身法,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光凭这点她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身旁二师弟莫仲卿的脸色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素衣怎样呢,难道你……” 重虞截口道:“放心,她好歹是我龙族遗留在人间的后裔,我此刻占了她的身子,也不至于灭了她的魂魄。” 莫仲卿听来稍松一口气,其实这句话疑点甚多,也只是重虞的一面之词,若外人听来恐怕是不会轻信的,但他却知道重虞的确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 重虞扭过头看向一脸铁青的莫少英,面上尽露玩味之色:“你是不是很失望?其实即便我不曾完全控制素衣妹妹的身子,你也照样伤不到我,难道你就没发觉你此刻体内的煞气已渐渐平复了吗?” 莫少英一早就发觉了,体内的煞气不但重新被那白色真气包裹镇压,而此刻那双妖异的瞳孔更是恢复了清明,身上氤氲的煞气也随风而去。 重虞不等莫少英问话便自顾自地说道:“你体内的煞气是随心中的杀意增加而增强,想必这些你也感觉到了,我方才只不过在你体内动了些小手脚,让你可纵容地沟通煞气并使他发挥到极致,但我却不能抹除煞气本身所带来的狂乱之气,这种狂乱之气会逐渐吞没你的理智,直到六亲不认,好在你每次杀完人这种狂乱之气便会很快得以宣泄。” 重虞不厌其烦地讲述的,仿佛对莫少英体内的煞气了若指掌,莫仲卿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多话。 莫少英沉着脸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重虞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度理会,反是打了呵欠,缓缓伸了个懒腰,竟对着莫仲卿道:“我有些乏了,作为承诺,素衣妹妹就暂时交还给你好了。” 这重虞说着,竟也不再多说一句,干脆眼睛一闭,身子一歪,顺势就倒在了莫仲卿的怀里。 只是任凭莫仲卿如何叫唤,白素衣却不曾清醒。 莫少英面色异色道:“师弟莫急,很有可能是重虞吞下的那枚九子蟾母的内丹才会这样。” 莫仲卿想了想抓起白素衣的手腕探了探,果然察觉这白素衣的脉搏不仅平稳有力,竟还比常人来得强健,而此刻脸上光泽莹润仿佛隐隐便是那颗内丹正起着效用。 莫仲卿见着暂且安心了下来,忽道:“事不宜迟,我要带素衣回山。” 莫少英一听,他当然知道莫仲卿的意思是要带素衣去见祁彦之,也曾听师弟说过祁彦之是如何击败重虞的,但此刻他俩并不知重虞是否真的“昏睡”过去,所以很是小心地道:“你决定了?” 莫仲卿再次点头,两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半晌,莫仲卿再次开口道:“二师兄不随我一道回山吗?” 莫少英还未回答,就见那崖下远处一骑飞来,却是原南衙统领尉迟德。 这尉迟德从山谷一面乘快马奔来,挡在面前的南衙禁军本就是尉迟德的老部下,更有一干嫡系见到他来当下便露出了微微激动之色,纷纷带头让道。 尉迟德纵马跃过众南衙禁军,来到谷内,环顾四周,看了看崖顶那远远的两个身影,又瞧了瞧对面紫云骑将士的脸色,忽然深吸一口气对着远处叶千雪作了个揖,随后竟扭头对着身后众士卒喝道:“真是好本事!五千南衙禁军,三千北衙禁卫再加上谷外那一队神机营,如此阵仗竟然是拿来对付自己人?!高公公呢,叫他出来!” 尉迟德一顿呼喝,声震谷内,回应远远传荡而开,见无人应答而那高公公也不曾现身,这脸色不由越发难看。 少顷,只瞧一嫡系旧将,来到尉迟德马旁,回禀道:“尉迟统领!我们在围攻叛贼叶千雪时,她派人偷袭了我们的神机营,高公公上崖讨战,却不料那崖上突然响起了惊天雷鸣,更突然显出了一尊硕大的蛤蟆精,想来有高人在与此妖对决。而此刻,那蛤蟆精似乎已战败,只是高公公却仍不曾下崖,恐怕……” 这名嫡系旧将虽不曾说下去,尉迟德倒也明白意思,知道那高公公说不定受了高人与蛤蟆精怪对战的波及,此刻怕是凶多吉少尸骨难寻了。 而那蛤蟆精为何会出现在雍州地界?人间又有多少年没有遇到过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的妖物了? 尉迟德面上显出了一丝凝重,可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本就是来袒护叶千雪的,至于高德顺这种弄权宦官,死不足惜! 只听他沉着脸怒喝道:“哼,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奴才告诉你等叶天朔的女儿是逆贼了?” 众南北衙禁军士卒一听,顿时面面相觑,他们中有些人是看到高公公拿来圣旨削了尉迟德的兵权和职位,而此刻这尉迟大人到底几个意思? 那叶千雪听着眉头扬了扬并不作声。 而尉迟德更是干脆从腰后取出一份圣旨,高举道:“我有圣旨在此,查高公公拟矫诏夺权,故意调离南北衙禁军主力出城追捕忠臣之女,而就半个时辰前左羽林卫统领张子琪遭副统领刘胜袭击,重伤不治身亡,那刘胜带着叛变的五百羽林卫突袭了玄武门军营后又大开玄武门,欲放一干贼人进城烧杀抢掠!” 骤听如此惊变,不论是谁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纷纷变了颜色,最骇然的莫过于那些南北衙的禁军小将领了。 他们虽是听调来追剿“叛贼”,但如今高公公下落不明,若皇上追查下来就只有他们担着,如此即便判个渎职罪名也都算轻的了。 叶千雪蹙眉道:“这么说京城有变?战事还在继续?” 尉迟德点了点头,看了看比自己小上数岁的叶千雪,忽然单膝一跪到底,语意铿锵道:“还请叶小姐看在末将的几分薄面上不计前嫌,与我等一同带兵急援京城!”言毕,一众嫡系南衙士卒见尉统领如此,刚刚站起的身子又纷纷朝着叶姑娘跪去,口中齐齐喊道:“恭请叶姑娘带吾等驰援京城!” 而那些担惊受怕的小将领更是比谁喊得都响亮。 这千人请命,余音激荡山谷,叶千雪乍见此等阵仗忙前一步将尉统领扶起,只听她冷静道:“尉统领请起,晚辈当不得此等大礼,既关乎京城安危,那事不宜迟我这就随诸位一道回援京城!” 说着竟有意无意望了一眼崖上那小小的两名身影,跟着头也不回随大军而去。 此时崖上二人看着这等情形,均是不语,那莫仲卿见二师兄莫少英愁眉不展,不禁道:“二师兄不追去瞧瞧?” 莫少英闻言有所意动,可顿了顿后却依然道:“不,我此刻力量太过弱小,适才你也瞧见了,若是真是两军对垒,我一人之力还不足扭转战局,所以还是等卓坊主醒来好了。” 莫仲卿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定要干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让别人刮目相看的事。” 莫少英忽然笑着说道,但莫仲卿知道这绝不是笑话。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戏中戏非戏 (三) 时间一晃月余,在这短短两个多月内,天下已是风云突变。 自京城玄武门事变后,叛党虽被尽数镇压,可不知何时起大街小巷中开始风传这么一句童谣:“鸠占鹊巢天子假冒,星公下凡替世行道。” 童谣甫出,人人面露惊惶与不安,朝廷自是多方辟谣,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之后远在祁阳地界上出现的天星军更令百姓惶恐,人人自危,任谁均知这太平多年的叶氏王朝终于迎来了动荡。 说到这天星军,当真犹如星公下凡撒豆成兵般一夜骤起,不仅当夜就攻占了祁阳以及周边大小十一座城镇。 随后攻占各地竟是势如破竹,短短几日之内,淮南道境内扬州,滁州,楚州等共计十四州五十七县相继沦陷。 至此、叶家朝廷管辖下分数十道之一的淮南道便被天星军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下, 那天星军得了淮南道后也并不像寻常叛党一般急急攻占洛阳西进长安,而是一反常态开始修生养性,安定民心。 渐渐地,这方水土百姓也开始消除抵触之心,期间更是有不满朝廷者,投机者纷纷卖犊买刀,自筹干粮慕名参军,转瞬这支天星军的势力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从起先的万人队扩编到五万人整,声势可谓如日中天。 这淮南道虽是全国比较富庶的地域,可若是与占据其余九道的朝廷相抗衡,那不若以卵击石。 镇守北方的叶天朔闻听东方异动本欲上表朝廷奏请东调十万大军镇压叛贼收复淮南十四州,可就这节骨眼上,那北狄却是趁着当下内乱骤然出兵,尽起十五万大军攻占渝关!这渝关乃是河北道通北门户,一旦此处失守,河北道二十四州将一丝不挂的暴露在北狄蛮族铁骑之下。 故此,叶天朔唯有一面带领五万紫云骑连夜从幽州赶至渝关阻截来犯北狄,一边修书两封,一份自是派往朝廷,而另一份则是交予坐镇安北都护府的定安王慕容恪手中。 然而两封军情既出却如石沉大海般渺无音讯,那朝廷不派兵尚且情有可原,然而这慕容恪竟也是按兵不动,此举实令叶天朔寝食难安。他摸不准安定王到底是“公报私仇”借口拖延不肯前来救援,还是已生二心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这天下大事对于一些人来说自然还不算迫在眉睫的头等事情。比如这架着马车向着云踪山一路驰去的莫仲卿。 对他来说此刻白素衣体内的变化才是当务之急。 重虞也并没有骗他,在与二师兄莫少英分道不久,白素衣也如愿转醒了过来,通过以往的默契他也能感觉到这绝对不是重虞假扮的,而那个重虞也决不屑于做这等假冒他人之事。 除此之外,莫仲卿还发现了另一些异象,白素衣整日昏昏欲睡,精神委顿,仿佛永远睡不够般。 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这病症非但没有半分好转反是变本加厉,而近几日,素衣已到了有时整整睡上一天都不会醒转的地步。 这或许只是那个九子蟾母的内丹在起效用,但无论如何这也更加坚定了莫仲卿回山去见祁彦之一面的决心,说不得还要请他出手祛除体内的重虞了。 二人换了辆马车,一路尽量避开人烟稠密的村镇,每天都有大半日在荒郊野岭中前行,就连夜宿若无必要也多半不进客栈耽搁。 如此紧赶慢赶下,半月之内倒也让莫仲卿来到了江陵郡境内。可这一入江陵地界还未到云踪山附近,这天候却先行换了颜色。 荒野飘絮、鹅毛丽雪,洋洋洒洒,徒游天地之间。 这场犹如粗盐般挥落的大雪在冬月里并不罕见,然而此刻莫仲卿面色却有些焦急,按理说过了长江渡口进到这江陵地界江陵城应当就在眼前。可车行一天却仍是在这千里飘白毫无生气的荒郊中前行,难道自己被这场“乱花飘絮”迷了双眼? 莫仲卿知道马车里的干粮已所剩无几,本想下得船来进那江陵后补给一番,再一路赶回云踪山。 不想直到大雪封路,天地为之一色时,仍未曾瞧见云踪山脉。连日行走在冰雪世界中的莫仲卿已有些心急如焚,若是再到了明天还找不到归路的话,不仅二人要挨饿,就连这道路也会被雪埋三尺,马车决计寸步难行,两人若是被困荒郊野外不知素衣的体内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半晌、莫仲卿再次掸了掸身上积雪,听着车轮滚压积雪不断传出的‘咯吱’声,心中微微一阵叹息。 此刻他已不奢求找到回山的道路,只想在这一望无垠的雪地里觅到一处村庄或猎户人家来安顿白素衣。 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随即紧闭的车帘被人从内轻扯开来。只瞧白素衣微微探出臻首,轻呵一口白气,缓缓地道:“这雪似乎下了很久?” 正思忖间的莫仲卿闻言一怔,回过头来却瞧见白素衣早已将整个身子钻出了车厢并排坐了下来,望着漫天雪色发起了呆,那脸蛋红扑扑似个熟透了的苹果,仿佛既喜悦又羞涩。 可随祁彦之学医的莫仲卿知道异样的红晕决计不正常,就好比人在风寒入体时,脸部也会发烧发烫。 而此刻白素衣体内的种种现象以及重虞的存在均不是莫少英能摸透的,所以只是道:“醒了就乖乖待在车厢里,你身上衣物如此单薄,小心再染上风寒。” 莫仲卿还待分说却遭白素衣抢白道,“我怎觉得你变了?” 莫仲卿愣了愣,语气颇为不自然地道:“什么变了?” 白素衣抿唇一笑,“你紧张什么,我是说你变得像我师父一样,一路走来,不仅嘴上越发唠叨,凡事都要插一手,就连…就连也要管着。我有那么孱弱吗?” 说到此处白素衣声音细弱蚊蝇,悄悄扭过头去假装欣赏雪景,可见这想说的事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莫仲卿干咳一声、忙一手握住缰绳,一手伸进门帘,跟着一阵胡乱摸索抓起一件毛毯硬是不由分说地披在白素衣身上,道:“我是个大夫,你现下是我的病人,更何况还是……所以自然管得,也必须管得。” 这话本应说的理直气壮,甚至就该蛮狠中带着丝丝霸道,如此才够男儿气。 可莫仲卿却将的话儿给漏掉了,如此一来,一句本该豪气万千的话就显得局促,羞涩甚至“胆小”得让人发笑。 白素衣当然也在笑,只不过这绝没有半分轻视的味道,二人的关系也早到了不用明言便能明白的地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戏中戏非戏 (四) 莫仲卿此刻其实怀着一肚子疑问。 比如,白素衣当时为什么在那等绝境下选择吞下重虞的内丹?是不是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提醒过素衣什么。 而最为重要的两人之间的对话,重虞是否也都能“听见”。 这问题很重要,莫仲卿也尝试着从不同角度去试探,但得到的答案却是千篇一律的“没有”,若再详加追问,白素衣便闭口不答,仿佛不想说或者“不敢说”一般。 而现在,白素衣正也紧挨着莫仲卿靠坐在车板上,伸手接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儿,随着掌心的雪绒越积越厚,整个人竟是怔在那里越发的沉默。 莫仲卿见着,不禁道:“我本以为只有小孩子会喜欢雪天。” 白素衣仍是没有回话,小半晌,忽又喃喃应道,“扬州的雪多半是些湿雪,往往夹杂着雨水入手即化,而这边多半是干的,你看,这么久还在手心上不曾化去,也不知能留存多久。” 莫仲卿看着素衣面露迷茫怔忪之色,再看了看她手心上越积越多的雪片,眉头一皱突然凑近猛地一吹,手心上的堆雪便卷起一抹白纱四散而去。 白素衣双颊微微一嘟,嗔怪地瞧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做什么”。 莫仲卿洒然一笑,忽然张开大手用力握住素衣已有些泛红的素手,摩挲道:“别看了,雪花固然美,然而和它联系起来的故事多半令人伤感。放心,仲卿不是雪花儿,既不会融化也不会被风一吹就散。” 这言下之意让白素衣神情有些怔忪,又有些复杂,看了看身边笑容明朗的男子,竟是勉强笑道:“那要是哪天我就像这雪花一样飘走了呢?” 莫仲卿笑了笑,双指成夹轻捏了捏白素衣的玲珑俏鼻,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去追,就去找,哪怕天涯海角。” 听着莫仲卿的豪言壮志,白素衣由衷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着笑着转眼便成了几许落寞之意。 莫仲卿见着心头一凛,忙道:“这几日你一直不太高兴的,是不是因为那……” 白素衣摇头,突然截口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天这么冷、雪又那么大,不知叮当那丫头又在何处受冻挨饿。” 莫仲卿见她转移话题,心下不禁一沉,在他想来一定是她正受着体内重虞的威胁,所以说话不清不楚,常常留一半说一半,但这样也好,只要不引起重虞的猜忌,到了梅林小筑就由不得她胡作非为了。 这般想着,于是顺着她的话安慰道:“没事,那丫头鬼机灵着很,身上又有那银链庇护,莫说是等闲之人就算是我若是一个不小心也会着了她的道儿。” 莫仲卿这般说着,双眼不住眺望,望着望着就见前方隐约出现了数排堆雪的檐角。 莫仲卿不由惊喜道:“看,前面似乎是所小村庄,我们过去瞧瞧!”说罢,一紧缰绳,迅速行去,留下的一地车辙马迹转瞬间便被白色覆盖。 看样子、这雪又大了些。 二人一马来到村庄近前,发现村头还立着一块高达两丈的牌坊。 牌坊两边各挂着一盏红纸灯笼,似乎是为了给人指明道路。 然而在黑夜风雪的肆虐下,那两盏红笼中的灯火早已熄灭,就连纸糊的外部似也禁不起风霜摧折,只得挺着残破不堪的笼身于骤风啸雪中猛烈摇晃,发出“扑嗒、扑嗒”的声响。 牌匾两旁各有一排民屋,二人牵马向里走了一阵,发觉此处居民早已歇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窗内更是一片漆黑毫无半点灯光映透而出。 莫仲卿眉头一皱,他并不想扰人清梦,所以决定再带着白素衣向前走走看。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村庄尽头处,二人发现左边一排房屋中,有一间上下两层的大屋依稀亮着些许灯光。 二人互望一眼欣喜之余,忙牵马至前,莫仲卿叩了叩门环便听屋内传来一声回应:“大半夜的,是哪个不开眼的?” 莫仲卿一愣,在门外客气道:“过路人,外面雪大风疾,看到贵处还亮着灯火所以想来讨个地方落脚,不知家中可还方便?” “不方便,快滚!” 莫,白二人一愣就见屋内想起一名老妇的喝骂声道:“诶呀,老不死的,你喝的是酒还是喝的尿?有客人上门还不滚去开门!” 说着,但听屋内一阵悉悉索索声响,映着窗口的灯火似乎被人提起,转而只见大门稍稍擒开一条缝隙,只见里面约莫一位五十岁左右满脸皱子的老汉上上下下看了看莫仲卿,一脸警惕道:“后生,就你一个人?” 莫仲卿拉着身后的白素衣一同站到老汉面前,再次拱手揖道:“这是在下朋友,有恙在身,怕在外待久了使病情加重。” 老汉提灯来瞧,哪曾想只瞧了白素一眼,双手忽地一阵哆嗦,失声道:“妖怪啊!” 说着便想关门,好在莫仲卿眼明手快,先一步用手掌挡在门边,跟着就见门框已重重夹了上去。 白素衣心下一抽,慌忙伸手拉住莫仲卿,急道:“手松开!我们不住了。” 莫仲卿回过头来,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转而眉头轻轻一皱,心道:“这老汉怎的一惊一乍古里古怪的,难道这老头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一眼就看穿了素衣半妖的身份,不对,不像啊。” 莫仲卿留了心眼依然笑嘻嘻道:“老汉,我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妖怪,你在瞧瞧清楚?” 老汉听罢反而不说话了,双眼骨碌碌一转,时而看了看莫仲卿时而又看看白素衣,就在这举棋不定时,这内屋中又有一位中年妇人将另半扇大门忽地扯开,瞧了一眼叶,白二人便扯着老汉半边耳朵吼道:“你老糊涂么!哪有什么妖怪!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不让客人赶紧进屋,人人都像你这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老汉一听,脸上冷冷一哼嘴里直嘟囔,那中年妇人也不去管他看了看俏生生的白素衣,转而一把将她拉进了屋里,连声道:“来来来,坐坐坐!你俩坐,别理我家那口子,最近啊他总是神神叨叨疑神疑鬼的!怕不是外出了一趟,中了什么邪祟了。” 老汉见二人被自家婆娘笑着请进屋去,这才重重将门关上,一时间内屋外风雪簌簌声霎时远去,仿佛变得难以听闻。 进得屋来,中年妇人忙端上热茶嘘寒问暖,热情款待,相比之下那老汉关了门后倒是一副阴阴沉沉,满脸不爽的模样在旁兀自喝着闷酒,想必是为了刚才婆娘在外人面前公然扯自己的耳朵,让自己颇为颜面扫地之故。 莫仲卿看了看二人,当即奉上一锭银子道:“听大娘的意思这是间客栈了?如此倒也好,这是今夜的宿费。” 大娘见到这雪花银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儿:“诶哟,急什么,这破村小店儿一宿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再说这里虽是客栈,可是来往行人并不多,所以早不做客栈用了,呵呵……” 大娘这般说着眼睛倒是看着银子发直显见心口不一,莫仲卿笑了笑倒也没在意,将银子往桌上一放,“既然如此,那这些就做今夜叨扰二位的川资,若是有些马草喂一喂屋外那匹灰马那就更好了。” 大娘听罢再不退却,忙取过桌上银子,对着老汉喊道:“听见没,还杵在那干啥!还不快出去把小哥的马拉进马厩喂些吃食?整天就知道喝!没用的东西!” 那大伯被一阵呼来喝去后却是一句不敢反驳,拉开大门随即又一把将门重重关上,仿佛这门才是他真正的仇敌一般。 莫仲卿见着心下有些好笑,不禁摸了摸鼻子,问道:“大娘,不知这里是什么地界?离江陵城又有多远?” 大娘回道:“这里叫做红菱村,至于江陵城离这里约莫有一天半的路程。” 莫仲卿‘哦’了一声,又随口道:“这里的人似乎睡得格外早啊?” 大娘神神秘秘一笑,有意压低声线道:“那可不?这大冷天的,男男女女早就热在炕头了,也只有你们小俩口子在外面晃悠着呢。” 莫仲卿听罢脸皮倒还算绷得住,而白素衣双颊本就挂着病态的红晕,这一听不由更是红上了几分羞怯怯地低过了头去。那大娘眯着眼直夸道:“哟,小哥,你看你身边这姑娘不仅人长得水灵,这心也是嫩得很呢,这心嫩啊,各方面也就嫩啦,好福气,好福气。” 莫仲卿是个男人可听到大娘接二连三话里带着颜色,脸上也不免红了红,赶紧唯唯诺诺点头一语带过。 不多时,那大伯已从外面回屋,反手关上门后,又闷不作声地喝起酒来。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戏中戏非戏 (五) 这中年妇人是个自来熟,话又多,三言两语就与莫、白二人亲近了不少。 小半晌,只瞧她轻拍了下额头,恍然说道:“聊着聊着差点倒忘你俩一定还没有吃过吧?这大冷天的,是我疏忽,是我疏忽,大娘这就去给你们拿些包子来,今儿刚做的,包管那个香!等着啊。” 末了,又对着一旁大伯呵斥道:“死老头子,马尿喝不死你,快过来招待客人!”说完,一路小跑着向后方灶房走去。 老汉也不吭声拎起酒壶径直坐在二人对面,将那酒壶重重望木桌上一拍,也不管酒水有没溅到二人身上便自顾自地喝起闷酒来。 老汉这不讨喜的性子多少让莫、白二人心中有些不适,均想比起那爽朗的中年妇人,这老汉实在不是块做生意的料,甚至这番目中无人的举止恐怕就连朋友也未必会有几个,而从进门到先来这个人都没有好脸色瞧过自己,仿佛进门的不是客人而是欠钱不还的苦主一般。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从今夜这一进门便知这家女主颇为强势,若是十年如今日,日日这般对自家丈夫呼来喝去,即便不对着外人,这男人的自尊心也多半受不了吧。 可这始终是他们老俩口子的家事,二人是个外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看那老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素衣竟有些忍不住道:“大伯,有些事光喝酒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倒会伤身的。” 老汉一愣,正眼瞧了瞧这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女娃娃,忽然嘴角显出一丝嘲弄,撇过头去道:“屁娃娃自己福薄命苦还多管什么闲事。” 这话声虽不大却正好能让莫仲卿和白素衣听见。 二人眉头双双一皱,看了看老汉也没有再度出声,毕竟和人家非亲非故,方才白素衣那一句话已算“多嘴”,既然惹得老人家心里不快,又何必再自讨没趣儿? 莫少英望了白素衣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那白素衣会意自也不会说了,可那老汉却不这样想,转眼瞧着两人,忽然一阵冷哼,仿佛又想继续嘲弄几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后方大娘麻利地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边走边扯着嗓门儿吼道:“老不死的,有你这么向客人说话的吗!那姑娘哪里福薄了?一定要跟了官宦人家住高宅大院,吃香喝辣才叫金贵?那我老婆子当初跟你流浪到了这里,一晃就是三十余年,怎的没听你说一句福薄,敢情别家姑娘是姑娘,我当时就不是姑娘了啊?” 这一番“胡搅蛮缠”的道理不禁让莫、白微微莞尔,而那老汉却是憋红了一张老脸,任由那老妇骂骂咧咧,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老妇嫌骂的不过瘾,又干脆将装满包子的盘子往桌上一摆,便揪起老汉的耳廓道:“看你个死相,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已将我骂了个千百遍?” “我……!” 那老汉一愣,眼神中分明闪过一丝恼怒,可话道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任凭老妇摆弄仍不吭声。 那老妇见着老伴儿这般心中的气忽地就顺了,白了那自家老汉一眼,又将心思放在了莫、白二人身上:“让二位见笑了,咱家这死老头啥都好,就是脾气太坏,来来来,不说他了,快尝尝,乡间小店没什么特色招待,不过这包子的风味可是此地一绝。” 莫白二人笑了笑,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知这对老夫妻的感情恐怕是极笃的,否则那老汉怎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自家婆娘在生客面前如此“胡作非为“呢。 莫仲卿二人此刻也的确饿了,当先拿起一个包子递给白素衣,随后自己捡了个猛咬一口,跟着眉头微微一皱,跟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了起来:“大娘和大伯不吃点吗?这么多我俩可吃不下。” 老妇笑道,“我们早吃过了,放心,慢慢吃,吃不下明天再热热保管又是一顿。想当初我和这老不死也像你俩这般离家私奔,当时手头拮据,也就这么一日三餐挨了数月,不过这倒也没坏处,倒是让我瞧清了这老不死一片赤忱之心,否则我又怎会跟着他沦落今日这般田地。” 白素衣见中年妇人误会自己是双双出逃的情侣倒也没去说破,心中更是对这妇人心生好感,想来这世上能向这对老夫妇恩爱的却也不多见了。 这般想着,她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莫仲卿,本以为莫仲卿也会这般默契地望来,哪知却见他细细品味着包子,两眼却是东瞧西看不住游移,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老妇看了看白素衣默不作声地咬着包子,乐呵道:“姑娘,怎么样?香吗?” 白素衣抿了抿嘴,将口中食物悉数吞下后才点头应允道:“挺香。” 一旁老汉当即冷哼一声,那老妇装作没听见看着莫仲卿道:“你看姑娘家都比你吃得多,还不快趁热再吃几个?” 见老妇这般热心,莫仲卿一愣,回过神来也不推辞,三口两口便将包子吞吃入腹。 这般狼吞虎咽的吃法却叫白素衣微微惊讶,相处多时,她可从没见过莫仲卿这等“生猛”过,心想:“也许真是饿坏了?” 莫仲卿忽道:“这包子是什么馅儿的?味道真不错,似乎不止肉在里头?” 老妇回道:“主料自然是猪肉,至于佐料可是小店独门秘方。” 这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想透露具体的做法了,莫仲卿听罢笑了笑,又与大娘闲扯一会儿便拉起白素衣道:“大娘,这包子我们带上去慢慢吃,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不知客房怎么走?” 老妇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早小两口子就要休息啊?我懂我全懂,二楼左转最尽头那一件,被子褥子都是干净现成的。” 莫仲卿匆匆拱手一礼,就这般拉着白素衣逃也似地上得楼去。 莫仲卿随手关上门来,瞧了瞧屋内,发现屋子挺大却摆设甚少,除了一桌二椅一张大床外倒无其他物什。 莫仲卿摸了摸桌面随手握了握椅子,四面不住观望。反观白素衣则默默坐在绵软的床边,此刻她心里有些着慌,因为即使从前二人住客栈也都是分房而睡,就算是在野外同睡一辆马车,莫仲卿也是守着君子之礼。 而今晚,白素衣不知为何突觉胸口砰砰直跳,再看看那床上绣着鸳鸯戏水的棉被这颗心就越发着慌。 她心神不宁地看了看莫仲卿,却发现对面也一住不住地盯着自己,好像一直饿虎要扑上来一般,口中更道:“这大娘倒是一番好心,被褥如此干净仿佛都不曾被人用过。” 白素衣慌忙点头应允,轻轻“嗯”了一声,双手下意识拧着衣角不知再说些什么。 莫仲卿见她神色恍惚,忽然放轻脚步,来到白素衣跟前一把抓住其双手,一反常态的轻道:“娘子,时候不早,我们也歇息了吧,别辜负了大娘一番好意。” 白素衣一听当下一愣,跟着那雪白脖颈隐隐透着粉色,直愣愣地看着莫仲卿仿佛像说点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莫仲卿见着更是“哈哈”一笑突然双手按住白素衣左右双肩就地一推,力道之猛令毫无防备的白素衣陡然一惊顺势就倒在了床被之上,一句话话只道了个“你”字便被莫仲卿合身压下。 不仅如此,那莫仲卿将自己压在身下后居然得寸进尺,根本不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一张巧嘴已欺上前来,将自己后半句惊讶全数堵在了心里。 这一亲之下,白素衣睫毛轻颤、大脑陡然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前所未有,心中的七分诧异三分暗恼旋即被一股甜甜的幸福瞬间冲淡,象征性的抗拒了几下整颗心也就软了七分。 她知道此时的想法是危险的,可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孔,她已不知如何去拒绝。 下一刻,那莫仲卿居然探出舌尖微微撬开自己的贝齿,就在白素衣瞪圆了双眼,显得惊慌失措之际,一颗圆润硕滑的丸子顺势就滚进了自己的口中。 白素衣一惊之下,双眸急急向莫仲卿望去,只见他忽然飞快地一眨左眼,双唇立马分开,将头埋近白素衣耳边悄声道:“吃下去,包子里有问题。” 白素衣一听之下猛然一惊,知是情况有变,当下迅速嚼碎了药丸吞进了腹中,而这时又听耳边莫仲卿悄声道:“南面木墙右上夹角处有一个暗格,你用余光瞥一眼就好不要引起注意。” 白素衣依言一瞥,果真察觉右上夹角的木柱已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而现下正有一双阴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 白素衣一瞥之下心头更惊,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便是刚才那和煦的中年妇人。 莫仲卿依然俯着身子埋着头,将嘴唇凑到了白素衣脖颈旁说着悄悄话,而从暗格的角度看上去,二人举止实在有些香艳,正如一对私奔的情侣般天雷勾地火一点就着:“你听我说,这客栈我一进来就觉有些蹊跷,关键他并不知我既是个大夫还懂些厨艺,所以吃得出这包子馅儿并不是猪肉,那佐料中更有足量蒙汗药的味道。所以恐怕我们进了一家黑店。” 二人“亲密”地翻了个身,白素衣趁机道:“那怎么办。” 莫仲卿顺势将被子掀起蒙住二人的半面脸面,匆匆道:“敌暗我明,恐有埋伏,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白素衣想了想依言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两人就这般相拥着假寐了过去。 转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听有人将门轻轻由外而内拨开,随后但听大娘一改先前温和语调尽显得意之色:“这下好了,你看这女娃长得一副好皮囊,那男子也是一身细肉,那东西肯定欢喜。” 老汉依旧冷着个脸子一语不发,看着自己的老伴儿持着剁骨刀向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二人走去。 临到近前,瞧着一脸祥和恬然入睡的白素衣,那中年妇人竟显出几分不忍道:“女娃,我家那口子说的不错,是你福薄命苦,撞到我等手里那就对不住了,死了赶紧投胎别来缠我老婆子。” 言罢,只见她手起刀落,一把斩下,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听俯身而下的莫仲卿大喝一声,后脚猛然一蹬,踢中那中年妇人腹中,手中剁骨刀应声而飞,随后但见莫仲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顺手握住落下的刀柄,冷冷道:“好你个妖妇,竟然敢开黑店?说,你口中那东西是谁?!可还有同党?” 鱼打挺站起身来,顺手握住落下的刀柄,冷眉怒对道:“好你个妖妇,竟然敢开黑店?说,你口中那东西是谁?!可还有同党?”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戏中戏非戏 (六) 白素衣也跟着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屋内二人,直到现在她仍是无法相信这对老夫妇竟开了家谋财害命的黑店。 那妇人此刻脑门汗如雨浆,一半是因莫仲卿这一脚之威踢的,另一半则是被眼前之景吓的,只听她口中念叨道:“怎、怎么可能?你们明明,明明……” “哼!” 莫仲卿冷哼,替她说道:“明明吃下了包子这会儿就该躺着任由你们害了?” 白素衣蹙眉,试图劝说道:“大娘你方才说那东西,是不是受人指使?你说出来,别害怕。” 那老汉杵在那里仍旧没有做声,而那大娘听着事有转圜余地,立马纳头便拜道:“我说,我说!二位大侠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那东西,东西就是……” “就是什么!” 莫仲卿见她吞吞吐吐已有些不耐烦地喝道。 那中年妇人一阵哆嗦,低着头忽然拔腿就跑。她跑的原也并不快却出人意料,一转眼就已冲出了门外没了踪影。 “她为什么要跑?” 莫仲卿一愣,立刻要追,岂料那老汉一声不吭地挡在了面前。 莫仲卿恼怒之下也不多话,临门一脚向老汉猛地踢去,口中已吼道:“让开!” 但听“嘭”地闷响,莫仲卿这一脚已用上了三分力道,用来对付身前老汉本也该绰绰有余,岂料那老汉双手死死紧扣门框木槽,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十指指甲翻开却仍是没有松手,那看似佝偻的身子更是尽力挺直! 莫仲卿心头一震、就听老汉缓了口气,吐了口血沫子,面色冷硬道:“呵!想不到你这小子不是普通人,好、好,果然是报应来了!不错,老子开的就是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一切也都是老子指示的,你要泄愤就杀了老子!” 老汉说完,闭目待戮,可旋即就听耳边轰然一声碎响,于是睁眼再瞧,满目灰尘中只见地面木板上不知何时已然破了个大洞,显见面前二人早已震塌了地板,追了下去。 老汉一面心惊肉跳,一面急急跑上前去低头一看,就见那莫、白二人已从洞中跳下,追着自家老伴的身影向后方厨房疾去。 老汉见着面色剧变,猛地一拍大腿将心一横,也跟着合身下跳,岂料情急之下丝毫不顾忌自己根本不会半点武艺,又怎能效仿先前二人从这三人多高的二楼跳下呢。 这一跳之下也果然崴到了左脚,身子立马趔趄歪倒撞翻了一堆方桌长凳,痛得直冒冷汗。 可看着眼前莫仲卿二人消失在转角的身影,只得咬着牙拼着老命,站起身来一瘸一拐扶着身旁桌椅向着后方挪去。 再说莫仲卿与白素衣二人追着前方中年妇人的身影进了一间似是灶屋的地方。 甫进屋来,但见那妇人站在一笼蒸屉旁,一手捧着一个瓷坛,一手握着剔骨尖刀,遥遥指着二人,惊恐道:“不要过来,在过来我就,就…” “就怎样” 莫仲卿断喝,他又哪里会受一个妇人的威胁。 本想这就飞身上去拿人,但一想到方才老汉拼命护着她,心下终是软了三分,一面缓缓逼近,一面强压着怒意沉声道:“我不想伤了你,你最好将手中的刀放下。” 莫仲卿说的很慢,步子也迈得不大,想来是在给那妇人时间考虑。 可那妇人见莫仲卿靠近,已如惊弓之鸟般忽地闭着眼睛一阵挥刀乱砍,打得身旁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而当她不小心将身旁蒸盖也一并打翻在地时,屋内二人乍一瞧见内中所蒸之物,面色不由狂变。 那蒸笼里蒸的哪里还是包子,分明就是颗颗已被蒸得肿胀不堪似乎一戳就烂的人头! 看着那颗颗头颅有的闭着双眼,其内两眼鼓胀大如灯泡,而有的怒睁着双眼瞪视着四周,彷佛也同样瞪视着二人。 显然,他们个个死不瞑目! 白素衣见状惊得后退一步,脸上苍白一片已是尽无血色。 在看那莫仲卿见到笼中景象后,他已不难想象自己吃的包子是何肉馅儿做的了,这双手猛地一阵哆嗦,指着面前妇人叱道:“好你个毒妇!这般阴损歹毒!到底暗害了多少人!今天我若不杀你当真天理难容!” 这莫仲卿做足了气势飞身上前,那妇人骇得双腿一软已发疯般将手中瓷坛朝莫仲卿掷来。 但听“啪”地一声碎响,迎面而来的瓷坛被莫仲卿应声斩碎,从里面赫然爬出一只一尺来长,全身暗红的蚰蜒来! 莫仲卿正在气头上,猛然看见这等豢养的毒物,一脚便将这它踩得噼啪粉碎,汁液横飞下,溅得满靴皆污。 那妇人一见蚰蜒被踩死忽然安静下来了,整个人忽然呆住了。 莫仲卿见她这诡异的举动倒也不忙着上前,刚想问话就见那老汉一瘸一拐匆忙赶来,见到地上死去的蚰蜒,面色陡然一变,跟着就道:“完了……!” 莫仲卿皱眉,忙问道:“什么完了?” 老汉摇了摇头,跟着竟也一屁股软倒在地仿佛天塌了一般。 莫仲卿与白素衣见了这一对老夫妇的模样好生不解,刚想发问,却不料那老汉对着二人已喝道:“你们走,快走!” 莫仲卿知道这老汉方才能生生受了自己一脚而面不改色,便是一条响当当的硬汉。 而如今能让这条硬汉顷刻变色的事情想来绝不是什么等闲之事。如此一来自己哪里能轻易离去? 更何况他对这个老汉还是抱有相当的好感的。别看他言语冷淡,说话咄咄逼人,甚至刚进门时还要驱赶自己,但现在想来那又何尝不是在有意提醒自己快快离开? 是以,莫仲卿并没有立刻离开,反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耐着性子劝道:“大伯,你别慌,在下和这位朋友俱是有些武艺在身,等闲歹人自然不在话下,何不将事情原委说与我等听听?莫是哪家强盗土匪逼你们做的?” 白素衣也道:“是啊,你们将事情挑重要的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想个对策。” 老汉摇了摇头,冷冷一哼。 莫仲卿见老汉不想说却也不问了,转而道:“好,那既然如此、不若咱们一起走。” 说完便要来扶老汉。 岂料老汉一把撇开莫仲卿,忽然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地吼道:“老子和我那苦命的婆娘能走不早走了!倒是你还不快滚!难道想害这女娃子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莫仲卿神色微变,他虽仍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但见老汉这般坚持想来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转而默默的向老汉作了个揖,也不去管早已呆坐的妇人,拉起神色不安的白素衣急急向外走去。 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也知接下来定有一番拼斗,既如此不如趁现在去马车上将剑取来好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当二人甫踏出屋门几步远,忽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晃得二人几乎立足不稳。跟着瓦砾震颤,墙角开裂,地面更是出现了一条条不规则的豁口裂缝,仿佛地面行将崩坏。 “小心,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下面。” 震颤中,莫仲卿脸色急变,这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屋内那妇人的惨叫已划破了天际,二人惊身回顾,全身汗毛立时倒竖! 此刻漫天飞雪犹如纸片般挥洒的黑夜中,只见一条四丈来高,九尺来宽,周身从头到尾密布长长足节的巨型蚰蜒赫然从地下破土而出,捅破了那灶房的屋顶,犹如一面巨幅锦旗般挺在了空中。 而那妇人已被前足合身洞穿提到了蚰蜒头颅的面前,紧接着从它口中伸出一支布满粘液的食管,对准妇人猛地一戳! 只听扑哧一声闷响,那食管就插进了妇人脑袋之中,随即就见那妇人面容急剧干瘪,双眼凹陷,两只眼珠子以及脑内红白之物转瞬便被一同吸进食管之中。 二人骤见此景尚不及反应,就更别说那屋中的老汉了,可谁知也仅仅一个短暂的停顿就见那老汉双目赤红,眦睚欲裂,愤然大吼道,“老婆子!!” 这吼声之间人猛地冲到了巨型蚰蜒身下,一把拾掇起妇人手里掉落下来的剔骨尖刀,对着半截还在地中蚰蜒腹部就是一顿猛捅。 这含怒出手,力道胜于平常,竟也让他数刀之下,将刀尖一举刺进蚰蜒腹中,直没其柄。 那蚰蜒吃痛,嘶嘶长鸣,抛开已成干尸的妇人。腹部两旁的三对长足猛然一合,转瞬数只前足便洞穿了老汉的全身。 那老汉猛然一口鲜血喷出,转瞬便被蚰蜒从下而上,顺着一根根长足迅速递上头部。 在运递过程中,那每一根长足刺穿老汉的身体却又故意避开头部和要害,似乎是想将老汉折磨一番才将其杀死。 直到老汉整个身体被长足如此运近蚰蜒头部时已是气若游丝。 他从高处看着地上莫白二人从马车上拿出长剑,正迅速回转过来,他摇头一阵苦叹,再望了望那地上早已干瘪的妇人,忽又大笑了起来,面色益发冷静道:“老婆子别怕、你的罪有我来背,你下地狱有我来陪!!” 转眼又等着巨型蚰蜒大笑道:“呸,你这头畜生,来杀我啊,到是杀啊!哈哈哈哈!” 此刻天色凄然、风残雪烈,老汉的狂笑声竟隐隐盖住了风雪呼啸,划破了天际也传到了二人耳里。 然而下一刻,那蚰蜒精怪仿佛已被激怒,它并未再伸出食管,而是嘶叫一声,就此闷头而下,咬住老汉前半身,随即插在老汉身上的双足极其兴奋的上下蠕动,又陡然向外一张! 立时,只听一阵骨裂肉碎般地撕扯声响起,老汉已在空中被肢解成了数段!霎时、鲜血遍洒,遍染飞雪,绯雪当头,滴落莫、白二人心间。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险中险难言 这老汉的死既惨烈又悲壮,既无奈又顽强。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莫仲卿与白素衣此刻互望一眼已无需言语交流,满腔激愤促使着二人同时一左一右,持剑、上跳,临屋,飞斩! 转眼之间两道笔直的青光划破黑夜,划过巨型蚰蜒,划落漫天舞雪。 这两人心有灵犀,瞄准的均是蚰蜒精怪的上半腹部,这一左一右夹攻而上,必定能将精怪腰斩,岂料那蚰蜒智商不低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山精野怪,毫厘之间瞧准受击部位,合起数对长足死死护住了腹部。 二人分别从一侧房屋落到另一侧屋顶,数对长足也跟着齐齐摔落,那长足齐平的断口处腥臭的汁液顿时乱洒,犹如破了口的喷泉直泄而下。 蚰蜒吃痛之下,急急一声厉啸嘶鸣,进而发疯般向着二人冲撞而来。 所过之处,扫起一片雪沙,转瞬间墙倾屋毁。 二人纵身跃离,蚰蜒见一招不中又奋力横扫而来!沿途房屋被那他那巨大的身躯纷纷铲毁,如此大的动静之下,合村上下竟然无一所屋子亮出灯来。 二人此刻方才终于明白,恐怕这红菱村除了那对夫妇外早已没了活人,是座死镇。 二人对视一眼,飞快在各个空屋间来回窜挪,打定主意要耗一耗这蚰蜒的体力。 时日一久,在连撞十几栋街边瓦房后,那蚰蜒动作果然愈发缓慢显然有些力竭。 “看来这村中的蚰蜒精怪并非那芷涟,也非那高德顺,只是一头成了精的低等野怪罢了。” 莫仲卿一面寻思着,一面回身一斩带起数对蚰蜒长足,转而又飞快向着蚰蜒一直未曾挪动还埋在灶屋地面中的腹部奔去。 他的目标倒不是灶屋也并非其内的蚰蜒腹部,而是它身前那所唯一的二层客栈大屋。 蚰蜒精怪不知他的想法,见他向自己腹部奔去,嘶叫一声遥遥竖起了长身,打算来个以逸待劳,从高空俯视着莫仲卿的一举一动。 可哪里想到莫仲卿纵进客栈便不再出来,转眼白素衣也跟着躲进了客栈。 蚰蜒精怪舞着千对长足等了一会儿,见二人迟迟未出,一双眼珠子不禁凶光大盛,奋力长嘶中已一头猛扎而下,带起客栈屋头片片飞瓦残木,直从顶层穿刺到了底层,跟着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二人竟然稳稳当当坐在长凳上各自休息,那面上的神情隐隐透着几分嘲弄之意,显见对破顶而入的蚰蜒颇不以为然。 蚰蜒见着赫然大怒,霎时双眼猩红朝着二人急撞而去! 二人一左一右匆忙跳开于屋中来回周旋,蚰蜒穷追不舍,转而已将客栈梁柱撞得七零八落眼看整间二层客栈已是摇摇欲坠。 “就是现在!” 突然、莫少英一把拉起汇合而来的白素衣,齐齐拍向身旁最后一根梁柱,随即但听‘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整间客栈轰然倒塌,二人于这间不容发之际闪身退出,那蚰蜒愤吼欲追却被倾塌的客栈死死压住,嘶叫声戛然而止! 二人心中俱是一喜,过得一会儿随着残椽断柱上的烟硝沙雪渐渐飘离,方才瞧见那蚰蜒精怪此刻双眼紧闭,双颚中的食管已微露头部之外,其他部分皆已被悉数压在了瓦砾之下,瞧起来一动不动许是死透了。 莫仲卿有些不放心道:“素衣,在这里等着,我上前去补一剑以防万一。” 白素衣轻轻颔首看着莫仲卿执剑缓缓走上前去。 临到蚰蜒头前,莫仲卿反手握剑这便要补上一招时,忽然那蚰蜒一睁双眼,猛张双颚,那口中食管已直直刺来! 电光石火间,莫仲卿一惊欲闪身急退却赫然发现那食管就在莫仲卿面前一尺多处停了下来,看着那食管不断挣扎抖动的模样似乎已伸到了极致,根本伤不到莫仲卿分毫,不过饶是如此,那长如尖刺的食管上带起的阵阵恶臭倒是让莫仲卿鼻子一歪,差点背过气去。 与此同时,身后白素衣见莫仲卿有惊无险暗自松了口气,谁知就在她举步上前时突觉地下传来一阵微微抖动,转眼,就见莫仲卿眼神惊变,飞身扑来,嘴里道了句:“小心!” 只道了半字时,一段尖锐无比的尾部突然自白素衣身后地表破土而出,扎向白素衣的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白素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不受控制般闪身一挪,竟侧腰堪堪躲过! 就在她惊愕不定时却瞧见那迅猛无比的尾部尖端见自己躲开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去势不减向着前方飞身来救的莫仲卿刺去。 当白素衣突然明白这蚰蜒尾部真正目标仍是莫仲卿,脸色“唰”地惨白。 这一人一尾已于空中相撞,但听‘当’的一声轻响,那蚰蜒尖而锐利的尾部已擦着剑锋激起一片刺耳的撕拉声响,莫仲卿虽如此用剑格开了它,岂料那尖锐的尾部忽又急急收住去势灵活一转,复又猛扎而回,将莫仲卿刺了个对穿,尖锐的尾部透胸而出,又瞬间被蚰蜒尾部合身拖入洞中失去了踪影。 白素衣此刻心神巨震,执剑的右手竟止不住的颤抖。颤抖自然不是害怕,而是一股无边的怒意充斥胸间。这股情绪令她思维一滞就听心间某个声音忽然懒懒一笑,“你与我抗衡了这么多天,看来要白费了。” 白素衣身子一抖,艰难地回应道:“救他。” 那声音又笑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白素衣脸色一白,突然,她银牙一咬竟是反手一剑向着自己心口刺去,只不过这剑还差点到胸口她便两眼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如果现有外人在侧,可以看出她根本没有倒下,甚至脸上还挂着一副令人迷醉的笑意。 “好刚烈的小妮子,你不在乎这副身子我可在乎着呢!” 说着,只瞧她微微侧头看着蚰蜒精怪撞开瓦砾又将身躯高高竖起,此时那刺穿莫仲卿的尾部依然从洞中收回,而昏死中的莫仲卿已被它从尾部递挪到头前,那根长长的食管再次伸出,危险已迫在眉睫! 不过此时的“白素衣”似乎并不着急,她微抬臻首,面上微微一笑执剑遥遥一指! 突然间、周身四面八方一丈开外不论是地上积雪还是空中飞絮皆都被一股惊人的气流震得四散而开犹如冰雪初融。 而执剑所指处那头蚰蜒仿佛感受到莫大压力般已是停止了所有动作,俯身凝视着眼前女子,巨大的身躯竟然开始不住倒退似是极为忌惮。 “白素衣”见它如此,忽然有些失望般摇了摇头,转眼便缓缓步上前去。 随着“白素衣”每近一步,蚰蜒便嘶吼一声,仿佛即是示威也是警告,然而“白素衣”似是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临近跟前,那蚰蜒已是忍无可忍,忽然失了理智般爆啸一声,提起那只引以为傲的尾端再次向着面前白素衣接连不断地刺去,速度之快,恰似飞矢利箭齐射,数十枪尖叠出。 半息之间,那尾端尖刚刺了十六下,白素衣已闪了十八下!就连周遭空气都连接不断地出现了刺耳的破空声,显见此刻“白素衣”更快,更迅捷。 而在第十七下时“白素衣”忽然单手从下而上斜斜一挥,只见漫天风雪中一道冷光霍然斜出,蚰蜒尾端骤断!其内汁液未及喷出,白素衣已然随着冷光闪至蚰蜒面前半空之中,紧接着微微一笑,凌空一斩,当头劈下!动作连贯程度就好似在高达数丈的空中携着冷光画出了一道从下而上又由上直下的锐角一般! 是的,剑光锐利,双眼锐利。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险中险难言(二) 随着冷光急剧而下,蚰蜒的躯体犹如一根巨大的甘蔗般被剑身从中爿开,临到一半,长剑不堪重负应声崩断。 “白素衣”却并未就此收手,而是松开剑柄变掌为刀再次变本加厉狠狠斩下,一时间,那蚰蜒青壳崩碎,其内红绿汁液乱洒,溅在了白素衣的手上,脸上,那一袭白衣更是染得花花绿绿不成模样。 而蚰蜒此时已是双目死灰,长达四丈的躯体进而一分为二轰然倒毙,那两侧的千足兀自抽搐抖动不已,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此刻,“白素衣”的一张脸始终带笑,对于她体内的重虞来说斩杀一只山精野怪实在是最最微不足道又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重虞顺着蚰蜒遗留的大滩血迹,来到蚰蜒分裂的头部处停了下来。 她定眼瞧了瞧,神色旋即显出了一丝讶色,跟着迅速出手从中摘出一枚满是污秽腥臭的珠子来。随后就地在雪中擦了擦,一颗明亮无暇形似碧珠的蚰蜒内丹便呈现出原本应有的色泽。 重虞本想立刻将它吞下,可拿捏着内丹的右手骤然一僵并未继续将内丹送入口中。 那重虞见着忽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瞧了不远处莫仲卿一眼,道:“好吧,你既然求我,我就帮上一帮,但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话未完,她已一步闪至莫仲卿身旁,右手并指在自己左臂上轻轻一割,大片鲜血便顺着皓腕滴在了蚰蜒内丹上,转眼,那丹身寸寸龟裂,鲜血便由着缝隙缓缓涌入其间。 片刻之后,那丹色已由碧转粉。粉丹在鲜血浸润中逐渐转变着色泽,而当周身鲜血悉数吸尽时,整颗丹身已染得嫣红无比煞是好看。 重虞随手就将内丹摁入莫仲卿胸前巨大的伤口中,血肉模糊的伤口也立马就不再淌血。而更为神奇的是,那红惨惨黑黢黢的伤口中竟奇迹般地生出无数鲜红的肉芽,肉芽快速交叠,融合在一块儿,转眼便形成了一张红色嫩膜盖住了原先的伤口。 莫仲卿呻吟了一声,却仍是拧紧了眉头不曾睁开眼,显见他虽仍处于昏迷之中,但这蚰蜒内丹经重虞一番炮制已成了救命的灵丹,他这条小命看来是捡回来了。 可重虞知道这还不够,她更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的人,只瞧她看着面色惨白的莫仲卿眉头皱了皱,愣了一会儿,眉头一挑,竟带着丝丝戏谑之色就此俯下身段对着莫仲卿亲了下去。 若是细心人便不难瞧见二人这纹丝合缝的双唇之间,隐隐有一缕红芒从重虞的唇中送出又缓缓注入莫仲卿的口中。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大雪在重虞那背上堆起一层白色绒毯之际,这才见她微微直起僵硬的上身,脸上虽尽显倦意,却仍是笑意十足地道:“好了,我重虞从不欠人恩情,这下算是将你俩的恩情彻底还清了,这小子有了我渡进去的元阴便有了我龙族的气息,以后就算进了妖界也多半能横着走。” 说着,这重虞也不理会躺在雪地中的莫仲卿打算就此踏空离去,却不料这脚步刚刚提起忽然收住,霍然扭头望向西南方向颦起了眉头。 她已感到一股既强大又熟悉的气息快速朝这里赶来,心中略略一想已知道来人是谁。 “祁彦之,哼!” 重虞虽在冷哼,眉宇间更是充斥着一股杀意,但她知道这副身体终究是白素衣的,虽经自己炮制已是半妖之体,但也绝不会比原来已应劫成功的本体强横,方才渡了几口元气洒了些精血就已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了,更何况在遇到那等强大的对手? 生死存亡间,重虞眸中精光连闪飞快的思索对策,转眼她眸中一亮,跟着索性两眼一闭,就此倒地不起晕了过去。 怒嚎的风雪依然未止,片刻便将蚰蜒巨尸掩盖,在它近旁躺着的两人也早就蒙上了“雪被”与天地为之一色。 而就在此时,一名身披月白鹤氅,神色淡漠的男子出现在西南角远方尽头。 不到一会儿,他就从远方来到了近处,又在眨眼进到了跟前。若仔细看,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只在白雪上留下一丝浅浅的足迹,轻得仿佛未有人走过一般。 他来到二人被雪埋之处看了看四周,这才蹲下身来抹开积雪,探了探二人鼻息,又看了看那莫仲卿逐渐愈合的伤口,这般顿了顿便夹着二人转身离去。 然而刚走至一半却又顿住了身形,眉宇一凝之下忽又松缓开来再次从容而去。他这一顿之间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但似乎并不打算理会。 随着男子离去,东北角小巷中赤着脚丫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这才敢将拼命捂住小嘴的双手缓缓落下,而那惊骇之色却未曾消褪半分,仿佛那份惧意已深深映入了心底。 而这个小小人影便是失踪已久的叮当。 雪后初晴、梅花正艳。 一夜微风吹拂,梅朵轻摇之下、一抹粉雪簌落,万点嫣红乍开。这银装素裹、遍染冬红的盛景乃是云踪山梅林小筑中最美的一刻。 有道是美景需人赏,美酒待人尝。面对如此绝丽景致,祁彦之也不免来了些兴致取下挂在墙头的玉笛只身步出门外,将挽着长发的断梳拆下端端正正摆放在石桌积雪上,也不理那脱去束缚的发丝就地吹奏了起来。 笛声悠扬浅进,婉转徐昂,这不是首欢快的曲调,然而经过梅林间冬鸟声声啼和,一下子就明朗了许多。 鸟声相伴,笛声轻扬,一首笛曲已毕,一只斑鸠却立在笛端依然不住地鸣叫。 祁彦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右手向前微探,那斑鸠就一下跳到了指背上唧唧喳喳个不停仿佛甚是喜悦,而下一刻随着身后竹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那斑鸠也惊得离手而去。 “醒了?” 这声音平淡温和自然是出自祁彦之之口。 而推门出来之人则是之前昏迷在雪地上的莫仲卿。 此刻他面色红润丝毫不见原本青黑之色,可醒来之后并不曾见到白素衣,所以面带隐隐焦急,声音更是有些生硬道:“先生有礼了,不知道素衣现下何处?” 祁彦之注意到了他虽仍在喊自己先生,但比起以往的“祁先生”来多了几分严肃,少了几分亲近,显见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小的成见。 不过祁彦之似乎也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先行缓缓坐了下来,这才对着莫仲卿温和道:“坐,我知你现下的疑问绝不止这一件,不如你我二人坐下来慢慢的说。放心,白姑娘一切安好,不过此处没有女眷难免照料不周,所以我将她托给你的师娘和婉溪一同照顾。” 莫仲卿暗暗松了口气,他的确有很多事要问,但是看着这半师半友的祁彦之,心里那些本已想好的质问之词临到头来却又有些难以启齿了。 只得依言坐在祁彦之对面石凳之上一言不发。 祁彦之笑了起来:“你可是觉得我骗了你?” 莫仲卿一愣,迟疑一阵,仍是生硬:“是!” 祁彦之点了点头,忽然伸出一指在圆桌的积雪上画了一个太极,转而指着它道:“万物阴阳相合,缺一不可,你以往认识的我只是这阴阳之中的一面,想问什么就问吧。” 莫仲卿没想到祁彦之竟能如此坦然,心头种种疑问更想一股脑儿地抛出来,然而再一想所问之事当真犹如一团乱麻,只得循序渐进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四日。” “那是先生救了我和素衣了?” 祁彦之摇了摇头,道:“倒也不算。先前我在山中感到东北方向有一股冲天的妖力,遂起身前往探看,但当我到时,那股沛然妖力又隐伏其间,我寻着那一丝蛰伏的妖力拨开积雪却发现你与白姑娘正躺在一起,而那股妖力就是从白姑娘身上隐隐透出,至于旁边那只蚰蜒精怪早在我到前已是死去多时。” 顿了顿,他又道:“我很奇怪,白素衣虽有妖族血统可却是地地道道的人身,按理说不可能拥有这等纯正的妖力,那白发那眉间朱砂更让我想起了那日的重虞,你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莫仲卿听完并未急着回答,反是站起身来郑重一揖道:“先生方才所问学生都可一一作答,但在这之前,请先行回答仲卿几个问题!”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险中险难言(三) 祁彦之闻言微微挺直了身子,面上竟也显出了几缕郑重之色,仿佛接下来的话题不自觉地使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甚至还从他的嘴角旁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坐在对面的莫仲卿不由微微一顿,仿佛很是诧异,这些细微的表情他从未在祁彦之身上见到过,仿佛另有苦衷。 莫仲卿也同样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甚至会有咄咄逼人的味道,但既然来了便不能不亲口问个明白,不论是为了他们之间这个半个师徒的情分,还是为了接下来白素衣的安危。 只见他郑重一礼,随后面色再度肃然道:“不知先生是从何时开始就已知晓素衣的身份了?” 祁彦之坦言道:“从初次见到白姑娘额间有一缕白发开始。《鉴玄录》上曾提及妖帝离吻的样貌,虽只言片语一笔带过,但那白发印记却令我记忆犹新,然而当时我也只是怀疑,所以……” 祁彦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思莫仲卿又怎会不明白。他也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推测,然而直到这种推测被这个廿年来亦师亦友的祁彦之友亲口印证后,胸中那颗心除了淡淡地失望外更有几许说不清道不明,闷在心头却又不能畅之于口的愤慨。 莫仲卿抓起一把积雪紧紧握住,看着面前这个有如亲人般陪伴自己长大的祁彦之没有说话,小半晌直到手中积雪化成了冰水,才沉声追问道:“所以那天先生是假意要我俩护送,暗中好观察素衣的一举一动。” 祁彦之道:“是。” 莫仲卿道:“所以即便山谷面对强敌金彪五,花谷遇花妖芷涟,几次遭逢险境你都隐忍下来无动于衷?” 祁彦之点头。 莫仲卿道:“所以先生在明知素衣有可能是妖的情况下,仍教以雷咒灭敌险些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祁彦之沉默。 莫仲卿一连问了三个所以,脸上神情激动万分终于愤然而立,手中冰水‘咯吱’作响。 他将憋在心口的疑问全数吐露,满以为问出之后祁彦之要么会带着愧疚诚恳道歉,要么冷眼相向矢口否认。 然而他根本没有这样去做,而是静静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莫仲卿反问道:“你可认为我手段通天?” 莫仲卿没有回答,然而那副神色已是大为肯定。他知道这个祁彦之的修为只怕比重虞还要高明。 祁彦之一笑,又问道:“那你也一定会认为我无所不能?” 莫仲卿想都不想便应道:“难道不是?” 祁彦之听罢不置可否,转而指着桌面上的太极图,淡淡地道:“世间万物就像我画的‘阴阳’,若有我这等存在,那必然会有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存在,如此才能造就世间平衡,相对制约。我之前一直隐忍不出手一来便是囿于‘门规’,二来也不想搅动这天下运势的发展,破坏这隐隐之中的平衡,”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来莫仲卿就算嘴上不说,心中多半也会嗤之以鼻,寻思着哪有人敢如此大言不惭,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他知道祁彦之根本不屑这么去说,以他这种修为别说是搅动天下运势,便是执掌万物生死恐怕都不为过。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而更关键的是这句话仍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莫仲卿也已问道:“可你最后还是出手杀了重虞,这又是为什么?” 祁彦之苦笑了起来:“当然是为了私心。” “嗯?” 莫仲卿本以为他会再编造一段故事企图说服自己,却不曾想竟这种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私心谁没有,他祁彦之为何就不能有,他从来也未说过自己是一个好人。 莫仲卿突然觉得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也从未真正认识过祁彦之,而一个像他这种修为通天,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人,他的私心又是什么? 祁彦之道:“我要救醒一个人。” 莫仲卿诧异道:“这就是你的私心?” 祁彦之接着道:“不错,因为这份私心我每年悬壶济世游走世间,因为这份私心我广结善缘朋友遍天下,因为这份私心……” 莫仲卿在认真地听着,从祁彦之的话语中,他已感受到了这个人在他心目中至关重要的位置,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莫仲卿带有询问的目光已望向了祁彦之,可后者却偏偏移开了眼神,站起来身来,缓缓道:“我还不能告诉你她是谁。” 莫仲卿点了点头,又道:“那你至少得告诉我,这和素衣又有什么关系。” 祁彦之再次沉默。 这份沉默让莫仲卿有些不安,眉角也深深皱了起来,若换作别人这般言语闪烁,含糊其辞,莫仲卿必然已经不想再说下去,可若祁彦之直说“没有”,他也决不会相信,但此时此地这份沉默实在叫人难以琢磨。 祁彦之话锋一转,将他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之中:“不管怎样我终究为这私情致使你与白姑娘屡屡涉险,若是不被你等原谅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祁彦之笑了起来,笑容中竟有几许苦涩和落寞,这同样也是他不曾有过,宛似即将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却又不得不割舍的神色。 莫仲卿很清楚若撇开白素衣,祁彦之对自己着实不错,不仅教了自己数十年医术,还三番四次在危难时相助,远的不说,若最近一次没有祁彦之相助,恐怕自己早已死在红菱村了吧…… 既如此,自己又为何不敢再条件相信他一次?而更关键的是素衣体内的重虞怕也只能经他的手来祛除。 自己恐怕也别无选择,若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 莫仲卿看着祁彦之,深吸一口气,随后便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先生的既然有难言之隐那学生也不必多问,然而素衣虽身有妖族血统却从未曾加害过一人,不知先生可能放过她?” 祁彦之转首轻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当初教她雷诀时,我就已确定她的身份,若我有心想必她活不了这么久。” 意料之中的答案。 莫仲卿暗暗舒了一口长气,忽然面带些许愧疚道:“其实我也有事隐瞒了先生。之前在无名岛上重虞濒死之际将她的内丹托付我让转交给素衣,当时我乍见先生的身手,心中除了惊骇之余却也有戒备之意,所以未曾与先生说实话,还望先生……” 祁彦之摇了摇头,截口道:“无妨,人之常情,若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只是不知那枚内丹现下还在白姑娘身边么?” 莫仲卿翩然一礼,郑重其事道:“这便是晚辈此次携素衣回山的目的,内丹自然还在,但是却让素衣吞入了腹中,而那重虞却接着素衣的身子重生了!” 莫仲卿说到此处便将京城遇险,素衣吞丹直至其身上出现的异常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祁彦之听得颇为专心、神色渐渐复杂,直至最后才缓声道:“难怪我先前检查过你的身体发现期间也有颗内丹妖力残存。” 莫仲卿一听,惊坐而起道:“什么!” 祁彦之笑了笑罢了罢手继续道:“不用担心,我想说的是那枚内丹已被某种秘法尽数化去了妖戾之气,所以你吃下去的不仅没有丝毫副作用还会起到固本培元百毒不侵的效用,我原本也不解你为何有这等奇遇,现下听你这么一说,事情也就变得简单明了。若是所料不差,你吞下去的那枚丹珠应是之前那只蚰蜒精怪的内丹,而喂你吞丹之人又或者真正救你的人应是那白姑娘体内的重虞无疑。我之前倒是稍微探查过白姑娘的身子,倒未发现其中这般变故,现在想来倒是我大意了,居然一体两魂。” “不错,这‘一体两魂’乃是夺舍失败后的产物,不是夺舍之人希望看到的结果,毕竟没有一个人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个人知晓。只是我却也知道若这是那应龙重虞精心策划后的结果便不可能有夺舍失败的可能。” 祁彦之的一番话仿佛一根钉子扎到了莫仲卿心里。 他本以为重虞定然是夺舍中出了什么差错才不得不与白素衣共享一个躯体,可听祁彦之这般一说,岂不是表明重虞并未将事情做绝,而她之前更是一直有恩自己的。 那自己现在这般去做,是不是“忘恩负义”? 祁彦之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重虞的魂魄若留在白姑娘体内始终是个祸患,时日一久难免不保证那重虞不生异心,亦且我并没有说那重虞这么做没有其他目的,所以你不必自责,你现下赶往师门一趟,明日带白姑娘来此处见我,一切就由我来定夺吧。” 半柱香后,祁彦之缓缓站起身来看着满腹心思的莫仲卿就此离去,忽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昭怡,我这样做对吗?” ------------ 第一百四十章 险中险难言(四) 世间原本没有对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 反复捉摸这句话的莫仲卿此刻已领着白素衣走在去往梅林小筑的山道上。 他并没有因祁彦之答应助他祛除白素衣体内的重虞而显得十分高兴,脸上也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愁绪。 白素衣今日换下了那身白衣色调,换上了一套明黄襦裙,足踏锦绣棉靴,手戴冰璃镯。 而那面上更是青黛画眉、朱唇点绛,秀带绕发垂鬓角,朱钗作嫁金步摇。走起路来,那钗簪上的大小碧玉玛瑙明映交辉,使原本一副病怏怏的面容增色不少。 这倒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实在是耐不住那云踪派小师妹莫婉溪三番四次地苦苦央求,也就顺了她的性子。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小师妹得了应允便一发不可收拾,从昨天到现在总共给白素衣换了不知多少种发饰,什么双环望仙髻,绕顶碧螺边,就连五六七岁女孩所梳的“包包头”都给白素衣来了个遍儿。 而小师妹丝毫不觉得这是在“折腾”,甚至还微嘟小嘴,义正严辞地补充道:那祁叔好歹是莫仲卿半个师父,若不打扮得漂亮体面些,祁叔转眼一不高兴怕是不答应你俩的婚事。 这一番强词夺理叫众人听来哭笑不得,好在其母张雅君适时阻止,给白素衣换了一套明黄衣裳便任由二人离去。 不过让白素衣有些欣喜的是,这一番“折腾”并没有白费,至少此刻莫仲卿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多了些其他的味道。 注意到这些的白素衣心中微微窃喜,就连这话也变得俏皮了起来:“这一路上你总共咽了十八次口水,真有这么口渴吗?” 莫仲卿稍稍一呆,没有应话,那专注的神情已诠释了什么叫做赏心悦目。 白素衣见他如此反应,不禁吃吃地道:“我真有那么好看?” 莫仲卿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捉摸这些珠钗玛瑙。啧啧啧,我之前从未见过小师妹戴过这些小玩意儿,也不知她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即便是师娘的也未必有这么多的家当呢!” 白素衣闻言立时瞪大了眼睛,忽觉脸上烧得厉害,不由咬着唇角道:“你就不会骗一骗我么……” 莫仲卿故作惊讶道:“哦?我刚刚就在骗你啊,难道你不曾察觉?倒是怪我、怪我…” 莫仲卿嘴角扯了扯,那种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实在叫人看着憋气。 白素衣当然也在生气,已伸出一只“魔爪”掐向了莫仲卿腰间的软肉道:“越来越像你那个二师兄了,恁般贫嘴耍滑!” 岂料话没说完,那莫仲卿便当即大叫一声,脸上尽做痛苦之色。 白素衣明知他在装可怜,却仍是有些不忍道:“真疼了?” 莫仲卿满脸委屈道:“当然疼了!” 白素衣忍住笑意道:“那你待如何?” 莫仲卿眼神一亮,立时会意,当下就附耳软语相求:“娘子今日发饰若星辰,脸似那月娥,实在叫人看着心痒痒,不如叫我亲下可好?” 大胆火辣的话语直叫白素衣听来面色发烫,她委实没有想到突然之间莫仲卿会提如此要求。 而更过分的是这微微愣神之际,莫仲卿已将一张脸悄悄凑了上来,仿佛迫不及待又势在必得。 白素衣只好匆匆闭上了眼睛,任由面前之人“胡作非为”,同时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息 两息, 此刻的时间仿佛均已停止,周遭也早已安静,安静得世间只剩下彼此浓重的呼吸。 而就在此时,白素衣忽觉自己胸口衣襟被人拨弄了一下,随后便觉一块冰滑之物贴着肌肤滑进了衣内。 白素衣身子一颤,脑袋嗡然作响,面上瞬时红透,她实在没有想到莫仲卿竟如此“大胆”,急的两眼猛睁,却见莫仲卿正冷冰冰地瞧着自己,嘴角却仍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苦与不忍之色。 白素衣一愣就听他沉声喝道:“重虞!我就知道是你。” 白素衣不说话了,也并没有显出过多的惊讶,心下微微一叹,面上逐渐显冷道:“你瞧出来了?” 说着刚想移步,却发现身子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再一想方才滑进自己衣内之物,心中顿时雪亮。 莫仲卿捕捉到了面前白素衣眼中的一丝惊慌,不禁沉声道:“方才那枚是祁先生随身温养多年的阳玉,具有镇妖化邪的效用,所以你也不用挣扎,没用的!” 白素衣皱着眉头道:“好,可你想怎样,难道就这样将我送去祁彦之那里?你可别忘了我最近才救过你!” 莫仲卿的脸上显出一丝挣扎与犹豫道:“不错,你是救过我,这是我欠你的,但这不代表素衣也欠你。” 白素衣冷笑:“你倒分的清楚!可你莫忘了若不是当时我出手制止了高德顺,你俩早就死了。” 莫仲卿沉默,一张脸忽青忽白说不出话来,这的确有悖于他以往的处事原则。 白素衣趁机又道:“其实你知道我留在这小妮子的体内根本不会妨碍到她,这么做很大原因只是你自己的私心作祟,你怕说什么话都让我这个第三者听到,哪怕亲一亲也会觉得别扭,而你就因这小小的份别扭想除去我。” 莫仲卿猛地一怔,神情彷佛是被刺中了要害般立时惨白,可随后他的神情却彻底镇定了下来,甚至就连语气也变得坦然了许多,不!是根本不在乎。 “不错,我就是这样。” 白素衣一愣,缓缓道:“很好,看来你为了我那小妮子已经连脸皮都可以不要了,我从前还以为你和别人有那么一丁点不同,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伪君子。” 莫仲卿冷冷回道:“随你怎么想,但你放心,等你被驱离出来后我会求祁先生放过你,这也是昨日商量好了的。” 白素衣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莫仲卿摇了摇头,忽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白素衣刚想接着嘲弄几句就听莫仲卿已迅速接话道:“我或许斗不过先生,但若是先生对你或者对素衣有任何企图就必须先踏过我的尸体。” 白素衣满脸复杂地望着他闭起了嘴不说话了,任由着莫仲卿将自己一把背起负在身上向着不远处的梅林小筑走去。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险中险难言(五) 二人穿过梅林一路无话,甫入竹屋小筑之中,祁彦之已等候多时。他面前竹桌上摆放着一盏清茶,茶杯中已添进了热水,整个杯口显得雾气缭绕,茶香四溢。 祁彦之见莫仲卿背着白素衣进来也并未显出异色,这本就是二人安排好了的结果。 莫仲卿找了张躺椅,将白素衣安放其上,也不去瞧她脸色,只管扭头作揖道:“祁先生,我已将人带来了。” 祁彦之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天冷,这杯梅茶不仅可驱寒亦有镇定心神的功效,就暂且让重虞喝下去吧。” 莫仲卿心头一紧,他当然明白为何只有一杯泡好的茶水,那分明就是专门为重虞特意准备的,至于这茶水是何功效,怕是用脚趾头去想都能猜到。 莫仲卿看着那杯茶水没有立刻走上前去,反是有些迟疑地道:“祁先生,这……” 祁彦之截口道:“放心,我答应你的自然会作数,我祁彦之绝不伤害她们!” 白素衣冷眼笑道:“可笑,你这等便宜话也只有莫仲卿这只呆头鹅会信你!” 莫仲卿没有出声,那双眼神分明有所不忍,祁彦之见着微微一叹,缓缓站了身来:“还是由我来动手好了。” 说着,也不见他端起茶杯,茶杯便自个儿从桌面上微微漂浮了起来,跟着他来到了白素衣的身旁。 祁彦之道:“白姑娘,得罪。” 白素衣一愣,就见那茶壶已自动漂浮到了面前,眼看着就要倒入自己的嘴中。 可谁知就在这时,那白素衣眼神显出一丝挣扎,跟着就在电光石火间整个身子竟然弹了起来,左手一把将悬浮靠近的茶壶打飞,右手同时亮出了一柄玉质的刀子掷了出去,人也迅速后退,这番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显见她早已想好了一切。 莫仲卿愕然呆住,他显然没有想到这重虞在祁彦之那块阳玉的镇压下竟还能动弹,他当然也不相信祁彦之会失算,而更叫他骇然的是,这柄玉刃竟不偏不倚地插入了祁彦之的胸膛! “这怎么可能!” 白素衣也是吓得立刻怔在了原地,她委实也不敢相信,这虚晃的一刀竟真能击中祁彦之。 而三人之中神情最为淡漠的要数祁彦之了,他只是看了一眼胸口,眉头一皱跟着整个人忽然化作道道流光犹如光澜一般四散而开。 仅一瞬,这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屋内。 莫仲卿的一颗心开始拼命跳动了起来,他霍然扭头望向白素衣道:“素衣,你居然骗我?!” 白素衣一愣,眼光满含复杂地道:“对不起!但是唯有这么做,重虞姐姐才可能有机会找回自己的肉身。” 莫仲卿道:“你宁愿相信重虞也不信任我?” 白素衣飞快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她好歹救过我等性命,我这次帮了她也算理所当然,只是我不曾想到祁,祁先生,他,他……” 白素衣后半句说得吞吞吐吐,双手来回攒握衣角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显得心神不宁。 莫仲卿当然知道她要表达什么,他自然也想通了,重虞既然已离白素衣而去,那枚阳玉自也起不到镇妖化邪的作用,毕竟白素衣说到底还是个人,不是妖物化形而来的人身,所以阳玉不认它。 至于白素衣方才骗他这等事,早已叫莫仲卿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也不会因此而生气,一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白素衣生气,二来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 而重要的是此刻重虞的肉身在哪里,他见到祁彦之化为流光而散便能猜到这一定是《鉴玄录》中描述的至高境界身外化身,他虽不知道祁彦之有没这等修为,但要说祁彦之被白素衣随随便便一刀刺死那也绝不可能。 那么祁彦之的真身必然在重虞肉身处等着她。 如此一来,重虞可就危险了。 祁彦之并没有将这些告诉自己的,那他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莫仲卿突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歪跟着便倒,临倒下前,他艰难地扭头望着打碎在地的茶水,心中已是一片骇然。 这祁彦之居然连自己都要迷晕,他到底要干什么! 祁彦之此刻还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立在冰室之内,冰室中没有点灯,显得黝黑阴森,四周墙面上的冰层更是透着层层幽冷。 而他此刻的一张脸显得面无表情,仿佛整座冰室的温度都没有他这张脸显得冷酷。 “你不该来。” “可我偏偏来了。” “既然来了,你就得留下。” “呵呵呵……” 对面的重虞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妩媚,那么动人,那么风姿摇曳。而此刻她整个人飘飘忽忽,犹如一张透明的纸片般悬浮在冰室中央,而这便是她离体的魂魄。 至于她的肉身,此刻就好端端地躺在祁彦之身后的冰层里,她也知道明明近在咫尺,却已相隔天涯了。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明明只差一步,明明计划得天衣无缝,明明将最终目的隐藏得很好,却为什么还是被他猜着? “你不给我点解释是怎么看破我行踪的么?也好显出你智慧过人?” “不必。” “为什么不必?纵使你想让我死,也得让我死的明白。” 祁彦之目光微微一动,道:“这是我家,有我最爱的人。” “哈……” 重虞又笑了起来,好似听到天地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她眯着眼道:“真没想到你堂堂一个天人,居然有这等俗欲,看来待在人间百年你也堕落了。” “我不会杀你。” 祁彦之不想废话,他已直奔主题。 “笑话,你觉得我会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三百年来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不就是为了复活你身后那个凡人女子?我告诉你,你是在逆天而为,痴人说梦!” 祁彦之的眉头皱了皱没有动怒:“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配合了?” 重虞盯着他,口中吐出来的话语比那冰渣子还要冷上三分:“配合?呵……你要么打碎我的魂魄,要么我就自爆魂魄!” 祁彦之轻轻摇摇头,缓缓叹了口气,只一步就穿过冰室大厅横跨到了重虞近前……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月浓花正红 冷,好冷。 漫无边际的寒冷充斥着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自从记事以来通过坊主卓于晴教导武艺后,白素衣便从来没觉得如此冷过,这种冷不仅冻住了全身,让周身都失去了知觉,就连自己的意识仿佛都为之冻结。 所幸她发觉此刻还能听,能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不知名的声响,还能嗅,能嗅到一股并不太浓重的血腥气。 这让她有些迷茫困惑,所以她打算睁开双眼来瞧瞧,到底自己身处何方。 她费力睁开双眸,入眼却是一片蔚蓝的冰层,再一眼则是看到身旁一名男子。 这男子她似乎是认得的,随后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意识到他叫祁彦之,是莫仲卿半个师父又恰如亲人。 她理了理有些纷乱的思绪,意识开始渐渐清晰,也渐渐地想起在小屋中莫仲卿同自己失去意识的那一幕。 那么仲卿人呢?祁先生又在做什么,是在为我疗伤? 一丝更为浓重的血腥气将她拉回现实,她望了眼祁彦之方向,却在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中,赫然瞥见此时他那只偶然抬起的左手指上已满是暗红的血迹,而另一只手似乎就在自己的右臂处不知正做着什么。 她呆望着天顶冰层,很想转头甚至坐起身来瞧瞧祁彦之到底在干什么,然而在尝试几番无果后,唯有咬着牙,费力地问道:“祁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祁彦之动作明显一顿,转而淡漠道:“你觉得我此刻能做些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些暧昧,因为白素衣通过余光能瞥见盖在自己身上的仅有一张白布,白布之下自己应该是一丝不挂地躺着,想起方才那只触目惊心的右手,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又开口问道:“那、我也可以瞧瞧么?” 祁彦之停止手上的动作,正眼瞧了瞧她,而后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道:“你不会想看的,因为看了会做噩梦。” 白素衣面露呆滞地望着天顶冰层道:“噩梦?也许、但是我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会觉得更不安心。” 祁彦之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略微描述下,若你听得下去再拿给你看也无妨。此刻你的右臂已被我悉数切开,上面的皮肤早已剔尽,留下的筋肉也被挑去了大半,所以从手腕到小臂之间已露出一段暗红森白的臂骨和一些残缺的经络来……”说到此处,白素衣似乎再也听不下去,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但单从内容来看,她已然不想再听:“算了,我,我还是不看了。” 祁彦之点了点头,又继续专注起手中的事物来。 接下来,二人一般沉默。半晌,白素衣静静地躺着,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挫骨划肉声,嗅着那愈来愈浓的血腥味,连带口中也似乎感觉到那丝腥甜时,白素衣再也忍不住,张口欲言却听祁彦之似是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道:“你很冷静,并不像平常那些女子胡乱哭闹,倒使我省去些许麻烦。” 白素衣下意识地想控制早已毫无动静的躯体,尽量稳了稳心神,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吗?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祁彦之不答,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素衣的右臂摆弄着什么,似乎根本没听见白素衣问话一般,就在白素衣认为他根本不打算搭理自己时,祁彦之却突然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一个人。她身体所受伤害极深,被我封在玄冰中多年,直至我想出法子找齐了药材尝试治疗时,才发觉历经多年冰封,她体内经脉久已闭塞,我必须以真气打通其全身经络,让其再度萌发生机,令其整个肌体苏醒过来才行。然而这么做是极其危险的,我并未有十全把握,机会也只有一次,所以我必须先找些东西来尝试。” 白素衣心头一颤,道:“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祁彦之面无表情道:“起初我也剖解一些飞禽走兽,可它们不比人身,之后我又迫不得已将目标转向那些烟花女子,然而她们虽是人身却始终是一介凡胎,躯体经不起真气灌注,经脉均一一寸裂而亡。直至后来我想到了身体强壮的妖族,我不辞万里,到过东海,去过北境,甚至深入妖界抓来妖族,满以为终能如愿,可没想到妖族体内极其排斥我的真气,效果竟比凡人的躯体还要差些。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教我撞见了你。你虽是人类生养,可身上竟存有当年妖族皇族血统,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具这般符合我需求的躯体来了。” 白素衣听到这里,总算明白祁彦之为何要抓来自己了,这也很好的解释了当初在江陵府,祁彦之为何费心相助,直到后来自己就一直不曾离开过祁彦之的视线。 而此刻白素衣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她仍极力控制着益发颤抖的声线道:“既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彦之当然听得懂她口中“这么做”的意思,遂如实道出:“仲卿说你吞了重虞的内丹,那本是我千辛万苦要找的另一味药材,现在既然被你吞下,我便想看看那枚内丹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助力。这样我也可以更好的去使用芷涟的那枚内丹。” 祁彦之的话语平静而冷漠,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白素衣听来却实实在在的惊呆了。 先不说重虞,那花妖芷涟香消玉陨的一幕是她亲眼瞧见的,芷涟是有多么爱慕眼前这个祁彦之,身为女子的她有着切身的体会。 但、但就是这么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却被他取了内丹?这是何等的冷酷无情,又是何等的铁石心肠! 白素衣牙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你,你没有将芷涟的尸身埋了?” “埋了。” “可你却将她的内丹挖了出来!” 直到现在白素衣终于现出一丝悲愤,若此刻脖颈能扭转自如,她一定要看看这个祁彦之此刻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祁彦之并不打算解释,这本是花妖芷涟临死之前亲自赠送,甚至是求他取走的内丹,毕竟不论是“送”还是“自取”,其实根本已没有区别。 而这之后祁彦之如果救治失败,还可以将白素衣的神识如数抹去,充当备用躯体。这些他也没必要一一说明。 至于白素衣此刻是恐惧?愤怒?抑或绝望? 不,似乎这些单薄的词汇根本不能传达白素衣此刻复杂且微妙的心境,但那机械刺耳的挫骨声实在令人发寒,她不想听也根本不敢去想象此时森冷的画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转移话题道:“想救的人可是你心爱的女子,我听仲卿说过你有一个亡故的妻子。是她么?” 祁彦之顿了顿,平静的神色忽就显出了一丝柔和的光辉道:“她姓董名昭怡,是我的妻子,她为了救我,曾在三百年前重伤在妖帝离吻手下。此刻她正安睡在你北边那堵玄冰中。” 白素衣听来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至少现下微笑她还是能够做到的,随后她缓缓合上双眼,她突然觉得很累,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 祁彦之平静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你似乎已心甘情愿赴死?你可知道,不论活了百年的妖物,还是垂垂老矣的凡人都不曾像你这般坦然过。” 白素衣依然紧闭双眼道:“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叫做‘多情之人最是无情’,你将所有的感情倾注在亡妻身上,半分不留给旁人,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祁彦之望了她一眼,眼中显出一丝难得的意外,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就这样?” 白素衣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鼓足勇气道:“仲卿呢,你将他怎样了?我死之后求你放过他。” 祁彦之道:“好。” 白素衣道:“还有,重虞姐姐只想找回自己的肉身,你成全她好吗?毕竟,有我就足够了。” 祁彦之道:“你要求这么多,就不怕我届时反悔?” 白素衣道:“不会,重虞姐姐跟我说过,她三百年前就见过先生,而今天先生能风采依旧,想必早已成就仙身之体,既然是仙人,想必不会失信于我这等凡人才是。” 这句话说得看似柔柔弱弱,实则以退为进,祁彦之听罢眼眸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转而风轻云淡地笑道:“我答应你便是。你暂且休息片刻,我去取重虞的肉身来。”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白素衣终是未能忍住那心头的一抹凄楚,先前一直紧闭的双眸再也藏不住更多的悲凉,一行清泪从眼角悄然划落,甫触及身下冰面,转瞬便四散顷灭。 她终究是不想死的,可此刻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秋扇揽悲风(一) “醒醒!仲卿哥,快醒醒!!” 耳边传来一声声忽近忽远的叫喊,身子仿佛置身于风浪之中摇摆不定,显见有人正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 随着动静的持续,莫仲卿朦胧恍惚的意识终于逐渐转醒,只不过先前那杯“封魂茶”的效力实在太强,意识虽逐渐清醒,可身体却仍不听使唤,就连睁开眼皮都殊为艰难。 而就在此时,一阵银铃脆响从耳旁直入心头,声响虽轻但对于此刻的莫仲卿来说不啻于惊天雷鸣,十指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律动了起来。 转而、但听心头某处一声“嘣”然断响,一缕白雾从莫仲卿眉间缓缓沁出,须臾,莫仲卿便惊坐而起本能的大口喘着粗气。 “太好了,快和叮当去救素衣姐姐还有重虞姑姑,快!” 出声的是叮当,她此刻一张小脸比话语更仓促更惊慌,甚至莫仲卿还在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绝望。 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梅林小筑里?又为什么叫重虞姑姑?白素衣呢? 一时间莫仲卿心头已闪过了无数个疑问,可他还没来得及问,整个人就被那娇小的身躯拉得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差点翻下床来。 片刻、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无名墓旁,叮当看了看四周,用鼻子嗅了嗅,转而伸手在那块无名碑上来回摩挲,两条细小的眉头已拧成了一团,神色焦虑道:“气味明明就在这下面啊,可怎么进去。” 莫仲卿眉头一皱,这地方他来过多次,是先生亡妻的无字墓碑,还曾听他说过碑上无字那是因为要等自己行将就木之际一同刻上自己的碑铭来完成那个‘共死’的誓言。 而现在,听着叮当这般说辞,心中突然有个巨大的猜想,难道这墓碑之下是空的不成! 他急急走进叮当身旁,问道:“你能嗅到素衣的气味?就在下面?” 叮当道,“我能肯定,不止素衣,还有那个坏人!” 叮当言罢,娇小的身子明显一抖,脸上即刻显出了某种畏惧之色。 莫仲卿不问就知她口中所指的坏人是谁,除了祁彦之也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 莫仲卿强忍着一股砸开墓碑的冲动,手已迅速摸上了无字碑,一番仔细摩挲后,终于在碑角处找到一快稍有缝隙的碑壁,随即用力一按,脚下忽就传来一阵齿轮‘哒哒’声。 转而那无字碑就在二人面前生生移开了原位,叮当一喜拉着微微怔忪的莫仲卿直往下跃。 甫入其间光线骤暗,跑在前头的叮当却没有丝毫停顿,那飞走的速度简直比兔子还要灵敏三分,莫仲卿施展身法紧紧跟上,他不知道这狭窄的甬道内有没另藏机关,只好一面暗暗戒备,一面提醒道:“叮当你慢些。” 叮当“嗯”了一声,随后补充道:“没事,我能清楚地看见前路没什么危险,还能感觉到素衣姐姐若有若无的气息,至于为什么以后告诉你,现在救素衣姐姐要紧!” 莫仲卿听罢不置可否,他此时心中疑问已不下万千。然而也知道现下不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结合现在的场景以及昏迷前与白素衣的对话,他已经有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在胸中来回翻腾,随着越往下深入,他的一颗心也益发下沉。 与此同时,冰室内已多了些东西,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具尸体和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若此时莫仲卿看到这具尸体一定会万分惊讶的。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重虞苦苦寻觅的肉身,她本应被祁彦之存放在东面的冰墙之中,此刻已被敲破冰墙取了出来。 虽不知重虞的魂魄去了哪里,但重虞的肉身不知受了什么摧残,早已一片血肉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生生撑破一般,那肉身之上不仅有着大大小小触目惊人的血洞,身上四肢更是残缺不全,仿佛一只破布娃娃一般被随意丢弃一旁不予理睬。 那流出的血液不知何时已凝固成块,将冰室内满地幽蓝的色泽硬是染得血迹斑斑,红蓝相间混合成了道道诡异之色。 至于冰台上躺着的白素衣似乎待遇要稍微好些,用一匹绵绢遮掩,然而从台面上划落、已然凝固的道道血柱来看,那一方绵绢下的躯体此刻恐怕也是面目全非了吧。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祁彦之在做些什么?! 他此刻两眼呆滞,显得失魂落魄,抱着怀中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为何不曾转醒?难道真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之前,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解开冰封已久的爱妻董昭怡的身躯,又将花妖的内丹让她服下后,便开始依照方才试验过的法子为其缓缓打通经络。最终经络是全数打通了,然而服下花妖内丹的昭怡虽有了强有力的心跳可直到现在却未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这让祁彦之有些不敢相信,不,岂止是不敢相信,简直就是无法容忍才对。 一瞬间,百年来陆续积累的负面情绪忽从心里尽数喷薄而出,不禁去想,这三百多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多少个春去秋来不闻寒暑不辞劳苦,自己摒弃道义不惜双手染满鲜血只身一意孤行!可到最后仅仅换来了一副空有生机的躯体却无法转醒的事实? 他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这股无声地呐喊在祁彦之心头猛然炸开,他想放声恸哭,可久未伤感的他早已不知眼泪为何物。 唯有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中。 月浓花红人两重,却罢悲扇揽秋风。 “……我还是救不了你。” 祁彦之喃喃自语,一双原本风轻云淡的眼神此刻已格外黯淡无光。 “嘎!” “嘎嚓!” “嘎嚓嚓嚓――!” 一阵阵刺耳的刮擦声响起,那是有人正在冰室石门外奋力推着石门。 须臾,一个较小的身影便从半开未开的门缝中侧身挤了进来,愣眼一看室内情形立时惊叫出声,再看那白绢下熟悉的身影,身体紧跟着一软直愣愣地瘫坐于地再也使不出声来,旋即那双悲愤的大眼瞬间蒙上了水雾,水雾顷刻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而下。 还在推门的莫仲卿见到叮当如此模样,心头猛地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猛然一脚将石门踢开半尺缝隙便迫不及待地跻身入内。 甫进冰室,莫仲卿便看到了被摧残过的重虞肉身,然后一眼便盯住一件饰物死死不放! 那是只染血的镯子,素衣一直带着左手不曾褪下的冰璃镯。而现下,它静静地躺在一处早已凝结的血泊中,其旁是一条森白的骨臂,而手骨旁则是一座染满道道血柱的冰台。 莫仲卿呆呆地顺势上看,沿着血柱,看到了白绢下半遮半掩的躯体,在顺着白绢,他看到了那抹染血的白发! 他已来不及想为何白素衣好转的黑发又顷刻化白,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一脸不信地颤步上前。 有那么一瞬间根本不想在顺着白发看到些什么,然而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鼓足勇气奋力一瞧!只一眼、他终于还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只是此刻面孔上的神情是惨白的,惨白到足以令人联想到死亡。 莫仲卿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体温也降到了冰点,似乎并不比这冰室暖上几分,而就在这时,一声更为森冷的音调从冰室内响起:“出去。” 莫仲卿机械般回头来望,这才发现冰室一隅的冰面上坐着祁彦之,而祁彦之怀里正抱着一个似是恬然入睡的女子。 莫仲卿看着祁彦之那双染血的双手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太多,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道:“你杀了重虞?” 祁彦之头也不抬,语气更是不带半分感情色彩的重复道:“出去。” 莫仲卿身子一个趔趄,胸中忽然窜出了一把火,一把足以燃烧整个冰室的火! 只听他呼吸突然急促道:“那,那素衣也是你杀的?” 祁彦之不再答话,只是痴痴地瞧着怀中女子,眼中再无旁物。 这无声的默认让莫仲卿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大脑翁然炸响,一股浓浓的忿恨纠葛着怒火骤蹿心头。 想起与白素衣的过往种种仍历历在目,再看眼前这副惨状与对面那人的冷酷后又怎能容忍? 不能! 于是毫无意外,也需多言,莫仲卿双目急遽猩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悲腔与愤怒,更不管自己是不是祁彦之的对手,人已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发出了绝望的愤吼:“畜生,我杀了你!”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秋扇揽悲风(二) 彼时、但见莫仲卿飞扑而来,祁彦之不悲不喜更不见他是何动作,就见身前一层淡蓝色的光澜微微一闪,那含怒出手临到近前的莫仲卿,便遭一股巨大的力道震得反弹了回去,人也犹如梭子般狠狠撞回了石门,轰然一声巨响,身后石门应声塌了半角。 莫仲卿刚想迅速爬起身,一口鲜血就溢出了嘴角,人也再度瘫软了下去,可以从这伤情推断是整个人反震在石门之上才受到的损伤,显见祁彦之顾念旧情没有杀他的意思,否则方才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但莫仲卿却也已不在乎这些,比起眼前地狱般的场景,那台上冰冷的尸体,这丝顾念留情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廿年来师徒的情分,昨日的承诺,今日的假仁假义也就显得惨白可笑了许多! 他莫仲卿不需要这种廉价的怜悯,他也知道与祁彦之敌对根本毫无胜算,并不是聪明人的作法。 但这样又如何? 有道是情理,情理,“情”在“理”先,此刻也根本不需要什么理智挂帅,而是为了情,为了心中的义,来向这个眼前这个半师半友的人讨还应有的公道! 于是他又站了起来,虽然过程摇摇晃晃显得力不从心,但毕竟站直了身子,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再次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身旁叮当早已将眼泪抹干,那小脸上竟也有了与之年龄不相符的悲愤。 她将那银链死死捏在手中,已毅然摇起了链上银铃,然而音调甫出却骤然作哑,叮当惊讶抬头便见祁彦之不知何时已然安放下手中的女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近前!他和自己明明有着整个大厅距离的。 祁彦之面无表情地一字字道:“你跟我多时,屡次暗处窥视,而我却没有伤你的意思,但你今日带着仲卿来此便是跃过了我的底线。” 正说着,只见祁彦之一张大手缓缓伸向了叮当细嫩的脖颈,而叮当却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勒住脖颈慢慢悬空提起。 莫仲卿见着愤然大吼,尽起周身真气,奋然一跃,一拳冲砸而来。 临到近处,祁彦之侧身随意一让闪身避了开去,这本事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谁知下一刻莫仲卿去势不减,铁拳砸中冰面,不等碎屑飞溅,便又在间不容发之际变拳为掌,一掌拍向冰面,身子借着一拍之力向那平躺在冰面上女子横冲而去。 他知道他没本事在祁彦之手里抢人,所以那熟睡的女子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祁彦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面上虽仍是“古井无波”,但如果有熟悉他的人见着便知道他这微微一皱便是动了真怒。 只瞧他微微一挥袖袍,一道无形劲风便向着莫仲卿后背追去,就在莫仲卿快要一把抱住熟睡中的女子时,身后那道飚然劲风也恰恰击在其背后。 这薄薄看似透明的劲道甫触身体,莫仲卿动作骤然一顿犹遭电击,双目瞪视下一口鲜血猛然喷出,面前熟睡的女子立时面染“花红”。 祁彦之一字字地道,“将昭怡放下!” 莫仲卿面色无惧,也不去管依然挂在嘴角的鲜血突然放声大笑,笑声过后,便是咬牙切齿的愤恨:“你的妻子不是早已亡故了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与她要共死的么?那么你现在就去死吧!” 言罢,莫仲卿骤然一抬单掌,凝起全身真气于掌心,眼看就要一掌向着怀中女子猝然拍下,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彦之随手抛开了昏死过去的叮当,那叮当娇躯还在空中未曾落下,祁彦之已一步踏碎了虚空站到了莫仲卿面前! 一个人抬手在猛然击下的时间需要多久? 不用问定是非常迅速的,莫仲卿这狠辣的一掌带着决裂和愤恨,也更比平日快上三分。 可他的对手是祁彦之,活了近三百年的天人,只瞧他一掌刚近半寸,便见祁彦之突然闪现到了自己面前,也是同样一掌力按而下! 而此刻莫仲卿的动作忽就滞涩了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全身。 他虽不知祁彦之的真实身份,但也隐隐约约猜到祁彦之的实力怕是只有那本《鉴玄录》中所提到的仙人甚至是天人才能与之相配了。 他也知道自己深陷这等玄奥的“法则”下,自己一双手是无论如何再也快不过祁彦之的。 莫仲卿忽然想笑,他觉得此刻就连闭目等死都是份奢侈,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祁彦之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容,看着那只大手按上自己的头顶。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苍白的手突然撕裂了周间的法则,一拳顶向了祁彦之按下的手掌。 莫仲卿尚未在来得及反应就见祁彦之一张脸竟霍然变色,是的,这也许是三百年来他头次显出了这等惊容! 跟着莫仲卿身体恢复了自由却见眼前一花,仿佛那只苍白的手和祁彦之瞬间过了数十招,又仿佛根本就没有动过,然而又在下一个瞬间,他却实实在在地瞧见祁彦之竟被一脚踢了出去。 是的,他像方才自己一样竟被人踢飞,直直撞毁了冰室的石门,飞到了甬道之内才堪堪停了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而此刻怀中沉睡的女子不知何时已俏立在自己面前,她背对着微微扭头,声音脆冷:“尊上,此魔头实力强悍,请下令让昭怡将其诛杀于此永绝后患!” 她,她这是在和我说话? 惊讶的自然不止莫仲卿,就连祁彦之此刻也是一阵恍惚,而反观董昭怡却神色清冷,理所当然地又道:“尊上,请下戒令!” 何等熟悉的嗓音,何等熟悉的语调! 可一切都不是对他祁彦之说的。 有那么一刹那,祁彦之原本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可一颗心未及喜悦半分转瞬又跌进了谷底,他张了张嘴,终于唤道:“昭怡,是我,我才是彦之……” “放肆!仙尊也是你这等魔头所能冒充的?” 祁彦之话未说完便被董昭怡一声断喝生生截住,随后又听昭怡冷着脸子道:“光看你周身那十足的血气便知被你残杀之人临死前有多么不甘和痛恨,哼!如此嗜杀成性,戕害生灵,昭怡不杀你真是天理难容!” 此刻祁彦之听来已是哑然无语,直至现在,他才确定这个冷面相向的女子必定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三百年她并没有变,变的人是自己。 然而自己能不变吗?祁彦之叹了口气,仿佛道尽了心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莫仲卿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再看了看冰台上躺着的白素衣,怒意又重上心头,面露恨意道:“你杀得了他?” 董昭怡回道:“昭怡尽力一试!” 莫仲卿大笑,复又咬牙切齿道:“好!你去杀了他,杀了他!” 这般恨意惊得昭怡一愣,转而她神色复常单掌猛插冰面,立时整个冰室簌簌轻颤,紧接着冰室内所有幽蓝之色已肉眼可辨的速度化作条条细丝尽数朝其手中汇聚。 不到数息的工夫,已然凝成一柄汪蓝色的冰剑。 三尺寒锋,冷光迸现,剑口晶莹剔透看似薄脆实则锐利无双,剑身泅染霜气氤氲环绕看似无害却犹能冻煞四方。 当董昭怡将冰剑合身抽离冰面时,莫仲卿这才发现整个冰室像是迅速失去了生命般再也展现不出先前那抹湛蓝之色,反而各处冰块竟开始悄然碎裂,那裂痕如蛛文般密布连带着室内温度似也不像方才那般寒冷。 莫仲卿不知这是什么缘由,但祁彦之却是知道的,这冰室之所以得以三百年酷暑不化便是得益于此剑的支撑,而这把冰剑本也就是与昭怡身心相融的利器。 它还有个与之相配的名字叫做「玄尘」,位列《鉴玄录》上十大品剑谱第二。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扇揽悲风(三) 董昭怡手握玄尘没有动,但她的神情已冷若冰霜,眼神已锋利如刀,她手指的每一寸细微动作,乃至胸膛每一个高低起伏的瞬间,都暗藏着凌厉无匹的杀意。 毫无疑问,她一定在等待着机会一举杀了自己! “那么自己该给她这个机会么。” 祁彦之苦笑了起来,随后眼角肌肉猛地一跳,就见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已化作一抹湖蓝乘着剑光急射胸前。 这出手的速度虽没有似祁彦之那般一步而至,但莫仲卿却仍是看呆了,这行云流水的一剑怕是比那昆仑派的即醉还要快上三分。 剑光未到,祁彦之的眉梢便瞬间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屑,随后整个人仿佛被撒满了片片雪盐迅速凝成了一具冰雕,跟着剑光就刺破了冰雕,冰屑飞溅下又“哆”地狠狠地刺了进去。 可这剑尖才入一寸,便硬生生地顿住,任凭董昭怡如何使劲再也刺不进半分。 面前祁彦之身上的冰屑也跟着冰消瓦解。 随后他的手动了,当他将手缓缓靠近玄尘的剑尖,董昭怡的一张脸终于闪过了一丝惊异,她刚想撤剑回防却发现玄尘已不听使唤,再想弃剑后退却赫然发觉不但是玄尘,就连自己竟也无法再挪动半分。 显见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着了他的道。 祁彦之望着她并没有显出丝毫得意,反是露出一丝罕有的沉痛之色:“你还记得我送你这柄玄尘时的情景吗?还记得当初你说过什么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可以忘的吗?……” 董昭怡面色不改语意坚决道:“废话少说,要杀便杀,休要蛊惑人心!” “好。” 祁彦之轻叹了一口气,将右手轻轻抚上董昭怡的面孔,缓缓地擦了擦其面容上的血迹后,又并指在其额间微微一点。 就在董昭怡惊疑不定间,突觉脑海一股短暂的眩晕一闪而过,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在灵台中狠狠搅了搅。 当她缓过神来却见祁彦之不知何时已退到了离自己一丈之外的冰室外,只身站在那里喃喃自语道:“七魄俱在,三魂缺一,呵!……” 随着祁彦之一声冷笑,再看他时脸上尽复往日神采,转而一撩袖袍洒然自去,仿佛已找到如何病症所在,也仅留一句话语于冰室内外久久回荡:“仲卿,既然昭怡认了你,便暂代我好生照顾,若她有半分差池我便唯你是问!” 这莫名其妙又不容置疑的话语让莫仲卿笑了起来,只是此刻的笑容比哭更为难看。 他颤微微地站起身来,一旁董昭怡赶忙来扶却反遭一把推开。 随后,只见他满脸灰败地走向冰台,弯腰拾起染血的冰璃镯,几次抓起白绢一角却迟迟不敢揭起半分半毫。 董昭怡将「玄尘」收入手心,望着眼前一切虽有些不解,但却一直恭恭敬敬肃立一旁,直到莫仲卿突然晕厥倒地这才再次猱身而上。 冬日里的黑夜总是来得那么快,当漫天寒星初绽荧芒时,梅林小筑中也亮起了一盏孤灯。 莫仲卿此刻是自然是睡着的,只不过从他满脸汗水来看,似乎正在做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噩梦。 噩梦冗长反复,一直候在一旁的董昭怡不知疲惫又一遍遍地为其擦身拭汗。 突然,莫仲卿一把抓住董昭怡手腕,双眸乍睁便大喊一声:“素衣!” 语毕,整个身子骤然弹起,定眼一看,眼前哪里还是那梦中的素衣? 纵使这昭怡再如何仙姿玉色、燕妒莺惭,再如何救过自己,可莫仲卿现下看着她心下却带着丝丝厌烦。 他赶紧松开董昭怡手腕,下意识撇过头去,便见自己上半身竟然未着寸缕。 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赶忙拉起被褥遮掩上身道:“我的衣物呢?” 董昭怡恭敬回道:“方才尊上在冰室猝然昏倒,昭怡去扶尊上时才知背后有伤,故此褪去衣物擦洗伤口。而后尊上在昏迷中一直惊厥不定、细汗密布层出,为了方便擦拭就一直不曾将上衣再次穿上,若觉昭怡冒犯还请尊上责罚。” 昭怡一番话语令莫仲卿有些无所适从,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祁彦之,可不知为何看着董昭怡这样,忽然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报复快感,心下也就不想轻易道破这层阴错阳差的关系。 董昭怡见他不吭声,又道:“尊上还有什么吩咐?” 莫仲卿冷着脸道:“可曾见到冰室里昏倒的小丫头?” 董昭怡当即回道:“回尊上,她已经走了。” 莫仲卿一愣,本想问她可有话留下,可转念一想,这叮当来得蹊跷、去的匆忙,在甬道时又语焉不详,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既然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就不必再多管闲事,她要走那就随她去吧。 自己连素衣都管不了、救不活,还能再去管谁? “尊上,这里还有封…” “拿走!” 莫钟情见董昭怡从袖口拿出一封信件便料知是那叮当留下,可他此刻却没有这等心思去看,更不想再见到董昭怡这个人。 岂料董昭怡摇了摇头,轻道:“这是尊上所救的女子临走前吩咐我无论如何都要留给你的。” “什么!我救的女子?” 莫仲卿脸上刚显出短暂的失神便立马夺过了信件,双手颤颤巍巍地将信展了开来:「仲卿,想必你见到此信定是惊讶万分。是的,我未死、我还活着。」 开头短短几字,莫仲卿已是瞪大了眼睛,与其朝夕相处的他又怎会不知这笔迹正是出自素衣之手,她真的还活着。 「醒来时,想必心情与你并无两样,我自也讶然不已,惊讶我还活着,更惊奇我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然完好如初。 只是这手臂上侧有一道明显疤痕环绕,其肤色也较异于从前。 而后听昭怡姐姐说,这是仙尊用蛟龙化形后的尸身即重虞的手臂为我重新续接的右手,然从只言片语中大可听出,昭怡姐姐似有诸多往事不曾忆起,错将你当成了仙尊,而真正的仙尊应当是祁先生无疑。 这之前我与祁先生有过一段谈话,期间我曾提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请求,没想到他应允后还让我活着看到了结果。 我很庆幸,不知他为何在已有把握救活昭怡的同时还多此一举为我续命,也许仅是顺手之劳,也许真的是为了遵守承诺,不过不管怎样,活着的感觉真好。 我这不是在感激他但同样也有些恨不起来。 我也不求你能当作诸事不曾发生,但请不要迁怒昭怡姐姐,虽与之相处仅仅数个时辰,但是我能感到她是个好人。 至于我,现下正和叮当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解开我身世的地方。 我知道仲卿不会在意过我的身份,然而我却很在意那个地方,那处据叮当说是妖族的最后净地,大大小小能力不一的妖类四方云集。 然而其内妖族对人抱有强烈敌意,时刻蠢蠢欲动,打算进军人间一雪前耻。 叮当说过我是昔时妖帝离吻的血脉,正好能利用群妖这股心里登高一呼,将一盘散沙整合一处。 而我从小在人群中长大却又改变不了我身为妖族的事实,故此我不想看到三百年前的那场纷争再度上演,更不想看到养我的太素坊和我最亲的人纷纷遭战火夷灭殆尽,我觉得应该试着做些什么,所以请原谅我的鲁莽,独自离你而去,然请宽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纵使能力不济,还有叮当和重虞姐姐。 另则,冰璃镯我就带走了,还记得买镯子时那晚的约定吗?明年八月十五洛阳花卉,不见不散。 白素衣亲留」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秋扇揽悲风(四) 莫仲卿逐字逐句看完信中的内容,激动之情早已溢于言表,白素衣还活着的消息足以让他欣喜万分,仿佛是在做梦,抓着信纸的手竟止不住的轻颤。 而祁彦之这个人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冲击,他终究没有骗自己,是的,自己所尊敬的人依然留有信义,他的承诺依然一字千金。 只是这样一来就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么? 莫仲卿苦笑了起来,冰释前嫌说来简单,他也知道心中未必再恨,但那份存留的芥蒂只怕难以释怀。 不过白素衣在信中说的对,无论祁彦之怎样,他的妻子董昭怡却没有任何过错。非但没有,想起之前自己所做的事情,心中已隐有愧疚。 这其实也让他更看清了自己,自己标榜的信义在亲人,爱人收到伤害时也会变得愤怒,绝望,做出一些平日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自诩清高的混蛋。 不过也幸好自己仍旧自诩“清高”,所以做错了事便要设法补救。 莫仲卿望着董昭怡道:“这信、你没有看过?” 董昭怡道:“禀尊上,昭怡不敢擅自僭越。” 莫仲卿忽然笑了笑,笑容竟有些微微脸红:“你不用叫我尊上,先看看这封信的内容吧,其实我一直再骗你。” 一盏茶后,董昭怡眼里看着手中的信件,耳边听着莫仲卿缓缓叙述没有做声,她已知道了真相,只是这面容依然古井无波,仿佛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莫仲卿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董昭怡快道:“没有。” 莫仲卿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道:“那你总该向我讨还些‘公道’,无论什么都可以。” 董昭怡迎向他的目光道:“不用,我原谅你。” 莫仲卿闻言笑容有些发苦,他发觉自己瞬间就被眼前这个女子狠狠地比了下去。 “那么,你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这次董昭怡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也只是一小会儿便开口道:“等。在这里等他回来,亲耳听一听那人的解释。” 莫仲卿注意到她口中只是用那人代替祁彦之,这说明在她心中仍存有相当大的疑问,甚至仍在怀疑祁彦之的身份。 但这又如何? 这已不是自己这个普通人能解决的事情,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就简单明了了许多。 只听他道:“也好,我明日将启程去太素坊寻一寻白素衣师父和二师兄的下落,我相信她师父将她捡回来时一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她知道那个妖族最后的净土在哪。在之前,我会回往师门一趟,托师娘照顾你,你往后若觉枯等无趣也可去找她们解闷。” 董昭怡点头言谢,二人分房而睡,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当莫仲卿转醒之际,他突然瞧见董昭怡已恭恭敬敬站在自己榻边似是等候多时。 莫仲卿本以为她找自己有事相谈,却不料那董昭怡竟颔首 道:“尊上,昭怡已备好清晨早点。” 莫仲卿一楞,面露古怪道:“昨晚不是和董姑娘你解释过了吗?我不是什么尊上。” 说罢便要起身,岂料董昭怡却是干净利索地合身下跪,面上更显出一丝惶恐之色:“尊上息怒,可是昭怡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还请责罚!” 莫仲卿一顿,随后赶忙下榻扶起跪在一旁的人儿,面色渐渐凝重道:“你已不记得昨日的事情?” 董昭怡露出一副思索之色,便说记得,可接下一段话却让莫仲卿的眉头越皱越深,她的确说了“一段昨日”的记忆。 可莫仲卿敢保证这绝不是昨日的,那甚至可能是三百年的某一天。 莫仲卿微一沉吟,一把抓起董昭怡右手细细探询脉象,半晌,这才叹了口气,忖道:“脉象平稳瞧不出什么症状,不过祁彦之走前似乎说什么七魄俱在,三魂缺一,难道命魂里缺了什么才会造成一觉醒来前事皆忘?难怪祁彦之会托我照顾她……” 莫仲卿拉着董昭怡坐下又耐心解释了一番,而董昭怡与昨夜相比整个人的表现似乎更为淡漠。将昨晚同样一席话说与她听,她却显得漠不关心,也未再次露出丝毫单独留下的意愿,这让他有些无奈心里更添了几分阴霾和疑惑,最终经过再三思索,他决定还是将董昭怡带在身边一起去太素坊。 而接下来这半个月的行程中,董昭怡这“三魂缺一”的状况变得益发严重,她从少言寡语渐渐变得沉默不言。 莫仲卿发觉她根本不是仅仅只对祁彦之的事漠不关心,而是对周遭的一切事物变得极为淡漠。 若是莫仲卿不唤她干些什么,她可以整日整夜跟在其后不发出一丁点声响,仿佛就似具傀儡跟在身后。 在路上,他曾试着以仙尊的口吻命她将自己一日经过写在纸上,可提笔之后却发现她依旧愣着发呆不知如何下笔。 莫仲卿别无他法只得亲自为其抒写,翌日再拿给她瞧时却发现她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 无奈之下,莫仲卿只能就此息了心思由她这般跟着,然而时日一久,他心里一个不好的预感愈来愈浓,总觉得董昭怡的记忆随着日复一日的重来,喜怒哀乐这些该有的情绪都在一次次变淡,似乎一切都在向一个极为糟糕的方向快速转变着。 这让他有些心悸,心中的愧疚也竟益发的深了。 “若是祁彦之在一定会有办法阻止的。” …… 这天,莫仲卿与董昭怡二人来到一座县城,途经一间茶馆暂作歇脚,莫仲卿刚刚坐下,就听到这茶馆之中各处都在议论朝廷与那天星军的战况。 当然这里尚属朝廷势力范围,舆论方向不论是明着暗着也多半向着朝廷守军。莫仲卿听得一会儿方待起身离去时待,忽听邻桌一伙儿茶客这样言道。 茶客甲:“你知道吗?天星军这下可不得了,有了星公不说,忽然又冒出了个玄真公主为星公作证指明当今圣上遭逆贼假冒,不知这又是唱得哪出戏。” 茶客乙看了看四周,悄声道:“不论她唱哪出儿,我只知道这自称玄真公主麾下有一名猛将,其人行事狠辣果决,毫不拖泥带水,武艺高强。连月之中已连败十数朝廷守将,一路所向披靡,如此一来天星军声势之大可谓如日中天。现下那天星军能攻到嵩阳县边境,其人自是功不可没,许是不久就要打到东都郊外了,若是东都城破,别说这里,就连京城也岌岌可危咯!” 茶客丙听罢低声呵斥,道:“危你个鬼,不要脑袋了!?这也是你说得?真是喝着平民茶,操着重臣心,你说你一个落第秀才不想想生计,整天担心这些有何用?届时真要打来,你也不和俺一样提着裤子跑路?” 一身秀才打扮的茶客乙脸上阴晴不定,忽又重重一叹,闷不做声地喝起茶来,茶客甲解围道:“话虽是这么说……” 一旁莫仲卿佯装喝茶,不动声色地听着三人相谈,心里一片疑云渐起。 他们口中的玄真公主应该就是卓于晴可,而麾下那名猛将多半是二师兄莫少英。 可他俩在京城明知遭了那天星帮的暗算为何会还加入天星军?明知那孔护法老谋深算,依旧与虎谋皮? 而狠辣果决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认识的二师兄是否有点太过?难道在这几月间二师兄身边发生了什么不成? 莫仲卿揣着这些疑问,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来到三人身边作揖恭敬道:“三位大哥,敢问方才所说的那名猛将姓名?”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结草衔环恩(一) 邻桌三人还在讨论,忽见莫仲卿插口来问,皆露出一副警惕之色,为首年长的老者茶客甲对着秀才模样的茶客乙暗自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搭理。 而那脾气有些火爆的莽汉茶客丙见莫仲卿生得一副文弱面孔,也没有习武之人该有的矫健身材,可那背上却负着一柄质地不错的长剑,再看看他同桌的那名女伴的相貌,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忽就劈头盖脸的喝骂道:“大爷们谈事也是你这小子偷听的?还不快滚!怎么、背着把破剑就想管闲事?” 莫仲卿微微一愣,他倒也看出这名长相凶悍,身材孔武有力之人益发不善的眼神。 而他并不想生事,既然人家不肯搭理,那自己也就没理由强迫了。 莫仲卿笑了笑,略略拱了拱手这就要退去,却不料那董昭怡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走进那名文弱的茶客乙处,二话不说并指为剑,已点在其人的肩膀上,冷道:“说。” 这声音不大,却胜在冷冽清脆犹如冻泉开裂向着四周扩散而去,霎时整间茶馆鸦雀无声,纷纷调头来望。 这看着看着有些眼尖的客人便发出了阵阵惊异之声,只见那文弱秀才被那冷艳女子并指搭在肩上未及半息,那肩膀到脖颈之间便渐渐起了一层薄霜,随着薄霜向四处蔓延,那文弱秀才已冷得抖如筛糠! 坐在一旁年纪略为大些的老者茶客甲见着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连忙起身作揖道:“这位公子!我三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高抬贵手,让这位姑娘万万不要伤了他。” 这老者眼尖,一眼便瞧见这董昭怡隐隐以莫仲卿马首是瞻,这一番举动也纯粹己方之人冒犯了这面白小子。 莫仲卿张了张嘴,也是惊讶董昭怡说动手就动手,看样子若是那文弱秀才不吭声,只怕立刻就要闹出人命。 他刚想制止董昭怡的举动,岂料旁边那莽汉已大怒道:“妈了个巴子,这小娘皮欺人太甚!” 这莽汉在这冬月季节仍穿着露肩马褂,足见身上武艺已到了一定火候,自视甚高,所在的位置也刚好瞧不见那秀才左肩上诡异的冰屑。 于是左手泼出茶碗中滚烫的茶水,右手握拳刚想打去,却见那滚烫的茶水在那女子眼前猝然停顿,凝结成一粒粒冰珠子于空中齐齐瞄准莽汉,瞬间就要回射到他的脸上。 “不可。” 那莫仲卿之下一声低喝,那甫动的冰珠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这莽汉瞪圆了眼珠子一脸不敢置信,他在蠢也知道若不是那面白小子出声,自己一条小命怕是立马就要交代。 而这小娘皮蛮狠霸道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这番举动自然让莽汉心生不爽,可她那手功夫出神入化,只怕唯有那传说的昆仑剑仙才能与之匹敌了。 “谁拳头大谁说话,这小娘子厉害!” 这莽汉很光棍的想着,面上竟露出了一丝服气之色。 莽汉在想什么董昭怡全然不关心,她甚至连看都没看那莽汉一眼,便望着文弱秀才又冷冷道了句:“说。” 秀才此刻嘴角已冻得发青,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嘴皮道:“敢、敢问姑娘要在下说什么。” 董昭怡道:“姓名。” 秀才道:“姓名?啊!对对,…那将军姓莫,名什么在下真不知道。” 董昭怡见他说完,便不声不响撤了右手走回莫仲卿身后默默站定。 莫仲卿看了看董昭怡,又望了望在场一双双惊诧至极的眼神,忽然感觉头皮发麻,赶忙对着三人告了声得罪后,带着董昭怡匆匆离去。 随着二人离开,茶馆一下子又沸腾起来,纷纷开始谈论二人来历,而那坐着三人此时更是有些呆怔不定,那名莽汉一拍脑袋,虎了吧唧地道:“不知刚才那两人什么来头,一身功夫居然这么邪门儿,你看三弟面上的白霜到现在还没消褪,真是奇了怪了!” 秀才拼命点头,只不过他的身子依旧抖得厉害,所以样子颇为滑稽。 而反观那位年长老者,此时喃喃自语道:“气息内敛有若常人,岂料一出手便以真气伤人,更能凝水成冰。这女子尚且如此,还不知那名少年人到底如何,命大,命大啊。” 老者这番言谈若是被莫仲卿听见不知他会作何感想,然而几天后当他与董昭怡步入嵩阳县境内时眉头却未有一天得以舒展。 早听外人言说,嵩阳县乃是两军交战之处,其内兵荒马乱已有耳闻。可听是一回事,真正让莫仲卿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起先莫仲卿见到的是大量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在离开嵩阳县境内,从初时还可以看到他们脸上有着几分惊惧,然而越往深处走更多的则是看到人人脸上有如死灰一般的麻木表情。 莫仲卿不知他们经历过什么,但若自己露出这副表情时也只有在得知素衣出事的时候,所以此刻多多少少能感同身受。 至于跟在身后的董昭怡仍是一副冷冷淡淡,不为所动的表情,莫仲卿甚至觉得她的表情比这些流民还要麻木。 他将自己携带的干粮沿途分发了给这些流民,留下银子去城内补充,可这微不足道的施舍在临近重城东都洛阳后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这洛阳城虽还未收战火波及然而已是四门紧闭如临大敌,谯门之上「叶」字大旗林立,每杆棋子又皆有一名守卫森然而立。其下拱门出入的地方也只留一所西方小门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这小道拱门内布满严阵以待的士卒,对来往过路行人一一盘查过问,稍有可疑者便被守卒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走不知带往了何处。 莫仲卿本想进城补充粮食,可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衣身负铁剑,再看看身后面冷的董昭怡,想起先前在茶馆的事情,还是摇头比较快。 然而绕道洛阳接着往前走,看到的已不单单是流民,而是处处残垣断壁、栋桡屋坏,墙摧城顷下,兵祸延绵百里。 小到村庄集落饿殍满地,坟堆冥钱连片成群,大到县衙城镇守军人人披伤挂彩,神色凄迷。 莫仲卿每向前走一步心里便越发沉重,他此刻总算有些理解白素衣的想法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尚且连累如此多的百姓,若是人妖二族争斗再起,不知又会何等惨烈? “圣上这便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最新消息。” 彼时,京城长安大明宫的内殿中并没有似外殿早朝议会时集结了三省六部所有要员,有的仅仅是尚书令李靖,以及天子新任的内务总管海公公这两人而已。 而天子更是着一身便服斜倚在龙椅上,看似毫无天子的威仪,而殿内鹤台雀灯中的灯火忽明忽暗,也同样看不清天子此刻是何表情,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尚书令李靖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石像仿佛已是睡着了。 他知道就在一个月前,京城刚刚出过一次兵患,使得京城内的百姓人人自危,惶恐不已,都道那叛军星公神通广大,竟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火烧大理寺,大闹京城,后又买通御林军差点叫城门失守。 京城的大部分人都道这天子吃了大亏,可少部分人比如尚书令李靖和海公公海广却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真正得益的说不定还是如今这位天子。 天子道:“李爱卿,你可有退敌良策?” “回圣上,臣资质愚钝,还未想出什么良策。” 天子颔首道:“那北方要求增兵,爱卿怎么看?” “回圣上,臣以为北方抵挡蛮夷之人乃兵马大元帅叶王爷,叶王爷既然要增兵自然就需要增兵。” 天子听到这里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李靖啊李靖,你可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爬到顶了就学会明哲保身了?” 李靖暗中一凛,躬身道:“臣不敢。” 天子:“好,既然不敢,你就说说这两件事如何处置,安心,爱卿尽管畅所欲言嘛,即便说错了什么,朕也当没有发生过,这里并没有外人。” “遵旨。” 李靖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面色一肃,已应道:“回圣上,敌不动我不动。” 天子不置可否,只是道:“说下去,怎么个不动法。” 李靖道:“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兵祸四起,臣担心那东面叛军和北面蛮夷都是出自同一人谋算,而这谋算之人一日不动,我们便不动,如此方可居中策应以不变应万变。” 天子微微一笑道:“你是说叶亲王那里不用派兵应援,洛阳那边也不用?你还担心朕若派兵增援,那人就会趁虚而入剑指京城?” 李靖道:“圣上英明。” 天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道:“我若英明,就不会坐等这种事发生,毕竟打仗还是要死人的。” 这话听来丝毫不像一个皇上该说的话语,但李靖和一旁的海公公二人听来面上并无异色,仿佛久已习惯,他俩更知道天子说完这话必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只听天子道:“海广,你速拟圣旨一份,交予李爱卿,让他即刻调拨京城西南卫城的士卒,控弦十万驰援叶亲王。” 李靖面露古怪,却并没有出声反对,他知道天子既然这么说了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谁知那天子又道:“那人既然急着想进来,朕便放他进来,海广,这就陪朕出去散散心吧。” 听到这里李靖不禁额头微汗,他终于知道龙椅上的这位“老板”要做什么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结草衔环恩(二)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莫仲卿,董昭怡二人来到一所山神庙前。 说是山神庙,其实这里不过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一连饿了两天的他原本想找些山中密林打些野味,可所到之处不是尸骸就是枯草,哪里还有半点生机? 至于那津津有味正狠啄着死人眼球的乌鸦,莫仲卿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的。 所以他现在很饿,不仅饿还很累,一身久未换洗的青纹棉袍已是脏得离谱了。 他找了个大树慢慢靠坐而下,这一坐下便再也不想起身,睁眼瞧了瞧不远处那群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民,忽然发现他们手中有些能令自己目不转睛的东西——馒头。 对,看起来卖相不错的馒头! 莫仲卿添了添干裂的嘴唇,腹中火灼般的饥渴使他频频意动。那群流民中男子仅有十几名,而老人、小孩、女人加起来的数目却是男子的倍数。 十几名壮年男子对于莫仲卿来说自是不在话下,就算他不想亲自动手脏了名节只要指使一直跟着的董昭怡去抢就行。 可思前想后他抿了抿唇终究长叹一声,倚强凌弱之事他还是做不来的,所以唯有摸着肚子闭目歇息。 这是几日来莫仲卿新学来的技巧,通常这样做会让空空如野的腹中不会疼得恁般难受。 当然这法子总归不能当饭吃。他有些欣羡身旁的董昭怡,因为她跟自己一样两天未曾进食,可精神面色上比自己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是个郎中看得出她并未假装如此,所以当他饿极时总是调侃身后董昭怡道:“我真羡慕你不用吃饭也不会觉得饿,要不你教我些速成的法门来听听?些许我天资聪颖一学便会。” 每当这个时候董昭怡总会机械地背出一段文字来,这听起来像极了某种法门口诀,怎奈音调佶屈聱牙,内容更是艰涩难明。 莫仲卿听了不下三五十遍,内容已可以倒背如流却仍不知如何运用,这就好比三岁孩童空捧宝盒却不知如何去打开一样。 而董昭怡显然也不是一个好师父,除了口诵法诀外,再无别的动静,仿佛仅凭这套法诀便能习成她这等惊世骇俗的修为一般。 然而这之中也不是半点收获皆无,至少当昭怡缓缓背出这段口诀时脸上便罕见地显出了一丝情绪波动,仿佛似在回忆过往,这现象足以令莫仲卿莫名欣喜,连带着饥饿感似也降低了不少。 “既然左右无事,不如再参悟参悟法诀说不定便能自悟了呢?” 莫仲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背靠大树闭目专心参悟了起来,小半晌,便听一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莫仲卿没有睁眼,因为他知道有董昭怡在旁,自己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更何况此刻他饿得两眼发花,就连眼皮子都不想再抬一抬。 可让他诧异的是那脚步越走越近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片刻竟又在三五步外停了下来,随后就听一声带着苏南口音的嗓音传入了耳间:“二位、我爷爷请你们吃馒头。” 这嗓音糯软清甜让人不禁想起了五月的甜粽。 好吧,此刻不论是甜粽还是馒头对莫仲卿来说都是有着不小的杀伤力。 他猛然睁眼便见一名约莫十八九岁正值妙龄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眼前。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在董昭怡和莫仲卿身上转来转去,显得活泼极了,也灵动极了。 而张风尘仆仆的笑颜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倍感亲切,即便是在这兵荒马乱死气沉沉的年月,这少女的身上也依旧散发着太阳般的亲和力。 “这个小姑娘有些不简单,她居然没有怕昭怡。” 莫仲卿站了起来,又毫无形象地看着那少女手中的馒头吞了吞口水。 那少女见着终于害羞的红了红脸,将手中的馒头递了递,又道:“拿去吃呗。” 莫仲卿迟疑片刻,透过少女望了望她身后不远处正看着自己的一名老者,那老者见莫仲卿望向自己忽也点头报以微笑。 莫仲卿看罢再也不管不顾,道了声“多谢”后这才一把抓过少女手中的馒头,大口吞嚼起来,那模样要多不堪就有多么不堪,甚至那几日未理,空垂下的发髻都差点被他一口咬进了口中。 少女掩唇而笑,转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毫无动静的董昭怡,略一踟蹰便将手中另一个馒头递上前去:“姐姐也吃个。” 董昭怡看了看低头猛吃的莫仲卿,回绝道:“不饿。” 女子一呆,那表情仿佛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也根本未想到会被拒绝,这递出去的馒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竟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愣在了那里。 便在此时,莫仲卿一把抢过馒头道:“姑娘莫介意,她就这样,馒头我就替她先拿着,谢谢。” 见莫仲卿算是给自个儿解围,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答,转而快步回到了老者所在的人群中。 再说这莫仲卿下意识的分吃着手里第二个馒头,腹中也渐觉舒适,心中自是感激不尽,一双眼睛也开始细细打量起这群陌生的好心人来。 仔细回想起来,那名少女柳眉星眼、双瞳黑似墨点,而左眼角下更有颗泪痣相称,面上虽有几缕灰尘遮掩,却盖不住女子原有的娇颜。 她递馒头过来时,一双嫩手上更无半分老茧,保养的极好,身上衣服虽说是普通人家所着衣物却保持得相当干净整洁,这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是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再观那老者冬日里穿着一身短褐布衣,面色红润竟不显丝毫怯意,一举一动颇有威势,坐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而人群中就连先前那名不知姓名的女子也对这老者颇为尊敬,足见其在这群流民中位居高位。 显然,这群人多半兵祸前便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看到这儿、莫仲卿手中的馒头也在不知不觉便被其分食了大半,当他回过神来不由暗道糟糕,转而回头瞧了瞧董昭怡,有些赧然道:“不好意思,馒头、太好吃了些。” 这理由实在蹩脚,不过董昭怡根本没在意,仍是只是道了句:“无妨。” 莫仲卿自讨了个没趣,索性撇过头去将剩下的一小半馒头一口丢进了嘴里,大嚼了起来。随着第二块馒头入腹,虽还有些意犹未尽,然而却比空腹之时要好上太多。 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先前那名老者也正一住不住地观察着己方的动静,见莫仲卿瞧来,老者莞尔一笑居然招了招手示意他俩过去。 莫仲卿有些不解,但吃了人家的馒头不理人家于道理似也说不过去,所以他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带着董昭怡就这么施施然走了过去。 临到人群近前,那十几名男子见莫仲卿负剑而来纷纷放下手中事物,脸上微微警惕,待得刚想拦住二人去路时却听人群中先前那名老者已朗声道:“是我让他俩过来的。” 众男子这才收回目光,然而见其站姿和位置不难看出他们根本没有放下戒心,也难怪,这兵荒马乱的谁都有个防人之心不是? 莫仲卿同样也有些,所以坐下之后习惯性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便瞥见不远处一男子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一个鼓鼓的麻袋旁。 莫仲卿特意瞧了一眼那麻袋微微凸起的形状,心中一凛,已向者老者双手作揖道:“方才多谢老爷子施舍。”言罢,看了看身边那名少女又补充道:“也谢谢姑娘亲自送来馒头。” 女子微微一笑,犹如冬阳化雪,清风拂面。 老者抚须朗声笑道:“两馒头罢了,小兄弟不需太过客气,来,坐!天冷一同烤烤火。” 说完,老者自顾自地又从身边麻袋中摸出两个馒头,插在枝头伸进火头边烤边道:“小兄弟怕是两个馒头不够吧,我见你将馒头都吃了,不分点给你女伴怎么行?等这馒头热些就能吃了。”莫仲卿见老者如此客气,心中颇为惊讶,可嗅到干枝上传来的阵阵馒头香气,腹中却又不争气地咕噜长鸣。 可他却没有接过,讪讪而笑道:“咱们非亲非故,老爷子却这般待我,实在是无以回报。” 老者摆了摆手道:“说什么话呢,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在做、天在看,老朽现在帮你,说不准也是在帮自己啊,哈哈哈,来!小心烫着咯。” 莫仲卿笑着仍是没有动,气氛陡然一僵。 这下,老者终于回过味儿来,只瞧他扭头望向那少女道:“乖孙女,你说这位小兄弟明明饿着为何不吃了呢?” 那少女眼骨碌一转,笑道:“还能有什么原因,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方才给两个馒头也就罢了,哪有迫不及待又给的,这也太像头不怀好心的饿狼了,嗷呜!” 这般说着,那少女竟也不顾旁人目光,伸出双手,十指微曲,在老者身上作势抓了又抓,只是那模样让人瞧着实在不像饿狼,而是头撒娇的绵羊。 莫仲卿不禁莞尔,那老者更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家宝贝孙女说什么都对,是李某唐突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还已无人(一) 老者扭头转向二人道:“二位只怕也这么想了?” “嗯。” 莫仲卿也知道该客套几句,但这不符他的性子,于是干脆点头承认,直陈本心。 那老者见着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欣赏之意道:“好,小兄弟够实诚!李某凭生也最讨厌拐弯抹角之辈!” 那老者面色一肃,向看守在鼓鼓囊囊麻袋旁的一男子招了招手便见那男子提着麻袋远远走了过来。 老者指着远处的麻袋道:“小兄弟方才瞧了一眼这个麻袋,可是对这包东西起了疑心,误以为我们是流寇劫匪?” 莫仲卿心头一凛,又点了点头。 老者道:“打开,让小兄弟瞧瞧。” 男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不过瞧着那老者略带威严的目光只好依言打开了麻袋,而里面果然也是数十柄保养得极好的刀刃,甚至有些刀刃上还有些暗红干涸的血迹。 那老者不待莫仲卿发问便道:“李某昔年常在江湖上走动,在这嵩阳一带也颇有些薄名,人人见着便高抬一句,松鹤门门主李鹤。其实李某既未开宗也未立派,家传松鹤刀法更是稀松平常,若不然也不会带着一班子弟逃出家门,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而如今兵荒马乱,携带兵器在身会遭致两方兵卒无故盘查,所以这才将兵器藏于麻袋之中。” 莫仲卿见着老者坦诚的目光,心中先信了三分,略略一想,又道:“可咱们非亲非故又逢战乱,这馒头……” 这莫仲卿话还未说话,只瞧那少女忽然一番白眼儿,脆声脆气地道:“那还不是我家爷爷英明神武,先一步洞悉了公子的觊觎之心,难道你就没想过等入夜时抢我们手中的馒头?” 莫仲卿当然想过,只是被这少女当面拆穿不禁闹了脸红,那少女见着眸子一亮,竟是益发“得寸进尺”地道:“既然想了,不如我们主动送上,然后再亮些兵刃教你不敢心生觊觎,入夜使坏,再者吃饱了肚子也就暂时没有惹事的动机了。我家英明神武,天下无敌的爷爷管教这叫软硬兼施,先礼后兵……” “哈哈哈――!” 少女未曾说完,那老者已豪爽地笑了起来,指着少女向着那身旁提麻袋的男子故意板着脸道:“看见没有,芸儿比你小两岁,可却比你先一步洞察我的心思。” 那杵立在一旁的男子当下搔了搔头,有些憨憨地笑了起来,显见自己方才一番想法有些多余了。 此刻莫仲卿当然也笑了,那是放松的笑,舒心的笑,真心的笑,远处的各人听着均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想来这种宾客俱欢,其乐融融的气氛在这战乱的日子中实在是份奢侈,能多笑一分便是一分。 片刻,老者将插着馒头的枝条分别递与莫仲卿和董昭怡二人,前者再不推辞,爽快接过就着枝条吹了吹冒着热气的馒头小心分吃起来,不过后者却并未伸手。 老者面露疑惑,莫仲卿赶忙接过递与昭怡道:“吃个吧。” 这声音虽不大,但这次董昭怡却是依言徒手抓住滚烫的馒头向外一扯,就这般拿在手中撕吃了起来,似乎完全不觉烫手。 老者见状眼露惊芒一闪而逝,转而对着莫仲卿笑道:“老朽观二位英姿卓荦,又在这乱世之中单独而行,想必武艺定是惊人,不知如何称呼?” 莫仲卿听老者问及家门,也不打算隐瞒道:“在下是云踪派弟子莫仲卿,至于这位、嗯,这位是……” 莫仲卿一个愣神不知如何介绍之际却听董昭怡淡淡道:“在下昭怡,是莫公子的婢女。” 老者听来当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道:“可是三百年前那场血战中功不可没的云踪派?想不到今日有幸结识其弟子门人。” 云踪派在当今已不是什么显赫门派,相反却有些落末衰败,了不起顶多算是个隐世门派。 而如今想不到这尘世中一名相貌普通的老者竟对本门如此熟知? 这当真让莫仲卿有些惊讶,老者见莫仲卿隐有困惑之色,不禁笑道:“李某年轻时喜好出游,足迹遍及中原各地,每到一处便喜搜寻各处奇人异事,对于那渐隐渐没的妖族始终感些兴趣,所以对三百年前的传说倒是格外上心。 期间听过的各门各派逸事倒是至今未能相忘。不过现如今再也没年轻时那种好奇了,只想在乱世之中给我这宝贝孙女湘芸找个好人家,不至于被兵祸波及受那无妄之灾啊,嗯,莫公子李某看你倒不错,哈哈哈。” “哼。” 一旁孙女李湘芸听着也不怯场,只是杏眼一瞪,嘟起了小嘴道:“爷爷真是小心眼,我方才拆穿了你,这会儿就开始报复了。” 说完,就看着莫仲卿直愣愣地发笑,面上毫无半点羞涩。 这李湘芸不红,莫仲卿却有些脸红了,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道:“观老爷子面色红润、冬日寒凉却身穿短褐,足见内力深厚,武艺定是不凡,岂会保护不了李姑娘周全。” 李老笑而不语,递上第三块烤好的馒头道:“不知二位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莫仲卿想了想回道:“我二人是要过嵩阳边境寻人。” 李老一听,顿时露出几分古怪,小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寻人啊?恐怕不好办呢,我们李家原本是在嵩阳县边境的万城中定居,也算个大户人家,而这班人都是想我李家血脉以及一些自愿追随的奴仆家丁。十日前,万城被天星军占领,老朽我看不得天星军的做派,所以连夜举家迁移以避祸乱,没想到小兄弟竟还要往那处去。” 莫仲卿疑惑道:“这天星军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应当不至于公开滋扰民众才是,不知又做了何事竟要老爷子举家迁移才得以安心?” 李老面色一沉,顿时就严肃了起来:“那个攻城的将军颇为年轻,行事作风有些刚硬过激,凡守城将领中但有不降者皆一一斩首,挂于城墙示众,甚至还在那城门口搭起了“京观”,瞧得城内居民惶惶终日。而其后,那少年人更是放任手下在城内胡作非为,今日王家媳妇被抢,明日孙家闺秀遭污,有敢怒者无不血溅当场成了那京观的摆设。三日前,那将军其下有名副将看上了我家湘芸,硬要拉去做他小妾,老朽一气之下一掌毙了那厮,不得已只得举家连夜迁徙……” 莫仲卿听着李老将前因后果一说,追问道:“可知那名年轻将军的全名?” 李老回忆了一番,答道:“我出来时显得匆忙倒未打听,只知他姓莫,似乎连打了数场胜仗。而这次夜袭万城,据说他又是功不可没,不但只身入城救下那什么星公的义女,更是一鼓作气将那城内将军府给一锅端了。据说当时那姓莫的将守军孙宗严从床上拖下,就当场放了血,一路拖到了府外,又在门槛上砍了孙宗严的头颅,期间亲卫上去一个死一个,而那孙宗严凄惨的嘶吼声竟吓到其他人不敢上前。” 莫仲卿听到这里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早就在先前听闻天星军一名年轻将领行事颇为狠辣果决,现又听李老这般诉说足见并非造谣生事,然而若说这年轻将军就是自己所熟识的二师兄莫少英,他是一万个不敢相信的。到底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越来越想见一见这位年轻将军了。 ------------ 第一百五十章 相还已无人(二) 二人谈话中,莫仲卿不知不觉已吃下了第八个馒头,他实在太饿了,所以根本没有察觉到周遭已变得有些不善的目光。 片刻,方才那男子再也看不过去,“噌”地站出身来,愣头愣脑地便道:“你这人把这当自己家了么?一连吃了八个馒头还不停,怎么还撑不死你。” 莫仲卿一噎,当下连连咳嗽了起来,显见是被馒头呛着了。 一旁董昭怡见着面色作冷,斜斜一视就听李老“啪”地一掌震裂坐下青石,厉斥道:“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几个馒头怎么了,我李氏一族什么时候吝啬到连馒头都舍不得给了?!” 这男子猛遭李老一番喝骂当即面红耳赤,可看了看莫仲卿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道:“可、可是……” 李老面色一整,声音忽就变得平稳了许多:“可是什么?” 男子听着李老语气突转,知其已是动了真怒,无奈只得瞪了瞪莫仲卿后扭头就走,不想刚走几步却听莫仲卿从后唤道:“这位兄台留步。” 男子转过身面色阴晴不定地道:“你还想怎的,莫不是要我道歉?” 莫仲卿拱手作揖道:“兄台你误会了,在下会些医术,见兄台你走路有些异样,可是左小腿处有些不便?” 男子一听,面色讶然,可嘴角犹自逞强道:“没有!” 说完,便想再次离去,怎料李老见莫仲卿开口也跟着道:“还不快过来让小兄弟瞧瞧?” 末了,转了语调对着莫仲卿客客气气地道:“这是我侄儿李岩,在我们出逃时,这小子被那贼兵摸了一刀,伤口便在小肚腿上。” 莫仲卿点了点头,依言缓缓卷起李岩裤脚,而当众人瞧见完整的伤口时当即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就连那李老脸色一下也变得铁青。 这哪里是“摸”了一刀这般轻巧,瞧其结疤颜色分明伤口甚深,而之后想必又未得到及时处理,此刻伤口鼓起了脓包,若是再不治疗,这条腿很有可能就会废了。 然而这叫李岩的男子为了不拖累大家硬是不声不响,若不是莫仲卿恰巧察觉,不知还会瞒上多久。 莫仲卿有些敬佩这汉子的硬气,二话不说赶忙取出随身针灸包,经火堆烫了烫,随口道:“李兄,我现下要用此针重新划开伤口化脓排毒,同时再涂抹些自制的药粉,兄台可信得过我?” 说罢,抬起头来直视李岩。 李岩见他目光挚诚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赶忙眼顾他处道:“你要治便治,怎么像个娘们般婆婆妈妈?哼!” 莫仲卿听着倒也不生气当即点了点头,转而用力一扎、跟着随手一划,大量红黄脓血便随着伤口迸射而出,鼓起来的脓包也迅速干瘪了下去。 一旁李湘芸瞧着吓得花容失色,心疼担忧之情毫不犹豫地写在了脸上。 而反观李岩却是面不改色任由莫仲卿在自己腿上连番施展。 待得脓血放尽,莫仲卿摸出随身瓷瓶,将浅色药粉倾倒在伤口之上,未几,伤口血流渐渐止住,而李岩自身更是感到丝丝麻凉之感从伤口传了开来。 莫仲卿做完这一切又取出另一根长针,过了过火道:“按理说这种程度的刀伤本需安心静养适当活动,必要时还需热敷、按摩增加局部血液循环以促进伤口愈合,若搁在以往这些想必难不倒李兄,可今时不同往日,我此时先给兄台扎一针,明早再扎一针,效果亦不会比热敷按摩差上多少。” 说完,莫仲卿也不待李岩答应,长针一扎便开始细细轻转开来。 起初、李岩原以为这针灸想刚才那一针般快速迅捷,岂料半柱香过后,莫仲卿双指依然未停,他虽说有些不耐烦,可再看到莫仲卿脸上极其专注的表情后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岩渐觉小腿发麻发热,酸痛感也渐渐消退,而反观莫仲卿额间却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足见这番全力施为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 一旁湘芸见状下意识掏出随身手帕为其轻轻拭汗,旋儿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瞥了瞥身旁的董昭怡,见她似是无动于衷这胆子不自觉地更肥了些,这擦拭的动作也变得更为频繁细致了起来。 李老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止,相反那嘴角微微含笑,似是乐见其成。 天色逐渐暗淡,往来家仆又往篝火中添了几次干柴后,莫仲卿这才松了松紧绷的面部,欣慰道:“好了,李兄这就去休息吧,明日再扎一针,往后便不会有病根捞下。” 李岩此刻已不知说什么才好,看了看莫仲卿略显疲惫的神色,再想之前自己的恶劣态度,心下好生过意不去。 本想捡些好词儿言谢,可就他那草包学识,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支支吾吾半响,只好猛一抱拳,嘎声道:“馒头本来是不能再多给了,但你治好了我的腿,所以我的那份就给你好了,嗯!馒头换腿,公平!” 不等莫仲卿面露古怪,李湘芸已忍俊不禁,当下就娇笑了起来,“什么馒头换腿,难道你岩哥的腿就值几个馒头?还是莫公子的医术就值几个馒头?” 那李岩一呆,挠了挠头面色如土,显得有些沮丧,不想自己绞尽脑汁想来的一句道谢,到了这表妹口里却成了把自己都给绕进去的蠢话? 到底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表妹芸儿错了? 李老笑而不语,片刻,知会二人入庙先行休息,自己便去安排家仆守夜。 莫仲卿也不推辞,领着董昭怡进得庙中找了处空地倚柱而歇,不一会儿,这就入了梦乡。 莫仲卿自从进了嵩阳县境内这么多天以来,就属今晚睡得最为安稳,不仅安稳,似乎还作起了男子常有的梦境。 隐约中刀剑相击,铿锵有力,莫仲卿一人力战群英,挥洒热血功成名就。 转而画面一变,四周迷雾一片不辨南北却可于间中听闻女子吟哦之声,待得彼时三刻,画面一转已是香艳诡谲,荒诞至极。 这两种画面在梦中来回交替,声音似真如幻犹在耳边。 半晌、就在梦见白素衣时,四周迷雾中隐约传来数声惨哼,莫仲卿初时懵懵懂懂以为梦境,渐而灵台一惊,一下子便完全清醒了过来,而先前梦中声响此刻正清晰地灌入耳中。 莫仲卿当即一个激灵跳起身来,抄起长剑就往外赶,转角临到门前便见一身湖蓝长衫的董昭怡正稳稳守着庙门,手中那把玄尘早已冷然出鞘,而其脚下倒着数十名士卒的尸体,看服饰并不属于朝廷士卒,而在尸体百步开外,火光窜动,人影憧憧,刀影缤纷中,惨哼声不绝于间。 少时,莫仲卿刚想上前却见一人鲜血沾衣,从坡下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其后更是跟着三五凶神恶煞的追兵,莫仲卿二话不说仗剑相救,将其扶起后才看清这是李老手下的家仆。 家仆一见莫仲卿,原本死灰的眼神陡然显出了希望。 只见他忽然弃了兵刃,双膝跪地五体投地道:“莫公子,还望看在先前情面上救救我家老爷和小姐,莫要再见死不救,求求你!求求你!!” 莫仲卿一听,心中连连惊异,赶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几时见死不救了,他们往哪里去了,这些贼兵又有多少?” 那家仆有些畏惧地看了看此时已步到莫仲卿身边悄然而立的董昭怡,看样子似是非常惧怕。 莫仲卿见他这般举止转念一想便多多少少已知发生了何事,然而此刻不便责问昭怡,唯有耐着性子道:“放心,人我一定会救到,他们往哪里去了?” 家仆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飞快道:“李公子一路护送老爷和小姐往东边去了,追他们的是天星军的骑兵,怕、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等着!” 莫仲卿眉头一皱,不及多想便急急施展云踪步,百步距离稍息便至,携剑冲入混乱的人群中左挡右避毫不恋战。 他并没有喊董昭怡跟上,心上怕是有些别扭,他也知道董昭怡护着自己不去救他人一点儿不错,但是从道义情理上来讲却是有些过意不去了,所以这心中难免生了几分疏远之意。 可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仍是紧随其后,一见有贼兵企图靠近便先行挥动“玄尘”一剑了结。 这五步一伤,十步一杀,剑法大开大合,有敢轻缨其锋者必定血溅三尺,时间一久已是无人胆敢阻拦! 如此这般二人终于荡开散乱的人群,向着东边疾奔而去。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还已无人(三) 这一路上尸横遍野,虽多数都是天星军士卒尸体,然而每七八具之中必然会留有一具李老家仆的尸身,他们眼珠圆瞪,面色狰狞,显得每个人都是力战而死。 再往前行进片刻,渐渐开始出现一些衣衫不整倒地而亡的妇人女仆尸体,看着她们身上新生的抓痕和剑伤,莫仲卿心中除了愤怒还夹杂着深深忌惮,一颗心已变得焦躁不安,恨不得顷刻追上李老等人。 然而前方黑黢黢的一片,他们又在哪里? 他们已被追至的贼兵困在了不远处!此刻月黑云缓,夜风催凉。 一声近乎野兽般的怒吼却将此情此景拖入了诡异的深渊。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湘芸,你们……啊啊啊!” 此刻李岩披头散发,怒目圆睁,一张嘴因上下咬合过度用力已沁满血痕。他此刻也唯有用这方式来缓解心中的剧痛。 在这之前追兵最终还追上了他们,李老全力而战,在徒手击毙数十骑兵后终于力歇而亡。 而李岩功夫不如李老却也力战多时,身中数枪后这才力歇倒地,为首追兵将领陈妄,陈大将军见此人和那李老伤了这么多手下,早已怒不可遏,下令将李老乱刀砍死后又命人挑去了李岩手筋、脚筋令他瘫软于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享受胜利的晚宴。 此刻、湘芸像只玩偶般被随意丢在一堆由李家男女家仆堆就起来的尸台上。 而她看着一个个天星军士卒极其满意的从自己身边离开,双眸已从最初的惊恐变得死一般的空洞。 她此刻衣不蔽体,水嫩的肌体上已是青红乱紫瘀痕片片,俏脸上原本挂着的泪珠已风干多时。 饶是如此,那姓陈的将领依然未曾饶她半刻,在众士卒亵玩之后便将她晾在那处任由他兄长李岩观看,若他不瞧便命人用马鞭猛抽湘芸身体,直到李岩直视为止。 陈妄看着李岩那极度扭曲的神色颇为满意道:“呵呵,听说你们李家男人手上功夫极深,想不到养出来的女子也是个尤物,作为兄长的你难道就不想一试深浅?哦!我倒差点忘了、你现在不动能吧?不过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还是可以办到的,怎样?我是不是很大度,还不夸赞夸赞本将军!哈哈哈哈!” 随着陈妄一阵浪笑,周边围着的骑兵也跟着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夸赞谄媚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听得地上李岩浑身冷得发抖,也气的发抖,半晌,终于颓然叹气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们!” 陈妄故作惊讶道:“哦?求死啊?放心你一定会死,只是不会死在这里,会死在猪圈中,见过猪吃人不?我相信你马上会亲眼所见,它们会先闻闻你的味道,然而从手指开始吃起,直到啃掉你的头骨吸光你的脑髓,保证最后连一点渣滓都添得干干净净。至于你妹妹湘芸嘛,就看在服侍过本将军的份上饶了她这条贱命,让她跟随大军,我也好叫上弟兄好好招待她啊,哈哈哈,你看我不仅仁慈还很宽宏大量,我们少帅常说的这些,本将军都一一做到了,是不是啊,弟兄们!” 随着陈妄言罢,身旁一名骑兵当先大声奉承道:“那是当然!陈将军体恤百姓,善待下属,乃是少帅手下不可多得的良将,吾等愿誓死追随!!哈哈哈。”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众骑兵呼喝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这陈妄威望一时无二。 那李岩眼见此情此景早已面如死灰,看了眼不远处的李湘芸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绝,嘴角猛一翕动刚想咬舌自尽,却不想一柄雪亮的剑尖恰在此时已从右脸颊刺入,左脸颊穿出,横亘在了口中。 那上颚的牙齿被齐齐捣碎,溢出的鲜血模糊了面颊。 “哈!你还想自尽?可惜你只配被猪啃!” 那陈妄身旁一名骑手一面恶狠狠地说着,一面右脚一抬重重将李岩踩进了泥泞之中狠狠蹂躏着,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陈妄瞧在眼里,频频点头赞许,他当然知道这名手下是在卖力的取悦自己,更知道周围无数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自己! 而这一刻,自己就是天,就是地,就连满天星斗都要以我为中心,这是何等的权势与荣耀! 陈妄笑着仰望星空,忽然,那笑容猛的凝固,只一瞬便从马上下意识地滚了开去。 电光石火间,夜空中一把快如闪电,亮若霜雪的冰剑‘咻’地狠狠洞穿其人头颅,跟着去势不减重重斜插进了地面。 不消半息,地面之上蛛网般的白霜沿着地缝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所过之处渐起丝丝霜气,四周骑兵坐下跨马甫触白霜立刻受惊四逃,骑兵纷纷滚落于地一时阵脚大乱。 而陈妄这一滚是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直觉,虽然救了他一命,可身上沾染的白霜片刻便觉刺骨惊寒,哆嗦回头却已见迎面一男一女犹如恶神般掩杀而来,一时间血染白霜,斑斑点点,惨叫声此起彼伏,看得陈妄心胆俱裂,一边大叫:“拦住他们!”一边推着士卒上前而自己却在悄然后退,慢慢消失在人群之后。 混乱中莫仲卿迅速来到战场中心扶起已被白霜浸染满身的李岩,刚要说话,却见李岩勉强张了张嘴,向着一个远方尸台边望边哆嗦道:“湘、湘芸在那!先去救湘芸,她一定还活着!!!”莫仲卿顺着李岩视线望去,全身骤然愣住,旋儿不待李岩再行催促已将他合身抱起轻放在一具尚有余温的马尸上后又立刻奔向尸堆处。转眼,李岩见他已将湘芸抱起,心中愿望已了,忽然微微一叹,带着些许不甘就此怅然而逝。 当莫仲卿褪下自己的衣袍裹着未着片褛的湘芸再次回到李岩身边时,心里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死不瞑目的李岩,默然片刻后缓缓抱着怀中湘芸蹲下,腾出右手慢慢合上李岩双眼,而就在此时,怀中一直不曾动过的湘芸忽然身体一阵抖动旋儿睁着有些空洞眼神道:“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并不是以疑问的口吻道出,仿佛她已明晓事实却不愿承认。 莫仲卿看着怀中湘芸,叹息道:“李姑娘节哀顺变,李兄、他走了。”湘芸一听空寂的眼神轻泛波澜,终于有了一个女子该有的感情,可贝齿咬着下唇似又拼命忍耐着什么。 莫仲卿终究不忍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李湘芸听罢,转瞬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泪痕再度划下,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脸宠,再也止不住满心悲恸,双手猛然搂住莫仲卿腰身奋力地哭喊起来。 莫仲卿紧紧搂住湘芸仰起头来深吸一口凉气,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角任由怀中人儿哭泣。不远处的董昭怡听闻其声,瞬步而来,见二人如此,面色更冷,一抖手中玄尘,杀意更为冷冽。 霎时、风声更烈、剑声更疾,惨叫悲鸣声声不绝。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莫仲卿无关,他此刻正惦念着怀中哭泣的人儿,拼命感受着她所感受到的一切。若是这一切可以转移,他倒想悉数揽在身上不让怀中纤弱的娇躯独自承担。 过得半晌,见湘芸哭声渐缓,莫仲卿抚着怀中湘芸的秀发,决议道:“往后你就跟着我,可好?” 湘芸听罢哭声渐止,缓缓抬起头起来,抹了抹眼角泪花,有些哽咽道:“真的?” 莫仲卿柔声道:“当然是真的。” 湘芸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可当她想到爷爷,岩哥,无数族人都已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又想到自己被玷污的身体之际,那刚刚聚拢的神采便忽地暗淡了下去。。 如此过得半晌、就听她幽幽地道:“公子是在可怜我?” 莫仲卿快道:“不,怎么会。我一定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李湘芸对着莫仲卿笑了起来,笑容犹如初见时的甜美,双颊竟也出现了本不该有的潮红,她甚至还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物,不靠莫仲卿搀扶便自个儿重新站了起来。 转而看着一脸血污徐步而来的董昭怡,慢道:“我想与昭怡姐姐说几句体己话儿,趁这功夫公子帮我去山神庙的山神像后将大伙儿藏起的遗物拿来好吗?里面净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对大家都很重要,我想在离开前将那些一并与大家葬了。” 莫仲卿点头应允,道了声:“等着。”便欣然而去。 只是他离去时不曾发现湘芸的目光再次变得空洞。 她无神地看了看董昭怡,郑重一拜道:“昭怡姐姐,妹妹我求你件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万城一品居(一) 花开无常,红颜薄命。 当莫仲卿缓缓在木板上刻下这八个字时已是夜尽天明了。 尽管此刻冬阳已遍照大地,但那稀薄的阳光温暖不了冻土,更温暖不了莫仲卿一颗发寒的心。 他身边摆着数十个刚刻好的木牌,临近处还有一个个已经填满新土的深坑。 深坑中埋着死去的李老家仆,埋着李老本人,还有自己钦佩的李兄,更有那薄命的李湘芸。 他已记不清当他看到那张冰冷容颜时是何心情,只记得自己并没有去指责一旁董昭怡一句,而是默不作声地捡起刀剑开始狠命刨坑。 本来这么多具遗体刨一个大坑合葬也就算尽了江湖道义,对得起他们李家。 可他不知当时是处于什么心理,开始挖完一个又一个,手中的刀剑断了换,换了再断,直到他挥动的双臂开始麻木,直到这种麻木开始麻醉心脏,这才觉得稍许好受些。 期间,董昭怡不止一次的想帮忙,可都在他冷冷的逼视中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莫仲卿不想出口指责她,因为他知道不论说什么都不会引起这个女人哪怕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她的喜怒哀乐随着日复一日的失忆,已变得仿佛生来就不曾拥有过,所以,她的心冷得就像一块冰。 自己对一块坚冰又能说什么呢? 他只恨昨夜为什么不是自己留下,若是自己留下就绝不允许这种悲剧发生! “咔嚓!” 手中的木板应声而断,那是他因为过度愤懑的情绪而导致的。 莫仲卿随手一丢,下意识地摸向左边原本堆放木板之处,可一摸之下竟不知何事已是空空如野。 他叹了口气,刚打算起身再去做些时,一张崭新的空白木板却及时递到了眼前。 莫仲卿顺着木板向上看去,就看到了那双亘古不变一如荒川般的眼神。 他笑了笑,终于开口道:“董姑娘这是帮我忙?还是帮倒忙?” 见董昭怡默不作声依旧保持着递木板姿势,莫仲卿见着叹了口气再道:“我原本就不奢求你能帮我做什么,但你既然能事后帮这帮那,为什么不在开始时就帮我阻止悲剧的发生?为什么事后仍然坐视惨剧扩大?为什么到最后你还可以从容不迫地杀了她!” “她求我……” “她求你,所以你就杀了她!” “她想……” “她想死,所以你还认为是帮了她?” 莫仲卿隐忍一夜的怒意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手中的木板已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木刺深入掌间却仍不自觉,兀自瞪着猩红的双眼,冷冷直视。 董昭怡一愣,仿佛记忆中从未见过“仙尊”如此发怒,可也仅仅是愣了愣,便依旧道:“尊上息怒…” 莫仲卿气笑了,这就好比将一腔怒火洒在了一块坚冰上不起分毫作用,叫人无处发泄。 他看着董昭怡那张古井无波的神情,颓然一叹,缓缓地道:“你知道么?你已成仙身可以三病六痛不加其身,可以晨饮朝露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大可称做仙子都也不为过! 可我们这些凡人和你这个仙子不一样,我们没有你那般坚定不移的心志,我们每个人都会痛苦绝望。而一个人在绝望边缘挣扎徘徊的时候,就算没有人去拉她一把,也不该顺着她的意愿推她下悬崖!” 董昭怡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也点了点头。只是她的神情依旧淡漠,仿佛只是为了遵循仙尊的意愿而点头。 莫仲卿瞧着她叹了口气,忽然一字字地道:“如果每个神仙都像你和祁彦之这般淡漠生死,那我莫仲卿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莫仲卿指着心口说完这些,接过木牌复又镌刻了一遍碑文,之后便捧起所有的木碑向着土堆走去。 看着莫仲卿独自忙碌的身影,董昭怡双眸频动,隐隐透着些许犹豫,其实她已掌握了一个不丢失记忆的法子,她发现只要不睡觉记忆就会得以延续。 可最终她选择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陪着,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被朝阳拉得越来越长。 “其实一个人活着真的有些孤单……” 五日后,二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进得那戒备森严的万城之中。 虽说单是进城已属不易,可他俩要找的人却是在这万城之中防守最为巩固的少帅府中。 原本莫仲卿想夜探少帅府,可转念一想,这少帅未必就是二师兄莫少英。 若一旦遭人察觉,不仅二人危险,这万城中的家家户户也会遭官兵以彻查贼人为由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莫仲卿更知道那个陈妄必定也在这万城之中,所以他俩不能轻举妄动。辗转数日又经多方查探,终于有了一些眉目,来到了城中“一品居”。 说到这一品居乃是太素坊旗下产业之一,在经历了内坊坊主卓于晴刺杀圣上未果的事件后,太素坊内坊中教习女子诗书礼乐的教坊已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这内坊教坊中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但旗下大大小小的外坊依然照常营业,各自运作。 这不、万城中的一品居来往人群仍是络绎不绝。 不过能在这战乱之中仍然生意红火,那还多亏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将军,大伙儿称他为少帅。 之所以人称少帅,不仅是因他百战百胜,也不仅是因年纪轻轻便受星公赏识执掌一方帅印。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少帅每到一处必会光顾此地青楼一番,而能被少帅召见的姑娘们,大多会在少帅离去后,双颊生靥、流连顾盼,隐隐期待能再次相遇。 据说少帅出手阔绰兼之模样俊俏,又有哪个青楼女子不会喜欢这样的年少多金,兵权在握的主顾来哉? 而据私底下传言:“少帅人虽风流却不下流。”若是有人再次追问,打算刨根问底,那纵如青楼女子也是再难启齿的。 此刻,莫仲卿静静听着一名叫做‘青青’的女子讲述着这些。 据老鸨说她有幸被少帅召见过两次,所以若说最为熟悉少帅的人,恐怕这一品居中再没有第二人能比得上青青姑娘了。 老鸨平白无故告诉莫仲卿这些,自然有其目的所在,试想一个被少帅召见过的姑娘,纵使青楼出身也是身价倍增,这每日缠资自然是普通姑娘的好几倍了。 所以莫仲卿只得花着大把的银子将她包揽了下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万城一品居(二) “公子,您花了大价钱唤来青青,难道真只是为了聊天解闷?岂不知春宵苦短,一刻千金,不如就让青青服侍公子一番吧。” 这叫青青的女子眉目含春,眼送秋波,一颦一笑极是“风尘”,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迫不及待要将莫仲卿拆吃入腹的表情。 可若有人能直视她的眼睛,就不难察觉这双扑闪扑闪的眸中始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就仿佛老鹰俯视着小鸡一般。 莫仲卿当然不承认自己懦弱得像只小鸡,可也不敢直视青青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神。 所以可以看到一个很荒唐的现象,莫仲卿这个主动逛青楼的“嫖客”一直被动退让,从绣床中央犹如受气的小媳妇一般被挤到了床角。 而青青这个“青楼一姐”却是色胆包天,不但将他挤到了床角,甚至双手已有些不安分了起来。 莫仲卿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常的男人,面对二八佳人的时刻撩拨,若一点儿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所幸他已情系于白素衣,又所幸他知道此刻身侧床榻茶几上有一杯热茶,于是他将茶几稍稍一碰,恰到好处的就让茶水就泼在了自己身上,也顾不得茶水烫得他一阵哆嗦,便立马蹦起身来,面不改色地道:“水洒了,快去拿些备用衣物。” 这番动作掩饰得极好,那神色瞧来也不似作假,按道理这个时候青青该慌慌张张跑出去,叫人拿来换洗的衣物再进来。 可偏偏这个青青没有动,一双明眸直视着莫仲卿,居然吃吃地笑道:“公子可知道您每天付着大把的银子?” “知道!” 青青眼波一转,续道:“那您就该知道付了银子便是爷,爷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若爷刚才不乐意大可将滚烫的茶水也泼在我身上。” 莫仲卿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发红。 他演戏演得固然不差,也通过类似的法子与这青青周旋了数日,但他却依然没有进入自己的角色,所以根本不愿将那滚烫的茶水泼洒在青青娇嫩的身上。 如此一来,虽是好心,可却让青青抓住了“笑柄”。显见这位头牌姑娘已在怀疑自己这个“嫖客”来这一品居的真正目的了。 此刻他的心头不禁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不如一早就派董昭怡闯进来直接抓人就好。 果然,那青青眨着眼睛道:“公子是冲少帅来的?” 莫仲卿心下一惊,仍是板着脸道:“不是。” 青青笑道:“怎会不是?我总也有些自知之明,并不奢求我当了这里的头牌,就能有某位富家公子突然看上我,对我玩什么以礼相待,日久生情再替我赎身的把戏。 既然不是这些,那公子的来意岂不是相当明显,我与大多姐妹不同之处,除了我这张脸之外,也就只有我见过少帅数面,所以你花着大把的银子是想守株待兔等到少帅来这里。” 青青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莫仲卿愣了半晌,突然发觉这个青青能做到一品居的头牌,能受到少帅青睐并非仅仅凭着一份运气。 所以他只好苦笑了起来,虽没有出口承认,但那副表情已实实在在等同于默认了。 青青见着微微一笑,也不追问莫仲卿的来历,为何执意要见少帅,又为何不去那少帅府直接求见。 对她这种能做到一品居头牌的女子来说,总该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毕竟人家才是给钱的主儿,自己万一说错了话儿,金主一怒之下这就飞走了怎么办? 所以,为了忽悠金主继续留下使银子,青青眼波流转道:“还有一点,那就是公子与那位少帅很像。” 莫仲卿一听,仍是没有出声,但双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青青叹了口气,再道:“你看,一说到少帅就来了个精神,这很像其实说来也简单。 古有太监宦官明知不能行那云雨之事却在府中豢养百名女眷,唱一出虚鸾假凤死要面子的把戏,那少帅虽说屡次来这一品居却未与我有过肌肤之亲,你说他还是男人吗?至于你,……哼!” 一声轻哼中夹杂着三分娇蛮,声音也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叫人听着心痒难耐,显见小妮子青青其实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她认为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的。 莫仲卿狠狠揉了揉鼻子道:“你这样诋毁少帅,就不怕我私下告状?” “告状?” 青青一乐,挺了挺傲人的胸脯反问道:“听起来你和少帅很熟?有我熟么?” 莫仲卿笑了笑,笑容尽管有些萧瑟,但那眼神却忽然亮了起来:“至少比青青姑娘熟悉那么一丁点儿。” 这话是莫仲卿故意说的,甚至从神情到语气再到那一双眼神都毫不避讳地流露出一股别样的隐衷。 而这种眼神叫青青瞬间瞪大了眼睛,混迹风尘多年的她又如何不知这是什么样的眼神,这分明是大多数男子在看向自己时该有的眼神! 爱慕的眼神。 突然。青青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忽然猛地跳开,又急急捂住了小口。 两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莫仲卿,继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模样倒也生的俊俏,难怪他从不碰我,你也不让我碰!” 见她频频点头,一副一眼看穿一切的模样,莫仲卿心下自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不想骗人,但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于是他只能憋着满肚子的笑意,带着恰到好处的不悦和不屑,缓缓道:“你情我愿又有何不可?” 青青乐道:“没有,没有。” 莫仲卿看着青青面颊潮红,显是极为兴奋的表情,不禁面露古怪之色:“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 青青激动地握住莫仲卿,两眼直冒星星地道:“真没事!我本就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何会来一品居,原来是在等他!” “这、这姑娘脑袋没问题吧。” 莫仲卿心中直犯嘀咕,面上仍故作深沉道:“那我现在问你有关他的事,你都肯说了?” 青青点头飞快,犹如小鸡啄米道:“客人的事我们从不向第三个人透露,但是你例外,说吧,想问什么。” “问什么?” 莫仲卿一愣,突然之间不知该问些什么好,他显然未料到“幸福竟来得这么快”,居然就这么简单能套出话来? 莫仲卿不信。 但看着青青那副真挚的眼神却又不得不让人相信,犹豫片刻便半真半假道:“曾几何时,在我印象中他是位天性善良,率真不屈敢作敢当的大丈夫。 可自从我一路追随他的脚步从东追来,于那所见所闻中入耳的尽是天星军目无法纪,部下强抢民女,当街行凶的恶事。 我实难相信这人是否还是当初我认识的他,我很希望这些只是谣传,所以这第一件事就是敢问姑娘这万城之中百姓可是对天星军统领的他已是道路以目、恨之入骨?” 青青笑着望着他沉默很久,忽又一本正经道:“我的确听闻往来主顾说那天星军诸般恶事,然而我不曾亲眼所见,所以仅以我见到的来说说少帅。 我真正只见过他两次,头一次就是在这里,记得那天他刚攻下万城身披血甲来到这一品居中,当时姐妹们都吓坏了,这白白服侍一回事小,若有一个闪失惹了这恶人烦心那便是枉送了性命也不为过。 谁曾想这人不但未要我们的性命,还命人搬来一整箱真金白银包下了整个一品居。 然后、然后他在数位姐妹中选择了我,之后他与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期间有如君子般待我彬彬有礼,想我一介青楼女子从未被人如此礼待过,当时心中不外乎想,这少帅表面越正经,内里的也就越龌龊。 不过这就是青楼女子的命,自愿进这一品居的有哪个不是想趁着年轻貌美多捞一笔?我也不例外,因为我喜欢银子,所以我认命。我陪着他一杯接一杯,等待着该等待的事情……” 说到此处,青青缓缓举起了桌上已有些温凉的茶水,润了润口,忽然满脸殷红地道:“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醉了之后却不知那少帅喝得竟比我还醉,直到翌日响午方才转醒。 试想但凡心狠手辣之人难免将心比心以己度人,既如此又怎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如此毫无防备,酩酊大醉?至于第二次,是在少帅府中……” 莫仲卿听到这里心思已开始活络起来,若这女子说得事实,那这少帅铁定是莫少英无疑,若是谎骗之语,那又如何能对二师兄行事作风描绘得惟妙惟肖仿佛亲眼所见? 所以他不用再听下去也知这少帅必定就是二师兄,然而二师兄为何会放任手下为所欲为?这又是让莫仲卿想不通的地方。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万城一品居(三)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连串粗鲁的长笑,莫仲卿听着顿觉有些耳熟,转而又听楼下传来数声惊叫,一阵骚动中夹杂着桌椅推撞声,仿佛是有人仓促之间撞歪了椅子,碰倒了桌子。 不一会儿就有一女声奉迎道:“诶哟!我道是谁呢,贵客临门,姑娘们还快些出来伺候着!” 青青对着莫仲卿眨眼道:“这是咱们的徐娘,至于刚才那个……” 说道此顿了顿,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不提也罢,来我们继续聊少帅呗。” 莫仲卿点了点头,刚欲开口却听得一阵瓷器爆裂之声,跟着又听那人喝骂道:“呸!这些站大街的货色也能看?!去给我将青青叫出来,其他的给大爷我有多远滚多远!” 言罢便听一声女子轻声闷哼,随后就听桌椅碎裂之声,显然那上前伺候的女子被这人不知用什么法子甩飞了出去,那闷哼也在过程中化作了痛苦的呻吟。 青青一听之下身子没来由的一颤,仿佛骤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不过那面上仍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事,徐娘会搞定那头蠢猪的,我们不用理会他,来青青再敬公子一杯。” 莫仲卿默默接过茶水,不禁去想,单看这专横跋扈的架势怕是这个城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了。 而如今这万城之中,权势最高的绝不会是以往的权贵,能如此嚣张的怕是只有那少帅府中的人。 莫仲卿望着青青惴惴不安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水,而就在此时楼下又传来徐娘的赔笑声:“诶呀,我说将军啊,今儿确实是青青不舒服啊,还望将军体恤体恤。” “哈?体恤?好!我今儿就亲自上楼看看那青青是什么病,只要没病死,不舒服老子也让她舒服咯,够体恤吧,哈哈哈!” 这放肆的狂笑声愈来愈近,脚步声更是震得青青手中的茶水微微抖动,她面上原本的神情也逐渐惨白。 莫仲卿知道若为了顾全大局,此刻最好莫要轻举妄动,出手伤了他少帅府中的人,但若干坐着实在也大违本性,于是只见他皱眉轻声道:“要不……” 这刚吐两字却见青青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茶杯,平静道:“多谢公子了,但这种事本姑娘见多了,我好歹算是少帅宠幸过的红人,他在胆大也该让我三分!倒是公子你千万莫要露面,否则让他见到了,就更加说不清了。” 青青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迎门而出,莫仲卿左右想了一阵也就安坐室内竖起耳朵,静观其变。 “将军,青青这厢有礼了。” 关门后的第一句话自是由青青口中道出。 那将军听罢却是满脸横肉堆笑,道:“哈哈哈,这不是还能动吗?来、先给本将军亲一个!” 说着就要上前熊抱,岂料青青小步后退,侧身一闪便躲了开去,又故作柔弱地道:“将军,女儿家总有那么几天不适,还望多加体谅。您要是见了红对战场杀敌也不吉利呀。” 扑了个空的将军顿觉颜面扫地,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冷言道:“你待如何!?” 青青敛衽一礼,软语相求道:“不如就让青青为将军弹几首风花雪月,唱一曲儿凤凰双飞,来给您消消气解解乏、可好?” “是啊是啊,我这就下去叫姑娘们先行准备着。” 赶上来的徐娘也一旁附和,而那将军却是冷笑连连,忽然大喝:“慢着!” 那徐娘一愣,干笑着回转过身就见这人瞪着青青,道:“老子是俗物,不喜欢玩这些虚的。” “那将军要如何?” “如何?还不快扒了这身遮羞布赶紧滚回床上等着。” 青青面色渐渐没了笑容,缓缓地道:“要是青青不答应呢?” “不答应?” 那将军一听,哈哈一笑脸色忽地露出狰狞之色:“你以为你是谁?我倒要看看你答不答应!” 青青见他越来越逼近的身影,只好不住后退,没退多久就被逼到了墙角,强忍着惧意道:“将,将军这样对我,就不怕少帅找你的麻烦?” 那人也不答话,兀自狞笑阵阵,步步紧逼,转而一把抓去却没想到又被她躲了开去。 这下,这人脸上一顿抽搐,额头青筋突显,肉掌加速再次斜挥,一把就扣住青青的右肩。 青青身形骤缓,吃痛之下便觉一股开山之力将自己的腰部从后狠狠推撞在了走廊栏杆上,整个上半身已面朝下伸在了栏杆之外,而双手已被其反绞于背再不能动弹分毫。 那将军铁青着脸道:“你敢拿那小子来压我,老子立马就让你明白是老子厉害还是那小子厉害!” 说罢,这将军居然当场就开始撕扯青青身上的衣物,欲行那苟且之事,身旁徐娘已是吓得六神无主。 而就在这时,隔壁屋内莫仲卿早已夺门而出,而比他更快的是一把冰色飞剑――玄尘! 莫仲卿和那将军双双一愣,前者自是惊讶董昭怡居然没得到自己的命令下就先行动手。 而后者见那门外飞来冰剑也根本来不及思考,微微一愣下意识一个驴打滚,玄尘齐头一扫而过带着大片毛发重重钉在了墙壁之上。 那将军见着这等神奇的飞剑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心胆俱裂,刚欲调头逃跑却见开门而出的莫仲卿已一步拦在了面前,寒声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陈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陈将军见着莫仲卿已吓得重又一屁股瘫坐回了地上,看着面前安抚着青青的莫仲卿,以及钉在墙壁上的飞剑玄尘,脑海里忽就想起那晚惨痛的经历。 “老子可是带去了整整一百人,那可是一个营的兵力!可,可都他妈的被那个女疯子一人灭了!” 念到此处,这陈妄全身的每一寸肌肉忽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道:“来人,都他妈给老子进来!” 呼声过罢没有人应,一品居内外显得寂静无声,倒是董昭怡缓缓从门外进得屋内,走上二楼将手里提着的脑袋,往陈将军面前随手一丢,便站在了莫仲卿的身后。 陈将军当然是认得这颗脑袋的主人,他就是自己新任命的副将,这个人如果还活着就该带着一票人冲进来。 陈妄此刻已是面如死灰,然而短暂沉默之后却又爆发出一阵狂笑,猛然起身,面容狰狞而扭曲道:“你们完了!完了,哈哈哈哈,竟然敢在万城之中公然谋杀天星军将士。等着吧,老子只比你们先走一步罢了,不过,只要你们能放过老子……!” 言犹未了,只见莫仲卿已纵身前跃一脚便将陈将军后面的话如数给踢了回去,进而忿怒道:“畜生!莫说饶你,就凭那夜所作之事将你千刀万剐也算便宜了,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莫仲卿猛然拔出墙中玄尘刚欲动手却听门外一声断喝传来:“大胆!” 紧接着只见一品居外有五人匆忙入内,其中走在后面的四人均是一身戎装甚是威武,面上犹如重枣,显得杀气腾腾,而现下那被隐隐护在中间的一人虽不着戎装,可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就一股叫人说不出来的威势。 莫仲卿暗道了一声:“来得好快。” 这转眼一瞥却陡然怔住。 那正中来人眼神清洌瞳似墨点,丰神俊朗美玉如冠,一脸笑意已将唇角堆得微微上扬,看着这有些邪气的脸庞不是那二师兄莫少英又是谁来哉。 莫仲卿认识二师兄莫少英,这手上略一迟疑并不奇怪,而身旁董昭怡却没有这层顾虑,见那陈妄飞身跳下夺路狂奔,立马纵身追了上前,右手一掌已印向其人的后背。 与此同时,那莫少英却是眼疾手快一步跃过狂奔而来的陈将军,迎面就和董昭怡狠狠对了一掌。 二人双掌甫触之间,莫少英脸色骤然一变右眼黑气一闪之下,掌力突然加重。 而当他们分开之际,董昭怡后退半步,脸色平淡无奇只是警戒之意未消,而那莫少英虽然半步未退脸色却白上了一白。 显见莫少英死要面子活受罪,虽是半步未退却吃了个暗亏。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处处皆算计(一) 陈将军见莫少英救了自己一命,再看那飞身而下的莫仲卿,忽然哭喊道:“少帅救我!” 莫少英歪着脖子,笑着斜睨道:“他二人为何要杀你?” 陈将军一愕,立马磨动嘴皮子道:“我来此找姑娘寻些乐子,岂料……” 话未完,只见匆匆下楼的青青气呼呼地来到莫少英面前,指着陈妄,张口截道:“少帅!这陈妄好**诈,说话焉能相信。” 莫少英道:“哦?那你说说怎么奸诈了?” 这青青还未说话,那陈妄已快道:“少帅,青楼婊子的话焉能轻信,而末将我可是为少帅冲锋陷阵的兄弟!” 莫仲卿拍了拍陈妄的背,以示安抚道:“放心,我既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第二次,你信不过我?” 陈妄略一迟疑,就见莫少英昂过头,眯起眼道:“你继续说,但若冤枉了陈将军一个字儿,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他这话什么意思?这还是我认识的二师兄么?” 莫仲卿听着心生不悦,当下就飞身下楼来到二师兄莫少英的面前也不搭话,只是往青青身旁一战,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青青感激地望了莫仲卿一眼,迟疑一阵,仍是鼓足勇气道:“少帅,今日这厮分明就是来一品居闹事的,一进门来就打伤姐妹不说,后来硬要青青侍寝。 我一介青楼女子本该逆来顺受,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青青今日实在身体不适,所以就跟这厮道清原委以求怜香惜玉饶过这回。 可这厮仍然不答应,青青万不得唯有妄提少帅名讳,岂料这厮听了少帅名讳非但未有所收敛竟然变本加厉,要当众强行与我,与我欢好……” 说道此处,青青已是泣不成声,继而断断续续道:“还好这位公子与姑娘路见不平舍命相救,期间错杀天星军士卒,都是无奈之举,若少帅要怪责,请降罪青青一人,青青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一席话下来,徐娘跟着众姐妹脸上隐有不忍之意,更有几个平时与青青交好的姐妹已是隐隐啜泣,一旁莫少英只当未曾瞧见仍旧笑意连连。 陈将军见着青青这般能说会道,两眼一瞪忽然破口大骂道:“放屁!你这屋里明明藏着这个小白脸却借故推说身体不适,你当老子是瞎的吗?!” 转而向着莫少英猛一拱拳道:“禀少帅!这小骚狐狸未等您离城居然就敢背底里偷男人,末将可是得了这个消息先行抓奸没想到却被反咬一口!” 莫少英一听眉头飞挑,望着青青的眼神已有些不善了起来。 那青青见着身子一颤,立马急急辩驳道:“实不相瞒,这位公子与少帅一样是个君子,来这几天并未与青青有过肌肤之亲,还望少帅明鉴!” 陈将军两眼一瞪,不假思索地道:“你当本将军是傻子吗?还是当少帅是个……” 这话说到这里生生没了下文。 陈妄心里打鼓啊,这话实在不太好说,这漂亮少帅莫万一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该怎么办? 就算不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少帅人长得这般模样喜好个男色也,也是不足为奇啊,而这小子每到一处都会逛逛青楼说不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想到这里,陈妄陈将军突然咽了咽口水,眼骨碌左转右转正不知所措之际却听身边莫少英语意佻挞道:“陈将军,继续说啊,是……什么来着?” 陈将军抖了抖下巴三两肥肉,干笑道:“没,没什么,呵呵……。” 莫少英点了点头似乎并未打算追究,转而看着师弟莫仲卿一眼,忽然朗声道:“来,本帅替各位引荐引荐,这位就是我一直对各位常常提及却一直未曾露面的师弟莫仲卿,就是得益于他的情报,我才能连连胜仗,攻无不克。” 这番言论自是让莫仲卿本人惊诧不已,深知二师兄性格的他也并未当场反驳,再观莫少英身后四位将领虽还是一副将信将疑之色,可那脸上的敌意已是消去了大半。 莫少英顿了顿又道:“所以,大家不打不相识,就不要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来!徐娘,今天一品居本帅包下了,快准备准备,我要为我师弟这位幕后功臣,接风洗尘!” 徐娘急急应允,开始使唤女子忙活,就在陈将军缓缓喘了口气刚想起身时却见莫仲卿上前一步,突然指着自己对着莫少英冷冷道:“少帅,此人我非杀不可!” 一言既出,众人动作一停,目光齐齐一聚,刚刚转暖的气氛骤然再冷,莫少英转过身眉头一皱,正色道:“为何?” 莫仲卿当下将山神庙那夜所发生的事情,直到湘云之死巨细无遗当众说了出来。 听得徐娘与众姐妹是惊骇莫名、毛骨悚然。 身后那几个将领看着身为同僚的陈将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颇有些责怪之意。而那莫少英此刻脸上却仍是看不出任何喜好,待得莫仲卿叙述完毕,转而慢道:“许将军。” 身后一人,上前一步道:“在,少帅有何吩咐。” 莫少英道:“私自带兵外出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许将军微微一愣,试探道:“少帅,这还没问过陈将军话儿呢是不是有些……” 一旁陈将军一听当即附和道:“对对对、那夜不是这样的……” 言未既,却见莫少英脸色乍然一冷,右手食指急挑腰间流渊,剑光一闪反手归鞘,不待陈将军捂着喉咙一脸惊愕地倒下,就见他已然转头来对着许将军悠悠地道:“方才说什么?本帅未曾听清,要不许将军再重复一遍?” 许将军面色一变,再不敢替其求情、语速唯恐不快:“陈妄罪名昭彰,按军律当斩!” 莫少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人我已经替你们斩了,将尸体抬出去游街示众就说这几日扰民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城中百姓大可安心,去吧,没有什么事便不用再进来了。” 莫少英一顿吩咐也不去看那周间或崇拜,或嫉恨,或惊异的眼神,就这么向着师弟莫仲卿招了招手,同往青青住处走去。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处处皆算计(二) 这是一品居内三层中的一间厢房,其间布置皆以朱漆色调为主,玉饰瓷器为辅,放置的物件儿虽是不多,却胜在精巧细腻,让人一望便觉赏心悦目。 自莫少英相中这间厢房以来,这里就一直作为他的私人厢房空置着。 徐娘天天命人打扫,时刻盼着这年少多金的少帅能常来此处坐坐。 也难怪,时逢乱世之初,想在这万城之中立足不倒,又有哪个不想巴结一番? 不过今天徐娘并没有能进得这房间半步,就连平日得宠,一直在旁递菜斟酒的青青也在菜色上满后被那少帅一句:“没有我的吩咐就不用进来了。”为由给变相撵了出去。 这让青青顿时有些好奇,这久未见面的“恋人”到底又要密谈些什么。既然是密谈交心,为什么那位突然出现的冷面美人能进去? 她又是谁?为何这几日都不曾见过? 有此疑问的还有莫少英。他此刻半卧半坐,显得懒懒散散,一双眼不住在师弟莫仲卿和董昭怡二人之间来回巡视,他在等,他知道师弟莫仲卿接下来一定有无数的质问。 岂料这许久不见,他有些低估了这位师弟的耐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成长的同时,这位师弟似乎也比以往有趣了许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好。” 莫少英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起来:“既然你不想说话,我倒有些问题想问,比方说你身后这位身手不凡的冷面美人是何来历?白姑娘此刻又去了哪里?啧,莫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师弟,此番见面你真是让我惊讶……” 莫仲卿放下酒杯,一字字吐道:“我也惊讶。” “哦?” 莫少英道:“你惊讶什么?” 莫仲卿面色一沉:“我惊讶路上听到的种种关于师兄的传闻,惊讶师兄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惊讶二师兄你摇身一变,成了叛军的少帅!” “还有么?” “难道这些还不够?” 莫少英不答,却是笑谑道:“我原本以为你成长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当初山上那个满腹正义的毛头小子。” 莫仲卿没有动怒,只是看着这个二师兄道:“二师兄莫非觉得做的这些都是对的?” “孩童才分对错,而大人总得分立场。” “那师兄所作的一切就是你的立场?” “我至少替你杀了陈妄。” “你杀陈妄不过只是想找个替罪羊来安抚民心!” 莫少英拍了起手,笑了起来道:“不错,我就想找个借口杀了他。” 莫仲卿的一颗心在下沉,他没有想到二师兄居然就这么光棍地承认了,他一路走来本在想如何劝解二师兄卸去职务不要助纣为虐,掀起兵祸,但现在却在想到底还要不要劝他。 他已然发觉二师兄选择的路已与自己背道而驰,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还会站在对立面上。 那现在呢?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么? 莫仲卿道:“你将玄真公主,素衣的师父拐去哪里了?” “你在问我问题时是不是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莫仲卿一愣,突然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想了想,耐着性子道:“她叫董昭怡,是祁彦之未亡的妻子……” 过得一炷香后,莫仲卿将折返云踪山后遭遇的事情大体说了说,听得莫少英是连连惊叹,眼神越来越亮,待得莫仲卿刚刚说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祁彦之去哪里?是去为这位董姑娘招魂了?如何招?难道真有传说中的鬼界不成?是不是每个死去的人都可以在鬼界中再度见到?” 莫少英一口气问了不下六七个问题,显见兴趣相当浓厚,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的味道。 师弟莫仲卿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休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想回答,他认为师兄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于是只听他硬邦邦地道:“不知道,该二师兄回答我的问题了。” 莫少英一怔,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随后失笑道:“算了,是我太过异想天开。至于你问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但只怕你不信。” “师兄又怎会知道我不信?还是说你以为觉得你说的话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话有些道理。” 莫仲卿颔了颔首,缓缓道:“我们与你和素衣分离后并没有回到太素坊,而是一脚去了祁阳投靠了天星军,其后我做了天星军的少帅,而作为交换,玄真公主自愿被扣押在可祁阳充作人质。” 对面的师弟莫仲卿没有吭声,听到这里也大致明白原来与虎谋皮这等事并非师兄一意孤行,那玄真公主卓于晴也是参与其中的。 可是为什么呢? 莫少英仿佛洞悉了师弟的疑问,只听他接着道:“那孔护法老奸巨猾,他需要‘玄真公主’这杆旗帜来名正言顺的造反。明面上他可是正牌的公主,此刻被孔护法等人严加‘保护’所以你要见她怕是不易。” 一句话下来莫仲卿已领会了七七八八,而更重要的是这几句话中,师兄用了“造反”这个词语,而身为天星军一员的师兄似乎更该用“起义”才对。 这么说是不是二师兄在暗示自己什么。 想到这里,莫仲卿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只听他正色道:“二师兄,有些话我还是想说。” 莫仲卿不等师兄回答便道:“我这一路走来,发现两军交战之处,百姓苦不堪言,诸般恶事随处可见。 而那天星军起兵造反之后,有了你二人的帮衬更是变本加厉猖狂至极,替天行道的名号变得更为名正言顺。 我在想,纵使当今圣上被人假冒,可在玄真公主未曾回宫之前,并未有人去质疑,这天下也是盛世太平,百姓至少能安心度日!可现在呢?” 莫少英右手指随意在桌上虚弹一番,带着几分笑谑道:“听师弟的意思似乎并不太相信玄真公主的身份?奇怪,公主是白姑娘的师傅、太素坊的坊主,你就不怕得罪了她?” 莫仲卿一板一眼地道:“我自然是有疑问的!公主被带出宫时尚属年幼,为何时隔多年回宫第一眼便能识别圣上是假冒的?” 莫少英点了点头,夹了一口小菜,抬头望了望一直侍立一旁的董昭怡,忽然端起酒杯对着她敬了敬,也不管她是否回应便将酒水下了肚,转而又对着师弟道:“不错,这事我后来也问过,还记得当初崇明岛一役中,公主在军帐中戴的那串簪子吗?” 莫仲卿看着二师兄仔细回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莫少英再道:“不记得不要紧,我给你说说。当日公主所戴的簪子并非什么人都能带,若是仔细瞧去那细细簪身之上赫然刻有一卷百鸟齐飞之图、其形态逼真端是栩栩如生,而簪尾则被雕成了三根凤翎状。 这支‘百鸟朝凤’簪即是玄真公主生下时,圣上亲赠的信物。持此簪的玄真公主可凭此物调动朝廷军卒。所以,那时公主将这‘百鸟朝凤簪’随信件前后交给了这两人。 一人自然是定安王,定安王又转交给了慕容流苏,所以那慕容流苏才带着一千五百名七杀士卒连夜赶至崇明,另一人自是叶大元帅,他倒是没派多少人来,只是将他的爱女派来,顺便带了一柄神弓,一根利箭,而当这枚簪子回到玄真公主手上时我凑巧见过。 试想,不论是定安王慕容恪还是叶元帅都认识此物,唯独圣上自己不识,你不觉得可疑吗? 更何况,抚养公主长大的老坊主生前曾言明那支百鸟朝凤簪是公主证明自己的唯一凭信,若是哪天回宫一定要戴着觐见圣上,当面让圣上验证一番才是。 这本就是圣上当日对老坊主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据公主说,那天回宫觐见圣上时,圣上看了簪子推说了句很漂亮,连碰都未碰,对吧?你当时也应该在场应知公主有没有在说谎。 试想如此草率认女,你现在还觉得不可疑吗?公主表面柔弱,性情却实在孤高,她以往每夜只能对着一副圣上的画卷来排解思绪,直到见面后,蛮以为可以得到久违的关怀,岂料那人只是一人长得极像圣上的陌生人而已,这让公主如何接受? 所以她拔下簪子开始质问圣上,而圣上并没有表示什么,然后就有了公主当庭刺杀,高公公英勇救主一幕!你当时就在那殿上,所见所闻想必更为明白才是。” 听着二师兄一番长长释疑,莫仲卿想着那天发生的经过,虽仍有疑问,心里已信上了七八分:“就算公主说得是真的,那当今圣上是冒牌的,你二人又为何要助纣为虐?天星军那幕后星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得了叶家天下,必定会杀了公主以绝后患,你二人与虎谋皮就不怕最后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莫少英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自公主被软禁后,那百鸟朝凤簪已被当作凶物没收,所以谁还能相信玄真公主的身份? 至于那星公,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战功卓著连破数城,星公封我一方帅印表面风光无限,可内里那孔护法一直将我当做外人看待时刻提防。 不过我大致也能瞧出,这次天星帮花了大把银子诱使关外北狄挥军十万围攻渝关,为了便是要拖住叶元帅的脚步,而那定安王见南北告急却是无动于衷,若猜得不差,他多半是星公! 天星帮只不过是他扶持下的一个傀儡帮派罢了,他按兵不动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让叶元帅致命的绝佳机会,然后再与天星军里应外合一举攻下长安。” 莫仲卿听到此处,面色已变了数变,急急道:“这事玄真公主可知道?!” 莫少英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却夹杂着几分残酷的味道。 莫仲卿见着突然意识道了这个二师兄真正的目的,于是面色又再度沉了下来。 莫少英一瞧师弟的眼神终于开了窍,招了招手道:“所以你只要肯和师兄一起干,最后莫要多管闲事随他如何处置公主,那星公自然少不得我们的好处,如此一来,我二人那日在桥上的誓言便得以兑现,而云踪派……” 莫仲卿猛然站起,忿然作色道:“我方才还以为你那一剑还带着良知,谁曾想你已变得如此歹毒!看来传闻一点都不假儿!” 莫少英一听也不否认,施施然斟满酒水一饮而尽,惬意道:“我是个新晋的少帅,也本就属于外人,你要知道士卒征战疲劳不堪,所以有些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人嫌鬼憎,里外不讨好。 然而就算我如此去放任手下,内里亦遭受排挤,那陈妄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早想除去他。不仅是他,方才身后几人我都想除去,怎奈一直不便动手。岂料你却送来一份大礼,让我借机杀了陈妄收了他的兵权,用他的尸体来平息各处民怨当真是一举多得,呵呵呵……” 莫仲卿见他笑得春风得意,心下已是忍无可忍,突立而起、一脚踢翻桌面,翻身上前,一把拎起二师兄,吼道:“你这个混账!” 这含恨一吼,声音之大堪比擂鼓,未及再行动作,隔壁却先行传来一声茶碗碎裂声。 莫少英原先堆满笑意的脸庞忽然一变,跟着就寒声道:“我数三声,隔壁的若还不过来,我就杀了这一品居能见到的每一人。一!……” 当他开始数到二时,忽听走廊木质地板上传来一直急促的脚步声,当他开始拔出腰间流渊时,青青已然推开了房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一个“别”字未及出口,莫少英身形陡然一拧,逼得莫仲卿双手不得不放,继而两步一跨纵身一跃,一把摁倒青青,举剑欲刺!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处处皆算计(三) 这千钧一发之际,莫仲卿大惊失色举步就追,却见身旁董昭怡早已右手运气旋于指间,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转瞬成型,犹如一颗弹丸般从指间弹了出去! 只听“当”的脆响、珠击剑身,应声而碎,随即爆裂成冰花并没有就此散开,反是附于流渊剑身之上,成了一块巴掌大的冰面。 紧跟着冰面迅速朝整个剑身蔓延开来,速度是又急又快,眨眼之间便漫上了剑柄,侵染进了指间。 “不好!” 莫少英低喝一声,眼神惊变,右手黑气腾腾隐现阻止了冰面的蔓延,跟着微一拧剑身,那覆盖在剑身表面的薄薄一层冰面,这才似是不堪重负般咔嚓嚓的碎裂剥落,而就在这须臾之间,剑身得脱控制复又刺下! 这一顿打岔,已让莫仲卿飞身临到了跟前,对着莫少英的胸口就是一掌!与此同时,那流渊也刺进了青青体内。 只不过,这一剑终究受了莫仲卿一掌和那冰珠的干扰,使得莫少英身体失去了准头,本是刺向脖颈的一剑便刺在了脚踝上端,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可饶是如此,这力道却是丝毫不减,一剑入体当真是疼痛万分,青青吃痛惊叫之际,已被莫仲卿迅速抱起退离原地。 莫少英拍了拍被掌击的胸口,冷笑道:“有出息啊,你这会儿怜香惜玉,就不怕待会儿她出门泄密?” “她不会!” “不会?” 莫少英轻笑一声,脸色已是铁青道:“我不管会不会,她今天必须死!” 莫仲卿不知道青青为什么要在隔壁暗室偷听,但想来应该是自己先前胡编乱造与二师兄的关系,才引起了她的兴趣,如此一来自己实在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就听见他态度强硬道:“这话你说得不算!” “好!” 莫少英双眼一瞪,反手关起了房门,转而眯起眼道:“那你倒是试试看!” 这兄弟二人呼来喝去争锋相对,场面剑拔弩张,吓得怀中青青一阵哆嗦。 稍过片刻,终于稍止身形,忍着疼痛对莫仲卿弱弱地道:“公子,你先放青青下来。” 莫仲卿一愣,当即小心翼翼依言松开。 青青得了自由便不顾脚踝的伤势对着莫少英猛地跪下,额头点地道,“少帅息怒,青青一时糊涂,只因好奇这才偷听于墙角,心中绝无半点害人之意,若少帅不信,还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将青青逐出万城,青青也定当走得远远儿的,不给少帅再添任何麻烦。” 莫少英冷笑:“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本帅凭什么要信你?” 青青身子一颤,眼神刚流露出几分失望之意,就听一旁莫仲卿已道:“我信!” 莫少英昂起头:“你信?” 莫仲卿将青青一把搀扶而起道:“是!我信,所以我带她走!” 莫少英总算明白了这个师弟的意思,他这是在告诫自己,若不信青青也该相信他这个师弟,而他显然去意已决。 “若我不答应呢?” 莫仲卿没有回答只将手上的长剑握得更紧。 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是二师兄的对手,但若加上修为高深莫测的董昭怡,那鹿死谁手就尚未可知了。 莫少英上下打量了一番三人,突然冷哼一声收剑回鞘,也不去看那师弟骤然变化的脸色,便越过三人径直步向了酒桌,一把抄起酒壶猛灌几口,霍然扭头指着三人骂道:“滚!都给我滚!不过记住,今后我们的兄弟情尽了!” 莫仲卿一怔,深深地看了一眼二师兄也不回话,飞快地抱起青青大步离去,董昭怡紧随身后。 三人出的屋来走向青青厢房,没曾想却在拐角处撞上了去而复返的许将领。 瞧他行色匆匆仿佛是有很重要的军情禀报。莫仲卿还在他的衣襟口中隐隐瞄到了一页书信的一角。 然而就在三人刚刚来到青青房门前,正打算进屋为其疗伤时,却瞧见那姓许的将领刚一进屋又马不停蹄地跟着二师兄莫少英猛然推门而出,从二楼急急步至屋外,翻身上马匆匆离去,似是有什么紧急要务待他处理。 莫仲卿神色一动,心中立刻就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厢房内,莫仲卿正小心翼翼地为青青处理脚踝的伤口,动作轻柔,神色专注,这反倒令青青左右有些不适,脸颊隐隐生红,暗自欢喜,顿了顿,细声细气地道:“公子自降身份这般待我,青青无以为报。” 莫仲卿回道:“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为何好奇,所以你这伤也有我的不是。我方才看过,伤口深及一寸二分,不过由于是剑伤,剑口极细又未伤及骨头,所以一经恢复后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青青姑娘大可安心。” 青青此时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男子这般有耐心,又这般温和地对自己,这实在叫他受宠若惊,一时杵在哪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反倒是落下了几滴清泪。 “怎么哭了?” 青青飞快抹去了泪花道:“没事,青青是高兴的,总之谢谢公子您了。” 说着又要纳头来拜,莫仲卿赶忙将她扶正,面露尴尬之色,想了想便将之前的原因说出了口。 那青青听完却是破涕而笑,叹口气道:“原来如此,不过没什么,这都是命。” 莫仲卿面露古怪道:“你不怪我出言相骗?” 青青没有作声,只是低着头暗自摇了摇。 “可即便你不怪我,这一品居也待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青青俏鼻渐酸,毕竟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长了,多少会生出些感情的,只见她转过头来道:“岂止是这一品居,如此一来就连这万城之中已再没青青的容身之处了。答应少帅的就必须做到。” 莫仲卿微微点头,又问道:“那姑娘可有去处?” 青青微微摇了摇头,莫仲卿见他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于心不忍道:“姑娘要是信得过我,便跟着一起离开这万城转投他处可好?” 青青一愣,诧异道:“公子真要随我出城?其实少帅他,他往日不是这样的……” 莫仲卿没等青青说完便伸手,迅速截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的他,太让我失望了。” 青青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只是这心中不禁连连叹息,半晌,轻咬银牙一决心意,却是不顾莫仲卿反对固执地撑起上半身来半跪于床,盈盈一拜,郑重道:“青青一介浮萍,本就随风飘零,今遇公子垂怜,实乃青青三生之幸。” 莫仲卿等她拜完,赶紧扶她坐好道:“好了好了,小心伤口裂开凭添烦扰。” 顿了顿,又道:“不知你要走,徐娘可会放人?卖身契上签着多少银款?我去将它付了为你赎身。” 青青羞涩一笑,摇头道:“这一品居尚属太素坊外坊管辖,虽然如今坊主得罪了朝廷,管理力度大不如前,别家我不敢乱说,但是这一品居内的规矩始终不曾变过。 我等自愿来去,徐娘并不会多加阻拦,我这就知会她并与各位好姐妹道别,随后便整理细软与公子同去。” 莫仲卿暗自点了点头却道:“不急,你先安心睡一会儿,我们晚上出城。”随后莫仲卿将董昭怡唤出门外,轻道:“你在这里守好青青,我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欲离却听一直沉默不言的董昭怡忽然拦住他道:“我去。” 莫仲卿心头猛地一跳,扭头看着董昭怡一脸讶然地道:“你知我要去哪里,做什么??” 董昭怡言简意赅道:“少帅府,莫少英,信!”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处处皆算计(四) 董昭怡的功夫想必用“出神入化”来形容都不为过。 但是修为高强是一码事,偷东西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更重要的是那二师兄展现出来的修为似乎不比董昭怡差上多少,一旦行踪败露,少不了又是一番拼斗。 所以最终去的仍是莫仲卿自己。 而当他费了一番工夫进入少帅府后,便发现这合府上下果然如自己所料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来往往的巡查士卒更是将其内围得密不透风,状如铁桶。 所以直到月上中夜时,莫仲卿花了比平日多得多的工夫才找到了莫少英所在的大屋。 此时里头早已没了许将军,也不见其他相谈之人,有的只是一地空坛,满室的酒香。 探头向深处望去,只见二师兄莫少英正抱着酒坛歪坐在大厅的座椅之上鼾声四起,显见已醉得不轻。 莫仲卿见着这等画面知道蹲在梁上偷听的计划已然无望,自己显然也来晚了,只好将心一横,小心翼翼地翻身下梁,猫进了屋内。 这一番动静自然轻如狸猫,莫仲卿自问不会惊动到远处的守卫,而以二师兄的修为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贴身的近卫。 不过莫仲卿仍是反手关上了房门,谨慎地看了一眼周遭。 他不知道这屋里是否另有埋伏,所以脚步也比在屋外更轻,更慢,全身的肌肉一寸寸绷紧,每一根神经更是绷得笔直。 而他意外的是直到自己欺进二师兄莫少英跟前,仍不见他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莫仲卿知道二师兄不会喝酒,也是第一次见他喝得酩酊大醉。 “莫非,二师兄是在为白日里与我决裂的事情隐隐内疚,才会在深夜借酒消愁?” 莫仲卿不敢肯定,也没有继续多想,而是飞快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他的动作轻而稳,仿佛就是一个惯偷。 他也不期望真能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死马当活马医。 可不想,不到一会儿工夫,还真让他摸出了一封信件来,看信封竟是白日里许将领带来的那封! 他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依然不省人事的二师兄,将信塞入怀中调头就走。 可当他离去后,却不知歪躺在座椅上的莫少英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凝视师弟远去的背影,嘴角擒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这是一辆马车。 莫仲卿最近时常赶车,所以他似乎已成了专业的马夫。 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青青脚踝的伤口虽说不深,可若是经马背不停颠簸,那伤口再度裂开的几率会直线上升。 所以怀中明明揣着紧急‘军情’的他却依然选择驾车前行。 青青自然知道这些,也深受感动,所以连日来处处为他着想显得异常安静乖巧,善解人意。 而董昭怡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只不过她从万城出来后就多了份包袱,至于其内有些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这辆马车一路向着东都洛阳前进,终于在五日后的响午时分抵达了洛阳东门口。 时逢战乱之际,虽说这天星军打下东面的万城后便没了动静,然而一辆马车忽从东面直奔城门而来,多多少少让洛阳东城门上的守城士兵都不约而同地紧张了起来。 少时、一名守备将领从城墙垛上探出头来厉声喝道:“前面那辆马车快快停下!东门现已严禁通行,若要进城可绕至西门!” 莫仲卿依言勒住缰绳,望了望城墙上林立的「叶」字大旗,微微一忖便在十丈开外气运丹田,朗声答道:“在下云踪派莫仲卿,江陵人士,不知守城将领是哪位将军,可否代为通传禀报,就说在下有紧急军情相报!” 那守备将领一听,狐疑道:“我再重复一遍,你若真有军情相告,便弃了马车卸了肩上的武器,步行绕路去西门受检方可进城!” 莫仲卿面露难色拱手一礼再道:“这位将军,武器倒可以卸下,只是这车上有位脚踝受伤的女子,若是下车步行多有不便,还望将军体谅。” 这话说的诚恳,然而那城墙上的守备将领听来已大为不耐,一撩披风转身离去。 莫仲卿急忙下了马车,刚踏前一步却见一根利箭‘咻’的一声直插身前一米之处。 莫仲卿一惊,又见那守备将领拿着铁弓再次露面道:“那你就远离城墙,绕远路去西门受检。若胆敢驱车越界,休怪箭下无情!” 莫仲卿知道这射下的利箭便是定下的界限,更知道这位其实并没有错,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马车里头到底藏着什么,所以不让靠近城墙也说的过去。 无奈之下只得回过头去刚想掀开车厢门帘,岂料手刚伸出,就见董昭怡先行掀开门帘,目无表情地道:“我去抓他下来。” “不可。” 莫仲卿身形一阻,就见另一只纤细的手也从后拉住董昭怡道:“姐姐,莫要为奴家坏了公子的要事,更何况奴家脚踝已不怎么痛了,还是依那人的意思弃车靠着城墙走过去吧。” 莫仲卿面带歉意,柔声道:“不行,还是我背你过去。” 莫仲卿的语气不容分辩,三人简单收拾行李也就弃了马车在城墙上数百士卒的注目下沿着城墙向着西方小门行去。 一路上,青青趴在莫仲卿的后背上,心绪犹如圈圈涟漪般泛了开来,神情瞧起来竟有几分恍惚。 直到快临近西门前,见到森严的阵仗之际,方才回过神来,冷不丁地道:“公子进城之后是不是交了信件,替青青找了住处便要与青青分别了?” 莫仲卿不假思索地道:“洛阳守备从来都是固若金汤,兼之气候宜人交通便利,姑娘在此处定居不比那万城差上多少。” 青青迟疑一阵,嗫嚅道:“可是……万一要是城破呢。” 莫仲卿一愣,笑着安慰道:“怎么会呢,据说守城的将领已与我那二师兄暗中交锋数次,至今为止城未破便能说明这守将果真有些本事。 而若真是城破,一路向西再无大型关隘可守,长安可算是岌岌可危。所以洛阳破了,除了那长安去哪里都一样。” 青青缓缓俯下头来,枕在莫仲卿的肩上,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守卫森严的西门,突然冷不丁地道:“谁说哪里都危险,要我说公子的怀里才最为安全。” 说着,青青明显感到莫仲卿身形一顿后,知是自己失言,又忙补充道:“公子莫怪,青青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住在这洛阳城中……” 莫仲卿笑了笑,道:“好,那我办完事就去别处,江陵附近的山脉如何,虽然远了些,但倒是个不错的地界儿,也远离尘嚣。” 这其实也是莫仲卿先前的打算,毕竟在得不到素衣下落,索性就回去等祁彦之也是一种法子。 只是听到这些青青神色始终没有明朗,一双眼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也只是幽幽地道:“嗯,届时就青青全听公子安排便是。” 这说话间,三人已来到西门城角,而那先前在东墙门上的守备将领业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当然是望着莫仲卿背着青青一步步走来的,所以此时语意较之刚才和颜悦色了不少,但戒备却仍未松懈:“辛苦了,问的是何样军情?可有物件儿拿来一观?” 莫仲卿也不多话,示意董昭怡将信件取出,那守备将领接过信件缓缓展开,定眼一瞧脸色随之一变,当即三言两语吩咐守城士卒,随后对着莫仲卿三人肃然道:“劳烦几位随我同往将军府!” 这一切似乎都在莫仲卿意料之中,而当他见到将军府中的“将军”时却又让他大大惊讶了一番。 原来这位与将军能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随尉迟德驰援京城的叶千雪。 叶千雪为什么会在洛阳城中? 那高公公难道不是受了圣上的旨意要通过叶千雪陷害叶元帅么?叶千雪明知如此为何仍然帮那人固守洛阳? 愚忠?被迫?还是假意周旋? 莫仲卿不解,不过比起这些最想弄清楚的是,她是否知道那天星军攻无不克的少帅便是自己的二师兄? 那日他不曾问过二师兄他俩之间到底过发生了什么,然而在京城郊外明眼人一看便知二人关系并不简单,若是知道敌军将帅就是莫少英时不知她又会有何想法? 当莫仲卿想着这些时,叶千雪见到莫仲卿等人也是颇为惊讶,不过只在一个怔神间便唤来了侍女带着青青下去休息。 她从莫仲卿手里接过展开信件匆匆望了几眼,便唤来门口的侍卫道:“传我将令,招各统领集结议事厅。” 莫仲卿见着不禁讶异道:“叶姑娘不怀疑我是奸细?” 谁知叶千雪仅仅望了一眼莫仲卿,又抛出一句更叫他震惊的话:“这是从你二师兄那偷来的。” 莫仲卿瞪起眼,不禁道:“你如何知道的?” 叶千雪微微一顿,只是随口道:“就是知道而已。” 莫仲卿一怔了怔,突然揉了揉鼻子没有再做声。 显然,他已察觉到了什么。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议事厅施令(一) 半柱香后,叶千雪高挽马尾不着它饰,仅以一套云纹皮甲加身,猩红披风作衬,便已将她整个人托得是英姿勃发。 这一身戎装乃是紫云骑将领的标配,叶千雪此刻穿上它便是表明将有战事发生。 议事厅内除了她这位女主帅,另有十几人分立堂下左右,这些人有一半并非洛阳原守城将领,均是由各处东拼西凑,临时调拨而来的,甚至还有一部分是襄王府内的家将。 那圣上这么做不外乎想让叶千雪初来乍到,少受些排挤,毕竟她身为一介女流,又无寸功在身,即便他爹是名震朝野的兵马大元帅,贸然坐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也会遭人非议。 这不,此时堂下虽无人说话,但有几人的目光分明已是不屑。 叶千雪看在眼里也不作声,只将手上信件交予诸位将领传阅一番后,便步至正中沙盘处,干净利索地就将问题抛了在出来:“七日后夜间,叛军将分派三军夜袭三城,兵力总计有两万之多。此次敌军来势汹汹,诸位可有良策破敌?” 诸将领一时议论纷纷,片刻,一年轻将领步向正中,朗声道:“末将杜怀冲,愿领儿郎三千为先锋,力斩枭首荡平来寇!” 这杜怀冲便是京兆尹杜怀明之子,那夜败给叶千雪后自是勤加修炼武艺又有所精进,而他也在叶千雪这次的随行名单之中。 右侧洛阳诸位守城统领听这傻小子这么一说,当下碍于颜面虽未当庭嗤笑出声,可那眼里的不屑之意再明显不过。 叶千雪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将目光落到了右首身旁一位将领身上。 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原京城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不论是他过去的名望,还是魁梧挺拔的身材都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做派。 而他也是圣上特意调拨给叶千雪的,其用意也自然不言而喻。 尉迟德见叶千雪望向自己,当即会意,上前一步,指着沙盘道:“诸位请看,洛阳在这,栾川,孟津,同济在这,这三座县城离洛阳仅有五百里地,三城本也成犄角之势环卫洛阳。然则一旦失守必也将成为敌军反制我方的利器。” 那杜怀冲眉头一挑,冲口而出道:“那就让我带些人埋伏在城内,待得那叛军一来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尉迟德被打断了话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道:“不妥,那孟津、栾川,同济三县城城墙低矮,不利防守,里巷之中也不方便大批军士驻扎,依末将来看,不若撤出三城百姓以及一切应用物资回守洛阳,然后焚城!” “什么?” 一言既出,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那洛阳原各处统领一听此言脸上不屑之意更浓,心想一个杜怀冲年少气盛,急于立功也就罢了,可你尉迟德是跟过叶天朔上过战场的老将。 那栾川,孟津,同济三县虽是小城小县,但是人口加起来也有数万百姓,这么大一批百姓就算洛阳再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吃的下的,若是俱都成了流民四处烧杀抢掠,将给局势带来更大的动荡,更关键的是,现在撤离还来得及么? 难道你尉迟德想直接坑杀三县百姓? 那杜怀冲似也想通了这点,他的身份虽与尉迟德一般是随叶千雪而来的“新派”,但闻听此言也不禁面露怒气道:“尉将军此言差矣!我洛阳守军有精兵五万,预备役一万,大可分拨精兵抵御外敌,为何定要做这焚城之举?百姓常言,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若执意焚城,届时战事得息,百姓又何去何从!?更何况现下撤离又哪里来得及?” 言罢,一旁随尉迟德一同而来的姜侯成愤然怒斥道:“黄口小儿,目无尊长,听你这口气是在教训尉迟将军吗。尉迟将军当年随叶元帅南征北战所获良多,其经验判断怎是你能比拟的?这焚城之举无疑是上上之策,岂容你这等白丁在此妇人之仁!”这姜侯成因轻信高公公之言,连夜追击叶千雪致使京城空虚,让贼兵钻了空子。 后来虽同尉迟德驰援京城算是将功折罪,但铸成的大错已无法挽回,若不是尉迟德从旁求情让他继续戴罪立功,怕此刻已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姜侯成也成了此次随叶千雪来洛阳的一员最为普通的统领。 这官阶与以往的北衙禁军统领一职可谓天差地别,大小与新晋的杜怀冲几乎一致。 这让姜侯成如何不生怨怼,奈何一路上无处发泄,如今一看杜怀冲公然顶撞自己的恩人兼战友,当下胸中怒气再不压抑的怼了过去。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以洛阳刺史为首的众洛阳守将见着反倒不说话了,一个个杵在那里准备看大戏,面上虽是木无表情,但内里只怕已笑破了肚皮,均想:“这一群‘草台班子’还没打起来已经窝里斗了。” 杜怀冲早在京城之时便已对那姜侯成诸般作法有所不满,现下一听他这般说辞,当即手抚剑柄横眉冷视。姜侯成下意识小退半步,色厉内荏道:“你要怎样!” 言罢也学杜怀冲那般,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站在叶千雪右侧这一派以尉迟德为首的“众将”一瞧这架势,当即纷纷上前相劝,那些原本看戏的洛阳一派也假意上前拉劝。 过程之中这话题倒是东拉西扯越发偏离了主题,渐渐地诸将之间往日的恩怨也在此刻得到了发泄,诸般小事据理力争、一瞬间整个议事厅内吵得不可开交。 而那叶千雪从始至终冷冷看着眼前众人不发一语,也并不阻止事态的发展,一旁莫仲卿见状若有所思。 半盏茶后,当众将领意识到身为主帅的叶千雪未发一言而是双手抱胸冷看争端时,这争论之声也就下意识的细小起来。 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再无半点兴致继续争吵,议事厅内转眼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未几、叶千雪来回扫视一眼,方才淡道:“千雪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不服我这一介女流来坐这个位置,然而今次之战圣上委以重任,诸位既以领命来此,便当与我齐心合力。若是洛阳城破,吾等受辱是小百姓遭殃为大,尔等不思良策破敌却借题发挥吵吵闹闹到底意欲何为!” 说罢,叶千雪特意顿了顿,见无人应答,再道:“千雪身为元帅之女,不曾有父亲那般赫赫战功,汝等齐聚于此多半也只是被逼无奈。然而大敌当前,诸位如此与自己无益,与战事无益,更与洛阳县全体百姓无益,若真有服众之能,千雪愿躬身让贤!” 此言一出,杜怀冲不禁面红耳赤,忽然大声道:“昭阳郡主不必妄自菲薄! 论武勇胆略、我杜怀冲亲自试过,若有人自视甚高不妨与先我比划比划。 论忠贞才干、数月前那场京城护卫战中已见分晓。 论名望家世,昭阳郡主是叶元帅之女,虎父无犬女又有谁比得上。 更何况郡主是那太和殿中圣上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认命的诏讨使,并加封郡主位赐号「昭阳」,替圣上执掌三军,统御一方,谁敢不服?又谁敢当此大任!” 说罢,他陡然转身,满脸含煞指着身后诸将一一道:“是你这连连败仗丢了河南道一半的刺史大人?还是你这个叶郡主手下败将?又或者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已久,肚大如牛的各城各县的守军统领?!若不是郡主与那叛军少帅屡次交锋,恐怕洛阳早已城破!” 杜怀冲一番话语说得极冲,然而却无一人敢上前反驳,因为事实胜于雄辩!那刺史等人低头不语,姜侯成则是一脸铁青。 片刻,杜怀冲见被他所瞪之人已纷纷面露惭色,这才作势冷哼一声,就地从容转身单膝下跪道:“末将杜怀冲愿誓死追随昭阳郡主,若有差遣敢不从命!” 一言既出,尉迟德尉将军以及一直跟随在叶千雪身边的王霆王将军立即下跪,那洛阳原守城将领见着这等架势,只得跟着单膝跪地齐声道:“但凭郡主吩咐!!” 叶千雪环视一周,终于点了点头,虚扶众将而起,紧接着神色一肃,手指沙盘道:“诸位既然肯相信于我,我必不负众望!杜怀冲杜统领。” 杜怀冲:“末将在!” 叶千雪:“我与你精骑五千,经「孟津」过「栾川」沿途索敌,一旦发现敌踪,且战且退,拖延为辅诱敌为主,将敌主力引至同济山川一带!” 杜怀冲:“得令!” 叶千雪再道:“尉迟德尉迟将军,我与你精兵三千,神机营一千人等赶往同济埋伏平顶山附近,待怀冲引敌入川以响箭为号便炮击敌军,若能重创敌军最好,若不能不必追敌,放任离去。” 尉迟德:“得令!” 叶千雪望了望洛阳刺史缓道:“刺史大人,这栾川一带你和你的部下最为熟悉,我与你八千精锐,你分派下去,让各部将连夜秘密赶往栾川密林一带埋伏下来,待得神机营炮声渐起,你便命士卒警戒,届时若见溃败而来的敌军记得命士卒拨草击木、摇旗呐喊不必正面相碰,若敌军再度调头亦不必穷追。” 洛阳刺史:“洛阳刺史范儒得令。” 说到此,叶千雪深吸一口气再道:“王将军,你自领八百紫云骑,四千洛阳飞骑居栾川县城居中策应随机应变,若无意外,待得神机营炮起便与杜将军汇合后一道掩杀敌军,务必全歼敌军于栾川县城外。之后,就地驻扎栾川以防敌军再度来袭。” 王霆沉声:“老朽必不负所托!” 言罢,叶千雪看了看有些心急的姜侯成,忽然道:“候将军不必着急,我命你为守城大将与我同其余诸位将军固守洛阳,居后应援。” 姜侯成一听,有些犹豫道:“这……” 叶千雪眉头一挑,“怎么?你不愿意?” 姜侯成脸色一白,双拳紧握道:“末将不敢。” 叶千雪宽慰道:“你也同家父共讨过贼寇,经验自不比一般将领,我留你在此定有重用,候将军若信得过我便稍安勿躁。”姜侯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叶千雪再道:“那么兵贵神速,诸位便各自依计行事这就去准备吧,明日我要看到整兵待发。莫少侠你且留下。” ------------ 第一百六十章 众将士合围(一) 随后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议事厅内只剩下叶千雪,那董昭怡仍立于莫仲卿身后,犹如木头般不言不语。 叶千雪见着也并未将她赶走。 莫仲卿见叶千雪留下自己却又静静看着沙盘不发一言,等了半晌,只得先声问道:“叶……嗯,昭阳郡主,不知单独留下仲卿又有何事相商?” 莫仲卿说这句话时,显然对叶千雪的称呼还有些陌生,这个郡主的身份也给他增加了一些无形的压力。 叶千雪望了他一眼便干脆道:“这里没有旁人,你我不需太过客气,叫我千雪便是。” 莫仲卿一愣,转念一想便点头应允。 须臾,叶千雪眼望沙盘冷不丁地问道:“你觉得你了解少英么。” 莫仲卿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实在不好回答,若搁在以往他绝对能拍着胸脯自信地说“了解“,但现在么,实在不好保证。 亦且,他发现这个昭阳郡主居然称呼二师兄为“少英”,并非敌军少帅,更非叛军党羽。 这多多少少让他产生了一丝荒唐的感觉,仿佛叶千雪和莫少英很熟,熟到即便沙场对敌,有过几次交锋,仍是极为亲近。 于是,莫仲卿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也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可能,只见他面露兴奋之意道:“你和二师兄是不是暗中见过?他是不是……” 叶千雪摇头,截口:“不是,我几次暗中与他交锋,也派人暗中联系过他,但他根本不想与我见面,还将我派去的人给杀了。” 叶千雪说完,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愠怒。 莫仲卿一怔,心下忽然有些烦躁,既然二师兄并没有和叶千雪联络,那他的身份应该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原本的猜测也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叶千雪摇了摇头,眉头微皱道:“其实,我有种感觉,但行军打仗并不能靠感觉行事,所以我只能单独与你说说。” “还请明示 ! ” “很简单,少英图谋洛阳已久,必不会如此简单行事。” 莫仲卿目露疑惑,转念微微一想,忽道:“你是想说,这信件中的部署有假?或者干脆就是二师兄声东击西故意让将此信带来!” 叶千雪不答,而是指着沙盘苦思冥想一阵,跟着缓缓道:“你看,洛阳四面环山六水并流,这西面有伏牛山脉,北有邙山,南有白云山,而东边则是河水。 表面三山围绕,易守难攻,实则在他眼里却并非如此。 从万城到这里行军最为快捷的莫过于西进孟津,栾川,同济三县城,全速行军大约需七日间便可兵临城下,而若从花果山,白云山迂回而来,最快也要半个月。 然而听说你是驾车一路从万城赶来已用去了五日,他若是等你出了城便开拔大军的话,那绕山进攻的时间便充足了。但是我猜不准他会走哪条山路,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答应……” 莫仲卿听到这里苦笑了起来,道:“郡主这是要我和昭怡带兵走一路阻截二师兄。” 叶千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但是……” 莫仲卿坦言道:“郡主多虑了,我既然送信而来便是有心相帮,既然有用得上的地方但凭吩咐便是,只是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倘若二师兄兵败请不要伤他性命。” 叶千雪微微一笑,轻道:“行军布阵,七分谋划三分天定,到最后鹿死谁手尚不可知,若我侥幸获胜答应你又有何妨。” 莫仲卿见她神情寥落,语意寡淡,思忖片刻终究轻叹一声道:“既如此任凭吩咐。” 叶千雪平静道:“你不曾领过军,我明日与你三千精兵与一名通晓山地兵法的将领辅佐于右。若遇到他,你可试着阻上一阻,他见是你必不会下狠手相逼,如此能拖上一日便是一日。不过若是在七日后还不见他踪影,你便自行赶回洛阳就是。” 莫仲卿闻言当即抱拳作揖带着董昭怡领命而出。 一年中的正月,自是人们辞旧迎新欢天喜地闹新春之时,然而对于渝关的紫云骑将士,以及河南道境内的百姓来说,这新年的气氛却如天气般令人不寒而栗。 正月初六,渝关十万北狄再次挥兵攻城,叶元帅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进攻了,虽说紫云骑虽占尽地利,然而因兵力悬殊兼之物资不齐,致使伤亡上不比那北狄好上多少。 而同一天万城之中两万天星军开拔、进军洛阳,而少帅莫少英却在数日前已不见踪影,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七日之后,天星军许世为许将军率领的三千先锋已逼近栾川前方山谷。 山谷之内,杜怀冲自率领千人精骑严阵以待,一见那天星军大旗,便下令一顿乱射后丢下弓矢仓惶而逃,许将军见状冷笑连连也不追击而是命众士卒凝神戒备举盾慢行,杜怀冲见他这般,当即离开队伍,一人一骑,漫步至前举鞭遥指道:“我乃长安杜怀冲,谁敢与我一战!!” 许将军喝道:“打仗不凭一人武勇,黄口小儿焉敢猖狂,你这般邀战是急着送死不成?” 杜怀冲大笑道:“哈哈哈!我听说那少帅麾下猛将如云,攻城掠地无有不克。岂料今日一见竟是群缩头软蛋,软得很呢!”一语言罢,随之而来身后众骑哄然大笑,震得山谷之内回声连连,许将军恨声道:“龟儿子你找死!” 杜怀冲脸色一变,厉声急道:“龟儿子骂谁!?” 许将军回道:“龟儿子骂你!” 一语骂完,杜怀冲已是满脸嬉笑哪有先前半点恼怒的样子,只见他拱手一礼调侃道:“受教受教!原来将军已经窝囊到自认为龟儿子了啊,哎,人‘龟’自知,自知啊。” 一声吊儿郎当的叹息换来了身后更为猛烈的笑声,反观许将军此时已是气得满脸通红。 见这杜怀冲加上身后众骑加起来不过百余人,遂想上前迎战可转念一想止住马蹄,对着身旁一小将道:“赵贤侄儿,你替我会会这个狂妄小子先!” 那姓赵小将早就看杜怀冲不顺眼,一见舅舅这般发话便迫不及待提刀纵马一跃至前:“兀那狂生休要逞口舌之利,咱们手上见真章!” 杜怀冲一听,大笑道:“正当如此!” 说罢,提枪拍马,冲上前去。 一时间,二人策马对冲、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将触未触之际,那姓赵小将忽然嘴角隐隐上翘旋儿骤勒缰绳,座下战马前冲之势陡然受阻,前蹄猛然上仰,激起一片扬尘向前挥去。 那杜怀冲不妨他突然使诈,一句:“混账”还未骂出口便被沙尘迷了双眼,霎时左右上下不辨东西,右手枪尖更是失了准头只得胡乱去刺。 那姓赵小将自然轻松避过,大笑道:“你往哪里刺!” 言罢不待其人反应却是从后方挑刀挥去,杜怀冲骤闻右侧声响,当即反手横枪于背上堪堪一挡,这才在匆忙之中护得性命。 那姓赵小将得势不饶人,对着杜怀冲更是上下其手,左右频频相攻。 数息之间,刀法大开大合,什么侧刀横劈,抡刀直砍,拖刀暗刺,使劲浑身解数百般抢攻。 那杜怀冲双眼不能视物只能疲于防守,节节败退!好在习武多年,这听音辨位虽没有叶千雪那般精深,然而对面刀风耍得极响兼之凭着模糊光影闪动硬是未曾伤到分毫。 可好景不长的是,那许将军见自家侄儿久攻不下,暗暗摸出早已备好的机弩对着不远处杜怀冲急急一射! 随即,但听杜怀冲“啊”得一声惨叫便见他手捂利箭,而利箭已然插在胸口之上!那座下战马受惊般驮着匍匐于马背的杜怀冲转身急奔而回。 姓赵小将兴奋大吼,纵马急追,身后不远处许将军更是率着三千先锋尽数掩杀而来。 杜怀冲身后虽有千名精骑,然而见自家将军骤然落败生死不知,军心已是动摇不堪。 又见那敌军三千骑兵冲锋而来,一个个脸色煞白再无战意纷纷纵马忙退,当然,其中也有数名胆大忠心的护卫迎上前去一边合力拦住姓赵小将,一边拉住杜怀冲坐骑的缰绳跟着千名溃散的精骑匆忙回退! 一路上,面对身后穷追不舍的三千天星骑兵,叶家千名精骑人人你追我赶争相溃逃。 好在人在性命受到威胁之际,多半也是其能力发挥极致之时,所以身后三千骑兵虽是衔尾紧追,却愣是让他们跑了开去 ! 临到谷口,前方豁然开朗,精骑已是四处溃逃,追击难度陡然上升,许将军刚想鸣金收兵忽听阵阵马蹄奔踏之声竟直传耳鼓! 惊闻处但见谷口两侧陡然杀出两班人马卷着冲天烟尘向着己方部队夹攻而来,许将军暗道一声糟糕,已大喝:“快退!” 二字未及喊出便见一口利箭从远处急射而来,瞬间便钉在了自己胸口之上。 他低头望了望那根箭羽,这才骇然发觉这只利箭竟是先前射在那杜怀冲胸前的那根。 可箭尖上除了现下自己的鲜血外,哪里还有他人血迹?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了望前方,临死前都不敢相信那杜怀冲,竟然生龙活虎地从前方徐徐折返,正提枪猛扫,大杀四方! 三个时辰后,日影微斜。那身后仍在谷中行走的一万五千余名天星军中军部队,见前方先锋迟迟未有消息,派出去接应的斥候也一如石沉大海。 一时间内中军统领孙广为,副将杨德山面色俱都忧心忡忡。 面对不可知的前方这行军速度越发缓慢,片刻,索性停下全军在谷中一边休整一边再派八方人马向前探查。 然而就在斥候刚出去不久,前方忽然隐隐约约现出了一片慢行的骑队,瞧其黑压压的人群似有千名之多。 孙广为举目远眺,见那大旗制式乃是先锋骑兵营的大旗时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而就在第三口气还未呼出时却听副将杨德山大呼道:“糟了,那不是自家人马!” 孙广为一听面色巨变,吓得这口气差点没提得上来,便匆匆再望。 这细瞧之下已是惊得呆愕阵阵,前面那轻骑虽穿着自家兵甲可哪里是自家部队! 而那为首浑身浴血的少年人又怎会是已上了年纪的许将军?! 这一愣神间,不待孙广为发号施令全军紧急备战,前方这群漫行好似绵羊的骑兵部队此刻已是尽数撩开了马蹄,像张开獠牙的饿狼般冲杀而来。 霎时,杀意滔天,马蹄之声震耳欲裂! 孙广为实难相信前方许将军的先头部队已然尽数覆灭,竟无一骑回来通风报信! 一念至此,他心中已有惧意,留下杨德山及其麾下所属营部夜狼营五千余人后,又亲率其余各营总计万名大军迅速后退。 他孙广为委实也已有些胆寒。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众将士合围(二) 副将杨德山此刻面沉如水,他自然明白已遭对方算计,也不知道这山谷中还有多少埋伏,或许下一刻整个山谷乃至山顶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绞肉场”。 但是他知道,凭借己方这一万五千名士兵抱团死战,未尝不能力克来敌! 可主将孙广为人未战胆先寒,这撤退的命令一出,瞬间犹如巨浪般击垮了每一名军士的士气。 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并非说撤就撤,而杨德山的夜狼营,显然就成了“壁虎断尾”时留下的尾巴。 他也知道,若自己不愿做这尾巴而与孙广为一同丢盔弃甲一哄而散的话,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别无选择,只恨率领自己的人为什么不是那个料敌先机的少帅! “唉!” 杨德山重重一叹,面对百丈外冲杀而来的精骑,愤然拔出佩刀,面露绝然道:“夜狼营、列阵!” “唰”! 身边士卒立刻半蹲于前立起大盾,刹那间,盾与盾相连,排与排相接,三五十丈距离内皆是排排盾墙鳞次栉比,根根寒枪便如毒蛇般从盾与盾之间探出了枪尖! 杨德山看着这五千名朝夕相处的士卒顿时热血上涌,大吼道:“兄弟们,与其屈死毋宁一战!今日、我与诸位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一言既出,身边夜狼营士卒群情激奋,骤然附和,其声顿穿谷间数里,百丈开外的杜怀冲自然听的真切,遥望其间见那杨德山面色刚毅绝决,心中暗生几分钦佩。 然而佩服归佩服,战场始终是战场,试问那少帅手下若无这等人才又怎会连连胜仗呢? 既然各位其主,那便生死有命吧。 这般想着,他反手摸出一根特制的铁箭,箭头中空做成响哨状,随后望了望前方,即刻于颠簸的马背上双脚一蹬马镫稳住身形,张弓对日,猛然一射!随即,但听箭破风声,哨声响彻晴空。 杜怀冲这方精骑耳听箭哨声,纷纷渐止马蹄,过不得片刻,便于十五丈开外遥望严阵以待的天星军,并未再上前半步。 杨德山听得那箭哨声心中已然惴惴,再见前方叶家精骑这般动作,忽然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在胸中蔓延而开。 紧接着,一声炮响印证了他的不安,随后,那遍地开花的火弹更令他大惊失色! 他不曾想到,那皇帝老儿竟然出动了护卫京城的三千神机营埋伏于此!显见对方很久之前就得知了情报,这并非一场临时的埋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 霎时间,士卒惨呼声与山头上渐现的敌军摇旗助威呐喊声形成了显明的对比,这一声声震耳的炸响,一阵阵惨烈的哀嚎,直令杨德山面无血色。 他回头急望那些被孙广为带走的大批士卒,却见那方人马似是无人指挥般,早已抱头鼠窜阵脚大乱,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也难怪,孙广为这一万名士卒从不让少帅过问,也比不上朝廷有着专业素养的“正规军”,而是由百姓,流民,武林人士组成的杂牌军种,这种军队也只能打打胜仗,似今日这种精心埋伏,一个照面便要原形毕露。 可自己手上的夜狼营却是跟着少帅冲锋陷阵,生死历练出来的精锐之一。 如今看着他们即将全数折损在自己手上,杨德山的心中如何不怒,再看看身边半蹲着的夜狼营士卒,虽未妄动,然而从他们脸上那细密的汗珠便可以猜出,此刻他们心中该有多么紧张和胆怯,显见即便己方有心杀敌,怎奈力不从心! 不能再等了。 杨德山仰天长叹一声,蹬上战马,瞪着虎目,愤吼道:“随我来,一鼓作气向前冲!冲出去才能活命!才能给少帅报信!” 言罢一马当先带着麾下五千士卒向着杜怀冲冲锋而去。 如此,便可以看到,这支连绵数里的大军,渐渐地从中央裂了开来,一部分人向着杜怀冲冲去,一部人由原路折返快速奔逃。 杜怀冲见那杨德山能在腹背受敌遭遇埋伏之际依然临危不乱带领士卒结阵而行,足见平日里对下属爱戴有加才能在此时凝聚人心。 他看着快速逼近的持盾士卒,忽然摇了摇头,对着身边一副将道:“传我命令,撤至谷口以逸待劳。生擒敌方将领者,赏!” 再说那孙广为带着一万杂牌天星军与谷中匆忙而退,过程中自然被神机营的火弹砸中抛下一地尸体,很是狼狈。 待得退至谷口进入密林,这万名士卒已锐减了三成。 而更为要命的是此刻人人惊惧、疲劳交集于一身,士气也已跌破冰点,一有风吹草动便人人心生惶恐。 而孙广为现下也顾不了这么多,只管带着亲卫策马而逃,后方无马士卒只能疲于奔命紧紧相随。 临近日落,已进入密林深处,孙广为见无人追来这才想起休整部队,然而大军刚刚停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密林四周陡然杀声震天。 不一会儿林间突然飞来无数箭矢,身边亲卫大半中箭身亡,而更糟糕的是,似乎那密林之中隐隐约约有数十支写有叶字的大旗正从林间合围而来。 孙广为见状心惊胆寒,在他眼里这密林之中已是草木皆兵处处是敌,故此也只有立马招呼剩余的亲卫弃下大半受伤的士卒,旋儿向东逃窜。 少时,就在孙广为刚出密林之际,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一将率着五百紫云骑拦路喝道:“王霆在此等候多时,兀那贼首吃我一刀!” 说罢,单骑上前,一刀横劈,立时便将冲上来的亲卫拦腰斩断、鲜血直淋,随后却是马不停蹄率五百紫云骑掩杀而来。孙广为此刻惊得肝胆欲裂,大呼撤退之际当先拍马亡命奔逃。 匆忙间自是不辨东西,只知道离喊杀声越远自己就越发安全。 如此一来,就在他意识到又带着大军折回了那山火正旺,黑烟缭绕的谷内时,他已是身心俱疲。 孙广为倒是很想再回那密林之中,可一想到那个满布刀兵的林子再看看眼前空旷的谷道,又想了想之前谷内前进的杨德山,忽然抱着一线生机带着大军复又一头冲进了山谷之中。 他此刻想法很是简单,与其在密林中担惊受怕不明不白而死,不如冒着那缺些准头的火弹冲出谷道与杨德山汇合,些许还有一丝生的希望! 然而大军走至谷道中段,孙广为并未再受到铺天盖地的火弹袭击也未找到杨德山的一兵一卒,转而等待他们的是杜怀冲所率领的三千浴血精骑。 遥望处,烽烟滚滚,旌旗密布,马声响鼻不断,蹄声焦躁不安,而马上之人,个个巍然不动,紧紧盯视前方,人人枪上饮血,身上带伤显见刚才已经历过一场厮杀。 待得隐见溃逃而来的天星军俱都举刀相向,做最后的临死反扑时,为首杜怀冲一阵冷笑,举枪摇指道:“杀!” 言罢,率先枪拍马匹一骑当前!身后精骑自也不甘示弱,纷纷挺枪策马人人奋勇争先。 刹那间,马蹄声声犹如雷霆阵阵,那成片的喊杀声汇成了一股洪流,瞬间便击垮了天星军仅有的士气,同样也击碎了孙广为最后的希望。 仅仅一个照面,群马撞人身,身首顿分!群枪飞挑,哀鸿遍野!这已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听起来很是残酷。 杜怀冲阻止不了这一切亦不会去阻止,因为这就是战争,战争总是演绎着极致的残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他杀到了半夜,杀到了黎明,杀到了手软,这才在追追逃逃中将这近万名敌军尽数剿灭。 当翌日的太阳重新升起时,杜怀冲已没了先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人持枪策马走在硝烟渐息的谷道内,回过神来才陡然惊觉,这流血漂橹,满地尸骸的谷内竟似那人间地狱般令他不寒而栗。 他微微缩了缩脖颈,呼出一口白气道:“我终明白那杨德山最后为何而降。宁受辱而全士卒,大丈夫也。” 有人说这场战斗洛阳守军之所以能大获全胜,那是因为天星军中战无不胜的少帅莫少英并未出现在战场之中,所以这让战后汇合至栾川的诸位将领心中隐隐担心。 那少帅到底去了哪里?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殊死护烽火 (一) 远在邙山的莫仲卿此刻已带着三千士卒在这邙山哨岗上驻扎了好几日。 这几日中,他倒是心忙身闲,因为该做的,能做的似乎都被昭阳郡主指派的一名副将,给全权包揽了下来。 莫仲卿对行军打仗不太了解,所以从不多加干预,故此唯有整日坐在这进出一条道的山岗之上,一边品着清茶一边百般揣摩。 一会儿想着若是见到了二师兄莫少英都该说些什么,一会儿又在担心他若不走这边,势必会和昭阳郡主相见,届时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场面。 而他身后的董昭怡依然身着湖蓝长裙,在冬日的山顶上飘飘欲仙,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的一张面容也依然是那么绝美,那么冷艳,多数军士也都见过她,只是没有一个人见她笑过,甚至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听过。 这个女子太冷漠了,仿佛根本就不是人。 这是众军士私底下的一致评论。 而此刻,这个被众人视为“仙子”的董昭怡,一双冷眸忽然生了几许不该有的情绪波动,甚至她冷如刀锋的嘴唇竟破天荒地露出虎牙,咬了咬下唇,显见她正在苦恼着什么。 这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根本不是仙尊。 这是她小半月来反复观察的结果。她的失忆症并没有好,但是她不是凡人,她有的是办法让记忆变得连续起来。 比如不去阖眼睡觉,不去打坐冥想,只要神识一直挂帅便不会出现记忆中断。 而随着记忆的连续,她终于发觉自己也有了一丝“人味儿”,比如作为凡人的感情,仿佛随着久远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讽刺的是,第一种情绪并不是“快乐”,“激动”,而是纯粹的“害怕”。 这很可笑啊是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居然也会害怕,这种荒唐的情绪让她微微脸红,所以她根本不敢告诉眼前这个男子自己暗中的变化。 她生怕一说,这个男子便不会再毫无顾忌地和自己吐露心扉,因为他总是认为自己的记忆在日复一日的“重置”。 她生怕一说,这个男子便会惧怕自己,甚至断然离自己而去。那样自己就真成一个人了。 显然,她害怕孤独。 而现在他似乎又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了,董昭怡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又恰到好处地隐去了面上的情绪波动,一双眸子再度沉寂了下去。 莫仲卿扭过头望了董昭怡一眼,又扭头望向了远方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没怎么和你说别的话,倒不是我对李湘芸的死还耿耿于怀,而是我觉得一直在利用你。” 董昭怡保持沉默,她知道自己之前一向不爱多话,她必须继续扮演之前的自己。 “很可笑不是么?虽然我每天都在重复和你说‘我根本不是仙尊’,但你我都知道,今天说的话,你明日就忘,明日再说,后天还是不会记得,所以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让利用你变得更加‘心安理得’些。” 董昭怡很想开口反驳,因为她知道世上决没有一个蠢人在明知无望下还会做这等无聊重复的事情,也决没有一个自私之人会日复一日去重提对自己有害的事情。 而这些也正是莫仲卿的“可爱”之处,她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昔日记忆中仙尊的影子。 “不过我还是会利用你的,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当时就阻止不了二师兄,也救不了青青。如果没有你,即便二师兄走了这条路,我怕我也挡不下他!” 将这些说出来的莫仲卿反而松了口气,他静待着董昭怡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不过静静看着她几个呼吸后,又不得不再次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个董昭怡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冷漠得就像一团冰。 莫仲卿叹了口气,面露复杂道:“我不知道你这种状态还会继续多久,但你知道么,你最近脸色越来越差,苍白得几近病态,这种面色若按常论,那已是病入膏肓的地步,可你已成半仙之体,三病六痛不加其身,所以不会无故显出这等面色。 我也隔三差五给你把脉诊断,可那太过正常的脉象却仍让我隐隐不安,祁先生曾说你丢了一魂使记忆变得模糊,但没有说会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你是否能给我解答?” 莫仲卿仍再等,这显然也是这几日来必问的课程,希望董昭怡能给出什么一鳞半爪的信息来。 可董昭怡望着他又怎会出声,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说的。 因为她怕漏馅儿,唯有不说话,才能显得更为“冷漠”。 “尊上,有人来了。” 董昭怡终于开了口,只不过这句话却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他苦笑着微微摇头,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后方楼下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又过一会儿,一人便身穿戎装从楼下走上前来。 莫仲卿抬头,微笑道:“钱副将,可是有军情来报。” 钱副将执了个军礼,肃然道:“莫公子,那栾川首战告捷,我军也已在此驻守六日之多,期间斥候回报并无敌军踪影。末将想那叛军少帅恐怕已走了白云山那条道路,我们是否就此撤回洛阳?” 莫仲卿忖了忖道:“那洛阳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钱副将道:“洛阳兵力总计五万有余,除去栾川一带守军以及昭阳郡主和公子这边的三千精兵外,洛阳还有两万精锐,一万预备役由姜侯成姜将军带领一干副将守城。” 莫仲卿微微点了点头,“那我们姑且多待一日看看情形。” 钱副将拱手道:“得令。 … 白云山位于伏牛山脉腹地,其间大大小小的山峰总计有四十余处,而其中更有被称之为中原第一峰的玉皇顶。这玉皇顶常年雾影缭绕,犹如人间仙境,更有美言赞曰:“树在云中戏,水在天边游。” 然而此刻叶千雪望着这玉皇顶上的重重美景却无半点欣赏之意,这几日她不曾有过太多的时间去歇息。 她知道要想在这四处云雾缭绕,地域广袤陡峭的诸峰之间防守敌军是极为不明智的。 但她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因为在洛阳的周遭,不仅有同济,栾川,孟津这样的重镇,更有不计其数没有高墙重兵把守的村庄邻舍。 叶千雪原本也不想如此顾虑重重,可这两月以来那少帅莫少英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从那洛阳地界到万城之中传回的消息来看,那人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似乎并不约束手下,而是任其胡作非为,根本不顾忌天星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民心。 流民之所以越聚越多,有一半都是他刻意造成的。 而这些百姓成了流民离开家园,朝腹部前行,带来不仅仅是骚乱,还有恐慌。 倘若这些周围村庄的百姓再遭战火波及,跟着涌向洛阳的话,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谁都知道洛阳的城墙十丈,实在是这战乱中的天堂。 “那么,杀光这些靠近流民?让他们的血,染红洛阳的城墙?让他们哀嚎,一遍遍地传入每一个城内百姓的心头?” 叶千雪自问还做不到这点,她也知道这便是莫少英最希望自己做的,所以,她不得不被迫将防线拉到了栾川以外的密林以及那邙山山岗和这白云山间。 但是,身为紫云骑十三飞骑之一的王霆王老将军并不看好自己这么做。 有道是慈不掌兵,若撇去敌对的角度来讲,王霆王老将军甚至更看好莫少英些,因为他成长飞快,能更好的适应战争,也比自己更狠…… 而三日前,从栾川传来的捷报也并没有让她高兴多少,因为这一切都还在意料之中。 自己与那人相处数月患难与共,本也称得上对其熟识,但是自从他当上了天星军少帅后,其狠辣果决的行事作风却又让叶千雪觉得分外陌生。 不过不论怎样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他的,绝对! 少时,寂静的玉皇阁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一传令兵在门口拱礼道:“禀郡主,有邙山军情来报!” 叶千雪暂息心思,接过信件匆匆一览,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命令便脱口而出:“传本郡主口谕,命驻守各峰将士加派人手紧盯山间过道,一见来敌便点燃烽火示警。其他换班士卒皆需合衣休憩,枕戈而眠。” 传令兵接令而去,玉皇阁内再次冷清了下来,叶千雪凭栏倚柱、微微伸出素手,怔怔望着从指间划过的山岚默不作声,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眼神不在迷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锐意:“他果然还是选了这九曲十八弯的白云山道!”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殊死护烽火 (二) 山风拂岗,轻吹夜阑。 这氤氲不断上腾的雾气表明着白云山此刻正处在黎明时分。 这是一天中白云山间最为湿寒浓重之时,也是守着烽火台上的士卒最为困顿之际。 丑时至寅时是士卒李童与老赵当班值守,说起这值守烽火台并不是什么苦差事,比起在山间过道巡守吃着冷风的数百夜巡士卒来说,这两人所要做的事情,只是等人来通传敌情然后点燃烽火即可。 然而若要在孤夜不眠,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人聊天,所以这两人话语从值守开始到现在是一刻未曾停歇。 当然,这深夜聊天自然是要聊些有兴趣的话题才能打发睡意,而男人若是有兴趣八卦起来恐怕也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某处的烽火台底层有这样两名士卒。 一人歪着脑袋拄着枪杆靠在墙边小憩,那面上露出条条似钢刀般刻出的皱纹,足见其人年龄已是相当大了。 而这么大的年龄还能吃着军粮,又得到这么一份安逸的差事,显见一定是有几分长袖善舞的能耐。 在他旁边站着一位面容仍有几分青涩的小伙子,他看起来精神饱满,一双眼一眨不眨从墙洞中盯着远处的岗哨,显得十分谨慎,认真。 老赵怼了怼身旁年轻的士卒道:“小李子、你说,这叶家大小姐被圣上亲封为昭阳郡主后又有谁能配得上她啊?” 李童瞥了老赵一眼,他知道这老赵是出了名的兵油子,也出了名的窝囊,所以一直看他有几分不顺眼。 听他招呼自己,也只是淡淡道:“除了那惜花公子慕容流苏外还有谁敢染指?难道是你这老小子不成?” 老赵一听,当即美滋滋地道:“啧,那也说不定昂?” 李童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这出生这年纪,嘚!下辈子吧!” 老赵倒也不生气,脸上满是喜意地点了点头道:“俺呢、就想想而已,其实只要在那昭阳郡主手下做事,能吃到老,穿到死,俺也就很知足咯!” 李童一怔,看了他两眼道:“哼、没出息。” 老赵不以为然道:“嗯,人到中年混成这样,是没什么出息,不过你可知道,对面那少帅可大有出息哩!俺跟你说昂,据说昭阳郡主对他青睐有加,背着那慕容流苏对他暗生情愫呢!” 李童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当即冷笑道:“那慕容流苏不管什么原因悔婚在先,弄得叶元帅下不了台面,至今未再提二人婚事。所以这婚到底结不结尚且两说,况且你瞧我们昭阳郡主允文允武,那慕容流苏只不过仗着世子的身份而已,哪里般配了?至于那少帅撇去敌我关系不谈,平民出生的他现今却是统帅万人的少帅,但凭这一点你我就该服他三分。” 老赵暗自点了点头,可眼骨碌一转,贼笑道:“不对啊,俺怎么听你话里话外表现得对昭阳郡主没什么兴趣,可字里行间却是一会儿仇视贵胄一会儿又拿那少帅当榜样?莫不是你小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如何当那乘龙快婿?!” 李童一听当下一愣,随即别过脸去,仍自强辩道:“没有!” 老赵见状仍是故意绕到其正面,仔细瞧着小李有些面红的脸庞道:“哦?真没有?” 小李见他这般不识趣,随手拿着枪杆一敲老赵肩膀道:“没有就是没有!” 说罢作势拿着枪杆又向老赵敲去,老赵见他这般口是心非乐得一阵大笑,闪身一挪轻轻松松溜到门口,道了句:“人有三急,去去就来昂!”便拉开木门跑了出去。 小李只得红着脸暗骂两句,关上门来守着过道发呆,其实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梦想始终是梦想,但若一个人连想都不敢想那恐怕实在窝囊得很。 他小李当然也不愿像老赵这般窝囊一辈子! 这两人一顿戏耍也是打发睡意的一种手段,原本在这孤夜之中也算寻常,然而不寻常的是半炷香后那老赵却是迟迟未归。 李童左等右等心中隐隐不安,又过的片刻见老赵依然未归,方才决定孤身前去仅有五十步开外的临时岗哨内汇报此事。 岂料这手刚触及门闩,木门便遭人猛然推开,李童猛一哆嗦刚欲提枪戒备,却见来人正是老赵,只是此刻他已满脸是血,面露狰狞,声音嘶吼道:“燃烟、快燃烟!” 说罢,反手栓死门闩复又背靠门板死死顶住! 李童短暂失神后脸色巨变,不论是老赵此刻的面貌还是那口中喊着的“燃烟”,无一例外都在表明一个事实——敌袭! 但这怎么可能,那五十步开外的岗哨为什么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那里面可是足足有半个营的兵力。 真是他妈的见了鬼! 李童想不通,但此时却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已飞快奔向了烽火台的木梯,木梯之上便是信号台,那里有一堆未燃的干柴。 而就在他甫踏梯口时,便听老赵身后门板不断传来‘咚、咚,咚’撞门之声,紧接着便听数声长枪洞穿骨肉的“噗哧”声! 李童一怔,惊骇回头却见老赵双手死死攒住穿透腹部的三四柄枪尖。见李童回头呆望自己,刚想出声岂料一柄铁枪冷不丁地透过门板从老赵吼间疾穿而出!那最后一句未及出口便饮恨当场! 只是李童依然能看清他的口型,老赵临死前仍是在喊:“燃烟!” 是的,敌袭,燃烟! 李童的双眼迅速模糊了起来,他一直看错了老赵,他根本不窝囊!那么自己呢? 自己呢! 李童的呼吸开始急促,胸中的激愤促使着他拔腿狂奔,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回旋楼梯来到这烽火台上。 随后迫不及待掏出数枚火折子开始急急燃火。当一缕火苗被他点燃时,楼下也终于传来了破门而入声,他二话不说奔至烽火台边准备跳下逃生时。 这才发现远处那满山关卡中的火把已然尽数熄灭,山间的夜巡也早已没了踪影,而近处一片漆黑中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微弱的闷哼惨呼声。 那恐怖瘆人的皮肉割裂声,听得他小肚腿一阵酸软无力,索性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裤裆中跟着便飘出了一阵难闻的怪味。 他尿了。 是的,他吓得尿了裤子,双腿发软的他甚至连跳下烽火台,逃生的勇气都已丧失。 他此刻仿佛那烽火台内不断挣扎的火苗一般孱弱,胆小,随时随地都会熄灭!这不怪他,他原也只有二十岁,这是多么灿烂的年华! “我,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我还没有活够,我、我……” 燃烟!! 突然,老赵临死前的嘶吼又在脑海里回荡了起来,骤然想起了老赵临死前模样的他身躯猛地一怔,死死盯着烽火台中脆弱的火苗,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越来越涨红。 紧跟着,他一抹眼角泪花疯狂大笑三声,随后死死握住手中长枪重又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后一跃而起猛然跳至仅一人能过的楼梯间对着其下陆续奔涌而上的天星军士卒吼道:“老赵你看着,看着!我李童不窝囊!今夜、人在台在!!人亡烽火不灭!!!” …… 李童的牺牲当真换来了狂舞的火焰。 伴随着烽火越烧越旺,不到一时三刻、那诸峰之间已是烽火满天连成一线! 于山下某个过道中,一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连天烽火不知又在作何盘算,而在他身后是那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天星军刀卫,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少帅莫少英! 彼时,一人从山上疾奔而下,来到莫少英身前当即单膝跪地,将带血的鬼头刀猛插于前道:“末将夜袭未成,惊动了烽火守卫,请少帅重重责罚!” 莫少英轻轻一笑,道:“初一、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我又怎忍心重责于你,只是本帅有些不解这前半段做得干净漂亮可谓神鬼不觉,而这后半段于烽火台内为何有失水准呢??” 初一毕恭毕敬道:“这烽火台有一小子守着仅一人能过的梯口,身中数十枪依然死死把关,待得末将赶至将其一刀了结后却还是迟了,那熊熊燃烧的烽火已然不能熄灭。” 莫少英讶然一声:“哦?竟还有这般人物?倒是可惜了。” 言罢,顿了顿又道,“那人尸首还在烽火台中?” 初一朗声道:“是!” 莫少英默然片刻,随后眼望那烽火台道:“既如此,稍后派人将那座简易的烽火台一并烧了吧。” 初一一怔,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莫少英何等锐利,一眼便望到了:“怎么、觉得不妥?” 初一一听当即低头答道:“末将只是在担忧如今夜袭败露,可否还要按计划行事?” 莫少英轻道:“那昭阳郡主竟能在短短半月之中在这诸峰之间仓促建起这连天烽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然而她千算万算不会想到本帅已在洛阳城中动了手脚,那洛阳守将姜侯成根本不足为虑。既然此间夜袭败露,不如将计就计由本帅亲自去会会她,也好方便你暗中依计行事。” 初一回道:“少帅计谋百出,末将佩服!” “计谋百出?呵、你需谨记,这些都是其次的,而真正比的是谁的心更狠。” 莫少英在说这句话话脸上虽是笑着的,但若初一敢抬头仔细去瞧,就不难察觉那一丝细微的异色。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殊死护烽火 (三) 再说那叶千雪在玉皇顶中眼见远处烽火一起,不等手下来报便急急提枪按马领兵急援,怎奈这山间崎岖并不能快马疾驰,又不能施展轻功弃士卒独自前去。 所以这行军速度不管怎么着也要慢上了几分。 而当天边渐现鱼肚白时,终于领着援军来到了那峰下的瀑布旁。 这瀑布呈“梯形”挂于山峰峭壁之间。 瀑水湍急,终年不息,奔涌而下的碎玉流珠,飞溅在其旁青竹虬松上,经阳光徐徐一照那便是水滴映叶,绿意盎然,别有一番清幽之色。 而瀑布之上架着一座浮桥,若不幸从桥上落下随流而去,下临的便是百丈深渊,不见潭底。 白云山间多的是此等险境,而这条路也是去往事发地点的一等一的捷径,只要走过这段木桥,烽火台便近在眼前,她甚至此刻抬头就可以看到那青天之上的滚滚浓烟。 只是,她此刻并未过桥,因为在这寒潭之上,木桥的另一端,那莫少英正手提酒壶,背靠木桩,见自己领军而来,竟施施然伸了个懒腰,带着那熟悉的戏谑口吻舒缓道:“如此良辰美意,有人却想大煞风景,真是不好,不好。” 说罢,缓缓提起右手酒壶小酌一口,紧接着反手拔出腰间流渊往桥架木桩快速一戳,那约有成人腰粗的木桩便如豆腐般被其刺了个对穿! 叶千雪见状,也不与莫少英多言,招来随军将领吩咐一番,那将领自率身后千名精锐绕路而去,速度之快仿佛早有预见。 片刻之后,叶千雪身边也只剩下十数精骑原地待命。 莫少英看着这一切,突然拍手叫好道:“我本以为在此守株待兔,砍去桥梁绳索阻你前行,能让你大大头疼一番,想不到昭阳郡主早有看穿这些伎俩。如此一来,你已算准我会出现,所以你是在等我咯。” 叶千雪翻身下马,提枪踏上木桥边走边道:“你我本不算陌生,又暗中交手数次,我若再摸不清你的行事风格,岂不是早就城破被俘。” 莫少英大笑道:“好!好得很,人生难逢知己,就冲这句你我该共饮一杯、接着!” 只见他仰起酒壶猛灌一口随后将其急急一抛,叶千雪左手接住飞来酒壶,也不怕其间有毒,仰头便将酒水一饮而尽后方才丢开酒壶,抹了抹嘴角,眉头微微一挑,脸上竟有三分不满:“想不到你当了少帅之后还再喝这种劣酒。” 莫少英咧嘴笑了笑,忽然冷不丁地道:“不管美酒劣酒能用来回味的就是好酒。曾几何时,你与我天天喝着劣酒也不见你抱怨半分,而如今难道是开始嫌弃这酒水不纯了。” 这句话不是一个疑问句,显然莫少英在称述一段事实。 叶千雪神情一动不说话了,气氛突然显得有些冷清,两人的思绪仿佛在浮桥下的瀑布流水飘到了远方,回到了过去。 小半晌,还是莫少英率先开口道:“这话也尽了,酒也喝了,不如开始吧。” 叶千雪闻言捏紧枪柄,一字字地道:“你当真要做那贼人帮凶毁我叶氏江山?” 莫少英神情一乐,转而倏忽一变反手拔出插于木桩上的流渊,朝着木桥正中央叶千雪一指,大喝道:“笑话!两军交战,你我这般婆婆妈妈,未免让你身后将士见着心寒,多说无益,看招!” 这话未完,莫少英已面色作冷,仗剑上前,三步一跃,浮桥剧烈晃动的同时,人已高高跃起,流渊带着丝丝黑气,犹如梭子般剪开层层的水雾,破开了道道柔情。 紧接着,身子与空中临空一转,犹如飞鸟捕鱼般狠狠扎向了浮桥,在那里有了他曾经的美好,今日的死敌! 叶千雪没有动,一双眼睛紧盯着那漆黑的剑尖,直到剑尖越来越近,直到瞳孔中的身影越来越大! “郡主!” 突然,那原地待命的十数精骑的喝声,让桥上二人的双眸中同时异色一闪,仿佛大梦初醒! 叮! 清脆的兵刃交击声刚起,叶千雪已架起了手中的长枪。 她这一挡便让流渊生生错开了半寸,流渊剑身擦过枪杆,贴着脖颈。 在这一刻,叶千雪甚至能感受到剑尖冰冷,杀意冰冷。 是的,这并非作戏,他果真要了杀了自己。 终于意识到这点的叶千雪,猛地一怔,嘴唇下意识地咬了咬开始还击,可被莫少英抢攻先机的她一时间又怎能扳回局面。 只瞧她身子不住回头,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已连连踩裂了数根浮桥上的木板。 可莫仲卿仍是得势不饶人,一套《苍云剑诀》频频施展,狠招迭出,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叶千雪被这一顿抢攻自是狼狈不堪,可谁晓得,就在这绝对的劣势中,那叶千雪眼神突然一冷,忽然放弃了全部的防守,右手带着枪尖一扫毫不设防,不待对方反应,一招力劈华山猛地劈了出去,这赫然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 “咔嚓!” 莫少英惊骇侧身一闪,彼时就见那中间的木板齐齐碎裂,整个浮桥仿佛被人从中央活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而那“豁口”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疯子!” 莫少英暗骂了一句,飞快地就着桥上绳索退了开去。 扳回局势叶千雪眉头一挑,也不追击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疯女人!” 莫少英看着脚下残破的浮桥,气急败坏的回答。 可叶千雪冷笑,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你都骂我是疯女人了,那就更该知道女人从来都是不讲理的。” 莫少英没好气道:“女人,你直接说第三点!” 叶千雪眯着眼,道:“第三,我一直都不喜欢你喊我女人时那种高高在上微带戏谑的口吻。” 说着叶千雪一挺长枪,左手抓着浮桥缆索就这么一枪冲了过去,转而与莫少英斗得是旗鼓相当! 叶千雪枪走游龙,招式大开大合进退有度,实际上却是进攻多过防守,大有我让你削一剑,我却一定要在你身上戳一个窟窿的气势! 莫少英见她这般,忽然冷笑一声,右眼微微泛红,身上黑气丝丝缭绕,霎时整个人身法陡然加快,一剑骤出、后续剑影顷刻及至。 他开始动用煞气了。 面对这缤纷乱影,叶千雪却仍是没有丝毫退却。 只见她忽然纵身一退,枪势一变,待得莫少英追来却是单手握住枪柄直直一刺,不待莫少英闪躲,转而急跃至前,虚晃一掌的同时,腰带枪杆,枪杆急旋,左手反手再抓旋来枪柄,“呼啦”一声带起枪风一片横扫一圈,下一秒整个人侧身一翻抡起长枪的末柄从上而下又是一招刚猛的力劈华山! 显然这叶千雪仍是再以力破快,以伤换伤。 但听“当”得一声闷响,莫少英抬起流渊堪堪抵住,可脚下桥板却经不起如此力道的冲击,当即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眼看莫少英即将落下寒潭之中被激流冲走落下那万丈深渊。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千雪瞳孔一缩,就见那莫少英左手已经握住桥边缆绳,顺着下行的惯性,微微侧身用力,整个人便如一苇轻叶般抓着缆绳由下而上轻轻一荡,便回踩在了手臂粗细的桥边缆绳上。 未几、不待叶千雪有所惊讶,却是脚踩桥绳重新攻了过来。 莫少英这下学了乖避其正面锋芒,充分利用自己速度上的优势在桥边缆绳间来回闪动,伺机递剑。 那叶千雪见他甫脱险境便又上前拼命丝毫不念半点情分,一气之下胸中怒火更甚,霎时一杆长枪在她手中可长可短,一会儿枪身如棍舞得密不透风,如封似闭;一会儿枪尖似刀,横劈竖划百般奇袭。 二人枪来剑往如此激斗下,浑然不觉不仅是浮桥上的木板,那浮桥两侧的绳索也被他二人断得七七八八,摇摇欲坠。 片刻,叶千雪见那屡次递来的流渊上也开始隐泛黑气,那黑气所散发出来的阴寒令她不得不运足道家真气抵御。 再瞧莫少英此刻神情和那越发幽深的眼眸,骤然想起那夜孔护法的话语旋儿一惊,这手上一往无前的长枪便跟着慢了半拍! 而这枪一慢剑却显得更快,叶千雪这般一个愣神之际竟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眼前那带着黑气的流渊已近胸前,叶千雪惊望处却见那流渊便在间不容发之际剑尖陡然一偏,竟擦着叶千雪肋旁半身轻甲带起丝丝火花斜斜刺向了一旁缆绳。 而就在叶千雪惊魂未定时,忽觉足下桥板稀稀落落一阵摇晃紧接着倏然一空,跟着便见莫少英脸色霎时惊变,下意识伸手去捞却仍是抓了个空。 可下一秒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劈断手中缆绳,整个人便拽着绳索送浮桥跃下,眨眼之间重又拉住了叶千雪。 而此时,另一只手上死死攒住的绳索,已绷得笔直,两人在浮桥之下犹如秋千般荡来荡去,那绳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但听“嘣”声骤响,绳索在也承受不住份量,二人就此“噗通”一声随着断桥坠入水中,又随着湍急的流水涌向了断口瀑布,一转眼,便被冲进了云雾缭绕的百丈深渊之下。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问情于溪间 (一) 午后阳光正浓,谷内树影婆娑,溪水波光粼粼,临近的鹅卵石滩上有一巨大圆石尤为醒目。 而圆石两旁,分坐着一男一女,瞧其架势看起来似有些势不两立,不用说这便是莫少英与叶千雪了。 二人随着奔涌而下的瀑布跌落这深渊之中,好在其下潭水够深,才能逃得性命。 此时,莫少英背靠圆石,将身旁一个细小竹筒用力拧开,掏出干燥的火石,火镰子等物后瞧了瞧四周,对着圆石另一侧的叶千雪轻道,“帮我捡些干柴来。” 一语过罢犹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这头叶千雪并未做任何回应,短暂沉默后,方听圆石那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是莫少英见她不答只能亲自起身去拾捡柴火了。 半柱香之后,圆石背面传来丝丝暖意,叶千雪蹲坐于地双手合抱于膝前,将身体缩了缩硬是不去理会。 过的半晌,忽听那侧莫少英轻笑道:“还不快过来坐。烘干了身子好与我再打过。” “我过来就会忍不住杀了你!” “好啊,叶郡主要是这么忘恩负义,就算我看走了眼,认栽。” 叶千雪一怔,好半晌又隔着圆石道:“你特地带着防湿的竹筒装着这些火石,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所以你才敢与我一起下来?你到底又再谋划什么?” “我说这是意外你肯定不信。” “不信。”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左右不肯信,我还说什么。” 莫少英笑了笑,又接着回道:“先过来坐,将外衣解些下来晾在石面上,这样内外也干得快些,似你这般将湿衣全都捂在身上妄图以功力蒸干实在白费力气。” 莫少英一番话语自是好心,叶千雪只是冷冷再道:“不用你管。”言未既却陡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那头莫少英碰了个钉子本想不再理会,一听她这般忽又瞥了瞥嘴道:“随你,我衣物是干了,这就换个地方坐坐,那火石就只有一份,要是熄了就再也生不起火了,这天寒地冻冷飕飕的,昭阳郡主您呢、看着办。” 莫少英缓缓起身挪到了圆石东边,而位于北面的叶千雪虽说嘴上逞强,可那越来越僵冷的四肢已是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 唯有咬了咬牙缓缓起身绕向圆石南面,心想稍微靠近些就好,谁知刚一走近便见那火苗已是奄奄一息,叶千雪一个激灵也不顾先前所想只得赶忙上前添柴照看。 片刻,随着火势增大,渐扫周身寒意,叶千雪踌躇半天终究照着莫少英的话语陆续解开上半身轻甲和些许衣服平铺在圆石面上。莫少英听着耳边声响,满意地看了看四周道:“此地四面环山,看来是个谷底,恐怕我俩暂时出不去了。” 那头叶千雪声音依旧冷淡道:“这不都你一早计划好了的?” 莫少英一顿,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地道:“嗯,你美你说什么都对。” 说罢竟是微微合上眼睑静做休息。叶千雪烤着火听他这般有气无力的语调,眉宇轻皱道:“你怎么了。” 那头莫少英一听,眉宇佻挞道:“没怎么啊,身旁有美人衣裳尽湿春光无限,怎奈我妄作君子固步自封,无法上前窥探、当真可惜。” “你真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笑了!” “有什么好笑?别忘了我们可是敌人。” “您没听过会叫的小狗不咬人么,像郡主这般叫唤的还真不多见。” 叶千雪听着这般熟悉的调调又略微放了些心,过得半晌一转话题道:“你与那卓于晴为何执意要帮叛军,从而扰得百姓不宁?” 那头莫少英反诘道:“那你为何又要守着那假冒皇帝?” 叶千雪面色一整、义正言辞道:“自从那次回京面见过圣上,我不曾看出他哪里不对,况且就算圣上并非当初那个圣上,但这些年来天下太平,百姓相安,谁来做那个龙椅又有何区别?” 莫少英一笑,话道:“想不到身为叶家皇族一员的你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既如此,那换小爷坐坐那龙椅岂不是更好?” 叶千雪神色一凛,道:“原来你是想当皇帝。” 那头莫少英隔着半晌才道:“做皇帝谁人不想?只可惜我与那玄真公主有约在先,答应帮她打上太和殿问一问那假冒皇帝他亲爹老子在哪儿,顺便助她重掌大权,届时我也可捞个大官儿做一做,乐上一乐。” 叶千雪言道:“那叛军首领星公欲染指的是我叶氏江山,玄真公主若真是叶家血脉,那最后定会遭其剪除,你二人这般行事便是与虎谋皮,就不怕届时被人鸟尽弓藏,用完便弃?至于……” 未等叶千雪说完,那边莫少英已冷笑着截口道:“呵!说什么鸟尽弓藏,你这蠢女人就不曾想想那夜在京城郊外,高公公欲借你牵连叶元帅到底是谁下的旨意?不是那假冒皇帝还能是谁?!若无我这天星军搅得天下不宁,哪有你现在这般无限风光?” 叶千雪神色一黯,默然不语,片刻语气再度冷硬道:“这么说我该谢谢你?” “那你倒是谢啊,别光说不练!不过口头道谢就不必了,来点实际的,是打算以身相许,还是高官厚禄?” “你就不能正经些?” “笑话,昭阳郡主是第一天认识我?” 叶千雪不说话了,她当然不是第一天认识莫少英,同样也知道这些年来,家父兵权在握,高高在上,已到了人人只知兵马大元帅叶天朔,而不知圣上“叶康”的地步。 所以在圣上的眼中,自己这个父亲怕是功高震主,尾大不掉,成了心中的一根刺了。 至于当日那圣旨是否就是圣上下的旨意,自己当然会去查访,甚至若有合适的机会便亲自问一问这个圣上。 但此刻面对莫少英,她并不告诉他心里的打算,只是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只听她道:“不错,多年来家父兵权在握致使圣上有所顾虑本也情有可原,若他执意要回这些,那父亲定会欣然交割兵权,届时解甲归田乐得一身清闲,何必非要争那虚名妄利不可?至于现下叛军来侵,圣上命我固守东都以拒来敌,我守得这洛阳一日便是尽一日臣子本分,也不该有一句怨言的。” 叶千雪这般一说知道若按照莫少英的脾气定会嗤之以鼻,说不定还要笑自己一个“愚忠”,但等了半晌,对面却是半句未回。 叶千雪心中微微诧异,又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咳咳咳咳……” 忽然,莫少英一个我字还未说的完整,便化作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叶千雪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起身绕过石面迅速来瞧,就见莫少英背靠圆石,微微含笑,一双眼珠子却是瞅着叶千雪不放。 而此刻的叶千雪身上衣物自是未干,诱人的粉白自薄裳间若隐若现,傲人的身材一览无余。 莫少英看了好一阵,方才笑了笑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而的,先说好,可不准杀我。” 说着,眼睛仍是猛盯着不放,甚至毫无形象地吞了吞口水,活似一副猪哥样。 “无耻!” 叶千雪缓过神来,二字刚骂出口,一拳猛地就打了过去。 这含怒出手自然有四、五分的力道,她知道以莫少英的狡诈和身手自然不会真给自己打到,可不想这一拳居然结结实实地印在面额之上。 而莫少英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按在腰间的手跟着就耷拉了下来,叶千雪一怔,就见而那湿衣裹住的腰侧,似是有斑斑血迹隐隐渗出,显见不知是何原因竟是伤得不轻。 叶千雪满含复杂之色地望了莫少英一眼,也终于知道方才他为何要求自己去捡干枝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问情于溪间 (二) 当莫少英再次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眼前依旧旺盛的火堆,忽然发觉自己已被移到了密林中,一处背风的空地上。 他稍微动了动这才发现身下铺着一堆干松的枯叶,而枯叶上垫着的是两三件女儿家的上衣,莫仲卿一眼便瞧出那是叶千雪的衣物,而自己的衣物除了一条被撕扯成布条裹在腰间伤口处外,其余则好端端地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莫少英美美一乐,缓缓直起身来瞧向四周,然而黑夜中于明火映照下只能隐约瞧清周围朦胧的一团,再远便是一团漆黑,那叶千雪在哪根本就无从得知。 “或许她就这么走了?” 莫少英思忖片刻,缓缓穿上外衣,此时却听黑暗中有人道:“醒了?!” 莫少英听的出来这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意,心下一乐可随即却又故意板着脸道:“怎么,昭阳郡主是想我一睡不起?可惜让您失望了。” 叶千雪身上仍是白日里那件单衣,只是此刻干松的上衣,已没了那时的香艳。 她手捧着稀稀落落的三两干枝走到火堆旁,伸出手来烤了烤火并不作声,显见心中仍是存着几分隔阂与芥蒂。 莫少英摸着下巴瞧着她这般模样,忽然抽出身下衣裳,递上去带着三分笑意,明知故问道:“可是你的?” 叶千雪指尖微动却仍是不答,继续抬手烤火,脸上不惊不喜,仿佛浑不在意。 莫少英一双眼睛眯得更小,忽然抬起手中衣裳恶作剧般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面上一脸陶醉。 那叶千雪见着一愣,俏脸迅速转红,慌忙伸手来夺。 可谁知那莫少英似是早有预谋般一把揪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拉,霎时就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你无耻,放开我!” 这下叶千雪不仅仅是脸红了,四肢也开始奋力地挣脱起来,莫少英见她这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揽入叶千雪腰间,将她牢牢贴靠在自己的胸前。 又得寸进尺般将下巴重重压在了她的左肩上,戏谑道:“你动,继续动,这动多了我的伤也好的更快些。” 这近乎无赖般的要挟令叶千雪全身微微一怔,片刻竟是乖乖地安静了下来不再动弹。 “看来你还不算白眼狼,有点良心。” “你无耻。” 莫少英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两个字今天用了三次,要不换个花样?” 叶千雪看着他不说话了,她知道即便自己换着花样去骂,这莫少英也铁定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所以索性任由他靠在肩膀之上。 可谁知他这一靠便没打算收手,任凭自己再怎么冷着脸都只当未曾瞧见,甚至还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然睡去。 叶千雪知道只要自己猛一抽身就能摆脱这无赖的纠缠,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平静而舒适的脸孔,感受到身后温热的身躯,雪颈旁温润的呼吸,竟不想破坏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小半晌,直到自己身子有些僵硬,直到心口有点发软,莫少英方才睁开眼脸,握着叶千雪的双手,柔声道:“暖和些了么?” 叶千雪一愣,咬着唇,神色复杂道:“你这伤是被我伤的,还是在瀑布激流里伤到的?” “有区别么。” 莫仲卿微笑。 好吧,不论是自己所刺,还是落入深渊受伤都是拜自己所赐;不论怎样他也都不会介意,所以没有区别。 叶千雪心下微微慌乱,她总觉得此刻莫少英的态度益发奇怪,一改白日里浮桥之上那生死搏斗,视自己为死敌的姿态,又回到了以往那个自己所熟识的莫少英。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或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叶千雪并不想胡乱猜测,这也不符合她直爽的性格,于是就直截了当地又将一张脸绷紧:“你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叶千雪的话语意外的磕巴了起来:“就是……就是…” 莫少英忽然截口:“因为我喜欢你啊,够了么?” “不够!” 叶千雪脸色尽管红了起来,可毅然说出了这两个字。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够了,如果真喜欢我,为什么浮桥之上与我生死相拼?如果真喜欢我,又为什么去做了叛军的少帅与自己兵戎相见,这难道就是他喜欢我的方式? 荒唐。 叶千雪不理解。 但她没有说话,觉得若主动开口去问这些,纵然是她也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她也不认为莫少英只会说这么一句,所以她在等,等莫少英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少英点了点头,也给出了解释,但他的解释实在太特别了些,他突然扭过头,在叶千雪耳垂上快速的轻咬了一口。 这下、叶千雪像受惊的兔子般猛然一跃而起,回头刚想羞责几句,就见那莫少英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捂着腰部,面上微微露出吃痛的表情,那手指间已有血迹渗出。 叶千雪一时倒骂不出声了,只是吃吃地道:“你,你做什么。” 莫少英笑仍是没心没肺地笑道:“你怎么不骂我无耻了?” 叶千雪望着他,忽道:“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好吧。” 莫少英摊手。 二人一阵沉默,奇怪的气氛也持续了一阵,过的半晌,还是莫少英先道:“来,躺下,二人一起暖和些,柴火躺着也可以添。” 叶千雪当即拒绝,只是声音并不似以往那般坚定。 哪知莫少英不依不饶,再次笑说道:“可是我冷,你不愿意?” “你冷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千雪咬着牙脱口而出,可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赫然发现莫少英正一住不住地瞅着她,那眼中并无半分邪念,也不半分笑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认真地望着。 叶千雪犹豫了,甚至已有些心动,这不仅仅是那双黑得深沉的眸子,也是她自己还在贪恋方才那份相互偎依的美好。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躺着下去,尽管还有点紧张,身子也越发的僵硬,尽管还是侧躺下来,又将脸别了过去。 可莫少英依然很满足地将身子侧着贴了上来,一只手轻轻贴着叶千雪的腰际,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莫少英分明能感受她的紧张,但却依然笑呵呵地道:“怎么,你怕我吃了你?” 叶千雪不说话,她觉这话难以回答。 莫少英笑了笑,又轻责道:“你瞧,说什么不冷,刚离我一会儿手又凉了,你说你只穿一件单衣就乱跑什么,这可是寒冬腊月,别以为自己修为高强不畏寒暑,要是再病了,我可怎么办?” 叶千雪躺下之后本有些不安,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当即生出某种微妙的小情绪,不禁抗辩道:“我少时就已经百病不生,就算真病了,也用不着你管。” “可若是我非要管呢?你给不给。” 莫少英说的很轻声,几乎是贴着耳际说着。 叶千雪缩了缩脖子再次沉默,眼望着不远处的火堆,脸上显得红通通的,也不知是火光映照而红,还是被这句话给羞红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近乎贪恋此刻的宁静。 这里没有战乱,彼此也不对立,可以不去管那百姓的安危,也不用担心被人自己竟与叛军的少帅如此近距离。 而这种简简单单的聊天,平日可以视作为废话的调侃在此时却显得弥足珍贵,这仿佛一击安心剂让般她的身子逐渐柔缓了下来。 她甚至多么希望,两人就在这谷内相伴一生,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堆中“哔啵”的柴火爆裂声将叶千雪从过往的种种记忆中惊醒,她听着耳后匀称的呼吸,忽然鼓足勇气,反握住莫少英的手,直言道:“少英,答应我一件事。” “我在听。” “答应我不要再做那叛军少帅,不要与朝廷为敌。” 莫少英一愣,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叶千雪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他也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手掌中的柔荑一阵摩挲。 叶千雪的心在下沉,莫少英的默不作声已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她仍不想放弃:“你,你不是说喜欢我的么,难道你骗我。” 莫少英捏着叶千雪手掌,过了半晌,语气略显僵硬,但依然一字字地道:“今夜我是说了这句话,也并没有骗你。” 叶千雪一听,睫毛颤得更厉害,她不笨,她已猜到了答案,但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通常自己想是另一回事,但是听到对方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了! 所以她仍是带着一丝希冀追问道,“那,那过了今夜呢?” 莫少英此刻的面容有些僵硬,有些黯然,甚至比这黑夜还要来得深沉,他斟酌了般半晌,终于平静地道:“过了今夜便是明天。” 叶千雪心下一空,良久,忽然长长舒了气,反倒是轻松了些许,缓缓道了句:“谢谢。” 莫少英见她这般冷静,反倒有些忐忑,那握住叶千雪的手又更加紧了紧道:“这、有何可谢?” 叶千雪突然侧过头来,正视他平静道:“谢谢少帅这次终于和我说了真话。” 莫少英一怔,就见叶千雪忽然挣脱自己的手,侧过头去,整个身子生生离开了自己半尺。 而就是这半尺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是不可逾越的天壑,明明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天壑! 莫少英动了动手指,一双手掌已再次伸了出来,可就在此时,他忽然面色一变,手掌再次拧成拳头狠狠地缩了回来,那指节拧得泛白,那面上冷冰的眼神,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他终究没有伸出手,也拒绝表示,那道天壑仍是不可逾越……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温柔冢蚀骨 (一) 却说那叶千雪领兵急往洛阳,沿路所见三两村庄早已是残垣断壁,满地横尸,村村之中竟无一名活口! 那安插其间的隐哨自然发不出任何警示。 “他为了攻城竟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她死死握住马辔,怔怔地望着眼前惨景,不敢相信昨夜那与自己共枕一方山水的男子竟是如此狠绝! “他为了秘密行军,居然杀光了村中每一名老人和孩童!” 她深深吸了口冬月的寒气,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冷静乃至冷血无视,这才是一名合格将领该有的军事素养。 她从小接受的便是这等教育――冷静沉着,慈不掌兵。 但在这些之前,叶千雪首先是个女人,有着大多人女人面冷心热,感性挂帅的特性。 而今天她看到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还如何冷静,更何况这一幕本可以避免! “去他妈的冷静,去他妈的柔情!” 此刻,这个元帅的女儿,圣上亲封的郡主,竟不顾身份破口大骂,那双眸子里再也没了冷静沉着,有的只剩火山般的暴躁与彪悍! 身后各将领见叶千雪双腿一夹胯下马肚,娇喝一声,便骤然离了大军,一骑绝尘而去,顿时面面相觑,未几、各自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领着大军急行跟上,驰援洛阳。 且说此时洛阳郊外已是落霞漫天,孤鹜北归,自是一派祥和的初春之景。而在这如此别致景色地衬托下,谁都不会注意到那郊外数里处的林间忽有群鸟飞天之景。 城墙上的守兵不会注意,来来往往的百姓不会注意,那在洛阳城中最大的青楼中,耳听靡靡之音的姜侯成侯大将军更不会注意! 自从那日诸将领命而去,这姜侯成虽之后被叶千雪命为东都守城大将,可他心里却一万个不乐意。 他本是那京城之中北衙禁军统领,官居四品,可谓大权在握,朝野上下不论是谁都给他三面颜面,可如今圣上却命他做为叶千雪的手下来到这战乱前线,可谓连降数级,所以他对当今圣上颇有怨言。 然而说到这些,他到现在还不曾明白圣上当日是搭错哪根筋了,那圣旨是圣上亲下下的,高公公也是他亲自派来和自己暗自串通演戏的。 可临到头来不但放过了那叶千雪竟还加封爵位,从叶家一丫头一跃成了昭阳郡主,而自己这个劳苦功高的北衙禁军统领反倒被问了罪责,成了其手下,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要知道自己过往这个位置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是跟随叶天朔南征北战,用鲜血换来的!那丫头虽贵为叶天朔的千金,但是军中无私情,只以战功论英雄。 是以,姜侯成看不懂,也实在不想去懂。 而如今,这个叶千雪叶家丫头,居然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无一官职在身的野小子莫仲卿去了白云山,虽然现在无功而返回到了洛阳城中,但这岂不就是用人不当?岂不就是借着大权在给自己穿上小鞋。 是的,没错儿! 而这守城大将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根本捞不到半点军功战绩,没有军功便一日不能升迁,不能升迁又如何能重回京城执掌大权?! 所以他此刻怨毒了叶千雪。 这一肚子抱怨无法与身边任何一人说起,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他的朋友,部下,就连替自己说情的尉迟德也对自己生了生疏之意。 所以连日来,这姜侯成在这青楼之中流连忘返,几经醉生梦死,心里憋着鸟气不能在战场上发泄,只能在这此间女子身上来回泄愤了。 虽说这洛阳青楼之中女子姿色不错,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性子柔顺,也有求必应。 可再好的肉,一连几日吃下来也会让人食之无味的。 那脸色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不耐烦,青楼老鸨见状自然也跟着提心吊胆了多日,生怕这姓姜的一个不悦便出手砸了她的地儿。 而在今晚她却扭着细腰,眉飞色舞在姜侯成耳边秘议一番,那嫣红双唇动得越快,姜侯成双眼便越发明亮,显得精光四射,跃跃欲试。 “来历你都查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得很,保证清清白白,处子之身。” …… 洛阳的夜来得悄声无息,大街小巷已是灯火通明。 而此刻那姜侯成所在的青楼从外望去,却是漆黑一片不见任何光亮。 里间舞台上,星火灯光隐隐闪烁,看上去分外神秘。 此刻姜侯成正坐于台下,显得有些急躁,一旁掌柜立时拍了拍手吩咐歌舞即刻开始。 随后,那舞台之上一阵丝竹乐响轻缓而起,台上星火缓缓摇曳。 姜侯成初时以为是风动火光,可当台上徐徐燃起数盏明火后,这才发现那四处摇曳的星火之下,有女子拊掌而托。 待得女子站起身姿将星火全然举起,这才堪堪发现,这几名拊掌托灯女子身上所穿之物却似那轻纱薄雾,分外轻灵,举手投足之间,隐约可见那飞纱之下纤毫毕现的胴体。 然而黑暗中又因那灯火摇曳却又看得并非多么真切,这反倒吊足了姜侯成的胃口,令他干咽口水。 只是,这黑灯瞎火的,光凭想象还真难以叫他提起多么大的兴趣。 片刻,那台上仿佛是听到了姜侯成的心声。 靡靡丝竹之音渐缓渐止,转而四周传来了飞瀑流水之声,这如真似幻的声响叫姜侯成一愣,他知道这里是青楼,绝不是什么悬崖瀑布,难道那老鸨居然有法子将一整座瀑布给搬到了这里? 姜侯成乍愣四顾之际,便见那执掌灯火的女子纷纷携手逐渐没入台下。 转眼,那台上四周却是烟雾朦胧,渐迷双眼,片刻、便充斥在整个舞台。 不待姜侯成有所惊讶,紧接着那台后却现出方才的数盏星火。 而在一圈星光灯火之上,一女子身着白裳广袖,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 面色庄重淡雅,手抚凤琴安坐其间,仙音徐来,那一举一动显得落落寡欢,仿佛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仙子。 可那偶尔露出的一颦一笑却又满含少女的春情,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勾魂夺魄,轻轻一瞟,就叫人酥到了骨子里。 而这般禁欲的装束与和那妩媚的眼神可谓是反差到了极致,仿佛就是一只魔鬼闯入了天使的身子里。 演出还没有结束,但姜侯成知道今晚那个女子是自己的! 于是他看着,耐心看着那星火坐上的女子竟就这般坐着缓缓从左台面飘到了台中,其下那轻雾缭绕,好似就是那一团团迷雾正虚托着女子前行。 待得女子渐移台上时,那手中琴音已与那瀑布之声相谐,白衣与黑夜相接,将她整个人托得更为神圣。 那点点星火也不知何时似是自惭形秽般早已不见了踪影。 面对此情此景,姜侯成已按捺不住欲火中烧的身子,忽然重重一咽口水,道:“妙,真是太妙了,我姜侯成今夜也可一尝仙品了!姑娘,春宵日短,这就和我去楼上吧,哈哈哈!” 那姜侯成不待琴音结束便大步上前,伸手便想一把拉住台上白衣女子。 那女子抚琴之际被他生生打断眉宇一皱,又见他这般猴急,面色更是不愉。 见他手来可坐着硬是没动,那姜侯成也不生气,双手齐上将那女子一把合身抱起揽入怀间,那女子惊声刚起却被随后而来的数声狂笑悉数淹没了下去。 临到厢房,姜侯成抱着女子一把将她丢在锦被之上,随后迫不及待的开始急解腰带。 那女子却是窜下床来,轻步走至桌边,将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递上前来,柔道:“公子,我……” 姜侯成截口道:“打住,别说你什么卖艺不卖身,这不过是抬高自己的身价,而任何东西都是价钱的。” 女子掩唇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入骨,那媚相销魂,姜侯成很不争气地再次咽了咽口水,刚想说话就听那女子又开口道:“将军莫急,这长夜漫漫,我们可先聊聊彼此,待得心交之后,也才更有些韵味。” 姜侯成一听,接过点心,对着那女子边吞着点心边含糊道:“好,想不到姑娘深谙此道,呵呵,待会儿要是伺候好了,本将军赏你纹银百两,不、两百两!如何,够你花销一阵吧。” 女子一听,表现得适度高兴后,方道:“小女子名叫青青,是……”说到此,那姜侯成忙不迭地吞下口中糕点后,罢了罢手,不屑道:“你的来历我打听的一清二楚,在将军府我也见过你们一次,你就是那个野小子莫仲卿带来的人吧。怎么,那小白脸竟然将你这等美人送到着青楼来,不过也好,他不疼你,就让本将军好好疼你一番。” 姜侯成说完又是大笑三声,自以为笑声爽朗英姿不凡,殊不知嘴中的糕点碎屑,此时已是尽数喷出自毁形象。 青青见怪不怪,仍是娇滴滴地道:“将军误会青青了,这兵荒马乱的,女子孤身上路并不安全,才与那小子只不过在路上结识,一同来到了洛阳城内。如今他是郡主座上宾,而我却只能自谋生计来到这青楼之中,所以我与他之前是泛泛之交,这之后更是形同陌路,彼此不识了。” 姜侯成不以为然道:“你与他的事本将军不想知道,就算有些瓜葛,有本将军在他敢怎样?呵,还是做些感兴趣的吧?” 说着随手去揽青青的腰肢,却不想那青青竟娇笑着闪了开去。 于是,姜候成也就更不高兴了。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温柔冢蚀骨 (二) 青青见着姜侯成面色不悦,笑着拉起姜侯成粗糙的指尖,轻道:“说到这感兴趣,将军可通音律,如此月圆云清之际,若让青青再抚一手佳曲,想必更添几缕缠绵之意。” 姜侯成咧嘴笑了笑,那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嘎声道:“那琴音太素!本将军不喜。姑娘硬要说的话,不如讲讲刚才那些轻雾、瀑布声是怎么弄出来的吧。” 青青抿唇一笑,也不去瞧那姜侯成的面容便轻缓道:“原来候将军对这些感兴趣啊,说来却也简单。 那瀑布之声早间命人备了大量清水负上三楼藏于四周,待得歌舞起时,那楼上之人便事先将已凿有数圈侧洞的木桶抬出,在那侧洞处装上数根竹筒之后,再往那桶中注水,水流顺三楼而下,流进底楼中的四周池水中,池水之上在铺以假山碎石,飞瀑之声就这样成了。 而那烟雾自是事先准备好多根香柱,命人用团扇挥舞的效果。至于最后的移动,乃是此间“姨娘”花大价钱请人做的机括拉索,这些东西原本简单就是多花了些人力而已,想必将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吧。” 姜侯成听她这般奉承,顺势大笑道:“那是自然,本将军不仅看出了这些门道,就连你扮演的角色也是一清二楚!” 青青小手看着他那有些已要吃人的眼神,轻捂其口故作惊讶道:“哦?那青青到底扮演的是何角色?” 姜侯成皮笑肉不笑地道:“自然是那月上仙子嫦娥,对不对。” 青青羞涩一笑,看了看窗外月色,媚声道:“将军就会取笑青青,青青哪有嫦娥那般品貌仙姿,硬要比喻,不如就自比那勾魂的小妖精。” 姜侯成见她这般妩媚娇娆,眉色飞佻,不禁重重一咽口水,狞笑着缓缓站起身来,走至青青面前,一把将她合身抱起,摸着其圆润的脸蛋道:“那你告诉本将军,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是要勾谁的魂呢?” 青青吃吃娇笑,伸出水葱般的单指在姜侯成胸间勾勾画画,轻缓摩挲道:“将军说勾谁的魂就勾谁的魂,青青如今在您的手里还不是任凭吩咐……” 说到最后那青青已是媚眼如丝,语意缠绵悱恻,姜侯成听来已是呼吸沉重不堪。 不待回话,转瞬便将青青再次丢在床榻之上,不待脱衣解带便奋力压了上去。 一时间,青青婉转承欢,曲意逢迎,娇笑连连,盈盈满室。 片刻,那姜侯成再也按捺不住这般轻轻啄啄,伸手猛撕青青身上难解的白衣,随着那漫天衣片飞舞,转瞬间,一条白玉般的羊羔赫然出现在了这靡室之中。 姜侯成惊怔呆望片刻便再度扑上,那青青被他猛然一抱,嘤咛一声带着三分呻吟之意道:“将军莫急,待青青为你宽衣解带。” 说完,却是紧紧搂住姜侯成头枕其肩膀,语调虽是销魂蚀骨,可眼神赫然坚冷如冰! 未几、她见那姜侯成如此专注自己的身体,右手便缓缓摸上头部那一尾银簪,待得慢慢拔出后便闪电般朝姜侯成后颈一刺! 岂料这电光石火间,那姜侯成却是陡然翻手捏住青青那只擒簪右手,大肆狞笑道:“哈哈,你当本将军就这般好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想勾谁的魂?是不是那个小白脸派你来的!” 青青一听,抿了抿唇,嫣然笑道:“那青青也再说一次,将军的英魂,青青可就收下了。” 青青笑的好看,但她的动作却行如鬼魅,只瞧她那被拘住的右手连划带撞之下,竟是眨眼便使出了那三十六路小擒拿手转眼便挣脱开来。 这出招实在太快,由不得姜侯成不去惊讶,他实难相信这个娇滴滴的弱质女流,竟有这等骇人听闻的身手,自己可不是那随便任人宰割的庸手! 而就在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青青那条赤条条的美腿紧跟着一勾,姜侯成霎时面色一白,一句:“臭娘们儿”还未骂全,便被青青翻身,反压在了身下。 “不仅手上工夫了得,腿上工夫尤甚,这娘们简直就是派来的杀手!” 是的,她本就是莫少英早就安排好的一步妙棋! 本来姜侯成并不怀疑青青的身份,但是这青青忽然自告奋勇地侍寝,光着一条这就值得他去怀疑了,所以他沉住气,看完戏,本想扮猪吃老虎来个双收,却不想对方才是披着羊皮的狼! 而现在,自己虽然失算了,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用,自己是守城大将,所以他刚想开口“谈判”却不料这青青却是干净利落地对着自己下身一记猛踹,姜侯成全身一缩,痛得就连话也喊不出来了。 而下一刻,让他亡魂直冒的是,那臭娘们竟是在他两腿之间用那银簪狠命一扎! 立时,排山倒海般的剧痛袭遍全身,额头青筋暴现、冷汗层层。 那全身更是犹如一条被剥了皮的蟒蛇般来回蜷缩,翻腾不止。 不过早年的军旅生涯练就的强横体魄仍是没让他昏死过去,可此刻他实在生不如死。 “你杀……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不杀我,我便嚼碎了你,呃啊,呃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持续,那大片映红的血迹仍在扩张。 青青见着舔了舔嘴唇笑得妖媚,只是这笑容在此刻却是显得更为残酷:“这一簪呢,是替连日来被你折磨的那些姐妹们还的。而现在,奴家要借将军腰牌一用,未免事情败露,所以只好委屈将军去死一死了。” 语意依旧媚骨销魂极似情人呓语,可姜侯成听来已是惊惧万分! 然而下一刻不待其呼救,青青便将染血银簪从床榻之上一拔而起,对着姜侯成又是后颈重重一刺! 银簪立时力透喉间,银簪一穿到底! 将姜侯成不断摆动的头颅狠狠钉死在床榻之上,他至死都不会明白,如此一个看似柔弱无骨的女子竟有这般高深莫测的武艺在身。 青青做完这一切缓缓起身,避开那顺着银簪而下缓缓映红裘被的鲜血,在其身上摸索一阵,寻出一块印有叶字的令牌后,方才施施然一笑,而便在此时那门外却有人敲门道:“姜将军,这里间动静有些大啊,可是新来的青青服侍不周啊?” 青青一听,拾起还算完好的半边白衣遮在胸前,赤着双脚打开一条门缝见是这青楼老鸨,便故意露出被姜侯成掐紫的香肩道:“姐姐,姜将军没事。他……” 说着,故意咬着牙害羞着低过头去。 青楼老鸨见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又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悄声嘱咐道:“没事就好,其实我啊,就是担心那厮将你弄得遍体鳞伤的,你不知道服侍过他的姑娘们身上无一不披红带彩,处处瘀伤都还是小的,哎、你说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顾呢。” 青青抿唇一笑,也学着她的模样悄声道:“姐姐放心,那姜将军连日不休,早已是外强中干,精力不济,折腾一会儿也便睡去了,我们就不要再吵醒他。不过眼下青青这衣裳被扯得不成模样不便出去,就劳烦姐姐为我拿件替换的衣裳来。” 青楼掌柜见她这般说辞欣然答允,那青青反手关上门来,回头冷冷一笑,再望那窗外夜色,恰是月上中高。 一个时辰后,青青穿着一件贴身棉锦,从青楼二楼后窗翻跃而出,来到了这后巷之中径直向着南门大道拐去。 此时正是亥时一刻,游人多半已归,整条后巷空旷僻静,渺无人烟。 然而不待青青走上数步便从后巷之中的多处阴影中渐渐走出一群身着守城士卒服饰的夜行人。 这群人初时仅有三五人看似零零散散不足为虑,可当青青步出这条后巷出口后,那身后竟然已有不下二十人跟着。 这二十人不发一言,默默跟在青青身后,似是以她马首是瞻,如此过的半柱香的工夫,这群人便这般堂而皇之地避过几路巡守来到了这南门哨岗前。 哨岗为首值守士卒隐见来人,面色一整,低喝道:“站住!什么人。” 青青并没有站住,只是脚步放缓带着身后二十人徐徐前进道:“我奉姜将军之命有紧急军情要送往昭阳郡主处,还不快开城门!” 为首值守士卒见是个女子,不禁有些狐疑道:“深夜出门可有凭据?” 青青带着众人步上前去,从怀中掏出那枚印有叶字的令牌道:“候将军将令在此,你可看仔细些。” 那名值守士卒接过递来的腰牌,接着火光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再确定无误后,忽又仔仔细细打量起青青和她身后二十余人来。 不消片刻,那值守士卒似乎看出了点端倪,并不放行道:“我军中除了郡主之外便无女兵,你是何人部下?我为何不曾见过你们!” 士卒问话掷地有声,岂料那青青竟是面色一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便是一个巴掌招呼上去。 那为首士卒懵了, 可令他更诧异的是被这女人打完之后,又见她厉声娇叱道:“放肆!我乃郡主身边亲卫,岂是你这种守城小卒平日能见到的?难道郡主会在身边摆个男的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这……” “哼,我有将令在手,又有侯将军随行侍卫在侧,杀你个看门小卒简直是易如反掌,我数三声,你若还不开门,本亲卫便以延误军情之罪斩你于此!” “你敢!” “一……!” 值守脸色微微一变,不想这女人竟如此强势!而青青依然有恃无恐地数道: “二!” 说道这个“二”,青青身后的二十人已迅速拔出了腰刀,那兵刃竟是清一色的洛阳军士的兵器! 那值守士卒见着这些面上满含复杂之意,又见女人这般理直气壮,手捂已然红肿的半边脸蛋,最终咬了咬道:“妈的,开门!快开门!” 言罢,身后士卒,纷纷来到门边,开始抬起一丈长,半腰粗的城门门闩来。 当门闩被重重放下,又有十数名士卒开始缓缓拉开厚重的铁门。 随着那咣当不断声,那半扇铁门终于被打了开来,露出城外幽暗的景色后,霎时间一股冷风直窜众人的脖颈。 那守城士卒缩了缩脖子,看向身边青青是敢怒不敢言,一双带有怨恨之情的眸子,仿佛在道:“快走!还杵着做什么。” 青青望着郊外静谧幽色,刚走几步复又踱步而回,竟故意找茬儿道:“你是不是不服气?” 那值守士卒咽了一口气,回到:“亲卫不是军情在身吗?我是个粗人,方才多有得罪,亲卫不要在意才是!” 青青冷笑一阵,盯着值守士卒冷冷道:“告诉你,老娘刚从被窝里出来,心上正不舒服呢,看在你小子这般识趣的份上便不和你计较了,以后给老娘小心点!” 说罢却是趾高气扬领着二十余人慢悠悠地走向门外。 那值守士卒一脸铁青,忽然对着周间数十守卫门卒近乎撒气般地吼道:“看什么看,都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么?还不快给我将城门关了!” 岂料这句话刚一说完,那城墙谯门上忽然传来士卒的呼喊声:“报,前方百丈外有动静,不好,是……!” 话未完,一枚冷箭已卡进了他的右眼中,身子一歪瞬间暴毙,那为首值守士卒的脸色勃然惊变,霍然扭头对着青青等人吼道:“敌袭,快关城门,你们回来!” 然而这一句话未说完,面色却更是惨白,他赫然见到那不曾走远的青青已缓缓转身,望着他犹如冷面罗刹般回眸一笑,须臾,就听她轻轻吐道:“杀光他们。”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烨城天惊魂(一) 一语既出,身后那二十人闻言而动,犹如黑夜中的恶狼突然露出了尖亮的獠牙。 霎时,刀锋席卷,鲜血翻飞,身旁士卒猝不及防下惨叫之声已是此起彼伏。 那谯门之上士卒惊望此景,纷纷左右示警沿城墙陡梯冲下,刚想与青青所率之众撕斗一处,却见那身后天空之中,忽然大亮! “不好,快躲!” 也不是谁突然出声提醒,众守城士卒回头急望,就见扑天火箭犹如漫天火雨般急射而下,打得城墙上疾行的士卒措手不及。 而更远之处,大批还在昏昏沉沉中倚墙休息的士卒顷刻便被落下来的箭矢射成了惊走的火团! 而那钉在墙柱上的火箭,燃起了风烟,片刻便将洛阳南门这一段城墙,燃成了一片火海! 百丈开外执握马辔的初一看着此情此景,并没有多少意外,只将一份洛阳的精密地图塞入怀中,这份地图便是青青的杰作,只听他沉声道:“众将听令,与我杀入城内汇合“廉贞使”,再分袭东、西二营,其余人等攀上城墙以弓矢远程援助!明日午时之前,我要你们死占城墙勿退一步,以待少帅大军!” 一语过后,身后数千轻骑面色一肃,刀剑相击、斗志昂扬道:“誓守城墙、勿退一步!!誓守城墙、勿退一步!!” 原来,叶千雪猜的一点都不错。 那场白云山哨岗中的袭击,由于是黑夜人人看不清远方动向,又兼之山道崎岖,错综复杂,没有人知道莫少英到底带来了多少军队。 而之后为了麻痹洛阳守军,他又故意让“大军”在烽火台上演了一出“血战”,跟着假装不敌纷纷溃败而去。 那些将领误以为守住了防线,却不想初一带着这几千人马已悄悄“溜”了进来。 至于叶千雪当时已与他双双陷入无人山谷之中,一时走脱不得,等她知道这番情形却也已为时甚晚了。 而这,便是他的又一条毒计! 可以说,整件对洛阳城的谋划从万城一品居就已开始。 待那箭雨骤息,数千人猛拍坐下战马,跟着身前的初一冲锋而去。 黑夜中目不见千马奔腾之景,然而那阵阵蹄声却是异常清晰地直入人心,好似那千军万马跃离了土地,直踏众卒的心里! 然而下一刻,那洛阳谯门上也终于传出了一阵更为雄壮的声响! “呜――!!!” 城墙谯门上,终于有人拼死吹响了警号! 悠扬低昂的城头号角声不仅惊醒了万家灯火和军营士卒,同样也惊住了在将军府中正准备歇息的莫仲卿。 此时他耳听声响面色一变,刚欲提剑外出却见董昭怡已在门外驻足等候。 莫仲卿不及多想便道:“你快去找青青,然后待在那里关上门来等我!” 言罢不待昭怡回话便提剑而去,这一情急之下他根本不曾去想一想,董昭怡的记忆失常,不似常人完好,怎会记得青青是谁,又怎还会记得前几日给青青新安排的住处在哪儿? 董昭怡能记住么? 当然! 因为她已多日不眠,甚至都没有去打坐冥想,为的就是记住昨日的过去,今日的自己,和明日的目标! 是的,她不甘愿浑浑噩噩地活着,她需要一个完整连续的记忆,哪怕犹如飞蛾的生命般短暂。 东都洛阳南城门处,此刻喊杀震天,刀剑相击,枪槊并行。 那东、西二营听到这号角声的精兵虽是空群而出,怎奈遭初一率军奇袭,南门洞开下城廓已是无险可守。 而那守城大将姜侯成也已被青青袭杀于青楼中,致使一度无人统领全军,所以各统军将领只能各自为战,伤亡甚是惨重,万不得已下只得纷纷退守于内进行巷战。 而巷战本是最为惨烈,也最为虚耗时间的。 那些守将不知叛军的虚实,到底带来了多少兵力,所以这种选择也固然正确,但他们却低估了初一的个人武勇! 那初一一身修为惊人,于这窄巷陋道之中更可谓是无人能敌,带着数千轻骑从容的来回冲撞厮杀。 数个回合之间竟是连斩数名东营守将,那东营将卒节节败退,最终唯有据守东营以弩箭回击。 而那攻向西营的廉贞使青青却不像初一那般神勇,而是借着城墙弓矢之威步步为营,逼得西营士卒不敢贸然上前。 战况虽是一度胶着,然而伤亡比例却有些难看。 故此战至前半夜,守军士卒的伤亡已惨烈到无法形容。 所幸,双方兵力悬殊过大,洛阳足足有三万守兵所以一时也不曾有溃败之象,只是仍不知对方虚实的各处统领,谁都不敢带头硬冲。 待战至后半夜双方已是人疲马乏,那初一坐下战马也不知换了几匹后已是换无可换,只得提刀徐行,徒步厮杀。 此刻、南门城墙处的青青不知何时身上又多披了一件狐裘大氅稳稳的坐在了马上,远远观望着东边的战事。 虽然所处之地相对安全,然而若被那时不时飞过的流矢击中,想必也并非常人所愿。 可从她安之若素的表情来看,于这枪林箭雨中临阵指挥,对她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少时,一名穿着斥候服饰的士卒绕过侍卫,径直来到青青面前,朗声道:“禀廉贞使,这城中东面大半街道已被我军控制,只是这东营之中仍有敌军龟缩一隅,初一将军虽在外叫阵却收效甚微,敢问可需弩兵支援。” 青青略微一忖,轻道:“不必,那东营与西营不同,少说也有万名守军,只是那守城统领姜侯成已然身死,故不能集结士众组织有效的反攻,然而若是将他们逼得急了激起众人血性,我与初一手下这点兵力根本不能与之相抗。传本廉贞使的话给初一将军,就说适可而止、拖延为上,静待少帅驰援。” 斥候道:“是!廉贞使可还有其他吩咐?” 青青略略一顿,又道:“再传令,凡我天星将卒所占之处不得行扰民之事,违者定斩不赦!” 斥候一愣,心中虽然有疑问却仍是领命而去,青青遥望北面将军府处若有所思。 “那少帅的师弟个人武艺不错,身边又有昭怡姐姐这个神仙般的人援护,想必应该能从容逃脱的吧。” 片刻,她回过神来对着身边一名侍卫嘱咐了几句,转眼那名侍卫回身刚想离去,却见先前那名斥候去而复返,只是现下他满脸血污披头散发,一路跌跌撞撞急奔而来。 众侍卫颇为惊讶皆以为东边战事有变,不待吩咐便纷纷让路前行,岂料那浑身带伤的斥候,临到青青身后却是纵身一跃攀上坐骑后一把勒住了青青,不待众侍卫有所反应便陡然抽出明晃晃的匕首反手向着青青胸前刺去! “尊使大人!” 这突兀的变故众人自是始料未及,眼看那杀手就要得逞,却又因青青惊愕回眸而生生顿住了那已是刺进狐裘的匕首! 刹那间、一脸茫然,两厢惊怔,双双疾呼道:“是你?!” “是你?” 这异口同声的语调又令侍卫呆滞片刻,所有人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已是来不及思考。 殊不知那杀手此刻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骇浪翻天。 是了,这杀手不是别人,正是北面从将军府一路偷偷摸来的莫仲卿! 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往前退一点。 原来,莫仲卿出得将军府火速来到这南门附近,却又因场面混乱不堪,只得一路小心藏匿。 试想这大街小巷中自己未着任何一方士卒服饰,敌我双方自是不分,贸然上前一旦深陷其中,恐会腹背受敌,最终力竭而亡。 所以他遇见双方士卒能避则避,行动虽是缓慢如牛却胜在存留体力。 他原本的目的倒也简单,以那天星军在万城之中的作风便足以想象这攻入城中的士卒会怎样对待百姓。 而那湘芸的死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冲击,他不想再看到李湘芸一家的惨剧在这洛阳城中相继发生,所以他决定冒险出手相助守军。 但是他并不笨,更不会逞一时余勇大杀四方。 而若以一己微薄之力相助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是铤而走险,接近敌方将领处伺机刺杀,务求一击必中才行。 他潜伏半夜,蓄谋已久,伏于乱尸之中所获情报甚多,比如天星士卒们都称那敌军副统领为廉贞使,再比如那廉贞使此刻所在的位置。 然而待他渐伏渐近,终于隐约见到那廉贞使时,却又因其身边的侍卫数量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却见那名斥候于侍卫间行动往来如此便利,才心生此计夺其服饰假扮斥候以图迅速接近廉贞使。 岂料就在自以为得手之际,那女子的回眸却又让他功亏一篑。 他初时不敢相信,然而不论是对方相貌抑或是现在的表情都足以说明――青青就是士卒口中所尊称的廉贞使,廉贞使便是自己认识的青青!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烨城天惊魂(二) 如此一来,他显然也已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二师兄的当了!而这个当早就在万城一品居时开始了。 莫仲卿倒吸一口凉气,强行按捺下纷繁杂乱的心绪,将匕首从青青胸前猛然挪到白玉般的脖颈处,仍是冷道:“命你的手下让道!!” 青青展颜一笑,轻道:“这南墙处处皆我天星儿郎,你、又能将我虏向何方?” 莫仲卿不说话,只将匕首刃尖微微一抖,随即青青那白颈上便赫然出现了一丝嫣红的血迹。 众侍卫一惊,纷纷拔刀相向,如临大敌。 那青青却是坦然一笑道:“你们让开,这位是我朋友,谁都不准伤他亦不准尾随,原地等候初一将军便是。” 众侍卫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纷纷收刀待立,只是那眼神恨不得吃了莫仲卿。 莫仲卿反是笑了笑道:“哼!我不需你这般惺惺作态,握着马辔向西走!” 青青依言策马调头,于众将卒中一路缓缓穿行。 此时,两人虽说一前一后同乘一骑,可心中所想却不尽相同。 当二人策马来到南城门处正准备出城时,只见东方火海间,忽然窜出一群轻骑,为首一人,正是那初一无疑。 他听士卒来报说青青遭人劫持,双眸顿时迸出了怒火,赶忙换了马匹带着一队轻骑火速赶往南墙处。 临到城墙拐角间,远远便看到正在离去的青青二人。 他二话不说,绰起坐下石弓,张弓似月,对着远处便是急急一射,那箭矢受了这满弓的力道,箭杆微微上下一震便含怒而出,穿过众士卒头顶直向莫仲卿扑去。 眼看这一箭就要射中一无所知的莫仲卿,忽然,这黑夜光火下,原本带着暖意的空气却是骤然一冷。 紧跟着一柄冰色长剑带着一抹华光,后发先至,竟于莫仲卿身后一丈来处,骤然截断了迅猛而去的暗箭。 那暗箭咔嚓应声折断,就在众士卒以为那冰色长剑会猛然插入地面时,却又见它陡然折了个弯向着初一又冷冷驰去。 “飞剑?!” 这间不容发之际,初一已是面色大变,横刀护胸急急一挡,便听“挡”的一声闷响,初一双手被震得发麻险些脱落了那心爱的鬼头刀。 而那冰色长剑一击骤来,霎时便去,端是神速无比。 初一惊骇之际,再望那飞剑去处却见一蓝衣女子神色冷峻,从城头谯门之上,缓缓落下,于半空中接住归还而来的飞剑玄尘后便站定在了莫仲卿身旁。 而此刻若有人观注那谯门之上原有的士卒,就会骇然发现一个个都已面染寒霜,没了气息。 在场众人眼见这一手功夫无不惊愕,那青青见到董昭怡出手忽然急道:“那人只是想救我,还望昭怡姐姐手下留情。” 董昭怡没有说话,她也知道她不该说话,所以只是手握玄尘看了看马上的莫仲卿。 莫仲卿冷静道:“你让他不要追来,否则,哼!” 一声短促地冷哼激起了初一心中的怒气,他跟着少帅大小征战无数,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局面,难道区区一把飞剑就能震慑于他吗? 不能,即便那女子是剑仙又如何? 在这个世上除了少帅,他初一不听任何人的命令,哪怕是以性命作要挟! 然而此刻初一却仍是没有动,他当然不惧怕那冷眸女子的玄门道法,而是因为青青此刻正在他们手中。 是的,青青的性命比自己重要! 初一强按怒气,执辔按马,拨开人群径直来到三人面前,握刀斜指沉声道:“青青留下,你们走!” 莫仲卿一笑,回道:“若我不答应呢。” 初一再不妥协,当即横眉怒视道:“那我便将你等一同留下!众将士听令,不可后退一步!今夜、我便要瞧瞧是这玄门剑术诡谲,还是我军中儿郎刀锋凛冽!” 说罢,那周围众卒虽惧那无孔不入的飞剑,可见自家统领已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奋勇而上,俱都热血一涌奔向三人,毕竟剑仙道术再奇,也架不住如此人多,他们也都听过什么叫蚂蚁噬象! 所以没有悬念,这城门内杀声又起,莫仲卿见他这般不顾青青安危便猛然发动攻势,可谓是又惊又怒。 当下只得一手点住青青穴位一手匆忙应敌,而那身旁的董昭怡早已祭起手中玄尘在城门内外来回飞旋。 霎时剑如穿梭,吞光饮血,犹如一苇游走的光带在众人之间来回穿越。 随着它每一次从间中穿过,必会带起数段鲜血三五人命,时日一久,若不是那初一使劲浑身解数拖缓玄尘的速度,恐怕这城门之内早已是尸骸满布。 “御剑术,这难道就是昆仑派大名鼎鼎的御剑术?” 那周围将卒越打越是心惊,再见识到玄尘如此诡异,士气已是低迷到了极点,而那城门的门洞过道内毕竟地势狭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攻进去的,所以纷纷围而不攻,下意识就采取了守势。 这一时半会儿内也仅看到初一与身旁几名亲卫正奋力在董昭怡身旁周旋。 在城门门洞内的初一意识到这样下去似乎不妥,刚要出言喝斥却见此时那玄尘微微一顿,旋儿径直飞回董昭怡的手中,再观那董昭怡此刻一脸淡漠举剑戒备,表现得出奇的平静。 初一一愣,突然大喝道:“众人听着,那女子气力已尽,不能再逞飞剑之威,还不快与本将军一道速速将那妖女拿下!” 言罢,一跃而起,一刀直劈而下,岂料那董昭怡却是闭上双眼,手按城墙并不举剑抵挡。 一旁莫仲卿脸色巨变,抽剑急急来挡,然而剑尖未至,那初一已然合身跃下,就在这毫厘之间,空气骤然一冷,仿若极北寒天! 近在咫尺的初一心中顿生惊异,那劈下去的长刀在未触及董昭怡头顶时忽然急急一收,转而脚踢城墙借力猛然跃离,而就在他前脚刚离时,一枚巨大的冰凌突然破砖而出。 紧接着不待他右脚站稳,那城门内地面之上又突起数根冰凌彷如那雨后春笋般骤拔数尺,只是那的体积比春笋大了十几倍,又顷刻刺破了墙顶! “快退!” 那初一终于面色再变,大喝一声的同时,人已飘然远离,待临到城门之外,这才发现这电光石火间除了自己外,竟无一人能逃出生还。 他看着其内冰凌上士卒那一张张惊惧的脸庞,再瞧瞧那一条条竟已凝固的血水,心中多少有些胆寒。 可此时,他也可以通过那数层冰凌的缝隙间看到董昭怡此刻的嘴角正溢出丝丝鲜血瘫软于地,双眼紧闭却是生死不明。 初一望了望天色,不禁面色一变,当即大手一挥,喝道:“来人,给我凿开它并守住这个扇城门,若不然,明日午时少帅大军进不来,我等也没有了退路!” 一语过罢,众士卒也在惊愕之中纷纷回过神来,一部分人立即截断手中的长枪,拿着枪尖狠命穿凿。 比起这城门外侧‘叮叮当当’略显热闹的景致来看,这城门内三人所在处却是安静无比。 不仅安静而且格外寒冷,青青现在就觉得特别的冷。 虽身披鹅毛大氅,但被点穴位久立之下已是冻得面色惨白,只得哆嗦着道:“想不到昭怡姐姐竟是如此神仙人物,那御剑术和这一手道术恐怕就是那昆仑山中的一群老道也不能比拟吧。” 莫仲卿口呼白气抓着董昭怡的手腕号脉,眉头紧皱,根本不想接话搭理,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董昭怡的安危上。 按理说这董昭怡应是过渡损耗真气才导致昏迷的,然而适才一经号脉却发现她的脉象竟是微乎其微已近死兆,可瞧她呼吸却又是平顺异常,若搁在凡人身上这根本不会出现。 可董昭怡不是凡人,所以此刻莫仲卿只得两眼干瞪,一头雾水。 半晌,青青见他不搭理自己,只得努力再次提了提声音、道:“公子,你若是觉得青青十恶不赦,大可一剑给个痛快,但是倘若还念些情分可否过来帮我将大氅系上。” 莫仲卿一听,抬头冷视一眼,快速起身竟是伸手帮其解了穴道。 青青身上力道骤然一松,顿觉双腿酸麻无力便不由自主地蹲坐下来,伸手拉了拉氅角裹住双腿道:“谢谢公子还念些情分。” 莫仲卿也不瞧她,只是淡漠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些用处。” “什么用处?少帅的计划已进行到了尾声,我劝你不要与他作对。” 莫仲卿不说话,仿佛根本不在意青青说什么。 ------------ 第一百六十九章 烨城天惊魂(三) 青青望着他,缓缓道:“看来,公子是恨上青青了。” 莫仲卿冷笑,毫不避讳的道:“难道不该么?在一品居中,先是陈妄欲对你不轨,再到我那好师兄刺你的一剑,期间种种竟都是在逢场做戏!都是在博我同情! 你们一步步巧妙安排引我上钩,这般处心积虑,为的就是让我带你来这洛阳,而我那好师兄也应该早知昭阳郡主在洛阳驻守,那昭阳郡主自不会怀疑我,所以连带着也不会对你这个弱女子多加猜忌! 呵!说到弱女子,当真好一个软弱!让我猜猜,我在途中听见那姜侯成死在青楼中应是拜你所赐吧,你杀他一是为了扰乱守城,二来更是为了他手中将令,对吗?!如今昭阳郡主不在,洛阳危在旦夕,城内百姓人人惶恐,这一切都是因我之过!你又让我如何不恨!” 青青听他词锋锐利语露轻蔑,知道自己原先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已毁于一旦,这没什么,她不在乎,但是在她看来少帅对他这个师弟是极好的,所以必须试着解释。 青青道:“当日,若是你肯答应少帅一起行事便不会生出这些事端。” 莫仲卿听她不为自己辩解倒为二师兄莫少英开脱起来,当下回讽道:“答应?像他这般就连多年情谊也能善加利用的人,我莫仲卿可不敢与之为伍!” 青青劝道:“少帅并非你说这般不堪,他这么做也是不想带来更多的伤亡,若单从减少伤亡的角度来讲,这连夜偷城总比白日攻坚要强上许多,至少百姓伤亡不会如此惨烈。” 莫仲卿听她这般说辞,不禁笑道:“听你的口气,我是不是应该三拜九叩,感恩戴德?更何况你瞧他在那万城之中放任手下的行径,难道说这洛阳城破之后他会爱民如子?” 青青不厌其烦道:“你听青青解释,少帅短短数月不到便升至统领三军之职,一半自是战功所致,另一半是那玄真公主的功劳,所以于军中实属新贵,根基并不稳当。 那陈妄等人对他自是多有不服,加之那几人又仗着自己是天星元老,所以恶习不改,可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城中行事也是以陈妄为首的几人所干出来的。 那时候的少帅见阻止不住,便索性放任而为,一来可博得军中士卒的好感,二来更是为了做给昭阳郡主看,让她误以为少帅每到一处便会无恶不作,从而诱她出得洛阳将防线扩至周边山区,如此一来才有机可趁。 而现在,那陈妄自是授首身死,其余一派党羽也被少帅骗去了栾川一带,不过其间未免让这些人怀疑,所以少帅将器重的杨将军与他们一道走了那栾川路线。” 莫仲卿突然道:“你和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那二师兄对于陈妄那些人来说是军中‘新贵’,对你廉贞使大人就不算了?” “我……” 青青一愣,脸上微微一红说不出话来。 莫仲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听着冰凌外叮叮咚咚的声响显得心事重重。 小半晌,那青青安慰道:“公子还请安心,少帅曾严令吩咐过不得伤了你和昭怡姐姐,方才青青未来得及与那初一说上话儿,待得城门通了,我将你们的身份道与他听,他自会善待你二人。” 莫仲卿转过来头,道:“是吗?他这般殚精竭虑、步步算计,一心谋划洛阳。如今大事得成,亏他还记得我这般没有利用价值的小人物。” “你够了!” 突兀的娇喝让莫仲卿稍稍一愣,就见青青面上铁青,胸膛起伏不定,指着莫仲卿劈头盖脸地道:“坦白地讲,公子你根本不如少帅,你只会抱着你那君子仁义纸上谈兵,你又有什么能耐?若不是昭怡姐姐拼死封住这个城门,你在少帅面前根本激不起半点的浪花,所以和少帅去比,你就是弱者。弱者天生就该依附尊崇强者,现在强者给你条活路,你可以不要,但我不允许你再侮辱他!” 这一刻,青青将自己常年身为一个上位者的气势给完完全全地展现了出来,显见,她这个廉贞使在天星军中有着不寻常的地位。 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的莫仲卿没有说话,他甚至对刚才的贬低与冷讽显得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从某种角度去讲是不如二师兄,但更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因此而嫉妒和恼怒。 这就好比飞鸟和鱼,一个翱翔天空,一个畅游水中,双方都不会对对方产生这种同类间才该有的情绪。 无疑,有这种想法的莫仲卿对二师兄是失望的,师兄弟多年的情分也已产生了深深的裂痕。 但裂痕的出现不代表决裂,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即便理智上告诉他二师兄已今非昔比必须划清界限,但潜意识仍是在替对方设想! 比如现在,他就想这青青的地位只高不低,可她为什么如此袒护二师兄? 是幕后主使者的怀柔利用?还是盲目的崇拜强者? 他当然也知道当一个女人崇拜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么爱情就离得不远了。 那么昭阳郡主叶千雪怎么办? 二师兄始乱终弃? 莫仲卿当然不信,或者心里不愿相信,这种纠结的情感促使着自己拼命找寻所有遗漏的地方为他开脱! 是了,那日在击败高公公的崖上与二师兄的对话,他那个眼神,他怎么说来着? 突然,莫仲卿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整颗焦躁的心忽就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他就这般盯着青青,缓缓道:“谢谢。” 这下轮到青青不解了,她咬着银牙,艰难地道:“我以为你会一剑劈了我。” 莫仲卿目光奇异道:“所以你明知会触怒仍要替我那二师兄辩护?为什么?” “那你又是为什么?” 青青不答反问,两人仿佛在打哑谜,但又同一时间知道对方在问什么。 莫仲卿想了想,忽道:“因为你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 这话未完,城门层层冰凌外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骚动。 二人闻声望去却见冰凌外火光频动,战马嘶鸣,似有人正在集结部队,而那‘叮叮咚咚’凿冰频率似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深重沉急。 是什么能让初一所率领的城头部队如此骚动不安,答案原也只有一个――洛阳守军终于开始反攻了。 此时南城墙之上,天星军人人面色凝重,微张弓弦伏于墙垛之间,屏气凝神静待号令。 而城墙之下那初一自率余下轻骑严阵以待。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瞧着东边拐角,瞧着那拐角间吞吐不定的火光,纷纷倾听着其间哪怕一丝一毫的声响。 就在此时,地面传来微微震感,初时虽并不起眼,然而随着火光扑腾不断,渐渐地那震感愈发强烈,不一会儿便惊得数人坐下战马嘶鸣不断,显得异常焦躁不安。 初一微眯双眼,缓缓抬起右手,而就在他将手举过头顶时,东边拐角处赫然转出一队持着全身盾的重兵方阵,人数之多渐占整个南北主干大道。 他们面色凝肃,左手擎盾右手握刀,脚踏重步,一步一凿,犹如岱岳轰鸣,势如洪雷,声震整个洛阳城内! 这城中闭门不出的百姓听得见,初一听得见,他身后所在的每一名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甚至已经越发震耳欲裂! 所以他们开始紧张,开始缓缓张弓,一颗心早也随着那‘咚、咚、咚!’不断重盾啄地声响,而变得一起一伏极为专注。 他们在等待着初一一声令下,而此刻初一面对徐徐而来的重盾方阵竟是视而不见,那举起的手也未曾落下半分。 他有疑问,以刀背拍击盾面本是种震慑对方,提升己方士气的战术,洛阳守军也需要如此来提振士气,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初一偏偏觉得道理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这齐整的方阵并不需要这种浪费体力的方式来提振士气,他们每人似乎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这是为什么? 又是谁能在士气如此低迷的状况下重整旗鼓? 就在身后众军卒隐隐开始急躁时,便见初一猛然抬头向着东西黑夜中遥遥望去,紧接着面色一变,大声喝道:“西城墙来敌,弓卒向右急射!余下人等随我堵住道口!” 原来,这重盾兵卒如此作为分明就是为了迷惑掩护,而真正的杀招便是那黑夜中正沿着西城墙快马分袭而来的数股轻骑。 轻骑的目标便是自己这一方南墙之上的弓卒! 见首领初一这般断喝,众天星弓卒方才猝然惊觉,纷纷调头仰射,再瞧那初一已率着轻骑攀上城墙径自堵截而来,动作不可谓不快! 眼看就要占据西南城墙上的拐角点时,那数名冲锋而来铁骑之中,忽有一骑脱颖而出,猛然至前! 临到百米之处却是反手张弓,霎时三箭交连而出,恰似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去。 初一侧头一闪躲开来箭,可身后天星轻骑却是遭了大殃! 这三箭力度足以开碑裂石,随着箭镞一晃而过,在直直洞穿了六七名人身后方才钉入了最后一名轻骑的喉咙间。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自令初一又惊又怒,转而再望来人方知竟是一名女子,而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奔袭一日急急赶回的叶千雪! 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 ------------ 第一百七十章 三军震城池 (一) “怎么会是她!她又怎会在少帅之前赶回?难道少帅出了什么岔子?” 初一见着来人惊疑不定,神情一阵恍惚,但身为莫少英手下第一副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见叶千雪高速逼近,初一当先拍马迎敌,口中已故意大喝道:“久闻昭阳郡主大名,可敢与在下单独一战!” “好,本郡主便答应你。” 那叶千雪怒马而来忽又笑着搭腔,对着初一挺枪便刺,一连数枪急点下,怼得初一有些措手不及,连番闪身弯腰规避,一句:“好身手!”未说完,那叶千雪的长枪已连划带扫虚晃几枪,竟趁初一不备,猛地将他座下的战马刺了个对穿! 显然,这一记极不符合叶千雪的身份,更不符合“单挑应战”的规矩,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是懦夫才会用的,她可是元帅之女啊? “你这……” 初一见着瞪圆了眼珠子一句话尚未骂出声,就见那叶千雪侧脸诡谲一笑,下一刻已马不停蹄地挟着一股飙风气流,径直冲向了他的身后! 初一顿时就明白了过来,面色急变道:“拦住她!莫要让她接近弓阵!”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轻骑一个激灵俱都反应过来,纷纷开始尝试拦截,可临到身前又哪里是叶千雪一合之敌。 她一杆长枪在手,身法动如游龙,轻拨连挑左突右进,每一枪点出,都会带起飞洒的鲜血,惊呼的人声和座下战马的哀鸣。 是的,她的枪尖几乎有大半都落在马脖子,马眼,马嘴这些脆弱的部位上,看起来十足的无赖却行之有效。 战马所过之处,夹攻而来的众骑连连惨哼,人仰马翻、一时间是气势如虹,无人能近其半丈之内! 那血色飞扬的身姿犹如一杆鲜明的旗帜般为众人指明的方向!更激起了身后众骑手低迷已久的士气! 仿佛这一刻,对面再也不是攻进城中的叛军,人人眼中的恶狼,而是一群纸扎的老虎!众洛阳铁骑的眼里纷纷大亮,力拍马鞭拼命追赶,转瞬间便与那混乱中的天星轻骑冲撞在了一起。 那马匹与马匹对撞所产生的骨裂声,骑手身上轻甲的碎裂声,双方的厮杀声立时就交织成了一曲血色战歌。 面对这等激烈的战况初一并没有加入战圈,而是匆匆上了属下的一匹战马向着叶千雪追去。 在那里叶千雪已深入众骑兵的腹地,显得寸步难行。 而此刻那些骑手中,初一属下的几名副官已将她团团围困,见她先前那般身手,也开始向着她座下的马匹招呼了起来,甚至有的骑手干脆下马步行,举着长枪刺向马腹。 他们不遗余力地拼死拖延,终于让叶千雪座下的马匹添上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伏虎!” 一名副官眼见叶千雪座下战马伤痕累累,体力不支,为了奠定战果,忽就高喝一声,身旁这些初一培养出来的骑手原也是令行禁止的精兵强将,一听这人高喝,立马收了各自为战的心思,一瞬间,仿佛不要命般纷纷递出了枪尖。 叶千雪眼神一变,就见那四面八方犹如雪亮獠牙般的枪尖齐刷刷地飞刺了过来,瞬间就将座下战马刺成了马蜂窝! 战马没有来得及哀鸣就斜倒了下去,可背上叶千雪没有倒,电光石火间,她已一枪从容扫开了数柄击向她腿部,腹部的枪尖,双腿离了马镫,一蹬马背骤然高跃,于半空中施展那‘蜻蜓点水’的轻功连踏天星军数人轻骑后一晃而过,转眼便突入到了弓卒身旁! 她甫一落地随手抢过天星轻骑中的一杆长枪,紧接着竟是左右腋下分夹枪杆,枪尖白芒微绽,不待众弓卒有所反应只见她微弓全身,右脚后拉猛力一点其人便如一股旋风般,横扫进了弓卒群内。 这一下,犹如虎入羊群,霎时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两杆枪尖挥洒自如带着慑人的血线划开了夜空,划破了人身,更划尽了众弓卒们仅有的士气! 不到一时半会儿,那众弓卒已是心惊胆寒纷纷溃逃开来,那左边原本死守墙垛向下频频射击的弓卒,见己方右首忽有大批同伴向左侧溃逃,不明所以下只得跟着人群匆匆后退。 那远处赶来的初一见这城墙上的弓卒阵脚大乱,已是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一番连续抢进后死死截住叶千雪的枪尖道:“堂堂元帅之女,竟一再无耻耍赖,说话当放屁,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叶千雪见弓卒群已然逃远也不追击,只是原地晃了晃滴血尖枪,眯着眼道:“你是谁?” 这三字未问完,枪尖已袭至面部,初一虽是早有提防闪身而过,但面上仍是又惊又怒,瞧其这架势简直是狠辣诡谲,倒似个泼妇打架? 是了,连夜归来的叶千雪此刻恨不得生生咬下莫少英的半块肉来,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身份,规矩,名声? 笑话,不择手段谁都会。 她要“报复”,更要让某人知道,千万不要和女人比谁更“不讲道理”! 少时,这二人一个枪法迅疾狠绝,一个刀法刚猛凌厉,这枪风刀影之间自是不分敌我刮得人面部火辣生疼,有三五不识好歹者想上前暗助却连二人影子都没摸到,便莫名送了性命。 这当然是叶千雪抽空下的黑枪! 久而久下二人三丈开外的城墙上竟再无一人逗留,原来这双方人马见无从着手帮忙只得退离他方纷纷三两捉对厮杀。 未几,没了南墙上大批弓卒的守卫,那东营持盾守军终于逼近了城门,杀向墙上抖梯。 一时间抖梯之上便成了一处活生生的绞肉场。时不时有人从城墙抖梯上摔落,惨叫之声惊破了夜空,而那骨碌碌的人头犹如落石般纷纷掉下了城墙,石梯也早作了红色。 可饶是如此,那大批天星轻骑此刻下马死战,力守隘口,虽然人数上劣势却依然气势不减,鏖战到了黎明。 然而就在天色初白之际,那隘口终还是遭洛阳盾卒不断冲撞挤压下攻破,面对节节败退的己方军卒,初一只得轻叹一声,不甘心地望了一眼城门冰凌处后,带着身心疲惫的众人仓促从城头跳下撤军而去。 再说这叶千雪见他离去并未派兵追赶,而是着手命令救助伤员,安抚民众,更凿开冰凌将莫仲卿与董昭怡救出命人送往将军府调养,又将那青青关押起来容后再审。 如此一来洛阳南城门总算勉强夺了回来,可她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那莫少英在自己之前离去却仍未现身。 他人难道还在自己身后? 一想到这些,叶千雪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午时三刻、天色显得阴霾灰暗,那南城墙头的处处劫灰犹如炊烟般袅袅升腾,四处飞散。 叶千雪领着莫仲卿走在这尸横遍野的城头,放眼望去,入眼的竟是那满地尸骸,以及那两边城垛间垂垂待死的守城士卒。 而那些没有受伤的士卒也正在不断地向城下丢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这其中有天星军自然也有自家守军的。 倒不是他们麻木不仁不去分别,而是此刻已无精力更无时间让他们慢慢辨认那已是面目全非,肢离身残的尸体了。 莫仲卿此刻脸上尽显自责,双拳紧握默默跟在叶千雪身后。 他知道这一切和自己有着推脱不了的干系。 而那身前的叶千雪则是面无表情地缓缓路过各士卒身旁,那些士卒一见昭阳郡主亲自巡视,俱都强打精神硬挤出一份笑容问好,然而那声声不断的赞美声却又在此时令她听起来格外刺耳。 是的,此一战,洛阳守军三万已尽去三成兵力,留下两万名守军中除去受伤带残者也仅有万余人方可再战。然而这万余人中又经一夜鏖战至今未曾休憩。 若再有敌军来犯,后果实难想象,她心中一边盘算着如何守城,一边想着自己带去白云山的人马为何迟迟未归。 在她心里隐约有个无法接受的猜测,很有可能那该死的莫少英并没有先行出发,而是等自己将白云山大军悉数撤防后,才大手一挥,带着本部大军堂而皇之地翻过白云山进入洛阳地界。 这期间他似乎料定了自己会发怒,会星夜兼程赶回洛阳进行救援,他似乎对自己的性格了如指掌,对自己的每一步都先行看穿,但自己纵使先前就知道又岂能不回城? 不能,这便是他该死的“阳谋”。 试想若当时不脱离大军,驰援洛阳,说不定洛阳此刻情况更糟,甚至早已沦陷,而她带回的大军恐怕此刻正在与那该死的莫少英本部交战,甚至已经凶多吉少。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军震城池 (二) 叶千雪知道这些,但不能将心中的担忧写在脸上,她知道自己此刻是这洛阳统帅,更是众将士们的精神支柱。 正思忖间,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闷咳声,这声咳嗽倒似是有人极力克制却又无法忍住而咳出来的声响。 叶千雪回头来望,就见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兵正箕坐一旁,用手捂着嘴角极力忍耐着什么,见叶千雪回头察觉,这才别过头去猛咳几声后急急起身道:“昭阳郡主恕罪,老朽并非有意打扰郡主的思绪。” 叶千雪眉头一皱,显然,自己心中所想已被这老兵全然看破了,只听她:“不妨事,您老这是感染了风寒?” 那老兵道:“是啊、人老了,这身子骨不复从前健朗了,不过不打紧,休息会儿就好。” 说完又轻咳几声,而那手却是依然悟在嘴角并未拿下。 一旁莫仲卿见状眉头轻皱,又听叶千雪道:“您老这般年纪为何还来这城墙受苦?可是有人逼你临老从军?告诉我是谁,本郡主定替你作主。” 这叶千雪说罢作势便要喊来身后远远跟着的一名军官,怎料那老兵却急急摆了摆手道:“郡主别急,没人逼过老朽,是老朽自愿来的,咳咳…咳…” 一阵猛咳过后顿了顿,才又道:“我这把老骨头守了这南墙门头廿十八年,对它早也有了感情。临到老来这每日在这墙头之上看看日出日落,算是别有一番趣味。 可如今它遭了大难,被贼人毁坏如此,老朽那个心痛啊,所以昨晚这才重披士甲上阵,企图杀一个够本儿,怎料我这把老骨头想死却死不了,那些连媳妇儿都还没讨过的后生仔却一个个先行枉送了性命!哎,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郡主手下还能有如此好男儿何愁这洛阳不能安定?所以,郡主切莫担忧挂怀,一切有我们呢!” 说完那老兵一拍胸脯极力保证,可随后却又是猛咳起来, 那莫仲卿似乎瞧出了不妥,忽然伸手一拉老兵捂嘴手掌,果然瞧见那手掌之上满是色泽不一的血迹,遂急问道:“您老这是咳了多久?!这怎么可能是偶染风寒?” 一旁叶千雪听来剑眉一蹙,道:“来人!” 不远处听令的军官一见昭阳郡主面色突变,忙不迭赶了过来,候道:“敢问郡主有何吩咐!” 叶千雪并未回头,就已冷声道:“医官呢,为何这老者病得如此严重却无人闻问!” 那军官听她口气极为严厉,便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道:“这…实不相瞒,别说是随军医官,就是城内私医都已被相继征用了,可伤员之多,已无法顾及周全,还请郡主恕罪…”说罢当即下跪,低头不语。 一旁莫仲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对着老者道:“这瓶内有几粒药丸,若是您老信得过我便每日吃上一粒方可减缓病症,待得这洛阳大定,还请您去医馆就医,因为这病并非风寒,瞧您面色和这血迹来看分明形似肺痨,若不再治恐有性命之忧。” 老兵见他将白玉瓷瓶递来,笑了笑并不接手道:“小兄弟一眼便识得老朽病灶,足见医术已有三分火候,不过这药还是拿回去吧。老朽的病老朽自己清楚,死不了。倒是小兄弟能一问之下便拿出这个瓷瓶若不是巧合对症,那便是个治百病的宝贝,就不要浪费在老朽身上了。” 莫仲卿道:“那还请您先下去歇息,不宜再过操劳!” 老兵先行罢了罢手,转而对着叶千雪笑说道:“老朽既重新穿上这身士甲,便没想再活着下这城墙!还请郡主劝劝这位小兄弟莫要再多费唇舌。” 叶千雪微微一愣,就见老兵忽又洒然一笑,看着不远处道:“该来的总会来,郡主莫要多虑,想我守了这南墙头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有了些火候,郡主请看,从那不远处奔来的传令官面色上看,似是敌人大军将至了吧。” 随着老兵一言,二人望去果见一名传令官匆匆而来,临到近处当即拜倒道:“禀郡主,据散出去的斥候来报,东首五十里郊外发现敌军。” 叶千雪道:“来了多少!” 传令官望了一眼周围伤兵无数,再见离得的老兵忽然有些犹豫,叶千雪见他吞吞吐吐不禁冷道:“讲!大声说、到底来了多少!” 传令官一听,沉声道:“据报,恐,恐是我军数倍之上。” “数倍么……” 叶千雪顿了顿,艰难道:“我早上派出去的信件还没有回报?” 传令官摇了摇头,直道:“没有,以栾川为首的三县不知为何并未回信,而那赶往京城的书信恐怕还在路上。” “被孤立了么……” 叶千雪喃喃自语,逐渐没了声音,周围也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脸上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这南墙上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少时,那老兵却是当先豪迈一笑,缓缓立起,用枪柄猛敲了敲三声城砖,咬着牙大声道:“难道不是来得正好么?孤立无援,自当背水一战!娃娃们,告诉老朽,你们怕不怕死!” 霎时,不论是坐着的伤员还是忙着处理尸体的兵卒皆都缓缓聚集过来,神情肃然,举枪而起,向着那名老兵竟是异口同声道:“不怕!!” 老兵面对渐聚渐多的人群再笑道:“贼兵势大,欲毁我家园、淫我妻儿!你们娃娃告诉老朽该不该奋起反击,干死他们!” 众士卒热血上涌,愤然出声附和道:“干、干,干!……” 这一连数声可谓豪气冲云霄,越来越多的城墙士卒受到了鼓舞开始向这边聚集而来,不到片刻,这南墙之上竟隐隐开始骚动。 叶千雪和莫仲卿二人见着这等场面,面上均有异色,显见有些不敢置信这没有官衔在身的普通老兵,竟在军中有这等人望和号召力。 这种人为什么没有被保举官衔,一些在昨夜贪生怕死留在营地不出的却做了统领? 叶千雪心中在哀叹,难道洛阳守军的军官阶层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老兵一摆手,等呼喝声渐渐止住,这才转首对着叶千雪面露坚毅道:“老朽虽膝下无妻无儿,然在这洛阳军中多年,说话自也有些份量,而像老朽这般老不死的在军中也还另有几位,所以别看这群娃娃虽只是一小部分,可老朽敢拍着胸脯保证,洛阳守军绝不像郡主想的那样,而他们便能代表大部分守军的决心,如今众志成城,誓守东都,郡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只要军心不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着老兵这般说辞,莫仲卿神色微微激动,胸中火热,眼中带着三分惊异七分钦佩之情。 而再观那叶千雪只是对着老兵微一点头,转而登上墙垛缓缓注视着每一名士卒道:“这洛阳之中原有五万大军同守,可谓金城汤池牢不可破!然而短短数日之间人数锐减七成,南城门又险些失守,我身为洛阳诏讨使难辞其咎! 可现时现下幸蒙各位兄弟不离不弃,愿与我再讨贼敌!所以我以我父叶天朔之名在此立誓,叶千雪一日不死,洛阳一日不亡!” 短短一席话语,这叶千雪不仅表明了决心亦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然而并没有人想指责半句。因为姜侯成身死青楼之事已风传开来,大家心里或多或少知道这次事件应是那姜侯成负起全责。 半晌,又听她道:“然而光有决心是不够的,所以即刻传令下去,撤下城墙所有守军,于城内休整闭目歇息、枕戈待敌!我给你们三个时辰去休息,去准备!” “三个时辰?” 众城墙士卒听来无不面面相觑,那老兵面上也有些难看,毕竟那敌军已到了五十里的郊外,就算这期间没有先锋前来骚扰,但三个时辰,足以让那群叛军兵临城下了。 所以…… 众人望向了叶千雪,就听她胸有成竹地道:“所以我需要一千名死士与我出城迎战。我并不能保证去的人都能活着回来,但我能保证我会用尽你们每一分力气,每一份鲜血甚至是我自己的,以此,来延缓叛军的脚步为城里所有同袍赢得这宝贵的三个时辰!现在,自愿随我去的,请举起你们手中的兵刃!” “唰!” 没有犹豫,几乎同一时间,那冰冷染血的枪尖被众士卒纷纷举起,有那么一瞬间,群起的兵刃亮得耀眼,那是因为有满腔热血在燃烧。 叶千雪左右望了望,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那老兵又出声了:“郡主,我认为此举不妥。” “嗯?” 叶千雪隐隐恭敬道:“还请讲。” 那老兵微一拱手道:“您贵为元帅之女,是目前整个洛阳的精神领袖。所以要去也是老朽去。” 莫仲卿飞快道:“不行,还是我去。” 他在说这句话时心中已设想好遇到二师兄,相信即便被抓了他也不会杀我。 莫仲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又有了自信,也许是听着青青那番言论,也许是自己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实。 但不管怎么样,他只觉自己实在比这位老兵更为合适。 谁知那叶千雪却是即刻摇头道:“你不能去,一来你不谙兵法,去了便等于枉送了这批死士的性命,达不到预计的效果。二来,你那位朋友董姑娘此刻尚在昏迷,若届时转醒你又不在,只怕后果难料。” 莫仲卿心中一凛,方才脑子一热便将这茬给忘了。 是了,那董昭怡这般昏睡过去,若醒来不见自己,定然会四处乱跑,若遭到守卫阻拦,以她那冷漠的性子说不定就要动手杀人惹出乱子。 那老兵笑着道:“别争了,还是由老朽代劳吧,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还没有率过兵,只是郡主可信得过老朽?” 叶千雪望着老兵没有立刻出声,仿佛要将他这般苍老犹如橘皮般褶皱的面庞深深印在脑海里,小半山,才听她郑重道:“您叫什么名字?” “哈哈哈!” 老者笑了起来,忽道:“老朽姓卢,名文恭,郡主可记好了。” 叶千雪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卢文恭,现在我便封你为副统领,而这城墙上的人你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出去!” “谢郡主赏识,老朽定叫那叛军少帅吃些苦头,让他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好,但要记住,活着回来!” 叶千雪拍着卢文恭的双肩道。 这之后,那卢文恭便挑着整整两千号人从南门浩浩荡荡而出,其他人等迅速下了城墙就地休息,没有人会去浪费这用鲜血换来的时间。 不消片刻,这城墙之上竟是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此时日上三竿本也是一天中春阳最为灿烂的时刻,但整个洛阳城上空却始终笼罩着一丝阴霾。 叶千雪没有下城墙,她独自一人手抚墙垛遥望卢文恭和他的士卒远去的方向。 良久,终于卸下了伪装,神色说不出的惆怅。 她知道那卢文恭此去定然十死无生。 她也知道方才自己无非说了一番漂亮的场面话。 活着回来?别开玩笑了好么?能再假点嘛? 叶千雪实在很痛恨刚才那自己真挚的眼神,因为方才越真挚,此时就越发虚伪! 是的,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去,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替她去完成任务,替她去死。 她本来也没有出城迎战拖延时间的打算,但看到了这个卢文恭,她便有了这份打算,有了这份算计。 她也知道像卢文恭这种人,只要自己说出那句“出城迎战”的决策,他便会自告奋勇,而他的手下那批士卒便会一往无前。 这实在有些卑劣,让叶千雪此刻的脸色发青,但她更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绝不能有着半分妇人之仁。 “莫少英!这笔账我会算在你头上!” 说着,叶千雪狠命一拍城墙,脸上霎时显出一抹绝然之色。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军震城池 (三) 洛阳城内没有任何人知道卢文恭带着他两千余名士卒与莫少英大军交战的具体经过。 众人只知道,当天色几近黄昏,残阳殷红如血,城墙面上每一块城砖都被映得红艳艳时,才瞧见不远处旌旗蔽日,烟尘漫天。 那烟尘漫天下的斑斑人影,犹如蚂蚁般密压压地行了过来,一眼望去,竟有三个犹如石砖般齐整的方阵。 少时,不过一会儿,这支大军渐行渐近,离这洛阳也仅有数百丈之遥,眼看场上大战一触即发,而反观这东都城墙之上竟是四面无人,旌旗空扬。 莫少英此刻正处中军之中,遥望远城墙景致,忽然笑了笑看着远方城墙对着初一道:“你不是说,那昭阳郡主星夜赶回,将你打败后应还有万名守卒在内吗?怎么这会儿城墙之上却是空无一人。” 初一面露疑色回道:“也许她这是故布疑阵,示之以弱,好叫我们不敢立刻攻城。” 莫少英笑着却不接话儿,小半晌,故意伸了个懒腰,随口道:“我们白日里一共俘虏了多少活口?” 初一道:“仅有四十七人,其余全部授首!” 莫少英点头:“那个领兵的老者还活着吧。这就吩咐下来,派人四处伐木造攻城器具,附带着弄一份祭台出来,稍后准备火刑,天黑之后我要看到这些俘虏,统统都被绑在上面。” 初一一愣道:“少帅,我们不能直接攻城么?冲车这些攻城器具我们来时已经做好了准备。” 莫少英道:“不,那昭阳郡主既然派出了死士故意拖延时间,那我们不如索性大度些,不妨再多给她一夜。我想今夜一定精彩。” 莫少英的意志被坚定的执行,天色微黑,一座高达数丈的草台就被临时搭建了起来,那草台上自然是卢文恭和他手下侥幸存活的四十七名士卒。 而在他们身下俱是是干柴干草,四周围着一圈举着火把的士兵。 只要莫少英愿意,这个祭台马上就会被点燃,那四十七人凄厉的惨叫声也绝对会远远飘入城内,成为众洛阳守军心中一道挥之不去的梦魇。 只是直到黑幕完全降临,直到营帐被一座座支起,初一仍旧没有等来任何执行的消息。 此时,那黑夜之中一处山凹中叶千雪正潜伏于中。 这个山凹位置很隐蔽也很奇怪,并不在洛阳城墙的附近,而是在莫少英大军身后,足足数十里开外。 这个距离显然已离城很远,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小小山凹之中除了叶千雪本人,在他的身后居然还有七千余名全副武装,面色肃然的铁骑。 其中更包含着除去王将军带去栾川县的另八百紫云将士,这也是叶千雪此次带来洛阳的核心力量! 而这近乎是洛阳城中一半以上的有生力量居然被叶千雪调出了城,这是何等的胆大? 更不要说三万叛军还未兵临城下,叶千雪居然就敢率七千骑兵从洛阳东门秘密而出,先绕行一圈摸到了莫少英的屁股后面,打算七千对三万,进行夜中偷袭。 这又是何等的疯狂! 而白天故意将城头上设立成无人值守,便是要故布疑阵,是针对莫少英一人的疑阵。 若莫少英当时听从了初一的建议正面进攻的话,那叶千雪这点把戏就完全起不到效果。 所以她敢这么疯狂是因为了解莫少英,正如莫少英了解自己一样。 所以此时此刻想常人所不敢想,想以往自己不敢想的事情才能在这场战斗中出奇制胜。 当然,她也在赌,赌那莫少英连番胜仗,会掉以轻心,因为这条山凹是来时的必经之路,一个人总是对刚刚走过的路不会多加设防的,更何况敌人就在眼前。 而与此同时,莫少英的营帐中灯火未灭,他躺在座椅之中,将一根狗尾巴草随意叼在嘴里嚼着,两脚翘在军事沙盘上望着军帐顶部怔怔发呆。 他仿佛是在等,等洛阳城中的守军夜中出来劫人。 因为他能肯定,不论是自己那个嫉恶如仇的师弟,还是叶千雪都不会坐等自己点燃火把,将那卢文恭等人的哀嚎声传入城内的。 “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连夜派人弄死这些俘虏,决不让这些人扰乱士气,对吗,初一。” 莫少英起先轻轻的嘟囔着,说道初一二字时,忽然将声音提高了,只是这语气绝不像询问。 立在一旁的初一稍微愣了愣,附和道:“少帅那师弟乃是正直善良之辈,说不定会孤身前来劫营,至于昭阳郡主恐怕会和少帅想法一致。” “可城里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初一皱眉,一字字道:“也许,他们仍未天还不够‘黑’,还在等后半夜。” 莫少英没有说话,仿佛并不是很认同,营帐之中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小半晌只听他又道:“还是不对,我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莫少英说着霍然起身,而就在此时,那营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嘶鸣声,未几就见一人大步走进帐中,面色从容道:“禀少帅!洛阳城方向有人夜袭营寨!” 初一眼神一亮就听莫少英沉声道,“来了多少人。” “天黑瞧不真切,但已被我军前哨一顿弓箭给射了回去。” 说完,这名传令官面露古怪,仿佛也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说的。 莫少英与初一对望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喝道:“再探。” 半晌,这名传令官没出去多久,突又再次返回。 而这次,他面色隐隐紧张,脚步也显得仓促了起来,只见他快步走进军帐之中,肃然道:“禀少帅,洛阳守军去而复返,已破入营寨前营,为首一人武技高强,杀伤我军数员军官!” 这名传令官仍没有说对方来了多少人,但想来那前营少说有一万名枕戈待旦的军卒,能轻易攻入营寨进行短兵相接,那么人数自然不会少了。 “为首是男是女?” “是名男子!” 莫少英听着稍稍心安。 他一直担心这个人是莫仲卿身边的那个董昭怡,因为他虽听初一说那董昭怡在昨夜城战中昏迷,但并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苏醒,若苏醒后她跟着自己的师弟破入营地也就麻烦了许多。 这般想了想,就听他慎重道:“初一,你这就替我去会会这个人,记住,那为首之人务必要抓活的!” “是!” 那初一随着传令官而去,偌大的军帐突又沉寂了下来,而这一次,安静得就仿佛一座巨大的坟茔。 莫少英仍是咬着狗尾巴草没有出声,就这般静静望着帐顶。 半晌,他刚想躺下,忽然瞳孔猛地一缩,犹如一只猫被人猜到尾巴般陡然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不对劲!” 一切太安静了,实在太安静了! 那前营里自己所在的中营并不太远,应该听到一些动静,即便听不到任何风吹草动,为什么营帐周围没有半点声响?自己可是在三万人的军中,不是在什么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方才初一在这里时候,自己还没觉得多么诡异,可直到自己独处方才觉着处处透着邪气! 自己呵出的气体为什么忽然化作了白雾?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冷了?现在虽然是初春,可这军中之中有熊熊燃烧炉火,地上铺的是羊毯。 莫少英霍然呵喝道:“来人!” 果然,没有任何人应承! 本该守在军帐周围的亲卫却没有进来。 是周遭的人都被杀光?谁能在一瞬间杀光周围所有人而不露出半点动静? 董昭怡! 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鬼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 所以莫少英没有动,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那柄流渊就在腰间静静地挂着。 但他没有拔剑,反是笑了,甚至还拍手笑道,“姑娘大驾光临,一来就这么大的阵仗,真是看的起我了。既然来了,不妨见见吧,难道姑娘觉得不用见面就能杀死我?” 这句话说完,那董昭怡果然就撩起军帐的门帘,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莫少英在她掀起帘帐的一瞬间,可以看到她身后白茫茫的一片坚冰,坚冰外有人影在晃动,仿佛在拼命敲打着冰面,可自己却半点都听不见。 如此,足见这快冰层已厚实得阻断了所有外部的声音,也阻绝了自己所有的生路。 “做的漂亮!” 莫少英仍不住赞叹出口,眼角肌肉猛地抽动了两下。 他知道现在离方才初一与传令官出去并没有过多少时间, 这董昭怡能弄出个这么大的“冰壳”罩住军帐,仿佛只是瞬间就在悄声无息中做到了,而自己却万万不能的。 莫少英还注意到了尽管此刻董昭怡面色依旧冷漠,但她手里那柄神乎其神的玄尘并不在手里。 为什么呢? 莫少英忽然笑了,目光尽量平静道:“姑娘并不想杀我对么?否则此刻应该早已出手。”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军震城池 (四) 董昭怡默默抬头,微微凝视着莫少英没有说话,嘴角冷的仿佛就像一把刀。 这个看起来很不友好的表情反而让莫少英暗自松了口气,神情也就更加自然了些:“我猜猜,我那师弟一定是让你困住我,或者干脆拿住我去换营外那些俘虏的性命?甚至是以我为质勒令大军退却?呵,先不问我这个人有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我只问姑娘一句话,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制得住我?” “你可以试试。” 董昭怡目光平静,那口吻仿佛是在说吃饭,睡觉这等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莫少英听着眼睛彻底眯了起来,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未几,就见他摊手,面上又重新堆起了笑容:“好吧,既然左右出不去,那就让我们换个愉快点的话题。你是怎么来的?天上?是不是御剑术?又是怎么做到弄出这么大一个‘冰罩’来的,都是仙术么?您是仙子?这么说祁先生也是仙人了?不知二位仙人还收徒么?我那蠢笨的师弟有没得到真传,我是否又能有幸学到一两手绝活?” “你很啰嗦。” 董昭怡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不喜欢你身上那股气息,所以,你最好不要试图再靠近我。” 莫少英笑了起来,那故作轻松的步子霎时就止住了,可他脸上完全没有被识破伎俩后的尴尬之色。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一次不行就来两次嘛,是不是。呵呵呵呵呵…… 莫少英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仍旧灿烂着:“好吧,那我们继续换个话题。” “我已不想听。” “不不不,仙子您可不能这么没有风度,好歹我们还算见过一面,更何况仙子若越显得不耐心,岂非就越发证明了您没有动手将我掳出去是有别的原因的。” 董昭怡微微一怔,下意识就应道:“我为什么要掳你出去?你也知道我的任务就是将你困在这里。” “啧啧,是吗?” 莫少英砸巴起了嘴,补充道:“在我看来此刻昭阳郡主一定恨我入骨,也必定在为如何去解这围城之局而作千般努力。所以,我不认为她会白白放弃将这个良机最大化利用的机会。若我是她,就算不想拿我头颅去祭旗,也必定会让你这等高手将我掳出去招摇过市扰乱军心,最次也要拿我去换那些个死士的性命,不是么?而你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想将我困在这里,难道郡主和我那师弟,以及仙子都是蠢货?” 莫少英不待董昭怡回答,忽然一拍脑壳道:“啊!我知道了,让本帅猜猜,其实你们都不蠢,仙子也不是不想擒住我,只是并没有把握将我擒住,为什么呢,因为你已在昨夜争斗中已受了伤。” 莫仲卿侃侃而谈,仿佛是漫不经心地与友人在交谈,但内容却句句透着别样的心思。 董昭怡并不知道他这张嘴居然这般能说会道,虽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一双眸子已凝成了冰。 可莫仲卿依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话题,语气也越发显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仙子您为什么不回话呐?” “我说过你很啰嗦。” “那看来我猜对咯?” “多说无益,你觉得有把握不妨这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又不要银子!” 莫少英笑了起来,这次乃是决胜千里的笑容,可他并没有就此拔出流渊,却是道:“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确定一件事情。” 董昭怡抿起唇不说话,她已决定不再和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多说上一句。 “仙子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仙子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董昭怡娇躯一怔,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少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好整以暇地从座椅前的案头上取出一封信件,对着董昭怡作势晃了晃,道:“看见了么?之前青青跟着你们的时候,她每隔三五日便会寄来一封密信,内容我想仙子已猜到了。那么现在是否能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那师弟,不告诉他您已经恢复了记忆?或者,仙子您根本一早就没有失忆,你故意接近我那蠢笨的师弟,对不对?又是祁彦之的安排?我这个师弟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这让我很好奇。” 董昭怡闻言仿佛似要反驳,可莫少英却已先抢到:“如果仙子要说自己没有恢复记忆就别了,因为方才我两次提到祁彦之,你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仿佛理所当然,所以这话就不必说了。” 董昭怡没有说话,她突然发现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被点燃了,她用“不睡觉”这等蠢笨的法子恢复连续记忆以来就没有如此气愤过。 当然除了“不睡觉”外,她还有一本放在包袱中的本子,若没那本本子上的记载,恐怕昨夜昏迷后她就无法记住这半个多月所有的事情了。 而这这个莫少英实在太狡猾了,简直比自己直接面对强大的妖族还要狡猾数倍。 他的一颗头脑到底是什么做的,一个人又怎能如此精于算计,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就连自己已恢复了记忆这等他都能连蒙带猜得出结论? 那他还有不知道事么? 有的,一定有的。 董昭怡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胸口居然破天荒的开始隐隐起伏,那当然是恼怒的。 可突然间,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跟着整个人就奇异的镇定了下来:“你在关心你的师弟?为什么呢?这不符合你少帅的身份。” 莫少英闻言笑容一僵,这表情虽是短短一闪而过,可还是让董昭怡捕捉到了,只听接着她道:“所以你也同样让我很好奇。” 莫少英狠狠搓揉着脸不说话了,他没有料到董昭怡居然还会这等节骨眼上反将一军,但这不重要,不重要不是么?因为他根本就是个无赖,而无赖不需要承认任何事情! 只见他缓缓伸起了懒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么?” “为什么?” “因为你在拖延时间,我何尝不在拖延时间啊。” “你很有把握?” “你猜。” 这“你猜”二字未曾说完,莫仲卿整个人忽就褪下了懒散的伪装,他的脸瞬间冷却,而比脸孔更冷的是他手中那柄流渊。 董昭怡能瞬间感受那剑身一剑刺破自己的衣袖,贴着自己手臂划了过去,那剑身上的寒意直叫她冷冷打了个寒战。 普通的寒意她当然是不会惧怕,这分明是剑身上那犹如火烧般的黑焰所致! 而她也实难相信方才远在十步之外的莫少英居然一剑就劈了过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更糟糕的是,这一剑刺偏,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便从各个角度袭杀而至,简单的刺,劈,削,抹,挑连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黑色旋风,一道行云流水的黑影剑技。 这套剑招看起来已没有半点云踪派《云踪剑诀》的样子,仿佛只是为了快而快,为了杀而杀,纯粹是一套简练到极致的杀人技。 而此刻董昭怡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剑影却没有动,很显然,她毕竟修为超凡,近乎仙人,等闲的武艺自然伤不了她半分!若不是方才莫少英第一剑太过突然,甚至都不可能近的了身。 她的四周形成了一道半尺来宽的气盾,其内有白色的雾气隐隐流动将她整个身躯包裹在其中,只要流渊剑尖触碰到这个位置,立马就有华光一闪,一块薄如蝉翼的弧形冰面便悄然闪现挡住了流渊剑尖的去路。 “没有用的。” 其内的董昭怡突然出声。 若按照以往莫少英绝不会为这句话而感到气馁,可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仙子似乎还没明白么?” 董昭怡对他忽然停止也是一愣,便道:“什么。” “仙子修为高绝,可我也不赖啊!” 说着,弓着腰的莫少英忽然昂头邪笑状若疯狂,两只正常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然漆黑如墨,跟着就毫无征兆地一拳正面砸了上了气盾。 若将这个动作放慢十倍,便可以瞧见莫少英在挥出这一拳的时候,那手肘直到拳面已满是冉冉升腾的黑焰,那暴烈霸道的气息仿佛一个暴躁的君王突然挥出了“千军万马”! 是的,就是这种气势让董昭怡的呼吸为之一窒,那铁拳“砰”地砸在了气盾之上,飞快闪现的弧形冰面骤然,可拳面也无法再进一寸。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方才董昭怡小臂之上被第一剑擦过的肌肤忽然燃起了一道细小的黑色火花,而就小小一撮火苗让董昭怡面色瞬间一变,法力所凝成的气盾突然就一丝裂痕。 而这丝裂痕瞬间就被那面前的铁拳崩碎,击穿,毫无阻挡地击在自己的胸口。 ------------ 第一百七十四 章 三军震城池 (五) “嘭!” 这并非拳头砸在董昭怡胸口上所发出的声响,而是董昭怡整个人已笔直砸到军帐外“冰罩”上的动静。 莫少英显然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她,但却不打算就此收手。 一拳结果修为堪称仙子的人物? 别开玩笑了,即便偷袭得手也绝无可能。 于是他这一拳击出,人已马不停蹄地跟着跃了过去,他的身子好比弹射而出的炮弹,那一抹剑光更是黑得发亮,瞬间就斩向了董昭怡。 这电光石火间,那董昭怡身后的冰罩突然刺出数根白色的巨型“獠牙”,将董昭怡团团罩在其中挡住了流渊致命的一剑。 那流渊斩碎的冰渣又突然幻化成细小的“冰锥”向着莫少英反攻而去。 莫少英赫然一惊,仓促之下匆忙扭身,堪堪避过大半来袭,却仍是不免叫几枚冰锥划伤了脸庞,击中了手臂。 只是这力量实在太弱了,与之仙子的身份极不相符。 这冰锥钉在身上仿佛被普普通通的兵刃划开了几道细细的口子,叫人觉着不痛不痒,也与之前在万城一品居中与自己对的那一掌有着天壤之别。 莫少英不相信董昭怡此时会手软,如此去想结果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力量在比之过往衰弱了许多。 可为什么呢。 难道仙子也会受伤,她手中那柄玄尘又去了哪里。 电光石火间,莫少英在想这些的同时,整个人已快速退了回去,他纵然已知那冰锥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但自己这一惊之下,动作滞缓,也就再难进行连绵不断的追击了。 董昭怡从冰罩中缓缓走了出来,随手抹去了嘴角的一丝淡金色的鲜血,也并没有动手,这种态度仿佛正是印证着莫少英心中的猜想,只听她皱着眉头冷冷地道:“你身上这股力量将会吞噬你的灵魂。也许下一次它就会让你完全失控。” “呵!” 莫少英眉头一挑,那双眸子黑得发亮,犹如夜中的野兽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猎物,笑的有些邪魅道:“多谢仙子关心,不过我也有句话要忠告你,弱者从来都没有资格关心别人。” 是的,从没有! 初一一拳狠狠地砸在冰罩上,面色已是铁青,他已命身边所有人来敲打这巨大的冰层,企图破冰而入救出里间的少帅。 但是没有用! 这冰罩的坚硬程度已超乎众人的想象。 他听不到里间的一丁点声响,分不清谁是少帅,谁是刺客,只能眼睁睁看着两道淡淡的身影在其中纠缠,分开,再纠缠,再分开,就仿佛两道月光投影在冰面上的虚影一般让人无法触碰。 初一看到这巨大的冰罩,就想到了昨夜与自己交手的董昭怡。 无论是她在那城门内施展的法术,还是神鬼莫测的飞剑都使他本能的产生一种深深震撼。 不禁去想,少帅会是对方的敌手么? 初一艰难地摇了摇头,显见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军士都不看好里间的对决。周遭的气氛显得异常的沉重,那叮叮当当的凿冰声让众人感到麻木。 而就这个时候,一名传令官匆匆踏马而来,一看到眼前的冰罩同样楞在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甚至都忘记了下马。 初一听到身后动静,勉强转过身,看着那传令一眼,艰难地喝道:“讲!” 传令官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匆匆下马道:“以尊将军之令,对方已冲入祭台,救出战俘,请指示!” 初一没有说话,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因为少帅本身就料到今夜有人前来劫营就走战俘,而根据少帅的计策便是任由他们救人,之后咬住来人的尾巴,趁势攻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为此,前中营两万余将士枕戈待旦并没有休息。 可现在面对此情此景,还要继续执行命令攻城么? 少帅曾经严令不管出了什么差错,一旦有人劫营就必须抓住机会攻城,若有人胆敢违抗军令,将遭受军法的处置。 可初一却偏偏犹豫了…… 索性这个时间并没有很长,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天星军后营的辎重营内突然显出了火光,火光星星点点并没有连成火海,但在黑夜中却依然醒目。 紧接着,后营军中突然传出一片骚乱,骚乱中成片成片犹如雨点般密集的鸣锣声先后传出,跟着整片万余人的后营就突然炸开了锅。 一时间,军官的呵斥声,士卒的惊走声,战马的嘶鸣声,相继鸣锣声,均都远远地传入了初一的耳中。 是敌袭?后方敌袭? 初一立即趴在地上贴着地面侧耳倾听,半息之后,脸色霍然剧变,他从这些纷乱嘈杂的声响中,分明听到了一股极为雄壮的踢踏声,久经沙场的初一不用看就知道那分明是一整支挟雷霆之势而来的军队。 这不是普通的敌袭,难道对方来的援军? 不,不可能,少帅的情报网不会有错。 洛阳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得到一丁点的支援! 那么后方的来敌是谁? 想到这里初一跳了起来,他的脸上突然就显出了一道明悟。 只瞧他死死盯了冰罩片刻,跟着毅然转身,飞快对着尚瞧着远方发愣的传令官道:“分派下去,让后营所有将士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来犯,前,中营这就随我攻城!” 雨鬣霜蹄,风驰电掣。 马是百里挑一的神骏,人更是万里无一的女中英杰! 而在她身后是七千名视死如归的洛阳铁骑,为首的八百名紫云精锐更是她手中的尖刀,已狠狠插入了后营的城寨之中。 夜巡在外的士卒没有来得及发出示警就被吞没,随后简易的矩马被掀翻,脆弱的围墙被踏碎,营寨内首当其中的看门士卒以及一个营,数百号的值守士卒一个照面就被这股洪流淹没在了其中。 跟着是连绵的军帐被掀翻,躺在其中的军卒甚至没有来得及钻出营帐就被铁骑踩成了肉泥。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战马齐冲的速度又偏偏快得不可思议。 直到叶千雪率领这支军队踩进后营几个呼吸后,才有军士陆陆续续匆忙钻出营帐,密集的警锣也终于敲响,军士纷纷惊醒组织起了零星的抵抗。 但其结果依然收效甚微,那些三五十号慢慢聚拢,临时组织起来的抵抗,依然阻止不了大军的脚步。 他们每个人并不是乌合之众,也做了劫营后最正确的事情,可他们还是错估了对方的人数,或者说低估了叶千雪的决心,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位昭阳郡主竟将洛阳城半数以上的力量调出城外进行夜袭的! 没有。 他们只认为这支大军一定是对方的援军。 一支不知人数的朝廷援军,加上眼前的洛阳城守军。 显然自己的这三万人马已被包了饺子! 这种恐慌的情绪仿佛瘟疫一般感染着每一名军士,黑夜中雷霆般的踢踏声和惨叫声更是不断地挑逗着每一名士卒脆弱的神经。 仅仅是个半盏茶的工夫,这后营之中的士气已跌进了谷里。 有些人开始临阵脱逃,虽被军官统领迅速斩杀以儆效尤,但恐慌以深植每一名士卒的心里。 坦白地讲他们并不害怕直面叶千雪这支铁骑,以一万对七千也并不会一下子就溃败,但是每个人的恐惧源于自己的臆想,正如黑夜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黑夜之中的未知一样。 所以叶千雪这次夜袭的威势已被每名士卒无限扩大,而这便是叶千雪所料到的局面。 她的策略尽管疯狂,但无疑最是成功的。 而以七千铁骑对一万的后营,人数也的确不会劣势。 所以小半个时辰后,整个后营就被这支军队凿穿了过去,叶千雪带着他身后的紫云骑率先踏入了中营所在区域。 而此刻,叶千雪行军的速度却慢了下来,不仅仅是因这中营之中大部分已空空如也的营帐。 更因黑夜下那既醒目又突兀的巨大冰罩,以及那冰罩身后黑空中无数巨大的火弹划出艳丽的弧线砸响了洛阳城门的景象。 而此刻洛阳城门方向,业已火光冲天! ------------ 第一百七十五 章 三军震城池 (六) 叶千雪坐在马背上遥望远处的火光,一颗心立马沉了下去。 她料想过夜袭没有成功,料想过成功后又遇到猛烈的抵抗,即便侥幸冲入军营也会遇到接二连三的埋伏。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这中军大营早已“十帐九空”,莫少英居然将这里所有人一股脑儿地投入到了攻城阵仗中。 这与叶千雪原先设想的完全不符,难道一个合格的主帅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援后营,阻截来敌,以求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令攻城?这简直就是疯子般的行径,又或者他一早就发现我将七千铁骑藏在山凹之中,准备夜中偷袭? 不,不对! 叶千雪望了一眼那巨大的冰罩,忽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当然知晓这冰罩是董昭怡弄出来的仙术,而此刻那该死的莫少英定然已被困在里头,绝对无法发号施令。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并没有料到自己会从后方率大军夜袭,而是他本身的想法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儿! 黄昏前,自己用“毫不设防”的洛阳城墙来迷惑他,他便下令“安营扎寨”来假装休整一夜迷惑自己。 表面看上去这一夜双方相安无事,而彼此骨子里均都打算在夜中狠狠偷袭对方一把。 “该死!” 叶千雪情不自禁骂出了声,她突然发现不论自己怎么去做,依然逃脱不了与这恶棍“思想同步”的怪圈。 猛然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叶千雪脸色不禁又羞又怒。 而且更糟糕的是,仿佛老天在刻意的捉弄她,自己夜袭的策略竟在阴错阳差之下被他的计谋完美的化解和克制了。 此刻就算自己想回援洛阳,但是身后七千名铁骑一早接受的死令是冲入敌营,尽可能的杀伤敌军士卒和烧毁对方的粮草辎重,而不是随自己穿插一个来回再回城! 这黑夜之中虽然给己方偷袭提供了无上的便利,可此时却变成了更改命令的绊脚石。 身后那大营在自己七千名铁骑的蹂躏下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别说将命令传到每一名铁骑的耳中,就算自己等在这里,让他们重新汇合也怕是要耗上良久。 然而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洛阳危在旦夕,她能等么? 叶千雪依然在等,这不仅仅是因为此刻身后的八百紫云骑实在太少,更因为眼前的冰罩,它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圣洁,让人充满了希望。 只要里间的董昭怡擒获莫少英这个“常胜将军”,然后悬在洛阳城墙上,就必定会打击到叛军的进攻士气,也就有可能在这场角逐中扳回些胜算,甚至化解这场战斗,好叫攻城的叛军不战自溃。 即便不能,那么没了莫少英的天星军也不足为惧。 更何况此时洛阳城内仍有五千名将士,两千名预备役。就算那莫少英的手下初一,一上来就用尽全力进攻,不计损耗地将两万将士分派开来进行四面围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攻下的! 所以尽管叶千雪心中焦虑,可她仍然选择去等一等,亲手将莫少英抓在手里方才安心。 十数个呼吸后,她身后的己方人员越来越多,大伙儿看着眼前巨大的冰罩和远处火光冲天的洛阳处纷纷露出了惊容。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均保持着肃静凝视这冰罩,等待着叶千雪的命令。 “咔嚓!” 就在这个,那巨大冰罩裂开了一道缝,叶千雪神色一动就见那道冰面上的裂缝,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龟裂。 不过片刻,那冰罩便如一只被握住捏碎的蛋壳般纷纷碎裂了开来,无数冰块掉在地上立时掀起了一整片白色的冰雾。 待得雾气散去,在场所有人包括叶千雪却赫然怔住! 从雾气徐徐走出的人居然是莫少英! 他此刻长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身后,看上去有着几分狼狈,但那抹该死的微笑却坚挺地出现在了面容上,甚至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他右手握着流渊,左手扛着董昭怡缓缓走向了叶千雪以及他身后的大军,临到还有十步的距离,就将昏死过去的董昭怡整个人往地上随随便便一丢,又昂起头来,瞧着叶千雪,不可一世地喝道:“要么战!要么滚!” 叶千雪没有作声,莫少英这等霸道凌厉的气势却叫她身后包括那八百名紫云骑将士纷纷露出了惊容和怒色,人群中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仿佛一座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但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特意掩去了一抹怯色,那是发自内心的胆寒。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到过关于董昭怡的传闻,甚至可以说董昭怡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董昭怡施展过一招一式,但是那昨夜城门口直到晌午才化的“冰色荆棘”和方才巨大的冰罩,无一不表明了她的身份,恐怕昆仑派的“剑仙”都没有如此强横的修为。 可她居然还是败了,败给了眼前的莫少英! 能击败仙子的该是魔头才对,这个敌方的少帅为什么有这等惊人的实力? 叶千雪此刻同样也心存震撼,但她并没有将过多的情绪显露在脸上。 她只在想前几日自己才与他在浮桥之上交过手,那会儿他若是展现这等实力,自己恐怕一个照面就要被他俘获。 可他没有! 这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叶千雪暂且按下心中一道奇异的情绪,只是望着他道:“你没有伤她?” “我从不杀女人。” “好、谢谢。” 平静。 两人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就像好友之间在做交谈,平静得仿佛根本就不是战场上的死敌。 有了那么一瞬间,众将士只觉自己已不身在战场,而是换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密林,看着一对互相倾慕已久的情侣在此间幽会。 而此刻的叶千雪也就像是少女怀春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戒备地独自一人策马接近莫少英,在他的面前停下,在他面前下马,将自己的后背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对方的眼中,仿佛是在等待着对方托着自己下马。 若不是这个时候一柄黑色的长剑突然划破了这等平静,那么众将士还以为那个少帅莫少英会突然上去楼住她,仿佛情人在拥抱。 “铛!” 突然,那黑剑袭来,叶千雪右手持着的长枪枪尖便自然而然地顶在了剑身上,这恰到好处的“回马枪”,仿佛就像事先商量好的戏码,配合是那么天衣无缝,又在一瞬间一触即分。 那莫少英一击不中,也不追击,迅速后跃一段距离,一改方才霸道的姿态,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郡主是想偷袭我,抓我回去?” 叶千雪随手将昏迷中的董昭怡负上了战马,似笑非笑地回应道:“少帅不一样想将我抓作人质,好勒令我身后大军不战自降。” “那么郡主现在还想抓我了?” “你说呢?” 叶千雪瞥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刚要下令,就听莫少英抱着流渊剑身,一字一句的道:“我劝郡主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叶千雪眉头一挑:“为何?我猜你一样受了伤。否则依你的性子绝不会一招就退。” “我的确受了点伤,所以我没办法再阻止郡主在后营捣乱,也没办法阻止你回援洛阳,可现在看来你也没有办法将我抓我回去。”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莫少英闻言眼神眯了起来,叶千雪说的对,这该死的女人太了解自己了。 自己先前的把戏在她面前似乎效果不大,而她若铁了心要与自己在这里死磕,那恐怕自己的确要栽个跟头了,那体内的煞气短时间内可无法再使用一次了啊。 就在莫少英沉着脸苦思对策时,忽然那洛阳方向传出了一声苍凉急促的号角声,上次吹响这声号角时正是洛阳陷入危机的时刻、 而此刻明知有叛军攻城的情况下再度吹响它,只能说明情况更糟,很有可能敌军已攻入城门了! “哈哈哈!听见了没郡主,看来我的手下比你那群乌合之众要强上那么一丁点,你现在回去恐怕还能来得及。想来郡主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说完,莫少英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了起来,那面上表情要多贱就有多贱,就差喊一句天助我也了! 叶千雪也的确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眼见捉拿莫少英无望,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招呼身后大军就这般匆匆向着洛阳驰援而去。 莫少英没有动,甚至大军在他两旁都不曾动弹一下,那张仿佛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甚至还舒舒服服地在敌军之中闭上了眼睛,看似无所畏惧。 直到十几个呼吸后,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才一睁眼睑,瞬间,面上殷红无比,跟着“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显见,他受伤极重,方才一切只不过都是他装的。 ------------ 第一百七十六 章 三军震城池 (七) 叶千雪并不知道身后莫少英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不过此刻就算让她知道也不会心生悔意,因为眼前局面已容不得生出半点其他的心思。 此时,若是有人从空中俯瞰全洛阳的话,可以看到洛阳的东西南三座城门已被两万大军团团围住。 那绚烂的火弹仿佛一只只拖着焰尾的火龙俯冲进城内,好好似一枚枚裹着火焰的巨型弹珠般从三个方向投向了城内,滚落到城墙上,街道上,甚至是某处民屋的屋顶上! 这些被火弹砸中的地方,无疑例外都燃起了大火,雄壮的大火又随着巨石火弹滚落的前进路线,带出一道道炽热亮丽的“火线”。 这些“火线”将洛阳点亮,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焦糊味,整座城仿佛已生生扎根在了地狱。 当然,洛阳东西南三城墙上的弓卒也不甘示弱地回射着,那手中的箭矢俱都是事先绑附浸满油脂麻布的火箭。 这些火箭虽然在射程上不比普通箭矢,但是只要射在身上,那必然会点燃周身的衣物,杀伤力无疑又上了一个台阶。 而像这样的火箭被三面城墙之上的弓卒不间断地射向了城下。 火箭密如火雨,每个呼吸间也均在收割着敌军士卒的性命,但对于城下浩入瀚海人群来说,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是的,敌军太多了! 受到压力最大的无疑是南城门这一段城头。 初一并没有将两万士卒平均分派去四面围城,而是东西两侧仅仅各派了四千名士卒佯攻,其余一万二千名士卒均在南墙数十丈外严正以待。 初一当然知道一段城墙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去攻坚争夺。 所以这一面城墙,初一只投入了一支四千人的方阵,其余人身在后方却并没有闲着。 但此刻城墙上的莫仲卿却看不到黑夜中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些。 他一剑划开了一名天星军军官的喉头,这伤害很浅,似乎并没有划破里间的血管。 那名军官捂着喉头一愣,瞪着他显然不敢相信,可随后又举起手中的盾牌和宽刀,迎头再次砍来。 莫仲卿眉头一皱,便见右侧飞出一箭,将这名军官的脖颈刺了个对穿,跟着眼前一花,又见卢文恭冲了过来,飞起一脚就将那名看似军官模样的人一脚踹下了城墙。 卢文恭望了莫仲卿一眼没有说话顺手又砍翻了一个从云梯上露头的地方士卒后,便对着身后数名士卒道:“来人,推梯!” 这声令下,便有三五城头士卒费着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名军官誓死保护的云梯给合力推了下去。 而此时,云梯上仍有数十名攀爬的敌军士卒,他们就像一串巨型糖葫芦般被推下了城墙,狠狠砸在了城下天星军士卒的头上。 莫仲卿甚至可以从嘈杂的空中听到他们临死的惨呼和惊叫。 是的,这就是战争!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去死,各种不重样的死亡就在这段城墙上来来回回的上演! 卢文恭看着云梯倒下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拍了拍莫仲卿的肩膀,缓缓地道:“小伙子,你是个善人!是少侠,也谢谢你违抗郡主的命令从敌营救回了老朽,但这段城头不需要心慈手软的少侠,需要的冷酷无情,能将刀子捅进对方心窝子的士兵!” 莫仲卿没有反驳,他知道卢文恭并没有说错! 之前他潜入天星军前营,便是出于善意才改变主意救了卢文恭等人,但也因救了他们,而死去了更多前来接应的将士。 但这并不能说明莫仲卿就是在害人,他的初衷是好的。 莫仲卿之前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军事训练,若撇开他云踪山弟子的身份和一颗滚烫的侠义心外,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无论是谁在杀人前都会迟疑,会受到良心的拷问,更何况他还是要立志成为一个救济他人的侠客呢? 莫仲卿也远没有做好从一名“侠客”上升到“国家英雄”的程度。 但这并不妨碍他作出选择。 他已坚定的迈步,一路躲避着流矢追上了卢文恭。 卢文恭诧异的扭头,望了一眼道:“怎么,你想通了?” 莫仲卿明确地摇了摇头:“还没有,但这并不妨碍我保护你。” “你想保护老朽?” “嗯!” 莫仲卿望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洛阳城内,只是简简单单地答道:“卢公是好人,而我的剑保护好人!” 卢文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战场上的形式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也许在战后自己该和这位年轻人好好谈谈,但绝不是现在! 卢文恭将他编入自己这支队伍之中。 而这一支百人的队伍在所负责的区域城头上来回奔命,他们的任务便是堵住自己区域城头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防守“漏洞”。 而像卢文恭这支“救火队”般的百人小队在城头虽然还有另外几支,但像方才这种让对方架起云梯,又顺利登上城头的危境,其实已在城头各处争相上演。 …… 初一铁青脸看着飞火连天的城头,听着身边来回奔走的传讯官传递着各式各样的消息。 虽然他们的兵力优势极大,但要短时间内攻破城墙却不简单。这让一向沉稳的他不禁有些心急。 要知道少帅还在那冰罩之中生死未卜呢,若是少帅不幸败了被那女人擒获,那对于天星军来说不啻于一场噩梦。 “报――!南城大门被我军攻城车撞破,但其内通道早已被敌军用巨石堵死!短时间内无法清理。” 初一面上青气一闪:“那东西两面的情况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传来城破的消息?” “敌军抵抗顽强,何副将和唐副还未传来捷报!” “‘井阑’已经搭好了几台?” “四台!其他尚在组装检验之中。” “不等了,传我军令,上井阑阵列!” …… “哚!” 莫仲卿一剑削断了靠在城头的一截云梯,这截靠在城墙上的云梯斜斜一歪,却并没有就此倒下。 攀在梯间的天星军士卒心中稍稍一宽,哪知莫仲卿忽然凌空一跃竟只身翻出了城外,以一记漂亮的回旋踢狠狠地瞪在了云梯之上,就在身子将落未落之际又双手抓住城墙箭垛翻了回来。 那云梯“吱呀”一声怪响,便在城墙上擦出一道弧线,斜斜地侧倒了下去。 “干得漂亮!” 卢文恭一拍莫仲卿的肩膀以示嘉许,身旁士卒也均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以莫仲卿这等身手和修为,若真要在军中混个一官半职,实在再简单不过。 忽然,一根流矢击中了一名笑着望着他的士卒,这名士卒倒地的同时仍瞪着眼睛露着惊异之色。 所有人看着他脖颈的箭矢也都显得不可思议――这根箭矢居然是弩箭,而瞧它弩尖的角度居然是平射过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洛阳七丈高的城头,弩箭怎么平射? 不要开玩笑了好么,难道对方都是那群昆仑派的剑侠会飞在空中么? 所以有经验的士卒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可能。 “是攻城井阑!都找箭垛石墙掩护!” 卢文恭把这个共同的答案喊了出来后,便一把将莫仲卿拉过,双双躲在一处城墙之后。 莫仲卿刚想侧头去瞄一眼那‘井阑’的样子,却不料一根弩箭无巧不巧地击中了他面前的箭垛石砖,那崩飞的石屑瞬间就洒了他一脸。 毫无疑问,若是没有这城头箭垛替他挡着,莫仲卿相信这支弩箭会轻而易举的洞穿自己的脑袋。 而这种穿透力极强的弩箭显然犹如雨点般砸在了各处箭垛外城墙上,掀起了一片犹石粉组成的“白雾”。 众人只能龟缩在墙内不敢稍有露头还击。 待得攻击渐息,卢文恭趁着对方攻击间隔之际,猛然吼道: “兔崽子们,都他妈给我起来射它娘的,看见那丑东西了么,点燃它,点燃它!” 说着,卢文恭率先抓过一旁空置的劲弩,猛地起身就是一顿回射。 而此刻反应过来的士卒也都纷纷倚着城墙箭垛进行反攻,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因为对方的“井阑”实在太多了。 朦胧的夜月中,透着飞来飞去的火箭隐约可见三十丈之外有一排身高八丈,形似木塔的井阑。 井阑上刷着清一色绿漆,经月光这么一照,全身泛着惨碧色的光泽,仿佛一座座行走的巨兽忽然加入了战场。 而每座井阑至井阑之间大约隔着三四丈的距离,粗略估计,竟有二十三座之多。 其中四台井阑上的‘武装’更为齐整,而最为显眼的是一块比井阑自身还高三丈的长条木板,木板四边用铁皮包着边。 不用问,这木板在移动中可以用作“格挡”,若接近城墙一段距离便能用来桥接城头,进行空中攻城。 而此时木板之后一个三平方米的台子上占满了弩手,其下第二层也沾满了随时待命的弩手,只要上层有一空缺就立马补上。 莫仲卿看着这些井阑不禁嘴角有些发干,他知道真正的险境刚刚开始。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 ------------ 第一百七十七 章 三军震城池 (八) 青灰色的井阑在皓月下泛着青一色的冷光,它们的底盘四周正围着无数天星军士卒。 这些士卒手中并不曾持有兵刃,而是在初春的季节光着膀子,齐齐用双手推着井阑前进。从他们双臂鼓起的肌肉和井阑行进的速度来看,每一座井阑的分量必定极为沉重。 而每一座井阑的内部似乎还有一个驱动机栝。这些不知原理的机栝仿佛能将士卒们的推力无限扩大。 所以井阑看起来尽管行动缓慢,但是却很稳,每一份每一秒都在一往无前! 咔哒…咔哒…… 每一座井阑的齿轮机栝声响彻在战场上,这在嘈杂惨烈的声响中显得独树一帜,仿佛攻城的巨兽正迈着沉重的步子;又仿佛是踏着某种奇异的节拍,吹响着攻城的战歌。 而初一仿佛是要刻意扩大这股气势,只见他一声令下就见一直静默的数十台‘战鼓台’齐齐发声! 咔哒…咚!咔哒…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越发响亮,仿佛万雷齐响,城下万人霎时激昂。 初一不为所动地望着前方城头方向一眼,趁此气势又迅速投入了一支四千人的方阵,随后他却是朝身后看了看。 而此刻身在前沿的士卒收到战鼓的鼓舞,一扫之前的颓废,仿佛体力也随之恢复了几分。 很快,那一支新加入的四千人方阵,便分作数股人流抬着十架云梯,穿过缓缓推进的井阑,犹如长蛇一般游向了城墙,而供它畅游的“大海”便是密压压的人群。 “该死,他们!咳…咳…” 卢文恭死死盯住城下的井阑,忽然咳出声,显见这一心急之下,旧疾又将发作。 莫仲卿面色一变,道:“卢统领!” 卢文恭强忍着继续咳下去的冲动,摆了摆手,也没有瞧身后众守军士卒的表情,因为那一定不好看。 他知道经过前半夜的攻坚,这面城墙上还能继续战斗的不足三千人。 更糟糕的是若这三千人若全部战死便绝了后援,可对方至少还有两个方阵在压阵。 敌我悬殊! 卢文恭心里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下意识地已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小伙子,老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卢文恭的声音奇异而低沉。 “莫仲卿。” “好,你记住……若” 莫仲卿没等他说完,突然截口道:“卢统领您安心,我那朋友修为高绝,郡主的计策也极为巧妙,所以我们没可能会败!” 莫仲卿这话多少有些鼓舞的成分,心中也极有信心,而他不知道的是董昭怡已被莫少英击败了。 攻城在持续,战火在飞扬。 成片的阴霾笼罩在每一名洛阳守军的心头,那连绵的擂鼓声和一连排井阑所造成的压迫感,在每一名士卒的心中持续不断地发酵。 虽然大家都将火箭不遗余力地倾泻在这些庞然大物上,可令人沮丧的是,那每根火箭只能杀伤立在上面的弩手,可随后就被立马填补了空缺。 寥寥几只能钉入井阑上的火箭,却成了它身上的“装饰”,反将井阑巨大的体型承托得无比狰狞。 而唯一能阻止甚至摧毁井阑的是城头那数十架“攻城弩”。莫仲卿曾在崇明岛一役中的那些战船上见过这等大杀器。 它们每一支弩箭都需要两个成年男子去合力搬运,一架攻城弩从装填到射击需要数名士卒来配合完成,其杀伤力也的确过人,但弩箭准头却因操弩手的水准而异。 这些操弩手自然有着远比常人的视力,但此刻身在黑夜就和常人一般无二了。 这也是为什么二师兄莫少英没有下令黄昏前就攻击的原因之一。 而莫仲卿是习武之人,之后又被重虞在后心上按入一枚蚰蜒精怪的内丹和素衣身上的龙血,身体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些异变。 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方才虽然看不见初一等人所在的大后方,在眼前三十丈外的井阑却是隐约瞧的清楚。 他分明看见有好几次,那些呼啸而去的弩箭并不没有射向任何一座井阑所在的位置,而是从它们之间穿了过去,射向了空气中,这难道就是操弩手的水准? 莫仲卿有些不信。 而直到一座挂满火箭的井阑被一两架攻城弩合力摧毁后,莫仲卿才知道不是这些操弩手准头不好,而是自己看的太清楚了。 可是即便如此还有很多隐蔽在夜中没有暴露井阑,他们与城墙的距离正在悄然缩短。 意识到这点的莫仲卿忽然对着一旁奋力还击的卢文恭道:“卢统领,我能去操控那攻城弩么?” 卢文恭一听,立马蹲下身来,将信将疑道:“你会用?那玩意儿需要老手。” 莫仲卿一愣,下意识就道:“不会,但是我看得更远。” 卢文恭闻言,面色不禁动容,二话不说便拉起莫仲卿猫着身子向着就近的一架攻城弩跑去。 “莫家小子,这是操弩手小李。现在你来告诉他最近井阑的位置,老朽亲自给你们上弩箭!” 莫仲卿会意,抬手刚想将位置指给小李,可想了想忽又走到一旁向一名弓手借来一柄长弓。 他从旁油桶之中抽出一根浸满油脂的火箭,点燃箭头架在弓上,拉开满弓跟着一松,瞬间,火箭就稳稳当当地钉在了那台作为桥梁通途的井阑之上。 虽然这光亮孱弱如萤火,但小李等人均已瞧得清楚! 莫仲卿这才用手指道:“就是那里。” 小李年纪不大,看着与自己同龄的莫仲卿到来,本有些不以为然,但见他火箭一出,眼中一下就多了几分惜惜相印之意! 原来这小子也是会用弓! 小李一边想着,一边迅速地摇动机轴旋转攻城弩的角度和高度,对着身后掌握弩弦机括的战友大喝道:“满弦,放!” “嘣!” 只见攻城弩身后待命的一名壮汉双手立马压下了机括,跟着一阵巨大的牛筋绷响声过耳,震得莫仲卿耳中微微发麻。 而那巨型弩箭已划破长空,犹如一枚黑夜中穿梭的长矛般飞了出去,只是它看起来比起长矛更粗更大! “轰!” 突然,远处的黑夜中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这枚巨型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四台之一,已全副武装的井阑。 以莫仲卿的一双眼甚至可以看清弩箭洞穿木板后依然去势丝毫不减,那身后几名天星军士卒的头颅,犹如爆裂而开的西瓜般被穿得粉碎,飞溅的血水染红了身边其他士卒的眼睛。 而一枚巨型弩箭也只是打穿了一侧最高层的支柱,并没有让那井阑停下。 莫仲卿忽然道:“我有个想法。” 一击得手的小李有些兴奋地看着卢文恭亲自给他上弩箭,听他这么一说,便笑着道:“你说。” “那井阑底部一层四周都用木板围着,看似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我在想里面会不会藏有什么方便行进的机括,因为光凭那三四十号人,应该很难推得动那座庞然大物。” 说着,莫仲卿双手向着小李比了比射箭的角度。 小李见着当即立刻会意,忙命身后的壮汉将攻城弩推到了城墙的箭垛口,亲自调弦转向,压低弩口,跟着再度喊道:“放!” 这放字一经出口,莫仲卿就再次听到了那令人心颤的弩弦“嘣”响,转眼就见那枚巨箭犹如一支鱼矛般射了出去。 只听“嘭”地一声,泛着寒光的巨箭瞬间没入井阑的底层。那井阑一震,任凭周围人再如何卖力推动,已无法再向前一步! “成功了!” 操弩手小李不禁大笑出声,其他士卒包括卢文恭等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他们心中俱都知道只要有莫仲卿这位少侠那双夜莺般的双眼,加上操弩手精准的射击,那么这二三十做井阑,将不足为惧! 于是接下来就简单多了,莫仲卿每每举弓之际便有一支火箭定在了一座井阑之上,它就像黑夜中一道标记必定会招来死神般的巨箭。 一座,两座,三座…… 随着爆裂声不断接连不断地响起,先后已有四五座井阑“熄了火”,小李这架弩箭所辖范围的井阑几乎“全军覆没”。 而这个其他的井阑已十分接近城头了,两者相距也仅有十丈,这个距离不论是谁都可以瞧见井阑真身了。 在这不远处的一排井阑之中,其中一座全副武装带着木板的井阑也赫然在列,显然这座是可以用来与城头“桥接”的。 此刻所有井阑均已暴露在了攻城弩的射程内,按理说,他们应该全速推进才是。 而那座用来“桥接”的井阑此刻却偏偏在原地停下了! 莫仲卿稍稍一愣,待看清那井阑的举动,一张脸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 第一百七十八 章 三军震城池 (九) 此时,其他人虽然没有莫仲卿瞧得那么精细,却都已望见那井阑之上原本两丈长短,用来桥接的挡板居然一尺尺再度“增高”。 而莫仲卿可以看清楚井阑底部正有三两天星军的士卒奋力摇动着摇杆机括,随着机括每转一圈,木板就被抬高半尺。 几个眨眼之间,那原本只有两丈长的“挡板”竟赫然高出五六丈,将近井阑的一倍高度方才停下。 显然,城头上的众人均没有意识到这个井阑“挡板”是可以升降的! 而此刻“挡板”的长度也完全足以桥接到城头上! “走走走,快走!都跟着老朽过……!” “小心!” 那卢文恭话未喊完,就听莫仲卿一声大吼,他速度极快却也只能将卢文恭一人扑倒在了一旁。 而与此同时,攻城弩一旁的众人闻言,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觉头上赫然大亮,微一抬头便见几枚硕大的“火弹”从天而降,而其中的一枚已扑面砸下! “轰――!” 立时,火弹砸中了攻城弩就地碎裂了开来,处于正中央的小李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葬送在了火海之中。 那四散的热浪夹裹着无数火雨又溅射到了就近几个士卒身上居然并不熄灭,痛得他们立马倒地打滚仍无济于事,只得满地哀嚎。 卢文恭双眼立马瞪圆了,仿佛要将眼珠活活瞪出了眼眶! 可他也只是简简单单望着一眼火海那几具烧黑的尸体,便跳了起来,望着莫仲卿喊道:“走!” “可……” “没有可是!” 卢文恭一口否决。 莫仲卿瞧了一眼地上仍不断哀嚎的士卒一阵犹豫后,也终于一咬牙跟上了卢文恭,而此时城头原地还能动弹的士卒也自发相随而去。 一路上,每隔几段距离,便有火弹投射而来,显见那最后方的,投石机为了配合井阑已调转了方向,将火力纷纷倾泻在了城头。 而城头士卒也飞快扭头加入卢文恭的这支小队之中,可这个时候井阑方向那七丈长的“挡板”已轰然放下。 挡板拍击城砖的声响让所有士卒的身躯猛地一震,仿佛那硕长的挡板不是压在了城头,而是重重地压在了每名城头士卒的心上! 他们终于还是攻上来了! 卢文恭率着士卒又将一架“云梯”砍翻后,双眼死盯着三十步外的挡板浮桥。 而此刻浮桥上已开始震动,在浮桥另一头,赫然有一胖子率先踏上浮桥走了过来。 是的,他就是一个胖子。 这个胖子竟有一丈高,下颚三层肥厚的脂肪,让人觉得有他仿佛有三个重叠的下巴,那夯实的双臂居然比莫仲卿两个大腿还要粗壮! 而就是这么一个胖子居然全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双手持着开山斧,穿着一套特制的重铠,仿佛一个圆滚滚的铁桶一般走了过来。 他走的很慢,却很稳,己方飞去的弓箭盯在他身上只能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仿佛蚊虫在呻吟。 而在他的身后是几个看起来身材“苗条”,手持劲弩的射手。 莫仲卿还可以看到在他们身后还有着一群服色各异,连手上武器都均不相同的“士卒”。 不用问,这群人铁定不是什么天星军的正规军队,应当是早期投靠天星庄的那一批“武林人士”了。 而像这样一群“武林人士”所组成的精英小队,用来城头攻坚,建立“桥头堡”实在是不二的人选! 莫仲卿见着眉头一皱立马就要飞跃上前,他知道己方之中除了自己恐怕没有人能挡下这支精锐小队。 可身子还未纵出去就被卢文恭一把揪了回来。 莫仲卿微露疑惑,就听卢文恭吼道:“小子!这边老朽设法拖住,而你瞧见那里空着的攻城弩了没有,你过去用那玩意儿射那胖子!” “可我……” “你行的!” 卢文恭再次大吼道。 莫仲卿深深望了卢文恭,忽然重重点头,随后再也不废话,身子一错,人已纵向了就近的攻城弩,那里的人早已被杀光了。 而卢文恭的确有办法拖住那胖子的脚步。 他的办法简单又粗暴,那就是拿命去填! “你们几个,上上上!拖住他!” 身边几个年轻得令,眼中虽露出了惧意,但脚步却未停下,因为身后就是洛阳城内,那里有他们的妻儿老小,所以这道城墙绝不能被人攻下! 任何人! 那三名士卒手持一人多高的全身盾,并排冲上了浮桥。 虽然浮桥晃晃悠悠,其桥下也有敌军不断用弓箭射着他们,可他们面色视死如归,脚步依然稳如磐石。 “来的好,勇气可嘉!” 胖子眼见来人,狞笑着举起了开山斧,双手倏然横扫,便见己方三人从右至左,犹如割韭菜一般被当场腰斩,血水夹杂着红肠乱糟糟地流了一地,有的挂在浮桥边,仿佛风中的腊肠。 那飞出去的三面盾牌早已歪曲变形,三人上的半身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哈哈哈哈!还有谁!还有谁――!” 那胖子狞声大笑,双手高举开山斧疯狂的叫嚣着,仿佛敌人的鲜血犹如漂亮的女人一般让他亢奋。 “咻!” 突然,一阵破空的声响顿时传来,瞬间就砸在了胖子的开山斧上,那胖子被那强大的推力一震,手上的开山斧立马就脱手掉下了浮桥,砸在一大片天星军士卒的头上,立时血浆迸射。 而他那肥壮的身躯,连退几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可他身后那些“武林高手”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些贴紧着胖子的高手猝不及防之下已被挤出了浮桥,带着凄厉的惨叫摔入下方人群之中。 远处见到这个场面的莫仲卿并没有显出多少高兴,因为他几经瞄准,反复校对,但这一箭最终还是射偏了,若不是胖子得意忘形将开山斧高举过头,他这一箭恐怕连鸟毛都捞不着。 而此刻那胖子缓过来,也看到了远处城头上操作攻城弩的莫仲卿,他再次狞笑了起来,并对着他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紧接着,便大步流星地向着城头冲来。 这一次,他仿佛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也逐渐加快了脚步。 卢文恭看着浮桥上的动静还没有下令,身旁两三士卒已有焦急,虽然都已手中的弓箭劲弩回射着,但是那实在犹如蚊虫叮咬般无异。 待得那胖子走到浮桥的中端,身后的高手也陆续站到了浮桥之上,卢文恭这才站了起来,身旁两个年轻小伙立马拉住他道:“统领你去不得!” 卢文恭笑了笑道:“放心,老朽不会轻易去死,你们两个也跟着去吧。” 三人这次并没有举全身重盾,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也不过只是拿着一面小了许多手盾,而卢文恭更简单,那只是拿着一面砍刀,连盾牌都免了。 胖子见三人上前,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看着远处正在装弩的莫仲卿,对着眼前三人又是大吼道:“滚开!” 这一声大吼,那胖子居然就率先奔跑了起来,浮桥跟着产生剧烈的震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 卢文恭见着胖子气势汹汹地扑来,却是不进反退,双腿一蹬,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迎头而上。 就在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相触之际,那卢文恭身子陡然一侧,双脚虽然还在浮桥面上,但是整个上半身却扭到了桥外,又奇异地划了个半弧回到了桥面与胖子“擦肩而过”。 那胖子微一惊疑,就觉腰间铠甲拼接处霍然一凉,跟着微微一痛便见腰间赫然插着柄刀子。 痛楚使胖子心中怒意更甚,他也不拔刀,愤然回头却见卢文恭已冲进身后那群精锐当中,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早有预谋。 而此刻卢文恭这等奇绝的身法也让胖子身后的众武林人士心头一怔,一人还未有所反应便被卢文恭一脚踹下了浮桥,跟着众人七手八脚,一拥而上,虽然顷刻就在卢文恭身上划上了几道口子。 但卢文恭左冲右突之中极力避过了要害,周身虽是连连挂彩却又拼的性命将两名高手奋力推下了浮桥。 众人见着心中显然是极为震惊的,包括远处的莫仲卿看到这一切也是连连惊讶,他原先以为卢文恭就是一个病弱将死的老兵,跟着认为他是一个在军中有着一定威望的老者。 而今日前半夜自己跟着他来回奔波没有片刻歇着,就此莫仲卿又认为他一定练过武艺,气息才如此绵长,但却绝没有想到他竟有这等身手。 当然,这下半身稳如锥子,而上半身扭腰闪避的动作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 莫仲卿也会,甚至也许还会做得更为漂亮,但卢文恭可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不但用了出来,还用的如此巧妙和恰当,光凭这份眼力就足以叫人心中一阵激动,又肃然起敬了。 其实卢文恭这身功夫并不稀奇,乃是兵马大元帅叶天朔早期将修炼真气的叶家口诀,挑了些粗浅实用地传入了军中,这手横冲直撞,扭腰闪身的功夫乃是叶天朔南征北战从蛮夷那里学了一门“摔跤功夫”。 是的,功夫本身并不深奥就是用来摔跤的,但是加上叶家的口诀,卢文恭这一批老兵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即便病重也是雄风依在,宝刀未老! ------------ 第一百七十九 章 三军震城池 (十) 而这门摔跤的手法之后未尽得推广,毕竟士卒上阵杀敌很少空手两拳的,所以渐渐被叶家枪法所取代,但此刻用在这拥挤狭窄的浮桥上就另当别论了。 卢文恭的身子在这群人中,仿佛泥鳅般滑软,又如鱼得水般窜来窜去,他的动作也很简单,将抓,抱,贴,缠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而那些高手个个修为不差,但受地形所限偏偏束手束脚。 一个个憋红了脸,卯足了劲想将卢文恭千刀万剐,却又惧怕被他缠在身上当了挡箭牌不说,用完之后还被一个抱摔活活给甩出浮桥。 当然,卢文恭愈战愈勇,锐不可当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所有武功都惧不怕死的武功,所有人都惧不要命的人! 浮桥桥面上的高手有的已开始心生退却,心想那些天星军酬劳固然丰厚,但也要有命花不是?而有些性子暴躁的就早已破口大骂了起来。 他骂的不是别人,而是在前开道,拿钱最多,平时待遇最好的胖子! 是的,若不是他将卢文恭这条疯狗放进来,己方高手阵容怎会如此狼狈? 若是他刚才没事装威风,又怎么会让人一箭射掉了手中的巨斧? 开什么玩笑,这货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此刻,这名独眼高手一只眼死死盯住卢文恭的身影,嘴上不停的骂骂咧咧,仿佛要将过往的怨气一并发泄出来。 当然,他这仅是骂骂而已,但他身后的胖子就干脆多了! 只听他狂吼一声,突然出手将那独眼倒提了起来,众人一愣就见他狞笑着双手赫然一扯。 嘶! 霎时,那血,那骨,那肉,仿佛就像漫天撒开的血色礼花。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就见那独眼高手已被胖子活活撕成了两半,那飚洒的血水飞溅在胖子眼中更是让他狂性大发! 这一刻,他仿佛忘记方才偷袭他的莫仲卿,又仿佛忘了要去攻城这个根本目的。 他暴怒着,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杀了卢文恭替自己挽回颜面,还有自己不是镴枪头! “不是,不是——!!!” 这明明是两个目标但他已不用分清,只是左右手分拽着独眼的两半尸身仿佛刀枪**一般疯狂舞动了起来。 同伴? 胖子我从不需要同伴! “都去死吧——!” 众天星高手纷纷惊怔,有闪躲不及的已被他扫下了浮桥,那惊呼就变成了道道惨哼。 卢文恭本以为中间隔着胖子的自己人会相对“安全”,哪里想到他会骤然发狂,所以情势逆转得极快。 卢文恭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已被那半片独眼高手的尸身,扫中了胸口。 电光石火间,他胸口一闷,两眼发黑,却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那半片尸身,这是求生的本能。 如此一来,人虽没有立刻飞出去,却被胖子拖拽着带到了半空,又狠狠砸在了桥面上。 “嘭!” 血! 奔涌的鲜血从卢文恭鼻腔和口中喷出,那张脸也已化作一张血脸。 但这还没有完,胖子也不打算将他似垃圾一般丢去桥下,而是狞笑着丢开另一只手上的半片尸身,一把抓住卢文恭的脑壳,犹如小鸡一般提了起来。 “卢统领!!” 不远处那两名随同卢文恭一起上桥的小伙子瞧见这一幕惊呆了,此刻方才缓过气来,双双一声大喝,冲了上来。 那胖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随手一挥,就将二人从浮桥上打落。 随后仍是提着卢文恭,狞笑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不是很能打么?打啊,再打啊!” 卢文恭惨然一笑,没有出声,随后干脆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仿佛已经认命。 “你不想看我是么?可我偏偏要你看着!看着!” 说着,只见胖子双手突然合握住卢文恭的脑袋,仿佛握着一只西瓜般凑到了眼前,又腾出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上一下,双双强行将卢文恭的眼皮给撑了开来。 他的双手不断用力,他要像夹西瓜一般将手中这颗脑袋夹碎! 而此刻卢文恭自然睁开了,可他却瞧着近在咫尺,面覆铁盔的胖子笑了笑,分毫不顾此刻自己已头疼欲裂,命在旦夕。 城头内的众士卒见着,立刻就有个热血的小伙子试图冲上去解救,可旋即就被对面的弩手给射了回去。 那胖子也不管这些,他的全部兴趣都在卢文恭一人身上。 “你还有力气笑!” “有,老朽可有力气啦。” “哈!那你这老不死为什么还不使出来,胖胖我最喜欢与人比力气!” “我力气一定比你大。” “笑话,那你倒是挣扎啊,挣扎啊!哈哈哈!” 胖子狰狞着双眼,突然间笑声就化作了惨嚎。 卢文恭的确还有力气,他力气也不多,只将藏在袖口中的一支薄薄的匕首插入了胖子的眼中! 快速而突然,准确又狠绝! 吃痛的胖子立马就松开了卢文恭,握住了插在眼珠中的匕首,想拔却又不敢去拔,只是一味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卢文恭一落地却没有逃走,反是深吸一口气,纵上了胖子的前胸。 猝不及防的胖子踉踉跄跄一个趔趄跟着就倒,倒地的同时就将卢文恭右臂给生生扯了下来。 可卢文恭却不管这些,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那扯断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臂。只瞧他霍然扭头,望着不远处的莫仲卿大吼道:“动手啊!” 动手啊——! 这三字仿佛茫茫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霹雳,本来传不到多远的声音却生生传到了莫仲卿耳中,心里!也震慑到了桥下近乎半城的士卒。 这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打斗均已停止,桥下众人齐齐抬头看着桥上惨烈的战况,城头内又有几名士卒试图在箭雨之下冲上浮桥。 可莫仲卿比他们都快,因为他早已瞄准多时,只是胖子动来动去实在难以瞄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操弩手,要瞄准一个移动的目标实在太复杂了些,卢文恭仿佛清楚这些,而现在就给他造就了这等机会。 “咻!” 莫仲卿没有迟疑,他知道这一箭过去,卢文恭恐怕也凶多吉少。 果然,这一箭带着凄厉的呼啸正中目标,从胖子的胸中穿了进去,连带着卢文恭双双震碎了浮桥掉了下去。 那胖子掉下去的同时,仿佛一颗石头在池中激起了一片浪花,这池塘正是城下的天星军士卒。 莫仲卿成功了,浮桥也被打断了,这半边城墙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境,但没有人高兴,只有沉痛! 莫仲卿拼命揉搓着脸部,望着断裂的浮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没错。 卢文恭是求仁得仁。而现在剩下的井阑和云梯已构不成威胁,这半面城墙暂已脱险,但另一面么? 直观地讲,若以洛阳南城门分南城墙的分界点的话,可以将整段南城墙看做一个“亠”字。 “亠”的左边正是莫仲卿此时所在的位置,那个点就是南城墙的城门。 方才有两台可以用作桥接的井阑部署在左半面,那么右半面没理由一座都没有! 所以莫仲卿已飞纵了起来,他仿佛有无穷的气力在燃烧,那南城门上的谯门穿廊也越来越近。 而就在此时,谯门里头忽然窜出一大群士卒,为首一人赫然是叶千雪! “混蛋!你再说一遍!” 初一把揪住身近的一名传令官,几乎暴怒地吼道。 传令官身子一颤,明显已经胆怯却仍是嘶哑地喊道:“回禀将军!西面城墙的本部方阵已溃败,何副将不幸战死!” 初一忽然推开了那名传令官,一拳砸在了就近一座投石机的支架上。 “怎么会这样……” 初一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仿佛只是在自责。 其实他本也做好有人从后方偷袭的准备,因为南城墙不远处的这里离后营最近,若要回援洛阳这里乃是最近的距离。 更何况那后营之中有整整一万人马。 初一不相信这一万人马这么快就被对方突破了。 可他并不知道叶千雪这次是孤注一掷,将整整七千余人包括身边的八百紫云骑都调了出来。也没有想到了叶千雪危机之下并没有头脑一热就直接来冲击核心方阵,而是绕了远路去偷袭西面城墙那支四千人的方阵。 而以铁骑对步兵,以有心算无心,这简直就是一场完美的伏击。 “你看清了是一名女子斩杀了何副将?他们人很多?你们已经放他们进了城门?” “是的。” 传令官惭愧道。 “那逃回来多少人。” “大约还有一半以上,我们只是被突如其来的铁骑从后方冲散了。” 传令官恨恨道。 “冲散阵列,击杀主将,真是好威风!哼!这次我亲自上阵!” 说着,这初一救要颁布调令再行布划攻城。 可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不用了。” 初一一愣,霍然扭头就见少帅莫少英从后方慢慢骑马行了过来。一旁的守卫自动让开了道路。 “少帅!你没事?” 初一显得很激动,声音竟有些发抖。 “嗯,我很好,多谢你替领兵督战,现在,撤军吧。” “啊?撤退?” “嗯。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莫仲卿懒懒应了声,看了一眼洛阳城头仿佛再也不想多话。 他那双眸子就像黑夜一般深沉,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 第一百八十 章 情系一人心 (一) 初春阳光总是来的特别晚,此时天虽已敞亮,但满布寒霜的战场仍觉分外清寒。冰冷的城墙,冰冷的断刃,冰冷的尸体,就连城头那些洛阳守军口中喝的米粥都是冰的。 而这些人仿佛并没有在意这些,眼中黯淡无光,看起来既不悲伤,也没有愤恨,只是麻木地看着近处战友的尸体,一口一口地吞着米粥。 他们之所以还能吃,还要吃,那是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们必须补充体力,去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城。 其实他们骨子里已经很累了,恨不得就像这些死去的战友一般,一觉睡死过去不再起来,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解脱? 死去的人固然可悲,可活着的人又怎会去庆幸。 没有的,没有人。 所以每一名洛阳守军,上到军官统领,下至士卒杂役,每个人眼神都不尽相同,那是空洞和死寂的结合体。 叶千雪没有吃的下去任何东西,也有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此刻她正孤零零地立在城头塌了一半的谯门之中,双手握着染血的城垛望着城下。 那里有数不清的叛军尸体交叠在一块儿,鲜血将彼此粘连,首脚彼此相接,放眼望去,到处都透着浓浓的死气,仿佛就是一座沉寂的万人坑。 显见,昨夜匆匆一战,那些叛军的伤亡犹在己方守军之上,这说明昨夜那一战的伏击和策略虽有些波折,但总的来说无疑是极其成功的。 但叶千雪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知道所有将士的士气已跌到了谷里,这种浸透到每一寸肌肤的疲惫也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抚平的。 士卒们现在要的是休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但她却不敢让所有人都去休息,因为她需要人手来紧盯着前方敌军大营的方向,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险境,但她自己也知道若没有援军,城破只是早晚的问题。 一天?还是半日? 叶千雪苦笑,一个主帅不看好战况的话,那手下的人就更不看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是洛阳刺史范儒手下的一名副官,此刻刺史范儒以及叶千雪从京城长安带来的大部分武将都虽杜怀冲等人被莫少英设计困在栾川三县,而这名副将便是继姜侯成被杀之后,用来接替姜侯成的位置。 而这个名叫孙翔的将军原先就是洛阳守军中的一员上将,在军中威望隐隐盖过了刺史范儒,所以不论是人望还是阅历,由他担任自己的副手实在最合适不过,此时也正值用人之际。 而此人一字眉,国字脸,络腮胡,身形魁梧,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让人一瞧便知一定时常在军中操练,也算得名副其实了。 “郡主!” “嗯。” 叶千雪轻轻答应着,道:“有事?” 孙翔犹豫一阵,瓮声瓮气道:“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千雪淡淡道:“你我并不需客套,既然来了就直说吧。” 孙翔略一点头,道:“末将曾到一些传闻,说郡主与,与叛军少帅有些,有些交情。” 孙翔说这话时断了三四遍,仿佛在逐字逐句斟酌用语。 那叶千雪眉头一挑,直言道:“是的,怎么,难道将军觉得本郡主会通敌?” 孙翔身子一震,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绝非此意!” 叶千雪淡淡道:“起来吧。我想将军一定不只是来兴师问罪的,有话就直说吧。” 孙翔点了点头,说起就起道:“当然不是了!末将只是想先确认一下郡主和那少帅的交情如何?是否……” 叶千雪再次眉头挑了挑,她突然发觉这个孙翔为人和他的外表并不相称,自己都让再三言明让他但说无妨了,为何还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仿佛有问题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孙翔一般。 但这话决不好说在脸上,所以耐着性子道:“将军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但说无妨,本郡主绝不责怪。” 孙翔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不急,先容末将就先行确定几件事情!” “你讲!” “那少帅和郡主交情深否?” “私交不错。” “那少帅一定有些爱慕郡主!因为男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示好!” 叶千雪收回远眺的目光,缓缓扭头开始仔仔细细打量孙翔这个人,直将他看的有些毛骨悚然后,又冷不丁地道:“这很重要?” “嗯!” 孙翔点头,笃定道。 “那么将军说是就是吧。” 孙翔一听此言,忽然就凑近叶千雪的耳边密议了一番,只是这内容似乎让叶千雪心生反感,她的眉头已拧在了一块儿,脸色也缓缓沉了下去。 那孙翔一口气将决定说完,便再次跪地道:“请郡主决策!” “真要这么做?” 孙翔仿佛听出了叶千雪话中的犹豫,忽然猛地抬头,一双虎目中居然流下两道清泪:“郡主!您看一看这城,再看一看这城头的每一个人,他们,他们实在没有再战之力了!若不这样做,我们几乎没有胜算!而我孙翔可以死战到底,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悍不畏死的!还望郡主体谅将士,将那莫少英诱骗进城!” 孙翔这后面几个字喊的极高,不远处喝粥的士卒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望了过来,那空洞麻木的眼神仿佛有了一丝希冀。 叶千雪没有立刻回话,她看到这双双希冀的眼神便没有再出声,只是望着孙翔平静点了点头,脸色煞白地下了城头。 是的,孙翔的计策不光彩,但叶千雪已别无选择。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众人的面上,彻夜鏖战的双方仿佛已困顿得睁不开眼。 但天星军这边兵多将广,人多势众,更何况昨夜足足还有一个方阵的兵力并未上场作战,而被突袭的后营损失兵力也并不算惨重,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迅速进行第二次攻城实乃不二之选。 而洛阳的守军也绝对经不起连番鏖战。。 所以毫无列外,昨夜未参战的那支方阵在得到充足的休养后,已转做了前营。他们将作为先锋手持云梯与利刃,攻向那已残破的城墙,成为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事实,所以此刻天星军尽管比昨日已锐减了一小半,但是他们依然能有条不紊地列出三个方阵,人人面上更是精神抖擞,士气如虹。 而相较天星军,洛阳城头上就显得冷冷清清了许多,数十支支歪歪斜斜的叶家大旗,几个面无表情的士卒,三两点落在城头的乌鸦无一不在表明洛阳守军已到了绝境。 初一收回远眺的道:“少帅,对方败迹已显,那洛阳郡主到底还有什么依仗,难道非要死战到底?” 莫少英笑道:“这个问题你不如亲自去问问。” 说完一努嘴,示意初一上前问话。 初一领命一骑飞出,临到东城门口,面对空无一人的城墙暗运真气大声朗道:“昭阳郡主,此战你已败于我军少帅之手,如今少帅亲领大军兵临城下,还不快献城投降,一免无无谓伤亡!” 半晌、那城门紧闭并无人上前搭话,仿佛就像对着空气喊了一通。 初一微微色变,怒道:“昭阳郡主!我家少帅顾念旧情才暂罢兵戈命我上前叙话,我劝您不要执迷不悟,负隅顽抗!” 话音落罢,见依旧无人回应,初一已有些怒不可遏刚要出声叱咤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嘚嘚,转过头来便见莫少英正嘴角含笑,优哉游哉策马徐行而来,临到近处轻拍初一肩膀,道:“你这样喊一年她都不会理的。” 说着,又慢悠悠地先前几步,来到横尸遍野的城下,方才停住了步子,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叶千雪,我数三下,你若再不搭话,我便下令屠灭满城,为一干死在这里的将士报仇雪恨!” 初一一听这话明显一愣,但立刻就跟着喊道:“屠灭满城,报仇雪恨——!” 身后三军方阵听到初一与少帅这般一说,顿时也跟着呼喝了起来,霎时,万人呐喊,声震洛阳!惊走了城头的乌鸦,也同时惊骇住了城头每一名洛阳士卒。 这“屠杀满城,报仇雪恨”八字仿佛一柄尖刀般狠狠刺入他们的心头,让人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屠城,那少帅居然要屠城! 疯子,简直都他妈是疯子! “一!” 莫少英刚数到一,身后的三军忽然就静默了下来,而此刻那城头谯门之上急匆匆地冒出了一个人来。 这个却不是叶千雪。 孙翔望着城下一脸冷酷的莫少英,面色铁青地道:“你要屠城,还说什么废话!” 莫少英笑了笑,微微抬头却没有看他:“本帅说要屠城你就信了?那本帅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孙翔一愕,忽然就面目扭曲地道:“若少帅能放下屠刀绕过满城老少妇孺,我就在你面前吃一回屎又如何!以我一人名节换全城安危,值得!!” 莫少英突然不说话了,眼睛又眯了起来,他在眯眼的时候通常都在想坏主意,哦不对,是好计谋才对。 但此刻他却没有想些,他只觉这个这人虽是武夫的相貌,但内在却有颗书生的心,是的,他有张能说会道的嘴。 方才这说法明知绝不可能实现,可他却还是说了,要么这人极蠢,要么这人就在沽名钓誉,但这个世上蠢人总是很少的! 当然他也许真的很蠢很可爱呢? 莫少英忽然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慢吞吞地道:“不过就算本帅同意,可我这班死去的弟兄恐怕是不会同意了。” 说着,他扬起马鞭朝城下天星军的尸体指了指,面上立马就露出了一丝沉痛,仿佛真是为了要报仇雪恨才不得不下令屠城泄愤。 但城头的刘翔当然是不信的,谁都知道这只是个一个胡诌的借口,比那青楼里女人的胸部还要假上百倍! 只见他阴沉着脸道:“那若我献城给少帅您呢!” “献城?” 莫少英一愣,显见并没有想到这人会说出这番话来,可一转眼就听他居然认真地问道: “你能做主么?叶千雪呢,叫她出来。” “我当然不能,但我说的便要郡主说的,所以这是郡主的意思!” “哦?那你们的郡主还有什么要求?” “当然有,郡主想在城内单独约见少帅一面,若少帅够胆量来见,便拱手献城!” 听完这话莫少英就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那初一匆匆拍马赶来,也笑道:“少帅,你不能去!这是陷阱。” 莫少英点了点头,却道:“你我都知道这是陷阱,而且只要不是用屁股去想事情的人都知道是,对么?” “当然!这太明显了!” “那你觉得还会有人相信吗?” “没有!” “可我信。” 莫少英忽然轻轻地道。 “啊?” 初一怔住,一脸疑惑。 莫少英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道:“你不觉得事情越发有趣了么?在这里等着我,我大约很快就会出来。” 说完,莫少英嘴角翘了起来,脸上写着满满的自信。 初一看他没有再去阻止,也突然意识到少帅一定是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才会率性赴约。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陷阱,以为少帅能战胜董昭怡的实力来讲,必定能安然转圜。 莫少英下马,跨过满地尸体,走向了城墙,望着孙翔懒洋洋地道:“那本帅这就来了,将军准备好了么?” 城头孙翔一听,立马打起精神道:“还请少帅绕行北门,南东西三门已用巨石堵住,不能开门亲迎少帅!”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说着,莫少英笑了笑,望着七丈高的城墙,身形一纵,整个人便如一支壁虎般攀上了城墙,双足猛蹬之下,三五步便扶摇直上登临城头。 城头上的士卒瞪圆了眼珠子,有的人甚至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而那孙翔更是面色如土,望着莫少英这番凌空虚度踏墙而来的身影,忽然有些庆幸这少帅并没有依言去北门触动埋伏。 如此一来,那计划就得变更变更了。 “不要怪我!” 孙翔心中这般想着,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狠绝之色。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情系一人心 (二) 孙翔心中计议已定,嘴上立马道:“少帅,这边请,郡主在洛阳府内等候。” 说着,便当先引着莫少英下了城墙。 二人一下城墙抖梯,就有一名士卒飞快牵来两匹骏马,其中一批的马尾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但马身上已洗刷得干干净净,仿佛是特意为了迎宾之用。 但莫少英却知道,自己这“登城”方式绝对出人意表,所以用屁股去想都知道这是孙翔自己的坐骑。 “孙将军很爱干净啊,就连这战马都如此整洁,要不,以后将军给我当个马夫吧?” 那牵马的士卒一怔,眼中立马就闪过一丝不忿,可孙翔本人却只是淡淡地道:“还请少帅上马。” 喜怒不形于色! 这个孙翔城府果然很深呐…… 莫少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忽然道:“本帅今日累了,想坐轿子。” 那孙翔牵过另一匹灰不溜秋的战马刚想蹬上马镫,一听之下,忽又转过身向着那牵马士卒道:“听见没有,少帅要坐轿子,还不快去准备!” 啧,不仅城府深,姿态也果然放的很低,做的这么明显就不怕我发觉? 莫少英摸着下巴看着那士卒远去的身影暗中嘀咕道。 那孙翔又笑道:“敢问少帅还有何吩咐?我这就差人一并办了。” 莫少英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叫我什么?” “少帅啊。” “嗯。” 莫少英点头,忽又道:“你非我军下部将,为何喊我少帅,难道你想受我统御,还是说你想让这里所有人都认清我这个下令屠城的魔头?” “哈哈哈,少帅真是爱开玩笑,爱开玩笑!” 孙翔使劲笑着,仿佛要将最灿烂,最真挚的笑容摆在面上,只是这种笑容在他魁梧的相貌上就略显滑稽了些。 那莫少英点了点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洛阳城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四周士卒身上所散发出的煞气,甚至不用移动目光,就能“看”到那欲将自己杀之而后快的神情。 不过又怎样呢?一个成功的恶人就是要所有人憎恨和畏惧。 不是吗? 现在恐怕就算自己下了地狱,佛祖也不会超度自己的。 不一刻,那名士卒果然找了一顶轿子来,要知道这可是战乱时期,找一顶像模像样的轿子还真是不容易,可他居然还是找到了。 “请!” “好,如此本帅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莫少英大大咧咧往轿子里一钻,就这么稳稳当当坐着轿子,任由人抬起向着洛阳府行去。 一路上,莫仲卿能感觉到这“轿子”健步如飞,足见抬轿的四人一定是孔武有力的士卒。 而那孙翔正骑着那头“白净”的高头大马随行其右。 莫少英微微挑起另一侧的轿帘,便可以看到有些胆大的百姓居然偷偷从门缝,窗户中偷瞧,有些机灵的仿佛瞬间就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跟着眼中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愤恨。 看来自己的恶名早已在外啊。 莫少英缓缓放下的轿帘,嘴角又翘起了一丝好看的弧度。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轿子如约停在了一处深宅大院之中,这里黑檐高墙,青竹拱瑞,院中央的一株梅树红得是那么明艳,除此之外,这里仿佛没有任何一个人,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让人觉着仿佛已远离这战火纷飞的洛阳,到了一处世外桃源一般。 “少帅,我们已经到了。” 莫少英闻言下了轿子,懒懒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只瞧了一眼便冷不丁道:“孙将军,看来这地方意外的适合杀人埋尸啊?” 孙翔一愣,笑道:“少帅这玩笑可开不得,这里是郡主的闺房所在,瞧见这株寒梅了没有,是郡主自己挑选的。” 莫少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从衣兜里取出一整块银锭子,随手就丢给了那就近的一位“轿夫”,道:“拿去买点好酒,找点漂亮的妞,乐呵乐呵。” 那为首轿夫一愣,转而目光望向了孙翔,那孙翔面目肌肉微微一颤,笑道:“还不收好赶紧谢过少帅?” “谢少帅赏赐!” 说着,四人齐声大喝,嗓音不卑不亢,看不出是喜是怒。 “好了,你们下去吧。” “是!” 说着,这四人便抬着空轿原路返回,不一会儿就出了宅门去得远了。 莫少英收回目光,又望了孙翔一眼道:“看来这些士卒可比城头那些士卒可爱多了。” 孙翔一愣,“此言怎讲?” “简单啊,你看这些人仿佛并不太憎恨我,就算恨也只敢放在心里,就如此刻孙将军你一样。” “哈哈,少帅又在说笑了,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早去见郡主吧。” 二人一路越走越深,这是一件典型的七进院大户,通常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非富即贵了。 行不多时,二人来到一所大屋内,屋前有一块坪台,左右各放着些兵器架,上面整齐摆放着枪,槊,矛,戟,刀等十八般兵器,显见这屋子的主人一定时常练武。 “到了,少帅里面儿请。” “孙将军不一块儿进去?” 孙翔赔笑道:“郡主先前有过吩咐,要单独与你见一见!” “好!” 说着,这孙翔便恭送莫少英进屋,直到他背影消失在屋内的阴影中,这才如释重负般狠狠地瞪了屋子一眼! 屋内陈设相对简单,并没有女儿家常有的东西,似那些胭脂水粉仿佛根本讨不得主人的半点欢喜,而此刻莫少英正瞧着她,眼中居然露出了一丝罕见的不忍之色。 相比之前在谷内相见,这身形的主人明显清瘦了许多,那双原本明亮刚毅的眼神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恍惚与迷离,而最让莫少英感到意外的是她的这身打扮。 是的,她并没有披挂戎装显得盛气凌人,也没有穿戴女装故作柔弱,而是简简单单穿着一件男装——莫少英他自己的。 莫少英当然也记得这件衣服本就是那天清晨离去时,自己披在叶千雪身上的,他还可以看到这件衣服被洗得很干净,衣服上没有半点折痕,仿佛是被很小心的保存了起来。 若在平日她能穿着这件衣服见自己,那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就既简单又可爱多了,而此刻此时此地,其意义就不同了许多。 莫少英眯了眼,忽道:“我没想到,这件衣服意外地合你身。”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难道不该来?” “你伤好了?” “呵……” 莫少英笑了起来,他突然发觉自己不想回答对方的话,对方同样也不想跟着自己的节奏,这就仿佛两人同台比武,一个在左边耍着花枪,一个右角舞者刀棍,各演各的。 这就尴尬了,话题还怎么继续? 所以莫少英勉为其难地摇起了头,退了半步道:“我的伤自然好了,要不怎敢来此单刀赴会?倒是我那位师弟的朋友,恐怕受伤不轻吧。” “她很好。” “那我师弟呢?” “再陪她。” “郡主倒是爽快,那么不妨再告诉我,郡主邀我来此的真正目的吧,总不会只是来吃酒的吧?” 说着,莫少英的目光从叶千雪的脸上移到了桌面,那里早就摆放好一只酒坛,两只大碗,碗里已斟满了酒水。 酒水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仿佛情人的泪滴般清澈。 莫少英当然认得这种酒,当然也知道喝下她意味着什么,不过他还是慢慢坐下,缓缓端起了一碗。 “慢!” “怎么,难道这情人泪不是为我准备的?” 叶千雪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道:“听说,你要屠城?” “郡主的消息真灵通。” “回答我!” 莫少英砸吧砸吧了嘴,看着碗中酒水慢吞吞地道:“是。但郡主若主动献城,就可以避免这等滔天大祸了。” 叶千雪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怒色:“你觉得我会?” “不会。” “那你还来!” 突然,叶千雪情绪仿佛有些失控,就仿佛将要去做一件不愿去做却不得不做的事,那语气中除了浓浓的怒意外,居然还掺杂着一丝怨恨。 只是下一瞬,这股怨恨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此刻莫少英在笑,他笑的很暖,而他的话更像春寒中的一缕暖阳照射进了自己的心里:“因为你要我来,所以我便来了。” 叶千雪不说话了,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意给怔住了,可紧接着她就想起那洛阳外村村被屠灭的光景以及洛阳城此刻的险境,再看看莫少英这张微笑的脸,一颗心忽又冷了下去:“我让你来你便来?” “嗯。” “那我要你喝了这碗酒你就喝?” 莫少英笑了笑,竟是举起碗道:“千金难买情人泪,有何不可?” 说着端起酒水仰头就干,可谁知,叶千雪突然抢过碗就摔在了地上,胸膛一起一伏,脸上已是煞白,仿佛已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既蠢又多余的事情! 莫少英眯起了眼,忽道:“郡主不想让我喝了她?” “你根本不配喝!” “噢?那谁配?难道是你那个慕容流苏哥哥?” 呯! 叶千雪拍案而起,道:“你走!” 莫少英当然没有走成,因为此刻,门外数十条人影如约而至,为首一人正是那去而复返的孙翔。 这就等不及了么,这戏码也太拙劣了些。 莫少英坐着那里没动,心中不动声色地嘲弄着。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情系一人心 (三) 数十人在孙翔的率领下,已迫不及待地涌进了屋内将二人团团围困,顿时这不算狭窄的屋子就显得格外拥挤了些,手中把把劲弩的箭尖已齐齐对准了安坐着的莫少英,而门外不远处似乎还有脚步声频频传来。 叶千雪目光一寒,当先娇喝道:“孙翔!” 孙翔面色铁青却仍是移步到了叶千雪面前,道:“还请郡主息怒!” 说这话时就见他对叶千雪身后的左右微一点头,那身后两人忽然齐齐出手就将叶千雪重新按回到了座椅上。 这一变故在眨眼间完成,那叶千雪心头一惊刚想反抗,却赫然发觉全身空荡荡的,竟提不出一丝一毫的真气! 这下,她不禁又惊又怒:“孙翔你居然向我下毒?” 孙翔也不答话,只是沉着脸走了过去,从叶千雪腰间摸出一枚腰牌,跟着就将这枚烫金的腰牌往桌上一放,对着莫少英郑重其事地道:“少帅,你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是不是只要我们献城,你就不屠城?” 叶千雪沉着脸,喝道:“孙翔,你这是以下犯上,罪同谋逆。” “谋逆?” 孙翔笑了,然后铁青着一张脸,一字字地道:“我只知道郡主的想法不代表所有守城士卒的想法,郡主想死战到底,士卒们却不想!” “你怎知他们不想,你别忘了……” “将郡主的嘴堵起来捂实了!” 孙翔一声令下霍然转身,顿时就有人将一块不太干净的方帕塞进了叶千雪的嘴中。 莫少英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一变,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孙翔见他并没有任何表示,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后竟退后几步,接近叶千雪,警惕道:“少帅,你是天星军主帅,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当然算数。” “那少帅还在等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这就甘为马前卒,带着郡主的帅令大开北城门,恭迎王师进城!” 莫少英眯着眼道:“我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要献城?” 孙翔一愣,跟着就大义凛然道:“明知不敌还要死战这是蠢妇所为!这洛阳城头城下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了么!” 莫少英似笑非笑道:“所以孙将军定是不惜名节要做这真英雄了?” “为士卒请命,责无旁贷!” “好!” 莫少英居然鼓起掌来,动容道:“好一个责无旁贷,好一个为军卒请命的真英杰,真豪士!那么敢问孙大将军,你一早就想到献城,为何不将这‘情人泪’有毒的消息提前告知我?” 孙翔一时语塞,可跟着就道:“说句不敬的话,就连三岁稚子都能看得出来的东西,少帅又怎会看不出?” “我自然看出来了。” “那么既然看出了,为何还要末将说呢?” 孙翔说完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显然这个简单的道理仿佛天下人都理应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是蠢材,二愣子,自己也不必像蠢货俯首称臣。 可随后莫少英下一句话却让他惊到了。 只听他道:“有道理,不过我知道是一回事。但孙将军向我说又是另一回事啊。这就好比,我知道狗会吃屎和一条狗在我面前吃屎,那是两码事啊。” 孙翔一张脸唰的就沉了下来,“久闻少帅乃是远近闻名,杀伐果决的大将,今日一见,怎和一介穷酸书生一样喜欢饶舌?” “将军似乎瞧不起穷酸书生?” “少帅故意绕来绕去是不接受我等投诚了?” “没有,完全没有。” 莫少英缓缓站了起来,这个举动似乎更加让孙翔感到不安,他干脆闪到了叶千雪的身后才道:“那少帅是什么意思?” 莫少英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的意思呢,是投诚我只接受一半。” “一半?” “是啊,这洛阳城我当然要,可你们嘛,呵呵……” 莫少英笑的很轻,但这笑声居然叫孙翔等人不寒而栗,只瞧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果断地架在了叶千雪的脖子上,那锋利的刃口已沁出了一丝鲜血。 “少帅,你莫要以为你武功高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不怕你!” 莫少英摸着下巴,道:“难道,这个蠢女人就是将军你有恃无恐到现在的依仗,还有没有了?”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口吻,孙翔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变了,连声音都化作了尖厉之色,道:“怎么,难道少帅觉得这不够?难道她不是少帅所看重的女人?我不信!” 莫少英却是懒洋洋地笑道:“这么看来,你对我还真是一无所知,也对力量一无所知啊。” 这句话未说完,孙翔就感到了一抹实质性的杀气突然就锁住了自己,这就仿佛从夏日艳阳天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头,这种感觉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此刻一柄黑色的剑从他的喉咙穿了过去,剑尖又从后颈穿了出来。 孙翔直到死亡都没有瞧清,莫少英是如何办到的。要知道,他和他之间可是隔了一张桌子,还隔着一个坐着的叶千雪。 莫少英缓缓拔出了剑尖,一滴血还未沿着剑尖滴落到了地面,就见他的身影又再次飞快消失在了原地,跟着就是叶千雪身近传来了两声闷哼,然后就是劲弩被人扣动的嗖嗖声,惊呼声,重物摔倒声。 叶千雪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急忙拔出了口中的方帕,道:“住手!” 没人住手,想住手的人逃不掉,不想住手的还在兴奋地杀戮。 叶千雪只觉周身不断有人在倒下,那道犹如鬼魅般的身影在各处不断穿梭。 三息过后,莫少英终于停在了叶千雪的面前,那流渊剑尖上的鲜血也终于凝成血珠滴落到了地面上,沿着砖缝渗了进去。 可他却没有再动,面上的神情居然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之色,而那双犹如黑珍珠般漆黑的瞳孔却紧盯着叶千雪,仿佛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叶千雪望着他这种呆滞的目光,本能地感到一丝惊悚,想都没想随手就将桌上的情人泪,泼在了他的脸上。 莫少英一怔,仿佛大梦如醒般缓过神来,那漆黑的瞳子褪去,慢慢还以本来颜色,跟着他伸出手抹去了脸上的酒水坐了下来,而这时身后门外的脚步声也接近了。 “站住!” 叶千雪一声低喝,为首一副将往屋内一瞧,面上还未来得及变色,就又听她道:“我已不追究你们到底想来干什么,但是现在都给我滚出去,没有命令不准再靠近一步!” 那副将看了看屋内的惨景,又看看那死不瞑目的孙翔,当即一挥手,一声不吭地便带着身后士卒远远退了出去,那速度并不比来时慢上多少。 “听说过愚夫与蛇的故事么?” “他们不是蛇,我也不是愚夫。” 莫少英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拿起酒坛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 叶千雪皱着眉头道:“这酒水喝了会和我现在一样。” 莫少英听着,还是毫不在乎的仰头喝了下去,直将碗中饮尽方才大呼道:“痛快,痛快!好久没有如此痛饮过了。” 说着,他嫌不过瘾,又给自己倒满了一碗。 叶千雪眉头一挑,却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他饮那情人泪,直到莫少英连干三四碗,方才道:“你再喝就醉了。” “醉了,不正和你心意?”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意?”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知?” “无聊!难道你忘了来此的目的了么?” “目的,目的不是早已做过了?” 说着,特意指了指地上的孙翔笑了笑。 叶千雪脸色一沉,道:“你早知道他们会这样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将他看做一个恶人,凑巧的是我也是一个恶人,所以恶人的想法总是相同的,若是我在明知道对方不好惹的情况下,那必定要改变目标去挑软柿子去捏。很不幸,郡主你这颗备用棋子,就自然而然被看成了这颗软柿子。” “然后呢?你觉得救了我,我就该乖乖献城?” 莫少英奇道:“难道不该么?更何况,你刚才都说自己不是愚妇了,那就不要再做蠢事,军心已散,接下来即便我不攻城就简简单单围困,这洛阳也坚持不了多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卢文恭那等英勇的,所以你输了。” “所以你很得意,感觉自己赢定了?” 莫少英抱着膀子点了点头,虽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意思已相当明显。 叶千雪咬着牙没有作声,半晌,却道:“若我仍不答应呢?” 莫少英一讶,双眼眯了起来,忽然话语如刀锋般吐了出来:“那你就得死!现在就死!所以要么随我出去开城门,要么我拖着你的尸体出去开城门,没有第三种选择!” “我偏不。” 唰! 叶千雪这话未完,一股冷冽的寒气突然席卷右脸颊,可她的眸子却一眨不眨! 而莫少英出手也的确毫不迟疑,但他这一剑却偏偏只削下半缕青丝,便没了下文。 半晌,莫少英缓缓收回了流渊,居然破天荒地叹口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讲理了?” 叶千雪眉头一挑:“你什么时候见过女人讲理?” “在我眼里你根本不是个女人!” “在我眼里你也从不配当个男人。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屠夫!” “呵!” 莫少英哂笑了起来,忽然就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仿佛想将浓浓的怨气全部撒在酒水之中。 未几,只瞧他一抹嘴唇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这样,才穿着我给你的衣服见我?看来你早就有恃无恐啊,这么说来我和孙翔岂非都被你算计了。” 叶千雪望着他,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莫少英撇了撇嘴,面上闪过一丝浮躁之色,便听他道:“三点!要我退兵,你得答应我三点要求!” “你说。” “一,放了青青和杨德山。二,我给你三天时间,届时若还没有援兵,你必须献城。三,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我会讨还!” 叶千雪不咸不淡地道:“这是四点要求。” 莫少英一愣,忽就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吃亏,好就四点!你必须答应!” 叶千雪想了想,就道:“青青在你师弟那,我稍后可以派人送她出城,至于杨德山,他被押在栾川,这事需要缓几天。” “好!” 莫少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忽然回头,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告诉我,你方才到底有多大把握觉得我不会杀你?” 叶千雪望着他道:“我开始并没有把握,直到你说我要你来,你便来。” 莫少英面露古怪道:“你信?” “我信。” 莫少英点了点头,这次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等等!” “怎么?” “我送你。” 于是让人意外的是,号称要屠城的天星军少帅莫少英居然和洛阳守军的主帅昭阳郡主肩并肩地出现在了南墙城头。 而让初一更惊异的是,少帅莫少英归来后,居然立马下达了退兵的命令! 初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退,退兵?这…” 莫少英急勒马匹转过头去恶狠狠瞪着他道:“没听清吗?退兵!大军退后二十里安营扎寨!” 初一自从跟着莫少英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过,更未见过有谁能令他兵临城下、三军不发。所以他不禁又回头望了望那斜晖下城头上模糊的倩影,若有所思。 而墙头之上叶千雪默默地远眺着大军徐徐撤去,胸口却一直起伏不定,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次竟是让自己赌对了! 可她却仍是高兴不起来,她本来就不赞成孙翔的做法,但自己却兜了一个大圈子仍是沿用了他的做法,自己真的在拿情感要挟莫少英。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情系一人心 (四) 三日后,莫少英并未率大军如约而至,倒不是他心软,而是三日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以他借助天星军的人脉得到各方情报来看,京城那位主子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并没有选择派兵支援,而原本料定无援兵来救的洛阳,却在当晚得到了一支秘密军队的增援――七杀部众。 是的,这七杀士卒乃由慕容流苏带领,就在莫少英放弃攻城的当晚,他秘密行军竟带着数千七杀士卒突然袭击了自己在栾川一带的布防,致使被困多时的尉迟德,王霆,杜怀冲等人得以率军冲破防线驰援,而那慕容流苏也跟着一道进了这东都洛阳之内。 这一招几乎让打的莫少英措手不及,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慕容流苏竟会带兵救援。 要知道慕容流苏可是慕容家的公子,慕容恪的儿子。而自己根据多方面长期试探,若所料的不差慕容恪便是所谓的“星公”,乃是一手挑起所有战端的始作俑者,所以慕容流苏不论怎么看都应该是“自己人”才对。 而现在,到底是在上演父子反目成仇的戏码,还是星公另有其人? 莫少英不知道,他只觉叶千雪的运气极好。 在莫少英恨得牙痒痒的同时,那洛阳城中百姓可谓欢天喜地,军中守卒亦是士气大振,皆是对慕容流苏的到来感恩戴德信赖有加,更有传言说那叶千雪和慕容流苏二人珠联璧合下,从此洛阳大可高枕无忧,那敌军少帅绝非敌手。 而慕容流苏竟也趁着大势在诸将面前向叶千雪重提二人婚事,为此特意还放出话来说,“为了表示重视,待那逆贼莫少英罢兵离去,本世子将举办‘咏春会’宴请全城,顺便昭告天下表明二人正式复好,婚期将重上日程!” “这姓慕容的都是好算计!” 莫少英在听被叶千雪送出城的青青口述这些消息时面上一直在笑,但他心中早就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恨不得立时兵发洛阳!可生气归生气,那洛阳之中守军现在士气如虹,人数众多,所以攻城自还需从长计议。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拖最终还真成了撤军。 一来前几日在偷袭中,粮草被毁了大半,后继粮草的供给又被那杜怀冲出兵频繁扰乱,致使士卒夜宿野外又久食不饱,如此忍冻挨饿下士气已是一降再降。 二来这更要命的是由于莫少英以往攻城神速而如今这般一拖,那一直未曾露面的星公便再也坐不住,倒是于四日前连夜赶至了万城,六道金牌连下,十三道召令连发点名急催少帅撤军来见,看起来大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不过此刻愈加心烦的莫少英却不想见那期盼已久的星公,他将大军随手交付给了廉贞使青青以及初一后吩咐他俩领军先回,自己却连夜又消失在了军中,他去了哪里?自然是那洛阳城内无疑。 二月初春,冰雪消融,洛阳城畔明花竞开,柳芽初绽,自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意。 而那闾巷街角人们卸下厚厚的冬装纷纷换上了春容,皆是一脸兴味盎然之色。 他们于这一刻似乎不愿想起那万城之中尚有虎视眈眈的天星军,似乎也忘记了那战无不胜的少帅,不过就算偶尔想起又能怎样呢?在这洛阳之中只要有昭阳郡主与那慕容世子坐镇,想必那敌军自是不足为虑的! 说到这昭阳郡主通过这一役自是深得广大民心,而那慕容流苏的出现不仅救了这洛阳,那鲜花怒马,玉冠锦服的英伟身姿更是深入到无数少女的梦中,令她们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可这些都不是慕容流苏最终想要的,他一直在思忖另一个问题。 离那两厢复好的“咏春会”也仅有两日,但自己提出的复婚请求一直未得到她的正面回复,所以慕容流苏不得不盘算着如何“再接再厉”一把。 今夜月色皎白,洛阳府内大多数仆人业已歇息,而在那后花园中则是一桌佳肴素果,二人相视对酌,待得三盏酒水入腹,却四下无声,相顾无言。 此时慕容流苏头戴明玉朗冠,端坐于石凳之上。 一袭裁剪得体的长袍锦衣正好将他的沈腰潘鬓衬得愈加仙品。而对面端坐着的叶千雪虽是梳云掠月,画眉修鬓,难得一番精心打扮,而比起这明媚的修饰,那双眼神分明显得心思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流苏自然意识到了这点,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打开话题,然而这般干杵着也不是办法,待第四壶酒水空干后,他终于出言试探道:“不吃些菜吗?你几时染的酒瘾,这般能喝,我怎么不知?” 叶千雪心不在焉地道:“我小时候体质阴寒,每日便需酒水暖身,只是长大后习得武艺便不需借助这些外物了。” 这件事慕容流苏是知道的,所以他要问的就是最近为何又再次染上酒瘾,然而他看着叶千雪反应淡淡似不想多言,也就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话题道:“是吗?呵呵,我倒忘记了,来、也吃些菜,这是你最爱吃的腰果,我还记得你喜欢吃脆脆的,所以特意吩咐了此间厨子在上面裹了一层蛋清面粉经油一炸保证酥脆。” 说完,亲自夹了几粒往叶千雪面前白瓷碗中特意悬空一放,那叶千雪听的腰果滚落碗底声,忽然一怔,这才依言夹起一颗放进口中轻嚼了起来,慕容流苏面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喜意:“如何,还曾想起小时候的味道?” 叶千雪回道:“嗯,多谢慕容世子费心。” 慕容流苏一听,面有古怪之色道:“小雪,我们几时变得如此生分了?你以往不是常叫流苏哥哥的吗?虽说现在长大了,但你也不用将世子一词特意加上去吧?” “嗯。” 叶千雪淡淡应了一声算作回答,那慕容流苏再道:“说到小时候,小雪可还记得我们在皇宫初次见面的模样?” 叶千雪道:“嗯,自然不会忘了。” 慕容流苏比划道:“呵呵,那时候你只有这般高,还不及我肩膀儿,总也喜欢躲在我背后,缠着我,害我总给宫里那群小子嘲笑说身后跟了个拖油瓶。” 叶千雪抿唇半晌才道:“嗯,那时总是麻烦你。” 慕容流苏笑道:“不麻烦,小雪又怎会是我的麻烦呢,我记得有一次也是在冬月你躲在我身后看见宫里其他孩子手中的烟花,自己也想点来玩儿,所以便缠着我想办法。而我呢,当时一心想在你面前逞威风,便同他们大打出手,最后不但讨了个鼻青脸肿,还傻傻地将捏在手心半天已然不能再用的烟火拿给你看,反倒将惹你哭了。” 说到此处,叶千雪忆起以往,忽然轻声一笑,淡淡地道:“是啊,我那会儿哭自然是为了捏坏了的烟火而不是为了你哭,可你明知如此依然顶着满头包拉着我来到少人的后花园画了一地雪上烟花来逗我发笑,现在想来当真好不识趣。” 慕容流苏见她轻笑,忽而摇了摇头顺势将她左手柔柔一握,轻缓道:“这有什么,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叶千雪一听,稍稍挣脱发觉对方并未有放手的意思,只好左顾而言他道:“嗯,可若现在还这般依赖你,会被人笑话的。” 慕容流苏握着叶千雪左手站起身来缓缓步至其身旁,侧头一笑道:“谁敢笑你堂堂昭阳郡主?又有谁,敢笑我定安王世子慕容流苏?” 叶千雪见他逼上前来,立刻站起欲闪步退让,谁知却遭慕容流苏顺势一把揽入怀中,十指环绕道:“你,在拒绝我?” 叶千雪忙道:“不、今次若无流苏哥哥奇谋,恐怕我这洛阳危矣,我替全城百姓谢谢你。” 慕容流苏笑了笑,道:“我不要众人相谢,你应该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而来……” 说完,慕容流苏紧揽其腰,竟低头缓缓索吻。 叶千雪见他这般行事,心下抗拒又不想当面违了他的意愿,当真是退也不得进也不是,眼见其人面目已近在咫尺。 而就在这个,突然一声重重地冷哼竟生生打断了慕容流苏的行止,待得二人循声望去时却只能见那院外树梢频动,似有人先前在那偷听多时。 慕容流苏见状,微眯双眼,冷冷道:“小雪,你可否告诉我这人是谁?” 叶千雪一怔,当即眼观鼻鼻观心道:“我不知他是谁,也许只是过路的毛贼。” 慕容流苏‘呵呵’一笑:“过路毛贼?这洛阳将军府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就算不是龙潭虎穴也非过路毛贼轻易闯的,他能轻易找到小雪的位置,看来对地形自然十分熟悉了。” 慕容流苏这般追问显然话里有话,可叶千雪却并不想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夜深了,若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慕容流苏忙道:“慢着。” 叶千雪站定就听慕容流苏郑重道:“小雪、我希望你能做回当初的自己,不要被一些人一些事所蒙蔽。” 叶千雪道:“嗯,我一直很清醒。” 慕容流苏展颜一笑道:“好、那后日宴会,你可来参加?” 慕容流苏见她依言点了点头,暗松一口气道:“一言为定,你去休息吧。”叶千雪闻言不置可否,施施然转身离去。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情系一人心 (五) 三日后,“咏春会”如期举行,白日间那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人们似是要将除夕时因战事所滞留的快乐在此时全数发泄,也仿佛刻意去忘记那前几日兵祸所带来的伤痛。 刻意去狂欢,刻意去遗忘。 一眼望去,所有主干道上自是摩肩擦踵人满为患,满城尽喧嚣;而夜里那洛阳将军府中更是将服官带乌纱帽,各色贵人齐道贺! 这其中有莫仲卿熟识的,比如杜怀冲,王霆,尉迟德等一干将领能来的都已经来了,而像那些栾川县令等是他所不熟悉的,这些人有一半是迫于那定安王世子的压力所以不得不来捧场,而另一半则是千方百计前来溜须拍马的。 不过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这都和莫仲卿没什么关系,他本身不讨厌这种宴会,然而现实现刻是那渝关北狄十万大军未退,而前几日兵乱战祸暂罢,城外新坟上的祭酒未干,这慕容流苏便要举行这等规模的宴会,甚至还要在宴会上宣布与叶千雪的佳事。 虽说他是有功于洛阳有恩于郡主,然而如此行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趁人之危?加上二师兄和叶千雪的关系,莫仲卿就更加有些看不上眼了。 而董昭怡那里虽已于昨日转醒,可醒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连他这个冒牌的仙尊都不肯见了,这着实令他有些束手无策,所以这顿酒席对他来说吃得是分外咸淡不知,食之无味。 然而他一人喜好并不能左右全场气氛。 此刻,台上慕容流苏端坐其上,握着叶千雪的手是一直没有松开。而那叶千雪虽是微噙笑意,可通过那不咸不淡不曾变换过的表情来看,她似乎一直心神不属。一旁慕容流苏见状,忽然提了提叶千雪的手,示意跟着一起站起来,随后对着台下众人道:“大家先静一静,静一静。” 众人收了声响,静听其音。 那慕容流苏缓了缓又道:“今夜良辰美月又逢佳客临门,实乃人生一大幸事,而各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这份恩情我慕容流苏自当铭记于心。” 这一席话语正中大部分来客的心思,或者说大部分来客等的便是这句话了,所以不待那慕容流苏说完,这席下已是掌声四起,附和一片。 那慕容流苏单手虚按,再道:“这次我举办这“咏春会”呢,一来是为了弥补百姓年前因战事所扰不能尽兴之憾,二来自是为了犒赏三军,以振洛阳军卒士气,这三来嘛,则是顺带告知各位我与昭阳郡主因某些误会所以婚期延误至今,然而这次恰逢天意,我有幸于郡主困厄之际予以相助,使得我二人能重归于好,所以待得北方大定,我便亲自登门向那叶元帅重提婚事,届时还望各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 这一番话语落在莫仲卿耳里自是眉头轻皱不已,而除他之外其余人等则是一派奉承之声不断,什么天作之合,月老来牵这类赞美祝福之词自是不用多提。 不过这来人之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身份和地位见到元帅和元帅身边的人的,所以这美言几句根本无从谈起,也无法顺利以此卖慕容流苏一个人情为日后升官发财多些铺垫,但是这条路子走不动不代表没有其他方法可行。 比如那栾川吴县令就是此中的一位。 他官微人轻当然攀不上襄王府,此刻也正苦思冥想如何讨好这位定安王世子,毕竟这趟白来不是么?怎么说也得给慕容流苏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急急一忖,转而灵机一动,当即上得台来,躬身朗声道:“慕容世子,今夜良辰难得百官同僚齐聚一堂,下官斗胆提议不如以对对子方式来助助酒兴可好。” 慕容流苏正愁没有人助兴,眼见这吴县令不请自来,当下意味深长一笑:“好,既然吴县令有此雅兴,不如就由你先开始吧。” 吴县令润了润嗓子,张口即来道:“官居一品两袖清风三代忠良四世同堂,懂五经识六艺,御七杀震八方,九亲十故同是百世流芳!” 吴县令这番说辞,不仅赞了慕容流苏本人,更是将那慕容氏家族里里外外通通夸了遍,这样一来他本人自是受到了慕容流苏的瞩目,可却苦了他身边个个同僚是眉头齐皱,颇是一番绞尽脑汁。 这对子既然从一到十说了一通,自己若要对下便需再反赞一遍,一时半会儿谈何容易?所以纷纷看着那红光满面的吴县令一阵暗恼。 而那吴县令也正等着这群庸才答不上来,自己才能将事先想好的下联与横批一一说出,好尽博世子心欢,可就在张口再言时,突然一阵怪笑传入众人耳道:“呵呵呵!这有何难?挺好了!十室九空凑得八婢七妾,不顾六尺之孤实是‘五’耻下流,如今暮四朝三妄想梅开二度当真‘遗’臭万年!” 若说这前半句是捕风捉影,殊为不实,可这后半段梅开二度可谓直直打在了慕容流苏的脸上!笑他想再得叶千雪欢心做那便宜姑爷。 所以这一语过罢,满庭哗然,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偷瞄暗望,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公然挑衅! 可方才这声响飘忽不定似是有人刻意运功将嗓音从四面八方徐徐灌入耳中,而这席下人数众多一时半会儿倒也找不出其人确切位置,所以这可急坏了呆立当场的吴县令。 虽说这对子不是他对的,可提议却是他提的,那慕容流苏若抓不到其人,自己多半会跟着遭殃,届时别说溜须拍马博尽彩头,就连这小小县令一职恐也是做到头儿了。 如此想来,豆大的汗珠不住从吴县令鬓边滴落,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慕容流苏,只见那世子将喝过的茶水轻轻一放,对着吴县令不动声色道:“继续对啊,看本世子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现成的对子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那吴县令更是面色惨白,冷汗淋淋。 他看不出此刻慕容流苏是喜是怒,但又不好出言相询,唯有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当即对着周围‘隐形’的对手厉喝道:“二猿伐木深山,小猢狲焉能对锯?” 言罢,岂料一阵哈欠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显然那人对照本宣科有些不屑,只听他随意道:“蛇鼠同聚一窝,老畜生也会抄书?” 吴县令双眼一瞪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也敢处处针锋相对?” 四面八方声响朗道:“大大方方磊磊落落不过事事实话实说!” 吴县令上前一步,激辩道:“咏春会群英荟萃,区区鼠辈何敢造次!” 四面八方声响再道:“屠狗户狐假虎威,小小县官焉能猖狂?” 吴县令见他骂到了自己,不禁色厉内荏道:“天覆地载,县官执掌一方!” 四面八方声响轻歌道:“孤恩负德,狗腿贻笑满堂。” 吴县令忍无可忍,挑着脚气急败坏道:“你个街娃龟儿子!” 四面八方声响闻言一乐,应道:“你个牌坊小婊砸~” 这话对来对去最后倒成了对骂,那吴县令一个趔趄,倒退一步,怒及攻心下两眼白翻,差点一口气没接的上来。 众人自是幸灾乐祸,暗笑不已。那座上叶千雪听罢,虽是面色微红默不作声,然而通过她嘴角丝丝变化的笑意不难看出此刻心情极好,她为何心情转好? 慕容流苏忽然冷冷一哼,随即抬手一挥,将手中茶杯击向吴县令额头,那吴县令大惊失色欲待抱头求饶,岂料那飞去的茶杯却是紧紧贴着吴县令毛发一掠而过,直直击向了后院树梢! 转而,那树影婆娑中,一人美滋滋道:“好茶,正是上好的碧螺春,多谢慕容世子奉茶了!” 众人一愣,方知先前对答如流之人并非混在人群之中,而是藏在众人头顶这树梢之上! 那院中侍卫更是慌忙将那颗大树团团围住,紧紧盯视,岂料慕容流苏却是摇了摇头,面色温润道:“来者即是客,你们都退下。” 众侍卫听罢只得缓缓退入一旁,那慕容流苏再次抓住叶千雪左手,携步上前道:“这话也说了,茶也喝了,朋友不妨现身一见吧。”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随着一声朗月清风般的笑声,莫少英刚从树梢窜出,一屁股又堪堪坐在了吴县令身上,手里不知何时又拿着半只鸡正大快朵颐着,一边吃还一边不忘评论道:“唔,这童子鸡味道还行,不过可比我家师弟手艺差多了。难怪我家师弟吃了半天,面色这般难看,对不对啊,三师弟?” 坐在角落的莫仲卿一听,满脸欣喜道:“二师兄!真的是你。”不待莫少英搭话,那慕容流苏抢先笑道:“呵呵、少帅大驾光临,本世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情系一人心 (六) 这莫少英从树头纵下已是满座皆惊,而当慕容流苏点破其身份后更是满园之内哗啦啦一片拔剑握刀声响并立左右。 那席间杜怀冲更是面上一冷拔刀欲上,却被一旁王霆急急拉住了身形,他有些不解地回头望了望王霆但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以示静观其变。 这两人细微的动作自是短短一瞬不易察觉,何况此刻大家的目光都盯着慕容流苏,待他发号施令便要一拥而上。可谁知慕容流苏却是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叶千雪,见她面无表情,这才施施然再道:“多谢莫少帅能赏脸参加我和我夫人的咏春会,过来坐,今日暂不分敌我,把酒言欢如何。” 谁知莫少英却不给面子,而是笑道:“哈!有道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昭阳郡主何时成了你夫人?据小爷所知她可是半个字眼儿都未答应呢!只是某些人无耻之极趁着月黑风高非要霸王硬上弓!” 叶千雪望了望莫少英两眼并不说话,而那慕容流苏亦不着恼,反问道:“哦?这可有些奇怪了,难道郡主不曾答应我,而是答应你了?” 慕容流苏捏了捏叶千雪左手,对着她目光幽深逐字逐句言道。那叶千雪见她望向自己,忽然移开目光下意识道:“没有。” 慕容流苏阴霾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展颜笑道:“你瞧,郡主说没有,莫少帅就不用自欺欺人了。” 莫少英冷笑,随后便见他缓缓站起并不多加理会,而是对着叶千雪直言道:“郡主,我是来接你的。”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惊愣,这少帅什么意思?难道真要当着号称惜花公子的面儿抢走他的女人不成? 虽早有耳闻昭阳郡主与这莫少英隐隐有染,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行事,分明没将整个慕容家族放在眼里,而那台上慕容流苏又会如何想? 叶千雪又会不会就此答应? 一时间,一连串问题纷纷浮上众官员心头,个个是面色潮红,隐隐期待,仿佛八卦火在此刻熊熊燃烧。 而那莫仲卿却是立刻站起悄悄靠近二师兄的身旁。 再说那慕容流苏一听此言,面色即刻阴沉不定,不待叶千雪与之分说便带着三分怒意道:“少帅这话什么意思?你今天若是存心来搅局的话,那便不要怪本世子不以礼相待了!”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闭嘴、小爷有问你话了吗?!” 慕容流苏瞳孔骤然一缩,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刻便要含怒出手时,却见他转而回头握着叶千雪掌心一字一顿道:“好、小雪,你便当着众人面回答他。” 叶千雪一听,当即将左手生生抽出不待慕容流苏有所发作便对着莫少英淡道:“你走吧。” 一语既出,莫少英不以为忤般笑了笑,似乎早猜到了答案却又再次故作姿态道:“可小爷我硬要带你走呢”说着,便是排开众人径直向着叶千雪走去。 那慕容流苏一撩袖袍,骤然一声冷哼道:“既然夫人下了逐客令,本世子也留不得你,来人,送客!” 左右侍卫一听,再次将其团团围住场面霎时便是一副剑驽拔张! 莫少英大笑一声自是求之不得手抚流渊当即便想动手,他的确就是来搅局的! 孰料其旁莫仲卿一瞧这架势,赶忙推开众侍卫,一把按住二师兄并对其连施眼色,随后对着慕容流苏道:“慕容世子,请看在在下尚有寸功的薄面上饶了我二师兄不敬之罪,在下这就带着他离去,绝不再打扰世子兴致!” 慕容流苏踌躇片刻,居然生生忍了下来:“好!难得仲卿老弟如此识趣,请吧!” 莫仲卿得了回应不由分说就拉着二师兄莫少英即刻离去。 随后二人出得将军府疾步而行,期间并无任何对话。 也难怪这做师兄的莫少英先前算计了莫仲卿,而莫仲卿方才又挡了他大闹咏春会的本意,所以一路上两人相互置气,直到出了城门,那莫少英这才不阴不阳率先开口道:“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呢?” 莫仲卿一听,当即道:“别误会,我只是受人之托,带你去见一个人而已。” 莫少英笑道:“受人之托?呵呵,是不是待会儿到了地界,忽然就冲出五百刀斧手将我斩咯?” 这句话自是玩笑,可由于先前种种隔阂那莫仲卿听来却是猛然转过头来,冷然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阴险?” 莫少英砸吧着嘴,不自然地笑了笑,心中那点仅存的怒意也随着师弟这般话语顷刻烟消云散,转而伸手突然一把勾住莫仲卿,语声暧昧道:“还在生青青的气啊?二师兄这不是怕你趁着素衣不在时,对你那整日带着的冷面师娘把持不住嘛,所以这才送个大美人帮你泄泄火呗,岂料你小子就是块呆木头居然无动于衷,唉、枉费二师兄一番好意咯。” 莫仲卿听着他这般调调知他有意和好可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是转圜不过来,唯有冷哼讽刺道:“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二师兄您了?” 莫少英当即捋了捋额间碎发,自顾自点了点头道:“那是!我不仅送了你个美人还给了你份军机情报,所以自当多谢二师兄一番才是。” 莫仲卿见他这般厚脸皮,竟有些无言以对,开什么,你送青青来不过是为了杀姜侯成顺便打听情报,而那封军情明明就是下的套子! 莫仲卿越想越气,可看着莫少英那副贱兮兮的神色,仿佛那个风趣的二师兄又回来了般,一时间只是冷冷轻哼,不发一言。 过不得时,二人行至一处小山坡上在一凉亭内双双停下身影,莫少英眼见四下无人便再次调戏自己的师弟企图以此化解对方的心结。 岂料就在他对着莫仲卿上下其手百般施为、一通胡闹时却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女子轻咳,这下不仅是莫少英急停双手,就连莫仲卿也显得颇为尴尬,待那女子刚进凉亭,便率先开口道:“我还要回去照顾昭怡,你们慢聊。” 说罢,莫仲卿匆忙而去。 叶千雪目送其人离去,回转身姿,一挑眉毛,淡道:“想不到你还有我未曾见过的一面?” 莫少英一听,勉强笑道:“你未曾见过的多得去了,可要我一一展示?” 叶千雪顿了顿,淡淡道:“方才多谢你肯及时离去。” 莫少英反唇相讥道:“你都叫小爷滚了,小爷能不滚吗?” 叶千雪咬着唇,居然没有和他争辩,反是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故意这般说辞?” 莫少英瞥过头去,闭口不答,似乎并没有忘记那日洛阳将军府内以死相逼之事。 短暂沉默之后,叶千雪再道:“长话短说,此番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莫少英转过来头瞧了瞧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那叶千雪续道:“第一件事,是你的手下杨德山已被我压回洛阳大牢,明晚这个时候,大牢中会比往常松懈,你去救人莫要再滥杀狱卒。” 莫少英心下一动,转过头来道:“这是你先前答应好的,还有呐。” 叶千雪不答,似是任其理解,转而再道:“这第二件事,便是二十日后,三月十五这天,你能来白云山白云寺中同我去见一个人吗?” 莫少英笑道:“给个足够我来的理由先。” 叶千雪望了望他两眼,半晌、方才语意沉缓道:“你说过我要你来,你便来。” 语意听来虽是平缓轻淡,可莫少英听在耳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叶千雪见他并未反对,转而又道:“届时我还希望你能带一个人来。” “谁?” “玄真公主。” 莫少英眉头一皱,即刻一想又有些了然,可是转而他却道:“人我不能帮你带来,但是她在哪儿我倒可破例告诉你,至于你怎么将人请来那是你的事情。” “好!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只有两件事吗。” 莫少英坏坏一笑、饶有兴致地补充道。叶千雪听着调侃的语调却浑不在意,而是款步至前,郑重其事道:“我还是想问你,那日,你到底是为了我才撤去大军还是另有深意?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身份?” “这个啊,你过来些,我悄悄告诉你。” 说罢,莫少英故作神秘般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说话,而那双眼神分明另有它意! 叶千雪自然看到了这点,但她却不想拒绝,所以依言上前后果不其然被其一把揽入怀中,就在她认为眼前这个男人这下该说实话时,那人竟是得寸进尺般用鼻尖怼了怼自己的鼻梁,一张嘴更是不安分地凑将上来。 于此旖旎之际叶千雪忙未待惊讶便紧闭双眸,一个“你!”字尚未出口,下一秒已听耳边忽起一阵酥麻之声,只道一句“你猜…” 叶千雪乍惊之下转而便觉腰间缚力陡然一松,待得睁眼站定来瞧时,那莫少英已是几个燕起鹤落就此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叶千雪摸了摸有些烧红的脸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一颗心久久难以平静,不住去想:“他究竟想要怎样?” ------------ 第一八十七章 巧言化险境(一) 且说这莫少英得了消息,自是于翌日夜间将杨德山救出后,二人连夜赶回万城。 一路上,当杨德山问及为何能知他被关押地点时,那莫少英却是老神在在道了句:“想当然耳!”给唬弄了过去。 可杨德山一听却不知他在鬼扯,对莫少英更是感恩戴德,惟命是从,用他自己的原话讲便是:“杨某粗人一个,不会讲话,但是日后少帅旦有差遣,不论何事,定当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这下可乐坏了莫少英,一路上自是笑口常开,暗谢千雪。 然而好景不长的是,当二人进入这万城之后,那一片城里城外军卒肃立,以及商铺半数关门街道人稀之景倒让莫少英收起了笑颜,几经皱眉,不住暗自思忖道:“那星公好大的派头,竟将偌大万城整得这般死气沉沉!他究竟是不是定安王慕容恪?” 莫少英怀着这般心思领着杨德山走进了少帅府,一进这少帅府迎面而来的却是多日不见的青青。 这青青自从被莫少英救回后,这感激之情恐怕丝毫不下杨德山,崇拜倾慕之感更是与日俱增,而一个女人若是倾慕一个男人,那么爱情就不会离得太远。 而此刻青青的心情不仅仅是崇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喜,试想,不论是谁,如果有一个男人肯为救自己一人,而放弃一片城的话,那么这个男人岂非正是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良人? 只是她却不知道能让莫少英“兵临城下三军不发”的人并不是她……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但莫少英没有挑明。 是的,他故意让她误会! 青青见他身后跟着的杨德山,脸上的欣喜之情先是短短一怔,便又疾步上前对着莫少英悄声道:“少英,你可回来了,我们领军回来时,义父见你不在军中当即大发雷霆,说要治你个怠慢之罪,待会儿若是见了义父可别说错了话儿。” 莫少英笑了笑道:“那星公还说什么了吗?” 青青有些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转而一见莫少英这番嬉笑的神情,眼神不禁嗔怪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你咋还笑得出来?” “哦,廉贞使这是在担心我?” “没,没有,别岔开话题好么……” “哈哈哈!笑当然是开心咯,因为有人想得比你我周道。” 青青一听此言顿觉有些难以理解,可再望那莫少英发自内心的笑容时,心里却又有些释然,因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少帅此刻的笑颜,应是为某个女子而笑。 那个想得比自己更周道的人也一定就是这个女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闭上嘴,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手指捏住了衣袖。 如此、三人一路无话径直向着大厅赶去,一路上,守卫林立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那些士卒机械冷漠的问候之声却让莫少英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这万城是他一手打下来的,也在此处待得最久,少帅府自也是他重新规划扩建的。 如今被那星公鸠占鹊巢,心里自是怏怏不乐,不过临到大厅门前,他已将这丝不快丢进了九霄云外,换了副神情准备随机应变。 不过进得厅来,还是让莫少英短短一愣,此时除了初一以及几名陌生脸孔外,一直看守玄真公主的孔护法孔鹤竟也赫然在列。 他为何会在这里?难道玄真公主有所变故? 莫少英来不及思索就听那孔护法已先一步,雷霆大喝道:“少帅!你在外领军多日,连破数城,自是威风八面,显赫一时!不过你能有今日风光可别忘了是谁给你的。怎么、见了星公大人却不先行问礼,难道要星公先问候吗?” 初一一听当即面色一变刚想出列替少帅辩解,可却见青青业已先行下跪道:“义父莫怪,少帅不曾见过义父,许是初次见到义父这般伟岸的身姿,一时崇拜不已慌了心神。” 语罢,其旁莫少英面色一正当即收了心思,当即顺杆向上爬――跪拜在地道:“末将莫少英叩见星公大人!” 座上星公听罢却不接话而是笑呵呵对着青青言道,“青青啊,你这难道是在为他求情?你几时和他走的那么近啊?” 青青一听,当即站起,缓缓走近星公,娇嗔道,“义父…人家哪有求情,只是实话实说嘛,你瞧,人家少帅也跪到现在了,你就看着女儿的面上饶了他呗。” 星公一手揽着青青小手,眉开眼笑道:“呵呵,来、让本王看看,这胳膊肘是不是长歪了,怎么今天一见面就朝外拐啊。” 青青脸色霎时嫣红,体态忸怩,眼望别处道:“义父就会拿女儿说笑!哼。” “哈哈哈哈――!” 那星公摇了摇头收了笑容一本正经道:“这倒不算是玩笑。”转而,顿了顿,这才望向莫少英道:“少帅,既然我这女儿为你求情,你大可起来说话。” 谁知莫少英却不起身,而是将姿态放得更低道:“末将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起身,还请星公大人责罚!” 星公笑了笑,面无表情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犯了何罪啊。” 莫少英顿了顿,张口就来道:“一、末将罪在统军不利,致使此次攻向栾川一带的许将军,孙将军等诸位将领折戟尘沙,身死他方!二、末将罪在夜郎自大,虽是兵临洛阳城下却又与洛阳郡主叶千雪妄定赌约,这才让敌军得了空隙领军驰援洛阳!三、末将罪在目无法纪,星公初到万城便六道金牌连下,十三道召令连发,显见一定有急事相邀,可末将不但未即刻领军撤退,反而将大军交由廉贞使等人后独自离去,这条条罪状,俱属死罪,还望星公就地重罚!” 好一招以退为进! 那孔护法面色显怒,刚要出言训斥却听那廉贞使青青拉着星公右手,再次抢先附和道:“义父、你听我说,事情不全是这样的。少帅虽然统军不利,但那栾川一带,是许广许将军自己想占头功,所以背着少帅单独行军这才遭了敌军的算计!亦且据女儿多方观察,那以许广为首的四人自诩军中元老,所以对少帅号令从不多加理会且又任性妄为,致使这万城之中百姓怨声载道,这样的人就算死上百次也弥补不了义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万一。” 那星公捋了捋胡须回道:“言辞诚恳、无不道理,而且我的确调查过,那陈妄行事乖张,为全城百姓痛恨。可这也只是一条罪状的解释啊。” 青青明眸善睐,胸有成竹地道:“接下来的两条更是不关少帅事情了,义父你所不知,此次带兵偷袭少帅布防之人竟是,竟是……”青青说到此处欲说还休,似是有难言之隐,那星公眉宇一皱,“说下去。” 青青应了一声,这才缓缓道:“那人,那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慕容世子。” “啪!” 那星公拍案而起,道:“哼!真是出息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那定安王又缓缓坐下,看着青青道:“青青啊,这件事你当日回来便可以告诉本王爷,为何一直拖得今日才说啊?” 这话中问罪意思在明显不过,青青故技重施道:“义父、女儿见您前几日心情不好,若是急急一说,不是怕您气坏了嘛!” 星公笑了笑居然也不追究是真是假,只是道:“如此说来这最后一条罪名,看来你这丫头也是替少帅找好说辞了吧?” “义父英明!” 青青面色赧然一笑,转而理直气壮地道:“不过、这最后一条可不是女儿想好的,是少帅自己做的,少帅之所以独自离去,那是因为他要去救一个人,而那人便是被敌军虏去的杨将军,若不信,你让杨将军自个儿说道说道。” 青青对杨德山一施眼色,杨德山当即会意道:“败将杨德山见过星公大人!” 星公笑道:“你也起来说话。” 岂料一语过罢那杨德山却是固执地跪在莫少英身旁,快人快语又粗声粗气地道:“少帅不起,我杨德山哪里有脸敢先行起身!想我做了那敌军俘虏多日,本想于牢中以死谢罪,怎料少帅突然犯险来救,卑职自是喜出望外,可现在听见廉贞使这般一说,才知少帅不惜违抗军令也要来救在下,此等恩情不亚于再生父母,若是星公执意降罪,还请将罪责降于卑职身上,卑职绝无半点怨言!” 一旁青青赶紧趁热打铁道:“义父,你都听见了吧,不如就瞧在杨将军一腔赤诚的份上饶了他俩呗。” 星公略一思忖,大笑道:“三言两语化险为夷,青青啊,你这张小嘴可是愈发伶俐了啊,可惜,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青青面色一红,语意绵软讨饶道:“义父说什么都对,所以,就饶了少帅呗。” 星公洒然一笑,半晌,忽然道:“好,好好,到底是女大不中留,看来喜事将近了啊。” “义父!” 青青一声娇嗔,语调十缓九绕曲曲潺潺,自是将小女儿一股羞怯之态展现得恰到好处,直将杨德山等一旁将领给看呆了。 那星公笑得一阵,忽然面色一收沉声道:“既如此,少帅,你也不用再跪了,这下大可安心起身了吧。” 这话中有话,可莫少英却当没有听懂般告了声:“谢星公后”便一立而起,当他起身后,这才看清了星公的面容。 是的,他方才姿态放得极低,所以此刻才敢将头抬起来,正视座上的星公。 只见他身着青袍凤靴,头戴朗玉明冠,而那明冠之下,两鬓虽是斑白可面色却将将红润,若再衬上那双暗沉幽邃的瞳孔更是令人觉得一派贵气逼人,几近帝王之姿,而那样貌也与慕容流苏有了三四分的相似。 果然,这星公就是定安王慕容恪,慕容恪就是这幕后星公了! ------------ 第一八十八章 巧言化险境(二) 莫少英此时也终于见到了星公的真面目,也证实了之前诸多的猜想。 比方说这小小一个天星帮为何有如此实力筹谋四方,举兵谋反。又比如那北方定安王慕容恪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坐看叶天朔独抗渝关外十万北狄。 显见,这定安王慕容恪欲问鼎江山! 半晌、慕容恪见莫少英怔忪不答,便率先笑道:“少帅啊,你又在想什么?莫不是真的见了本王给惊住了不成?” 当然不是,不过莫少英也不能将心里盘算的东西就这么说出来,于是笑着转移话题道:“回王爷、末将一见王爷玉貌英姿,自然惊为天人,可更令末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是王爷雄心万丈欲指点江山,为何慕容世子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慕容恪一听,面上便又有了愠怒之色,仿佛真的在生气:“我看那逆子是色迷心窍,去巴结那叶家丫头了!” 莫少英故作恍然大悟貌:“啊!难怪如此。” 慕容恪见他这般神色,冷哼道:“莫要故作姿态,家丑亦可外扬,少帅还看到了什么,但说无妨!” 莫少英尴尬一笑,也不管这话中的真伪,只管直言不讳道:“我在救杨将军途中,眼见那世子与昭阳郡主正在举办什么‘咏春会’,亲耳听见那世子奉告四方,说与郡主再结前缘,待得北方战事平定便要双双上那襄王府,再提婚事!” 星公一听,脸上一阵青白之色交替道;“哼、竖子无谋,都是孽缘惹得祸!”说完却又上下打量着莫少英,语气不温不火地道:“我那逆子忤逆如此自是无药可救,而少帅前途光明可别步了他的后尘啊。” “这个自然,星公大可宽心。” 星公见他这般说辞,忽然沉声责问道:“那本王爷怎么听说,你与那叶家丫头也有几分纠缠不清?而你那三师弟似乎也在她洛阳俯下做客?” 莫少英道:“回王爷,善谋者攻心为上,末将与那叶家丫头不过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一番罢了,至于三师弟为什么去,想必廉贞使已然说过缘由,全是谋划中的一环而已。” “嗯、如此最好,不过你这套花花肠子可不要用在我这女儿身上,若让看见你对青青有半点不忠,小心你的脑袋!” “末将不敢!” “呵、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待得本王坐上了大位,我便将青青许配于你,届时,你若有本事将那叶家丫头降住,本王便准你将她收做通房丫鬟便是。” 莫少英一听立刻表现出适当的欣喜道:“谢王爷成全,末将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寥寥几语看似是二人不假思索即刻脱口而出,可字里行间那星公棒槌甜枣恩威并重,将御下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莫少英更是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之际,孔护法沉着脸,再度发难道:“星公大人,不论怎么说,此次失利少帅应当负主要责任,若是就这般放任恐军心难服。” 慕容恪意味深长一笑,道:“既如此、少英啊,我看连番作战你也累了,不如暂且歇息歇息,也好多抽些时间陪陪青青,这军营的事就暂且不用管了吧。” 这话中语气表面看似在作商量,可实际上懂慕容恪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责令莫少英即刻交出兵权! 那身旁初一与杨德山先是一怔,眼中俱都隐有不服之意,而莫少英却只是笑了笑随口就应承了下来。 随后这厅内自是笑声不断,和谐异常,过不多时,众人相继离去。莫少英与慕容青步出厅外,来到庭中徐行几步,莫少英这才出声作揖道:“方才多谢廉贞使解围。” 青青接道:“你我不需如此客气。” “只是……” 莫少英这二字尚未引出下文,青青便急急伸出素指虚捂莫少英的嘴角道:“我懂,先前义父那番说辞少帅不用太过在意,至于我方才襄助只不过不想军中失了一员大将,冤枉了好人。” 莫少英见青青这般抢言顿时就不说话了,不论是方才还是现在都让他意识到,先前自己故意不解释的“误会”已在这小妮子心里发了芽,生了根,这本就是自己所料的一环,很显然今日若是没有这个慕容恪的义女慕容青在旁帮衬,很可能就不是单单交割兵权这么简单的了。 可之后呢,之后该如何善后,如何面对这个慕容青? 虚与委蛇,善加利用?还是悬崖勒马,趁早抽身? 莫少英心里勉强一笑,他突然发觉自己忽然变傻了,因为从来到天星军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他根本就不能心软,在这个地方心软也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莫少英心里的这丝动摇很快被抚平,沉默一阵,就听他再道:“对了,那孔护法怎么来到这万城之中了?难道玄真公主那边有所变故?” 青青摇了摇头,道:“不、只是换了个人而已。” “换人?” “嗯,换成右护法坐镇祁阳,所以孔护法就来到这万城之中了。” “右护法?很厉害么?” 莫少英眉头轻轻一皱假装漫不经心道,谁知那青青见他追问忽然小嘴一哼,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道:“那右护法本是与本姑娘齐名的三使之一,练得一手阴毒功夫,最近才提升为右护法的。义父对他青睐有加,可本姑娘却是嗤之以鼻!你可不知这人品性恶劣较之那陈妄尤甚,叫人多见一眼都觉着厌烦。” “如何恶劣了?” 青青听他这般追问,脸上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就好似想起了什么不该想的画面一样,随后只见她摇了摇头,极其厌恶道:“总之、少帅不会想知道的,不过你放心,他再如何也不敢妄动玄真公主的一根毫毛。” 莫少英见她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心里反倒有些打鼓,对这右护法的恶癖是愈发上了心。 一旁青青见他微露愁容,转而打趣道:“怎么,难道少帅多日不见公主,许是想念了?要不本姑娘带你去见上一面?” 莫少英笑了笑却断然拒绝道:“不、既然星公放我休息,机会难得,不如就陪慕容姑娘四处走动走动。” 青青展颜一笑并未立刻答应道:“你忽然这般好心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可告诉你,你最好别招惹本姑娘,万一将我招惹了最后又不理我,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说着抬起粉拳轻轻捶了一下莫少英的前胸,看似是在警告,可那话里棉柔、暗藏情愫,更像是情人呓语端显亲昵。 莫少英摸着下巴,调侃道:“那慕容姑娘到底去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我青青自问还不曾怕过谁。”说罢挺了挺傲人的胸脯,脸上笑容要多明艳就有明艳。 莫少英对这种笑容并不陌生,他在牡丹脸上见过,在叶千雪脸上见过。 这是真诚的笑,开心的笑。 但是,莫少英心中很快就有了一丝更重的负罪感,只是他更知道自从加入天星军的那一天,良心这东西恐怕早已喂了狗吧。 希望一切能尽早结束…… 莫少英终于露出了一丝倦容。 接下来几天中,莫少英与青青整日成双入对,形影不离,这些落在星公定安王慕容恪的眼里自是让他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仿佛乐见其成。 而这两人将这万城各处景致都看了个通透后,又逐渐向城外拓展,最终就连敌城洛阳亦是轻易踏足其间。 不过耐人寻味的是当二人心满意足携手离去时,昭阳郡主叶千雪和莫仲卿也跟着消失在了洛阳将军府中,而就在他二人拍马步至郊外数里却见董昭怡早就站于道间倚马而待,瞧其神情似又重新忆起了自己。 难道她记忆恢复了? 这让莫仲卿多少有些不解,但是此时此刻来不及多问,便让董昭怡跟着一道向祁阳行去。 可令人意想不到是这三人刚离去不久,那万城之中孔护法又再次整顿大军、兵发洛阳,瞧其气势大有一举夺城之志。 至于事情为什么能这么凑巧? 很显然,二人去洛阳时,莫少英在暗中传递消息给师弟莫仲卿等人去祁阳救玄真公主卓虞晴,而青青也同样传消息给了定安王,二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各怀鬼胎,均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俱都从中得了自己想要的,只是到最后鹿死谁手却不得而知了。 而得知这件事后醒悟过来的莫少英反而松了一口气,为仅有的良知松了一口气。 “那慕容青果然是为了监视我,才与我形影不离的。一定是这样的!” 莫少英笃定。 ------------ 第一八十九章 巧言化险境(三) 且说师弟莫仲卿三人向东拍马疾去,一路尽挑小道绕行。这样做虽是耽搁了几日却胜在可以避开众多官道关卡。 这祁阳地处天星军所管辖的腹地,多少也需小心行事一些。不过据莫少英捎回的‘消息’来看,似祁阳这等后方小县城并无多少兵力驻守,入城之后若要去‘请人’,唯独需提防一名叫做“右护法”的人。 然而当三人来到这县城之中才发现,这里何止是兵力稀缺,就连个守城士卒都不见半个人影,而那街中往来行人似乎也比叶千雪上次来时要少上许多,整个县城之内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古怪。 转念一想,这天星军表面大打亲民旗号,内里却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管辖的地域日益萧条也在情理之中。 是夜,三人养精蓄锐,商议一番便决定夜中动手,他们的计划简单老套却行之有效,那便是由董昭怡正面佯攻,叶千雪与莫仲卿趁乱掳人,至于那右护法、三人并不怎么在意,若论及武艺修为,恐怕谁都不是董昭怡一合之敌。 当三人来到天星庄门前瞧见此时大门紧闭并无士卒值守,唯有两团孤火分立于左右,待得一阵乱风斜吹,这牌匾上“天星庄”三字跟着便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仿佛隐隐嘲弄着三人。 叶千雪见到庄外防守这般松懈倒有些意外,门口无人显然不合常理,然而就这么站着干耗也不是办法,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前方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唯有闯上一闯了。 可就在董昭怡准备依划行事时却听莫仲卿拧眉悄道:“等等,还是换我来敲门为好。”二女自然听得出他话中担心之意,两厢对望下也不耽搁即刻轻身一跃攀上墙头又翩然跃下,一转眼便隐于院中。 此刻,月黑人静,莫仲卿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心神,随后手握门上冰冷的铜环叩响了门声:“咚,咚咚,咚咚咚……”铜环在莫仲卿手中被他这般有节奏的叩响了三次,然而三次过后,门后依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仿佛敲的是一座鬼宅荒冢。 此刻,莫仲卿的手僵在铜环之上,心下有些发冷,这倒不是怕门后有出其不意的埋伏,甚至即便是再次中了二师兄的计谋也总比这般死寂要来得好些。 如此想来莫仲卿疑心更重,而就在此时,手握的铜环微微一动,紧闭的大门已从内被人缓缓拉开,莫仲卿一惊立马就松开铜环拔出佩剑凝神待敌,未几、却见董昭怡从内露出半个身子来道了句:“是我。” “怎么回事?” 莫仲卿张口欲问,按计划应是由自己正面大肆引诱,二女趁乱在暗中行事才对,而现下董昭怡这般明目张胆前来开门,难道这天星庄内早已空无一人? 天星庄内当然还是有人的,只不过是一地死人罢了。 莫仲卿看着眼前横七竖八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发愣,他之前来时想过打开这扇门极有可能会大打一场,甚至就算见到二师兄嬉皮笑脸,擎着火把带着大批侍卫正等在门后都不稀奇。 而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有人捷足先登了? 二师兄做的? 远处一旁半蹲的叶千雪见两人接近,面露忧色道:“这些人死状凄惨,伤口血肉模糊,应当不是少英的作风。” 莫仲卿点了点道:“不管是谁,我们都需小心些,先去玄真公主住所看看。” 言罢,随着一路深入,当三人来到草图所绘的玄真公主住所时,一个个面色变得愈发古怪难言,因为这满庭院落一地死人的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外竟然还夹杂着丝丝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肉香。 是的,就是寻常人厨房中飘出来的阵阵肉香。 而这肉香便是从那玄真公主所在的门缝中隐隐飘出的。 是什么人在玄真公主房中烹饪美食?这人肯定不是玄真公主,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在满院死尸堆中烹饪美食,难道她已经遭遇不测? 一念至此,莫仲卿面色一白,怎么说她也是白素衣的师父,所以最急肯定是他,也不待叶千雪先行上檐探看便陡然冲到门前,一脚踢开了房门,而下一刻就在二女以为他要冲进去时却见他赫然呆立当场,握剑的手竟然止不住地颤上一颤。 一口大锅,一口足以装的下三个人的黑底汤锅! 是的,他看到内室中央赫然摆着一口大锅,锅中浓汤滚滚,而浓汤之中却“坐”着一具完整的女子尸体。女子上身背靠锅壁,胸部以下则随着沸腾的汤水一起一伏若隐若现,从其面色浮肿的程度来看显然已被烹煮多时再难瞧出原先的容貌。 而锅边的另一头,一只巨大的铁勺正不住在汤中上下剔搅着什么,随着它每一次起落,这汩汩翻腾的汤水中皆会浮出一块块白花花的肉皮来,不难看出一切香味的由来皆是出自这里! 此时,莫仲卿嗅着这满室肉香却是作呕不断,他不敢想象卓于晴竟已遭人煮食,而那罪魁祸首见到自己前来竟然有恃无恐的立于一旁。 当他看清持勺之人的面目时,那无边的怒意中竟又有了三分惊讶之色! 此刻、他总算明白二师兄所提及的右护法是谁了。不论是面貌还是这丧心病狂的作风都让他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当日在嵩阳县中密室内折磨死一十六名太素坊弟子后又砍断苗清淑手脚的贪狼使! 一瞬间,莫仲卿心中生起了一丝悲愤,旋即就被一股冲天怒意所淹没! 只见他二话不说大喝一声猛拔背后长剑,跟着身随剑走一跃而起,于半空之中犹如长虹贯日般一剑斜刺而去。 那持勺的贪狼使眼见剑尖飞来却是不躲不避轻蔑一笑,不慌不忙地绰起一块煮得发白的嫩肉连汤带水就这般灌进了口中大嚼特嚼起来,那愈发享受的神情更是激起了莫仲卿的满心愤慨。 电光石火间、但听‘当’的一声锐响过后,大勺与长剑相击,转瞬已互拆六、七招,那贪狼使轻‘咦’一声,眼珠子一转一勺撇开来剑后,趁着莫少英落势未稳之际竟又绰起一勺滚烫的汁水向其洒去。 霎时汁水激溅,肉块横飞,眼看就要‘贴’在莫少英的脸上,却见他于这间不容发之际反脚猛踢锅壁荡身而回,大片肉汤便擦着衣背尽数扑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全凭本能躲闪,然而当他回过头来刚想再次回击时、那整口半丈来长的大锅却是无声无息飞至近前! 莫仲卿已来不及思索,于招式用老新力未生之际,只得腰身猛力一剑力刺锅壁,瞬时,剑身弯曲,锅推人走,眼看长剑已弯曲似折时,莫少英这才卯足气力改刺为踢,一脚猛然前蹬,但听“咚”的一声闷响,大锅再次旋空砸回! 而就在大锅甫近地面眼看就要顷锅翻洒时,那贪狼使竟然不顾烧得通红的锅壁,单手猛抓锅边,五指戟张合力一握,竟将大锅硬生生接住后重重摁在了柴火之上。立时、柴木火星纷飞四溅下,锅中汤水竟是无丝毫溢出,而其内‘美人坐姿’更是未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做完这一切,贪狼使缓缓松开锅边,而若是有心人不难发现被他一掌而握的锅边竟赫然出现了一道五指凹痕。 莫仲卿自不是这个有心人,他此刻已无暇去看这些,也停下了进攻,因为就在大锅移开的瞬间,这才惊见贪狼使身旁还有另一个女子箕踞于地,只是从方才的角度恰巧被锅身挡住,瞧其面目赫然是多月未见的玄真公主卓于晴无疑。 只不过从她此时此刻的状态来看似是被那妖人贪狼使点了穴道,行动受了诸般限制,唯有一双眸子在莫仲卿身上来回巡视,面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 贪狼使阴恻恻道:“少年人,本护法好心请你吃肉,你不吃就算了,何必如此糟践粮食?这女子之肉虽不及婴孩幼嫩,但比那羊羔却要肥美了许多。” 莫仲卿此刻很想破口大骂,但他终究咬着牙没有说一个字。一来他碍于玄真公主的安全怕激怒了这恶贼,二来,此刻叶千雪和董昭怡并没有跟着进来,不由得就下意识留了个心眼儿。 那贪狼使正也瞧中这点方才肆无忌惮般又道:“你怎不啃声呢?听说你对厨艺一道也有所了解,应该大体听过这等人间绝味。这人肉也分三六九等,方才讲过这女子之肉虽不及婴孩肉香却胜在品相出众!所以若要烹食上等佳肴还需女子为宜,至于这肉质仅需注意两点即可达到上乘品质,想学吗?” “愿闻其详!” 贪狼使方才说话故意顿了顿,听其口气分明存心炫耀巴不得莫仲卿就此接茬儿,莫仲卿这四字一出自是正中下怀。 那贪狼使眼睛一亮,似是遇到知音般快语道:“这点便是避免皮苦肉酸!呵呵,如何避免说来倒也简单,这一来用刷子涮去外层苦皮即可,至于这二条,嘿嘿,若要人肉不酸,便要让其在极乐中猝然死去,哈哈哈――!” 笑声猖獗猥琐、尖锐刺耳,直似一只公鸡被人踩着脖子发出的嘎叫声! ------------ 第一百九十章 一力破千斤(一) 莫仲卿听着这般论调心里直恨得牙痒痒,可面上却还要早耐着心思听着,两只眼睛跟着不住打量四周,装作寻找制敌之道。 他心里寻思着方才到现在一直不见叶千雪与董昭怡进来,那定是察觉了自己的异常所以事先埋伏了起来,现在自己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吸引这贪狼使的注意力为她二人创造机会。 可谁知就在他再度开口与之虚与委蛇时,贪狼使又阴恻恻一笑,道:“本护法话也讲完了,你也听完了,那么可以请你那两位朋友出来一叙啊?你看……” 这话音未落,就在莫仲卿以为二人埋伏已遭其人窥破之际,突然,那屋顶之上蹿下一道冷光骤然直射锅底,不待贪狼使有所反应遂听‘嗤’的一声冰融雪消声从锅中骤然传来,锅中原本沸腾的汤水眨眼之间就喷出了汩汩白烟、一瞬间便将卓于晴与贪狼使二人罩在其间。 随即、但听白雾蒸腾中“嘣嘣”数声急响,贪狼使鬼叫一声跟着却是即刻从雾中退了出来。而待那锅旁白雾渐渐消散,方才看清其间景象。 只见董昭怡已扶着卓于晴站了起来,其旁那半丈宽的锅口此刻已是满布冰棱好似盛开的冰花般分布其上,一侧数根尖角冰棱上赫然染着的丝丝血迹。 贪狼使手抚腰间,看着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却仍是浑不在意道:“呵,想不到,堂堂天人也会暗处袭人,这若搁几百年前也不怕遭人笑话!” “天人?董姑娘不是仙子么?天人又是什么意思?” 莫仲卿来不及多想就见董昭怡右手向着锅中冰花虚引,向着贪狼使那处一处,随后就听一声破冰声响,玄尘便从那口‘冰锅’中急急射出洞穿了贪狼使的前胸,又回到了手中。 贪狼使瞳孔骤然一缩,忽又鼓出了眼眶,两眼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望着血流如注的洞口,似是很惊讶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胸口上。 然而惊讶过后并没有丝毫的恐惧,就仿佛是看着一个破布麻袋一般。那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啊,这贪狼使的心脏也已被飞剑击穿绞碎,可他为什么还能站着? 贪狼使不但站着,甚至还舔了舔掌间的鲜血笑了起来,然后就见死鱼般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仿佛毒蛇一般盯住董昭怡,嘎声道:“你们以为区区一个天人就能为所欲为?天真!本使是不死的。” 没有人应他的话,也没有人会比玄尘更快,只听贪狼使话音甫落,董昭怡面若寒霜又干净利落的一剑斩去,当玄尘再次飞回时,贪狼使的头颅犹如一直破了皮的西瓜般滚到了地上。 而这一剑自然让贪狼使身首异处,他也再不能聒噪了。 一切发生很突然却又让人觉得顺理成章,就在莫、卓二人以为就此结束时,却不料那无头尸身仍然屹立不倒,反而后仰弓身,将腰弯沉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周身四肢紧跟着一阵痉挛颤抖显得极其诡异,仿佛遭了雷击,又仿佛有数百条细长的长虫在贪狼使体内不断翻滚奔涌,来回起伏。 董昭怡眉头一皱就见他将手插进染血的胸口缓缓掏出一颗菱形黑石向着空中一丢,转而那黑石竟然就这么悬浮在了空中开始向四周散出螺旋般的猩红丝线。 而当董昭怡看清那颗黑石后,面色终于微微一变,冷道:“你来护着她!” 话音甫落,玄尘已骤然离手,三度向着无头的贪狼使激射,董昭怡本人却是向着那可诡异的黑石急急抓去。 这一刹那间,莫仲卿一把接过卓于晴,连点数下忙为其解了穴位,那卓于晴嘤咛一阵,刚缓过气来又速道:“别管我,快去助你带来的朋友,那黑石乃是妖族圣物,我在《太素玄经》中见过!” 耳听卓于晴催促声,莫仲卿一愣,随后重重点头,挺剑而去。 那卓于晴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望着眼前那越发诡异猩红的黑石,忽然神色一阵决然,对着自己中指张口一咬,不等鲜血冒出多少,便急急在地面上勾画起了法阵。 而屋外檐瓦之上一直伺机守候,生怕贪狼使夺路而逃的叶千雪听到屋内的动静,脸上已显出种种惊疑之色,就在她持枪刚欲冲进屋内襄助之际,却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致。 此刻夜月寒凉,云雾叆叇弥蒙未定,而比起这云雾更加飘忽不定的是这满院之中从具具尸骸体内渐渐飘离的道道血雾。 血雾如真似幻,就好比滴滴红酒溅入清水间逐渐泅开的模样。不过一会儿,随着那满庭尸骸挥散出的血气越多,血雾便显得越发粘稠浓郁,转眼、竟是汇成条条血柱向着叶千雪脚下屋中流去。 看着眼前这般诡怖的景象叶千雪总算明白过来这满地尸骸的用意了,也总算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杀的。她嗅着空气中愈发呛人的腥气,一颗心逐渐下沉。 而就在此时,一颗黑石竟牵着条条血柱陡然破顶而出,浮于这翘檐之上。叶千雪一个错愕之际,下一秒枪尖银芒渐闪,已打算挺枪而上,将这诡异的黑石生生点碎! 可就在此时却听屋下一人大喝:“别靠近它!” 这话音刚落,叶千雪面色已变,因为她看到黑石居然不请自来,仿佛一粒磁石般凭空贴了上来。 这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但那屋下一抹冷光比它更快。 “唰!” 冷冽的剑芒一闪而过,那黑石似是极具灵性般堪堪一避,绕了半圈便放弃了叶千雪,转而又上升到数丈高空之中急速旋转起来。 不过数息、这满庭血雾便遭其吸收殆尽,那黑石也由黑色转为赤红浮停于半空之中。 这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就在叶千雪有些不知所措时,那屋内无头贪狼使忽然破顶而出,对着诡异的赤色黑石突然跪拜,再拜,三拜! 那无头尸身的动作滞缓而机械,仿佛一直无头的机关木偶因年久失修,各部位都生锈卡壳了一般却又顽强地完成了使命,叫人看着不禁心中发寒,又觉分外诡异。 少时,那赤色黑石便似回应般向四周忽然吐出条条血丝,不屑片刻便在周身织起一圈七丈长宽,形似螺旋状的血圈来。 随着螺状血圈开始缓缓运转,那天地之色为之一暗,祁阳县城中的民屋内跟着飘出道道血气,立时一阵稀疏却惊恐的声响从小镇各处陆续想起,一股不祥之感顿布全城。 无头贪狼使此刻虽没有眼睛,但似也感觉到了什么般,忽然旁若无人般对着红石手舞足蹈了起来,看样子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又虔诚的仪式。 此时,董昭怡已跃上屋顶一见此等景色却再也不顾那贪狼使,而是慢慢靠近叶千雪,道:“护住我。” “啊、好的。” 叶千雪只是下意识应着,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这般修为为何还要自己援护。她只觉眼前情景太过诡异了,若有选择,她宁可面对少帅的五万大军,那至少还有几分拼命的可能,但现在呢? 董昭怡没有再多话,而是手握玄尘将其抬至眼前,左手并指为剑便从玄尘剑柄缓缓抹至剑尖,霎时玄尘整张剑面上一片血红!而此刻董昭怡竟是不知疼痛般不仅神色清冷面无余情,染血的剑指一刻不停地在剑面上刻画起了血字。 随着刚正有力形似刀削的古篆一一现在剑面之上,那玄尘也开始嗡嗡作鸣,随着一字一字的抒就,先前的血字便逐渐消失在剑面之上,仿佛一下子融入其内,那「玄尘」表面也显得越发冰亮! 转而、离她三丈之外的叶千雪却能在这三月之中感受到了冬月的寒凉。下一刻不仅是这份寒意继续加深,就连那夜月天空之中也开始飘起了斑斑雪影。 “下雪了?” 叶千雪面露惊异,不仅是她就连那贪狼使此刻的动作也停上了一停,转动着无头尸身看了看天空,再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董昭怡,忽然面色一狞,合身扑去。 这个就算叶千雪再不明白也反应了过来,自然挺身持枪来挡,无头贪狼使张牙舞爪自然不让,二人一触之间、一股沛然莫御之力便击在了枪尖之上。 这股力道虽未直接击在叶千雪身上,可还是令她胸口一窒、动作骤缓,一个趔趄身子立马不稳。就在她下意识以觉不妙时却见莫仲卿已然跃上屋顶提剑襄助,叶千雪顿了顿再次加入战团。 一时间,三人激战处罡风凌厉,檐瓦尽飞;剑削枪刺、两两夹攻下,任凭贪狼使如何左右冲撞终不能再进半步! 未几、那雪花越飘越急,空中螺状血圈自也受着满城不计其数的血柱充实得以变得愈来愈大。就在叶千雪和莫仲卿巴望着董昭怡那冗长的咒法早些结束时,天空中一阵阵闷雷声响却是先行到来——那是卓虞晴的太素玄雷! 众人抬头惊愣间,那云层之中已是电嗔雷怒忽明忽暗,而一下秒,只见一道电弧突然一闪而过,对着那道螺状血圈便是急急一穿! 刹那间,十数道紫色电芒便争先恐后急蹿而去,但见这黑夜之中亮起了数秒犹如白昼般的光芒,跟着便是轰隆数声雷鸣炸响! 炫目的光芒过后众人睁眼再瞧,螺状血圈虽还是完整无缺然而那四周连接的血柱却变得分外稀薄暗淡,眼看就要断裂。 这数十道雷法自然凶狠,可效果也仅仅止于此处了。 而就在此时,那螺状血圈之中忽然停止了慢转,紧接着便是一道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从中传来,似有什么东西仍再破圈而出!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力破千斤(二) 董昭怡面容一肃,举手遥指血圈,玄尘便自发脱手而出急速飞去,于半空之中眼看就要击中血圈,却又突然间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速消融,化作片片晶状消散于血圈四周。 片刻、就在众人惊愕之际,那无处不在的雪花竟在一刹那间纷纷起了急遽的变化,那颗颗雪花再不落下,而是浮于半空之中,顷刻化作万千宛如剑状的冰棱。 霎时、剑指血圈骤然射去!莫仲卿已经不知如何形容此等景色,他只觉那一刻,漫天雪花尽作玄尘,于毫厘之间便将血圈扎成了一团刺球。 那冰作的刺球令他想起了关外一种叫做仙人掌的植被,可那冰球上凹凸不均的尖刺却又比它更为粗大、密集,望之可怖!仿佛一尊巨大的冰蒺藜。 这螺状血圈先经卓于晴一番雷法相击,后经董昭怡这一番惊天动地的道法夹攻下已不见其踪影。 贪狼使“望着”这些,无头身子抖了抖,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一屁股坐倒了地上,仿佛很是失望,可就在此时,但听那空中巨大冰球忽然传来咔嚓一声闷响。 紧接着,那以无数根由冰棱所组成的冰球表面竟开始寸寸龟裂,转而、冰屑不住剥落。无头贪狼使见状再度喜出望外,当即远离四人跃至冰球最近的屋顶上又开始旁若无人般大肆跪拜。 此刻众人脸色俱变,那董昭怡神色冷道:“看来终究封不住它,你们先走,我挡它一阵再与你们会合!” 见莫仲卿与叶千雪双双犹豫,董昭怡用手一指下方屋内卓于晴道:“那女子真气损耗过度,留在这里已成了累赘,若此时不走,待会儿打起来,我无法顾及任何一个人,届时第一个出事的就极有可能是她了。“ 莫仲卿迟疑道:“有这么严重?” 董昭怡没有回话,唯有不回话,表现出一贯的冷漠,才能让莫仲卿认为一切都很“平常”,也唯有“平常”才能让他放心地离去。 果然,莫、叶二人对望一眼,只得纷纷下到屋中,那莫仲卿看了一眼虚弱至极的卓于晴,道了声:“得罪”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负在背上急急向城外走去。 身后叶千雪急走两步终究放心不下,又回头望了望屋上的董昭怡,这一望之下却赫然发现她也正一住不住地瞧着自己。 不对,她不仅仅望着自己,还望着莫仲卿,那面容仿佛是万年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流露出一丝浓浓的不舍。 叶千雪心中莫名一动,刚要止步回援就见屋上的董昭怡又将面容再度冰封了起来,并向着自己默默地摇了摇头,那紧闭的嘴唇瞧起来竟比刀子还要冷硬几分。 叶千雪咬了咬牙,终于头也不回地朝着莫仲卿追去。 董昭怡望着三人离去,清冷的面容上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伸手摸了摸脸方才察觉这是自己醒来的第一个笑容,不过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抹笑容了吧。 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能在三百年后再度醒来是上天独有的恩赐,本应再无遗憾才对,然而我却奢想陪着莫公子继续走下去,想在哪天能遇到仙尊说句“道歉”。可似乎上苍对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呢。 瞧、这发色已开始枯败,五窍的衰败跟着就会到来,自己的身体已到了极限。 其实她自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只是之后的彻夜不眠以及停止打坐加剧了这一过程。 董昭怡默默抹去了鼻尖忽然溢下的血丝,理了理渐显枯色的鬓角,望着那已是支离破碎的冰球喃喃自语道:“至少我现在还有些气力,趁着未消之际不如就此报答下莫公子给予的恩惠,救下这满城众生,替仙尊消些孽债。” 正思忖间、贪狼使突然来到近前,似是想嘲弄她妄想蚍蜉撼树。董昭怡看了看他却并不答话仿佛就看着一只临死的臭虫一般,那无头贪狼使“见”她如此看轻自己心中愤然一怒,刚想做些讥讽的动作却见那空中冰球忽然凭空一声炸响,冰棱纷纷剥落,那中心螺状血圈便跟着又现出身形来。 只不过不管怎么看,比起之前来显然要小上了数圈。 贪狼使乍见这仅有两丈来宽的螺状血圈顿时面色巨变,随后不待有所反应,那血圈中便陡然伸出一只擎天巨爪将其重重一踏! 霎时,屋倾墙毁,地动山摇!待得满地烟尘渐散后董昭怡这才看清是只怎样的巨爪! 这近前巨爪约有六丈来高一丈来粗,腿部类似犀牛却满负黑鳞,而足前那五只锐爪更是锋利似矛、何等威风! 转而,不待这根擎天巨爪有何动作,董昭怡已然携着玄尘辗转各各屋顶开始发动攻势,但见黑夜中巨爪周身上下不断有冰花迸现,可始终未能让那巨爪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董昭怡自然知道这些,这么做也只不过是吸引巨爪的注意力,好让为数不多的城内幸存者以及莫仲卿三人能安然无恙地撤离。 就在这不厌其烦地攻击下,那螺状血圈中忽然传出一个震耳欲聋的响鼻声,显得极其傲慢与不耐烦,就在董昭怡再次跃至半空劈向巨爪时,那巨爪终于动了,然而它这一动却显出了与那巨大的身姿极为不符的速度。只见巨爪突然斜斜一抬,带起一道飙风尽扫数栋民屋向着董昭怡猛然拍去。 这电光石火间,跃于空中董昭怡一手虚张,霎时形似半片蛋壳般的冰墙陡然迸现。 旋即、但听“咔嚓”一声碎响,董昭怡两眼一黑之下便以来时数倍之速倒飞而回,重重砸进了一栋民屋内。 待得烟尘尽去,民屋中显得悄声无息,仿佛一切都回归于平静。 就在大多数人以为战斗就此结束时,螺状血圈中又再次传来一声轻蔑十足的声响,仿佛以看破一切般将巨爪再次缓缓抬起临于那屋顶之上,随即傲然下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华光乍现于巨爪之下,但听‘咣当’一声闷响,这只巨爪竟再也踏不进其内半分! 它踩到了什么? 只见残梁断壁剥落后,一道巨大的弧形冰罩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巨爪之下,又因冰层太厚似也瞧不清冰球中的模样。 可巨爪不管这些,这面巨大冰罩的存在已然挑战了它的尊严,这卑微的人间怎会还有它踏不破、捏不碎的存在? 只听那螺状血圈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巨爪周身密集的黑鳞齐齐一鼓便开始一下下不遗余力地重踏起来,立时震得满城烟土齐飞,仿佛要将这冰罩和这地面一同碾碎。 然而事实上,这面冰罩并没有它想象的那般坚硬,刚踏了三两下,球面就已出现了条条细密的裂纹,四五下后那冰屑碎片已开始四散飞溅。 就在血圈中一声不屑一顾的响鼻声传出,那巨爪随即便抬起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胜利者的姿态一压而下时,跟着冰消玉碎声传出的,还有那血圈之中传来的一阵吃痛般的怒吼! 霎时,巨爪反射性急急弹开,而那爪掌中央却赫然插着那把玄尘,别看它与巨爪比起来形似牙签般大小,却任凭巨爪百般挣脱恁是不落。 须臾、疯狂抖动的巨爪上竟开始结出丝丝白霜,其动作也变得相对滞缓了起来。 是的,里面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只有一柄锋利的玄尘! 这丝战果显得来之不易,悄然躲在一旁董昭怡却并不满意,她知道那血圈中召来的是何等妖兽,更知道这头妖兽只是因一时傲慢才疏于防范,留给她的机会本就不多。 她也决定抓住这一次机会。 当她看着眼前已是满布寒霜的巨爪,耳听着那一声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时,突然、万籁俱寂,原本的声响仿佛被人突然抽空了一般――她的耳朵忽然就听不见了。 身体衰败的速度恐怕还在想象之上,董昭怡叹了口气,闭起了那双已然开始视野模糊的双眼! 她、这是要做什么? 短暂的沉默不过天地一瞬,当她再次睁眼凝视时却见她双手高举过顶,右手指尖搭于左手腕上重重一划! 随即大片鲜血从头洒落,划过鼻尖滴落唇角,转而徐徐淋遍全身,可她却是毫无知觉般依旧神色坚定道:“风伯雨师,白虎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以我残躯召来神兵,漫天阵仗供吾驱行,急急如律令,敕!” 随着咒令一字字吐出,董昭怡周身华光炽盛,待得随后一个‘敕’字,所有光华又倏忽一闪,身上血迹虽奇迹般消失殆尽,而她的面容却在此时变得灰败无比,几近枯槁。 就在那巨爪兀自挣扎之际,忽然间,黑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刮起了一道飓风,飓风又带起了数团惊雪,惊雪又牵着飓风肆虐,如此相辅相成下,风吹雪啸,乱花人眼。 眨眼间便将祁阳上空完完全全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过突然,那巨爪仿佛受惊般极力缩回血圈中去,可此时那茫茫雪海之中,不知从哪里忽然钻出数十道丈许来长,由无数冰棱所组成的冰链便一刻不停地缠上了上去! ------------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力破千斤(三) 不消片刻,细长的冰链便将那根擎天巨爪锁得严严实实,休想再动弹半分,那血圈之中也终于发出了不甘地惊吼声,然而这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于此同时、虚脱倒在雪地中的董昭怡,忽然回光返照般脸颊生出红晕再度缓缓站起,尽管眼前已然漆黑一片,但凭着仅存的直觉向着那近在咫尺的擎天巨爪就这么轻轻一跃,整个人便似那临空虚渡的仙子一般跃进了漫天雪花之中。 只见她右手微张,对着空中风雪虚抓,接着漫天风雪竟是陡然一窒! 雪不曾落下,风也奇迹般凝滞。 跟着,那风雪好似收到了什么感召般即刻顺着董昭怡的右手掌开始向外凝缩聚集。耳闻气流压缩声不断,眨眼间漫天风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董昭怡右手却赫然多出一把六丈来长,半尺来宽的冰刀。 此刀有些像舶来品的太刀,刀刃略有弧度,适合用作劈砍,董昭怡感受着刀柄传来的寒凉,脸上的红晕竟又浓了几分,然后她就这么轻轻一刀挥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是怎样的一刀,刀速不快,挥刀之力仿若轻若鸿毛,但刀锋凛冽,隐含雪魄之威! 当它挟着数道残影触及巨爪时,那大片如海水般的鲜血便从巨爪根部倾泻而出,当听得血圈内妖兽传来愤怒的吼叫时,那刀刃已狠狠地砸进了腿部中间,然而可惜的是刀刃也终究未能再进一寸便化作了飞雪,片片消散。 董昭怡终于仰倒了下去,她已用尽全身气力,只能抬头“望着”巨爪不断向血圈回缩而去,不过她最终还是笑着的,虽然功亏一篑,但至少自己已经尽力。 董昭怡这般想着,身子也由半空中自有下落,而那空中巨爪早就缩了回去,螺状血圈也在不断缩小,然而就在血圈缩小至半尺时,其内突然射出一道冷光向着毫无防备的董昭怡急射而去,眼看就要遭其洞穿而过。 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道人影从旁一跃而起,抢在冷光之前抱住董昭怡下落的身子,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待得冷光遥遥射入地间,这才看清原是那柄玄尘无疑,不过当那玄尘只在地面停留了一瞬便突如烟消雾散般逝去。 莫仲卿自然来不及留意这些细节,他关心的是眼前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董昭怡,那灰败带血的面容怎么看像一副死人才该有的面孔。 怎么会这样! 莫仲卿本以为董昭怡乃是祁彦之之妻,即便抵不过这等“妖物”,但自保绝没有问题,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刚才他也并没有走远,只是想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安顿好昭阳郡主和神情委顿的卓于晴,之后再来协助董昭怡。 他知道自己修为低微,这等级别的战斗也可能完全插不上手,但帮不帮得上忙是一回事,而自己去不去帮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人能力有限固然遗憾,但是因修为低微为理由而作出抛弃同伴的举动那就更为可耻,至少他莫仲卿是绝对做不到的! 于是他嘱咐昭阳郡主照顾好卓于晴,便只身返回,只是他走的匆忙并没有察觉,自己没走多远,卓于晴已恳求叶千雪扶着自己远远跟在他后头。 是的,他们三人都是同一种人,虽力有未逮但一颗心却足够真诚。这听起来实在够蠢,但一人活在世上岂非正要做几件自认为愚蠢的事才能活得更像一个人些? 于是,在莫仲卿百般施救之际,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可此刻的他并没有闲暇回头,他只觉董昭怡身体的温度在慢慢变冷。 他突然有些怒自己无能,怨自己修为低微,恨自己为什么连最得意的医术在此刻也变得如此束手无策?就连祁彦之自云踪山临行所赠的丹药都无济于事。 “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救她!” 莫仲卿又将一个空瓶随手丢在一旁,脑中仍是急急思忖,片刻,他眼神忽然一亮,就在随后赶来的叶千雪和卓于晴地瞩目下,竟然反手抽出长剑在自己手掌上快速一割,随即手握成拳竟然面不改色地挤出屡屡鲜血滴入董昭怡的唇间。 叶千雪和卓于晴二人看着他这般举动,神情均有不解却又不敢出声相问,可跟着又见莫仲卿再次举剑割向自己的手腕,妄图扩大伤口时,叶千雪终于忍不住出口阻止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知道我的血有些特殊,当初就是这么让她苏醒的,她现下醒不了应是血量不够!” 这语气中隐透着三分急躁,看得出莫仲卿在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当他划开手腕任凭大片鲜血流入董昭怡口中后,却发觉依然毫无起色。 莫仲卿看在眼里心下一片惨然,那左手因过度用力,指节已被他捏得泛白。 一旁叶千雪咬着苍白的干唇,一把抓住莫仲卿的左手,急道:“别这样,她已经去了。” 莫仲卿一阵沉默,片刻抬起头来,黯然道:“我真是太没用了,也果然比不上二师兄。” 二女见他如此神伤面上均有不忍,那叶千雪刚想继续安慰几句,却听身后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冷哼:“哼,你当然没用而且是个蠢材,于我学医多年不知医者大忌。” 莫仲卿闻听此言,身子陡然一怔,随后并未回头也未露出半分的喜色。 因为这道熟悉人声自是出那令自己又敬又恨的祁彦之口,是他教自己十载医术,恩情虽不及家师莫掌门却也当得了半个师父,但同样也是他处心积虑于冰室中谋害素衣致使她身心受到百般摧残! 如今素衣尚不知身在何方,自己千般寻觅却依然未果,而这一切都是这个人亲手造成的,这又让他如何不恨?! 可看着怀中的董昭怡,莫仲卿忽然就恨不起来了。 片刻,只是咬了咬牙艰难地抬起头来涩声道:“你来了……” 短短三字包含了诸多不甘,不舍,不愿,然而其中却也听得出丝丝希冀,希求与安心。 于董昭怡相处时日不短,他自然不希望她就这般死去。 祁彦之由远而近,仿佛姗姗来迟,又淡淡地回道:“我当然会来,因为送她的玄尘就在方才与我断了联系。” 这话说得极为稀松平常,而一旁卓于晴和叶千雪听来却是愣住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用一把玄尘来作联系这还能理解,但这岂不也正说明这祁彦之当时并不在附近? 既然不在附近又如何能片刻就到了这里?这又是何种通天的手段?祁彦之又是何人? 就在二人一个恍神间、祁彦之已近到众人面前,当他来到董昭怡身旁时,一见其模样,原先云淡风清的脸庞竟也露出了惊容:“天人五衰!” 短短四字令其余三人均都一怔,便见祁彦之一把将董昭怡抢在怀中,掏出一粒通体雪色的药丸急急送入董昭怡口中,又拿出腰间针灸包立马施救。 叶千雪见祁彦之这等匆忙,当即就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末了很是小心地问道:“她怎样了?” 祁彦之不答,反是转向一直未语的莫仲卿冷道:“怎样?哼!那血祭之门中的乃是上古妖兽穷奇,昭怡不惜引动魂魄之力来暂时激发干涸已久的丹田,致使魂魄不全的自身伤上加伤引得天人五衰加速到来,这耳目流血,发色枯槁便是临近死兆,我先前让你照顾她、你就是这般照顾的?你居然拿她当打手使唤!” 说着,祁彦之仿佛怒不可遏,周身忽然卷起一股气流向外四散而去,在场三人立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其中莫仲卿承受的压力最为沉重,不过一会儿便见他面色涨红,躬身伏地,双手苦苦支撑,可饶是如此他竟在强压之下缓缓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与之对视,面容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甘之色。 祁彦之皱眉:“你不服?” “我――!” 莫仲卿这个“我”字从牙齿缝里蹦了出来,但旋即接下的话就如数吞了回去,不错!他的确心有不甘,虽然此番局面并不是自己刻意造成,但错就是错了,所以勿需多作解释。 祁彦之见莫仲卿没了下文,忽然微微一叹道:“我伤素衣救昭怡在先,而昭怡救你们在后,这隐隐之中自有定数,缘也怪你不得。” 说罢顿时尽撤威压,莫仲卿即刻身体一轻,便开口道:“她还能转醒么?” 祁彦之面露异色道:“我这么对你,你仍想救昭怡?” 莫仲卿冷然道:“我救昭阳是因为我欠她的,而你欠素衣的。” 一旁卓于晴见莫仲卿提到自己的徒儿白素衣,心下虽有诸般疑问,可二人对话的速度很快,自己并没有办法插得上口,只听祁彦之接着道:“你倒分得清楚。” 顿了顿,祁彦之一挥袖袍将其虚扶而起道:“那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或许能帮我救她,当然,这对你也有好处。” “你说!” “据说昆仑派有一处禁地,禁地中有‘还魂花’可修补昭怡的魂魄之伤。”说着,他抱起昏迷中的董昭怡徐徐站立,只字未提先前的任何好处,只是补充道:“我做事从不想着弥补,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便不去。不过别怪我不曾事先提醒你,这禁地中已非人界,危险异常,你若决定替我取来便需谨记,噬魂花有叶无花,还魂花有花无叶,你若贸然摘错,小心迷失于间。” 说着,便见祁彦之一步三尺五步七丈,竟是施展那缩地成寸的功夫转眼便离众人而去。 莫仲卿愣神之间陡然一惊,凝声喊道:“届时我怎么找你?!”说罢,那远方人影并不作停留,转而却听一阵回音随着寒风传来道:“我会在梅林小筑替昭怡养命,你去禁地的事宜早不宜迟……”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将军府释因(一) 祁阳的拼斗尽管激烈,整座祁阳县城也均已化作了一片死域,但随后出现的事却让众人将视野转移到了别处。 三月十四日,随着渝关战事日渐吃紧,那身在京城的天子终派调齐六万精兵驰援叶天朔。 就在众人以为如此一来渝关当可大定时,谁也没想到那六万大军途径安北都护府地界之际,竟被定安王慕容恪麾下七杀精锐截杀殆尽! 如此一来,全国下至百姓上至官员无不震动,谁都不曾想到那定安王在蛰伏数月后竟然还是公然反了。 而这关内道本为京畿道的屏障,两者近如毗邻,定安王慕容恪在诛杀援军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亲率麾下四万七杀精锐一路南下直袭京城,所幸各路勤王部队沿路拖延,这才使京城得以稍作喘息,急招各州刺史领军回援。 虽说战况胶着京城未必迅速沦陷,但原定发往洛阳的援兵就此再无音讯。而那洛阳却也在这个节骨眼上,正遭受着战火的炙烤。 莫仲卿三人在路上已听闻孔护法再次领兵进发洛阳,待得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便发现原本满布疮痍,已遭战火荼毒的洛阳,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而从城内处处烟熏火燎,残垣断壁的景象来看,这孔护法带领的大军曾二度攻入洛阳城内,进行了报复式的烧杀抢掠。 所幸大伙在慕容流苏的带领下,最终还是将这战火中危如累卵的城池坚守了下来。 叶千雪带着二人进入将军府时却发现此处也遭到了天星军的洗劫,只不过这里不曾有一丝烧过的痕迹,有的只是满屋狼藉的家什和满园遍地的残书败卷。 显然,这群叛军曾大肆搜刮过将军府。 叶千雪瞧着这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她急忙冲回屋内在暗格中找到安然无恙的《行军策》和《万安集》时,这才将一颗悬着心放了下来。 是了、父亲叶天朔曾说过这两本卷册必须小心保管,就算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将它们丢了! 这是父亲将两本册子交给自己时所说的原话,她并不知父亲为什么会看重这两本册子,但既然这么说了,便有义务去遵守。 想来,这两本册子对于父亲,甚至有可能对于整个叶家朝廷都很重要。 默默理着思绪的叶千雪将两本卷册放回暗格之内,又将暗格仔细地复原,而就在这个时候,慕容流苏却恰巧走了进来。 “小雪,你在做什么?” 嗓音温柔动听,可叶千雪听来身子却是一颤,立马转过身来笑的有些勉强道:“我只是在整理书房。对了,玄真公主安顿妥当了么?” 慕容流苏深深望了一眼叶千雪,一张面孔忽然绽出了微笑:“我已安顿好玄真公主,其余一切都在恢复中。” “谢谢。” 叶千雪这二字虽轻,但分量却极重,慕容流苏能感觉到这话语中所蕴含的真诚。 于是,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些,可这个过程也仅仅是一闪而逝,就被满脸自责和悲愤所替代:“其实我是来请罪的,我并没有守好洛阳,就连这将军府都被天星军洗劫了!” 叶千雪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慕容流苏道:“定安王慕容恪已反了,而你是他的儿子,所以就算你此刻这般助我、朝廷也会诸般猜忌,将来我怕你里外遭人嫌弃。” 慕容流苏不以为然地笑着走近道:“我不在乎。除了你谁都可以去误会。” 说着就将叶千雪轻轻揽入怀中,一双眼却望向了叶千雪身后的暗格,露出了满意之色。 是夜、一灯如豆。 莫仲卿没有睡下,正如这洛阳城内有许许多多的人也未曾入睡一样。 众人有众人的烦恼,而他也有他的。 在回来的路上,叶千雪已袒露了想和他一起去禁地找还魂花的意愿,因为她觉着自己也该为董昭怡做点什么。但莫仲卿知道,洛阳离不开她,而自己也不可能等叛军平定之后再去寻找还魂花。 所以他打算连夜不辞而别,这样对谁都好。 走之前,他来到董昭怡居住过的房间中,打算将她遗留下的东西一并悄然带走。 他记得她有一个从不离身的包袱,里面应当是什么重要的事物,不过就算只是些寻常衣物,莫仲卿也会将其带走的。。 而当他在枕头下方找到包袱时却赫然发现其下还垫有一本小册子。莫仲卿将这手掌大的纸册拿在手中端看许久,心中很是诧异。 他记得当初董昭怡在梅林小筑那会儿根本不愿写字,亦且就算自己亲自下笔为其记录日常行径她都显得兴趣缺缺。 那眼下这本册子中到底又记载着什么? 一番天人交战后最终好奇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决定看一眼,就看一眼。 只不过这一眼过后,还是令他看完了全部。 十二月三日,天晴。 今日、终于开始想起怎么写字了,之前醒来时仙尊命我记录过往,可我脑中一片空白,就连自己的名字也都忘了怎写。未免让仙尊笑话,我特地冷着脸子装作一副不愿意写的模样,没想到竟就这般给糊弄了过去,仙尊似乎还是这么好骗?奇怪、为何我会用‘还是’这个词语呢,晚安。 十二月五日,天阴。 仙尊他又开始说自己不是仙尊了,我为什么又说“又”呢?这句话他好像已说过了?好吧,其实只要每次睡下再醒来时就会忘记之前的过往。这并不好,我不喜欢这种醒来时处处陌生的感觉……还有,我依稀记得我以前是不用睡觉的,为何如今会去犯困? 十二月七日,天阴。 我又忘记前一日的事情了,之前好像和仙尊走了好远,这是要去哪里?算了,只要仙尊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十二月十日,天阴。 我决定了,从今往后不再阖眼休息,也不去打坐冥想,如此便能让记忆连贯起来,但是这本册子还是需时不时记些东西,以备哪天不时之需。 十二月十四日,天晴。 仙尊的举动很异常,他似乎变了许多,就拿今天茶馆问话这段来说,那人蛮横无理,而仙尊却是一味忍让?要问话是么,简单,直接动手不就行了? 而这之后,虽然话是问到了,但是仙尊并不高兴,瞧他面色是嫌我太过莽撞?哼,我还嫌他太过懦弱呢。以前我所认识的那个仙尊呢…… 十二月十五日,天晴。 仙尊领着我一路东进,沿路上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战争,不过这和我们没关系,区区凡人伤不了我与仙尊半分。 十二月十六日,天晴。 仙尊找到了些野味,他烹烤的东西依然令人齿颊留香。虽然这些食物对我无用,并不能弥补我体内的消耗,但那天我依然吃下了很多。 十二月十八日,天阴。 仙尊又饿了,他不应该和我一样不会饿么?他居然还问曾经教过我习练的口诀。 十二月十九日,天晴。 我们在破庙前遇到一群凡人,他们人不错,至少会拿出为数不多的馒头供仙尊填饱肚子还留我等过夜。我不知仙尊何时需睡眠和馒头这些来弥补身体所需,也许他变了,也许他真的不是仙尊?等等…屋外有动静。 十月二十三日,天阴。 前天我们埋葬了之前那群人。他们死了,差不多算我间接害死了他们。他们万般哀求,我无动于衷;他们悲愤咒骂,我默然以对。这让我看起来似乎足够冷血,但是又有什么比仙尊的安危更为重要? 仙尊几日未眠,那夜难得睡得香甜,我不该打扰他休息,所以我必须守着这庙门寸步不离。然而那夜当仙尊醒来时,只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在隐忍怒火,直到后来那名叫李湘芸的女子自刎在我面前后,仙尊更是彻底的沉默了,而从这沉默中我可以读出仙尊对我的极度失望。 其实当时我大可立阻湘芸自刎,但是她却求我不要干涉,她觉得这世上关心她的人已经没有了,她觉得孤楚,不想一人独存于世,我理解这份孤楚,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其实、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天阴。 仙尊似乎真的不是仙尊,难道那个起初被我打伤的人才是仙尊,真不敢相信我那天都做了什么,他又为何变成那样? 十二月二十六日,天阴。 莫公子虽然有可能不是仙尊却也有着一副侠义心肠,更是仙尊的半个徒弟,而且似乎也因他我才得以转醒,所以我依然跟着他,除了报恩之外还想通过他再次见到仙尊。不过、最近,我发现有些心神不宁,我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十二月二十八日,天阴。 莫公子找到了他的二师兄莫少英,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不过转念一想有我在旁,便无人能伤害得了莫公子。 十二月二十九日,天阴。 青青是个好姑娘,她很开朗,她说我应该多笑笑会更吸引莫公子的,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却又说,“难看,应当这样。” 十二月三十日,天阴。 天不是一直阴着的,可在我眼里似乎都阴着,因为我的真气在不知名的状况下一直加剧损耗着。我知道这并不是不去打坐所造成的。我开始试着和莫公子一同进餐,希望能借此补充日常所需,可是试着几天后发现,这根本是入不敷出,嗯?难道这是提前进入五衰之兆了? 一月十五日。 我醒了、但不记得我之前干了什么才会昏睡过去。若不是这本垫在枕头下的册子,我都记不清莫公子这个人。 而现在我又开始犯困。但我抓着册子,仍努力地想写点什么。 一月十六日。 我能感到天人五衰的来临,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呢,彦之、你又在哪儿。 二月二十日。 今天我在暗处听说莫公子要同昭阳郡主前去祁阳救人,拜天人五衰之赐,回光返照的我直觉变得异常灵敏,我有预感我可以见到仙尊,也预感到此行的危险,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跟着他俩去,只是不知我这等残躯究竟还能使上几分力气。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白云寺秘闻(一) 莫仲卿一口气将册子从头到尾读完,整个人就在那一灯如豆的室内仿佛石雕一般静止住了。 原来她早就有法子使得记忆连贯,原来她早已知道自己并不是祁彦之。 可她依然没有弃自己而去,反是对自己的冷遇视而不见,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 从这本册子的字里行间中可以看出这仿佛是另一种赎罪,对李湘芸之死的赎罪。 其实自己早已不怪她了,更何况她的心从来都不是冰的。 此刻,莫仲卿的心不是很痛,但却很苦涩,自责也大过了震撼。 若不是那夜自己对董昭怡表现出极度失望,说不定她就会愿意与自己交流,一旦交流就有可能知道她的病灶所在,如此一来,此刻的局面就有可能被改写。 所幸一切都还有希望,那昆仑派禁地之中的还魂花就是最后的希望。 莫仲卿缓缓合上册子,背上了包裹吹灭了油灯,他决定在去昆仑派之前先回云踪山一趟,顺便将这本册子先行放在小筑之内,他总觉得这样很有必要,因为昭怡似乎并不想忘记这段过往。 出得门外,莫仲卿并未急着离开,他知道白素衣的事情总不能一直瞒着她师父卓于晴,方才董昭怡的那本册子也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若不将一件事说清楚,就有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错误。 所以莫仲卿此刻说的很详细,卓于晴听着听着面上哀色渐浓。 良久,直到莫仲卿不再作声,这才听她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这事怨不得你,也不用再怪客卿。如他所说倘若上次没有董昭怡在侧,你我几人也不会安然无恙,只是可苦了素衣这孩子了,她给你的信可还留在身上?” 莫仲卿忙从怀中掏出折好的信件递上前道:“这信件我不曾离身。” 卓于晴接过信件,缓缓展开,当她逐字逐句读完后,眼角里分明有泪花闪现,可却固执着微扬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道:“没事就好,放心、字迹果真是她的,语调也还算活泼,应该没什么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卓于晴本着想宽慰下莫仲卿却不料自己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顺着眼角滑落,转瞬便是潸然泪下遍洒衣襟,哪里还有平日半点上位者的威仪。 那莫仲卿看着卓于晴这般神伤,唯有默默低下头来,双拳紧紧攒握。 此时卓于晴虽没有半句怪责,但自己总有脱不开的关系。 卓于晴哭得一阵,方才轻轻拭去泪珠,面上微路尴尬之色道:“让你看笑话了,我这都是第二次再你面前如此这般不成器了。” 莫仲卿摇了摇头,作揖道:“情至深时、方知泪浅。公主养育素衣多年,就算不是母女也早就亲如母女了,而与您这番洒泪相比,倒显得仲卿铁石心肠了。” 卓于晴见他这般说辞,当即破涕为笑道:“想不到你小子劝起人来也这般冠冕堂皇,难怪能拐走我家素衣。” 莫仲卿勉为其难一笑,作礼道:“仲卿不敢。” 卓于晴见他卖乖,嘴角微微一翘,片刻,复又瞧了瞧莫仲卿这身准备出行的行头后忽儿正色道:“瞧你这身打扮应是连夜就要启程了?” 莫仲卿坦然道:“是的,虽然这是祁彦之吩咐的,但事关董昭怡生死,所以……” “嗯,你不用解释,这点道理我还分的清,只是信中所述‘净地’我也不知在哪儿,但这天下中最关心妖类传闻的便是昆仑派无疑,你去了那之后可先找即醉,告诉他是我相托,他一定会鼎力相助的,至于我,还有些事情要在这边处理,处理完后我便追上你的脚步。” “嗯,多谢公主提点,届时我一定会去拜访即醉道人。” “好了,事不宜迟,你先去吧。” 就在卓于晴以为莫仲卿要走时,却见听他止步又道:“我还有一事找公主相商。” “何事?”卓于晴相询道。 “是关乎那祁阳右护法的事情,我之前似乎在嵩阳县见过此人。”说着,莫仲卿便把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原原本本叙说了一遍。 原来,这右护法便是当日出现在嵩阳县的贪狼使。 而通过其后一系列事情不难看出,此人挟持太素坊四秀之一的纳云其目的便是欲引坊主卓于晴前来救人好伺机袭击太素坊内坊,从而搜出藏在太素坊中的《太素玄经》! 而这《太素玄经》虽未在此役中丢失,其后便交给了白素衣保管,可在随后而来的一系列遭遇中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不但丢了经卷,到最后就连敌人的面儿都不曾见过。 然而现在仔细前后一想,贪狼使乃是慕容恪的手下,这《太素玄经》以及云踪派丢失的《苍云经》也就应该和他有关。 祁彦之曾说过七书中隐藏着一个重大隐秘,这定安王慕容恪在暗地里搜集这七本书,似乎所谋甚大,所以还需多加堤防。 卓于晴听着莫仲卿这般说着,心里自也有些了眉目,随后二人彼此交换了些意见后,莫仲卿便趁着月色悄然离去。 其实,自始至终卓于晴一直在按捺着随莫仲卿一同去往昆仑派的心思,她知道此刻最想做的就是这件事情,但她并有忘记战争还没有结束,也没有忘记她始终是姓“叶”的。 三月二十日,白云山间袅袅生烟,处处祥云瑞景似已将两月前山中的凶相尽数遮掩。 而所处白云寺中的僧人们似乎也在这一刻淡忘掉了先前战事所带来的创伤,复又显现出晨钟暮鼓始终如一的生活色调。 说到这白云寺既没有白云相穿其间,亦未有七丈古刹作衬,有的不过是四四方方一栋围墙,两扇院门,三座宝殿,四方厢舍而已。 这里的僧人满打满算不超十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今日却迎来了一位贵人。 自然,这位贵人绝不是莫少英,因为他此刻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真很不耐烦地将寺门敲得“咚咚”直响,瞧起来完全就是一副上门讨债的地痞小流氓。 似乎过了很久,寺门这才被谨慎地打开了一条门缝,只见一个光头小沙弥瞅了瞅门外一脸‘凶相’的莫少英后,有些怯懦道:“施主、今儿天色已晚,院内正在做晚课,若是上香还是赶明儿请早好了。” 莫少英一听,眯起眼呵呵一笑,忽然伸手摸了摸小沙弥圆溜溜的脑袋道:“小光头,你确定里面在做晚课?” 说罢,故意笑得很邪乎,仿佛一只狼看着一块唐僧肉一般。 那小沙弥见他这般模样虽是仍然有些畏怯,可却仍旧出声辩驳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沙弥说一是一,另外,小沙弥不叫小光头,小沙弥叫明则。” 莫少英一脸惊奇道:“哟呵、不但光头还有点脾气,你师父没告诉你这叫着相吗?” 明则闻言却是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道:“不对,施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师父常说生不着相,如何出相,不入红尘,何来看破。所以不是小沙弥着相,反是施主还未入相。” “有点意思!听起来有那么点神棍的道行。” 莫少英见明则说的头头是道,摸着下巴就是一顿“猛夸”,随后就见他向里头一望,又悄悄地笑道:“那么按你师父的意思是说这近女色也是可以的咯,那,这四下无人,我怀里有本画册,上面有很多不穿衣服的大姐姐哦,这样我将这本画册交给你看,你放进去,如何?” 说着作势伸手入怀掏掏摸摸。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师父说过明则佛心不坚,红尘难辨,我,我不能看。” 说着这叫明则的小沙弥虽是小手赶紧捂住了眼睛,但那指尖的缝隙却实在有些大。 莫仲卿揉了揉鼻梁,伸手一敲明则光光的脑袋,贼兮兮道:“嘿嘿,看你这小光头假正经的模样,我且问你,你身后那位漂亮的大姐姐又是谁啊?” 那明则乍听此言,先是一怔转而鼓着腮帮气鼓鼓道:“你莫诓骗小沙弥,小沙弥身后哪会有什么大姐姐,莫不是施主你眼花了,本寺没有女眷!” 这话说得稚嫩却笃定,而那莫少英却是故意指着明则身后,面目夸张道:“喏,不信你转头看看,大美人哦,可惜就是喜欢冷着脸子。” 明则见他一再诓骗,小脸已气得通红道:“施主原来是来寻开心的,请回吧!明则生气了。” 说着,作势就要关门,可谁想下一刻从后伸出一双玉手,轻轻抚了抚明则脑袋,柔声道:“明则,谢谢你,这人看起来油腔滑调不过倒是姐姐要等的人,你去跟师父做晚课吧。” 明则一怔转而回头仰望,一见真有其人霎时满脸羞红,支支吾吾“嗯”了一声便飞快离去。 莫少英看着他离去的模样还不忘嘲笑道:“别走啊,我这画册还看不看了?保准精彩哦。” 叶千雪见他笑得这般得意,忽然冷不丁道:“什么画册,不如拿给我瞧瞧。” “呃?” “哼,拿不出是么?所以只有捉弄小孩子才能彰显你更加高明?” 莫少英不说话了,面上表情可谓精彩至极,别说自己没有,就算真有的话也不能拿给她看啊。幸好她没有听见是前半句,否则让她知道小爷我身上随时揣着春宫图,又不知该如何编排了。 这般想着,他故意拉开话茬道:“我敲了半天,愣是没人开门。这一开门却露出一个小光头,见他模样可爱就出言逗弄几句,犯不着当真吧。” 叶千雪蹙眉道:“你跟我来吧,玄真公主一个时辰前就先到了,也不知你在路上做了什么?” 莫少英顺势撇了撇嘴道:“这还没过门儿呢就这般管起,以后还怎么过呢。” 叶千雪脚步骤然一顿,跟着霍然回身,眉头一挑道:“谁说我要嫁你这等只会诓着小沙弥看春宫图的无赖了?” 莫少英一惊,心想,“她听见了,听见了!可听见了为什么还问我要画册?” 没有人回答,不仅仅是因为这只是心声,就算他明目张胆地喊出来,叶千雪也已然走远。 莫少英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刚才那句话并不刺耳,反是带着一种般的甜意。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云寺秘闻(二) 未几,二人并肩穿过大殿拐角来到一间厢舍前。 一路上莫少英根据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如此偏僻的寺庙,不难猜出接下来要见的是何等人物,然而真见到这个人时,这才发觉百闻不如一见。 此人的背影瞧起来上了些年纪,一身黑緞锦袍乍看起来也并无特别之处,怎么看都也不似先前想象中的那人,可随着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这才觉得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又因常年的习惯变得大度得体,自生威仪。 是的,这个人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同时,就让人觉得仿佛是一只猛虎醒了过来。 然而仅仅是这些并不能令莫少英有所惊讶,他见过很多拥有这等威势的人。 比方说叶元帅身上便有这股气势,这是处于每一个上位者都该有的气势,卓于晴有之,叶千雪有之,甚至就连他自己时常也会刻意摆出这种姿态来。 不过当莫少英与之对视时,这才知道自己与他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什么是渊渟岳峙不怒自威?什么是睥睨天下却又有体恤万民于水火之中的胸襟? 这一眼对视让莫少英心里忽生太多复杂难明的情绪,他知道这并非刻意造作,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度。 这中年男子的眼神也很特别,乍看起来有些深邃,再看却带着些沧桑,凝神一瞧却又什么都瞧不出了,仿佛他的眼神一直都是这样。 但莫少英知道这本该是乱世之中经历无数磨难洗礼后方才养成的一种不动声色,一种处变不惊,更是一种千涛万壑意藏山河的帝王之相! 是了,莫少英直到这一刻方才确信此人正是当朝圣上,叶元帅的孪生哥哥‘叶康’。 虽然心中直呼圣上名讳显得并不礼敬,但莫少英并不忌讳这些,他甚至还变本加厉地盯视了当今这个圣上良久良久,直到对方先行开口道:“少年人,瞧了这么久可曾在我脸上寻出一朵花儿来啊?” 好吧,当朝天子开口并未称“朕”,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格外平易近人,姿态放的很低,仿佛是邻家大叔在和自己开着玩笑! 莫少英回味这话中,微笑道:“花儿倒是没有,可我却看出一些故事,不知圣上可否说来听听?” 这话很不礼貌,身旁叶千雪的面色微变,可‘叶康’一听,却洒然一笑道:“哈哈哈,想不到你来的最晚却是第一个想听故事的人。也罢,今日我便充当一回说书人,讲一段皇宫秘辛与诸位听听。” 莫少英先前那一句话只是表明下敌对立场,纯属走个过场,让皇帝当说书人,别开玩笑了好么?谁曾想此人却是接下了话茬儿,说讲就讲。 他当然也知道这故事恐怕就是今次来此的“正事”有关,但难道在讲正事前不该先端个架子,摆摆天子的威仪,让自个儿揣摩下圣意? 这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这样子还叫我怎么继续用言语“挤兑使坏”呢? 莫少英眯起了眼,这个举动不礼貌到了极点,让人觉得是在藐视。可‘叶康’浑不在意,只是望了一旁一语不发冷眼相向的卓于晴,随后就缓缓坐了下来,仿佛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很长,要坐下来慢慢儿地讲。 “这故事已时隔很久,久到还是玄真公主还未出生的时候。那年我还只是小野种,是先皇某次夜宿民间的意外,而能让我摇身一变成为当今圣上的自然靠着这张所谓的皇家血统和那处心积虑谋划江山的定安王。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我是天子,但不是当今天子叶康!” 莫少英虽说已从玄真公主卓于晴那已知晓这‘叶康’并非真正的天子,但是听别人说起是一回事,亲耳听见这‘叶康’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多少还是有些吃惊,但相比他而言,叶千雪就显得震惊多了,她甚至怀疑天子是在开玩笑。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玄真公主相对就平静多了,天子这一番开门见山实在是她心中最符合,也最能接受的答案。 “记得当年我才七岁,也就那个时候我被人秘密带进都护府内进行长达数年的严酷训练,从吃饭到出恭无不派人一一指点斧正,务求将圣上平日的一举一动都化到我的习惯当中。 当然,除了这些,慕容恪那老贼还派人修刻我这一张脸,力求让这张脸从轮廓到细节都和叶康保持一致! 但是你们要知道面貌像一个人是一回事,但要模仿一个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这个人和你之前的性格习惯根本是天差地别,极难模仿的! 起初我尚年幼,并不乐意去当一个皇帝,加之他们在我脸上动刀子,也就让年幼的我更加厌恶他们,所以我试着反抗,但这显然是无济于事的。 那慕容恪也不打我,只派人将我关到一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内,这一关就是三个月,要知道当时我才七岁! 之后,我只能麻木的顺从训练,训练的内容很枯燥,不仅要让你肢体一言一行都像叶康靠近,就连思想都必须跟上这个人的脚步! 待我稍长一些,叶康批阅的奏折隔天夜里便会有同样一卷副卷放在案头供我仿效查阅,我不仅要逐字逐句捧读卷宗、探究因果,亦且每晚结束时,都要将一整晚的心得汇成一篇文章来供慕容恪验阅,若内容稍不合其心意,轻则棍棒加身,重则撕去重写!当真是苦不堪言。 然而随着日益磨练,我益发得心应手,有那么一阵子甚至开始认为自己就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不可侵的天子,是的,我本就是天子,只不过没有生在皇宫内! 这之后我开始渐渐适应,开始每日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享受着日有百婢环伺,夜有红袖添香的艳事。记得似乎每隔两三月就有新的女子出现在身旁,起初本以为是慕容恪的‘好心’安排,可直到后来我才知晓这些碰过的女子都被莫名消失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安静陪我一个月以上! 人心多时肉长的,即便我是当朝天子也是念旧的。 所以那之后当我终于成了圣上也曾一度派人找寻过她们,甚至派人专程找过我的生母,可她们似是在人间蒸发般变得渺无踪迹可寻,我终究不得不承认她们已被灭了口,如今不知魂归何处了! 然而当时我也不曾注意这些,所以也像每个普通人一样沉沦其间,经久乐此不疲。 直到后来,记得应当就是玄真公主三岁的那年,那时公主应当已被秘密送出宫了,而我则被定安王慕容恪秘密带到了宫中,又通过高公公的部署,换了身太监服后便堂而皇之的被领进了叶康所在的御书房内。 也就在御书房中,我亲眼目睹了定安王慕容恪竟趁叶康不备将其搠杀,随后并且对着我大声宣告道:‘从今以后我便是当今圣上叶康!’” 话到此处大体的经过已然明了,莫少英皱起了眉,他不得不去想这话中到底还有没有多少水分,如果没有,他身为一朝天子为什么要坦诚相告? 而玄真公主此刻的神情就简单了许多,她本来以为自己能一直平静下去的,可直到亲耳听到自己的父亲已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后,双拳不由紧紧颤握,仿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道:“怎么可能!父皇虽忙于政务疏于练武,可听老坊主说父皇武艺与叶元帅不相上下,那慕容恪就算是趁父皇疏忽也不会一击得手!” 天子苦涩一笑道:“怎么不会?人被杀就会死,你父皇叶康也是人。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修为真的不弱,你见过高德顺吧,以我看慕容恪当时的修为远超高德顺!” 高顺德就是高公公,卓于晴当然知道。 “那,那我母后是怎么死的。” “是我亲手扼死她的。” “你!” 卓于晴没有想到他会说得如此坦然,她也很想就地一掌击毙眼前这个凶手,但是多年的理智强迫着她要冷静,现下就算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反倒会造成天下大乱,亦且就算杀了他,也不算真正的报仇,故此卓于晴愁容满面,显得无可奈何。 那中年男子看着她这般神情终究叹了口气道:“我没办法!当时里里外外都被高公公派人监视着,而高公公又是定安王慕容恪的亲信,所以说到底我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傀儡。他要我杀人,我就得杀人!他要我找本册子我就得在御书房内上上下下翻了三天三夜!在他眼里,我这个天子不过是他的佣人,让一个天子当佣人,想必定安王一定舒心至极!!” 说到这里,莫少英终于从那中年男子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叫做愤慨的情绪,甚至这一闪而过的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悲凉的气息。 嗯,感情真挚,他似乎并没有说谎。 莫少英这般思忖着。而当一旁卓于晴听到关于书的字眼时却忽然眉头一皱,按捺情绪道:“什么册子,难道是《万安集》?” 中年男子显得意外,沉声道:“不错,你是如何猜着的,难道叶康将册子交给了你?” 《万安集》当然不在卓于晴手上,她只是听了那夜莫仲卿的提醒,所以特意问了一句,现在想来,莫仲卿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关于七书这件事还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所以只听她平静道:“我也不曾见过,只是听说过那《万安集》中记载着先辈历来治国之道,慕容恪那老贼有心染指江山,那么要它也在情理之中。”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白云寺秘闻(三) 叶千雪保持着沉默,显然,没人《万安集》和《行军策》都在她那里,但瞧玄真公主面上的异色,似乎她也知道七书的秘密,她觉得该找个机会与她谈谈,但绝不是现在,所以只是接话道,“此事并非什么大事,我们还是先,嗯、先听听圣上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千雪在说到“圣上”二字时稍稍停顿了下,但也只是停顿了下便将后面的话给顺利说了出来,显见在她心里认为即便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叶康,但他终究是自己所熟识,又曾经抱过自己的“天子”。 天子缓缓一笑,继续道:“那之后我遵照慕容恪的安排为他做了很多事情,故此、有一段时间高德顺似乎也对我不再多加提防,我就趁此机会在暗中培养了些亲信,以期能在必要之时为我所用。可惜,那高德顺实在太过狡猾,最终还是被他察觉了。” 莫少英疑惑道:“那个时候圣上就等于是他们扶持的傀儡,既然被瞧见了生有二心,难道他们没有立即杀了您?” 那天子摇头苦笑道:“没有,也许只是觉得我还有些用处,也许觉得我根本不足为虑,只是与从前一样嘱咐高德顺将我严加监视了起来。” 顿了顿,那天子眼中忽然绽出了一道精光,道:“不过卧薪尝胆多年,岂能再次任人鱼肉?我已不是当年那个七岁孩童!有了此事后我变得愈发谨慎,表面上木讷老实与之虚与委蛇,但心里却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坐以待毙。我又开始谋划,但苦于一直未有一个机会。直到玄真公主突然出现将那支百鸟朝凤簪与一封书信交到我手上说要借兵讨伐妖女重虞时,我敏锐地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绝佳机会!我也一直试着找你合作若不然,我怎会凭一根自己所不认识的发簪就派兵支援!” 原来从那个时候,这天子就开始注意玄真公主了。 卓于晴冷然截口道:“你若当时就存有这个心思,为何在后来太和殿上并不认我,反将我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软禁于刑部大牢之中!” 天子坦然道:“一来、你当时见我不认簪子不由分说就要袭杀我,我不会武功出于自保所以必须将你拿下!二来,请你们上京受赏本就是慕容恪斩草除根的计策之一,我不知这之前你被送出去后为什么慕容恪一直没有杀得了你,但是这次我相信他是势在必得,我也只得暂时顺势而为,然后百般拖延,借故劝说留你等性命可诱使逆党来救,届时可找个机会将这逆党罪名强加在叶元帅身上,如此一来,当可谓一箭双雕!” 莫少英听到这里,摸着下巴接着天子的话道:“好一局‘一箭双雕’,不论我到最后有没有劫囚成功,对于您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来说,胜了固然可喜,败了您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错。少帅可以骂我在利用你们,但我是天子,我必须这么做。” 天子坦然承认,这话听起来也很光棍,很无赖,但没有人敢说天子耍无赖。一个人在暗中襄助别人时,首先要保证他自己的安全,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天子? 这实在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所以没有人指责他,连莫少英都不能。 天子继续道:“这条连环计是我一早想好了的,所以我也知道如何在暗中解环,当我将计策献给慕容恪时,慕容恪就派出了孔护法满布天网,暗中找寻所有可能和叶元帅搭上哪怕半点关系的人,而就在这时你与叶千雪正好出现在了祁阳城内,那孔护法自然便将你们当成了第一步棋子。而我这时也在暗中物色能为我为朝廷效力的人选,很幸运的是,我找到了这人,那就是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 但你二人来得太快,我没有时间继续观察尉迟德的为人甚至没来及告诉他计划的一切,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我只得赌一把!赢了,我便能摆脱慕容老贼的控制,而输了,呵呵,大不了便是一死,但我相信我不会输。” 说到此处,那‘叶康’眼光中爆出一缕精光,快道:“所以、当你们开始袭击大理寺时,一道罢黜圣旨也恰巧送到了尉迟德将军手中。 这道圣旨是高德顺亲自交到他手中的,那高德顺知道圣旨是让自己代替尉迟德将军的职位,多年的积威让他不敢相信我这个傀儡居然敢反过来利用他! 所以他根本不会知道圣旨上除了表面的罢免行文外,夹层中还藏有一份召讨血书,血书是我亲自抒就,内容自然是揭露了慕容老贼的本次计划以及接下去的对策。所幸那尉迟德看到了夹在其内的血书,也所幸他选择相信我! 这之后,他假装离去却是暗领心腹调兵于京城外埋伏,待得三更时分,高德顺领着你们几人出城准备按计划行事时,其实尉迟德早已派暗哨混进了那姜侯成所率的部队中伺机待命。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紫云骑的战斗力果然威不可挡,而你们更让我刮目相看!所以当我接到尉迟德消息说你们几个引得姜侯成大军以及高德顺离京追讨而去,我便果断派人调尉迟德率军回防开始清洗皇宫内慕容恪的势力。说实话,这场清洗胜得险之又险,所以当时认为来不及再救你们,然而令我想不到是你们居然撑到了尉迟德将军到的那一刻!” 莫少英听到此处,眉头挑了挑突然看向了叶千雪道:“我来猜猜,之后你与尉迟德回去的路上便杀了那高德顺?而所谓京城遭乱党袭城不过是圣上内部清洗的一个幌子?你为何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回京城驰援只是个假象?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叶千雪坦言道:“之前我是不知道,之后我想与你说却到处找不到你们,再见到你时已做了叛军的少帅,我又如何能说?” 莫仲卿眉头也跟着挑了挑,仿佛很是不服,但随即又用力揉了揉鼻尖,显然,这会他似乎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怪罪叶千雪的不是,但这一口气憋在心里却也极其难受,只得拿着鼻子肆意撒气。 那一旁卓于晴直到现在一直不曾说话,听到此处,方道:“这么说,慕容恪的势力在京城已是所剩无几了?” 天子冷然一笑,“不是所剩无几,而是彻彻底底!上到高德顺一干党羽,下到妃子宫婢太监这等细小眼线。” “你做的很彻底。” “必须彻底!当这些都与定安王失去联系后,那慕容恪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反了,所以这才迫不及待兴兵来犯!!” “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卓于晴虽是这么问,可心里隐隐约约已有了答案。 天子笑的风轻云淡,说出来话却含着满天的肃杀:“宁杀错不放过。” 短短六字道尽了血一般的现实。 莫少英看着这位当今圣上,从初时觉得他温文尔雅极像个府中王爷,到中端觉得他计谋百出又似军师,而最后这展现出来的杀伐果断便是帝王该有的气势! 不错,这人在之前虽出生在皇宫之外、市井之内,然而经过这十年在皇宫院墙中的打熬磨炼,他已然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帝王。 说来这算不算定安王养虎为患? 莫少英笑了笑,接言道:“既如此,圣上这次是来劝降的?” 天子望了他一眼道:“不错,我是看着小雪长大的,这次前来有一半是为小雪而另一半便是为我自己与你们做个交易。” “与天子做交易?看来我得开个合适的价码。” 天子没有接茬儿,沉声道:“这皇位我也坐得够久了,在加上这个我本来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只要少帅帮我杀了慕容恪,让我再无后顾之忧,那我便即刻退位让贤,好叫玄真公主重登大统。” 卓于晴从旁一听悚然动容,随后面露疑惑,而那叶千雪更是面色一变,急道:“圣上,不是说此番劝少帅退出即可么?再者,那慕容恪并非等闲之辈,少英又如何能单枪匹马做到这些?” 见叶千雪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莫少英顿觉一股暖意。 那天子难得露出一片慈和之色,看着二人缓缓道:“小雪啊,你太低估他了,这少年人表面行事飞扬跳脱,内里却是通透得跟个明镜似的,我如此一说不过是顺水推舟,是不是啊,天星军的少帅?” 莫少英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圣上英明!” 说罢,这一大一小仿佛似那狐狸般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显然这“天子叶康”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摸清了自己此行去天星军中的根本目的。 末了,那天子还是有些担心道:“不过说归说,做归做,事情就算谋划的天衣无缝也总有意外产生!我且问你,单枪匹马杀死这慕容老贼到底有几成把握?” “三成!” 明明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可莫少英却自信满满地伸出三根指头说道。 一旁叶千雪见他如此儿戏,眉目已拧成弯月刚想出言阻止,却见天子眼有深意的与莫少英对望一眼后,应和道:“三成的确少了些,不过若是我从旁相助呢。” 莫少英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直言不讳道:“若是圣上能从旁相助,当有五成把握!” 此言一出,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那天子既未说如何相助,而莫少英也未说要如何相帮。可从二人的眼神中分明可看出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似乎一切早已成竹于胸。 “好、既如此,朕就等你的好消息!”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白云寺秘闻(四) 此时,天色暗沉,暮野四合。 厢舍中相谈甚欢,显得和乐融融。 不过一会儿,禅门被推了开来,莫少英看着三人先行离去,一张脸显出几分复杂之意。 其实,通过这一次秘密会面,莫少英对这当朝天子的印象可谓改观了不少,至少他觉得这个天子没必要冒着危险特地来此骗他,所以既然是顺水推舟的合作,当然值得一试。 可也正如自己来之前所想那般,在见识过他这位天子的手段后,不由得让人不去想这话中到底含着几分真假,比如“退位让贤”这种话可信度又有多少?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想一个人锦衣玉食、颐指气使惯了会不会忽生腻烦之心? 这世上倒是有极少部分人能看破红尘,但这极少部分人中应该不包括方才这位圣上‘叶康’吧。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在云端上住得久了绝不会挪半寸屁股的!所以,那天子与我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届时待得定安王一灭,天下大定,他决计不会将皇位还于玄真公主,想必玄真公主方才也没全信于他,否则怎会将七书的秘密含糊其辞一语带过呢。 莫少英这般思忖着,眼神逐渐明朗,就在他也打算起身离去时,黑暗中那名先前开门的小沙弥明则竟然叫住了他。 “施主留步、家师有请。” 明则微垂着脑袋毕恭毕敬道,那光溜溜的圆脑袋在夜幕中看来仿佛一丝皎洁的“圆月”。 莫少英再次见着这光头小沙弥,就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仿佛有些爱不释手地道:“找我做什么?我对你家师父不感兴趣,只对女檀越感兴趣,现在女檀越走了,难道你师父私下暗藏了另外什么女檀越要与我研究研究?” 明则脸上微微露出稚嫩的羞涩,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莫少英的魔掌,看着一脸坏笑的莫少英,双手合十,憨憨地道:“施主莫要打趣,明则刚才不是有易撒谎的,只是那位女施主要明则这么说的。” “哦!” 莫少英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后一脸惋惜道:“这样啊,不过这和我没关系啊,既然不是共同研究女檀越,那恕我没那个耐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爷这就走着!” 说罢,前走一抬、作势要走,恰在此时却在远处黑暗中一阵佛号宣起:“阿弥陀佛,施主且慢,老衲这里并无女色供参阅,倒有一事相求施主,不知可否借步详谈。” 这佛号犹如洪钟,嗡嗡喑喑直槌莫少英心头。 一旁明则回头张望,惊讶道:“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阴影中渐渐出现一位慈眉善目,双眉花白的老和尚来。 莫少英见他并未穿什么袈裟在身,而是一件麻布黄衣看起来很是随便,临到近处,只见他慈爱地摸了摸明则的脑壳,笑道:“这位施主心中所系太多,显得过于沉重,师父担心你累着、劝不动。” 明则摆了摆光溜溜的脑袋,疑惑道:“那到底有多重。” 老和尚笑道:“重逾岱宗,心系天下。” 明则摸了摸脑袋听着有些似懂非懂,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哦’了一声。 “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四更天还要做早课。” 明则再次恭敬一礼,转身离去。 莫少英看着出这对师徒的感情极恰,仿佛就是一对儿爷孙俩,所以并未出声打扰,直到老和尚扭过头望向自己,才出言道:“大师亲自出迎,小子敢不从命?就不用再说什么了,还请相烦带路便是。” 厢舍内显得格外整洁,物什也极其干净,除了一张布满褶子的蒲团外,就仅有一盏置在地上的油灯,正不断闪烁着昏黄的灯火。 莫少英左右看了看,开口道:“大师,这人来也来了,不知所谓何事?” 老和尚合十作礼道:“老衲法号白眉,于这白云寺修行数年,今晨得见紫气东来,便知有贵客临门。而更让老衲惊讶的是,不想这来的四人,个个面带各色贵气,又各有各的缘法。” 莫少英见他说话不清不楚似是话中有话却并不挑明,便显得不耐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言。” 白眉颔首,再次合十道:“施主倒是爽快,那老衲就有话直说了。这来人之中那中年男子虽表面和善,可内里却隐含威傲,再观其面相便知其人远非池中鱼虾可比。而这种人位居高位已久,做事自然滴水不漏,所以不论你们这次在本寺中密谈了些什么,但是相信他都不会在放任白云寺一干僧众活口的!” “哦?大师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杀人灭口?不过你将这些告知于我,就不怕我就是那留下专门料理后事的人?” “阿弥陀佛,老衲修为不高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莫少英听到此处,忽然笑了笑,道:“那大师准备怎么做?” “老衲今夜便会散尽一干寺众任其悄然离去,是福是祸便各安命数,然而老衲修行多年终有私心难泯,那便是小徒明则了。别看他小小年纪,佛缘却是不浅,若他日吾等罹难,小徒孤身一人前来找施主,还望施主收留。” 莫少英疑惑道:“大师既然料定有此番劫难,为何不让那小师父现在就与我离去?” 白眉一脸苦涩道:“小徒明则佛缘极厚,却也因此对老衲生了执念,佛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不如就让小徒陪老衲走这最后一段旅程,教他最后一门课程吧。” 莫少英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搁在以往他绝对不信这等屁话,但有句话说得好,信仰坚定之人从来都是无惧死亡的,而面前这个老和尚显然就是这等人。 他能听出这白眉和尚语气中透着淡然,仿佛早已生死无惧,但决不苟同这种坐以待毙的想法。 只是他是他,白眉是白眉,他本也并不喜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个眉毛都白了老和尚,和那个光头小和尚,一个瞧起来木讷迂腐,一个看起来天真无邪,但无论怎么看,这两师徒应当不是坏人,只要不是坏人,莫少英都打算顺手管一管。 “先前那你的徒儿明则说生不着相,如何破相,想必这一定是大师所教,那敢问大师,履尽红尘却仍不破相该如何是好?” 白眉苦笑:“施主这是在说老衲么?” 莫少英眉头挑了挑不说话,有时候不说话就等于默认。 白眉大师点头,小半晌又指向地面油灯,道:“施主请看,这摇曳灯光,到底是火光自己在动,还是因风而动?” 莫少英望了望摇曳不灭的灯火,不假思索地道:“火因风动,但若无灯火也就无风动之说,所以不是火动不是风动而是心动了。” “阿弥陀佛,施主能有此言,可谓觉者。虽说红尘是因、破相为果,可若执着于果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因呢? 万物因因果果,本为人念,故此心不动则无因果,然而世人虽生有慧根却也会因此慧根终成慧障,本无‘红尘’一说却又因身边六贼,而执迷‘红尘’。 佛祖便以‘红尘’为始,教人便宜法门习那小乘佛法,以期大道可证!其实什么佛?老衲看来狗屎是佛,什么是破相,其实本无其相,为心执念耳。” 莫少英张大了嘴巴再次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那就是和一个老和尚打禅机,试图用禅机说服对方,这实在是自讨苦吃啊!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这句话的道理他当然也听懂了,但正因为听懂所以才无法反驳,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无法找出那个不对的点在哪里。 这使得他有些抓狂,不由摆了摆手道:“好好好,你是大师,你说什么都对,都对,那么小子还有另一个问题。” “施主请讲。” 莫少英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眸色显得有些暧昧道:“那便是我答应了大师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句话直将莫少英的形象瞬间打回了原形,前后行径判若两人。 白眉连连摇头苦笑,接着便从蒲团下抽出两本泛黄的册子递于面前道:“老衲观施主眉宇间常有戾气隐现,应是曾受阴邪所侵之故,这本《金刚经》上的注释乃老衲平生心血,可助施主抚平心中戾气,另一本无名字册所记载的乃是本寺一门粗浅功夫,只可惜老衲不喜这书中字里行间所展露出现来的隐隐煞气,所以并未查阅注释,施主若是喜欢大可自行参悟。” 莫少英双眸一亮,一把接过两本书册后便迫不及待翻开无名字册匆匆一览,随即又重重合上,面色郑重道:“大师美意,小子拜领,不过大师所托一事,小子甚觉麻烦,不如大师这就带着明则与我一道去了吧。放心,但凡我五丈之内,那人绝不敢动你二人半分。” 这话说得过于自信,但转念一想,天子有求于他,若是他将这二人带在身旁,似乎还真不能将他二人如何。 这般想来满以为白眉会欣然应允,岂料这白眉和尚却坚持道:“此番劫难是福是祸尚且两说,施主好意老衲心领了,时候不早,本寺就不留施主歇息了,请便。” 莫少英并不理解这白眉和尚为何话语如此坚决,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多问,遂抱拳作揖道:“既如此,那大师珍重,至于所托之事,此处离洛阳仅有数里之遥,若是一旦有事,可先带明则去往洛阳将军府避难,届时自有人会接待你们。” 一段嘱咐,二人作别。 白眉和尚将莫少英送出庙门,可后者却兜了个圈子并没有离去,既然言语上劝不动这驴脾气的白眉随自己一道离开,那就唯有麻烦些动手了。 他不是说今夜有人会暗害他们么?那小爷我就等到黎明再走! 莫少英这人想到便做,可这刚回头不久却忽然瞧见眼前黑夜中陡然放亮,那夜幕还有一缕薄烟直透星空。 莫少英心中咯噔一声,随即以来时数倍之速飞纵腾跃急忙赶回,当他好不容易来到山顶寺前时却赫然瞧见那寺中四处已是熊熊大火弥漫,犹如夜间中一盏明炬!内中梵火流转不息,处处劫灰四溢,那断木黑梁正在火中不断吱声悲鸣! 莫少英怔怔望着一切,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是短短一个时辰内第三次沉默,这实在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 是什么人怀着什么目的烧庙? 是什么人能在自己刚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就生出如此大的火? 又是什么人能瞒过自己的耳目一早就埋伏在庙中未曾离去? 天子! 是的,唯有天子的爪牙才能做到这些!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哼!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庙中火光冲天,莫少英已面沉如水,他握紧了双拳就这般等着等着,等到大火烧到了天明却一直未等到哪怕半个人影的出现。 他紧紧捏了捏手中卷册,终究重重一叹,对着寺院废墟恭恭敬敬一拜,再拜,忽就收起了满腔愤慨,随着晨霭远去。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落花似有意(一) 万城少帅府内。 孔护法在堂上居高临下地喝问着,一张脸显得阴晴不定,时而红似猪血,时而又青如铁面,而他喝问的对象赫然是慕容恪的义女慕容青! 谁都知道慕容青在天星军中的地位,也都知道她乃是少帅莫少英的人,所以这孔护法孔鹤能公然指摘她的不是,不仅是和少帅对着干,还当众打了慕容恪的脸面。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显然他已抓住了什么把柄,能让慕容恪并不怪罪的把柄。 “廉贞使!你身为星公义女,应当向着星公大人,可你放任那莫少英离去多日,为何久久隐瞒不报!” 堂下青青还没有从吃惊中回过味来,她本以为孔鹤召集所有人是要商量什么军机要事,谁曾想等人到齐后,他居然劈头盖脸就扣了一顶“吃里扒外”的帽子下来。 自己怎么可能背着义父帮外人?莫少英又怎么是外人!你孔鹤这句话非但挑拨离间,更是句句诛心,而你又凭什么质问我! 青青觉得实在窝火,但再气也不能当众撕破脸皮,于是,她双手环胸,冷冷道:“不知道!少帅又不是一条狗,我也不是狗链子。” 孔护法一听,眸中精光突地暴涨又猛地一收,似笑非笑地道:“好一个不知道,想不到事到如今你竟还强作狡辩。 星公大人临行前将此间大任托付于我,望我能攻占洛阳,越过函谷关与大人合兵一处!可现在攻占洛阳受阻,说不定就是那莫少英将军情暗通于人,你如此瞒报可知已坏了本护法的大事?坏了本护法大事便要坏了星公的大事!” 少帅与孔鹤不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之前两方都保持着克制并没有像今天这般公然引战,很显然,孔护法定是想趁莫少英不在,在军中做些什么? 堂下两旁的将领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在这个都该保持沉默,而初一与杨德山二人自然是一脸的不服,但他们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借孔鹤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真做点什么出来! 那堂下青青也知道这点,眉头一扬,反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孔护法攻占洛阳又与少帅有何关系?少帅那时于我形影不离,哪里有空闲去传递军情?要本姑娘说孔护法是督军不利,思虑不周才让守城的慕容公子钻了空子,现在你这般事后说辞不过是想推卸责任罢了。” 孔护法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哼!” 青青冷哼,这声冷哼过后,早已从最初的震惊和怒意中恢复了过来,很显然,这孔鹤既然存心找茬儿,难道任由他骑在头上拉屎么? 当然不能! 于是,青青身上的气势顿时就凌厉了许多:“孔鹤你听好了,少帅与此事毫无干系,你不过是挟私报复!” 孔护法不说话了,仿佛是被青青的气势所摄,但所有人包括青青都知道,这只是暴雨前的宁静。 果然,随后就见他缓缓地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信件,语气放得奇慢、奇稳道:“廉贞使,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青青当然认得,她一眼就瞧清这封信件乃是天星军所属的情报网从洛阳刺探回来的“军情信件”! 其中的内容翔实做不得假,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军情,事后都是要交由义父亲自抽阅的,军中谁人敢欺瞒义父? 而如今少帅大权旁落,这些军情自然交由孔鹤处理,但是这些军情又怎会和少帅扯上关系? 难道他真的去找那个昭阳郡主了? 青青身子险些一软,有些说不出来话来。 她不是没有听过少帅与那昭阳郡主叶千雪的种种传闻,若少帅去找她实在是最为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既然都去找她了,那我,我现在还有立场为他在这里辩护! 青青咬着下唇,突然觉着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而过了今天,她堂堂星公的义女就要被人当成笑话了! 孔护法望着青青这副略微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居然露出了怜悯之色。 只是这丝怜悯看起来有些得意,就好像一个富人怜悯着一个穷人,一个聪明人怜悯着一个蠢货,一个冷血之人怜悯着多情之人才会出现的眼神。 是的,这种眼神带着些矜持,带着些优越,带着些鄙夷,仿佛高高在上站在云端怜悯着世人。 孔护法很清楚,女人一旦动了情,那几乎就是个蠢货,而要击垮一个动情的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从内心击垮! 于是孔护法迫不及待地大手一挥,悠悠道:“来人,替本护法将这上面的密报读给廉贞使听听,省得说我挟私报复。” 于是信封被人拆开,那生硬的语气就像一颗颗石头不断击打着青青的心房。 “十二日前,少帅出现在洛阳城将军府内,与敌军主帅叶千雪秘密会晤。” “八日前,少帅与敌主帅叶千雪再次会晤洛阳郊外长亭。” “三日前,少帅与敌主帅叶千雪同去白云山内的白云寺,之后放火烧寺……” 少帅……叶千雪,少帅……叶千雪! 青青此刻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她只觉这两人的名字分外刺耳! “够了!” 青青不禁喊了出来,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丝痛色,可跟着就被一抹镇定所代替,只见她忽然盯着孔护法,一字字道:“我不信!” 孔护法笑了起来,对着身旁下属努了努嘴,示意他这就将手上的信件交给青青看一看,毕竟有些女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青青正是这样的女人。 只瞧他从一名副官手中缓缓接过信件,并立刻没有打开,仿佛很怕见到里面的内容是真的。 孔护法皱眉,催逼道:“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不敢看么?” “我敢看。” 这三字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迅速而突然! 只见青青将那一页薄纸奋力捏成一团,跟着就塞进了嘴中,然后胡乱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纸张的棱角刮着柔嫩的食道让她暂且忘记心中的疼痛。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一页薄纸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可以拉少帅下马的罪证,可她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吞了? 用得着这么维护少帅么?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明面上星公默认这个义女与少帅交往有这么两层意思,若是少帅识相,一心一意为星公打江山,那星公自然坐看其成,但若敢有生有反心,那她这个义女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抹杀”! 是的,他们俩本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亲密,实则利益至上的关系。 而现在这到底演的哪一出,这个女人莫不是真疯了! 所有人惊呆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孔护法,他似乎并不意外,一双眼冷的可怕,口中喝出“大胆”的同时,人已一脚踹在了青青的心口上。 这一脚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那青青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狠狠摔在了大门的右侧门框上,再难起身。 但孔护法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因为一个动了真心的女人实在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他冷冷踏前一步,当庭喝道:“诸位听着,今日廉贞使销毁罪证都是大家亲眼见着了,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如何服众?来呀,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一句话过后,场上所有人都沉默了,先是这十成十的一脚,然后在五十军棍,就算青青是个铁打的汉子都不可能受得了,何况她只是女人? 一旁初一的眼睛已经瞪红了,就在刚想挺身而出之际,那青青趴在地上缓缓抬起来头,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倔强道:“本使是星公的义女,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孔护法冷笑,大步向前一跨,两旁将领但觉身前一阵微风卷过,便赫然瞧见他已出现在了青青身近,二话不说便向着青青那纤细的腰肢上踏了下去。 这一脚之力亦是十成十!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落花似有意(二)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后发先至的手,突然托住了那只夺命的脚底。 这双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侍立一旁的初一,此时他满脸涨得通红,可一双手仍死命托着脚底。 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有半点退缩,因为再往下就是青青那柔软纤细的腰肢。 孔护法居高临下现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跟着脸色一变,故意板着脸道:“初一,你身为少帅的人,但本护法也不曾亏待过你,如今他暗中勾结敌主帅,这廉贞使又公然销毁罪证,这般目无法纪军规,你居然还要阻拦?” 初一低着头没有去看他,只是默默地道:“护法大人!当庭羞辱廉贞使恐会招来非议,还望大人三思,至于我家少帅有没有暗中勾结,还请护法等他回来亲自过问,毕竟单凭一页薄纸太过草率了。” “是吗?” 这二字音调被孔护法拖得老长,脚下力道不减反增,看着足底的那双手一寸寸下沉,心上愈发得意。 他知道初一绝不会松手,但他做事一向求稳,更何况此刻正有数十双眼睛看着他。所以他必须将道理占尽了,做到先礼后兵才是。 只听他道:“初一,本护法念你过往战功赫赫便原谅这次的鲁莽,你且退下去吧。” “护法大人!青青一介女流虽习武在身,却也万万不能再受护法这一脚之威!” “哦?那你这是公然违抗军令了?” “末将不敢!” 初一嘴上虽是说不敢,可手上的力道却迟迟未松。被他护着的青青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紧咬着牙未出一声。 是的,她被这一脚踹懵了,她实在无法相信,在这个天星军的内部,还有人胆敢如此去做,就算她当庭吞下了那页薄纸毁灭证据也不该遭受如此境遇! 他孔鹤凭什么敢这样做,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难道是义父暗中受益? 青青忽然有些害怕,但很快就打消了这层顾虑,即便不论是自己和义父的这层关系,单从少帅与孔鹤两人之间的价值来说,谁都清楚,他少帅是攻城掠地的常胜将军,可他孔鹤不过是个坐镇后方的护法,孰轻孰重一望便知。 所以义父不可能暗中指使孔鹤这么做,更不可能在战争没有结束的情况就“鸟尽弓藏”。 所以他孔鹤不过是在公报私仇,仗着少帅不在城里公然狭私报复! 可问题是少帅眼下的确不在城中,少了他这个脊梁骨,自己这一方就显得弱势了许多,除了被孔鹤欺辱,没有人能敢站出来为他们辩护,那些平日里依附少帅,受少帅提携好处的将领,此刻却不敢去瞧他们。 而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青青心里越想越觉得窝囊,越想越觉得不服气,十指指尖狠狠挠着砖面发出丝丝吱吱的声响!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稍缓心中的羞怒。 但羞怒归羞怒,他仍是知道孔鹤在想什么,他将自己猝然打伤,便要等少帅身旁诸如初一这样的死忠派,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青青不能坐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努力抬起来头,看着一脸坚毅的初一,颤着眉睫道:“松…松手……。” 她断断续续说了三个字,却喘了四五声,身子也跟着微微颤了七八下,足见被那一脚踹中的小腹已疼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初一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他更知道若自己撒手那就不是自己了:“护法大人,廉贞使再怎么说都是少帅的女人,更何况还是星公的义女!请大人三思!” “呵,翻来覆去你就这句话么?本护法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教。” 初一一愣,忽然将心一横:“若是护法大人执意要怪罪,末将愿代受其过!” 正说间,初一将头压了很低,就连伏在地上的青青也看不清他此刻面容到底是何模样。 这让青青忽生一丝错愕,她有些分不清初一这是出于对莫少英的死忠,还是出于对自己的极力回护? 可孔护法却不关心这些,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听他冷笑道:“好,这话是你说的,就别怪本护法心狠手辣,要怪就怪军法无情吧!” 孔护法双手负于身后,随着面目一阵冷笑,右脚却是用上了十层功力重然下踏,那初一惊觉手上传来的力道,立马手腕青筋根根毕现,显然也卯上了十足气力与之相抗! 可没想到,孔护法却是借力腾身而起一个金鸡独立,转瞬又将左脚抬至过顶向着初一的天灵盖猛然一击劈跨!但见风声鼓鼓,眼看初一就要殒命当场。 远处杨德山见此危境,大喝一声,终于挣脱了同僚的束缚,刚想猱身扑去,忽觉厅外艳阳下一道黑光陡然一闪而过,直向孔护法的面门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孔护法骤觉门外一黯,心中顿生警兆,劈跨下去的右腿硬生生在半空之中改变了方向,左腿在初一手上用力一拧,整个人便顺着惯性,侧身急急一翻。 那道飞窜而来的黑光顷刻就贴着孔护法的脊梁穿了过去,又在‘嘭’的一声碎木乱响下,将堂上座椅穿得四分五裂直钉入墙中。 众人一愣这才看清,这剑刃极窄,剑身隐泛黑光的长剑,竟是那少帅从不离手的佩剑流渊,而此刻剑身上灼灼黑雾更似在宣泄主人的无边怒气! 孔护法乍见此剑,猛然调头望向门外,一个‘大胆’尚未喊出,便见艳阳下一个更大的黑影顷刻便遮住了厅外大半光亮,这个厅堂瞬间就被一股黑暗笼罩。 这人大步踱进屋内,边走还不忘边大声拍手叫好道:“不错,不错,当真不错,好一招‘金鸡独立’,好一招‘飞燕翻身’,不知孔护法哪里来的兴致竟在厅堂之上给诸位将领表演杂耍?” 莫少英短短几句话硬是将场上剑驽拔张的气氛曲解成了另一道意思。 孔护法微眯着眼,看了看那钉入墙间的流渊,终究硬生生把一句当庭喝斥换成了不阴不阳的语调道:“呵,少帅倒也威风,外出多日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回来便是亮剑于堂,这可让本护法有些难做啊。” “好说、好说!若本帅不从旁配合一把,又怎能彰显孔护法的技艺高超?所以我非但没有让您难做,您恐怕还要说一句谢谢。” 谢?笑话,我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你! 当然这话孔护法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于是只听他不阴不阳地道:“少帅难道不给点解释?” 莫少英只当没瞧见孔鹤那已要吃人的目光,只管将青青从地上缓缓抱起,又身手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送入她的口中后才抬起了笑脸,道:“解释?需要解释么?怎么、难道本帅出去玩儿还需向您老汇报不成。” 孔护法见他非但绝口不提青青如何受伤一事,却还满脸堆笑,这一时半会儿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转念一想,他这谎话也编得并不高明,只是不知他何时回来的,若是刚刚回来,那之前青青那贱人吞纸的画面一定没有见着,那就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而我假装随意一问,恐怕他就要上当! 想到这里,孔护法不禁上前逼问道:“好,少帅可敢当着诸位统领的面告诉本护法,多日不见,你去了哪里?” 莫少英想都不想便回道:“自然是洛阳境内啊,这里最近嘛。” 怀中青青脸色刷的一白,身子微微打颤,旁边初一和杨德山一听更是面如死灰。 少帅说去洛阳境内岂不正合了那一页薄纸上的内容,这岂不是等同于承认了?少帅若说去了别处,那自己这一方还有搪塞的余地。 孔护法听着也是一愣,他显然也没有料到少帅居然承认的如此痛快,为防有猫腻,他并没有立即动怒,而是为求谨慎,追问道:“那你可敢说去洛阳做什么?” 莫少英老神在在回道:“去洛阳自然是见人。” 孔护法眼神一厉,道:“见谁?!” 莫少英整了整衣领,满不在乎地道:“昭阳郡主,叶千雪。” 这问得人问得急迫,那回的人更是回得迅速。 孔护法大笑,莫少英却比他笑得更加大声,那孔护法听着他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忽然面色急急一变,当场斥道:“亏你还敢笑!哼,当着诸位统领的面你身为少帅却是见了那敌军主帅叶千雪,分明就是泄露军情去了,来人!给我将叛党拿下!!” ------------ 第二百零二章 流水却无情(二) 接下来两日中,莫少英哪儿都未去,这不仅是因为屋外那明哨暗岗令他寸步难行,更因他不想再见到青青这个令他有些头疼的女子,所以他决定足不出户,干脆缩起来当个乌龟。 可一个人闷在屋内久了,总需要找点事情来做,于是他想起来了那位白眉大师赠给他的两卷经册。 一本乃是《金刚经》,从每页上都写满的点评心得来看,白眉大师一定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在这本经卷上。 莫少英也试着努力去读了读,可却无奈地发现,他实在不是什么能修身养心,超凡入圣的人,也仅仅看了两页纸,便觉得昏昏欲睡了。 于是他拿起了另一本无名卷册。 无名卷册之所以无名,是因为根本没有名字,它就是一册看起来有些残破的手抄本,可随意翻开第一页便赫然见到一十六个大字映入眼帘:“入我门来,逍遥自在,生杀予夺,与天同在。” “好大的口气!” 莫少英看着这一行大字,心下不由微微惊讶,不禁去想,一个老和尚有一本《金刚经》不足为怪,但要是有这么一本看起来与佛门至理完全相悖的功法秘笈,就奇怪得很了! 白眉并没告诉他这本无名卷册的具体来历,此刻自己也没有法子再去相问,但这本功法的威力,若真能像开篇这一十六字这般狂妄的话,那想必没有人会拒绝这等诱惑。 而莫少英需要力量,即便这篇功法只是欺世盗名,他也不会嫌弃技多压身的。 无名卷册的内容并不十分晦涩难明,莫少英一口气读了十几页后便渐觉这本无名的功法不同于以往所学的任何一门功法,就拿云踪派《苍云经》上的功法来说,其功法不外乎循序渐进,从浅显的基础开始教起,通过日复一日的吐纳修习,使人日渐臻至圆满。 而这本无名卷册上的功法也不知当初是谁创立的,上面完全没有此功法的详尽修习图,就连一张最基本的经脉运行图都没有。 这些基本的修炼方式,无名册子中仅仅一笔带过,那便是“天下玄功大同小异,殊途同归,本人所创功法可在任何功法基础上习练,精进。” 听听,这口气实在是一句比一句狂妄,难道创立这本功法的人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能集百家之长,另辟蹊径? 莫少英抱着怀疑的态度继续读着,可直到三个时辰后将这本手抄本读至一半,赫然发现这人的确没有在说大话,这本功法也的确可以在任何功法上习练,精进。 因为这本无名功法根本不教人如何运转体内的真气,只教人存养一种意气。 莫少英当然知道这意气是什么东西,比如圣人可以有浩然正气,一名战将可以有无匹杀心,又或者剑客甚至是一名剑仙会有凌厉剑意。 但是别忘了这些都是通过需要大量的行动,大量的时间去积累,去破茧成蝶的。打个比方,若一名战将要练就无匹的杀气,那必须在战场上杀过数以千计的人才有可能练就。 而这本无名册上却说,只要按着他的意思去存养冥想,便能练就这种“意气”! 莫少英自然不会全信,但却已然动心,而此刻他已将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发现这手抄本居然还是一册残本,后续应还有些内容并未来得及抄写。 是白眉没有来得及么? 莫少英笑了起来,他觉得无论怎么看,白眉都不是这种人才对。 莫少英开始按照无名卷册的内容进行打坐冥思,冥想过程也意外的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他只是在运行以往《苍云经》上的功法,而并非修习新功法一般,直到个把个时辰后,体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丝变化就好比一锅粥中缓缓沸腾了起来,而米粥仿佛就是原先功法所凝炼出来的真气,那些气泡就是按着无名册上存想出的变化。 是的,此刻莫少英只觉体内的真气都已开始沸腾,燃烧,一股莫名的“躁意”搅得他心烦气躁,百般不宁,他突然很想打碎、摧毁些什么。 他此刻紧闭着眼睛,若有外人在场会瞧见他的面目神情俱都益发狰狞,仿佛是一只凶兽正在慢慢苏醒。 这个过程尽管缓慢却很稳,终于那心中的“躁意”也已有了质的变化。 是的,此刻他已并不满足打碎,摧毁些什么,他要杀人,杀很多的人! 莫少英益发心惊,试图用道家清心诀来压住这股滔天的杀意,可没想用处非但不大,反而激得这股杀意带动了体内的黑色煞气一同反击,甚至短暂的一个失神后,那道夹杂着黑气的杀意突然变得狂暴无比,竟向着体内另一道安然不动的白气杀将而去,仿佛要将它彻底吞噬方才善罢甘休。 白气自然是先前叶千雪打入自己体内的真气,一经黒色煞气猛然“挑逗”,便如一只蛟龙般突然反扑了过去! 而此刻的莫少英突然开始心慌,他骇然惊觉不论是黑气还是白气都已经脱离了自己控制,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一时,这股带着杀意的黑气刚窜至眉间,立马便被另一道白气所驱赶,待它跳至心口,白气又衔尾而至。 这一追一逃间,二气于经络中不住窜腾,时而途经督脉,行于背中,时而入于任脉,转战于胸腹之间,而每经一处,这经络便觉电刺针戳般,疼得莫少英龇牙咧嘴,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如此这般折腾半日,他黑白二气终于又复归气海中安定下来。 好一会儿,莫少英终于觉得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身上已是汗湿重衣,似乎短短一瞬便凭空耗去了大半的精力。 “好险!” 莫少英忍不住轻呼出声。 他知道方才短短这么数十个呼吸间,气海中那股混杂着磅礴杀意的黑气已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若不是体内那道白气将它暂且压制,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这股杀意带来的好处也同样明显,那丹田中混入杀意的煞气此刻变得比墨汁还要浓厚,他知道只要体内煞气益发强大,那么在面对以后的凶险中就有更大的把握成功! 莫少英开始犹豫,他如何不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只是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无名卷册后,忽然将它放在了一旁,鬼使神差地开始研读起那本带有白眉注释的《金刚经》来。 先前说过,莫少英并不是一个爱看佛典的人,那是因为没有动力,但现在,他突然觉得白眉将这无名卷册交给自己时,特意附上了这本《金刚经》,显然是想让自己去读。 那么那白眉老和尚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了修炼这无名卷册上的内容会带来的凶险? 换句话说,他是不是自己也练过,所以特意附上了这本《金刚经》来助自己化解无名册所带来的杀意和戾气? 果然,在耐着性子将白眉的注释一一读下去后,却突然察觉这些三言两语的注解往往别出机杼,仿佛并不是在注解金刚经,而是在注解那本无名卷册,让人读来竟有些豁然开朗神游天外之感。 时间一久,待得他醒悟过来方觉得黑色煞气已稳稳沉于气海丹田之间,而先前那股混杂的杀意则消弭于无形,仿佛不知道何时被生生剥离了出去! 莫少英暗喜,复又重拾那本无名书册开始习读起来,这一次他学了乖,只要一觉杀意搅动煞气,便暂歇无名卷册上的功体,开始诵读《金刚经》,周而复始下,竟是让他有惊无险地渡过了一关又一关,那身中煞气愈发凝实,却无任何失控之兆! 这让莫少英如何不惊,又如何不喜? 就在莫少英醉心于无名卷册时,一封军情如期而至。 不过与其说是军情更像是一封征讨檄文,其内容曰:「朕执掌山河二十三载,效周文,仿齐桓,虽不比过往名圣先贤功绩昭彰,却也将一方天地治理得仅仅有条,国泰民安。 然今有叛党慕容恪,其人品行不端,时有败坏朝纲之举,朕念其劳苦功高,未多加指责,殊不知此獠变本加厉竟欲柴天改玉,妄起兵戈。致使生灵涂炭,山河分崩离析,罪行彰彰可揭。至此,朕方知愈姑息之,便愈害之,遂痛下决心,誓诛此獠于辕门! 尔等寄居万城,原我叶氏王土。朕此次御驾亲征,对其城势在必得,尔等若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急来归顺,大开城门迎朕入内,届时朕则既往不咎,特赦尔等无罪。与朕之大军合流一处同取枭首!如若不然,四日后,待得铁骑成群、玉轴相接,兵临城下时便是尔等消亡之日。」 ------------ 第二百零三章 流水却无情(三) 军议厅内,这封檄文从孔护法手上,交由莫少英观看,又依次挨个传了遍最终再次回到了案几之上。 诸位将领神情都显得很是吃惊,仿佛仍是不敢相信那狗皇帝居然真敢御驾亲征,他们同样以为,前几日莫少英那句话不过是金蝉脱壳的幌子,却不想直到第五日后真成了真事。 孔护法没有再去瞧莫少英,尽管心里不愿意相信,但这个绝不该再有内讧,所以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堂下所有万城将领道:“看来少帅说的不错,这次狗皇帝是动真格的了,据这几天暗探回的消息来看,那洛阳不知何时竟汇集各省各道的兵力共逾八万。可以说是车精马良,兵多将广!亦且,此刻那狗皇帝已行在途中,所以不用四日便可到达万城。而这万城之中兵数不足三万,实力如此悬殊下,敢问诸将有何良策退敌?” 一语过罢,满堂鸦雀无声,仿佛均都成了聋子。 孔护法左瞧一眼,右睨一番,见人人争做缩头乌龟不由大为光火,“腾“的一身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星公蓄养你们十几年,你们就这么回报他老人家的恩德吗?真是一群废物!” 孔护法越说越气可骂得再凶,却依然无人回应,似乎在场诸位的血性就在见到征讨檄文后,随之烟消云散了。 孔护法冷飕飕道:“别怪本护法没事先提醒你们,在接到这份文书后,曾有人向本护法提议献城投降,而那人现在已被挂在城门上了。” 这下文虽未直言,但在场的诸位都不是傻子,一个个均是噤若寒蝉,将头垂得更低了。 孔护法冷冷扫过堂下诸将,瞥了瞥嘴,终于叹了口气,望着一脸平静的莫少英,放下身段道:“少帅,你可有什么制敌良策啊?” 莫少英似笑非笑道:“先前星公走时,将本帅大权皆交予护法之手,现在小人一无兵权,二无职位在身,为何要自揽麻烦?” 孔护法眼角肌肉一跳,跟着和颜悦色地道:“少帅这是哪里话,先前是本护法有眼无珠误会了少帅,少帅若觉冤枉大可当诸位的面儿,骂本护法几句。 不过现下军情急迫,还望少帅您大人有大量,以本城一众老小安危为重。” 孔护法说完笑容愈发和善,可莫少英总觉得这笑容是绵里藏针,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通过白云寺一事,他对那天子已没有任何好感,巴不得他与慕容恪两人狗咬狗,但怎么想是一回事,而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纵然自己再不喜欢天子,但若换了慕容恪上位,情况只会更糟,更何况自己还是受命而来。 莫少英想到这里,计上心来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孔护法不答应。” 孔护法抚了抚长须,沉声道:“少帅但说无妨。” 莫少英好整以暇地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短短八字众人听来眼睛一亮,那孔护法的瞳孔猛然缩了缩,道,“愿闻其详!” 莫少英回道:“这还不简单?那皇帝老儿知双方兵力悬殊,料定我等不会出城迎战,所以来的途中必定有所松懈,只要此时于在下些许兵力主动伏击拦截,必定可收全功! 届时就算不能令其阵脚大乱,也可拖延数日,方便孔护法调度集结兵力于万城。” 莫少英这一番计策自然有私心算计在内,半晌,见那孔护法瞪着自己迟迟不答,心里隐有着急,不知老狐狸再作何念想,是否真的会上当。 就在他被这孔护法的双眼瞪得有些受不了时,却听对方忽然哈哈一笑,道:“久闻少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不知此番前去要多少兵力才能大获全功呢!?” 莫少英一听就知老狐狸已然上钩,心里一乐表面却故作深沉,摸着下巴,道:“既然已能料定兵力松懈,趁其不备,兵力自然越多,成效便越大,孔护法若是信得过便可与在下这个数目。”说着,莫少英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孔护法一看,当即沉下了脸道:“三万?少帅这是要城内所有兵力!” “不,三千便可,但借精兵三千,便可拖延数日。” 莫少英一见他面色不愉,当即改口道。 孔护法神色一缓,道:“三千倒也显得本护法小气了,这样,本护法再与你七千精兵补至一万,只是不知少帅可敢领下军令状!?”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他要我领军令状分明是不相信我,怕我假意领兵故意断送士兵的性命,不过他却不知道通过白云寺大火一事我同样对那天子‘叶康’全无好感,巴不得你俩两败俱伤才好!所以、这仗我不但要打,还要狠狠地打,既如此,怕什么军令状! 如此思忖着,莫少英会心一笑,信誓旦旦道:“此战本是以少击多,不利我方将士的士气。如今立下军令状,当可壮其声势,补其不足。孔护法一番好意实在用心良苦,本帅焉敢不从!” 这话表面上是在恭维,可暗里却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些许讽刺和不满,两两一来倒显得更为真心实意了些。 那孔护法听来面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显然已自动忽略了话中带刺的部分,露出笑容道:“好!少帅果然快人快语,此战若获奇效,本护法便上告星公封赏你一番,来呀,笔墨伺候!” 孔护法这一番话语说得极为大度,那莫少英表面更是笑得春风得意,让他人看来二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但谁都知道二人早有不和,若不是万城迫在眉睫的战事,恐怕彼此恨不得生吞活剐了对方。 而就在莫少英执笔抒写军令状时却听门外一女子急道:“慢着,状文不可签!” 来人自是青青,她是坐着抬轿进来的。只见她面色苍白,手捂腰际显然之前的伤势尚未痊愈。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撑着病体缓缓起身,在门口敛衽一礼,就立马替着心上人少帅申辩道:“孔护法!少帅屡建奇功,这在军卒中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其威信和人望自不比一般将领,何况少帅奉着义父的命令已卸任一切军务,所以这次理应不该和少帅有何瓜葛,而如今万城危在旦夕,少帅仓促披甲,可谓临危受命!若无他,青青相信满城上下定也无人可担此重任。既如此,孔护法不当众犒赏少帅为其践行也就罢了,何来缘由要他签下军令状!” 青青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关心之意溢于言表,她既然敢这么说,也就不怕再得罪孔护法, 所以虽是病容现于面目,可却显得格外盛气凌人。 那孔护法见她这般袒护莫少英却是笑了笑,不以为杵地道:“廉贞使,本护法也知你说得是实情,道理自也通顺,可军令状并非本护法的主意,而是少帅本人的意愿,不信你便当庭问问?” 青青也是刚到军议厅中,并不知二人先前的一番尔虞我诈,现下只能瞪着一双杏眼望向了莫少英,显得惊讶极了。 岂料那莫少英居然承认道:“不错,主意是本帅出的,军令状自也是本帅要领的,与孔护法无关,更与廉贞使你、毫无干系!” 这话说到最后这四字时,几乎似从生冷的石缝中硬挤出来般不带任何感情。 青青原本苍白的面色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般迅速涨红,她实在不敢相信仅仅几日不见的莫少英,对她的态度竟变得如此冷漠,那一双杏眼更是写满了不甘与委屈。 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望着莫少英,仿佛要透过他的胸,亲眼看一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莫少英的心当然是肉长的,也同样是软的,正因为如此,他已不想在靠近她,因为之前不过都是在利用。 他已不想再利用。 于是,他的话语更冷,就连三岁稚子都能听得出,那话语之中毫不掩饰的厌恶! “廉贞使的好意本帅心领了,但本帅与孔护法商谈军机大事,岂容你这个妇人从旁置喙,初一,替我护送廉贞使回房休息,这段时间你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没有本帅的命令不准再放她出房门一步!你听清楚了?” “好!我不拦着你立功,你,你去立功,去吧,去死吧!!” 突然,那青青已气到忍无可忍,她毕竟一直是星公的义女,再怎么见过厮杀与冷漠也毕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人,而被自己的意中人如此当庭喝斥,她不仅觉得颜面扫地,更觉得从未如此绝望过。 这一顿骂完也不敢再去瞧莫少英的脸色,刚想转身离去,却浑然已忘自己的腰间尚有伤势未愈,这猛一扭腰,瞬间就牵动了伤势,但听一声短促的痛呼,人已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看着她泪眼欲滴却硬是不吭一声的模样无不叫人痛惜。 可近在咫尺的莫少英非但没有上前相扶,更是双手交叉过胸,冷嘲热讽道:“哼,连路都不会走了,还出来管他人闲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初一!你还愣着做什么?” 一旁初一重重应了声,搀扶着青青再度坐上抬轿缓缓离去,临走时,那青青却再也未瞧莫少英一眼。 孔护法坐在堂上静静地看完这一切,忽然拍了拍手,眼有深意道:“少帅如此绝情,就不怕寒了廉贞使的心吗?” 莫少英洒然一笑,道:“大丈夫成事,岂能为儿女私情所困?更何况,他廉贞使再如何聪明也只是个弱质女流,上不了台面!” “好!太好了,少帅有此觉悟何愁大事不成,那本护法这就在此坐等捷报!” ------------ 第二百零四章 流水却无情(四) 随后,莫少英自是如愿以偿地领着军令状大步而出,其余人等商量了下城中的布防后便匆匆告退,毕竟谁都瞧得出孔护法的脸色实在不好,不到十数息的工夫,偌大的军议厅内也就安静了下来。 孔护法没有走,反是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军议厅,上前两步将房门紧紧关上,又踱回堂上座椅后的屏风旁,蹲下身子仿佛做贼似地敲了敲地上一块石板。 但听‘咚咚,咚’三声富有节奏的响声后,石板之下竟也同样传出三声闷响以作回应。 不过片刻,石板便被人从下至上缓缓推开,露出一间四四方方,配有竖梯的密道。 “是我。” 那孔护法轻轻说道,随后顺着楼梯爬下之后,复又将地砖合了上去,端是不留丝毫痕迹。 而就在孔护法自以为将这些做得天衣无缝时,殊不知就在这军议厅的屋顶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居然有一只眼睛正注视着一切。 是夜、军议厅内空无一人,黑黢黢的见不到半点光亮,除了厅外偶尔经过的一队队巡守外,似是一切都显得静谧极了。 而就这个时候,沉闷空荡的大厅内忽就射下了一道皎洁的月光。 初时这月光仅有瓷碗般粗细,然而不消片刻却大如铜盆,随后一根麻绳从淡洒的月光中直直垂放而下,一人影身穿黑衣,面遮黑巾,便顺着绳子攀附而下。 待得其人甫触地面,借着月光这才看清便是那白日领着军令状,去而复返的莫少英。 “嗬!任你奸猾似恶鬼,也得喝小爷洗脚水!我就说嘛,你这狗贼军议完后不走还关门,原来还有这番道道在里头,若不是我杀个回马枪,还真被你蒙混过去,且让我看看这里头有啥花样,说不定藏着个美貌俏佳娘。” 正思忖着,莫少英已蹑手蹑脚来到白日孔护法所立的屏风石板处,摸着下巴一番忖度后,索性照着孔护法的敲法,对着石板敲了敲,随着三声刚过,其下果然传来回应。 莫少英心中一喜,当即不动声色地立于一旁,待得地砖刚从下被人推开一角,莫少英跟着就是急急一脚将石板踹开,但听一声惊呼刚起,就见莫少英整个人都已然消失在了大厅之内。 莫少英飞身下得密道,看也不看,便临门一脚将那人踩翻在地,又顺手点了那人穴道便开始眯着眼睛四处打量起来。 只见此处暗道中,四四方方大小正合上头军议厅一致,可其内摆设却是绮丽华贵至极。 什么白玉塌,鎏金盏,四美图,沉香几,若不是瞧着自己脚下是个文质彬彬红衣美少年的话,莫少英就差点误以为真是孔护法金窝藏娇的密室了。 只是他孔鹤为什么会在军议厅下方建这么一道密室,又藏着男人呢? 难道仅仅图个方便?或者这孔鹤其实喜欢男人?难怪他能对青青下那么重的狠手啊。 莫少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缓缓浮现出邪恶的笑意,可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笑意流出,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那沉香几上摆放的物件,随手拿起一支九连环,喃喃道:“这东西见三师弟仲卿玩过,想不到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了,咦,这,这是难道玲珑八卦塔?” 正说着,他看着矮几旁一个特大的号八卦塔居然生出了些许艳羡,不禁东摸摸西瞧瞧,仿佛早已忘记背后还躺着一个大活人儿似的。 身侧红衣美少年巴不得这不速之客不去理他,可谁知这时间一长便觉呼吸隐有不畅,这才惊觉他居然出手点了自己的死穴,若再不解开,自己非得被活活憋死不可。 可他,他这个样子分明是故意不想看到自己啊! 红衣美少年心中不禁又急又怒,一张脸已憋成了猪肝色,情急之下唯有空眨眼皮引其注意,怎料即使将两眼眼皮眨得酸了,也不见莫少英抬头望他一眼。 就他在感到快要支撑不住时,那莫少英却忽如鬼魅般飘然而至,拿着九连环在他耳边摇了摇,贼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酸麻难挡,外加有些呼吸不畅?” 被点穴的红衣少年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厉色,可仍是眨着眼皮回应道。 “那我给你解穴,你可莫要喊出声来惊动了旁人,否则……” 这次,红衣少年没等他说完,一双眼皮已眨得飞起。 “乖!这才听话嘛。” 莫少英说着,并指捏了捏美少年脸上的酒窝,这才将双指伸向肩头的穴道,可临到第一处大穴时却又急急顿在半空,一拍脑壳道,“啊!小爷倒忘了,你等着啊。” 此刻红衣美少年身上浑身酸痒难耐,见他忽然又借口不给自己解穴,心中早已“破口大骂”,可那混蛋听不到啊,他听不到啊! 这骂的一会儿,但听背后传来一阵石板复归原位声后,那莫少英这才慢悠悠辗转至前,道:“方才下得匆忙,没将石板盖好,万一你要是喊了,我也阻不住不是?好了,这就给解穴。” 说着,只见莫少英上下其手,连点红衣美少年周身十八处大穴。待得周身穴位一解,那美少年一屁股跌坐于地,可谁知还未来得及喘上半口,就被莫少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颗通体黝黑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红衣少年懵住了,不仅仅是因为莫少英这个动作,更因为这黑不溜秋的药丸甫一入口间便觉一股令人作呕的酸味在口腔中散开,吓得他刚想张口吐出,却见莫少英笑眯眯道:“你吐,你尽管吐,但若吐出来,我就再点你十八处,哦不,是三十六处大穴,至于滋味如何,相信应当比这‘尸心丸’要美妙的多。” 尸心丸! 光听这名号便让美少年觉得亡魂直冒,消瘦的身子立马一阵哆嗦,可随后却是狠狠地一咽而下,又面不改色道:“小,小人吞下去了,莫要再点穴折磨于我。” 见美少年被这般知趣,莫少英暗自好笑,心道那什么「尸心丸」不过是自己信口胡诌,实际上,只不过是刚才上去盖石砖的同时,暗中从背上撮下的一些死皮加石缝里扣出泥土,搓成的泥丸而已。 想到这泥丸妙用,他忽然再次贼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呢?”美少年一脸笃定,可脑袋却摇得飞起。 “恶心就对了,其实你吃下去的便是一只虫蛹,而这怪味儿正是里间食心虫的克星。但若三十六个时辰一过,得不到补充的话,味道自然就散了。 这味道一散,里面的食心虫就会苏醒,继而慢慢地爬到心脏边将其吃个干净,然后便会咬穿你的胸膛,化蝶而去。我管叫它血蝶,很美的,可惜作为宿主的你是看不到啦。” 莫少英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直骇得那美少年连连磕头求饶,嘴上直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莫少英表情颇为满意,伸手又再后搓了搓,道:“喏、拿去,这一颗能缓解十八个时辰,至于下一颗什么时候给就看你表现咯!” 那美少年颤巍巍地伸手接过泥丸,讶声道:“怎么才十八个时辰,不是一粒能抵三十六个时辰么?” 莫少英目露凶光,“你懂什么,圣药难求,不要拿来,我还舍不得呢!!” 说罢却是作势要抢,那美少年赶忙将泥丸往嘴里一塞,满脸赔笑道:“哪里话,那这之后的解药呢?” 莫少英眉头一挑,大笑道:“这刚吃完就要以后的吧,我刚怎么说来着。” 那美少年再次磕了几个响头后道:“是,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爷尽管问。” 莫少英见他这般爽快,心下兀自好笑不已,而表面上却面无表情道:“都说说你知道些什么吧。” 那美少年拜伏道:“小人贱名唐尧。这里乃是孔护法专门建来逃生用的密室,至于小人只是个奴仆,专门伺候孔护法。” 莫少英瞥了一眼美少年又不说话了,直将他瞧得有些发毛后,这才不经意地看了看周间四闭的墙壁,饶有兴趣道:“说下去啊,既然是逃生用的,想必有机关控制了?” 唐尧恭敬答道:“大爷果然聪明,这机关便在那八卦玲珑塔中。” 莫少英一听,看了看他却并不接话反是举起手中九连环晃了晃道:“你方才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再瞧这个?怎么,难道这是件稀罕物,不舍得我去碰?” 唐尧诚惶诚恐道:“小人该死,小人怎敢不舍,小人的一切都是大爷的,大爷想怎样就怎样,小人方才盯着你看只是觉得大爷有几分面熟而已。” 莫少英扭了扭鼻子,声音忽如九幽鬼魅般阴冷道:“你方才说有几分面熟,那你可认出来我是谁啊。” 那唐尧当即将头深深埋下,诚惶诚恐地道:“小人不认得,也不想认得,求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马。” “继续说,这方八卦玲珑塔怎样啊?” “这八卦玲珑塔原为八卦锁的翻版,大爷只要将第三层塔身左转一圈,第五层塔身右转一圈后,然后在返回第一层塔身左转半圈,再在塔尖稍稍一按便可开启暗门通道!” 莫少英应了声,伸出右手按着唐尧的方法刚将第三层塔身转了一圈,但听‘咔嗒’一声响后,忽然停住了右手看着唐尧冷不丁道:“你且过来些,咱挨着近点,这样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也好互相照应不是?嗬嗬。” 这话中有话,笑声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那唐尧周身一颤,吃吃道:“小人哪里敢,哪里敢呢。” …… ------------ 第二百零五章 假慈悲实狠(一) 莫少英咧嘴一笑:“那你过不过来?” 唐尧咽了咽口水,蔫了吧唧地走了过去,莫少英仍是不放心地将九连环一把丢在矮几之上,复又抓住唐尧的右手道:“嗯,还剩五层右转一圈,一层左转半圈对吧?” 莫少英重复着先前的话语,唐尧面色尽管惨白,却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其实莫少英早也料到这八卦玲珑塔中肯定另有门道,所以也不去戳破,一边缓缓转动塔身,一边暗自屏气凝神,密切注视周边动静。 随着两次机括声响,这八卦玲珑的塔尖,还真冒出一个四四方方长条形的木顶,莫少英右手缓缓移了上去,身体已绷至极点,心里不住思忖:“我这一按下去,不知是从塔身蹦出万千钢针呢,还是从四面墙上射出毒水呢,想想真是令人期待啊。” 莫少英神色一肃,右手食指刚一按下塔尖的方钮,所预料的险境也果然出现。 只不过这险境不是在此八卦玲珑塔中,也不是四方石墙内,而是来自那看似文弱美少年唐尧的手中! 唐尧奇异一笑,跟着左手却是陡然翻出两枚核桃大小的“铁球”向着莫少英面目急急一掷,倏忽之间,那莫少英心下一惊,一句:“霹雳雷火弹!”尚未脱口,下意识便松开握住唐尧的手急急一挥,顷刻间,那两枚核桃大小的霹雳雷火弹便被挡了出去,霎时爆出一串硝烟火花,整个屋内不但瞬间便被灰雾填满,更充满了刺鼻的硫磺味。 莫少英自然被呛得不轻,险些流下了泪眼,而那唐尧却丝毫不受影响,趁着灰雾未散,右脚一记斜踹,转瞬四掌叠出,跟着身子凌空一番,右手一掌夹杂着十成力道又在毫厘之间后发先至! 那莫少英低头侧身,被这一顿抢攻逼得有些灰头土脸,好在他根基扎实,到第三招时已稳下心神看清了唐尧的动作,到第五招时已能摸清了那一掌行经的路线。 他双眼一眯,轻喝一声,掌间就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道先行反制而去,料定唐尧必定护胸自救,可谁知那唐尧竟是不闪不避,左手抄起矮几上的九连环,拼着受伤的危险硬捱了一击,又借着莫少英雄厚掌力两的反震下,猛然倒飞而回。 “不好!” 莫少英见他不惜拼命也要借力后退便知定然有诈,刚想错步追击,却见唐尧大笑着,反手就将九连环往四美图正中一插! 突然,整个石墙跟着一翻,唐尧转瞬失去了踪影。 这一番激斗来来回回看似繁复冗长,但实际却只过了四、五息的时间。 莫少英见他遁入墙中,又怎会轻易放手,虽然出门为掩人耳目,未带那把象征自己身份的流渊,但是早些时候得益于无名卷册上的功效,煞气又大为凝实,单凭一掌足以开碑裂石! 但听砰然炸响下石墙被毫无意外地击穿! 然而下一秒他刚想低头追赶,却急急一个错步稳住身形慌忙倒退,倒退而回的速度只比去时要快,是什么让他改变的心意? 原来那一重隔墙内不是暗道走廊而是大批残碧色的流沙忽然疯狂翻涌了进来,伴随着流沙袭来的竟还有一蓬泛着黑光的尖针一窝蜂般激射而来!! 暴雨梨花针!! 莫少英脑海中片段一闪,他已被逼至了墙角,他该如何躲避这无孔不入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唐门暗器? 难道莫少英今日便绝命于此吗? 不,绝不会,莫少英灵机一动,忽将身上夜行衣一扯,但听撕拉一声爆响,那被撕扯下来的衣物突然被真气灌注,猛然向前一张,又在间不容发之际用力一卷,一蓬蓬尖针便顷刻就被打了上去,当真如泥牛入海,溅不起半点风浪。 彼时,‘砰砰砰’数声密布的爆响声,那破布般的衣物竟是犹如铁网般将尖针一一收纳其中,而衣物却没有被穿透! 若是此时透过衣物便可看清莫少英右眼泛起的煞气,正在渐渐褪去,显然这眨眼之间,能让衣服坚韧如斯,乃是他体内混杂的煞气所致。 这时莫少英并没为躲过一劫而庆幸,他知道随后而来的毒沙虽未能碰到他分毫,可却将先前进密道的石板出口死死堵住,要想出去必须爬上那惨碧色的沙堆才行。 可这沙堆一看颜色就知毒得很啊! 莫少英犹疑未定,而就在此时,一阵桀桀笑声从墙中传出,只听那唐尧幽幽道:“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吗?少帅!” 这句话总共十数个字,但他将前半句拖得又长又缓,显见极为得意,就在第六个字刚出口时却听暗室内咔嗒一声闷响,整个用作支撑上方军议厅的穹顶,忽如纸片般破裂开来。 更有大片扬沙挥洒而下。 瞬间、莫少英便觉铺天盖地的沙雨飚进自己裤中,衣中,嘴中,乃至耳内,转瞬就要将自己淹没。 原来上方军议厅石板下和这暗室天顶的隔层中装的却都是沙子,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幸好这些沙子不是方才那惨碧色的流沙,显见那毒杀还是比较精贵,不可能如此去浪费,然而饶是如此,一息之后整间密室中已灌满流沙,奋力挣扎中的莫少英也只能露出半个脑袋,仰面朝着天顶,大口喘着粗气。 其他身体部分则似是深埋于沙下不能动弹半分,而更糟糕的是慌乱之中他似乎已踩到了方才惨碧色的沙堆,那面色看起来已逐渐发黑,发青! “嗬嗬嗬……” 红衣少年唐尧从墙体背后的暗格中看着莫少英此时的脸色,当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声音听起来隐隐发闷,显见受伤不轻,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获胜后那股得意之情。 莫少英听着却也是呵呵一笑,美少年笑得欢,他似乎笑得更欢。所以唐尧不笑了,他觉得很无趣,只得换个方式嘲弄道:“人说少帅屡入绝境而谈笑风生,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承奖承奖!” “沙葬的滋味如何?胸口现在可闷。” “滋味儿实在不美,胸口也闷!方便的话,可否将我这挖出去?” 莫少英仰着头如实答道。 唐尧一听,心里更觉舒爽,他似乎很享受此刻莫少英的那沮丧神情和语气,又道:“会闷就好,你先前用点穴将我制住,唐某现在用沙子回敬你,你可莫要怪我。” “不错,所以我们算扯平了,放我出去如何?放我出去,我就给你虫蛹的解药。” 莫少英吐了吐嘴边的流沙,抛出了诱人的条件。 可谁知那唐尧突然面目一阵扭曲道:“呵!什么尸心丸,哼,告诉你唐某这半身研毒无数,什么样的毒我不曾见过!就你方才说的血蝶也只存在于妖界,端不会现身人间,所以休要拿来框我!而你到现在还以为唐某不识那虫蛹是什么吗!你居然敢拿这些身上污秽,逼我吃下?!” 莫少英长长呼了口气,面色愈发青黑,看上去中毒已深,可嘴角却还不忘嘲讽道:“啧啧,那你明知是小爷身上搓下的泥丸,还敢吃下去,真是能屈能伸啊。像你这等美人应当有些洁癖啊。” 唐尧见他出言挑衅也不着恼,反是笑道:“你莫要得意,可知你现在面色为什么如此青黑吗?方才那碧磷沙乃是唐某改良后的绝品毒药!只要沾上点保证是十死无生。你让唐某吃身上泥丸,唐某便要你肚烂肠穿,公平!” 莫少英不说话了,干脆看着破了个洞的天顶,怔怔发呆。 半晌,唐尧见他依然不语默默待毙,忽然笑道:“怎的不说话了,认命了?” 那莫少英叹了气道:“自然是认命了,想不到我不仅着了孔老狐狸的道儿,竟还能死在一名唐门弃徒手中,想来也是可悲。” 唐尧笑了笑,眯着眼睛阴毒道:“看来少帅多少猜到了些。” 莫少英咧嘴笑了笑,“还行吧,我就说那老狐狸怎会轻易露了马脚,原来一切都是圈套!白日里分明是故意让我瞧见,将计就计引我入套,没想到啊,我莫少英一世英名却死在了你俩这个臭虫手中,现在总算知道这密室原是专门为我设计的,真是好一招请君入瓮。” 唐尧笑了笑自鸣得意道:“先是霹雳雷火弹,后是暴雨梨花针,若不是唐某临时加了道绝户沙层,还真不知鹿死谁手,莫少英,你这回死的不冤!” “也对,劳您费神,劳您费神。呵呵” “我最恨临死前还笑得很得意的蠢货,故弄玄虚!” “不不不,人总是要死的,能笑着去死总比哭着去投胎要好太多,只不过我还是略有遗憾呢。” 这二人对话间,那莫少英的脸色变得更加灰暗,躲在隔墙暗处的唐尧看到这些,忽然松了口气,竟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道:“你有什么遗憾,不妨出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满足你。” ------------ 第二百零六章 假慈悲实狠(二) “唉,朝廷携八万大军来犯,这等用人之际却将我坑杀于此,想必已做好了万全的防范,我很好奇,你们到底该如何退敌?” “你太高估自己的作用了!没了你,再将你的一杆党羽剪去,届时万城上下便如铁板一块,万众一心,何愁不能退敌!” “就这样?”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嗯,当然清楚,只是我问的,可不只这些啊?啊、小爷我懂了,你虽为那孔鹤建了这等密室,却仍是得不到信任,所以未将计划透露半分,是也不是?可怜呢,原来你也只是一条用起来比较顺手的狗而已。” 唐尧一听,勃然大怒道:“对,可我却活着,而你这就要死了!” “谁要死了?” “你!” 这“你”字一经出口,就听唐尧一声惊呼,瞪着眼睛,满脸的惊诧。 而此刻密室沙堆中的莫少英居然就这么缓缓从沙堆里竖起了身子,坐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暗格后,下意识退了一步的唐尧道:“看来这什么沙葬,小爷是无法享受了啊,不如我干脆再等你搞点新花样出来?” 说完这莫少英抖了抖身上残余沙粒后,箕踞于沙层之上双眸一眨不眨地瞧着唐尧。 唐尧看了看,面容已充血扭曲道:“不,不可能的!!这密室高达一丈多,沙子又是从上而下将满室浇了个遍,别说是你,就是只苍蝇也会被瞬间深埋沙下,而你!为何能全身‘浮’在沙堆的最上层。” “嗯,这道理原也不错,他人也许不行,可不巧的是,你要埋的是我,所以我只得露些真功夫咯,你知道吗?我有一门轻功叫‘踏沙无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莫少英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净是满嘴跑火车,什么踏沙无痕他压根儿不会,但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运用煞气使自己不被深埋,倒绝不是难事。 唐尧听着暗自惊忖,昔人蜻蜓点水已是常人轻功造诣的至高境界,而这什么踏沙无痕又是什么鬼门道?难道这少帅真会飞天不成? 一想到飞,唐尧浑身一颤,可再看看莫少英脸色,忽又狂笑道:“哈哈哈!你莫要得意,即使闷不死又如何,瞧你青黑的脸色,分明是中毒已深,所以,你还得去死!” 莫少英笑了,唐尧已经记不清他是第几次发笑,似乎遇到他时便就一直再笑? 就在他意识到有些不好的预感时,转眼就见莫少英面上的青黑之色竟忽然化作缕缕黑气四散消失,唐尧见着简直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解了毒,还是根本未曾中毒?。 “真是不巧,我的身体与常人有异,这面上的黑气其实是小爷体内的东西,所以可还算演得逼真?” “我不信!即便这样,你又怎会知道碧磷沙中毒后的效果?” “那当然是我有幸中过一次唐门的毒药,之后就格外留了心,四处搜集有关唐门的下毒路数,毕竟像我这样一个人,在同样的坑里摔上两次的话,那实在太丢人了。” 莫少英说的中毒,自然是在祁阳那次了。 唐尧倒抽一口凉气道:“你小子到底是人是鬼,唐某混迹江湖多年,怎未闻得有此古怪功夫。” “那时你孤陋寡闻罢了。” 唐尧拧眉,瞪眼,仍是不服输道:“那又如何,你出不去的!” 莫少英用手指了指昏暗的天顶,好整以暇道:“唐美人,你知道吗?本来我方才一掌将石墙打破,那毒沙流出来后,就已堵住了出去的通道,我若是想出去必须爬过那堆毒沙才行,但我不知毒性如何,故不敢轻易尝试,所以那时其实你已将我困住,若你谨慎一些喊来孔鹤那老贼前来相助的话,或许能将我留下。” 唐尧听到这里一脸英俊的面孔早已是扭曲得不成人形。 莫少英望着他却自顾自道:“可你却不该自作聪明硬要将这厚厚土层拆了灌满沙层,而又将它们悉数洒了下来让我知道。哎,如此一来,上头只剩下薄薄土层木架和表面一地石板又如何再困得住我?” 挫败,不甘,羞愤,几种负面在面容上来回交叠,可唐尧直到此时依旧不想承认计策全盘失败,犹自逞强道:“可你,你也休想伤得了我。” 莫少英缓缓站起来,终于无奈摊手道:“不错,不过我虽抓不住,却也能再给你找些麻烦,嗯,若是没记错,你似乎一直未在这少帅府众侍卫面前露过面吧?” 唐尧一愣,面色一白之下就见莫少英向上一跃猱身攀上土层,跟着左脚一蹬,转眼借力跃至右边,重复着先前动作,整个人便以‘之’字形走势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翻上顶端,一掌劈开石板,破顶而出。 如此一来,石板碎裂声自是惊动了周间侍卫,不过一会儿就有一小队巡逻持着火把,寻着声音到了附近,开始一间间仔细搜查起来。 显然搜到军议厅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莫少英还嫌来的不够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着嗓子从军议厅中尖声呼唤道:“有刺客,抓刺客啦。” 众侍卫巡逻一听,当即就将军议厅四面围得水泄不通,而当他们一脚踹开木门冲进来时,莫少英早已攀上绳索大乐而去。 莫少英自军议厅出来后,手持兵符连夜去往万城西南营整兵出战,孔护法得知他大闹军议厅,戏耍唐尧之事时,已经是翌日的清晨了。 而据说当时孔护法除了急着跳脚,骂了几句兔崽子,龟孙子外,也并没有派兵去追讨,甚至居然将整个事给悄悄地压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莫少英已在距离万城的百里开外,领着万名天星军,伏击来势汹汹的洛阳先锋大军,鏖战于牛头山下。 这一仗主客殊死相搏,山川为之震眩,风悲日曛,草木皆枯,真是万般惊心动魄时! 声嘶兮,势震百里残戈断戢殊死弑敌;血染处,尸满深谷将军士卒同为累骨!何等惊天威势,何等可歌可泣。 那天子“叶康”想不到莫少英再有“合约”下,也会如此拼命拦截,说好的里应外合呢? 而坐在军议厅堂上的孔护法,脸色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莫少英在首战之中,就将所有兵力投入其中? 说好的游击拦截,拖延时间的呢? 万名天星军说多不多,但却是万城之中现下不可多得的生力军,那莫少英正面迎战,莫不是真想趁机削弱万城的有生力量不成? 思绪至此,孔护法胸中极度不安,他知道即便莫少英就是这么想的,自己也阻止不了了! 于是,孔鹤这些天来茶饭不思干等着前方军情来报,自然和他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那廉贞使青青,只不过二人担心的方向却各有不同。 三月二十八日,万城军议厅内,此时被莫少英毁坏的石板业已重新填补其中,除了孔鹤外并没有谁知道到这石板下另有乾坤,而那些当夜冲进军议厅的,都被秘密清理了。 “报!少帅于牛头山下大捷,尽斩敌军先锋六千,敌将杜怀冲负伤而逃!” 孔护法一拍大腿,霍然而起,胸中惊喜自是不言而喻,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帅居然没有“反叛”,而是真刀真枪与那天子“叶康”干上了。 诸将听闻捷报传来俱都欣慰至极,就连一旁青青也难得展了展柳眉,嘴角露出一丝醉人的微笑道:“孔护法,我们许是白担心了,少帅料定敌军远行劳累,这才敢一鼓作气攻其士蘼,这当头一棒果真打在了七寸之上。” 孔护法此刻心情极好,看着青青也不由顺眼了许多道:“不错,廉贞使果然没瞧错人。” 青青面色赧然。 三月二十九日, “报!少帅将万名部队分兵四路,两两一班,昼夜骚扰。致使敌军裹足不前!” 孔护法摸了摸胡须,暗自长舒一口气外,又不忘得意忖道:“此子委实有几分本事,我须好生利用利用。” 三月三十日, “报!少帅趁其追赶之际,反身率领千名死士夜袭敌军辎重,火烧粮营!” 三月三十一日, “报!少帅诈降于敌,后又孤身陷阵连败数将后趁乱脱出,搅得敌营鸡犬不宁!我军趁机掩杀而上,大败敌人中军部队!” “再探!” 一连四日,捷报频频传来,孔护法心下大悦,对莫少英的芥蒂居然也消褪些,想着若日后他能忠于星公,那这次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留他一条狗命。 然而好景不长的是,就在第五日却传来满城震惊的消息。 ------------ 第二百零七章 假慈悲实狠(三) 莫少英败了,而且败得彻底,就连性命也被那昭阳郡主夺了去! 青青乍听此言一脸不信,可转念再想,少英倾心郡主多时,若那贱人用什么法子骗了少英的性命,那此等结果定也无可厚非,是以少英这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一念至此,霎时泪眼婆娑,哭声哀哀切切直叫人听得断了肝肠。 那堂下受命照顾青青,并未跟着他身边的初一,这会儿骤闻噩耗,又见青青恸哭,一张脸已是铁青得说不出话来。 杨德山更是霍然转身,便在众目睽睽下大步离去,那堂上孔护法见状,当庭喝道:“站住!杨将军要去哪里?” “报仇!” 二字虽短,却掩饰不住杨德山满腔的怒意与愤恨,显然莫少英的死让他无法接受! “愚蠢,就凭你一人能做什么?本护法又何尝不想报仇!” “什么?” 杨德山诧异回头,不光是他、在场的初一和青青二人也均是一脸怔忪。 孔护法双手撑着堂前案头缓缓站起,颤着身子面有哀色道:“不错!之前本护法和少帅是有嫌隙,让诸位生了误会,但不管如何,他终是我天星军的少帅,是万城的中流砥柱,更是星公钦点的良将,本护法的左膀右臂。 如今失了他,便是斩了本护法的一条臂膀,你叫本护法如何不疼、如何不哀?这满城上下又有谁能再抵得过少帅一人之才!” 说到此处,孔护法竟是手掩面目,如丧考妣般骤然失声痛哭,其声竟是隐隐盖过了一旁嘤嘤啜泣的青青。 这下,不仅是初一,杨德山,包括众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是感到大为惊诧。 平日里与莫少英素有不合的孔护法竟然肯为他落泪?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戏谱? 杨德山虽是心中狐疑不定,可这会儿却再也迈不出门槛,只得瓮声翁气地道:“护法大人,请节,节哀顺变。” 孔护法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哀恸一阵,过了半晌,背过身去掩面拭了拭泪水,这才转过身勉强笑道:“让诸位看笑话了,往常少帅与本护法虽多有不合,但在大是大非上,我二人从来不会意见相左,现下骤闻如此噩耗,心中难免哀痛,唉,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一将领道:“还请护法大人节哀顺变,此时当以战事为重!” 孔护法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么诸位还有什么退敌良策?” 孔护法说这话时候,语气低沉消极,那张愁容惨淡的脸与之前相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难道天星军失去了少帅,对他的打击真是如此之大? 诸将不由面面相觑,但转念一想,目前这等局面的确已入了绝境,就连杨德山等人也觉一筹莫展,要知道,虽然这几日万城之中又陆续增添了几千兵力,可同洛阳大军一比,这兵力还是过于悬殊,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有死守。 杨德山想通此处,刚想进言,却见孔护法满脸颓色地叹道:“唉,其实本护法知你们有心杀敌,但却无力回天,既然连少帅都败了,那我们不如就此献城吧。” “什么!?” 众将领立时惊怔当场,嘴巴已大得可以吞下一颗鹅蛋! 这简直匪夷所思至极!这哪里像他孔护法说出来的话? 杨德山生怕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或是其他原因,是以再次郑重其事道:“孔护法难道不打算死守?” 孔护法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呵呵,死守?本护法倒也想为星公尽忠,可本护法舍不得让你们无辜送死,更舍不得这万城上上下下近万名的百姓!你可知这次狗皇帝御驾亲征,带来了什么,他不仅将那三千神机营随手带在了身边,更带来了数百攻城器械!彼时若是死守,这万城之内势必生灵涂炭,本护法不怕死,汝等更不会偷生,但是要这满城上下的百姓陪葬,我,于心不忍,不忍啊!” 说到此处,孔护法再次以袖掩面,声泪俱下,正是穷途末路,英雄气短。 堂下诸将受其气氛感染个个面如死灰,心中戚然。 那初一杨德山二人虽心中仍有疑惑,但当孔护法将一封亲笔信件以及城主印鉴交予二人手中,要他们这就快马加鞭去觐见那天子叶康时,二人就算不信也得信了! 于是众人散去,孔护法一人颓坐于堂上,眼神呆望于天顶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就在此时,堂后屏风内却赫然走出一个翩翩美少年来。 只见他看着一脸神思恍惚的孔护法,不由拍手大赞道:“妙,真是妙啊,孔护法有这等本事,就算以后不打仗了,去梨园中当个戏子也照样能名满天下。” 孔护法并不回头而是瞧了瞧门外空无一人的庭院,谨慎道:“唐公子出来作甚,不知这地方人多眼杂么?我可不会为你再清理一遍内侍了!” 唐尧笑道:“无妨,护法演技这般出色,就算他们心中略有些疑问,也不会不识趣突然前来打扰护法大人沉思哀痛的。” 孔护法忽然咧嘴笑了笑道:“这也全非演戏,孔某话语中一再提及献城倒是没骗他们,至于这帮蠢材要怎么理解这个‘献’字,那是他们的事情!” 说到此处,孔护法已是满脸阴森,似在一瞬间又恢复到从前那个冷酷无情的形象来。 唐尧眼珠子骨碌一转道:“不错,只不过在下仍有些担心,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你我二人不需这般客套,说吧。” “那少帅虽是在外为我们争取了这几日的时间,但唐某认为他这种人并不会轻易死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不错!但本护法想不通,他若是私通了敌方,为何先前还这般拼命杀敌,完全不似作伪?” “也许他心中有个有趣的目的,只是我们一时还未猜透。” “哼,既然猜不到就不猜,只要他届时敢来,本护法便让他有来无回!” 这二人一顿密议,倒也将事情猜得五六分,莫少英的确未死,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此刻、他非但无事还显得很高兴,高兴自是因初一他们送来的投诚信件。 这封信件自然先呈于天子“叶康”过目,后经议事帐内诸将的眼,才由叶千雪亲自带着这封信件,来到莫少英所约定的破庙之中。 洛阳山野郊外的破庙自是四壁漏风,菩萨闭眼,唯有那朽梁上的蜘蛛还在不辞辛苦的绣织着一方天地,苦等美食入网。 此时正值黄昏,一缕夕照斜阳透着庙外木壁上的蛀洞洒进庙内,照得莫少英脸上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能让他生出如此神气的表情,单单几缕夕阳自然是办不到的,这最大的功臣当然是要数端坐一旁的叶千雪以及身边散乱一地的空酒坛了。 “喝!” 佳人,美酒、丽景。 这对于莫少英来说真是不可多得的享受,必定少不得要多贪几杯,这喝字还未结束,酒水已灌入了腹中,大叫一声“痛快”,跟着摇头晃脑,傻笑不已,就连那托酒壶的手也俱是晃晃悠悠,几度拿捏不住,这溢出的酒水时不时扑到火堆上,火苗竟似应和着莫少英此时的心情般一浪高过一浪。 这般举止自然引起了叶千雪的稍许反感,不由劝道: “你喝多了。” “不多,呵呵,哪里多了,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你我二人是小别胜新婚呢,来,来来,呃!呵、呵呵。” 叶千雪见他说话这般颠三倒四,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伸手欲夺酒坛,可谁想这莫少英却是一把将伸来的素手牢牢抓握,再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亦且那一双眼睛还不忘直勾勾地盯着叶千雪。 若在平日里,叶千雪自也不会不高兴,可是放在现下却少不得面色一沉,话语已微带怒意道:“醉成这样还怎么商量事情,你还不快放手!” 莫少英打了酒嗝,指着自己鼻子乐呵呵道:“为什么要小爷松手,而不是你抽手?难道你是故意让我抓着,其实心里也不想放手对吧,呃、对吧?” 叶千雪神色一冷,俏脸犹如寒霜,当下二话不说欲抽手而回,可孰料不知是否真是用力过度,这一猛拉扯之下,竟是将莫少英整个身子一并扯将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合身跌进了自己怀中。 “嘿嘿,上小爷当了吧,这下不仅是手拉手,并且还身连身了,呃!” 说罢,莫少英竟是舒舒服服换了个姿势,将头枕在了某人的大腿上,干脆不动了。 叶千雪见不仅被他算计,还占了便宜,心中微微有些嗔怒,刚想狠下心来将他推开,可见他双眸半睁半闭一脸惺忪朦胧竟是昏昏欲睡的模样时,心中又没来由一软,捋了捋莫少英额间的发丝,柔声道:“你先别睡,我有正事要说。” “嗯,我还醒着,你想说就说呗。”莫少英略显不耐,跟着却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 叶千雪只当未看见他的小动作道:“那我且问你,之前我都跟你说了什么,给你看了什么?” ------------ 第二百零八章 假慈悲实狠(四) “不就是投诚信吗?献城好啊,看来之后就顺风顺水,那假叶康也用不着我了。” “那你一点儿不奇怪吗?你不是说那孔鹤是条老狐狸么?” 顿了顿,叶千雪见他并不答话只得自顾自再道:“此事虽是透着满满的古怪,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天子的缴文已经昭告天下,自需一诺千金,所以非去不可。” 这话说得胸有成竹,仿佛一早就有了相应的对策,但瞧她有些举棋不定的眼神似乎想将细节透漏给莫少英听一听,一起找找有没有遗漏之处。 可瞧此刻他一副吊儿郎当,只懂躺在自己怀中频频应和的模样,心中不禁又急又怒,狠狠推了他一把道:“我说话你真在听?” “在啊。” 莫少英随口应和,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叶千雪眉目一挑,道:“那我再问你,你这次为何要假戏真做,亲率一万大军阻截我先锋部队于牛头山下,此举不光让天子损兵折将,更是打伤了杜怀冲!” 莫少英并不急着回答,慢吞吞地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道了声痛快后,砸吧着嘴唇,笑嘻嘻道:“这话是你要问的,还是那假皇帝要问的?若是你问,小爷我就会说真话。” 说着竟是将满口酒气从下而上全数喷到了叶千雪脸上。 叶千雪眼睛一瞪,可转而却是缓缓放下骤然抬起的右手,看着莫少英这等模样,不禁道:“你几时才能有些正形,你这样让我,让我如何带你去见家父……” 莫少英分明听出这语气中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埋怨,显然,自己这个心上人已真在生气,可他仿佛嫌事儿还不够大,张口就截道:“让郡主您难堪是吗?行,您去找个不难堪的,门当户对的!比如那位风度翩翩的慕容公子啊,慕容哥哥啊。” 叶千雪听他提及慕容流苏,心里忽就一塞,久久说不话来。 那莫少英见她不语,复又重新半躺于叶千雪的怀中,抄起一壶未开封的新酒自斟自饮越喝越乐,竟然真将她晾在一旁不予理会。 小半晌,那叶千雪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自然是我要问的,你这下总可以告诉我了?” 谁知那莫少英却是伸出食指边晃边笑道:“不行。” “你!” “你咬我?” 叶千雪见他蹬鼻子上脸越说越不像话,当下就将一块腰牌冷冷丢在地上,面沉如水地道:“这是圣上赐出的金牌御令,对你之后的行动会有帮助,不管你信不信圣上,圣上此举可是厚爱有加。 另外、这次的事情他老人家并不计较,但你往后有所行动最好事先与我们商量下,否则我就不管你了。” 这狠话说得毫无气势,至少莫少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直到叶千雪将头撇向一旁再不搭理他时,仍旧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未几,笑声渐歇,叶千雪双腿也被枕得渐觉麻木,就在她转过头来以为莫少英已然沉沉睡去时,却见其人正蹬着一双不怀好意的双眼从下而上打量着自己。 叶千雪有些不自在道:“你看什么呢?” “当然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回得极蠢,至少是个男人都会这么认为。 莫少英不用听全,下一秒已然‘噌’得一声挺起腰肢,二话不说便将叶千雪扑倒在地。 这下就算是叶千雪再沉得住气,也禁不住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抹飞红更是悄然占据了半片脸颊,看得莫少英干咽口水,两人鼻尖愈发接近。 此时意乱心慌,又夹杂些许不甘与羞涩,正是叶千雪心中的真实写照。 她挣扎一番发现于事无补,出声抗辩怎奈对方无动于衷,最终唯有将头急急一撇,却又发现那张可恨的脸已是近在咫尺。 故此诸般无计可施下,她不得不抖动着睫毛颤声道:“你让开。” 哪知此言一出,非但没让情势有丝毫好转,反而这无赖竟是眼光灼灼,眉间极其专注道:“郡主有没听过酒后乱性?” 叶千雪当然听过,更听出了这话语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暧昧,恍惚间,这股旖旎的气氛在二人之间缓缓化开,致使叶千雪的心头逐渐放弃了挣扎,不再抗拒,甚至竟有了一丝莫名躁意。 她看着莫少英那欲睁还闭,越来越低的双眼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时刻唯有闭上双眸,才能稍冷心中的羞意,可此时面上已是尽染桃腮。 然而片刻过后、并无动静。 半晌之后,耳边依旧静谧。 叶千雪心中一愣,压在身上的重量犹在,为何迟迟不见反应?她鼓足勇气眯着单眼偷偷一瞧,这一瞧之下顿时气结,只见这个无耻小贼居然侧着脸面耷拉着脑袋,竟是完完全全睡死了过去! 怎么可能? 饶是叶千雪性子再好也难免暗恼,一股被戏耍的感觉顿生,气得她一把推开莫少英,霍然起身再也不管不顾,甩手而去,独留一地口水,美梦当头的莫少英于破庙之内。 这时庙外夕阳已渐没尽头,当最后一缕蛀洞中的斜阳也被暗黑吞噬时,一只脚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跨进了破庙之内。 来人一声黑衣,将脸部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两个眼睛,似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 他径直走到醉死过去的莫少英身旁,将金牌御令拾起收入袖中,方欲离去又突然回头冷眼一视!那眼中说不出的怨恨,踟蹰片刻,竟是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迅速向莫少英后颈刺去。 满含恨意的一刺自然又快又狠,可不知怎的匕首刚递出一半,蒙面人眼神骤然一变,犹如蝴蝶翻花般旋身闪退,而于这电光石火之间,三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竟也分别擦着他的肩头,膝盖,腰肋而过。 显然,若是他方才站着不动此时已被这三刻石子制住了穴道任人宰割了! 这出其不意的袭击自然让黑衣人惊出一身冷汗,再看那地上莫少英已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瞥了瞥来人,哪里还有半点瞌睡的模样:“这位兄台,这狗牌你拿也就拿了,可为什么还要拿我这条命呢!从你方才的举动来看,分明只是冲着那面狗牌来的,如此一来,是不是表明你的主子只差你取狗牌,而杀我只是你私人意愿?唔,由此可见,我和你有私仇咯?” 黑衣人眸光一闪,细声细气道:“小子,你几时醒的? 莫少英截道:“哎,你不仅要杀我,还怕我认出你,否则就不会用如此难听的假声同我说话,对也不对?” 黑衣人不说话了,两只眼睛像毒蛇般一眨不眨地瞪着莫少英似要择机而噬。 莫少英反是一副不以为然道:“既然不肯说,那我就打的你说。” 这话未说完,莫少英又弹出石子数发,就在黑衣人闪身躲避之际,莫少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猱身而上,瞬间又递出了七掌,速度之快端是令人瞠目结舌。 黑衣人不料莫少英说打就打,一时惊愣之下虽是匆忙还了几掌却还是被抢占了先机,落了下风。 只见掌风翻飞下,气劲十足,那莫少英虽说还用的是云踪派掌法,但是经过那无名卷册一番洗炼,体内煞气又得到了极大的凝炼,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这掌掌催心极是辛辣无比,击出的丝丝掌风,更是将破庙木壁打得支离破碎,劈啪作响。 可那黑衣人似也非等闲之辈仗着轻功轻盈,竟将劣势逐渐拉平,跟着又虚晃几掌,右手再次亮出那柄精金匕首冲将而去。 转瞬间,黑衣人握着精金匕首猛然一顿快攻,背刺,斜劈,急穿,钝凿!招式简单实用毫无花哨,直似那蛇虺咬人般立竿见影,沾上一点便要取人性命。 可莫少英仍是没有拔出流渊,仅凭一双肉掌便与其斗得旗鼓相当,一身煞气运用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通畅。 然而,这股爽快之意未持续多久,便让莫少英暗自心惊,他赫然察觉体内的黑色煞气,竟隐隐有些不受控制般沸腾起来,似要在下一刻便要喷薄而出、大杀四方! 他已有多久没有如此失控过了? 莫少英来不及细想,只能极力压制这股煞气的发挥,然而高手过招,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是足以致命的,更何况他突然将煞气猝然收了回去。 于是,没有了煞气支撑的肉掌,便犹如没了獠牙的老虎,转瞬之间,那双肉掌便被匕首割出了一条豁口! 疼痛感让莫少英心中一怒,而这丝怒意更加激起了体内煞气的反扑,甚至不知不觉下右眼已闪耀出黑曜石般的光亮! 黑衣人见莫少英瞳孔中生出异象,手中微微一滞,而就在下一秒,莫少英居然洞悉到这丝破绽,忽然一鼓作气,气贯丹田,平地一声大喝! 黑衣人乍惊之下,就听‘叮’得一声如雷爆响,右手即刻传来一阵力大如牛的冲击,震得他不仅虎口深深发麻,连匕首也几近拿捏不住,人也跟着后仰瞬间露出大片破绽。 下一刻不待其丝毫喘息,只见面前忽就一花,瞬时数十道飚染黑气的缤纷剑影倏忽即至!眼看就要将被突然出鞘的流渊刺个烂穿! ------------ 第二百零九章 假慈悲实狠(五) 黑衣人双目一凝,居然不退反进,但听‘叮,叮,叮’数声剑匕交击声响中,右手已挑开了剑招,却不料这剑招犹如黑浪叠空,一浪高过一浪,一剑快似一剑,前面那看起来缤纷的剑影也不过只是让自己迫于防守,而真正的杀招便是这缭乱剑影后的绝杀! 是的,这一剑仿佛集万千剑意于一身,快到不可思议,快到仿佛让时间都已静止,所以它看起来很慢——缓慢却精准! 激战的双方都知道,这“缓慢”的过程中,光凭左手那柄精铁匕首已阻止不了这黑煞剑气直穿面目,他只能“缓慢”的等待死亡,可哪里晓得这奇异的空间内,黑衣人左手竟毫无征兆地摸出一柄同样的血色匕首横空挡住了这一剑! 当! 一声重重的金属交击声过后,画面又陡然加快了起来,黑衣人虽是情急之中挡住了这一剑,却也被震得连连倒退,莫少英自然手持流渊趁势追击。 如此一来,双持匕首的黑衣人尽管灵活似毒蛇,可手持流渊的莫少英却勇猛似黑鹤,鹤喙振翅飞啄,毒蛇扭身闪避,黑鹤双足飞攫,毒蛇惊退连连。 两人激斗的场面仿佛一幅灵动的水墨画。 其实谁都可以看出尽管黑衣人还没有败,但败象已显,还没有死,但距离死亡并不遥远。 他一开始没有将会双持匕首的绝技透露出来,便要想趁其不备,一击毙命。 而今杀招已现,便也失却了最终的战机,看着莫少英那益发诡异的瞳孔和那滔天般的杀意,黑衣人心中已然萌生退意。 然而莫少英此刻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猛,快得让人发指,猛得令人窒息,那丝丝犹如实质般凝结的黑气砭体伐肤,直叫人感到一股暴虐之情。 黑衣人眼见面前这人如此疯狂,当机立断就将到手的金牌御令猛然向前一掷,趁着莫少英回身去抓金牌之际,已反身撞开木壁飞快逃去,几个兔起鹘落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莫少英将金牌御令握在手中后也并没有再行追赶,一来,他知道自己伸手去抓金牌御令便落了那人一拍,即使再追似乎也赶不上。 二来,他发现胸中的那股戾气已越行越盛,致使方才剑式威力大增招招致命!他知道这并非自己本意,也知道这种杀意早先就应当由叶千雪那道正宗道家真气压制住了才对,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扼制不住了呢,难道真如白眉所言那本无名卷册练不得?难道即使有那本夹有注释的《金刚经》也弗能化解功法所带来的凶戾之气? 一想到要放弃卷册上记载的种种奥妙,莫少英更觉莫名烦躁,而就在此时门外却无巧不巧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虽是轻盈无比,但此刻的莫少英耳力何等灵敏,道了声“谁”字后,想都没想便挥出一道剑气,欲将来人杀之而后快!可当他听门外那一声熟悉的短促惊呼声后,面色跟着一白转瞬便冲了出去。 那门外之人居然去而复返的叶千雪,也幸好她返回时一见破庙千疮百孔的墙壁便心存疑虑,并非毫无防备,所以这一剑气虽是从木壁中隔墙打出却也在毫厘之间,被叶千雪反手一道正宗道家真气化解于无形。 然而当叶千雪看到冲将而来的莫少英时,俏脸上不得不再次惊变道:“你这是怎么了?好重的煞气!” 莫少英见叶千雪毫发无伤心里刚舒一口气,转而听她这般一说一边极力控制胸中戾气,一边勉强笑道:“无妨,打发个小贼引动了体内真气,过会儿就好。” 莫少英话说得轻松,内里如何满以为只有他自己知晓,谁想叶千雪听罢却是面色凝重,一语不发地走至面前,探手抓来,疑惑道:“我那道真气还好好在你体内,可为何又出现这等现象呢,你最近做了什么?” 面对着叶千雪的质问,莫少英打了哈哈隐去了无名卷册的内容道:“没什么,莫要大惊小怪,方才不小心走岔了气道,用力大了些,哈哈哈!” 叶千雪望了望他,迟疑片刻再道:“你若有事不想告诉我,我便不问。但自从祁阳那一夜,你身中煞气本已不稳,我勉强将一道精纯真气打入你体内,虽终是阴错阳差压制了煞气,可这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你与人比斗时妄动真气,届时,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该……”说到此处,叶千雪收声顿住,唯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莫少英没有说话,因为不敢说实话又不想骗她,所以这个时候再没有比一个拥抱更加适合,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将叶千雪一把搂到怀中,柔声道:“不说我了,倒是你怎的又折回来了?许是放心不下我,对不对?” 叶千雪撇过头去,口中带着几分埋怨道:“我一早就发现你在那装醉耍酒疯,但想想一定别有缘由,所以我就耐着性子假装配合赌气离去,而后果然见到一人进了屋子与你打了起来,我当时就想,以你的功夫也不必我插手,所以就守在外面看看有没有其他援兵,之后我见他慌忙逃了出来,便打算跟上去一探来人底细,可哪里晓得三两下就跟丢了。” 莫少英一听,两眼一瞪,左瞧瞧右看看,见叶千雪表情依旧古井无波这才不得不赞道:“看不出啊,堂堂昭阳郡主,叶元帅之女几时有了这等心思,竟将我也瞒过了?” 叶千雪闻言居然一番白眼,没好气地道:“与你这无赖处久了,任谁都会染上一些不良习性,更何况你方才若不是作戏,难道还是真的不成。” 叶千雪说这话时一直眼望别处,莫少英自然不会傻到去纠正她这有些羞恼的姿势,而是瞧着面前雪藕般的粉颈迅速轻啄一口,不待她惊愣回头,复又脸不红心不跳地笑道:“我这个答案,郡主可还满意?” 叶千雪没有说话,反是轻轻挣脱其臂膀,小走两三步,又遽然转身回头一本正经道:“记得直到白云山那会儿你还不曾这样,可今又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莫少英笑容一滞,他倒想大声说以往自己或许出于自卑,或许有些胆怯,又或许和慕容流苏的地位一比,相形见绌。 更想告诉她,自己加入天星军表面上帮衬玄真公主争夺皇位,私下却另有任务在身。 然而事情未能成功他却仍不敢明言,他很想亲口许诺,却又怕誓言成空。 曾经何时,他因力量未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叫牡丹的女子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虽事隔已久,但这种不甘早已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他不想重蹈覆辙,可看着叶千雪明亮的眼神却又不想撒谎,所以只见他握了握流渊的剑身,拿捏着分寸道:“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但之前门不当户不对,我隐有自卑。但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鲜衣怒马,名正言顺地来王府提亲,你等我!” 这句话不是在请求,可语气却万分诚恳,他发誓这辈子应当没说过如此‘掉价’的话。更发现自己这一番冲动后,对方却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就连那双眼神也似乎不曾变化过。 “她,这是要拒绝吗?我本以为她会接受……”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长,心里便越慌,他终于开始体会到青青的苦楚,他下意识地摸摸胸口,有点闷,有些堵,原来被人拒绝的滋味是这般感受! 他不由自嘲一笑,极力掩饰道:“算、算了,郡主莫在意,方才小爷不过开玩笑。” “噗哧……” 这莫少英言犹未了,叶千雪已是手捂嘴角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你也会上这种当!” 这一笑并非倾国倾城,却瞬间点亮了莫少英心中的整片天空。这一句话朴实无华却将那片天空绣上了五彩的云朵。 是的,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巨大反差下的欣喜,唯有不尴不尬地摸着鼻子,道:“我,我也是人,是人自然会上当,犯不着这么高兴吧。” 叶千雪见他说得理直气壮,居然犹如少女般微微嘟起了嘴,眼波流转道:“只可惜你骗女子的法子并不高明,若是方才这话你对十个女子说就有九个会嫌你不够坦白。” 莫少英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听她再道:“但我会信,因为我知道你口中的任务是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 见莫少英还想抵赖,叶千雪狡黠一笑道:“你当女人都是傻子么?” 莫少英眼珠子一转,学着她的话语奉承道:“那是当然了,因为十个女人有九个是傻子,只不过九个中又有半数都是伪装的。” 叶千雪一听,莞尔一笑道:“记得当初在洛阳城外我曾问过你兵临城下却又三军不发意欲何为吗?你那时只肯让我去猜。可对?” “不错,所以你这蠢女人真去‘猜’了?” “我自然不用猜,因为我突然想起当初你曾是家父亲封的侍卫,紫云骑中最为精锐的飞骑之一,而那时飞骑之中你所认识的也仅有王老将军自然和他也有过一段交情。想那王老将军忠肝义胆最恨叛变小人,你去当了敌军少帅,他没理由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这岂不是太过可疑?” “原来是那老混球将小爷给卖了。” “王老将军可没卖你,毕竟事关军机大事,这后半段自然是我猜出来的。” 莫少英听到此处,上前两步掂量着话语道:“现在你总算知道当日我并非全为你而退军,你不生气?” 叶千雪微微摇了摇头,咬着下唇眼望别处道:“怎会呢,我又不是那九人中的傻子。” 听着耳边轻语,莫少英又一把将叶千雪拉入怀中,怼了怼其俏鼻,又将话语绕回去道:“可现在你偏偏却是了。” “为何?” “因为一旦女人自认为可以变傻时,说明她已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男人。”话声刚过,叶千雪方欲张嘴反驳却不料遭莫少英逮了个正着,一亲芳泽。 此时月牙中天,星辰遮眼。春风缭乱玉人面。 ------------ 第二百一十章 真性情难霁(一) 春分花开,又是一年雨水时,此三月中小雨淅淅沥沥,总是不眠不休日夜滋润着大地。只是对于掌管万城的执政者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这天,他们不仅要将万城四门早早洞开,更是命令随军的大部分亲卫冒雨立在家家户户门前,恭迎天子圣驾到来。 不错,今天便是孔护法约定的投诚日,所以此番‘开城布公’的阵势显然必不可少。 三炷香过后,天子所率的王师自是分别从四门徐徐而入,万城百姓纷纷冒雨夹道迎候,也难怪,这征战多日,又有谁不期盼和平呢! 杜怀冲领着万人洛阳大军自南门而进,待得入城便由原守城降将,带领下赶去万城南兵营监守,而余下的东,西,北三门分别由尉迟德尉将军,紫云骑王将军,以及洛阳刺史范儒等人,带兵进行严加查控。 不到两个时辰,这万城之中已被六万王师围得水泄不通,闾巷大街上无不站满严正以待的持矛士卒,城间各处彻查的是巨细无遗!所以,别说是万城守军大规模的预先埋伏,意图翻盘,就算是暗中一些细微的布置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极难执行。 更何况,此城叛军首领孔护法正亲领初一,杨德山等数百人在北门中恭候天子大驾,而那视为其爪牙的天星士卒均已上交了所有兵器,被严密监禁在军营之中。 如此一来,试问蛟龙无爪如何再行伤人呢? 孔护法此刻的脸上显得阴晴不定,不知在作何念想。其余人等包括初一在内也皆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也难怪,冒雨等待多时本就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更何况己方作为败军之将拱手献城呢。 此刻初一满心复杂,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敢确信,自己心中奉为天神般的男人竟会败亡在一个女子手中。 而若是少帅还健在,一定不会令大家如此窝囊。 “阿嚏!” 莫少英扭了扭鼻子,心想着不知谁又在念叨着他。 此时他身着明黄礼服,内藏青衣甲胄混在天子仪仗队中,这仪仗队本也就是尉迟德手下的北衙禁军所乔装而扮,所以他们是天子身边的第二道防护。 而莫少英所处的位置便是在‘叶康’所坐的车辇背后,能走在这个位置,自然是叶康事先安排的结果。 车辇中天子“叶康”头戴珠帘旒冕,身穿玄色青袍,目不斜视,表情泰然自若,仅仅往那一坐便自生一股天子该有的威仪。 在‘叶康’前方一丈处徐行的,则是一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骏马,执辔之人高冠箭履,一身云纹链甲加身,手挽六尺寒枪,正目不转睛冷视着四周动向。 她所过之处,左右三丈开外的百姓无不私下偷偷议论,因为这威风凛凛,飒爽英姿之人正是那斗败少帅的昭阳郡主叶千雪。 而一旁与叶千雪齐辔并进,打马徐行的则是那惜花公子慕容流苏。此刻他眉似朗月,眸若春风,眼角频频以微笑示人。 这一举一动比之身旁叶千雪反是显得过于文弱与秀气,然而正是这份文弱与秀气,才令人觉得原来‘回眸一笑百媚生’这些来形容女子的词语,竟也可用到男子的身上! 左右百姓中,有半数少女的眼神全都落在了此人身上,若不是碍于此时此刻颇为严肃的阵势,说不得又会引发一场不小的骚乱。 而此时此刻虽说他已是个落魄子弟,其世子身份似也在一夜间烟消云散。可其父定安王造反,他却未曾跟着反叛,而是助昭阳郡主死守洛阳。 故此,天子‘叶康’龙颜大悦,非但不治其连坐罪责,还特地亲封他为御前侍卫一职。而那‘世子’头衔虽被削去,可内在享有职权却是分文未落。 而今这慕容流苏能又与叶千雪并辔行进,足见‘叶康’对其似是青睐有加,如此明示下几让无数男人浮想联翩,更令多少女子神伤心碎。 莫少英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嗤之以鼻,然而在看到慕容流苏时不时对着叶千雪报以微笑,还竟似在说着什么时,心里却是醋意大发,生怕叶千雪会同样示以微笑有所搭理。 是的,他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在这方面上也是如此小肚鸡肠。 高牙大纛、千人仪仗,缓缓而行。所过之处,百姓山呼万岁。就在仪仗队临到城下数丈之外时,王老将军则是急急打马而来,越过前半仪仗阵容,来到正中车辇前对着天子‘叶康’恭敬道:“启禀圣上,万城四门以及各个主干道已被严加控制,那城内暗藏于民居内的埋伏业已悉数厘清,现特来恭迎圣驾入城!” 天子‘叶康’淡淡一笑道:“那孔护法果然在城中备以埋伏?慕容世子真是料事如神。” 天子‘叶康’并没有更改慕容流苏的称呼,那慕容流苏却也并未感到丝毫不适,反是彬彬有礼地回道:“这孔护法是家父世交,所以微臣料定此人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垂死挣扎,行那小人勾当。而今即使民居内暗藏士卒被清除,也并不代表此行就全无危险,进与不进,还望圣上亲自定夺。” 那‘叶康’抚了抚颔下短须道:“昭阳郡主,依你之见当如何?” 叶千雪轻勒白马放慢马速,带的身后圣上车辇与自己并行后,方才抱拳回礼道:“秉圣上,现有六万大军于城内严正以待,可谓万无一失,就算那孔护法生有叛心,恐也力有未逮!加之若再不进城内受礼,恐有损圣上威名,所以入城势在必行,若城中真胆敢造次者,臣定当立斩不饶。” 天子‘叶康’龙心大悦,拊掌微笑道:“哈哈,好,郡主不愧是元帅之女,就依你之言,进城!” 一言既出,便是圣旨难违,仪仗队又开始冒雨先行。少时这雨水越下越大,可辇中叶康的心情却是愈来愈欢。 不需片刻,仪仗队终于临到北门城下,孔护法一见高高车辇中的天子,脸上即刻闪过一丝怨毒,随后却是面带微笑躬身一人上前,所到之处,仪仗队自动左右分开,立于两旁百姓前。 而就在孔护法临到叶千雪门前时,突然间,百姓中传来一声娇吒:“狗皇帝!拿命来!”孔护法先是一惊便看着一袭粉裳手执一方短剑,从百姓中遽然跃出,犹如腾蛟起凤般向着车辇急急杀去! 众人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败局已定的天星军,居然还敢做出这等明目张胆却又愚蠢至极的刺杀! …… ------------ 第二百一十一章 真性情难霁(二) “大胆!” “放肆!” 细雨中先后响起了两声短促的大喝,犹如春雨中绽出的两道惊雷。 簇拥着的百姓一愣,就见那高头大马上的翩翩公子慕容流苏,已飞身来到孔护法的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如电,连点孔护法周身三十六处大穴。 孔护法身后初一等人一惊,就见乔装仪仗队的北衙禁军侍卫纷纷亮出了藏在腰间的兵刃,一股脑儿地将孔护法等人团团围住,以防他们同时暴起伤了圣上。 是的,袭刺圣上的当然不是初一等人,而当孔护法看清那粉裳面目时,反倒要谢谢这些侍卫将自己围住,所以他很有深意地望了慕容流苏一眼! 而当慕容流苏前去“制住”孔护法等人的同时,叶千雪已从白马上跃身而出,手抓长枪奋力一掷,只见一道银光在细雨中一闪而过,顷刻逼近粉裳女子的身前。 粉裳女子当即拧身弯腰,便如粉蝶振翅般安然躲过! 只是这一躲却也耗上了半息的工夫,如此略一延误,女子右手的短剑已慢上了半拍,人刚飞身接近辇车,就被闪身而来的叶千雪悉数封住,而所有可行的道路,也再难奏效。 坐在车辇中的天子“叶康”没有动,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车辇背后的莫少英也没有动作,同样也知道这不过是场愚昧无知的行刺! 可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已尘埃落定之际,岂料那粉裳女子却是毫无征兆地向着叶千雪冷冷一笑,左手立时翻出一只竹制针筒,看着竹筒的构造,不是天下闻名的暗器暴雨梨花针又是什么来哉? 叶千雪见着脸色一白,慕容流苏更是瞳孔一缩已上前援救,而那一直端坐在辇中的天子“叶康”也终于微微变色! 原来这粉裳女子的目标一直都不是天子,而是近前的叶千雪! 情况变化极快、叶千雪翻身躲避的动作也已然够快,甚至慕容流苏从另一边赶来,已跃上了半空,可饶是如此又有谁能比的上那粉裳女子玉指的轻轻一按! ‘咔嗒’! 只听夺命的机括轻轻一响,竹制针筒内的暴雨梨花针已然全数发动,针身漆黑反光,足见每根均已涂满了沾之立毙的毒药, 而当着这一蓬乌光将将穿过雨珠,直向叶千雪那微变的面庞之际,突听近旁砰然一声炸响,然后就是数声惨呼,一道鲜血,可叶千雪却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电光石火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一柄腰刀! 就在这毫厘之间,这柄侍卫常用的腰刀后发先至顷刻穿过车辇,带着木片碎屑,随后竟是擦着天子叶康的右肩,击向了粉裳女子的手腕,那道鲜血正是由女子皓腕上飞溅而出的。 这握针筒的手腕一经受伤,准星当即不稳,飞洒的那蓬乌光便击在叶千雪右侧身后的几名侍卫身上,这几声闷哼声便是出自这些人口中。 粉裳女子一阵呆愕,不曾想过如此近距离下依然会失手,而当她满脸愤恨回头,看清辇后掷刀之人的面目时,更是让她呆怔当场。 “拿下她!朕要活口!” ‘叶康’七字既出,任谁都听得出这字里行间的愠怒。 身旁众仪仗侍卫更是胆颤心惊,看了粉裳女子也顾不得怜香惜玉,纷纷如饿狼般一涌而上,将其七手八脚毒打在地,心里皆知,若是此时不将刺客打个半死,说不定之后死的就是自己! 粉裳女子任凭拳脚加身,甚至已被打得跌倒在地满身泥泞伤痕,可一双眼睛仍是一住不住地盯着那一直不动的辇后侍卫。 显见,她已认出了他,而他也早已看到了她! 只是他为什么还活着? 粉裳女子就是慕容青,只是她一直喜欢让人喊她青青。 而青青敢这么做自然没想着活着回去,她本就是来为莫少英报仇的,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殉情。 然而当看着莫少英活生生地立在一边时,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是的,不仅傻亦且蠢,蠢得厉害! 自己居然相信莫少英会死在这贱人叶千雪手上?原来他们早就暗通款曲,串通一气?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妙计? 青青笑了,虽然在笑,可眼中却写满了委屈与不甘,那豆大的泪水瞬间混着细雨,洗刷着早已满是泥泞的脸庞。 一名侍卫见她胆敢发笑,一甩手又将她掌括至地,拽起她的头发死命狠踢。 虽说此刻天上的雨落得更急了,然而再怎么急切却也冲淡不了那泥泞中渐染渐红的血水。血水慢慢淌至莫少英的面前,可他却是显得无动于衷,虽是暗中紧咬牙关,双手负在身后死死攒握,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出声去阻止。 因为在场所有人中不仅有青青,有叶千雪,还有天子“叶康”正看着,而远处更有被遮挡视线,脸上正露出微微疑惑的孔护法,以及初一这一群‘不知情’的手下! 如果他一出声,难保不会让大家有所察觉,如此一来就有可能影响今后的计划,所以他只能与青青默默对视,不发一言,心里一遍遍地迫使自己要足够冷血! 一旁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叶千雪此刻正顺着青青的眼光注视到了莫少英,她看着两人的眼神,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依然很快就出言制止:“住手!” 众仪仗侍卫见郡主发话,纷纷看向车辇中的天子“叶康”,叶康则又回望了叶千雪一眼,沉声道:“嗯,就依郡主之言,将刺客带上前来,朕有话要问。” 说着,青青就被三五仪仗侍卫,连拖带拽地领到车辇近前。 这强行拖曳间,青青身上的粉裳早已尽破,鬓发皆乱,显得分外花容惨淡,可她那一双眸子却是亮得出奇,忽然也平静的出奇,她已没有再看莫少英。 ‘叶康’问道:“你姓谁名甚,谁人指使你行刺朕!” “呸!狗皇帝,你还不配我亲手杀你!” 叶康当然知道她所要行刺之人并非自己,也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但碍于天子的颜面却也不得不先行这般问话,若是青青知情识趣能给他一个台阶下,说不定自己也会找个理由不杀她。 可谁想这青青却是蛮横粗暴,当着在场所有人对自己公然藐视,如此这般天子颜面何存? 叶康脸上青气一闪而过,熟知他的人知道这是要杀人的征兆,就在其伸手欲下令时,一旁叶千雪却又再次急急插言道:“圣上且慢,值此万城交接之时当庭杀人见红并不吉利,更有损天子的威仪,不如将她交由微臣审问!” ‘叶康’看着叶千雪一言不发,面色显得有些不愉,青青抬头见她这般说辞,突然冷冷笑道:“贱人,你要杀就杀,何故惺惺作态!?难道你还想私下折磨我?” 叶千雪不说话了,那边‘叶康’略一犹豫便见慕容流苏步至前来,作揖道:“圣上,此女子乃臣之义妹名唤慕容青,幼时便常伴于微臣左右,待臣甚好,感情弥笃。直至年长侍奉于家父定安王,所行所思自然为我那不成器的父亲马首是瞻,这才受了蒙蔽,错犯了今日这大逆不道之举。 然义妹其人,心性良纯,温婉和顺,稍加数日必定痛改前非。是以、微臣斗胆请命,望圣上怜我兄妹情深,饶她一命!” 说罢,慕容流苏看也不看一旁青青惊异的眼神,一撩雪白袖袍,不顾地上泥泞污秽,竟是向着步辇冒雨拜伏于地。 远远初一一干人等被乔装仪仗的侍卫团团围住,并不知此间的详情,而那孔护法见慕容流苏和叶千雪求情,也并不发言,不知杵在一旁作何感想。 天子‘叶康’略一思索,沉声道:“也罢,既然二位爱卿这般求情,朕暂且就饶她一命。郡主,朕现下就将世子这义妹交由你严加看管,你即刻领着她去吧。慕容世子啊,你也不用跪了,起来吧。” “得令!” “谢吾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叶康”将人交给叶千雪而不交给慕容流苏这意思再简单明了不过,这分明是让她私下问话甚至可滥用私刑,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青青是冲着她这个郡主去的。 莫少英看着叶千雪带着数十人将青青先行押解而去,心里缓缓舒了口气,可他知道事情还根本未完,似是越来越棘手了。 孔护法看到这里,眼神微眯,这才适时出言道:“罪民孔鹤叩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孔护法跪下,身后不远处的初一等一干将领相继而跪,口中不住山呼万岁,又由于这些人都是军旅出生,这声势浩大自是压过了寻常百姓。 可叶康看着眼前俯首称臣的一干人等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用回头就知自己所乘的车辇已被身后莫少英砸出一口窟窿,虽说此举意在救人,但叶康却有些不愉,心想若是这一刀再偏些后果当如何? 一想到这些,‘叶康’顿时意兴阑珊,没了再行质问孔护法罪责的兴致,匆匆道了声:“入城!”后,仪仗队便再度缓步徐行入得这万城之中。 其后,双方交接万城授印,天子设宴置席,不论是被赦降将,还是城中百姓皆是举杯共饮,普天同庆,一副上睦下从的祥和之景。 ------------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真性情难霁(三) 夜风初临,细雨已悄然止息,空气中却仍有一股醇正的酒香,莫少英知道这是宫廷御酒残留的芬芳。 莫少英也参加了这场宴会,但他的席位却隐蔽在横梁之上。 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行踪,他却可以从梁上密切注视着堂内众人的一举一动,比如始终保持着笑意,接受众人频频敬酒的天子“叶康”,再比如整个酒席中表现得像一只兔子般畏首畏尾的孔护法孔鹤,仿佛已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地背叛慕容恪。 但莫少英太了解孔鹤了,他认为孔鹤这等死忠绝不可能投降,就算他手下所有人都死绝了,他也不会。 先前听闻埋伏于城内的一些刀斧手已被秘密清理,这会儿又不见他暴起反抗,那么这个孔鹤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后手? 这个问题已让莫少英头疼不已,既然想不通那么他打算先放一放,去处理一桩迫在眉睫的事情。 此刻虽是云遮月隐,夜色阴霾,可也正方便了莫少英暗中行事,他的真实身份除了几个关键人物外并无人知晓,初一等人更不知他还活着,所以此番行事自须小心谨慎才是。 一扇朱漆门,两面碧纱窗,窗内一灯如豆,照得其内明明黄黄、虚虚幢幢。 莫少英之所以能轻车熟路地来到这里,因此处本就是少帅府,本就是青青的厢房,而现今也只不过换了天子这个主人而已。 莫少英翻下檐脊,倒挂于悬梁之上显得举棋不定,他是重回少帅府当然是来找青青的,但临到门前又突然犹豫了起来。 见她做什么,难道自己是来解释的?不,他不需要解释,哪怕上午的场景再来一次,他依然选择掷出腰刀,那难道自己真是来杀她灭口的?莫少英默然,理智在告诉自己必须这么做,但情感上却始终抗拒着。 就在这般踟蹰不定时,突听屋内一阵响动,跟着一女子娇喝道:“滚出去,不用你来装好人!” 莫少英眉头一皱,就见叶千雪从内急急退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罐伤药,眉宇间更有几分淡淡的愁绪。 莫少英见着是她,二话不说翻身下梁拉着她来到屋前花圃中,还未出口问话就听叶千雪先道:“她不吃东西,更不准我碰她,所以身上的伤也不知到底有多重,要不你……” 叶千雪说到你忽然顿住,意思再为明显不过,可心里似也颇有疑问,并未将话语如数说清。 莫少英自然知道她心里所想,一把握住叶千雪双手立即表态道:“我和青青姑娘没有什么,你相信我。” 叶千雪静静地听着,眉宇间已有了几分落寞之意:“我当然是信你的,但是青青姑娘肯为你行险,单这份魄力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所以她待你极好,或许真的比我还好……” 莫少英一听这落落寡欢的语气,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他当然不是傻子,这蠢女人显然也已在吃醋,可自己如何去解释?要怎么才能解释干净? 难道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和青青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用她的基础上?而今夜前来就为了杀了她? 若搁在以往,莫少英绝对可以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哪怕被叶千雪认为自己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也无所谓。 但人非草木,又有谁能无情无义? 就算莫少英从前一百个不喜欢,但是青青为他做的一点一滴,已化作了血,流入了他的心头,这份沉甸甸的情感叫人无以为报,也实在叫人难以割舍。 于是莫少英终于知道什么叫嘴巴干得厉害,竟连搪塞的话语都开始结巴了起来:“她,她当然没有你好,倒是你被她呼来喝去的,不觉得委屈?” 叶千雪盯着他,居然笑了:“说到委屈,同为女人,我想青青姑娘此刻一定更不好受,而你不正是来安抚她的么?” 莫少英闻言一张脸顿时就红了,还好此刻并无月光,而这突如其来的笑容也让他心里有些着慌,见她这般一说,索性不管不顾拉着叶千雪一同向着房门走去。 谁知刚走两步,叶千雪已猝然顿足,笑意却比先前更浓道:“你傻了么?” “怎么?” “就算你拉我进屋,我一旁看着也不会太过舒服,那青青姑娘更不会搭理你,与其如此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你只需记着,二人独处时注意分寸就好。” 说着,叶千雪就将伤药递了过去,又飞快在莫少英的面颊上轻啄一口,方自从容离去。 那莫少英抚着脸颊细细体会个中滋味,突然觉得原来叶千雪竟是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小半晌、莫少英排门而入,迎面便听青青道:“出去,你还回来做什么!” “是我。” 语调近乎冷漠,仿佛自从进入这扇门的一瞬间,莫少英已完全变成了一个人。 青青一见莫少英这等架势,牙腔不禁打了冷颤,惨然一笑道:“你是来杀我灭口的?” 莫少英不答,径自搬来圆凳坐于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青,怔怔出神。 他望着青青一对裸足,那足踝间伤疤是自己为骗过师弟时亲手所伤。再望向其腰肢,不知破裳下淤青可曾愈合? 而今、这一顿毒打更是伤上加伤,令人隐隐心疼,就算自己再如何铁石心肠,也不得不为之愁叹神伤。 但莫少英更知道,既然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那就用另一种情感来替换这份爱意! 从推开门的一瞬间,莫少英一直都在酝酿这份情绪,而现在他的眸中仿佛能结出冰渣子。 青青被他这般盯着,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再次抗声道:“你为何还不动手?倒是动手啊!” 莫少英不自然地笑了笑,而就在下一瞬间已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嘎声道:“臭丫头。小爷手上少说也有数百条人命,你这般激我,可是认为我不敢杀你!” 青青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莫少英真敢这样去做,但看着他这副冷酷到极致的面容,心里突然冷得厉害,也怕得厉害,那胸中那股潜藏许久的幽怨和多年身为上位者的气势,仍是让她不屈地喊道:“那你杀了我啊,杀我,你不杀就是我养的!” 莫少英大笑,一双手则是不安分地贴着青青下巴滑向了粉颈,然后猛然一扯,但听‘撕拉’一声,那早已破口百出的粉裳,顿时就被扯成了两半,内中一双锁骨尽露,玉峰半遮,妍态煞是撩人。 莫少英盯着双手护胸的青青,作势吞了吞口水,随后眼光淫猥道:“怎么,你不是不怕死吗?连死都不怕,不如就在死前便宜了小爷!” 言罢,伸手再次撕扯其裳衣,青青挡得住左边,却挡不住右边,满心羞愤下,甩手便是一记掌括,只听‘啪’声脆响下,莫少英的脸颊竟被扇得侧转过去,显见出手极重。 青青不料情急之下出手竟会如此凶狠,一时也惊怔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那莫少英摸了摸半边迅速红肿的脸颊,下一刻却是一把拗住青青前颈,眼神戾气一闪,额头青筋隐现! 这下,青青两手再顾不得护及胸前,死命扳着那只钳住自己前颈的大手,可奈何力气终究抵不过盛怒之下的莫少英,一张俏脸已是由红转白,再转青紫,瞳孔已微微上翻! 此刻青青当然不想死,却也不想向这个男人求饶,所以她尽管眼角泪花已现,口中却还是倔强道:“你,你…” 她本想骂他无情无义,狼心狗肺,怎奈脖颈遭扼,已是语不成声,望着那一脸凶戾之色的莫少英,她突然感到一丝深深的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莫少英神色遽然一清,随后竟是触电般仓惶撒手,望着眼前之境,居然同样显得吃惊,仿佛不知道干了什么。 那青青没有注意到他这个表情,见他松手,下意识便低下头大口喘气,怎奈一时气急转瞬又连咳数声,心中酸楚之意汇聚于眼,霎时泪眼婆娑,又怒目相向道:“你,你为何不索性掐死我!” 莫少英思及方才煞气险些失控情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冷声道:“哼!你要死是吗?我偏让你活着!” 说着,连点青青周身穴位拿出伤药,自顾自涂抹起来,那青青身不能动,只得气急败坏叫嚷道:“将手拿开,别碰我!” “呵!放心,小爷的女人个个冰清玉洁,端看不上你这等烂鞋!” 青青浑身一颤,仿佛脸上被人狠狠抽了一鞭般生疼!眼角的泪水却又因这句话瞬间止住,望着莫少英语意生寒道:“你滚,给我滚!” 莫少英狠狠耻笑道:“你这表情不错,知道吗?恨一个人莫过于杀了他!嗯,所以你要是有本事就养好伤来杀我。不过以你身手,啧啧……” 话语越说越是离谱,就连笑声都充满轻蔑嘲弄之色,反观此时青青却是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久久再不出声,双眸中透着三分怨恨之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气氛已是降到了冰点。莫少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成功,可面上仍然故作不知,擦完伤药后竟是连句招呼都不打便转身离去。 其实勿怪他走得匆忙,这出戏他实在演得于心不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恶!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字参差意(一) 出得少帅府,莫少英一路疾走,此刻光风霁月,气朗天清,四街八巷内的行人已甚是稀少。 他尽挑这些小道,是因为此刻真实身份尚未曝光,被主干道上值夜的巡守撞见难免又是一番麻烦。 虽以身手来说,避开他们可谓轻而易举,但此刻满心烦恼的他就连一分心思都不愿花在这些人身上。 莫少英就这般乘着月色,踏着湿滑反光的青砖,漫无目地走着。 神思恍惚中,瞥见路旁有一老伯正在卖扁担面,其旁还放有一副不大的桌凳和一桶蓄满清水的木桶。 莫少英忆起了幼时与师兄,师妹和师弟四人在江陵争吃三碗面的情景,不由会心一笑,一摸肚皮方觉饿意,这才想起,天子“叶康”宴请群豪,自己为了窥破孔鹤的有可能施展的伎俩,可是独自蹲在梁头滴水未进,而后……而后倒是憋了一肚子的坏心情但这个总不能当饭吃。 事情既然做了,那就由不得自己再后悔。 莫少英想到这里不禁摸了摸鼻子洒然一笑,大声道:“老伯,来碗云吞面,要大份的!” “好嘞,这位公子您坐着,面马上就好!” 老伯的手艺不错,莫少英足足三大碗下肚这才拍了拍肚皮,摸出一两碎银道:“喏、不用找了,手艺不错。” 老伯平时一碗面只卖五文钱,见莫少英拿出一两碎银,当即面带微笑推让道:“公子这如何使得。” “老人家不用客气,深夜还做着买卖定是家中有所困难才是,这一两银子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就权当今夜盈资好了,快些收拾收拾回去歇息吧。” 老伯听罢再不推辞,接过碎银叹了口气道:“多谢公子,只是这面还是得卖的,若不趁着天水还算新鲜将面卖了,过几天这天水也污了,可就不能再用咯。” 莫少英本欲离去,听老伯这么一说,驻足奇道:“天水?你说这桶水是雨水,何以用雨水煮面?难不成这便是云吞面的妙处所在?” 老伯讪讪一笑道:“那倒不是,这面本身若用井水做汤料,味道并无太大差别,但最近,这西南边的几口井突然在一夜之间就干掉了。唉,所以别说是卖面的水,就算吃的水都要从东面深井中挑回取用。老汉我老了,来回走那么几趟路太耽搁时辰,所以不得不趁着下雨时多接着些,用来卖面。” 莫少英有些了然般点了点头,忽又眉头一凝,仿佛想到了什么东西般问道:“这枯井的水干了多久?以前可曾停过?” 老伯思忖片刻,摇头道:“井中水大约是在半个月前干枯的,水可清可甜着呢。” 莫少英听到此处,又从袖中摸出一锭整银。 老伯见着已是抢先摆手道:“这,这,这公子莫要将银子给老汉了,老汉就算再卖千碗面也值不了这锭银子的价钱。亦且银子虽好,可多了却也是压身的祸害啊。” 莫少英笑了笑,一把牵过老伯的单手道:“老伯莫怕,小子我没什么坏心肠,这银子来路也正当,若你觉得过意不去,小子就以这锭银子来问个问题,如何?” 老伯想了想并不接过银子,而是直接开口道:“公子宅心仁厚,有什么话尽管问,莫说一句,只要老汉知道定当讲与你听!” 莫少英笑了笑道:“倒也简单,敢问这口枯井现下何处,相烦老汉指明道路?” 老伯上上下下打量着莫少英,迟疑片刻方道:“公子要去还指什么路,老汉这就同你走着。” 莫少英躬身谢过,转身之际却是偷偷将那锭银子屈指一弹打入了盛着天水的木桶中。 未几、这二人一老一少,穿过几条弄堂,赫然就见一口三尺来宽的石井矗于墙角。 这里已属万城城西边缘地带,再往西边便是城墙,而城墙之下便是护城河了。 莫少英向老汉告了声谢后,随意望了两眼假意离去,待得老汉独自走远,又悄悄转圜,方才仔细打量起这口枯井来。 莫少英此刻的心境仿佛在黑暗中忽然看到了一盏明灯,他隐约觉得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就在这口枯井之下,所以眼望黑黝黝,不知深浅的枯井,却是二话不说,已纵身跳将而下。 来到井底踩着松软微湿的泥土,闻着井中特有的土腥味儿,拍去腿上三两春虫,莫少英越发觉得来对的地方。 他将手中火折子微微一晃,随即点亮,借着火光井底约莫瞧了个通透。 根据井中青苔和铁线蕨的高度不难看出,原先这口枯井的水位大约在自己头顶位置,如此高的位置不可能一夜之间说干就干,一定是地下出现了什么变故才对! 自然,这变故中很有可能只是个巧合,然而仔细再一想,不难发现这巧合实在太多太多。 若是没记错,半个月之前正好是自己出外领兵之时,而这之前那姓唐的小子便在少帅府中的军议厅下挖过一间密室,而今这井中干枯会不会也是那小子的杰作?莫少英不太确定,手中也不曾停下,可将流渊对着井壁敲敲打打却依然一无所获,难道真是巧合? 莫少英略一皱眉,他并没有直接证据井水干涸就与那密室有关,但对他来说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对策,于是竟缓缓半蹲下身,脸部贴着井壁一寸一毫的开始细瞧。 如此这般待得月移西天时,果然叫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找到了一只苍蝇。 不错,一只无翅苍蝇死在他右脚三寸旁的青砖缝中! 枯井阴暗幽深为何有苍蝇出入?是什么吸引他来到此处? 食物? 莫少英摸了摸那块青砖发现其构造有些松动,一喜之下二话不说,运足内劲用力一拍之下,数快青砖瞬时便被震落,露出一道仅有一人屈膝猫腰,才能通行的土洞来。 而伴随着土道而来的竟还有一道淡淡的腐臭味。 久经沙场的莫少英知道这并不是单纯的腐土散出的味道。 嗅着这股令人作恶的味道,莫少英心中已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转而就见他将「流渊」插回乌鞘,一口咬住火折子后竟是不顾那腐臭味,径直猫身钻入了洞内。 土洞内曲曲折折、初时狭窄渐而略宽,腐臭的味道也随之越发浓郁,仿佛暴晒过的十月咸鱼混杂着鸡蛋所是散发出的味道。 这种味道腥臭而刺鼻,莫少英却却越爬越快就在转过甬道一个高坡陡然向下时,莫少英借着火光终于发现前方近处果然有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尸体姿势成向外攀爬动作,显见这个人是要从内部爬出,其上有大片蛆虫蠕动,或贴在胸前钻涌,或行指骨间蠕动,又或在两双空洞的眼窟窿中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乍见此景的莫少英饶是再如何胆大,也被吓得不轻,转而凝神细瞧,肚中却又开始不停地翻滚。 他极力忍住呕吐之感,擦着尸骸慢慢爬将过去,一边爬一边不住去想:“这土洞极有可能就是这人挖的,难道他是唐尧?但他又为何死在了半道上?难道之前已经中了毒又或是受了伤?” 如此想来,莫少英倒很像回去仔细拨弄一番尸体,但一想到那狂涌的蛆群,突然狠狠打了个摆子,飞快摇了摇头向前爬去。 封闭的土洞既压抑又沉闷,好在之后的一段均是下坡路,莫少英没费多少气力便爬出了土洞。 出得土洞空气骤然清新了不少,周围黑黝黝的辨不清方向。 莫少英刚刚站定,便四边走了走,起初他只认为这里是个类似于唐尧所在的那间密室,可借着火折子的光亮行到半路,这才发现此处空旷幽深,行了数十步居然还没有看到任何阻挡,待到好不容易摸到土壁,这才赫然察觉万城的地底下居然有一处如此大的天然溶洞。 溶洞之内的土壁上还有人为开凿的痕迹,看其凿痕疏密不一似是多人同时开凿。 莫少英有理由相信方才那具尸体极有可能就是开凿这个溶洞的工人之一,而他给自己留了后路,显然是在开凿过程中察觉到了危险。 而又是什么人能一下子命令这么多人来同时开凿溶洞呢?答案显而易见,莫少英也绝不相信,那孔鹤开凿此处仅仅是为了让全城半数的井水干涸! 是的,莫少英仿佛已在这空旷的溶洞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字参差意(二) 带着这些疑虑,莫少英小心翼翼地探进着,在换了一次火折子后,来到一段长有青苔的溶洞前。 这面宽约一丈、高逾数丈的墙体,显然经过大量人工的改造,原本由岩缝形成的天然墙体已被大量整齐平滑的巨型方砖所代替。 砖与砖之间的缝隙间,有丰长的青苔成‘井’字型分布,显见此处最为潮湿。 沿着青苔壁直走,转角便出现了岔口,右拐几步便见一微微隆起的高坡,顺着高坡上行来到顶端,这才赫然瞧见前方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坑洞,听着其下隐隐约约的水流潺潺声,似乎应是某处地下暗河。 “那死在土洞内的尸体,看起来临死前一定感知到了危险,而其他工人极有可能被那孔鹤唐尧等人丢下了这口深坑下,真是够歹毒的、哼!” 莫少英重重一声冷哼,眼中说不出的冰冷,又望着隐有水声的坑洞一眼便原路折回,向左面甬道走去。 而从这段开始,此间的溶洞的墙体已有大面积被开凿的痕迹,其上空置凹阁密布,似乎像是为了搁置什么,再往里间走去,随手捡起丢弃的火把,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后,穿过几条人为修造的甬道,便来到了一段更为开阔的地界中。 这刚走几步,莫少英脚步微微一顿,右手将火把四处一照,一双眼睛赫然瞪若铜铃! 是什么让他如此吃惊? 原来,火光隐约所见之处,墙体四壁的“凹阁”之内已是嵌满了成捆结对的黑火药,大大小小整齐划一,显得错落有致。 火药与火药之间由灰白的引线相连,而引线之多堪比蛛网密布,一望之下竟是天罗地网,令人叹为观止。 看到这里即便是个傻子都知道那畜生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莫少英也总算明白过来所谓的献城之意。 原来“献城”竟是“陷城”! 之前莫少英做梦都不曾想到,孔鹤那畜生为了获胜,竟欲令万城百姓为之陪葬!其行径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难怪这一天下来,如此恭敬地迎接天子进城,那城里埋伏的刀斧手以及刺客也不过是麻痹敌人之用,真正的杀招便是等到夜深人静时点燃这地下的整片黑火药么! 莫少英闻着空气中浓郁的硝石硫磺味,越走越是心惊,他不得不将手中火把熄灭,重新换上能见度极低的火折子。 然而饶是如此,这四通八达的甬道中,无一处不是引线的黑火药,看得莫少英头皮几近发麻。 可以想象若是稍有不慎将其引燃,万城顷刻便会地陷城塌,睡梦中不论是军士还是百姓俱都毫无防备,死伤定然惨烈。 而能有如此手笔和技术,除了朝廷神机营外莫过于那川中唐门外,也只有先前见过的唐门逆徒唐尧了,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他出谋划策,一手改造了这个溶洞! 一念至此,莫少英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他将火折子微微反扣于掌心,降低了光亮,于昏暗中贴着镶有火药的墙体寻着引线来源缓缓前行。 他知道这溶洞内的黑火药定然需要人来引燃,而这种惊天秘密不可能让外人知晓,所以留下来人极有可能是孔鹤或唐尧,这二人中的其中一人! 摸索行进中,空间也变得狭窄崎岖了起来,莫少英在找寻可能出现的身影之际也并没有闲着,边走边顺手就将路过的引线一一扯断。 这样做虽是杯水车薪,只能瓦解一小片的危机,但在不知何时引爆的情况下,能救得一片是一片,如此这般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前方赫然传来了细碎的人语声。 莫少英乍听之下,立即顿住脚步,一颗心紧张得似要蹦出了腔子,他已听出了是谁。 只见他蹑手蹑脚,蹲身缓缓寸进,终于在挪过又一个拐角后,就见前方四尺处的墙面上,赫然映有两道巨型人影,莫少英仅仅贴伏于墙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巨型人影的一举一动,心想人影既能映射于此,说明前方拐角处那二人的真身已近在咫尺,此刻的声音也同样清晰可闻。 “唐公子,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话声音低沉阴狠一听就是那孔鹤。 “护法大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还未到一更时分,那狗皇帝不是常有夜间批阅奏折的习惯?不如索性过了三更为宜。” “好吧,不过不知为何本护法总有些心神不宁,你留在这里,我再去各处检查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此处,莫少英突然屏住呼吸,身子趴伏得也更低了些,一双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墙体上移动的巨影,看着其中一人影向着拐角缓缓接近。 近了,更近了些! 当近在咫尺的人影抬起左脚时,莫少英已绷紧了全身的劲道,当拐角露出一角衣袂时,莫少英犹如猎豹般扑至,这电光石火之间突施暗手直叫人猝不及防,然而他却直直扑个空! 说扑空倒也不全对,因为此刻他双手抓中的赫然是件袖袍,而在这个时候,三声短促的破风声已从耳边袭来。 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的莫少英,下一刻再也来不及去想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也来不及抬头瞧个明白,就见他反手挥出袖袍,整个人就地一滚,堪堪回到了拐角阴影中。 此刻,被他挥出的秀袍已被三支袖里箭死死定在了墙体之上,嵌进了由红色粗纸包裹的黑火药中,其内黑黄粉末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莫少英见着喘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拐角另一面的孔鹤阴恻恻地笑道:“人说少帅不仅足智多谋,亦且武艺高强,可谓文武将才,既如此不妨就猫在墙角好生动动脑子,想想是如何被本护法识行踪的吧?” 莫少英吃吃一笑,忽又眼睛一眯,运气全身气劲于肺部,奋力吼道:“小爷想你老母!” 一句话六个字,吼声震天撼地! 溶洞中的细土竟稀稀洒洒而下,那孔护法伸手遮眼之间只觉一道劲风从旁掠过,跟着胡乱伸掌去挡,却不见有人来攻,赶忙回身再瞧,就见身后莫少英已呆怔当场。 “哈哈,少帅果然聪明,只可惜这里有个八个洞穴,你却猜不准唐公子走的是哪条,你不妨再碰碰运气,如何?” 莫少英冷冷转身,缓缓抽出流渊道:“小爷为何要猜?直接问你、不就得了?” 孔护法故作惊讶道:“哦?那好啊,那少帅为何到现在迟迟不敢动手呢?” 莫少英缓缓将流渊的剑身平举过胸,左手并指为剑,搭在剑身之上,敛气凝神并不受孔鹤这老贼言语上的挑衅。 他心中倒也十分想动,只是高手过招间,比的就是毫厘差别,在没有五成把握的情况下,自然不敢先手,所以唯有等,等那一瞬间的破绽才行。 此刻,溶洞内愈加沉闷,火把摇曳处,影晃人不动。 两人这般僵持中,莫少英额头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当一缕汗珠从他鼻尖滴落时,远处一阵沉闷的炸响突然打破了这份沉默,只见孔护法表情一喜,莫少英表情一怔,随后两条人影竟是不分先后地动了起来。 霎时,火光处沙土如雨,纷飞四溅,那莫少英手如玉女穿梭一连刺出七剑,孔鹤身若游龙却也还了九掌! 如此旗鼓相当的生死比斗若搁在以往莫少英自是兴致勃勃,可耳听着一声声闷响的爆破声,一颗心缓缓下沉,也逐渐乱了方寸。 突然,但听一声惨叫方过,就见插于墙头的火把遭人瞬间打灭,紧接着于黑暗中却听那孔护法气急败坏地吼叫:“龟孙儿莫跑,再与本护法大战三百回合!” 这以假乱真的惨叫声自然出自莫少英之口,就连火把也是他亲手打灭的,这耍诈脱身也不是去为了去追唐尧,这并不现实,但他知道不能在拖延下去,所以唯有去赌一把, 是的,赌来时那道青苔石墙后有大量的流水,大量得足以灌满整个溶洞的流水! 几个辗转腾挪间,莫少英便迅速甩开追踪而来的孔护法,这都要归功于溶洞内错综复杂的地势所赐,然而他自己却不会忘记来时的道路,因为于先前多亏自己顺手拔掉了来时路上的火药引线,是以,这寻迹而回,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不消片刻便回到青苔壁旁。 莫少英闻听远处不断的闷响声已是心急火燎,他将来时顺手摘下揣在衣兜中的黑火药急急抛于一旁,又折回去搬了一些,如此两个来回后青苔壁旁的火药已有小土堆般大小。 他看着火药堆,耳听着远方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再也来不及准备长些的火线,当即一划火折子就地一丢! 立时、人还未来得及远离,便听耳边砰然爆响,眼睛一黑、胸口乍闷,整个人就被一阵夹杂着大量碎石的气浪吹得狠狠怼在了对面墙壁之上。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字参差意(三) 莫少英顾不得双耳内嗡嗡长鸣,挣扎着扶墙爬起身来,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定眼勉强一瞧,喜的是整张寸寸龟裂的青苔石壁后,果然有水流从裂缝中不断挤出,忧的是,以这种程度的细流何时才能淹没整个溶洞? 难道最终还是要功亏一篑? 不能!如此唯有破釜沉舟了。 莫少英稍息片刻,凝神闭眼,双手紧握流渊,开始缓缓调动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煞气。 少时,丹田中黑气一经催动,当下便如脱缰野马般奔涌而出,体内一直静止的白气也果然在第一时间扑了过去,但于此时此刻莫少英,反倒是希望黑气能暂且压制住白气供己调用。 此一念刚起,黑色煞气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骤然摆脱白气的束缚直冲脑门,但见莫少英右眼一暗,眸中乌光迸现,下一刻,他已将布满黑气的一刀赫然划向了前方! “不可——!” 耳边依稀听着有人出声阻止,可莫少英怎会去多加理会,亦且这一剑飚出之后,全身仿佛收到解脱般极尽舒畅,刚想再次挥剑,就听轰然一声作响,面对的青苔石壁,霎时水崩石裂! 一股堪比洪流般的大水疯涌而出,瞬间便将莫少英扑倒在地,卷入其中。 激流冲击下,莫少英神识稍稍一清,挣扎着钻出水面睁开了双眼,一手握着流渊,用力插在上方土层之中,让身体固定于此,不至于再跟着激流越冲越远。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溶洞的出口在哪里,而先前那井底入口太过狭小,加之地势较低,路途也较远,所以此刻最简洁的办法就是将死路当生路,让身旁那倾塌的石壁出水口,作为逃生的出口! 主意已定,激流也不似先前那般凶猛,莫少英看着渐没胸前的积水缓了缓心神,当下拔出流渊,猛吸一口气后便向着水下洞口奋力潜去。 片刻之后,当来到水中洞口前时,莫少英瞥了一眼黑黢黢的水中洞口的位置,当下再次上浮水面,贴着溶洞顶端大口回了口气后,方才卯足全力向着水下洞内钻去。 岂料当他来到洞口向深处游去时,突然一双手却是从背后死死钳住了莫少英的后脚! 莫少英于水中回望就见那孔鹤面露狰狞之色,迅速一掌切来,他并未在水中于人比斗过,这一掌来时忙闪身躲避,怎奈未计算水中的阻力,身体刚转便觉比平常慢了许多,这一慢就遭孔护法掌缘切中了腰际。 虽说这水中出掌,十成要锐减五成,然而即使五成掌力,却也让莫少英面色一白,气息一乱之下,差点就有溺水之险。 莫少英吃了暗亏,见孔鹤下一掌已猛然至前,只好匆忙之中用剑一挡,跟着划了三剑,然而在水中比斗,出招甚是缓慢绵软,对方轻松躲过后,又是双掌来还,看其模样似是明知杀不死对方还要痴缠。 莫少英也总算明白孔鹤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是想同归于尽了! 想通此节,即刻再不纠缠,一剑用力划开孔护法后,猛然向前游去。 孔护法见他窥破了自己心思,脸上更露恨怖之色,一见莫少英如鱼般急欲脱走,当即猛然一窜,合身抱住莫少英双腿拉着他死命下沉! 莫少英面色一变,反手便是一掌击在了孔护法肩上,而对方却是不管不顾依然抱着不放。 恰在此时,胸中窒息般的疼痛感已然莫少英有些头晕眼花,见孔护法依然如此,丹田中静止的煞气即刻呛然上窜,跟着莫少英眼中戾气再现,瞳孔复又一暗,下一秒指掌间夹着丝丝黑气已向着孔护法天灵盖重重拍去,然而这水中掌风还未拍至,那道道黑气已然全数沁入了孔护法的天灵盖中。 立时,只见孔鹤整个身子犹如忽然癫痫发作般,在水中剧烈颤抖了起来,似是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可不管如何,那双钳住莫少英双腿的手却丝毫未有松动,莫少英一见如此,心下更急,神识忽然一沉,跟着一股无名的滔天恨意顷刻便席卷了整个脑海! 只见此刻莫少英右眼乌光冉冉大盛,左眼忽然则是空洞莫名,一双手猛然握住的流渊对着孔护法狠扎急刺! 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狂乱的杀戮,两人周间已被血液迅速染红,道道血花不断在水中泅开,激流竟冲不散慢慢扩张的水中血雾! 而这时的莫少英并不因通红的血水而感到丝毫不适,脸上反是显出一副极其享受般的神情。 他出剑虽是毫无章法,可剑剑却是力透体内,戳肤刺肉、绞筋断骨。 那孔鹤面目表情从初时的凶狠到一刹那的惊怔,跟着还未来得及后怕,便全身冒出了数股细密的血泡,终是松开了双手缓缓向着水底沉去。 莫少英看着眼前逐渐堕于昏暗中的血红尸体,下意识地咧嘴一笑,这一下,还未散去的血水即刻沁入胸腔与肺叶,虽是呛得其胸疼痛欲裂却也及时让其右眼乌光骤然褪散。 莫少英双眸一清,猛然合上双唇,一股极力求生的意志,促使着他奋力游到溶洞顶部,稍稍换了口气又再次极力向水中洞口划去…… 此刻万城之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显得惊慌失措,纷纷跑到了屋外,他们并不知万城地下还有个偌大的溶洞,更不知这地底溶洞中到底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战斗,但是听着地下不断传来的爆炸声,让百姓们本能感到了害怕与危险。 天子‘叶康’披着一件龙袍未戴冠冕便急急走出少帅府,领着玄真公主卓于晴,昭阳郡主叶千雪,一品带刀护卫慕容流苏以及一大批侍卫赶往东北方塌陷处,面对这陷洞中流动的污水,他双目微闪,不知在作何思忖。 而当天子看到许许多多依然穿着天星军服饰的尸体和孔鹤的尸体,从那坍塌的东北角浮上来时,似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 随着天下‘叶康’道道令下,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探查情况者有之,急救者有之,安抚百姓者有之,总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就在万城中人奔走相顾间,谁也不会看见城外莫少英正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护城河旁的一处高地上。 原来那个水下洞口是通向城外护城河的,溶洞中的水便是由护城河中的水。 此时莫少英虽是死里逃生,但他却是面无表情,显得有些怔忪心悸,方才在水中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那一刻,暴怒,怨恨等等负面情绪支配着他,使得无论如何不能控制自己。 他知道自己虽手染鲜血无数,但是所杀之人,无不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的拼斗,虽然这改变不了杀死对方的事实,但莫少英认为小小的牺牲换来大局的安定是相当值得的。 这么说可能会觉得有些残忍,但是自从他在答应了那人时,就已知道自己未来会是怎样一条血路。然而今日今刻,他却有些后怕起来,今次这般失控是否会在他日战场上重现,又是否会不分敌我只顾杀戮…… 莫少英想到此处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试着调息片刻,赫然发觉丹田内被叶千雪偶然打入的道家真气已然消失于无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忆起重虞说过这煞气终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更想起了师父莫行则曾说过‘天道爽然,无事不报,’自己所行之事对叶家朝廷来说算是大善,但对被自己伤及性命的士卒个人以及他的亲人朋友来说却又是大恶之举,如此算来自己到底是善是恶?又或者这些许煞气缠身的惩罚,只不过是上苍折中后的仁慈? 莫少英此时的笑容尽管苦涩,但片刻之后竟是从容起身,再不予理会这些,转身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此刻,月尽风寒、漆黑一片,仿佛连那月光与星辰都不愿再照拂孤身行于荒径中的身影。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辨姐妹心(一) 三日后,莫少英凭着金牌御令“突袭”了洛阳守军,他以事先隐藏于洛阳郊外的两千人马,打得守军丢盔弃甲仓皇而逃,而这批人马本就是之前带出城后,一直没有随孔鹤等人,投降献城的原班人马。 闻讯赶回的天子“叶康”急急率部又在途中遭莫少英“伏击”,刚想转回万城却又比轻装而出的莫少英晚了一步,致使莫少英领着城中降军趁势追击,声势大振。 自此天子不但丢了洛阳,就连万城再也不可去了,唯有收拾“残部”龟缩于函谷关不出,而皇帝本人在此战过后竟是“气急攻心、一病不起”,自此朝野震动,暗云涌动。 自然,这一切都是莫少英和天子“叶康”二人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如今孔护法已除,就等于刺瞎了定安王在万城的一只眼睛,而作为另一只眼睛的莫少英,自然借着昔日“少帅”的人望,顺理成章地“临危受命”,率领近万将士镇守洛阳,逼视函谷关。 定安王慕容恪得了消息不禁大喜过望,大肆嘉奖的同时,竟留下近万名七杀士卒,持续骚扰长安郊外村庄以此牵住各方急急而来的勤王部队。 自己则带着两万七杀雄狮向着函谷关快速逼近,打算与少帅莫少英来个左右夹击,叫那假冒的天子‘叶康’无处可逃。 这一切自是按着剧本进行,当莫少英看着定安王慕容恪送来的信件时,脸上已是笑开了花。 这也难怪,只要这罪魁祸首一死,自己便能功成身退,届时以这等功勋作为聘礼向那叶元帅提亲,想必再不会辱没他家门楣! 念及此处,莫少英摸了摸右边脸颊想起了那夜留有的残香,心中不住思忖,“叶千雪此刻应该站在函谷关的城墙头,等着那慕容老贼亲临吧。” 莫少英美美一笑。 少时、屏退左右,单独唤来了初一和杨德山后,看着二人,莫少英的神情居然渐露严肃之色,显见他接下去要说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杨兄,今日少英能重掌军权多谢有您暗中相助,此番自然少不得有所封赏,然而在封赏之前,少英有一席肺腑之言要与杨兄坦诚布公。” 莫少英话说得极为客气,竟连称呼都有所更改,这反倒让杨德山有些不自在道:“杨某的命是少帅救的,别说是一句话,就算少帅要杨某去死,杨某若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好,其实少英救你本就是顺水人情……” 接下来,杨德山听着侃侃而谈的话语声眼神越瞪越大,满脸不敢相信,莫少英见他这般反应莞尔一笑,便对着一旁不曾说话的初一道:“初一,看来杨兄似是不太相信,不如接下来的就由你来说吧。” “是!杨兄,初一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说着,就将莫少英乃是朝廷派来的密探一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起初,杨德山深深皱起了眉头,他一向信奉忠君不事二主的理念,所以对莫少英这等近乎诡道的做法有些不敢苟同。 但同时,他并非没有瞧见天星军的所作所为已与建军初时极为不符,别的不说,就拿陈妄等人在万城的种种劣迹来讲,他便一万个不答应,若不是少帅当初宰了那陈妄,说不得他就会挑个月黑夜风高的晚上,一刀剁下那人的狗头,然后扬长而去。 所以此刻突听二人推诚布公的话语,虽是初时隐有抗拒,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便欣然答允归顺朝廷,又立即便与二人一道商议如何动员其他将士,作最后的收网布局。 这自然是莫少英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可送走二人后,原本的笑容却渐渐隐没,缓缓露出了一丝愁容,望着门外的天空,喃喃道:“青青那丫头去哪里了?莫不是被叶千雪带去了函谷关中?” 莫少英能在商议军机后立马便想到这些,足见慕容青在他心中的份量已不亚于军机大事,恐怕她一个的生死就能抵过千军万马。 他希望她能在这场倾轧中活下去,这也是莫少英唯一能给的东西。 …… 三月草长莺飞,又是一年鸟语花香时。 落花村是洛阳西首十里外的一座小村,这里西临函谷,东近洛阳,是两者之间为数不多的村庄之一。又因地处洛阳后方,是以,万城与洛阳之间的战火并未波及到此处。 可如今,村中百姓听东都洛阳,竟被敌军少帅所攻陷,天子退守函谷关一带龟缩不出。是以,这里过往来客日渐稀少,村中上至村长,下至村民俱都惶惶不可终日。 可就是在这种境况下,一名女子却是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破旧马车来到了村头。 一进村中便寻着村长拿出一大锭银子,相烦为其空出一两间院落以供休息。 自然,这赶车的便是那叶千雪,而车中便是那青青了。 二女自出得万城,一路上叶千雪对青青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虽然青青到现在为止,还未与叶千雪多说过一句,可从日渐松动的表情上不难猜出,她的心里恐怕早已没有初时那股恨意了吧。 毕竟莫少英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也许就比什么都好…… 这天,风和日丽,青青的伤势在叶千雪的照顾下早已能下床走动,但她却迟迟卧床不起,心下自是复杂难明。 也难怪,自己一来现在算是叶千雪的阶下囚,二来她还是自己的情敌,这三来嘛、无论怎么说,是她照顾自己这么久,平心而论自己似乎不应该再对她有所怨恨,但要自己怀着一副感恩戴德的心思与之亲近,倒也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咚咚咚” 叩门声打断了青青的思绪,她听着熟悉的节奏便知又是她来了,每到午间这个时候她总会带着饭食进来,而且来时也必然敲门,似是显得彬彬有礼,生怕打扰到了自己休息,然而她越是这样青青心里就越发不爽,她心中不承认自己不如她,但这不经意表露出来的习惯和风度总让她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女人多少总会有些嫉妒心,难道她不知道我是来和他争男人的么? 青青一百个不信,所以认为她只是在故作姿态,所以每每见她时都会刻意板着一副脸孔,冷道:“进来!” 叶千雪推门而入,今日她穿着一件麻衣短裾,看其色调似是普通人家所穿过的旧衣,可即便如此,她看上去却依然气质英挺脱俗,身段曼妙无双。 青青看了看她,在比了比自己,心中暗自酸涩道:“难怪那混蛋会如此喜欢,哼!” 这般思忖着却见叶千雪早已将饭食端于桌边,转而伸手在铜盘中将一方绢帕洗了洗,递到青青面前道:“擦擦脸好了,然后吃些东西再睡。” “不擦。” 见青青冷冷回道。 叶千雪却是极为耐心的将绢帕在青青脸上细细抹了起来。 这种模式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可叶千雪的耐心显得极好,她的面容波澜不惊,仿佛还能继续这样做很久。 于是,青青并未继续拒绝也未说话,她知道即便避开对面也不会放弃的,索性冷冷瞧着叶千雪任其摆布,直到她擦完,方才冷道:“自到这儿来,这绢帕就用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换洗?难道堂堂昭阳郡主,叶元帅之女也如此不知干净。” 叶千雪微微一怔,依然笑道:“慕容妹妹莫怪,明天我就去换了。” 听着耳边温柔的语调,青青有些竟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若不是知道早知她是个女将军,说不定这会儿真要给她柔弱语调的给骗了,故此冷哼一声,依然冷嘲热讽道:“谁是你妹妹了,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是定安王义女,你是叶元帅之女,我们之间是敌人,永远不可能是姐妹!” 青青一副说辞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叶千雪却是不咸不淡地道:“嗯,好的,来吃些东西吧,妹妹。” 听叶千雪这般我行我素,青青更是恼羞成怒,看了看叶千雪身上短裾,故意刁难道:“你身上衣物哪儿来的,本姑娘也要换!” 叶千雪道:“行,先将饭吃了,过会儿我去给你取几套试穿。” 青青冷笑:“谁说我要穿破衣裳了,我要穿翻花曲裾,料子至少要沉香绸,江南的苏绣不可。记住,成品上还需薄金淡粉巧饰,否则根本配不上本姑娘的身份!” 青青说完见叶千雪一副呆怔的模样愣愣地瞅着自己,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青青见着觉着终于找到了攻击点,不由变本加厉地挖苦:“怎么,你身为元帅之女,难道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哦,莫不是你从小到大就未穿过这些了?呵呵!” 叶千雪闻言赧然一笑,如实作答道:“你说的可是那些宽袖长裙吧?从小到大,我舞刀弄枪惯了穿裙子嫌太过麻烦,即便偶尔去穿,也是下人送来什么就穿什么。” 说话过程中,叶千雪的表情淡淡的,看起来坦坦荡荡,毫不做作,也并没有夹枪带棒,但正是这份坦荡与自然更让青青觉得无形之中就矮了一截。 是啊,别人是王爷的宝贝女儿,穿衣用料自然极好,也根本不必过问,哪像我虽是慕容家的义女,但穿什么总还要自己亲自去挑,比如什么绸子最好,哪家布庄卖的衣服最新颖。 所以什么是大户人家,这就是大户人家。 青青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除了那份炽烈的爱意外,再没有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也没了再斗嘴的兴致,讪讪道:“算了,你将饭端来吧,我饿了。” 叶千雪道:“你身子不是不舒服么?还是如往常一般我来喂好了, 青青怒道:“本姑娘的手已经能动了!所以不劳尊驾!” …… ------------ 第二百一十六章 莫辨姐妹心(二)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日,期间任那青青百般刁难,千般挑剔,可叶千雪却是毫不生气报以微笑,这看起来哪里像个平日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王爷女儿,简直根本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丫鬟才该有的脾性。 这让青青觉得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可又不知为何这抵触之心居然慢慢淡了下来。如是这般又到第四日晚膳时,这次木门未被敲响便被人推了开来,青青逮着机会就要出言讥讽几句,哪想来人却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陌生婆婆。 青青眉头一皱,心下居然产生了一丝不安:“你是谁?我,我姐呢。” 那婆婆端着菜肴道:“她啊,自然是去洛阳给你置办明天的伙食了,至于我,你喊我林婆就好,就住在隔壁。” 青青讶异道:“去洛阳准备伙食?” 林婆道:“是啊,难道姑娘不知道么?这几日你用的药材乃至食材都是稀罕物,哪是我们这个小亩三分地儿能有的?” 青青闻言心中没来由一怔,转而眼珠子一亮,霍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显然,叶千雪如今不在,便是自己逃亡的最佳机会。 可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计谋? 就算不是计谋,那自己身上带伤又能跑多远?如今万城是铁定回不去了,而自己和义父之间又横亘着一道函谷关。 想到这里,青青又缓缓盖上了被褥,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林婆看着青青这般模样,不禁露出了担心之意道:“姑娘,你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没什么。” 青青摇了摇头,勉强回道,跟着忽然鬼使神差般地问道:“她真为我天天跑去洛阳买东西?离这里有多远?” 林婆笑道:“不用担心。不远,不远,她趁着马车来回也就小半日,而今天特地跟我说晚上会迟些回来。来,趁热吃,乡下人手艺不好,好在东西精贵。” 听林婆会错了意思,青青不自然地笑了笑接过碗筷,可这次她也并未像往常那般故意吃一半剩一半,而是选择将碗底吃的粒米不剩。 晚间时分,叶千雪乘着月色打马而归,来到租住的屋舍前,将马车拴好后,从中取出一方锦盒拿在了手中朝屋中走去。 临到屋前想了想转而又手捧锦盒向着左侧茅屋走去。过得半晌,这才复又来到正屋门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青青闻听熟悉的叩门声,脸上的神色也只是稍稍一沉,便道:“门又没锁,自己不会推吗?” 叶千雪依言而进。青青望着她道:“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青青这话说的很轻很快,看起来仅仅只是在埋怨,但叶千雪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些关心之意。 于是,她也居然笑了笑道:“我去洛阳买多了些东西,回来得有些晚了。” 青青是第一次见她发笑,她也从很小就开始见过各色各样的笑容,所以也很早就能分辨这些笑容下最真实的面孔,否则她不可能当上慕容恪的义女,更不可能坐到廉贞使这个位置。 所以,她知道叶千雪这个笑容毫不做作,就仿佛自己的妹妹在看到自己时所露出的微笑。 而正是这道看起来最真诚的微笑,让青青心情更加复杂了些,她不禁下意识轻咬着嘴唇,道:“你为何要去洛阳,为何这么放心?难道就不怕我跑了?” “我并没有囚禁你。” 叶千雪回答的很简洁,同样也很有力度。 这种态度让青青愈发不爽道:“但我曾想杀了你!难道你不恨我?你该恨的!” 叶千雪沉默了一会儿,忽道:“的确。我是该恨你,甚至就该杀了你,但是一想到你的动机,我就恨不起来了,毕竟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去做。” 青青没有再说话,她觉得已无话可说。 若说自己唯有这一份炽烈的爱意还能超过叶千雪的话,那么现在这种优越感已荡然无存。 是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恐怕换个位置,这个女人一样可以办到,甚至做得更好,起码若自己换成是她,就绝对做不到这等低三下四去服侍一个已经是阶下囚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情敌。 青青忽然显得很沮丧,她觉得已经样样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了。 这个时候,叶千雪拉住青青的素手道:“不要想太多,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叶千雪似是知道青青早已能下床行动,便不由分说地拉着青青向侧屋走去。 进得屋来,赫然就见中间一道屏风后隐约摆着一个崭新的桃木浴盆,这满屋水汽缭绕便是从浴盆中氤氲而升。 青青缓过神来,心下诧异道:“这也是你从洛阳买来的。” 叶千雪点了点头:“喜欢吗?我知妹子素爱干净,一想几天不洗,心中必定不舒服,而这盆浴中我事先已洒上了促进愈合皮肤的药物,有利伤疤消褪。” 听着叶千雪耐心的解释,青青又不做声了,她和妹妹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受尽了冷眼与折磨,直到被慕容恪收做义女后便学会儿了如何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中活下去。 所以除了自己的妹妹,很少有人对她如此上心,她一向认为人都是自私,即便自己爱上莫少英也是自私心理作祟,因为男女之爱本就自私。 而如今叶千雪正在给她传递一个讯号,这个讯号叫做“朋友”,甚至更近一层的关系,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分外陌生与抵触,仿佛就像冬天里的一团火苗,既让人想去亲近,又怕靠的太近被灼伤。 青青也许是想得太投入了,竟任由叶千雪拉着青青向着屏风内走去。 抽簪散发、解衣褪裳。 水温自是恰到好处,闻着阵阵水中的清香,全身肌体在药力的浸透下,竟是让青青舒服得不禁呻吟出声。 这声音甫过,青青意外地有些脸红,她已多少个年头未曾当着女人的面脸红了? “你,为何还不走,是存心看着我出丑么?” 叶千雪笑道:“妹子所用之物诸般考究,想来洗澡时也是要有婢女从旁伺候的,这里没有婢女,不如就让我来充当下吧。” 闻言青青将身子埋得更低了,直到嘴唇堪堪触及盈盈水面这才鼓足勇气,道:“我承认你对我很好,但是我毕竟是慕容恪的义女,而你是昭阳郡主,所以我们只可能是敌人!” “我知道。” 青青眼珠子一瞪:“你这是在自讨苦吃,我不会心生感激的!” “比起这点苦来,我又何尝不知妹子心里所受的苦楚才是最深的。这伤痕可是莫少英做的?我分明记得那夜我出去之前,你没有这道伤疤的。” 说着,叶千雪缓缓将双手伸入水中抚上青青那淤青未褪的前颈,眼中的关切之意更浓。 青青没有说话,但她微微一颤的身子足以证明了叶千雪的猜测,所以只听她又道:“他将你狠心伤成这样,纵有千般理由也是他的不对,能跟我说说么?” 青青心中不由一酸,双眸隐现水雾,叶千雪这句话已戳到了她的心坎里头,这些天来她何尝不想找一个人倾诉?哪怕这是个陌生人都行,但唯独叶千雪不可以。 她如果对她说了,就感觉自己在无形中矮了一截。 而现在呢? 现在似乎不管自己说不说,都无形中矮了很多,那么还有必要执拗下去么? 青青在犹豫,但强烈的愤懑和憋屈让她很快败下阵来,于是,她干脆抹了抹眼花,就将那夜所受的委屈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她这么做本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可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叶千雪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嘲笑之意。 她在听,认真地倾听,甚至无意识的频频皱眉,对莫少英的作法表达着某种不满,更奇怪的是自己说出这些后,居然对叶千雪的芥蒂也随着胸中块垒尽吐消了大半,再看她时已觉更加亲切了些。 ------------ 第二百一十七章 莫辨姐妹心(三) 叶千雪听她娓娓道来一颗心是既喜且惊,喜的是这青青终于肯对自己吐露心扉,惊的是这该死的莫少英当夜真想掐死青青!而更可气的是他竟将青青比喻成破鞋,这等言语羞辱实在叫人恨得牙痒痒。 叶千雪一掌击向水面,怒意横生道:“早知他做事如此过分,我当时就该跟着一起进来!妹妹。你放心,他人就在洛阳,等你伤好些我就带你去见他,届时你就算扎他一刀消气,他若敢还手,我们便一起对付他!” 青青见她辞真意切,心中一甜,抹了抹眼角,下意识就道:“谢谢姐姐。” 青青这句话经常听自己的妹妹说出口,此刻一时心绪激动便脱口而出了,可说完之后她脸上立马红了起来,那叶千雪见着眼神一亮道:“你刚叫我什么?” 青青撇过脸去让人瞧不清她此刻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其实事情过去了我也就不生气了,再说,若真扎他一刀,昭阳郡主你嘴上不说,内里还不心疼死。” 见青青说破自己的心思,叶千雪也并没有狡辩,只是一双眼眸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仿佛极力去一个两全其美的发自。 青青见她怔忪的模样不禁抿唇一笑,忽又眼珠子一转,双手突然冲出水面,不待水花溅起,这浴盆内便掀起一阵更大的浪花。 原来这电光石火之际,青青竟是趁叶千雪不备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浴盆当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激得叶千雪一愣,愣愣地看了看满脸坏笑的青青,有些嗔怪道:“我未带换洗的衣服,待会儿怎的出去见人?” 青青看着对面湿衣下玲珑身段,调侃道:“怕什么,放心,少英又不会在这里。” 叶千雪见他提及少英,俏颜不禁一红,擦了擦满脸水珠,回击道:“现在某人一丝不挂,若是他在说不定会瞧谁呢,反正吃亏的总不是我。” “哼,我若被看几眼倒不算亏,若说到真亏,说不定姐姐早被那混蛋吃干抹净啦?” 这话虽属疑问,但那语气和眼神分明就是笃定的模样,叶千雪答也不是不答更也不是,一张嘴唯有吞吞吐吐道:“没,没有……” 青青捂着小嘴瞪着双眼故作吃惊道:“难道姐姐还是完璧之身?” 见青青这般胆大直白,叶千雪先是睫毛一颤,随后一张面容已是粉颊带俏,含羞带怯,这般模样就连莫少英都不曾见过,只听她道:“妹,妹子你忒大胆了些,这些也是你女儿家说得出口的,话说未曾明媒正娶前这岂不是很,很正常?” 叶千雪最后的几字几乎是用力喊出的,似乎极度证明立场的正确性,可见那青青笑得愈发欢快,一颗心不知为何却是变得不再确信,刚想细思一番,却不料那头青青已将一捧捧热水全数泼到了自己脸上。 这一下,叶千雪再也不能分神思忖,唯有依模学样回击而去,霎时这室内竟是一阵莺声燕语,娇嗔讨饶不断。 半晌,二女嬉闹一阵方才携手出得盆来,叶千雪从一旁取出事先备好的锦盒,将其缓缓打开,捧出一件极为华贵的翻花曲裾道:“妹子,别穿那旧衣裳了,来试试这身,我今天便是等它作好这才晚归了些。” 青青眼神一惊,随手摸了摸丝滑绵软的料子,有些不敢置信道:“这正是苏绣做的,没想到,没想到昭阳郡主竟真将它买来了。” 叶千雪道:“喜欢吗?这本就是给你的。” 言罢,见青青踟蹰不前的模样,又道:“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就权当我这个姐姐的见面礼好了?”说着又将锦盒往青青胸前一塞,后者木讷地接过,又将头低得让人瞧不清脸上的神情。 叶千雪不以为然地将青青微揽入怀道:“如果,我说如果……”这后半句未及说出,那厢青青已伸手截道:“不必如果,这些天做妹妹的我已想通了许多,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还多了个你这样的姐姐,总该知足才是……” 叶千雪抿唇一笑,听她心甘情愿地叫自己姐姐,不禁心潮澎湃道:“那从今往后、你我姐妹一心,同去同归。” 闻着曲裾上传来的淡淡茶香,感受到那份量身剪裁的丝滑,看着叶千雪极其专注的为自己摆弄裙饰,青青神色一黯,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如此一连过得几日,这姐妹二人感情好似日渐升温,青青的伤势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这一天二人乔装打扮,皆是一副平民女子的模样。然而瑕不掩瑜,就算二女穿着殊为平凡,可两双美颜也惹得洛阳街中的男子频频相顾。 “姐姐,前面就快到了,宁妍斋的胭脂水粉可是洛阳中首屈一指的。” 青青一面拉着叶千雪一面欢快地说着。 叶千雪轻笑道:“这洛阳城中卖胭脂水粉的如此之多,随便挑家不就行了?哪有什么首屈一指,在我看来都是商人作秀,哄抬价位罢了。” 青青神秘一笑,附耳相告道:“若论排兵布阵,马上威风,姐姐定然不输于那些个须眉浊物,可此番我二人不是去打仗,而是会姐姐的情郎,所以且听妹子的,保准迷得那人神魂颠倒,不知日月。” 叶千雪也不回话,只是弓起指背揩了揩青青鼻梁,举止亲昵自然,羡煞路人。 不多时,二女来到洛阳城南的一处商铺前。 只见此处碧瓦朱墙,高檐犹如飞翼。其下画梁雕栋,正中门楣上则镶有一块金字牌匾于艳阳下璨璨生辉,远远望去自是气派非凡。 大门两边大大小小候着各类马车,里间却是有各色女子进进出出。这也难怪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中独以女子为最,这洛阳战乱甫息,宁妍斋的生意一夜之间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红火。 青青向里间瞅了两眼,便挽着叶千雪走将进去。 进得屋来,瞧见台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胭脂水粉,令叶千雪讶然不已。 少时,空气中混合的香气便直扑入鼻,叶千雪鼻尖轻轻一皱似是不太习惯此间味道,可既然来了总不能弗了青青的一番心意,是以这丝举动过后脸上已尽复平常,可谁知就算这点细小举动也全数落在了青青眼里。 不消多时,那厢青青随意拿起胭脂看看,转而竟是随手一弃猛拍木柜,借故发难道:“此间老板呢,本姑娘旬月未来,宁妍斋的胭脂水粉摆出来的怎都成了这等次品?” 这一出口,自是惹得周间女子妇人纷纷投来各色目光,其中不乏蔑视,厌恶的目光,然而当看到二人面容时又俱都换成了同一种心思。 此时,那周围店伙计刚要上前招呼,却不料一人声已从楼上传来。 “何人在此喧哗,可是敝店伙计招待不周啊?” 语毕,那人款款而下,走到近处才知来人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叶千雪从旁看了看,似乎很难相信这宁妍斋的斋主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面上肌肤看起来保养得比自己女人还好的男人。 青青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异色,跟着拧眉道:“你不是此间老板,本姑娘要找的是他,快去将他找来。” 那男子却是不走,一收纸扇语意柔和道:“姑娘莫见怪,斋主这几日不在此间,而我便是他的徒弟,既然姑娘认得斋主便是此间贵客,不如这就随在下去楼上休息休息,如何。” 听着那公子彬彬有礼还算谦恭,青青一乐转而昂首挺胸挽着叶千雪便跟着那公子上了二楼。 拾级而上,一望之下这才发现此间并未有任何胭脂水粉展示柜,显得空旷亮堂,周间也仅仅随意摆着几件座椅,仿佛真是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 那公子不等二女发话便不紧不慢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便见转角一美人端着木制托盘,上托三个小巧物件缓缓走来。 那公子才开口道:“在下姓唐,两位可称我为唐公子就好,既然是来买胭脂,可否说说二位的喜好?” 叶千雪看了青青一眼,青青会心一笑,搭话道:“我姐妹二人的喜好有些特殊,想来你这区区三瓶胭脂也不能令我们满意的” 唐公子笑了笑,也不搭话微微翘起兰花指,夹起最左边一盒胭脂道:“这瓶叫做‘凤抬头’,色微粉,花香浓郁,经久不散,取凤凰涅槃重生,百鸟皆来衔香朝奉之意。” 说着,将木盒打开,霎时,正如其言所说,花香浓郁,顷刻铺满楼层,然而这味道虽是厚重却让人闻之不腻,久而久之竟是有种置身花海般的清新。 青青眼神一亮转而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叶千雪,又道:“那右边这盒呢?” 唐公子双指挟起盒身,先将盒盖打开,这才托着盒子煞有其事地说道:“这瓶叫做‘拈花一笑’,色白,取淡淡随风,拈花微笑之意。与之方才‘凤抬头’截然相反的是,这瓶中香味淑雅恬淡,不会顷刻就有香味沁出,然而只要将这瓶中胭脂涂于面上,久而久之,即使不再涂抹,这一日中也会自然生成一股淡香萦绕左右,令人闻之莫名舒心,唐某想来这瓶应当最适合你身旁这位女子了。”说着,这唐公子竟是笑着将木盒递向了叶千雪,岂料后者只是笑了笑并不曾接过。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喋血踏孤斋(二) 咔嗒,咔嗒,咔嗒,…… 一阵怪异的机括交击声中,略感颠簸的叶千雪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此时依旧有些头痛,全身酸软无力,显见之前的毒伤尚未尽去。 她撑着双手缓缓起身,略略向四周一望,就见这狭窄颠簸的空间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人。 “青青,你怎会在这里?” 近在咫尺的青青一脸恍惚,闻言双眼只是望向别处道:“我又为何不能在这里,哼!” 一声冷哼,似是又将两人的关系拉至了冰点,叶千雪见她这副模样,左右微微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可是那姓唐的使诈,将你也关起来了?” 青青自嘲道:“是又怎样,你要笑就笑好了。” 叶千雪回道:“我为何要笑?” “难道不该笑?” 见青青语气刻意显冷,叶千雪也没有再回话,她本该对着青青生气甚至发怒的,但此时的处境由不得她宣泄情绪,更何况青青比自己早醒,却没有继续伤害自己,光凭这点也足以让她生不起气。 之前说过,她二人所处是个四四方方的铁木盒中,其内空间也极为狭小,叶千雪甚至不用迈动步子,两手徐徐一张便能摸到四面的铁木壁,所以当她这么做的时候,难免不是擦着青青的衣袖,就是碰着青青的鬓角,总之,不论怎么动,都会碰上另一人。 青青不知是被碰得烦了,还是看得不耐了,终道:“你别白费心机了,难道你看不出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么。” 叶千雪靠着铁木壁缓缓坐了下来,突然又笑了笑。 青青柳眉一蹙,道:“方才该笑不笑,这会儿明知是死却又笑什么。” 叶千雪回道:“你放心,他既然选择关着我俩,便说明一时半会儿我们死不了,而我们最大的价值就是用来做人质,至于要挟谁,不外乎就那么几个人。” 青青冷哼道:“那混账自然是冲着少英去的。” 叶千雪握住青青的素手道:“那就更该放心了,少英若是前来,想必定能救出我俩。” “真是笑话,你哪里来的自信?就算最后莫少英能救出我们,但一听说是我设计害你遇险,恐怕立马就要杀我泄愤。” 叶千雪并没有急着回话,反是伸出手来挽起青青一缕青丝至胸前,一面用指梳理,一面缓缓道:“好妹子,你就这般笃定我会如此去说? 青青瞅了一眼,脸上闪出几分诧异之色,仿佛再说:“难道不该?” 叶千雪道:“你我各为其主,那定安王慕容恪养你多年,父女自是情深义重。如今你见义父势危,便设计抓我回去力挽狂澜这并没有错,若是我,我也会这般做的,所以我如何不能理解,又怎会忍心怪责于你。而如今,你我二人共同的敌人是那姓唐的,若是届时齐心协力得以逃出,我叶千雪又怎会做那过河拆桥之事?” 青青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这话中道理虽不错,但一个人真能大度到如此地步?她本是不想相信的,但一想起叶千雪这些天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这份坦诚相见的真心,就由不得她不动摇。 而这个时候,叶千雪再次开口道:“更何况我曾说过你我二人、姐妹一心,同去同归,你难道觉得这是句戏言?” 叶千雪细语间,一脸恬静温婉,明媚动人,那素手婆娑中的柔意,仿佛正顺着指间透过青丝,一指一划透进青青的心里,这是种慰藉,更是种信任,青青想要抗拒,却觉得浑身忽然莫名一阵异样,唯有眼望他处,口不对心道:“你莫要将我说的这么伟大,我设计害你完全是出于妒忌,要知道一个女人要妒忌起来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你可愿信我一次?” 面对叶千雪愈发真挚的眼神,青青只得极力向后靠了靠,做着最后的抵抗,只可惜这方木盒中空间极是有限,任凭她再如何努力都不能完完全全避开那咫尺之间的面容。 青青一颗心也唯有不争气地跳了跳,仿佛已在妥协。 就是在此时一阵更为猛烈地晃动生生打断了这份宁静,青青的后脑勺冷不丁地往铁木壁上重重一磕,还未来得及喊痛,木盒之内却是颠簸又起,随着那咔嗒咔嗒声响一起一落,过得好一阵方才渐渐趋于平稳。 “痛么?” 青青见叶千雪面露关切之情,伸手来抚方才磕碰之处,心下不免一阵异样,将脑袋微微一撇绕了开来,道:“那唐尧乃川中唐门逆徒,手上那机关毒药可谓尽得门中真传,你方才所听听到的,应当是某种机括齿轮的咬合声。而这宁妍斋也早就落在他手上,指不定现在已是满布机关陷阱毒计,就等少英前来送死了。” 一语过罢,二人俱都静默无言,叶千雪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真话,然而功力暂失,浑身酸软的她们此刻又能做些什么呢? 咔嗒、咔嗒…… 又是一阵木齿的咬合声穿出…… 夤夜将矣、大风起兮,吹赶着月下乌云急速潜驰,整片天空的云朵好似那流水般曲潺不息,连绵不断,而莫少英此刻就在宁妍斋前当风而立。 他来到此间已有小半柱香的时间,但却未急着进去,而是先掠上宁妍斋五层高的屋脊,看着层层紧闭的门窗,欲想破窗而入,一探究竟,可再一念及那信上的内容,终究不敢拿二女的安危开任何玩笑。 于是仅仅是选择隔着窗栏从外一窥其貌,单从外部来看,这宁妍斋内部除了黑灯瞎火外与普通的店铺并无两样,但莫少英心里却很清楚,现下的宁妍斋内部只怕不比地狱好上多少,其模样更似那黑夜中静静矗立的猛兽般似要择人而噬,而他却又不得不作那上门的猎物。 莫少英深吸一口气,右手握了握流渊竟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下了檐脊,立到了大门前。 此刻宁妍斋大门洞开,当莫少英左脚刚踏进大厅内时,右脚刚欲跟进,便听大厅内‘咔哒’一声轻响,身侧两旁的门框间猛然‘咔嚓’一声爆裂开来。 莫少英来不及细看即刻向前纵去,临到厅中回头一瞧,便见来时的大门此刻已是从左右两侧,伸出根根臂膀般粗细的铁刺将大门牢牢封死,那铁刺与铁刺之间严丝合缝,竟将原本并不算明亮的月光死死挡在了门外。 这下,大厅内更显漆黑,而莫少英并未急着点亮火褶子,他知道这门虽是封住了门外大多数候命的强弩手,但却封不住随时能破墙而出的他,故此莫少英反是洒然一笑,朗声道:“莫某人已经来了,唐公子何不现身一见?” “是么?不过不论你要见本公子,还是想见两位美人都请到顶楼来,当然,前提是你还能活着的话,额呵呵呵呵!” 阴阳怪气的笑声回荡在厅内,莫少英眉头一皱竟不能辨认出声的方位,略一思忖,再道:“呵,放心,唐公子既然诚心相邀,莫某再怎么命歹也要活着来见的,你可要等好了,莫要先占了美人的便宜,叫兄弟我吃剩下的。” 唐尧似是窥破了莫少英故意激自己说话,好暴露自身位置的心思,又或者因为其他,总之,这一句话过后,漆黑的大厅中已无人再作出回应。 莫少英心下一乐,从腰后翻出一杆竹筒,竹筒内装满了火褶子,他这次倒是有备而来,所以不慌不忙地从中抽出一根火褶子点燃后,毫不吝啬地将它置在原地以作标记,之后又重新点燃另一根火褶子向周围照了照。 隐约间,这大厅内似是空无一物,安全得很,可别说是莫少英,就算换了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大厅内,不知又有多少机关暗布。 从万城的诸般事件来看,唐尧的机关术造诣已炉火纯青,布置的机关也必定异常歹毒,他凝思片刻,将真气运于足底,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刚及迈出,除了木板轻微的咯吱声外竟还夹杂着咔嗒一声细微响动,莫少英心下一惊,身子顿然绷紧,可放耳听来并未再有任何响动。 “这难道仅仅是唐尧在故布疑阵?” 这般想着,莫少英缓缓抬起左脚又向前挪了半步,那声‘咔哒’轻响又再次传出,可之后一如先前模样,并未有任何机关毒箭迸射出来。 莫少英自嘲一笑,他竟一连迈了九步,越走越快,可除了频频的机关响动外,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无一处不是形同虚设的‘哑炮’! “难道是我来得太快这些机关尚未布妥?还是那唐尧故意引我上钩,令我掉以轻心?” 莫少英一面思忖着,一面来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附近,转而踏着那吱呀声不断,仿佛年久失修般的木梯,就这般轻轻松松上了二楼。 是的,这底层看来还真没有任何机关相候。 ------------ 第二百二十章 喋血踏孤斋(三) 拾级而上,临到二楼木梯扶栏前,他不相信唐尧会这般轻易放过他,也笃定一楼越是安静,二楼应当越加凶险才对。 是以,他动作不可谓不小心谨慎,丹田中真气业已运转到了极致。 只见他弓着身子立在楼道口冒出小半个脑袋,借着火褶子的光亮,向着二楼空旷处迅速一瞧,这一瞧之下赫然瞧见那光亮阴影交接处,竟有个朦胧的人影矗立其间! 莫少英一惊之下,出声道:“是谁,可是唐公子?” 片刻,那人影闻声未动也不答话。 莫少英眉头不由一挑,大大方方出得楼梯踏上二层木板,携着光亮向那人走去,须臾之间,待至近处定眼来瞧,果不其然、这寻常衣物下裹着的,赫然是只木制假人。 莫少英自嘲一笑,略一思忖便将火褶子向远处随手一抛,借着划去的火光依稀可见原来这二层之中到处都是穿着各色服饰的木人,瞧其架势虽是摆着个花架子固立于地,一招一式又是那般栩栩如生。 但假的就是假的,难道木头还会动不成? 莫少英望着这一尊尊无面甲人,心下一乐,暗忖若是没有进门的那一道封门机关,他都要错认为进了戏台子。 莫少英一面自我打趣的,一面很是随意地从动作各异,刀剑林立的木人群中从容穿过,然而就在临近三楼楼梯口之际,身边的数只假人隐隐一动突施暗手,举起的刀剑顷刻从六面方向合攻而来。 刀锋剑气骤然临于面目,莫少英冷冷一笑,下一刻已双膝急曲猛然下跪,后腰下仰赫然紧贴地面。 六只“假人”未曾想到他这般躲法,是以毒辣的剑招眨眼之间竟已全数落空,就在它们欲举着刀剑追击时,那莫少英已然抽出了流渊竟是囫囵一扫,转瞬攻出六剑急急挑向假人的脚踝,出招之准,实为罕见,霎时那六个假人先后的惨叫声足以证明这先躲再挑、一击得手真是分外从容不迫,似是蓄谋已久的杀招! 显然,莫少英早已发现了这木人中混着真人在! 那六人脚筋遭伤,俱都纷纷跌倒爬向阴暗处向着六个方向试图逃亡。 莫少英手起刀落,将就近一人手筋挑断后,语意生寒道:“谁再动一步,我便让他求死不能!” 这下其余五人果然不动了,莫少英缓缓俯下身子,撤去假人覆在面上用于伪装的木色细布,冷笑道:“装得挺像快木头,可惜木头就是木头,寻常人是学不来的,唐尧计策再好也需一批高手配合才行,他让你等保持这些动作也真是难为你们了,说吧,他在哪?被他抓住的两位女子又在何处?” 那被挑断手筋脚筋的活人并不说话,两眼一瞪,嘴角迅速溢出一抹黑血,身子直直一挺竟是再也不动。 莫少英手捏其人下巴,只见那口中随即淌出大量混有奇异香味的黑血,显然已是毒发身亡。 莫少英拧眉暗呼不妙,赶紧向着其余五人走去,当他一一查看后,才知这些人方才并非被自己吓住,而是无一例外都已服毒身亡,不由心惊道,“那姓唐的不知用了何等心狠手辣的法子让这些随从这般死心塌地!只是不知千雪和青青还好吗。我需再快些。” 怀揣着这等心思,擒着流渊匆匆向着三层楼梯走去,临到半路便已察觉到上方似是有光亮外露,他心里一阵疑惑加快了步伐,刚登至三层道口便见此间却是灯火通明,而地板上再也不是青色木板,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十六路黑白相间的方格。 若从全局看去就好似那填满了黑白子的棋盘,方格长宽约莫四尺,一人约莫要走两三步才能跨过一格。 而处在莫少英这一头还另有一个石台,石台上刻着一十六个大字。 上书:“阴阳相邻,生死一线,望君慎步,自求多福。” 看着文字莫少英咧嘴一笑,纵身一跃,竟是足不点地穿过约莫有小半个马场大小的黑白方格区域,稳稳落在了另一头的楼梯道口。 他既不想将时间靡费在猜谜上,更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这般用轻功飞过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莫少英一面摇头轻笑一面向着楼梯踏去,可甫踏一步却让他笑容凝固在了面上,下一刻岂止是笑容凝固,就连他的身子也跟着急速飞掠而回! 原来当他踏上第一道台阶时但听久违的咔哒声又起,便见平滑无比的台阶梯面忽然翻转开来齐齐露出里间一排排紧凑的圆孔。 莫少英识得这是暴雨梨花针的机关,故此想都未想便急急后撤! 这风驰电掣间便听那层层梯面忽然爆出一阵细碎密集的声响,一蓬蓬细如毫毛的钢针顷巢而出,带着慑人的黑光倾洒而去。 生死存亡之际,莫少英已不得不再次用上了体内煞气,那钢针未及碰触身体,道道夹杂着黑丝的剑气已然匹练般挥出,莫少英便趁着剑气抵挡之际,猛然再次翻身后退,但听阵阵破风声响,莫少英也堪堪腾挪到了射程之外。 然而下一刻,但听‘咣当’一声巨响,那上得四层的楼梯竟是渐渐上合,眼看就要断了去路,而此刻的莫少英却也顾不着它了。 他刚察觉慌乱中自己后脚已踩到了某一处黑格之上! 须臾之间、黑格略微一沉之际,那大厅四壁呼啦一声急响俱都翻开层层暗格,露出无数枚暗孔,但听轰隆一声巨响的同时,三层大厅内也顷刻陷入黑暗。 那四面的盆火竟被随之而来的无数枚飞蝗箭矢生生打灭! 耳听叮叮当当,噼噼啪啪,交错不断的声响,不知道这黑暗中到底有多少箭矢迸射而过。更不知道那莫少英是否能在覆盖全厅的箭雨中侥幸存活? 莫少英当然活着,不仅好好活着亦且毫发未伤! 原来就在黑格触发的一瞬间,莫少英已运气全身真气凝于剑尖,纵身再跃竟是破了天顶硬生生砸出一条生路。 方才黑暗中那声轰隆巨响便是他破顶而出的声音。尽管莫少英侥幸躲过一劫,可样子看起来已是颇为狼狈,护身衣物上的划痕足以证明方才险境中当真刻不容缓。 少时、其下三层的箭矢飞凿墙壁声隐约还在继续,可莫少英已无心观赏,他被一阵异香吸引了过去,这股香味浓而不腻,闻得久了竟似置身在花海之中。 莫少英心知不妙即刻屏气而行,约莫七八步便瞧见前方阴影交汇中有一尊铜鼎,鼎中正燃着一支残香。而铜鼎上同样也刻着字迹。 上书:“此香若灭,二女性命不保,君何不妨速来顶楼相会。” 眼望残香已所剩无几,莫少英再也顾不得此间是否机关满地,猛然向着西北角的楼梯飞渡而去。 所幸一路上竟是殊为安静,可莫少英心下却是越走越沉。这显然太不正常了,唐尧既不屑于在此布入机关,那就必定有着制胜的把握,而自己的软肋无非就是二女的安危。 “他终于失去了耐心,要直接逼自己就范了吗?” 怀着这份忐忑的心境,莫少英转眼便掠过阶梯来到这宁妍斋顶层之中。 只是让他不曾想到是这顶层中依然如之前一样并不掌灯。莫少英神思一定,出声道:“唐公子,莫某来了。” 令人厌恶的‘咔哒’机关机括声再响,前方东南角竟是徐徐燃起了一支烛火。 烛火萤照下,莫少英首先瞧见了一帘红幔卧塌,而红幔中隐约罩着一双人影。 人影中一人箕踞正坐,双腿盘踞于塌,另一人身着薄纱侧躺于前者怀中。 二人姿态从莫少英这个角度来看竟是极其暧昧的。 “你竟能活着到这来倒也不简单,恭喜恭喜。” 声音沉闷黯哑犹如破铜中传出的声响,但饶是如此,莫少英还是辨认出了这便是那唐尧了。 “多日不见唐公子可是偶有小恙?为何声音变得如此嘶哑沉闷?” “莫兄有所不知,有道是温柔乡蚀骨冢,愚弟将那二女抓来后一时竟未忍住,便与那她二人作得半日夫妻,怎奈太过沉醉,连番云雨下身乏体虚,竟连嗓音都为之黯哑,哎,当真有所不该啊。” 这唐尧嘴上说是不该,可那语调分明揣着得意。 这厢莫少英脸色一怔,复又沉住气道:“那贤弟真是好福气。只是此处灯光暗淡,我只瞧得见贤弟怀中有一位,不知另一位身在何处?” 莫少英不虑其他,一心想知二女目前安危,在他看来只要二女还活着,其他都不算个事情。 当他这般作着最坏打算时,复又听那人影桀桀一笑,瓮声瓮气道:“我怀中这一位自然是你心上人叶姑娘,至于那位慕容青,嘿嘿,你猜?” 莫少英脸色一沉,慢道:“愚兄心思一向单纯,可没那个功夫猜谜揭底,不如就请贤弟大方些告诉愚兄吧。”正说间,竟是提着流渊上前横跨一步,那唐尧好似没见到般回道:“呵呵,告诉你本也无妨,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有一疑问,闻听莫兄气息平缓稳健,我倒是奇怪,方才你上得四层时就未嗅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喋血踏孤斋(四) 莫少英嗤笑道:“贤弟在三层布置那么多的机关,又收起楼梯口不就是算准我仓促之间会破顶而出?既然我已吸入毒香,可以说贤弟是稳操胜券,不如就让我在临死前见见二位佳人,也好让我死而无憾啊?” “哈哈哈,贤兄此言差矣,曾几何时你可是也用过同样的法子框我,难道你认为我还会上第二次当?所以,即便你吸了香气,我终究还是不太放心,不如你上前十步,将地上一碗好酒灌下肚后,我就准你见一见她们。” 莫少英不禁微微一笑,忆起当初在万城少帅府地下密室中的情景,与如今何其相似,只是此时此刻位置仿佛完全调换了过来,无毒的泥丸,也变成了剧毒的酒水。 这唐尧一门心思地报复自己,真是难为他了。 “好!一言为定!” 莫少英略一思忖已朗声回应道,照着他的指使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就在他弯腰端起地上泛着灰色酒水的一瞬间,突听黑暗中‘噌’地破风声骤然响起,莫少英手中的流渊,已被他掷了出去。 而那垂幔中端坐的人影却是看着飞来的剑尖不躲不避,任由它插进自己的胸口! 莫少英一怔,还未来得及品尝一击得手的喜悦,整个人便似鹰隼般急掠而去,临到榻边、一手急急撇开垂幔,果不其然,原来不仅那怀中躺卧的女子是个木偶,竟连那端坐的唐尧也是木人替代的,可方才唐尧的声音又怎么解释呢? 他可以肯定这声音明明是这里发出的。 莫少英眉头一皱,拨开木人,这才发现,其后立着一根细长的铜管贴着墙壁延伸而下,开口处则是做成了牵牛花状,而听起来极其沉闷的声音便是从此中传出。 莫少英再不迟疑,因为他知道这铜管并不能传音多远,最有可能便是在下方四层之中。方才自己受那铜鼎上文字诱骗,竟忽略了四层中诸多阴暗处!显然,当时的唐尧定在四层某处猫着身子! 可当他前脚欲走之际,后脚却遭一物钳缠,莫少英惊怔回顾,却见身着薄纱的木人,不知何时已然“醒转”,从身后犹如猴子一般攀附上身,他的动作尽管没有猴子迅速,但那四肢抓握的力度却尤为惊人。 而那端坐的木人此刻亦是猛然抬头,露出无脸面容,隐藏在薄薄被褥中的左手早被削成了一柄利刃,向着莫少英猛地刺去! 显见,方才二层摆着不会动的木偶就是特意让自己掉以轻心,来辅助这楼顶绝杀的陷阱! 千钧一发毫厘之间,那莫少英身后煞气爆燃,丝丝黑气陡然凝为实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攀附在身上的木人臂刃,仅仅那么一绞,整条臂刃竟被无形的煞气绞得粉碎! 那连着臂腕的利刃也即刻掉在了卧榻之上,莫少英来不及惊讶黑色煞气为何会突然自行护主,当下已一脚踢飞身着薄纱,用来假扮叶千雪的木人,紧跟着旋身带起一道剑芒斜斜反撩背部,竟是将已攀上背部的木人的整个上半身削飞,可饶是如此,那没了上半身的木人仍是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立起了下半身向着莫少英一步三晃地走去,而那被带飞的上半身也正靠着双臂费力地向他爬来。 这木偶的动作虽迟缓却执着,仿佛真与眼前的莫少英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此等情形说不出的诡异,莫少英虽是不惧,却也再无时间纠缠于此,可当他复又抬脚欲走之际,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木人体内忽然火光乍闪。 莫少英面色霍然一变,就见眼前骤然亮起一道极强的火光,耳畔一阵剧烈的轰鸣,整个宁妍斋的楼顶瞬间便被一股滔天气浪震得木瓦齐飞,成片的火团顷刻爆燃开来! 莫少英早已被先前的气浪震出了楼外,在他意识即将远去时,略有不甘的忖道,“步步算尽,原来杀招竟仍在木偶体内……” 宁妍斋外,此刻人心惶惶,初一和杨德山以及手下都不约而同地见识了方才楼顶可怖的一幕,却未见到莫少英从内里逃出升天。 担心莫少英安危的他俩已是不管不顾身先士卒,带头奋力敲砸着宁妍斋的外墙。 少时,那墙壁终被众人合力砸开了一个墙洞,就在士卒鱼贯而入时,其内突然传出惊异之声,跟着就是连连惨哼,一连串兵器交击声过后,那头一个进去的初一,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撞出了墙外。 杨德山面色一变,上前扶起初一,当即命强弩手环伺墙洞,张弓待敌,不消片刻就见一具具无脸木人机械而缓慢地从墙洞走了出来。 “放箭!” 杨德山眼睛瞪似铜铃,脸上满是惊异。 而这些毫无生命的木人并不畏惧箭矢加身,就算将它射出了刺猬也依旧顽强地挺进着。 杨德山不得不令众士卒弃了弓箭,拔出佩刀上前殊死搏斗。好在这些木偶动作僵硬,那士卒三人一处,五人一群,以合围之势将木人困在其间,不多时就将木人劈倒了大半。 杨德山望着渐有起色的战局,面上稍作缓和,只是下一刻,那初一却是喘着粗气,仿佛刚刚回过气来就大声道:“大伙儿快散开!快!” 一言甫毕,杨德山未及反应,只见那宁妍斋中复又窜出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撞破了正面墙体,带着无数碎瓦残木直直冲向了战局。 霎时,只见那道黑影一顿左踩右踏横拍直咬,场上惊声四起,众卒已呆怔当场。 杨德山眼睛发直,早已面色铁青,恰在此时天空降下一道霹雳,这才得空看清将初一撞出宁妍斋的是何种东西。 在他们面前赫然是一具两丈来长,高约一丈的机关巨兽! 这机关兽似极了那深山中的吊睛斑斓虎王,唯一不同的是,他比那虎王更大更猛,而行动上却没点一丁点机甲兽该有的僵硬,身上所负的硬甲已是从虎头披覆到了尾部,若不是身为敌对,杨德山真要赞一句巧夺天工了。 “你们的少帅莫少英,此刻已葬身火海,尔等不如降了我如何?” 说话之人意气风发,不是那唐尧又是谁哉? 只见此人安坐于机关兽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初一与杨德山,那眼神仿佛似藐视着蝼蚁一般。 初一捂着胸口怒声道:“呸!你也配!” 说罢,竟是不管伤势强提真气,手提着鬼头刀再次冲将而上,那身后的杨德山唾了口吐沫,竟也随着初一一道冲上前去。 周边士卒见两位将军如此,热血一涌,纷纷提刀来战。机关兽背上的唐尧笑了笑,满脸不屑地道:“不知死活!本公子的得意之作岂是你们这等爬虫能毁去的!!” 于是,黑夜之中,一道道惊雷下,喊杀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士卒加入了战团,可那灵动似猫威力如虎的机关兽,却是随着惊雷忽闪起落,像割草般带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它从房屋这头跳至那头,每一下起落都会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残肢断臂!早已杀红眼的士卒瞧见自己的同伴相继身死却并未胆怯,反是激起了一股同仇敌忾的血性,竟是愈战愈勇。 然而不论刀剑再利,箭矢再疾,众将士如何倾全力也只能稍稍减缓机关兽的杀戮,那高高在上的唐尧更是有恃无恐,坐享其成。 几番激斗过后,此消彼长下,喊杀声渐息,士卒已然死伤殆尽。 那初一和杨德山看着眼前景象已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慨,终于,那初一在连番激战下已然再也支持不住率先倒地,一旁杨德山匆忙来救,背起初一即刻向着西营奔去,他知道唯有再调来更多的援军以及重弩方可与之再战。 可当他转身欲走时却借着电光瞥见一人竟是站在瓦砾中久久不动,他虽未动,可身上发散出来的一股煞气却直透人心,让人遍体生寒。 杨德山注意到了这些,居高临下的唐尧没理由不曾注意到,他眼睛一眯,借着电光定睛一瞧,让他惊怒的是,这人分明是那该死的莫少英! 他居然还没有死? 一个巨大的疑问悬在了心里,旋儿只见坐下机关兽猛然转过身来不再去追赶杨德山,而是后脚一蹬,向着呆立中的莫少英扑去。 一时间、机关兽凌空一跃,于半空张开那血盆大口,转而便从它的口中喷出数百枚暴雨梨花针,然而钢针还未全数射完,那莫少英竟已消失在了原地,是的,他竟然就这般消失了? 唐尧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当他睁眼在瞧时,但觉周身一股恶寒乍起,莫少英仿佛幽灵一般凭空踩在了机关兽头颅之上! 唐尧只觉整个机关兽的身子赫然一沉。 “不可能!” 唐尧死死盯住立在机关兽额头上的莫少英,一张脸已扭曲到了极致!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喋血踏孤斋(五) 唐尧无暇细想,只见面前之人原本披头散发耷拉着的脑袋,忽然抬起咧嘴一笑,那样子像极了地狱中的恶鬼张开了獠牙。 唐尧见着浑身一颤,就见这“恶鬼”前脚猛然一跺!还在半空中的机关兽又再次猛地下坠。 不待机关兽摔落尘埃,莫少英于空中竟又对着机关兽的脖颈反手再挥! 立时,一股黑色巨浪从机关兽口中爆开,当它摔向地面时,那兽头已是被削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而此刻,趴伏在机关兽后腰之上的唐尧深深咽了口水,看着眼前的一切动都不敢动,那内心的恐惧已让他彻底丧失了逃跑了的勇气,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恶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不知怎的,莫少英看着唐尧竟似没有发觉,也早已转过身去,低垂着脑袋拖着流渊,向着尚在挣扎而起的无头机关兽走去。 未及身前,那无头机关兽终是轰然一声倒地不起,其中木轮铁片洒落了一地,莫少英见眼前事物不再响动,忽也停止了声息,杵在那处一动不动,就宛如一尊雕像。 远处杨德山想上前一探究竟,可莫少英浑身上下所散发来的气息却令他迟疑了起来。因为不论是谁都能感觉出此时的少帅决计不会是往常那人。 雷声嘶吼下,莫少英不动,杨德山与背上初一也不动,潜伏着的唐尧更是不敢妄动分毫,四周阒然无声,仿佛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被莫少英这股可怖的气息所摄。 就在这个时候,机关兽腹中却传来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出。 三息过后,但闻‘砰然’一声作响,那机关兽破损的腹中忽然滚落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来。 不远处的莫少英被这声响动惊醒,拖曳着流渊向着木盒走来。而他行走的模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所有人都已知道莫少英只对活物感兴趣,但木盒不知道,它依然从内持续不断地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终于、那木壁不堪连番撞击,终于破裂倒塌,然后在场所有人就看见叶千雪和青青二人从木盒中径直爬了出来。 原来,莫少英一直遍寻不果的两人竟被唐尧锁在了机关兽的腹中。 二女出得木盒,稍稍喘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近在咫尺的莫少英吓了一跳,又因两人半趴着的姿势可以将莫少英那张埋在长发下的脸庞瞧得一清二楚。 此刻,那面目惨白如刷漆,那双眼已漆黑如恶鬼,而更让二女心惊肉跳地是,这双诡异的眼眸正一住不住地盯视着她们。 叶千雪心下微微一惊,还未来得及出言,就被眼前之人勒住衣襟猛地拽至近前,又凑近叶千雪的面庞微微挺了挺鼻子,轻轻一嗅,仿佛一只野兽正在在辨认着猎物一般。 叶千雪对着这粗暴的态度多少有些反感,但也瞧出此刻的莫少英不正常,联想起当日在义庄时的情形,心里不由微寒,再加上自己身上的药效并没有完全失效,方才稍稍积攒的气力已配合青青踢破木盒用尽了,所以只好任由他拽着自己,低声道:“少英,放开我。” 她紧绷着身子不动,莫少英本也不动,可谁知就在这句话刚说完,那莫少英面色居然诡异地笑了,下一刻二话不说举起流渊就向着叶千雪的胸口刺去。 与此同时,一旁青青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些,她清楚记得那夜自己被掐住脖颈时,少帅也是这种面色,所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然起身双手快速一推,但见莫少英岿然不动,反手又是一个掌括扇在他的脸上。 啪! 这情急之举虽是未让莫少英有丝毫清醒的迹象,可却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直到他缓缓转过头,用那双只怪异的眸子盯上自己后,她突然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和后悔。 莫少英随手一掷,就将叶千雪摔飞了四五步,回头盯着她不发一语。 青青被他这般可怖的眼神瞪着,心里已有些发毛,可还是强作镇定道:“你这混蛋,装什么装?别以为救了我们,你就、就能为所欲为!” 不适时宜的话语说完,青青就有些后悔,不论是谁都看得出此刻的莫少英似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就这般盯视着青青,忽尔伸出左手爱抚般摸了摸青青那已是煞白的俏脸,在旁人看来这也许是亲昵的表现,甚至觉得有可能莫少英已然清醒过来,但青青明白,那指间除了刺骨惊寒外,并未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感情包含在内。 小半晌,莫少英似是极力验证青青的猜测,突然五指戟张向前一扼,瞬间便如旱地拔葱般将她整个人高高勒起,青青脖颈被制,顿觉一股窒息之感奔涌而来,双手下意识猛力掰扯那钳住自己的左手,可力道之猛竟是纹丝不动! 一旁叶千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上前阻止,可未及近身便被莫少英体内一股从内而外的煞气弹开,摔在一丈之外一时再难起身。 而那远处的初一不知何时已然奔到了半路,斜斜一跃,竟是合身向着莫少英遽然扑去,力道虽十成十,可其结果却同样不尽如人意,他来时若如飞箭,去时便若电芒,只见莫少英周身煞气一阻,初一霎时倒飞而回,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那冲到半路的杨德山唯有回去将初一堪堪扶起。片刻,场上三人看着莫少英越发束手无策,而那瓦砾堆中的唐尧更不会冲出来救人。 此刻,乌云静谧、月隐人哀,雷声滚滚、山雨欲来! 不论叶千雪如何呼喊,那莫少英竟是充耳不闻,任由一双充满煞气的左手越钳越紧,青青被扼举在空中双腿不住蹬踢,一张面容几近扭曲,她虽极力自救,十指粉甲已在这臂膀上留下了道道可怖的血痕,可那莫少英竟是不知疼痛般看着挣扎中的青青露出了诡异的笑颜! 这股狂乱之气随着闪电越演越烈,突然一道雷电劈在左近,莫少英一怔复又咧嘴无声地笑了笑,潮鸣电掣间,那张掐着青青的左手已将青青猛然摁砸在了地上。 轰然作响下,地面碎石横飞,青青喉咙一甜,即刻喷出一道血花,显然五脏已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可饶是如此,莫少英却未停住动作,就在众人惊愕间,那高高举起流渊赫然下沉! “不——!” “少英!” “少帅不可。” 三声呼喊异口同声,伴随着雷电轰然直入莫少英的脑海,刹那间,只见那流渊陡然一顿,剑尖竟在青青喉前半寸处停了下来,那团覆满右眼的乌光竟是忽闪忽灭居然有消褪的迹象,而那反握流渊的左手此时正上上下下猛力震颤不定,好似有两股力量在其中上下拉扯,互相角逐。 青青口中不住溢出血沫就这般静静地看着、看着,等待着的命运何去何从。 她此刻觉得自己仿佛那风雨中的无根浮萍,任其飘零,也许下一刻她能找到一湖舒适的清水供其栖身,又或许被带入密林,被尖锐的树梢枝桠,戳得遍体鳞伤直至身败而亡。 那流渊剑尖时而上提时而下沉,众人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俱都期盼着上天开眼,奇迹出现! 然而奇迹并未出现…… 身自浮萍本无所依,今遭罹难何故相泣? 青青拼命忍住泪水非但不让它滑落眼角,甚至瞧着莫少英扭曲挣扎的面庞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欣慰,随着剑锋一寸寸下沉,她能感觉那冰冷的触感是何等锋利,不用想便知自己前颈已是鲜血汩然而出。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似要挣扎着抬起,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的放不下,比如远在万寿山的妹妹,然而愈发沉痛的窒息感终于淹没了她的意识,那只手终究未再能抬起半分。 突然,大片雷电犹如腾蛟舞空,豪雨顺势倾盆而下,莫少英身上的黑丝煞气似是随着雨水的洗刷变得越来越淡,那双眼眸不知回复了清明。 可他却不敢动,更不敢去抽出那牢牢钉在喉间的流渊,以为如此便能让地上趋近死亡的青青活转过来,只是地上凄冷的血花和那空洞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她已死了! 莫少英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低垂着头颅看着自己左手上被抓出的道道血痕,怔怔出神。 耳闻雨声中一阵脚步渐近,莫少英缓缓转过头来还未曾看清来人,脸颊便被‘啪’得一声扇向了一旁,莫少英晃了晃脑袋侧望着在雨中隐然而泣的叶千雪惨然一笑,片刻终是悲从中来,弓身剧颤、干呕不断,紧握双拳一次次捶打着满地血花,仿佛极力忍耐,又满心地不甘! 是的,他终于因煞气杀错了人,也终于自酿苦果。 此刻风嚣雨狞,雷玉交鸣,青青的骤然死去对在场的众人来说无疑不是巨大的冲击!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叹愁情难却(一) 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青青真能将叶千雪掳回,也并不能挽救大厦将倾的事实。 就在定安王慕容恪领兵赶赴函谷关外之际,那远在渝关鏖战数月的叶天朔,得了叶离的驰援,在七日之中便反守为攻,打得数万北狄狼奔豕突,溃不成军,终于退走关外。 叶天朔得了胜仗却并未声张,连夜领着紫云骑中,最为骁勇的“十三飞骑”悄声无息地离了渝关,秘密回到长安着手整编各路勤王部队,迅速组织大军。 又以十三飞骑中的叶离,叶霆为首,兵发七路奇袭函谷关外敌军所在! 这七路大军连夜行军,仿佛晴空骤然降下的一道闪电,函谷关内天子‘叶康’还未来得及予以配合,叶天朔所率领的先头部队便与慕容恪的七杀军厮杀在了一处。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时,谁也没有料到素有“勇猛死忠”之称的七杀各部将领在开战仅半个时辰后便放弃了抵抗! 如此一来,不仅是叶天朔,天子“叶康”,就连之后从洛阳领兵赶来的莫少英也感到由衷的诧异,是什么缘故令他们望风而降? 原来,这原本打算攻占函谷关的两万七杀军中,早就没了慕容恪的身影,就连他身边的亲信皆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抛下的将领顿觉手足无措,再也不知到底为谁而战。 眼见叶天朔如天神般率领紫云骑和刺史各部大军奇袭而至,最终不得不做出了这艰难的抉择。 如此,这叛乱虽是镇压了下来,可那罪魁祸首慕容恪依然逍遥法外,而那莫少英自从青青死后整日郁郁寡欢,一路上虽是有叶千雪时刻陪伴着,可他却从未露出过片刻的欢颜,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显得忧心如酲。 不过不管怎么说,莫少英一个人的情绪并不能左右所有人的心情,毕竟镇压了叛乱乃是举国上下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而之后的封赏就更让人。 半月后,天子班师回朝,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天下,犒赏三军,人人论功行赏。而京城皇宫中更是正在举行着一场空前盛大的“御前听封”。 至于这假天子“叶康”答应玄真公主让位的事宜,似乎也去做了,只是这表面上并未有任何禅让更替,也不知这玄真公主等人与这假冒的“叶康”又有什么新的约定。 此时,太和殿上文武百官相候,四贤八俊旁立。 天子头戴珠帘冠冕长身而立,对着其下文武百官道:“今叛乱得以平息,乃上天垂怜,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更使朕深知若无诸位群策群力,后果实难想象。有道是赏罚分明乃大业根基,不过在论功行赏之前,朕想先行宣布一件重要之事。” 天子叶康顿了顿,复朗声道:“玄真公主且上前来。” “儿臣在。” 卓于晴说罢,款步而出立于大殿之上听候。 “朕心系国事,其下无一龙子实为憾事一桩,然今日我儿玄真公主复归,朕决定此后若无子嗣,待百年之后由玄真公主继承皇位。” 此言一出,众卿心头赫然一惊,人人都知这天子不能生育的事实,所以此番言论也就钦定了玄真公主的为下一任的女皇帝,这可是惊天的大事! 可是朝堂之上却无一人反对,就连那兵马大元帅叶天朔神情也是淡淡的,仿佛一些事情早已商量好了一般。 天子“叶康”又道:“以往朕曾误会我儿玄真,致使其深陷囹圄,蒙受不白之冤。是以,朕破例赐玄真长安洛华宫一座,另赏黄金五万两,侍卫千人,绫罗绸缎百匹,宝车十驾,加封太素坊为朝廷官坊,我儿可还满意?” 卓于晴闻言也与叶天朔表情一般无二,显得泰然自若道:“儿臣十分满意,谢父皇厚恩。”说罢,竟是缓缓退列于右再不多言。 一旁莫少英尽管神情仍有些恍惚,但听到这里眉头也不由稍稍一皱,他已听出这和原先在白云寺商量好的不符,但转念一想自古皇帝大多是男儿身,要当个女皇帝却不大容易,就算天子叶康现下将皇位禅让给卓于晴,膝下文武群臣必定劝谏力阻,所以如此行事倒也合乎情理。 再说只要这假冒的叶康不暗中下死手,自己便不会将事情挑破,更何况自青青死后,他心绪日渐低迷,也不想横生枝节,就此多事,卓坊主既然已答允,他便息了某些心思。 片刻,天子叶康缓缓坐了下来,一旁新上任的海公公适时出言道:“有请襄王上前听封——!” 叶天朔闻言已从百官之中泰然步出,立于太和殿正中。 那海公公张开圣旨续道:“襄王北抗强敌,奇袭叛军奠定胜机有功,赏黄金万两,特赐太和殿御座,今后上朝不必行君臣大礼,与天子同朝安坐!” “谢我主隆恩!” “莫少英上前听封——!” 莫少英斜步而出。 “莫少英智勇双绝,胆识过人,虽一介平民之身却心忧天下,敢为万人先,为社稷孤身犯险,不遗余力。特封安乐侯,食邑五千户,置安乐府于江陵郡内,另赏黄金万两,婢女十名,奴仆家丁百名,其下一干将领皆有封赏,钦此。” “谢圣上。” 莫少英不咸不淡回应了一句,也不去想这取名“安乐侯”是何用意,更不去想当众赠送婢女又有何深意,不过这皇上赏平民婢女也是鲜事一件,想来赐下的婢女就算不是绝品也是万中挑一了吧。 莫少英自嘲一笑,心道,就算你送我整个后宫又能如何?诚然、这封赏对于一介平民来说不可不谓之优渥,但他却因青青之事实在高兴不起来,若不是叶千雪陪同的话,他都不一定会来这太和殿上。 “昭阳郡主叶千雪上前听封——!” “昭阳郡主此战力守洛阳,功不可没,赏黄金万两,车马千匹,置郡主府于洛阳,食邑万户。” “谢圣上隆恩!” 叶千雪态度不卑不亢,转而回列左右。 “原定安王世子慕容流苏上前听封——!” “罪臣在!” 慕容流苏上前徐徐拜伏道。 “世子慕容流苏虽为叛党慕容恪之子,然其忠肝义胆不惜行大义灭亲之举助昭阳郡主守城有功,特封为‘定安侯’,食邑三千户,暂代其父定安王之职,原七杀降兵皆重归于旗下,坐镇安北都护府,威视蛮夷、以震我叶氏雄风!” “谢圣上,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莫少英听罢不置可否,心想这慕容流苏都敢对其生父行那大义灭亲之举,这天子现下又将近两万余名七杀降卒交还于他,难道就不怕其人有朝一日反水不成? 这般想着,慕容流苏亦行完叩拜大礼,欲起身离去时却听座上天子叶康出言阻道:“定安候且慢,朕另有一事,不知可愿听之?” 慕容流苏,缓缓转身,恭敬肃穆道:“圣上有言,臣无有不听。” 叶康微微一笑,道:“世子不用太过拘谨,你父之过与你无关,更何况我想说的却是一件大大的喜事!来呀,宣!” 海公公颔首一礼,从一旁太监手中接过另一卷圣旨,朗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闻襄王之女昭阳郡主曾与定安候有婚约在先,然其事一波三折延误至今殊为不美,故朕特借此良机将郡主重新许配给定安候慕容流苏,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日令其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慕容流苏一愣,当即喜上眉梢,五体大拜道:“谢主隆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已让慕容流苏不知如何自处,但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对于叶、莫二人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双双俱是呆怔当庭! 海公公将圣旨宣毕后,叶康轻唤道:“昭阳郡主且上前来。” 叶千雪没有动,显然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叶康微皱,再唤道:“郡主?” 叶千雪依然充耳未闻。 一旁叶天朔冷然一哼,叶千雪这才猛然一震,堪堪回过神来,两眼失神般向叶天朔望了望,可后者却不正面瞧他,而是面向圣上道:“郡主,圣上有请,还不快快上前听候?” “啊、是…我…” “慢着!” 就在叶千雪踌躇不定之际,一旁莫少英却是一把将她拉在身后,冷眼瞧了瞧一旁叶天朔,转而向着座上天子冷然道:“皇上未曾瞧见郡主不愿么?就非要强人所难?” 这话说得毫无客气,可以说这般当庭质问已是犯了杀身大祸,满朝文武更是噤若寒蝉俱都看着座上天子,不知他要如何惩戒,岂料这天子“叶康”并未大怒,只是沉声问责道:“郡主未曾出声,安乐侯何故替她出言?” 莫少英回道:“哼,只因我与郡主二人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 此言一出,叶千雪惊怔回头,那慕容流苏面色一沉,一旁文武百官更是大惊失色。 堂堂叶元帅之女居然和人私定终身,这要是传出去,置叶天朔脸面于何地?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叹愁情难却(二) 莫少英面上青气一闪,体内煞气再度蠢蠢欲动,杀心也跟着水涨船高,可一想到那惨死的青青,心头倏地一窒,硬生生将躁动的煞气给压了下去。 外人或许并不知这一瞬间有多么凶险,均都以为莫少英愣在当场,只是被襄王这句话给震住了,但叶千雪却看出了莫少英的异样,当下一手握住莫少英以示安抚,一面向着其父叶天朔急急请罪道:“父亲,安乐侯不是这个意思,您不要误会,他没有半点不敬圣上之意。” 叶天朔看着女儿的举止,脸色不由更加阴沉,说话也更加缓慢:“好,既如此,本王问你,若是我这个父亲让你嫁,你嫁是不嫁!” 这绝不是商量的口吻,叶千雪颀长的睫毛竟下意识一颤,仍是试图做着某种努力道:“这,难道真是父亲的意思?” “不错!”叶天朔沉声道。 叶千雪一颗心已沉到了谷里,父亲的意思已很清楚,她要自己嫁给慕容流苏来稳定当前的局势,慢慢消去往后可能出现的隐患,而通过联姻实在是不二的选择。 但是自己能心甘情愿去答应么? 明明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看出自己与莫少英的关系,难道少英说的不够清楚,自己做的还不够明显么?天子无视我也就罢了,可你身为我的父亲为什么也要逼我? 为什么! 叶千雪不甘心却又有些无能为力,她很想质问出声,可得到的回答一定是,儿女私情和大局稳定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这样说,也知道若不答应,那自己不但将成为整个叶家王朝的罪人,而莫少英更有可能走不出这个太和殿! 这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叶天朔见女儿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益发锐利,只见他上前一步,冷冷逼视道:“怎么,我儿难道不愿?” 叶千雪仍没有回话,她已将下唇咬出了血,也知父亲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回我话!” 叶千雪当即面色一怔,右手捏着莫少英左手死死不放道:“我愿意。” 莫少英愕然,一张脸写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 莫少英问的很轻,仿佛根本不是从自己口中问出。 “我,总之我……对不起你。” “什么对不起!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千雪!你莫担心什么,更不必害怕谁,只要你现在说一句话,哪怕这是太和殿,是天!我也要将这天捅出个窟窿来!” 莫少英怒吼出声,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慨一股儿地宣泄,更要将心中那股坚定的信念传达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是的,今天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他,他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看着牡丹去死的懦弱小子! 可叶千雪没有再回话,她甚至扭过头去,将手缓缓从莫少英手心里抽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 “撒手好不。” “我不!” “撒手!” 叶千雪霍然回头,眼中充满了复杂之意,莫少英彻底愣住了,然后他就下意识撒了手,而当那柔软的手指从手心滑落之际,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体温。 沉默,所有人都沉默了,但随后这丝沉默就被一声冷哼打破,这是叶天朔的冷哼。 天子叶康听着,仿佛也刚回过神般忽然起身朗笑道:“好!如今夫妻二人同为一心,朕当择一良日,以公主之礼将郡主嫁于定安候!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徘徊在大殿之内,似乎先前所有的不快都在这一笑之中尽泯。 叶天朔看着女儿意味深长地笑道:“圣上,我看择日就不必了,七日之后便是吉日,不如就在那天将喜事操办,如何?” 叶康犹疑道:“这是否操之过急,怠慢了郡主,有损礼数?” 叶天朔笑了笑,看着叶千雪道:“不用,小女自幼舞刀弄枪,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更何况文定聘礼先前已下,只待过门迎娶而已。圣上若觉仓促大可将二人留在宫中,以礼部效率,七日足矣。” 叶康拊掌道:“好,礼部尚书曹正柯上前!” 曹正柯快步上前,作揖道:“臣曹正柯叩见圣上,愿吾皇万岁……!”叶康摆了摆手,截道:“免了免了,朕限你六日之内亲自操办婚事诸般事宜,但有差池,唯你是问!” 曹正柯略一犹豫,朗声回答:“臣遵旨。” 叶康道:“哈哈,好!你即刻领定安侯暂居别馆,命人带郡主与公主居于洛华宫内,此事就这么定了,退朝!” 叶康此言一出当即拂袖离去,似是有些迫不及待,本能地想离某些人,某些事更远些,众文武百官即刻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而不论是谁都选择性地无视了那个立在当中并不下跪的安乐侯莫少英。 而当他刚想与叶千雪眼神交会时却见叶天朔那魁梧的身材犹如一道天堑般将二人生生隔离。 直到太和殿众人散去,莫少英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冷冷清清的大殿,不禁喃喃自语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夜色浓稠犹似墨砚,满城宫花禁柳虽是娇娆幽艳,却又因那宫闱皇墙的阻隔不得与世人相见。 洛华宫内,公主寝宫。 “你已经决定了?” “嗯,决定了,不过我走之后,天子要是问起,公主该如何推脱?” “郡主只管随安乐侯去便是,至于本宫不会有事的,那人还不会因此事重责本宫。” “如此,多谢公主成全!” “莫谢我,本宫只是不想你做了那政治上的牺牲品而已,还有莫要怪你父亲,襄王这般考量自是为了大局的安定。” 此时,落华宫内灯火莹然,从二女的言辞中可以听出玄真公主正在为叶千雪潜逃出宫做着最后的准备,显然,白天天子突然指婚也让这位玄真公主颇为不满,是以,才有夜中这一幕。 卓于晴顿了顿,再道:“不过若真想言谢,那就待你二人离了京城后,沿路帮本宫去找找我那苦命的徒儿素衣,打听打听她到底去了何处。” “嗯,我与少英离开了京城便沿路打听。” 玄真公主卓于晴将叶千雪最后一缕发髻盘起掩于侍卫帽角内,稍退几步,颇为满意道:“不错,这身侍卫服虽大了些,却正好遮掩了你女儿家的体态,趁着夜色快些去吧,一路小心,往后只你俩需自己相依为命了。” “公主大恩,千雪来生再报!” 望着叶千雪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玄真公主再次叹息道:“哎,早些年间若本宫若有她这般胆大,说不定现下又是另一番局面,即醉,你还好吗?” 玄真公主这般做法自是一番好意,可谁知天道不测,造化弄人,叶千雪悄然离去的同时,并不知莫少英正自京城内城墙外摸向这洛华宫中。 莫少英趁着月色顺利潜进皇宫之内,然而放眼望去,入眼尽是清一色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一片片明黄的琉璃瓦片在清月下熠熠生辉。 所以,要在这一幢挨着一幢,看似幢幢重样的宫楼玉阁中找到洛华宫的所在,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他知道这宫城之中,西南方是妃子公主所居住之处,是以、洛华宫应当便在左近。 怀着这般心思,莫少英从大殿这头跳上那头,在各高低不一的各檐之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以他此时的修为要避人耳目自然殊为容易,然而让人诧异的是,就在他费劲心思堪堪望见洛华宫的牌匾之际,却赫然发现一人在檐脊另一侧已然等候多时。 “你不该来。” 说话之人由远及近,四字说完人已如一尊石像般从洛华宫那头稳稳地落在了这方莫少英所踏的阁楼之上,瞧其下落之势虽是势大力沉犹如磬石斜来,可令人惊讶的是,当来人踩在琉璃瓦片上,却并未发出丁点声响,由此可见其人修为之高已是世所罕见。 莫少英当然认得面前这人,不过他的身手还是初次见到,是以一面迅速盘算的如何制敌,一面故作轻松的调侃道:“元帅真是好雅兴,这里可是妃子们居住的地方,难道我不该来,你就该来?” 叶天朔双手负于背后,目望远方残月,不为所动地道:“安乐侯若即刻离去,本王就当未曾见过你。” ------------ 天之卷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叹愁情难却(三) 莫少英笑了笑道:“叶元帅,我敬你是英雄,更敬你英雄般的人德,可我不曾想到你身为一个父亲,居然将女儿亲手推进火坑!你明知那慕容流苏绝非善类,明知道的!可为何还要这么做!” 面对莫少英的质问,叶天朔冷然回击道:“我叶家儿女生是叶家王朝的人,死是叶家王朝的鬼,为我叶家王朝鞠躬尽瘁是每个叶姓儿女该尽的职责。莫说是让小女嫁人,若是为了叶氏天下就算让她去死,本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这话说得最是绝情,绝情的根本不像一个父亲该说的话! 莫少英气得冷笑连连,脑袋一热,张口骂道:“叶氏天下?我呸!那叶元帅可知一心守护的这天下已被他人所夺!” 莫少英说着便将那白云寺中一事和盘托出,那叶天朔表情却始终如山岳般并不显出一丝一毫的波动,莫少英说着说着忽然道:“看来这事,叶元帅一早就知道了?” 叶天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莫说安乐侯说得是否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这叶氏天下并非皇帝一人的天下,只要这叶氏天下大旗一天不倒,天子有所作为并不贪图享乐,本王便会尽心辅佐。” 莫少英听到此处,也不去辨别话中真假,立马回讥道:“呵!照叶元帅这么说,只要是人都可以当天子?那敢情好,换我做做岂不是更妙?” 叶天朔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道:“你想当皇帝?好志气!至少你从此间离去就还有些机会,而本王现在就再给次机会,你走是不走?” 莫少英道:“我自然是要走的,但我必须带千雪一块儿走!” 叶天朔突然叹了口气,一个通常不喜欢叹气的人忽然叹气,那就说明某种事情已经到了极其糟糕的地步,但他仍是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次平叛,本王知你暗中受苦良多,功劳不菲,但是比起江山安定,本王还是得将女儿许配给那慕容氏的小子,所以只好委屈你了,说吧,除了这叶氏江山,除了小女,你要什么本王都答应你!” 莫少英冷道:“好、那你让我见她一面,让她自己来做选择!” 叶天朔再次意味深长一笑道:“你执意要见?” “不错!” “可她已经去找你了,本王亲眼看着她走的。” 莫少英听到此处,不由仔细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着叶天朔那张愈发阴沉的脸面,忽然笑了:“你不阻她离去,是想背着她在这里先杀了我?” 叶天朔道:“你很不错,若不是小女身在帝王家,本王也不会食言,或许真会将她许配给你,可本王只有一个女儿,我见她执意出走,就知道自己是非杀你不可,也唯有让她看到你的尸首才能让小女彻底死心。” 莫少英抿了抿唇,冷然道:“你有把握?” “安乐侯未曾见过本王动手,又怎知本王没有把握?” “那好得很,那小子今天就斗胆讨教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瞬剑拔弩张! 月夜下,二人分立檐头两侧,脚下的琉璃瓦片已被映成了惨碧色。 未几,只见莫少英脚下瓦片骤然粉碎,周身煞气已透体而出,须臾,人已离地转瞬一招“穿云逐月”人随剑势,剑带煞风,犹如离弦利箭般朝着叶天朔心腑笔直射去。 沿途之中,那周身煞气的波动竟将身下檐瓦上的琉璃,震得上下翻飞直似犁庭扫穴,气势端是逼人。 他知道自己若不全力以赴,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获胜的希望,若是自己败了又何谈再见叶千雪? 所以,他必须将眼前这人制住才行! 思绪流转间,剑气已凌然至前,那叶天朔瞳孔猛缩,随后不闪不躲迎刃而上! 咫尺之间竟是空手做了个迎风挑枪的姿势,向着面前虚空急急一挑! 霎时,莫少英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劲风袭来,脸面突感刺疼,未及惊讶便遭一股更大的飙风遽然一阻、剑势猛地一顿,旋儿莫少英却并不回撤,而是顺着这股飚来之风将身子斜斜向上,借着惯性竟是微微一荡之际,又擒着剑势俯身而下。 这一招应变不可谓之不迅疾,大有破釜沉舟,两败俱伤的气势,是以,当莫少英明知叶天朔确能避开却也阻止不了去势,只将檐头毁去半边,直直砸向了地面,瞬时满地玉石铺就的大道响起一阵金玉交击的碎响。 待得尘埃落定,莫少英已与先前判若两人,那黑色犹如实质的煞气似条条黑蛇般游走在周身上下,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莫少英一面极力控制着煞气的反噬,一面不住地望向周围,却见那叶天朔不知何时竟从阴影中徐徐走出,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隐透寒光的骨枪。 只见他一面走,脸色一面凝重道:“你当真不错,甚至本王在你这个年纪时修为根本不如你,只可惜本王看得出,倘若你再出手,身上的煞气就会将你的理智侵蚀,届时、你将永远轮流为不知疼痛只为杀戳而存在的鬼奴,试问如此,本王又怎能将女儿放心交给你?与其让她跟着你去死,不如让她嫁给慕容家的小子,至少那小子不会似你这般煞气四溢,绝非人类!” 莫少英喘着粗气,下颚不住打颤,似是正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他见叶天朔这般说道虽有心反驳,可现下全副心神都在拼命遏制那即将全面爆发的煞气,所以,他有心反驳却无力回天。 叶天朔见他如此,更是手抚着骨质长枪道:“大半年之前,小雪曾与我说过你身上煞气之事,那时你若求本王出手医治,本王兴许还能仗着修为硬将你体内的煞气逼出。 而如今,如今瞧你这副模样,本王也只能依靠这柄骨枪将你除去了。这柄龙骨枪乃我叶家世代相传之物,名唤龙牙,据说此枪曾随我祖父力战过当年妖帝,颇有破魔之奇效。若你自问还有些良知、真心为小雪着想,为即将冤死在你手里的诸般性命着想的话,不如就此让本王一枪了结你吧。” 见叶天朔一面说着,一面从容走来,莫少英虽是有心反抗,可他却也知道,只要自己稍一分神再动真气,那煞气必定顷刻攻心,届时若是再次失去理智,他真不知自己会干出何等事来。 这般想着,莫少英看着叶天朔在三丈之外缓缓举起“龙牙”时,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而就在他有些心灰意冷之际,却听那洛华宫内一人高喊道:“住手!” 听着声音似有些熟识,莫少英缓缓回头,就见玄真公主卓于晴竟是提着“秋鸿碧月”急急奔来。 这「秋鸿、碧月」是一双对剑,曾一度被卓于晴赠给徒弟白素衣,后又在太和殿上遭天子叶康没收,几经辗转复才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此时,卓于晴娥眉倒蹙、凤眼圆睁,拖着一袭粉色宫装提着双剑愈走愈急,掠过莫少英径直走到二人中间甫一站定,娇喝道:“襄王,你可知罪!” 叶天朔横握龙牙不卑不亢道:“臣擅闯公主寝宫殊为不敬,然事急从权,待臣诛灭妖人再向公主请罪!” 卓于晴冷笑,提起剑体黝黑的碧月剑遥指道:“亲王不但擅闯本宫寝宫,还要将本宫请来的客人说成是妖人,欲杀之而后快,试问如此目中无人,置本宫于何处,又置天子颜面于何处?你襄王的架子何时这般大了!” 面对声声质问,叶天朔拱拳作揖道:“臣不敢!但,此人不除,日后定会为祸人间。” 卓于晴回护道:“住口,你口口声声说安乐侯会为祸人间,那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如此说来,你只不过找个借口杀了他,好让郡主死心而已。” 叶天朔笑了笑,横握龙牙于肋下,边走边坦然答道:“于公于私,叶某必须杀了此人,若是公主一味袒护,那叶某唯有稍稍得罪了。” 随着叶天朔每一次举步,那周身气势便愈发沉稳,手中龙牙枪尖一点寒芒竟是凝而不发。卓于晴见他这般架势,再不多言,举起双剑咬牙相待。 身后莫少英已做好拼死抵抗的准备,却听远方阴影处传来一片打斗声,眨眼之间,但见一人飞身而入,口中疾呼道:“父亲——!” 叶天朔气势一顿并不回头,他知道是谁闯了进来。 叶离带着数人从阴影中走出,见着叶天朔当即请罪道:“属下拦不住郡主,还请元帅责罚!” 这边说着,头一个纵出阴影的叶千雪已然先一步掠至莫少英身旁,对着叶天朔道:“不要,父亲,求你!” 叶天朔沉声道:“让开!” 叶千雪突然抿紧了唇并不回话,脚底更如生根般站立不动。 叶天朔冷然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忤逆了?” 叶千雪咬牙嗫嚅道:“孩儿不敢,只,只求父亲莫要伤了他。” 叶天朔恨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让了?” 叶千雪不吭声了,意思再明确不过,显然他继承了叶天朔的武艺,同样也继承了其父宁折不弯的脾气。 “好好好,当真是好得很!” 叶天朔一脸说了三声‘好,’足见已是怒火中烧,随后仰天一叹,寒声相望道:“你不让是吗?那本王就当从未曾生过你!” 此言一出,不待叶离、卓于晴以及一众侍卫回过神来,只见叶天朔忽然横枪一凝,对着二丈外的叶千雪从上而下一招力劈华山,招式简朴,但出招之人却有拔天撼地之威。 但闻枪尖触地、镝吟骤起,一道蓝色枪气洞出,势崩雷电,猛然间就在白玉石板的地面上,划开一道豁口。 枪风带着豁口奔袭,但听咵嚓碎响声不断,已临到了叶千雪的面前!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叹愁情难却(四) 可须臾之间,谁也没有想到,这股劲风又由下至上冲天而去,显然这一枪并没有真正攻向叶千雪,只是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秀发乱扬,其上的侍卫锦帽已不知去向了何处。 莫少英见招式如此迅猛刚想扑救,却不想叶天朔竟能在毫厘之间收发自如,已将劲风如数击上了虚空。 叶天朔怒极反笑,“当真有出息了,会拿自己的性命要挟本王了!?” 叶千雪依然不答,叶天朔铁青了一张脸,转而凝视着莫少英,厉喝道:“安乐侯!本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你宁可看着她日后被你杀死,也要强行带走她吗?你难道忘记了那位叫慕容青的姑娘是怎么惨死在你手中的么!” 莫少英心头陡然一震,可周身煞气搅得体内气血翻涌竟是迟迟答不上话来,这厢答不上话,叶千雪却已帮衬道:“不会的!只要少英以后不再与人动武,那就不会有事。父亲!你,你放我们走吧。” 见女儿苦苦哀求,叶天朔硬是铁着心肠,沉声道:“哼,放你们走?只怕我有心放你,可此时的他未必会再敢带走你!安乐侯,本王说得可对?” 这话刚过,众人的目光已瞧向了莫少英,而那叶千雪眼中更有着百般柔情千般希冀。 莫少英自然能体会这等心境,可他终究还是下意识避过其目光颓然笑道:“呵!不错,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一手打拼而来,要我放弃武艺不与他人动手,整日混吃等死?就算是死,本侯爷也在临死前活得风风光光,又怎会为你这蠢女人而放弃一切!” 叶千雪笑了笑,一边靠近一边满不在乎道:“我知道你说这些只是想气我,是不是身上煞气难以控制了?既然没有其他法子,不如再让我试着输一些真气到你体内,这里还有我父亲,即便最后危险,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滚开!别碰我!” 伴随着莫少英一声嘶吼,右手就地一撇、本意是想甩开叶千雪伸来的左手,岂料这随意一挥间竟带着一道煞风从叶千雪脸前划过,瞬间就在其粉颈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红口子! 莫少英怔了怔、想起雨天中青青惨死的情形,再看了看眼前依然执着前行的叶千雪,两人的身影竟在眼中瞬间重合,莫少英一愣惊出一身细密的冷汗,当即惊怖摇头、嘶吼一声,顷刻飞纵而去。 叶千雪不料他说走就走,情急之下举步欲追,却听叶天朔提着骨枪已拦上前来,厉声道:“你如今还不知他的心意吗!你纵使追去,他必定不会再理你,你这般不惜一切,难道就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廉耻之心吗?更何况就算你现在恨死为父,难道还要弃了病重的母亲随他而去?” 一语过罢,直击心房,叶千雪呆望片刻,却终究再未往前一步,而是任由泪水从眸间划落,瞬间打湿了面颊,流进了心里。 一旁同为女人,有着同样心境的卓于晴,突然收起秋鸿碧月,将叶千雪一把搂进了怀中默默安抚,她不想承认,但却知道这对人儿终究是有缘无分,叹命运何其弄人。 七日之后,慕容流苏与叶千雪的大婚如期举行,由于是圣上钦点,礼部操办,婚礼不可不谓隆重,京城上下无一不喜。 而叶千雪握着一张红笺等到鸾烛燃尽、等到春宵夜明,终是未见到莫少英半分人影。 她知道若他肯来必定会胆大包天不管不顾,若他不肯,若他不肯……想到这里,干坐一夜的叶千雪披着红裳嫁衣竟是悲从中来。她忙拭了拭泪水,翻开红笺又看了一遍: 「梧桐枝、双飞燕,鸳鸯交颈似桃李;一点梅、盈桂香,芙蕖并蒂拢杏棠。迩来一见钟情、人月两圆,两情相悦、安非良人?三生石上刻旧名,四时同归偕今生。于是乎,玉堂笙歌龙凤合鸣,洞房花烛新人双喜……」 她之所以看着这份红笺是因为落款之人,便是那江陵安乐侯莫少英! 她知道喜笺上所写的既是贺词,也是他们俩才有的故事,她原以为他会来看他,甚至会来抢婚,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有些明白,这次他真是铁了心不会再来。 看着身旁醉得不省人事的慕容流苏,叶千雪哀叹一声,就着孤灯写了一首回执,写罢搁笔卷笺来烧,随着红笺燃作灰烬,一颗心也渐成了灰烬…… 四月一晃而过,五月接踵而至。 京城的世子大婚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不亚于一场庆典,而庆典过后,终是各归各处,又为生计开始奔波忙碌起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遍布京城大街小巷时,早起的百姓陆续上街,街旁小店也纷纷开张营业,人们脸上挂着一份和气的笑颜,可就在这宁静的街道上却传出一声不谐的声调。 “嘭!” 是一邋里邋遢的酒鬼从一所酒肆中被人丢了出来,重重摔在了墙角阴沟里,随后只见酒肆中冲出三五伙计对着地上披头散发的酒鬼一阵猛打,那酒鬼虽是腰间悬剑,可面对劈头盖脸的毒打却并不还手,只是蜷缩着身子护住脆弱之处。 “呸!没钱装大爷,让你白吃白喝,给我打!” 这毒打的场面和酒肆老板的吼声已吸引了不少早起的看客,人们指指点点咋咋呼呼道:“你瞧这人穿得人模狗样的,竟付不起酒钱该打。” “哎,郡主大婚已过,这人怎的还吃白食,莫不是真当全京城是慈善堂了!” “依我看,这人醉成这样一定是被老婆赶出门了,哈哈哈!” “嗳嗳嗳、嘚瑟!一看你们就没什么见识,不懂了吧,你看这人腰悬佩剑却不敢还手,呵呵,我看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装作武人才敢吃白食的,怎奈一个不小心被此间老板识破,啧啧,这就吃不了兜着走咯!” …… 面对周围各式冷嘲热讽,酒鬼并不吱声,而是任由伙计毒打,不一会儿,竟被打得腹中余食尽吐,周间看客闻着四溢而散的酸臭味,不由捂着鼻子匆匆走开。 那五六个打手伙计似也不愿碰他,怎奈店家老板不喊停,自己只能闻着阴沟里的臭气继续毒打,一想到让哥几个受罪的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人,这双双硬拳竟是打得愈发得狠了,似要全力泄愤。 “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犯了何错,要遭各位当街毒打?” 声音甫过,众人抬头相望,便见一白眉和尚由远及近姗姗而来。 那店家老板似是个信佛之人,见这和尚宝相庄严,立马就让伙计住了手,双手合十道:“惭愧、大师有所不知,这人在这里白吃白喝已有小半个月,头几天出手阔绰,本店家就以为他给得起银子,怎奈之后却是只顾吃喝一律赊账,轰着他也不走,这不,今天已是第十六天了,小店是小本经营怎能容他这般胡吃海喝,所以这,这才出此下策。” 和尚笑了笑,也不去验证话中真伪,从宽大的皂衣袖口中竟是取出一锭掌心般大小的银两放在店家手中,道:“阿弥陀佛,既然这位施主付不起酒钱,不如老衲代付了吧,这锭银子份量还够?” “够!够!怎么不够!” 店家见钱眼开、一脸媚笑,丝毫不去问一个和尚为何有这么多银子在身,更不去想自己作为信徒要和尚的银子要得这般心安理得,仿佛一切都是按着商人的本意,顺其自然地拿了钱财,收了伙计,任由那醉鬼瘫软在阴沟里,再不闻问。 和尚走到醉鬼面前,慢慢蹲下道:“檀越可还识得老衲?”莫少英低着头,手指微微一动却并不答话。 这和尚见微微一笑,又道:“安乐侯,白云寺一别怎生落得这般田地?这阴沟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莫少英一听,这才摇了摇有些晕沉的脑袋,缓缓抬起头来,先是一怔,后又吃吃一笑,半癫半疯道:“你竟然没死?呵呵呵,竟然没死又来见我作甚,莫不是特地来付酒钱?谢了啊,谢了啊,呵、呵呵……” 白眉和尚诚恳道:“老衲自然是为侯爷来付账的,不仅来付这酒钱,还来诚邀侯爷做一笔更大的买卖。” 莫少英又吃吃一笑,慢慢爬起,一步三晃地推开白眉道:“走开走开,我不想作买卖,也没能力再做什么买卖。恐怕大师找错了人了,你的酒钱也白付了。哈哈哈!” 白眉和尚微笑,挑了挑眉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若说白云寺那场大火是老衲自己放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侯爷安心收了我的书不去怀疑其中有诈,侯爷可信?” 莫少英脚步猛然一顿,像是忽然被冷水惊醒了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霍然转身,脸色阴沉如水地道:“大师不妨直说来意。” 白眉和尚仿佛没有看见莫少英那能杀人的脸色,只是缓缓说道:“老衲给你的那本无名卷册其实就是上古七书之一《魔道》的半卷手抄本,至于你上次失手杀死廉贞使慕容青,便是控制不住书中的煞气所致,倘若能获得全本魔道,便能有效控制煞气将其收为己用。怎样,现在、侯爷可有兴趣?” 莫少英面色一白惨然一笑,旋即一把勒住白眉衣襟,声如九幽鬼魅道:“你就不怕小爷立刻宰了你——!” 白眉和颜悦色道:“侯爷一定不会这么做,因为和尚知道那《魔道》的下半本在哪里,不知侯爷可感兴趣?条件只是去见见我家主子。” “那下半本现于何处!” “妖界,侯爷万万去不得。”白眉微笑。 莫少英眼冒凶光道:“那你家主子是谁!” 白眉惬意一笑:“我家主子便是定安王,而我则是三使之一的七杀使、白眉上人。” …… ------------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绿嶂笼青屏(一) 中原西出有一山脉名曰“昆仑”。 山脉中千峰竞秀,万壑争流,内有丹崖怪石林立,似龙蟠,似虎踞,又似武人张弓射月,美女垂腰弄柳。 诸峰之中又有七大奇峰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山猿白鹤与行人并行道间互不干涉,据闻此乃山中昆仑派的功劳。 昆仑派并不算隐世门派,可以说在整个叶氏皇朝中是世人均知的名门道派。 当初“昆仑派”师祖在选址时,曾邀来一名好友,二人一起行那占星观地之术,约余三年后才在众山峰中找出七处峰,定为昆仑派建址之处,特意选此不虑其他,只因此七峰连成一片竟如勺行,正与天上北斗遥相呼应,互为拱瑞。 是以,七峰分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星之名命名。 此中天枢峰为昆仑派的主峰,所处山脉最深处,与其余六峰首尾相连,而摇光则位于昆仑山余脉附近,所以也就起了昆仑派送往迎来、出入门户的作用。 时值五月,正值踏青时令。 摇光峰内翠柏参天,秀竹斜立,清风徐来,飒飒淅淅。 风行处,猿啼鹤鸣由远及近,道行间,芳草鲜美绿红似旃茵。 青色碎石与花泥相间的小道蜿蜒而上,小道的尽头便是昆仑派摇光峰的门户所在。而行走其上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腰间挂着各式兵刃,仿佛将要参加一场盛大的武人聚会。 莫少英正是人群中的一人,可他却走得很慢,很稳,心中也不住在想,看这群江湖人士的面色,今天莫非是昆仑派某种特别的日子,那自己此番拜山会不会受些影响? 怀着这份顾虑,莫仲卿回头望了望,轻声呼唤道:“师姐,你知道这群人上昆仑派做什么么?上次你与先生来时,可曾见过如此多的一起拜山?” 随着莫仲卿的眼光望去,只见道旁一少女上着翠烟明衫,下罩青花褶裙,手提青剑,正歪着脑袋看着不远处那并不惧人的白鹤怔怔发呆,一听莫仲卿的呼唤,这才扭过头来,一挺秀鼻,没好气地道:“本师姐怎么知道,上次也没这么多人,谁知道那群道士的想法,说不定就是每月一次例行骗骗香火钱。” 这说话有些娇蛮的少女,自然是云踪派掌门莫行则的千金莫婉溪了,因为不喜欢当师妹,一直让莫仲卿喊她师姐,又因当初随祁彦之来过昆仑派,是以这次才能得了莫掌门首肯,名正言顺的下山与莫仲卿同来这昆仑派中。 莫仲卿来此一则为了接近禁地中取那还魂花,二来则又是顺道打听打听白素衣的下落。 他自是知道这小师妹莫婉溪吃软不吃硬的脾性,陪着她一路游山玩水,本来半个月的行程硬是拖到了一个多月才辗转至此。 所以此刻的他其实已有些心焦,再看到这么多人同往昆仑派拜山后,心中也就愈发的焦虑,不知会不会因此再有耽搁和差池。 幸好在来时,莫少英曾向师父莫行则提及此行目的,莫掌门当即拟好一封书信让他带给正一掌教。 莫仲卿也由此看出,二人交情匪浅,是以凭此封信件相信定能顺顺利利进入昆仑派禁地当中。 而打听白素衣下落之事,就算最终仍是一无所获,他相信八月十五洛阳花会那天已定能再见白素衣的。 只是取还魂花为董昭怡疗伤之事还需尽快办妥。 想到这里,莫仲卿看着莫婉溪,微微催促道:“师姐教训的是,不知那白鹤可曾看够,看够了我们这就启程,争取午间能见到正一掌教。” 莫婉溪笑了笑,一个轻纵来到莫仲卿的身旁,拉着其右手边晃边微红着脸,扭扭捏捏地道:“师姐求你件事呗,做师弟的不准不答应哦!” 莫仲卿见她脸红,就知道一定是求一件明知是错却又想做的事,于是笑着道:“师姐先说来听听。” 莫婉溪一听有戏,也就旁若无人地道:“我要吃那只白鹤,师弟抓一只来解解馋可好?” 说完竟是两眼直冒贼光,殷殷期待,丝毫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 莫仲卿哭笑不得,道:“胡闹,这应是昆仑派所豢养的白鹤,师姐将它煮了,也不怕伤及大派的颜面。再说这白鹤也是能吃的?你这真是诸般不忌口。” 莫婉溪立马跺了跺脚,撅嘴不乐道:“就知道你不肯了,哼!要是二师兄的话都不用我说就已经将白鹤抓来了!” 莫仲卿苦笑,望了望行人,又看了看山间白鹤,这才悄悄柔声唤道:“好师姐,这白鹤真吃不得,换个如何?方才来时我已见这山中野味无数,等我们见到掌教正一真人后,师弟烤只黄金獐子来供师姐解馋?还记得当初和先生一起吃的那只獐子么?那肉质可比这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鹤肉好吃多了!咬一口,鲜嫩流油!” 莫婉溪不禁咽了咽口水,睁着乌溜溜的眸子斜眼作势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不是一只!师姐这次可是替你带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所以只要在这昆仑山一天,师弟你就得抓一天的野味来,并且天天不得重复,否则我就满山抓了白鹤来煮!” 莫少英知道这可不是要挟,她一定说到做到的,唯有摸了摸鼻子,勉强道:“也行,时候不早,我们赶紧上路吧。” 这刚走几步见莫婉溪依然有些闷闷不乐,莫少英不禁微微好奇道:“怎么?还不满意?” 莫婉溪摇了摇头,叹道:“哎,方才一说起二师兄,我就想起他喜欢的那位郡主已嫁作人妇,不知他去哪里伤心了?也不知人有没回云踪山去。” “放心,二师兄不会有事。据说他还被圣上封了安乐侯,现下人可能就在江陵之中督工建府呢,过些日子我带师姐去见上一面。” 莫仲卿虽是嘴上这般说着,可心里如何不知叶千雪和莫少英之间的感情?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岔子,所以心里同样不安,可他并不想将这分不安扩大,说的话自有些违心。 那厢莫婉溪倒听不出话中真假,只是顺口道:“你说郡主有什么好?我也……。” 她本想说我也不赖啊,但话到嘴边猛然住口,雪颈俏颜霎时隐透粉红。 莫仲卿自然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心里虽觉好笑,可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并不接话,两眼频望远去行人似当从未听见。 莫婉溪偷瞄一眼身旁师弟,见他这般善解人意,脸上不禁就更红了些,让人见着不禁想亲一口。 二人边走边聊,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是辰巳交替时分来到了摇光峰山麓之下。 莫婉溪当初来过一次摇光峰,自然被其绚丽景致所震撼,这不,一看山门近在眼前,便迫不及待犹如献宝一般拉着莫仲卿的手道:“师弟快看,我们到了,那就是昆仑派的山门!” 顺着莫婉溪一指望去,抬头便见远处满山翠色中有一道牌楼去天五尺,直冲霄汉! 而那白玉牌楼正中的雕花楼就好似筑于云端,“昆仑派”三字便镌刻于上,其下云纹四柱矗立其间,三道过天拱门分立左右,那拱门之下铺着一道道寻丈来长的灰白石阶,蜿蜿蜒蜒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好似一条白玉游龙般直入青山绿海之巅! 看着莫仲卿同样被眼前景象所震撼,一旁莫婉溪这才颇为满意地调侃道:“傻眼了吧,哎,要是云踪派也有此等气派该多好。”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并不回答,而是领着莫婉溪避让着人群向前走去。 可是今天或许真是这昆仑派有什么大事举行,这山门前的石坪上早已人满为患,稍不留神就会碰着挨着。 莫仲卿为了避免麻烦,所以尽量带着师妹在挑着人群空隙,蜿蜒前进,也是他性子极好,所以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心中未见有什么波动,可他不知身后的小师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莫婉溪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让一个爱干净的姑娘家在一群流着臭汗的男人堆里钻来钻去,也就实在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了, 莫婉溪捂着鼻子,终于忍不住道:“真是讨厌,这些人既然来了又不拜山,怎的个个杵在这里似个门神,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这话声虽不大,却已有不少人听见,大多数人回头一望,见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后纷纷一笑了之,也有少部分人眉头一皱却不与计较,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人居然不偏不倚挡在了二人前去的路径上。 ------------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绿嶂笼青屏(二) “喂,请你让下!” 莫婉溪不待莫仲卿搭话就已先行抢言道。 显然,任谁都可以瞧出这人摆明着故意找茬儿,但莫婉溪不想彻底坏了心情,所以还是打算忍着脾气先礼后兵,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谁知那人不但不听,居然还耸了耸肩,也不转身,全当不曾听见。 莫婉溪俏脸不由一红,终于忍不住道:“喂!你聋了么?本姑娘说你呢,听见没有!” “啊?你说什么,能大声点啊?” 这说话之人霍然转身,动作幅度之大直将莫婉溪的小身板逼得连忙倒退,若不是莫仲卿从旁搀扶,些许这会儿已经摔在了地上。 这下莫婉溪不禁柳眉倒竖,指着这人怒气冲冲地道:“本姑娘说好狗不挡道,没想到前面这条不但不是条好狗,还是条咬人的疯狗!” “你在说谁是狗?我可不是狗。” 大汉怒目圆瞪,露在短袖外的双臂肌肉赫然鼓起,似是有意恐吓,而这身“拳上走马,肩中立人”的身材,也足以叫人不敢小觑。 只是这身“外门横练”的功夫,搁在莫婉溪这妮子的眼里就太不够看了。 心想自家师门虽然在这些年里,韬光养晦隐世不出,但再怎么说也是修道门派,也有自家的真气心法。 什么时候你一个修习江湖野路子的门外汉,也敢如此撒野了?更何况姑娘我已经先礼后兵了,凭什么还让着? 想到这里,不由瞪着杏眼回击道:“呵!谁接话,本姑娘就在说谁。” 说完,索性两眼一翻,双手交叉一抱将姿态摆得极高。 莫仲卿一直没有说话,他本来还想借机观察观察情势的发展,因为他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感觉这拦路之人哪里有些不对,但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上来。 但此刻剑拔弩张的情势也不容他再作观察,只得赶紧上前半步,将莫婉溪拉在身后,刚想说句软话化解这段不必要的麻烦,却不料话未出口,眼前大汉突然放声一阵狂笑,惹得周围大半人频频侧目相望。 “小丫头,你可知老子是谁?” “老子?本姑娘不知老子是谁,不过你嘛、我看勉强可称崽子!” 莫婉溪说完作势摸了摸下巴故作不屑,论起斗嘴的功夫,除了二师兄莫少英,她自问还没有怕过谁。 一旁数人见这姑娘公然挑衅大汉不禁暗暗捏了把冷汗。 那大汉冷冷一笑:“小丫头你听好了,老子就是川中一霸威震天!” 莫婉溪一听,眼中不屑之意更浓:“难怪、真是人如其名!” “那你怕了吗?给老子磕个头便放过你!” 莫婉溪居然还真点了点头,只是说的话却更不好听了:“嗯,好吧,好狗配上好名儿果然气势凸显呢!” 周围人群见这姑娘如此言语便道要遭,可谁知那大汉居然没有当场发难,而是继续冷笑了几声:“小丫头敢这么说,那便是仗着有几分武艺在身了?” “怎的?你莫不是要比划比划?本姑娘让你一只手好了。” “呵!老子不用你让,也不找你比划,因为老子从不用拳头打女人!” 这般说着,不待莫婉溪变脸,就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莫仲卿,傲慢道:“你和这小丫头是一道来的?” 莫仲卿眉头一蹙,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横生枝节,所以再次和颜悦色地道:“不错,只是方才之事是舍妹多有得罪,还请兄台原宥是幸!” 那大汉哈哈一笑:“莫要跟老子文绉绉的,是男人就用拳头说话!谁的拳头大,谁有理,懂?” 这话说得不容置疑,仿佛即便站着不动,他也会强行动手的。 这种硬要动手的架势就更让莫仲卿有些莫名其妙了,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暗中一把拉住要上前一决雌雄的小师妹,声音略显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兄台、请!” 这声‘请’字甫出,立时盖过场上所有的杂声,又径直传到了数丈之外,紧守山门的两位昆仑派弟子耳中。 那远处二人双双眉头一皱,扭头望了两眼,又飞快回头看着面前一尊香炉中的残香并没有理会,似是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时辰。 而莫仲卿这番暗运真气,本想令对方知难而退,不至于待会儿动起来手出了洋相。 可那大汉却是冷着脸子一言不发,待得场上看热闹的人自发远离了些,才沉声喝道:“你为何还不拔剑?难道却也和这些人一样只是用来绣花的?” 莫仲卿笑了笑,温颜相劝道:“刀剑无眼,双方又不是生死之战何须借助兵器?更何况兄台以肉掌相拼,在下若再用刀剑就算勉强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一旁莫婉溪皱了皱鼻子,哼道:“和他客气什么,这种人只会拿客气当福气!” 那大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道:“不错,不用和我客气,更何况谁说老子没有兵器?你且瞧好了!” 正说着,只见那大汉双手摸向腰间,竟开始解起了那鼓鼓当当的裤带。 莫婉溪面色一变,赶紧娇喝道:“你做什么,要是打不过趁早认输,你,你还脱!” 姑娘家脸薄,这话刚到一半,已是紧闭眸子急急退进了人群,恨不得左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瞧。 而那大汉解至一半,忽然得意一笑,紧接着右手猛然一抽,竟是似变戏法般拉出一根丈许来长的软鞭来。 原来那根鼓鼓当当盘着的裤带竟是一根软鞭。 看着那紫色的软鞭在骄阳下闪着碧绿的黑光,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不禁俱都打了个寒噤,纷纷又向后退四五尺,生怕那鞭上染着剧毒,沾之立毙。 这厢莫仲卿却是面色不变,依旧慢条斯理道了声:“请!” “好,这可是你自己不拔剑,待会儿可别哭爹喊娘!” 一语过罢,只见那大汉全身虬结,肌肉霎时鼓如钢铁,双臂青筋隐隐可见。而那右手上的紫色软鞭,已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听得噼啪鞭挞声响不断,其一丈之内已是生人勿近! 众人满以为这筋肉大汉会使些刚猛类的兵器,哪曾想竟也将这软鞭挥得如臂使指般妖娆灵动,显然还真有些火候,均想,这少年人硬要面子不拔剑,想徒手斗长鞭恐怕要吃吃亏了。 莫婉溪见大汉这等架势不但没有丝毫担心,反是面带微笑道:“师弟,你还在等什么,上去揍趴他,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莫仲卿点了点头,仍是不紧不慢地道了声:“请!” 只是谁知这三请之下,大汉只顾舞鞭护于周身,却迟迟不上前来,一张脸已憋成了猪肝色。 时间一久,看乐子的众人渐渐瞧出了门道、窥出了心思,纷纷开始嗤笑起哄:“我说这位壮士,你倒是落鞭啊,你这样干瞪着眼儿有用么?” “我看他别不是被这位少侠先前那一嗓子镇住了,不敢上前!” “唉,他看起来威不可挡,声势端是唬人,谁知也是花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那莫仲卿耳听着众人的调侃,心下多少也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这架多半是打不起来了,只是对方爱极了面子不肯先行认输,如此,自己何妨再给他一个台阶下,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自己也本不打算出手的:“在下观兄台也并非不讲理之人,既然无意先手,双方不如就此暂罢兵戈,握手言欢如何?” 谁知就在这时,那大汉虎目飞快一眨,突然大吼道:“好,看招!” “啪!” “啊!” 电光石火间,但闻软鞭砸地之声,莫仲卿刚欲作势防备,哪曾想身后却突然传来小师妹短促的惊呼,他霍然转身就听‘嘭’得一声闷响,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斜斜飞了出去。 莫仲卿心下猛地一沉,待得看清后,方才发现莫婉溪却一如原样并无丝毫危险。 然而说一如原样却也稍有不同,只见此时的莫婉溪已被一陌生男子合身抱在怀中,瞧她一脸花容惨淡,显见已被吓得不轻,而抱着小师妹的男子却仍是彬彬有礼道:“姑娘,可有受伤?” 惊魂未定中的莫婉溪双手紧紧环扣陌生男子的臂膀无心回答,而是伸着脖子愣愣地看着刚才偷袭之人,待得那使鞭大汉迅速逃去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刚想道谢,可在望到这张脸后不由又是一怔! 心想这是何等的一张盛世美颜啊! 只见他肤若脂玉、长睫卷翘,一双眸子下意识地扑闪间,犹如夜幕开合,星辰眨眼。 那鬓角乌发垂及胸前,一缕青丝竟随着微风在婉溪右颊之上来回撩拨,惹得怀中人儿面红心难耐。 显然,这人明明是个男儿身却有着女子般的俊美。 莫婉溪怔怔地望着正觉有些彷惶无措,可来人却似根本不知女儿家心思般不合时宜道:“姑娘,可是被伤到哪里了?” 莫婉溪一惊之下,犹如小兔受惊般从陌生男子怀中急急蹦了出来,慌忙躲在了莫仲卿身后,一张小嘴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只字未能说出。 莫仲卿见状稍稍安心,忙上前拱手作揖道:“多谢公子救了舍妹,方才倒是在下眼拙,想不到那大汉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这般缜密毒辣。” 那男子笑了笑,拱手回礼道:“那大汉委实阴险,在下立于姑娘身后,也只是凑巧看见他的同伴欲行不轨,所以并不用言谢,举手之劳而已。” 莫仲卿道:“对公子来说是举手之劳,对舍妹与我来说却是救命的恩情,敢问公子姓名,府上何处,改日我俩定当登门拜谢!” 男子将嘴唇翘到一个好看的弧度道:“在下姓汤,川中人士,至于登门拜谢怕是得压后了,因为……” 就在这自称为汤公子的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川中口音这般自报家门时,远处一句混有真气的洪亮话语忽然传入各人耳中。 “时辰到!敝派八十一届‘弟子试’、正式开始!时间为一炷香,各位请!” 一语甫过,众人再也不看场中三人立刻调头向着那玉阶相继冲去。 一时间,只见三三两两奔涌而去,跑得最快的已过了山门牌楼,就算最慢的也已踏在了玉阶之上。 那汤公子望了望,道:“这就是原因了,昆仑派每隔五年会招收一批弟子,而在下便是来此间学艺的。话不多言,在下就此拜别,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对着莫仲卿躬身一礼,又对着莫婉溪笑了笑,随后一撩袍襟,掠过二人向着前方飘然而去。 只见他三五个起落间已追上了后排众人,再过得一阵,那红衣身影已跃过前排,独占鳌头,向着山巅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当真令众人咋舌不已。 ------------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绿嶂笼青屏(三) 山门下的莫仲卿看着远去的身影没有出声,心中也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但这种莫名情绪在瞧见一旁小师妹有些望眼欲穿的眼神后,也就暂时不去想了,只听他笑说道:“人都走了,可要师弟帮你擦擦口水?” 莫婉溪脸上一阵羞恼,心想自己哪里有他说的如此不堪,这不就明摆着在嘲笑自己想男人么,这还了得,有没有规矩,还当不当自己是师姐了? 是以,一张脸虽仍是望着远处,可右脚已冷不丁地踩在了莫仲卿的脚背上。 莫仲卿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而此刻的莫婉溪迅速撤回了右脚,向前边走边还以颜色道:“人都走了,师弟还杵在原地做什么呢?可要师姐帮你揉揉脚啊?” 莫仲卿赶紧摆手,一步一跳地赶上前去并肩而行道:“师姐的心肠太好,做师弟的实在无福消受。” 莫婉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好不得意,也就不计较他这话中另外一层意思了。 二人来到玉阶之上,莫仲卿看着牌坊云纹玉柱下,犹如门神一般的两位守门弟子,顿了顿就作揖道:“在下云踪派弟子莫仲卿,携师姐求见贵派掌教正一真人,劳烦二位道友通报一声。” 莫仲卿的态度可算是恭敬至极,不料其中年龄稍小,眉宇间存着一股英气的少年道士已冷冷地道:“敝派掌教正一真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快走快走!” 莫婉溪一见这架势,眉头一扬眼看就要发作,一旁莫仲卿已是先一步递上书信道:“二位勿怪,是我们失礼了,这封是敝派掌门交予贵派掌教的信件,只要正一真人看了信件定会接见我二人的,还望二位代为通传。” 这时,另一位身着白葛道服,年纪稍稍大些,看起来颇为老成的守门弟子对着二人一礼,然后淡淡地道:“并非我们不去通传,而是掌教真人尚在闭关之中,恕不见客,二位请便。” 莫婉溪见师弟莫仲卿连翻受阻,心里早已看不下去,当下就上前一步开始“护犊”帮衬道:“你这两人怎么回事?左一个不见,右一个闭关的,闭什么关?既然是闭关为何一开始不说?这样不是明摆着存心刁难?呵!大派之下的弟子果然良莠不齐,竟连扯谎都不会!” 小师妹莫婉溪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的话虽不太好听,但多多少少却有些在理。 那先前已有些不爽的守门弟子见她这般说法,面色一怒,不禁大声呵斥道:“放肆!昆仑派山门前岂容你这小女娃撒野!”说着,竟要掣剑上前赶人。 “云泽,你做什么!不可无礼。” 另一旁守门弟子忙将被称作云泽的守门弟子截住。 莫婉溪没料到这云泽也是个说动手便动手的暴脾气,想起先前的遭遇不由下意识退了半步,可又一想,自己这般怯弱岂非显得自己理亏,那以后还怎么当莫仲卿的师姐啦? 于是又一挺胸脯,不甘示弱地道:“对!我是小女娃,你是大男人,怎的,被小女娃戳中了心思,大男人就想杀人灭口了么?堂堂大派竟有如此粗鄙之辈,真是叫人失望!” “你!” 云泽本就不善言辞,又岂是曾受过莫少英熏陶的莫婉溪的对手,当下一怒,气势陡然一变,一身白葛道袍竟是无风自起。 莫仲卿暗自心一凝神戒备,岂料云泽刚欲暴起拔剑,却见一旁同为守门的弟子急急扼住他拔剑的手腕,沉声道: “云泽!你怎的和师父一个脾性,忘记师叔是怎么告诫于你的吗?” “云和师兄!你莫要拦着我,方才这小,小姑娘就在那边横生事端,这回又公然蔑视我等,这般刁蛮岂能纵容,今日我非要替她的师门好好管教管教她!” 莫婉溪一翻白眼,截口道:“哦、我说怎么回事呢,一上来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不错,我方才可能言语上有些不当,但也不及他要杀我来得狠啊?你怎么不去怪他反来指责我的不是?” 云泽据理力争道:“若是你话说注意分寸,怎会惹祸上身?” “人敬我一寸,我便报以全恩,又有何不对?” “呵!似你这般泼辣,不知忍让,谁能容你?” “哈!你有资格说我么?依本姑娘看就你最不容人!” “你真是不知好歹!” “哼!就算不知又何须你管!” 二人对话自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说的极快,看得一旁云和直皱眉摇头,只得出声阻道:“好了师弟!今日派中之事何其重要,你却与这位姑娘在山门前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云和师兄,我!” “够了!道人短处前不忘先省吾身,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师弟到现在还不能领会?” 云和看了看一眼委屈巴巴的云泽,转首望了二人,正色道:“方才我这云泽师弟欠缺了礼数,还望姑娘原谅。但敝派掌教正一真人确实在三年前就已闭关,至今未出,二位若有急事不妨告知在下,等派中五年一度的‘弟子试’一结束,我便亲自转告山上长老,只是这会儿实在是脱不开身,希谅。” 见云和说话如此诚恳,莫仲卿好感顿生,这就要将此次拜山的事由和盘托出,可转念一想这次前来定是要去昆仑派禁地之中,既为禁地应当有诸般忌讳,也绝不会欢迎外人贸然进入,所以此事还是少一些人知晓为好。 更何况谁知道这弟子试何时结束呢? 这般忖罢,莫仲卿还礼道:“既然正一真人尚在闭关中,那敢问天相长老现居何处?晚辈曾与天相长老有过一面之缘,若是他前来应当认得晚辈。” 云和一听天相长老的名号,当即一怔,后又拱手作揖道:“敢问一句,二位不知在何处遇见过天相长老?” 莫仲卿将无名岛一事简略讲了讲,那云和听到最后,脸上眉头明显皱了皱,有些不悦道:“那如此说来,我也是见过阁下的了?大半年前无名岛上一战,一名少年与那妖女重虞为伍拦在木屋门前不让大伙儿进去,当时正值黎明所以看不清那人面容,敢问是否就是阁下?” 莫仲卿一怔,他知道这要是承认对自己全无益处,然而心性耿直的他终究还是点头应允道:“那夜正是在下!” 那云和听着表情仍是不悲不喜,但说话的语气已是寡淡了许多:“天相长老遭那孽畜重虞所伤,至今未能痊愈,故此不便见客,二位见谅。” 莫仲卿自然听出他话中或多或少的疏远之意,唯有苦笑三分道:“既如此,那道长当时也应当在队伍之中,自然这会儿也认得在下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亲自去探望探望天相长老?” 云和一听面露为难,一旁云泽已冷哼道:“哼,别说天相长老现居之处天璇峰乃我派重地不可轻易让外人进入,就算任由你们通行,也未必进得去!” 莫婉溪眉色飞挑道:“笑话,你二人不放我们进去,怎就知我们过不去?” 云泽昂首讥笑道:“呵,不怕告诉你,去天璇峰可没有路走!” “没有路走?” 云泽白了莫仲卿一眼懒得再说,那老成的云和沉吟片刻接过话茬儿道:“这也不是什么秘闻,敝派共有七峰,前面从摇光到玉衡三峰都有道路,但要去后面的天璇峰等四峰,就必须从玉衡峰的望仙台踩着云锁飞渡而去。然而这根云锁由于常年浸润在云气之中,所以其上湿滑无比,又由于地处万仞峭壁之上,所以常年罡风肆虐。行于其上,若是稍不留神便有失足跌入深渊之危。至于山下之路,不但荆棘丛生猛兽横行,就算一路披荆斩棘觅得路径,若无敝派弟子领路终究还是会被护山大阵所迷。” 莫仲卿听着云泽这般娓娓道来,复道:“既如此,不知即醉道人、可在山上?” 此言一出,不待云和说话,那云泽已是冷笑连连再次抢道:“你们认识那个即醉?呵呵、果然是沆瀣一气!” 莫仲卿一愣,就听云和已是斥责道:“师弟,你怎敢在背后如此评点七师叔?”顿了顿,转首道:“三师叔虽在山上,可,可实不知现下在何处。哎…其间涉及本派隐秘,还望阁下莫要追问。” 看到云和欲言又止,再瞧其一脸痛心疾首,颇为惋惜的模样,莫仲卿已知这即醉在众弟子间的风评似乎并不太好。 再想想即醉过往那宿醉青楼的行径,心中已是有些了然。 可转念再忖,这次救那董昭怡非去昆仑派禁地取还魂花不可,如今进门便及受阻该如何是好?瞧其二人架势,似乎并不会就这般轻易放二人通行。 就在莫仲卿左右为难之际,那身后莫婉溪不由分说就想拉着莫仲卿径直登阶而上,云和赶紧挺身拦道:“二位、都这般分说了,你们非要凑着今日进山不可?” 云泽厉声道:“师兄,莫再要和他们多言,今日只要我在,就无人敢硬闯山门!”说罢,竟是再次拔剑,而这次一旁云和并未再度阻止。 看着剑锋隐腾剑气,莫仲卿眉头刚皱就见莫婉溪好整以暇地用中指慢慢拨开剑尖,一脸轻蔑道:“有你这么对待师弟师妹的吗?” “你说什么!?”云泽不由露出了一脸的疑惑。 “本姑娘的意思很简单,我俩现在就去参加‘弟子试’,过了这劳什子试炼不就是本门弟子了?” 云泽望了鼎中残香,不由冷笑道,“这方云梯总共有三千三百阶,现下香柱已过一半,就算你二人仗着武功高强侥幸赶上也过不了列位长老余后的测试!” 云泽正说话间却不料那莫婉溪已是拉着莫仲卿飞快掠过二人向着山顶奔去,听这云泽这般说法,一边飞奔还不忘一边回头娇笑道:“你且瞧好了,云泽师兄,这昆仑派本姑娘是入定了!” 云和于山门下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小半晌这才摇了摇头,叹道:“哎、这下门中可要热闹了。” 一旁被莫婉溪喊做师兄的云泽愣愣道:“这,这,他俩不是自称云踪派门人吗?怎么能再投本派门下?真,真是胡来,哼!” 这厢说完,一张颇为严肃的脸竟是出奇的红了红,却不知在作何念想…… ------------ 第二百三十章 烟云锁峦山(一) 绿嶂笼青屏、烟云锁峦山。 从外看这摇光峰自是以巉峨秀丽、奇峻陡峭著称。 而拨开郁郁葱葱的山色,又可见三两点青砖碧瓦,飞凤斗檐隐约其间。这飞檐下是幢幢屋舍牌楼矗立左右,三五一排、俨然成趣。而前山之中更是有一方百丈来阔的白玉坪台将诸殿连成了一片。 这白玉坪台正中摆放着一尊香炉,香炉分上中下三层,其上有八角风铃以八卦方位排列, 清风过处,铃声空灵作响,闻之恍若天籁。 那八角风铃之下是一方壁炉,壁炉与风铃之间更有一盒小型玲珑塔炉,而其内正燃着与山门前同样长短的残香。 此时白玉坪台上已聚集了不少先前从山门下蜂拥而来的诸般应考人士。 而经这三千三百玉阶的考验,汤公子自是早早地来到这坪台之上拔得头筹。 他一身红衣立于众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抢眼。 那场中三五十号昆仑派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此人,面露惊异之色。 自然,除了这位超然而立的汤公子外、不乏另有面不改色端步而立者,亦有气喘吁吁瘫坐于地者,不过不管是哪种,他们都可以笑看那些还在玉阶上拼命攀爬之人。 而这之中就有莫氏师兄妹二人。 远远望去、这二人脚踏玉阶,三五一跨,端是健步如飞,显得出奇迅捷。看得一旁业已放弃考核,瘫坐于玉阶上休息的人们惊叹不已。 纷纷试想这二人方才在考核前已到山门,为何明明有这等身手却这会儿才到? 有这种想法的不单单是玉阶旁休息的众人,二人风驰电掣般的身影,早已引得坪台上大部分人争相而望。其中就包括那玉树临风,昂然独立的汤公子。 汤公子见二人飞奔而来,面色已是颇为惊讶。 他心里自然明白二人来此并非为了应考,然而此刻见二人心急火燎的模样莫不是中途改变了主意? 如此忖来,汤公子不禁担心地看了看八卦炉中所剩无几的残香,暗暗为他俩绷紧了心弦。 而就在二人越走越疾眼看还有几十阶就要踏上坪台时,突然、一股混有真气的话语将二人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信心顿时打入了谷底——时辰到!首轮筛选就此结束。 莫仲卿闻听这话时,已经携着莫婉溪双双跨到了坪台之上,可明眼人都瞧得清楚,这二人是在话语说完后方才踏上来的,是以、心里皆为其惋惜不已。 莫婉溪作为当事人更是有些恼羞成怒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难道没瞧见吗?我姐弟二人并非赶不上,而是之前有事耽搁方才晚了,更何况,这残香不是还没烧完么!难道这就不算了吗?这简直是欺负人!” 这话说得欠妥甚至有些撒泼的味道,但是从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口中说出自然博得大半人的认同。 那鼓着香腮、小嘴一撅、一副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模样实在叫人疼进了心里、立于平台周围意在守序的昆仑派弟子,心里倒有大半希望那执法长老能网开一面。 这执法长老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天相长老口中所提及的天机道人。 只见此人一身浅褐道袍,脚踏白底布鞋,一头白发工工整整挽了道髻,正中插了一根木簪,整体打扮显得简洁而矍铄。 他望着莫婉溪笑了笑并不理会,迳自来到坪台香炉旁面向众人宣布道:“本派创立之初,修的便是天地大道,修心敛性,所以不求长生,只求天地本心,不求大道可期,只求行事问心无愧。而这次测试主要测三项,主为德性,次为毅力,这末等才是所谓的武艺高强与否,资质好坏问题。 所以、先前在登这白玉阶中有襄助他人者,不论是否在一炷香内登顶坪台皆为敝派准弟子之列。但凡推搡拽踏他人者,暗中使诈者,心有所愧者还请自行出列,立于平台边缘,尔等已然失格。”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自己辛辛苦苦登上坪台还不及他人随便伸手一帮即可?但话又说回来,这百来人之中又有几人能助得他人呢? 只要自己不去妨碍他人已是难能可贵了! 这般试想者有之,而更多的则是在想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否妥当,该不该自行站出? 莫仲卿听那天机道人这般说辞倒是笑了起来,内心颇为认同与敬佩,一时间到也忘了自己,既未在规定时间内登顶平台,也未在过程中襄助过他人。 半晌、这坪台上百来人中已有几人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终究自行走到坪台边缘垂头待立,看那苦闷沮丧的神情似乎在哀悼自己即将失去的资格。 远处天机道人,看了看寥寥几人后,手抚长须,笑道:“就这么几位?可还有人了?” 众人默然,鸦雀无声。 “好,凤毛麟角、敢于承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恭喜几位入得门墙与吾辈同证大道、尔等且上前来跟着青字辈列位师兄先去开阳峰吧,这下面的考验也就免了。” 此言一出,众人惊异不已、纷纷后悔方才为何不敢勇于站出。 那天机道人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好一会儿,又一脸高深莫测地道:“诸位方才皆未站出,看来均是清者自清,品性纯良之辈,既如此真金不怕火炼,且待贫道查探查探。”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见那天机道人一挽道袍,双手负于身后深吸一口气,对着云梯方向大声道:“云字辈弟子何在?” 言罢,却听那坪台下的云梯上倏忽间风声四起,莫仲卿寻声望去便见约有十数位身穿白葛道服的昆仑派弟子,纷纷从云梯左右、密林之中跃然而出,几个兔起鹘落间转瞬就在坪台上聚集了起来,看其陆续而来的身影足有六七十号之多。 众人心里大为惊骇,那先前不曾站出者已开始暗暗祈祷这些藏于左右山径之中的昆仑派弟子目力不是很好,一时看露了也说不定。 然而当这些人看到己方人群之中,那些原是气喘吁吁之人忽然面色如常一跃而起,与陆续而来的昆仑派弟子一起并立于右侧时,就连最后那份侥幸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群参加弟子试的人中竟也有乔装打扮的昆仑派弟子! 天机道人见大部分人垂头丧气,神色如常道:“看来大家不用贫道加以说明,便知这云字辈弟子在首轮测试中担当着何等要务了。既如此,那贫道再多嘴一句,若是对方才之事心有所憾者不妨现在再次站出。” 众人一听但觉有戏,这次倒是你争我赶急忙立于平台边缘。 那天机道人看着众人表现,已然笑呵呵着抚着长须自乐,未几,见人分得差不多了,对着那坪台边缘道:“嗯,诸位辛苦,这就请回吧,若有心向道,不妨五年后再来。”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精彩至极,纷纷捶胸顿足,暗自恼怒,更有甚者已是破口大骂道:“兀那糟老头子,你为何戏耍我等,方才自动站出的人为何就收列门墙?” 天机转身笑道:“刚才是刚才,现在就现在,贫道只是让你们出列,又不曾答应过一定会列入本门门下,何来戏耍之说?更何况,贫道此举不过是为了省事而已。” 一旁莫婉溪见天机道人这般作法,不由得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一时倒也忘了自己也属于失格的行列。 天机道人又道:“云字辈弟子看看这还几十位准弟子中可还有漏网之鱼,若无就带着他们随贫道进入下一轮测试吧。说完也不理众人如何跳脚谩骂,袖袍一挥当先离去。 那莫婉溪本是笑呵呵地看着好戏,一见天机道人要走,赶忙步上前去,喊道:“等等,道长爷爷您等等,您等等。” 天机道人转过身来,轻笑道:“女娃儿可还有什么指教?” 莫婉溪盈盈上前,状若乖巧道:“指教不敢、只是方才见前辈风采当真有所钦佩,不知前辈可方便再给我兄妹二人一次机会,让我二人参加之后的测试,以期能拜入道长爷爷门下时时聆听教诲。” 这话说得得体,天机道人闻言笑道:“女娃娃,似你这般模样,加之口齿伶俐,嘴巴又甜如蜜枣,若是换了贫道那班不成器的弟子,定当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无有不听,可贫道已是古稀之人,所以你这番话语虽是听来顺耳,可却用错了地方,请回吧。” 天机一席话语入得周边弟子耳中,纷纷心中顿生惭愧,双双游离的眼睛已悄悄从莫婉溪身上挪开。 那莫婉溪虽是脸红一时语穷,可见天机道人又要走,不得不急忙阻道:“我二人之前在山门前耽搁许久,一路虽未助人却也不曾害人,前辈为何就不肯给我们一次机会呢?” 说完,谁知那天机道人竟是头也不回道:“你二人方才在山门前的一番作为早已传入贫道耳中,似姑娘这般心性却不适合修道,莫要耽误了大好年华,安心去吧。” “可!” 莫婉溪气结,作势要追,可谁知从旁忽然闪出两位昆仑派弟子拦住去路道:“天机师叔心意已决、姑娘还是莫要再作纠缠。” “你们让开!敢碰我一下,我就喊你们昆仑派耍流氓!” 说着,莫婉溪一挺胸脯竟是硬闯,那两位云字辈弟子连连后退,心中均叫苦不迭,心想这大姑娘生的如此好看,可一副性子怎就这么野蛮狠呢,若是当真碰着擦着了,岂不还是你自个儿吃亏。 ------------ 第二百三十一章 烟云锁峦山(二) 幸好一旁莫仲卿将她堪堪拉住,有些无奈地劝道:“师姐,要不就等这‘弟子试’过了,我们再找个机会呈上信件,说明来由就是了。” 这要参加‘弟子试’本就是莫婉溪这个做‘师姐’的主意。 她本想借此事来竖立自己这个‘师姐’该有的威信,可谁知事情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但是,先前在山门之下曾夸下海口誓要入得昆仑门中,若是这会儿就偃旗息鼓的话,让她这作师姐的面子往哪里搁呢? 一想起云泽那股“鼻孔朝天”的高傲劲儿,莫婉溪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莫仲卿忽然柳眉一竖,挣脱膀子道:“不,那死老头不让我进,我偏要进给他看!”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无奈一笑,他知道小师妹的倔脾气是上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一名身穿锦衣道服的老人忽然手托着一盏紫砂壶姗姗而来,这人虽和先前天机道人一样穿着道袍,可这道袍的料子却是金灿灿的,整个人仿佛活似一头移动的金山,毫无半点道骨仙风的味道。 “二位可是在为如何入得本门而苦恼啊?” 来人笑得一脸和煦,小眼微眯下似乎不经意间将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通透。 莫仲卿看着这人走来,眉头动了动并未搭话,而莫婉溪却是迫不及待转过身来,喜上眉梢道:“道长爷爷能收我们入门墙?” 这胖道人笑了笑,故作高深道:“办法嘛倒不是没有,但还请二位稍安勿躁,随胖子我去往平台那头,连同其余失选之人一起,讲与你们听听。” 莫婉溪依言拉着莫仲卿跟着那锦衣胖道人,向着平台那头走去。这时,那场间的昆仑派弟子看着三人向着平台那头走去,神情不免透着几分古怪,有些竟干脆微微摇头,露出了几分怜悯之色,看到这里,莫仲卿的眉头也就皱得更深了。 再说平台这头,一众失选之人知道自己已然没戏,大多数人叫骂一阵,也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这锦衣道人见状,脚步陡然生风,临到众人面前,朗声道:“诸位千里迢迢而来,难道真想就此放弃不成?”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回头以待下文。 那锦衣道人接着道:“胖子我道号天魁,先前那是我师兄天机道人,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说一不二啊,不过你们能遇到胖子我可算是千金难买的福气!本道人自也不忍心看着你们就此灰溜溜地下山啊,毕竟相见就是缘分嘛!” 众人一听此言心中顿生希望,莫婉溪的一双眸子也好似跟着在发光,唯独莫仲卿却是暗中摇了摇头,心里苦笑了起来。 果然,只听那天魁道人话锋一转,再道:“哎,可诸位有所不知啊,本派家大业大、派中从上至下,除了掌教正一真人已入辟谷之境外,其余大大小小八百弟子的吃喝拉撒都是要银子来铺垫的,你们看看这脚下的白玉方石,看看那殿前碧瓦金雕,每年的修缮费用就不下千两之多,就算胖子我挖空心思拆东补西也只能勉强让这八百号弟子吃上口热饭。 所以真不简单呢,但他们不白吃啊,你看这些八百弟子时常在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赚些侠名,在胖子我眼中呢,这侠名也是可以倒腾来金子的,也算是种变废为宝,所以,敝派中从没有不劳而获之人,而已然失格的你们若想列入门墙,少不得应当再付出些努力,对吧,哈哈,公平买卖,和气生财,诸位不妨考虑考虑?” 这天魁道人一番话下来,直到末尾总算将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顿生错觉,皆道这一心修仙长生清心寡欲的名门大派,竟然也有如此市侩的一面。 而这天魁道人哪里还有半分修道人的模样?这嘴脸分明就是一个市井行商啊,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众人之中自然有一气之下调头就走者,天魁道人倒也不追,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模样。 良久,见不再有人离去,方又慢条斯理地道:“诸位来此目的不外乎学些真本事,货与帝王家。既如此,敝派也不妨明码标价,只要花些小钱,诸位便可心想事成,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吃亏,对吧?” 天魁道人说这话时特意将小钱二字咬得极重,加之说辞的确有几分道理,所以,众失格者之中早有意动者,当即问道:“那不知道天魁道人要什么价码呢?” 这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一旁莫仲卿虽是眉头直皱,可小师妹不走,他也只得耐着心思听下去。 只见那天魁道人将紫砂壶缓缓举起小啜一口,才摇头晃脑不紧不慢地道:“因为敝派武艺童叟无欺,加之侠名远扬无往不利,以后出师还能包个分配,所以一人每年五百两,谢绝还价!” “五百两!!”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重复道。要知这五百两可是京城里一户寻常人家三年的吃穿用度,这黑心的天魁道人张口就要五百两,而且还是每年都要,这哪里是他们付得起的? 所以大部分人已打起了退堂鼓,就连那莫婉溪的柳眉也开始拧成一团。 莫仲卿知道临出门之际,师父师娘特意给了八十两盘缠,这对他师兄妹二人来说无疑是笔“巨款”,足够路上吃喝玩乐逍遥好一阵,但此刻别说一路上已用了大半,就算一路不吃不喝,也不够付这“入伙费”啊! 不过这也好,如此一来,师妹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莫仲卿这么想着的同时,却不料天魁道人似乎早已算准了一出,罢了罢手以示众人稍安勿躁道:“诸位莫急,敝派说到底也是名门大派,同样也知各位行走江湖,手头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这样吧,每人先交五十两,之后再按期付清,如何?啊,对了,若是诸位出门未带这么多银子在身,大可拿一些细软宝物抵当!” 众人脸上现出了种种犹豫,那天魁道人摇着脑袋,趁热打铁道:“诸位,且听本道人一句,只要入了本派,日后就算再不济去当个镖师,这自报家门时也是底气十足啊,区区几百两还不是信手拈来?” 此话一出,只见众人之中一人狠了狠心,解下行囊搜搜刮刮,配以贴身玉佩率先上得前来,对着天魁道人道:“这三十两不到的碎银加着玉佩怎么说也超过五十两了吧。” 天魁道人眉开眼笑,将玉佩拿在手中随意看了看两眼就道:“行,这玉佩质地不错,加起来就算你一百二十两好了。” 那人给的爽快,天魁道人倒也回得利索,将满脸欣喜的那人支在身后明显已算入了门下,其余人等见状纷纷效仿,一时间,那天魁道人脚下的碎银细软越来越多直似小山,他倒不虑有谁会来抢这座金山,也不将每人的所欠金额记账,仿佛一切都记在了脑袋里。 待得收得差不多了,转而步向一直未曾说话的莫婉溪两人,笑嘻嘻道:“二位,可有求学意向?” 说完竟是搓了搓手,憨憨一笑。 那莫仲卿温颜回礼道:“天魁道长的好意我二人心领,只是我们并非来此学艺……” 莫仲卿话刚说道一半,那天魁便是脸色不免沉了沉,张口截道:“唔、原来闹了半天二位不是来学艺的?难道是来看风景?看风景也行,此山中树木皆是我派弟子细心呵护,嗯,观光费一人十两。” 莫仲卿愕然,顿时语塞,心想这天魁道人莫不是掉进钱眼儿里头了?怎么三句话不离银子? 这般思忖间,那莫婉溪已接口道:“天魁道长,我‘姐弟’二人长途跋涉来此,一路花销所剩碎银已然不多,不知可有其他法子抵用?比方说,贵处可要杂役?” 莫仲卿知道这是小师妹的缓兵之计,只要入了山门不怕进不到那天璇峰中,是以再未出言,任由小师妹这般说道。 那天魁道人面色一凝,再次望了望二人道:“这位姑娘,本道人瞧你发上那支簪子倒是值些银子,不如就此充当学资,如何?” “不行,这是娘亲给的东西,不便交与外人。” “哦,那这样,你手中这口青鞘宝剑的剑鞘不错,用它抵充如何?” “这,这把青锋剑也不成。” 见莫婉溪忸怩不定,天魁道人怫然不悦:“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敝派可不是慈善堂,不养闲人,既然买卖做不成,二位就请回吧,等有了银子,胖爷我随时恭候。” 见那天魁道人愈发不耐烦,莫婉溪咬了咬牙,上前一步追问道:“站住!难道在你看来除了银子其他都不成么?” 天魁道人望了莫婉溪一眼,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之色道:“钱可通神,亦能役鬼,姑娘没听说过吗?没有听过就别烦道爷我啦。其实胖爷我和你说话也是要‘商谈费’的。” 莫婉溪冷笑。 她自从入得山门来先是碰到自以为是的云泽,接着又碰到不近人情的天机,而这个天魁更是不可理喻,完全没有半分修道人该有的风骨! 这三件事若是隔开来碰到,些许莫婉溪就只是冷笑几声,最多,就对这什么狗屁昆仑派不屑一顾罢了,但此刻凑到了一块儿,原本积压的怒意和怨气,也就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好,我给你!” 但听一声娇喝,跟着就是‘呛’然一声剑锋出鞘,一道靓影已拔剑冲去。 ------------ 第二百三十二章 烟云锁峦山(三) 莫仲卿不料这小师妹说打就打,一时竟未拦住,再想上前时,却见二人倏忽一碰,铿锵一下碎金切玉声响过后,莫婉溪已是倒飞而回,双脚甫落地面、接着又是连连倒退数步,一个趔趄倒在了莫仲卿的怀中,后者见状赶忙将她扶稳,皱着眉头道:“伤在哪里没有?” “剑!” “什么剑?你可曾伤着?!” “我没事,我说剑,青锋剑!” 顺着怀中莫婉溪急急一指,莫仲卿便见那把青锋剑已然卡在了一面金光灿灿的珠玉算盘中,而握着这算盘的天魁道人,此时正一脸肉痛之色,双手颤颤巍巍摸着算盘中一颗被青锋剑削去一角的珠玑道:“天呐,夭寿啦!胖爷我的宝贝啊,你这野丫头可知打造这如意算盘,花了本胖爷多少心血?你可知这一颗珠子又要多少银子?哎,我天魁今日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见那天魁道人一副抓耳挠腮,痛心疾首的模样,莫婉溪又好笑又解气,可一看那青锋剑还卡在如意算盘中,柳眉再次凝道:“一颗珠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姑娘陪你好了,你先将剑还我。” “赔?你赔得起嘛你!格老子的,胖爷我不怕告诉你,就是把你卖进京城的丽春院也抵不过这半颗珠子!” 天魁道人嘴上放着狠话,可那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子早已连哭带闹满地打滚,将身旁那座金山压得散落满地却是不闻不问,哪里还有先前半点精明算计的模样,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撒泼打滚的老顽童。 那莫婉溪见天魁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不知为何忽然真觉心中有所亏欠,是以也不去计较言语上的得失、只是涨红着双颊,抿唇再道:“不管怎么说,你先还我剑来,一颗珠子而已,我二师兄可是皇上亲封的安乐侯,届时只要修书一封,就算一百颗一模一样的本姑娘也照样赔给你。” 天魁道人一听,‘噌’地一声跳将起来,遥指骂道:“我赔你奶奶个腿儿!胖爷我还是皇帝他爹呢!要剑?行!拿银子来,一万两!没钱就给胖爷滚蛋!” “什么!” 这下不仅是莫婉溪,在场众人听见这个天文数字纷纷目瞪口呆,莫仲卿眉头一凝,从旁相劝道:“我说师姐,要不就算了,说到底也是你理亏在先。” “不行,那青锋剑是爹爹藏在床底下被我瞧见偷偷带出来玩的,要是弄掉了可就糟了。” 莫仲卿眉头皱得更紧,左右一忖,上前数步,对着天魁道人先行大礼道:“天魁道长,实不相瞒,晚辈与师妹二人乃是云踪派弟子,今日特携家师信件前来,本是有急事求见贵派掌教正一真人,然而方才在山门前听云泽、云和二位道长言及真人已闭关多日,所以晚辈又想求见天相道人。 可先前我二人已与那云泽道长发生了些口角,致使他不愿意放我等入山,是以才想出以弟子试这等法子进得山门。 可现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晚辈就不得不将此事说个明白,还请道长看在掌教真人,天相道人以及家师的面上不要与我等小辈一般见识,而那剑似乎还是敝派掌门的爱剑,不知可否先行赐还晚辈?” 天魁道人脸上神情微微变得有些古怪,沉声道:“原来是云踪派的弟子?” “正是。” “呵,那又如何?” 莫仲卿心中陡然一沉。 “胖爷我告诉你,坏了我宝贝别说是认识天相那死老头儿,就算是掌教正一真人亲自为你说情都没用,哼,想要剑是吧?行,识相的银子拿来,哦,对了,你还有事要求掌教是吧,嗯,那多加五千两纹银好了,放心这掌教闭关,外务之事本胖爷一人说得算!” 见天魁道人坐地起价,莫婉溪已是怒不可遏,“我呸,什么名门正派,一个个尽是浑人,居然让你这钱迷管事,依我看那掌教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此言一出,那身后慕名而来参加弟子试的众人脸色一白,而那身穿道服的昆仑派弟子已个个面露忿忿不平之色。 天魁道人却是冷笑一阵,“有胆量,在昆仑派地头骂昆仑掌教的你是头一个,既如此,今日之事就不能善了,众弟子听令,结昆仑七星阵,将这野丫头给道爷我拿下!” “道长息怒!” 莫仲卿看着周围愈来愈多的弟子将己方二人团团围住,唯有一面作揖道歉,一面将莫婉溪稳稳护在了身后。 那天魁道人冷然道:“道爷不妨给你个机会,坏我宝贝的不是你,这辱骂本派掌教的也不是你,所以,只要你从这野丫头身旁离开,我便饶了你!” 莫仲卿在无名岛上曾见过天相结那七星阵,其威力是连蛟龙重虞都不敢小觑的存在,然而他听见天魁道长这般说辞后,只是隐隐叹了口气,随后却是将小师妹莫婉溪护得更紧了。 “好,有些血性,只可惜一时半刻却不能典当成银子,给我动手!” “师父!” 这毫厘之间,眼看周遭昆仑弟子气势一变便要出手之际,但见一人突然坏了阵型,匆匆忙忙赶至天魁道人面前。 那莫婉溪一见此人,小脸微微一白,身子跟着就是一颤似是极为害怕,而凝神待敌中的莫仲卿在看清此人后,却也跟着眉宇隐露异色。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江陵府中二公子方少奇!他什么成了昆仑派弟子? “财仁,为师正在办事,你不去和众师兄结阵跑来为师面前作甚?” 被唤作财仁的方少奇,此时毕恭毕敬一揖到底,又在天魁道人耳边密议几句,随后拱了拱手以示讨好之意。 天魁道人脸上霎时放晴道:“哦?原来财仁与这两位是旧相识啊,那好说好说,哈哈。” 那厢方少奇道:“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恕了我这两个朋友,弟子家中略有积蓄,愿助他二人偿还过失。” 天魁道人正色道:“嗯,可是两万两就算你老子是江陵刺史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筹集得出吧?” “放屁,不是一万五千两么?” 方少奇作揖道:“这个自然,但家中掌控江陵漕运,若师父能放过他二人,弟子愿以每年中的半成税收献于昆仑派。” “半成太少,三成!” “三成委实太多,这家父也不好向朝廷交代,一成、师父可还满意?” “嗯,差强人意!” “这个自然,弟子此前回山,还带有一颗南海明珠,勉强可充作赔礼,届时请来能匠将其打磨成如意算盘中算珠的模样,保证将这宝贝修补的和先前一样,不、应当是更好才对。” 听着方少奇这般说辞,天魁道人脸上终于一扫阴霾,笑如春风道:“孺子可教,可教啊!哈哈哈,嗯,你们都撤了吧,带着这些准弟子去开阳峰受弟子礼,另外、去看看天机那边可还有什么要帮的。” 见众弟子撤了阵势领命而去,方少奇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望向莫婉溪,哪知那莫婉溪却也一直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见他望来,双眸匆忙翻了白眼儿再不回望,方少奇叹了口气,表情故作轻松道:“师父,那这青锋剑……” 方少奇的意思很明显,那天魁道人岂非不知?拿着剑柄随意一丢,见方少奇堪堪接过后,转身欲离却听莫婉溪又喊道:“老不休、你给本姑娘站住!” 天魁道人现在心情正是大好,见莫婉溪无礼,却也不放在心上,施施然转过身来,笑道:“野丫头,还有何事啊?” “你既然收了他,他的银子,这银子就算我们借的!既然我们借到了银子,那你也得履行诺言,这门派我还是要入的,那天相道长我们也需见上一面!” 天魁道人一乐,笑嘻嘻道:“小姑娘,你倒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啊,怎样可有兴趣和本道人学做买卖?” “没兴趣!!” “好,不过你们有所不知啊,这弟子试虽是每五年举行一次,但是每隔五年却只有一位长老收徒,今年轮到天机师兄,不过瞧方才情形,他是断不可能收你入门了,所以现在只能拜在本道人的门下。” 莫婉溪心心念念忘不了与云泽的赌约,现在见天魁道人应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应承道:“那就入你这老不休的门下。” “嗯,本门之下弟子皆以酒、色、财、气为辈分道号,轮到你这辈应当是属‘气’字辈的,但看在财仁的份上,嘿嘿、小姑娘姑且自行选个吧。” 莫婉溪听着四字道号,一脸嫌弃,然而想起那云泽赌约,不由狠狠咬了咬牙道:“就气字辈好了,本姑娘不稀罕被区别对待。”说完竟是有意无意瞟了一眼方少奇。 天魁道人又端起紫砂壶稳稳啜了一口,咂巴着嘴唇道:“行呐!看瞧你这野丫头火气这么旺,本道人就姑且赐你道号‘气虚’吧,好了,财仁啊你且带他俩去开阳峰,至于何时见天相,本道人过几日回答你们。”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献身揽金银(一) “慢着、那我师弟呢?你这老不休怎么不给他道号?难道你不打算收他入门?” “谁说胖爷我要收他了?他不适合入胖爷我门下,更何况你这野丫头借来的银子只够你一人份儿。” 莫婉溪眼珠子一瞪,没想又被这天魁道人摆了一道,见他大步离去,只得使劲跺了跺脚,瞧那架势似要将无处宣泄的怒火一股脑儿地撒在白玉方石上。 等到天魁道人去远,那方少奇这才缓缓走到二人面前,见二人并不搭理自己,也不道谢,只得憋红着一张脸,显得委屈巴巴地道:“气虚师妹。” 莫婉溪两眼一瞪,方少奇立马改口,“婉溪。” “别叫我道号,更别叫我小名!我和方公子您没有半分瓜葛,别以为您替我二人解围,本姑娘就会感恩戴德地去讨好你!” 方少奇吃吃地道:“是、是,是,少奇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是,只是借着此事对以往惊天大错做些微不足道的弥补,少奇这一辈子都不敢奢望姑娘能原谅,更不奢求您那二师兄的原谅,只求了却些尘缘,从此一心向道。” 莫婉溪满脸古怪,心想:这方少奇什么时候改了性子? 嘴上已道:“不管你说什么,本姑娘一个字眼儿都不想多听,将剑还我。” 方少奇赶忙将青锋剑恭敬地递上,莫婉溪一把夺过收剑还鞘,还是没有说半个谢字。 其实按照她的脾气,这次见面没有大打出手,已算给足了颜面。 方少奇自也知晓其理,态度益发恭敬小心道:“是、是,不过这昆仑派中师妹还是不要喊我俗世名讳,姑且叫我声财仁师兄吧,啊、若觉师兄二字拗口,大可免去不提。” 这师兄二字怎会拗口,但方少奇以往纵览花丛何其老辣,一早就摸透了莫婉溪的心性。 这般一说,那莫婉溪果然反其道而行,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师兄,请为我二人带路吧。” …… 方少奇在前领路,二人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三人之间隐隐约约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显见二人依然对这方少奇没什么好感。 倒也不能怪莫婉溪与莫仲卿不近人情,而是这阔少过往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发指。 他先是与仲卿与少英二人结下梁子,又乘人之危,强于莫婉溪结为夫妇,之后强迫不成,又陷害莫少英背负骂名,继而杀害太素坊外坊弟子牡丹。 是以、这番行径委实人神共愤,天地难容,没有拔剑相向已算很给面子了。 而就算莫婉溪能冰释前嫌,那二师兄莫少英也万万不会原谅此人。 但先前番作法也并不能说全无功效,二人心中对着阔少的态度,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改观,让人不禁去想,这或许可能是昆仑派的功劳,毕竟环境是可以熏陶一个人的。 这昆仑派七位长老中,他至少已见过三位,天相长老性情如火、刚正不阿;天机长老行事老辣,让人拜服;唯独这天魁道人表现得嗜钱如命,俗气得很。 但莫仲卿仔细一想,若他真如表现的那般不近人情的话,方才师妹一剑挥去,凭他拂袖就能将师妹震回的修为来看,即便暗中将师妹打成重伤也在情理之中,可那天魁却没有这样做,而后在收其弟子中,更是给师妹按了一个“气虚”的道号。 从表面上看,这道号未免太过儿戏,仿佛脑袋一拍就决定的事情,但从内里来瞧,酒、色、财、气,乃人生四戒,按照师妹时常逞强斗气易怒的脾性来看,的确最适合这‘气虚’二字。 换句话说,这胡乱按的道号,恐怕是天魁道人故意为之,如此想来这天魁道人行事也就变得格外耐人寻味了些。 二人跟着方少奇一路去往摇光峰后山,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便离了主道拐入林间小径,沿着小径一路蜿蜒而下便来到了摇光峰山麓之中。 此处幽深僻静,人迹罕稀,一池湖水秀丽如春,满山翠色倒映其间,让人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多瞧了两眼。 只是莫婉溪却不这样想,她对方少奇的戒心一直没有放下,眼见周遭无人,地处偏僻,当即道:“喂,我说你站住,这是带我们去哪里?不是要去开阳峰吗?难道开阳峰在水里不成?” 方少奇回过头释疑道:“师妹莫担心,去开阳峰的道路有两条,一条则是通过望仙台上的云锁从云间过去,师兄惭愧,来此小半年还未能通过那云锁数尺,另一条则是要绕着后山回旋而上、多半会耗些时日,所以,平常列位师兄弟往来出入,都会走这条水路直接去往开阳峰的金银阁。” 听着方少奇的解释,莫婉溪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勉强挪动步伐又跟了上去。 三人行得一阵,临到碎石滩前便见远处一栈桥直入湖心,而桥边除了各色轻舟木筏外,竟还有一支朱色龙船停靠在湖心深处。 莫婉溪见有昆仑派弟子守候在此这才稍稍安心,一旁方少奇趁机献宝般道:“这里便是‘飞仙渡’,而河对岸就是开阳峰。传说当年师祖由此入山时,曾脚踏七星剑涤荡湖水,临崖而上,一览众山小!当时那对月当空、凌风而立的卓荦仙姿是何等洒脱惬意。是以、后人建这飞仙渡,一来自是为了纪念师祖,二来则是有激励弟子修行之意。” 莫婉溪本对这昆仑派隐隐不屑,拜入天魁那胖子门下也不会权宜之计,而现在听方少奇这般一说,心里倒有些隐隐期待了起来,这语气也就不由自主的缓和了几分:“似财仁师兄这般意思,只要入了昆仑派个个弟子都会那御剑之术?那岂不是天下大可去得?” 方少奇笑容有些苦涩道:“这御剑讲究的是以气御剑,而若真气不纯,道力不济,别说用剑将整个身子托起,就算只是单单将一丝神识打入剑体都是难上加难,所以这昆仑派上上下下据说除了掌教真人能御剑来去外,就算是七位长老也只初窥御剑门径,而我们这些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莫婉溪听着方少奇的话语不免有些失望,一旁莫仲卿心下一动道:“我曾有幸见过即醉道长出手,不知以他的本事是何人门下?现今又住在何处?” 方少奇一脸古怪道:“你居然认得七师叔?” 莫仲卿笑了笑,刚要回话却莫婉溪不耐烦地打断道:“瞧你眼神怎么和那云泽一样,难道我们还不能认识了?” 方少奇支支吾吾了半天,终道:“其实我也刚来不久,所以一些事也只是听诸师兄间偶尔提起的。 七师叔是掌教正一真人的入室弟子,其剑术出类拔萃已在其他六位长老之上,可德行操守却不符掌教亲传弟子的身份。据说这七师叔,嗜酒如命常年醉宿画舫流连忘返,直至后来身受重伤被天相长老带回后,整日借酒浇愁,荒废道法,而这几月间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等等。” 一旁莫婉溪正听得入神,却不料方少奇忽然住口,急急离了二人步上栈桥,作揖道:“财仁拜见酒曲师兄。” 被唤作酒曲师兄的白葛道人站在栈头,见三人走来,拱手回礼道:“原来是财仁师弟,这是要回金银阁吗,后面这两位是?” 方少奇恭敬道:“这位是新晋的气虚师妹,而这位是师父的客人莫仲卿莫少侠,需在金银阁中盘桓数日。” 酒曲呵呵一笑道,“既如此,三位请便,恕不相送。” 酒曲快人快语,也不客套,一番话下来没说几句倒有些赶人的意味,那方少奇自也识相,领着二人踏上木舟,解绳撑桨飘然远离。 待得轻舟越漂越远,那栈桥已成湖中一线时,方少奇这才道:“我这酒曲师兄什么都好,但有个忌讳就是看不得别人说七师叔的坏话,若是方才的话被他听去,少不得又是一番争执,所以这才住口不说。” 莫仲卿道:“到底即醉道长犯了何事需如此忌讳?” 方少奇皱眉道:“这也算一桩派中丑事,据师兄们说,这即醉自从回到门派后,本是和天相长老同居天璇峰养伤,可不知何时伤好之后,却是隔三差五去那天玑峰戏弄诸位师姐师妹。哦对了、这天玑峰乃是七长老之一妙法真人所掌管,门下弟子均为女性。 而在一个月前有位师姐从妙法真人处回房时,亲眼看见七师叔竟趁着夜色潜入众师妹香阁之中,翌日天玑峰上就传出几位师妹在当天夜晚失去了元阴之身,多年道行大打折扣。 此事自然惊动了妙法真人,随后她领其下弟子去天璇峰兴师问罪,可除了天相长老外,那七师叔却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般不见人影。 至此、妙法真人一怒之下竟是勒令其余五位长老以及门下所有男弟子统统不得再踏入天玑峰一步。” 说到此处,方少奇竟是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些不舍,莫婉溪听着当即冷道:“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挺失望的样子,哼,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方少奇脸面一红,忙解释道:“不、不是的,师妹你误会,我、师兄已经改邪归正了。” 莫婉溪作势不理,冷哼一声将头撇向一旁,这无意间轻嗔薄怒的模样竟是让方少奇双眼迷离,一阵恍惚。 ------------ 第二百三十四章 献身揽金银(二) 见师妹借机挖苦方少奇,莫仲卿笑了笑并没有参与,而是在回想先前的种种遭遇,心中期盼着能早一些见到天相长老。 只是当初在无名岛上,天相长老对自己这个与妖孽重虞为伍之人颇有微词,他会不会答应让自己进入昆仑派禁地取那还魂花呢? 一叶扁舟乘着明山净水、逐波而上,缓缓旋了弯儿,来到这开阳峰南面。 此时正值午后,原本北面那一弯稠如锦缎的绿水经骄阳这般一照,霎时五光十色、琉璃千顷,仿佛撒满了一湖的碎金子。 “到了,前面就是金银阁。” 顺着方少奇一袭话语望去,二人总算知道这金银阁为何走水路会来得更为便捷了。 只见这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上,立着一面万仞峭壁直耸云霄,而就在这高壁之上却赫然架着一座「之」字型的奇特回廊,说是回廊只因其勾心斗角,三五对拱的檐脊架构,但若细看之,不难发现这飞檐之下却是一座座单窗独户的砖瓦苑墙。 各面苑墙制式统一,般般件件,整整齐齐,上罩金檐碧瓦蜿蜒至山颠,身覆玄色朱漆拖曳入水间,从水面仰望而去,端如彩龙攀岩,凤尾点水。 就在二人呆望此景,叹为观止时,那厢方少奇又不失时机地说道:“这开阳峰受师父天魁道人所掌管,师父为了突出这一脉与别脉与众不同,特地于五十年前在这青山绿水间建立了金银阁。 又因酒、色、财、气字辈的众师兄大都非富即贵,所以这阁内寸土寸金,一应吃穿用度自然是别脉无法比拟的,师妹与莫公子在此居住必定宾至如归。” 莫仲卿听到这处,疑惑道:“这么大块地方难道容不下所有弟子,为何只有天魁道长门下弟子独住呢?” 方少奇顿了顿,回道:“这,呵呵、其实我这里的师兄大多有些嗜好,所以比较排外。” 这话的意思莫仲卿大约是听明白了,不过瞧在方少奇一路相助的份上自也不便说破,可莫婉溪却不虑这些,见方少奇说得隐晦,秀鼻一挺,直言道:“什么比较排外,我看是其余六脉弟子不屑与你们为伍才对。” 方少奇被说到了痛处,尴尬一笑,并没有强辩,只是顺着话儿道:“师妹这话说得不对,并非六脉而是其余五脉弟子才对,因为七师叔从未开枝散叶收过任何一位弟子,这也是众长老不满之处。” 莫仲卿知道他口中的七师叔便是即醉道人,想起此人行事作风怕是决计受不了待在山中安心收徒的。 转念一想,这即醉道长虽说放浪形骸,不修边幅,可对玄真公主卓于晴是一往情深,所以又怎会对众师妹下手呢?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莫仲卿认为一定另有蹊跷。 莫仲卿在想这些的同时,轻舟淌过湖中片片金鳞,终停靠于渡头。 方少奇率先于「之」字末尾处登上金银阁,领着二人在其内过道中徐行而上。 若单从外讲这金银阁已是气派不凡,但直到二人进入其内才知这名称的真正由来。 只见山腹中已被开凿出十来丈宽的过道,过道间则是金花玉瓶琳琅满目,依稀有穿弟子服饰的人走过,却对满地各色碎玉玛瑙熟视无睹,似早已司空见惯! 莫婉溪随意拾起一颗红色玛瑙,眼放金光道:“这,你们拿这些珍珠玛瑙铺地也不觉得硌脚?” 方少奇微微苦笑,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靠近莫婉溪,悄悄道:“这全是师父的意思,他老人家命弟子将每年所带的学资,以及各式宝贝悉数撒落于此不准再拾,而自己要想用银子时却也只能每月去师父处领取些微薄的花销,致使这些师兄们的生活从此落得一贫如洗,看着地上诸般宝贝又不能去捡,委实让人闹心,不过久而久之也就惯了。” 莫婉溪疑惑道:“难道你们来了之后个个都傻了吗?似我这般捡一些拿去用了,老不休又怎会知道。” 方少奇听完笑得也就更无奈了,叹道:“我刚来时也这么想过,但是听师兄们说这地上的宝贝千万拿不得,若是拿了不出三五日必定会被师父知晓,少不得一顿棒揍。” 说道棒揍是方少奇周身下意识一抖,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那莫婉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将这颗朱色玛瑙往兜里一揣,作势道:“切,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破规矩,本姑娘偏要试试那老不休会如何罚我。”方少奇陪着干笑两声也不再多言。 这时莫婉溪将眼光从如数珍宝中挪开,望向它处,见莫仲卿已是走至了山腹墙壁边婆娑着山壁,遂好奇道:“师弟,你做什么呢,难道这面山壁也是什么宝贝不成?” 莫仲卿摇了摇头,对着方少奇道:“这山壁上剑痕凿迹斑驳不一,似是有人先以无上真气将其内山石震裂然后再命人开凿的?这位高人可是天魁道长?” 方少奇自豪一笑,道:“不错,但并非师父一人,其余六位长老以及诸脉师兄均有参与,陆陆续续大约花了五年时间才将这山腹穿凿成形,后又花三年时间在峭壁之上架起了这条腾阁。” 莫婉溪眼珠子一转,“如此说来,这里可是集众人之力搭建,为何老不休能将它独占,还给它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就算不和,也应该你们这一脉搬出去,让其余五脉住进来啊。” 方少奇笑了笑,再次悄声道:“这事广为人知却无人敢轻易提起,据说,当时师父为了争这峭壁腾阁,可是在天枢峰上打滚撒泼了三天三夜,就像方才要挟师妹那般活似个小孩,众长老闹不过他,所以只得相让。” 莫婉溪听着天魁道长的糗事,心中大为畅快,竟拉着方少奇不住问这问那,一旁方少奇见着,也就更为卖力地说着,所以这陈年旧事诸般忌讳,就跟竹筒倒豆子般稀里哗啦直往外冒。 身后莫仲卿听得二人肆意编排天魁道人的是非,虽是摇头苦笑可却也不想打搅了小师妹的兴致。 三人一路行去,沿途透过雕花窗柩可瞧见那染着氤氲水气,泛着屡屡阳光的屋内并没有什么人。 按照方少奇的解释,一来这屋中大多都空置着,二来众师兄因为今日‘弟子试’的缘故都被师父派出去公干了。 不过不论是否有人居住,屋内均被往来仆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而当莫仲卿问及这些仆人的由来,方少奇就说出这些人中有的是师兄们的家仆,有的则是付不起钱财又想继续学艺的师兄们,比方说先前在白玉平台上那群人,今后若付不起学资就会一边做些杂役一边跟着习武。 莫婉溪听到这里不由气得噘嘴道:“原来这老不休又骗我,说什么不要杂役!”说着,竟是报复式地抓起道上一大把软玉将其从顶上飞檐缝隙处丢了出去,掷向了屋檐外,但听‘噼啪叮咚’几许滚珠落盘声后便是一阵‘嘙嘙’入水声。 方少奇见着当即一呆,不知是在惊讶她为何如此大胆,还是在心疼那如数滚入湖中的软玉金银。 过来一炷香的工夫,三人已过「之」字下半段的廊间来到第一处转角。 从此处开始已然有平整的玉阶供人拾级而上,而其旁的屋舍一栋高过一栋,显得层次分明,徐徐而上。 “到了,这处就是在下的屋舍,周间还有很多空屋,师妹以及莫公子不如就在周间随意挑间住下便是。” 莫婉溪捋了捋鬓角微乱的发丝,随意挑了一栋就想排门而入,却听台阶那头忽有人声由远及近道:“敢问二位可是新晋的气虚师妹和莫公子?” 三人闻声望去,见一人飞奔而来,三五轻纵已来到了近前,方少奇见着来人面色微变,跟着就将莫婉溪有意无意地护在身后,笑脸相迎道:“原来是色离师兄。” 一听此名其余二人顿感怪异,莫婉溪更是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色离师兄?” 方少奇一声过后,却见色离两只眼睛不住盯着自己身后乱瞟,不由再次出声提醒。 色离一愣,回过神来赶紧作揖道:“见笑见笑,师兄我一不好酒二不逞强斗狠,又示钱财为粪土,只惜这一看到色界中最为令人头疼的女子后,就有些把持不住了。不过气虚师妹您放心,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师兄我端不会向师妹下手的,哈哈哈。” 听色离师兄这般戏言,这莫婉溪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只得小声‘啐’了一口急急低下头去,已是满面微红。 一旁莫仲卿听这色离师兄将‘色’字说得坦荡,倒觉似个奇人,当即作揖拱手道:“色离兄这般一说我就暂且放心了、不过我这师妹生性顽劣,脾气亦是不好,若是往后得罪了色离师兄,还望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我色离唯一的好处就是万万不会惹女子生气,所以莫公子大可宽心。哈哈哈……” 见色离说得直言不讳,恁般豪爽,莫仲卿心下居然生出些许好感,可一旁方少奇却有些不高兴道:“不知色离师兄不在师父他老人家处侍奉,又跑回阁中作甚,难道专程来找我们?” “正是!” 色离还待细说,但瞧了瞧身旁这位财仁师弟的脸色,心下忽然一动,颇为识趣道:“是这样的,师父他老人家托我带句话儿给师弟你,说这金银阁中常年阳盛阴衰,刚骗到,啊不、是收来的女弟子都被那妙法真人想方设法弄去了天玑峰,所以这次,师父说什么也要将气虚小师妹留在阁中!所以呢,师父特意让我知会师弟您带着二位去上层阁中师父的阆苑处住下,以便就近聆听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好了,话我已带到,就不打扰三位雅兴,告辞,呵呵。” 说罢,这色离不待众人回话又是三五起落,一溜风而去,浑身上下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献身揽金银(三) 方少奇见这色离一溜烟走得远了,方才长长吐了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比拼。 莫仲卿见着,不由笑道:“这位色离师兄性情坦荡,说话豪爽,想来也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不会对师妹有什么非分之想,方公子不用过于紧张。” 方少奇叹道:“莫少侠你有所不知,正是这副表面上看起来豁达正直,人畜无害的面孔,才能引得良家女子频频上当。据说,这色离师兄在未入门前每每真情实意打动女子芳心后,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两月必定转投下一处。如此不负责任处处留情,却又处处绝情的浪子当真是世所罕见,是以、我才这般忌惮于他。” 莫婉溪不由白了他一眼,带着三分调侃之意,笑说道:“你莫说色离师兄,我看你俩不过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哪知方少奇一听,竟有些动气道:“我那,那时只是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而已,给的是真金白银,这是公平买卖,哪像他这般祸害良家女子?做这种无本的勾当!” “哼,烟花柳巷里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难道你以为花了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成?更何况,谁说你没有迫害良家女子了?要不是我二师兄护着,我,我岂不就任你祸害咯!” 这话中虽仍带有指责,但调侃之意显然更多些。 这倒并非心中的芥蒂已然全消,但至少已不似以往那般讨厌方少奇,所以语意上近乎玩笑。 哪知那方少奇听着听着,突然反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就在二人惊楞之际,又见他双手猛搭莫婉溪的双肩,突然急吼吼道:“对!对!那时我不是人,是畜生!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二人愣了好久,莫婉溪双眸愈睁愈大,感受到双肩越来越大的压迫感,这才霍然一拳擂到了对面的胸膛上,并吼道:“滚开!” 方少奇猝不及防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又见她柳眉飞蹙、眸中寒意已显,一时张着嘴竟不该说些什么,一颗心更是怅然若失。 小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道:“对不起,师,师兄这就带二位去师父阆苑之中,然后就滚出师妹的视线。” 说着竟是耷拉着脑袋缓缓向前拖行而去,背影竟有几分落寞萧索之意。 少时,三人一路无话,气氛大不如刚才。 这方少奇也只顾低头赶路再不和莫婉溪攀谈半句,而后者有意无意间看到方少奇那副闷闷不乐的背影,不禁自省道:“方才莫不是我过分了?……” 莫婉溪念及此处求助般抬头望向一旁的莫仲卿,却见这人手摸着下巴似是魂游天外,显见心思竟不比自己轻多少。 好吧,看来还是我自个儿想好啦。 …… 三人来到金银阁「之」字型的最上层,一入此间,方少奇表情即刻一肃,提醒身后二人道:“从这里开始就是师父的阆苑,阆苑中虽无弟子值守,却有文殊长老的符阵守护,待会儿若是瞧见什么新奇事物,尽量不要动手去碰,免得误触阵法惹来麻烦。” 莫仲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俱望向一旁莫婉溪,后者被瞧得有些害臊,只得双手一摊,勉强道:“知道啦,不就是不碰嘛,金银财宝刚才见多了,还能有什么稀奇的。” “嗯,这样师兄就放心了。” 见方少奇回的不咸不淡,与先前态度判若两人。 莫婉溪心下略有不快,眼波一转,竟故意找起话题道:“喂、我说财仁师兄,方才你说这里有文殊长老的符阵,那这文殊长老又是何人,难道老财迷自己不会画符阵吗?” “师妹刚来有所不知,昆仑派中除了掌教正一真人外,其余长老由于大部分精力都需用来修道,所以对于道术也只俱都专精一门,不过师父天魁道人却是个例外,用师父自己的话说,红尘历练什么都需尝一遍才可教书育人,所以会得五花八门、又样样不及其余长老。 不过据师兄们私下议论说,其实师父最厉害的莫过于善辨人心。至于其他六位长老中,即醉师叔承掌教之术习的是剑仙之道,天相长老则以诸般剑阵为长,而妙法长老以法术为最,天机长老修得是推衍之道,天同长老以及其下弟子的丹道之术为全派上下所喜,为人也最为和善。” 这方少奇虽是侃侃而谈,可语气上又如背书般显得冷冷冰冰,莫婉溪听来知道他还在生气,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随意应承了声后便没了下文。 三人就这般进了第一重院内,沿途便觉一股酒香扑鼻。 待得跨门而过,才知偌大莊内竟是放着四座以酒坛搭建起来的小型金字塔。 莫婉溪捂着鼻子,望着其内大大小小罗列整齐酒坛,皱眉道:“原来老财迷还是个酒鬼。” 莫仲卿笑了笑,抬头四顾,便见最高一处酒坛上赫然有一条锦幅,其中这般写到「黄粱一梦,酒醉一生,但凡酒字辈徒儿须来此处领好酒一坛,回屋享用。」 莫仲卿见到此处,问及方少奇道:“这锦幅上,前八个字大有劝解之意,为何后半段却要酒字辈入门师兄取一坛回去享用呢?” 方少奇回道:“这是酒字辈师兄入门需受的洗礼,据说这「百日醉」是天同长老以药酒勾兑而成,酒劲猛烈异乎寻常,大受酒鬼爱戴。我曾亲眼看见酒曲师兄喝过这种酒,他每次只要犯了酒瘾就回屋取这么一小杯入喉,便能醉得不省人事,躺在榻上一睡就是三天三夜,这起来之后浑身酸麻难挡,面目惨白浑不似个人样,可最后仍是舍不得将这酒给扔了。” 莫婉溪适时插言道:“酒字辈入门得领一坛好酒,是不是等下我也会有规矩?” “这是自然。” “那师兄你说说呗,好让师妹我提前有个准备。” “师妹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方少奇又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留下一道背影给二人,莫婉溪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是不乐,不过一想起刚才自己鲁莽的行径,这气儿似乎也就没那么不顺了。 三人进得二重院落,甫进门中便觉金光四射、扑面而来,定眼一望,便见四周珠光宝气煞是夺人眼目。 待得适应这耀眼宝光后,才发现满屋之中,金箱银盒堆砌而立,竟是层层叠叠挤至穹顶,宝物数量之多令人目眩神迷。 莫婉溪随手打开一幅摆在钱箱上的字画,发现其上画有一位道人,道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笑如春风。 方少奇见着,立马劝道:“师妹留神,这里是师父的私人银库,千万不要像方才那般胡来,若是触动了符阵可就糟了。” 莫婉溪问道:“这上面画得是谁?一个老道士的画像也能值得放在这里?” 一旁莫仲卿虽未有此种疑问,但看着画像画风苍劲古拙,寥寥数笔竟将老者容貌勾画得惟妙惟肖,神韵两全,不禁也多看了几眼也同样好奇。 方少奇解释道:“这画上之道人乃是我们当代掌教正一,可是师父千求万求从那玉衡峰文殊长老手中求来的,可别弄坏了。”说着忙卷起字画,摆在一旁。 莫婉溪见字画被抢,满脸不乐地白了他一眼,跟着望向别处,就见这同样写有一副字条,上书:“财字辈儿的小子请在此睡上一觉!” 见着这字条,莫婉溪眼骨碌一转,忽道:“此处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又有字条明示,想来就是‘财’字辈的师兄接受洗礼的地了,财仁师兄也属财字辈弟子,定知道这刁钻的入门仪式了?且说来听听呗。” “财字辈弟子说来简单,就按着字条所写在此间睡上一晚便算入门。” “没了?” “没了。” 见方少奇回答得越是干脆,莫婉溪越是可疑,索性凑近身旁,睁着大眼,一字一顿道:“真没啦?” 那厢方少奇见莫婉溪凑得如此之近,鼻尖闻着隐约传来的女儿家体香,虽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无奈那张可人的容颜却是得寸进尺般一再靠近,直瞅得方少奇一颗心不争气地咚咚直跳,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坦言道:“不错,的确不是睡一晚这么简单,但二位听了可不要告诉他人,因为怪无趣的。” 见方少奇言语忸怩,莫婉溪不禁大为好奇道:“你且说来听听,本姑娘再考虑是否要告诉别人。” 方少奇顿了顿,犹豫再三终是妥协道:“财字辈师兄从不将入门这一夜的事情告诉别人,所以就师兄我只能拿自己的经历来说给二位听听了。 当夜师兄我睡在这金山银海中本以为会格外舒坦,谁知这一觉睡到三更时分便突然醒了过来。 之后却望见这原本装在大小钱箱中的宝物铜钱已悉数散落在周围,将我整个身子半埋在了珠宝铜钱堆中。我身为方家二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哪里见过如此多的奇珍异宝,所以当时睡意全无,干脆起身摸摸瞧瞧这些宝贝,心想就算不能带走,长长见识过过瘾也好。 可谁想当我坐起时,赫然发觉使唤不动手脚了!我忙扭头去看,就见那半埋在铜钱堆里的手臂上竟是起了大大小小铜钱状的斑点! 一想起若是全身都有着一圈接着一圈的铜钱斑点,那往后该如何见人?更可怕的是,那手臂上的铜钱斑点竟还有着恶化的趋势,居然逐步向着那真铜钱的质地靠近!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执迷天外天(一) 当时师兄一想起全身上下都会长出铜钱,便觉浑身一冷,犹坠冰窟,已是不争气地喊起师父,拼命求救。 可不知是我嗓门已哑,还是耳朵已聋,又或是那斑斑点点的铜钱,已开始侵占我的脸部,总之,我根本听不到自己半分声音! 就在我绝望之际,却忽见师父从旁端着小锅来到近前,我大喜过望,频频对着师父施以眼色让他救我,可师父他老家却是好整以暇坐在一旁,拿出一把金质小刀,对着我说:“财仁啊,如今你身上长满金银财宝,不如就舍了这身皮肉,成为为师财宝的一部分,为正道作些贡献,可好?” 莫婉溪听到这里小脸不禁煞白,双拳不自觉地攒握,紧张道:“然后呢?难道你同意了?” 方少奇没好气道:“怎会同意呢!我拼命摇头,无声大喊‘师父救我’,可任凭我如何哭爹喊娘不停叫唤,也止不住师父手中的快刀!只见那刀光闪烁间,师父不住的从我身上剔下一块块粘连血肉的铜钱,放入身旁小锅中,只听‘呲溜’油炸声响起,铜钱上的血肉尽消,捞起一看却是一枚完完整整,如假包换的铜钱! 我发誓当时已经快吓疯了,随后眼前骤然一黑,却不是我昏死了过去,而是我虽睁着眼眶子,却实实在在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便觉着面上开始发痒,仿佛有无数条长虫在眼框里进进出出,我心中惶恐无比,却听师父幽幽地道:“财仁啊,你这双眼珠子已经变成了两颗硕大的明珠,这可是好宝贝,莫动啊,为师这就将这双珠子抠出来,抠出来就舒服了。” 说着,忽觉眼中一阵筋肉拉扯感,随即便觉眼窝处遭人重重一扯!” 这边方少奇将过程说得巨细无遗,脸色惨白、身子微抖显得心有余悸。 那厢莫婉溪听得更为紧张,一双手不住抱着双肩上下搓揉,仿佛这铜钱已长到了身上,让她感到奇痒无比。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那方少奇冷不丁地将最后两字字音陡然拔高,双手配合着作势一吓,骇得直尺距离间的莫婉溪下意识踉跄一退,随后见方少奇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时,这才悠悠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蹙起秀眉娇嗔道:“你还能好好说话不?后来呢?难道这就没了?” 方少奇见她虽是有些薄怒轻嗔,却并未像先前那般冷眼相向,暗想这一把自己是赌对了,是以、心情陡然变得极好:“后来?后来师兄我就醒咯,醒来时才知自己正流着口水抱着一盒装有珠宝的箱子,而一旁师父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见方少奇做摊手无奈之状,莫婉溪有些意犹未尽道:“嘁、就这样结束了啊,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不就是噩梦么。” 方少奇见莫婉溪这般娇态,心下微微一甜,又神神秘秘地道:“现在回顾的确是梦境,但当时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终身不会忘记的,更何况,你要知道师父本不应该在我身旁,为何又会半夜三更出现呢?仲卿兄,你说可对?” 莫仲卿闻言思绪片刻,颔首应道:“不错,这般如真似幻的情景,说不定并非都是梦境。” 方少眼珠子一瞪,立马赞道:“对、对,仲卿兄不愧是云踪派高徒,将我后话都说去了,总之,我师父手段高明着呢!” 莫婉溪见两人一唱一和,将天魁道人捧上了天,居然也没反对,而是显得忧心忡忡道:“听你说得这般古怪,那不知气字辈入门洗礼是不是也这般刁钻?想我先前得罪了那老财迷,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看我这个昆仑派弟子还是别当了好。” 方少奇见莫婉溪打起了退堂鼓,心下一急,忙拍着胸脯道:“这个不用担心,师父其实什么都好,就是爱占些小便宜,放心,届时若有事,师兄护着你!” “嗯,那你得替我挡着。” 莫婉溪许是真有些担心,是以竟一反常态并未露出不屑,这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柔顺之态,令方少奇心花怒放,已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此刻心中的喜意,唯有拼命点头犹如小鸡啄米,直将莫婉溪逗得重展笑颜。 莫仲卿看着二人,眼有深意道:“我说方公子,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方少奇一愣,对着莫仲卿挠了挠后脑勺,讪笑一阵,当先再次领着二人向着深处走去。 一路走来,在阆苑中兜兜转转,总算过了宽敞的银库,向着下一道苑门走去。 莫仲卿知道不论是先前的酒莊,还是方才的银库都有着考较门下弟子的味道,是以、不知这后面的‘气’与‘色’二字又当如何呢?一想起小师妹方才后怕的模样,不禁也有些担心道:“方公子,不知这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方少奇会意道:“仲卿兄大可宽心,师父若有意考较师妹,定会当面告知。 再者、此去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山中剑庐,里间所陈乃是师父平日里打造的上好兵器,据说那里就是气字辈弟子试炼之地。所以我们走另一条捷径,直接去往内苑居所就是。” 二人各自心中稍安,随着方少奇踏过一地青石,果见前方不远处有条岔口。其中一条曲曲折折,蜿蜒入了茂林之中,道上芳草夹径,瞧起来甚是幽谧。 而另一条路拐了弯,就可见有一道青色苑门,门内高阁林立,飞檐斗拱,想来便是阆苑所在了。 苑门左右两旁的白玉苑墙上各挂一副未曾开刃的长剑,长剑似乎仅仅用来装饰,所以除了外表极其华丽外,还不及莫仲卿手上那把寻常铁剑来得锋利,自然就更比不上莫婉溪手中那把青锋剑了。 莫仲卿奇道:“瞧这两把剑尖端圆弧,中身弯弯曲曲犹如银蛇妙舞,不知可是天魁道长的得意之作?” 方少奇一脸自豪道:“正是。” 莫婉溪一听这是那老财迷的得意作品,当下小嘴一撇,满脸不屑道:“这能是什么得意之作?剑身弯曲成这样怎能用作劈刺崩压?依本姑娘看还当真只能做个门前装饰。” 那方少奇干笑一阵,小声附会道:“是,是,哪有师妹手中这柄青锋剑来得锋利呢,师兄我可是亲眼看到师妹用这把剑将师父的宝贝算盘给削去了一颗珠子,你还别说,大伙儿明里不说,但暗中都应该挺高兴的,毕竟被他老人家欺压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个能和他对着干的师妹了。” 听着方少奇这奇特的奉承,莫婉溪虽有些微微脸红,却仍是抬首微昂道:“哼,走,我们这就去看看那老财迷的狗窝是否和外面这酒莊银库那般俗不可耐。” 莫仲卿见小师妹这般趾高气扬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再次瞧了瞧那门前双剑后,当先排门而入,走了进去。 随后,但见排在第二位的小师妹也笑着准备穿过苑门时,突见本无一物的门中毫光一闪,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反震了出来,一个趔趄倒飞进了方少奇的怀中。 方少奇还没感受到软玉入怀的喜悦,便见那苑门之中赫然出现黑白华光,转瞬竟是形成了一道氤氲不定的阴阳太极图案,将正道苑门彻底封死,阻住了内外的道路。 这电光石火之间,苑内的莫仲卿已意识到了不妙,两脚一纵刚想飞出那仅有丈许来高的苑墙时,哪里晓得刚一临空就被一股柔意反推了回去。 这惊变之下,三人俱都面露焦急之色。莫仲卿再度试了几次却屡次无功而返,只得对着苑门外焦急喊道:“小师妹,方公子,你们二人可有受伤?” “没事,我和师妹都还好,仲卿兄那边如何?” 听着方少奇的声音,莫仲卿心下稍安,看来人虽出不去,但声音仍是可以传递的。 这边想着,一面仔细看着那太极图墙,一面又回道:“我这边也好,你们且莫轻举妄动,想想方才到现在是不是无意触碰了什么机关。” 听着苑内莫仲卿的话语,方少奇刚想回话,却见莫婉溪不知何时已是怒拔手中青峰,铁青着脸二话不说照着太极图墙猛然一劈! 然而这一剑下去,那太极图迎剑后缩,须臾之间竟将剑尖团团吸住,紧接着只见太极图猛然旋绞,又倏地一松,就见莫婉溪已是人剑齐飞倒旋而去,去势之快任凭方少奇再如何追赶,都已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屁股摔落于地,‘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苑内莫仲卿方才见太极图墙忽然朝着自己这面一突,又猛力回旋而去,随后便听莫婉溪一阵吃痛娇呼,立马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师哥,我没事。” 莫婉溪下意识喊出了师哥,可见这下是吃足了苦头再没心情扮‘师姐’了。 一旁方少奇看着她眸中已蒙上层层水雾,心中大为不忍,赶紧伸手来扶,却反遭她一手急急甩开、并道:“我,我自己起来。” 莫婉溪抚着痛处缓缓起身,每起一分虽是痛得龇牙咧嘴,却犹自不让人搀扶,一旁方少奇急得抓耳挠腮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莫婉溪重拾青峰剑向着太极图一步步挪去,看来还真是卯上劲了。 方少奇知道不能再让她胡来,只得咬了咬牙,刚想不顾一切上前抱住她,却听那太极图旁陡然传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谁!” 三人异口同声,可六目四顾,却仍是看不到半分人影! ……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执迷天外天(二) 就在方、莫二人慌忙四顾寻找出声之人时,忽见那挂在苑门两旁,一左一右弯如银蛇的双剑中,飘出两道灰气,犹如阴云一般汇集于苑门前方,不消片刻,就幻化成了一道鬼影悬在空中一起一伏。 这鬼影身着灰袍,腰间系着一条太极玉带,手捏剑诀蓄势待发道:“吾乃开阳峰镇山剑灵,尔等竟敢在此辱骂吾派得道高人,实在该死!”说罢,竟是一挥袖袍,激起一阵灰色雾浪,霎时阴风惨惨好不吓人。 莫仲卿此刻身在苑内,虽是看不到苑外情形,也不知那飘忽不定的声音到底是谁在说话,但察觉到此人言语中的怒意,当即对着苑门外诚心道:“剑灵前辈还请息怒,我这师妹实属孩子心性,其实并无恶意,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小子住口,吾好心放你过门,你就该速速离去,莫要让吾改了主意!”说罢,竟冷哼一声,显得颇为不可一世。 莫婉溪急道:“三师哥,你切莫听这鬼物胡言乱语,也不知里面可还有什么要命的陷阱。” 剑灵大喝道:“放肆!吾既以放他过门,又怎会再失信于人,小女娃信口雌黄,真是该杀!” 莫婉溪见这似鬼非人的剑灵左一句该死,右一句该杀,嘴上叨叨半天却迟迟未见他动手,当下心思百转,踏前一步,冷笑道:“本姑娘倒要问问你这言不由衷的鬼东西,方才我的确实在骂那老财迷,但我更多的是在说他造的这两把破剑的好坏,你既以剑灵自诩,想必也就是这双剑中的剑灵,我骂它也就等于骂你,所以你只是气不过这才现身的吧?” “闭嘴!你这个野丫头!” “该闭嘴的是你这野鬼!明明是为了自己想找茬干架,却硬要扣上一顶道德帽角,你羞也不羞?还什么镇山剑灵,姑娘我呸!明明就是条无赖看门狗儿!” 说着,竟是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完全不顾及女儿家该有的形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剑灵放声大笑,震得周围灰雾急速翻滚不住激荡,阴风四起间,周遭更显鬼气森森。 那莫婉溪心中虽是有些害怕,可口中却不依不饶截道:“骂你是狗你还笑上了,真是恬不知耻、不对,瞧你那鬼样儿根本就没有‘牙齿’。” 莫婉溪骂得极为解气,那厢方少奇已是一脸苦瓜状,担惊受怕道:“求你了,姑奶奶、别说了,别说了!” “不,我偏要说,瞧他能怎的我!” 剑灵阴森森道:“野丫头好胆量!方才听你说手上那把青锋剑无坚不摧?” “哼,不必无坚不摧,打发你足够!” 说着,莫婉溪竟是作势屈指一弹剑身,但听‘叮’声清脆悠扬,直似龙吟九霄。 “哼、既如此,女娃可看好了,别说吾以大欺小,剑来!” 只见剑灵这一声“剑来”的同时,莫婉溪手中的青锋剑突然毫无征兆地脱手而出,一闪之间居然飞到了剑灵手中。 莫婉溪眼珠子一瞪,就见剑灵右手虚脱剑身,嗤笑道:“剑中无灵,便如空壳脆器,何谈锋利?哼,此等玩具不如早早毁去!”说着,竟是周身倏忽一变,径直向着林间小径飘去,而那小径正是去往剑庐方向。 “强盗!还我剑来!” “师妹,那里去不得,去不得啊——!” 须臾之间、莫婉溪见那剑灵飘忽而去,竟是不管不顾提起轻功飞纵急追,闪了几闪便消失在了林间。 一旁方少奇见话语阻拦不住,也来不及与莫仲卿分说缘由,头脑一热重重跺了跺脚,提剑尾随而去。 这二人举动完全是在顷刻间发生,当那头莫仲卿再想叫住二人时,却发现已是无人再作回应,不得已,只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抱着一丝希望向着苑内探去。 这苑内建筑较之苑外并无甚区别,但唯有一点例外,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了。 自从进到这里别说是像样的人声,就连那树林外的鸟鸣都已消失不见,仿佛一切声响和生气都被隔绝在了阆苑之外。 莫仲卿不死心地喊了几声,果不其然除了四下传来的空洞般的回音外根本无一人应答,这阆苑之中仿佛就是一座天然的死镇。 此刻,莫仲卿眉头皱得紧紧的,一颗心也越发下沉,逡巡片刻,绝对继续往深处探去,心系师妹安危的他知道,如今身无退路,唯有前进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这阆苑之中七绕八拐早已忘了来路,又了半盏茶的功夫绕过一方回廊,来到一面刻有群山秀水的影壁前。 影壁上的石刻精美异常,仿佛将世界的一角生生搬到了这面影壁之中,群山秀水间有惟妙惟肖的花鸟鱼虫,精致秀雅的飞阁流丹。若仔细瞧看,还能瞧见有一座山峰好似无根,凭空悬空在云海之间。 但此刻莫仲卿无心赏玩,待得转过影壁赫然便见一座大殿突兀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去路。 莫仲卿匆匆步上前去,排开朱色木门,径直入内,心中设想这后殿中应当还有去路才是。 然而匆忙之下,他未曾注意的是,当他进入大殿的一瞬间,身后石制影壁上的群山秀水,乃至那些花鸟鱼虫均在陡然间倏忽一变,竟幻成了道道烟云水雾向着大殿窗格之中陆续钻去,转眼、那面影壁上已空无一物,仿佛本来就该是一面光秃秃的石壁。 莫仲卿进得殿内,见殿内昏暗不明,并不掌灯,地上铺着一层薄灰,好似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见状,莫仲卿仍是抱拳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仲卿误闯贵宝地,敢问可有人在?” 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仍是无一人作答。 莫仲卿心下略一迟疑,便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向着殿内深处徐徐走去。 绕过正殿,走过偏殿,发现两殿之中,除了一地蒲团外,既未有三清道尊亦未挂有与道家相关的任何事物,仿佛仅仅只是用来打坐悟道的地方。 可奇就奇在这些蒲团上也均是落满了灰尘,似是久未用过。 若搁在以往,莫仲卿说不定会止步探究一番再做决定,可现在急于救人的他,却也顾不得这些细节了,是以,也不去细看周间陈设便径直走过偏殿,来到了后殿之中。 昏暗中,这一入后殿大厅,赫然就见正中有一扇出口大门正半遮半掩着,那门外射进来的光线令莫仲卿稍稍心安,然而当他走出门外却讶然止步,不由仔细端详起门外这一方天地来。 只见眼前罡风拂面、流云万千,身临崖旁,衣袂四下翻飞,猎猎作响。 莫仲卿未出后殿门前,以是作了种种猜测,却不想这临出门外竟是万仞的绝壁。 而更叫人惊异的是,一眼遥望而去,赫然便见远处那浓云雾霭中浮有一座小山。 按理来说应当没有山能半浮在空中,但莫仲卿此刻看去却又不得不信眼前这颠覆常理的景象。 不仅如此,这小山之下竟还倒立着一座山峰,远远看去山峰相连互为表里,竟似一个菱形石峰浮于云海之间。 仔细去看不难发现,这倒立中的小山和浮山皆是一模一样,仿佛似那镜中的倒影一般,而周围的流云也以小山根基处为分界点,将这青天云海一分为二、俱都映出了自己的倒影。 显然这下方的景致就宛如镜中的倒影一般。 不过这倒影又有两样景致不能映射,一个则是那挂于天中的骄阳,一个则是莫仲卿所处的临崖绝壁。 莫仲卿看着眼前这异景略略一忖,就将半截手臂伸在了峭壁之外,不出意外的是那下方“镜面”之中,也果然未有自己的倒影映入其内,显见这个下方倒影一定另有什么蹊跷。 就在他左右踟蹰不解时,却见一只翠鸟陡然窜下云间,竟是在镜面倒影处微微一荡,激起圈圈涟漪复又折向浮山方向,而这只翠鸟的身姿也并未映入下方‘镜面’倒影之中。 莫仲卿略略一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脚在空中镜面上试探性地轻轻一点,那宛如湖泊般的镜面跟着化出圈圈涟漪,向着四周不断泅散而开。 看着眼前的一切,莫仲卿心下有所了然,跟着再一步已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看着自己悬空在云海之间不由微微发怔。 “看来这脚下悬空的云海只是幻境。前面那座浮山难道才是天魁道长真正的阆苑府邸?” 莫仲卿想到这里,人已大着胆子向前迈去。 一步、两步……随着脚下泛起的涟漪愈来愈多,莫仲卿越走越觉得不可思议,置身罡风云海之间,脚下“镜面的景致”犹如流云柔水般虚托着自己徐徐前行。 莫仲卿越走越是欣喜,他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身轻如燕,什么又叫凌波登仙,他就这般不知疲觉地走着,感受着身边风岚,心情变得无比轻松惬意,似乎这一刻任何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依稀记得自己应该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的,可为什么却想不起来了呢。 半晌、眼前浮山且行且近,莫仲卿已是身临其境,完全忘了当初要来做什么,而当他左脚刚迈进山麓上的湿土之际便觉有一股熏香扑鼻。 莫仲卿用力嗅了嗅,更觉飘飘欲仙,一双脚已不由自主地跟着这股香风慢慢走去。 一路寻幽探径,也不知在这浮山之上绕了多久,终于来到了这方浮山的山腰之上,而那股迷人熏香却是出自一株硕大的月桂之中。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执迷天外天(三) 月桂娇翠欲滴,生得十分好看,月桂之后乃是一片琼楼玉宇,高阁仙阙,也不知是否是离得太远的缘故,但见这片仙阙前云罩雾拢,烟烟袅袅让人瞧不真切、好似宫装丝绦般萦绕着玉人歌舞。 说是玉人却非修饰,而是在这片仙阙前果真俏立着一尊尊由浑圆玉石雕就的仙子石像。 石肤莹润亮泽,宛若初生婴孩的嫩肤。 那杨柳腰肢,不及盈盈一握,那芳足点空,生得白净诱人,种种冰山一角的妍态,端是妙不可言,栩栩如生。 这云雾流动间偶尔露出的冰山一角,直叫莫仲卿有些口干舌燥,心神不宁,下意识就急吼吼地来到玉像群中,拨开这犹如仙衣般的层层迷雾,就见这尊尊仙女玉像,果真未着片缕,各式体态煞是撩人。 莫仲卿吞着口水,却仍是盯着不放,若搁在平常,怕是立马就要脸红避开,显见,这时的他已处于某种迷离的状态,继而伸出手对着玉肤摩挲,那冰冷柔腻的触感直叫人色授魂与,不能自拔。 莫仲卿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了腔子。 小半响,莫仲卿弃了近前的玉像,眼望别处这才发现近旁有一尊石女立于水间,举手上托一银盘,银盘之上承接天水潺潺而下。 莫仲卿并不知这天水从何处泻下,只道这天水溢出银盘,淌过石女的玉臂,分成数股细流蜿蜒而下,汇聚于溪水之间,不仅将玉像周身冲洗得不染纤尘,更将一双雪足玉腿浸润得晶莹艳丽,更显玉色。 这溪水宽不过两丈,而正中却架有一浮桥,莫仲卿随玉桥走去,行到桥中央便见云雾赫然四散而开,眼前的仙阙已一目了然。 而耳中更是听到一声虚无缥缈,且微带羞涩的女子窃笑。 莫仲卿耳廓动了动,旋儿寻声望去,可除了那玉像群之外并无人影,是以,只得轻摇了摇头,恍恍惚惚地径直走到了仙阙大门前。 玉质的大门紧闭,上绘着一副桃源盛景,盛景中有一对儿异常显眼的墨色门环。 看到这里,莫仲卿鬼使神差地握着门环轻轻叩了叩,又微躬着身倒退一步,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仲卿求见此间主人,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语声犹如珠玉落盘,煞是好听,可一语过罢却久久无人回应,莫仲卿眉头一皱,不死心地道:“云踪派弟子……” 正说着、却不料雕花玉门突然洞开一角,一截明玉皓腕已将他整个人拉入了门内。 “仲卿,真的是你!” “素、素衣?你怎会在这里?” 莫仲卿被猛然拉进门内,刚及适应殿中的烛火光线,耳闻熟悉的声线,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将白素衣拥入怀中,感受怀中恰如温玉般的人儿,一脸不敢置信。 “太好了,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梦吧。” 望着眼前人儿喜极而泣的娇颜,莫仲卿一愣,缓缓抹去白素衣眼角泪花,柔声道:“我也实难相信,你竟然在这里?这里到底是哪里?你为什么又在这里?我,我……” 莫仲卿此刻心神慌乱,竟不知自己要表达些什么,他要说的决不止这些,可偏偏最关键的问题却问不出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就仿佛凭空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一般。 幸好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思绪尚属清晰。 白素衣闻言,怔怔望了他良久,眼中的表情竟不知是喜是悲,好一阵,忽又黯然叹道:“我与叮当去寻找妖族净地,哪知被那天魁道人捉来关入这禁地之中已有好些日子了,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谁曾想诸位姐姐见你在山门前徘徊不去,便用这山中月桂的香气助我将你引来,可你来的这般缓慢,差点让我以为是她们看差了,又或者,或者……” 说到这里,白素衣素手捂唇、又是一阵泪眼婆娑,千般担心万般苦等似乎在这一刻均被宣泄了出来。 莫仲卿见状心神不由大震,再听到天魁道人,叮当等人的姓名后隐约记起了些什么,可当下也不及多想,就将白素衣一把拥入怀中,口中不住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一人在这里闷不?” 二人抱得一阵,白素衣这才破涕而笑道:“不闷,这里有好多姐姐们陪我聊天解闷,她们也都是被那天魁道长抓来的,说起来,当真要好好谢谢她们,嗯?姐姐个个貌若天仙、瞧你样子似乎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不曾见到?” 莫仲卿自然不知白素衣口中的姐姐就是那些玉像,直言道:“不曾,方才我只隐约听到一阵笑声,想来应是诸位姐姐们,那她们现下何处,仲卿需当面言谢一番才是。” 白素衣微微垂头,将莫仲卿双手挽入自己的腰间,娇嗔道:“不曾见过就别见了,姐姐们自有她们的用意,还是说仲卿你觉得我一人还不够,硬要姐姐们来陪不成?”说这话时,白素衣面上带烧,未及言完,已是两颊羞红深埋莫仲卿怀中。 莫仲卿面色一柔,顺势就将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怎么会,我仲卿非你不娶,哪有心思去看旁人。” 他说这话时,浑然已忘方才还盯着玉像群摸摸碰碰,瞧瞧看看之事。 感受到伊人在怀,宜嗔宜喜的媚态,莫仲卿已有些六神无主,他就这般被白素衣拉着进了大殿之中,见其上金座并立,中间一玉几上摆放着榧果龙眼,红提青梅,粉桃浆果,数量虽不多,但胜在琳琅满目,品种齐全。 这白素衣执手挑起一颗晶莹玉润的红提,仔细剥去了外皮,将其内果肉送入莫仲卿面前,羞涩道:“这山中无聊了些,那胖道长也不常来,我有幸不被饿死也多亏了有姐姐们采来的诸般果物,你尝尝,味道还行。” 莫仲卿再次听到胖道长时,明显愣了愣,但看着眼前的朝思暮想的佳人,便觉喉舌真有些干渴,眼见多汁的果肉,当即干咽了咽口水,伸手来接,却不料白素衣却轻轻绕过去,再次将果物向前递了递,一脸害羞带怯道:“你可是嫌我手脏?我喂你、不好吗?” 好、自然大大的好,怎么会不好呢? 莫仲卿心情不由大畅,见白素衣那般娇羞的模样,也觉面红耳热,张口便将递来的果肉一口吞下,谁曾想这一情急之下竟是咬到了素衣纤纤玉指。 莫仲卿猛然一惊不待素衣脸面飞红,自个儿却是大声咳嗽起来,显然不知是被果物卡在喉头,还是被鲁莽的举动给呛得不轻。 那厢白素衣轻拍莫仲卿的后背,关切道:“你瞧你,我又不会怪你,你着什么急呢。” 莫仲卿见她这般说辞,当即得寸进尺般将白素衣玉手急急抓住,看着玉人面颊,忽的轻轻啄了一口,意乱情迷地道:“素衣,你真好。” “旬,旬月不见,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大,还不松手。” 白素衣低头讷讷而言,语意吞吞吐吐,将玉手从莫仲卿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显得有些烦闷。 莫仲卿心头一怔,并不知道白素衣为何忽然露出这等神色,当即按下缭乱的心波,吃吃地道:“素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觉得应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但现在见到你,我就知道这重要的事一定是来找你。” 白素衣听到这里面上愁色更浓,忽然稍显严肃地道:“这里是昆仑派的世外桃源,你来此是为了给董昭怡寻找还魂花,恰巧我便知道这花在哪里。” 莫仲卿一拍脑袋道:“对对对,我怎么将这事给忘了呢,若不是你提醒,我都记不得这些,哎,我怎会忘记了呢……” 说着,他居然还能将数月前所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过程虽是冗长,不过好在有玉桌上如数果物,是以他边吃边说倒也不觉干渴,但他却不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白素衣会知道他是来找还魂花的! 白素衣又道:“我被那昆仑派道长禁锢在这宫殿之中不能自由在山中走动,赶明儿等姐姐们来了,我让她们帮你采摘好么?” 莫仲卿道:“为何要等明日?今日就不错,对了、你被禁锢在此可有办法脱出?” 白素衣咬着樱唇、嗫嚅道:“办法自是有的,只不过……” 莫仲卿抬手截道:“无妨,我见那天魁道长表面虽是浑浑噩噩不讲丝毫情面,但其内里说不定却是个真人,我这就去求他,顺便将诸位姐姐找来,问问还魂花的下落。” 莫仲卿起身欲走,白素衣神色一慌,急忙起身相拦道:“你我二人刚见面没说上三句话,这就急着要走吗?难道,难道那还魂花比我还重要?” 莫仲卿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当即回身挽住其双手,怜惜道:“就算花不要紧,但是人要紧呢,你可知你在此处被多禁锢一日,我就多心疼一分,难道素衣不想早一些出去吗?” 话中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白素衣听来心头窃喜顺势靠入莫仲卿怀中,微微仰头侧着脸面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慢道:“我自然时刻想着出去,但我更怕这一转身,你就,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听着耳边呓语,忽然就想到梅林小筑中发生的事情,莫仲卿瞳孔一缩,心有愧欠道:“对不起……我,是我无能。” 白素衣勉强笑了笑道:“你我这般重逢已属天赐,所以并不需要说对不起,只要足够珍惜眼前就好。” 白素衣说得虽显大方,可莫仲卿却从她这一双面孔上读得到了一丝与之不相称的落寞。 见着,莫仲卿头脑不禁一热,竟是不知不觉缓缓低下去来,二人双唇就这般自然而然地缓缓相触。 少时、感受着唇间传来的湿热,白素衣惊怔之下,臻首微微后仰,可一见莫仲卿那直勾勾的眼神,忙口不择言道:“仲卿、我,我们去吃水果。” “水果,呵……” 莫仲卿轻笑、笑得仿佛有点“魂不守舍”,想起那秀色可餐的果肉,忽然在其耳边轻轻呢喃道:“可我现下却想吃些别的…素衣。” 这声耳边低语竟是让白素衣突感酥酥麻麻,半片项颈已如三春桃红。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便见那意乱神迷的莫仲卿竟是将自己徐徐压于地面,随即但觉一双热手在周身寻游,腰间丝扣倏然一松,旋儿曲裾渐宽、鬓发渐乱,一番翻云覆雨、涤净愁绪,三千青丝尽绾君欢……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执迷天外天(四) 翌日,二人睡至晌午方醒,面对身下的一地亵衣乱裳,双双闹了个脸红,那白素衣更是轻咬着唇角,恨不得将整段红玉般的身子,埋入莫仲卿的怀中才好。 之后,二人拾掇一阵,莫仲卿便独自回到阆苑找来天魁道人,却发现此这胖道人竟以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二话不说就将白素衣从仙山禁地中放了出来。 跟着莫仲卿找来小师妹,三人临别之际,那天魁道人还以还魂花作为临别礼物相赠。 这下、莫仲卿不仅找到了还魂花,还将白素衣带回,这双喜之下显得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然而时来运转之下,好事可不止这几桩,三人回到云踪山后,还魂花自然有了效果,董昭怡也随之回复了意识,更可喜的是二师兄莫少英居然同叶千雪双双回到了派中。 而莫仲卿与白素衣终在玄真公主以及掌门莫行则的主持下完成了大婚,结成了夫妇,双双隐入百花谷中,终日夫唱妇随,不问世事。 这谷中不知岁月,一晃三年,又过去了数载,几经落花成泥,寒霜剪叶,任它春去秋来,夫妻自是百般恩爱不提,然而不经意间终有什么东西仍是悄然变化着。 莫仲卿人至中年,眉间隐忧日渐凸显,和妻子白素衣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冷淡。 他倒不是因色衰爱驰,打算另寻新欢,而恰恰是这白素衣的美貌与当年在仙阙中并无两样,甚至连气质、举止,动作习惯都不会因随时间而改变,仿佛白素衣这个人的时间都停留在了仙阙当中,而自己却一直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衰老。 这让莫仲卿大惑不解,而更让奇怪的是,随着独处的时间增加,心里就会时常会冒出一种空荡荡,仿佛仍有什么事等着自己去完成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莫仲卿益发的焦虑,迫使着他不断去思考到底错过了什么,也终于在连月观察与思考中益发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这日,他终于下定决心找来白素衣,吐露心扉道:“素衣、你我这般在谷中已有几年了?” 白素衣掐指一算,柔声笑道:“一十八年六个月零七天,怎么,夫君为何突然问起这些?是不是终于耐不住寂寞,想出去走走啦?” 莫仲卿叹了一口气,道:“转眼已经一十八年了吗?我老了,而你却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白素衣心头一顿,笑了笑,偎依进莫仲卿怀中嗔道:“这有什么,我是妖、一直这般样子并不奇怪,嗯,难道不好吗?” 莫仲卿仍是轻叹道:“好是好,你知道我所指的并不是这些。” 说着竟是轻轻推开了素衣。 白素衣面色微变道:“夫君想说什么,素衣不太懂,难道夫君怕我嫌弃你会衰老吗,不会的。” 说着正想再次靠近却不料莫仲卿已是急急闪开,避到一侧,道:“你的确不会嫌我老,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 白素衣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目的?如果想守着你老去也算目的的话。” 莫仲卿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忽然直视白素衣,一字字地道:“一十八年,整整一十八年了!直到最近我才突然敢去怀疑你并不是真正的白素衣,你、到底是谁?” 白素衣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懵了,小半晌目光闪动,拢了拢鬓角,淡然道:“夫君这是没睡醒吗?我怎么可能不是白素衣,若不是,你怎会可能与我共处这些岁月?” 面对反问,莫仲卿凄然一笑,神色渐冷道:“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一直乐在其中,临到老去才意识到这些,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将素衣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但我却知道不论你如何极力扮演我心中的她,却依然不是会她,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或者这根本就是我心中的一道幻象?” 白素衣见他如此,面色也是一变,作势不乐道:“十八年来我们夫妻从未脸红过,今天你这是要借机挑事么?好、那你说着,我受着便是。” 莫仲卿见她这般逆来顺受,不禁怜意大生,刚想上前抱住她,可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安,让他生生顿住身形,仍是继续道:“你终究是不肯承认了?” “承认什么?难道承认自己不是自己?荒谬。” “荒谬?好,我且问你,当初在浮山仙阙之中你我相见时,你左手上一直佩戴的镯子去了哪里?” 白素衣一愣,那神情瞧起来很是诧异,仿佛觉得莫仲卿不该记得这些一样,顿了顿只好道:“你说冰璃镯吗?原来夫君是为了此事才与我闹别扭,那镯子我原先是带着的,只是后来不小心磕碎了,一个镯子而已,这些年我们不是买了很多镯子吗?我这就去挑一个相近地戴上。” 白素衣作势要走,那莫仲卿厉声喝道:“站住!” 白素衣一愣,有些不满道:“怎么,夫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再问你,你体内重虞的魂魄去了哪里?为何十八年不见她出来过?我想见见她。” “之前夫君不是问过了吗?怎么先前不想见,现在却又急着见她呢?” “我之前不见她是因为不疑你,而现在却不同!” 白素衣理了理鬓角发丝,幽幽道:“重虞姐姐本在我体内,可当年我被天魁道长抓去的时候,就和重虞姐姐断了联系,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我体内,所以这个我做不到。” “做不到?呵呵、是不是我还不够了解重虞,所以你模仿不来?” 白素衣柳眉不禁蹙得更紧:“夫君再说什么,又想要什么说什么,素衣我怎的越听越糊涂了?为什么我要去模仿重虞姐姐。为什么你不够了解她会影响到我的模仿?我根本就不必模仿。” 莫仲卿冷笑:“不错,我也不明白,所以我们这就去弄个明白!” 正说着,莫仲卿上前一把扼住白素衣的手腕,迈开大步,向着百花谷出口匆匆走出。白素衣被他这般拽着顾不上疼痛,急道:“夫君,你这是要拉我去哪里?” “哼,我们去找妖族净地!去找叮当!” “你放手,好端端地去找什么妖族净地,我不是已经答应和你不问世事了吗?至于叮当,她自在太素坊安身,众位姐姐待她很好。” 莫仲卿霍然转身,不依不饶道:“你既然能窥探我的记忆,那我说什么你都能搪塞,但妖族净地不同,我不曾去过,你就幻化不出是吗?所以说来说去,不仅是你这副相貌,就连这一方天地都是你照着我心中记忆所幻化的?当然、这也许是我的猜测,所以我们还是得去找妖族净地,若能找到妖族净地,我们再去云踪山梅林小筑,找祁彦之夫妇,找师父,小师妹,大师兄!若这些都不能分辨,我们还可以去海外,总之,只要找到哪怕一丝与现实不符的地方便足以证明这里根本就是梦境!” 莫仲卿语速极快、状若疯狂,拖拽着白素衣径直踩过一片二人经年累月精心栽培的药草圆,就这般不管不顾直朝着谷口迅速前进,白素衣见一地乱草断苗,心中隐隐一痛,突然甩开拉住自己的手,嘶声道:“够了!” 莫仲卿一怔,转过头来见白素衣已是泪眼婆娑,满面凄清。 莫仲卿自有些于心不忍,但此刻一心要想弄清真相的他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肠,冷硬道:“你肯说了?” 白素衣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未几、自是再也收不住眼角泪水,突然惨笑道:“说什么?难道十八年的朝夕相处还抵不过夫君以往所认识一年不到的女子?即便我不是白素衣又怎样?你也可以说我是假的,但是这十八年的感情不假,夫君扪心自问,我待你到底如何?” 莫仲卿他一早料定自己猜测多半是真,但真正听那白素衣亲口道来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没有暴怒,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怔了怔,讷讷而言道:“不错,十八年来你待我如初,仲卿心中理会,但你并不是真的,这里也只是我的梦境,对不对?而我更应该活在现实中!” 白素衣心头几近郁结,忽然眸光一冷,变得空空洞洞道:“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现实?夫君在那个地方过了十几年,与这在这儿过得十八年相比何尝又不是另一个梦境?更何况,若不是我这张容颜时刻陪伴在夫君身边,你是否早已忘记她当初的面孔?” 莫仲卿心头惊骇、有些吃吃地答不上话来。 是了,现实与梦境本是一体两面,差别在于记忆是否会延续,当一个人开始连续不断的做梦,而做梦的时日大于起床活动的时日,且梦境中的记忆多于现实之际,那么反过来讲,其实现实才是梦境。 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不是么? 莫仲卿望着眼前一脸落寞的人儿,心头一热刚想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可须臾之间,一想到另一个地方极有可能还有诸多未完成的事时,心神陡然一清,再度筑起重重心墙道:“我不管梦境还是现实,只知道有个地方还有事情未做,我很感谢你能给我带来如此美好的记忆,但我必须回去,现在,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么!” 莫仲卿此刻已将梦境改口称了记忆,说明这一十八年的感情多多少少在他心头留下了印迹,但却也认清了事实,大有誓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白素衣见着却只是笑了笑,转儿抹了抹眼角泪花,一改先前柔弱的神态,远望谷外群山,不带半分感情地道:“看来你是真想离开……” ------------ 第二百四十章 执迷天外天(五) 莫仲卿笃定:“嗯。我必须离开。” “好,那你杀了我。” “什么?” 见莫仲卿一脸惊怔,白素衣却似个没事人般淡淡地重复道:“你杀了我就能离开。” “为什么?” “你都要离开我了,也不在乎多给我一刀,所以还用问为什么么?在你的心目中我不过是道幻象而已,动手吧,你还在等什么?。” 见白素衣冷冷说罢,旋即闭目待死,莫仲卿心里却涌起了无奈与愤慨。 她这不是明摆着胡搅蛮缠以死相逼么!她难道以为我就不敢么?反正她是假的!也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莫仲卿草草收摄住心神,向着白素衣急急走去,解下腰间佩剑,高高举起一剑斩下,而下一刻那剑尖却是滑过白素衣的右肩,牢牢嵌入了土中。 “怎么,你不敢么?你为什么不敢,你凭什么不敢!” 面对白素衣气急败坏的质问,莫仲卿唯有沉默以对。 是的,他的确不敢。 这一瞬间,一十八年的过往似乎在脑海中猛然炸了开来,一切温馨甜蜜,相濡以沫的画面犹如走马灯般历历在目,是以、纵然已知这女子不是白素衣,纵然更知这里并非现实,可他还是不能,不愿,不敢这般去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 他莫仲卿可以被诟病成“优柔寡断”的懦夫,却绝不可以做一个薄情寡义,负心薄幸之人。 “你赢了!” 莫仲卿深深叹了口气,径直掠过白素衣向着谷中木屋走去,那背影显得萧索而落寞。 之后一晃又是余年,莫仲卿不再和白素衣说上任何一句话,他将自己关在木屋中,整日不语,坐等大好年华独自逝去,日复一日、终自郁结成疾。 如是这般又经数年,莫仲卿的生命已是风烛残年,即将熄灭。 这日,他如往常一般躺在卧榻之上,双颊凹陷枯槁,双眼空洞地盯着天顶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莫仲卿不用扭头去看就知又是白素衣来看他了。 今天白素衣穿得很是隆重,一身三绕曲裾上绣有青花,这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绣了半年仿佛为的就是今天。 她见卧榻上行将就木的莫仲卿,再摸了摸自己不变的容颜,心中轻叹,转而展颜唤道:“夫君。” 莫仲卿并不理她,甚至干脆闭上了眼。 “仲卿,难道你仍是不肯与我说上半句话?” 莫仲卿勉强睁开眼,嗓音嘶哑犹如生锈的发条般道:“我快死了,你还来做什么?咳,咳……” 见莫仲卿咳得厉害,白素衣什么也没有做,反是不以为然般笑道:“我曾说过陪你到死啊。” 莫仲卿闻言显得无动于衷,事到如今这些话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均已经在他心头兴不起半点波澜。 白素衣伸手抚了抚莫仲卿那已是枯槁的面容,轻道:“本来不是这样的,你若是开开心心也不会如此短命,我也就能多陪你些时日。” 莫仲卿不答,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骗,而这一骗竟是十八年,所以她为何还敢用如此理直气壮的口吻,要求别人继续开心地接受欺骗? 白素衣自顾自再道:“我本不该告诉你真相,我本可以骗你很久。我甚至认为我可以取代所有,给你快乐。可是直到那天之后我发现错得厉害。若再来一次,我保证陪你去找那些净地,叮铛他们。” 莫仲卿勉强用鼻子笑了笑,他对不知悔改的人实在没什么想说的。 “夫君为何又不说话了?难道你就这么恨我?” 莫仲卿气息越来越弱,任谁都可以瞧出此刻的他已是濒临油尽灯枯。 白素衣只当未曾瞧见,脸上显得平静而镇定,甚至还将发髻挽了圈,将自己思索了一夜的话语,缓缓说出了口:“你知道吗?我独自在这里很久很久,久到忘了自己当初的面容,所以我就用了你心目中那个女子的面貌见你,所以,你的确该恨我。” 见莫仲卿双唇微微翕动,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可已无力气吐出半字,白素衣却笑了起来,突然道:“夫君、你能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吗?我现在这样应该是本来的样子。” 莫仲卿听着近处的声音,似乎远在天下,意识也跟着开始模糊。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终于快要解脱了,是以,他打算睁开眼来瞧瞧,临死前满足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可却发现就算仅仅是睁开眼皮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异常费力,他从没有想过轻薄的眼皮也能如此沉重。 白素衣等了又等,见他双目动了动却依然紧闭,只得抹去了眼角泪花,强颜欢笑道:“好吧,时间并不多了,既然我一人给不了夫君快乐,就将夫君还给他们好了。”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企图?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又究竟还有什么可骗的? 恍惚中,莫仲卿突然感到面上一热,好似一滴清泪洒落,岂料就在这时,三五滴“清泪”又陆续飞溅到了他的眉间,嘴角,跟着就一股越来越重的腥甜之气忽就填满了整个鼻腔。 莫仲卿的心脏猛地一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睁开双眼,赫然就见那榻旁白素衣已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入了心房。 “你!咳、咳…你…” 莫仲卿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十指剧烈颤动仿佛要奋力抬起,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素衣努力地将匕首一寸寸推入心房,而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赴死的决心?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仲卿的呼吸开始急促,而一下刻却赫然察觉,原本犹如破败风箱的肺部忽然就畅通多了,仿佛一下子有了活力。 而让他更惊讶是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衣物,以及周遭房屋乃至白素衣这个人,都开始涣散出颗颗光点,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分崩离析。 莫仲卿见状已本能地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禁勃然变色,可仍是不死心地道:“你,你这又是做什么?” 白素衣凄然一笑,“我不是说过,会陪夫君到死吗?夫君难道到现在还不曾明白?” 莫仲卿明白,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过来,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胡搅蛮缠的气话的!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解释! 此刻,莫仲卿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生生擂了一拳!而那把匕首仿佛也同时刺在自己的心口上! 就在这个时候,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开始真正倒流,先前是肺部重新焕发了活力,而现在莫仲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也根本来不及看着手臂上开始重新焕发光泽的寸寸肌肤,一心只想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 可谁想怀中的白素衣只停留了不到半息,便如一地蒲公英般四散而开,飘飘荡荡遁入虚空,那点点光芒犹如萤火虫般微小,透明,脆弱不堪。 “不!” 莫仲卿的喊声显得短促而惊慌。 他向着光芒胡乱抓取,浑然不觉周遭景物已是尽去,徒留死一般的黑暗伴于左右。 而这般黑幕之中,那稀稀落落的光点似也再敌不过黑暗的吞噬纷纷消弭于无形。 他越看越是心急,终究在最后一粒光芒消失之际,将它小心翼翼地合入了掌间。 莫仲卿缓了缓心神,长舒一口气,此刻他全副心神都在合握的双掌之中,完全不觉自己已回到年轻时的模样。 他将双手小心翼翼打开,见那枚微弱的黄点兀自在双掌见悠悠荡荡,随即、却见那黄点逐渐变大,变白,刹那间盖过黑幕,莫仲卿便在一片炫目的光晕中昏死过去。 每个人的际遇总是在细微间得以改变,这就好比莫仲卿与师妹一个在苑内,一个在苑外的差距。 当莫仲卿悠悠醒来之际,发现自己已然卧在一处精舍的卧榻之上。 而自己的右首是扶床而睡的小师妹莫婉溪,触及她那带着酒窝酣睡的面容,莫仲卿恍若隔世相闻。 终于回来了么?可明知那是幻境,可为什么到现在依然心如刀割? 莫仲卿轻叹一阵、将心中诸多复杂的感情仔细地收敛,跟着右手微微动了动欲待起身,忽觉手中捏着些东西。 悄然直起上身,两眼望去瞧见手中捏着竟是一副画卷。 画卷被自己捏得很紧,紧到表面已出现了诸多本不该有的褶皱。 莫仲卿心头一动,将它递到眼前,刚欲展开却发现那面上褶皱竟是随着自己手指松劲的同时又奇迹般回复了平滑,一如初态。 这让莫仲卿不禁有些讶然,手指下意识摩挲起那玉白背面来。 未几、这才发现画卷质地既不是用宣纸也并不是羊皮之类的事物,而是摸起来非金非玉却又有一股温软如脂的光滑质感,这让莫仲卿不禁有些纳闷,暗忖道:“难道,这是用人皮做成的画卷?” 莫仲卿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跳。 当下定了定心神,缓缓展开卷轴,当他将半丈来长的卷轴如数打开时,眼神却也死死盯在了画卷之上再也挪不开本分。 这画卷边缘四周皆是云雾缭绕,云雾中似乎隐藏着其他景物却看不真切,而正中心半尺来长的距离却以浓墨重彩清晰地描绘着一副空谷秀景。 莫仲卿自然认得这是百花谷,更认得其中一大一小隐有间距的木屋便是自己曾住过的地方,这里还有自己亲自栽培的百草药园,自己常坐的长椅,常用过的耒耜,看着那无比熟悉的画中景物,先前过往历历在目,恍然一瞬间又梦回当初。 只是、这画中却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现在就捧着这副画卷,而另一个画中女子却不知魂归何处。 “我,这算两世为人么?” 半晌、莫仲卿定了定心神,刚欲收起画卷不再瞧她、却发现不知何时,那莫婉溪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画卷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醒了啊?”紧接着又道:“你可舍得将这画卷打开了?之前明明攥得那么紧。” 莫仲卿心思重重道,“师妹是说,我昏迷时一直握着它?” 莫婉溪打了呵欠,伸了个懒腰,懒懒道:“不错,怎么里面什么都没画啊?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莫仲卿蹙了蹙眉头,看着眼前画中景物,再看了看莫婉溪那一副不似开玩笑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岔开话题也不说破道:“师妹可知这卷轴是哪里来的?或者说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他拿捏着措辞,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段路开始就完完全全进入了这画卷之中。 莫婉溪听他这般问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真如那天魁师父和色离师兄说的那样啊,你可知你昏倒在的大殿便是酒色财气中的色台大殿,殿中梁顶周围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图画,其中以美女居多。而你当时就昏倒在大殿门口,至于这张画卷,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女子竟将三师兄的魂也给勾去了呢,哪想,哪想却是一副空白画卷…” 莫婉溪话语调侃故作轻松,可目光流转间显然再想些不得了的事情,这说道最后双颊羞红,语调已是细弱蚊蝇。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南来临二宿(一) 莫仲卿笑了笑,为避免这小师妹继续尴尬,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称呼天魁道长为师父了,之前不是一直喊着老财迷的吗?” 莫婉溪双手叉腰眉毛一扬,佯装不屑道:“还不是因为那老财迷将青锋剑从那该死的剑灵处讨回来后,让本姑娘喊他师父才肯将剑还我吗?否则,我又怎会理他。” 莫仲卿一听,追问道:“那剑灵将你引去了何处,可有伤着你?天魁道长后来又是怎么讨回的?” 莫婉溪咬牙切齿道:“那个死鬼剑灵将我们引去了剑庐,之后掐了个剑阵将我圈在里头一天一夜,说只要我从这一万柄剑中找到青锋剑就还给我,我当时那个气啊,这是人找的吗!可出又出不去,只得闷头苦寻。” 莫仲卿眉头一拧,他深知小师妹万万吃不了这种苦头,不禁笑说道:“哦?你居然真去找了,那看来有进步,有进步,只是不知找到了没有” 莫婉溪闻言低头忸怩道:“这,这,后来…就这样子啦。” “就怎样子啦?” 就在莫仲卿故意追问之际,身后精舍屋门被人推了开来,只听来人笑答道:“师妹这人还真是心大,莫公子你实难想象,剑灵前辈说她找着找着还没一两个个时辰,居然背靠着一柄大剑就那般睡下了!哈哈……” 莫仲卿闻言不禁莞尔,那莫婉溪更是脸色羞红,当即转身气急败坏道:“方少奇你还敢说,你不是也跟着进来的吗?怎么我一进剑庐后连人都看不到了,哼,先前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万事要替我挡着,结果关键时刻没想到这么不中用自个儿先溜了。” 方少奇搔了搔头,吃吃道:“我,师兄我道术低微,入门不过半年只会些粗浅的养气功夫,那剑灵前辈用的剑阵何等威势、我一想铁定闯不进来,只得脚底抹油去搬救兵啊。” 莫婉溪作势横眉冷眼道:“没用就没用!还狡辩,本姑娘问你,若是找不到外援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我……我…唉!” 见方少奇被逼得有些狼狈,床上莫仲卿笑了笑,帮衬道:“方公子虽然功力低微,但最后还不是请来了道长替你解围了吗?至于若真无外援时,想必方公子也定会以其他法子相助的,对吗?” 那边方少奇一脸感激,拼命点头称是。 这边莫婉溪将头一昂,老大不乐意道:“一张嘴,两张皮,你们有四张,我说不过!行了吧,那谁谁谁、你进来做什么,没见我俩兄妹在叙话没空理你吗?做人该有点眼力劲!” 方少奇道:“我不是有意打搅,只是师父之前吩咐过我,若是见莫公子转醒便领他去阆苑书房见他。” 莫仲卿道:“道长现在就在阆苑中?” 方少奇恭敬道:“不错,师父他老人家从你昏睡之日算起已有三日未离阆苑,还说要你将这副画卷也带去。” 莫婉溪截口道:“我师兄刚醒,三日未进粒米,天魁师父也不急于一时吧,我瞧金银阁中就属色离师兄的菜做得最好,不如先去找色离师兄,弄点吃的填饱肚子才是首要。” 莫仲卿本以为自己昏迷的这三天中,按照师妹的个性多少会惹出些麻烦,倒不曾想这金银阁中好不容易迎来一位女弟子,大家宠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所以上上下下不仅任劳任怨,那色离师兄更是凭着走南闯北的经历将各色菜肴挨个做了个遍。 虽然味道还有所欠缺,可莫婉溪已是大为满意,直夸色离厨艺高超,与之关系也走得最亲。 方少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他不会做菜也就讨不来佳人的欢心,是以、这会儿又听到师妹又要去见那色离,当即一张驴脸拉得老长,委婉劝道:“这……可是,可是师父还等着呢。” 瞧见莫婉溪白眼一翻刚欲指责,那莫仲卿笑了笑,起身截口道:“想必书房就在左近,劳烦方公子给在下指个道路,至于你们不如先去色离道长那准备准备,咱们分开行事。” 莫婉溪斜睨着一旁方少奇道:“好吧,既然师哥都这么说了,我就姑且陪着这废柴去色离师兄那好了。” 说罢头也不会拉开木门风风火火地去了,方少奇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莫仲卿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喃喃自语道:“这方少奇若真心转变,而小师妹若有心思重归于好倒也不用阻止,甚至进一步的发展也不是不行,不过二师兄那问责起来就颇为棘手了。” 这一想到莫少英,莫仲卿不禁连连叹气道:“二师兄啊,二师兄,你既被天子封侯,也算履了当初桥上誓约,可为何迟迟不见你回转云踪山报喜团聚,难道你对那个昭阳郡主还有非分的念想么?” 三人出得阆苑,莫仲卿独自向着方少奇所指的道路走去,好在路径并不复杂,依言走去,绕过三五栋精舍,终于来到了阆苑书房前。 书房面积不大,院前有两块菜地,其中种的都是些寻常菜苗,而那在田中身穿灰葛布衣的老道不用问就是天魁无疑。 莫仲卿见着这身装束微微讶然,若不是这副富态的身材,他实难相信五日前那个视财如命,看上去富态无比的天魁道长竟会是穿着这等近乎农民的装束。 “晚辈云踪派弟子莫仲卿拜见天魁道长。” 天魁道人并未起身,而是一边浇灌着满园菜苗,一边道:“嗯,你且等会儿,我这块地浇完就好。” 莫仲卿依言箕踞于台阶之上,看着天魁道长那肥胖的身板在田地中晃来晃去,也并不着急上前帮忙,而那天魁道长直到忙完也未叫他上前相助。 半晌,天魁道人缓缓走来,在台阶上重重一坐,望天长叹道:“哎、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知道什么是尊老吗?不知道什么叫勤快么?就算统统不知道,也应当知道求人办事时应当是怎样一副态度!” 见天魁道人说话拿腔作调,莫仲卿不由笑着作揖道:“天魁道长腰缠万贯,富甲一方,所以种这菜苗绝不是为了食用,更不会为了沽酒易物,若是晚辈没有猜错,种这菜苗完全是种雅兴或在修行,既如此自不想他人打搅,晚辈又何须吃力不讨好,坏了道长的兴致?” 天魁道人愣了愣,伸出肥掌拍了拍满手泥道:“孺子可教、先将画拿来与本道爷瞧瞧吧。” 见天魁道人将那满是黑泥的污手伸来,莫仲卿心下一动,仍是伸手将画卷递过。 前者将画卷擒在手中,缓缓抚道:“此画名为桃源图,乃祖师留下的三宝之一,与敝派镇派之宝“七星镇岳”的大名不相上下,只是此图在一次收妖后就不见了踪影,却不想到头来竟被你小子得了莫大的便宜,说说,你在里头究竟待了多久?” “二十年左右。” 莫仲卿说着便见那天魁道人已将画卷徐徐展开,而那沾满黑泥的双手竟并未在白玉画卷上留下丝毫污秽,直到天魁道人将画卷完完全全展开,见到里头空无一物时,忽然眉头一蹙,轻叹道:“哎,这桃源图怎么就空了?”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也不隐瞒道:“实不相瞒,这画中景色似乎只有晚辈才能瞧见,画得也是之前晚辈去过的百花谷。” “竟有这等事?奇了怪了,难不成这图认主了?那你小子在里头待了多久?” “二十年左右吧?” “怎么才二十年?我辈修道者从最初的温养筑基、炼气养性,再到涤除三尸、辟谷不食,直到阳神出窍,金丹可证,才可渡劫成就地仙之位。 其中种种艰难实耗岁月,就单一温养筑基这项来说,若是天资不佳者往往则需一甲子的时日,就算天资如本道爷,也需十年才能突破,但若有这宝图在手按照掌教正一真人所述,几可两世为人,大有机会进入辟谷不食之境,而后寿命得以延长才有机会见证大道。 不过就算寻常之人得了这宝贝,在这画中一二十年,所习学识自也高人一等。闻说贵派虽以卜算为长,但那“苍云剑诀”也是一门不错的内家剑谱,习至巅峰约等于炼气养性的地步,想必以你的资质已能融会贯通,登峰造极了吧?” 莫仲卿听来知道天魁道长这是有意点拨,但他想起画中种种,只得苦涩一笑,勉强答道:“晚辈惭愧,在画卷中虚耗岁月,那“苍云剑诀”也只是不曾忘记略微熟练而已。” 天魁道人眉头一皱,追问道:“怎会如此,你独自进了那大殿之中,眼见满殿众美图不顾,偏偏选上了这副空谷景色,按理说应当不会再为色相所迷,难道在画中另有际遇?” 见天魁道人一脸疑惑,莫仲卿笑得尤为苦涩,转而终是壮了壮胆,合盘托出道:“实不相瞒,晚辈误闯贵宝殿时,并未看到众美图,所以谈不上不被其所迷,而这副画卷也不是晚辈找着的,若猜测不错应是它找上了晚辈。” 这般说着,莫仲卿指着画卷便一五一十将画中经历缓缓道出,听得一旁天魁道人啧啧称奇,半晌,才开口道:“难不成这桃源图成精了,难怪我们找不到她,另外,我们都领会错了正一掌教真正的意思。这画助人修行还在其次,其真正的妙处还在助人看破红尘,是涤除三尸摒弃六欲的大法器! 小子,七情六欲中‘色’字乃最为伤身耗神,若不碰他便不知如何看破,若碰了他大半便会就此沉沦,其中既入红尘又出得红尘者已是寥寥无几,这之后又能一心向道者更是凤毛麟角。 我辈修道者不碰也不是、碰也不是,你既在画中得此际遇该有所体悟才对,既如此、何须在人间重履一遭? 不如就此断念红尘留在山中随我昆仑派修道吧,只要你答应,我便将你送入天机老儿门下,他是我们七人当中除了即醉那混账外,道行最高者,门下云字辈弟子亦有人已过温养筑基的阶段,加之你云踪派就是以卜算为长,天机老儿又重推衍之道,如此一来,脾性应当大为相合,于道上自可相互印证!进展自是比寻常弟子神速。”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南来临二宿(二) 莫仲卿听着耳边的话语,心下不免心动,可转念想起失踪已久的白素衣,再到那昏迷不醒的董昭怡,这才发觉自己心中的牵挂实在太多太杂,也绝不可能立刻就放下一切,一心向道。 唯有婉拒道:“道长好意晚辈心领,可心中实有千般挂念,这一心向道之事恐怕是无缘了。” 天魁道人见他一口回绝,呵呵一笑道:“你这副模样就好比身揣足金不要,却宁愿拣些破铜烂铁,当真不会买卖。得、人各有志,本道爷也不强买强卖。” 说罢卷起画卷就往莫仲卿身前随手一抛,后者赶紧接住,忙道:“这副桃源图既然是贵派遗失的宝物,理当交由道长保管,还请将其收回。” 天魁道人不耐烦道:“收什么收?本道爷刚才动用真元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副桃源图已经没有半分灵力,完全就是一副死物,所以往后别说是再进想去,就算是用来继续收妖也不行了,毁了,毁了,不如本道爷就做回主,将它赠予你留作纪念吧。”说罢,天魁道人已然起身步出门外。 那莫仲卿听到这话明显一怔,胸中跟着就是一阵恍惚,旋即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亏欠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因为桃源图毁于己手,而感到对昆仑派的亏欠,还是因为对桃源图中的白素衣有所亏欠,一想到她化作万千光点的模样,心中突觉一阵抽搐,莫名有些伤感。 她完全没有必要的,没有必要的,不是么,明明对方只是一只画妖啊? “道长!这桃园图可有法子修复,若有法子还请告知晚辈,晚辈定当全力修补!” 莫仲卿回过神来,看着天魁已然走远,忙出声唤道。 “本道爷从未听说过它会损毁,自然也就不知怎么去修,要不你将它带在身上每日用真气温养,然后再四处碰碰运气?毕竟只有你能看到画中景致嘛。” “这,这行么?” 天魁道人听着却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别想这事了,你不是要见天相那暴脾气么?本道爷这就去请他,明日巳时我们天枢峰见,届时让财仁带你们上来。” 翌日清晨,山新水秀鸟飞鹤鸣,露湿重檐烟锁云裳。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迷雾映入金银阁内的顶端阆苑时,小师妹莫婉溪便睁开双眸一跃而起,匆忙梳洗。 跟着照着铜镜一阵瞧看,一番摆弄下终于是换了一身翠色短裾,翻花袖口,腰间缀一明黄香包,将一头青丝挽作双绕髻,而这双绕髻自是平时最为得心应手的发饰。 本姑娘可是代表爹娘来的,今天要去天枢峰会见各位长老,自然少不得精心打扮一番,不是嘛? 莫婉溪对着铜镜转了一圈,确定满意后方自出门,可她未曾注意的是,有一缕发丝始终未曾理好,又因夜晚极其糟糕的睡姿,致使那缕青丝到现在还直挺挺立在发稍,随着她的步伐摆动,一弯一颤直似根呆毛。 小师妹这般早起也只作了两件事,第一件自是去“之”字型下层楼阁的酒曲师兄处,取来两坛清酒,再去色离师兄处将他从春梦中唤醒,缠着他去给自己三人准备早餐,而这次居然还跟着一道来到了金银阁的伙房中。 色离师兄的大好春梦遭人搅醒自是有些不满,可一见有俏丽的师妹相伴左右,当即抖擞精神,使出十八般厨艺全力应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句话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女子在其中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因为女人有时只需装乖卖巧,哪怕站着不动,那男人也会毫不吝啬地大力包揽大部分的活计,瞧起来任劳任怨。 是以,小师妹时不时递个勺子,拿点果蔬,甜腻地叫一声‘师兄’便令色离酥到了骨子里。 自然、纵览花丛的色离或许并不满足这些,但他绝对是个信守诺言之人,所以这听着耳边软糯的嗓音,色离感受到的是另一番喜悦,宠溺师妹的喜悦。 莫婉溪特意如此去做的原因说来倒也简单,就是借着今天去天枢峰以及庆祝三师哥“大病初愈”的由头,继续发扬她“吃货”的属性罢了。 四人一道用餐过后,莫婉溪又将一些炒熟的坚果零嘴带在路上,美名其曰:怕三师哥饿着。 三人与色离师兄作别,下行金银阁来到渡头乘着船只回到飞仙渡,而后沿着山麓拐道向北。 这一路上,自然遇到诸多金银阁的弟子,大家看着这两人的眼神似乎颇为古怪,莫婉溪几次三番想拉个人一问究竟,却被莫仲卿从旁阻止,其实他心里也挺好奇的,但这里不是云踪派,说到底不能像自家门庭那般随便。 三人行至玉衡与开阳峰两山之间,一路上处处樟柏参天,绿草幽密,昆仑派弟子也逐渐稀少了起来。 莫婉溪眼看四周无人,再也忍不住好奇,道:“我说财仁师兄,这些师兄们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你可知道?” “我……我” “什么我啊我的,现在左右无旁人,你怕什么?说!” 方少奇有些古怪地望了望一旁莫仲卿后道:“其实、其实,哎,算了,师妹你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莫婉溪一听,以为他故意吊人胃口,不由冷哼道:“矫情、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方少奇只好老实道:“师妹你有所不知,历来进入色台大殿中的弟子,最多的也就在里面待上一个时辰就会出来,而莫少侠却足足昏迷了五日。据师父说这尘心越重所耗时间就会越长,所以诸位师兄瞧着莫少侠就有些好奇,暗中说不定还有些佩服。” 说到这里见莫婉溪脸色不佳,不由赶紧补充道:“但不论别人怎么看,师兄我绝无半点嘲笑莫少侠的意思!” 方少奇虽是拍着胸脯立誓作保可笑容越发古怪,莫婉溪撇了撇嘴,微微脸红道:“哼,师哥、你快告诉财仁,你在那大殿中不过拿回一副空画卷而已,上面根本就没什么绝色女子啊。” 莫仲卿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在他看来,其实外人猜测大半不错,或许真是自己尘心太重,才惹得此画找上了自己呢。 这般想着,他反手摸了摸斜挂在背上的桃源图,不由心里自嘲道:“若不是尘心太重,又怎会将它再次带在身上呢。” …… 三人行得半个时辰,来到玉衡峰山腰处的望仙台,再往前就是临崖绝壁,万丈深渊。 万丈深渊之上有四副宽约数丈,长不知几许的黑色云锁栈道横亘于天际。 这四根云锁的一头自然深深扎入望仙台下,而另一边伸向远处的云团深处。 显见,云泽并没有骗他们,要去往天枢峰还真必须走着云锁栈道才成。 莫婉溪感受着崖前扑面而来的凛冽罡风,再看看其他弟子行在其上的谨慎之意,心下本能就产生了畏惧。 幸好身后方少奇昨儿就有了准备,他将一只短笛从怀中取了出来,凑进来口中徐徐吹奏,不过片刻就有一只体型硕大的白鹤落到了地上,又载着三人凌空飞渡而去。 万丈云霭之上,莫婉溪于飒飒罡风中勉强睁眼,经过短暂的不安与眩晕感后,便被眼前的景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是一片蔚蓝青空,那头上艳阳高挂云端,其下山麓万壑千岩青翠一片,条条盘山道路犹如玉带锁山,其间偶有三两只白鹤飞凫而过,让趴在白鹤身上的莫婉溪更觉心旷神怡。 这不知不觉中,就已穿过重重云雾,落到了天枢峰某处的悬崖上。 悬崖的尽头是天枢峰山门所在,山门下有一排笔直斜上的石梯,石梯的尽头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晗光殿。 而在这晗光殿前更有一张类似摇光峰的巨大坪台,之前从开阳峰望仙台伸出的四副云锁栈道,有一条就延伸到了这里。 云锁栈道上黑亮反光,不知是何材质打造,但从云中陆续现身,缓缓走来的弟子来看,这巨长的锁链似乎能载上千钧之力。 此处坪台虽仅是青石板铺就比不上摇光峰那玉质石坪精贵,但其占地面积却大了许多,而正中石坪上更刻有一道五丈来阔,凹凸有致的阴阳太极图案。 太极石图古意苍苍,其周围早已有诸多身穿白色道袍的青年男女弟子在做着早课。 他们三五一群,成群结队,在这偌大的石坪中分散开来,有的集体盘坐于地,将道剑摆在双膝上,双手结个道印,垂帘逆听、好似遁入空灵。 莫仲卿在山中也有做早课的习惯,自然知道这种入静打坐的方式最适合一人独处,自家门派修炼时也是独自去静思的。 而眼看这些昆仑派弟子竟能在周边弟子勤练剑气的响声中入静敛心,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足见这昆仑派的功法果然名不虚传。 再向左看,是两队双脚踏剑,闭目凝眉的弟子,他们脚下的长剑有的紧贴地面纹丝不动,有的以微微离开地面直尺距离,但不论怎样,均是一副相当吃力的模样,有些弟子额头上更见屡屡汗出,却仍是没有放弃。 莫仲卿心头一动,忖道,“这看来就是昆仑派天下闻名的御剑之术了。” 在这些脚踏长剑的弟子不远处有一书生打扮的青袍道人,而在他的身旁有一群席地而坐,看似正在“作画”的弟子,他们面前都有一副矮几,莫仲卿随意一瞥案上的“画纸”,便知这些弟子并非在“作画”,而是正在用心画着一道道符法。 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更有一群两两捉对,互相喂招演练剑术的弟子。 一圈往下来,这偌大的石坪上种种人群所作之事看似杂乱无章,可不知为何却是分外和谐,任谁都不会打搅到身边另一拨弟子。 莫仲卿看着这些心中佩服不已,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莫婉溪略激动且惊喜道: “快看、汤公子也来了!” 二人随声望去就见众白衣弟子中有一身穿红衣道袍的美少年从云锁上漫步而来。 他于云锁上稳步如飞,显得修为精湛,加之有一副异于他人的打扮,和惊艳的长相,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美少年这个词形容男子虽然有些过分,但一个男子若有能令女子羞愧的美貌,那用这个词语形容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南来临二宿(三) 只见这汤双一袭红衣上系浅白腰玉,自云锁栈道上徐徐而来,一头黑发挽了个道髻垂于后颈直下肩际,而那双眸有若黑色琉璃,眉似远山,鼻梁若丘,一副嘴角微噙笑意,远远望去直似城北徐公,傅粉何郎。 “快看,那身穿红衣的少年,就是五日前弟子试中的新秀,据说此人不但撑过了所有试炼,最后竟是在天机道人手下过了整整七招方才落败。” “天机长老破格提拔,赐他道号云广,很多师弟不暗中认为这破了规矩,但愚兄认为其实力当配云字辈称号。” “哎,师兄你有所不知啊,这人武艺高强不说,那张脸可是迷人得要命,就连妙法长老门下也有不少师妹们心动了。哎、为何我就不是他呢。” “师弟!我辈中人最忌贪嗔痴恨,你修道两年为何还不能自制?云广师弟天资卓越,若是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我们应当替其欢喜才是,哪有你这般暗生妒忌的?这次正好可借此事磨练你的心性,给我回去抄十遍道德经,三日后交给我!” “是、师兄,师弟受教。” 这种围绕着云广的对话在各处偷偷进行着,也有不少人只是怔怔地望着云广远远走来,但当他踏上石坪之后,却又纷纷望向了别处,仿佛根本不在意,只是相较方才,那剑式似乎更为精准,比斗也更为用心。 莫仲卿暗自笑了笑,他知道这男弟子多半是在暗自较劲,至于女弟子也就不用多说了。 因为此刻身旁的莫婉溪已做了很好的表率:“师兄,你自己一个人上去好不好,我这里看众师兄们练武。” 莫婉溪这醉翁之意,莫仲卿又哪有不懂? 可看看一旁方少奇的脸色,缓缓道:“师妹不如还是和我一道去晗光殿吧,列位师兄弟短时间内又不会离去,等下一道来看?” 莫婉溪轻轻跺了跺脚,拽着莫仲卿衣袖,央求道:“三师哥……” 莫仲卿无奈一笑,转眼向着方少奇道:“方公子,那就劳烦你陪着小师妹一块儿去吧。” “这……” 方少奇刚一迟疑,就见莫婉溪已是不管不顾大步而去,随后只得苦着张脸兀自跟上。 莫仲卿摇了摇头随后再看二人几眼,方自转身向着山巅晗光殿走去。 而当他路过那书生打扮模样的道人旁时,那道人竟是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显见另有深意。 登阶而上,人已置身云雾之中。 莫仲卿从此处石阶上仰望山巅,恍惚间,赫然便见那晗光殿外万道金芒尽出,煞是炫丽夺目。 这心头一凛,略略失神、旋儿闭目凝神再瞧,却发现大殿还是大殿,哪有还有先前那般金光异象?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拾阶而上。 这百道石阶虽依旧是青石铺就,可从那长短大小俱都整齐如一的架构,以及石阶两旁的浮云雕图来看,当初建这石梯所耗的心思绝不比那光鲜亮丽的摇光峰,要差上多少。 来到晗光殿门前,莫仲卿再次整了整青衫,摸了摸怀中信笺,深吸一口气,朗声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仲卿拜见天相长老。” “进来。” 这声音虽是听来刚强冷硬,但是跟随祁彦之学医的他知道其中外实内虚,定有隐疾。 “难道这天相道人被重虞所伤到现在还未伤好吗?” 莫仲卿眉头一皱,有些担忧地排开了雕花木门。 进得门来,莫仲卿当即一怔,便见大殿正中一尊香炉前有一副巨大画像,当中是一副长发过肩的青衣男子负手持笛的背影,瞧其背影似是极为年轻,看样子应是昆仑派师祖的画像,香炉前方有七把木椅,而其上只坐着四人。 当中一人正是五日前弟子试上的天机道人,此刻他面色有些严肃,似乎并不是太欢迎莫仲卿的到来。 左首第二张椅子上是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的天相道人,神情也是一脸的不愉快,再左首坐着一位面色柔和,和蔼可亲的道人。 而天机道人右首坐着的正是那胖道人天魁,只是瞧他那一副乐呵呵样子似是纯粹来凑热闹的。 莫仲卿这一瞥之下,已将四人的神态尽收眼里,他本以为是与天相道人单独相见,谁想到一来就来了四位,试想自己只是个云踪派弟子,应当不会有如此大的面子令四位长老同时接见,那到底是何原因呢? 他心下微微暗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仍是拿捏措辞道:“晚辈拜见诸位道长。” 四人中,天机道人点了点头,当先发问道:“你是云踪派莫掌门门下?” “正是!” “莫家绝学的大衍之术你学到了几成?” 莫仲卿心头一凛,目光闪动道:“晚辈不才,家师曾说大衍之术乃推究天地命运之术法,晚辈心性尚需磨练,故此并未传授于弟子半分,所传只不过是梅花易数中最浅显的东西,而就连这些皮毛,弟子也已在瓶颈之中,故此十算九不中。” 莫仲卿说得实在,本以为天机道人会有所轻视,岂料他面容上却是露出一丝笑容,抚须再问道:“好,我辈推及天道,最忌好高骛远,心口不一之徒。你能诚实道出,说明已在道上,不过尚需磨练是真,所以贫道且考考你,昨夜贫道夜观星象,见客星南来,临于虚宿以及危宿之间,可知是何现象?” 莫仲卿听来当即一怔、看了看那笑容可掬的陌生道人,又望了望一旁神色不愉的天相道人,再一瞥那副事不关己的天魁道人,心中越发惴惴不安,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半晌,不禁有些为难道:“前辈,据晚辈所知,昨夜有雨,天空何来星辰可见?” 天机道人笑了笑,刚欲直言却听一旁天魁道人嗤笑一阵,张口截道:“小子,这你有所不知了吧,我这天机师兄浸**星象长达一甲子之功,后又穷极百工之巧,在这天枢峰后山中造得一所摘星楼,楼内摆着一物名叫星象仪,其内早已将先祖事先记录下来的二十八星宿的千年变化罗列其上,任其自行运转,所以就算昨夜阴雨我这天机师兄也能看着星象仪而识别星情,如何?是不是比你那云踪派那大衍之术技高一筹啊?” 天魁道人说得吐沫横飞,腮帮上的赘肉乱颤,瞧那一脸兴奋就好像这星象仪是他造的一般。 天机道人听他这么说当即补充道:“你莫听天魁师弟胡乱吹捧,大衍之数与敝派推衍之道本就是各有千秋,而这星象仪归根到底也只是种人造工具,纵有千般变化还不足以涵盖星辰全数的变通之理,是以,偶尔作为辅助参考可以,嗯,不过这昨夜的确有此星象,你照着心中理解随便说说就好。” 莫仲卿搜刮肚肠,慎重道:“客星南来,古意繁多,喻意有好有坏,至于准确定论还需参考各宿之间的精确角度才能作出比较。但不论好坏,皆主动向之兆,这往大处说可以说天下将有动乱,不过之前天子平定动乱已应了劫数,所以这往小处说也可指昆仑派动荡,所以……”莫仲卿说到此处已是住口,毕竟接下来的话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太好听的话了。 天机听到此处反是笑了起来:“呵呵,你这般照实回答,就不怕自己便是那南来客星吗?” 莫仲卿一听,终于明白天机道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这般考较自己,原来他在担心自己就是应兆之人。 天机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福祸相依本无好坏,我昆仑派立派千年何等风浪不曾见过?” 莫仲卿作了作揖他知道有意“考较”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只是这昆仑派对自己已多多少少有了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请求。 天机道:“敝派掌教真人闭关未出,贫道就暂替掌教与你介绍介绍诸位师弟。这两位相信你已见过,至于这位便是天同师弟…” 天机道人伸出右手指着天相,天魁一一介绍,待得说道天同道人时,只见那老人截口乐道:“半年前,祁老弟曾有幸莅临敝派,据他说收了个徒弟想来就是你了。我那老弟医术通神,想必收得弟子也殊为出色,你一定要在敝派多盘桓几日,好让老道我请教请教。” 莫仲卿听他说得如此客气,当下作揖道:“只要前辈不嫌晚辈医术低微,晚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你不怕老道我偷学你那半个师父的医术?” “祁先生诸般所学从不敝帚自珍,否则就不会将医术传于我这个非亲非故之人了。” “呵呵,好,一言为定。” 天同道人抚掌大笑。 天机听到这里,顿了顿续道:“除却我四人之外,妙法师妹身居天玑峰足不出山,文殊师弟你方才来时应当见过,就是那石坪上书生打扮的道人,至于即醉师弟,他一向行踪飘忽不定,又因牵扯敝派一些私事,是以、也不知此刻是否还在山上。” 莫仲卿自然知道天机道人口中的私事所谓何事,但说到底这涉及昆仑派的隐私,天机不说他唯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杵在一旁低头聆听。 待得天机道人好不容易问及自己来昆仑派所谓何事时,略一犹豫,终于从怀中掏出掌门的信件,将其递到天机道人手中、郑重其事道:“此次晚辈前来是为祁先生之妻取还魂花而来……” 说着便将董昭怡失忆一事缓缓说出,而其中莫仲卿并不打算节外生枝,所以并没有提及董昭怡以及祁彦之二人有着惊世骇俗的修为。 ……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客星动虚危(一) 四人听罢均是一愣,显见是头一次听到这些,天同道人最先反应过来、回道:“你说我那老弟有位妻子?奇怪,我与他相交多年怎未听过?其中可另有隐情?” 天同这话问得含蓄,端是好脾气,可一旁天相道人却是当庭喝道:“不行!莫说此事尚不知真假,即便是真的,我也不能放这帮过妖女重虞的小子入禁地!” 这天相道人虽是伤势未愈,但其火爆脾气依旧,说起话来斩钉截铁,丝毫不容退让,天魁道人见状,一对眉头亦是挤到了一块儿:“小子,你莫怪天相师兄斥责,你不知那禁地何等凶险,以你此刻的修为是万万去不得的。” 这四人之中已有三人表态,莫仲卿一颗心已凉了半截,再看了看天机道人,只见他眉间隐有忧愁,颇为凝重道:“这里有莫掌门的亲笔信件,而你又是祁彦之的徒弟,所以万万不会诓骗于我等。然兹事体大,那禁地涉及敝派诸多隐秘,牵连甚广,我等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不过就算此刻放你进去,先前说过以你现在的修为实是寸步难行,不如暂在金银阁内住下,容我等考虑考虑,如何?” 莫仲卿听到此处已是再不报任何希望,脸上失落之意尽显,刚想拜别,却听身后雕花木门被人霍然推开,但听来人温言慢语道:“诸位师兄说得话净是搪塞,别说是个外人,就连我这个师弟听来也恁般不顺耳呢?诸位师兄可是忘了那祁兄曾救过正一掌教一命,仅凭此,莫说他徒弟要进禁地采一朵还魂花,就算采一百朵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当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莫仲卿惊诧回顾,却见那书生打扮的中年道人同样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忽又似笑非笑地道了句:“幸会!在下文殊。”说罢,径直走到诸位师兄面前,撩起道袍,缓缓一坐,举止端是落落大方,从容不迫。 未几,只见他望了众人面孔,明知故问道:“怎么,你们都这般看着师弟我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 天机道人赶忙按住怒意渐盛的天相道人,截口道:“文殊师弟,话虽这么说,但是那禁地之中何等凶险,你让他去不是让他送死么?而我们又由于正一掌教的严令不得靠近禁地,所以根本没办法取来还魂花。” 文殊囅然一笑并没有答话,而是对着莫仲卿道:“你瞧,我师兄的意思是嫌你修为低微,去那禁地一定十死无生,你可明白?” 莫仲卿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又摸不透他到底为何这般复述,但只要一丝希望他都不会轻言放弃,直言道:“晚辈明白,然只要诸位道长能放我去那禁地,生死与诸位道长无关。取得还魂花后在禁地之中所见所闻,定也不会与他人言及。” 文殊洒然一笑,转首对着天机道人:“你看,他说得明明白白,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可是……” 见天魁道人刚道两字,这文殊道人已然接话道:“可是仍嫌他修为低微?这还不好办,我们教他些便宜法门不就得了?” 此话一出,众长老一惊,那天相道人,再也止不住怒火,当即急拍木椅,猛喝道:“胡闹,真是胡闹!就算我等不重门户之别教他道法,但不论哪一门术法都离不开常年累月所积攒的真气做根基,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便宜法门?你这不是在教他,而是在害他!” 见天相发怒,文殊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你那剑阵自然需要浑厚的真气作基础,才得以发挥相应的威力,但我的符法不用,我将符法画完,届时他用起来只需些许真气即可。” 文殊说到这里不等天相反驳,接着道:“更何况我昨日听天魁师兄说这小子得了莫大机缘,在桃源图中多过了二十年。 他纵使什么都没做,那云踪派的苍云剑诀也是本上等内家剑诀,自会在他体内自行运转留下些根基。不过就算届时真气真的不济,只要妙法师妹将术法扼要灌输给这小子,让他凭借些许真气引动禁地中的天地之力,我想在禁地中至少能行动自如。” 这一席话下来,天相道人听来怒不作声,当即冷哼一声猛地坐下。一旁天同,天机以及天魁,三人面上虽尤有异色,但俱都未曾再出一言,显然已是默认。 文殊轻拍了拍手,晃了晃脑袋道:“既然诸位师兄已没什么意见,事情就这般敲定了,主意是我出的,所以诸位师兄放心,妙法师妹那就由我去劝说好了。” 见文殊这般说道,四人表情明显一缓似是均都松了口气,莫仲卿也来不及细想他们为何这般惧怕妙法长老,只是迫不及待上前作揖道:“多谢诸位前辈准我进入禁地,更谢谢文殊道长替我设想得这般周全,晚辈无以回报。” 莫仲卿这话自然是半感激半客套,岂料那文殊忽然收住笑容,认真回道:“你当然可以报的。” 莫仲卿愕然,就听文殊续道:“你带来的小师妹现在正在太极道场上耀武扬威、出尽了风头,我来时她以连败敝派门下四位弟子,如果你能替我让她收手,这就算帮得在下一桩大忙了。” 莫仲卿顿觉汗颜,面上带烧,急急道:“是、是!晚辈这就去训斥舍妹叫她住手,多谢文殊长老告知,给你添麻烦了。” 说罢,向着其余四位长老一一作揖拜别,匆忙而去。 良久,待莫仲卿走远,那天机道人这才回过头来,眼有深意道:“文殊,纵使他不是南来的应兆客星,可那禁地的另一边是什么地方?别说是我们,就算是正一掌教去了那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这小子,你真要他去死不成?” 文殊懒懒一笑:“师兄觉得此心性如何?” “此子外柔内刚,做事锲而……” 天机说道这里,突然有些明了道:“师弟的意思是?” 文殊颔首,续道:“不错、我若不使些法子将他稳住,怕他会横生枝节,但若硬来,却也伤了祁老弟和云踪派莫行则的面子。所以才有先前那般说法。” 天同摇头叹气一声,那天相道人却是嗤之以鼻道:“你这样还不是骗他?与其如此,何不直言相告!” 文殊朗声答道:“若直言相告的话他必不甘心,会自己想尽办法,届时我们防不胜防实是多添了桩麻烦。再来、我也并没有骗他,我不仅要教他,亦且还要倾囊相授! 不仅是我,连诸位师兄也需助我一臂之力,拖得一刻是一刻,就算他最后知道我们还是不肯放他前去,但身上学了我们的道法碍于情面,也不好再计较什么,二来他既是祁老弟的弟子,我们这般也算报了些恩情,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众长老听来哑口无言,默然不语。 那天相道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坐,算是勉强默认。 文殊径也不理会四人,站起来直望向门外碧空,面带微笑,笑容显得高深莫测。 而此刻门外的青石台阶上,莫仲卿自然未曾听见门内众位长老的商议,他的全副心思已在那太极石坪上灵动的身影上。 太极石坪上,此时诸般修习弟子十成之中倒有六七成已然撇下自身功课,起身聚向了太极图中央。 这弟子虽是越聚越密,可俱都围着太极石图站成了一圈并不入内。 而每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有的义愤填膺,有的面色铁青,有的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其内太极石图上除了有两人尚在比斗外,竟还有六七口狭长的断剑剑身颓然倾倒于地。 瞧着剑身切口平滑整齐,似是被利物削断,而顺着众人盯视的目光,不难看出,这所谓的利物就是莫婉溪手中的那柄青锋剑。 此时,她面带得意笑容,手舞青锋,剑招自是秉承了苍云剑诀中的快准狠,又带着二师兄莫少英刁钻毒辣的作风,所以每每出手极是阴狠精准,一招一式干净利落直击要害,毫不拖泥带水。 对方那昆仑派男弟子,见她出手毫不顾及同门友谊咄咄逼人,可再见到骄阳下这如花似玉般的面容,心中虽想发狠教训她一番,可手中却是迟迟下不了狠手。 他这般怜香惜玉,却不想对方非但不承情,更将手中青峰,舞得虎虎生风,又经艳阳一照,竟是剑身夹光,疏影缤纷,所到之处却裹着缕缕凉寒惊遍了全身。 两人倏忽来去,他久攻不下,心中渐生懊恼,加之有意无意间瞥见那满地的断剑,手上便有些施展不开。 时日一久,那莫婉溪专挑对方道剑去斩,对方见着一味护剑躲让,是以、身法上益发伸展不开,渐渐落得下风,不过数息之间、额间更是沁出了微汗。 莫婉溪见着心中大乐却并未及时收手礼让而是急催真气,劲透剑尖招式越发迅猛湍急,剑光如条条瀑布般匹练而出逼得那男弟子左支右绌,身法愈加滞涩不堪。 突然,但见莫婉溪美目一喜,寻得对方一处破绽,当即娇喝道:“着!”便听‘当’得一声金铁交响,男弟子手中道剑应声而断,随即面色一白,杵在当场显得茫然无措。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客星动虚危(二) 太极石图外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惋惜,而莫婉溪自是眉眼含笑,那酥胸一起一伏,看起来虽是有些力竭,却并不能掩饰她此刻喜悦之情。 只见她跨步上前双手反握剑柄,倒提着青峰剑,作揖道:“这位师兄承让咯!” 这之前,莫婉溪已是一连削断了七位昆仑派弟子的道剑,加上这位倒霉的师兄已属第八位。 平日里老被二师兄莫少英欺负的她,借着此番机会终于扬眉吐气了回,望着眼前这般傲人的战绩,心中益发洋洋得意。 “哼、气虚小师妹!这才入门不过几天,你就借着宝剑锋利得势不饶人,斩断诸位师兄的兵刃,刻意羞辱对方,这般不合人缘,日后你会后悔的!” 这说话之人并不是场上那位男弟子,而是一旁一直抱剑观望的云泽。 他见莫婉溪这般“仗剑欺人”心中早有一百个不爽,可碍于自己高于对方好几个辈分,倒也不便动手,是以,才有这番“忠言逆耳”。 其实莫婉溪倒并非一门心思为了羞辱对方,只是想从连番比斗中得胜,所以便仗着青峰剑的锋利,取巧削断他人手中道剑,让他人羞愧而退,自己才可节省气力,连战多人。 现在听云泽这般“上纲上线”说了一通,当下就有些不服气,再想起当日山门的过节,就白了他一眼,道:“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你这个门神! 怎么、不去摇光峰看门,来这里耍帅?也行呢,有本事光说不行,且下来与我这小师妹比划比划!” 云泽一听,怒道:“不知好歹!我若是出手,你还能站着说话?” 这话听起来盛气凌人,端是不给对方半分颜面,莫婉溪本就是顺毛驴,一听之下怒火就止不住地往外蹭蹭直冒,刚想回敬几句却听方少奇当先截口道:“云泽师兄息怒,我这小师妹刚入门不久,脾性直率,还请师兄看在师弟薄面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方少奇自是见过云泽师兄出手的,又见莫婉溪此刻已显疲态,所以连忙打起了圆场,可谁知那云泽听来满脸不屑道:“你们金银阁酒色财气个个毛病繁多品性低劣不堪,色字辈的轻薄女子;这酒字辈的贪恋酒香;财字辈的为富不仁;而她这气字辈只知逞强斗狠! 被赐这样的道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不可理喻,要丢脸不打紧,却不要连累天魁道人一同陪你们丢脸! 哦对了,听说,她这弟子身份还是买来的?银子还是花你这位财仁师弟的?” 云泽一番话虽显刻薄,但却是不争的事实,一旁众弟子听来不禁纷纷露出了古怪之色。 而这厢莫婉溪本已火冒三丈,再听他将金银阁内众师兄统统骂了个遍,这还是身为阁中弟子能忍的么! 于是,只瞧她酥胸急剧起伏间,犹如炸了毛的猫咪般狠狠一跺脚,突然飞纵上前,道:“看剑!” 莫婉溪动作极快,又在方少奇背后出剑,云泽也不曾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所以刚刚反应过来,剑尖却已来到了面前,当下只有急忙一闪,样子颇有几分狼狈。 这下,云泽在众位师兄妹面前丢了颜面,不禁也有些恼羞成怒道:“也罢,今日我就替天魁长老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好让你日后长些记性!” 正说话间,只见他一步滑向内圈,抱剑而立,动作说不出的潇洒。 莫婉溪见他主动下场,当即收住后招,略一打量,娇吒道: “拔出你的剑!” “哼,你若能逼师兄我出剑,从今往后我便喊你声师姐!” “好,这可是你说的!” 莫婉溪见他如此嚣张托大,不可一世的模样,气得银牙紧咬,索性再不吭声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苍云剑决发挥到了极致。 霎时,剑风烈烈,嗤嗤作响,竟是比之先前更为密集凶狠。 然而这一顿猛攻之下,那云泽却从中来去自如,剑气虽是激得道袍上下翻飞,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云泽一星半点。 莫婉溪越打越是心急,手上一味加力,怎奈先前连战八场就算场场都省了些力气,可经过这一顿怒怼猛攻,已是气喘吁吁,显见已是强弩之末。 云泽见状陡然一声冷哼,随后竟是身子一歪,躲过袭来的剑光,又在电光石火间掠至莫婉溪的右侧,左手出手如电,在其小臂上猛然一点。 顷刻之间,莫婉溪便觉小臂处传来一股酸麻,手上的青锋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云泽这一招制敌可谓潇洒之极,人群中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呼。 云泽仍是酷酷地说道:“气虚师妹、你可认输?” “不认!” 这时、莫婉溪已是气急败坏,非但口中说着不认,竟是忍着右臂酸胀之感,缓缓蹲下身去左手将青峰剑拾起,再度攻将上来。 云泽面色一变,气道:“好,今天我非叫你心服口服不可!” 说罢,又是人影一闪,脚踏天罡步法,驱身绕过来剑,再次在莫仲卿左手忖内,又是急急一点,霎时,这左臂之中,比之先前更为强烈的酸痛之感袭来,‘咣当’一声响,青峰剑再次落地! 那云泽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心说教道:“师妹你可看清了?我不妨再告诉你,先前诸位师兄弟都碍着你刚入门不久,是以、只与你比拼剑技。你既然仗着青峰剑利侥幸得胜,就该收手才是,难不成真以为他们在剑技上输了你,其他就比不过你吗? 就拿方才的墨韵师兄,他是文殊门下,擅长的是符法攻敌,但符法一脉威力巨大,出招之间非死即伤,他有心护你,你却将他的道剑斩断! 而在他之前的黄芪师弟,慧能师弟哪个不是这般?而你却一二再、再而三、三番四次,得寸进尺!简直不可理喻!” 姑娘家脸薄,虽然此刻料想云泽师兄说得句句是真,然大庭广众之下,被这般公然喝斥,她莫婉溪一张俏脸已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未几、她见云泽在那兀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听,不由拼着双臂酸痛之感,双手硬是三次拾起了青峰,又马不停蹄地向前冲去,仿佛在这一刻已不是在比拼,而是在为尊严做着生死比斗! 云泽一惊之下,不料她这般状态下仍如此逞强,心下虽是有些不忍,可面上却依然冷哼道:“不知好歹!” 四字既出,身子猛然至前,伸出右手在那青峰剑尖屈指一弹,随即,莫婉溪但觉一股大力从剑尖传来,旋儿一个趔趄已‘蹭蹭蹭’地倒退而回! 幸好有方少奇在后方将她抱住,否则势必摔个跟头,大出洋相。 那方少奇自背后将她接住,忙伸手揉了揉莫婉溪臂膀,百般疼惜道:“小师妹,师兄我求求你就别去了,输给师兄不丢人,你这样,这样叫我如何是好啊?” 此时,莫婉溪双眸已是朦朦胧胧尽染水雾,听着耳边话语,猛然晃过头来,盯视道:“他都这般赤裸裸地蔑视金银阁内诸位师兄了,你若还是金银阁的人,就像个男人般上去揍他!” 方少奇一听,瞧了瞧一脸冷峻的云泽师兄,再看了看莫婉溪有所希冀的眼神,突然垂过头去,期期艾艾道:“可,可我实在打不过他。” 说话声音随着一字一句说出,变得越发细小,莫婉溪听了前半句已不报任何希望,却也并未训斥半分,转而一把挣脱方少奇,刚想起身,孰料方才退得急切,已扭伤了右脚踝。 可她却是兀自不服输,强忍着双臂酸麻与右脚的疼痛,四次拾起青锋剑,一瘸一拐再度迎难而上。 这下,不仅是方少奇,就连一旁围观弟子不禁纷纷动容,那场上云泽见她这般牛脾气的架势,更是嘴角发干,看情形再这样下去已与自己设想的初衷不符了,是以,终于忍住脾气退让道:“气虚师妹!你脚踝已经伤了,还不让黄芪师弟给你瞧瞧!” 此言一出,莫婉溪却不领情,只听他紧咬下唇,拖着青峰一步一字道:“我是死是活用不着你管!” “你!你简直,简直刁蛮不堪!” 云泽不禁瞪圆了眼珠子,这昆仑派自然是有女弟子的,但似莫婉溪这般性子执拗的女子还是初次见到,是以、他也不知再如何劝说,只得抿着双唇一言不发,看着莫婉溪艰难地上前,心有突然有些悔意道:“早知她这般心性,当初就真不该出手。” 莫婉溪步履蹒跚,走得三四步,一张面色隐隐泛青,额头鬓角更是冷汗淋淋,显见着每一步都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当她卖力跨出下一步时终究敌不过脚踝传来的剧痛,眼看就要摔倒之际,下意识将青峰一撑,怎奈双手酸麻吃不准力,那剑尖猛然着地,剑身霎时一弯随后竟是猛然回弹,待得一声短促娇呼,莫婉溪已是连人带剑摔向地面! 而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方少奇一惊刚想上前,却见一道红色身影比他更快,眨眼间一手握剑,一手已扶住莫婉溪倾倒的身姿,将她稳稳护在怀中。 看着近在咫尺的云广师兄,莫婉溪不知鼻子一酸,下一刻却又拼命忍住心中的委屈,迅速蹭去眼角泪花,瞅着眼前红衣少年一言不发。 这云广被她看得久了,忽然微微一笑,柔声道:“师妹、不知可否借剑一用?” 莫婉溪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云广抱起莫婉溪将她交换给呆怔中的方少奇,忽又转身剑指一夹鬓前长发,慢慢站起,徐徐捋直,随后横剑站定对着云泽作揖道:“云泽师兄,请!” 这“请”字一出,在场众昆仑派弟子即刻哗然相向,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公然和师兄叫板吗? 不对,看他举止虽是礼貌,可一副脸面却如腊月寒霜!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客星动虚危(三) 难道这云广竟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在场有些弟子已私下偷偷议论,这昆仑派中虽常有比斗之事,但大多数均未去一争长短,仅仅是为了相互喂招证道而比斗,似云广这般为了师妹出头公然讨教的,实在是百年来绝无仅有之事。 而更多的弟子则是开始关心云泽,是否真会接下来自师弟的挑战?就算接战,那么是否能力压师弟,从容取胜呢? 这云泽固然剑法高超,在天机门下除了云和师兄外难逢敌手,而这新晋的云广师弟却也不差,在那弟子试上竟能于天机长老手下走上整整七个回合,是以,这两人若能一战,必是一番龙争虎斗。 云泽自然也明白这层道理,但更多的是觉得此时再如此闹下去,影响不好,是以强忍着下场争雄的心思,沉声道:“云广师弟,你这又是何意?你我不仅身为昆仑弟子,更是同为天机门下,你若有心切磋论剑,却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 云广轻轻一笑,不紧不慢道:“听闻云泽师兄尽得师父的真传,区区后辈不才,早想一睹云泽师兄执剑的风采,请!” 云广又朝着云泽抱剑一揖,那头云泽面色惊异,并不拔剑而是紧握着剑鞘、仍是隐忍道:“方才师兄的确争了些意气,不慎伤了气虚小师妹,但这并非什么大事,不如我们就此收手,也好让黄芪师弟好生瞧瞧师妹的伤势。” 云广摇了摇头,理了理红色宽袖,慢条斯理道:“师兄此言差矣,师妹的脚踝处的扭伤固然要治,但伤得最深的却不在脚上,而在这里。” 说罢,云广指了指自己的脸面,不待对面云泽开口又道:“这姑娘家最是脸薄,你当着众位师兄的面,屡次三番折辱于她,恐怕她就算死的心也有了。 而师兄你如此不知怜香惜玉,却也罢了,但是近旁除却财仁师兄外,竟未有一人帮衬说话,也未有一人试图阻止这场不公平的比武论剑。 所以,师弟我就在想,是不是师妹尚属本派新人,少不得要受‘老人’一番的打压与排挤?若果真如此,我这个同是新晋的弟子自要帮衬帮衬!” 这番东拉西扯,三言两语之下,不但将无理说成了有些道理,更是牵扯到了新老派别之争。 一时之间,那些个新晋子弟已有不少露出了古怪之色,虽然神色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认同,但想来心头已经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云泽将这些看在眼里,微微一愣,然后霍然转身看着云广喝道:“云广师弟你住口!莫要将世俗那一套,用在昆仑派众弟子身上!方才的确是气虚小师妹挑事在先,是她先寒了众位师兄的心,才如此不招待见,并非我等有意挤兑!” 云广笑了笑,将青峰作势一弹,道了句:“好剑!真是好贱。” 随后不待云泽勃然变色,就听他笑得风云轻淡道:“师弟敢问师兄,这次比武切磋可是明文规定不准气虚师妹参加?” 云泽冷哼道:“不曾!” “好,可曾明文规定不准斩断对手道剑?” “也不曾,可……” 云泽刚想解释却听云广就将话截了过去:“可是斩断道剑是有意羞辱对方是吗?师兄难道就不曾想过,气虚师妹只是一味要强了些,想通过此法省些力气,从而连战数位师兄不至落败?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争些意气,与师兄你方才的行为有何不同,难道只许你师兄放火,不准我这师妹点灯么!” “这……不,不是!” “不是?气虚师妹被人误会也就罢了,可谁曾想师兄你却仗着武艺高深恃强凌弱,点了师妹右手穴道犹自不停,还将左手也点了,逼得气虚师妹双手拖剑而上,致使崴了脚踝,试问这样咄咄逼人可算极尽羞辱之能事?” “不是这样的……我,我。” 莫婉溪在后方听着云广这一句句契合自己心头的说辞,自是极其解气,再看眼前黄芪师兄,早已蹲身在身旁,耐心地给自己上药,丝毫不计较先前比斗之事。 这心里在比较比较自己,的确有些过分,而现在气也撒了,脚踝也在药力的作用下没那般疼了,于是气一下子就顺畅多了,看着云泽自然也没那么可恶了。 毕竟她的脾气一向是来得急躁,去得也快,是个丝毫不计隔夜仇的女子。 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些事一旦开始,就很难中途喊停。 此刻的云泽满脸涨红,显得愤愤不平,他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情急之下却一时想不到如何辩解,毕竟这同门之间很少有斗嘴的时候。 而云广却更不是省油的灯,打定了主意要逼他就范:“就算这些都不算事,那师弟斗胆问一句,师兄方才说世俗那一套,请问是哪一套? 难道我昆仑派上下已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了吗?可以公然唾弃世俗了么?若没有世俗,师兄哪来的衣穿,若没有世俗,师兄哪来的饭吃。 师兄一边嫌弃着世俗,却又一边受着世俗的诸般恩惠,师弟我真不知这该如何形容,还该不该称呼你一声师兄!” 这言语讥诮字字诛心,那云泽听来已面红耳赤! 他本是与莫婉溪同一个脾气,只是碍着师兄的身份一直隐忍至今,可一人隐忍是有极限的,听到这咄咄逼人的说辞,再也顾及不了师兄身份,当即冷然道:“不要再说了,不就想逼着我拔剑吗?但刀剑无眼,小心了,师弟。” 说完,竟是缓缓松开了剑鞘,将一柄道剑从中斜斜拔出,顷刻剑指云广,整个人气势也随之一变,仿佛也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 这天机一脉不习符法不会术法,更不通天相一脉的剑阵,是以在个人剑技上直追即醉,但即醉并未开宗立派收过任何一位弟子,所以这天机一脉的剑法在昆仑山上自是一家独大。 眼见云泽师兄这般凛人的气势,云广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二人四目相对,仿佛竟能擦出丝丝火花。 突然间,云泽率先动了! 只见他长剑一挑,犹如蛟龙出海一般带起一道剑风,直冲云广面门,那云广横剑来挡,右脚后退,已有后招待变。 可那云泽人至半途,剑风虽是径直飚去,而手中长剑却是就势一缓,迈开天罡步伐几若残影般攻向对方下盘,一瞬间这第一剑的剑气未消,又有三点剑芒紧跟其后!仿佛长江叠浪一般连绵不绝。 那云广眼见剑气匹练却是不闪不避,仗着青锋剑利,一剑划破飚来的层层剑气,随后双腿一纵,整个身子犹如翻花红蝶般从云泽头顶一跃而过,临空之中又是一剑刺向云泽后颈脊椎,眼看就要将其戳个对穿! 是的,这个云广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生死立判的杀招! 一旁观战的众弟子见状倒吸一口凉气,那莫婉溪更是惊骇得忘了继续揉捏脚踝,岂料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云泽看也不看后背,反手猫腰用道剑挡住了后颈。 但听‘当’声震响之下,云广的青锋剑已点在了道剑剑身之上,而云泽却也在下一瞬,荡开来剑,又再次变招反手上挑,可同时却也击到了空处。 原来那云广见一击不中,身子已借着剑势翩然远离,二人就这样倏忽分离,又骤然相合,缠斗一处,双双俱是右手持剑远攻、左掌翻飞近斗。 莫婉溪看得眼花心下更是有些害怕,瞧这两人的打法激烈,越来越有不死不休的味道。 她当然不希望云广师兄有所损伤,却也不想另一方云泽有什么闪失,毕竟,说到底此事大半因她而起,虽然云广这般回护让她极其解气,但是她也并非全然不知轻重的女子,见双方越打越是拼命,不由缓缓站起,刚想阻止二人继续比拼,就听两声闷哼先后从场中传出。 莫婉溪心头一惊,定睛再瞧,就见云泽的左掌印在了云广右肩之上,而云广的长剑却已刺破了云泽的左臂! 莫婉溪心下猛跳,却听云广这样说道:“云泽师兄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你本是有机会刺我一剑,为何临时改作了掌风?可是怕刺重了?” 云泽撕下一片衣角,将手臂外侧捆住,冷哼道:“师弟想差了!我方才只是碍于剑身过长不够灵活,才临时撤剑为掌,根本未有半分谦让之意!” 其实在场只要有几年使剑经验的弟子都可以看出,云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方才若是一剑递出,一定会将云广师弟的右肩刺个对穿。 那云广更是知情知理,可见他这般说倒也并不说破,眸中闪动,又故意问道:“好,师兄可还能再战?” “来战!” 二字既出,云泽再次挺剑而上,二人瞬间又是你来我往,剑气纵横四溢,斗得是旗鼓相当! “喂,你们都住手啊!” 莫婉溪见二人根本不搭理自己,仍是越斗越快,心中不禁益发烦躁,刚想不顾一切地亲自上前阻止,就见远方台阶上一道黑影正迅速赶来,离得近了才瞧见是那三师哥莫仲卿。 一见着是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大喜过望,转而却见莫仲卿脸上神色大变,人未及前,声音已是直冲耳鼓道:“汤公子小心!” “嘭!” 耳听那喊声未完,紧接着就是掌击皮革般的异响传出,莫婉溪猛然回头,就见云广已倒飞而回,重重摔在自己的脚下,跟着面色煞白,随即不带莫婉溪上前闻问,一口血花已猛然喷出。 众弟子再次哗然,一旁黄芪师弟更是急忙同莫婉溪一起扶稳云广查看伤势,那云泽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临到近前,蹲下身来紧张道:“师弟、要紧吗?” 孰料这方才出口,莫婉溪俏脸紧绷,一把推开云泽道:“你滚开!人都伤成这样了还问要不要紧?口口声声顾及同门,没想到自己却下这般重手!下了重手之后还要来装好人,你还要不要脸,是不是人!” 莫婉溪此刻已是怒不可遏,一番疾言厉色下来,也不顾得话语上的轻重了。 云泽一呆之下,转首看了看周围众弟子隐有责怪的神色,忽然缓缓垂下了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 第二百四十七章 昆仑山修道(一) 再说这莫仲卿急急挤入人群,拨开一众惊愕的昆仑弟子,忙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颗通体雪白的药丸,就要喂入他口中,哪知黄芪急急拉住他的袖口,阻止问:“这位公子,请问这是何药丸?你一把脉二不闻问,怎能胡乱喂人吃药?” 一旁莫婉溪本是性急,见黄芪阻拦,不由分说地抢过莫仲卿手中的药丸,将它一把送入云广的口中后,才道:“黄芪师兄,你莫担心,我这位师兄师从祁叔叔,至于祁叔叔,哎呀,总之祁叔叔就和你师父天同一样厉害!而这颗药本就是祁叔叔炼制的,普通伤势一颗见效,就算重伤也能及时吊住一口气,而寻常人吃了也没什么副作用,所以你大可放心。” 莫婉溪心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管这番解释是否能让黄芪师兄听懂,只道自己知道的别人也应该知道,一时便不曾多想,好在黄芪师弟从天同道人口中经常听到这个名字,现下再听此人名讳,当即肃然起敬,再看莫仲卿时脸上疑虑尽消。 这时、莫仲卿见黄芪的右指已搭在了云广右腕之上,忙问道:“怎么样了?” 黄芪仔细号了号云广师弟的脉象,刚要出言却见云广起身道:“咳…咳、不妨事,方才我一时疏忽而已,这寻常内伤休息几日就好,气虚师妹,劳你扶我起来可好。” 莫婉溪依言将其扶起,那黄芪见他这般模样,再次担心道:“云广师弟,你当真不要紧?” 云广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故作轻松道:“人说好人有好报,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方才不知莫公子给在下吞的是何灵丹妙药,这刚一入腹便觉一股清凉之意拂遍了五脏六腑,现在感觉好多了。” 莫仲卿看了看云广面色果然好转了几分,再也不像先前那般苍白,说话也不显得方才那般虚弱,当下就将整瓶通雪丸交到了云广手中:“既如此,那这玉瓶里还有几粒,汤公子不妨都拿去好了,每日一粒,七日之后当可无碍。” 那云广也不推脱,将玉瓶收入袖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莫公子一番心意,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莫仲卿见他爽快,当下笑道:“哪里哪里,对了,那日走得匆忙,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云广摆了摆手道:“在下俗名汤逸,如今已归昆仑派天机道人门下,是以往后莫公子可称我一声云广即可。” “云广兄!” “莫公子!”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几,双方客套一番后,云广排开人群这才发现那云泽一直未曾离去。 云广驻足斟酌片刻,率先出声唤道:“云泽师兄?” 云泽一直在旁若无人的想些心事,听人呼唤当即一怔,转眼来望见是云广师弟后,有些嗫嚅道:“方才,方才……” 云广料他是想道歉,可却碍于颜面这才语意吞吐,当下摆了摆手、截口道:“嗳、事情都已过去了,云泽师兄不必挂怀,比武受伤在所难免,不过这下师弟总算是心服口服了,师兄在剑术上的造诣果然非师弟可比,刚才若是剑尖刺来的话,想来这会儿我这个师弟就不能站着说话了,哈哈。” 云泽见他不计前嫌,弃瑕忘过,转而竟与自己谈笑风生,这等胸襟实在是自己无法比拟的,当下不禁有些自惭形秽,终未再发一言,对着云广师弟深深一揖,转而大步离去。 众人望着云泽师兄这般离去,只道他是心中有愧不便久留,纷纷表示理解,那云广更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美眸流转间,似乎不经意地露出某种别样的心绪。 …… 天枢峰太极石坪上的一番比武已过去数日,天机道人得知此事后,勒令云泽不论风雨,继续看守摇光峰山门一月,以示惩戒。 而云广反因此事得了些福分,虽身遭内伤,可却换来了师兄师姐们的一片嘘寒问暖,不仅在天机这一脉的弟子中颇得人缘,就连其他几脉的弟子也经常前来探望。 而气虚小师妹莫婉溪更是隔三差五,就带着色离师兄煲好的补汤,去往天机门下的天枢峰。 她自然不会说这补汤不是她做的,本意更是想让师兄莫仲卿来代劳,可谁曾想,自从那日莫仲卿从晗光殿下来后,翌日就开始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修习,似乎把她这个往日极其宠爱的小师妹,丢到了九霄云外。 说来这修习却也古怪,以五日为一期限,分别跟着六位长老学习昆仑派诸脉术法。 时日一久,这事便在弟子之间不胫而走,诸般艳羡之声传入莫仲卿耳中,反倒令他有些不知祸福,显见,他虽未听到晗光殿上文殊道人的计策,但隐隐觉得这些众长老对他实在太好了,好得让自己有些莫名的忐忑。 头五日,天机负责讲解「昆仑决」助他打好根基,因他此前学过苍云剑诀,两者同出道源,修习起来颇为得心应手,加之大道至简、五日之间已能将通篇心领神会,熟记于心,剩下的就差自己独自打坐长年积累了,余下的时间也没什么好讲,便索性带他走进摘星楼中。 这摘星楼中果然是另一番妙境。 无尽黑暗中,那犹如玛瑙般幽兰的星辰点缀着银河,在穹顶缓缓流动,而自己的脚下是那北斗七曜为核心组成的星图。 以这七曜为中心四散而开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星域。 每个星域中又有或明或暗的七宿深藏于其内,这七宿中的万千星辰或贴于穹顶或临于身近,莫仲卿旋身回望,竟是举目皆然,仿佛自己便置身在浩瀚星海间。 “这是心宿、虚宿,这是斗宿,牛宿?” 随着莫仲卿遥遥相指,那明昧不定看似极远的星宿,竟似被莫仲卿牵引般越来越近,不一会儿这脚下的七星北斗竟跟着言语,自动换成了之前所指星宿的整体,每个星宿内的星辰则又纤毫毕现。 甚至那星宿内陨星如雨的场面也被一一呈现,看得莫仲卿心旷神怡,啧啧称奇,而就在这个时候,天机道人的话语仿佛从遥远星空的另一边传来:“蜉蝣之一生犹如人之一瞬,而人之一生又怎堪比这星辰永恒?所以让你做着漫天星辰中的一颗星星去悟道,你可愿意?” “我……” 莫仲卿本想就此说愿意,但转念一想,不由喃喃自语道:“不对,己非蜉蝣亦非星辰,所以我不知道蜉蝣会不会嫌它的一瞬少,星辰会不会喜自己永恒多,所以无论我怎么选,都是我自己的喜好?喜好乃‘我’之见,若人无‘我’这道执念,那是不是几可等同于蜉蝣,又能逍遥于星辰?” 莫仲卿一念至此有些明悟,可旋儿却是眉头紧皱,兀自念道“还是不对,若身来无‘我’无识便是‘顽石’一枚,顽石是不可以悟道的,或者根本不需悟道。 而‘我’之生来是为人,是人就有了灵智,更有了分辨心,是以,悟道并非似那顽石陨铁般无我无识,而是以‘我’之见为善因,红尘历练为过程,到最后去‘我’存真,才是悟道之果。但、什么又是‘真’呢?” 思绪至此,莫仲卿恍恍惚惚间竟有种融入天地,久而久之,魂游天外间,错生和光同尘之感。 迷迷糊糊中听着耳边天机的话语,突然竟隐隐有了一丝困顿之意,不一会儿就在诸般星耀围绕下,进入一种将睡未睡,意识清醒,却又不受外物相扰的境界。 “醒来”时,但见天机笑嘻嘻地看着他并道:“昆仑决源自后山七书之一的‘仙典’,而这仙典就刻在后山石壁之上。据传昆仑决乃仙人照着星象,所创下的一门入道法门,你方才能观微入定,说明这门功法与你极其契合,往后你大可自己前来这摘星楼中参悟,或去那后山石壁旁看看其上仙典中的诸般记载。 记住不论是昆仑决还是这星象学,又或是苍云剑诀都是道法中的法字。道是体、法为用,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时候你能‘体用因果’俱通,那便是登堂入奥,近于道了。” 天机道人的一番话语自然给莫仲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后五日中,他被安排在天相道人的天璇峰上跟他学习诸般剑阵,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天相道人竟未同他讲解任何剑阵,而是将他关在天璇峰中的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叫他整日整夜进行打坐。 期间、若有偷懒瞌睡之类必定会从黑暗中飞来石子将他打醒,初时莫仲卿不解其意甚至有些暗恼,可关在里头出又出不去,只好开始运转昆仑决,按照天相道人的意思打坐了起来。 他本有道基,是以不消一时半刻就进入了“垂帘逆听”的境界,在加上这昆仑诀的妙用,竟然就这般不知不觉一连打坐了五日,其间滴水未进,可醒来后却是四肢百骸俱是通泰,当天相道人手托油灯进来时,莫仲卿这才发现昏暗的密室四角中摆放着各种香炉,炉内燃着未尽的药草,似乎便是这种药材另自己安然渡过了五日。他欲向天相道人道谢,后者却是面无表情道了句:“你可以走了,天同还在等你!”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昆仑山修道(二) 天相外冷内热的性格,倒是让莫仲卿有些脸红,他想了一会儿又有些了然,当下便朝着天同道人的所在地天权峰走去。天权峰并不高,却有两最,一是奇花异草最盛,二是珍禽走兽最多。 这一路看来,处处花团锦簇,芬芳馥郁。山径茂林两旁,麋鹿衔草闻声而走,猿猴攀枝呼啸而过,其间林林总总、端是一派生机盎然之色。 莫仲卿心下暗道:“好在未带小师妹来这天权峰中,否则这些獐儿野兔怕是要遭罪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当他见到天同道人以及门下弟子的居住区域时,这才发现此处可谓药草遍地,俨然是一片偌大的药草园子。 药园之中自是满富灵草仙芝,篱笆之上缠着的是雷公藤,就连一栋栋墙壁之上,都爬满了诸如九重葛,忍冬之类的藤本植被。 而其中一栋倚树而建的厢舍旁更是有一串串形似猕猴桃的果物攀援其上,瞧其黄白相间的花朵,竟将满屋装点的花花绿绿煞是好看,而这件屋子就是天同道人平日所居之处。 天同一见莫仲卿到来,即刻拉着他走进屋中,二人竟就这般攀谈起医道,浑然不知窗外明暗。 这饿了渴了就以桌上早已备好的果物果腹,其中以那粉色猕猴桃最为显眼,困了就趴着桌子合衣而睡,如此这般一老一少竟是一连五日鲜少外出,聊得分外投机。 五日后,弟子黄芪送莫仲卿出来时,才颇为艳羡道:“公子真是好福气,师父竟将十年一结的仙桃儿拿来与莫少侠享用,我方才在屋内数了数,地上果核竟有十八粒之多,少侠回去之后定要打坐静养消化药力,不要暴殄天物了才好。” 莫仲卿恍然、连忙作揖道谢,然而这心中不安之情却是益发得浓了。 这思忖间就瞥见天魁道人与文殊道人早在天权峰山门前等候多时,只听那天魁隔着老远就道:“道爷我文比不上文殊,武斗不过天相,所以拿得出手的只有诸般宝贝了。 不过呢、之前你已从我那取了这副桃源图,所以就算两清了,再来我这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不如这五天就并着一起算给文殊好了,让他领你回去多教些东西吧。 至于你那师妹,放心那野丫头将阁内上上下下治得服服帖帖,日子活得比我这个师父还要舒坦。” 看着他一脸赘肉上挂满幽怨的神情,兼之这般一如既往一毛不拔的做派,当真令莫仲卿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又顿觉亲近,似乎接触的几位长老中就属天魁道人的态度最为正常,而其他长老对自己是不是太过好些了? 不知这文殊道人又会变着花样儿给自己些什么呢? 可事实上文殊道人非但没有给自己任何东西,还问自己要走了那副背在身上的桃源图,而在玉衡峰修习时,就连对话也不超过三句。这头句便是:“你在此厢房中自行参看这本《阴符经》,若有不会再来里间问我。” 这句话可谓形同虚设,那文殊得了桃源图后,竟是看得怔怔出神,一连几日不曾从里间走出一步,莫仲卿自也不便相扰。 而第二句则是:“此处符阵居多,你若误闯入其中,可参考阴符经中自行破解。” 此话对莫仲卿也算可有可无,先前吃了那十年一结的“猕猴桃”,听了黄芪的话语正愁无时间打坐入静,而现在那本阴符经读来多半不懂,索性将它弃在一旁,埋头打坐,不消片刻便进入了垂帘逆听之境。 如此、这最后一句却是留在了十天后待得莫仲卿从入定中醒来时才道:“时辰到了,我带你去见师妹妙法长老。” 文殊道人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与那日在天枢峰晗光殿中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莫仲卿虽是纳闷却也不好多问,交出阴符经后换回“桃源图”背负于身后,便跟着文殊亦步亦趋走向了天玑峰。 半晌、二人又径直来到玉衡峰山腰望仙台前,再往前就是常年罡风肆虐的崖边,而崖口上则绑有四副三丈来阔的云锁栈道,一眼望去直入云海。 莫仲卿当然知道这四副云锁分别连接着天枢、天璇,天玑以及天权四峰。四峰之中又都皆以另一根云锁相连,所以这每道山峰都有两副云锁相接,而这玉衡峰却独有四副,可见其在七峰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掐指算来,虽然莫仲卿辗转于各峰修行的期间,已是第四次走上这云锁栈道,但即便如此,每每走在其上望着云锁栈道下棉花似的千里云团,再想想之下便是万丈深渊,一颗心总是有些虚悬。 是以、当他再次踏上云锁时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可这次,为了跟上文殊道人的脚步,莫仲卿不得不放开身法跟上前去,一路行来踩在黑沉锃亮的锁链上,一颗心如履薄冰。如此这般战战兢兢又走得片刻,却赫然见前方云层越发浓密,而锁道更是隐隐有向上微弧的趋势。 又行得半盏茶的功夫,四面白云已是如封似闭,就连先前那肆虐的罡风,似乎都透不过这浓稠的云团,而脚下那条在白云中尤为显眼的黑色锁道已在前方半丈处赫然钻入云层再也瞧不见去路。 莫仲卿一愣,刚想问话,却听文殊驻足忽道:“昔日天玑峰曾是掌门正一真人悟道参玄之地,现在他独自闭关倒也不在山上,所以现下就由师妹妙法长老掌管。”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颇让莫仲卿有些摸不着头绪,望向文殊见他缓缓转过来,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越走越近道:“你是不是在好奇为何前方没了去路,而我忽然又说这些?” 见莫仲卿茫然点了点头,文殊顺势道:“正因为是正一掌教真人的参选悟道之地,防卫格外严格,若不明者直朝云中走去便会一头栽进在下所布置的符阵中,所以,这从玉衡峰去往天玑峰真正的门户却不在这里。嗯,那你是不是又想问既然不在前方又为何领你来此?” 莫仲卿心下一动,其实他不太关心文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他正好有诸多疑问待问,比方说他最想知道那正一真人闭关之处在哪,何时才能够出关,好尽早求他放自己入得禁地,因为他总担心事情会夜长梦多。 现在见他开口,自以为顺着意思文殊便会和盘托出,是以再次乖乖地点头。文殊见他如此知趣却是陡然一乐再未搭话,突然一手提起莫仲卿,二话不说从架于云端的锁道上一跃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莫仲卿猛然一惊,跟着脚下一空已坠云中,感受着罡风扑面而来的刺感,莫仲卿已是冷汗涔涔。就在他张口欲喊之际,突然双脚一顿又再次踩在了实处。 “可是吓着你了?” 莫仲卿确实被吓着了,但听着耳边熟悉的声调自也不想在人前露怯,转而动了动,已是有些绵软的双脚,故作轻松道:“还行。” 文殊见他心有余悸的模样,心中也不点破,笑容和煦道:“你且转过头往上看,其实这里与那云中锁链只有两丈来高,坪地也另有锁链供人攀上云锁栈道。若是寻常练武之人只要习些轻功从上而下端不是难事,但若不点破云层下的奥秘,任谁都不会从万丈云端的锁道上跳下的,纵使就算告之下面就是实地,我想多少也会犹疑,所以这才事先不与你说明,拉着你一起跳下,若有惊扰之处还望原谅则个。” 莫仲卿见他如此有礼,自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转头细瞧之下果见那云层中隐约有一条黑影搭在云锁之下,转首再看看此地草坪不远处就是崖边,若是往来路退个两三丈再纵身而下的话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一念至此,莫仲卿难免有些心惊肉跳,他不动声色问道:“从玉衡峰到此的云锁栈道果然有些让人摸不透门道,不知前方还有没有障眼法在?” 莫仲卿很是斟酌用词,他觉得文殊是在有意捉弄他,但又不好言明。 文殊闻言会心一笑道,“其实这里被我用符阵封锁后,要来天璇峰,就必须绕道另一边链接着天权峰的云锁栈道,而那条锁链才是天玑峰的出入常用门户,望仙台通往这里的云锁栈道即是障眼法也是条‘捷径’。 好了,时候不早,我们还是赶紧去见见妙法师妹吧,对了,她这人有些特别,若有欠缺礼数之术,还望莫少侠莫要记挂在心。” 此时崖边草坪上的云雾淡了许多。二人一路无言、默然而行,复行数余步,绕过一片篁篁竹林,踩着一地竹叶寻迹而上,转角便见一山门前端立着两位看守门户的女弟子。 只见两人俱是皮肤白皙,样貌俏丽,可脸上那神情却如身上白衣孺裙般冷艳。 见着二人到来,那腰系红色丝绦的左边执剑女子忽然轻露贝齿悄悄一笑。 而右边的女子自始至终,表情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那爽亮如明星的眸子却笔直地盯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这神情仿佛就在防贼。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昆仑山修道(三) 二女的表情自然全数落在莫仲卿的眼中。 他当然知道左边那系丝绦的女子定是看到文殊才不经意间露了笑颜,足见文殊道人在她心目中颇有好感,不过瞧见左边那女子的态度,似乎对文殊和自己均不待见,至于为何这般敌视,无非就是方少奇所说的派中丑事吧。 如此这般考虑着,两人以走至门户前,只见文殊微微颔首道:“明悦,明若,师叔来看你们了。”顿了顿,见二人均都未回话,不禁又道:“哟、多日不见,明悦长得越发水灵,看来昆仑决的又有精进啊,不错,我妙法师妹后继有人了。” 那系有红色丝绦的左首女子原来叫做明悦,她听文殊道人夸赞,当即露出些许羞涩之意,顿了顿刚要回话却听一旁叫做明若的女子冷冷截道:“师叔来此何意?不妨明说,若只是来叙旧的,那就请回了,这几日天玑峰上下并不方便,恕不招待!” 说着,明若眼神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莫仲卿。 文殊见她这般语调也不生气,而是微微颔首道:“前几日,我曾来过天玑峰见过你们的师父,说要带个人前来修习术法,明若可有忘记?”明若端视了一会儿莫仲卿道:“就是他?” 文殊顺势点了点头。 “好,师叔等着,我这就去请师父。” 说完便向着内径走去。 那文殊见明若走远,这才转首重新与明悦搭话。文殊说话颇为风趣,那明悦听来自也爱搭理,不知不觉竟是文殊问什么,那明悦便答什么。 二人这般一问一答倒把莫仲卿晾在了一边,不过他倒不觉得无趣,看着文殊有意无意将话题带到了点上,只听他微微一笑道:“明悦,怎么,你那师父还为上次之事耿耿于怀么,还是不肯收了这些戒备,重新让门下弟子去天枢峰上与诸位师兄弟一道练武讲经?” 明悦愁眉苦脸道:“回师叔,自从上次即醉小师叔来闹过后,那明月师姐身上的…嗯,身上的修为似乎在一夜间消失殆尽,所以整日以泪洗面,那明若师姐与明月最是要好,所以方才才对师叔和这位公子这般无礼,还望两位莫要见怪才是。” 文殊疑惑道:“难道天同长老就没来查探过?” 明悦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长剑,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地道:“天同长老倒是来过,但给明月师姐试着诸般灵药不见起色,就连师父亲自为其渡气,重新温养道基似乎也毫无效果,用天同长老的话来讲,说、说明月师姐的精元被夺,道基已毁,从此往后就算重新修炼昆仑决,也会比我们慢上许多。” 莫仲卿听来心中一惊,在祁彦之的“鉴玄录”上曾经听闻过盗取精元这一说法。 上说在男女合欢中,强夺对方精元用以拔高修为,端是极尽损人利己之事。 然以此种强抢来的精元,因为来路众多最是驳杂不纯,靠此邪道练至一定的火候,必定停滞不前,却又甚在提升迅速,所以多半为邪魔外道人士所喜。 那即醉如此豁达,兼之在上次太素坊一役中,表现出来堪比剑仙的实力,又怎会是这种歪门邪道能练就的? 莫仲卿的想法其实和这昆仑派上其余五位长老的想法一致,别的弟子没有见过即醉动手不知其修为深浅,他们总是见过的,所以文殊听了明悦一番话语后,越发不解道:“难道你师父妙法真人还是觉得即醉嫌疑最大么,还是说仅仅是单纯地迁怒于他?” 明悦摇了摇头,黯然道:“师父的意思我也不大懂,本以为她只是过个几天就消气了,哪知直到今日师父也不让我们与诸位师兄过多来往,似乎并非单单迁怒于即醉小师叔。”明悦见文殊道人眉头深皱,忽然掀动嘴唇,小心翼翼道:“但我前几日听明若师姐说……” 莫仲卿闻言倾耳细听,文殊更是眸子一亮,赶忙道:“可是说了什么?”明悦忸怩一阵,终是下决心说道:“她说……” “我说什么?” 只见明悦刚要说出口,便听身后冷不丁的传来四字,吓得脸色一白,赶紧低头将后面的话语全数咽了回去,唯唯诺诺道:“明若师姐……” “哼。” 明若一声冷哼,急急走来,站在文殊面前不卑不亢道:“禀师叔,师父说,这人可以留下,师叔自可先行离去,莫要在此多作耽搁。” 这话明显有了赶人之意,莫仲卿听来总算明白方才文殊为何说他这妙法师妹有些特别了,光看这调教出来的弟子竟也这般不近人情,委实让人有些难堪。 岂料那文殊只是笑了笑,并不介意,似乎司空见惯般洒然一揖道:“如此,这位公子五日间就劳妙法师妹费心了。” 说完也不去看莫仲卿,竟就真的这般将他丢在此处径直离去似是大为放心。 然而直到一炷香后,莫仲卿却越发不放心起来。 这一炷香中,三条人影兀自呆立,六目相对干瞪眼,谁都未发一言。 那活泼开朗的明悦倒是几次三番想出口搭话,却碍于明若在旁又有些不敢。 莫仲卿见那传说中的妙法真人一直未曾现身,几次想出言询问,可一瞥那冷冷盯视自己的明若,一句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如此空等了小半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在二女面前盘膝坐下,打坐入定了起来。 通过这几日诸位长老的功劳和以往云踪派的根基,仲卿的昆仑决已是颇有进展。 所以这刚一坐下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体内早有积累的真气仿佛到了一个人临界点,丹田一股热量缓缓下降至尾椎,又从尾椎“上天梯过玉楼”直冲向了脑门天顶,霎时双耳犹如雷鸣,明明正垂帘逆听闭着双眼,却又能看清点什么。 等到那股真气形成的热量从脑门徐徐下降鼻腔,嘴唇从胸口缓缓回到丹田时,这种感觉也就益发的强力了,甚至还可以察觉到一双富有敌意的眼神正冷冷忖视着自己。 莫仲卿微微一忖就知这是明若的气息。而另一道看似有些好奇、疑问的目光便是那明悦无疑了。 莫仲卿知道这是昆仑决休息到一定火候可以舒展灵觉了,于是迫不及待的开始环视周围。 虽然此刻‘瞧’起来还是有些朦朦胧胧,犹如雾里看花的味道,但从入静中感应周围不难发现,周遭景物都不约而同有着自己独特的气息,虽是微细无比,却绵长不息。 渐渐地他已迷醉其中,为了将周遭景物感应得更加清楚些,不知不觉竟将一丝灵觉拓展到了身外。 那整片翠绿如涛的气息,应是左首幽篁竹林。 林间道道晃动着的明黄生机,应是各种动物潜蹿其间,而竹林右首的那道山门牌楼,则显得紫芒环绕,令人望之竟有种危险的气息,若是看得久了,那道紫芒竟幻成一口漩涡似要将心神吸附于内。 莫仲卿微微一惊,慌忙撤出心神向下感应而去,就见两道洁白的光源恰如呼吸般一缩一胀,看上去无比柔和,令人亲近。 莫仲卿心神一动,透过灵觉舒展至光源周间,霎时竟能感受到一股直透心神的温暖,犹如冬日艳阳拂遍全身。 片刻,察觉到这就是明悦和明若体内所散发出的本源道力时,莫仲卿略一欣喜,想起方才种种所见自忖,应是天机道人所讲的‘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了。 为了证明这绝非偶然,莫仲卿收起喜意,平心入静再次将一丝灵觉探出体外,掠过两道洁白‘光源’,小心翼翼地避过上方牌楼,钻入竹林向内探去,在经过一片绿意盎然的生机后,突然一股巨大‘光团’赫然现于‘眼’前,随即更有一道陌生的意念直击脑海。 霎时、莫仲卿便觉得天昏地暗,竟有种遭人猛锤后脑的痛感,大惊之下立睁双眼,惊魂未定之际,突发奇想道:“难道这山门前还有什么禁制术法能防止灵觉窥探其中不成?” 眼前那明悦则是一脸紧张道:“这位莫少侠,可有哪里不适?你为何鬓角直直冒汗?” 莫仲卿吐出一口浊气,勉强笑道:“无妨,方才打坐出了些岔子。” 明悦见一旁明若并未阻止自己说话便又回道:“是吗?我方才见少侠运功姿势和散发出来的气息倒有些似我们所练的昆仑决,难道少侠也是我昆仑门下新晋弟子?” 莫仲卿想了想张口欲答,却发觉自己身份过于特殊,他既未参加弟子试也未有入昆仑派之心,诸位长老更是未提过收他为徒,可身上倒练着货真价实的昆仑决。而若是问及自己所属哪位长老门下,却更是难以回答。 因为除了妙法真人外,自己或多或少已受了其余五位长老的教诲和恩惠。 莫仲卿想得一阵,语意含糊道:“我应当算是天机门下。” 这般说辞难免不让人产生疑问,但闻明若一声冷哼欲张口问话时,一声足踏落地竹叶之声生生将她的话语打断。 旋儿,那明若与明悦快速转身一见来人,纷纷垂首作揖、异口同声道:“弟子明若(明悦)拜见师父。” ------------ 第二百五十章 青竹林吊诡(一) 此时,莫仲卿还是双腿盘膝坐着的,从他这个角度抬起头来,可以望见一双纯白道履,正缓缓踏着台阶上零落的竹叶而下。 往上瞧去一袭白裙下摆随着双足的前进正一起一伏微微律动着,那分岔的裙摆间,隐约可以看到内侧仍有一件裙裳,看上去裹得极为严实,不露一丝一毫的不雅。 而在裙摆之上是一袭明花广袖,袖口中藏着葱莹玉白,只露出半截手指的右手。 这只右手轻轻搭在左首小腹之下,而与之相对的左手,却是背在了身后,看上去似是有意拿捏着做派,但若看到削肩秀颈上,那张不悲不喜,淡如青空的神情后,莫仲卿这才觉得这并非故意为之,而是一种积年累月,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习惯。 莫仲卿收起心思站起身来,向着妙法长老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仲卿见过妙法长老。” 随后、那妙法向着明悦和明若两人点了点头,望向了已经站立而起的莫仲卿也不说话,径直走近,同样向着他略一点头后,方又当先朝着一旁走去,瞧其样子仿佛只是路过? 莫仲卿错愕片刻有些不知所措,却听一旁明悦小声提醒道:“公子你还愣着做甚?师父那是要你跟上去。” 莫仲卿一怔,快速言谢,当即追上妙法、二人一道向着一旁林道走去。 莫仲卿现下的疑问很多,比方说妙法长老为何一直不语?难道真是清高无比又或者异常冷漠?再比方说她为何不领自己进山门,这一林间小道又通往何处? 带着诸多疑问莫仲卿跟着妙法长老一路前行,这离山门越远自己一颗心越发怪异,走得片刻,眼看前方再无道路,入眼尽是竹林时,妙法也不加以解释竟就这般当先步入竹林之中,莫仲卿略一犹豫,只得跟随入内。 行于竹林之内,眼望苍翠竹群,耳闻阵阵竹涛,表面看上去自是一片惬意祥和之景,但此刻灵觉敏锐的他,不难发现此处气息令人分外不适,似乎不用入静来观,就能感应到满林肃杀之气,仿佛踏错一步就会厄难临身。 莫仲卿心头一肃,当即小心翼翼依着妙法的步伐跟进,盯着她背间藏在袖中的左手,心中尽量不去多想别的。 二人这般行得片刻,眼前豁然一亮,随即便见竹林中心地带赫然有一处方圆十丈来长的草坪空地,其上仅有一间竹屋伫立。 再看前方妙法时,竟不知何时已将一截秀竹折在手中,在地上缓缓写了起来。瞧着地面上娟秀的字迹,莫仲卿终于知道妙法为何一直不说话了。 原来,她竟是个哑巴? 短暂失神间但见地上已写有短短六字:“往后你住这里。”读罢,只见妙法双眸间透出几分等待之意。 莫仲卿会意一笑,当即点头称谢。 妙法运力至竹尖,又写道:“一日三餐由明若送来,你不可擅自踏出竹林,更不准进入内院半步,若有所违,我便轰你下山,再不得踏进天玑峰半步。” 看着妙法清澈双眸中露出的冷光,莫仲卿心下一凛,只能作揖颔首。 妙法露出些许思索之意,旋儿右手一挥广袖,突然凭空一阵飙风拂地,待得其上字迹尽消后又开始勾勾画画起来。 这一次她写得很长,内容似乎是一篇心法,开头写道为:“人力有限,需借吐故纳新以维持自身运转,进而养身修道,以达天命,而术法之理亦然。 武学中外功进展迅猛然,若干年后终不如内家功力,而内力又不如吐纳后修来的真气凝实。然人之气海狭小,修来真气再如何凝实也终受其限制,故须四两拨千斤,以自身真气引动天法,才能行那移山倒海,佈云施雨之术……” 莫仲卿将整篇心法逐字逐句地读来,心中起伏不定,一会儿想起白素衣和卓于晴引雷时的片段,一会儿又忆起董昭怡那般剑仙手段,再想起祁彦之和重虞以及即醉等人的诸般神通。 一瞬间,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霎时有些明悟,竟在浑然不觉下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再醒来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作揖道歉道:“前辈,方才晚辈失礼了。” 岂料这翻举止却换来了对面一声轻笑。 莫仲卿一愣,抬头来看这才发觉此时月上中梢,周身昏暗一片,眼前的妙法长老,却不知何时换成了方才午时刚见的明悦姑娘。只见明悦笑得一阵,这才收声道:“瞧你个呆样,许是饿傻了吧。喏,这是晚膳。” 说着从木盒中拿出一叠素菜,两只白面馒头。 莫仲卿看了看,有些惭愧道:“妙法前辈何时走的,我竟恍然未觉,实在有些欠缺了礼数。” 明悦笑语嫣然道:“不打紧,师父半个时辰前刚走,她吩咐过我将食盒放在你身边就好,可瞧你这副傻样,就算遭什么野兽叼去了恐也不自知,所以我就好心留下陪你啦。” 说完,那明悦脸不红心不跳,看起来大大方方毫不做作,感觉似是作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莫仲卿见她心思这般单纯,心中顿觉亲近,忖了忖,又道:“令师方才不是说由明若送这些的吗?怎么换做你了?” 明悦坦言道:“师姐不想来,所以往后就由我负责咯。” 莫仲卿听来心里一阵轻松,其实他也不太善于与明若那等冷面女子打交道,想了想客气道:“如此,往后就多多麻烦了,天色不早,要不我送明悦姑娘回去?” 明悦道:“不用,这林间竹屋是往日师父静修之处,我没来过上千次也有百来次了,所以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倒是你,可不要乱走哦,小心竹林中阵法不认人!” 莫仲卿想起刚入林时的一番肃杀之意,加之此刻明悦这一翻警告,勉强笑了笑道:“是,我必定不会离开林中一步,好叫令师以及诸位姐姐放心。” 明悦心思单纯却并不愚笨,听他话中意思,再看看他那副有些微微失落的表情,突然噗嗤一笑,实话道:“你是文殊师叔带来的,应该是个好人,所以偷偷告诉你吧,这里的阵法并没有开启,不用太担心。所以你可以四处走走,但最好不要走出林子,更不要靠近山门。” 莫仲卿回道:“多谢明悦姑娘信任,在下自是省得。” 明悦拍手乐道:“好了,时候不早,你也早些休息了,要入静去竹屋里头,明儿见。” 目送明悦离去,莫仲卿心中一番感叹,这明悦年纪轻轻似乎从未出过山门亦不谙世音,心性上倒与师妹莫婉溪有着三分相似,但比起小师妹来又更为单纯,也更为“好骗”。试想如此璞玉般的性格怕也仅有昆仑派这种环境中才造就的出来吧。 皎月明空,映射一地空竹。竹面幽然泛光,莹莹翠绿,娇娇欲滴。恍然一阵风来,竹叶飒飒,夜影虚摇,淡香微微沁鼻。 这是莫仲卿来此天玑峰的第四个夜晚,也可说仅是在这竹屋中的第四个晚上。 这四日间,莫仲卿恪守妙法所定下的规矩一直寸步不离竹林,除了偶尔见到妙法长老前来授业解惑外,最常见的就是那明悦姑娘了。 这些天来,莫仲卿闲极无聊,加之意在锻炼心神,便将整个竹林扫视了一遍,可以说除了妙法本人外,再也没有旁人比莫仲卿更为熟悉这里了,其程度较之金银阁还要通透三分。 闭眼入静中,随着一丝灵觉在竹林内不断悠游,可以感应到诸多气息,比如那团明黄不定在林内随意窜动之物应是夜晚出来觅食的鼠兔,而不远处那细细黄白淡影应是一条伺机而动的竹叶青。 莫仲卿的灵觉感应至此心念随之一动:这蛇要饱腹,鼠兔要命,本是各取所需并无对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但大部分人总是喜欢同情弱小,莫仲卿看着鼠兔即将消亡的命运,难免动了些怜悯之意。 他知道此刻多半是种恻隐之心在作祟,也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未免有些多余,也许今夜救得了这鼠兔一命,明日难免也会遭同样的厄运。 可救得一次是一次,莫仲卿觉得只要瞧见了便是种缘分,这没什么道理可言,或许仅仅是个人随着喜好顺着本意行事罢了。 当莫仲卿准备有所行动时,却发现灵觉内忽然有一大团黄色光影闯入林间,瞧其光影形状以及倏忽来去的身形,不难猜出应是只攀山猿猴之属,这只猿猴顺道惊走了鼠兔,又径直向着林外窜去,瞧其路线似乎仅仅是路过此地。 莫仲卿不免哑然失笑,暗忖:“看来这老天本就欲假手于这只猴儿来惊走鼠兔,我倒是操了一番闲心。” 良久、风停,四周显得寂静幽谧,就连那飒飒竹声都已沉入了夜色。 莫仲卿灵觉在外遨游半夜早已有了倦意,当他侧卧下身子后不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然而似他这种修道之人即使睡下了灵觉也是相当敏锐,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忽听静谧的林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声音时高时低却富有韵律,似乎有人正拖着什么东西在林中慢行。 ------------ 第二百五十二章 青竹林吊诡(三) 莫仲卿这一刺用上了七成的力道,可瞧着那竹剑弯曲到了极致,仍未刺破眼前‘袁三’的皮毛分毫。 不得已,只好借着竹剑回弹之力,轻轻回跃,在半空中接住落下的明悦,看着眼前妖猿化的袁三,心中自是极为惊讶。 他对袁三的诡计算是意料之中,但意外的是当他抖出毒龙鞭时,方才想起此人竟就是那日摇光峰山门前故意找茬儿的壮汉! 而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名叫袁三的壮汉竟不是人,居然是一只妖! 这似乎也就可以给天玑峰女弟子精元被夺一案做出最合理的解释,即醉也可以一并洗脱罪名,但是,莫仲卿同样想到了另一个不和逻辑之处——这里可是昆仑派! 一只妖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混入昆仑派呢? 他就不怕诸位长老发现他的行踪?难道这天下的妖物已经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代表着什么? 空气中充斥着阵阵狂躁与不安,那袁三时而猛力捶打着地面,震得四下竹叶扑簌簌地落下;时而双手猛擂胸膛,震得莫仲卿耳鼓咚咚作响,看似百般示威,却迟迟不敢主动上前掀起战事。 莫仲卿也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思,借此继续观察着眼前这只猿妖。 他见过不少妖物,比如说花妖芷涟,蛟龙重虞,九子金蟾海公公,以及红绫村的蜈蚣精怪。 所以眼前这只袁三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震撼。 而袁三若没有那一对硕长的獠牙的话,看上去也仅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银背猿猴而已。 那么,方才两个时辰前在灵觉中所感应到的那只猿猴岂不就是袁三了? 若真是如此,山中多有猿猴飞禽,若巧妙混入其中,倒也令人防不胜防,所以这很可能袁三的依仗,也就是这些妖敢明目张胆的原因?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啊。 “吼!” 当再次听到一声怒吼之际,莫仲卿心头一紧收起了诸般思绪,他知道妖猿袁三终于沉不住气要进攻了,他瞅了一眼昏睡中的明悦,胸中快速盘算着是战是退。 而就在妖猿袁三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冲锋而来时,莫仲卿刚想撤入林间与之周旋,却见三丈开外的妖猿,急急刹住身形将草坪犁出一道轨迹后,畏惧地望了一眼莫仲卿身后的林间,转而不甘地低吼一声,又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自己身后的林间疾驰而去。 不过一会儿远处竹林外,传来几声滚石落崖声,不难判断似乎那猿妖已蹿出林间从崖边跳下不知去向。 此时的莫仲卿并没有再次追击猿猴,他知道袁三绝不是自己惊退的,而此刻林间也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显然,定是那妙法长老领着诸位弟子来了。 他看了看怀中明悦,苦涩一笑,随后老老实实转身静望竹林,想来今夜之事还是当面说清比较好。 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这第一个举着火把冲出林子的,居然是那明若。 明若一见月光下此等情景,也不吱声,当即挺剑而来,而那莫仲卿却是苦笑一声,也不答话反是冲身而上,以竹剑相迎。 明若不料这‘贼子’这般猖狂,居然还敢反抗,一怒之下再不手下留情,剑法已使出了十二分狠劲,却依然摸不到对方半片衣角。 而对方的竹剑已在自己身上连点了数下,左脚肚腿,右脚内膝,左膀,右臂乃至脖颈周身大穴已在一瞬间被制。 少时、明若杵着道剑犹如雕像呆立原地,恼怒中更带着三分羞意,不想这文弱小子竟有这般剑法和道行,现下自己这般模样岂不是任这淫贼为所欲为? 一念至此,明若美目中更生恨意,只见她虽身不能动,可那双眸子已是要喷出火来,下意识就道:“你这个淫贼,还不放下明悦,点开我的穴道!我师父就在后头!” 莫仲卿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轻道:“明若姑娘,我若是淫贼得知妙法长老就在后头,那还会放了你俩么?” “你——!” 明若一语顿塞,方知自己怒极攻心之下竟说了此等不着边际的话语,一时脸上羞意更甚,却听着莫仲卿再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还是等妙法长老来了,在做解释吧。” 明若冲动过后已知事有蹊跷,当即冷哼一声装作不理不睬,然而当她见到那莫仲卿盘膝坐下将一双手缓缓向着被褥里探去时,又急声喝止道:“你做什么?不准掀开被子,别碰明悦!” 莫仲卿好整以暇地从被褥中抽出明悦右手,边号脉边道:“在下略通医术,明悦姑娘此刻的身体燥热不堪,先前又被我点了睡穴,若放任不管多少会有些损伤,待我把一把脉弄清状况,好开副清热散火的方子给她服用。” 明若见他态度淡定从容,那举止也是恪守君子之礼,并没有做出逾矩的动作。 而对比自己之前的一番鲁莽举动,一时竟有些怔忪,不由得慢慢冷静了下来。 过得半晌,那林间烛火更旺,转而又陆陆续续钻出十来名女弟子,眼见草坪上三人如此古怪,各个脸上惊怔不定,旋即也不说话只是纷纷执剑上前,将三人团团围住。 那明若见众姐妹前来,心下虽是大定,可一想到此等被人制住的模样已在众姐妹面前丢尽了颜面,索性继续装起雕像不发一言。 不一会儿,人群逐渐分开,那妙法一身白袍从中步出。 一见眼前模样,柳眉轻皱,随即对着明若一拂袖口,但见一股无形之气拂过,明若霎时便能行动自如。 莫仲卿见妙法到来,当即将明悦右腕稳稳放回被褥中,起身作揖道:“见过妙法长老。” 妙法微微颔首之际凤眸却是望向了明若,明若即刻会意道:“师父,我来时见…见莫公子抱着昏迷中的明悦师妹,其他并没有什么。” 这句话明显有袒护之意,若是在提前些时候,明若万万不会有这等说辞。 是以,那莫仲卿有些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转首又是对着妙法躬身一礼道:“妙法道长,明悦姑娘只是被我点了睡穴,身子并无大碍,但内里中了歹人的一些“药物”,稍后我开副清热泻火的药剂便可化解,至于明悦姑娘为何在我手中,这说来有些话长。” 说着,他就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将出来,再说到那袁三竟是猿妖变幻时,周遭女弟子纷纷惊震,那明若则是睁大了眼眸一脸不敢相信,而那妙法却是从头到尾端表现得异常平静,似是早已对此事有些了解。 小半晌,待得众女弟子逐渐消化莫仲卿的话语后,妙法又转首看了看明若,明若一愣,嗫嚅道:“师父这是相信了?” 见妙法点了点头,转而眼神一肃,明若再次一愣,会意道:“是,弟子这就去带着明悦师妹回房……” 明若看看妙法不容置疑的眼神欲言又止,转而与一位女弟子将被褥中的明悦抱起,跟着众姐妹先行回往了住处。 待得这林间草坪中只剩妙法和莫仲卿两人时,那妙法向莫仲卿伸了伸手,后者微愣,随即会意,将手中竹剑交予妙法,只见她接过竹片缓缓写道:“你亲眼见那袁三从人身化为了妖猿?” 莫仲卿重重点了点头补充道:“此猿妖大约有二丈来高,半丈来宽,身披银毛,体型硕大,另外,此前在山门前晚辈见过他的人形模样。” 妙法妙目流转思索片刻,又写道:“你方才在屋中可有察觉到另一股不祥的煞气?” 刚才事态紧急莫仲卿倒忘了再次探察,现经妙法提及当即闭眼感应,未几睁开双眼有些无奈道:“现在没有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晚辈觉得林间的这股煞气,因与当时在林中的另两人有关。” 妙法面露些许凝重,良久又执起竹片写道:“你带我去那片竹林看看。” 莫仲卿早有此意,二人即刻双双步入林间,不一会儿就到了事发地点。 只见地上除了散乱的一些零碎衣布外,似乎别无它物。 那妙法望的一阵,忽然右手伸向空地,闭目以待,瞧其庄重的神情,莫仲卿隐约猜到她在动用灵觉。 而此时,一股无形之风拂遍全身,紧接着周遭竹叶飒飒作响,过得半息,不待莫仲卿有所惊讶,又见妙法素手虚托向上,掌中赫然凝结出一团近似透明的球状白芒。 那白光初时柔和不显,进而冉冉上升、光亮犹如天上皎月,渐渐地、那光球愈发耀眼,照得一丈之内犹如白昼。 而就在这个,那光球仿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竟就在妙法掌中顿然碎裂,形成一道乳白光环,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霎时、整片竹林熠熠生辉,恍若白昼莅临,却又在下一瞬恢复了平静。 此景虽仅在眨眼之间一瞬即逝,可当光环拂过莫仲卿心头时,却令他感到无比震撼,震撼中还夹杂着一道莫名的熟悉感。 原来之前用灵觉触碰到的巨大光源,并不是什么护山禁制,只是妙法长老强悍而纯粹的真元而已。 ------------ 第二百五十三章 青竹林吊诡(四) 这般想着,抬头再望妙法,就见她身体保持不动,手中不知何时竟有条条黑气氤氲流转。 寻着来源瞧去才知那漆黑细瘦,犹如小蛇般的黑气,竟是从地面泥土缝隙中缓缓剥离而出,朝着妙法手中聚集。 未几,但见这聚集起来的黑气,竟又朝着同一个地方缓缓飘去。 莫仲卿见得此等异景刚想出言问话,却忽然听见心头一丝悦耳的女声响起:“这些残留的煞气应是妖人所留,你且站于此地护着我的肉身,以防林间生灵惊扰。我跟着这些煞气看看是否能寻出些线索。” 莫仲卿听来一愣,心中顿时想起了一种可能,遂以神识在脑海中回应道:“妙法前辈,你是以元神出窍之法跟着那些煞气?” 一语过罢,过得片刻方又有女声隐隐约约在心头响起:“元神出窍中的元神是指通过道胎凝练而来的阳神,而我还没有那份道行,现下只是凭着术法取巧,令自身‘阴神’暂离肉身。但这阴神不比阳神强健,并不能脱离肉身多久,更有诸般限制,好了,我这就追去看看。” 阴神?阳神? 以往这些只能在鉴玄录中一见的词汇,今日不但亲耳听闻,甚至此时已是亲眼所见。 莫仲卿不禁有些恍惚道:“难道常人通过修习真能达到超脱生死不受阴阳管束的地步??” 一想到这些,莫仲卿自有些心生向往,但他现下要按着妙法的要求移步至她身旁,盘膝缓缓坐下,将灵觉尽量舒展密切注视着竹林间的一举一动。 过得半晌,就在莫仲卿左右巡视之际,突然察觉到周遭气息仿佛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这种感觉绝不是什么蛇鼠这等生灵,仿佛是什么更隐秘的东西闯入了灵觉。 这么说吧,若灵觉是一张网,那么这个东西就像一把锋利的剃刀,生生割破他的灵觉闯了进来。 这种极具侵略的感应让他心头一紧,而就在这个时候,灵觉中但见一道凝如实质的黑气猛然从地面钻出,向着妙法长老的肉身疾去。 刹那之间已弓起全身、似拧尽全力,向着妙法体内钻去,可紧跟着就遭体内散发出来的一道光澜推挡开来。 那残留黑气的目的自是不言而喻,此时莫仲卿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立刻起身向着那道氤氲黑气扑去,然而任凭他运起掌风猛烈拍打,震得周间尘土飞扬,可那道犹如胶质的黑气却依然凝而不散。 非但凝而不散,似乎因莫仲卿一旁的干扰,更加激发了其凶性。 只见氤氲黑气开始无休无止地撞击妙法的肉身,虽然每次都会有股柔色白光将它弹开,但是每弹开一次,白光便黯淡一分, 莫仲卿一见如此,已知不妙,心思电转间忙舍了黑气,一把抱起妙法的肉身向着林外不远处的山门急急逃去。 他知道那道山门牌楼以及内院中有道无形禁制,若是所料不差必能驱赶甚至伤及这道黑气才是。 然而他料到了其一却未料到其二,只见他抱着妙法的肉身在林间辗转腾挪飞速而去时,随着每一次起落,身后的丝丝黑气竟是从地中越冒越多。 不到片刻,那前面莫仲卿急行,后面数道黑气紧追。当莫仲卿冲出林外时,那后面的黑气已是不计其数,拖曳着滚滚黑雾犹如群魔乱舞。 这时、莫仲卿根本不敢回头有片刻耽搁,他眼见着山门渐进心中却并不轻松,他不由得有些紧张,紧张起妙法的阴神此刻在哪里? 还能不能找到‘归路’? 这般念想的同时,他已冲向了山门前,眼看那牌楼已是近在咫尺,然而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脑海中陡然响起一股尖声厉啸!似狂吼,似愤慨,更似暴怒,暴怒得仿佛要将莫仲卿的神识扯碎,分噬。 这种冲击力使得莫仲卿的神识一阵刺痛,脚步趔趄就要支撑不住,可谁知就在此时,略过耳鼓直透心神的暴怒之声,忽然变成了道道惊恐与哀嚎。 得了喘气机会的莫仲卿忙运气道家清心咒,恍惚间、身旁似有一道冷光顿然飚出、一闪即没,而身后那道道氤氲黑气竟就这般迅速‘冰消雪融’,仅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仲卿惊魂未定,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周遭,回头又望了望那显然还有些距离的山门牌楼。 片刻待得脑海完全清醒,终于似意识到什么般低头来望怀中的妙法,这次赫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睁开凤眸,正平静地回视着他,瞧其神情似是在说:“你还要抱着我多久?” 莫仲卿尴尬一笑,忙松开紧握肋上的左手和抱着双膝的右手,他未曾注意的是双手由于方才过度紧张,不但骨节握得发白,十指更是裹着衣物死死嵌入肉中,看上去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松手。 那妙法正是注意到了这点,但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既未羞涩露怯,也未怒目相向。 少时、莫仲卿见她既不折枝问话,也不用灵觉传递丝毫信息,而是就这般默默地望着他,直到将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后,方才微微颔首,竟就这般不声不响地转身向着山门内院走去,独留下一脸茫然无措的莫仲卿。 明月渐末,一晃竟到了黎明时分,莫仲卿乘着夜色原路而回。 当他路过方才那片竹林,想起先前那番惊心动魄,不由驻足怔怔出神。 他自是捉摸不透妙法的想法,心中更有百般疑问,然而方才那妙法的态度,却让莫仲卿有些捉摸不透,嘴角不禁有些发苦。 小半晌,他晃了晃脑袋打算不再多想,可当他刚欲举步离去时,眼角余光却突然落在一根竹笋尖上,而那上方正缠着一块色泽艳丽的布料。 莫仲卿心中一动,迅速弯腰拾起,待得瞧清色泽不禁勃然变色,这赫然是一块朱色布料…… 普天之下喜穿红衣之人不计其数,但在昆仑派中就仅有一位。 不错,这新晋弟子云广喜穿红衣的喜好,自是在派中人尽皆知。所以,当莫仲卿拿起那块朱色布料时,一时之间大为骇然。 不禁想到,难道这袁三竟和汤逸汤公子本就认识?难道那日摇光峰山门前舍身救师妹也是早有预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时之间,莫仲卿心中发冷,越发惴惴难安。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费神,将这布料直接交给妙法定夺,想必云广定是百口莫辩。 但他心肠实在过于纯厚,对他来说在事情未曾明朗之前,不可任意冤枉任何一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曾经救过小师妹一命。 这番处事风格自然与那二师兄莫少英截然不同,但若放下一时冲动细细想来,其中委实还有诸多不明之处。 比如说以云广的“美貌”来讲似乎根本不需这般作法,便有女子主动投怀送抱。而更让人莫仲卿费解的是,那云广几乎是和自己同时进入昆仑派的,可在这之前已经发生了明月被夺精元一事,那时汤公子还未来到这昆仑山上,又怎会是他所为?难道说这汤公子如那袁三一样也是猿妖变幻,早就潜伏在山上伺机为恶了么? 如果是这样,他们一直在暗中伺机就好,为什么又要来到明处呢? 莫仲卿觉得必须找个机会,接近云广暗中调查一番,或者有什么方法能直接证明他是妖类中的一员。 这之后天玑峰再次有女弟子被袭的事情虽然在各大峰中尽数传开,但妙法只字不提,而自己以“阴神”追去后发现了什么更是未对任何人提起。 莫仲卿虽是好奇,可见她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更未去提及红衣碎料一事。 原本他倒想问及妙法可有甄别人、妖的法子,但转念一想,他觉得妙法实在有些高深莫测,事实上其他六位长老也是如此,他怕让妙法知道了其一,便能顺势推出余下的九成答案。 所以为了慎重起见,他仍是决定孤身调查。 如此从天玑峰竹林小屋中离开,又辗转至天机,天相,天同诸位长老之间,如此一晃半月有余,待轮到天魁道人教授时,他又回到了金银阁中。 天魁道人不教莫仲卿任何东西,这倒让莫仲卿得了清闲,权当休假,本想找来师妹莫婉溪问问她的近况,可在阁中数日却难见到其人半分人影。 这向色离一打听才知道小师妹整日往天枢峰跑,美其名曰向众师兄取经。 她那番醉翁之意只怕天枢峰上已无人不晓。 色离说到此,顿了顿,眉宇一皱,有些打抱不平道:“我派修行本顺乎天道,并不苛求长生,故不禁派中男女弟子往来。那云广虽是人中龙凤,可我那财仁师弟待她却也不薄。 整天明里暗里对她是百般宠溺千般呵护,比起那不冷不热刻意彬彬有礼的云广师弟差了么? 哎,得不到的总是香馍馍,师兄我是过来人,她怎么就看不到财仁师弟的好呢。” 听着色离这番话语,莫仲卿心中已有了计较,其实小师妹心性单纯,那汤逸汤公子两番救助于她心中好感自然倍于常人,但一想起袖口中那块红色布料,心中更多了一份焦虑。 是了,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我该有所行动才是。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花雨饰芳心(一) 翌日清晨,霞光万道,而比之朝霞更早的要属莫婉溪了。 其实她平常总是赖床,这小半月能坚持早起,自然是为了去天枢峰见云广师兄。 而今天,她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疲倦,显见应是连夜赶制手中的朱色香囊,从而未睡的缘故。 夜中、她为自己的大胆而脸红,不知云广师兄会不会收下这示为定情信物的香囊,她患得患失了一夜,直到眼见一缕晨光悄然爬上面容,这才恍然一惊,匆忙收起香囊、抢过铜镜在手,看着镜中那堪比香囊还红的眼袋,慌忙一番梳洗打扮。 幸好,女人在这方面可谓天生的能手,更何况是要会那情郎来着? 对镜拢云鬓,抿朱唇、画青眉、戴玉瑱,三两轻描淡抹恰如精心妆点,竟令一张清秀的俏脸平添丝丝妩媚,原本碍眼的眼袋和疲倦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一来,莫婉溪这心情可谓大好,出得门来兀自陶醉在某些臆想之中,不曾顾着方少奇这尊门神挡路,两步一走险些就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幸好这人最终没有撞到,可匆忙错步扭腰闪身之际,完全不曾注意到连夜辛苦赶制的香囊,已掉落在了地上。 方少奇一见、刚想提醒,却见莫婉溪眉角急拧,双手叉腰尽作凶恶貌,:“喂!本姑娘不是让你今天不要跟着么?你每天都跟着烦不烦?” 方少奇支支吾吾,言辞吞吐不定,凭借这连日观察,他对莫婉溪的脾性,摸得是一清二楚,知道她表面虽气急败坏,但心情着实不错,同样也知道这气急败坏是针对自己,而暗喜的却是别人。 一想到这些,不由得胸中酸水直冒,索性不动声色地踩上香囊,咬牙道:“不是我要跟着的,是……” 莫婉溪赶忙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截道:“甭管是谁,本姑娘今天要去和云广师兄踏青,谁也不许跟来,尤其是你!” 说罢,故意鼓着腮帮,撅着小嘴昂首挺胸径直绕过,留下愁眉苦脸的方少奇。 而就在她刚走了两三步,就听身旁屋中,一人温和插言道:“师妹,你难道也不准我跟着么?” 莫婉溪一愣,急忙侧首回望,一见到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禁喜形于色地道:“三师哥!你几时回来的?” 这话刚已说完,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般,一张小脸喜色尽失,歪着脑袋眼望他处,掰着手指有些难为情道:“你、你都听见啦。” 莫仲卿却不正面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一番,点头笑道:“不错,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师妹平日里咋咋呼呼似个假小子,不过这一打扮起来,还真是像极了师娘,端是靓丽无双。嗯,如果能再把方才那番脾气收敛收敛,那就离秀外慧中不远了。” 听着耳边的夸赞,莫婉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鬓角嘟囔道:“三师哥什么时候也和二师哥那样会拐弯抹角地训斥人了。” 莫仲卿故作惊讶道:“哦?你竟能理解话中意思?不错,不错,大有长进。” 莫婉溪一听,将头一昂,满脸不乐道:“哼,三师哥也学坏了。” “是么?这做师哥的若不再坏些,那师妹可就要让坏人拐跑了。” 莫婉溪如何不知话里有话,小脸霎时转红,跺了跺脚,轻嗔薄怒道:“好啦,三师哥要来就跟来好了,我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哼。” 说罢,转身就走,可方走几步却又突然回首,指着不远处一直呆望怔忪的方少奇道:“喂,你还不快跟来?再不来,本姑娘可就不等你了。” 正愁眉苦脸着方少奇一听这话不由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跑上去前来,刚要说话却听莫婉溪眉头微皱道:“你要跟来没关系,但我得与你约法三章!” 方少奇忙垂首细听。 “一、你不准没事找事,问我渴不渴累不累饿不饿!” 方少奇点头相应。 “二、有事只准我喊你,不准你喊我。” 方少奇点头称是。 “还有、我和云广师兄说话时,你不准哭丧着脸,我见着就来气!” 方少奇一愣,旋儿点头似啄米。 莫婉溪这才极为满意地晃过身去大步向前,那方少奇略一迟疑,对着落在身后的莫仲卿作揖道:“还是莫少侠先跟上去吧。我、我还是远远跟着气虚小师妹,生怕再惹她不高兴。” 这方少奇低眉顺眼,一如刚过门的小媳妇一般,莫仲卿看在眼里心里轻叹,突然上前拍了拍方少奇肩膀,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当先追去。 方少奇见二人走远,这才敢挪开步子,取出脚底的朱色香囊,很是仔细地抹了抹并不明显的灰尘后,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 这夏日出游,莫近乎于水,其中又以水中植有菡萏为佳。 然而这昆仑派上下有湖水小溪萦绕的也仅有金银阁下方的碧水湖泊。 虽说此时正值湖泊中菡萏初开,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但它却不是莫婉溪心目中理想的幽会地点。 她再如何胆大热情,也终究是个女儿家,约师兄出来踏青又怎会选择在天魁道人以及诸师兄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呢? 是以,莫婉溪一再挑挑拣拣,终于定在了天璇峰上的一处半山腰间。 这里有一片棔树林,而此时也正值花期,说到这棔树林可是她特别问过山上的黄芪师兄才知道的。 据这位黄芪师兄说,棔树乔叶下隐藏着大大小小的绒球花朵,像极了一蓬蓬欲随风而散的巨大蒲公英,所不同的是这巨大蒲公英呈现了一种别样的粉色,瞧起来直似少女情窦初开。 棔树有宁神的药用,常用作治疗失眠,健忘等病症。 而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做合欢树,伴着好名儿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传说。 莫仲卿正也知道这些,所以当莫婉溪领着他来到此处时,罕见地将眉头拧成了一团,几番作想后终于暗自敲定道:“看来小师妹是彻底喜欢上了这位风度翩翩的汤公子了。若他真是只十恶不赦的妖孽,我该迅速阻止才是。” 计定之后,莫仲卿彻底静下心来经过几番忖度之下,已是成竹在胸。 当三人来到棔树林中一株最为庞大的合欢树下时,映入眼帘的除了满眼翠绿乔叶、大团红粉‘蒲公英’外,还有那一袭红衣似火的汤公子,瞧其模样似已等候多时。 汤公子见得三人到来,表情一惊之下朗笑作揖道:“哈哈哈,今日气虚师妹约我出游,没想到还带了位稀客。莫少侠,旬月不见、别来无恙?” 这笑声豪爽,显得落落大方,却依然掩饰不了眼中的丝丝异色。 莫仲卿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如数瞧在心里,恭敬还礼道:“一切安好、多谢挂念,这次我与方公子不请自来,恐怕要打扰云广兄诸多雅兴了。” 汤逸一听,回道:“哪里哪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况且早就听闻同门师兄提及莫少侠鸿运当头,得了诸位长老的赏识,居然破天荒地联手传授功法于少侠。如此就算莫少侠不肯入得敝派,那也算敝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了,是以、为兄技痒难耐早就想请教一番,还请仲卿‘师弟’不吝赐教。” 这二人三句话一说便提到了比武切磋,互证优缺。 莫仲卿心下一动,刚想顺水推舟‘借一步’说话,怎奈身旁莫婉溪,已是急急双手将头一昂,似只发怒的母虎抢先急言道:“喂,人是我约来的!要切磋也先得问问我同不同意,你们倒好,趁兴邀约倒把本姑娘晾在一旁,到底几个意思?!” 莫婉溪语速极快,还待数落,可随即一瞥前方那汤逸一脸讶然的模样,立马似意识到这小半月在云广面前可乖巧得很,说话不急不躁,温顺得就像一只绵羊。 而现在这样岂不是原形毕露了? 一想到这些,双颊是越涨越红,看着近旁莫仲卿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只得摊手无奈道:“都怪三师哥,我辛苦扮得半月淑女,这下可全暴露啦。”说罢小嘴微微撅起,一脸娇嗔不满。 莫仲卿微笑、云广大笑,唯有一旁方少奇却是不合时宜地道:“师妹你不如让他们去切磋比斗,我在这里陪你好了。” 莫婉溪闻言,忽然破天荒地对方少奇妩媚一笑,惊得方少奇以为大有希望时又见她两眼一翻,道:“想得美!” 三字既出,方少奇一颗心再次由天堂掉入了地狱,心中虽是百般不爽,但依然不放弃希望,耷拉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时却见前方那云广不知何时,已步至近前,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温和笑道:“方才惹师妹生厌,实是万般不该,不知可否给师兄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莫婉溪一乐、顺势笑道:“哼,那要看云广师兄如何补过了。” 云广好整以暇道:“早闻气虚师妹在金银阁中的光辉事迹,今日一见真性情,看来所传不假。不过师妹也不用担心,女子温柔似水固然重要,但是性情直爽也不失为一种好脾性,至少师兄我还是极为激赏的。” 此话一说,莫仲卿和方少奇不由得双双看向了云广,虽然二人眼神意义各不相同,但纷纷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之色,显见都没有想到这云广居然如此直白而胆大。 而那当事主莫婉溪则是脸颊酡红,心中迅速活络,暗忖道:“云广师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他是在肯定我么?那我是不是该表现得更自然些?更加‘直率’些?” ------------ 第二百五十五章 花雨饰芳心(二) 莫婉溪显然是那种心理在想什么,脸上也随之变化的女子,是以,她这番小九九自然被在场三人瞧得一清二楚。 汤逸温润道:“师妹,随我来吧,师兄这就带你瞧瞧如何将功补过。” 莫婉溪依言跟着汤逸前进,心头有些忐忑,又有些希冀,这微微走神之际,没想到前方汤逸刚走几步就已停下。 莫婉溪一怔抬头望了望周遭,这才发现此处便是汤逸原先所站之处,而周围除了一株巨大的树干外,再无旁物。 她微微面露疑惑,就见汤逸满脸堆笑,好整以暇地向上指了指并道:“看到了么?那有一截红绣带,师妹不妨自己拉拉看?惊喜就在里头噢。” 声音低沉神秘似乎带着某种诱使人去拉的魔力,不远处莫仲卿见着心头警兆顿生,脑海刚刚想到了某种可能,却见那莫婉溪已经将手搭在带角猛地一拉, 立时,就听巨大棔树林上一阵抽丝剥茧般地猛烈刮擦声顷刻响声,瞬间传至了周间每颗棔树的乔叶之中。 而就在三人惊疑不定时,恍然又是一阵暗香扑鼻,莫仲卿心下一沉,果断屏气凝神,运气戒备! 然而半息过后,并没有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飞蝗利鏃,反倒瞧见周围树梢上的无数巨大‘蒲公英’突然纷纷飘散而下,随着夏风轻抚、卷起阵阵雨绒,犹如绣球吐絮,一派烟飞雾拢。 “哇…好美!” 听着莫婉溪不由自主发出的一声赞叹,莫仲卿的脸上不由惊愕,尽管他心里还不想承认,但眼前的事实在告诉他一个不争的事实——汤逸这般精心巧设下的机关,只不过是漫天花雨为博取师妹一笑? 此时莫婉溪的确满脸欣喜,显然这一切太过出人意料。 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原来这棔树林中花朵竟可以生得如此美丽。她不确定汤逸是如何办到的,所以她瞧着手中的红绣,嗅着夏风中吹来的微微沁香,不由微微沉醉道:“这是栀子花香,云广师兄是怎么做到的?” 汤逸笑着随手托住一朵徐徐飘落的绒花,指着其茎部解释道:“我在得知师妹约我的地点是在这片棔树林中后,恰巧知道这林中正值花季,所以便连夜用丝带加以些许机关布置,将这周围一十七颗棔树上开有绒花的枝干都仅仅系了起来,只要你拉动这条绣带,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后就能看到这样的花雨了。 至于香味,其实就是将栀子味的香粉藏在了枝头罢了。本来作这些是想给师妹一个惊喜,现在权且用它来将功补过,不知师妹嫌弃否?” 话中虽仍有些语焉不详,却不妨碍莫婉溪心生陶醉,又怎会嫌弃,俏脸更是生了红晕,素手缓缓摸上腰际,道:“我……” 然后这个“我”还未及出口就见莫婉溪脸上霎时一白,心下急道:“糟了,我的香囊呢?” 莫婉溪自然不知香囊已遭方少奇拾去,心中惶急不安,再见云广越来越疑惑的目光,突然灵机一动,故作淡然道:“我觉得马马虎虎,差强人意。云广师兄不是嚷嚷着要和三师哥比武么,还不快去?若是等这花雨谢了,我可就要改变注意了噢。” 说着又飞快扭过头去。 这番举动自然是为了不让汤逸瞧出她此刻神情有多么尴尬焦急。 但对面的方少奇却是将这副面容瞧得一清二楚,他怎会不知那香囊是要送给云广?又怎会不知面上这份浓浓失落与焦急代表着什么! 霎时,方少奇既艳羡又嫉妒,嫉妒中带着三分怨恨,怨恨中夹杂着丝丝绝望!尽管心里不愿承认,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无可挽回。 可为什么! 方少奇看着棔树下那张秀气的容颜,想起自己在江陵时也是呼风唤雨纵意花丛,可偏偏到了她身上为何自己就这般低声下气,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正眼瞧过我一眼,一眼! 突然,方少奇气得浑身暗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暗暗发着毒誓道:“婉溪、你是我的!” 他此刻的表情不可不谓之狰狞,但似乎包括身旁的莫仲卿都未曾主意到他的变化。 莫仲卿看着汤逸的举动惊讶而疑惑,他甚至已下意识掏出了那块红色布料暗中予以比对,全然不顾一旁方少奇既阴狠又诧异的眼神。 是的,他看见了这块布料! “布料的颜色和质地似乎与云广身上所穿一模一样?” 这虽是初步结论,但莫仲卿一颗心已越发下沉。 他觉着应该更为近距离的比对一番才好。所以他匆匆收起布料,撇下方少奇迅速上前截口道:“既然师妹都这般说了,那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云广兄,此处手脚怕是施展不开,我二人不如去那边活动活动如何?” 汤逸欣然应允,二人即刻向着南面空地走去。 此时一青一红的身影在花雨中不断掌来拳去,身影交错,显然已开始互相印证起武学了。 那棔树下的莫婉溪瞧着红色身影愣了一阵,慌忙想起什么般,这下才开始低头四顾寻找,祈望只是丢在了附近,可当她寻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这香囊恐怕丢在了来时的路上。 莫婉溪一面自责,一面叹气,下意识就瞥了瞥不远处的方少奇。 不料这一瞥之下就见这富家公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广和三师哥交互变动的身影,那眼神犹如鹰隼般冷厉。 莫婉溪一愣,霎时,时光似又回到了从前江陵方府之中,那时的方少奇就是用这种眼神看过我的。 他又要干什么? 她突然感到了一丝没来由的寒意,定眼再瞧,却又什么都瞧不出了,仿佛刚才的一瞬,仅仅是自己的错觉,这让莫婉溪心下有多少不安,他觉得一些事正在朝不好的方向发展,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别看莫婉溪外表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其实在她心里也有两段不可告人的苦楚。 最开始时,她以为自己与三师哥莫仲卿是互相喜欢的,所以很好的隐藏着这份心思,想着一切顺着爹娘的意思就好。 因为爹娘最喜欢三师哥的沉稳内敛,届时也会将自己许配给他。 可谁知三师哥喜欢了一位叫做白素衣的女子,并且自己也和素衣结为姐妹后,心中虽有不甘,可这份心思还是淡了。 而后经江陵一系列事件,醒来后得知是二师哥少英在方府舍身救了自己,心下便如小鹿乱撞。 她自小崇拜侠客,更幻想着嫁给一位侠客,先前三师哥有了素衣,那二师哥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呢?他舍身救我,是不是就表明着什么呢? 急于知道答案的她还特地专门出山找过莫少英,可当她知道莫少英与襄王的掌上明珠叶千雪纠缠不清时,她知道原来又是自作多情,所以大哭一场后这份心思也就慢慢地冷了。 如果说这两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对她来说都是充满苦涩的话,那现下的汤逸就像是上天派来弥补她过往的使者。 而眼前的方少奇,她自然能体会出不同寻常的好感。但也并不能将之前在江陵府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现下对方少奇,她充满了感激却毫无爱意。 这说来有些残酷,但爱情总是自私的,而现在她更需要维护这份自私,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将隐患消解于无形之中,所以她顿了顿,斟酌着词语,走到方少奇的面前,话语充满着柔意:“财仁师兄…” 方少奇原本紧急盯着那汤逸,眸中时而阴狠怨毒,时而惊疑不定。 而就在此时忽听耳边一声轻唤才将他从爱恨交织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方少奇一怔,飞快掩去了眸中的怨毒之色,急忙扭头,换了副神情道:“师,师妹你这是在喊我?” 听方少奇这话的意思,仿佛不相信莫婉溪也有对着自己如此温柔如水的时候。 自然,这副神情是他装出来的。 而莫婉溪却认为是自己的话语起了功效,不禁噗嗤一笑、展颜道:“是啊,看你一副样子直冒傻气,在瞧什么呢” 方少奇笑了起来,脸上恰到好处地摆出了一副微微尴尬的神情道:“我见云广师兄和莫公子武艺如此高强,所以看得有些入迷,又有些走神。” 莫婉溪一听这话,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觉得他在撒谎,但一时又找不到证据,想了想,咬着下唇试探道:“是么?那你觉得云广师兄如何?” 方少奇违心道:“不错,修为高强。” 莫婉溪又道:“那你觉得我如何?嗯,财仁师兄知道我什么意思。” 方少奇一怔,几乎下意识就道:“那你应该更加明白我的意思。” 面对方少奇的反问莫婉溪一时竟也有怔忪,想好的话语突然觉得再无处可说。 周遭气氛一阵尴尬,半响、莫婉溪终究叹了口气,她从来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可现下却犹豫了,只是犹豫了一阵后,她突然发现就算自己搜刮肚肠,似乎也再难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安抚方少奇,所以她决定单刀直入,只听她说:“嗯,我知道其实师兄有点喜欢我。” 瞧着方少奇眼中的变化,莫婉溪又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很好,其实我已经不太在意江陵的事情了,但是这不代表我能够喜欢你,抱歉。” 话罢,她本以为方少奇会暴跳如雷,可当瞧见对方脸上一脸平静时,心下不由更加不安,微微来气道:“我说话你听见了没啊?” 方少奇微微笑了起来,口吻也异常的平稳:“嗯,自然听见了,这不是师妹的错,是师兄我没什么亮点吸引你才对。”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妒意引祸刑(一) 莫婉溪听着这平稳的语调,尽管心里仍是有点的不安,但考虑到方少奇来到昆仑派后的一番变化,不由道:“嗯、其实我们不做恋人、夫妻,一样可以常常见面的,我、我可以将你当作永远的财仁师哥么?” 方少奇笑了,笑得出奇的温柔,他缓了缓,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点了点头道:“嗯!气虚师妹,师兄会永远是你的师兄。” 顿了顿,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方才在来得路上听你和莫公子提及要吃些野味,师兄我看现下左右无事,不如让我先去找些干枝来做柴火吧。” 说着也不顾莫婉溪面部是何表情,便匆匆掠过其身侧,一步步向着远方走去,而当他每走一步时,笑容便骤减一份,当他目光再次焦距那红衣身影上时,已成了无比的怨恨! 是的,若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那此刻的汤逸已是被某人千刀万剐了。 这时,花雨渐尽,莫仲卿与汤逸二人比斗依然未停。 瞧他们嘴唇掀动的模样,似乎交手中还在互相指点印证。 只听莫仲卿道:“云广兄,你身法飘逸,力量却显得不足,可是一味让着小弟?” 那汤逸爽朗一笑道:“哈哈,这哪里是让着,这叫畏首畏尾而已,看招!”语毕,汤逸横步陡然一跨,左脚一拧接着右脚迅速斜步抢攻,走出一个「之」字型的步法,瞬间绕至对方背后冷冷一击寸劲,那莫仲卿听话之际,不想汤逸身法陡然加快,力量更是非比寻常,耳闻劲风声响,双脚一措,于转身之间,单手已搭在了袭来掌风之上,不待化去劲道,左手已是点向了汤逸的双目,其势迅疾,快若闪电。 莫仲卿当然不会真的刺进去,不过却也没想到后者头脑忽然诡异一歪,竟就这般从容躲避。 这等身法让莫仲卿微微惊诧,那汤逸却笑道:“贤弟好功夫,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这可是我家传的锁骨移位之术,如何?还勉强看得过去?” 莫仲卿话中带话道:“云广兄当真深藏不露!” 那汤逸听他赞赏,笑道:“其实,从比斗到现在贤弟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可否告诉为兄,贤弟有何心事?” 莫仲卿眼中异色一闪,一拳绵绵徐去道:“我的确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汤逸作势荡开来拳复又还掌道:“哦?可是为了气虚师妹?” 哪知那莫仲卿摇了摇头道:“云广兄这身红衣着实好看,难道就没其他昆仑派师兄们向云广兄索要过么?” 汤逸一愣,有些误会道:“难道贤弟想要件不成?这个简单,我房中还有一橱这样的道袍,等下为兄便回去取一件亲自送来金银阁。” 莫仲卿眉头一皱道:“这么说,云广兄不曾将袍子赠给任何一人了?” 汤逸讶异道:“不曾啊,怎么,难道此间还有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见莫仲卿掌风越来越慢,汤逸愈发好奇,片刻,莫仲卿凝眉沉声道:“七日前的夜里丑时三刻,妙法门下的明悦姑娘遭遇了妖人的遇袭,当时,在下正巧也在天玑峰中,也亲眼目睹了大半过程,而更为巧合的是我在那林子中找到一块与云广兄身上所穿衣物差不多的布料。 方才比斗中,我近身瞧过云广兄身上的衣物,不论是从质地还是色泽,都近似我袖中这块碎料。所以,云广兄可否解释下,那夜你在何处?可有证人作证?” 此刻莫仲卿目光平静,他这番问话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当然不是傻子,也知道唯有单刀直入质问对方,才能在既不惊动诸位长老,又不破坏和汤逸之间友谊的情况下达到目的。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此刻他的一双眼睛正紧盯着云广一副面容,只要云广稍有异动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拿下,而在桃源图中待了二十年的他也自信有这个把握! 汤逸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目光频频闪动,笑意连连道:“竟有这等趣事?莫公子肯和盘托出而不选择向诸位长老告发,说明也只是有些怀疑为兄了,既如此何不将那块碎料也索性与愚兄瞧瞧?” 说罢,双方掌风渐缓,不久各自站定,那莫仲卿见汤逸提出这般要求心头自是一凛,转而一番犹豫过后,仍是取出了布料递向了汤逸,双手已暗运真气,准备随时制住他。 可后者刚捻住碎片只瞧了一眼,便及轻笑道:“没错儿,这就是我衣物上的布料。” 莫仲卿自然没有料到他会坦白的如此爽快,不由略略惊异道:“云广兄为何如此笃定?” 汤逸解释道:“蜀中苏绣分庄仅有一家,愚兄带来的袍子都从他那定制,而这云纹却由我亲自设计的,所以一眼便可认得。但那夜我并不在天玑峰,而在天枢峰后山厢舍中早早歇下了,云和师兄和我一个厢舍倒是可以替我作证。要不我现在就同你去问当场对证?” 话中条理清晰,几乎无懈可击。 若这汤逸不在撒谎,那又是谁盗了汤逸的红衣呢?而那人又为何要陷害汤公子呢? 莫仲卿一时呆呆怔住,本来此事已是盘根错节,现在加上这一番否定,就更加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毫无头绪了。 是以,他只得与汤逸向着天枢峰弟子居走去,求个印证,但他知道汤逸既然能这么去说,想来多半不会有假。 而在他们转身的那一霎那间,并不曾瞧见离他二人相近的灌木丛后,隐藏着的双眼。 …… 夏夜的气候说变就变,随着一场电闪雷鸣的盛会,暴雨倾盆而下,霎时铺天盖地大杀四方,如刀子般肆虐着整片昆仑山脉,一夜之间折煞一地败叶落花。 这是莫仲卿在金银阁内的第五日,之前他也去和云和做了一番印证,答案自也是事先想到的,但这并不能完全洗脱汤逸的嫌疑,幸好汤逸也没有做出诸如连夜逃跑的举动。 而明日又要去玉衡峰再次跟着文殊道人修行,接下来很久才能再回到这金银阁中。 是以、经过再三考量结合目前的境况,莫仲卿还是打算提点提点小师妹,让她堤防些汤公子。 当他步出门外,迎面一阵烈风斜来,卷起满院落花青叶向着院角扫去。 而此时的天空更是乌云遮顶不见天日,硬生生地给原本生气勃勃的夏日,平添了几许秋后才有的萧索之色。 莫仲卿不由忖道:“看来昨夜风雨今日还将持续?” 不过不论风雨持不持续,这对小师妹的告诫还是必须的,可当他从苑门刚迈出几步之遥转了个弯,就听到一声悠远厚重的道钟长鸣声响彻山间。 莫仲卿知道这是开阳峰头明阳殿前的一口大钟所发出来的声响,他更知道这一声响表明昆仑派弟子一天的功课即将开始,金银阁中的诸位弟子都应闻钟而起,若在第二声前还未起的弟子那说不得就要挨天魁道人的一顿板子了。 然而事无常论,原本应在半炷香后再次响起的钟声竟是接踵而至,可随后不但这第二声,第三声,……甚至待得第十七下响起,迎面撞见急急穿衣推门而出的小师妹后,钟声仍未有半刻停歇。 莫婉溪快速理了理鬓角,一见莫仲卿正杵在厢舍门口面露疑惑之色,上前二话不说忙抓住莫仲卿的手边走边急道:“三师哥你怎么还慢吞吞的?快跟我走,这是昆仑派紧急召集弟子的钟声,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我们从玉衡峰的云锁直接过去。” 莫仲卿自从进入昆仑派以来陆续跟着六位长老单独学习,是以根本不知道有这条门规在列,但听着耳边越发频繁急促的钟声,看着莫婉溪越走越快的脚步时,只好暂且抛下原先的打算,跟着小师妹双双向着玉衡峰云锁提步行去。 这一路上走来,不但陆陆续续地碰到了酒曲等诸位师兄,让莫仲卿更加惊讶的是,不仅是这开阳峰,就连玉衡峰上也同样有着隆隆钟声滚动,看样子竟似七峰齐响动,众脉弟子全参与。 而当莫仲卿随着众人荡过云锁来到天枢峰上的太极石坪上时,却赫然发现天魁道人早已在石坪上等候多时,一见莫仲卿前来,小眼一眯,抓着莫仲卿的手,语速极快道:“小子你咋和气虚这丫头来了?色离没有?” “没有,怎么出什么事了?” “诶呀,当然出事了,你这次可闯大祸了,为何如此重要之事瞒而不报?算了,算了,快随我一同去往晗光殿中,诸位长老已等着了。记住,该说地别说,不该说地也别说,总之到了那,你将证物一交,站在我身后再不要多话!” 这番话语明显有着袒护之意,莫仲亲听来心中微微一暖,他也总算知道全派上下如此紧迫到底所谓何事了,只是到底是谁将此时告诉诸位长老? 身旁莫婉溪一听,顿时心中一惊,忙撒娇般抢先道:“我也要去,三师哥去哪我就去哪,更何况听师父的口气这事和三师哥有关联!我这个师妹怎能不在一旁看着!” 天魁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几闪,遂道:“好,跟着一块来吧,但记住只看不说。” 顿了顿又对其他金银阁的弟子道:“你们跟着酒曲快去和别脉弟子一同结阵,听钟声为号!”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妒意引祸刑(二) 众金银阁弟子面色俱都一讶,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从未见过天魁师父如此正经严肃过,更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会需要金银阁众弟子与别脉弟子一道结阵的时候。 这么说吧,原本最常用的阵法七人就可组成一阵,名曰“天星“专以惩戒人间恶徒所用。 此外若召集七七四十九人便可将阵法的诸般奥妙尽数衍变,名曰”诛邪“,其阵法如齐名,威力之大可涤荡妖魔。 而现下看着太极石坪上诸位弟子的站位以及走势来看,很显然是要集结一个超过百人的阵势。 而昆仑派上除却下山云游的弟子外,少说也有四五百号在这山中修行,若全部召集结阵,当是何等弘大的场面?所要对付的人或妖物,究竟有何通天手段竟需如此严阵以待? 更何况这里还是道家圣地昆仑山?众弟子想到此处,包括色离俱是面色白了白。 再说这莫婉溪跟着天魁道人以及莫仲卿走过百层石阶,见每隔十来阶就有一对昆仑弟子执剑守候,亦且人人表情肃穆,目不斜视。 可当她每每从旁走过时,却又能感到一股凌然锐意,犹如剑锋临体般让人遍体生寒。 她知道这是诸位师兄蓄势待发的备战姿态,但却依然不知又是何等大事竟让师兄们如此紧绷着神经呢? 想到这里,不由得令她更为担心起三师哥的安危来。 可当她跟着二人进到这晗光殿中后,见到正当中那一袭红衣背影,被天机道人带领诸位弟子围在正中,又望见那方少奇赫然在列,嘴角泛着某种奇异地冷笑时,女子天生的一股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似乎自己的心上人云广才是主角。 不过她猜对了其一却未猜得其二。 此时天同,文殊,妙法,天相已安然坐在其后紫木方椅上,见三人到来,目光遂如三道闪电般齐齐射来。 天机沉声道:“来得正好,莫少侠,咱们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你七日前可是拾到一块红色碎布,为何当时不交予妙法长老,反倒偷偷藏起不予告知?” 莫仲卿见天机当头质问,不卑不亢道:“布料虽是云广兄的衣料,这点没有疑问,但事发时云广兄并不在天玑峰,此事云和兄当可作证。所以我并无把握肯定云广兄便是那日袭击明悦姑娘的人影。” 莫仲卿眼角望向在场的云和,又不经意间望向了妙法身后的明悦和明若,明若自是一脸冷若冰霜,而明悦却是隐带羞涩,见莫仲卿望来,与之对视不足半秒,便匆匆低下头去不敢再瞧。 这时,天魁见天机师兄脸色有些不善,忙从旁道:“我不是让你别多话么?证物在哪?快给我。” 天魁从莫仲卿那得了布料,头也不回将它交予天机,随后指着莫仲卿道:“喏、咱们公平交易,东西既然给了,就再和他没关系了,我想以师兄身份也不会为难一个没有多少干系的小辈吧。” 天机并不答话,而是眼有深意地看了莫仲卿一眼,转首又望向面前一袭红袍的汤逸道:“云广!为师做事从不冤枉任何人,先前你百般抵赖也就算了,现在证据确凿,我就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那夜林中煞气的主人是谁,并告诉我,你们妖族的全盘计划!念你我师徒一场,我天机亲手废你修为,饶你不死。” 汤逸叹了口气、道:“什么证据,仅凭这块布料么?如果是,云广还是那句话,我当夜不曾去过天玑峰。至于什么煞气主人,我压根就没见过什么煞气,更不用谈其主人了。我也不是什么妖物,师父为何要逼我认罪?” “住口,我没有你这等残害同门的妖族弟子!” 天机此时面色虽是极度平静,但数值他秉性的天同,文殊等人都知道他既能说出这等言语说明此时已是盛怒交加。而那汤逸却仍然矢口否认道:“我不曾夺过女子精元!至于什么妖魔之说更无从谈起,师父你宁愿相信天魁门下的财仁师弟所言,也不愿意相信自己门下弟子所言的哪怕半句字眼?” 汤逸一脸正气,分毫不让,仿佛错的不是他,而是在场其他人! 天机道人刚想出言喝斥,却见身后文殊已悄然站起,走上前来截道:“好,既如此,我再郑重问你遍,这布料全派上下可是只有你一人厢舍中有?” 汤逸眉头一拧,肃然道:“不错,这是我的袍子上的布料,但我回去查过了,确实少了一件红袍,分明是有人恶意栽赃!” 文殊点了点头,又道:“好,那我再问你,当夜你在哪里?” 汤逸回道:“这不是问过了,当夜我在宿舍哪儿都没去,云和师兄可作证明!” 文殊却不向云和求证,仿佛根本没必要般又道:“看来你是抵死不认了?” 汤逸见他这般反应当场一愕,下意识道:“还是那句话,不是弟子干的,为何要承认?” 文殊叹了口气道:“云泽,你且上前来,告诉大伙儿,那夜你从摇光峰山门回来时,中途都遇见了什么。” 晗光殿中诸弟子微微一讶,纷纷望向云泽。 云泽闻声出列,看着汤逸既有些痛惜,又有些扼腕,但随即目色一清,大义凛然道:“那夜弟子还在受罚期间,照例巡视看护山门,过了子时便如往常般回往天枢峰后山厢舍,而就当回往厢舍时见云广师弟从厢舍中外出,当时弟子以为云广师弟只是深夜外出小解,便不曾留意其动向,可随后发生在天机峰之事让弟子不得不有所怀疑。而师弟清楚记得,这事是发生在七日前的晚上。” 说到这里云泽看着云广顿住不说,可后者却是冷冷道:“云泽师兄不妨继续说下去。” 云泽颔了颔首,续道:“我将这事告诉了师父后又听财仁师弟前来告发于你。所以云广师弟,还请回答我两个问题。一、师弟是否能解释一下当夜你既不在天枢峰又去了哪里?二、师父非常看重你,将云和师兄与你分住同一厢舍,旨在助你修行。然而当夜,以云和师兄如此高的道行,不但不知你深夜起床外出,更是浑浑噩噩一觉睡到天亮!所以,师弟又可否再解释一下,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一个修道之人神识昏沉,如此嗜睡?幻术还是药物所致?” 语意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听着云泽这般娓娓道来除了事先了解经过的六位长老之外其余人等纷纷动容,莫婉溪更是一手捂住了小口一脸惊诧莫名。 那云和顿了顿,先于汤逸一步截道:“当然,这其实不算什么确凿的证据,或许我那夜真是太累也说不定。云广师弟不如就说说当夜为何出去?难道这另有隐衷。” 汤逸见他帮自己说话却不领情,而是阴沉着脸子向着云泽固执道,“似云泽师兄这般问话还有解释的必要么?” 云泽皱眉道:“可是这不应该解释下么?” 云广义正言辞道:“解释什么?你们既不信云和师兄,那我便是跳进黄河也脱不了干系,既如此又何须多费口舌!” 云泽急道:“你简直不可理喻!如果师弟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师兄我又何尝不就是当晚的另一个证人?又何尝不能倒过来再助你洗脱冤屈?” 云广大笑:“哈哈哈……!你居然敢说助我?哼,难道不应该是云泽师兄对那日石坪上比斗之事耿耿于怀,记挂于心才如此处心积虑指证于我的么!” “你——!” …… 天机道人见二人争执越凶,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罢手一脸平静地向着汤逸道:“不用再争了,你今日若不给个解释,那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一言既出,众弟子纷纷紧握剑柄蓄势待发,只要天机道人一声令出,便要将这混入昆仑派的妖族奸细顷刻拿下。 这内有五名长老坐镇,外有百人“诛邪”阵法相助,汤逸见着这等阵仗,不禁冷笑道:“笑话!!若我认识那个煞气主人又或者就是他,你们、又怎能困得住我!” 云泽怒道:“那你不妨试试!” “好,试试就试试!来吧、一起上吧,我汤逸今日纵不能杀出重围,也要拉上一两个垫背!” 这话说已甚是绝决,大有一副宁愿鱼死网破也不甘束手就擒的气势。 那天相听罢,轰然一声、一掌拍碎紫檀木椅的扶手,缓缓站起身来,冷然道:“哼,别说我昆仑派以众欺寡,若你能在老道手里走上十个回合不死,我就担保让你活着离开昆仑山!” 这天相虽然在上次无名岛中被重虞所伤,但火爆的脾气却一直未曾消减,只见他周身道袍鼓动,刚要动手又听身旁坐着的天同道人道:“师兄稍等,师弟还有些话要问。” 天相愠怒道:“师弟你这次莫要拦我,此人行事如此鬼鬼祟祟,纵不和那煞气主人有所关联,也对昆仑派上下怀有歹意,你不曾听妙法师妹先前说过吗?那道煞气分明已有五成火候,若是贸然碰见我们之间单独一人万万不是其对手,所以不将这人留下问个明白,有朝一日带那煞气主人魔功大成,届时这祸端就不止于昆仑派了!”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妒意引祸刑(三) 天相这番顾虑自有他的道理,可天同依然站了起来,仿佛成竹在胸地道:“不论如何,今日云广是逃不出这晗光殿的,如此不如就多耽搁一会儿,也同样再给云广一个机会,如何?” “哼!” 见天相一声冷哼,转身坐回椅上再不发一言,熟知他脾性的天同一看便知这已有应允之意,是以踱步来到汤逸面前不紧不慢道:“云广,你方才话中的确有诸多不尽不详之处,怨不得诸位师兄起疑,不过其中有一点我倒是可帮你验证验证。” 正说着,只见天同从袖中取出一粒朱红丹药,递上前道:“此丹名为‘却邪丹’,常人吃进肚中并不会有任何坏处,但若本体是妖,将会引得妖气泄于体外,顷刻显出原形,你方才敢说自己不是妖,那一定敢将这粒丹药吞入腹中以证清白了?” 汤逸洒然一笑,接过丹药二话不说立即塞入口中大嚼特嚼,跟着深深一咽,就这般负手昂然而立,以待药效自行发挥。 小半晌,众人见汤逸未有丝毫不适,纷纷开始惊疑不定。 心下不禁去想,这天同道人的丹药不可能没有效果,难道这汤逸真的不是妖人所化?而我们也冤枉了他? 那身旁莫婉溪见到众人开始纷纷动摇的神色,心下也跟着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方少奇见情势已不按着所设想的去走,不禁慌忙大叫道:“不可能!诸位长老以及诸位师兄们别忘了,他自始至终并没有解释那夜离了天枢峰去了哪里!” 方少奇紧咬着此事不放,自然有他的目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目光冷冷逼视而来,虽是刹那之间一瞥而过,但方少奇却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杀意。 方少奇怕死吗? 当然怕,但他更知道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他必须借助这个机会一举扳倒情敌汤逸,自己才有机会重获莫婉溪的真心! 是的,唯有如此。 一念至此,只见他双眼越来越红,犹如一头斗败的公牛般兀自不甘地怒吼道:“姓汤的,你不用这般瞪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可否当着诸位长老以及师兄们的面,说说你那晚到底去了哪里,敢不敢!!” 汤逸笑了并没有再一个字,而是缓缓向着方少奇走近了一步,只一步场中气氛陡然凝固,周间弟子不由得重新紧张忌惮了起来,而那方少奇更是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一步。 随后,就在众人均以为汤逸便要骤然发难,突然一道白色倩影抢入场中,生生挡在了汤逸面前,急道:“别动手!” 三字既出,众人一愣,但见那身穿白色道袍的莫婉溪,深吸一口气又道:“你们不用再逼我云广师兄了!我来说,他,他那夜是去找我了!” “什么!”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 谁又能想到此事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莫仲卿不能,那方少奇更是愕然失声!而这时就算是六位长老也阻止不了众弟子开始私下议论纷纷。 先不说孤男寡女深夜幽会是否合适,单这一席话却足以证明了汤逸当夜,有不场的证据。 从始至终安坐一旁的妙法长老,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文殊点了点头,文殊即可会意略一思忖,抬手压下有些骚乱的人群,取出一张符箓,袖手一挥就见符箓竟开始无故自燃,然后看着符箓上冒出的徐徐青烟,郑重其事道:“气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敢向着三清道尊立誓?” 莫婉溪脸色一白随即看着那冉冉升腾的青烟,缓缓竖起三指道:“三……三清道尊在上,弟子气虚方才所言句句是真,绝无半句谎言,若有违背,愿、愿遭亟雷击身!” “轰——!” 这话音刚落,陡然就见门外一道紫电炸在了晗光殿外的青石台阶之上。 随后,又听得几声雷鸣交轰声过后,酝酿已久的夏日阴云终于带着震风陵雨疾驰而来。 那台阶上诸位带剑而立的师兄方才没有被一声惊雷吓到,此刻更不会在滂沱大雨中有丝毫动摇。 相反,殿内的莫仲卿竟已是吓得面无人色。若不是汤逸从背后将她稳稳搂住,说不定此刻已瘫软了下来。 然而这搂抱的姿势不但稳,亦且暧昧,但此刻汤逸却丝毫不避讳他人目光,低头对着怀中的婉溪旁若无人道:“师妹,真是为难你了。” 莫婉溪感受着背后宽广结实的胸膛,耳听着绵绵话语,心中虽还有些胆怯,却仍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众弟子见状,你望望我、我瞧瞧你,有些释然,只得相继垂下手中紧握的道剑,大部分人脸上都显出了茫然之色,那方少奇更是不知何时已隐隐退入阴暗角落,一副失魂落魄。 文殊将那道燃尽的符箓随意丢在了地上,笑道:“看来气虚所言不虚,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莫婉溪看着飘落在地,已成灰烬的符箓,仍是心有余悸地道:“文殊长老,这符箓……” 文殊笑着截口道:“这只不过是一张凝神符,召唤不来天雷,更不可能呼风唤雨,让气虚受惊了,哈哈哈!” 文殊的笑话并不好笑,显然众人也回过味儿来,均想原来这只是唬人的玩意儿。 小半晌,还是天魁道人重咳一声,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笑眯眯地打着圆场道:“不错不错,这审问没审出个屁来,却揪出了一对小道侣。也好、我们修道之人,本不讲究礼仪凡俗,但气虚再怎么说也是我天魁门下,所以稍后呢,你们俩各自去那金银阁剑庐内挑一对道剑,就算成礼了。然后就快点搬到天枢峰来,如此真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哈哈哈。” 这天魁如此高兴自有他的理由,他已受够了莫婉溪在阁内作威作福,所以巴不得将她这个“瘟神弟子”赶紧请出去,好让自己重掌金银阁这一方天地。 至于破费一对道剑,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不疼不痒罢了。 不过蚊子在小也是肉,天魁吃了亏虽不显得多么肉疼,却也不想让别人好过,只见他将一对小细眼时不时瞟向天机,忍不住道:“师兄你看,我这个徒儿和你那徒儿品貌相当,等闲宝物怎么说也配不上他们吧?所以从我剑庐中挑选出的道剑品相自然也不会差了,而师兄你又打算赠些什么?” 天机身形一滞,刚欲回话却听文殊解围道:“这并不着急,眼下最为着急的还是赶紧找到那煞气的主人才是。仲卿,听说你亲眼瞧见那夜袁三从人形顷刻化为妖猿?是也不是?” 莫仲卿道:“不错。” 文殊又道:“既如此,这妖物少说也有百年道行,才能化形为人。实力不容小觑。而你又说当夜有三条人影,这么除了袁三外至少还有两人混在昆仑派周间了?” 天同接话道:“按师弟的意思可是要每人吃下一粒却邪丹确保那妖物不曾混入众弟子之中?” 见文殊笑了笑,天同又道:“好,黄芪、半夏,你们先将身上的却邪丹陆续分交于在场诸位师兄弟手中,有多少就分多少,其余不够的,我们回去连夜赶制。” “是,师父!” 二人同时应承,双双掏出两只宽大瓷瓶,此中倒出十几粒却邪丹分交在场诸位师兄弟。 众弟子分食丹药,不一会儿就已探查过半,等得那云泽,云和相继吞下将丹药依次交到了莫仲卿的手中。 只见他伸出双指夹起一粒吞入腹中,随后刚想将丹药交于莫婉溪,熟料就在此时,但听一阵哗啦啦的丹药洒落声顿然响起,众人惊声来望,赫然便见莫仲卿此刻面色惨变,汗如雨下,喉头一甜,骤然喷出一滩黑血! “三师哥?” “师妹,别过去!” 随着汤逸一把将莫婉溪死死搂住,而此刻,那莫仲卿浑身上下竟冒出了道道惨碧色的轻烟,而脸上更是煞白无比,周身痉挛,不一会儿手捂腹部蜷缩在地,看样子仿佛腹部如遭重击,已疼得说不出话来。 莫婉溪奋力挣扎的同时,见到三师哥身上此等异景,又看了看诸位弟子惊变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般忙辩解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和我三师哥从小长大在云踪山,他不可能是妖怪,绝不可能是。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莫婉溪大声辩解,却无力回天。 那莫仲卿周围的昆仑派弟子更是纷纷跳开重新紧握道剑,眼中更带着深深戒备。 可半晌之后,那莫仲卿虽是周身碧雾缭绕,可却仍未露出‘真容’,众人不由得有些狐疑地望向了天同。 天同此刻也是愁眉不展,思忖片刻才讷讷道:“按理说若莫少侠是妖,此刻应该已显本体,但若不是为何有此等妖象显现?难道他在什么地方接触过妖类精怪?” 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久而久之,瘫软卷缩于地的莫仲卿却悄然起着变化。只见那周身碧雾刚一散尽,一道庞大的威压之力骤然降临,霎时充斥整个晗光殿中,猛然朝着四周挤压开来。 离得最近几个弟子率先感到周身气血翻涌,心绪不宁,身形微微佝偻间,气喘如牛好似不堪重负。 当他们下意识地想后退几步减轻压力,却又不知为何双腿竟钉在原地不听使唤。 文殊,天机,天机三位长老见了此等危境,来到莫仲卿近处打了个道决同时出手,随着周间袖口鼓动,显然已动用了真气与这股磅礴的威压之力抗衡。 少时,这一直不曾动手的天相迟疑了一阵,突然惊怒交加道:“这股妖气是——这不可能!” 显然,他想了什么……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天璇峰受制(一) 众弟子还未来得及领会天相道人口中的不可能到底是什么不可能,那妙法已起身离座,来到莫仲卿面前,素手疾点其眉心,然后向后徐徐拉扯,就见大量的青碧雾气犹如柳絮般从莫仲卿体内被徐徐抽出,消失在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莫仲卿时而面露痛苦,时而舒缓,可不管如何变换,一张灰白发青的面容已逐步向着正常肤色好转。 半晌、积压在众弟子心头的无形威压倏然一松,跟着周身一轻,立获自由,忙不迭的原地打坐,收敛方才体内被这股威压搅得稀烂的真气。 而此刻的妙法坐回了原位,面上表情如初,可任谁都可以看出,那俏白的鼻尖上已凝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方才这一番动作已损耗了不少的真气。 那一直未动的天同,此刻方道:“看来莫少俠的确不是妖类。依贫道看,这庞大的妖气似乎是被人强行催入体内,妙法师妹,对么?” 妙法点了点头以示赞同,身旁文殊眼中异色一闪即逝,莫婉溪更是忙从旁附和道:“对对,我三师哥怎么会是妖怪呢,一定是这样的,既然都认为师哥不是妖怪,那就让弟子暂且带着他回金银阁内疗伤吧。” 说完,莫婉溪刚想迈步上前,却听天相阻道:“慢着!若只是普通妖气大可不必追求,但这股妖气却是那妖女的!” 此言一出,四下低呼不断,声音虽是极力克制,但仍可以听出呼声中的丝丝惊惧。 不错,他口中的妖女正是那无名岛上的孽畜重虞。 天相长老从昆仑一直追到无名岛,结合七七四十九名弟子先后以“雷锁”舰阵,“诛邪”阵法加上破魔弓的效用才能堪堪与化龙虚弱期的重虞打成平手。 而后自己遭重虞打成重伤,昏迷不醒,若不是慕容流苏及时搭救,自己早已葬身在无名岛上。 虽然之后听说妖女被某位高人所灭,但天相并未亲眼所见,心里也就一直惦记着此事。 而今,这重虞妖气再现,他那道不安的心神又开始突突直跳,他总认为重虞不会轻易死了。 是了,重虞当然未死,她巧妙地瞒过祁彦之,将周身三魂七魄完好无损地遁入了龙丹之中,所以当时祁彦之抱走的肉身,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只是一具“遗蜕”。 这枚龙丹又由莫仲卿转交给了白素衣。 这是重虞‘临终’时的托付,她知道一向心慈手软的莫仲卿不会拒绝,所以,重虞便有了机会对白素衣进行夺舍。 而后,在京城郊外一役中,重虞果然等到了机会,但事实上夺舍过程中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阴错阳差之下并未将白素衣的神识完全抹去。 致使白素衣体内既有自己的本我意识,又有重虞的神识在内。 至于莫仲卿身上的妖气就是重虞借着白素衣的身体在红菱村强行打入莫仲卿体内的,为的是让他更快地去吸收那颗蜈蚣精怪的内丹,好迅速修补受伤的肌体。 至于她当时为什么要救莫仲卿,那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又或许只是觉得这蠢笨诚实的小子死了未免有些可惜罢了。 这些隐秘天相长老并不知道,但此刻也不用知晓得如此翔实,他能认出重虞的妖气就已足够。 而昆仑派上下对于重虞的忌惮远非如此,其中更深一层的干系,那和禁地有关。 “那孽畜重虞妖法通天,半点马虎不得,这小子身上一股妖气又与她有些牵连,所以必定来者不善,必须将他严加看守起来。” 天相说的话尽管含糊,但五位长老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纷纷露出了凝重之色,只有那文殊面色变了变,仍是站出来维护道:“这样恐怕不好,他好歹是云踪派的弟子,我们如此行事未免有些鲁莽?” 莫婉溪忙附和道:“对!我师哥不是昆仑派弟子,天相长老怎能如此对待于他?云广师兄你说对吗?” “这…” 汤逸略一踟蹰,莫婉溪随即不再瞧他,赶忙求助似地望向天魁道人,那天魁却是掩过面去,破天荒的没有继续护短。 莫婉溪心里咯噔一声,紧咬着嘴唇再次望向他人,可一圈扫视下来,却再未有人出口相助。 此刻,她终于感到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什么又叫力不从心了。 一瞬间又想到了三师哥莫仲卿从小到大是何等照顾自己,而自己在他危难之时却只能袖手旁观么? 不能,绝不可以! 莫婉溪忍住泪花,怒斥道:“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却如此不通情理!好,这样的弟子我不当也罢,我、我这就回去告诉爹娘!” 莫婉溪作势要走,突觉脖颈侧面微微一麻,两眼一黑便要倒地。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听到一人开口道:“文殊师弟,你即刻修书一封,请云踪派莫氏夫妇前来一叙……” 两个时辰之后,虽是雨后初阳映彩虹,万里无云一晴空。但走在阳光下的方少奇却是一副阴阴郁郁,魂不守舍的模样。 适才在天枢峰晗光殿中,他不但失去了扳倒汤逸的绝佳机会,更令自己在大伙儿面前丢尽了颜面。 后来虽经莫仲卿一事使他这个告密者淡化出了众人的视线,也偷偷溜了出去,但他知道小师妹这次是彻头彻尾不会再搭理他了。 从小到大在江陵呼风唤雨的他,从未如此挫败过,这种心里上的落差让他无法忍受。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更觉得是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所以既然得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索性、不如一死算了。 一念至此,他突然鼓起勇气,自暴自弃地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未去等待师兄们一起从云锁栈道回往开阳峰,而是挑着山下盘旋错综的山道踽踽独行。 山麓之下茂木夹道,陌上绿荫斑驳。走这条道路的确可以遇到许多未知的危险,比如野兽,比如汤逸! 但此刻他什么都不在乎,既然都想死了,还怕什么呢? 然而这种信念并没有持续多久,坚定的脚步也渐渐开始犹疑,但若是让他这般调头回转却也万万不行。 是以、方少奇就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理越走越深,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他,直到那一袭红衣已抄着茂林近道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时,他依然不曾发现死神的来临。 而此刻的汤逸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一双眸子微微眯视,看着对面犹如丧家之犬般拖拽着步伐的方少奇时,嘴角不由得斜斜上翘,弯出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右手顺势摸上身旁斜出的一根枝桠,缓缓抚至三指的距离后,忽然顺势一折。 ‘咔嚓——!’ 声音并不算大,甚至还带着鲜枝被折断时固有的沉闷,但于这静谧的绿荫小道上却清晰可闻。 方少奇也正如汤逸所料般抬起了木讷的脸宠。只不过这份木讷在一瞬间就如数化作了惊恐。 “云,云广师兄……” 语句吞吞吐吐,明明只有四字,可方少奇仿佛已将全身气力用尽。 他就这般呆怔当场,看着面前汤逸捻着断枝,施施然地走来。 而那看似轻巧的每一步实则已狠狠踩在了方少奇心房之上,令他感到无比沉重,压抑,窒息。 半晌、直到一滴汗珠从鼻尖滚至嘴角时,他才猛然打了个哆嗦,似是突然醒悟过来般骤然飞快转身,朝着后方亡命逃去。 一个人想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当他真正面临死亡时,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道理显而易见,但大多数人并不明白,因为他们根本不曾直视过死亡前的恐惧。 这就好比先前还一心求死的方少奇现在已使出了浑身解数拼命奔逃。 不过他觉得还不够,知道自己的轻功并不如后方的那个红衣恶鬼,所以必须边跑边扯着嗓子求救。 “救…啊!” 然而这救命二字还未道全,顷刻便被一阵痛呼代替。 倒下的方少奇右手抚着左小腿肚子痛嚎不已,其上血流如扎的伤口中赫然插着一截短如钢针,色泽血红的断枝。 再看眼前的汤逸,不知何时已将原本一大截断枝掰成了数枚犹如钢针长短的形状,拿在手中不住颠来倒去地把玩,瞧其眼神似乎正在考虑着下一枚断枝,该射向哪个部位。 方少奇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大骇,一边撑着手倒退,一边不住地摇头。 见汤逸依然笑着走近,当下再也顾不得方才那所谓的自尊,猛然前屈下跪,双手变掌对着自己脸颊狠狠抽扇道:“云广师兄,您大人有大量,我不该告密,更不该落井下石。我是畜生,我猪狗不如,求,求求您放过我吧。” 这低三下四的请求,只能换来汤逸的一声冷笑。方少奇咬着牙齿猛地磕头如捣蒜道:“云广师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此时的方少奇痛哭流涕,但显然没有任何用处。 听着耳边脚步渐近的方少奇也终于明白这一次汤逸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于是,当一抹阴影临头时,心头终是一横,将磕头中顺手藏起的泥沙猛地挥出,跟着拔出腰间匕首向前迅速一刺,动作一气呵成! 方少奇可以发誓,这是他入山修道以来最为完美迅猛的一击。 可当他看到眼前空无一人时,还未来得及惊诧与失望,便惊觉脖颈之后,一人正对自己呵气道:“财仁师弟,你这是要与我比划比划么?” ------------ 第二百六十章 天璇峰受制(二) 这语意轻柔和缓,像极了师兄弟间最为平常的问候,但此刻方少奇只觉浑身冷飕飕的,绝望的情绪已将颅内塞满,也终于压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于是,他弃了匕首,缓缓转过身来哆嗦着再次下跪,抓着汤逸袍角不遗余力地哭喊道:“师兄,我只是不想死,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你,您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杀我!求你了。” 面对着方少奇的百般求饶,汤逸始终面带微笑。 他这般作法是跟着一个人学的,他非常憎恨这个人,而要这个人死,最好的办法先学会那人的所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不幸,此刻的方少奇似乎就是他的一号试验品。 汤逸保持着笑容深埋着这种心思,缓缓蹲下,浑不在意方少奇胯下传来的那股隐隐的尿骚味,反是伸出保养得极好的嫩指,挑起对方的下巴,轻轻地道:“师弟,你莫怕,我不是来要师弟你性命的呐。” 方少奇一怔,哭得更是凄厉,就连鼻涕都喷了出来:“云广师兄,我爹是江陵刺史,家中良田千倾,颇有积蓄,师兄若是缺银子要多少我爹都给你的,只求你不要杀我,也不要折磨我!” 汤逸莞尔一笑:“看来,你不是相信师兄所说的了?” 说着这挑起下巴的手已滑到了脖颈处。方少奇一个激灵却又不敢动弹,心里吃不准这汤逸到底是几个意思,是以只得将可怜巴巴地望着汤逸,又时不时用余光注视着另一只手中把玩着的断枝。 “哦,原来你是怕这个?那师兄就扔了它。” 说着汤逸随手一挥,那数枚断枝竟真如钢针般嵌进了泥土之中。 方少奇吞了吞口水,一开始也当然不相信汤逸所说的,但是渐渐冷静下来的他发觉汤逸似乎也没有必要骗他。 不但没有,甚至还从怀中掏出了玉瓶,将其中一枚丹药捏成粉末径直撒在了自己方才受伤的小腿肚上,做完这一切,还特地将那枚断枝从伤口上轻轻挑出,动作轻柔得仿佛是情人之间的安抚。 然后,汤逸仍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怎样,好受些了么?方才师弟一见到我,就跑得飞快,师兄怕将你追丢了,又或者引来其他人,所以这才将你打伤,你不会真怨我吧。” 方少奇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吃吃道:“怎会怨呢,师弟我仰慕师兄的风采还来不及呢。” 汤逸点了点头,也不去辨别话中真假,再道:“嗯,其实师兄来找你是有求于你,就怕师弟不答应。” 方少奇一听,浑身一颤,立马干笑道:“师兄莫要说笑,只要不是要取师弟性命,一切好说!“ 汤逸捋了捋方少奇有些凌乱的额发,缓缓道:“师弟当真爽快,那师兄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且附耳来听……” 夏日艳阳普照、光亮耀人。 而相比之下天璇峰西北面的一处狭长甬道中,则是幽深阴谧,常年不见光亮。 此刻,墙头上的火把,照在昆仑派弟子的脸上显得明暗不定,乍一看仿佛一张张活死人的面孔。 这不该是他们常有的表情,但此时此刻,甬道尽头处的一间石室内所关着的两人,却不得不让他们如此小心谨慎。 不能怪他们如此忌惮,因为在三日前,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或多或少已领教过石室内那人身上磅礴的妖气,而现在被天相长老派来此地看守,若果真有妖孽同党来救,那定是一番恶战无疑。 是以,他们紧绷着神经,对可能到来的恶战既害怕又有些兴奋。 兴奋得就连那握着道剑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渐渐发白。 石室中关着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莫仲卿,而女的就是小师妹莫婉溪。 莫仲卿对这间石室并不陌生,当初来这里时天相长老便将他丢入这间昏暗的室石中不闻不问,实则倒是给自己不少时间来消化那本昆仑决上所述的诸般奥义。 而莫仲卿从小师妹处得知在晗光殿中的一系列事情后,非但没有惊讶。反而使一直困扰在心头的问题得到了答案。 他隐约记得,那夜在红菱村中,蜈蚣精怪的尾刺应当是直直插入了胸中,他清楚记得那种肺叶被洞穿的痛楚,他本也以为必死无疑。 可后来,听祁彦之说“他来时就已经有人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起初,莫仲卿也怀疑过是重虞所为,但并没有直接的佐证,而现下经过晗光殿一事后便不难猜出,自己之所以能侥幸生还,一定与那重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这样真的好么? 他总觉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欠了这妖女重虞太多的恩情,如此一来还能狠下心去对付她么? 困扰莫仲卿的事情当然并不止这一件。 比如现下的困境,又比如他从打坐入静中发现,自己体内的昆仑决真气似乎被一层朦朦胧胧的“纱雾”所阻隔,不但暂且不能动用真气,似乎就连动用神识去感应周围环境,都变得极为困难。 只不过随遇而安的他并未显得多么气馁,三天以来,昆仑派弟子送来的饭照吃,觉照睡,既然打坐突遇障碍,不能继续修炼昆仑决,那暂且就将背上的桃源图拿出来看看,念一念在那世外桃源中的过往,这不知不觉也未觉得有多么枯燥难捱。 而与莫仲卿这般泰然自若相比,莫婉溪可就显得急躁多了。 这几天来,她摸不准众位长老将他们关在这里到底是何用意,又会如何为难三师哥,这心下委实有些寝食难安,但看到油灯下三师哥莫仲卿那副不闻不问的神情后,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终于蹲下身子,拉着莫仲卿的袖口娇嗔道:“三师哥,你就别发呆了,倒是想想我们怎么逃出去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莫仲卿温和一笑,随手敛起画卷,负于背中道:“昆仑派又不曾认定我是妖,为何要逃?放心,等几天长老察明原因,自会放我等出去的。” 莫婉溪见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禁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难道三师哥就不怕他们在想什么计策害你?” 莫仲卿安然道:“不会,昆仑乃是正道第一大派,六位长老更是是非分明之人。再说师妹不是在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昆仑派中有人邀请师父师娘前来叙话么?既如此,我们不妨再等上几日自有分晓。” 莫婉溪急道:“可是,你就没想过他们喊师父师娘来会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要是真是动起手来,加上大师哥也才三个人,哪里是昆仑派这群臭道士的对手!” 莫仲卿笑道:“师妹,你何时这般会用比喻了?又是何时喜欢这般深入思考了?嗯,看来这三天并未白费,要是再多关上几日让你静思,说不定或许就能改掉这毛毛躁躁的习性?” 这句话本就是调笑之语,意在活跃气氛,那莫仲卿听来自是面红中烧,不禁跺脚暗恼。刚想回斥他一句“没心没肺”,就听门外隐约传来一阵骚乱,跟着竟有三两重物相继落地之声。 莫婉溪眼神一亮,赶紧道:“三师哥,你听,会不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莫仲卿眉角微拧陷入了思索没有回话,而就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临到石室外竟大力拍了拍石门,喊道:“里间可是气虚师妹和莫少侠?” 这声音虽是沉闷但仍算比较清晰,身旁莫婉溪一听立马欣喜道:“是云广师兄吗?太好了、快救我们出去!” 那门外之人一愣,顿了顿这才回道:“嗯,稍等,我瞧瞧看守师兄身上可挂有钥匙。”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地摸索声响起,门外那人又道:“看来钥匙并不在师兄们的身上,还请气虚师妹和莫公子退开些,我想个法子将石门弄开。” 莫仲卿眉头一挑,却道:“等等,云广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事情在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想我二人还是呆在石室中为宜。就算要出去也要等到敝派掌门到了昆仑派再议。” 门外那人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沉痛道:“二位有所不知,天相长老笃信你和那妖女重虞有着莫大关联,而一时不能让你显出本体,只怪却邪丹药力不够罢了。是以,他以昆仑派上下安危为由,要求天同长老制出百种丹药来辨别少侠是人是妖。少侠本为医师知道是药三分毒,这药若是吃多了,当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当然,莫少侠自身功力强劲或许可免药毒,但天相为避人耳目,将各种药丸参合在每日送来的膳食中,所以不但是你,就连身旁婉溪也深受其害!” 说到此处,那人语气微微急促,显得义愤填膺,室内莫婉溪听来早已是吓得小脸煞白。 而就在莫仲卿沉声不语的同时,那人顿了顿再道:“总之不管如何,你先带着气虚师妹退后,待我将石门打开后,你若不想走大可留下,但是没必要让婉溪与你一同受苦,作那试药之人,我…我委实于心不忍!” 说道最后,那人情急之下不知不觉已直呼小师妹的小名儿,莫婉溪听来原本煞白的脸色忽然露出一抹飞红。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天璇峰受制(三) 莫仲卿无从分辨此话的真伪,但心系小师妹安危的他终究还是妥协道:“也好,那麻烦云广兄先将门弄开,带着师妹找个地方躲藏,而我留在这里再看看情况。” 三人商议既定,门外传来一阵机括‘咔嗒’声,转而但听砰然一声炸裂,石门赫然显出一个洞来! 那人撩起白袍一脚踢开石门残骸冲了进来,待得灰尘撒去,莫婉溪面对来人,惊讶道:“财仁师兄,怎么是你?” 方少奇能明显感到莫婉溪话中的失望之意,心中不由直冒酸气,语气生硬道:“对、我不是云广,让师妹您失望了。” 莫婉溪一噎,嗫嚅片刻却不知该不该出声安慰。 一旁莫仲卿望着来人心中自也有诸般疑问,比如说这方少奇武艺平平,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之下放倒众多师兄,再比如他炸开石门的黑火药又是从何处得来。 闻着室内浓烈的硝石味,莫仲卿正要询问之际,突然间、比之先前更为凶猛地震颤忽从四面八方传来,天顶碎石沙泥扑扑簌簌直落,眼看室内顷刻就要坍塌。 三人虽不知为何会引起室内如此大的动静,但一时却也来不及细想,相继奔出门外。 未几、这莫仲卿一见甬道内横七竖八躺着生死未卜的诸多昆仑派弟子,心中忽然一紧,忙就近俯身探看,见其弟子呼吸沉稳似是昏睡,遂一把抓住跑逃中的方少奇急道:“解药、快!” 危急时刻来不及解释,那方少奇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明白,不过他此刻不但神情紧张万分,解药更是拿不出来,因为这迷香根本就不是他的!他也没有料到这等情况! “我……我……迷药不是我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只见这方少奇顿时额头急出了密集的汗珠,显得惊慌失措,一句话断断续续,显得害怕极了。 莫仲卿见他这般一说心中便知有异,可此时已来不及追问,甬道的摇晃与震颤也益发的凶猛,突然间,不断掉落碎沙稀土的整片天顶,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瞬间大块大块伴有土木的石层轰然碎裂而下,其中一块正好砸在了一名昏睡的弟子脑袋上,顷刻间红白之物乍现,眼看是活不成了。 莫婉溪匆忙闪躲间,瞥见此情此景死死用手堵住自己的小嘴,一双大大的眸子已是隐有水雾。 莫仲卿眉头深皱,只得痛下决心道:“走!” 方少奇如蒙大赦,拉着莫婉溪当即向着出口奔逃而去。 半晌,三人灰头土脸冲出甬道之外,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后坍塌声就接二连三不断地响起,甬道口立刻被滚落的沙石悉数掩埋。 这三人还未从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这甬道口对面的林间小道中已响起急来的脚步声。 寻着响动不难听出,来者不下数十名。 莫仲卿面色一沉,当机立断道:“方公子,你带着师妹往西去,过玉衡下昆仑,记住千万不要再信给你迷药之人了,快走!” 莫婉溪猛然挣脱方少奇的手,急道:“那三师哥你呢?你不走我也不走!” 莫仲卿道:“我武艺比你们高些,有办法脱身,我待会儿自会去寻你们。” 莫仲卿的武艺固然今非昔比,但此时真气暂失的他恰如一个只会外功的江湖武人,哪里还会是昆仑弟子的对手? 是以、为了不拖累二人,他用话语将他二人诓骗离去后,心中又开始盘算如何脱身,他打算往东走去,过云锁栈道直接去天权峰,只要见到天同道人,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做的便是暴露自身,将赶来的昆仑派弟子悉数吸引,好让莫婉溪二人安然逃离。所以,莫仲卿就这般负手而立于甬道之前。 片刻,夹径中果然窜出十来名飞速奔来的昆仑弟子,见莫仲卿只身站在原地,先是一愕,再看他身后已被沙石堵死的甬道时,脸上神情纷纷惊变,即刻拔出道剑,其中为首一名叫做道行的弟子,更是气得涨红了脸道:“好你个莫仲卿!敝派上上下下待你不薄,几近兄弟,可你为何如此狠心?” 道行说到最后几字时已是怒目圆瞪,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可是碍于莫仲卿先前在天枢峰的余威,是以迟迟不曾递剑出招。 那莫仲卿自也明晓其理,故意沉声作势道:“诸位昆仑弟子的确被埋在甬道之内,但人并不是我害的,不过现在就算我这么说你们也绝不相信,所以在下愿意束手就擒,或者先一同陪你们救人如何?” 道行一听这话将信将疑,沉吟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寒声道:“好!希望你别耍什么花样!道焱,道济,你们看着他!道乾,你速速去通知师父,让他多派些人手来。其余师弟和我去挖开甬道,救人!” 随着道行一声令下,所有人闻声而动,抄起手中道剑开始奋力地挖起甬道口来。他们心里知道被埋在甬道内的弟子恐怕凶多吉少,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绝不会有所放弃! 这时间一久,甬道口已被众人挖出了小半个豁口,道行看着莫仲卿站在哪里并未轻举妄动,心中不由得稍稍安定下来,可是紧接着只听密林间一阵异响,众人惊愕回头,便见那刚去不久的道乾跌跌撞撞冲出密林,指着莫仲卿大喊道:“小,小心,他还有帮手!” 话音刚落,但见一柄饮满鲜血的剑尖突从其前胸洞出,道乾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两眼一黑就此倒了下去。 众人惊怔之际,一部分人已自发将莫仲亲团团围住,另一部分人纷纷转身戒备,神情俱都紧张万分地看向密林,那一柄刺死道乾的道剑正是从里间掷出的。 只是等了一会儿却再没有动静,显见凶手有可能已然走远。 可就在这个时候,但闻一阵风来,风中裹有异香。香味甫一入鼻莫仲卿即刻皱眉大喝道:“小心,香风有毒!” 这六字甫出口之际,道行等几个功力较深的弟子已率先闭气凝神,不让毒风从鼻中进入分毫,然而当他们感到呼吸越来越困倦时,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毒风竟是可以通过皮肤渗入体内! 是以,不需一时半刻,几个功力较低的弟子已颓然倾倒在地。那道行,道焱几人虽未即刻倒地不醒,但他们也知这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而更令道行感到惊怖的是,此刻那莫仲卿却是安然无恙立在原地,似乎这风中异香对他来说毫无半点作用。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若是放在往常,道行一定可以想出好几种设想,但于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手指着莫仲卿微微发抖,似是对其满怀怨恨,未几,几番挣扎无果下终于一个趔趄昏死在地。 莫仲卿并不知自己为何不受毒风影响,但这并不太重要,他赶忙俯身查看身旁道济,道焱的脉象,发现这些人如同甬道内的弟子般只是昏睡了过去而已。 这表明施毒之人似乎并不想立刻要了这些弟子的性命,而是想借着之前种种现象来嫁祸自己。这手法并不算特别高明,但于此时却颇有成效! 与此同时他赫然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不该让方少奇与莫婉溪先行离去,因为指使方少奇来救自己的那人,很有可能就是主谋,但不知那方少奇会不会与那人是同谋,若是同谋,那小师妹莫婉溪可就是羊入虎口了。 想通此节,他已再顾不得再洗清嫌疑,拾起道济手中道剑,向着方少奇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一路行来,风中留有余香,倒地不醒的弟子横七竖八躺在路旁。从地上凌乱的脚步来看显然之前在这里还有过一场不小地争斗。 莫仲卿见着这些痕迹,心中越发焦急,临到天璇峰断崖处刚想寻着脚印踏上云锁时,却听见崖边风中隐约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呼救声。莫仲卿赶忙侧耳倾听,寻着声音越走越近。 不到一会儿,待得那声音越发清晰后才确定是个男子所发出地呼救。 “救命,有谁在吗?我快撑不住了。” 听着耳边的呼救声,莫仲卿迟疑片刻,终是迈开步伐向着崖口走去。临到崖边探头来望,见云霭之下隐约有一袭白衣在悬崖峭壁之上艰难地攀附着。 莫仲卿一瞧二话不说忙喊道:“撑着些,我去找找附近可有攀索之物。” 寻来附山藤蔓,莫仲卿依次打了几个粗结,将藤蔓徐徐放下待得那白衣人影抓牢后,又放声呼喊道:“抓紧了,我这就拉你上来。” 说着,莫仲卿背过身去双手将胳膊粗细的藤蔓负在肩头,用力向着崖内艰难地拉扯着,此刻他提不起真气只能靠着臂力强行拉拽。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慢慢地,那崖下白衣人影得了向上牵引之力,手脚并用下已节节攀高,临到崖边,一手扶着崖口碎石,有些气力不继道:“不知救我的是哪位师兄,还是师弟?不过还请再拉我一把,我一个人上不来。” 此时、失了真气只凭蛮力将那白衣人影拉至崖边的莫仲卿,已是有些气喘吁吁,见崖下那人所求,应诺了一声,也没多想就拖着疲乏的脚步向着崖口走去。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妙法居智取(一) 岂料当他刚一触及看似绵软无力的右手,却不在突然之间已被反扣住了脉门,莫仲卿心头顿觉不妙,就见黑影一闪眼前一花,跟着着脖子一痛,胳膊粗细的藤蔓已绕在了自己脖颈之处,而先前崖下求救的白衣人影已是掠到了身后,牢牢锁住脖颈间的藤蔓用力勒紧。 “咳、你!咳!”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莫仲卿始料未及!但他绝不会做束手就擒的傻子,对方快,他的变招也快,几乎就是同时,右手已抓住后方藤干,左脚后踢,猛然转头来瞧,本以为一定是张极为熟识的脸孔,却赫然瞧见了一张陌生至极的面孔。 “怎么会?” 趁着莫仲卿一个愣神,那白衣人目无表情地堪堪一避,右脚旋即向前猛踹,一脚踢在其后腰眼上,莫仲卿吃痛之下刚觉重心不稳,身子已然飞下了崖外! 霎时间、耳听身遭风起之声,眼看这云霭不断上升,平衡顿失之下,莫仲卿只得张开双手胡乱抓取。 一时之间,枝桠折断之声噼啪直响,腰间背后被突石刮擦得疼痛异常,可饶是如此,莫仲卿依旧保持着极度清醒,根本顾不得满身火燎般的疼痛和越来越快的下落速度,依然想奋力地抓取点什么,然而事与愿违的是,直到整个身子开始凌空下坠时,他依然未抓到任何救命的东西! 就在心灰意冷之际,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忽然将他稳稳一提,莫仲卿下落之势就这般猛然顿住,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顾不得脱臼的右手急急抬头上看,却瞧见一副似笑非笑的猿类面孔。 只一眼,莫仲卿就认出这张面孔,因为这头猿人便是袁三所化的那只通背猿猴,也只有似他这般强壮的臂膀才能在悬崖峭壁上捞住急速下坠的自己。 然而下一刻,就在他想着这袁三为何要救他时,一双蒲扇般的毛绒大手已然扇向了自己面门。扇得他眼冒金星,瞬间昏死了过去。 树影摇曳,月影朦胧,风吹、叶不动。 并非树叶当真不动,而是这片黑林之中的绿叶已然败得精光,看着一颗颗突兀瘦削、张牙舞爪的干枝,犹如魔鬼在月下狂舞。 当莫仲卿醒来时,便是见到了这副惨淡的光景,周边除了干枯分岔的黑色树干外,似乎就连地上也是荒芜一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妖猿袁三为何能及时出现救了自己?而那白衣人影又是谁,为何又要害自己? 这两件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既然出现了那必定就有所关联,一定有什么原因致使这两件事情先后发生在自己身上,只不过现时现刻莫仲卿还顾不得去想这些。 因为他必须先弄清自己在哪里,又是否还在那昆仑山中,离小师妹又有多远。 莫仲卿站起来活动下手脚,发现周身衣物虽已破如布条,可除了擦伤淤青之外竟未有一处骨折,甚至那脱臼的右手不知何时已被人悄然接上,想来应当是那猿妖袁三所为。 不过此刻他却并不在身边,举目四望,周遭寂然无声,先前从道济手中捡来的道剑自然在跌落山崖时不知所踪,所幸画卷还好端端地负于背中,那袁三也并未将它取走。 莫仲卿运了运丹田真气,发现还是不能沟通后,只得折断一节枝桠充作木剑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辨认着林中道路,向着前方摸索着前进。 未及一时三刻,周遭树木开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焦灰色,从种种不断开叉起裂的树干来判断,似乎曾受过百余道雷电地侵袭。 莫仲卿心头不禁微微讶然,让雷电如此密集的下落,难道又是一位如卓于晴一样精通雷法之人的杰作么?这里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复行数余步,风中突然传来阵阵阴冷的气息,抬头前望,只见乌蒙黑沉的前方似有巨型黑幕挡住了去路。 再走上几步,依稀就见那巨大黑幕赫然是一面山壁,山壁中突兀陡峭的怪石,于月光下泛着惨碧惨碧的青光,潮湿的苔藓在山根处蜿蜒而上,似是一面巨大怪异的绿色手掌般铺满了整个山壁。 而那“手掌”掌心似是被什么生生剜去了一块,变得黝黑阴暗,定眼来瞧,才赫然发现竟是一条瘦长扁平形似裂缝的山洞洞口,而冷风就是从中徐徐吹出。 莫仲卿思忖一阵,刚想迈步向前查探时,忽听那巨大裂缝中,一阵冷音突兀道:“哼!真是不知死活,还敢再来!我数三声,若还不退去,休怪我剑下无情。一!……” 这人的声音干哑尖涩,极为难听,仿佛一柄柄利刃刮擦着耳膜。 但在这地方能听到一丝人声,莫仲卿还是觉着比较欣慰的,刚想出言自报家门,耳中却听见了那人快速地数到了第三声! 霎时,裂口之中忽然一片青光大盛,随即一柄利剑从中飞出,咻得一声直取莫仲卿的面目。 后者惊变之下已来不及出言阻止,只得抽身闪躲,然而那飞剑是何等迅速,数息之间已然临至面前。 莫仲卿大惊之下本能运气抵御,岂料当他刚及意识到自己无法动用真气时,却见双掌之中黄光赫然一闪,依稀间但闻裂口中传出轻‘咦’一声,随即那飞剑顿了顿竟在毫厘之间,突然翻转剑尖,倒飞而回。 如此莫仲卿虽是险之又险避过一劫,可却被那翻转过来的剑柄不偏不倚砸在了脑门之上,转而一阵天旋地转,莫仲卿晃了晃,再次晕倒在地。 滴答…滴答… 耳边响起了水珠滴落的声音,通过不断回荡的水声判断,似身在某处不大的山洞之中。 这是莫仲卿迷迷糊糊中的第一感觉,当他好不容易捂着依然有些疼痛的额头坐起身时,就听一旁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呷呷呷……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仲卿老弟别来无恙?” 这声调依然是那么的沙哑难听,莫仲卿晃了晃脑袋,睁开眼帘却见一人衣衫褴褛,胸前瘦骨伶仃,骨排并现。 整张脸上半部乌黑黯黄双颊凹陷,而下半部被浓密胡须遮盖着,看起来显然很久没有清理,但饶是如此,莫仲卿从那双深邃幽沉的目光中,还是隐约想起了某个人来。 “你、你可是司徒兄?” 虽然那目光有几分相像,但面前这个已如骷髅架子般活着的人形,实在和往昔印象中,那个昂藏七尺,风姿绰约的男子大相径庭,致使莫仲卿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曾与自己和二师兄莫少英称兄道弟过的司徒空明。 那人大笑道:“哈哈哈!仲卿老弟真是好眼力,想不到愚兄变成这副鬼样,贤弟还是一眼就瞧了出来!” 莫仲卿听着耳边类似磨牙的笑声,望着眼前这个司徒空明,有些唏嘘道:“司徒兄,当初要不是我和二师兄,你也不会落到这番田地,实在抱歉得很!” 司徒空明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嗳、本就是我咎由自取,错信了重虞,赌输了而已,怎能迁怒你等。” 莫仲卿叹了口,略略环顾四周冷冽石壁,再看看眼前司徒空明的模样,忽道:“司徒兄怎瘦成这般模样?难道列位长老将你囚禁于此还加以虐待不成?” 司徒空明笑了笑,道:“大半年前我与天相师父回山后,他老人家并未饿着我一日三餐,更不曾将我囚禁于此,昆仑派中也没有囚室一说,而师门中最重的刑罚莫过于逐出师门,当时愚兄为了不被逐出师门,又自知罪孽深重,是以,自愿请命来此看守,顺便面壁思过,以监视禁地是否有异常,对了,你方才来时可有见过一头妖猿?” “妖猿?说来惭愧,这次我能侥幸不死,多亏了这妖猿救我……” 莫仲卿顿了顿,就将自己跌下山崖的前后经过说了说,听得司徒空明啧啧称奇,两人微微讨论了一番,却仍是猜想不出这妖猿为何半途施以援手。 不过这问题并不是太过重要,不如暂且作罢说些别的,于是,就听莫仲卿又道:“此处地貌与昆仑山上极为不符,先前我穿过枯败的林子,难道这里曾经发生什么?” 司徒空明讶异道:“咦,难道贤弟不知道这里就是本派的禁地么?适才瞧见你手中迸现出的黄光来看,一定是修习昆仑决,并且已有了些火候了,若非如此,愚兄方才就当你是那只泼猴给斩咯。” 一番话语说到最后,莫仲卿眉间已有些喜色,来不及解释其他,便迫不及待追问道:“这里就是昆仑派禁地入口?” 司徒空明奇道:“怎么,仲卿老弟对这禁地有些兴趣?” 莫仲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此番我与师妹正是为了禁地而来,而我也不是昆仑派的正式弟子……”说着,莫仲卿便将近况以及去禁地寻找还魂花一事娓娓道来,期间虽然隐去了祁彦之与董昭怡的一些身份,但大体已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司徒空明听来满脸古怪,半晌、却是捋了捋邋遢的胡须忽然指着玉衡峰方向笑骂道:“文殊那为老不尊的老狐狸,你果然还是上了他的当了。”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妙法居智取(二) 莫仲卿苦笑道:“其实经过一周之后,倒也猜到了文殊长老的真实意图,但是苦于没有对策,毕竟这是贵派的禁地我不能乱闯,更何况还不知道在哪里,而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一时倒也无暇分身旁顾,而现在能遇到司徒兄,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见司徒空明默然不语,莫仲卿黯然道:“既然名为禁地,自是一派重中之重,是我太过强人所难了。” 司徒空明的目光掠过莫仲卿,径直望向那黝黑的洞口,叹了口气道:“并非愚兄不让你进去,那禁地若要从外部打开,就必须趁着月圆之夜,使用‘阴玉’将月光聚焦到法阵上,而那块阴玉被存放在天玑峰山巅的符阵之中,符阵由文殊布置,入口就在那去往天玑峰云锁栈道的尽头,漫天云团所遮盖之处。” 莫仲卿听到这里,立马喜上眉梢道:“我知道那入口在哪里” 司徒空明笑道:“就算你进去之后能侥幸得到阴玉,那么还需妙法身上的一枚铜镜。那枚铜镜叫做“聚天镜”,只要有它在手,不论当时的天气多糟糕,月光有多么晦暗不明,都可将光亮聚射到阴玉之上,从而打开去往禁地的法阵。不过那妙法的修为你是见过的,要从她手中拿出这枚铜镜,绝不是一件的事情。” 司徒空明说完故意顿了顿,见莫仲卿隐有气馁之色,忽又接道:“不过呢!老弟大可放心,之前愚兄曾为了重虞,亏待过你二人,这次就权当将功补过好了。那妙法真人道术通玄,一身法术深不可测。所以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莫仲卿奇道:“如何智取?” 司徒空明调侃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忘了愚兄上次是如何诓骗你等了么?” 莫仲卿眼神一亮,喜道:“难道是易容术?” 司徒空明大笑几声,随手从身后取出一个荷包,将它打开后掏出一叠薄如蝉翼的面皮道:“这大半年来,愚兄闲来无事,除了看守这入山要道外,唯一的兴趣就是捏捏人皮面具了。 现在,愚兄将这人皮面具都送给你,但要骗过妙法,单凭一张面具却并不容易,嗯,你可有见过她身边的弟子,对谁比较熟识?” 莫仲卿思索一阵道:“妙法长老门下的弟子明悦和明若我还是见过几面的。” 司徒空明闻言一亮,道:“好、就是她俩了,你且待上两三日,容我将原先的面具改上一改,助你一臂之力。” 莫仲卿自然连番道谢,未几,望着司徒空明拿出刻刀在人皮上勾勾画画之际,心中忽然想起某事不禁皱眉道:“恐怕去禁地之事还得缓缓。” 司徒空明不以为然道:“你可是担心你那师妹的下落?” 莫仲卿猛地抬头,惊讶道:“司徒兄如何得知我在担心婉溪师妹?” 司徒空明道:“呵呵、半日前,云泽师弟曾下来送些酒食。当时见他一脸愁眉不展,我便随口问了问,他就说昆仑派出了些变故,昨日你那师妹和财仁逃下山去了。” “那司徒兄可有他们的消息?” 司徒空明道:“没有,不过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么?” 莫仲卿自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仍是有些忧心忡忡道:“其实、比起二人被抓回山来,我更担心方少奇被人利用,怕他二人逃下山后处境更为危险。“ 司徒空明眼角一皱,顿了顿道:“现下他二人逃下山去你就算即刻动身去寻,怕也是大海捞针。 这样吧,若你还愿相信愚兄,此事交给我如何?至于贤弟你,五日后便是月圆之夜,不如就安心取来阴玉先去禁地寻那还魂花。” 莫仲卿诧异道:“难道司徒兄不用留守此地么?” 司徒空明笑道:“愚兄在此与其说是看守要道不如说是面壁思过,自我惩戒更多些,之所以还不走那是因为大半年前有一头猿妖在此鬼鬼祟祟,我曾与他斗法多次,怎奈这厮异常狡猾斗了几下,便躲进深处不再现身,愚兄想他上山必经此地,所以在此守株待兔。 而若不是昨日贤弟从上面掉下来,说出被这妖猿所救的事实,我还真不知他已能通过上方七星大阵,早就跑上山了。既如此,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司徒空明见莫仲卿还是有些犹豫,遂道:“不用担心,那妖猿之事,众位师叔自会去调查,而你师妹之事包在愚兄身上,倒是你进入那禁地必须万分小心。愚兄不曾进去过,但听说那噬魂花有叶无花,另一种还魂花有花无叶,两者色泽一般嫣红,但却别就在花叶上,你若是误触了噬魂花,会被其瞬间夺去心神,痴痴呆呆成了花下肥料。” 莫仲卿闻言一凛,迟疑片刻终于双手抱拳恭礼道:“多谢司徒兄提点,那师妹之事就有劳了!” …… 三日后,昆仑派中风波渐息,谁也不知那方少奇和莫婉溪下山去了哪里,谁都以为莫仲卿也跟着一道逃下山去,所以任谁都不会知晓他已在天玑峰中整整潜伏了一天一夜。 这一整日中,他虽不敢直接深入妙法道长的居所附近,却也将这天玑峰上各式厢舍竹屋,阡陌小道来来回回摸了个遍,对妙法门下弟子的每日作息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之所以有如此身手,那是因为自从那日危急之中黄光一闪之后,体内真气霍然贯通,日益充盈,非但这真气可以再次运用自如,就连修为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妙法长老。 上次天枢峰中,妙法不仅抽出了重虞在他体内所留下的部分龙威,更是将蚰蜒精怪残余的毒气一并祛除,致使蚰蜒精怪的内丹,在先后经过重虞和妙法二人的凝练后,已无任何害处。 莫仲卿将内丹完完全全吸收后非但自此百毒不侵,亦且没有了残余毒素的困扰,于桃源图中二十年点滴积累的真气终于没有了束缚,这就像积攒多年的火山忽然一朝爆发,情况自然万分惊险。 而当初在晗光殿就是因这体内濒临狂暴的真气从而显得面露痛苦,若不是妙法出手暂且将真气封住,让真气慢慢在体内缓缓平复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妙法的渡入莫仲卿体内的真气与体内原有的真气互相融合,便有了此刻修为上的突破。 而在这期间他至今未曾想明白妖猿为何救他,但隐约有种感觉,觉着自己不知不觉中仿佛陷入某种圈套中,仿佛就像木偶一般被牵着鼻子走,但要准确地谁出谁是在幕后操纵之人却又说不上来,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他心生犹豫,但思前想后,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此、这天黄昏刚至莫仲卿便决定按计划行事。 …… 此时、天玑峰上余晖遍照,将片片树叶染得金黄,几缕斜阳顽强地透过重重绿叶,照射在莫仲卿的脸庞之上,将原本一张白净的面孔染得斑斑点点,黄白相间。 未几,树叶渐褪金装,还以本来颜色,又过一柱香的工夫,天地始沉、暮野四合,莫仲卿终于等来了一丝久违的脚步声。 昨日此时,他跟踪过明悦,知道这个点上明悦姑娘会离开下方的厢舍,独自提着食盒,给山中独居的妙法长老送饭。 而莫仲卿就打算趁着此时施行计划。还是那双道鞋,还是那一袭白衣及地,甚至那发饰也是简单披撒在身肩。可一见来人面目,即刻呆上一呆,下意识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明若?” 明若的出现让莫仲卿始料未及,他本以为送饭之人应是活泼的明悦,加之先前对她有恩,如此三两番游说之下,说不定就能明悦姑娘听进自己的苦衷,从而大大省却一番功夫,但现在看来已是无望。 眼望着明若在山道上一步步走远,莫仲卿情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眼见大好机会怎能就此放过?略一思忖,但听一阵树叶轻响,人已纵出树林。 “谁!” 霎时、但觉身后惊风袭来,明若已知来者不善,来不及多想本能转身闪躲,右手提起食盒顺手一掷,企图延缓来人迅猛的攻势。 岂料食盒刚及离手、莫仲卿已伸出两指在盒盖处轻轻一叩,随即膝盖跟着一挑、摆正食盒,顺手再在盒盖上一拍,那原本斜飞而出的食盒,顷刻间就稳稳落在了青石之上。 明若一见来人惊艳的身手,未及惊讶,就见对方已变掌为指,向着自己右肩穴急急点来。 明若柳眉倒竖,她当然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莫仲卿,可一想起方才的偷袭,再见眼前危情,再也顾不得手下留情,左手运起全身真气虚虚一划,神情忽然变得极为肃穆,跟着但听口中娇吒一声:“起!”字后,瞬时、刚至近前的莫仲卿立觉不妙,微一迟疑就见离得最近的三两绿叶已如离弦箭矢般飚来! 莫仲卿心头一惊,提起真气堪堪抽身闪过,霎时又觉周遭一阵狂风怒嚎而起,眼角余光一瞥便见近处一树绿叶已随风叱咤而来,速度之快,端是迅猛疾烈! 电光石火中莫仲卿刚及腾起离地,已有七八片犹如短镖般的利叶插了原处,随后左躲右闪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人已离了三四丈开外,而那团团好似暗器一般的利叶带起阵阵尖锐的破风声,激起一地的灰尘石屑,犹自穷追不舍!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妙法居智取(三) 电光石火中,莫仲卿顾不得思考,被逼得连连倒退,甚是狼狈,眼看就要被击中要害,却见他忽从身后掏出一直抓在手里未曾有机会放下的食盒竹盖,顺势往前一抄,第一波疾雨般的落叶就稳稳扎进竹盖之中,并没有穿透而过,显见,这竹盖已被附上了充沛的真气。 明若瞪着一双杏眼又惊又怒,抬手再挥,飘在身后空中的落叶又如一波波蜂团一般相继冲来。 而有了先前经验的莫仲卿,索性依葫芦画瓢,一面用它抵挡飞来利叶,一面辗转腾挪找着掩体就近躲藏,直到那一树绿叶耗尽时,挥舞着的食盖上已扎满了片片犹如刀刃般的绿叶,待得叶片上附着的真气一散,绿叶恢复了原本的柔软,大片绿叶随之散落,而有少部分仍是将竹盖扎得满满的,经风一吹,这盖上轻叶齐摆,看上绿油油的一片,竟似草帽般有些喜感。 莫仲卿灵机一动,学着二师兄莫少英的模样将‘草帽’作势往脑门上一扣,意在逗对方发笑,缓和气氛,可不知是不合时宜或是表情不到位,总之明若的一张冷脸已涨得通红,显见,她误以为这番举动是在赤裸裸地嘲弄。 于是,明若眼帘微垂,双眉一拧,全身白衣鼓动的同时,周身三尺之内的一地碎石已是隐隐腾空! 以气御物飞石术? 莫仲卿心中一凛,将手中食盖顺手向前掷去,人已翩然后跃,犹如狸猫般一下子躲进了树林之中。 明若久居山中,除了师兄妹相互喂招外,就没正式与人拼斗过,所以斗法经验以及临机应变的能力均不及莫仲卿,眼见他就如兔子般窜入林间躲藏,心下不禁又气又怒,但此刻真气已运至极致,刚掌握此术不久的她,哪能收发自如? 是以,见树林之中一有响动,这犹如飞蝗般的碎石转瞬倾泻而去,击得林中一阵噼啪直响,树干之上坑洼陡现,声势极其骇人。 可尽管如此,那林中窜响却是一刻未停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迅速奔来,瞧其行进速度益发迅疾,显见并未受到丝毫损伤。 “这莫仲卿竟然在如此密集的石雨中穿梭自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太过盲目施术,导致飞石打在了空处!” 思绪间、明若下意识咬紧银牙,看着那树林中越来越近的运动轨迹,再次强行提起真气托起身边碎石,这次她并不打算盲目出击,而是看着林间运动的轨迹,耐心等待。等到离自己身边的林间边缘一有动静,飞石已顷刻再至! 啪!啪!啪…… 随着一阵凌乱的裂响声暴起,激射而去的飞石终于打中了来物。可定眼一瞧,飞出林外近在咫尺的竟是自己先前打出去的如数碎石! 明若脸色煞白,情知上当,刚欲抽身闪退,就见那林子口再次一动,一条人影已窜至近前,跟着胸口一窒,仿佛被重物凿中,两眼一黑,险些透不过气来。 一息之后缓过神来瞪眼再瞧,就见莫仲卿已站在了面前,而身上的周身大穴已被他点了个遍。 “多谢明若姑娘手下留情。” 莫仲卿说着不忘抱拳作谢,那明若气急败坏道:“惺惺作态!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实方才倒也不算明若技不如人,那狂风骤雨般的飞石术只要沾上一星半点,血肉之躯必定会被击出一道道偌大的透明窟窿,显见,明若修习昆仑决果真已到了“以气御物”的境界,这显然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 莫仲卿知道这点,自忖自己没有如此能耐与之正面斗法,唯有扬长避短,声东击西,躲入林子后一路以泥团断木碎石之物向前抛射开路,让明若误以为那些个死物就是他自己。 如此依法炮制循环往复下,这才比较轻松的让明若错判了自己的位置,成功避过了大片石雨的飞袭。 这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莫仲卿见明若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知道这心里恐怕是将自己恨透了,于是,摸了摸鼻子也不解释,扛起她身子,就向林内疾驰而去。 此时、明若不能动弹,任由这个恶人摆布。只见他抱着自己迅速窜出林间,过得一阵,竟来到了平日里姐妹们嬉水之处。 这里是山腰中的一处泉眼,泉眼下方是一方幽潭,天色虽已暗沉,可水色依然清澈见底。 这里离自己的住处大约有个半里多路。虽并不算太远,可临近傍晚,姐妹们大多已回屋休息,断不会夜中来此嬉戏洗涤衣物。 而这个恶人将自己带来这僻静之处,又想作些什么呢? 一想到这莫仲卿前些天刚逃出天璇峰,活埋道字辈诸位师兄的惊人恶举后,心中不由一凉,再想起好姐妹明月的遭遇,这心头更是一颤,方才要杀要剐的豪气,顿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胸中变得忐忑不安了起来。 而当她见到这恶人将自己抱到潭中一块椭圆的石块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解自己的衣物时,吓得更是惊叫出声道:“你这恶魔!你!你要干什么!住手,我要喊人了!” 莫仲卿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明若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只是接外衣一用,断不会有其他举动,还请宽心才是。” 明若怒目圆睁道:“呸!你这恶贼,淫棍,不得好死!我明若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莫仲卿情知自己这个恶人是坐定了,加之又怕她真叫喊起来引来旁人,无奈之下,顺手便点了她的哑穴,随后便在明若不断的瞪视下开始上下其手,解其衣物。 然而这解女子衣物算是件细活,莫仲卿既非采花大盗,亦未有非分之想,可双手难免会透过衣物触碰到女子软如温玉般的肌肤,而这刚一触碰,那明若身子本能一颤,颤得莫仲卿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半柱香后,在连声道歉下,这才将这一身白色袍裙褪下,露出里间女子家内里的亵衣来。 莫仲卿刚瞧一眼,赶紧脱下自己的长衫将明若上身盖住道:“虽是夏夜,但这幽潭之上分外寒凉,还是披上些好。” 明若口不能言,只能羞红了脸拼命怒视着他,若此时眼神可以杀人,恐怕莫仲卿早已化作骨头渣子了。 莫仲卿眼观鼻鼻观心,道:“那夜间林中多虫蚁毒物,不比此处干净,是以,还就劳烦姑娘在这幽潭圆石上坐坐,受制的穴位大约会在两个时辰内自行解开。如此、仲卿得罪了,往后若有机会定当补过,告辞!” 一言过罢,莫仲卿转身离去,明若愣愣地望着那人背影消失在夜中,心中不由诧异万分:“这人真是来借自己衣物的?可拿去自己的衣物又要作什么?” 转念再一想,又有些羞恼道:“他想的到虫蚁毒物会来咬我叮我烦我,难道就没想过有比那毒虫猛兽更为奸恶的人心么?这个呆子,傻子!气死我了,别让我再碰到他!否则…否则…” 穴位受制、脖颈不能转动的明若,一边心中骂骂咧咧,一边紧绷着神经,用眼角余光不断搜索着黑暗中哪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 她现在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若真碰到明月,明悦那等事情,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明若的担忧并非多虑,可此时的莫仲卿却也顾不得这些,他的全副心神都在这看似简单的白色长裙上。 少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它穿戴妥当,随后取出极似明月的人皮面具贴在脸面之上,最后将司徒空明一瓶事先研制好的药水灌入喉中,让自己的声线变得更近女子后,这才学着明月的举止拾起山道上的食盒,向着妙法真人的居住走去。起初,这每走一步,莫仲卿心中便多一份变扭,然而十来步下来,他便调整好了心态,告诉自己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 这时,夜色空濛,山阑吹拂,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山道尽头花海夹径。 沿着小径直走,依稀可见不远处茅屋中一灯如豆。莫仲卿屏住心神,再次深吸一口气后,向前缓缓走去,他开始努力地显得让自己表情更为自然些,可他却忘了不管自己是何表情,那张贴在皮外的面皮都不会太过显露的。 来到门前不远处,就在莫仲卿想着见到妙法真人后是怎样一副情景时,忽见一人推开房门一侧出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才来呐?” 话语轻柔甜美,却绝不是妙法真人的声音,因为妙法真人本是个哑巴。 莫仲卿惊讶抬头,就见明悦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着自己姗姗来迟,一把走上前来亲密地拦住手腕道:“食盒先放下,快随我去往后屋,师父今日修为又有突破,打坐入静醒来便觉一身秽物粘稠在身,需要沐浴清洗。” “啊?哦,好的。” 莫仲卿一惊,赶忙应承,却见明悦忽然站定,望着自己仔仔细细瞧了瞧,脸上竟是古怪之色,然后伸手摸上额头,言道:“明若姐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为何声音变得有些古怪,是不是着凉了?”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万般皆缘法(一) 莫仲卿心头一惊,顾不得明悦仍在额头触碰的右手,赶紧作势咳了咳道:“不打紧,或许是昨夜睡时着凉了,所以喉咙有些不适。” 明悦回道:“这样啊,那师姐先去,我随后就到。” 莫仲卿一愣,下意识就道:“去哪?呃、我是问先去做什么?” 明悦一脸古怪地望了这个明若师姐一眼,有些好笑道:“师姐今儿怎么啦,烧糊涂了?当然去给师父再送些热水,热水我方才替师姐烧好了。” 未等莫仲卿接话,明悦忽然一拍额头道:“啊、是明悦糊涂了,师姐瞧着明显有些不舒服,应该换我去提热水才对。嗯,那麻烦师姐去里屋给师父取件衣物好了。”说完,明悦俏皮一笑,方待举步离开却被莫仲卿慌忙拦下道:“不、不用了,热水还是由我来提好了。” “真的?” “嗯!” 莫仲卿不曾来过妙法的居所,并不熟悉周遭环境,但想来若找热水,总比去翻找妙法长老的衣橱要简单得多,所以这才慌忙临时改口。 而在寻找过程中,他同样也想到,按照之前的计划就算那枚聚天镜妙法常年贴身携带,但睡觉总会将它放在一旁才是,若送饭时无机会下手便打算入夜强取。 但现下情况生变,自己当抓住这大好的机会。 于是,不屑片刻,莫仲卿便找到了灶房提着桶热水向着明悦所说的后屋走去,临到门前,深深吸了口,在心中默念了声得罪后,有些紧张地轻叩木门。 咚咚咚…… 门内无人应承也并未上锁,轻微敲击之下,这就推开了小半个缝隙。 莫仲卿表情微怔,这才猛然想起妙法是个哑巴并不会轻易回话,更不会为了仅仅“回自己徒儿的话”,便似上次那般驱使阴神离体而出的。 莫仲卿再次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紧绷的面部,入门就见其内水汽氤氲视野朦胧,约一丈开外,有一展屏风挡在眼前。 屏风上挂着一裳白裙,显然是妙法刚刚换下来的衣物。 其后隐约有一浴桶,木桶中有长发女子背对屏风坐在其中,玉影时不时微抬双臂梳洗,流水顺着肌肤叮咚而落。 莫仲卿不敢多看,有了先前差点被明悦识破的经验,他刻意压低声音道:“师父,明若来晚了,可还要添些热水?” 说着,莫仲卿不忘低头四下小心张望,可叫他失望的是,四周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也不知司徒空明所描述的那枚聚天镜到底在哪里。 少时,见屏风后的玉影点了点头,莫仲卿心下一动,微垂着头当即举步向前,快速绕过屏风拐角,再一步就将屏风后的旖旎风光一览无余。 一汪明水缓缓淌于朱色浴桶中,水面圈圈涟漪轻荡,是因女子掬水清洗身肤所致。 而那微漾的水面,刚好停在双峰之下,乍一看,正如团团玉兔盈盈啜水的身姿,看起来是那般雪腻香酥。 再往上是那湿滑明艳的背部,很显然,妙法是背对着莫仲卿轻靠在桶边,秀发随意垂洒于水间。 见到此情此景莫仲卿开始心跳加速,自然,这心跳中少不得令人耳热之念,但更多的是瞥见那浴桶旁矮几之上赫然有一枚样式古朴的铜镜。 这枚铜镜的样式几乎和司徒空明描述的一致,而它所处的位置,也彰显了此物在妙法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地位,也更加让莫仲卿确定,自己要找的就是这枚铜镜。 只有得到它才能借着月圆之光让阴玉照在法阵上,从而显现出通往禁地的道路,只是,现下这块铜镜实在离妙法太近了,如此近距离下,莫仲卿到底该如何把握呢? 渐渐地、莫仲卿的心中犹如那木桶中的水波般起伏不定,并且离得妙法越近,呼吸竟也跟着微微急促。 而此刻莫仲卿已来到了浴桶旁,正提着木桶向浴桶中徐徐加水,自身也与那枚聚天镜的距离也仅有一手之隔,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绰起它飞快逃离。 然而事实上,莫仲卿却不敢这么做,他发现妙法正微微昂头用一双莫名的眼神盯着自己。 眼神不但清冷且带着丝丝疑惑,莫仲卿不太确定这是否是一种错觉,但能肯定的是自己越来越紧张,紧张得让他根本无暇顾及那水中的曼妙春光。 又因为身子过度绷紧,导致握着的木桶开始微微轻颤,原本顺畅的水流曲线也变得凌乱不堪,甚至有那么三两滴已飞溅到了妙法的面目之上。 惊讶,困惑,审视,忖度…… 当妙法的目光开始变得越发注意起自己的行径时,莫仲卿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知道再也不能等下去了,飞快瞥了一眼聚天镜的位置,悄悄提起全身真气正打算铤而走险、强行抢夺之际,突然,窗外一声女子的惊叫,令莫仲卿动作一滞。下一刻,只见桶中水花四溅,莫仲卿下意识一闭眼,便觉一股微湿的气流从身旁一掠而过,转瞬但听衣袂翻飞声、木门吱呀声接连响起,再睁眼时,那原本浴桶中的妙法已不知所踪。 快、实在太快了! 面对修为如此深厚的妙法,莫仲卿万分庆幸方才没有孤注一掷,而现在,那枚聚天镜就静静躺在面前已无人看守。 当莫仲卿将它稳稳拿到手中时,心下一阵激动,他都不敢相信得来竟是这般简单? 转念又念起窗外明悦的安危,竟踟蹰不定了起来。 而此刻,屋外传来数声打斗,‘嘭’、‘啪’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两人正在全力比拼掌力。 未几、但闻一声男子闷哼,显然已受了些内伤,可那人却依然大笑道:“哈哈哈!妙法,你下手如此之轻,可是在顾及你徒儿的性命么?也好,想要她活命就跟上老子!哈哈哈……” 听着屋外熟悉的笑声,莫仲卿终于明白是谁在帮自己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日前遇到的司徒空明,至于妙法为何不曾认起他来,多半也要归功于司徒空明举世无双的易容术。 既然知道是司徒空明在帮自己,那莫仲卿再也不用顾忌明悦的安慰,将聚天镜插在腰后,趁着夜色迅速向着天玑峰后山奔去。 此时虽是夜深人静之时,可天玑峰上却显得热闹非凡。一道道湛蓝的雷电在黑夜中不断频频炸响,惊得山腰中的弟子均都一一醒来,披着外衣匆匆提剑而出,她们知道这是师父妙法真人的引雷之术,也只有妙法才有这般深厚的功底频频施法,令众弟子能明确目标向着不断移动的轨迹围堵而去。 如此一来,路上再无一丝阻隔,与之背道而驰的莫仲卿走得更加安稳迅捷,三五起落间,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人已到了天玑峰后山的悬崖边。 此时黑夜中云层稀薄,抬头隐约可见那道巨大的云锁栈道横亘天际。莫仲卿心中略微算了算位置,翩然一跃,人已稳稳立在云锁栈道之上。 循着记忆踩着生冷湿滑的云锁前进,锁道上拂面而来,凛冽的罡风刮得莫仲卿面目生疼,衣带猎猎作响。待到尽头便可借着月光再次看到前方云锁栈道已深入浓密的云层之中。 只见他缓缓伸手探入云层、立时那密实的云壁上酒接二连三显现出了犹如水纹般的涟漪,莫仲卿稍一犹豫接着右脚跟着一跨,再一扭身之际,人已强行融入云壁、消失在了云锁之上。 只是当他穿过那厚厚的云壁时,远在玉衡峰上静坐入定的文殊道人陡然睁开了双眼,眉头一皱,起身离座。 …… 莫仲卿穿梭在厚厚的云壁之中,入眼皆是灰濛濛的一片。 周遭时不时流淌而过的浓厚云团,让莫仲卿仿佛置身在偌大的云霭幻境之中不辨方向。 若不是脚下依旧传来那厚重坚硬的踏感,莫仲卿都要觉得自己已不在那云锁栈道之上。 所幸锁道够宽,并不担心会一脚踏空,同样也庆幸这条锁道似是笔直向前,走得一阵才觉微微向上之势。 云中漫步本是件极为惬意之事,然而事事过犹不及,这云雾过于稠密非但不再美妙,随着入内越来越深,可以明显感到温度竟在快速下降。 直到后来,那弥漫在身遭的冷雾已直直刺入了鼻腔冻进了肺里,令莫仲卿觉得分外不适,不得不开始运功抵御这份彻骨的寒凉。 然而饶是如此,莫仲卿眉梢还是开始渐现冰霜,原本飞扬的衣角也逐渐失去活力,变得冷硬异常。 有些不对劲,现在明明是仲夏之夜,就算云层之中与外界有些温差又怎会冷到如此田地? 若是寻常之人入得这云壁之中,怕不是走上几步就要被立马冻毙?看来自己已完闯入文殊的符阵当中了? 莫仲卿边想边运足功力进行抵御,如此做法虽颇耗真气,但直到那眉梢上的冰霜消失,身上衣物开始逐渐冒出丝丝水汽时,手脚也变得不在那般麻木。 莫仲卿略微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加快脚步继续向着云壁法阵内进发。 ------------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万般皆缘法(二) 莫仲卿顺着云锁栈道一路斜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到整个人穿出重重云团所形成的壁后,眼前又是另一番浩瀚天地。 此刻,灰蓝色的云海之上月夜当空群星璀璨,星夜与云海之间,链接着七八条横亘天际的巨型黑色锁道。 可以看到这些索道都是以“Z”字徐徐向上,而每条锁道的转折点,皆有一块巨大的倒“山”型浮石,将两条锁道桥接一处,望着浮石周围明昧不定的光影符箓不难猜出,正是这些瞧起来神秘绚烂的符箓,才能让浮石和锁道一并浮于云海之上,遥冲霄汉。 锁道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白雪之下裹着厚厚的冰霜,远远看去竟似一条无翼腾蛇,披挂着一层层细密的白磷冰甲横贯于月夜星空之中,而此刻的莫仲卿就站在这条锁道的起点——云海之中。 令莫仲卿惊讶的绝不仅仅是这横贯天际的锁道和那神秘莫测的浮石。而是如此星空月夜之下,在那远处山巅上竟亮着一抹恍若白昼的光辉!仿佛黑夜中的灯塔一般异常显眼。 “难道正是司徒空明口中所说的阴玉不成?” 怀着这份心思,莫仲卿开始踏着锁道徐徐上行。 而当他踩踏着锁道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不断响起‘咯吱’声时,空气中突然诡异的一阵扭曲,跟着锁链上厚厚的积雪一阵轻颤。 莫仲卿心头一惊,就见四周雪道中一阵雪花激飞,但闻‘噗噗噗’数声过后,就见十几条黑影突然从积雪中跳至半空,提着锃亮的剑身俯冲而下,另有几条黑影刚一冒出雪堆,便从锁道之上平地冲来。 面对这四面八方突如其来的合围之势,莫仲卿心下一动,却是不退反进! 他弓身跨步,顺手绰起一手雪团,一跃而起,手指一阵快速拨动,数十点寒芒顷刻击在了当头劈下的数十柄剑身之上。 瞬时,那如封似闭的剑网,便破了一个大洞,原先组成剑网的长剑已相继落入云海之中,而莫仲卿便如破网之鱼般一跃而出,又在半空中一折,如飞鸟投林般飘然远离。 这甫一落地,当下回转过身,抱拳急呼道:“诸位昆仑派道友且慢,在下莫仲卿无意冒犯,实时有急事相求,望通融!” 莫仲卿这般说辞自然是先前脱出合围时,已瞥到来人所穿的道袍样式,想借此打消敌意,至不济也能缓些时机,来想想如何再不击伤他们的情况下制住他们。 可刚说完便立刻后悔,情急之下他已忘了自己仍是穿着明若的白色长裙,就连面上人皮面具都未卸下,这些昆仑弟子就算黑夜不认识妙法长老门下的明若,难道连天璇峰门下的女子道袍也不认识了么? 如此想来,莫仲卿顿觉蹊跷,借着月色定睛一看,这才赫然察觉到这火速袭来的昆仑派弟子人人面无表情,脸上肌肉僵硬,色泽青黑,就像腌制了多年的腊肉,而那双目之中尽全是眼白!瞧起来毫无生机,分外可怖。 看到这一切,再联想之前这些人从雪中窜出的情景,莫仲卿不由暗惊道:“难道这些都是死人?” 一念至此,不由头皮微微发麻,一股冷意由内而外顷刻传遍了全身,随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急急稳住心神,向着前方锁道上的人群毅然探掌来攻,以验心中所测。 一瞬间,足下雪粉飙洒,掌风行云流水、四面翻飞之下,击打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掌风结结实实地印在这些人的胸口双肩等处,可对方却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身上更是冷得犹如万年坚冰。 看到这里,莫仲卿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早已死去,而更糟糕的是不论他如何拳打掌击,这群已死之人哪怕被震得连连后退,甚至击倒在地,可不过半息的工夫又无知无觉的再度攻杀而至,其速度虽非多快,却殊为难缠。 莫仲卿虽能在人群中周旋,可也知道时日一久必定会被这群死尸耗得筋疲力尽,力竭落败,是以,不得不且战且退,伺机寻求他法。 然而直到莫仲卿被逼得第一块浮石上时,依旧找不到丝毫破解之法。 非但如此,就在莫仲卿专注躲避周遭不断围攻而来的死尸之际,却未曾注意到身后一座雪堆之上,积雪因周遭打斗,不住扑簌簌地抖落,不一会儿便显出一具箕踞在地的白骨骷髅来! 这副骨身尖削干瘦,骨白犹近玉色,上半身斜靠于雪堆之上,下半身依然深陷于雪中,左右臂骨埋在雪下,正用那空洞的两眼漠视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而当莫仲卿被逼得离这具白骨骷髅越来越近时,只见那骷髅空洞的两眼窝处寒光一闪,陡然亮起一双犹如残烛般的幽火,下一刻,只见那深埋在雪下的右手骨突然伸出雪堆,擒着一支细长之物向着莫仲卿背后急急一刺! 没有人能阻止这迅猛冷酷的一剑!莫仲卿也不能!当他感觉背后有一丝剑气袭至时,他以觉不妙;当他刚想作出动作闪避时,那柄细长之物已刺进了背中。他甚至已感到了一丝疼痛! 可令人惊讶的是,接下来并没有被贯穿身体的痛楚,甚至连先前那丝疼痛也突然从背中消失! 这电光石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细长之物,乃是一柄刻着七星剑阵的细身窄剑,当剑尖触及莫仲卿背心前,首先刺到了是那幅之前一直背负在身上的桃源图。 不但莫仲卿不曾想到,也许就连那具白骨自己也未曾料到这带有剑气的一剑,竟然未曾破开那卷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卷! 白骨骷髅眼窝中的两团幽火闪了一闪,保持着箕踞的动作并不曾移动。 而当莫仲卿转身过来徐徐一掌击向白骨面目时,那白骨眼窝中的两团鬼火更是徐徐大盛,仿佛很是惊讶! 而眼看掌风顷刻便至,又不得不伸出左臂骨下意识一挡。随即但听‘咔嚓!’一声裂响,左臂骨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那白骨已霍然起身,一剑斜来! 莫仲卿来不及细想,忙抽身躲闪,谁知那白骨竟对他不闻不问,长剑去势未改,凌厉的一剑竟削向了莫仲卿身后的死尸。 而那原本硬如生铁般的身躯,竟在这一剑之下,犹如刀削豆腐般,顷刻一刀两断,上半身刚及离体,随即又化出点点蓝芒徐徐升腾,眨眼间整个上下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消融,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怪异的尖叫,那惨白的眼眶中竟溢出一缕青气,向着山巅疾去。 此等诡异的情形委实让莫仲卿有些惊诧,然而那具白骨骷髅的剑法却是越发干净利落! 虽然他削瘦干瘪的身形在死尸中移动并不算太快,可每一剑的起落皆会带起一道青飞逝,死尸消融,看起来既省力又迅速,不屑一时三刻,剑舞游龙间,从下方追来的十几具死尸已被其悉数斩灭,而呆怔于后方的莫仲卿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通过数十具死尸的消融,这才可以从周间幽幽的青光中察觉到一丝符箓幻灭的痕迹。 原来死尸竟是符箓所化? 难道这些就是《阴符经》中所述的符灵? 那这具白骨骷髅又是什么来头?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莫仲卿搜刮肚肠,一时间并不能找到丝毫相关的信息,但从这具白骨的动向来看似乎是友非敌? 细细想来,它方才是看到自己面目后才改变主意的?难道,这具骷髅认识明若?那它生前又会是谁呢? 带着种种疑问,莫仲卿刚想试着与那具白骨交流,期望这白骨里的魂魄也能似妙法阴魂离体一样与自己交流,可后者却再也不去看他,反是马不停蹄地向着锁道上方移动,看情形竟似在争分夺秒。 只是在失去左臂骨后,身体平衡被打破,总是歪向右骨手提剑的一边,走起来路来一瘸一拐的,似是分外艰辛。 星空云海间、一人一骨在锁道上静谧夜行,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人悚然三分,可莫仲卿却并不觉得。因为从一路上斩杀不少符灵死尸来看,他越能肯定这具白骨是在助自己前行,更明确地说是在襄助带着明若面具的自己! 那么倘若摘下人皮面具,它是否会立马兵戈相见? 一路行来,这个问题莫仲卿问过自己不下三遍,同样若搁在以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摘下面具坦诚相待,可此时为了取得阴玉,他已顾不得许多。 这种想法本无可厚非,但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与二师哥莫少英就什么是“侠”,做过激烈的辩论。 他本以为所谓的侠便是“行事无他,力求光明磊落!”,可后来再发生一些事,促使他对这句做了一些限制与修正,即“对待好人必须光明磊落!” 而现在白玉骷髅体内的英魂算不算好人,如果算,那如今自己这番作为又算什么? 思绪间、莫仲卿不由有些好笑,望向前方面前单薄的身形,心中所虑甚多。 而就在此时,身遭罡风四起,前方一阵轰鸣,足下顷刻连连震颤,锁道上方的积雪轰然崩坍! 雪粉四散之际,震耳欲聋的雪涛已迅速形成洪流犹如千军万马般汹涌袭来! 是雪崩! 只是这锁道上怎会突然产生雪崩? ------------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万般皆缘法(三) 莫仲卿大惊失色,刚想叫住前方那具白骨让它赶紧后撤,心想只要以轻功回到第一座浮石之下,退转到第一根锁道上去,就有一线生机! 可这个时候,却见白骨面对自上而下奔袭而来的雪浪凛然不惧,瘦削的右腿骨向前毅然一跨,狠狠插入积雪之中,右手骨缓缓提剑侧向肋骨,看样子竟做了一个拔剑欲斩的姿势! 它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它要以一人之力对抗大自然之威,竟要剑劈雪崩不成! 莫仲卿愕然片刻,旋儿便被这具白骨的豪气所感染,索性心下一横,奔至白骨右侧,双腿猛力一踏,将双足深深埋入雪中,拼足真气准备一同抵御袭来的飞雪洪流! 转瞬,但见漫天风雪乱花人眼,轰然雪滚已充斥耳间,令人心生怯意的滔天雪浪已至近前! 眼看就要将渺小的一人一骨吞噬之际,只见白骨突然低头弓背,双腿骨稍稍弯曲,握剑的右手同时从下而上向前斜斜一削! 莫仲卿但觉周身飓风惊然飙升,霎时、迎面而来近在咫尺的雪流,似是遇到无形屏障般,竟扶摇直上愈堆愈高,在半空中凝成半面山坡状后微微停顿数息,这才被后续雪浪压得再次崩坠而下。 而与此同时,白骨反手再次急急往雪中一插,那细身窄剑便犹如定海神针般赫然一立! 毫厘之间、不论是崩塌下来的雪崩‘山体’还是余下冲来的雪浪皆惨遭分离,远远望去滚滚雪浪犹遭利剪破布般,绕着那柄细身窄剑从两侧分岔而行,纷纷冲入锁道下的云海之中。 惊涛骇浪般的雪从身边轰然而过,呼啸的狂风激得莫仲卿衣袂翻飞不止。 少顷,待得雪浪余势渐去,莫仲卿再睁眼时却见身旁两侧的雪堆已高过了腰际,唯有那柄细身窄剑后自己和白骨所立之处依旧安然无恙。 此时,莫仲卿的心中已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他抿了抿唇望向默默拔出剑来的白骨,心中一热刚要开口言谢,岂料白骨陡然向着雪坡急急一望,就见一团偌大雪球由远及近,翻滚而来。 莫仲卿稍稍一愣,只见雪球身形一展借势俯冲而下,眨眼间已将白骨扑倒在雪中,对着白骨头颅张口就是一咬! 咔嚓——! 随即一声令人揪心的骨碎声顷刻传来,莫仲卿也已错步而上,一掌掀起爆裂的劲风急急来救,然而那袭来怪物却不闪不避硬是挨了这一掌风后,右爪对着身下白骨兀自猛力一拍,随后但听‘啪’地一声脆响,整具白骨便如一片破叶般,转瞬被扇得撞出身侧雪堆,直直打落云锁之下。 莫仲卿见得这一幕,胸中顿时燃起满腔怒意,掌风叠出,连环击打,身形已几如残影,端是奇快无比。 可对面那浑身披挂着白底金边的倒鳞,头分犄角,眼似驼铃,形如麒麟的怪物,竟与其斗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技高一筹! 莫仲卿瞬间攻出数掌的同时,对面雪麒麟不仅全数躲开,还不忘高傲地昂起头颅打了个重重响鼻,作出一副极为不屑的姿态。莫仲卿见此,顿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索对策。 他知道这雪麒麟极具智慧,并不好对付,就在他苦思对策与之僵持不下之际,突听一阵短促地‘咻’声乍起,对面雪麒麟跟着就是一阵吃痛般地嘶吼,莫仲卿愣然,定睛一看,却见那柄上刻七星剑阵的细身窄剑已从雪中赫然洞出,一剑斜上,已破入雪麒麟腹中,剑身甫一入体,鲜血顷刻顺着汪蓝剑身滚滚而下。 莫仲卿不禁喜出望外,丢下哀嚎不已的雪麒麟,忙奔到云锁道边细细察看,可入眼之下除了灰蓝云海与冷冽罡风外哪里还有白骨半分身影? 莫仲卿犹自不信,又等了片刻,直到不远处雪麒麟的哀嚎渐无声息时,这才不得不确信,方才那一剑只是白骨临死前的反戈一击,它并没有能上来。 莫仲卿深深叹了口气,向着白骨落下之处重重一揖,途经雪麒麟身旁时,再见那把腹中所插的剑柄,心下一动当即走近,将剑身缓缓抽出体外细细察看,只见剑锷根部赫然刻着“剑胆琴心”四字。 莫仲卿摸着这四个蝇头字体,表情显得若有所思,跟着收起细剑,寻迹而上,谨慎前行。 可当他从云锁来到山巅前的山道时却诧异地发现,这一路云锁之上再无任何阻拦,似乎一切都随着雪麒麟的死亡而烟消云散,想到此处随即释然,脚下步伐不由更快了几分。 山道并不崎岖,被修得平平整整一目了然,只是这覆盖在石阶上终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在表明这段山道已久久无人问津。 踩着冰阶登上山巅,举目遥望,四下皆白,再行数步便能看到山巅处有一偌大的圆柱平台屹立于山道尽头,而其周围亦有石梯攀旋而上。 之前他曾猜想过山巅这犹如白昼的光辉是那阴玉所致,可直到拾级而上,来到圆台顶部时,才惊讶地发现犹如白昼般的光辉并非来自阴玉。 圆台表面呈现玉质,上有阴阳石刻,而亮若白昼的强光便是这面犹如明镜般的玉色圆台所散发而出。 莫仲卿举步于间绕行一圈却未瞧见形似阴玉的物什,而平台之上光滑如镜,也不可能有其他之物可供摆放。 莫仲卿有些不信,遂仔仔细细又探查了一番,临到中央这才猛然发现阴阳太极图中的弧形黑白交接线上,竟有一条细细长长、肉眼难辨,贯穿整个圆台,形如“S”的细缝。而S的细缝中央有一寸来长的细孔,蹲身用手掌比了比细孔大小,便可察觉与自己右手所持的细身窄剑大小正相等。 “难道这柄剑是这般用法?若是如此,那具白骨是想亲自带自己来打开这里?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而答案应就在下方。 莫仲卿心中略一犹疑,旋儿反手持握剑柄试探性地将剑身插入其间。 谁知剑尖刚入得一寸三分,突然一股巨大地吸力不期而至,只听‘嗖’地一声,那细身窄剑已稳稳嵌入裂缝,剑柄全然没入其间。回过神来的莫仲卿刚想伸手再行拔出剑柄,却不料整张圆台上的光泽倏忽一敛,仅一瞬、原本与黑夜争辉的白昼一敛即没。 旋儿、那黑白阴阳交替插有剑柄的弧形线上突兀地往两侧奋力一张,伴随着‘咔’得一声巨响,黑白交界处的弧形线上已平整地裂开一条宽达三尺的裂缝。裂缝并不大,但是顷刻喷出来的大量寒气却逼得莫仲卿猛然远离。 霎时、寒气四溢下,缝隙口已铺满白霜、渐显冰晶, 莫仲卿心头不禁一惊,不由得暗自戒备,驻足观望。然而片刻之后,出乎意料并未等来任何危险,反是等来一只宛如初玉,形似玉兰的素手从缝隙中缓缓伸出。 少时、这手如雪柳、微律五指,摇曳身姿反叩冰晶,作势道:“咚、咚、咚!……敢问有人在家么?”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语声中带着六分俏皮、三分妩媚,一份慵懒之气,听起来细腻酥软,竟令人有些春心荡漾。 莫仲卿心中警铃大作,暗忖:“此天玑山巅中怎会有一位女子?而她又怎会在那犹如冰窟的裂缝下活着?” 一系列怪异的现象无不表明女子绝非常人,可听着她拟声作词和那悦耳的声线却又令莫仲卿不得不产生一种邻家女孩来敲门般的亲切。 莫仲卿心下一动,学着二师兄莫少英的语调试探道:“姑娘说笑了,这天寒地冻台下一窟窿,哪能为家?就算是家那也住着姑娘,所以这话该由在下来问。” 那缝下声音吃吃一笑,回道:“原来妹妹也是个妙人, 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自称在下,难道你就那么想当那些臭男人么?” 莫仲卿兀自一笑这才想起之前喝下的药剂到现在还未曾失效,是以,也不去解释其中误会,依言道:“其实姑娘认为在下是女子全凭听觉而已、听觉乃是五贼之一,若能摒除五贼之惑,这天下男女也就一般无二了。是以,诚如现下我望不到姑娘,姑娘也见不着我般,连彼此是人是妖都不知,顾及男女是否有些多余了?” 莫仲卿自是话中有话,那厢缝隙中沉默片刻,继而笑声再传道:“原来妹妹你不是昆仑派中弟子。” 莫仲卿心头一讶,正色道:“何以见得?” 女子狡黠道:“我这头一句问及妹妹什么?” 莫仲卿想了想,依言道:“姑娘问在下,敢问可有人在家。” 女子接道:“是了,这般问话自有些目的。若是文殊那小道士的徒子徒孙,应当知道我被拘禁于此。这般一问他们心中便知我在有意讽刺他们,是以、定不屑理会,也绝不会如妹妹这般口吻的。” 莫仲卿并未否认道:“经姑娘这么一说,倒有几分在理,不过也正是这句话令在下也确定了一件事情。” “哦?愿闻其详。”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巧不成书(一) 女子笑声中透着丝丝得意,似乎还在为能猜中莫仲卿并非昆仑派中人而沾沾自喜。 莫仲卿忖了忖、方道:“姑娘适才称文殊为小道士,说明姑娘的芳龄有可能隐隐还在他二人之上。而这山巅天寒地冻,积雪覆顶,台阶上坚冰终年不化,看起来已许久不曾有人来过,既如此那姑娘一人在此能不吃不喝依然活着,若不是仙根深种,便是那昆仑派抓来的妖物了。” 说完、莫仲卿面色一凝、暗运体内真气做好随时拼命地准备。 他不知这女子为何被关在这山巅圆台之中,但若所料不差,能让昆仑派众人关押的妖类,其手段就算不能移山填海,上天入地,对付自己这等初出茅庐之辈应当绰绰有余。 然过得一阵,却听得那女子声音从裂缝中幽幽传声道:“呵呵……我是不是妖女,妹妹前来从上往下一看便知,怕就怕在妹妹已经先入为主不敢接近了呐。” 妖女惑人,手段层出不穷,这话若不是激将,便是请君入瓮! 莫仲卿心中虽如此想,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至今所遇见的妖族,还是有种莫名好感的,哪怕有一点相信的理由,他都不想先入为主,一概否认。 于是一步,两步…… 莫仲卿走得已极为小心,甚至靠近缝隙边缘时已屏气凝神,双拳握紧。他不希望动武,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坏。 是以,当他听信其言临到缝边,刚想探首张望之际,那只趴伏在缝边,原本软弱无骨的素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钳住莫仲卿的脚踝,就地往回一拉!眼看就要拉动下滑时,只见莫仲卿眉头一皱,于间不容发之际右脚已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了对方皓腕之上! 随着一声吃痛的娇呼传来,莫仲卿并不理会,反是迅速蹲身死死扣住那被自己踩踏得迅速发青的手腕沉声道:“即便姑娘是妖类,在下也满怀希望选择试着相信,可你这般做法委实让人寒心。” 这话语并不长,但已够莫仲卿再次探首下望,可就他看清下方女子面容后,仅一瞬,原本严肃冷峻的表情忽然冰雪消融,只不过这丝表情变化,却被那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所完全遮掩。 是以,那缝下女子看着上方人儿呆怔当场后,趁机抽出手腕垂入阴影中,不忘嘲笑道:“呵!既知我会骗你却还来上当,天下若是多些你这种傻子,那真是骗子的天堂。要知道不是每个傻子都有妹妹你这份机警的!” 一语过罢,见莫仲卿并未搭话,那女子奇怪地望了一眼又撇过头去娇媚道:“似乎你这般痴痴呆呆,若无方才那般举止,我还真以为你会爱上我呢,只可惜你是女人,同样可惜……” 女子本垂着头自说自话,可当她昂头再次望向莫仲卿,却猛然收声顿住,眉角跟着一颤、双眸愈睁愈大。 与此同时,那上方莫仲卿已缓缓撕下面具渐露真容。此时山风呼啸,二人却充耳不闻,四目相对之际,表情复杂难明! “原来是你…” “你是重虞!”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可语气却截然不同,一个惊讶窃喜,一个略略失望。一个暗怀期望,一个冷然对视。 重虞见着莫仲卿这般表情后,迅速将头再次一撇,恢复以往的冷傲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傻小子,也对,也只有你这般傻子才会永远选择第一时间去相信旁人。” 莫仲卿冷道:“素衣呢?” 重虞看了看自己身体,沉默一阵,忽道:“你就这么在乎她?喏、这本就是白素衣的身体,我说过你可以将我当成她就好。” 见重虞这般说辞,莫仲卿依旧冷冷逼视再次问道:“素衣呢?” 重虞听他第二次问起,突然眼有深意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她睡了,短时间无法出来见你。” 这句话若是搁在常理之下恐怕令人费解,但莫仲卿知道现在重虞和白素衣在阴错阳差之下用的是同一具身体,以一体两魂的方式活着。 重虞说素衣睡了,也就是说白素衣此刻的魂魄或者意识正在沉睡。当然,这句话从重虞口中说出便是真假参半,谁又知道她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样呢? 莫仲卿不能立刻确定,他只能跳下缝隙再作打算。然而当他甫一站定,刚及适应其内阴暗的光线,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再次木然呆立。 昏暗的光线中,此刻重虞那一副面孔可谓熟悉之极。面若玉盘、眸似水杏,两腮凝脂、翠鼻秀挺。 而这脸孔不是那朝思暮想的白素衣,又是谁来哉?但若细观之,那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眉角隐隐含傲,时不时微露三分狡黠之色的,该是那重虞才会显露的神色。 一张面孔两种颜色,莫仲卿不知何时开始,已能很轻松地辨别这张面容下谁是重虞,谁才是真正的白素衣。可不论是重虞还是白素衣,当他看到这张面容以下的景象时,双拳不由猛然握紧! 只见这洁白如玉的脖颈之下,阴暗的光线勾勒出一条条全身黑红形似毒蛇般的锁链。 细密的锁眼一环接着一环,重重攀缠于重虞周身,锁眼与锁眼之间可以勉强看到其内的白衣上满是血污,甚至还可以从多处破败裸露的衣洞中,依稀瞧见那被勒得发青冻得发紫的肌肤。锁链绕着身遭盘旋而下将其紧紧裹住,直没脚踝,稳稳扎入地间,而那双纤细的裸足竟悬浮在空中。 她竟是被吊着! 不仅如此,寻迹再度回望,这才借着昏暗的光线瞧见,原来另有两条细密的血链,从重虞的后琵琶骨背中穿入,前锁骨处穿出,继而蜿蜒而上牢牢插入其上天顶石壁之中,其旁还有另两条锁链将重虞的左右手紧紧扣住,将它们悬垂于空,也正是这天顶上四根血链的功劳,才将重虞整个人吊挂于半空。 只是重虞现下的右手不知为何已挣脱了一条锁链耷拉在身旁,莫仲卿不知重虞费了多少辛苦才将这只手勉强伸出缝隙之外令自己看到,可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心是揪的,是怒的,是悲愤的! 他甚至觉得满腔热血上涌,一丝可怕念想已浮上心头! 莫仲卿陡然一惊,急急抛去此种荒唐的念想,转而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道:“我怎么救你下来?” 重虞吃吃一笑,右手晃了晃穿在自己琵琶骨间的血链,于一片咣当沉响中轻道:“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珍惜素衣妹妹的这副身子骨呐?” 当见到细密的锁眼中再次溢出殷红的鲜血,莫仲卿的心猛地一抽,忙道:“别动!” 重虞乖乖地松开握住锁链的右手,嘴角一翘、再次轻笑道:“好吧,看来你还是爱惜这副身体多些,放心,素衣妹妹尚在沉睡,所以这痛的、是我。” …… 短暂沉默之后,莫仲卿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我先救你下来。” 重虞道:“哦?你可知这一放,我可是要新仇旧恨一起加算,届时就不怕我将这昆仑派灭的一干二净?” 莫仲卿望着重虞双眼道:“我相信你不会的。” 重虞道:“呵、那好啊,你朝后退几步,那有一块半人多高的石柱,上面嵌着一块勾玉,你试着将它取出来便行。” 莫仲卿依言后退数步果见一高约腰际的石柱上,镶嵌着一块勾玉,不过仔仔细细一瞧,其形状约莫便是司徒空明所说的阴玉。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块阴玉竟与祁彦之随身携带的那块阳玉大小相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莫仲卿来不及细思,在重虞的连番催促下将手向前探去,甫触及阴玉便见体内一道代表昆仑决的黄光陡然显现,将整块形色剔透的阴玉包裹得明黄澄透。 重虞见状,眼神陡然一亮道:“不错不错,你竟学会了这群杂毛道士的心法,这样当真事半功倍了许多,你且就这般放着,好戏就要开场了。” 莫仲卿闻言情知有异,刚想抽手回撤之际,岂料阴玉下的石柱突然黄光一闪,紧接着猛然爆裂而开,其上阴玉‘咚’的一声即刻砸在了地上,猛烈摇晃了起来。 莫仲卿一惊之下,这才察觉到并非阴玉独自晃动,而是整间圆台石室开始猛烈震颤,越到后来竟觉得整个天玑峰都开始隐隐摇动。 “这是怎么了,为何生出如此大的动静?!” “哦、我不是说了,你要救我出去,我便新仇旧恨一起算算,你方才揭开的勾玉原本镇着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很感兴趣,咱们出去瞧瞧咯?”说到此处,美目中狡黠之色愈显,看着满脸怒容的莫仲卿却依旧笑语连连。 “你又骗我!” “哦、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世上终究骗子太多,似你这种人一般很难活着…” 莫仲卿稳住脚底不待她说完,截口追问道“你还没告诉如何将你放下来!” 重虞看了看满身血链,讶然道:“这个啊,我差点到给忘了,你且瞧好。” 说着,只见重虞凝眉闭目,再一睁眼周身跟着暴起一股冲天气浪,随后、但听一阵‘砰啪哗啦’直响,立时周身整片血链已被节节崩碎! 莫仲卿左右闪躲飞来碎锁之际,不忘怒声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戏耍我?你根本就能自己脱身!”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无巧不成书(二) 重虞随手指了指天顶的缝隙道:“你将上层八卦阴阳锁打开的同时,我已能从容脱身,之所以没有行动,是未见到你的真容,误认为你是这昆仑派的弟子,本想有心戏耍一番,而之后却想让你看看我和素衣这副惨状,瞧你会不会冲冠一怒助我报复!只可惜…你似乎并不这么想。也幸好我不是素衣,不会喜欢这般懦弱且愚蠢的男人。” 莫仲卿冷冷回敬道:“所幸你也不会是她。” 旁人大约听不懂这层意思,但重虞听着却是有点刺耳。她笑容也有些僵硬,而此刻一件玄色上衣已扑面盖来。 莫仲卿道:“你这身衣物破损太多,权且披上。”言罢,一阵风声刚起,人已掠出了室内。 等到莫仲卿离去,重虞这才皱着眉角缓缓将上衣披起,手抚锁骨伤口处,脸上的傲慢与得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疲态的面容:“这区区缚妖锁居然如此厉害,看来真是被伤到根基了,素衣妹妹你等着我……” 喃喃自语中,重虞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突然一改脸上的愁苦之色,恨恨道:“该死的正一老儿,我定要搅得你门下天翻地覆!” 说着瞥了一眼躺在脚边,刻有“剑胆琴心”的盈白长剑,立时心中更觉不爽,袖手一挥,竟将长剑连柄打入石墙之中。 …… 月隐日出,天光破晓,曙色冉冉升腾间映得云海五光十色。 此时天玑峰山巅的圆台虽已停止了抖动,但那晨起的狂岚,犹如出鞘的利刃般刮得峭石上的洞眼“呼呼”作响,卷起其上的积雪,打着涡旋,高飞于空。 这股烈风来得太不寻常了,就连那浮于云海之上,横跨于天地、直连山巅的云锁,也跟着剧烈地摆动着,而那各个链接处的浮石,更是被刮得摇摇欲坠。 莫仲卿并不知道眼前的画面意味着什么,但已感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前兆。 “你背后背着的是什么?” 身后重虞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平稳,但那双眼神却是紧盯着画卷不放,仿佛似曾相识。 莫仲卿不曾回头,看不到她副微微惊诧的神情,想起方才的戏耍,不由冷冷回应道:“我背后是什么又与你何干?” 重虞眼波一转,将注意力转到了莫仲卿身上,挪步向前,侧立一旁道:“呵呵,想不到你竟和那些个俗物一般小肚鸡肠。我不过开个玩笑,又何必当真。”说着,伸出右手并指顺了顺胸前几缕碎发,朱唇轻展,笑意冉冉。 这本是女子寻常求和的神态,但若是个性强硬从不低头的重虞表现出来,其中的意思也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不过此时莫仲卿却不曾多想,只是半眯着眼,望着眼前益发狂暴的风雪道:“你诱我将其内石柱打碎还算开玩笑么?” 重虞一脸玩味道:“石柱是我要你打碎的,可我不曾让你将那块勾玉拾起啊,嗯,让我猜猜你本来就要那块勾玉吧?是不是要用它进妖界?进妖界是为了来寻我们?” 重虞这个我们,当然包括白素衣,莫仲卿自然听的懂,刚想道出实情,转念却又霍然一惊道:“原来昆仑派禁地竟是妖界的入口?难怪文殊道人他们千方百计阻我进入。” 重虞揶揄道:“原来你去妖界不是找我们啊?真可惜、说说你此去的目的吧,或许看在素衣的份上我会帮忙。” 莫仲卿冷哼道:“你若诚心想帮忙不如快快告诉我,打碎石柱取出阴玉后,到底会有何后果,又如何才能补救。” 重虞将捋好的秀发随意一甩,极为不耐地伸手向着远处山下一指道:“喏,自己不长眼睛么?” 顺着指尖望去,莫仲卿赫然发现,此刻周间山道下的云锁上,那万年不化的坚冰竟徐徐现出了密如蛛网的裂缝。 不到一时三刻,蛛网裂缝成片扩张之下,其上积雪开始大块崩坍,旋儿但听一连串清脆破冰声传来,包裹着云锁的冰层好似不堪重负般一碎千里,爆出无数幽兰冰花,洋洋洒洒直坠于云海。 链接着云锁的巨大浮石仿若一快半死不活的陀螺般兀自拼命旋转摇摆着,它们的每一次摇动竟都是被那根云锁所牵引。而此时巨大黝黑的云锁,仿佛瞬间活转过来般开始搅动身姿,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浮石,恰似惊涛拍岸,浊浪排空! 莫仲卿看到这里眉头紧锁,双拳暗自紧握,神色中看上去无比凝重。反观身侧重虞却是好整以暇地望着远方道:“有趣,当真有趣。” 莫仲卿猛地扭头道:“什么有趣?” 重虞悠悠道:“哼、你既学了那群杂毛道士的昆仑决,想必也能施展灵觉了,且用它来瞧瞧这条云锁不就知道了。” 莫仲卿一愣,随即闭目凝神,灵觉一经探出,便看到骇然的一幕。 此时云海之上哪里还是那条黑色云锁横亘天际。 从灵觉中分辨来看,分明就是一条巨大的无翼腾蛇在空中肆意扭动着身躯。 所不同的是,这条腾蛇整体外形呈现一种别样的虚影,将整条云锁包裹其中,看起来仿佛就像是一条条龙骨,而方才那撞击浮石的场面现在看来分明是虚影拽动着龙骨,正在奋力挣脱着浮石的束缚。 “瞧见了?呵呵,真没想到这群杂毛道士倒也有些能耐,竟将三百年前陨落在万寿山的腾蛇骨骸纷纷拾回,用来铸了这连天的云锁,如此不但可镇住骨内凶魂,还能方便各山之间的通路,真是一举两得。” 听着重虞毫不吝啬的赞词,莫仲卿皱着眉头截口道:“它们好歹是你的同类,但你却一点都不为之难过?” 重虞收起先前笑意,道:“我妖族逍遥自在,何须如此?也唯有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俗物才会用廉价的眼泪作点缀。” 说罢,只见重虞在自己左手皓腕上迅速一划,瞬间,一抹嫣红顺着白藕般的小臂流向肘部,转而滴落之际,却在空中稳稳停住凝成了颗颗细密澄红的血珠。 此情此景与花谷那花妖作法何曾相似,莫仲卿双目一凝,厉喝道:“这可不是你的身体,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重虞不屑一顾道:“素衣妹子也是我妖族后人,问她借几滴蛟血,来助这些腾蛇残魂脱困,又有何不可?更何况本尊要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了?有本事,你倒是动手啊?” 莫仲卿自然不敢动手,他知道自己并非重虞的对手,就算强的过重虞他也不敢让白素衣的身体有半分损伤。 那重虞仿佛早料到此处,动作不紧不慢,待得半空中集齐九颗细小的血珠后,右手这才屈指一弹,瞬间,九颗血珠一拥而出,射向那远处不断扭动中的云锁。 做完这一切,这才极为满意地对莫仲卿眨了眨眼,笑眯眯道:“你还真不动手啊,看来大义与小命之间,你选择了后者。” 莫仲卿双拳紧握道:“你莫要太得意!” 说完,再不理会重虞,开始急思对策,要知道若是真如重虞这般说法,那若等到连接七山的“云锁”条条活转过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必须想个法子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力量渺小的自己又该如何办到呢? 思绪间,忽闻云海中隐隐有隆隆钟声徐徐传来,这是七峰的警钟! 莫仲卿眼前一亮,就见那云海之上相隔不远的六座山颠处俱都迸出了一点淡蓝星光,旋儿星光冲天而起,形成六道光柱直垂天际。 光柱之间不断有涟漪波纹向外涌动,瞧其整齐划一的圈圈律动似是隐隐遥相呼应,而唯独两人所处的天玑峰上却依然毫无动静。 莫仲卿见状略一思索,忽而灵机一动,抛下兀自得意的重虞立马拔腿后撤,几个起落间已接近圆台上面。后方重虞眉头一皱,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怎会允许他在眼皮子底下作怪:“站住!” 二字话音刚落,人已飞身三丈开外,向着前方疾去的人影奋力追去。 莫仲卿全力施展身形下速度几若虚影,若是放眼人间,此等轻功已罕逢敌手,可后方追来的是那妖界一方尊主,是那蛟龙重虞,虽本尊妖身被祁彦之所灭,但是寄宿在白素衣体内的重虞,其妖力依然不容小觑。 莫仲卿刚脱出十丈,重虞已追出六丈,下一刻,不等莫仲卿再行一寸,重虞一双玉掌已交攻而来。 霎时,只见一片虚影中,重虞连出六掌,掌影如风,劲气四溢!岂料飞速行径中的莫仲卿却也不惧,侧身闪了几闪,转瞬还了四掌,虚击数拳,连消带打,竟将如数危机化解于无形! 重虞面色显出一抹诧异,跟着冷哼一声,一掌再次徐徐递出,看似缓慢无比其力道却与方才大相径庭,掌风未及临身,莫仲卿已感莫大压力。他知道重虞是动了真怒,这一掌恐怕已不留余地。 然而莫仲卿此刻能避过么? 不能,非但是飞速行径中由于惯性不能立即避让,就连其想法也不愿退却分毫! 须臾间、只见重虞一掌已携万均之力袭来,临到背脊,莫仲卿忽而一扭,侧身左掌回击!但听‘嘭’地一声爆响,一团真气在双掌将合未合,将触未触之际已猛然爆开,双方鼓荡的真气,虽让莫仲卿胸口猛地一窒,但也正如其所料般使其整个身子被震开一段距离加速向前离去,可当他刚想转过头去却恰巧瞥见重虞一脸不屑。 “不好!她还有后招!” 这一念头刚一闪过心头,但觉道道真气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至,稍一愣神间,真气透体、痛觉临身,霎时便觉自己犹如一片破败的枯叶般在狂风骤雨,连绵不断的真气袭击下被扯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连带着五脏六腑似也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 第二百七十章 无巧不成书(三) 下一刻、人已喷出一道血线,带起一道绚烂的抛物线,向着圆台平面上狠狠砸去。但听‘砰’地一声坠地闷响刚起,怀中那阴玉也跟着叮咚几声滚落在了一旁。 这时,重虞横跃而来,单足甫一触及圆台,随即一摆袖口,右手并指为剑,显出罕见的怒容道:“活着不好么!” 莫仲卿捂着胸口艰难地支起上身,望着重虞吃吃一笑,重虞眉目一蹙,追问道:“你笑什么?” 莫仲卿两眼望向盯着重虞大声道:“我笑你这掌打得还不够狠!”言毕、只见他猛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镜,拼尽全力对着近处的阴玉急急一照。 继而昂头望向六峰所迸发出来,笼罩半个天际的光幕殷殷期盼,眸中充满了希冀。 “聚天镜——!?” 重虞面色再变,口出三字甫出,人已悚然急退于空中,而与同时,那地上阴玉已绽出点点荧芒,瞬时,整个圆台上的太极石刻重又焕发出光泽,只是这次不在有犹如白昼般的光亮四散到周边,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炫目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圆台区域全数吞没。 晃眼的白,炫目的光。 莫仲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遭一股巨大的光柱洪流吞没,瞬间失去了仅有的意识。继而整片天空光幕愈加显眼,北斗七星已高悬天际。 不,并不仅仅是那七颗星辰闪耀,随着光幕一次又一次地涌向天边,天空中继而出现越来越多的星辰,就连不合季节的星象此刻都觉得愈发耀眼。 若是莫仲卿此刻清醒着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犹如星图一般排列着的星辰,原来就是那摘星楼中所幻化出来的星象。而重虞虽未去过摘星楼,却也认得这是昆仑派护山大阵——北斗七曜。 三百年前万寿山一战中,那昆仑派开派祖师用此阵将众妖困入山中,致使妖帝离吻不得不率全族血战突围,之后虽拼尽全力得以破阵,但妖帝以及核心的蛟龙王族成员在此役中可谓死伤殆尽,那时正值年幼的重虞听了母后的计策一路东行来到这昆仑山中躲避,如此反其道而行之,才得以侥幸逃脱后续的追捕猎杀。 如今,再见此阵的重虞铁青着张脸,盯着灼眼的光柱似乎在寻找着某人的身影。 此刻虽望不透光柱内部情形,同样照理说如此巨大的能量不论正邪,对于身处其中心的莫仲卿来说其结果都是毁灭性的,但重虞却通过灵觉诧异地发觉光柱中竟还有丝丝微弱的生机,只是不论是天边的光幕,还是这光柱中所涌现出来的天地正气都令她为之厌恶与烦躁。 而就在她望着光柱举棋不定之际,突然,一道紫芒不期而至,重虞心下一动,身影已快速一闪,雷电虽未劈中重虞,但从方才站立之处已成劈成豁口的破坏程度来看,其威力不可小觑。 重虞轻蔑一笑,头也不回道:“闻说昆仑派妙法的术法已接近正一老儿,今日得见果然有着七分火候,只不过这偷袭手法却不太高明,这另外一位全身真气充盈是不是也要来个偷袭?啧、让本尊猜猜到底是剑气呐?还是符灵?” “哈哈!妖尊得以脱出禁锢,小道文殊携师妹妙法特来拜会。” 说话者一身白衣道袍,头戴明玉道观,右手擒着几张道符蓄势待发,不过此刻他脸上却依旧春光满面,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显露出一丝紧张的气息。 而身侧的妙法却是面色冷漠,一字不露,这固然有着她是哑巴的关系,但更多的则是其性格使然。 那重虞转过身来,望着两人眼有深意道:“文殊小道士,你可知这昆仑派上上下下我都可以轻易饶了,唯独你却走不得,你不思如何逃命却来见本尊,呵…这心还真是有些宽呐。怎么、难道觉得你二人联手会有胜算?” 文殊听着,笑意连连道:“妖尊此言差矣,你能从八卦阴阳阵中逃出,自然是有些善缘可依,师父一直叮嘱我们,不论对待谁,凡事留一线。妖尊既然能侥幸脱出,何不悄悄离去,回到妖界?为何硬要使那腾蛇凶魂复苏,搅得敝派上下不宁?虽说如今七曜大阵一开,众凶魂相继顺伏,但此时影响恶劣,少不得要向妖尊讨些说法。” 重虞乐道:“你如此废话连篇,不就想刻意拖延?若帮手来得只是那五位小道士,那本尊可要失望了。” 文殊眼神一亮,道:“哦?妖尊尽管安心,除了其余五峰的师兄外,师尊闻听妖尊破阵而出,自当来拜会一番。” 重虞一听,双眼一眯,冷冷道:“你休要言语诓我,那正一老儿半年前与我比斗受了些内伤,现在理应躲到哪处闭关去了吧!” “呵呵,敝派护山大阵一开,方圆百里内皆可见其异象连连,如此闹腾怎能不惊动师尊?妖尊若不信一等便知。” 文殊笑得风轻云淡,似是有恃无恐,重虞心中虽是起疑,但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真是假。如此僵持一阵,看了看那持续涌动的光柱,忽然银牙一咬,冷哼道:“也罢,既如此那改日再会,只不过走之前本尊还要取一样东西。” 文殊笑容一顿,道:“何物?” 重虞冷冷截道:“你的命!” 知恩图报者亦睚眦必报。 这句话原也不准确,亦可谓两种极端,但若用在重虞身上那就太过合适了。 她被关在此处长达小半年有余,期间见过面仅有文殊一人。是他将她关在此处,更是他丧心病狂的用那缚妖索将她吊挂在阴阳八卦锁内,期间受过的种种折磨重虞都可以忍耐,唯独有一件事绝不能忍,即便情知正一有可能出现,她仍是一意孤行,势要捉住文殊问个明白! 此时天空中群星列侯,光幕宁静,山巅上却是狂风嘶吼,喑呜叱咤; 随时星空放晴,寂静无声,而山巅山道上却雷声阵阵,峭石崩塌。 这狂风嘶吼乃是三人拼斗间,妖力与真气互相纠葛所产出来足以割裂山石的气流,而那滚滚雷芒便是从妙法真人掌中不断闪现。 起初、重虞有些惊讶这一直不说话的妙法竟有此等实力,这让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恼火,是以、这掌上力道又不由自主地又加重了几分。渐渐的、那妙法终究抵挡不住,一掌相合之后被震得退开十数步颓然跌倒在地显然已受了内伤。 摆脱妙法纠缠的重虞,刚想向文殊击去时却见此人早已执符在手,表情肃穆,一见自己望来便迅速摇摇一指道:“执掌风云,符中乾坤,疾!”立时,但听黄符陡然一闪即没。旋儿空中陡然凝出数十道幽蓝的虚影纷纷执剑握刀,向着重虞飘忽而去。所过之处,竟是雪飞石走,好不威风! 岂料这重虞瞧也不瞧,随手一挥带起一道飚天气浪,转瞬便将数十道未近身前的虚影符灵击得烟消云散。接着一跃数丈,再度一掌向着文殊天灵盖击去,看来势要去其性命。 文殊面色一沉,急急咬破中指,双脚猛然后跃,后跃中又不忘右手于空,以双指作笔虚画血符,一道道嫣红犹如红墨般的连笔‘敕’字甫一成型,便化为面面阴阳太极图案虚挡在原地,如此当一连七道防护刚一凝实时,那重虞已先手破开了第一道防护。 从容不迫,极度冷漠。 此时重虞面上毫无表情,看似不经意间的随手轻挥,眼前厚实的防护就被逐一攻破。 一向镇定自若的文殊见得此等情形,脸上终于变了颜色。只不过这颜色并非胆怯而是挂上一丝恨恨的阴冷。旋儿,只见他双掌暗运真气,刚想有所举动时却听身后陡然一声高吼道:“妖女休得放肆,你家道爷爷在此!” 文殊听得声音,表情明显一松,双掌暗自撤去部分真气,面上重焕笑容。与此同时,只见半空中一件金光闪闪之物陡然飞过,直向重虞击去。 后者眉角微皱,拂袖荡开来物,那金光之物虽被击得极远却陡然再度飞转而回! 只不过这一次回旋而来的金光已换做颗颗玛瑙般大小的金色扁珠铺天盖地霎时而至。重虞当即驱身后退,前足刚离,后脚已遭大片金珠轰然覆盖,其密集程度犹如金色珠雨般连绵不绝,三尺之内立时溅起一地灰雪狂岚。 “哈哈哈哈!道爷出马,一个当俩!六师妹五师弟,你们还得练练儿。不过在这之前还得算算我这次的损失,那方算盘可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好多年,哎,师弟你看,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一个珠子一千两!这个价格不贵吧。” 这妙法文殊不用回头来看,就知道是那胖道人天魁。 妙法听了他的话却是冷冷一瞥从地上缓缓站起,那文殊作揖答谢道:“何止不贵,简直太过便宜,不过那妖尊不好对付,还望天魁师兄鼎力相助,所出金额,小弟届时自会作画抵押。” 天魁一听,顿时双眼‘金光闪闪’道:“好!一言为定,哈哈哈哈!对面妖女,识相的就慢些死,让道爷赚个盆满钵满,也好给你多祭些纸钱。如何,咱们皆大欢喜,俱不赔本儿。”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无巧不成书(四) “呵……你这矮蹾子就是那嗜钱如命的天魁?” 重虞的声音从一片灰雪烟雾中传出,虽是不见得能盖过法器所产生的爆炸声,但任谁都能听得出说话者真气充盈,并没有受伤。 妙法文殊二人面色一惊,那天魁更是眼珠子一瞪,气得连连跺脚道:“妖……妖女莫要装神弄鬼,道爷不信你毫发未伤!” “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重虞从雪粉烟岚中徐徐步出,身影渐显间,身上衣物竟未有丝毫破损之处,待得完全脱离烟尘,对面三人这才发觉到何止是并未破损,那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竟是不染纤尘。 细瞧之,这才发现另有一道将显未显,淡如虚影,形如蛋壳般的护体真气萦绕于身。 此时天魁道人的两眼已眯成了豆状,恨恨地道:“妖女实在有些皮实,看来道爷我今次要大出血了。” 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物,脸上神情大有肉痛之色。 此物长不及七寸,宽不过两寸,细身窄腰形似直尺,质地非金非玉,色泽黝黑,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何用处。不过对面的重虞还是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 “监天尺。你这老道果然有些门道,这么老的东西你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什么时候真该去你那金银阁中走上一遭。” 天魁面上肥肉下意识抖上三抖,却仍是笑道:“哈哈哈,道爷那金银阁中莫说这监天尺,其内宝贝多如繁星,囊括三界!这身上也正巧带了几件。你若想要些东西倒也可以,只要乖乖听道爷的话便送些个,与你把玩把玩。” 重虞望着他,忽就手拈兰指,倚唇轻笑,话语声更是显得分外娇媚道:“如此,那我这就过来咯。” 这一语过罢,三人心中警兆顿生,见着重虞一步踏出,当下各自运功戒备,均料这妖女下一步定是飞身而来,杀招百出! 可谁知,重虞右脚轻迈之际,忽然横身一跃,一步点上平台边缘,竟在三人惊愣之际,欺入光柱之中。 “她这是做什么?难道这妖女不知那光柱中的能量会将它化为飞灰?” 此念头仅是在三人脑海中停留一瞬,就见光柱中一道黑影冲出了光柱。 可以看到,黑影身上虽自闪烁着零星数点白焰,可甫一冲出光幕不远,那白焰即刻熄灭,而黑影的腋下似还夹带着个人。 天魁不用细瞧,就已猜到了是谁,心下微一犹豫已起了护短之念,谁知这一身肥膘刚拦在文殊和妙法二人,一柄剑光已鞥然而去,远去的同时,一声暴喝也已掠过了耳畔:“妖女休走!!” “不好,是天机师兄来了,怪不得那妖女要跑!” 这念头在天魁心中一闪而过,就见那柄幽兰剑身忽而一分二,二作四,四变八,阴阳衍化,道生无穷,三息过分已分作万点寒光,犹如一道匹练的长虹般直追而去! 这去势如电,前一刻还在身后数丈之遥,下一秒就要衔尾而击,谁知就在毫厘之间,半空中却又突兀地多出一面硕大的“铁板”挡在了万点寒芒之前! 众人稍一愣神,误以为那万点寒芒便要直愣愣地钉在这铁板上时,却见那长虹的剑首于间不容发之际,陡然急速一扭,竟带头绕过了铁板,再度向着山下云海中追去,可也就是这短短一刹那的延误,前方黑影倒也借此猛地拉开了十数丈的距离,足见二者当真势如奔雷,快若闪电,于一分一厘中,都有生死立转的可能。 “师兄!快快收剑,人命关天!那小子还被妖女抓着呢。” 这时一脸肃然的天机道人右手携着剑鞘而来,一听天魁此言略一犹豫,冷哼一声,极不情愿地道了声:“摄!” 一字过罢,前一刻还穷追不舍的剑群立刻倒飞而回,万点寒芒纷纷收束入鞘,犹如群鸟归巢好不壮观,直到最后一柄归来后,才猛然听到‘铿锵’一声实打实的还鞘声。 这万柄飞剑归入鞘中原本实难想象,可若是昆仑派的剑仙之术——归元剑诀,加之三宝之一七星镇岳的话倒也不难做到。 方才看似虚虚实实的万柄飞剑,其实是天机长老将真气传至七星镇岳,又由镇岳飞剑将真气幻出剑气,剑气凝为实质才有之前此等万剑追击的震撼场面。 此剑术说来简单,做若天机长老本身无瀚海的真气支撑,怕是凝出十来把之后便要力竭而止,更遑论驱动其追敌索命了。 在场的四人皆知此事,看着天机面色有些惨白,一旁文殊不禁有些担心道:“师兄还是赶快坐下调戏,归元剑诀本就极耗真气,加之要让这七星镇岳出鞘,怕是…” 天机伸手打住文殊的话语,对着天魁沉着脸道:“师弟,你可知方才那妖女自投天玑峰阵眼中该是多好的机会?可你这么一挡再要杀她却也难了。” 天魁眼骨碌一转,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道:“多谢师兄手下留情,未伤那小子性命。” 天机道:“哼,诸般祸因由他而起!正如天相所说,这小子与那妖女交情匪浅,而方才那妖女也竟为他孤身犯险,种种迹象表明,这小子或许一早潜入山中便是想伺机搭救妖女!那妖猿现身说不定就是他的杜撰!更有可能是同谋!天璇峰后山数名弟子的葬身于甬道之内也与他有莫大牵连,这般一想方才不除当真后患无穷!” 天魁笑眯眯道:“师兄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若是认定了那小子与妖物有所勾结,就算师弟用这监天尺挡上一挡也是全无用处,可对?” “哼!” 天机长老被天魁戳中了心思,冷哼一声再不说话,一旁文殊适时出言道:“此次重虞得以脱困必遁入妖界休养,一旦恢复鼎盛实力怕会卷土重来,我们可要……?” 见文殊犹豫,天机长老道:“文殊,你即刻飞鸽传书,不、还是亲自动身一趟去告知太素坊坊主卓于晴,神霄派掌门褚玉真人,千叶谷谷主夜长生,就说罗睺已显,速速来派相商。” 见文殊点头答应,天机又瞧向了妙法道:“师妹,我们七人之中那即醉小师弟此刻不知所踪,而师尊正一真人不在山中亦不知何时归来,所以现下就属你功力术法为最。我这就将本派至宝七星镇岳交予师妹你使用,密切注意禁地周遭动静。” 妙法接过七星镇岳,略一点头,那天魁道人见着妙法素手上的七星镇岳,有些眼馋道:“虽说这镇岳师妹拿着固然不错,不过巡山看守这种事道爷我最在行,师兄你看不如……” 天机微微摇头,截道:“为兄另有要事吩咐师弟来办,其一,你立刻将门下弟子派出沿途广发昆仑贴,就说敝派决定在五个月后举行三十三年一度的品仙大典,届时欢迎武林群豪前来派中参加,观摩,若在会中能一展拳脚胜出者,更有机会获得敝派馈赠的宝物,这其二……” 天魁不待天机说完便小声嘀咕道:“切、那还不是从我的金银阁里拿?” 天机耳尖,听着这话脸色顿时一沉,刚要发作就见天魁立马笑眯眯道:“师兄可是要借群豪之力来拖住妖界大军?” 天机道:“不错,三百年前一战后,我昆仑派早已不如往昔,其他修仙门派亦然。更有门派人丁凋零,几以灭门。其武学心法早已佚失于武林之中。是以,这武林中不乏诸多后起之秀,其武功心法虽大多以外功残卷为主,但是也有幸得到善本抄本,传至后代,后代又在此基础上增补改善将其中内家武艺修到极致者不计其数,若将这一类人聚集,其力量端不可小觑,对付一些小妖自也绰绰有余。” 那文殊插言道:“既如此,那为何不联络朝廷?据说叶天朔内外兼修,不论是手中大军还是自身武艺皆可为当下中坚力量。更何况以往那叶氏一脉也曾与我们有过约定。” 天机脸色凝重道:“今非昔比,一纸空文能做什么?那叶氏贵为人间帝王,维护帝权私欲才是重中之重,与我派道义并不相符,可谓立场相对,是以,就算请了未必会来。” 文殊道:“可是…” 天魁抖着腮帮赘肉,截道:“文殊老弟不用担心,据闻那太素坊坊主卓于晴以被册封为玄真公主,此次邀请太素坊前来,换言之即是通知朝廷此事,若是他叶家有心定会派人前来,若是无心呢,嘿嘿,倒也不会坏了两家表面上的和气,更不会令我大昆仑蒙羞,你看咱们师兄做事就是这般滴水不漏!” 说道此处,天机重重叹了气,却也未反驳天魁这般调侃的语气。少时,又听他道:“此次下山,你还需要记得让弟子找寻那气虚和财仁的下落,不要等到云踪派莫氏夫妇前来,咱们交不出人,届时横添麻烦,令我正派内部暗生龃龉。” 天魁正色道:“师兄但可宽心,那两人下山的当日,我已派色离等人追寻,相信不日便有眉目。” “嗯、如此最好不过……” 天魁的话语令人稍稍安心,但天机等人仍是显得忧心忡忡,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那被重虞泄愤般打入石墙,上刻“剑胆琴心”四字的盈白道剑了。 彼时,山岚渐伏、光幕尽敛。 待得护山阵法甫一收去,青空云海之上,初阳立显光芒万丈,照得那丛山银峰素雪、处处淡抹金辉,瞧起来一派祥和。而缓缓律动的云海之下则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翌日,一行白鸽从昆仑山方向四散飞出,分群而去。唯独有这么一只白鸽却是离群俯冲云海之下,向着昆仑山麓下一处郊外飞来。 此时正值仲夏,此地杂草蓁莽丛生,中有一荒祠颓立。那白鸽临于危墙之上,甫一落脚便被一石子正中心脏栽入地面。 少时,只见墙根下一灰袍男子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抓起白鸽拆下脚环上的书信,略微看了看,眉头一挑,嘴角微微上翘,随后便将白鸽拔羽剥皮,开膛破肚,尽作了腹中的美物。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冷暖世间情(一) 六月初六,天晴。 这是莫婉溪与方少奇逃亡的第九日。由于二人此番下山逃亡并未作万全准备,是以这九天来,身上银两所剩无几,不仅白日间要忍饥挨饿,躲避昆仑山弟子的搜捕,这夜中也只能半醒半梦,露宿街头,真可谓餐风饮露,境况惨不忍睹。 不过二人头几天却没吃什么裤头,这都全亏了那方家二公子方少奇的功劳。 这六天中,方少奇每路过一家县城村庄,都会典当些身上的饰物,尽量让气虚小师妹莫婉溪吃些好的。 只是大手大脚花惯了银子的方家二少爷,这头一天请莫婉溪吃的是六菜一汤可谓大鱼大肉,再过三天肥肠宽面还算凑活,可又过三天这只能吃上白面馒头聊以果腹了。 而直到今天,就连那把手中道剑已然当尽的他,似乎只能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蹲在墙角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和那沿街叫卖的面摊直吞口水了。 不过就算二人蹲着墙角,方少奇此刻的心情倒也不至于多么糟糕。连日来他明显感到莫婉溪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从起初的质疑厌恶到现在的安心依赖,这让方少奇觉得自己像个男人,觉得大有成就感,从小长大他都没觉得有如此开心过,所以他看着身旁这个鬓角纷乱脸蛋清秀的女子,不由心满意足地想道:“大约书上说的糟糠夫妻便是如此,谁说我方少不能为女子付出!” 少时,一阵饥肠辘辘声打断了方少奇美好的臆想,他愣眼望了望莫婉溪,只见后者赧然一笑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方少奇笑了笑,怜惜道:“无妨,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换些吃的。” 只见他似往常一般摸了摸身遭却忘了此时早已无任何长物可作典当。他苦笑一阵,不经意间望到眼莫婉溪一直抱着的青锋剑,眼睛一亮道:“师兄身上实在没什么好当的了,要不就将这青锋剑先当了可好?待我们……” 谁知这话未完,莫婉溪已截口:“不行!这青锋剑是我爹爹的,说什么也不能当。” 方少奇没想到莫婉溪一口否决拒绝,怔了怔,心中忽生不爽道:“一把破剑而已,即便是伯父的爱剑,难道此刻还及得上我二人的性命?” 莫婉溪依旧坚定道:“不行就是不行。” 方少奇一噎,有些来气道:“为什么!我为了你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三文不值两文拿去当了,可你为什么要却连一把破剑都不肯拿去换?我……!” 莫婉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跳,雪白的脖颈下意识往后一缩,可手中的青锋剑却是抱着紧紧不放,那样子瞧起来既柔弱又坚定。 方少奇瞧着猛然一呆,突然意识到什么般,别过头去道:“对不起,我不该这般凶你来着。” 莫婉溪闻言,不料这以往堪为纨绔子弟表率的江陵方家二少竟会对自己如此忍气吞声,再想起之前种种,心血一涌脱口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声音虽然细弱蚊蝇,可方少奇却听得真真切切,听罢面上彻底缓和、柔色尽显道:“出城吧,也许外面我们能找到些吃的。” 说罢,作势要走,哪知莫婉溪却是出言阻拦道:“等等。” 方少奇回头,微讶道:“嗯,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莫婉溪摇了摇头,素手对着街旁一指,试探道:“其实,我们可以去借些馒头来?” 方少奇脸色一变,他当然理解师妹口中的借是什么意思,但身为江陵首富家的二公子怎会去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这事想都不用想,当即否决道:“不行,我可是、是昆仑派弟子怎能做那偷窃之事?” 莫婉溪面色一红,辩解道:“我没说要偷啊,我说借就是借!”方少奇仿佛有些领会了莫婉溪的意思,可旋儿更是将脑袋摇作波浪鼓道:“那更不行,我堂堂方家二公子,怎能去乞讨为生,算了我们还是出城另谋生路!” 莫婉溪见他要走,气得将脚狠狠一跺道:“行!你是方家二公子,财大气粗面贴金,身娇体贵不求人、我呢,我是山野丫头没关系,我去!” 这方少奇本以为她只是气话,哪曾想这莫婉溪竟是挺了挺胸脯昂首走向馒头摊点。这番举动看得他脸上一阵惊奇,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几番欲步上前换下她来,却终究碍于面子驻足观望。 再说这莫婉溪整了整衣角,手握青锋剑晃晃悠悠来到对面包子店前看着摊上一笼笼蒸好的各色包子,忽然不争气地用鼻子嗅了嗅。那摊前小二哥见状,有些得意道:“欸,这位女侠!这包子香不香啊?” 莫婉溪依言点了点头,“嗯、香。” 小二哥眉开眼笑道:“香就对咯,我叫李三儿,可是这昆仑山脚下,通衢县方圆五百里之内仅此一家的李记包子店的店主。你可别小看了这块招牌啊,当年可是天子亲提的招牌呢,怎样?肉包子七文钱一个,不贵吧,女侠要来几个?” 莫婉溪不假思索道:“来五个,不,十个!都要肉馅的。” 李三儿应承道:“嗳,好哩、十个…” 说罢刚掀开蒸笼想取馒头之际看了看莫婉溪却忽又止住动作,赔笑道:“呵呵、女侠、这个小店是小本经营,从来都是先钱后物,概不赊账,您看……是不是,嘿嘿。” 李三儿拇指揉搓显然是问莫婉溪要银子,可莫婉溪身上哪里有半文钱?只见她犹豫一阵,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渐红,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这位李大哥,我想问你先借五个,不,两个就好,两个包子,以后我有钱了再还你!” 李三儿的笑容满满凝固在了脸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莫婉溪,淡淡道:“哟,看不出啊,原来是个穷要饭的,呵呵呵,什么时候要饭也有装得跟江湖女侠似的啊?要不要点脸皮啊?” 莫婉溪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仍旧倔强道:“我、我说好只是借你家的包子,又不是不还!你何必这般说话?” 李三儿双手抱胸,来劲道:“哟呵,还不给说啊?我还没赶你走呢!去去去,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别挡着大爷的买卖!” 莫婉溪见他挥手赶着自己,手握剑柄松了紧,紧了再握,看着小二哥这副市侩的嘴脸,忽然咽了口气,正色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这样,我求你给我两个包子么?不是借,是求!好么?” 见着莫婉溪放下身段、目光诚恳,李三儿明显一愣,随后胠开笼屉,摸出两只包子,调侃道:“你求我?” 莫婉溪看着包子点了点头,再次肯定道:“是,我求你!。” 此时李三儿笑了,笑得非常愉快,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有被人求着的一天,是以美滋滋地回道:“好吧,既然女侠开口,我总不能不卖个面子不是,拿好咯,趁热吃,呵呵呵。” 说着,小二哥就将两只肉腾腾的包子递上前去。 莫婉溪见状喜出望外,忙伸手来接,岂料就在两双手将合未合之际,那对着拿着五指一松,两只包子便在莫婉溪的眼前落到了地上,激起一地尘灰! 莫婉溪显然未料到这种场面,两眼呆怔,直直望着对面那李三儿说不出话来,可后者却是大笑一阵、理直气壮道:“你那什么表情?哈哈哈,你难道不知道么?行乞之人就配吃脏食,怎的、还想我好端端地给您送上啊?要吃,自己捡啊!” 最后这句话是吼出来的,吼得莫婉溪身子明显一颤,俏鼻跟着一酸、下意识看着落满灰尘的包子呆立片刻,竟缓缓蹲了下来,而就在她准备拾起包子时,突然,只见李三儿单足在摊下稳稳一踢,那两只包子被踢出丈远,瞬间皮开肚破,露出其间滚着汤汁的肉馅来,随后但见三只花狗窜出街边,迅速叼起包子,互相撕扯一番又钻入人群消失于间。 那小二哥见状两眼发光极其兴奋地叫嚣道:“女侠你快抢啊,抢啊,乞丐除了吃脏的,还要跟狗一起抢着才有意思啊,呵呵呵,哈哈哈。” 远处方少奇见着这一幕,脸上已是铁青,下意识一步踏出,脸上青白交错双牙压得“咯嘣”直响却迟迟不肯再上前半步,他显然还是拉不下面子。 而那蹲愣在原地莫婉溪也终于意识道:“原来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尊、脸面,居然换不来两个包子?” 她想着想着竟是悲从中来,听着耳边的冷嘲热讽,身子竟止不住地颤抖。 而就这个时候,只见她突然怒拔青峰,斜上猛然一挑,但听“哗啦”一声塌响,整间包子摊应声而断,其剑气去势不止、笔直地划向了其后的店门,其上李记招牌更是遭其一刀两断。如此犀利的一剑自然引起了人群注目,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开始驻足观看,却无一人敢上前相拦。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冷暖世间情(二) 那李三儿更是顾不得门前招牌和满地滚落的包子,立马双膝触地道:“女侠、姑奶奶、女王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要包子是么?尽管拿,哦不不,这地上都脏了,小的这就给您去里头拿新的,这刀剑无眼的,您,您莫要吓我了。” 这李三儿前一刻还在神色倨傲地喊着乞丐,后一刻喊着女王大人跪地求饶,前后变化可谓大相径庭。 莫婉溪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等模样,但想起方才的羞辱,仍是将三寸青锋剑尖直逼李三儿咽喉,气得发抖道:“我方才问你借包子,你不给,好,我求你,不给就算了,何必这般羞辱我!你…你真是该死!” 李三儿一听莫婉溪从牙缝里挤出这冷冷的四字,料定对方动了杀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滚带爬,慌忙后撤,一边扯着嗓子,一边本能着用包子胡乱丢向莫婉溪道:“救命!杀人了,光天化日之下野丫头要杀人了,你们这帮乡里乡亲的难道都在看戏啊?大娃,二壮,你们倒是帮忙拦一拦,拦一拦啊!” 这李三一边扯着嗓子哭喊,一边已丢出了六七个包子,可不管哪一个都未击中莫婉溪,而她更是连躲都未躲,这倒不是其护体真气已多么出神入化,根本就是那李三在慌乱中已不择方向。 不过羞怒中的莫婉溪,却也不是真的要杀他,脾气过后,现下也只不过存着吓唬吓唬,以示惩戒的意思。 可不巧的是,随着李三儿嘶吼不断,那街头不远处突兀传来一声喝问:“何人胆敢在通衢县闹事?” 莫婉溪一愣之下便见方少奇猛然冲出人群,一把拉住呆怔中的自己急道:“快走、是衙门监市!他们通知捕快就糟了。” 莫婉溪心下一怯,也不去想那寻常监市哪里是二人的敌手,许是“做贼心虚”当即慌不择路随他而去。 那李三儿见监市到来二人望风而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屁股猛然坐起,大声追喊道:“天杀的,快追啊,追啊,他二人朝东边跑了!” …… 随着监市追去,似乎一场风波渐平,人群逐渐离散。 那李三儿则看着满地狼藉以作狗食的包子心痛不已,一边拾起看似完好的包子偷偷放入笼中打算变着花样儿再卖,一边不断咒骂着莫婉溪和方才只顾看热闹的乡里乡亲,浑然不去想是否是平日里因自己太过势利,才导致人群中无有一人出手相助。 而就在低头驱赶两三花狗,拾着包子的同时,一双质地极好的鹿皮靴靴尖突兀出现在了眼底,随着靴尖上看,入眼一片朱红,红色的袍身,红色的箭袖,腰系明玉束带上悬着一缕丝绦,下坠一枚青玉环佩。 李三儿直起身来刚想搭话,却听对方已然柔声问道:“敢问小哥这里可是李记包子店的店主?” 初闻其声,既令人颐神养性。 这李三儿抬头一瞧,才知眼前这朱袍公子更有不输于女子的美貌。 只见他面若傅粉,色似春桃,鬓若刀裁,眉似墨描。双目漆黑有神、亮若星辰,淡淡一笑,直似那夜中朗月清风般皎然生色。 这男子太美了,只不过这般美法却长在别人身上! 李三儿初见其人惊为天人,再见其面却暗生嫉妒,遂有些不快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小店就是李记包子店了,不过你也看见了,一地包子都喂了狗,要吃的话明儿请早!” 这朱衣公子笑了笑,听着冷言冷语并不在意,看着满地狼藉的包子反是从袖口中摸出一锭亮澄澄的银子道:“我用这锭银子买小哥店中十个包子,现在就要,不知可否帮我再做些?” 李三儿一见这美公子摸出这么大锭银子,心中猛地一跳,随即抢过银子拿在手上掂了掂了份量,又不放心地咬上一口,忽就喜上眉梢,变了副脸色,跟见了财神似地奉承道,“有道是穷长奸计、富长良心,公子当真是人美心也善,哈哈哈,小的我这就给你拿来,包子店里有的是,有的是!” 说罢,踩着门前那李记招牌麻溜地进到店中,摸出十个包子用油纸快速抱好,随后又以方才一倍之速,将这扎好的包子稳稳递到了朱衣公子手中,并道:“李记汤包,欢迎再来。呵呵,呵呵呵…” 朱衣公子回以轻笑道:“若有下次的话…一定。” 李三儿一愣虽听不懂这公子话中意思,可人家给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所以管他是何用意呢,只要给钱就行。 等到那公子飘然远去,匿于人群之中,他这才美滋滋地觉着上天对他果然不薄,虽然前面刚走了个煞神,这后脚就送来个财神,心情别提有多愉快,连带着看着地上那些流浪花狗也觉得分外可爱了些。 然而就在志得意满时,突觉得脑袋微晕,脚步虚浮再睁眼时,赫然瞧见那白澄澄的银子上竟多了一抹艳红之色。 李三儿睁大了眼睛,顺手抹了抹鼻子,这才确定原来这越滴越多的,竟是自己的鼻血! 惊惧,恐慌,绝望,值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了银子上被人下了奇毒。那美人公子竟是来害他的? 可,可为什么! 李三儿刚想喊救命二字,可这次上天似乎并未有所怜悯,他突然觉得身子一轻,随后重重倒地不起抽搐不已,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可饶是如此,直到意识消亡的最后一刻都未松开那握在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若是他早早放手,说不定还能及时发现那早已乌黑发青的肉掌,从而保住一条性命也说不定。 可又有谁会想到这些呢?李三想不到,莫婉溪和方少奇二人更想不到。 此刻、他二人犹如惊弓之鸟般奔出了通衢县,又一口气仗着习武之人内息绵长,硬是奔出一里多路,寻到一间半大的破庙这才打算暂且歇脚。 “到这儿…不会再追来吧。” 方少奇对着破庙门口不住张望,心里犯怵,那莫婉溪也是顾虑重重,喘着气,小声嗫嚅道:“应该…不会吧。” 事实上那些衙门监市,一看二人轻功如此了得,知道碰上了硬茬儿,在象征性地追了半条街后便草草了事,哪敢远离县镇追入这荒郊野外呢? 所以这两人的担忧可以说是毫无必要。冷静下来的二人想通此理后,遂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两两闹个脸红。 少时,莫婉溪讷讷出言道:“方才对不起,这把青锋剑不仅是我爹爹的爱剑,也是云踪派掌门的信物,所以…所以……” 方少奇笑着摇头截口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强人所难了。” 说罢,见莫婉溪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搭话似乎心事重重,方少奇心里‘咯噔’一声,猜测她肯定是在介意刚才自己不曾挺身相助的行为,是以想了想,计上心来道:“方才我实在拉不下脸面去求来包子果腹,我身为男人是不是很没用?” 这招欲擒故纵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可谓恰到好处,而莫婉溪听罢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道:“没事,只是可惜了那一地包子,嗳、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方少奇一噎,怎料她只是单纯的在想那一地包子的味道?暗骂了一声自己“蠢材”,又赶紧换了副神情,面露坚毅道:“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去抢几个来给师妹解馋!” 说着,作势要走而心里却不住巴望着莫婉溪能及时将他唤住,要知道这事说说可以,要做还真是难为了这方家二公子了。 不过、似乎莫婉溪也没打算让方少奇真去抢些包子回来,只听她下意识喊道:“等等。” 方少奇一听立马回头应承道:“你、不吃了?” 见莫婉溪摇了摇头,方少奇面色刚及一变却又见她嗅了嗅鼻子,又道:“你闻闻,看是不是方才的包子味道。” 方少奇笑了笑道:“师妹,恐怕你饿昏了吧,我们一口气奔出这么远,那包子又不会飞,怎会追着我等前来这破庙之中。”说罢,笑意满满刚及回头却一眼愣在了当场。 瞧、那庙外是谁? “云广师兄!” 庙外门庭木茂草深、朱衣公子卓然而立。 莫婉溪喜笑颜开,一路快步至云广面前见他又从身后递出一包油脂包裹更是惊喜连连,忙伸手快速接过翻出其中肉包大嚼特嚼,那模样仿佛当如七月恶鬼投胎,吃相极为惨烈。 云广脸上满脸疼惜,站在一旁的方少奇却是下意识的后退数步,这番举动自然引起了云广的注意,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庙内道:“财仁师弟,这几日你们受苦了,来,吃个包子吧。” 语句酥软悦耳,方少奇听来却似魔音摄魂! “这恶人怎么找来的?为什么我们每天换一个地方他还是能追来?为什么我千方百计躲着他,他还是能找到?怎么办,我没按他的计划行事,所以他怀恨在心是要来害我了么?一定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机警巧算计(一) 自从方少奇在见到云广的头一刻开始,心理就不住打着寒战,现下见他注意到自己,当下一愣,又看了看莫婉溪手中的包子猛地咽了咽口水道:“不用,多谢师兄关心,我还不太饿。” 一旁莫婉溪闻言,误认为那方少奇见着自己狼吞虎咽般的吃相,是想省着都给自己吃,当下双颊微红,挑着一个最大的包子步走上前去,腼腆一笑道:“这是云广师兄特地买来了,你吃个呗。” 方少奇一见莫婉溪那般诚心的笑容,刚想伸手接过,可转而看了一眼她身后似笑非笑的云广师兄,心里‘咯噔’一声,这伸出去的手又再次耷拉了下来道:“师妹,你吃吧,我真不饿。” 莫婉溪本是好心,岂料这方少奇居然一反常态会‘拒绝’自己,当下就有些不乐道:“我让你吃就吃,你还嫌弃起来了?” 说着,便打算硬塞,那方少奇只得摆手不要。两人推推搡搡,莫婉溪表情越发不悦,而那身后的云广却是笑得愈欢。 方少奇见着这等模样,心头陡然生怒,猛地一甩手,将包子打落地上道:“够了!本公子不饿,你要我说几遍!” 方少奇语速急快,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力吼了出来,只是吼完之后顿生悔意。 那面前莫婉溪一愣、看着二次被人打落的肉包,胸口猛地一塞,愣了小会儿忽然蹲下拾起包子,顺势抹了抹眼角,淡淡道:“不吃就不吃,我吃。” 说着,竟对着沾满灰尘的包子猛咬一口,狠狠咀嚼。 方少奇见状于心不忍,恨不得反手一个耳刮子抽在脸上,这口中也是急道:“师妹别这样、你知道我根本不是嫌弃……” 云广踱步而来,适时截口道:“呵呵、倒是师兄我糊涂,财仁师弟乃是江陵方府的二少爷,如今虽入了昆仑派,但饿了这么多天,又怎能再吃这等寻常的食物。也罢,师妹,你也别像个孩子一般赌气了,吃坏了肚子可不好,师兄我会心疼的。” 莫婉溪乍听其言,脸上微微一红,很是听话地撕去了沾着灰尘的外皮,低头不语默默分吃起来。 云广亲昵地摸了摸婉溪的黑发再道:“嗯,这包子味道尝也尝过了,财仁师弟既然吃不得寻常之物,那我们回通衢县陪他大吃一顿,可好?” 这时的方少奇虽冷着脸不说话,心下却追悔莫及。一边怨自己一时鲁莽冲动,一边又暗恨那云广阴险狡诈,不动声色便将好话说尽了! 可话又说来这也不能完全怨他,前几日发生在昆仑山的事件便是这云广一手策划的,自己不过是个二腿子,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这石室会崩塌,会死人的! 所以,他下山后也没有按照二人事先商量好了的计划带气虚去指定的地点汇合,这其中纵然有些私心想将婉溪据为己有,但更多的是保护婉溪啊。 可现在再瞧她眼神中明显的不信任,仿佛这九天积累起来的好感都在方才付之东流。他不甘心,极不甘心地看着婉溪和那该死的云广亲亲我我,他必须再次作出行动才行。 对,不仅仅是要婉溪再次依靠自己,更是一种对她的保护! 思忖至此,方少奇一改脸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妹,方才对不住了,师兄只是一看到这包子就想到那小二哥这般欺你,我却袖手旁观实在不算个男人,所以现下这包子你吃得,师兄却万万碰不得!” 一旁云广听来眼神一亮,眼有深意地望了望方少奇并不说话,任由他发挥,而莫婉溪则是表情有所缓和道:“没什么,这几日来都是方公子你多方照顾,对我百依百顺,而我却一无是处,所以方才便想逞能非去要来包子证明自己也是有些用处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自取其辱……而刚才,见你将包子打落在地,又让我想起了那李三儿的嘴脸,所以这才有些来气,并不是真的怨你…” 莫婉溪说到最后话音越说越小,小脸期期艾艾尽显柔弱与无助。 方少奇一见心中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拥她入怀好生怜爱!可偏偏这该死的云广却碍在眼前,将他的计划全盘搅乱,是以、这内里虽暴跳如雷,面上却是笑得和蔼可亲,径直绕过莫婉溪刻意无视那拿着包子想要再次递出的素手,转到云广一侧,恭敬一礼道:“幸好云广师兄来得及时,这才解了咱俩的燃眉之急。”说罢,再礼,三礼。 那云广看着他这番惺惺作态也不劝阻,等他三礼即成,柔声道:“既如此,那财仁师弟可是愿意与师兄回往通衢县大吃一顿了?” 方少奇挺直了腰板,笑道:“那就有劳师兄破费了,他日若来江陵做客,师弟定当百倍偿还,一敬地主之谊。”话音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恰到好处地显出自家腰缠万贯,坐拥金山的家底。 云广闻言微微颔首,徐徐做了个“请”字也不多话,当下领着二人步出庙外。 通衢县西临昆仑余脉,是西去昆仑大道上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县城之一,城内规模虽不及京城长安,东都洛阳,江南金陵等地繁华,但从占地万亩,人口千余来看亦不算偏远之地。所以李三儿的死并不会顷刻传遍整个县城,更不会传到从北门外出,又特意饶了些路,从东门复进的莫婉溪三人耳中。 不过这三人打一进城就吸引了诸多行人的目光。 走在前头身穿红衣的是个翩翩玉公子,而后面跟着的一男一女虽眉清目秀,可身上的衣物却是脏得令人不敢直视,看起来丫鬟不似丫鬟,书童不似书童,活像个被人拐骗来的乞儿。 这也难怪,莫婉溪与方少奇二人自逃出山来为了掩人耳目遂将身上道服换做了寻常衣服,可一连九天餐风饮露,这身上的寻常衣物倒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与这云广红衣华服一比,可真是相形见绌,格外寒碜了些。 莫婉溪自然能意识到周围那种种异样的目光,她现在比起饱餐一顿,更想找间客栈梳洗一阵换一套干净的衣物在身。 方少奇自然知道莫婉溪的想法,他也同样忍受了诸般指指点点,因为三人中唯有他看起来最为狼狈,身上洗得发白的寻常衣物现在已做灰衣,而这灰衣也因前几夜山头捉野味时被林间树梢石角刮刮蹭蹭,现下已尽作灰衣布条,若能拿只破碗在手,便是活脱脱一乞丐儿了。 方少奇明白这些可他却并未提出让云广帮他俩置办衣物的请求。这不仅仅是因自己拉不下脸面,更是因为自从跟着云广进城的开始,他就刻意防备着此人,所以表面默不作声,内里却是活络得很。 不过莫婉溪和云广似乎并未有这等心思。只见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走边聊着。 云广语意轻缓道:“气虚师妹为何一连九日还在这通衢县逗留?真不怕各脉弟子下来寻些麻烦?最近天魁长老已经将阁中弟子悉数派出,据说就是特地为了找你们俩。” 莫婉溪发愁道:“我二人匆匆逃出山门后将三师哥,就是仲卿师哥独自丢在天璇峰,他说好会来找我们的,可是一连几日不见消息,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山看看…所以这才没走远,嗯…其实要是云广师兄是奉了师命来抓我俩回去的话,我倒是可以回去,只是不知我那师哥可有危险。” 欣喜过后的莫婉溪这才终于想起云广有可能是奉命前来捉拿他们的,所以这话尽量斟酌语气,问得曲曲折折。 云广正色道:“实不相瞒,这次实在是奉了师命下山寻你等,但我却不来捉你俩回山的,所以不用担心。” 一旁方少奇听着,心里冷笑道:“哼!他奉师命前来就有鬼了,分明就是他授意让我前去救你们的!不对,现在想来分明不是救我们,是要存心要来灭口!” 云广听不到方少奇的心声,继续道:“另外,莫公子去向不知所踪,问及各位长老都推说不知,后来还是师兄我软磨硬泡从天同长老处得知莫仲卿还活着,只是人在哪里,长老却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唉……” 这重重的一声叹息,让莫婉溪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有些失魂落魄道:“这么说三师哥是被他们软禁起来了?会不会受到刑罚?唉…我真是没用!若是有二师哥、三师哥半点能耐就不至于如此了。” 一时间,懊恼,烦闷的语气尽显无疑,那前方云广随口道:“你那二师哥可是叫做莫少英?” 莫婉溪道:“嗯、怎么,云广师兄也认识我那二师哥?” 云广笑了笑,“不认识、只是那安乐侯忠肝义胆,智勇双全、虽一介平民却卧底敌营,敢于万人先,一朝清君侧,得登青云步。此等大英雄、大人物谁人不知,哪家不晓?就连那京城之中大街小巷的孩提都争着扮演安乐侯。”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机警巧算计(二) 听着云广不吝赞扬,那方少奇心里明显不舒服,暗道:“哼、想不到昔日区区屁大的侍卫长,一介狗奴才,江陵府缉拿的逃犯,现下居然听封受赏当了什么安乐侯? 哼,不过就算你当了安乐侯又怎样?等我将婉溪娶到手,你这安乐侯还是等客客气气喊本公子一声贤妹夫!” 方少奇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脸上得意之色时不时显露,胸中那股快意令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追求莫婉溪,到底是爱意浓些,还是好胜之心更强些。 与云广肩并肩走着的莫婉溪闻言,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嗯、那是自然,我那二师哥自小就有当官儿梦,他现在如了愿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据说他那安乐侯府邸本能建在繁华昌盛的京城,后来不知为何却改建在了江陵府,由江陵府刺史方乾亲自督办。对了、财仁师兄,你爹在来信中可曾提过此事?”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方少奇闻言,面色一呆,显见并未听清莫婉溪在问什么。 莫婉溪没好气地道:“我再问你爹爹方乾的来信中可有提及我那二师哥莫少英。” 莫婉溪的话语让方少奇蓦然一惊,嘴上说的是:“家仆从江陵来此来回少说要一个月,所以通信不是很方便,以往信中也未提及此事。” 心里却在想,那狗奴才为何要选址在江陵府?莫非是存心来找麻烦?不行,我得乘早提防,免得被那厮占了先机。 莫婉溪应声道:“等找到三师哥,就一起回去见见二师哥。” 方少奇刚想出言阻拦,就听云广先行出言道:“那你俩可要失望了,据说那安乐侯虽在江陵府选址建府,可自己却一次都未回过江陵。你们若回去恐怕要白跑一趟。” 方少奇心下一松,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倒也不用急着回去了。” 云广也笑道:“怎么,听师弟的口气是不想回去?看来还是没有在外玩够啊?” “哪里哪里,师哥真爱说笑。” “哈哈哈,彼此彼此啊” …… 这方,云二人你一句我一言,顿了没了莫婉溪插话的余地,索性也不再多言。 少时,但见领路的云广顿足,随手指着前方一家布庄道:“师弟师妹,你二人衣物破损不堪,不如先换身衣物可好。” 莫婉溪抬头望向那布庄,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当即应道:“嗯、走一起去。” 而方少奇想的是,布庄?为何要去布庄?是不是没安好心? 念及此处,快步至前道:“师妹且慢。” 莫婉溪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只见后者又急急向着云广作揖道:“不知道云广师兄可要买些衣裳来穿?” 云广摇头笑道:“当然不用,我穿的款式此间也不会有。” 方少奇顺势接道:“既如此,你看这布庄外进进出出大多是女子,所以这挑选衣物还是女人在行,这样吧,师弟管师兄借几锭银子交于师妹,让师妹一人去挑可好?” 莫婉溪讶道:“云广师兄不换还好说,你也总要换吧,难不成你也不去么?” 方少奇故作潇洒道:“不用、我们俩大男人去什么布庄,至于我的衣物…这九天之中我俩吃睡同住,难道师妹还不知我高矮痩胖?嗯,至于色泽上师妹喜欢的我便喜欢。” 这话可谓一语双关,不仅仅是说得师妹脸上酡红,占些口头便宜,更是为在云广面前显摆自己与师妹多么亲密无间。 当然,若认为方家二公子做这些只是为了表面虚荣那就大错特错了,暗地里他实是防着云广先自己一步使诈! 虽然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布庄中能使什么诈,但见到云广的一开始,他就决定凡是云广说出的话不要信,凡事他提出的事不要做,所以自己当然不能进去。 方少奇这般意思极为明显,那云广也浑不在意地遂了他的愿。 彼时,二人驻足布庄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互不相言,过不多时,云广居然率先开口道:“师弟,不知道你的脚伤好些了没?师兄那次真是无心之过,害你受苦了。” 方少奇应道:“不劳师兄挂心,我的伤早就好了。” 说完刻意远离了云广一小步。后者失笑道:“师弟,你大可不必如此堤防我。” 方少奇回道:“也对啊,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师兄总不至于暗害师弟的。” 云广点了点头,进一步道:“那不知为何师弟出于何种原因不曾在我们计划好的落脚点碰面,你可知道师兄找得好苦。” 来了、来了!不出所料、他终于要兴师问罪了。 方少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既亢奋又有些忐忑的心情,苦着脸辩解道:“师兄您有所不知,师妹的脾气倔得很,自从下得山来你让她往东她偏要向西,让她跟着去望月村,她偏要在附近逗留盘桓,实在难办。到后来索性她指路我跟着,当真身不由主啊。” 云广轻轻“哦”了一声,旋儿突兀地问询道:“你喜欢气虚师妹?” 在这话之前,方少奇已事先想好了如何搪塞,甚至就连问及‘那为什么不告诉师妹是我约她在此之类’也作了预想。 但不论他如何设想都不曾想到云广会有此一问,所以愣及小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脸上更是不前所未有的严肃:“云广兄何出此言?先前那天枢峰晗光殿中,师妹早就对您一表芳心,就算师弟有些喜欢,再怎么说也是名花有主,又怎能横刀夺爱呐。”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云广轻轻‘噢’了一声又没了下文,一旁方少奇用余光瞧了瞧其脸色,心下缓缓一松,不由微微皱眉思忖道:“我刚才是不是表演得过了?会不会引起这恶贼的妒意?” 而后,两人各看行人,各望一边,虽双肩相临,所想却是相隔如山岳。 半晌,那气虚小师妹莫婉溪终于从布庄中姗姗步出,左手拎一方厚厚的包裹,右手提着青锋剑鞘,看着云、方二人嫣然一笑,心情比之方才要好上不少。 只见她一身浅蓝翠烟衫,上绣无名花纹,宽袖束腰紧收,下着一百花褶,裙角盖住双膝,露出匀称修长的小腿显得分外清爽凉快。 待得莫婉溪走上前来,方少奇这才猛然惊醒道:“师妹,你好美。” 云广适时道:“不错,平日里素衣道袍,今日这般一穿,差点叫师兄认不出了。” 莫婉溪飞快吐了下香舌,低头嗫嚅道:“二位师兄就会笑话我,我不过随意挑了件,等下去客栈中还得重新梳洗换下。对了,云广师兄,我拿你的银子为你买了套衣物,我自己也多添了套换洗,你不会嫌我乱花银两吧。” 说着斜眼偷偷瞄了云广一眼,后者却是微微一笑,极为大度道:“银子不花便是死物,若能为美人锦上添花那才是最好的去处。” 莫婉溪听罢这臻首压得更低了,近旁方少奇一见二人如此,心中酸意满满,当下忍不住出言道:“师妹,你给云广师兄买了衣物,不会忘买我的吧?” 莫婉溪抬头、撅嘴,没好气道:“瞧你急的、喏,这里有你的份,都拿好咯,云广师兄出的银子,我出了力,就你啥事没干,所以东西都你提着好了。” 方少奇无奈地接过包裹,看着莫婉溪又再度望向云广欲搭话,当下就截口道:“那、那师妹给我买的什么款式啊?” 莫婉溪一听,斜睨道:“你方才不是说随我挑么?到了客栈自己换上不就知道了?”说着,遂转过头去,对着云广欢喜道:“师兄,不知道我们去哪里落脚?” 云广笑道:“再过三条街,然后左拐就能看到,师兄落脚的地方是此间最大的一所客栈,名叫有间客栈,食宿都有,到地儿了师妹可安心入房梳洗一番,再下来同我们进餐。” 莫婉溪当下应声,脸上喜悦更甚。 而身后方少奇却不这样想,先前这布庄如果有埋伏,那么这客栈就更不去不得了。 看来这云广怕是要害定我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暗恼,看着前方二人并肩相走,心中更不是滋味,慢慢地竟生出一股怨毒之意。 也难怪、情之一物,每多私心。前方二人有说有笑却苦了方少奇一人拎包。 三人走得一阵,穿过一条弄堂,方少奇眼睛忽然一亮,当即“诶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前方二人立刻回头,莫婉溪一脸关切道:“怎么了,少奇?” 方少奇一听她莫婉溪竟然喊自己小名,心下暗自一喜,脸上依旧作痛苦状道:“我打小就有些病根,不能太饿,这饿着饿着胃就会抽筋般疼痛,哎哟……” 莫婉溪急道:“那刚才的包子为何不吃,你不是存心找事么!” 这莫婉溪关心之色愈显,方少奇心中就越发得意,这喊得也更为卖力。 云广微微一愣,遂左右望了望,忽道:“那处有间酒肆,不如前去歇息片刻,可好?” 方少奇急忙点头就见云广已率先向着酒肆步去。 莫婉溪见着师兄离去,有些无奈道:“算了,我先扶你过去好了。”方少奇听罢,蹭着香肩徐徐站起,心中不禁窃喜。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机警巧算计(三) 时至酉时,夕照酒肆。 那一缕缕斜晖透过门框懒懒地射进其内,照在一方木桌上。桌上摆着三叠卤菜已是这小小酒肆中,最为精致的菜肴。 一盘酱牛肉,一碟凤椒泡爪以及一碟茴香豆,这若是以往莫婉溪并不会对三道下酒菜感兴趣,可今日不同,这一来是云广师兄请的,二来自己连日未沾荤腥,而方才那肉包子一口咬下去竟是满嘴面皮零星肉沫,令人大呼上当,所以这满满一盘酱牛肉对她还是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这酒肆中来的,尽是些嗜酒之人,所以就连三人面前盛酒的杯子都已换做了比之大了数倍的瓷碗。 三人之中小师妹自然吃得最欢,而对坐的两人却是相视微笑并不动筷,左首的红衣公子云广不动筷是因为真的不饿,面上的一碗酒水也只是浅尝辄止。 而那右首坐着的师弟方少奇已是饿得头晕眼花,可却连酒碗都不曾碰过。 少时,还是对面的云广微笑着开口道:“师弟,可还好些?若是不那么痛了,就将就吃些再走吧。” 方少奇闻言,笑着举起筷子,眉头跟着一皱,满脸痛苦道:“不、还是不行,二位慢用,我去去就来。” 说罢,径直跑向柜台对着店中伙计道:“敢问此间茅厕在何处?” 那店中伙计伸手一指笑道:“客官、从此处步到里间,进去后再往东南面……” 方少奇急急打断道:“停!别东南西南了,我人生地不熟,不如你带我同去!”说着,竟是不由分说拉着那店中伙计便走。 莫婉溪瞧着二人走远,吞下半片牛肉,有些不解道:“这财仁师兄真是的,刚才不是说饿着肚子痛么,怎么这会儿就要入厕了。” 云广微微一笑,斟满一碗酒水,慢吞吞地道:“脾胃之疾最是难办,一坏而百病生,那财仁师弟若是昔年吃坏了肚子,现下这般模样倒不稀奇。” 莫婉溪疑惑道:“可他和我单独相处的几天并没有什么不适啊。” 云广闻言笑得愈发舒畅,道:“是么?那我们先吃着,来,喝些酒水润润脾胃。” 莫婉溪微微推却道:“师兄,我不太会喝酒…” “不太会就是有些会了?” 莫婉溪双颊一红,讷讷道:“这……” 云广将莫婉溪桌前的大碗倒上小半碗酒水后又道:“来,你将这小半碗喝了,我便告诉你件好事。” 莫婉溪听罢,有些意动,刚端起酒碗又将它缓缓放稳,狡黠一笑道:“师兄又不是我,怎知此事对我就是好事呐?不如你先将事情告诉我,我再决定喝不喝它。” 云广一听,居然大度道:“也罢。其实这次师兄孤身下山并未与众师兄妹同行,而我在山门前还遇到一个人,他本是要上山去寻你们,再听我的话后便一路与我同行去找你。来到通衢县后我们又约好了每天在有间客栈碰面交换消息,而若是你见着他必定会高兴的!” 说到此处那云广故意卖了个关子止住不说,莫婉溪忖了忖,忽然喜道:“难道是我爹爹他们已经到了?” 云广摇了摇头,伸出一指晃了晃故作神秘道:“不是,那位仁兄是孤身前来。” 莫婉溪想了想,惊讶道:“难不成是二师哥?!” 云广道:“不错,正是你二师哥莫少英,如今的安乐侯,天下的英雄!” 莫婉溪惊喜道:“真是他?他居然会来找我们?那你方才为何推说不认识二师哥?” 云广拊掌大笑,“哈哈哈……方才路上我本想卖个关子给你个惊喜,现下却用它哄骗你喝下这碗酒水,师妹不会怪我吧,请!” 莫婉溪再不推辞,而是颇为豪爽的大口泯尽,云广见着这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 再说那方少奇转到酒肆后院来到茅厕门前却是一把抓住欲要离去的店中伙计道:“慢着!” 那伙计捂着鼻子,没好气道:“客观,您还有何吩咐?” “慢着,你再去取三斤牛肉,一壶好酒!” 伙计闻言愣了半晌,笑说道:“这、客官,你那两位朋友不是正吃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单独吃?恐怕有点不合适吧?” 方少奇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冷冷道:“大爷我要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难道你觉得我们付不起你酒钱?” 那伙计脸上一脸古怪,不禁再度问道:“三斤牛肉?一壶好酒,公子您确定真要在这里享用?” “啰嗦,你快去快回,送三斤上好牛肉到此处来,不、是直接送到茅厕中来!记住要避开旁人的眼目。” 那伙计怔了怔,惊异地望了这形似乞丐儿的富公子一眼,一溜烟地跑开了。 显然,他也明白这要求虽然十分荒唐,但总也知道来者即是客的道理。 是以、那酒肆中一男一女推杯换盏,吃得颇为欢快,这方少奇却独自在茅厕中狠狠吞食着有些变味的酱牛肉。 他脸上时而狠毒阴险,时而舒畅欢快,似乎也唯有这般不停地想着下一步计划才能忘记自己在何等恶劣的环境下吃食。 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自然不敢去沾那云广碰过的东西,虽然此时茅厕臭气熏天,但比起活命,比起夺回心上人莫婉溪,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少时、酒足饭饱,方少奇出得茅厕,步入内堂,见莫婉溪和那云广二人,互敬小酒,正有说有笑。再见那莫婉溪双颊红霞初露,转而计上心来,径直走过柜台,随手绰起一坛酒水,大步至前,故作豪爽道:“哈哈,还是云广师兄您有办法,我可没见过师妹喝过小酒,今儿既有如此雅兴,那我们三人便是要不醉不归了!” 说罢,竟是将酒坛封纸一掌震碎,又给莫婉溪慢慢斟上一杯后道:“师妹,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咯,请!师兄我也敬你一杯。” 那莫婉溪推脱道:“师兄,我已经喝了很多了,这……”说着,转而望向云广满脸求助。 那云广微微一笑,起身作揖道:“师妹这几日多承财仁师弟照顾,理应如此。不过师妹酒量尚浅,又是女流之辈。不如这碗酒让师兄代喝了吧。”说着,正要伸手去端酒碗却不料方少奇有些闷闷不乐道:“慢着、师妹与云广师兄喝酒喝得,难得与师弟我便喝不得?” 方少奇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脸上却是做足了不高兴的模样,那莫婉溪听来怎会不知他心中泛酸,睫毛微微一凝再不多言,端起酒杯便要强行泯尽,孰料甫一举起,自己的右手便被云广一把按住,但听他再道:“唉、师弟莫要计较,方才师妹与我也不过只是小酌几口而已,这样吧,师弟若是觉得代酒一碗不够诚意,那师弟你说要代几碗才行?” “哈,这是你自找的!” 这方少奇心下大喜过望,他本来就是皆师妹来算计云广,想不到这厮这般蠢材,略使计量就正中下怀,遂表面不动声色道:“既如此,师弟我也不强人所难,中原以九字为尊,为多,为最!那么就请师兄代酒九杯如何?” 一言既出,那默不作声的莫婉溪眉宇一挑,作色道:“财仁师兄,云广师兄与你客气,你却这般不讲理,一连九大碗是人喝的么?” 说着英眉倒竖,关护之意愈显。 方少奇一窒、刚要辩解却听方少奇先声截道:“不打紧,九杯甚好,如此方显诚意!”说着,竟早已满满倒上一碗一饮而尽,如此,一连三杯下肚竟是面不改色,那方少奇暗忖道:“这厮怎么这般能喝,看来九碗却也难不倒他,不行,我得再想个办法才行。” 思忖间,那第四碗已然下肚,待得六七碗时,云广脸上已出现一抹潮红,那莫婉溪看着却是越发担忧,忽然,见云广将第八碗倒入腹中后整个人却是微微一个趔趄,莫婉溪心中更急,一把抢过那第九碗,低头痛饮,不消半刻,竟将这最后一大碗酒水吞入腹中,双颊尽红,随后一抹嘴唇,打了酒嗝瞪着方少奇,凶道:“第九碗我替师兄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二人始料未及,那方少奇见莫婉溪如此呵护云广,心下更酸,刚想再行它计,却不料莫婉溪将话说完,忽就两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坐在了桌面上,看了看两人之后便一头栽在了桌面上醉死过去。 云广见着如此,缓缓举起左手用力推了推莫婉溪,不过瞧他那双手绵软、站立不稳的模样来看,即使莫婉溪还清醒着,这力度恐怕也只能徒增暧昧。 方少奇一见二人如此,赶忙道:“云广师兄,师妹恐怕是醉了,要不就近找间客栈投宿好了,等师妹醒了再作打算。”云广面上潮红阵阵以手撑桌,有些无力地笑了笑道:“看来也唯有如此。” 方少奇心下大定,忙唤来店中伙计问询就近客栈住处,得知就近拐角便有一间客栈,当下一喜问云广要来钱袋,多赏了那店中伙计几文钱,背着莫婉溪领着云广匆匆离去。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机警巧算计(四) 同福客栈地处偏僻,在通衢县中并不是太有名气,较那云广原先所住的有间客栈不知要差了多少倍。 彼时,眼看余晖落尽,夜幕降临,店中张掌柜看着门外行人三三两两逐渐稀少,哀叹一声今日又未开张,不料此时门外一叫花打扮的男子手提着厚厚包裹,背上驮着个女子,麻溜地闯进了门内。 张掌柜定眼一瞧眉头跟着大皱,心中道了声晦气,却又见那后方跟着进来一位朱衣公子,只是这人跌跌撞撞,一脸醉意,似乎刚喝了不少酒。 张掌柜一见后方来人,忙上前道:“三位这是要住店吧?小店虽地处偏僻,却甚在清幽雅静,最适合久居,敢问要几间儿?” 那云广醉醺醺地推开迎上前来的张掌柜,催促道:“三间上房要挨着的,快去准备准备。钱你只管问他要。” 说着,伸手一指方少奇,便摇摇晃晃扶着扶梯向着二楼走去。 方少奇见着眼轱辘一转,从方才云广给自己的钱袋中取出一大锭银子丢给了张掌柜,后者一见这乞丐模样打扮的人出手这般阔绰,立马眉开眼笑,大声道:“公子您不用担心,本店上房天天都有人打扫,所以极是干净。若三位这就要休息那可径直上得二楼左首一面三间房就是。” 方少奇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没有我们的吩咐不用上来。” 张掌柜怎会看不出这三人打算立马就寝。所以很是知趣的连声说是,驻足原地恭送三位上得二楼。 彼时、那云广扶着木梯攀着攀着,忽儿一个趔趄,脚下一空,仰头便倒,所幸那方少奇在后方稳稳将他托住才不至于闹出笑话。 云广面上赧然,极为尴尬,对着方少奇回首作揖道:“让师弟见笑了,师兄不甚酒力,实在是不行了,这就先回房歇着了,师妹就有劳你送回房中。” 方少奇心中冷笑,看着云广的背影,面上不动声色道:“师兄但且安心,尽管去好了。” 看着云广依言打开就近一扇房门,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关实,方少奇心中缓缓舒了口气,暂时卸下了防备。 他打一入得通衢县来便时刻提防,处处谨慎,生怕云广事先设好圈套暗害自己,所以这不论是先前布庄,还是云广所住的客栈都是万万去不得。 而如今,他有些佩服自己略施小计就将那恶贼云广灌醉,不仅暂离了危境,自己也意外‘背’得美人归!真可谓一石二鸟! 是以、这嗅着肩上淡淡的女子芬芳,加之隔着夏日薄薄衣料肌肤上下摩挲,直叫方少奇小腹微热,一阵迷醉,脚步虚浮,飘飘欲仙。 不过他尚能保持一丝理智,并没有趁她酒醉动手动脚,因为他打心底还是爱惜这个小师妹的,就算要怎样也要等到对方同意才行。 是以,他推开第二道房门将小师妹匆匆安放至床,草草盖上薄被也就关好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明月当头,万籁俱寂,处在第三道屋内的方少奇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不知今夜夜中为何这般想念莫婉溪,这躁动的心思也犹如一条长虫般,时时刻刻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直搅得他心神不宁。 少时、就在好不容易稍稍按捺住有些燥热的身子后,脑袋中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回味着白日里的战果,心想着那云广着实蠢笨,可细细一想,他总觉着仍一丝不安。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些动静,响声虽是细微,显然门外那人并不想惊动他人,但仍是逃不脱方少奇那双极不安分的耳朵。 “是谁起夜?婉溪?不会是婉溪,她平日大大咧咧,脚步不可能这么轻,那、那是云广?他起来做什么?难不成……” 想到这里,方少奇面色微微惊变,一想到那云广白日中有可能只是假醉,心里的那份不安霎时便被放大了无数倍。 若真如自己心中所想,在此刻门外必定是他,至于干什么,也早已不言而喻,所以即便方少奇明知斗不过云广,也不能任由事情发生! 是的,绝不能。 这般想着,胸中一口正气促使方少奇猛然翻身而起,摸出房门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细缝儿,两眼急急张望,见那客栈大厅内大门紧闭,四下无人,张掌柜不知去向,显然已早作歇息。 方少奇心下一松,暗自说服自己道:“莫怕,只要惊醒了师妹就好,不一定要斗得过他!” 这般心中念叨着同时,他已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先来到云广所居的门前,见木门兀自留意一道门缝,当下冷笑胸中更是笃定,鼓足勇气大步来到师妹房间,突然一脚踹开门角,冲了进去。 “云广!” 黑暗中,方少奇作势一喝,声音虽是刻意压低,但在这夜深人静之际,也足以传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可哪里晓得,屋内非但无人答应,想象中的情形也并未瞧见,可就连师妹也不曾被这一喝所惊醒。 “嗯?奇怪……” 方少奇愣了愣神,嘟囔了一句,此刻他的心神既紧张又诧异,丝毫不曾注意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着室内。 “婉溪?” 方少奇又作势喊了一句,可依然没有听到答复,这声音自然也压着极低,他不知为什么自己回下意识压低声音,也许是做贼心虚,压根就不想惊动床上的睡美人。 方少奇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但此时,身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内心奔腾的欲念又促使他不得不这样去想,他甚至觉得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他唯有顺从本能走上前去,尽管走得很慢却很稳,也听到了床上传来轻轻地呼吸声,他确定床上睡着人。 当他借着纸窗外徐来的月光,看清那张熟睡的睡脸时,眼皮子更是不争气地跳了跳! 此刻、窗外月色皎然,照得窗内莹然生辉。床榻上那熟睡的婉溪,不知何时已是鬓角微乱,乌发如云铺散、睫毛翘长微弯,时不时跟着眼皮的律动微微扑闪,恰似那黑蝶扇翅。 而秀鼻之下带着七分甜笑三分羞涩的嘴角微微噏动着,梦呓着,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生动有趣的美梦。 按理说此刻云广的行踪才是最为迫切知晓的,即便不去追查云广也该叫醒师妹,亲自问问她房门为何是开着的,可理智对此时的方少奇来说,已变得可有可无,一双眼睛已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白净的脖颈下那一片妙美春光。 一抹玉白两点初红,娉婷袅娜青衫半露,柳腰之下,双腿渐没于黑暗之中。方少奇慢慢坐到了床榻之上,猛咽了几口口水却依然浇不灭那腹中的灼灼欲火。 少时,他右手五指哆哆嗦嗦地拨开那碍眼的青衫,霎时入眼竟是莹润白泽,酥峰赫然拔高,直直挺进了方少奇心坎间。 方少奇当下一怔,呼吸愈加粗重,腹下猛火已窜至心间,他为自己心中疯狂的想法感到颤栗,但这种颤栗却促使着他更加迷乱。 立时、方少奇再也控制不住心猿意马意乱情迷的自己,双手攀峰低头索吻,只一吻,自是色授魂与、妙不可言:再一吻,情欲双动,身心俱欢! 然而下一刻,当他迫不及待地想上下其手时,突然间,那紧闭着双眼的莫婉溪陡一睁眼,方少奇身子一抖,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尾,跟着动作一滞,飞快抽手立马后退整个身体更是绷得笔直,口中不忘辩解道:“师妹…我!” 这时方少奇脸上那这急欲辩解的心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他支支吾吾了一阵,除了冷汗涔涔而下竟憋不出一句话来! 很显然,他已方寸大乱,当即就想掩面出逃,却听那莫婉溪忽然轻轻唤住他道:“师兄…别走…” 语声甜腻夹杂着丝丝妩媚之意,方少奇猛地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见莫婉溪甜甜一笑,重复道:“师兄……”这话虽是仅有两字,可是却被拖得极其婉转娇软,似是撒娇中带着急切,急切带着殷殷期盼。 纵意花丛,自诩阅女无数的方少奇又如何不知这是女子情动的征兆?但是他同样知道莫婉溪绝不会对自己这样,一定哪里不对!可如此香艳的情形,他又如何能把持自己? 听着耳边声声挠心抓肺般连声催促,方少奇僵持原地,进退不得。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那莫婉溪乃是自己心上之人实不该如此禽兽,可久处这香室之中,思绪逐渐迟钝滞缓,方才短暂的清醒也早就隐没不见,身体更是燥热亢奋,但见他口鼻微开舔了舔有些干皱的嘴唇,看着床上媚眼如丝,含情脉脉,双足不住来回摩挲衾被的莫婉溪,最后一丝尚存理智旋即溃败,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急急跃至床前一手捂着莫婉溪双唇,另一手探入花丛,暗流涌动;交脖相靡,呜呜莺莺。待得天雷始动,地火初生,方才徐徐欺压而下,双影叠成一线…… ------------ 第二百七十九章 怯懦无情郎(一) 翌日响午,日上三竿。 方少奇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缓缓撑开惺忪的双眼,直起赤裸的上身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这才从余光中瞥见屈身侧睡犹如羊羔般偎依在旁的莫婉溪。 方少奇见着陡然一惊,跟着细细回想,再看了看满床凌乱狼藉和那撕碎的女子亵衣,立时、昨夜那缕缕销魂缠绵的画面又重回眼前!惊得方少奇心脏猛地一顿,大脑立时嗡然作响。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突然。 方少奇觉得不可思议,可当他掀开薄被望了一眼内中情形后,这才不得不确定自己做了一件一直以来想做,却绝不敢做的事情。然而这一丝占有的快意与刺激刚及爬上心头,便被接下来无数懊恼,惊慌所取代。 显见这样做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若正常情况下这绝对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不但之后再也得不到小师妹的信任,自己更有可能让云广找到借口将自己诛杀。 所以自己不可能这么做的!可为什么昨晚就做了呢! 他身子一抖猛然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中了云广的奸计,虽然还未想到室内的迷香,但已猜到了师妹和自己绝对是双双被人下了药,自己是无辜的!可这一切此刻向谁去解释?又有谁听他的解释? 没有! 方少奇全身如坠冰窟,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逃,在师妹醒来之前逃得远远的,可岂料就在此刻身旁安然侧卧的莫婉溪竟‘嘤咛’一声睁开了眼帘。 于是四目相对,寂然无声。 短短一瞬过后,莫婉溪陡然睁大双眼,睡意顿时全无,待得瞧清眼前半身赤裸的方少奇,再看了看自己,脸色“唰”地一白,下意识的一个“啊…”字还未喊出口便遭方少奇死死捂住了嘴角。 “小师妹,别喊!你这一喊就完了!” 担惊受怕,惶惶不安! 方少奇越是这般胆战心寒,越是觉得懊悔沮丧,浑然不觉被死死抵在床榻墙角不能动弹分毫的莫婉溪已满脸潮红,渐感呼吸不畅。 直到她将双手本能伸上前来用力掰扯那只捂住口鼻的大手时,方少奇这才猛然察觉到自己那捂住口鼻的手因过度用力已而发白! 可他望过一眼后,非但没有将手急急挪开,而是抬起另一手将莫婉溪双手一并狠狠钳住,却软语相求道:“好师妹,师哥求你,你不要惊动任何人行不行?…我、我是无辜的!无辜的!” 莫婉溪见他语无伦次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她本以为自己在她心目中地位不低,本以为再如何这方少奇也不会让自己受一丁点伤害……可如今,看到他这副表面软语相求实则性命相胁的举动,又如何猜不出这方少奇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再一想到自己失身于这等薄情寡义之辈便连死的心都有了,所以尽管呼吸不畅,却任由方少奇捂着嘴角也不吭声更不点头答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方少奇见着终究有些心疼,可他也知道此刻说什么师妹也不相信,如此天人交战一番,微微松了松手上力道,换了种方式道:“小师妹,你听我说,你这一喊不但我性命不保,更会连累师妹你女儿家的名誉,你是喜欢那云广师兄的吧,但是你想若惊动了他,让他瞧见我们这样,他还会要你么?不会!是个男人都不会的。” 姑不论方少奇这般以己度人的心思是否正确,那莫婉溪心中已是凉了半截。 一时间委屈,苦楚,怨恨…种种负面情绪犹如走马灯般在心头轮番上演,眸中泪水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直落,身子不住的发抖。 方少奇见状于心不忍,终是缓缓撤下来了双手,见莫婉溪依然无声哭泣,突然后退下床,猛地双膝跪地,左右频频掌掴双颊道:“师妹,你原谅我,原谅我!” 方少奇每说一字便扇自己一掌,声音虽刻意压低可从双颊愈渐红艳来看显然力度并不算轻缓。 莫婉溪看着方少奇如此举动既并未阻止却也未喊出声来。方少奇见着有戏,心下一动,这掌掴更为卖力,话语更是将错就错道:“师兄知错了,真的错了,但这般冲动全是因为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和那云广师兄卿卿我我,我便手足无措,我便几欲发狂,我心如刀割却无人倾诉!你本就是我的娘子啊,难道,我只能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一步步远去?我不甘心,绝不甘心,你本该属于我的!” 此刻、莫婉溪看着他,从他眼中可以读到一些真情流露,而更多的则是歇斯底里的狂躁,偏执,嫉妒。 仿佛叫人觉得他并非真心诚意的喜欢自己,而是为了不让别人抢走心爱的物件才这般拼命!是以、莫婉溪眉头皱着更深,抹了抹泪水,冷着眼并不说话。 方少奇见她这般模样误以为已将其打动,遂趁热打铁道:“所以娘子,我们忘了这昆仑,立马回江陵补上喜宴好么?” 见对方依然不语,方少奇似乎隐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扭曲道:“你一定还想着云广对么,我告诉你,他居心叵测,心怀不轨,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他的计策……” “够了,你滚……滚啊!” 听着莫婉溪略带哭腔却决绝的话音,方少奇怔了怔,心下虽是极为不甘,但事已至此已别无选择,他庆幸自己至少还有双腿脚,他还可以跑,现在也的确该跑了。所以,只听他边安抚着莫婉溪边道:“行,行…娘子你且静静,我晚些再来瞧你。” 莫婉溪拉了拉薄被抱住双膝蜷缩于床榻一角,看着方少奇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心下又是一阵凄楚悲凉,可就在眼前这人欲拉开房门时,隔老远就听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由远及近。 “师妹,快醒醒,瞧师兄给你带谁来了。” 莫婉溪一听,知道这磁性温和的声音出自云广师兄之口,更知他口中那人正是自己的二师哥莫少英,一时间,她心中一慌,刚想张口叫住方少奇,却见他以如惊弓之鸟般猛然窜至近旁,脸上青筋暴跳,一把勒住自己脖颈道:“别出声!!你答应我不说的。” 莫婉溪胸口一窒,没想到他这般不信任自己,霎时眼泪婆娑,哭声呜呜咽咽,凄凄切切。 一旁方少奇见她这般模样,忙东瞧西望在凌乱的床榻之后拾起自己的衣物胡乱穿上,看看对面窗户又再次回首急劝道:“师妹,你听我说,若是待会儿云广瞧见你这副模样,就推说身体不适,若还是让他瞧出些端倪,你、你就是半夜遭了……遭了贼,总之你千万不能将我供出来!因为那云广要害我!他要杀我灭口!” 这话说得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可那莫婉溪听来出奇地没有丝毫愤怒,而是嘴角微微噏动脸上一片漠然。 此时门外楼梯上已响起了脚步声,方少奇脸色一变,就见莫婉溪如木偶般既没有表情,亦无丝毫答复,心下一急,双手又不由掐住莫婉溪双臂,左右狠狠摇晃,低喝道:“你倒是听见了没有!死了么!” 莫婉溪依然无动于衷,那厢敲门之声却愈发急促,方少奇当下忍无可忍面色一狠,大脑一热猛地从旁绰起青锋剑鞘‘铿锵’一声,立拔剑鞘,一剑直刺而去,可那莫婉溪竟是不躲不闪闭目待戳。 立时,三尺青峰,一抹血红,剑透薄被,刺体而出。 方少奇这剑招毫无花哨、势大力沉,直将莫婉溪柔弱的玉体死死钉在了墙上方才善罢甘休,随后心中一丝不忍刚起,可看着莫婉溪依然有些不屑的神色,脸上又再度狰狞道:“是你逼我,你们都逼我,就莫要怪我心狠!”说着,再度手握剑柄用力一搅便听莫婉溪闷哼一声,紧握的双手开始逐渐松弛。 方少奇看着这一幕、心中悔意顿生,听着益发急促的敲门声,终是再也顾不得那一动不动的莫婉溪,慌忙拔出青峰走近窗边徐徐一拉,却发现窗柩纹丝不动。 一惊之下,再度用上了三分力却仍旧打不开窗柩半寸!心中这一急,耳边已然听到就近的敲门声:“小师妹,你醒着么?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来了哦,呵呵呵……” 此时这云广玩笑似的口吻对于方少奇来说不啻于催命魔音。他顶着压力,紧绷着神经仔仔细细摸索一番窗柩却无力地发现,这内部闩锁明明没有闩上,又为何会推不开呢?略一思忖之下,一丝可怕的念头刚及浮上心头,那门外的人声已渐显疑惑道:“师妹?……” 短短二字却带着满满的诧异,方少奇听来只得狠命咬了咬牙,对着紧闭的窗柩猛地一劈,但听‘咔嚓’一声碎响,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窗外甫进,方少奇已纵身离地,刚想窜出窗外却听身后一道更为猛力的破门声乍起,一人从背后喝道:“什么人!” ------------ 第二百八十章 怯懦无情郎(二) 三字即落,方少奇整个身子已窜出窗外大半,可随即后脚就被一人死死钳住,猛地一拉,又被拽了回来重重摔在了地上,心下跟着一片惊恐! “师弟!你——!” 这声音不用回头便知是那云广无疑。方少奇强行按捺心中的惊惧,鼓起勇气爬起身来,一剑舞开云广,下意识道:“是你,是你这恶贼害我!” 这突如其来的辩解并非方少奇电光石火之间作出的猜测。从方才窗户被锁,到昨晚进入室内瞧见那小师妹神志不清般的媚态,这种种一切都在表明是这恶贼云广所为! 方少奇双目充血刚想拼死抵抗,可当他瞥见云广身后走向床榻旁的那个身影时,心头咯噔一声,绝望顿生。 他……怎么也来了? 薄唇,冷面,横眉怒目,腰佩白鞘黑刃,一色玄衣绑身。 那一双冷酷的瞳孔仿佛没有焦距,深谙的眼底充斥着肃杀之意。 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比之在江陵时少了几分张扬不羁。这是久经沙场历练之人所拥有的内敛,更是血与火中蕴育出的刚毅。 此刻的莫少英根本没有去瞧他,人也已飞身来到床榻之上,一把揭开那染血的薄被,见那剑身贯入位置,在锁骨之下一寸处并不致命,眼神继而一亮,急急掏出一枚通体雪白的药丸塞入师妹的口中。 随后,只见莫少英再度拿出个药瓶,将其内的褐色药粉均匀撒在了伤口周围,右手不忘顶着莫婉溪的背脊,徐徐灌入真气,只不过这透掌而出的,却并非寻常白色真气,而是色如墨汁犹如柳絮般的煞气,看得一旁云广心下暗惊不已。 少时,但听莫婉溪‘嘤咛’一声竟是醒转了过来。 她眼帘微睁,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眸中顿时多了几分神采,可一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神情又再度化作种种委屈,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仿佛是极尽宣泄,更是道尽胸中的苦楚。 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唯有亲人最为了解,莫少英自幼跟着莫婉溪在一起自是感同身受,只不过此刻他脸上竟全无表情,更未上前安抚给其一个拥抱,反是伸手点了莫婉溪睡穴,让她昏睡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张冷如冰渣般的面孔,转向了方少奇笑了笑。 这种感觉,就仿佛猫看着老鼠,灰熊看着鱼,狮子看着羚羊一样。 尽管方少奇不想承认自己是猎物,但这种微妙而凛冽的感觉已使他僵在了原地,口不能言,忆起江陵一幕,小腿直直一软,吓得双膝着地刚想跪地求饶,却见面前寒光毫无征兆地闪过,自己紧握的青峰已然落地,跟着一起掉落的竟还有那持着剑柄的右掌。 方少奇一阵惊愕,看着自己被削得齐平的断腕愣了愣,跟着鲜血迸出,一股钻心的疼痛立时填满了整个脆弱的神经,突然间,他嘶吼,他狂叫,不住地叫嚷道:“手、手,我的手——!” 方少奇此时已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身子跟着不住后退,畏缩于墙角,盯着自己的断腕不住摇头状若疯狂,丝毫未察觉到莫少英缓缓举起流渊正准备祭出致命的第二下。 而当那裹着诡异黑丝般的流渊脱手而出,直击方少奇的面门时,场上情况却是再变! 只听轰然巨响乍起,一面巨大的剑身竟是从客栈的上层横贯而下,在一片‘嗤啦咔嚓’碎木脆折响下,已稳稳斜插于地面横档于方少的奇身前,紧接着但听‘嘣’声刚起,一宽一窄两剑相交,却互不占便宜! 那悬空中的流渊猛地一顿,周身黑丝陡然离体,片刻竟是化为万千精纯的剑气,犹如片片黑絮从四面八方向着阔剑身后的方少奇攻去,那斜插于地的阔剑闻风而动,只见其剑身上银色古篆字体一闪,转瞬竟是支起一片肉眼可见的光罩,直将方少奇稳稳地包裹在内,任凭其外剑气四溢,飞絮疾舞,其内却是纹丝不动,稳若泰山! 云广见着阔剑,脸上笑意慢慢凝固,心下一片暗惊。一旁莫少英平淡无奇道:“跟了我这么久,终于肯现身了?” 一言过罢,但听被阔剑砸出洞来的楼板之上,一人笑答道:“哈哈哈哈,小友哪里话,我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你若要见我当可知会知会,何需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及敝派不屑弟子呐。” 莫少英冷冷一笑,只见一人一身灰色葛衣拎着酒壶,从楼板之上纵身而下,甫一站定,便见云广立刻跪拜道:“弟子云广见过即醉小师叔。” 说着随手捏碎了一颗粉色药丸动作竟是行云流水丝毫不露端倪。 那即醉摆了摆手道:“快起,快起,莫要行此大礼,你若有心,见着同门有难便不该见死不救。” 话语直白毫无掩饰,显然并没有将云广再当自己人,云广笑了笑再不多话长身而起,双足移了两步与莫少英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即醉二人困在了角落。 即醉侧过头来手抚阔剑巨阙剑柄,霎时莹莹光罩一收而没,接着只听他侧首朗声道:“旬月不见,小友御剑之术已登堂入奥,若是再体悟百年,沉心敛性,当可为一代剑仙逍遥自在,又何需借这《魔道》上的邪术盘剥女子精元?” 莫少英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即醉略微顿了顿,诧异道:“咦、小友真不清楚?” 莫少英见他二次责问,遂正眼紧盯道:“道长若不信,何必再问!” 即醉见他言语毫不拖沓,浑不似作伪,心下略一计较,又是喜笑颜开道:“是、是、是,既如此,那在下这就别过了。再会,再会……”说着刚欲转身带走方少奇却听身后莫少英冷冷道:“慢着,你走可以,他须留下!” 即醉尴尬一笑,转过头故作诧异道:“怎么,瞧小友的意思一只手不足以洗清他的罪过?” 莫少英嘴角冷笑并不答话,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即醉弯下腰来,侧首对着方少奇唉声叹气道:“你看,他要的你命,要不你就留下认命?” 方少奇一听,当即惊醒过来,不顾右腕剧烈的疼痛,慌忙磕头求饶道:“即醉长老救我,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刺师妹的,我、我是被害的!”说着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痛哭流涕身子哆嗦不已。 即醉摇了摇头道:“唉、瞧你这出息,男女之事图个你情我愿,你做出这等事来,我本也不想保你,可谁让你是那天魁老小子门下呐,说罢,将前因后果说说,若是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说不定我还必须带你走。” 言毕,右手在方少奇断腕之处飞快一抹,那伤口血流即刻渐止,方少奇见即醉道长有心袒护,心下便有了一丝底气,他不敢看向莫少英,更不敢对其有所怨言,只得将心中全数怒火指向云广,满脸怨毒地道:“是他!昨夜丑时三刻弟子听得师妹房中有些动静颇觉蹊跷,心下这一疑惑便偷进房门,见屋内师妹就像现在躺于床上,而其上还有个人影欲对师妹行不轨之事。当时弟子怒吼一声,刚想上前与之拼斗,可贼人一见弟子便翻身逃出了窗外!现在想想这淫。贼定是怕被弟子瞧见真容这才仓惶逃去,而在这通衢县中除了他云广师兄外,弟子还认得何人?” “方少奇!你做出这般事来竟还想无中生有,中伤于我,难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先行图谋不轨了!?” 红衣云广此刻是一副既伤心又愤恨的表情,俊美的面孔因过得用力变得极其扭曲,可以看得出已是在强压着怒火。 那方少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般吼道:“放屁!你,一定是你害了我和师妹!” 云广震袖驳斥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且问你,你说丑时三刻,可确定是那时?” 方少奇一顿,镇定自若道:“窗外打更定是丑时三刻左右,我又怎会记错?” 云广冷笑:“师弟的确没记错,但是昨夜我虽早早入睡,可刚过子时我便酒醒。丑时不到我已身在离此处半里外的‘有间客栈’与这位安乐侯秉烛夜谈!不信,你可以问问!” 方少奇一听,心中大惊,看向莫少英却见其人默不作声也不知再想些什么,转而却听一旁即醉接话道:“这句话云广倒说得不错,昨夜我在那客栈屋头喝酒记得当时更夫打更,约莫就是丑时左右便见这一身红衣的云广进入客栈中便一直不曾出去过。” 方少奇一听之下心中凉了半截,后退一步却兀自强辩道:“那又如何?总之,我、我分明就是听到动静了才进师妹屋中查看的!他,他一定额外雇佣了帮手!” 云广近一步道:“好!就算你所说的并非编造,敢问你惊走了所谓的贼人,又为何对师妹做这等禽兽之事!” 方少奇面色再次一白,退至即醉身侧,慌不择言道:“我!我不知道,是师妹喊住了我,我清楚得记得她喊了我声师兄……我……” 云广张口截道:“这般说来昨夜定是师妹勾引你了?” 云广每说一句便小进一步,方少奇下意识后退已再度渐近逼墙角,这二人一进一退中,只听云广驱身向前、语速奇快道:“你昨夜黄昏为何突然要去那酒肆?” 方少奇一惊道:“我当时不是犯了脾胃病症,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师妹也听到的!” 云广笑道:“呵,不错,我和师妹好心扶你去酒肆休息,可谁知你却包藏祸心!你是否又能告诉我,为何宁愿在茅厕中不顾恶臭独自饮用,也不肯与我二人同桌?你这般作法到底是何居心?” “我!……我是怕你害我!” 方少奇脸色一阵青白交替,靠在墙角锐气已丧,那云广却是连珠炮般轰道:“哈哈、害你?你的意思是早知盘中下了迷药对不对?” 方少奇连忙点头道:“对、对!” 云广也颔首道:“也就是说师弟明知菜中有毒却没有告诉师妹便等着入夜行那苟且之事,如此说来,你迷药也有可能就是你下的了?!” 方少奇一怔!瞪大双眼道:“我没有、怎么可能!你莫要血口喷人!” 云广好笑道:“呵呵、我害你,所以我连喝九碗带有迷药的酒水将自己灌醉?” 方少奇怒吼道:“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让我掉以轻心,是为了害我!” 云广轻描淡写道:“对,我害你,所以将自己心爱的师妹灌醉拱手送人,让你有可趁之机?你也是男人,换你你会么!” “我……!” 见方少奇愕然呆怔,云广寒声道:“嘿嘿,所以我害你,对我件件无一利处,而你的种种谎言却是情有可原!?如此心口不一,妄图颠倒黑白之人到底是谁!” ------------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识人间客(一) 面对云广的步步紧逼,方少奇怒极攻心,绞尽脑汁刚想再度强辩,却见云广已掠过即醉身侧来到自己的身前,整个人影已笼罩于上方,骇得他一屁股又坐倒在地上。 方少奇见着心中‘咯噔’一声便知大事不妙,他根本来不及去想即醉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阻拦,就见那身前云广面色微微一笑,面色霎时一沉,陡然厉喝道:“动手!” 二字既过,突闻周身风动,方少奇但觉浑身一冷,便见眼前身影忽闪,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金铁铿锵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就在他以为这云广和莫少英不惜代价杀死自己之际,场上情形却又在下一瞬间归于平静! 方少奇顾不得惊讶,慌忙用左手摸了摸全身,除了那先前被斩断的右手外,身上竟无一处伤痕。 转而当他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就见即醉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手按巨阙剑柄,那宽大犹如磬石般伟岸的身躯将自己稳稳遮在了后方。 方少奇心下稍安,可旋即一股昏昏欲睡之感复又袭上心头,刚觉惊惧,下一瞬已侧头昏死过去。 此时红衣云广红光满面,满脸含笑:“久闻即醉道长剑法通玄,位列剑仙,今日所见果当如是也,只可惜中了在下的“凤抬头”不知还能施展几成剑气?” 原来刚才方才一瞬间,他算准了毒发时机,表面佯装攻向方少奇,实则坐等即醉前来救援从而突施暗手,而这一切即醉似乎早也料到。 可他并不知室内早已弥漫着无色无味的毒药“凤抬头”,一时间内全身经脉真气顿泄,剑气渐失,更未料到身后莫少英那形同鬼魅快若电芒,毫不犹豫的一剑! 电光石火间,这二人的联手可谓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即醉闻言手捂胸口,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也并不理会云广的挑衅,反而转向一语不发的莫少英眼有深意道:“小友心中所想已于剑中表达,只惜其内戾气陈杂,胸中积郁已深,长此以往必成大患,切记、切记!” 说罢、竟是悬起巨阙挽起一道飙风,猛地劈开身后墙壁,一把拎起昏迷不醒的方少奇跳出断墙,踩着重重翠瓦纵下檐角复上屋头,几个辗转起落间,已深于里巷不见了踪影。 那云广面色一凝,刚想追击却冷不丁地被一道黝黑剑刃挡住了去处,遂尴尬笑道:“安乐侯这是何意?” 莫少英淡道:“此人心窝三寸处中了我一剑,全凭一口真气支撑远去,无需再追。” 云广眼神微眯道:“哦?这么说他是必死无疑了?” 莫少英侧上前来,挪开流渊剑身,斜睨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我手中的剑?还是不信自己的毒粉?” 云广一乐,大笑道:“哪里、哪里,有道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效命于王爷,所谋甚大,自然做事需一百个谨慎和小心。” 莫少英没有和他废话,只是道:“解药。” 云广眼神一惊,道:“嗯?以安乐侯所习《魔道》中的无上功法,在下这区区“凤抬头”又如何起作用?” 莫少英一听眉毛佻挞,轻弹流渊剑身道:“那你是巴不得起作用了?” 云广皮笑肉不笑道:“嘿嘿,怎会!这一招之下即令堂堂剑仙重伤的安乐侯,怎么说也是王爷手下的一员大将,区区唐某又怎能做这等自毁长城的蠢事!” 说罢,见莫少英依然冷眼相望,突而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在下倒忘了小师妹也在此间屋中,哈哈,放心、这就去喂她吃下解药。” 说着,云广一撩袍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榻前,翻手掏出一瓶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刚想伸手喂其吃下,却突感背后一阵杀意袭来,忙不迭就地躲闪,霎时、刚闻耳边冷风乍起,一道黑芒已从鬓角划过,直将墙面击出一道深痕,惊得他心中顿生怒意,回首责问道:“安乐侯这又是何意?” 那背后突施暗手的莫少英好整以暇道:“久闻王爷手下三使之一的破军使武功了得,小爷早想一试深浅罢了,又怎会无端伤了王爷手下一员大将,做这等自毁长城的蠢事呐?” 这莫少英语意轻佻,将方才云广所说话语原封不动的奉还于对方,后者心中虽是怒意犹盛,可面上却已笑逐颜开道:“哈哈,原来如此,侯爷还真会开玩笑,既然玩笑开也开过了,不知区区在下可否为令妹疗伤了?” 见莫少英笑了笑满以为会就此应允,可谁知忽又听道:“不用,你将瓶子放下,小爷亲自替师妹疗伤喂药。” 云广伸出右手一窒,顿了顿,方将瓷瓶放在师妹身侧,退开几步道:“既如此,那区区在下就不打扰安乐侯了。” 说着,云广面相莫仲卿一退、再退,退至门边刚欲转身离去,却听莫少英冷不丁地道:“唐公子,本侯爷就这么一个小师妹,你可明白?” 云广微一顿足,转身道:“在下明白,现在可以走了么?” 莫少英道:“好、滚吧。” 云广嘴角堆笑,恭敬一揖,转首走出房门时,脸上已尽作冷傲之色。 …… 空谷幽兰,十里含香,茂林秀挺,郁郁葱葱。这里是花谷,顺着谷中潺潺溪流可以见到翠田碧瓦,屋舍旁立,一白衣女子正于晨间舞剑。 观其容貌,素雅明净。发梢白簪双绕髻,眉间一点丹红印。鬓角发丝顺下双肩,随着剑舞时而轻扬跳脱,时而贴合于胸际,萦绕出婀娜的轨迹。 那腰系丝绦串着精巧玛瑙,下悬墨玉环佩。佩玉叮当、剑舞旋疾,快挑急刺、双剑环舞动如脱兔,足下轻盈灵动生风。 少时,剑舞毕,一男子步上前来用一方手帕轻轻拭了拭女子额角的香汗。 女子的表情自然受用,男子的动作也专注轻柔,二人虽举止亲昵,可之间却无一丝一毫忸怩之态。显见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女子所练自是太素坊中名动四方的剑舞,而手执的双剑叫做「秋鸿碧月」。女子名叫白素衣,那男子大约就是自己。 眼前的画面中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回到那张无比宁静的桃源图中,莫仲卿沉醉于此并不想就此醒来。 然而好景不长的是当画面再转,那白衣女子表情倏忽一变,眼神勾魂夺魄,面孔妖媚动人,同样是一张脸为何会因一个表情而变得截然不同? 莫仲卿百思不得其解猛然推开白衣女子。女子微叱,二人继而争执,其后也不知为何在互相推搡之间,天空逐渐黯哑阴沉,转而,那女子竟是执剑突然逼开莫仲卿,向后遽然一跃,举起左剑对准自己的胸脯,剑尖陡然回刺继而一剜! 再挑之下,立时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竟是被女子生拉活扯挑出了胸膛,挂于剑尖之上。 血,鲜红的血,依然跳动的心脏。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令莫仲卿双目尽红,几欲发狂! 他呐喊却口舌无声,欲上前却双足无力! 而那女子于一阵电闪雷鸣中狂笑不已。笑声中,眼前的一切竟又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论是那翠田良舍,还是溪流群山,百花千树皆在一刹那间瓦解,崩塌,枯萎,俱都化作一堆堆红泥包裹着女子缓缓下沉。 “不——!” 莫仲卿赫然出声,少时、猛地挣脱梦境直起腰来大口喘着粗气,小半会儿,面色突然一怔,看自己近处的被褥发起呆来。 盖在身上的被褥平整干净略显奢华,身上那件质地上好的袍子也显然不是自己昏迷前所穿的衣物,但不论是被褥还是袍子自己至少还算相熟,还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然而当他的视线从近处移开,环视屋中后,却猛然发觉室内所置摆设与过往所见大相径庭。 这地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细沙,细沙上摆放着海星造型的凳子,巨蚌般的储物箱,以及那凹凸不平犹如道道骨节般的墙壁。墙壁上镶嵌着颗颗手掌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屋内照得盈盈生辉,明暗适中。 莫仲卿发誓从未见过这般大的珠子,更未见过寻常人家这般陈设。他小心翼翼下得床来却发现自己的靴子不知所踪,只得赤足踩着软沙,颗粒裹着足底嵌入指节却并不硌脚,反是令人觉得微感异样的酥麻。 莫仲卿看着这一切感觉分外的陌生。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转念面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再望了望方才睡过的木床,这才不得不确信,自己一直负在背上的那副《桃源图》已不翼而飞。 他的记忆停留在天玑峰顶光柱穿身的那一刻,所以,他不知那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桃源图去哪里了,更不知到底是谁救了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应该已不在昆仑派中,甚至都可能不在人界。 ------------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识人间客(二) 踩着柔软的白沙寻迹而出,沿着螺旋通道回旋而上,一路走来,可以望见屋内骨质墙壁旁镶着精美的珊瑚灯饰,小巧的兽牙环饰,以及那一排排森然而立的鲸骨剑戟。 莫仲卿瞧着这些陈设心中越发古怪,而当他好不容易走出回旋状的屋内时,心中的猜测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眼前还是那白茫茫的沙地,而远处白沙之上,各式的巨型海螺堆叠在一处,形成了一片巍峨壮阔的建筑群。 那风格粗犷看似随意堆砌的海螺,细细观来却又意外地和谐大气,令人叹为观止。 此刻的莫仲卿不用回头便可以猜到,自己身后的房屋定也是这般样式,可是好奇心的驱使下依然转过来头去,近距离观察这不同于人间的建筑。 身后的房屋类似一座巨大的蜗牛壳,外壁摸起来质地光滑,其上天然成色,明黄淡紫殊为雅致。 再看看四周,发现这般千奇百怪的壳状建筑,竟是群星点点分列周围,尖尖的屋顶均统一向着远方中心巨大的法螺建筑群俯首称臣,最外围还有一圈象牙质地的白色宫闱。 看到这里,莫仲卿觉得自己定然身处异世界中巨大的宫殿群中。只是这宫殿绝非人间帝王所有,那其中会住的谁呐? 重虞? 莫仲卿一想起这个名字,瞬间定了定神,向着中心建筑群走去,可没走几步,刚刚转过一个拐角便听左侧传来一声大喝:“站住!你是何人,竟敢在龙宫禁地中披头散发,赤足悠游?!” 莫仲卿听着犹如洪钟般的巨吼,脚步猛地一顿,寻声望去便见一人面目狰狞,横眉怒目,手执金刚虬龙戟,头戴二龙戏珠冠,一身紫金覆身甲,将一丈来高的身长完全包裹在内,这人仅仅往哪一站便凝如岱岳,异常威猛。 莫仲卿除了妖猿张三外,何时见过一丈来高的巨汉? 这心中一凛,刚想着如何措辞答话,可在望见他身后跟着的一队样貌迥异的侍卫后,险些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身后侍卫虽人面人身,可脸上却布满着细密的银鳞,其身后竟然还有一条细长覆有银鳞的尾部。 看到这里,莫仲卿当即作揖道:“在下莫仲卿,应受重虞所救来到此间,不知这位大人是否能带在下去见她?” 那人眉头一皱似是对这个名讳相当陌生:“什么重虞,哪个重虞?小子,这龙宫之中没有我龙二不知的人,你最好乖乖说实话,莫捏造名号来唬弄于我,否则就算你能完全变得人形,我也能将你打得原形毕露跪地求饶!” 说着,这龙二将那长达两丈来长的虬龙戢朝地上轻轻一顿,便见那满地白沙竟‘哗啦’一声向四周扑洒而去,足见这表面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势大力沉。 莫仲卿心下忖道:“这龙二莫非以为我是他同类?” 一念至此,只听他再次作揖道:“在下这位重虞朋友是位女子,还是条蛟龙,至于闺名重虞是她这般告诉在下的,至于真假便无从而知了。” 龙二一听,面目一瞪似是吃惊,转而凝重道:“你这朋友是位女子?” “嗯。” “她还是条蛟龙?” “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给本统领拿下!” 见莫仲卿回答得极为笃定,龙二放声狂笑继而面若寒霜当即喝令手下前来捉来。 莫仲卿见着迅速将自己围起来的五六侍卫,边戒备边快速言道:“这位统领大人,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为何还要……” 龙二截口道:“哼、就凭你戏弄本统领便是找死!” 莫仲卿一惊,还欲张口辩驳却不料五六侍卫已是提着一丈来长的乌鲸戟直挑而来。一时间,风声猎猎,不绝于耳。 莫仲卿眉目一皱,气运于足,展开云踪步轻挪身形,左躲右闪之际,单手一揽便将就近一杆巨型乌鲸戟横揽手中,顺势巧妙一挑,那名持戟侍卫一个踉跄,不但手中乌鲸戟已直直戳向另一方侍卫,自己也顺势前倾数步,被莫仲卿抓在了手中。 随即、只见他右掌画了个太极带动侍卫左肩缓慢转了数圈,那侍卫便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气道霎时自转开来,三圈之后便感天旋地转,已是辨不清南北,手中乌鲸戟更是四面八方横戳乱挑,逼得其他侍卫急忙躲闪想从旁搭救,却又怕伤及其性命从而纷纷投鼠忌器,动手不得。 莫仲卿本也不打算伤了和气,所以便用着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御敌。 本想时间一久,对方便要知难而退,暂罢干戈回到交涉上来。可谁知那龙二却是个暴脾气,见莫仲卿用了些奇奇怪怪的功夫竟让修炼多年的手下蒙羞,以为存心戏弄,这心下一怒,张口叱道:“小贼!你若有能耐便站着不动吃你龙爷爷一戟!” 语声刚过,莫仲卿便觉上方光线一暗,略一抬头再见龙二时,那犹如小山般的身躯已腾于高空,手中虬龙戢在艳阳下闪着寒芒,满身紫金甲经阳光这般一照更如一尊金山般顺势直压而下! 双方相差三丈开外,莫仲卿就已感重重压迫,他本可借着云踪步纵容闪开,可转念一想,推开那已是七荤八素的侍卫,双足竟牢牢扎根于沙中,对着天空那股巨大阴影微张双臂,左手画弧,右掌描圈,面目凝重却未挪一步! 三丈高空上的龙二见着下方渺小的莫仲卿面对自己这能劈开山岳的一击竟是不闪不避打算空手来挡,这赤裸裸地蔑视更是令他万般不爽,手中七分力道已怒增到了十成,心忖道:“小子,你既找死,怨不得我!” 立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二人甫一接触周围一丈开外即刻荡起一股环形气劲,击得周围众侍卫纷纷惊让开来,随后不等他们站稳,便见那中心更是掀起一股高达数丈的沙雨,当真如虬龙翻身,平地生浪! 待得沙雨逐渐稀落,众侍卫这才瞧清内部,只见二人一大一小面对面站在一处,看起来均都完好无损,所不同的是那杆长达三丈足足九米的虬龙戢竟被那身形瘦小的莫仲卿握在了手中! 这一惊变足令周围侍卫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那龙二更是面红耳赤,作声不得,鼻腔里一个劲儿地喷着雾气。 莫仲卿抖去周身白沙,温言道:“方才龙大人那一下委实惊天动地,在下确实难以招架,这才迫不得已取些巧夺了你的兵器,希谅。” 说着,莫仲卿右手一递,将那杆沉沉的虬龙戢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龙二的面前。 龙二面色几番变化,迟疑片刻终究大掌抓起虬龙戢,随后以巨大身形不符的速度退后三丈,正色道,“哼、小子,这单打独斗是本统领输了,论私情也当放你一马。但这里是龙宫,守卫此处乃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于公本统领还是放你不得,来呀,布阵!” 话罢,莫仲卿心中一讶但听哗啦一阵乱响,便见周遭平坦的白沙之中接二连三暴起数堆沙柱有如泉涌。 下一瞬,那沙雨中纷纷窜出数十名持戟带盾的侍卫,未等其身上细沙流尽便迅速集结,攀附在一起,两两堆叠,形成三道高大的人墙。 墙体盾盾相连,各个盾眼中夹着戟尖,远远看去竟似三面移动的刺墙向着阵中莫仲卿合围而去,而远处那周围巨型法螺屋顶上更是陆陆续续闪出十数名腰插双刀隐于斗篷中的身影,瞧其身法和所用武器,似乎以速度见长。 处于阵法中心莫仲卿已是腹背受敌,形势严峻。他不知这龙二用何种方式,短时间内通知来如此多的守卫,但此时此刻却也来不及细想这些。 就在他眉头微凝之下一撩袖袍,气运丹田,准备背水一战时,周遭却陡然传来声声似曾相识的铃音。 “叮、叮,叮铃,叮铃,叮叮玲叮——” 脆响之下,声音空灵却慑人心神,犹如魔音穿耳,莫仲卿心头微讶,此种音调虽已不足以影响他的心绪,但听在耳边却也觉得有些烦躁,一个恍神之际却见四周人墙俱都瘫软在地,一个个齐盾抛戟双手护住脑袋瞧起来痛苦万分,而那法螺屋顶的守卫们虽不至于如此,但个个面色苍白汗如雨下,显然已运足功力拼命抵抗。 听着耳边逐渐熟悉的铃音,莫仲卿眉头一挑,寻声望去便见一身碎花裙摆头扎双马尾的少女不知何时坐在了一间屋顶檐角上,藕白的双足在檐角下荡来荡去,而那铃音便是出自那脚上戴着的银铃。 那少女见莫仲卿望来笑意变得更甜了,转而却是撇过头去拍着手,对着杵在一脸尴尬的龙二道:“小二小二没骨气,单打独斗耍心机,输了武艺扯大旗,以多欺少最得意呀最得意……” 言罢,少女腰部一挺微一用力即刻荡下屋檐,双脚甫一落地顺势弯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而负手身后,稚嫩的脸上一脸倨傲道:“小二!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身形健硕魁梧的龙二闻言,脸色虽是难堪,可看着面前瘦削的少女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道:“禁宫统领龙二拜见二宫主。” 这龙二的声音瓮声瓮气,虽是有些不服,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低沉,不过任谁都可以听清他再说什么。 可不想,那被叫做二宫主的少女走近几步,忽然右手挨着耳廓作势道:“啊?本宫不曾听到,大声点呗?”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桂香倚翠亭(一) 面对这明显挑刺儿的举动,龙二气得脸色发绿,身上紫金覆身甲跟着抖了抖,却仍是大声复言道:“禁宫统领龙二叩见二宫主!” 面对足足比自己大了十几倍体型的龙二,在自己面前行跪拜礼,身材秀小的少女毫无一点不适,反而很是大大方方地点头受用道:“嗯嗯,你身为禁宫统领却不知这位是二宫主我和大宫主的挚交好友,进而冒犯于他,该当何罪啊?” 龙二一听,支吾道:“这…属下确实不知这,这位公子是大宫主和二宫您的朋友……属下愿罚就是。” 少女斜望天空,右手指点在唇角略一思忖道:“恩恩,态度诚恳,认错也快,算是小二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好吧,既然这么诚心诚意愿罚,那本宫就让你明天去后山花圃中采摘一天的花露吧,嗯就这么决定了,带着龙卫都退下吧。” 少女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挥了挥手小手便要赶人。那龙二听来眼睛瞪似铜铃看起来满脸不甘,可旋即仍是恭恭敬敬再拜,三拜之后,带着一干人龙卫一声不吭地迅速撤离。那些手持盾牌的龙卫经过少女身旁时,一个个俱都低着头绕路走过,生怕这小煞星一个不高兴便要祸及自身。 少时,那些龙卫来时一阵风,去时也是格外干净利落。莫仲卿望着远去的龙卫,心有所思。那少女看了看莫仲卿,一下扑上前去,欢喜道:“想不到数月不见,仲卿哥哥的武艺就这般厉害了,快告诉叮当,你是怎么夺去小二手中虬龙戢的?” 莫仲卿一听已知这叮当早就在左右却一直不曾现身,心下一想,佯装不悦道:“你早就在近旁观看了?为何不早些出现?” 叮当眼轱辘一转,委屈巴巴道:“这不能怪叮当,重虞姑姑几天前还来过这里说你没个十天半月是醒不了的,所以我就偷空出去了呗,谁知回来时就见你和小二打起来了。” 莫仲卿蹲下身来,捏着叮当的秀鼻笑道:“所以你就可以作壁上观、适时出手了?快说,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是不是不论哪边输赢对你来说都只当一场乐子来看?” 被猜中心事的叮当,揉了揉被捏红的鼻子,脸不红心不跳,进而撒娇道:“哪有,我这不是出来帮仲卿哥哥了么?是不是嫌叮当罚得不够?那我等下找人传下话去,让小二连采两天的花露好了。” 见叮当说得认真,莫仲卿好奇道:“为何执着于让龙大人采摘花露?” 叮当笑道:“重虞姑姑说过,这人不怕打不怕骂,浑身铁骨头驴脾气,但最怕没面子!你想让他堂堂禁军统领去采摘花露,跟宫女们为伍岂不是件趣事?” 莫仲卿莞尔一笑,道:“你这般折辱于他,就怕那龙大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叮当一脸精明道:“无妨,小二很是忠心,就是他里应外合才帮姑姑夺来这龙宫的,另外姑姑曾说打一个棒槌给个甜枣,后面的我已经想好了。小二虽然有眼无珠冲撞了你,但这般做也是职责所在,所以罚也罚过了,稍后在借个名头给他些赏赐安抚安抚就好咯。” 莫仲卿见叮当说得轻松,笑着叹息摇头,他在叮当稚嫩的脸上看出一些与之年龄不一样的东西,虽然她若与人类相比的话,心性还算单纯,但妖与人不同,动辄百年乃至千年的寿命能让他们学到更多东西。所以叮当这么小,重虞就在教她这些,是想培养她当接班人呢,还是说妖族个个都如此精明了? 莫仲卿思索一阵,顿了顿道:“那大宫主平常都教你这些?”叮当明显感到了话中的生疏,遂小指点着下唇疑惑道:“嗯?大宫主不就是重虞姑姑,你为何不叫她重虞或者,或者是素衣姐姐……?” 叮当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莫仲卿面上无明显变化后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再道:“其实,关于姑姑借用素衣姐姐身子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重虞姑姑从未让手下叫过自己重虞,而是让大家都称她大宫主,她也不让我喊她重虞,而是喊做姑姑,所以………” 见叮当语意吞吐似是不知如何形容,莫仲卿接道:“所以你想说她这是有意淡化自己,留着素衣的位置,对么?” 叮当一喜道:“对、对叮当就是这个意思。” 莫仲卿莞尔一笑,微微出神,又道:“你最近一直在她身旁么?可曾见过素衣出来与你说过话?”叮当小嘴微微撅起,皱着眉头思索道:“从云踪山梅林小筑回来后,重虞姑姑几乎不现身也不多话,就算出现也多是板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素衣姐姐时常出现与叮当说话解闷。后来到昆仑山中,重虞姑姑与素衣姐姐就交替出现,之后进入净地中的妖界后攻打此处龙宫时,素衣姐姐就很少出现了,似乎她并不赞成姑姑使用蛮力夺城……” 说到此处,叮当止住不说,但以莫仲卿对她们的了解,不难猜出重虞雷厉风行的作法一定极为血腥,否则白素衣定然不会阻止的。 他笑了笑道:“嗯,这么说她们意见在那时就有了分歧,你可曾见过她们为此争吵?” 这本是一句最为寻常的问话,可当他将这话一问出,不仅问住了叮当,就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些许不对,试问素衣和重虞拥有一个身体,既如此,那又如何看到身体里的两种意识之间的争执呐,所以这话莫仲卿刚问出口便失笑道:“看来我真是糊涂了,走吧,带我去见见重虞吧,有些话我总需当面问个清楚。” 叮当见莫仲卿言罢,转眼一脸严肃,遂吐了吐舌头,小声应了一声带着莫仲卿向着远处巍峨瑰丽的法螺建筑群走去。 二人将行将近渐进龙宫,每走一步莫仲卿便越发觉得此处龙宫建筑虽仅有各式巨螺搭建,不似那人界建筑雕梁画栋巧夺天工,但却也胜在粗犷简约美轮美奂。 那高大法螺尖角直似道道塔顶分刺云霄,螺壁上各式螺旋般的幽深弧度更令莫仲卿觉得分外贴合自然。 二人离开白沙地,渐近白色巨螺宫门,宫门位于巨螺中下侧,门前架有宽大浮桥,如半月牙形蜿蜒而下。 桥面平整厚实几经摩擦生辉,桥下础石刻有百蛟争游,雕画得栩栩如生。而雕龙础石之间另有大小不一的九间石洞,从下方莫仲卿的视线看去前一个石洞都比后一个要矮上许多,而洞中置放着雕像则是人间代代相传的龙之九子。从右边而左以次数来,便是老大囚牛、老二睚眦,嘲风,蒲牢,狻猊,……待望至最后一间桥洞时,那老九鸱吻的身姿已足足高达六丈恰似活物。 九子雕像虽寥寥几笔勾勒,却极尽传神,他们或闲坐无聊或单臂抬桥,或苦闷暗恼或微笑旁听,或面目狰狞或慈眉善目,但不论是何种神情又或者从何种角度去观察,似乎这九子的眼神都时时刻刻望着自己从未离开过一步。 莫仲卿越是临近桥边此种怪异的感觉越是强烈,初时以为这只是简单的雕刻技巧,可细细想来这匿于桥洞中的九子雕像莫不是什么致命机关,更甚者若龙宫显出危机会不会就此转醒? 这个时候,叮当忽然回头拉着莫仲卿满脸自豪道:“仲卿哥你瞧,这半月型石桥是不是特别气派?重虞姑姑说,此处龙宫门前与其说是宫廷,不如说是一座要塞,而这青光锃亮的桥面石板是昔日十万妖族大军出征时磨出的功绩,姑姑说她一定要统一妖族,重振昔日辉煌。” 莫仲卿听在耳里,不置可否道:“十万?那现在妖族约有多少?” 叮当不假思索道:“宫闱外村庄里约有五千户已开智的妖族登记在册。但若算上宫外那些蛮荒之地的妖族就不太好说了。” “蛮荒?这么说来妖界地域看来不小?” “那是!这蛮荒之中,龙宫地处中央最近人界,所以气候宜人,地貌也最接近人间。而之外东南西北分别还有四大妖王盘踞,分别是河海州黥面王,玄极州逍遥双落,明夷山万圣明尊,九曲洞主阎轻生。” 莫仲卿一听,疑惑道:“那这样龙宫岂不是四面受敌?重虞她不曾想过这些么?” 叮当瞥了瞥小嘴、不以为然道:“没事啦,龙宫之外鲜有生机焕发,气候恶劣异常,一年到头草木难生,就算是我们妖族也不易生存。而其中四王手下的妖族大多弱肉强食,争得你死我活,极不团结,很多小妖在未开智前便被同类捕杀。而他们的地盘中更有异常强大的妖兽蛰居于内,平时不屑称王称霸,让他们俯首称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所以这四王光治理他们自己的地域就够焦头烂额了,哪里顾得上来打我们龙宫的算盘。更何况重虞姑姑在人间已渡过天劫成为应龙,虽肉身遭灭不能位列仙班,但法力却是不减,何人敢轻易来此造次?”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桂香倚翠亭(二) 叮当说着说着明媚动人的小脸上尽是无限向往之意。 莫仲卿看着她这般崇拜的眼神,忽地打趣道:“那叮当你又是什么变的?” 莫仲卿这话随口一问,却不料叮当脸上霎时一呆,神情忸怩道:“我只是小妖,再修个千年也及不上重虞姑姑万一,所以就别问了,嗯,是不准问,若叮当想说了再说。” 见叮当语意吞吐,并不想回话,莫仲卿很是识趣并没有再度追问。 其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便顺着蜿蜒而上,穿过长达数十丈石桥来到巨螺宫的正门前。 “见过二宫主!” 门左右分立的金甲侍卫见二人到来,面色一肃,震戟齐喝。 叮当甜甜一笑,将莫仲卿推上前来道:“嗯,这位就是莫公子,你们可记住了?若不曾记住,待会儿都去陪陪小二采采花露,估计他也缺帮手。” 门口金甲侍卫脸色双双一白,赶紧大声补充道:“不劳二宫主挂心,方才龙大人已通传各处岗哨,说稍后会请画师将画出莫公子的画像,分发于宫内各处,相信过不了多久,莫公子英武身姿将传于龙宫内外!” 见守门侍卫这般紧张,叮当心下忍俊不禁,面上却是得意非凡,挺着酥胸晃着双马尾大摇大摆地步入宫门,其后莫仲卿见着她这般人小鬼大的做派有些哭笑不得,对门口金甲侍卫作了个揖后,也跟着步入门内。 这甫一入内顿觉遍地生辉。等到逐步适应光线这才发觉脚下所踏乃是一整面亮如明镜般的石板。 石板之上倒映的点点星光乃是穹顶之上镶嵌着无色彩珠所投下来的光亮。一眼望去,整片空间足足有一个校场那么大,瞧起来异常空阔。 其内装饰也极为简约,除了周边青色粗犷的石雕和光怪陆离的壁饰外,中间并无其他陈设,甚至就连想象中用来支撑螺顶的支柱都未见到一根。 莫仲卿瞧着这泛白犹如化石般的内壁色泽,突然意识到偌大的法螺壳宫殿,应是某种远古生物留下来的空壳,随随便便往那一立就可千年屹立不倒,根本不需赘物支撑。 随着叮当迈动小腿,略带夸张的大步前行,足踝上的银铃也跟着急颤,‘叮咛’声回荡在整片空旷的大厅内自然引起了宫女以及侍卫们的注意。 那狐狸尾巴狸猫耳,一身低领薄杉罩身的宫女们见着二人路过无不迅速赶来低头便拜,口称二宫主的同时,更不忘瞅了瞅身边的莫仲卿,这看着看着背后毛茸茸的尾巴竟是不知不觉微微翘起晃了再晃,显然有所中意。 而那排排马脸人面巨鹿角,金甲披身持戈肃立的侍卫更是看着莫仲卿一脸艳羡。 叮当看着莫仲卿的神色愈发不解,捂着小嘴偷笑道:“仲卿哥哥,你瞧,大家都在看你哦,你要不要挑一个侍寝?谁都可以哦,本宫主特批。” 莫仲卿见她拍着胸脯作保,不由笑了笑,抚着叮当发顶不咸不淡道:“想来我这副人身,才是他们极为艳羡的,是也不是?” 叮当见莫仲卿一针见血的道出事实,有些失望地撇去头上大掌,补充道:“嘁、原来你猜到了啊,不错。我们妖族化身人貌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母亲肚子里生下来时就为人貌,这种妖族其实只比凡人强壮些,也是妖界最为常见的族类,所不同的只是多多少少会留些本族的特征。” “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另一种本为兽类,灵智不开,混沌难分。它们要成为人身必须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先行开启灵智,才能吞吐日月精华,始能修炼成形。化形之后便可与凡人外貌一般无二,甚至更为俊美!当然似姑姑这般蛟龙之姿,甫一生下就得以灵智大开,丝毫不亚于凡人,是以修行起来事倍功半,得天独厚。普通妖族修炼三五十年,她却只要一二十载。所以哩、他们一见你这等完完全全的人身要么羡慕你出生高贵,要么就是羡慕你妖力深厚,不知是活了多久的大妖怪啦。” 说罢,叮当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莫仲卿恰到好处地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方才龙大人与我交手摆出那么大的阵势,原来真是忌惮这副身子。” 莫仲卿这些知识自然是从鉴玄录上看来的,叮当不知这些,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脾气:“可不是嘛,为你一人便呼来龙宫小半数龙卫,传出去不嫌咱龙宫丢人!” 叮当说到这里右手捻起酥胸上的一捋发梢,昂着头气鼓鼓地道。 这叮当脸色说变就变,身后那些远远吊着的侍卫见着不由一个个噤若寒蝉,面如土色,生怕这二宫主一气之下再行迁怒。 莫仲卿见着心下苦笑片刻,便想寻个法子哄叮铛开心,顺便替这些侍卫解围,于是,就见他眉头一锁,故意深深弯腰一揖,做足了样子道:“哦?那倒是在下自作多情了,原来二宫主适时出现不过是为了顾忌龙宫的脸面。” 叮当见莫仲卿忽然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微,脸上写满了失望,话语中更是将二宫主三字咬得极重,误以为他生了几分疏远之意,这心下一急也就顾不得其他,赶紧道:“哪有!我,我骗谁也不会骗你仲卿哥哥啊,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这般见外……我…。” 见叮当急于解释,莫仲卿突又换了副脸色,惊讶截口道:“咦?这样啊,那我刚才不是也谢了?” “啊?” 叮当一怔,显然并未反应过来何时道过谢,却见莫仲卿指了指周围侍卫和宫女复又回指着自己的鼻子再道:“你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能让龙大统领召集小半数龙卫来抓捕的我,向你低三下四躬身作揖,岂不是正说明身为二宫主的你更是技高一筹,在下甘拜下风?” 叮当双目一瞪,一时双手微拧衣角反驳不得,但看着莫仲卿那可恨的笑意又极度不甘,所以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她只得狠狠跺了跺脚,猝然转身大步而去,也就完全忘了再去迁怒其他龙卫了。 二人走得一时三刻,离开大厅步入中庭。甫一进得其中,入眼便见丰草绿缛争茂,佳木葱茏可悦,一条五彩石子铺就的窄道延伸向前,尽头处则是一座檐角向着八方翼然洞开的翠亭。 从翠亭向外望去另有八方五彩石子路可行。莫仲卿居于亭中看了看左右花草树木,惊奇道:“咦?我本以为龙宫中庭之中的山花野树,本是人界最寻常的花草树木,可细细看去,才知另有乾坤。” 叮当得意道:“那是,这千色庭中的树木花草可是重虞姑姑特地从人界搜采而来,是不是很漂亮?可惜这些只能用来观赏并不能吃掉,叮当可眼馋了那朵白花上的果子好久了!” 听着叮当一副抱怨的口吻,莫仲卿摇了摇头道:“不,我说得不仅仅是这些,就拿那株纯白雪莲和一旁殷红点点的寒梅来讲,这些应是腊月或初春才能开得如此艳丽,可此时实为仲夏,纵是妖界也不当如此反常才对。叮当你再看,那东南方小池中莫不是夏季才开的菡萏?而这亭中近处围绕的桂香,应当是春秋二季才会开得如此香艳,这种种不寻常的迹象足以证明这千色庭中……等等!” 说到这里莫仲卿猛然顿了顿,饶有兴趣地将小路各走了一遍,随后回到原地掐指一算忖了忖道:“若我猜得不差,这千色庭居然是个阵法。” 见莫仲卿一脸恍然明悟的模样,叮当小口吐舌,看了看左右小声道:“仲卿哥哥真是厉害,竟凭表面就猜到了一二。不错,我们妖界因常年荒芜,气候严寒本不适合生长这些人间花草,但重虞姑姑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在这千色庭中滋润了土壤,通过阵法相生相克,竟使得四季花开如常。平常这中庭自是用来通向其他地方,可战时若敌人突破到这里,阵法启动后会掀起四季变化,极西北方严寒无比,极东南方酷热异常,八条石子路上更是杀机四起,保准有来无回!” 莫仲卿疑惑道:“这八条小路难道不是八卦中的八阵么?其中应当有条生路,为何说八条小路皆是有去无回?” 叮当摆了摆手,不屑道:“那是你们凡人假仁义,真蠢材,凡事讲究留一线罢了,在重虞姑姑看来,能攻到这里的人,即是真正的敌人,对待敌人勿需仁慈,更要不择手段,所以八门无生!” 莫仲卿见叮当说出这等话来眉头一凝,一时竟也作声不得,少时,叹了口气,放弃反驳道:“那这八条石子路我们该走哪边?” 叮当神秘一笑道:“我们哪都不去,就这干坐着。” 说罢,只见她随随便便往那一坐,秀指摸上亭柱,寻了一处光滑的柱面轻轻一按,那光滑柱面跟着便是“咔哒”一声凹入一块拇指大小的方块,跟着整件亭子轻微一颤,上下两侧竟是“咔嚓”一声轻响过后,复又“咯哒,咯哒”响起厚重的齿轮摩擦声来。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桂香倚翠亭(三) 莫仲卿看着亭子缓缓升高,眼前树木不断下降,然后树梢,树顶,不过数息的工夫,整个千色庭已落于亭下,心中不由惊奇道:“原来生门在第九条路上。” 叮当小嘴一撅,不屑道:“什么生门不生门,这只不过是姑姑留下的玩具罢了。” 莫仲卿笑了笑并不反驳,转而举步来到叮当身旁感受着亭外迎面而来的罡风,凭栏而望处,亭角已高过树冠,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四周围绕着重重叠叠一如小山般的巨螺建筑,粗略估计足足有十一,二座之多,离得最近的那座巨螺建筑约莫在五十丈开外,其上螺旋凹凸斜上,错落有致,那化石般的亮泽,望之沧桑古拙隐然生辉。 从亭中俯视而下,当可见占地约有百丈的千色庭中,秀木繁阴,绿意盎然,八条彩色石子路若从这个方位向下看去,竟是一副经过巧妙伪装的八阵迷宫,而自己与叮当二人从前庭过来的小路便是八阵中的乾位。其内小路盘根虬结,条条四通八达似乎并无死路,可转念一想应是阵法未曾发动的缘故。 扶栏探出亭外,伸长了脖子仰头向上,隐约可见八根臂膀粗细的铁索吊在亭侧八方檐翼上拉着亭子笔直徐徐向上。 莫仲卿居于其间但觉天风拂面却不觉任何摇晃,不由赞叹道:“此种设计就算是在人间,也只有帝王家和那川中唐门的机巧机关术才能与之比肩。” 叮当道:“姑姑去人间时偶尔路过那川中唐门,就随手顺了些图纸回来给本族中的巧匠模仿。结果一连捣鼓三个月也就做出这破东西,平时还行,可一遇强风极不安稳。 我偷偷看过那个图纸,上面的亭子不论是从花纹还是到构造都比这个精巧多了,还是两座亭子一上一下,能承载多人的那种。可现在却只能载上五六人拿来当当当玩具了。” 这听起似是抱怨,可莫仲卿却是还在叮当的眼里读出了一丝引以为豪之感。也难怪,那川中唐门机巧集聚几代人的智慧,做出来的东西何等精细,能在三个月中就仿制出这等模样也算颇有水准。 这时,远看翠亭,凭风而立,稳稳上浮间,犹如孔明灯升。 于翠亭中极目远眺,方圆百里尽收眼底。高矮不一的十二巨螺环拱围绕,那雄壮的月牙型石桥从宫闱内拖曳而出,通向东南方一座小小村庄。 村庄内阡陌交通,隐有细如蚂蚁的行人往来通行。 许是午膳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派祥和宁静,若不是莫仲卿看到那些风格迥异的石造建筑,都差点误以为此处应是人间某个世外桃源了。 村庄之外围着一片密林,这片密林不但将村庄环绕其内,就连龙宫也被他护在其中,而向外围望去,莫仲卿的脸上终于有了起了一丝惊异之色。 龙宫外西南方向草木渐黄,百里外土地更是干枯寸裂绵延千里。再往前眺去,只见紫云密布的天边,群山突兀陡峭,看上去冷冷清清,毫无绿意生机。 那山峰三五一群光秃秃矗立在一块儿,仿佛一只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欲将天空撕个粉碎,又仿佛一团凌乱的荆棘丛林刺得人心生畏惧。 莫仲卿诧异道:“极西南方如此荒凉会有妖族居住么?” 叮当不以为然道:“有、怎么没有,那可是响当当的明夷山。” “那个万圣明尊所居之处?怎么选的地方瞧起来如此凶戾,看来脾性也是有些孤僻。” 叮当笑道:“差了差了,这明尊可是四妖王中最好说话的一位,也是和我们龙宫来往最为密切,我都有见过几次可亲哩。至于其他三位,除了九曲洞主我知道个名儿外,像那什么黥面王,逍遥双落都是妖界传闻,是不是真有其事都还难说。” 莫仲卿眉头一凝,奇道:“哦?他们行事既然如此神秘,又如何管制手下?就不怕他们无法无天,自立门户?” “噗哧!” 叮当张口一笑,刚要起唇作答却不料莫仲卿眉头一皱忽然冲将过来一把将自己搂在怀中,右脚一蹬亭柱又退开了栏边数尺,表情殊为凝重。 叮当惊异之际不忘回头来瞧这才发现令他如此忌惮的竟是一张倒悬空中的巨脸猿猴。 虽说这张猿脸此刻正极力模仿着人类的微笑,可由于倒挂在空中,一张嘴笑得极其难看,那裂开的巨唇中是满口青黄尖利的獠牙,莫仲卿甚至能看清那嘴角边的口水和嗅到扑面而来的腥臭。 那巨猿道:“莫公子不必如此惊慌,我可不敢在大宫主眼皮子底下生吞了咱二宫主的。哈哈哈……!” 笑声震耳欲聋,气势逼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叮当于莫仲卿怀里怔怔出神,莫仲卿则是双臂搂着怀中的叮当,而全副心神凝于那张巨猿面孔上。 这张脸他见过,第一次是在那天璇峰竹屋中偶然撞见这猿猴背着昏迷不醒的明悦,第二次是被人陷害摔下山崖时这张脸曾救了自己,而这次…… 莫仲卿面色一动,显然已猜到了些什么,可不知为何他依然抱着叮当并未放松警惕,显得不相信自己所想的答案。 而那巨型猿脸却只是倒挂在空中双手挠了挠痒痒,吐了几口吐沫拍在手心旋儿摸上额前顺到了背后,直将那背后银毛摸得笔直油亮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抽出一根臂膀粗细般的食指在莫仲卿面前晃上三晃,自顾自道:“知道二宫主为何发笑?是因为公子到了这里还再以凡人的角度来忖度这里的一切。 我们是妖,这儿也是妖界,所以根本不用守那些条条道道!无法无天?不不不、弱肉强食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所以要有实力。自立门户?那更得有实力才行,嘿嘿、所以在这里,实力就是天,就是王法,至于那几位的实力如何我是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因为清楚的大多都死了,所以公子来到此间还是糊涂些好,呵呵呵……” 这话听起来表面是在规劝,可内里却让人感到一丝压迫,甚至威胁的味道。 莫仲卿淡然一笑,松开叮当上前一步作揖道:“承蒙上次崖下搭救,不及言谢,今又再承猿兄戒言,实在惭愧得很,不知猿兄可否将真名相告?” 那猿脸将铜铃大的眼睛眯了眯,忽道:“莫公子,我袁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猿,家里排行老末,本叫猿三,但去了人间后,发现这猿字不太方便让人瞧着笑话,所以现在叫袁三,嘿嘿。” “哦?这么说袁兄应当还有两位兄长了?不知他们现下何处?” 那袁三眼神一变,精明道:“公子莫与我等妖物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是,你可是想问那日昆仑派山门前伤你身旁丫头的是谁?怎么、老袁我救你一命,还不够抵过?” 莫仲卿不卑不亢,翩然一礼道:“袁兄救我一命,是对在下有恩,袁兄的那位兄长差点刺死我那师妹,是对师妹不公,我身为师弟自然要替师妹讨要个说法。” 袁三笑着辩道:“好说好说,公子是她师弟,我也是他师弟,公子想替她讨公道,我也得替他袒护,所以他们的恩怨也就我们的恩怨。而公子现在还欠着我个情面,所以你是要立刻偿命?还是恩怨互抵?” 袁三这番论调可谓无懈可击,本以为莫仲卿无言以对,却不料他只是微微一滞,道:“既如此,那在下不妨多问一句,那日我被奸人陷害摔下悬崖,自以为十死无生,却不料最后巧遇袁兄助力才幸免遇难。昆仑山那么大,峭壁那么多,不知那日袁兄可是在峭壁上专程等候?” …… “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笑震得整间翠亭微微颤动。 莫仲卿面对倒悬在空中状似癫狂的袁三凝神以待,寻思着这银猿袁三现在是否就趴伏在翠亭屋檐上,待会儿又会从何处突然发难? 揣摩间丝毫不知离翠亭最近的那栋巨螺建筑两侧竟还生出一双堪以遮天的扇形骨翼矗立其间。 初时不曾见到是因离地面千色庭还不够高,而那骨翼的下半部显得紧窄陡峭,随着徐徐翠亭升高,扇形骨翼便呈内弧形向外扩张,直到翠亭稳稳停住,那骨翼翼端也正好搭住了亭脚,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空中栈桥。 凝神待变的莫仲卿自然未曾注意这道空中靓景,更不曾注意身旁的叮当似乎极其厌恶袁三般顶着天风迅速站在了骨翼栈道上。 她看着那袁三脸色越发不耐,可不知为何却未似方才对待龙二以及众多宫女侍卫那般呼来喝去,而是选择忍气吞声,可随着袁三这般有恃无恐般的狂笑,终也忍受不住道:“够了,仲卿哥别理会这猴精儿,咱去找姑姑说去。” ------------ 第二百八十六章 遥遥步青冥(一) 说着,叮当抬脚欲走,却不防一庞然大物陡然从身边掠过,顺势卷起一道飙风,吹得身形削瘦的叮当一个趔趄险先从百丈高空的栈桥上失足摔下。 莫仲卿心头一惊,跃出翠亭急急赶来稳稳扶住叮当,关切道:“可曾扭到哪里?” 叮当摇了摇头,斜睨着不远处笑容以待的袁三,对着莫仲卿小声说道:“仲卿哥小心些,叮当不喜欢这家伙。” 莫仲卿意动道:“哦?那他到底怎么了?” 叮当有些不耐烦道:“总之叮当不喜欢的全是坏人,不、是坏妖!” 这话听起来好没道理,更近于赌气般的撒娇,但莫仲卿心下莫名有几分意会,想了想温柔地摸了摸叮当脑袋,转手拉起叮当微凉的小手向着那袁三走去。 袁三见二人并肩走来道:“哈哈,并非我有意抢道,实是大宫主先前得知公子已醒,特地派我等沿途找寻你们,我现在领着二位过去便算有了功劳,这有了功劳待会儿就不怕二位告状,大宫主怪罪了不是?功过相抵嘛,呵呵呵……” 莫仲卿捏了捏叮当小手示意她稍稍忍耐,旋儿面露温和拱手道:“袁兄真会说笑,请!” “请!” 说完,袁三抱拳还礼,巨大的身躯还真当先一步引着叮、莫二人前进。 …… 十二巨螺堂,九子镇桥旁;千色庭中央,翠亭冉冉扬。螺侧两端生骨翼,遮天蔽日夺光芒、护殿堂,殿前三影排成行。 这三道人影不用说自是巨猿袁三以及莫、叮二人。而眼前这座巍峨宫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真正的龙宫所在。 三人的脚下是一大块石坪,巨大的露天石坪被削得整齐划一,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石质触感和巨螺原先的骨壁有着明显区别,很显然这块长达五六十丈的石坪是后砌上去的,仿佛就像被一个人从远方的高空中狠狠掷了过来,嵌入了螺壳外壁中,硬是砸出这么一方天地来。 不过这方石坪的存在并不显得突兀,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有了它那两侧石化的骨翼才显得更有意义,而不是空做摆设。 至于石坪前方那镶嵌在巨螺内部的宫殿,给莫仲卿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格外亲切。 淡黄色的琉璃片瓦上飞檐左右沿开,翘脚上乃是一对螭龙啸日的精雕。 再往下不论是这红柱朱栏上的雕龙画凤,还是那檐角壁阁上的镂空云纹,皆是漆光如镜几可映人轮廓。放眼望去,尽是彤庭玉砌,壁槛华廊。 显见,这正是人间的才有建筑风格。 一路走来,也唯有行到此处才让莫仲卿觉得分外熟悉。不过这种制式的宫殿也只有那京城皇宫才能够拥有,而人间皇宫里住的是那位天子叶康,而这里住的却是曾经人间为祸的妖龙,如今妖界的一方霸主——重虞。 每每想到她,莫仲卿便发觉自己对她的评价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初识此妖时,她对他来说仅是一只强大的妖孽,她狡诈无情性格多变,水淹长江兴风作浪!浮殍千里只为己身渡劫升天。 再遇她时,她依然强大,依然我行我素。但从崇明岛一战中不难察觉出此有一种既承诺,必守信的作风。 这让莫仲卿多多少少对她有了一丝不该有的好感,所以在她弥留之际瞒着半师半友的祁彦之收下了她那颗不知道名的珠子,答应她将珠子交给有着蛟龙血脉的白素衣。 只是莫仲卿万万不曾想到此乃重虞的金蝉脱壳之计,利用了他些许恻隐之心,将魂魄神识寄宿在珠子之中,从而成功复生在白素衣身上。此事直到红菱村后莫仲卿才知晓,只是悔之晚矣。 他恼恨自己为何一早没有发觉,为何不一早丢了那害人的内丹!他甚至一度认为若没有珠子、没有重虞,素衣就不会时时昏迷,若不昏迷,就不会回山去梅林小筑找祁彦之诊治,更不会看到亦师亦友的祁彦之竟对素衣作出那等令人发指的举动! 所以,莫仲卿一直想让重虞与白素衣分开,一直在想如何骗过重虞,然后找个机会带着她去找祁彦之,以祁彦之那通天的手段想必将二人分离并不在话下。 若祁彦之不能或不答应,他就誓死不将还魂花交予他!这想法显得并不单纯,也已偏离了初衷,更非君子所为,但这却是自己此刻来见她的最根本的动力。 然而真正临到殿前,不知为何自己又变得有些犹豫不决,彷惶不定,立于坪台上看着巍峨的宫殿竟不知不觉中发起呆来。 …… “仲卿哥哥?仲卿哥哥?” “啊?” “你怎么了?” 莫仲卿回过神来见面前叮当略微担心的眼神后,勉强笑了笑道:“无妨,我们这进去吧。”说罢,下意识就想迈步却赫然察觉出在本该在前方领路的巨猿袁三已不知踪影。 叮当见莫仲卿一脸愕然,没好气道:“那猴精儿趁你发呆之际走了。” 莫仲卿道:“是么?那他去做什么了?” 叮当道:“你当这养心殿是谁都可以进的么,哼、快走吧。” 莫仲卿见她隐隐骄傲的神色,失笑道:“那这么说袁三没有资格进了?” 叮当刚欲说话却听刺耳的笑声再度传来。 “哈哈哈哈——!这养心殿自然只有寥寥数人可进,在下袁三勉强算一个,莫公子必须算一个,至于二宫主嘛……呵呵,” 冷笑。 冷笑过后那洪亮声音又故意顿上一顿,方道:“就算是大宫主身旁都近得,又何况是区区养心殿呢!” 叮、莫寻声望去只见那袁三从养心殿旁阁跃然而出,此刻他已完完全全化作了原先那肌肉虬结的莽汉,本是文人雅士所穿戴的明玉袖袍,在他身上就像一个成年壮汉套着十岁小童的衣物般滑稽。 可这袁三偏偏浑不在意,径直走到二人面前道:“我本以为穿些衣物之际,二位早已跑去大宫主那去了,想不到莫公子竟还在此处相候,真是愧煞袁某了!来来来、外面风大天凉,咱们进去说、进去说,哈哈哈。” 袁三一番话道来活脱脱像个主人待客般殷勤。叮当却是将莫仲卿拉近身旁,对着袁三两眼一翻道:“猴三儿!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当这龙宫养心殿是你家么?” 袁三干笑两声道:“这话当然只有大宫主说得,但此处宫主不在不便说,二宫主自然不屑说,所以只有区区袁某斗胆僭越,僭越了。” 叮当两眼一瞪道:“岂有此理!” 袁三安然受之道:“袁某一向彬彬有礼,不像某人泼辣刁蛮,飞扬跋扈。” 从方才亭子开始叮当就有些气不过这袁三,现下见他愈发得寸进尺,不禁俏脸寒霜,也不再与之分说,当下就迅速解下右脚银链,将它抓在手上一阵急晃。 立时,链上银铃再度响起诡异的音调,而这一次声响却不像戴在脚上晃动那般简单,闻其声竟带着丝丝杀伐之声,犹如刀刮棒槌,剑搅心肺,魔音穿耳,无孔不入! 那近旁袁三满面已如猪肝色,显然已是运功极力抵御,莫仲卿眉头一皱,刚想阻止叮当摇晃银铃,却听到一声懒散且又熟悉的声音从宫殿内率先传出道:“袁左使,你既替本宫请了客人为何迟迟不带他来相见。” 声音飘飘忽忽,悠悠荡荡,似是从养心殿深处传出。 袁三暗惊之下立刻向着养心殿内一礼,再不与叮当争执一句当先大步入内。 而那叮当知道姑姑嘴上虽未指责她半句,可这一席话语竟盖过了她的银铃音调,很显然姑姑并不希望她妄起干戈,是以忙对莫仲卿使了使眼色,拉着他正欲随着前方袁三的脚步走进殿门时却又听到殿内之声由四面八方再度贯入耳中道:“叮当、仲卿由袁左使领来就行,你先退下吧。” 叮当闻听此声,左脚刚抬便是一滞,只得对着殿中敛衽一礼,转过身来微吐香舌小声道:“仲卿哥哥,姑姑似乎有意支开我,我、我就不进去啦,你万事小心。” 说罢,竟是快步向着养心殿偏殿走去。 养心殿内整体呈现出一股别样的暗色。暗金色的梁柱,暗红色的檀木壁,不论是那柱面上的盘龙浮雕还是那木壁上的百兽图都因没有充足光线的照射而显得灰暗狰狞。 殿中似乎没有其他的宫女和侍卫,唯有挂于悬梁下的那盏盏幽蓝摇曳的灯火引着莫、袁二人前进。 “莫公子,这养心殿内光线不甚充足,可莫要踏错了地方。” “袁兄尽管走便是,就算跟不上,仲卿相信袁兄还是会驻足等待的。” “呵呵……” 说罢,袁三渐行渐速,莫仲卿亦步亦趋,不偏不倚地与他保持着三尺之距。 一路行来,里间九曲十绕,也不知过了多久,拐过一个转角,赫然可见一道金灿灿的玄金巨门出现在眼前。 门高九丈九,宽约三丈三,门面上雕绘着金色龙首正猛张巨口似要择人而噬。莫仲卿刚及适应那龙门前耀眼的金光,便听门下一人影笑着出声道:“贤弟,你终于醒了。” …… ------------ 第二百八十七章 遥遥步青冥(二) 闻听其声,一望之下便已瞧出那人正是几日前指引自己去那天璇峰闯阵的司徒空明! 莫仲卿见了这人,再看了看身旁似笑非笑的袁三,当下也就更加确定之前的猜测:“原来当日崖下山洞内,司徒兄早已布划了一切,只是不知既是救人,司徒兄为何不事先说明,非要将仲卿蒙在鼓里,当作棋子?” 司徒空明笑了笑,作揖告罪道:“贤弟这副口吻是在兴师问罪么?不过此事愚兄的确有错在先,随后当罚酒三杯,以示敬意。” 莫仲卿忖了忖,想起方才袁三有恃无恐的模样,遂指着身旁袁三道:“既如此,那这位袁兄当日在崖下救起我来,定也是受了司徒兄的指派?” 司徒空明道:“呵呵,当日大宫主被正一师尊以及门下文殊合力擒拿,关押于天璇峰顶中数日未归,致使刚刚稳定龙宫又呈现出些许紊乱的局面。 为了不让祸患加深,袁左使,龙统领,令狐秋等人一经商议,决定先派身手最为敏捷的袁左使通过昆仑派禁地,前去人界一探究竟,只是他一出妖界便被镇守禁地的我堵个正着,之后他告知我此事,又经我一番核实调查,才始知大宫主被困在了那天玑峰阵法中受着非人的折磨! 起初、我本想趁着昆仑派五年一度的弟子试中让袁左使带些人手混进派中伺机行事,可谁知在那日无巧不巧却碰到了你和你家师妹,也是袁左使一时冲动这才与你那师妹起了些冲突……” 说到此处,那袁三张口就道:“哼!你那师妹武功不咋滴,脾气倒是大得很。这性子别说是在妖界,就算在人间也是要吃亏的,所以我便想出手教训教训他,哪知我那好心的兄弟会错了意,以为我要下杀手,所以才有此等误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至于你要算账,还是那句话,大可冲我袁三儿面上来!” 说完,那袁三脸一横脖子一梗,看样子竟是一改方才阴测测的作风,变得颇为豪爽硬气。 莫仲卿无法判断哪种才是他的真实面目更无从判断这话的真假,只好抿紧了唇不说话。 司徒空明见二人不说话忙又打起圆场道:“我这袁老弟就这副脾气,贤弟莫要见怪,况且气虚师妹也只是受了些惊吓,依我看不如就此和好,也算是卖愚兄一个薄面如何?” 莫仲卿微笑道:“既如此,就此揭过也行。只是在下仍有一事不明,袁兄既是去救人本该隐秘行事些,为何那夜在天玑峰中要强虏妙法真人门下的明悦姑娘?另外两人是谁?那位身染煞气的朋友又是谁?可否为在下引见?” 司徒空明一脸疑惑地望向袁三,显然同是有些不知情,后者见他这般质问极其不耐道:“袁某行事本是极其隐秘的,可谁知终是小瞧了你。而那女弟子我又不伤及性命,只是取些精元增长些妖力罢了,怎么、这也要怪罪于我等么?至于公子后面的问话我就不明白了,那两人的确是我兄弟,同属妖类,所以身染煞气一说从而何来?哼,莫不是天黑公子看差了?” 见袁三矢口否认,表情又不似作伪,莫仲卿略一迟疑,转念不动声色地笑道:“那确有可能是在下看差了。” “哼!” 袁三冷哼一声,司徒空明笑着转移话题道:“不知贤弟对新晋弟子云广印象如何?” 莫仲卿说道:“云广兄为人和善,曾救过师妹一命,怎么,瞧司徒兄脸色难不成有其他见解?” “呵呵,我曾派袁左使一路暗中跟随贤弟,一直寻找机会单独见上一面,说一说救大宫主的计划。可怎奈那半个月间,小弟辗转于各大长老身边,袁左使总是近身不得。而后,在得知贤弟被关押在天璇峰石室后,我便制定了营救计划,可谁知却撞见那云广也在石室左近,我本以为他是要救你,岂料……” 说到此处,司徒空明看向袁三,那袁三咧嘴一笑,接过话茬儿道:“岂料那人却是存心害你!哈哈,瞧莫公子表情是不是很惊讶?我袁老三亲眼所见作不得假! 那天夜里,这云广在石室周围撒了些药粉,令石室内的昆仑弟子一度失去了意识。 这事本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有人看得见!但活该他倒霉,那神仙般的药粉对我等妖类效用却是不大!暗中部署就这般被我瞧得清清楚楚。 待他走后,我并未趁机救你等出来,一来我拿不准你会不会信我这等妖物,二来我更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了!所以我翻开那些搬弄过的地段,一一拆除其间的黑石火药和引线,本以为就此大可高枕无忧,岂料我还是低估那奸猾小子!次日石室中还是照样传来一声轰鸣,显然还有一些火药埋在我不知情的地方!那时我攀在崖壁上一阵懊恼,不过好在你三人最终还是逃了出来。 当时、我袁三一阵喜悦本想即刻现身助你等逃出昆仑派弟子的追捕,可我却发觉那阴毒的云广换了副面孔在一侧偷偷摸摸注视着你三人的一举一动,我亲眼瞧了他在密林之中杀了同门师兄,亲眼看着他跟着你一路向着山上跑去,随后抄着近道故意攀下悬崖,就在他志得意满算计你的同时,却不知我这个攀岩的祖宗一直就在身下盯着他!自然也瞧见你傻乎乎地丢下藤蔓,又傻乎乎地扯他上山,到最后被他卖了都不知道,哈哈——!” 听到这里,司徒空明笑道:“正是如此。袁左使别的本事没有,攀山越岭隐匿行踪最是拿手。那日他化身本体救你下了悬崖,怕你反抗便事先出手打昏了你,之后交予我身边,我便临时起意诓你去那天玑峰上取来阴玉,实则为了救人,愚兄这么做,事态紧急,实是情非得已,还望贤弟包容。” 说罢,躬身再拜。 袁三这番说辞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莫仲卿却仍有不小的疑虑,先不说这袁三之前的态度与现在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单说他既然有如此正当的理由为何不一早言明? 想到这里,莫仲卿没有开口继续相问,他觉得即便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一些事还是自己去摸清就好。 于是,扶起司徒空明微笑道:“司徒兄今日拦在门前解释缘由,恐怕也是大宫主授意,既如此,仲卿若不答应,岂非不识抬举。” 司徒空明一拍脑袋,大笑道:“哈哈哈,你看我光顾着解释误会,倒忘了贤弟来此的真正目的,来,里面请,大宫主已相候多时!” 莫仲卿点了点头,向前几步来到龙门前却发现司徒空明与袁三驻足原地并不上前:“二位不一起来么?” 司徒空明笑道:“大宫主有过吩咐,只让贤弟一人觐见。” 莫仲卿略一思忖,当即稽首作揖,转身刚欲敲门,却发现重逾千金的龙门竟不知何时已自己缓缓开了一条侧缝,莫仲卿微一犹豫,转而闪身而入。 这一入内才知门内门外竟是两重天地。 琥珀色的穹顶中央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将殿内模样照得真真切切、盈盈生辉,再不似龙门外那般阴暗深沉。 入得门来,便见一对铜鹤展翅单足点地立于左右,其下是一方千年温玉铺就的地面,莫仲卿赤足踩于其上却不觉冷硬,反是觉得一股暖流,游遍全身,显见这温玉恐怕有着不凡的效用。 迈步向前,跨过四柱宫楹,当可瞧见大殿中央的玉台之上摆着一座巨型鎏金大椅。 龙椅背部雕着细密整齐的金色鳞片一直延伸至椅面,两端扶手上分着刻着昂头貔貅和一只蜷卧身形的金狐,而四只椅角竟勾画成了狻猊的模样。 莫仲卿定眼望着空无一人的鎏金椅若有所思,正当此时,一女子声音传入了耳间:“这龙椅看着可还喜欢,喜欢不妨坐上去试试?” 莫仲卿听着声音,心中一凛道:“大宫主说笑了,这龙椅瞧起来冷硬无比,坐上定会忧心忧虑度日如年,还不如寻常木椅来得轻松自在。” “呵呵呵……” 一连串的轻笑过后,莫仲卿寻声望去,终于在龙椅背后那帘红幕中望见一人影隐约横躺于内叫人看不真切。 “本尊让你坐你却不坐,你可知这龙宫中又有多少奸猾之辈抢着坐?也罢,不喜欢就不喜吧,你且掀开帘帐进来说话儿。” 莫仲卿依言拾步向前,甫一掀开红帘一角,便见到锦色罗榻上一双美腿横陈面前,那丝优雅匀称的弧度和那抹惊心动魄的玉白,让莫仲卿大脑嗡然作响,下一刻已急急拉上帘幕道:“你,你这是何意?” 重虞秀眉佻挞,隔着帘幕伸了个懒腰,语声慵懒绵软道:“你怕什么?这副身子是素衣的,迟早也是你的,更何况……” 莫仲卿冷冷截口道:“你也知道这身子是素衣的,所以再未得到允许前你怎能反客为主,肆意行事?” 重虞唇角一翘,饶有兴致道:“嗯、那你又怎知不是素衣授意的?” 莫仲卿不依不饶道:“哼,你要让我相信不如让素衣出来与我说话!” 重虞笑道:“呵呵,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莫仲卿闻言突然一愣,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还未充斥胸腔,就见面前红帘一阵轻晃,莫仲卿惊怔之际但觉腰身一紧,人已被两匹轻薄的红绫卷入了帘幕之中。 ------------ 第二百八十八章 风起云沙暗(一) “你——!” 莫仲卿入得帘来刚要怒叱重虞无耻,可刚及怒目抬头便见眼前绫罗半开,衣衫不整,仿佛随随意意披挂在身上,两片薄如蚕纱的红绫虽将莫仲卿裹得严严实实,却将自己给完完全全忽视了,若不是尚有裹胸遮掩,恐怕就不是春光乍泄能形容的了。 饶是如此,场面仍是极其香艳,莫仲卿不由当场呆怔。 半息过后,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上流露出些许嘲弄之意道:“你看,你们男人嘴上说一套,心里做一套,方才说着不见,现在这双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你可要再瞧得清楚些?” 声音酥软带着三分娇媚,而最后几句更是趴伏于前贴耳来说、几近撩拨,莫仲卿见她这般举止,惊得全身寒毛倒竖,忙后扭动着身子奋力退后,嘴上匆匆解释道:“不是,我方才以为你……” 重虞那黝黑的眼珠子眨了眨,会意道:“你可以为本尊一丝不挂?呵呵呵,” “……” 此刻被说中心思的莫仲卿尴尬不已,吞吐半天仍然只字未出,他心中本有诸般疑问,可遭重虞这般一搅已是殊难开口。少时、那重虞见他沉默不语,遂有些意兴阑珊,收起红菱放开他道:“你这人着实无趣,说罢,来找本尊做什么?” 莫仲卿深吸了口气,伸手道:“将我身上的画还来!” 重虞故作惊讶道:“什么画?” 莫仲卿续道:“我负在背上的那卷画轴,与你无用。” “你怎知我无用?” “你这般说是想不给了?” “你都猜到了还问?” 莫仲卿一听不承想这重虞竟这般理直气壮霸占画卷不还,心下再怒刚想与其争辩却见其人索性手撑脑后,面上更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态。 莫仲卿见着重虞存心刁难,知道这接下来要问的其他事大约也是同样的结果,是以索性转身拂开帘幕大步离去。刚走几步却听那重虞嗤笑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可别像个孩子般负气出走啊?” 莫仲卿淡淡回道:“我要回人间。” “哦?那你不想见见素衣么?” 莫仲卿脚步一顿,回转过身来眼神有所希冀道:“你真让我见她?” “她的意识尚在沉睡,几时醒由不得我。但我可以保证你要是留下来待她转醒便第一时间让你见着。” “哼!” 莫仲卿冷哼一声,转身再离。那重虞见帘外身影愈走愈远,已是靠近金色大门之际,适才懒懒道:“你这般负气一走,可识得路?” “不劳大宫主费心,回去的路,在下自会寻得。怎么,你还想拦下我不成?” “嗯,这次我倒不想拦你,可是你回去的路已被昆仑派那几个老小子合力上了封印,所以暂且回不去了。” 说话间、莫仲卿头也不回显是去意已决,却不料那重虞再次眼望穹顶轻飘飘地摞下这么一句,这心中一怔,回过头来正色道:“你一定还知道其他路!告诉我,” “你这算求人的态度么?且乖乖上来说话。” 帘内重虞笑语嫣然,泰然自若,坐等帘外莫仲卿重回身边,岂料后者闻言犹豫片刻终是抱拳还礼道:“告辞!!”话罢竟拂袖而去。 重虞见他这般一走,俏脸一愣,明媚的眼神上多了一丝诧异却再未行阻拦,半晌待金色龙门复又重重闭合后,方才轻笑两声,不紧不慢道:“令狐秋。” “属下在!” 声音甫过但见宫殿正中央那座巨大鎏金龙椅上原本死气沉沉的那尊金狐扶手忽然狐眼火亮,耷拉着金色狐耳一挺,随即那身上根根原本泛着金属色泽的狐毛竟是活转了开来。 只见那金狐立起四肢跳到龙椅面上抖了抖周身火红的金毛,立刻又窜下龙椅转至帘幕前,狐首对着帘幕后的重虞微微一礼,口吐人言道:“大宫主这招激将法实在太过高明,属下佩服!” 帘后重虞嗤笑一阵,隔帘话道:“你莫尽挑好话说……罢了,这样也好,你这就带话给叮当让她跟着,一切按计划行事。” 那金狐顿了顿,道:“二宫主行事太过孩子气了些,此事不如交由属下来办!” 重虞透着帘幕,眼有深意道:“咦?难道你对那小子也生了兴趣?” 金狐面不改色道:“属下只是单纯为龙宫考虑。” 重虞道:“也好,那可别让本尊失望。” 金狐道:“是,属下定不辱命!” 看着化身金狐的令狐秋钻出金色龙门,重虞只手托腮,陷入沉思,小半天方才从身后摸出那卷桃源图,喃喃自语道:“可别让我失望啊。” …… … 莫仲卿自养心殿出来一路脚底生风,恨不得即刻两肋生翅飞出龙宫,但真出了龙宫,心中又有些了悔意,然而此刻要他打道回府,厚颜相求却也断无可能。 他虽本性随和,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可骨子里却与那二师兄莫少英一般无二——傲气得很。 坚信自己就算不去求那重虞也能找到回人间的法子!而要达到目的不外乎胆大心细,是以,打一开始莫仲卿便已细细谋划起来。 可甫出龙宫大门没走几步,莫仲卿便被一件事难住了脚步,他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筹谋半天,却一直未发觉居然没有一双可穿的靴子! 若是其他人碰着这些大体会觉着颜面扫地,尴尬得很,可莫仲卿竟只是笑了笑,这种小小阻力也绝难不倒他,很快便平复了心境,深吸一口气后就此赤着双足离开那绵软的白沙地,大步踏入前方硌脚的沙石小道,他知道这条路通向宫外村庄,人生地不熟的他需要去那里碰碰运气。 阡陌小道,道中沙石混杂,莫仲卿沿道而行,脚下虽是微微刺痛却越行越稳,约莫片刻,依稀便见三五石屋立于道旁尽头。 行至半途,周间可见零星村民来往,他们大都身穿衣物与人间一般无二,而与凡人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那条象征妖类的尾巴。 这些村民见着莫仲卿一身龙宫装束俱都眼神一惊,纷纷避让,脸上露出敬畏之色,这种阶级层次感让莫仲卿想找个人问问都成了件难事,为了不吓着他们,只得且行且看,伺机再寻找目标来问。 他环顾四周渐渐发觉来往的村民中,这生有细长斑斓虎尾和圆点黑斑豹尾的妖族占大多数,他们大多身穿粗制皮甲,走起路来更是昂头阔步,神气十足。 与之相比,一些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鼠尾獐精却是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慎冲撞了他们。 而行走在外的女性大多俱是些猫耳豹女,她们与凡人女子不同,并不穿些丝绸绫罗,而是身着粗布兽皮,腰间细扣带紧勒上衣,将全身曲线完美勾勒。 她们身材娇小瞧起来相对有些瘦弱,可莫仲卿丝毫不怀疑那小麦色的腱肌下拥有着何等惊人的爆发力。 莫仲卿看着这些不同与人间体征的妖族啧啧称奇,不知不觉已来到村中一处井口旁。 井口四周围绕十七八栋石屋,屋前各式地摊商铺林立,一间儿挨着一间儿,看起来竟似处小小的集落。莫仲卿坐于井旁一面稍作歇息一面耐心地观察起这些村民如何交易。 初时他只道这些妖族村民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比如说一捆半旧的箭矢能换上整只豪猪腿,一件儿缺了角的瓷器竟能换来三四张完整的兽皮。渐渐的莫仲卿才发觉他们也有用货币交易,只是这货币大多皆是未被冶炼的金银,看起来俱如顽石一般毫无光彩,但饶是如此,能拿出这些顽石的村民似乎也只占极少数,而更多村民选作货币的竟是一枚枚模样小巧却极为美观的五彩贝壳。 贝壳分着白,绿、黄、赤,紫五色。大多数手中紧攒着的大多是白、绿,黄三色,至于赤、紫二色却不多见,想来殊为可贵,价值也定然不菲。 莫仲卿看着这些村民用五彩贝壳交易颇觉新鲜,这左右闲看之下却见街角一位身穿锦衣的华衫贵客带着两护卫步入人群。 这男子一头金色毛发极为惹眼,脸上神情不怒自威,人群见着微微避开,唯有莫仲卿盯着他看了许久,那金毛男子寻着目光回望一见莫仲卿身上所着龙宫衣饰,脸上微微一愣却并不多加理会自顾自地开始挑起自己喜欢的货物来。 莫仲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从街东挑到西尾,不断从腰旁皮囊中掏出各色贝壳,转眼身后护卫手上已满载货物,堆如小山,看起来确是一位有钱的主户。自然,有这个想法的当然不止莫仲卿一人,他每在一个摊前停留,摊主都不遗余力地推销起自己的货物,更有一位猫耳女子见着“金毛”这般豪爽,左耳微微动了动,洁白蓬松的尾巴上下晃了晃,忽然拦住金毛男子去路,殷勤道:“这位大爷等等,小的可有一件稀罕物,不知大爷可有兴趣?” 那金毛不耐烦道:“这龙骧村集落又不是那龙宫更不是那黥面王的百宝阁,哪里会有什么稀罕的物件儿?”金毛虽嘴上这般说着,可当他回过头见了是一位俏丽的猫耳女子后,这脚步便如扎了根般稳稳定在原地。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风起云沙暗(二) 那猫耳女子挺了挺傲人胸脯,脸上笑容更加殷勤道:“大爷,你等好咯,保准你满意。” 说着,弯下细腰,蓬松的白尾顺势一翘,露出其下浑圆结实的臀部,金毛见着面色一呆,却又自持身份不敢细瞧。 而身后两个护卫却无这层顾及,两双眼睛瞪得发直,恨不得望穿裙下的旖旎春光。 猫耳女子这些偷瞧在眼里,心中暗自窃喜,表面故作不知,依然低着头弯着腰微微摆动蓬松的尾毛,在地上的破油布中迅速翻找起物什来。 莫仲卿远远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忖道:“瞧这猫耳女子娴熟的揽客手段,莫不是早早去过人间,嘴上说的稀罕物件儿难不成就是她自个儿不成?” 片刻、就见那猫女还真从那堆破铜烂铁中翻出一柄半旧不旧的物件来。 “呐,就是这个!” 听着猫耳女子娇柔且略带兴奋的口吻,莫仲卿微微一愣只道她真拿出什么好宝贝,可当莫仲卿看向那宝贝时一点的古怪,暗道:“这也能算什么宝贝,不过是人间寻常的一把无鞘铁剑罢了,哦,上面还生了锈。” 转念一想,“这把铁器或许在妖界会很值钱……” 那猫耳女子,卖力推销道:“大爷,这柄大宝剑可是人间绝品!据说可是当今人间黄帝斩杀蚩尤时用的佩剑,名号轩辕!” 金毛撇了撇嘴,他当然不是傻子,此刻的全身心神也都在剑身之后猫耳女子的胸前,只听他心不在焉:“哦?是么?这柄就是神剑轩辕?那威力如何?想必大得很了?” 莫仲卿笑着静待下文。 那猫耳女子如何听不出话中的弦外之意,双颊一红,遂左右望了望,又悄悄靠近金毛旁,双峰有意无意地碰触其臂膀道:“大!怎么不大,小女子给你说啊,你可莫告诉别人,这大宝剑上斩天仙,下断幽魔,端是锋利着呢!” 金毛见她这么大胆举动,吞了吞口水道:“哦?那可否试上一试?” 那猫耳女子笑得更甜道:“口说无凭,当能试试!” 说罢,小步迅速跳开,自然那双峰也恰到好处地离开了金毛的右臂。 那金毛顿时满脸失落,不得已只得耐着性子瞧这猫耳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猫耳女子从摊上拿起数片铜片贴合一处,随后抄起那轩辕剑对着数片铜片干净利索地一砍,但见手起剑落“刺啦”一声,那数片铜片竟如纸片般应声而断。 莫仲卿心中一动,微讶道:“有点意思。” 那金毛和身后护卫大汉更是瞪了了眼珠子,愣了半晌,金毛收起了轻视之心,仔细看了看那形如废铁的大宝剑和这猫耳少女细弱的身板,心中已有些意动,跟着抽出腰间宝刀,傲然道:“我这柄虎鲨刀是去河海州百宝阁上买来了,可足足花了我十个紫贝,你敢不敢拿你那神剑来试试我的宝刀?!” 猫耳女子忸怩道:“这,万一伤了大爷的宝刀恐怕不好吧。” 那金毛摇了摇头,满脸不屑道:“不妨事,百宝阁从没有假货,若你能将宝刀斩出个一丁点口子,我就花双倍,不三倍的价钱买了你的神剑!” “好,价钱届时再说!” 言罢,那猫耳女子右脚向前微跨,将铁剑旋于左腰,右手反握剑柄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欲向金毛削去,那金毛露出獠牙大笑一声,握着虎鲨刀随随便便摆了个姿势,看样子是自恃武艺傍身,并不担心少女会伤到自己。 那猫耳少女微微一笑,跟着俏脸一肃,凝神冷目,半身前倾,顺势一劈!霎时、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对着那柄虎鲨刀“唰、唰、唰。”就是连削了三剑。 三剑即过,虎鲨刀纹丝不动,那金毛心下斜睨道:“哈!小丫头,你……”这你字还未结束,金毛面色接着一变就见手上虎鲨刀以分裂成三段,犹如碎块一般掉落在了黄沙地上! 那猫耳女子飞快一吐香舌,故作无辜道:“大爷,伤了你的宝刀,小女子给你赔不是了,不过人间有句话叫做塞翁之马焉知非福,这百宝阁的东西自然数一数二,那说明我的轩辕剑也算得上百里挑一了。” 远处莫仲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摸了摸鼻子见那金毛惊愣半晌,显见心中仍有疑问,但先前夸下了海口却又不能抵赖,犹豫再三只能故作镇定道:“不错,的确是百里挑一了,三十个紫贝而已,值得!” 谁知那猫耳少女却并不将铁剑递上道,媚笑着靠近道:“我这轩辕剑不卖紫贝,只卖金子,而且要那种纯金,大爷出手这般阔绰,为了宝剑应当不稀罕才是。” 金毛大如铜铃的双眼一瞪,半晌方才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小小荷包,上绣了一个金元宝,又从里间倒出一粒蚕豆般大小的金豆子,一脸肉疼道:“就一颗,你卖是不卖!” 猫耳女子见着那荷包,眸中立现‘金光’,双手跟着递上宝剑将那粒金豆子握到手中低头细细查看,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莫仲卿分明看到望着那荷包,眼中出现了丝丝贪婪与艳羡之色。 那金毛将铁剑拿在手中,左看右摸显然爱不释手,身后两护卫也看着铁剑自然眼红得厉害。那近旁猫耳女子见着这一幕,眼骨碌一转,忽道:“大爷,人间常说宝剑赠壮士,我这有另有两柄利刃送给您那两位手下好了,这样大爷面上也有光不是。” 说着,也不问金毛同不同意,转身过去从那地摊中摸出两把未生铁锈,看起来半新不旧的砍刀,转而贴身绕过面前金毛,将那两柄砍刀分发给了两位护卫,护卫自是惊喜连连,连忙收刀作谢。 如此一来,主仆三人皆大欢喜,相欢而去,但从远处莫仲卿的眼里来看,分明是四人欢喜才是。 他清楚地望见那猫耳女子贴合金毛的一瞬间,双峰重重“噌”了一下金毛右臂,趁着对方失神,左手双指却是稳稳地从那怀中夹出了荷包迅速捏在手中,藏进了蓬松的尾部。 莫仲卿见了这番举动心下一乐却也不去点破。半晌、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再看看那正准备收摊离去的猫耳女子,心下忽然一动,便要去做一件二师兄莫少英常常津津乐道的事情。 龙骧堂地处村中央,离方才集落并不远。它是这龙骧村中唯一一间酒肆兼客栈,也是唯一一间有着木制牌匾,有着木梁的房屋。亦且这门前除了龙骧堂这个大招牌外,两边门柱上还这般写道:“集四方财气,迎八方来客。” 时值黄昏,店门左近往来妖族络绎不绝,进入店内迎面当可嗅到阵阵肉香酒气,汗臭体味以及那混合着某种人间才有的劣质胭脂味儿。 这里有常年混迹山林的狼耳猎手,有集落上刚及收摊的虎尾屠户,有种田归来的牛耳耕夫,还有闲来无事的酒客互啄着小酒胡侃着天地,更有那身着零丁兽皮的豹耳侍女走桌穿堂笑脸相迎。 她们从托盘中拿下粗劣的食物,换来几枚白壳收入腰间,又忙从旁边的空桌抹去残羹剩饭,将那桌面的擦得油光锃亮,晚来的食客也不管那锃亮的桌面上蜡一般的油渍,大大咧咧一坐,揩了一把侍女的油水,便笑着要上今天的酒食。 酸闷的空气,嘈杂的环境,污浊的陈设以及粗犷不羁的酒客,就是这样一种恶劣的环境下那猫耳女子却独自一人静静地偏安一隅。 她面前的圆桌大约尚可容下七八人围坐,可现今却让她小小一人霸占,面前一碟精致的菜肴在她有条不紊地咀嚼下已分吃了大半。 与方才那个活力四射,热情似火的她相比,此时此刻她却像换了一张脸般冷得就像一团冰,不但身旁不让人接近,就连附近几张桌旁的大汉似乎也不适应这般冷冷的气氛,宁愿挪开几步与别人同挤一桌也不想靠近她半分距离。 自然、若是有哪个不怕死的胆敢上前搭讪调戏,定是让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甚至鼻青脸折胳膊断腿儿的。 然而那不经意间的微微笑容以及那偶尔摆动一下的蓬松尾部似乎都对着附近男性妖族们有着不小的吸引力,这就像冬天的一把火,虽是猛烈灼人却又因稀有,故而从不乏前仆后继的勇士。 罴竜就是这样一位的勇士,他脸上深深的刀疤证明他是一位真正濒临死亡的勇士,他同样也很有耐心和头脑,他大口喝着龙骧堂中自酿的酒水并不着急,他知道那些前仆后继急色行事的妖族同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果然,在他喝下第七碗白酒,见证第十八位勇士遭那带刺的蔷薇从身旁一脚踢得四蹄朝天狼狈而回后方才微微一笑,将一枚赤贝丢在了桌上。 “哗啦”旋转的脆响引起了身旁侍女的注意,当侍女抛着媚眼将这枚赤贝收入胸间时,他已从容起身,迈步向着目标接近。 ------------ 第二百九十章 风起云沙暗(三) 热辣直白的求爱一直受到广大妖族的追捧,也是罴竜最喜欢的方式,但他通过方才观察细心地察觉出这位带刺的蔷薇并不喜欢,所以经验老道的他该换个含蓄点方式才行。 他上前几步,忽然旁若无人地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词是好词,可意境却不符当下。再加上罴竜那副粗犷的嗓子直叫一旁懂些人族诗书的食客哭笑不得,只是他们却不敢真的笑出声,因为那罴竜虽是盗得人间诗书三五首,胸中并无半点墨,可那蜂腰猿背,虎目英姿直愣愣地往那一杵便叫人心中发怵,还有谁胆敢造次? 更何况,这十字吟罢,接下来露了一手功夫可是极为巧妙,只见他并指探入腰间钱囊,迅速抽出五枚赤贝,向着猫耳女子桌面随手一丢,但听‘咻’声即过,五枚赤贝犹如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平稳地落在桌面上形成一朵赤色贝壳拼凑而来的落梅。 众人见罴竜一出手便是五枚赤贝,可谓财大气粗,再加上露了这一手功夫,众妖族纷纷惊顾之余,这才发现罴竜此人并没有明显的兽族特征,也就是说,其修为之高已能幻化完整的人形。 妖族之中对实力有种近乎狂热的崇拜,是以,众妖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相继惊叹出声,短短半息未到龙骧堂内到处洋溢着赞美之词,有些妖族更是拍案叫绝,大声拥护,当下就将气氛推到了顶点。 那罴竜脸上微微得意,经验老道的他知道这第一步造势算是成功了。他对四周微微抱拳以礼,随后笑着看向那角落的猫耳女子,却见她右手正将那五枚赤贝一一收入囊中,动作大大方方、神情泰然自若,待得将赤贝纳入怀中,方又自顾自分吃起面前食物来,完全不在乎别人诧异的目光。 罴竜表情一怔,笑了笑,面上显得浑不在意,心下搜刮了半天,方又虎了吧唧地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位姑娘、可否有空陪在下玩个小小的游戏?” 说罢,也不等这猫儿女子搭话便自顾自地一掷,但听‘咕咚’一声轻响,便见那猫耳女子桌面上多了一粒骰子正轱辘自转,当它停下身时,众人方才瞧清这粒骰子的构造。 这小小骰子中牵着一粒红豆,外层包裹这一层骨壳,骨泽白润不知是何种兽类的骸骨,而六面骨壳上分别戳着一到六个不等的小孔,如此一来,那里间的红豆色泽便能通过小孔瞧得清楚,骰子构思固然精巧,喻意更是深刻。 猫耳女子见着那粒骰子,将它夹入掌心,饶有兴趣地抬头望了罴竜一眼,只一眼便让罴竜怦然心动,再一问便令他浮想联翩。 “这粒骰子想必是人间之物,敢问大人要怎样玩耍?是在这里玩呢,还是出去玩?” 罴竜咧嘴一笑,趁机靠近猫耳女子身旁稳稳一坐,做足气势道:“哈哈哈,姑娘想来定是去过人间,既如此那好办!咱们就在这里玩,比单双,姑娘来投,洒家来猜!” 这罴竜豪爽说罢,又投其所好般从钱囊中翻出一枚紫贝拍在桌前道:“先前那五枚赤贝就当见面礼,从现在开始,洒家若是每猜错了一次便再送你一枚紫贝!” 话语不容置疑,那猫耳女子状似怯弱道:“那若是小女子输了呐?” 罴竜眯着眼笑道:“输了?呵呵呵呵,若是不幸被洒家猜中了,那姑娘还不知该如何般?” 猫耳女子只将蓬松的白尾摆了摆,轻笑两声也不回答,捏起骰子突然屈指一弹,那骰子便高高震上半空,众妖族纷纷望向着那骰子飞向半空俱都目不转睛,仿佛要看出那落下时是单是双,那罴竜更是瞪着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当那骰子快要落在桌面时,只见那猫耳女子素手一拍木桌顺势遮住骰子按于掌下,笑嘻嘻道:“单、双?” 罴竜瞪着眼睛,愣及片刻他其实有些不确定,但不论怎样都有一半的机会,秉着输人不能输阵的气势,将心下一横、喝道:“双!” “大人可曾确定?” “确定!” “好!” 一字过罢,素手轻移,众妖族定睛来看却见桌面上哪里还有半粒骰子在?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木桌上多了一个洞眼,洞眼直通桌底,众妖族一惊纷纷低头探看,却见桌下除了那双匀称修长的大腿外,哪里还有那粒骰子的半点身影? 罴竜面色一变道:“姑娘你……” 猫耳女子双耳挺了挺,一脸委屈巴巴地截口道:“既然骰子不在了,那是双是单都不对,所以是小女子赢了。” 说着顺势抹走桌上紫贝,自然得就好似拿走自家的钱币。那罴竜见着心下刚想发怒,旋即又再度一顿,故作大方道:“好好好,这局就算是洒家输了,不过还请姑娘将骰子还于洒家,我们再来一局?这局换洒家来投!” 猫耳女子笑了笑,对着罴竜眉目传情道:“行呐,只是那粒骰子我早已还给您了……”说话间,猫耳女子有意无意瞧了瞧他的身下,罴竜会意般低头一瞧,面色霎时一变,未几竟是大笑三声,从自己双腿之间的石凳空隙处夹起那粒失踪的骰子,复又将它与整个钱袋一并重重放在桌面道:“姑娘好俊的身手!在下外出匆忙未带足紫贝,但这里各色贝壳加起来却不止一个紫贝的价钱!洒家就拿它再跟你赌一把!这一把若是洒家赢了,就请姑娘答应洒家一件事!” 猫耳女子听了听,轻笑道:“行,若是大人赢了,小女子任凭处置。” “一言为定?” “决不反悔。” “好!” 罴竜将骰子捏于手中,拇指跟着一翘,那粒骰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空中弹去,众妖族以为他也要像方才猫耳女子那般将骰子抛入空中却不料那骰子在半途便被大掌一截,迅速扣在桌面,两眼作色道:“姑娘猜猜是单,还是双!” 此时,罴竜声若洪雷,满堂妖族皆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只大掌,又顺着大掌看向猫耳女子,可猫耳女子却是笑了笑,右手摸了摸猫耳,复又轻轻摸上罴竜扣住骰子的那只手背,直将罴竜撩得心痒难耐,方才慢悠悠道:“大人,我、若是猜对了,你可真愿意将这袋贝壳都归我?” 罴竜似是早已胸有成竹,闻言爽快道:“姑娘尽管猜!若是猜对了这就都是姑娘的,但若猜错了,呵呵……” 罴竜的笑声不言而喻,仿佛过了很久,猫耳女子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后,才道:“小女子猜它是双。” 说着,素手一指。 “双?确定?” “嗯,确定,不改了。” “哈哈哈哈哈哈!姑娘也猜差了!” 凭着惊人目力早已看出骰子是单面的罴竜一听猫耳女子猜得是双,紧绷的神经跟着一松,心下忖道:“总算是扬眉吐气的一回。”所以这笑声显得有些豪迈,有些得意忘形,甚至他已经开始臆想那只先前摸过自己手背的酥手在自己全身上下游淌撩拨的情景。 是以,他迫不及待翻开了大掌,可一下刻笑声却是戛然而止,随即而来却是满堂声声惊疑! 他与在座的妖族都看到了什么? 只见大掌罩住的骰子,现在已一分为二。原本鲜红一点在上的单面骰子,现在已从中一分为二经变成了两面,如此一来还成了双数!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瞧见这骰子是什么时候被人从中切开的。 “大人,你看这骰子虽然是分开了,但我们是识数的,这一点加一点是两点,小女子算的可对?” 嘲弄的眼神,柔腻的话语激得罴竜砰然起身,猛得一拍木桌将那骰子压成了齑粉,方才恨恨道:“姑娘,先前就算了,为何这次再行耍赖!” 猫耳女子笑了笑,吃了一小口嫩笋,慢条斯理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小女子若是耍诈,那大人或可当着众妖族面重复一次小女子耍诈的过程已显示自己的道理通透,这有理不在声高,大人尽管试吧。” “这……” 见罴竜语塞,那猫耳女子再道:“若是重复不来呐,那、骰子从中碎开了与小女子又有何干系?更何况这可是大人硬要自己掷的,怨不得我。” “呃……” “既无干系,那骰子有可能是大人无疑中震碎,也有可能是它自行断裂,不过不管如何这一点分开便是双数,若大人不承认,也行,就当平局好了,毕竟这事我一个弱女子又怎能作主呢。” 猫耳女子说话的同时,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可语气却是带着种种委屈,仿佛并非自己耍诈而是对方赖账才对。 罴竜见周围开始纷纷议论,这面上有些遭不住,愣了愣,索性将心一横道:“好好好,今天洒家认栽了,这钱袋归姑娘,但姑娘需告诉我,你是怎的办到的?”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叶落龙骧秋(一) 猫耳女子笑了笑,顺手接过钱袋,将其中各色贝壳一个不剩地取出,复又将空空如也的钱袋奉还。 做完这一切,才悠悠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小女子也不好藏拙,你听着,第一次,我用妖力将骰子震穿桌面,然后一脚踢还给了大人,所以那骰子便在脐下七寸处了。” 罴竜一听,只道这猫耳女子是在显摆,面上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有些不悦道:“这洒家当然明白,你说这第二个是怎么使得诈!” 猫耳女子笑了笑道:“这第二更是简单呐,我摸大人手时便在先前拔了一根银色头发下来,喏,就是这根!” 说着,猫耳女子对着右手手指捏合处吹了吹,众妖族这才惊讶发现那手指上端赫然绕着一根接近透明的银丝,若不是猫耳女子对着其吹气致使发丝摇摆,其上光线变得明昧不定,估计任谁都发现不了。那罴竜看着这毫发,联想到刚才情景,忽又瞪大眼道:“姑娘莫不是用这根发丝在洒家手中切开了骰子却没让洒家察觉!?” 猫耳女子表情淡淡道:“既然大人都猜到了,何必再问。” 罴竜的脸黑得出奇,半晌,却又忽然冷笑道:“好好,嗜钱如命,素手出奇,敢问姑娘可是那销声匿迹多年的素手摘星玉玲珑!” 猫耳女子斜睨两眼,轻笑两声看样子并不打算回答,也正是这般不屑的姿态让在场群妖心下惊异万分。 她竟是那昔日传得沸沸扬扬,将黥面王旗下百宝阁连夜盗取一空,致使黥面王颜面扫地,联合各届发布通缉令赏银万两,誓要捉拿的玉玲珑?会是她么?如果真是她,是不是自己抓到了就一夜暴富了呢! 罴竜先前故意将话语拉大盖住了其他声响,巴不得众妖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去往这面想。 他知道凭自己一人若是要和这玉玲珑硬来未免不是敌手,但胸中那股被戏耍的怒火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是以这一来二去便心生毒计想到了这个法子来煽风点火,从中得利。 他双掌负于身后一边暗自戒备这玉玲珑突然发难,一边环顾四周,见众妖俱都开始私下偷偷议论,那脸上时不时闪过的贪婪让罴竜看得心花怒放,他知道其中不乏刀口舐血之辈,同样知道这把火总算点着了,而现在就差一个能打头阵的人。 “各位,且听洒家一句!今日我们便要……” 就在众妖族屏住呼吸,紧盯那面有得色的罴竜宣布一件惊人壮举时,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从罴竜背后道:“滚开。” “嗯?” 罴竜一脸不快地转过身来便见一位披头散发,赤着双足却身穿龙宫服饰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悄声无息地站到了自己的身后。罴竜见着这人心中一惊,惊讶之余更是有些好奇,不由耐着性子道:“这位大人,不知有何贵干?难道您也是为这昔日大盗玉玲珑而来。” 龙宫素来神秘,加之之前重虞发起的一场内乱,导致大伙儿均不认识这龙宫新上任的一批高官,罴竜摸不清来人身份,更不知来人意欲为何,但看到其人装束表面上自然要客气三分,同样也思忖着若是有这么一个强力后援一同捉拿玉玲珑的话,那成功几率自然便会大上几分,然而那人闻言却是脸色一冷,态度更为傲慢道:“哼!我乃龙宫令狐秋,奉龙宫大宫主之令捉拿妖女玉玲珑,此次跟踪这玉玲珑辗转各地,终是将她诱骗于龙宫附近!本想隐于暗处等龙宫发兵前来捉拿,却不曾被你等这群不知好歹的蠢材先一步搅了布局!真是该死!” 这赤脚令狐秋说罢一脚踹翻身旁碍眼的石凳,旋儿挺腰昂头,向着着群妖指指点点,骂骂咧咧,一副官老爷的做派,群妖听了一个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头受着。 那罴竜面上一抽,笑了笑却犹自镇定自若,抱拳以礼道:“原是龙宫令狐大人驾到,久仰久仰,我等不知令狐大人暗布天罗地网,实在该死,但现下我们人多势众,任凭这玉玲珑身法了得也是插翅难飞,所以总算功过相抵了吧。”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而那赤脚鲜衣自称令狐秋的男子听罢却再次厉笑道:“呵呵,好一个功过相抵!你也不想想你们是什么货色,岂能于龙宫龙卫比肩?!” “这……” 罴竜面上怒色一闪,跟着竟是很好的隐忍了下去,堂内群妖见着令狐秋发怒,一个个同是噤若寒蝉。 片刻,那令狐秋左右望了望,对着杵在面前的罴竜喝道:“还不快快滚开,若让玉玲珑跑了,你们这群杂鱼岂能担待?” “是、是……” 这罴竜边告罪边后退,心中忿忿不平却不敢造次。那赤脚令狐秋大大咧咧步上前来,见着猫耳女子,狂态毕露道:“玉玲珑!我可是跟了你好久,没想到进了这龙宫地界你这厮还敢作案!真是胆大包天,目无龙宫。哼,那金元宝荷包还在身上吧?不用拿出来了,识相的,快随我回龙宫听候发落。” 说完,却是单脚一跨,赤足踩在了桌面,桌面即刻凹陷。猫耳女子静静地听他说完,眼睛盯着他愈发闪亮,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那令狐秋见她不说话,有些不耐道:“怎么,你走是不走?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猫耳女子眨着双眼,道:“是,令狐大人,既然被你当场捉个现行,小女子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脱,唯有束手就擒了。只是这离龙宫尚远,奴家身子骨薄弱,还望令狐大爷一路怜惜怜惜。” “哼,废话少说!” 说着,那赤脚令狐秋毫不客气的一脚踢翻桌上食物,左手一把抓起猫耳女子手腕拉着就走,一路群妖自行让道,当真是威风十足。 而当二人一前一后相继走出龙骧堂后,那罴竜寻思片刻,双目微沉,也匆匆离了龙骧堂不知去向。 这赤脚令狐秋和玉玲珑自堂内外出,一路向西行去。此时月明梢头、秋风渐劲,吹皱一树绿叶‘飒飒’摇响,这妖族与凡人一样谁都不喜在如此强劲的夜风下外出,是以龙骧村各处灯火通亮,路无一妖,而有这么俩道人影却是一路走街串巷,行色匆匆。 半晌,直到拐过两道小山丘再不见那龙骧村时,那后方俏丽的身影却是娇笑一声,开口道:“令狐大爷,这去龙宫是往东面,而我们一路西去可是要出了龙宫的地界了。你说这月夜当头,这一弱女子跟着一陌生男人独处荒郊野外会不会发生些什么呐。” 这语意表面像是在问话,其实却是有意撩拨,令狐秋转了过身笑了笑,道:“姑娘莫要打趣在下了,方才不过权宜之计,在下莫仲卿,幸会。” 玉玲珑双眼一亮,猫耳挺直道:“莫仲卿,嗯,倒是个好名儿,只可惜这人却拐弯抹角,不太老实。说吧,我玉玲珑从不欠人情面,你是要钱呐?还是要我这副身子?” 正说着,玉玲珑有意无意拉低了衣襟让月光偷进其内,又将那蓬松的白尾蜷于大腿上侧不断摩挲,冰璃般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莫仲卿望眼欲穿,殷殷期盼。 莫仲卿却是不解风情般避过来人目光,淡淡一礼道:“玲珑姑娘说笑了,其实在下不过想向姑娘打听两件事情而已。” 玉玲珑见他这般模样遂打了个哈欠,转而微走两步一改撩人姿态,双目带着笑意道:“你真不是来抓我的?那你这身龙宫装束作何解释?” 莫仲卿答道:“此间原委曲折不便多说,不过在下实无恶意,否则黄昏时分姑娘施展那妙手空空的伎俩我就该及时戳破才对。” 玉玲珑点了点头,半信半疑道:“这道理还行,说吧,你想打听什么?”说着向四周望了望,见山道坡边有一块大石遂大大咧咧往那一坐,翘起二郎腿等待下文。 那莫仲卿上前两步,正色道:“方才姑娘在集落交易时,摊上的那武器皆是人间打造,后又听姑娘口中频频提及人间,足见姑娘对人间似是颇为熟悉,所以在下想问,姑娘可曾游历过人间?” 玉玲珑道:“怎么,你也想去人间玩玩?嗯,瞧你这副人身倒也方便。” 莫仲卿笑了笑,顺势道:“不错,在下一早便想去那人间游历一番,只是苦无此等机会,还望姑娘成全。” 玉玲珑竖起白尾左右晃了晃,扫去那趴在一旁蹦跶的蟋蟀,又懒懒地打了呵欠有些心不在焉道:“嗯,还有一件事呐?” 莫仲卿见她这般回答,眉头微微一皱,仍是如实问道:“这另一件事……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还魂花?” 玉玲珑闻言双眼圆睁,转而又瞬时回复原样道:“你可是再说那有叶无花,有花无叶,花叶从不相见的还魂花?巧了,我也正想见见,只可惜还没这等机会。”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叶落龙骧秋(二) 莫仲卿一愣,迟疑道:“姑娘这是何意?若是那处凶险异常……” 玉玲珑眼露嘲弄,截口道:“那花生长在玄极州边缘,与地界相通,是死者的国度,所以你我去不得。” 莫仲卿乍闻此言脑海中无疑晴天霹雳,若果真如此,那岂不是永远得不到还魂花?得不到它自然救不了董昭怡,救不了她又怎能向祁彦之提出自己的要求? 不对,那祁彦之身为仙人应当早知那还魂花生在何处,他定不会让自己去送死才对! 想到此处,灰黯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丝光芒,直直望向玉玲珑刚要再次询问却听她极其不耐道:“你说这夜里的虫子是不是多了些?你瞧,这,这,还有这!真是烦人。” 说着又出手捏死了一次,莫仲卿听着那蟋蟀身体被捏爆的嘎吱声,有些不忍道:“此时夏深秋初,多草木蛇虫,不足为怪。你将扫开便是,何必弄死?” 玉玲珑瞅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呵呵,你不觉得奇怪么?” 莫仲卿奇道:“奇怪什么?” “奇怪需要奇怪的……” 玉玲珑说到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睨着石缝,突然出手就从那缝隙中揪出一只有着小半只手掌大小的蟋蟀,莫仲卿见着一惊便听她开口道:“此物叫灵蟋,避过冬日酷寒,如此三载便长成这副模样,成为了王虫,其他虫类见着它必会听命于它,所以有它在的地方,就会特别热闹些。” 听到这里莫仲卿仔细瞧了瞧在玉玲珑手上挣扎不休的蟋蟀,略一思忖,问道:“然后呐?” “然后?呵呵,人类有句话俗话叫做夏虫不可以语冰,不知你可曾听过?” 莫仲卿笑了笑,知她这是一语双关,有意嘲讽,可又出于好奇想听听她的下文是以故意装疯卖傻道:“不曾听过,还望姑娘指教一二。” 玉玲珑听了愣及片刻,五指一收,“咔嚓”一声将那灵蟋再次捏得粉碎道:“这虫子大多过不得冬天,若是侥幸能过得一载,也活不到第二年冬天,所以野外甚是稀少,但若是有什么机缘巧合能连续躲开三载寒冬,那便可以比寻常虫子多添寿命,并且嗅觉变得极其敏锐,甚至还有一小部分灵识初开,能够被我等驯服作为‘路引’。 因为这些灵蟋极少能在野外自然成型,所以本是无价,可前几年那九曲洞主阎轻生不知用什么法子竟能大量繁殖这些王虫,之后又与黥面王合作,在他的百宝阁中出售,定价一枚紫贝一只。” 莫仲卿听到这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脑袋道:“这么说我们是被跟踪了?” 那玉玲珑笑了笑,眼瞅着远方灰蒙蒙的山色,挺了挺俏鼻,缓缓站起道:“只怕已经找到我们了。你难道一点都嗅不出来么?” 莫仲卿不是妖类自然嗅不出什么,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极好,他凝望远处黑道,只一眼已令其眉头深皱。 此时,月光乍冷,山风更烈。 远处灰蒙小道上鬼影幢幢,四方窸窸窣窣,过不多时,那冷光淡洒下的山道上率先走出一队彪形大汉,他们身着清一色的兽皮装束,看起来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为首那武者便是黄昏前在集落见到的金毛贵人。只是这金毛与之黄昏时见着的有些不一样,他穿身武服,满脸肃杀,那一双狮眼阴沉得可怕,跟着大手一挥,那身后数十护卫便成扇形展开向着莫、玉二人逼来。 “哈哈哈哈,莫公子、真是想不到午后一别,这夜里又相见了!” 发话之人并不是眼前这金毛武者,而是从他二人身后的黑暗中慢慢现身。这刺耳大笑以及那刻意踩出的步调让人不用回头就已知来人正是袁三无疑! 莫仲卿挨着玉玲珑缓缓转过身望着负手而立,神态不可一世的袁三,心下略感意外。旋儿,那玉玲珑瞅瞅了四周,贴紧莫仲卿后背道:“喂,他喊你公子?” “嗯。” “你们认识?” “略微。” 听着莫仲卿平淡无奇的语调,玉玲珑嘴角嫣然一笑道:“是么、我方才就想问,你到底是妖还是人?” 莫仲卿直直看着袁三答道:“这并不重要。” 玉玲珑顿了顿,会心一笑道:“也对,那么公子你猜这些人是来抓我玉玲珑的,还是来抓你的?” 莫仲卿顿了顿,笑道:“自然是来抓姑娘的。” 玉玲珑道:“那可不一定哦,我看那大块头自打一出来这一双大眼就一直盯着你,就好像看到恋人般痴迷。” 莫仲卿笑了笑接道:“是么?你见过恋人之间会带着如此阵仗前来幽会的?” 玉玲珑听罢,莞尔一笑。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一番话语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脸上亦无丝毫紧张之色。远处袁三见二人这般做派,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道:“莫公子真是威风得很呢,这刚出龙宫就不认得袁某了?不但连招呼都打不一声,还和那玉玲珑一起劫了我那义弟的财物,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哪里,哪里,袁左使说笑了,在下……” 玉玲珑见莫仲卿欲要解释,忙转身顺势搂住莫仲卿,白尾圈裹其腰际,娇笑连连道:“多谢袁左使夸赞,我家夫君本事可大着呢,你要不要一一试试?” 玉玲珑将话说得极为傲慢轻佻,让人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甚至微不足道的夸耀。那后方金毛一听,心中妒意更盛,再看这二人暧昧的姿势,当即愠怒道:“大哥!莫要跟他们废话,速速抓了,男的给你,女的归我!” 那袁三面色一沉稍显不快,可嘴上终是未责半句,一双猿眼盯着莫仲卿显得意味深长。 莫仲卿心头微讶,待得好不容易将腰际的白尾移开,又见这玉玲珑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耳语道:“你看,那蠢毛都这么说了,那不如与我共同御敌,我带你找还魂花。” “你方才不是说去不得?” 玉玲珑狡黠一笑:“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已经心动了。” 莫仲卿苦笑着没有回话,他知道这提议相当不错,也是现下最为稳妥的法子,只是这种被玉玲珑强行拉作同伙的感觉实在有点糟糕。 于是,只听他打算先礼后兵地道:“袁左使,今夜如此兴师动众,敢问究竟是为了这荷包而来,还是为了在下而来?” 说着,莫仲卿右掌一翻便将一方还带有余温的荷包托在了手心上!那玉玲珑见着急捂胸口,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这莫仲卿何时将荷包从自己怀中取走,喜的是望见他有这般身法心下已是大定。 是以,这上前两步双手不忘勾住其脖颈,小鸟依人般偎依在莫仲卿身侧甜腻道:“夫君好坏,几时摸走的它?是不是、还趁机摸了其他地方?” 说到最后这声音娇软酥骨,一字一顿,令人引人遐想万分,莫仲卿听来眉头轻皱,可碍于方才的协议并未再次推开玉玲珑,那身后金毛见了二人这般姿势,更是难忍,不禁连番催促道:“大哥!大哥!” 袁三见金毛如此沉不住气,心下已是大为不乐。再看眼前二人勾勾搭搭,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更是令他怒火中烧。 眼看气氛已是万般不和,可不知为何那袁三却迟迟不肯动手! 过得半晌,玉玲珑隐觉苗头不对,眉色一动,双眼望着袁三,身子软软倒在莫仲卿怀中,附耳悄声道:“这厮围而不攻,我怕其中有诈,未免夜长梦多,你攻他下盘,我攻他上盘,早些冲出去为好。” 莫仲卿刚及点头,便见那玉玲珑一把夺过手中荷包快速转过身来对着金毛媚笑道:“大人想要荷包?行,奴家这就还你。”说吧,敛衽一礼,道了个万福甩手就将荷包掷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搭话令金毛一愣,随后见荷包飞来刚要伸手来接,却听袁三已是冲步上前,远远对着金毛怒吼道:“蠢货,快闪开!” 这金毛虽是行事鲁莽,可身手却极为了得,刚一听见那袁三怒吼,大脑立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拉来左右侍卫,将二人合于胸前又往前大力一推,那两侍卫被大力推向前去刚一踉跄止步稳住平衡,随后全身竟是微微一怔,双双倒下,那眉心一点嫣红竟是迅速蔓延而开,显然间不容发之际已遭不知名的暗器一击致命! 与此同时那身后金毛已是大喝一声,怒抽单刀!朝前急急一挡,双眼定睛来瞧但见那横于面前的宝刀上,在刹那之间已深深钉入两根银色的白毛。 好险! 原来那紧跟荷包之后的暗器,居然是两根尖如金铁的毫发! 金毛思之极恐,喘了口气立刻怒目相向却见那莫,玉二人已双双向着大哥袁三攻去,速度之快,显是早有预谋。 “来得正好!!” “快、给我截住他们!” 此时,天光幽冷,山风鼓噪。 这袁三与金毛一前一后刚及出声,周围接近四五十名妖族侍卫已空手合围而去,他们手无寸铁却身形矫捷,四肢并用之下,一纵一跨,一开一合,下一瞬几道人影已是当先拦在了二人面前,而其周遭更有数十道身影先后扑杀而来,大战一触即发!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叶落龙骧秋(三) 二人见那妖族侍卫身手奇快,互望一眼于间不容发之际双双骤停,四足即刻挑起一片沙石,最先冲将而来的虎侍一个收势不稳,不但扑了个空!仓促之间全身上下更是落了满满的灰尘,这刚一闭眼还未睁开,左肩突然疼痛,下一瞬已遭莫仲卿钳制在手。 快,实在快得不可思议,这一手擒拿的功夫显然是脱胎于云踪剑诀,众人本以为这莫仲卿接下来定是一套极快的组合拳,不承想又见他以缓慢的速度拉开架势开始画着圆弧抵挡来敌。 电光石火间这快得出奇又慢到了极致,一前一后的鲜明对比之下似乎让画面都为之一滞,而更让人奇怪的是众虎侍明明身手敏捷,可却不知为何临到这人身边便觉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搅得心绪不宁,手脚不便,四肢如陷泥泞! 而那莫仲卿更如水中曼舞般左手牵来晕头转向的虎侍,右手顺势往后一搭,牵过身侧的另一名虎侍,转而左右交过,那两名虎侍便被一股莫名力道牵引双双撞在了一起,又似个旋转的陀螺般被莫仲卿即刻震向前去,迅速推开一条无人空道。 与此同时,画面似又活转了开来,显见莫仲卿已能将外放真气收发自如,而这真气乃是昆仑决为基础。 玉玲珑身在外放真气的中心亦感到这股无形阻力,当那阻力顿消之际,身体莫名一轻,下意识瞄了一眼身侧的莫仲卿,眼角肌肉微微一跳,跟着展开身形当先一步,而莫仲卿却是不紧不慢跟随其后。 前者扯下三根白毛向前急急一掷,趁众虎惊惧闪避之际,右手摸出一柄花刻腰刀,一脚踢向左侧虎侍腰部,借力迅速左窜,又一刀割向左方虎侍喉咙,趁那虎侍跪地捂着喉咙之际,单手撑地双脚斜上叠出,一举交错勾住那虎侍喉咙,继而犹如水蛇般的腰部猛地一旋,脚踝跟着一带!就见那比之玉玲珑娇小身形要大上一倍的虎侍被那双玉腿甩将而去,整个人当即飘飞而起,横旋而出! 后方莫仲卿眼疾手快,一招云中步踩上前来,单手搭住那虎侍右脚,御气于掌再行回扯,随后又是急急转身一旋,再旋,三旋之际,那被奄奄一息的虎侍已被莫仲卿当作开路的武器逼退无数来敌! 一时间,众虎侍连连受挫,锐气尽丧,那袁三见着这等模样早已是怒不可遏,周身人形尽化猿妖,怒吼一声道:“都给我滚开!!” 说话间,这腥风阔步,行走时震得山石簌簌滚落,道上烟尘四起,片刻,莫仲卿一见月光被挡,想也不用想双手猛地回拉,又将虎侍拉在面前站定,随后侧身左脚后跨,右脚弓步向前,双掌聚于胸前运足真气,无形怪力悄然再起,力带全身凝于双掌,从下而上,向着面前虎侍的胸口斜斜一拍,使的正是那玄门正宗——昆仑决!立时,那虎侍犹如炮弹般弹射而出,直直向着远处袁三撞去。 玉玲珑眼神一亮,抓住机会,“刷、刷、刷、刷”四刀逼退前仆后继的来敌,转而,看着那空中虎侍与那袁三距离的同时,不忘飞身踢向一旁虎侍,将他踢了一个趔趄前仰,顿时失去平衡,又不受控制地撞向另一名虎侍,自己则跟着纵步上前,双脚猛蹬!再纵,转瞬间已是先后踩着虎侍的后背、头顶一跃而起,犹如鱼跃龙门般猱身而上。 就在众人以为这二人又要再次两两配合攻向袁三时,却不料那玉玲珑突然双脚蹬在了那飞向袁三的虎侍身上,又再次接着回弹之力向着金毛疾去! 这突如其来的转向叫众虎侍始料未及,惊慌之下再次分兵堵截,可玉玲珑这早有预谋的计算岂是光凭四脚能追上的? 好一个玉玲珑,好一招乳燕归巢! 只见她腾于空中,手指轻带猛地洒下一蓬毛发,发如尖针向着四周激射而去,不仅暂阻后方追兵,连那金毛身前虎侍也顺势仰倒一片,惨哼不断。 而那金毛饶是身手敏捷也架不住如此阴谋算计,他左躲右闪之际膝盖上已殷红数点!可饶是如此,他仍旧不动如山,分毫不退,并不是他不想退,而是危急时刻本能地觉着断不能将脆弱的后背,留给这个阴毒的妖女! 玉玲珑见着他准备背水一战的神色,突然妖媚一笑,轻笑过后,但见双刀交错叮然脆响,响声甫起那金毛引以为豪的宝刀再次折为两段,金毛惊怔之际却听玉玲珑用一种迷死人不偿命的语调戏谑道:“大人,这百宝阁的物件儿看来终是未有小女子手上的好哦……” 说着,右手顺势摸上金毛脸蛋,似是恋人般的抚摸,随后五指划落的瞬间竟是极为果断地一刀切开了那长满金色茸毛的喉咙!趁着血花飞洒之际,又从他的怀中顺势摸走了方才丢出去的荷包,于手中掂了掂发觉份量丝毫不少。 这时,玉玲珑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笑着向着后方莫仲卿,又嫣然道:“莫公子,可别说我玲珑不曾帮过你,至于剩下的相信公子当可自行对付,我另有事就不相陪啦、有缘再会。呵……” 笑声得意洋洋,倩影扬长而去。 惊! 众人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而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莫仲卿和袁三这两位。 前者自然想不到自己倒成了玉玲珑精心计算、环环相扣下的牺牲品,而后者则更惊讶于金毛的猝然死亡。看着义弟金毛倒在血泊中不断抽搐以及那心有不甘的神色,一股钻心的悲愤瞬间填满四肢百骸,令他嘴角抽搐,痛不欲生。 诡异的寂静中,但听一声轻微的衣物撕裂声骤起,跟着便是一连串清晰可闻犹如爆豆子般的噼啪咯吱作响下,那人形袁三迎风就长,一丈,两丈,三丈! 顷刻之间,一尊庞然大物已陡现月下,而这身形比莫仲卿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大上数倍。 漆黑的夜,猩红的眼,银色皮毛泛着寒人的冷光,粗如树干的巨臂对月高举,仰天长啸道:“义弟——!” 面对几近疯狂迎面踏来的袁三,众虎侍来不及避让便被悉数踩成了肉饼,扇成了肉酱! 一时间腥风血雨,肢体横飞,看着袁三不管不顾朝着自己横冲直撞而来,莫仲卿心下一凛,立马飞速转身朝着玉玲珑逃走的方向奔去。 狂怒中的袁三见莫仲卿要逃,当即喝道:“你走不得!” 四字即过,只见巨如石锤的双臂朝着地上猛烈一砸,轰然作响的同时,莫仲卿立觉地动山摇,飞速奔跑中的身形差点一个趔趄几欲摔倒,而当他矫正身形欲再度飞奔之际,忽觉一阵恶风扑背,惊得他寒毛倒竖,跟着就见眼前地面遽然一暗,心下一动身虽意走,立马翻滚开来,反应不可不谓之迅捷! 然而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是在近旁炸开,跟着一股飚来气浪爆射而起,莫仲卿整个人便如一叶浮萍般被震得浮空,吹飞而起,遥遥撞向一旁乱石山壁。 危急时刻,莫仲卿于半空中两脚一蹬山壁,双手连拍山体卸去其中劲道,回头再望袁三却见巨锤般的双拳已是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此时,乌云压顶明月闭眼,山风遒劲灌耳却依然盖不住近旁的喧嚣,双拳锤山轰然倾塌,碎石嘣响遥传百丈! 暴怒的妖猿袁三看似已不是在轰杀莫仲卿,他已是在拆山!闪身躲避着近旁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拳坑,莫仲卿突然意识到这袁三为了击杀自己竟已打算用整座山坡来作陪葬! 一念至此,心思急转,他必须趁着还有气力想个法子脱身才行。 重逾千斤的巨拳激起汹涌如潮的石浪,整座山坡在那连续不断地轰击下已是坑坑洼洼,几近崩塌。 穿梭在乱石飞土中的身影虽是左突右撞,顽强地找寻着出口,可面对如此密集且迅猛地轰击,人影似乎束手无策,几近脱身不得。渐渐地、他身形开始滞涩,步伐变得迟钝,而那猿妖袁三却是双拳愈发稳固有力,气息依旧绵长。 此时,灰色的天空石雨如林,而那扬起的漫天沙土更如跗骨之蛆般附在了莫仲卿的身上,脸上!与那额间汗珠紧密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泥膜。 泥膜裹住鼻孔,灌进耳朵,刺进了双眼,致使莫仲卿有些听不清,看不明,甚至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 然而飞速腾挪中他却没有空闲来伸手抹开面上的泥膜,只能靠着直觉勉强辨认方向寻找着一个又一个的山石掩体,他明知如此并非长久之计,但他更知道自己绝不能露面,不能将身形暴露在那巨拳之下,然而他虽这般想,可却不知身体却是逐渐沉重,已是不能再维持高速腾挪。 这愈发疲惫的身形对妖猿袁三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喜讯。这在情理当中亦是必然的结果。 他咧嘴,他微笑,笑容残忍且诡异!忽然,他眼骨碌转了转,双拳跟着放慢,任那迟缓的细小灰影躲进一处岩体后方苟延残喘,他必须制造这么个假象,一个让灰影自认为暂时安全的假象,如此才能悄然举起那一直不曾动过的右脚。 缓缓抬起,猝然拔高,遮光闭月,临门赫然一脚!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叶落龙骧秋(四) “嘭!” 但听一阵地动山摇般的轰然作响声刚起,那硕大无比的兽脚已是稳稳踩在了岩体上,将岩体碾成了齑粉。 看着渺小的灰影一如所料般从中高飞而起,慌忙脱出,袁三大笑,大笑同时,蓄谋已久的一拳已击中了灰影,将他一举带入山腹之中,致使山体凹陷,碎石迸飞,可袁三却依然不打算停止动作! “咚,咚,咚!” 袁三在狂笑,大地在颤抖,轰杀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如此十息工夫,待得那山体被袁三一拳击得深深凹陷,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深插在山腹中的右拳,惬意地抖了抖臂上的碎石泥灰,那满臂细长银毛又在月夜下重复亮丽光泽。 此时大地归于宁静,山风悄然止息,月夜下那如山般高大的袁三对空吐了口浊气,心中畅快非凡。 他喜欢这种战后的宁静,更不忘吐了口吐沫在巨掌之上顺势一抚头顶,将那因动作幅度过大从而凌乱的毛发抹得整齐,平滑,看起来风度翩翩。 然而当他摸过头顶时,有这么一撮毛发却是不安分地再次翘起。 袁三一愣,很显然他以往并没有过这种经历,是以极度不满地重重吐了口吐沫在手,再度狠狠抹上头顶毛发。 这次再没有一根毛发翘起,妖猿袁三满意地笑了笑,眼瞅着身旁狼藉般的土堆一脸不屑。 半晌,只见那巨大的猿脸神色忽然一动,急忙收起傲慢的神色,巨大的身躯跟着卑躬屈膝道:“属下参见七杀使。” 一声过罢,再见那狼藉一片的土丘上赫然多了一条单薄削瘦的人影,人影披着斗篷瞧不清面目,在月夜下更显阴沉,只听其人看着方才被袁三摧毁的山体,点了点头道:“死了?” 袁三咧嘴一笑,满脸狠戾道:“七杀使尽管放心,属下保证那姓莫的小子这会儿已到地府报道了!” 那被称作七杀使的人影没有说话,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顿了顿,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瓶,顺手丢给袁三,后者大掌一挥刚接过来物,便将瓷瓶连同其内药丸一口吞入腹中,拜伏道:“多谢七杀使大人赐我仙丹!” 说罢,那猿脸上竟是显出了三分人脸才有的谄媚之色。七杀使动了动,伸出一截枯瘦的单手道:“你此番动静未免大了些,可知回去如何自处?” 妖猿一听,当即回道:“此事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带来的人中也无一活口存留。就算回头那母龙问及,我就推说是大盗玉玲珑干的,就算那妖女不信,也端是死无对证!甚至就算怀疑,也总不会怀疑我公然暗害自己的义弟。” 七杀使望向不远处道路上横七竖八躺躺着的尸骸,忽然轻笑一声道:“好好好,猿左使心思缜密,行事果断,真是难为你了。此番回去我定向主上详述此事。” 妖猿大喜过望,脸色愈发激动道:“多谢七杀使赏识提携,袁三没齿难忘。” “嗯。” “七杀使可要去往府上歇息?” 一声过罢无人应答,妖猿抬头来望才知那丘上人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良久,袁三缓缓起身,面上那丝丝忐忑即刻转为兴奋,他看也不看那道路一旁金毛的尸身,因为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他已忍耐这个蠢货很久了!所以方才的真情流露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切都是为令那莫仲卿麻痹大意。 他想的是:“原来重虞所看中的人也不过尔尔。” 带着一丝独特的优越感,妖猿袁三意气风发,喜不自胜。 而当他迈着大步向着荒野行去之际却未意识到一道灰影正从他头顶毛发间悄然滑落,钩住了背毛,随后一微微荡轻身落地,就此滚入一旁洼地之中。 半晌,等到妖猿去得极远,灰影这才微微动了动,抹去面上泥膜露出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 这人正是莫仲卿,方才妖猿那势大力沉的一拳虽是极快却非有心算无心,莫仲卿那体力不支的现象也不过是一番故意示弱,过程中以昆仑决中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悄然卸去拳中的力道,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了巨腕间的银毛瞬间藏进了手臂毛发中。 这一番将计就计使得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妖猿不曾发觉,七杀使不曾发觉,就连此刻悄然而至的另一道人影也不曾发觉那满身泥泞藏匿在山石洼地中的莫仲卿。 灰色的夜,漆黑的影。 当这条人影从身旁经过时,莫仲卿这才诧异地发觉这人竟是黄昏时在龙骧堂所遇见的那个大块头罴竜。 “他来做什么?” 满心疑惑的莫仲卿双眼望着罴竜,只见他低头弯腰,一路鬼鬼祟祟慢慢走向那堆横七竖八不成人样的尸骸,随后捂着鼻子一脸厌恶地穿梭在各个尸体之间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片刻,那罴竜在金毛尸体旁站定,双指夹起那柄价值不菲的宝刀细细查看,在从金纹刀面上用力拔下两根细如针尖的白毛后后,就将那宝刀随手一丢,又急急从腰间摸出一根竹筒,倒出一只紫背灵蟋,再将两根白毛凑到灵蟋的口器前。 隐蔽在暗处的莫仲卿可以看到这只灵蟋将那两根硬如生铁的白毛拆吃入腹,待得一阵极细的脆响声后复又“啾啾“鸣叫两声,双足一蹬,跳下罴竜的手掌,向着玉玲珑逃跑的方向蹦去,罴竜亦紧随其后。 趴伏在山洼中的莫仲卿见到此情此景,神情若有所思。待得罴竜去得远了,莫仲卿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望了望东方龙宫方向,愣及片刻,回过头来双眼一闭暗运昆仑决,片刻,那玄妙的五彩世界又再次呈现在莫仲卿脑海中。 灰色的是山土,绿色代表生机,而那尤为醒目不住移动,澄黄若明灯的光影则是那罴竜无疑。 “看”到这里,莫仲卿睁开眼来拍了拍身上泥灰向着北边大步走去,方走数步突然摇头苦笑一阵,身子猛然一转竟又原路折返向着罴竜的方向追踪而去。 显然,相比回去向重虞,揭发妖猿袁三,他更不忍心对着玉玲珑见死不救。 …… 龙狼部落位于龙宫西方边缘地带,处处半黄不绿的地貌昭示着此处的贫瘠与荒凉。 而再往西就是那令龙宫内外群妖谈虎色变的荒芜之地。 部落中的狼人民风彪悍,个个桀骜不驯,他们虽处于龙宫领内却只顺从狼神扎布尔,‘扎布尔’在狼语中就是狼神的意思,代代狼王从成为王的那一刻都会继承了这道印记,以此成为狼神的代言人来对族群发号施令。 一山容不了二虎本是人间俗语却早也是妖界中奉行的铁律。龙宫宫主重虞之所以容忍这个狼王的存在,皆是因这里有着整个妖界最为勇猛的狼人战士,他们坚忍不拔毅力惊人,冷血无情凶悍至极,一旦认主却又绝无二心。 这里还出产整个妖界数目最多的座狼,他们的速度虽并非在妖界首屈一指,但却因数目众多便于驯服从而得到了妖界各势力的肯定。所以族群虽生活在不毛之地的边缘却衣食无忧,虽表面臣服龙宫却又隐隐不听号令。 龙狼部落与龙宫以及龙骧村有着很大不同之处,狼人族群不喜和其他妖族杂居,其建筑也比之龙宫更为粗犷豪放,那一顶顶连绵数里,大小不一的六角兽皮帐篷是整座部落最为鲜明的特征。 而那中央一座山坡上矗立的巍峨利牙大厅不仅是整个部落最高权力的象征,更是整个龙狼部落的无上荣耀! 据传那大厅顶部的八面兽牙檐角乃是上古神兽饕餮的利齿,其内支撑整个大厅的主柱乃是夔牛的独脚骨架。而那绷得笔直,红褐相间的兽皮墙体则又是龙皮缝制。 …… 立于道路中遥望着利牙大厅的莫仲卿神色若有所思,他本是一路跟踪罴竜来到此间,又亲眼看着他遥遥走进利牙大厅中不再出来,这让莫仲卿有些心急,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止步于此,否则一切将功亏一篑,他必须想个办法混进那所看起来似是堡垒的大厅内部才行,然而初入妖界,辗转来到这龙狼部落的莫仲卿又如何能在匆忙之间进入大厅呢? 事实上别说匆忙之间,就算整整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也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 这一路行来,穿行于各个帐篷夹道的路径上时,道上虽是狼人往来络绎不绝,可看向莫仲卿眼神均是冷漠中带着三分忌惮,甚至有些青年狼人瞧着他已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若不是低头走得快些,怕不是当场就要惹出麻烦来。 莫仲卿不喜麻烦,更不喜那双双冷漠,不屑以及敌视的眼神。 这种处境让他颇觉头疼,他如何从这样一个不交流,不信任异族人的狼人部落中得到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 所幸部族中也并非人人如此,经过一番波折,他终于找到一位肯与他交谈的耄老狼人。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武场斗妖豸(一) 灰色的天空,呼啸的深秋,连山的干黄,成片的火红狼篷蔓延至整个山谷盆地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腥湿味道。这味道并不算好闻,甚至令人有些鼻酸,足见狼人的生活习惯并不算太好。 此处位于利牙大厅的北面,莫仲卿转遍了整个东面并未找到所谓的衣店,是以他打算辗转至此来碰碰运气。道路两旁依然是简单且牢固的六角帐篷,所不同的是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处住宅区。 莫仲卿站在路口看着不远处的一顶帐篷前坐着一位狼人女子,她怀中抱着一个半大的狼孩,而狼孩正奋力地吮吸着女子的**,其动作看起来有些粗暴蛮横,可那狼人女子却似浑不在意,一双眼中流露出来的尽是慈和与怜爱。 莫仲卿看到这里心下总算明白原来不论是妖界还是人间,母爱却是一般无二。更加亲眼见到叮当口中所说的这种甫一出生便为人貌的妖族。所以与其称作狼妖,不如狼人更为贴切。莫仲卿一旁驻足良久,心中隐隐一动遂立刻步上前去,作揖道:“你好,可否打扰片刻。” “嗯。” 随着慵懒地应承声刚想起,狼人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可一见莫仲卿这身龙宫装束,脸上霎时一白,满脸柔意尽作警惕。莫仲卿仍旧面带微笑,退后三步再次深深一揖道:“不必担心,我并无恶意,只想借问此处可有布庄,我想换套衣物。” “……” 狼人女子不答反是抱着怀中狼孩缓缓站起慢慢倒退,就在莫仲卿心中浮起阵阵失望时却见那女子靠近门帘突又飞快腾出左手指了指西边尽头,随后一猫身子便躲进了身后的帐篷之中不再出来。 莫仲卿摇头莞尔一笑,对着帐篷再次躬身一礼,向着西边道路寻去。 半晌、行得数步来到西边道路尽头附近处的莫仲卿却再次轻皱起了眉头,若是狼人女子不曾诓骗自己,那这衣店就混在这顶顶帐篷之中,可光看着千篇一律的六角帐篷,又如何分辨哪间是衣店哪间又是民房呢?难道真要自己一间间去闯不成?就在莫仲卿摇头叹息时,猛地瞧见前方拐角一处偌大的八角帐篷前摆着几件兽皮短挂衫,帐篷顶角还挂着一道菱形木牌。木牌被秋风刮得撞在骨制檐角上不断“梆梆”作响,而其上的“衣”字更是鲜红亮丽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这就是家衣店。 走进门内迎面当可嗅到一股独特的气味,气味中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清香,有些好闻,这让莫仲卿略感意外。再往前去依道而入,道边两旁摆放着形形色色的衣物,大多都是兽皮所制,其中也有麻衣布葛挂在角落吃着灰尘,由此可见,狼人们似乎更中意那些兽皮衣物。 行得数余步则见一帘缀满不知名兽牙的牙帘横挡于近前,莫仲卿一手拨开牙帘正欲入内,却恰巧撞见一位身穿白葛布衣,脖颈系着一条精巧的兽牙项链,瞧起来英气十足的妖族男子正推帘而出。男子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剑鞘,鞘体上雕刻着复杂精细的龙纹,而剑柄处更是系着一缕玄色剑穗。 莫仲卿见着这人打扮即刻一怔,若不是那头顶醒目的毛绒尖耳,他都要误以为自己已回到了人间,遇到了一位佩剑的雅士。而那男子见着莫仲卿装束先是面色一白,随后面有不善道:“让开,龙宫来的废物。” 莫仲卿本是位惜剑之人,自小在掌门莫行则的日夜熏陶下,对剑道深有体悟。剑法更是将云踪剑决和昆仑剑法中的快慢精髓悟到了极致,已到了自我摸索,开始融会贯通的地步。他自出云踪派山门本有一把莫掌门所赐的长剑常佩在身,然而这一路辗转各处,那柄爱剑早已不知所踪,后虽佩得新剑却因连番遇事再次佚失,而如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妖界中竟能偶遇这等志趣相投的妖族剑客,这心中本已惺惺相惜,顿感亲近打算就此先行让道,可一听后面这话,这刚移开的右脚又生生拉了回来,眉宇微微一皱道:“这位狼族朋友,当一位剑客佩戴了剑袍,就算不能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也不应甫一见面便出口伤人,这有违剑道中的剑和精神,而似朋友这般锐气十足应该佩戴的是剑疆,不,更应该换柄见血纳红的砍刀才是。” 面前尖耳男子自然不知剑袍是何意更不知和剑疆有何区别,但却听懂了这后半句语含嘲讽,讥诮自己佩不上腰间那柄风雅的长剑。是以,面色更白当下二话不说怒拔长剑,但听‘铿锵’一声龙吟,牙帘“哗啦”崩碎了一地,两声轻响竟同时不分先后猝然而起,足见拔剑之人出手极快,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剑割皮肉声,尖耳男子那凌厉的一剑竟被莫仲卿两根手指稳稳捏在了鼻尖近前! 并非莫仲卿的手指比剑快,而是狼耳男子在出招的一瞬间便被莫仲卿识破了招式的落点。那狼耳男子怔在当场,脖颈微红,还未来得及羞怒便听身后一女子声音已率先截道:“诶呀、这位大爷,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新买的衣物不合身么?” 说话间,但见顶着一双灰毛狼耳,唇角边有颗红痣的女子从其内快步而出,只瞧了莫仲卿装束一眼,顷刻呼吸一窒,跟着飞快步至二人中间,拾起碎了一地的牙帘,痛心疾首道:“诶呀,可惜了我的帘子,这可是打了一百条虎妖才做出来的帘子啊。” 瞧着灰耳女子一副痛惜的面孔,那妖族男子面无表情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紫贝冷冷地丢在了地上,深深望了一眼莫仲卿转而快步走出帐外。 片刻,待得狼族男子走远,狼耳老板娘这才拾起那枚紫贝一脸得意地揣在了腰间,复又拉着莫仲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道:“龙宫来的贵客,来小店可是要双合脚的靴子?本店的靴子可是这龙狼部落中数一数二的,您是要来双豹皮靴呐,还是犀牛皮做的呐?” 莫仲卿笑了笑道:“我要双最便宜的靴子,另外我并没有这个……” 莫仲卿尚不知如何称呼紫贝,所以伸手指了指狼耳老板娘腰间,而后者却又有些会错意道:“呵呵,没有紫金贝有其他的也行啊,嗯,贵客要普通点的?来,这鹿皮,豚皮虽然普通却也是款式最多的,您挑来看看?”说着主动让开身形,将一双葱白嫩手向了后方的柜台摇摇一指。 莫仲卿瞧了一眼这柜台上各式各样的皮靴,抿了抿唇角,轻‘咳’一声解释道:“其实,我不但没有紫金贝,也没有白色的那种,我是没有钱。” 老板娘眉头一皱,有些不信道:“您说笑了,龙宫中人出行怎会不带财物呐?” “的确是这样的,我在来的路上偶遇蟊贼,所以除了这身衣物外的确身无分文,不知它能换些什么?” 此时莫仲卿笑得有些腼腆,这灰耳老板娘见他表情不似作伪遂双手环保胸前,态度显冷道:“客官,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这袍子也许在其他地方值些钱财,可到了这里却只是遮羞的布料而已,换不来一个白贝!” “这……好吧。” 见莫仲卿苦笑一声赤着脚举步要走,那老板娘急忙喊住道:“等下……这上面金丝银线些许拆了还能换些东西,这样吧,老娘今天就当行一回善事,一双鹿靴和那角落的布衣,另加五个白贝,便宜你了。” 莫仲卿看着老板娘从柜台下翻出一双陈旧的鹿皮靴,又指了指一直放在角落里微沾灰尘的白葛布衣,这眉头微微皱了皱,唯有道:“好!成交。” 老板娘闻言,大喜过望。 半晌,这莫仲卿穿上白葛布衣,脚踏陈旧鹿皮靴,手里攒着五枚白贝刚想出得帐外却忽然回头道:“这位姑娘……” “叫我双儿。” 老板娘不咸不淡自称道。 “哦,是这样,我想向双儿姑娘打听几件事情。” 那自称双儿的老板娘,眉头一挑,伸出白嫩的食指左右晃道:“一个问题一枚白贝,你可以问五个。” “这……” “爱问不问!老娘还不伺候!” 见双儿冷冷瞥过头去,莫仲卿忙将一枚白贝轻拍在柜台上道:“这第一个问题请问山坡上那间最大的帐篷屋子如何进去?” 双儿一怔,随后轻笑了两声,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莫仲卿后,道:“你方才若穿着龙宫的衣物些许能进去,不过进去之后生死就难料了,至于现在嘛,若是穿成这副穷酸样,别说进去,就算靠近点都会被狼卫轰开。” “好的,谢谢姑娘,再会。” 说罢,竟一扭头就想转身离去,那双儿见他一问就走,忽然再次出声道:“喂,那里可是狼王扎布尔住的地方,往大处说那可是狼族皇宫,不比龙宫差了,你去做什么?” ------------ 第二百九十六章 武场斗妖豸(二) “我有一个朋友在里面,我想见见他。” “哦、见小情人啊?看不出你这小子倒有几分品味,喜欢我狼族的女子。” “嗯?嗯嗯……” 见这双儿姑娘的眼神越说越亮,似是极感兴趣,莫仲卿稍稍一愣,赶紧含糊其辞满口应承。 “既如此,要进去本姑娘倒有个办法。” “怎么去?” “这是第二个问题。” 见双儿不依不饶,莫仲卿摸着鼻子笑了笑,从手中飞快递出第二枚白贝道:“还望姑娘指点迷津。” 双儿一手摸走白贝,一手抓住莫仲卿伸过来的那只手笑道:“其实嘛也简单,你见到方才那位公子了么?他是狼王扎布尔的二皇子。你只要能接近他,让他带你进去,想必不在话下。” 莫仲卿一听,微微叹了口气道:“此人心高气傲恐怕与我并不合拍,更何况先前我们已有不和,想要结交怕是难了。” 双儿笑了笑,眼露嘲弄道:“是说你蠢好呢,还是赞你耿直呢?你只是通过他进去见见小情人而已,谁管你是真心结交还是假意攀附?” “这……” 见莫仲卿面露难色,双儿满脸不悦道:“呵,真是个呆子,看在你这般呆笨不知变通的份上,老娘不妨好心提醒你,那二皇子平日并不离开那利爪大厅,若外出也只会去一个地方,就是西边的比斗场。你若去哪里说不定能碰上他,顺便还能赢些“花红”再来我这买几件得体的衣物。” 这通篇到底,似乎只有最后一句才是老板娘双儿的重点,莫仲卿沉吟片刻告辞道:“如此,多谢姑娘指点,有缘再会。” 看着莫仲卿转身离去,双儿俯身趴伏在柜台之上以手托腮,笑容意味深长。 出得帐篷外,莫仲卿一路思索。按照他本意并不想无故占人便宜,更不想为达目的去结交他人。然而眼下若不这样做,恐怕也只能夜探那栋看起来守卫森严的利爪大厅了。 可莫仲卿初来这妖界之中,不知狼族作息习性,就算侥幸躲开所有狼人巡守的耳目,可那狼王扎布尔焉能轻易避过?他既称为王,想必定有一番能耐,在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硬闯殊为不智,所以、这思前想后也唯有这条路最为稳妥,尚可一试。 姑不论那狼人公子性情如何,自己若能撇开个人喜好,真心结交,在不损害此狼人公子利益情况下去继续跟踪罴竜,随后在离开设法于暗中襄助此人一回,也算对得起良心了。 不错,想通此节的莫仲卿双眸神采愈发明亮,原本逡巡不前的脚步终于再次轻快了起来。 利爪大厅的西面乃是龙狼部落中最繁华的地段。此处与龙骧村集落一样乃是族中买卖货物的地方,这里有着河海州百宝阁中流出来的干货,也有有熊部落产出的各种铁器,而最多的就要属那形形色色样貌凶狠的龙狼坐骑了。这龙狼坐骑乃是一种脊骨宽大的座狼,莫仲卿只骑过马,如今看到这些座狼,不免觉得几分新鲜,然而他知道这并非此行目的,也只是略微望了几眼便向着西面山坡上走去。 这甫一踏进崎岖山道便可听见山内隐隐传来异样的喧嚣。 不错,这里正是双儿所言的比斗场。妖界崇尚实力,狼人更是以武为尊,建立这比武场就为了时刻提醒族群中的狼人莫要有丝毫懈怠。当然,除了崇拜实力之外,狼人更提倡团结,所以比武场的重头戏并非狼人之间的比斗,而是狼人与妖界中未开识的妖物作死斗,若是能胜过妖物便可得到狼王扎布尔的大儿子所准备的“花红”,这对于大多不事生产的平民狼人武者来讲可是笔不菲的收入。 另外,这比武场中也不排斥外族前来比斗,是以,这龙狼部落武场中的人气可谓空前繁盛,不失为妖界中一道鲜明的标志。 比武场坐落在西面山凹之中,整座武场利用天然的山谷盆地修缮成比斗场地,而周围的山坡上则被凿成了梯形以供看客观摩。在他们脚下的山腹内则是狼王扎布尔的大儿子“枭”花重金聘请九曲洞主旗下中人将山腹挖空用来豢养凶兽,这些被豢养的凶兽自然是由狼骑精锐从蛮荒之地抓来的。当然、这抓来之前多多少少已受了伤痕,凶性大减,但若是以一人之力敌之,还是颇有看头的。 这不,随着崎岖山道一路而上,莫仲卿当可听到场内传来兴奋地尖叫,狂野地嘶吼以及漫天地喧嚣。 莫仲卿皱了皱眉头,这种极尽狂欢的气氛令他想起了人间一些相似的情景。他们中很可能有人根本不知为什么高兴而高兴,为什么欢呼而欢呼,只知道被一股高涨的情绪所带动,其间情志稍弱者更是头脑一热跟着手舞足蹈,忘乎所以,而现在整座山谷内就好比一锅煮开的沸水,令人从外面都能感受得到其间的酷热。 就在莫仲卿迫不得已打算再行向上时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狼人挡住了去路,其中一狼人居高临下,斜睨莫仲卿道:“外来者,此处乃是观众席,你若上去需付一个赤贝作为武者赢得赛事的花红!” 莫仲卿停下脚步,下意识道:“若我没有呢?” 那名出言者一愣,转而咧嘴大笑道:“若是没有就得以武者的身份才能进入场内!只需胜得一场便能得到今日观众所付花红若干,倘若一举夺魁制霸,更能得到我们大公子枭为胜者所准备的礼物,价值当可一夜暴富!” “大公子枭?……” 面对狼人极尽煽动人心的话语,莫仲卿只是笑了笑,他自然对下场比武没什么兴趣,对一夜暴富也同样提不起兴致。本打算就此等待那白衣狼人出来,却听山谷之内嘈杂之声忽然静谧,仿佛被隔了音,然后半息过后,比之先前更为热烈的欢呼突然沸腾了起来,又同时聚成了一个声调:“剑神!白衣!!剑神!白衣!!……”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莫仲卿看着眼前两名狼人一脸艳羡和崇拜,眼前跟着一亮,当下淡淡道:“好,我就以武者身份进入。” 密实的铁门,静谧的山中甬道,两旁油灯牵引着莫仲卿徐徐前行,身后的影子摇摇曳曳拉得极长。影子两旁是一个个装备精良,披甲覆面的侍卫,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个接着一个拱形洞口,洞口有着铁栏封闭,间有细密小孔似是仅用作透气,而其内黝黑不见亮光,但从其中传出的腥臊之气和一阵阵充满愤怒的低吼来看似乎正关押着一匹匹不知名的凶兽。 此时的莫仲卿手中正握着一把崩了口的铁剑,这柄剑身暗红,血迹斑斑,似乎饮满敌人的鲜血。 但莫仲卿却被告知这剑身血迹是众多外来武者自己的。来之前,他本以为可凭借武者参赛的身份找到那白衣狼耳剑客比试一番,以此来打开突破口。可当他签下一份生死签后才被告知并非与狼人比武而是与凶兽厮斗,至死方休! 莫仲卿情知上当却并未立刻退出,这倒不是因身旁十数卫狼人侍卫隐隐拔刀相胁,而是他自己想一探究竟。至于这柄血剑则是接待他的狼人侍者见他手无寸铁后,出于怜悯又或是出于戏谑才将这把不祥的血剑交到他手中,并嘱咐他这是武场的传统。 传统?什么传统,难道令观众眼睁睁看着武者丧生在凶兽妖物利牙下从而疯狂嘲笑便是所谓的传统?莫仲卿轻笑两声,终于在妖界嗅到了一丝不同于人间的野蛮。 沿着山腹甬道徐徐而行,外面的嘈杂声响隐隐升高,当莫仲卿推开尽头的一扇铁门时,场外那欢呼与痛骂清晰地灌入双耳。莫仲卿一眼瞥去发现此处乃是一间山腹内的石室,前面一扇铁栅栏外就是山凹中的比武场地,而喧嚣声正是从此处源源不断地灌入室内。莫仲卿进得屋内便吸引了屋内众妖族的视线,再见到他手上那柄不祥血剑后刚想出声嘲笑却又因莫仲卿这副完全的人形而又面色一白纷纷再次低下头。而有这么一个人他白衣持剑,面目冷峻,看着莫仲卿进来后,足足愣了半秒复又直直走上前来,冷冷道:“你跟踪我?” 莫仲卿看着那柄龙纹剑鞘中光秃秃的剑柄,其上红色剑穗已不知所踪,遂摸了摸鼻子,随口道:“巧的很,狼兄也来赚取花红?” “哼!” 短暂的对话过后,石室内又是一度平静,显然这名狼族的二皇子并不想与自己废话。 半晌,场外忽然“嘁”声四起,叫骂声此起彼伏,随后一阵“咣当”轻响,铁栅栏被人从外推开,先后进来两位狼人侍卫抬着一具面目全非,浑身绵软如泥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向着铁门后甬道中走去。 路过莫仲卿身旁时,那后方的狼侍瞄了他一眼,随后又沉闷地低下头去。顺着他的目光可清晰地看到手中抬着的尸体上早已是残缺不全,肠穿肚烂,甚至再那溢出的断肠中还可以看到其上清晰地咬痕——凶兽的咬痕。 ------------ 第二百九十七章 武场斗妖豸(三) 看着这一切的莫仲卿眉头略略一皱,缓步至狼族二皇族跟前有意搭讪道:“他们这是将那死者送往何处?” 狼族二皇族见他来问并未不理,只是稍稍白了他一眼,轻蔑道:“你来时不曾见到那一个个拱形黑洞么?将尸体剁碎后由那处投食给山腹中所关的凶兽。” 莫仲卿微微一惊,道:“可他不是狼人么?作为同族不应该尊重一下?” 白衣狼耳剑客转过身子,眼有深意道:“尊重?他们若活下来则能得到应有的尊重,死了却只是具尸体,而尸体价值唯有在那里体现!这也是种尊重!!” 莫仲卿不敢苟同却又不知如何辩驳,沉吟片刻终究未再发一言,而那些角落处的各族武者此刻更是脸色煞白无比。他们自然不是被白衣狼耳剑客一句话吓得如此,而是因为这已经是第三具尸体了。 他们无法想象外面是什么凶兽竟如此凶险!某些人也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很快,第四具尸体从铁栅栏中抬了回来,而搬运他的两名狼人护卫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看起来似是经历过一场争斗,显然,他们是去虎口夺食了。 这份差事可谓吃力不讨好,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都要送去喂食,为何不直接让场中的凶兽吃掉尸骸呢?难道只是为了令场上的凶兽忍饥挨饿更具凶性? 莫仲卿皱着眉头猜测着一切,看着那狼族二皇子冷峻的面孔假装不经意道:“这位兄台,在下来此是迫于生计赚些花红,而瞧你这副打扮又是为何来此拼命?” 狼耳剑客两眼一翻,已不屑搭理。 莫仲卿吃了闭门羹倒也浑不在意。 随后,第五具,第六具,被叫到名号的武者出去之后无一不是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被再度抬了回来,石室内的武者也越发稀少,直到第八具尸体被抬入铁门之后,观众们在也抑制不住连连战败的耻辱,纷纷再次高喊道:“剑神!白衣!剑神!白衣!!……” 瞧着眼前的狼族二皇子,莫仲卿不用猜就已知道他们口中所喊的剑神是谁,然而眼前之人却是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少时,待得一名身穿兽皮的持刀侍者领着十数人当先打开铁栅栏向他微微颔首,又吩咐其余人等将红色兽皮地毯快速从他脚下直直铺往场外之际,这狼族二皇子适才缓缓一步踏上红毯又不忘转过身来,用一种奇特的口吻望着莫仲卿道:“看见了么?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 这口吻有些奇特,既深沉又高亢,仿佛想让在场所有人均都知道他的目的显而易见,但看着那耐人寻味的笑容,莫仲卿心头突兀一亮,他没来由地想了另一种可能。 彼时,白衣狼耳剑客甫一踏出铁栏,场外即刻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如涛,掌声若浪,就在这一片惊涛骇浪中但听‘呛’然一声龙吟乍起,如数浪潮顷刻静默,随之而来则听到连声低吼不断。 场内莫仲卿不用探头就可以想象那狼人剑客拔剑的一瞬间已贴上凶兽与之搏斗,而山坡上的观众早也是聚精会神不出一声。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就是场中的白衣,仿佛也只有白衣剑客才能宣泄他们心中的不忿! “嗷!!!” 嘶吼,凶兽的嘶吼,吃痛的嘶吼!仿佛宣示着凶兽已在节节败退。 须臾、嘶吼戛然而止,随即场外再度爆发出一股欢呼——胜利欢呼。 莫仲卿摇头轻笑,这在他意料之中,他自然目睹过白衣剑客的剑招,虽然算不得上乘,但若放在人间也非寻常武人可比,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已面朝兽皮红毯准备好了贺喜之词,并结交他,这也是他来此处的根本目的。 然而一声惊叫仓促而起,莫仲卿笑容忽然凝固,石室其他武者更是纷纷站起身来,神色惊疑不定。 随着场外阵阵骚动愈来愈频,莫仲卿心头愈发不安,刚想沿着红毯走出场外瞧个究竟,却陡然听到身后铁门传来一声异常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冲出了牢笼正猛地撞击着铁门。 “咚!咚!咚!” 三声闷响过后,莫仲卿已扭转过身来看着被撞得凹凸不平的门面一阵皱眉。身旁其余武者已是紧张得握起武器。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欲破门而出?但那门后绝不会是什么善茬儿。 “砰!”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莫仲卿的思绪,定睛一望赫然就见一双粗状獠牙已突兀地凿穿了门面,死死卡在其上! 接着、但听“嘎吱”一声令人极为牙酸的咬合声骤起,那裸露的獠牙已开始上下咬合,不到片刻功夫,那门上铁皮已咬得扭曲变形,支离破碎,立刻显出了一圈不规则的破洞来。 而黝黑的破洞,腥白的獠牙之后乃是一只徐徐探出脑袋的凶兽。 “吼!!” 那凶兽吊睛黑额,目露凶光,两排硕长的利齿犹如弯刀般龇在颚外滴着腥臭的口水令人不寒而栗,齿间留有的血迹和肉末分明刚刚饮过血食。 它猛烈摇晃着脑袋似要挣脱铁门的束缚,由此可见,其身躯应比这铁门还要大上不少。 “这不是凶兽,是妖兽豸!快跑!” 妖兽? 莫仲卿自然不识妖兽豸,可在场的武者中却有人识它,一见有人惊惧出声,其他妖族武者纷纷倒退着向场外退去,可他们不曾想到,刚退至铁栅栏近旁却不料“吧嗒”一声爆响,铁铸的栅栏遭一股偌大力道击飞,击飞的同时,一道黑影紧随其后瞬间扑向最近的武者。 “啊、扑哧!” 但听一声破瓜声暴起,尖叫猝然而止,随后便见那名武者已双手箕张,脑浆迸裂,无头乱舞,仿佛再说:“我的脑袋呢?” 很不幸、他的脑袋正在一张幼豸的嘴里!这只幼豸四脚攀附在石缝之间,身躯倒贴在室内山壁之上,其豸尾颀长如鞭,腰身皮毛油光锃亮,也不见它如何咀嚼便将整个脑袋昂首吞入腹中。而两只碧绿的猫眼复又开始窥视其他武者。 “莫慌,大家背靠背,别给这崽子钻了空隙!” 众妖族武者惊惧之际,一听到这名熊族武者的吼声仿佛找到主心骨般纷纷靠拢起来,那条幼豸绕着妖族武者摇晃着尾部左右游走看样子似是束手无策,然而在莫仲卿看来却不是这样的,他在幼豸那碧油油的双眼中寻到了一丝狡诈,它分明是在等待时机! 一念至此,莫仲卿脸色一变,刚想出言提醒却不料那卡在铁门中的妖兽豸突然口吐腥风!一条酸臭无比的长舌向着武者妖群急急一刺,串住三两武者又再度倒卷而回,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呃啊——!!” 惨叫声充斥整间石室,莫仲卿已错步上前阻止,却不料右足甫动那一旁虎视眈眈的幼豸已扑杀而来,似乎它早已察觉石室中唯有莫仲卿才是真正的麻烦。 然而它未开化的脑袋只料到了其一却未知其二,它本以速度自信却不曾想对面那人比它还要快,非但快却还快得古怪。 这幼年妖豸甫一近身便觉一股化不开的泥泞突然压在身遭,让它原本引以为豪的速度成了累赘,利爪变得迟钝,甚至隐隐任其摆布的味道,它不想如此,所以奋力吼叫却渐渐变调,反倒成了惊慌低吼,呜咽求助。 他在想谁求助? 莫仲卿念及至此,陡然一惊,身随意走改刺为踢,左脚前身踹翻幼豸的同时,单脚支身后腰猛仰,一剑急撩身后,一道猩红长舌也与此同时擦身而过。 原来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妖豸竟是弃了武者,选择来救自己的崽子! 莫仲卿面色微变,支撑身体的单足猛一使力,瞬时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跟着倒悬一剑!剑身已重重削在了腥舌之上。 可莫仲卿通过那绵软的回弹触感方知这一剑并未落在实处。果不其然,那妖豸只是轻微一顿,不待莫仲卿于空中扭转姿势就已操弄着长舌即刻再卷! 跐溜! 说时迟那时快,这电光石火之间虽未成功卷住莫仲卿的腰身可还是牢牢将那柄血剑缠住,犹若毒蛇般复又顺着剑身急窜而上!眼看就要触到剑柄时,莫仲卿面色一横,将计就计,索性剑尖抵住地面,身子倒悬急旋,手带剑体,不仅旋起满地尘灰,更是将那肥厚的豸舌稳稳裹在了剑体之上,那连接剑体与妖豸的长舌更是下一子绷得笔直,犹如一条被拉紧的皮筋! 另一端的妖豸虽舌头较长可哪里受得了如此手段,‘嗷’叫一声显然极为吃痛,纠缠在剑柄上的舌尖已是快速盘旋退却。 莫仲卿见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运气于掌腰身,再拧剑柄,数转之下那妖豸虽拼命回扯长舌,却不料‘啪’得一声脆响之下,那剑身早已化作寸寸碎片断了在卷曲的长舌之中! 一见如此,莫仲卿更是眼疾手快,迅速翻身下脚猛踏其上,旋儿但听‘咯吱’一声入肉声骤响,舌上腥血猛然迸溅而出,那寸寸断裂的剑片犹如铆钉般死死地嵌入了舌肉之中没了踪影。 ------------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剑挫兽群(一) 不等莫仲卿擦去脸上血渍,那妖豸愤然怒吼一声,猛地抽舌而出四下疾拍乱打!似是疼痛异常。 其余武者纷纷靠着角落躲避,可那只幼豸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刚耷拉着脑袋立起四足便又被长舌一带撞入山体,脑袋直直磕在了菱形的岩石上,顿时红白迸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眼看幼崽暴毙,那妖兽豸也仅仅是顿了顿,两眼中露出了短暂的悲伤,随后却是动静越闹越大,搅动越来越烈,颠倒疯狂毫不停歇,不但挥舞长舌将满室山壁击得坑坑洼洼,碎石崩飞,扬尘四起,更是驱使着庞大臃肿的身躯,将那扇卡住自己颈脖的铁门晃得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似极力破门而出! “他为什么这般痛苦难捱?连自己的崽子都不管不顾了?难道仅仅是伤了它的舌头?” 莫仲卿暂且压下心中狐疑,深吸提了一口气将昆仑决运转到极致,他通过方才的交手,知道自己外放的真气还是不足以捆住袁三以及豸这等巨型妖物,显然火候还未到家。 如此一来,若这妖兽豸破门而出,他该如何处置,是丢下一群负伤的武者独自逃跑,还是……?想到在这里,莫仲卿掂了掂手中断了大半截的血剑,苦涩一笑。 “吼——!!嗷……嗬嗬……嗬,卑…卑鄙!” 就在莫仲卿凝神戒备的同时,情况出现惊人的转变。一声咆哮过后,那妖兽豸竟是痛苦万分,口吐人言,随后不待在场之人有所惊讶便见它两眼一瞪、长舌一瘫,就此卡在铁门洞中不动了! “死了?” 看着耷拉着巨型脑袋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妖兽豸,莫仲卿心中打鼓,片刻,一旁熊族武者喘着粗气,咧嘴笑道:“不用看了,它妖气已散,这是死透了,感谢真神!这位英雄,多谢你救我们!” “多谢!” “这位勇士,谢谢你!” 面对一声声道谢,莫仲卿有些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不知妖兽豸到底为何突然猝死暴毙,而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琢磨这些,一双眸子自然而然地望向了室外。 那里声音嘈杂,似混乱无序,那里怒喝连连,凄惨声声。这里虽非人界,亦非我族,可耳闻如此凄声惨叫,何人能无动于衷?更何况那里还有狼王的二皇子,所以不论如何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私心,莫仲卿都不能待在此处,自顾性命。 风沙滚地,尘烟漫天! 此时、山谷之内一片嘶鸣。这里声响杂乱,是平民狼人的惊慌逃窜声,更是凶兽们兴奋的嚎叫声;这里有血,鲜红的血,是狼人的血亦是凶兽之血,两两混杂涂抹着山间。 这里还有姗姗来迟的狼人护卫,他们并不比正规精锐,所以抱头鼠窜者更多过浴血奋战之士。似乎那狼族团结二字在这一刻反倒成了令人揶揄的笑柄。 可这里还有一柄剑,锐利的剑,剑身银白通体泛蓝,但有鲜血抹在其上便如荷叶滴水般即刻顺势滴下不染纤毫,看得出是一柄极为难得的剑器。而持剑的人身上穿着一袭白衣。白衣之上早已血迹斑斑,有他自己的,更有凶兽的。 他眼神冰冷,脸色泛白,嘴角微微喘着粗气,胸膛不住起伏,可见他已是很累,然而即便再累他都不曾停下手中的利剑,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不但自己将淹没在这汹涌的兽潮中,身后那逃亡的狼人平民更会失去最后的依仗!所以、他坚持,他努力,在他的脚下兽尸堆积如山,而他则立于尸山之上,一夫当关! 他有着一双灰毛尖耳,看起来很憨很是可爱,尖耳下的毛发一直披挂到脖颈,这是狼族的特征,说明他是一个狼族剑客。 他的剑法看起来毫无章法,可劈、削、斩、刺却是极为利索,毫不拖沓,剑剑寒光更是组成密网将一个个冲将上来张牙舞爪的凶兽剁成一具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他了解这些凶兽,知道将这些尸体堆积的越高,就越能吸引那比武场上凶兽们的目光,他成功地做到了这点,也更加卖力地挥舞着利剑,可那从深坑中源源不断奔袭而来的兽群终究还是慢慢遮蔽了视野。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气馁,有些抱怨,抱怨狼神为何不从天而降,空有一神力却不来救他的子民? 自己又为何不是那狼神! 难道真是自己太过叛逆不听父王之言,不学狼族独门本领,而去向往那夜中月下舞剑的仙姿,势要做一个不伦不类的狼族剑客么? 不、不是的。 龙狼部落存在妖界多年却被为数不多的龙族压制,这并非因龙族天赋过人,个体实力称霸妖界。而是因为狼族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他知道龙宫附近有一条通道,那里通往人间,每年都有龙族幻化人形去往人间学习。他也知道生活在其中的凡人个体比我族更为孱弱,可却能通过后天修习,动辄削山填海,以一敌万! 这并不荒谬,因为他亲眼所见月下持剑的仙姿在顷刻间削平了一座山峰,后又将手中这柄宝剑弃在了山脚! 此等震撼人心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留存,似乎提醒着白衣剑客该做些什么,他眼中忽然变得炽热,继而整衣,肃容! 只见他默闭双眼不闻周遭,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托剑于胸,不到片刻,那利剑剑体蓝光更盛,竟是在其双手之上微微悬浮于空。 而就在周遭光线被四面八方扑杀而来的凶兽遮挡,白衣剑客也恰在此处一睁双眼,剑指横戳猛地喝道:“去!” 立时,那道浮于胸前的利剑即刻晃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蓝光,蓝色剑气,匹练的寒光绕着身遭急旋而走,仅一旋之力便令就近扑将上来的凶兽顷刻猝倒,再一旋,半丈之内凶兽俱是身首异处,热血倾洒。 白衣剑客见此情景心头一怔还未来得及喜悦便见那利剑三旋之下,剖开一具凶兽的肚皮便这般摇摇而去不再回来。 浓浓的失落中混杂着挫败,英挺的面目抽搐而灰白。 “我果然没有天分,竟将剑也丢了。” 一声喃喃自嘲过后,白衣剑客耷拉下双肩,望着再次漫天扑将而来遮挡视野的凶兽心中已是万念俱灰。 “既无天分,何需再靡费族中的粮食。” 是以、他昂首站立,等待死亡,等待一个符合狼人王族脸面的死亡方式。 然而一息过后,他感受到了腥臭扑鼻,感觉到了周遭劲风四溢,却仍未未觉察到被万兽啃食的痛楚,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开了双眼却又再次愣在原地。 眼前闪烁着一道淡蓝屏风,并不是真正的屏风。 而是一人将利剑挥舞的极快,极致。剑花如浪,剑意如涛,招招行云流水,剑剑恰到好处,在每一个冲将而来的凶兽上不少刺一分更不愿多花一丝气力,犹若踏雪飞鸿、一点即离,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让人热血沸腾。身后的白衣狼耳剑客此刻眼睛是越睁越大,越看越惊。 他识得此人身上的布衣,是那贫民区的布店所有,他更识得这把剑是方才自己失手丢出去的利剑。而面前这个人在衣店中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是他指责过自己不配用剑,更是他双指夹住了自己恼怒的一剑!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来不及发怒,那双明亮的眼睛跟着如风身影忽左忽右似在用心观摩学习。 自从莫仲卿习得《昆仑决》又习全《昆仑剑法》以来,已很久不使用这套秉承于云踪派的《云踪剑诀》了。对他来说,比起迅捷,他更喜欢慢,慢得洞悉一切,后发制人。 然而他从山腹石室内陡一出来便见到场中那满场群兽,仓惶逃窜的狼人平民和一队队正从山顶俯冲而下试图剿灭狂乱兽群的武场狼人护卫。他更看到了那半山腰间一处隘口前站在尸山上奋力抵御兽群的身影。 看到这里,莫仲卿知道自己于公于私都应该救他,所以他再次施展起这番快剑向着尸山上的狼耳剑客火速驰援。然而手中断剑并不能将近身的凶兽一击毙命,这使得他纵然身法奇快却仍是如陷泥潭。 直到他看到了狼耳剑客所掷出的利剑后突然怔忪在地茫然无措时,莫仲卿面色一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眼前挡路的独角花斑巨兽心头一亮,身影即刻曲折回晃避过左右袭来的凶兽,气运于足施展轻功双脚猛蹬而起! 眼看着就要稳稳落在巨兽背部时,哪知那巨兽犹如背后生了眼睛般猛的向前狂奔数步,这一来一去,原本计算好的落点便产生了偏差,于这间不容发之际,莫仲卿即刻变招,身子跟着落势前扑,右手反握断剑仰臂一扎,随着‘刺啦’一声皮开肉裂声,断剑即刻就在巨兽后腿上拉出一条豁口! 深红的豁口!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剑挫兽群(二) 巨兽吃痛猛然咆哮,拖着莫仲卿一路不管不顾撞倒凶兽无数,冲开一条血路。 这飞速奔袭中,莫仲卿一个踉跄趔趄,就滚到了地上,幸好拽着剑柄并未放手,在被急速拖拽一小段距离后,也就索性缩起双腿攀在巨兽后腿之上。 又过得一阵,看了看上方兽背,心中估算一阵,猛然猱身而上,一步,两步,从容再翻,整个人就这般不偏不倚地落在独角花斑巨兽的后背上。 颠簸的兽背带着莫仲卿的整个身子一起一伏,他蹲着身形努力保持平衡,双眼紧盯着不远处那尸山上发怔的人影,任凭那足下独角花斑巨兽发泄般撒腿狂奔,横冲直撞。 近了,更近了! 眼看着尸山近在眼前,而莫仲卿却先将手中断剑猛地掷向空中,但听‘咣’声脆响的同时,整个人跟着扶摇直上,一举抓住空中来剑,随后略略运气,于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改变去势,继而一招“归燕穿云”翩然落于尸山之上,施展云踪剑诀救下了这狼族二皇子。 这经过说来繁杂,实则不过短短几息的工夫。 莫仲卿这番身法不但惊住了白衣剑客,更是让尸山下的群兽看着其上二人变得暴躁不安,却迟迟未敢再跃雷池一步,显见它们也知道来人不好对付。 莫仲卿心下暂定,一剑洞穿最后一只扑上其拿来的凶兽便猝然转身,回剑于手奉还道:“好一柄利剑!可别再丢了。在下令狐秋,交个朋友?” 白衣剑客脖颈微红、一把夺过利剑面有异色道:“龙宫的人,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哼。” 说罢看了看身后隘口内为数不多的狼人平民,心下一安复又贴着莫仲卿向着尸山下的兽群走去,刚走三步又猛然顿住身形缓缓道:“……我叫爻。”说罢,头也不回向着尸山下裹足不前的兽群杀去。 “爻?呵呵,名字奇特,人也古怪。” 莫仲卿看着他怒气冲冲地杀向锐气已失的兽群,心中不觉莞尔。可一想起方才石室内的妖兽豸,再看看这比武场中形形色色的凶兽时,面容跟着一肃,不敢怠慢,即刻相随而下,冲入兽群。 这次他手中无剑,招式也不比方才迅捷,可那缓慢的身姿却是让来敌屡屡止步不前,任其摆布。一旁使剑的爻暗暗心惊,面上虽犹有不服,可这心里倒也生了几分艳羡。 半晌,二人配合逐渐有了默契。 无论狼族二皇子爻持剑冲杀至哪里,一露出空当便被身侧的莫仲卿随手补上,致使爻使剑越来越侧重进攻,直到后来索性大露空门,一味冲杀,而莫仲卿则是双手运转《昆仑决》将二人周遭防范得稳稳当当,固若金汤。 由此一来、不知不觉中,这使剑的爻竟是对莫仲卿生一丝莫名的好感,心中渐生相惜之情。这自然是莫仲卿想要的结果,亲近他不仅仅是要去利爪大厅寻找罴竜和玉玲珑的线索,更是因为莫仲卿觉得此人值得一交。 过不多时、面对如潮水般源源不断而来的兽群,二人终有力竭之时,而令莫仲卿更为诧异的是,方才已失了凶性的兽群,此刻仿佛是因四溅的鲜血,复又凶性再起,它们猩红着双眼,不惧剑影,一波接着一波前仆后继,丝毫不畏死亡。 奋力拼杀中的爻喘着粗气,已是杀的手软,一旁莫仲卿轻皱眉宇,不禁暗忖道:“是什么让它们如此前仆后继的拼命?难道仅仅是因为同伴的死亡极起了凶性,还是他们预感到了什么危险?想从自己身后的隘口逃走?” “嗷呜——!” 就在此时,山谷四面八方突然想起来了一阵阵呜呜之声,呜声雄壮,野性狂放,莫仲卿从小在山中听过这种狼叫,可若换成一群狼族集体长啸,那气势也就蔚为壮阔得多了。 长啸声不仅吸引了如数兽群,使得他们变得更加慌乱,更是让莫仲卿心中转忧为喜,一种劫后余生感顿然而生。 “果然是来救兵了。” 远远眺去,西方山顶陆续出现一队队人影,人影之上是一面面黑底白纹,中绣一只白毛狼头的旗纛正迎风猎猎飒响。 很快,旗下迅速冒出一排持弓狼人蹲身弯腰作势待射,他们似是早有准备而来,因为根根箭矢上早已是火光烈烈!而箭口正对准了山谷上空。 厮杀中莫仲卿见到此场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再看着一脸呆怔的爻,当下瞳孔猛地一缩,大叫道:“不好,快躲!”一声过后,二人不约而同先后击开扑袭而来的凶兽匆忙后退,待他们二人刚退至尸山旁时便听一阵狼啸从山顶再度传来。 “嗷呜、呜、呜——!” “噌!” 几乎同一时间内,狼啸刚过便是根根利物穿过空气所产生的爆裂声,那是箭,是火箭!铺天盖地的火箭织起一片星光点点,密压压地仰射而下。 而处于下方的爻此刻并没有动,仿佛根本不相信这些狼族侍卫会无差别的进行攻击,因为场内不仅有自己这个二皇子,更有小半数自己拼命护着的平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爻突然低吼出声,仿佛在质问山顶上某个看不到的声音,他的面色看起来既苍白又可怕。 莫仲卿顾不得多说,一把就将这个傻子扑在地上,重重压在身下,又顺手抓过两只凶兽的尸身盖在自己的身上,这连番举动是一气呵成,随之而来便能听到一排排火箭入肉声和那灼人脸庞的滚滚热浪顷刻燃遍身旁! 一时间、火光四现,热浪滔天,偌大比武场内一片哀鸿遍野。有些火箭本身并不足以破开凶兽们又厚又糙的外皮,可未开化的凶兽终究囿于天性,一见着火光便惊慌失措,四散奔逃,从而互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当然其中不乏来不及躲藏的狼族平民,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连一声惨哼都未及喊出。 而那周遭山顶上的狼族精锐似就是等着这一刻。只见持弓狼人迅速后撤,一阵号角呜声再起,顷刻间窜出数以百计的狼族精锐俯冲而下!他们身穿赤色轻装兽皮,满脸肃杀,胯下座狼更是皮毛锃亮,面露凶光,瞧起来威风凛凛。 待至百来狼骑精锐冲至山谷半道,为首一狼人拔出腰间弯刀,面色冷肃道:“为了狼神!嗷-呜!!” 身后百来狼骑齐齐爆啸道:“嗷呜!!!” “唰——!” 震天的狼啸响彻山谷,那简短有力整体划一、猝然而起的刀体出鞘声更是划开了杀戳的序幕! 一时间刀光闪烁,烈焰飞舞,方才还强势有力的兽群竟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莫仲卿猫在尸体之下望着这单方面的屠杀,居然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恻隐之心,他知道这些凶兽不会自己从山腹中铁门中跑出来,它们不过仅仅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那始作俑者为何要将山谷兽群放出,制造这么大的一场混乱? 莫仲卿细想之下,身下的爻突然抽出半个脑袋,此刻他的脸上看起来已恢复了冷静,不,应是比先前还要冷:“我讨厌别人在我上面!你还要压在我身上多久?” 莫仲卿莞尔一笑并不闪身道:“此时此刻我不压着你,难道还推开身上尸体就这般堂而皇之走出去不成?” 爻看了看周遭情形不说话了,沉默片刻,莫仲卿笑着给身下爻腾出一个窄小的空间又道:“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躲开一会儿。”顿了顿再道:“爻兄方才满脸惊讶可是因为不信那火箭会射下来?” “哼。” 爻冷哼并不回话、抽出了身子,双眼远望向山顶,眸中凝着火光。 莫仲卿却是不依不饶地道:“听说这比武场归狼王的大皇子枭掌管,所以这支精锐应是此地掌管者枭的旗下?当真威风得很呐。你说,他为何会下令进行无差别攻击?” “不知道。” “好吧,其实爻兄明明不缺钱财却来赚取微薄的花红,明明身居高位却以身犯险薄取虚名,所以我猜爻兄只是看不惯这比武场中所作所为,特来添乱砸场子的?不知我猜着可对?” “哼!” 莫仲卿一连猜了三道问题,其实俱都猜中了爻的心思,这让他顿生知音之感,可却也是这种凡是被猜透的感觉让他有些不悦,是以满口不应。这令莫仲卿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他自然不知道爻心中所想,可看了爻半天脸色,心中恍然大悟,换了口吻又道:“既然我左右都猜差了,那爻兄不知有何高见?” 爻冷冷一瞥道:“没有!” 莫仲卿叹气道:“既如此我们不如早些出去寻求庇护吧,些许他们只是未曾看到我们。”说着,作势推了推身旁腥臭的尸体,爻一把止住他的动作,一翻白眼道:“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但别连累我!” “哦?那爻兄心中就是有主意了?” 爻望着远方激战的身影,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现在不行,再等等。” 莫仲卿笑了笑,以示应承,他显然从寥寥几句问话中已发现了些秘密,从这些零散的举动可以判断出,这两位皇子似乎并不和睦。 ------------ 第三百章 一剑挫兽群(三) 彼时、刀光在闪耀,烈火在灼烧,嗜血的目光充斥着整片战场!目光自然有狼人精锐的,更有胯下座狼的!它们不住奔跑,乐意屈从主人的喝令,因为唯有此才能在那纷飞的血沫和肉块中夺得更多的美味,对它们来说这无疑是一场饕餮盛宴。良久,空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气味,这是皮毛烧焦以及腥臭的血泊混合而出的味道,令人有些头晕作呕,胃部发酸,二人匍匐在尸堆之下已是饱受煎熬。 莫仲卿道:“……他们进山腹室内搜查了。” 爻回道:“跟我来。” 两人偷偷摸摸避过众狼骑精锐耳目,匍匐向着隘口深处离去。尽管二人的动作小心翼翼,可那山顶狼旗招展处一人影还是瞧见了他们的身影。 这个披着金甲的狼人,正是狼族大皇子枭,他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没有做声,只是默默收回远眺的目光退回狼人队列中,对着一旁狼骑护卫道:“去,向我父王禀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 此时,日头西落,已近黄昏,残阳将山谷染得金黄,而不远处就是那火红一片的狼族六角帐篷。 行走于山凹间莫仲卿跟着狼族剑客爻一路七拐八绕,竟是离狼族部落越发远了。一路上,走在前方的爻一句话不说了,气氛显得压抑极了,他似乎隐隐已察觉出了什么,出鞘的利剑一直没有收回鞘中。 莫仲卿心想,难道说自己一番刻意结交已露出了马脚?还是说……, “唰——!” 不待细想,霎时立觉寒光扑面,可莫仲卿并没有动,因为他已察觉出剑锋中并无杀气,果然只见长剑虽然朝他挥来,却又掠过发梢急速刺进一旁树叶之中,当剑尖再次探出时便见其上多了只紫背灵蟀。 莫仲卿望了一眼灵蟋,假装不识道:“爻兄好兴致,礼轻情意重,这是要烤只虫子来报答在下么?” 爻冷笑,微眯双眼,甩掉剑尖灵蟋残骸道:“你就不怕我刚才一剑要了你的命!” “不会,因为你没有缘由杀我。” “哼,你若再不说实话,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杀你。” 莫仲卿心中微讶,无视警告进一步道:“哦?爻兄怎知我在说谎?” 妖上下打量了莫仲卿,愤愤道:“我不知你是谁,但我却能肯定你不是龙宫中人,不,确切地说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妖界!” 听到这里莫仲卿心头更好奇了:“为何?” “因为气味!我们狼族最善捕捉气味,而久处妖界的妖身上都带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可你!……哼。” 冷哼过后,爻转过头去已不屑多说,莫仲卿总算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露了马脚。他想了想,笑了笑,躬身作揖,面露坦然道:“既如此不若重新认识下,在下莫仲卿来自人间。幸会!” 爻闻言瞳孔骤缩,转而一甩袖口,冷哼道:“没想到你竟承认的如此爽快!” 莫仲卿望了爻,直视他道:“爻兄这就信了?” “为何不信?我信这双眼睛,更信这只鼻子,就算最后被骗了,就当还你条命而已!” 莫仲卿拊掌揶揄道:“哦?既然你觉得欠了在下一条性命,不若现在还了。 爻抬头:“你要我的命?” “我要你帮我一件事情。” 爻闻言顿了顿,收剑还鞘道:“哼,我武功、剑法样样不如你,你办不到的,我多半办不到。” 莫仲卿料他在推脱,笑了笑道“就知道你不肯,罢了。” 爻闻言,脖子一梗拦住莫仲卿的去路道:“爻某方才说过欠你条命!” “哦?那你答应了?” “答应!” 莫仲卿问得极快,本有激将之意,可没想到这狼族二皇子爻却是比他回得更快更加坚定,回答过后脸上亦无丝毫反悔之色。 这番神色反倒让莫仲卿怔忪在地。自从来到这妖界中,莫仲卿通过和重虞,袁三以及玉玲珑,罴竜等妖族的接触,对妖族印象多半是狡黠,诡谲,多变。是以,他本以为爻的性格也不外乎如此却未想到他竟是这般“实在”,实在得令他有些无所适从,更未想到眼前这位狼族二皇子竟与自己这般脾性相通,意气相投。 至于他“惜字如金”的表现,则恰恰说明这狼族二皇子处事不够圆滑的一面。 加之此刻爻的眼神流露出来的坚毅与坦荡,莫仲卿心下一喜,上前一步,开诚布公道:“实不相瞒,在下前来实是有事相求,救你性命虽非刻意算计却也只是顺水人情,如此爻兄还肯帮我?” 爻顿了顿,瞳孔骤缩道:“你说!” 莫仲卿行了个大礼,微微正色道:“是这样的……” 当下莫仲卿就将如何来到龙宫,又如何追踪罴竜来到此处的经过,里里外外说了个通透,期间详详细细竟是丝毫不露,完全将爻当作知己般和盘托出。 爻听着这一番叙述,脸上不悲不喜似是漠不关心,当莫仲卿话罢,适才沉声出言道:“我不喜欢龙宫中人,更不喜欢那个夺了龙宫杀了自己亲叔叔的重虞!” 莫仲卿虽不知重虞回到妖界后如何夺得龙宫,又如何杀了自己的亲叔叔,但以重虞个性,想来爻的话语不会差上许多,是以这脸色一黯,知道事情是难善了。 “看来,爻兄也是不肯帮忙了,也是,帮是情份,不帮是理份,我……” 莫仲卿还要说下去,一旁爻却是伸出右掌截道:“我说不喜那重虞,却未说不帮你。但你需答应件事情。” 莫仲卿面色一整,快道:“爻兄但说无妨!” 爻愣了愣,没想到莫仲卿竟也如此爽快,当下定了定神,道:“你那剑术方才使来挺好看的,待得此间事了可否耍来与我瞧瞧,放心,我并非想学!只是,只是…这…” 爻在说这句话时,前半句做足高傲的姿态,一脸不屑。可话越到最后,这脸上越似火烧,一字三顿支支吾吾,甚至两只尖耳都隐隐作红,仿佛说了一件极难开口的羞事,有些无地自容,又有些隐隐期盼。 莫仲卿恰到好处地笑了笑,不禁道:“爻兄还是这般模样可爱些。” 爻面色更红道,羞怒道:“你说什么!” 莫仲卿面色一正道:“哦,在下是说师门《云踪剑诀》久久不用,倒是生疏了,不如趁此机会施展一番,还望爻兄借剑一用!” 爻面色一阵尴尬中将手中神剑递上前去,待至半途却突然急急收回剑身道:“我倒差点忘了一件事情。” 莫仲卿有些不明所以道:“何事?” 爻顿了顿,沉声道:“方才你说过引你前来寻我的是那间西边平民区衣店老板娘,我本以为她是我哥派去的眼线,本也以为你是我那大哥枭派来的,可现在一想却又全然不似。” 莫仲卿不知为何爻又突然不忙学剑,现在听他这般一说,心中忖了忖,开口道:“你大哥枭自然不会有我这个人间朋友,而那老板娘双儿若是你大哥的人也就不会坏事。” 爻猛然道:“但她和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莫仲卿心中一凛,“爻兄的意思是,她有可能是放出比武场凶兽的元凶?” “不可能?”爻反问。 莫仲卿点了点头,望向远处猩红一片道:“不论可不可能,我们总该再回去一趟,希望还来得及寻些蛛丝马迹。” … 入夜,衣店。 店还是那间店,可店中人却已换成了另一个男性狼人。 这时、爻一脚踏在男性狼人的胸口之上,盛怒道:“说!午后那女子去哪儿呢!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何将这破店交由她看管,你若不说实话,信不信我以谋逆之罪将你逐出部落!” 店主听罢,抖上三抖,顾不得胸口上传来的重压,大叫道:“…二皇子饶命,饶命呐!…咳咳,那女子小的不认识,小的只是一时财迷了心窍,见她说一个紫贝换一个时辰的店主来当,小、小的就立马答应了!” “哼,废物!” 莫仲卿瞧着眉头一蹙,温颜道:“店家,那女子叫什么?” 店家支支吾吾道:“她叫,叫自己双儿。” “她总共买了几个时辰。” “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不多不少?” “是的,我拿了她三枚紫贝!” “嗯,多谢店家。” 说罢,转而面向爻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走吧。” “哼!” 二人出得门外,爻有些不耐道:“你已瞧出什么来了?” 莫仲卿摇了摇头,犹豫道:“还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 “嗯。” 莫仲卿能这么回答,说明心中已经没有了些眉目。爻见他不愿说,倒也没有追问,道:“好,那我们先去利爪大厅,那罴竜是有熊氏部落酋长的独子,他们提供整个妖界最优秀的铁器,我们出产这个妖界最优秀的狼族战士!所以有熊氏又与我狼族世代交好!而我那父王现下必定正设宴款待于他。” ------------ 第三百零一章 妙手织连环(一) 冷冷的夜风卷起无数的尘沙,击在顶顶狼人帐篷上发出细密迅疾的声响。 此时天是乌的,并不是远方没有星辰,而是因为这漫天尘土遮蔽了星光。 这似乎是妖界常有的恶劣天气之一,幸好爻与莫仲卿二人夜中目力极好,也幸好那矗立在连绵帐篷中央高坡上的利爪大厅正也灯火辉煌,恰如黑夜中一座灯塔般明亮。 明黄的亮光从骨质檐角以及龙皮墙体缝隙处交错而出,将皮质墙体透映成了酒红色。 酒红的皮墙外围是一盏盏靓蓝的圆光。圆光分布并不规则,错落其间,而圆光周围更有蓝芒点点犹如雾絮般密布左右,经风一吹,竟是摇曳微浮,煞是灵动。 莫仲卿随爻走在小道上,见此奇景,不禁讶异道:“那是什么光?” “那是一种虫灯,最大个儿的是虫王,只要抓住虫王放进虫笼,其他小虫就会安聚于此。” “哦?这般一说倒似人间流萤。只是这些比其更大更亮了些。狼王能想出此等法子来装饰照明倒也别致。” 爻冷笑道:“这并非父王想法,乃是那九曲洞主阎轻生所创。” “阎轻生……?” 莫仲卿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又道:“就是那个培养灵蟋的阎轻生?” “不错,他本事不小。他知道广大妖族多半不喜火光,本族亦不例外,兼之缺木少粮,所以族中家家户户能用来照明的唯有这虫灯一盏。” 说罢,爻特意伸手指了指街道周间的帐篷,莫仲卿这才知道那顶顶帐篷夹角缝隙处透露出的幽光原来也是那虫灯所致。看到这里,莫仲卿忖了忖,心中若有所思。 有了爻的带路自是一帆风顺,二人入得利爪大厅后直奔大厅顶层。 莫仲卿与途中本有一丝顾忌,他不知道一来便面见狼王会不会略显唐突,更不知正大光明与那罴竜相见会不会引起他的猜忌,他将这丝疑虑告诉身边的爻,却见他冷着脸子回道:“无妨,凡事有我!” 这话听来似是儿戏,可莫仲卿却不觉好笑,因为他记着那衣店老板娘双儿曾说过,这狼王最小的儿子其实是最为得宠的。 果不其然、当二人来到荣耀大厅顶层后,发现此处宴会已然进行到了一半,可狼王左首下第一桌依然是空着的。 爻领着莫仲卿一路漠视众人投来的各色目光,排开欢歌载舞,娇娆可人的狼人舞女,来到狼王面前微一点头,也不见他为莫仲卿多做介绍便坐在了空桌上,看起来似是不想破坏宴会的气氛。 莫仲卿只得对着狼王微微一礼,甫一落座便觉先前投来的数十道异样目光变得更为锐利了些。 其中最为锐利的目光并非来自座上狼王,而是对面罴竜的,他的目光带着诧异,审视,戒备。可即便如此,这罴竜却迟迟未出列揭发自己的来历。 这让莫仲卿感到庆幸的同时又隐有担忧,庆幸的是这人有可能碍于爻的威势所以不敢明着怎样;担忧的是,虽不敢明着来,但说不定已在暗中想着如何谋定而后动。 而最引起莫仲卿注意的不是那眼神带着些许敌视,穿着狂野的红毛狼人男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披着兽甲,袒露胸膛的狼王,更不是眼前搔首弄姿,眼角带魅的狼人歌姬,反是狼王身旁一兜衣僧人。 这僧人眉白,肤黄,身材精瘦,光头却无佛家的戒疤,浑身上下瞧起来竟无一丝妖族的特征。 他眼帘低垂,下唇微抿,看起来宝相庄严似已入定,面前虽是香艳歌舞,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不知怎的,莫仲卿总觉得他也在看自己。 “这僧人到底是人是妖?妖界又怎会有佛教徒?” 莫仲卿右手缓缓端起身旁爻为自己亲倒的一杯酒水,不动声色地思忖着,全没注意到爻看着他居然罕见地盯着他。 一杯入喉,甘醇香烈,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莫仲卿望向那场间狼人女子妖娆身姿,不知不觉又多喝了一杯,再看向那狼人女子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白素衣,更想起了那次画卷中一如白素衣模样的女子。想着想着便觉狼人女子悄然而至,贴近身旁,两腿外张正欲跨坐在自己身上。 莫仲卿蓦然一惊,猛然醒悟开来一把推开面前狼人女子,道了声:“抱歉!” 面前狼人女子微微诧异之后是一脸幽怨看了看身旁爻,见爻冷着脸子摇了摇头只得委委屈屈,柔柔一礼复扭动着腰肢,转向了那红毛男子。 那红毛狼人男子本已有一女子在怀,见这女子前去倒也不拒,反手搂住,按入怀中,一时间左拥右抱,上下其手,肆意揉捏,好不恣意快活!再望其余数桌上也早有舞女陪侍,俱是鸳鸯合鸣,靡靡之貌。 莫仲卿见着这等旁若无人的景象略觉尴尬,爻挥手命身后仆从撤去那壶酒水,重新换上一壶道:“方才是我族最好的酒,也是最好的待客之道,哪只你不喜欢,倒是见笑了。请!” “哪里,我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别无他意。请!” 莫仲卿将酒杯凑到口中,环顾四周,瞄了一眼周遭这活色生香,满室皆春的景象心中倍感尴尬,是以,只得学着那堂上僧人般低垂眼帘,默念起《道德经》来。 半晌,酒过三巡,菜过七道,宾主皆欢,和乐融融,酒宴已渐至高潮,而在此时一狼人侍卫却不合时宜地闯将进来。 他甫一近前便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一封花笺。 狼王有些不悦地推开了身旁女子,漫不经心地折开了花笺,只见其上涓涓秀字这般写道: 「久闻狼神居地玉石相砌、金银镶壁,更有圣物神埙璀璨生光,一如晨曦。妾闻之欣喜,夜夜相思无能自持。今日辗转到此,当于明夜丑时借神物一观,还望狼王不吝赏赐。 玉玲珑」 这种花笺在妖界并不常有,质感不但极好,还带着一股令人微醉的清香,而字里行间更是让人联想到一个婉约女子正在盈盈下拜,软玉相求。 但这信笺最后的落款却绝不柔弱,而那三根横躺于纸间的白毛更如三根利针般狠狠刺入了狼王扎布尔的心头! 他此刻的面部因愤怒变得扭曲,因扭曲而略略抽搐,捏着纸张的右手因过分有力而微微颤抖,耳边的欢笑立时成了烦躁,突然,他似再也忍受不了般大吼一声:“够了!” 霎时,堂下歌舞骤停,人人面带惊慌,原本欢愉的气氛骤冷,那送信的狼人侍卫更是满满打了个寒战! 他自从做这利爪大厅的侍卫长以来常常见到狼王扎布尔微笑,却很少见到如此动怒,这般发怒意味着狼王要杀人了! 杀谁? 自然是杀了未能留下送信之人的自己! 他不知道这信中写的是什么,但却知道自己是眼睁睁放任那美貌女子离去,所以他心虚,比场中所有人更加恐惧,他仿佛已经瞧见自己身受酷刑,被活活喂了武场中凶兽的情景! 这时,坐在狼王扎布尔右首下方,身穿黑色兽皮,有着一头火红毛发的狼人男子推开狼人舞姬,与身旁虎背熊腰的罴竜互望了眼,向着狼王道:“不知是何事引得父王如此震怒?” 这说话中,各桌狼族歌女舞姬也敏锐了嗅到了一丝危险,她们悄然而退,只留场下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狼人侍卫长。 “哼!” 狼王扎布尔冷哼一声,他很想就此杀了这个没用的侍卫泄愤,但是碍于身份,他还是将那卷羊皮纸张捏了又捏,强压怒火道:“本王问你,那送信之人可是个女人。” 狼人侍卫长道:“是,是的,大王。她穿着一件灰色斗篷,并没有将面目遮掩。” “本王再问你,她可是一头白色毛发?” “是!是这样的。” “好,真是好得很,她竟敢如此嚣张亲自前来送信,而你却如此蠢材竟放她来去自由!” 狼王怒不可遏,一拍骨质桌面,桌面顿裂,骨粉簌簌而下,那守卫惊惧道:“大王饶命!饶命!!” 一时间,全场只剩下重重磕头的求饶声,狼王面上阴晴不定,半晌却听他道:“罢了,本王念你不识昔日玉玲珑的面目,且放你一条生路就此贬为平民。你去吧。” 这话说得凭空突兀,只见狼王扎布尔挥了挥手,面上一脸惋惜,可惋惜中分明埋着一丝狠戾之色。 堂下狼人侍卫长如蒙大赦不忘磕头拜谢,自然看不到这丝深藏的狠戾,可坐在他右首下方的红发狼人男子看得真真切切,他微笑,他拔刀,待那狼人侍卫长甫一站起,竟是陡然一掷! “刺啦!” 刀破胸膛,穿体而过! 这名狼人侍卫长就这般带着一副惊诧的表情四仰八叉横仰在血泊中,那些未退离的狼族歌姬一见如此顿时惊叫,而惊叫声却又因那红毛男子的冷视猝然而止。 “枭儿,你这是何意?” “父王!这玉玲珑偷窃无数,可谓臭名昭著。又曾一夜搬空黥面王百宝阁中金银美宝数千,致使黥面王广发画卷缉拿此妖女,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是孩儿不曾记错,那画卷至今还贴在大厅外告示榜上,所以身为利爪大厅侍卫长焉有不识之理?依孩儿来看分明就是他爱其美色,受其蛊惑,这种意志不坚的废物死不足惜,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 第三百零二章 妙手织连环(二) “嗯,我儿言之有理。” 听着堂下大儿子枭振振有词的论调,坐在高位上的狼王扎布尔眯着双眼点了点头以是赞许。 这幕令莫仲卿暗自皱眉,他自然也看到了狼王眼中的那丝狠戾,可身旁的爻没看见,他甚至已站起身来,怒目而视道:“兄长!你这般作法是不是太过了!他左右不过是没认出那玉玲珑罢了,就算认出来又真能截下那逃过黥面王追捕的妖女不成!” 枭轻蔑一笑:“呵!你这么激动作甚?你大哥我不过杀了个废物而已,比二弟之前在武场肆意为祸,放出武场豢养凶兽,致使一百七十九名无辜平民惨死兽口,数百户家庭因此悲恸失声要来得轻了!” 此言一出,全场气氛陡然下降至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再一次聚集到了莫,爻二人身上,就连那闭目入定的白眉僧人已睁开了眼,而堂上狼王并没有说话,他似乎默许了这一切的展开。 可爻却受不得那双双带着疑问的目光,他紧握着剑鞘,一字一顿道:“你莫要含血喷人!我在那是为了救人!” 枭大笑一步,上前道:“是呀,二弟为了救人,为了救那些武者,所以天天来武场捣乱,表面上是在减轻那些平民武者的死伤,但内里何尝不是贪慕一己虚荣,怎么、当我不知那些人如何称呼二弟么?嗯、白衣剑神?听听,真够神奇。” 面对枭的冷嘲热讽,爻面色一热,道:“称号是他们封的,我并没有叫他们喊过!再者、就算我出手救人也遵守武场规则,兼之又是大哥的管辖之地,所以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更救不得全部!若是我来管就不该存在让这种武场存在!” 狼王一听,面色有异。 那枭见着趁势道:“是呀,正因为不该存在,所以二弟想毁了它,所以这才偷偷摸摸命这个人杀了所有看守,放出了凶兽!而二弟却可趁此护住贫民来个名利双收,实在高明!这等手段,兄长的可要甘拜下风了呢。” 说罢,只见枭面色一冷,一手已遥遥指向了莫仲卿。这下全场目光又‘刷’地一下望了过来,就连爻也不例外。 他诧异地看了看莫仲卿,仅一秒,又是转过头去,面色坚定道:“他不会是放出凶兽的凶手,我也不曾假意救人!” “你不承认?” “你有证据?” 枭兀自一笑,自信满满地向着狼王作揖道:“父王,请允许孩儿叫证人出来!” 兄弟二人争执到现在,狼王眯着眼一句不说,直到枭将此话说晚适才缓缓表情,语气平淡道:“你说的可是这位公子救下的那些武者?” 见狼王伸手指了指莫仲卿,枭微微一惊,忙作揖回道:“是的,父王!” 狼王摆了摆手道:“那就不必了,方才父王以替你重审了那些武者,他们不过是信口雌黄,出言污蔑,而指使他们污蔑这位公子的才是放出凶兽的元凶,现下已处理干净了。” 这一番话语说来全场竟是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没有看明白一直中立,两不相帮的狼王,为何突然要向着二皇子爻这方。 半晌、枭愣了半天终有些不甘心道:“父王、这……” “够了。” 狼王摆了摆手,淡淡地道:“本王一再说过,你们兄弟二人要同心协力!往后爻儿收敛些不准再去武场滋事,你也不要抓来妖兽放入场中造成武者死伤过多。听明白了么?” “是,父王!” “孩儿明白。” 枭和爻虽互不服气,可碍于狼王这一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想等于命令的吩咐,只得异口同声点头称是,一旁罴竜默默看着这一切,眼中望向莫仲卿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狼王道:“嗯,此事就此作罢,你们可知那玉玲珑此番送信讲得是什么?” 枭抢先道:“必不是什么好事,难道那惯偷看中了父王身边什么物什?” 狼王坐直了身子,道:“他不是看中了本王身边什么物什,而是看中与整个狼族命运息息相关的圣物。”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相继愕然,这场中除了莫仲卿外恐怕就没有人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难怪一直很少动怒的狼王竟如此的震怒。 据传龙狼部落最初是由狼神扎布尔亲自统领,而后狼神远游他方,不问族中俗世,只留下一枚玉埙当作圣物。 这之后每代有资格成为狼王的候选狼人,都要离开部族独自进入蛮荒来到狼族殿深处,找到祭坛上的玉埙,只要能吹响玉埙,方可聆听狼神的旨意,得到狼神的祝福,之后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王。所以玉埙又称神埙,它是狼神的化身,更是龙狼部落的最高象征。而如今,这妖盗玉玲珑竟然明目张胆公然挑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张妖界并不多见的花笺从狼王手中传出,又从莫仲卿手中回到了狼王手上,众人见了花笺内容除了莫仲卿外俱是面色沉沉,心中愤愤,那枭更是怒发冲冠道:“这妖女好生大胆,我看她定是虚张声势,哪有人敢夺我狼族圣物!就算要偷,焉能写明时辰?” 爻接着道:“这妖女玉玲珑屡次得手,应该有些本事。这次胆敢公然申明必定有备而来,我们不得不防。” 枭讥笑道:“笑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曾见过怎知不是夸大其词?” “这真是巧的很了!这玉玲珑我却见过,委实狡诈多变!而更巧的是我们之中有一位比我见得更多,甚至更有可能是那妖女玉玲珑有着过往的交情!我说的可对?令狐秋,令狐大人?” 二人争执间,一旁罴竜适时出言,将所有人得注意力诱向了莫仲卿,在场众人自然知道这令狐秋是谁,所以看着他的眼神已是隐有不善,一旁罴竜趁热打铁道:“启禀义父,这次晚辈前来拜见,一来是为了探望义父,二来嘛也正是为了那妖女玉玲珑而来。我一路跟踪玉玲珑至此所以知道这令狐大人曾她一路同行,若是玉玲珑要盗取圣物,想必令狐大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一番话语下来矛头直指莫仲卿,他刚及凝眉,一旁爻却已抢先道:“他不是令狐秋!” 口吻笃定十足,容不得他人辩驳分毫,罴竜面色一窒,枭又道:“呵,你又凭什么肯定!?” “就凭我手中的剑!” 爻自然不会道出曾被莫仲卿压在身下从而嗅出他身上不同妖界的气息,他不屑说亦不想说,可方才这话委实有些嚣张至极,太过蛮狠无理,这不该是弟弟对兄长该有的态度。 然而细细想来,方才二人头一番对质中已然表明做大哥的枭早已知晓爻正在武场中拼杀护着平民离开,而在知道的情况下依然射出那排排不分敌我的火箭,是以光凭这点,莫仲卿有理由相信,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已是势同水火。 狼王见兄弟二人又是一番剑驽拔张之势,眉头一拧,沉声道:“你们二人说够了没有?也不怕外人看着笑话!” 二人一听当即各自收敛些许,狼王沉吟片刻看着莫仲卿隐有不善,随后挺了挺鼻梁,微露犬牙竟是咧嘴一笑道:“这位远方来的贵客,你自打跟随爻儿进入利爪大厅来便一直不曾说过话,而此时此刻祸将临身,你还是不打算对此作出一番解释?” 莫仲卿躬身作礼,刚想言及腹中所想,可看了看那狼王的鼻尖,心中隐隐一动,改口道:“狼王既已有答案,何须在下多作解释?” “呵呵,大师、您怎么看?” 狼王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收回目光望向一旁兜衣僧人,这僧人耸了耸白眉,一团和气道:“阿弥陀佛,这位小友的确不是那龙宫令狐秋。” 狼王附和道:“大师慧眼如炬,哈哈哈。” 莫仲卿心头惊异,暗道:“这狼王大约犹如爻一般能以嗅觉得知我不是妖界中人,可这僧人又如何晓得?难道他也是妖?” 这般思忖的同时却听这白眉僧人再道:“但即便如此尚不足以表明他与那妖女玉玲珑毫无瓜葛,为了慎重起见也为了这位公子安危着想,从现在到明夜子时,狼王大人可将这位公子留在大厅之内好生款待,派狼骑精锐去将狼神殿团团围住,如此就算有什么误会,想必也不会造成麻烦。” 这话说得好生含糊,可狼王却是听得明白,他笑道:“好!就依大师的意思办!明日我亲自陪他!”说着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爻脸色微微一变道:“父王!这位莫公子乃是我的朋友!……” 狼王截口道:“我儿的朋友便是本王的朋友。” 见爻双拳紧握似是还要据理力争,莫仲卿即时出言安抚道:“爻兄,我在此间断不会有事,倒是爻兄你一路小心。” 爻面色一顿,终是点了点头,白眉僧人附和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况且那妖女狡诈,狼神殿内部除了二公子和大公子外又不容外人进入,就算是常驻神殿外的守卫亦不行,所以你二人非去不可。 ------------ 第三百零三章 妙手织连环(三) 狼王笑了笑,双眼中闪出一丝精芒,瞳孔忽地缩成了一条线:“妖界皆知那我狼神殿唯有狼神后裔才能进入,但今次为了捉拿这妖女玉玲珑,本王要格外破例一次!” 罴竜乖巧地出列道:“请义父允我同行,捉拿妖女!” 狼王笑道:“本王与你狼符一枚,调集千名狼骑后即刻向西开赴狼神殿,记住,声势一定要大,你可明白此间道理?” 罴竜见狼王眼有深意,心下略略一忖,快道:“罴竜晓得!” 狼王道:“好,枭儿! “孩儿在!” “本王命你尽起族中高手,即刻启程星夜赶赴狼神殿内设伏!待得一有动静便将殿门堵住来个瓮中捉鳖!记住,你这班人马需从东边迂回行去,一切均需秘密行事,不得走漏了风声!” 枭道:“孩儿定不负父王重托!” 狼王道:“嗯,爻儿,本王与你精兵三千即刻起实行禁足令,到明夜酉时前,勒令所有族内所有人呆在家中,不得外出,听明白了么?” “是。” “嗯,酉时之后,你将兵权交予属下,而后本王要你急速赶往神殿,深入殿中就近坐守圣物,不容任何一人接近!” “是!” 狼王看着三人各自领命而去,过了片刻,瞧了一眼莫仲卿,随后又向着白眉僧人道:“大师,你看本王部署还算妥当?” 白眉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番用兵虚虚实实,极为妥当,可狼王一颗心却仍不妥当。” 狼王皱眉道:“哎,知我者大师也,不知为何连日来本王心绪不宁,若不是此间脱不开身,倒想亲自去会会那个玉玲珑,瞧瞧她是不是三头六臂!” 白眉僧人笑道:“既如此,贫僧愿为狼王代劳。” 狼王看了看白眉僧人,顿了顿,忽笑道:“不必不必,此等小事何须大师亲往,喝酒,喝酒!” “阿弥陀佛、贫僧不会饮酒。” “哈哈哈,本王倒是忘了,来!这位人间来的小友,赏个薄面?” 莫仲卿被点破了身份却也不惧,举杯笑道:“狼王说笑了,请!” “哈哈哈,好,不愧是爻儿承认的朋友!请!” 彼时,利爪大厅外响起一道熟悉的狼啸,随后狼啸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极具声势,原本沉睡着的龙狼部落似乎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狂热地啸声中夹杂着丝丝兴奋,这是源于嗜血的渴望,更是对狼神的忠贞!这让莫仲卿有些担心,不知为何中竟有些惦念起玉玲珑的安危来。 …… 旌旗蔽日,迎风招展。 这是支数以千计的狼人军队徐行在蛮荒边缘地带。清一色的长毛灰耳,兽甲披身,腰间长刀在黄昏的余晖下闪着金光,透着杀气。 他们神情冷峻,步伐有条不紊,倒不是他们不想走快,而是不能快,正因为不快才能养精蓄锐,正因为不快才能吸引足够多的目光。 不错,这支军队正是那罴竜带领的那支狼人军队,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掩护另一只狼骑精锐提前且秘密地到达狼神殿中设伏。 很显然,他们做到很好,直到余晖将息,暮霭四沉之际,这支狼人军队方才抵达狼神殿外,与早早设伏殿内的枭会合一处。 这是一座山冈,唤作狼头山。 山冈西南角不知为何已然成空,形成了一条寻丈来长的外露石窟。石窟上方的峭脊山坡横飞而出,仿佛是狼的上颚,其下那根根笔直倒挂的尖石石笋犹如狼牙般显得狰狞突兀。 而此刻狰狞的不仅仅是这根根尖石,更有那密压压,瞧起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点点绿光布满整座山间。远望而去,其轮廓隐约得见,仿佛一尊绿色狼头正对月长啸。离得近了才猛然发觉那漫山遍野的绿光赫然是一只只圆瞪着的狼眼! 这正是罴竜所带来的那支千名步行狼人军队,此刻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将这狼头山围得水泄不通,手握着刀柄,警惕着四周,时刻准备以身捍卫尊严。 “狼神的尊严不容轻侮,绝不能被玉玲珑盗取圣物!” 昨夜大军出发前的宣言依然记忆犹新,站在这里的每一位狼人都以能守护圣物而自豪。 戌时三刻,一骑飞奔而来,众狼人立时屏住呼吸,紧握刀鞘齐望而去。 “是二皇子、快让道!” 也不知前方是谁喊了一声,众狼人这才松了刀鞘,闪出小道,一见二皇子座驾飞驰而过转眼再度闭合,整个过程毫不拖沓,端是行动如风,训练有素。 再说这狼族二皇子爻,手执剑鞘,冲入石窟面对根根凌乱倒悬的钟乳石群却不勒缰减速,那胯下座狼亦是极其会意般左腾右挪,将无数尖角轻轻松松抛却身后,一转眼,已临近石窟尽头,近处便是一道石墙前阻住了去路。 石墙斑驳饱经沧桑,玉柱剥裂道尽辉煌。 这就是狼神殿。 神殿墙面是由一块块尺许来长的方砖砌成,上染青苔,而正中则有一对玉柱将墙面左右分开,露出一拱形殿门来。借着殿口十六盏虫灯勉强认清道路,依稀照亮外围,可殿门内却是幽深静谧,一团漆黑。 爻飞身下了坐骑,将座狼交予一旁狼人看守,步上殿门台阶,迎面便见那身形硕大的罴竜从殿内阴影处走了出来。 “二皇子一路安好。” 爻点了点头,冷道:“我大哥枭呢。” “大皇子正在殿内安插部署。可要我引二皇子前去会合?” “不必!” 爻上前走了一小步,方又回头叫住罴竜道:“丑时那玉玲珑若来,你在外面截不住,尽管放那妖女入殿,由我和大哥料理,记住,切莫督军死战,伤了我族根本。” 罴竜作揖道:“是,二皇子尽管放心。” 爻点头转身快步而去,那罴竜见爻步入阴影之中,良久,方才拿出狼符摸了摸又对着一旁狼人守卫道:“你刚才可有听到什么?” 狼人守卫不解其意,重复道:“我听二皇子说,如若不敌,不可轻易枉送性命。” 罴竜笑了笑,冷道:“你这木鱼脑袋,二皇子表面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哼,传下话去,就说二皇子重申一遇遇着妖女,定要死战不休!” 姑不论这罴竜阳奉阴违到底意欲何为,且说这爻入得殿来,殿内虽一片漆黑却不曾掌灯,因为妖族多半拥有夜视的能力,能力大小又视其个体妖力而定,狼族亦不例外。这走的片刻,忽觉一阵穿堂风过,衣角微微一动,面前阴影中即刻闪出一道黑影。黑影见着是爻,立马跪地下拜道:“ “属下单于携一十八位族中高手参见二皇子,其他高手已然就位设伏,不能前来参见。还望二皇子希谅。” “嗯,我大哥呢,他怎的不在此间?” “大皇子已先行深入内殿。” 爻眉头微微一皱,方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记住,那妖女若冲破外围阻拦,你携众高手能挡则挡,不能挡则退守内殿处于我和大哥会合,千万莫要死战到底,伤了自身性命。” 单于微微一愣道:“这……?” “怎么,我的话你不曾听见?” 单于眉头微皱,仍是问出声道:“属下只是想问,这是大王的意思,还是二皇子的意愿。” 爻面色冷肃道:“不论是谁的命令,你遵办便是。” “是、单于谨遵二皇子吩咐。” 单于点头称是,纵身消失。 爻是自小听着狼神种种光辉事迹长大的皇子,亦且不论是自己还是父王都留有狼神的血脉,所以不论如何都应该勒令族人去力保圣物,而族人也乐意如此。因为没有狼神存在的今天,玉埙就是狼族至高无上的圣物,是整个狼族的精神支柱,一旦遭夺,不免让妖界各族耻笑,所以按理身为狼族二皇子的爻就不该说出如此不识轻重的话来。 但他却说了,还一连说了两次,这其中自然有他坚持的一份主见,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纵然希望抓住玉玲珑保得圣物不失,但前提是不要为此付出太多的牺牲,换言之,他觉得区区一枚玉埙不过一枚乐器焉能比过万千族人的性命。不应先有玉埙再有狼族,而是应该先有狼族再有玉埙! 这种想法藏在心中很久,以往他并不想伸张,因为在上至狼王下至平民都信奉狼神,视狼神为至高无上的境况下道出,不但不会被任何一族人接受,更甚者会遭唾弃、驱离,所以这让他外表看上去少言寡语,鲜与族人沟通,可内里却心系族民。 而现在,不论是出发前莫仲卿的一番有意提醒还是与生俱来的本性都使他敏锐地嗅出一丝危险,危险还可能殃及整个族群,所以他必须伸张主见,他已顾不得太多,因为危险似已有迫在眉睫。但这丝危险到底源于何处却还不甚清楚,有可能是那玉玲珑将要带来的,也有可能是这眼前这大哥枭的,但对于大哥他仍是狠不下心来。 ------------ 第三百零四章 终为他人衣(一) 昏暗的内殿大厅中,大皇子枭依旧是肩披大氅,兽甲裹身,腰间悬着两柄尖长的赤金刀鞘,一头栗色毛发披至脖颈,在影壁前数盏虫灯的映衬下显得深红而妖异。 枭听着脚步声,微微转身看着一身白衣的爻,又看了看他悬在腰际剑鞘,面露讥讽之意道:“放着狼神传下来的刀诀不学,却去学做人间剑仙。不知我这个好弟弟倒是学成了几分本事?” 枭有意挑衅,爻却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与其争吵,耐着性子道:“大哥不该来这里,父王说过这里不准他人擅入。” 枭道:“不该?有何不该?父王也忒偏心些,让我守那外殿却让你在此坐享其成。” 爻皱眉,沉声道:“那我就与大哥换换,你在此间,我去外面!” “等等!” 见爻抬腿要走,枭立马叫住了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爻顿住脚步道:“大哥这是何意?” “何意?呵!” 冷笑。 冷笑过后,枭缓缓伸出右手抚上近旁影壁上的狼头图腾,顺着凹凸有序的青铜纹理一直摸至狼眼,一脸迷醉道:“别说你不知道这扇墙壁后面供奉着圣物,难道你就不想打开看看?” “不想!” “可我想!” 枭一撩大氅,霍然转身,赤金刀柄在虫灯下闪着幽光,一张脸已是冷戾的可怕!爻皱着眉头道:“大哥要看那是大哥的事情,与我何干?” “怎么没有干系,拿来!” “拿什么?” 枭大怒:“你脖颈上的狼牙项链!那是我的!” 听到这里,爻已意识到枭为何硬要自己留下,心想,难道多年前父王赠送的狼牙项链就是开启这扇青铜大门的钥匙?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那大哥枭又是如何知晓的呐?不、现在这问题已不重要,因为眼前的枭已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双刀! 他这是强取项链? 爻一愣,他知道枭与自己多少有些嫌隙,可却不知他会选在这个时候与自己反目,是以按剑急道:“慢着!纵使大哥要看圣物,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难道你忘了那玉玲珑就快要来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 枭大笑,笑声充斥内殿,双手尖刀摩擦地面,火花四起,步步紧逼道:“玉玲珑根本不会来!而你却会死!” 爻表情惊异,又瞬间领悟道:“原来那封花笺是兄长伪造的!你杀那个侍卫长不过是想灭口?” “啧!我的好弟弟也不笨嘛,你那什么表情?你可知道,大哥我早就盼着这天!哈哈哈……” 笑声震得年久失修的殿顶石粉簌簌而落,爻一边飞速计算彼此的实力差距,一边又道:“大哥,要知道父王对你我二人都不错,而最恨的就是兄弟反目,你现下这般作法就不怕他老人家失望?” “我呸!对我不错?我身为狼族大皇子,这大王之位终是我的,可那一日,我不过心血来潮想要提前看看圣物,那老匹夫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你可知道当时他是什么眼神?呵,从此那老匹夫日防夜防,防我似防贼一样,哪有一星半点将我当狼神继承人看待!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那匹夫终有疏忽,在一日酩酊中说漏了嘴,让我得知开启这青铜狼壁需要一枚狼神的牙齿,而又经过百般比对与猜测,发现不论是形状还是大小,和你脖子上带着的那枚狼牙竟是一般无二!你倒是说说,他明着指派我为下任狼王,暗里地却将如此重要的狼牙交给你!我、又该如何对他!” 爻默然无语,无言以对。 枭深吸一口气道:“狼牙拿来,我们仍是兄弟!” 爻握住颈上狼牙项链,转而又徐徐垂下手道:“不行!父王既然交给我狼牙又不曾与我等说明缘由,那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父王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那你就去死吧!” 狼族大皇子枭说到这里满脸怨愤,已然怒不可遏,趁爻一个不注意,微提双刀,陡然一纵,卷起一股恶风,怒斩而去,立时但听‘当’声先后而起,只见一左一右的双刀已分别砍在了剑鞘以及剑身上。 原来,这顷刻之间,爻挺着剑鞘虽然匆忙架住双刀却受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整个人微微一荡,已被震出丈许之外,而那双刀去势不减,继而怒斩地面,霎时沙飞石走,喷如泉涌,石砖上两道开裂深痕又犹如两条黑龙般破开重重青砖,直扑而去。 待得尘烟消散,方才看清枭这番含怒出手竟将青砖地面砸出了两道半丈来长的深痕! 好强的刀法! 这套传自狼神,又由代代狼王传下去的无名刀决本是兄弟二人皆会的,可二皇子爻自从得了神剑「太上忘情」后一心想当一名剑客,苦于拜师无门,只得自己去钻研剑术,也是这爻天资极高,竟还真的让他琢磨出些名堂来,是以自从半途弃了狼族刀决后便再未有所寸进,而现在,半路出家习剑的爻遇到刀法精绝的枭,甫一过招,高下立判! 被震去半空转而落地的爻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头一回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有半分分心与遐想,那边枭大吼一声再度架刀而来! 爻无法、只得提剑相迎。 彼时、那爻渐落下风却也瞧出大哥枭的刀法精绝,气力尤盛,可身法却非最快,至少比起昨日那武场中看到的莫仲卿身法要来得慢上许多,岂料这般刚一动念,莫仲卿那套迅疾的剑法即刻浮现于脑海,竟是如真似幻、久久不散。 这前所未有的‘意境’让爻突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悟,霎时只觉四肢百骸豁然贯通,全身竟是说不出酣畅! 此种现象虽令爻有些不明所以,可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当下步法一变,当下有模学样,单手执剑竟硬生生地使将出来。 也是爻天分极高,虽仅是临场发挥,现学现卖,可使将出来的步法已略有了雏形,加之自己对剑术的理解,这一来二去下,虽不能提剑左右相攻,可用来与之周旋却是轻轻松松,怎见得? 刀风霹雳隐含风雷厉鸣,剑由心生矫若云中龙游;这方刀刀狠绝势若狂海怒涛,吞天噬地;那边剑走轻灵直若探海飞鹤,一沾即离。 如此斗得一时半刻,竟还真是难解难分!原本自恃刀法精绝的大皇子枭见着弟弟爻越发熟练的身手越打斗越是心惊,越想心中越气!极为自负的他又如何能容忍如此境况? 不能! 这心中一怒长啸再起,霎时震得殿顶碎石再落,近处爻不曾防备这一出,立时全身气血翻腾,双耳险些失聪!匆忙后退避让之间、竟又觉身后恶风猝起! 爻惊觉之下当即一个驴打滚堪堪躲过,可由此一来脑海那画面顿时幻灭,剑意立时遭破,这刚一起身来不及做出半点动作便觉一柄尖长的弯刀已触及脖颈,刀上寒气砭人肌肤令其不寒而栗。 爻并没有试图挣脱,因为当这把刀横亘在脖颈时,身周上下便相继被数十柄弯刀顶住,前后相差不过须臾之间。是以,唯有瞧了瞧左右缓缓挺直胸膛,冷冷道:“想不到我竟要死在族人手里!” 大皇子阴沉着脸也不多话,一把扯过爻脖颈间的狼牙项链,继而大手一挥道:“去,将二皇子绑到殿柱上!绑严实了!谁敢暗中动手脚,休怪本王无情!” “是。” 左右得令,一把缚住二皇子双手,近旁单于更是夺了爻手中长剑「太上忘情」将其丢于一旁,方道:“二皇子,得罪了。” “哼,不必惺惺作态!尔等胆敢公然如此,想必已不将我与父王放在眼里。我自无话可说,可我父王统领本族百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他东抗龙宫,西拒明尊,联合有熊氏在四方霸主的倾轧下力保狼族独立,这是何等伟绩?而你们、却要助我兄长造反,横生内乱!” 爻说这话时义愤填膺,不由得话也多了些,那单于愣了愣瞥过头去也不敢去瞧他,大皇子枭更是充耳不闻站于影壁前,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狼牙项链,满脸痴迷道:“诸位,你们即将看到那神秘莫测的圣物,更加能见证一位新王的诞生、今日,吾,将加冕为王!” “恭贺吾主圣寿无疆,统御狼族鏖战八方!!!” “一群疯子!” 爻的咒骂声很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中,大皇子枭看着眼前双双狂热的眼神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他知道若要得到全族人如此跪拜就必须得到玉埙,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影壁中的青铜狼头图腾,在图腾正中颚下找到那缺失一角,再将手中狼牙轻轻镶了上去。 哔哒! 清脆地响声过后,狼牙与那缺失的一角竟是完美契合,枭面色一喜便听‘咔哒’一声巨响,面前长达三丈高约一丈的影壁跟着一震,转而有条不紊地缓缓下沉,霎时、巨响带起滚滚扬尘,混杂着远古的气味扑鼻而来。 ------------ 第三百零五章 终为他人衣(二) “阿嚏!” 刺鼻的霉味使得被绑在石柱上的爻重重打了喷嚏,身旁的单于以及其他狼族高手亦不例外,唯独站在近处的枭似是极为享受地深吸一口,随后放眼望去却见前方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玉埙的身影? 爻见着心头顿时紧了紧,一丝不祥的预感猝然拔高,他顾不得方才的嫌隙,赶紧出声道:“大哥、别过去,有些不对!父王说过玉埙有光,可这黑漆漆一片哪里有它的影子?” 大皇子枭笑了笑,面露嘲弄道:“你这算在关心本王,还是仍想阻挠本王聆听狼神的旨意?放弃吧,我的弟弟,你已经输了……提虫灯来!” 爻张了张嘴,终究再未吐一言。 几点幽兰灯光映于黑暗之中,斑斑点点叫人望不真切,可这丝幽光对于枭却已足够,他轻走两步便赫然见到前方隐约有一方金色王座。 金座上稳稳坐着一尊石像,石像狼头人身,威武神骏,右手放在双膝上托着一个半大不大,却异常显眼的石盒。 枭触笑道:“看见了没有,圣物并不是不在,而是安放在盒子里头,你们退下,待本王亲自上前取来与尔等瞧瞧。” 大皇子枭笑得意气风发,径直迈向雕像,触及冰冷的石盒,拇指轻轻上拨,盒盖翻开之际立时炸出万道蓝芒,璀璨如琉璃,明亮若白昼,一时间不仅将殿内一十八位狼族高手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就连那外殿门口等待的罴竜以及千名狼人战士都已感受到殿内异样的光辉。 华光一闪即敛,殿内众狼人睁开眼脸,就见枭已是高举手中圣物,大笑道:“诸位,你们看、这就是圣物玉埙!本王已将它牢牢握在手中!而现在本王将要吹响它,聆听狼神神圣的旨意!” 大皇子枭虽不通乐器,但这玉埙却是看着狼族歌姬时常摆弄,虽然玉埙看上去光润剔透非金非玉,与平时歌姬手中的陶埙完全不同,但看了看埙体上的一排五连小孔,又看看那侧面单独的玉孔,嘴角立马升起一股会心的微笑,吸了口气,朝着其玉孔便是猛然一吹! “嗡——!” “哈哈哈!诸位听到了么?本王能吹响圣物,说明本王已获得狼神的认可!” 此时、原本苍凉的埙音竟是一阵乖戾之调,若按照传说,枭应当听到狼神的召唤,可枭似乎并不理会这些,他知道这不过是愚人的把戏,只不过是一种君权神授的仪式罢了,所以他等都没等便放声大笑。 笑声无疑是极尽畅快的,可众人听着听着,却觉笑声中还夹杂着其他声音,声音嘶哑,低沉、与枭笑同调,若不是大皇子枭也察觉到了异样,立刻抿住了嘴唇恐怕很难分辨。 然而枭停止了笑声,那怪笑却变本加厉,笑得越发毛骨悚然,令在场所有狼族高手有些发毛发怔,大皇子枭更是绷劲了神经,因为声音虽显得飘忽不定却不离他左右,不得已他唯有一手紧握玉埙,一手按住刀柄,沉声道:“是谁,滚出来!” “你看不到我的,因为、我就是你啊……嗬嗬嗬……”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过枭却还是笑了,随着嘴角缓缓上翘,握着刀柄的手却突然斜出,他并没有拔刀而是干净利落的一拳直接轰在近处雕像的脖颈上。 霎时,但见碎石崩响不断,雕像上半身顷刻坍塌,枭松开拳头,方才真心笑道:“低等山野石怪也敢捉弄本王!真是活腻味了!呵!” “嗬……” 截然不同的两声轻笑又同时同刻传入了在场所有狼人的耳中,一声自然是枭的,而另一声却极其耐人寻味,枭眉头皱起,立马抽刀出鞘,大喝一声道:“放肆,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快快滚出来见本王,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 “呵、如若不然,你是妖,本王就活剐生砧,抽筋扒皮;若是鬼,本王就命人掘地三尺,挫骨扬灰!” “嗬嗬嗬…” 笑声未绝,枭手上的玉埙彻底失去了光泽,犹如顽石劣土一般,而殿内却凭空生风,霎时阴风滚滚,‘黑暗’的殿内犹似一锅黑水般突然沸腾! 众人惊惧不已,赶忙挥开这如飘蓬柳絮般活化的黑雾,却不料眨眼之间,但听枭声声惨叫,连连叠起,原本周间浓郁的‘黑暗’突然化作五道乌蛇般的细长黑雾,瞬时向着枭的耳鼻眼口,五窍中源源不断地钻去,远处被缚在石柱上的爻见状,奋力吼叫道:“你们还不快去救我大哥!来个人给我松绑!” 众狼族高手一愣,猛然醒悟过来冲向前去,可动作哪有那五道黑雾迅捷,仅仅一息之后,原本黑暗的周间陡然清朗,黑雾已如数涌入枭的体内,而此时的枭却是满脸惨白,桀桀怪笑道:“你看,吾既不需抽筋扒皮,亦不需挫骨扬灰就将你意识吃干抹尽,如此仁慈就当你将吾放出来的奖励好了,嗬嗬嗬…呵呵呵” 此时大皇子‘枭’笑声逐渐正常,兼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顷刻散布而出,他昂起头颅,睥睨四方,俯视着眼面一十八名狼族高手,傲慢道:“多年不见,吾之子民的欢迎仪式已经如此草率简陋了么、怎么、还不跪下。” 这时、枭身上的道道环拱周身,跳跃不息的黑气让众狼人本能地感到危险,他是谁?还是方才那个大皇子枭么?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众狼人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们心中有些不愿,可那愈发强大的无形威压使得他们双腿不住颤抖,几个功力差些的狼人竟以屈膝而跪。 而这一跪之下,立时引起了连锁反应,一十八名狼族高手相继匍匐于地,竟连望都不敢再望一眼,远处爻感同身受,可他被缚在殿柱上并不能跪下,他直愣愣见着大哥枭,小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是狼神?” “哦?终于有一位子民还认得吾,既如此,吾当嘉奖一番才是。呵……” 一步、两步,枭昂头缓步上前,他走得很慢,却未有狼人胆敢上前阻拦。 原因无它,不管现在是那无处不在的威压,还是他们心中对狼神无处不在的敬畏,都令他们无法分心他顾。 更有些狼人已开始默念起狼神扎布尔的圣名来! 而爻虽崇拜狼神却并不盲目,加之方才所见致使他对这个狼神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更不会受其蛊惑,那是什么狼神,分明就是一尊邪神! 石柱上的爻猛烈挣扎,心急如焚,他大叫,他嘶吼:“你们瞎了么?它哪里是神,显然就是一团虚无缥缈的黑雾,它能以险恶手段夺取我大哥的身体,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们!起来啊,反抗啊!” 耳边充斥爻的声音,可在场的一十八名狼族高手却是无动于衷,就连近旁的单于亦不例外,他们并非不曾听到呼喊,但内心更屈服于狼神的威压,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就好比凡人天生惧怕暗黑,飞蛾天生喜火一般,所以他们只能听却不能动,虽不愿却无能言明,唯有任其行径! 爻虽是个例外,这取决于他从小与异于族人的思想。 可被绑缚于石柱的爻并不能做些什么,不,应当说就算没有被束缚依然无法阻止。他尽管不认同这个狼神,也不会轻易受其蛊惑,但从那阵阵威压中不难感受到彼此实力上的悬殊,正如蚍蜉撼树,自取其辱! 越来越近的枭捕捉到了这丝绝望,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优雅从容,这些源于自信,更因为他很享受别人崇拜且畏惧的目光! 他笑得很淡,然而下一刻面色一变,这就似一个极爱干净的人踩到狗屎般愕然惊住,旋即在场众狼人背上顿时一轻,那股无形的威压立时减弱。 “呃……混账!!” 枭手抚半片面部咒骂连连,身体一个趔趄竟是有些支撑不住,单于一愣之际忙想起身上前相扶,却听枭吼道:“别过来!哈…呵……本王还不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说这话时,枭缓缓抬起了头,此时他面上汗水如雨,面色时青时白,看上去精神极其萎靡,二皇子爻见状惊异道:“大哥!!” “咳、呵…嗬……呵呵,真是没想到,罢,罢了!好弟弟,这玉埙便宜你了,拿去!”说着,枭极其用力地甩出了手中玉埙,玉埙‘叮咚’两声掉在了爻脚上,又听枭道:“单于,我命你护着二皇子去找我父王,立刻,现在!!” “你,你,还有你们都给本王起来,都滚!!” 枭说话的同时,踉跄着双足,挥舞着双刀,逼着众族人匆忙躲闪,相继起身,单于更是面色一横,二话不说赶忙解开爻身上缚绳,捡起「太上忘情」与玉埙拉着他调头就走,他自然知道大皇子枭在想什么,而一旁的爻虽是与枭有着不小地嫌隙,可在此时此刻又念及手足之情,极为不舍,一步三回头道:“大哥!大哥!” ------------ 第三百零六章 巧言惑众心(一) “咳、呵…嗬……呵呵,真是没想到,罢,罢了!好弟弟,这玉埙便宜你了,拿去!”说着,枭极其用力的甩出了手中玉埙,玉埙‘叮咚’两声掉在了爻脚上,又听枭道:“单于,我命你护着二皇子去找我父王,立刻,现在!!” “这…是…大皇子!” “你,你,还有你们都给本王起来,都滚!!” 枭说话的同时,踉跄着双足,挥舞着双刀,逼着众族人匆忙躲闪,相继起身,单于更是面色一横,二话不说赶忙解开爻身上缚绳,捡起「太上忘情」与玉埙拉着他调头就走,他自然知道大皇子枭在想什么,而一旁的爻虽是与枭有着不小地嫌隙,可在此时此刻又念及手足之情,极为不舍,一步三回头道:“大哥!大哥!” “滚!滚呐,你以为这廉价的同情能作什么?我不需要可怜,亦不会后悔!哈哈哈……滚——!” 这话说到最后,大皇子枭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咆吼道。身子不知是过度用力还是怎的,竟开始微微颤抖。众狼人纷纷加快了动作,那爻更是面目阴沉得可怕,似在左右挣扎,努力控制着情绪,须臾,终是深吸一口浊气,绝决道:“我们走!” …… 空无一人的内殿,安宁且静谧,而此时站在中央的枭却是满脸诡异,他时而发笑,时而咒骂,仿佛一个疯子。 渐渐地,这面目一半成了笑容,一半成了痛苦,令人瞧其来竟是扭曲奇诡,面容抽搐,左眼阴沉着望着右眼,右眼不甘示弱地回瞪着,眼白处布满了血丝。 突然间,他开始自说自话,语调竟是泾渭分明。 “知道么?汝这般作不过垂死挣扎,不如将汝之身体奉献与吾,吾将授予汝神仆的地位,令汝灵魂永生不灭。” “哈哈哈哈哈哈……” “汝笑什么?” “本王再笑你蠢,如此愚蠢居然还当什么狼神!不如当本王的仆人!” “哼,汝试图激怒吾,这并不好。可知道再过一时半刻,吾将碾碎汝仅剩的意识。之后,汝那可怜的弟弟,那该死的父王都将被吾吞噬!而这龙狼部落终重归吾之掌控。” “呵呵呵,很显然,你作不到的!” “吾是狼神,有何办不到?” “因为……” 突然,自说自话中的枭面色一变,右手抄起弯刀陡然向着心脏一刺,随着‘刺啦’一声兽皮破响,鲜血顿染刀尖,可以看出这支手非常用力,过度虬张的臂膀肌肉泛着青筋,而那握着刀柄的手早已滑向了刀身,手中鲜血不住淋漓滴落,可刀尖至此却未再有寸进! “放弃吧,汝办不到的,这身体我也能控制。” “呵呵,是么?” 枭面容平静,似乎正不遗余力拼劲全力,两股意识在臂膀间来回角逐不休,谁都不愿退让一步,狼神自然不能退步因为往后就是心脏,而枭……突然,掌刀右手奋力向前一扎,力道未过一半却陡然下划!顷刻之间便见那刀尖划开一片血肉,直直插进了腹中!前后不过须臾,快的令人无法相信,不,是狼神无法相信! “嘶……你!” 刀体入肉的痛感,令‘枭’不仅呻吟出声。可他另一半的眼神却是笑着的! “呃,哈哈哈……如何,本王方才说什么来着,可你不妖不鬼,所以本王特来赐你穿肠破肚,滋味如何!哈哈哈哈!” “很好,你激怒了我!” “那又如何,本王不仅要你穿肠破肚,接下来更要赐神一死——!” 大皇子枭面露狰狞,双目极瞪,‘死’字一出口,身体动作戛然而止,那一刻似是时间倏忽静止,冰封了面容,映衬着不甘。 良久,枭猛地抬头,眸中蕴藏着阴怒,仿佛一座火山随时随地都将喷发。他双手缓缓拔着刀身,看着皮肉在刀身上抽滚,翻出,鲜血不住淌出,寸寸疼痛,撕心裂肺,痛彻灵魂,淹没了理智,瞬间点燃了无边怒火,当狼神拔出最后一忖刀尖,怒意随之长啸宣泄:“嗷呜——!!!” 狂怒地啸声蕴含着无上的妖力,震得狼头山岩石崩塌,立时播土扬尘,遮天蔽月,这番举动不仅让数以千计狼人精锐四散奔逃,更是颠倒妖界,震动四方。 啸声不仅顷刻让整个狼头山崩塌,更是摇传千里,虽然千里之外啸声渐渺,可位于狼头山三十里之外的龙狼部落中还是感受到了余威。 此时,利牙大厅顶层盘膝坐着两人,左边一人体格壮硕者是狼王扎布尔,右方一人布衣散发者乃是莫仲卿,而中间矮几之上乃是一副棋盘。这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执子攻伐,也就在这个时候,狼神地啸声途径此处,大厅顶层微微震动,盘上黑白二子瑟瑟作响,狼王略一惊顾,不料手上黑子‘啪嗒’一声落于盘中将六枚棋子,先后不一的打落于地,激起一片叮当碎玉声响。 莫仲卿见着心思一动。 狼王道:“晦气,这地震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在本王要赢得时候来,重来重来!” 说着,狼王将隐有败势的棋局一推,打算借机重来,伸手欲将黑子拾起收回,却不料莫仲卿眉头一凝,阻道:“不忙,狼王似乎对这地震很是熟悉?” 狼王收住手,虽是满脸不乐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三百年前,妖帝离吻战败,众妖族被你们凡人赶至这小小妖界之中,之后,众妖只能在此繁衍生息,不过说是繁衍生息倒不如说是苟延残喘来的明确。因为此处不仅气候恶劣,地貌亦相当糟糕,那西南方万圣山附近常年雷电交加,天火不灭,东方则是一片荒芜,泥沼繁多,蜃气横行;而北方玄极州则又是大雪纷飞,冰封千里,唯独这龙宫附近尚算祥和,但这震动却是常年不息,是以不足为怪。” “原来如此,想不到妖族境况如此恶劣。” “呵呵,不然、在本王看来正该有如此凄惨的环境才能砥砺妖族,痛定思痛,期有朝一日能重返故土凡间!” 莫仲卿顿了顿,道:“凡间?狼王之意是指现在的人间?” “不错,怎么,瞧你惊讶的模样难道不知你那人间曾叫凡间?在那里本来不仅有凡人和我们妖族,更有其他精怪生存,只不过随着你们凡人力量愈大,私心越重,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狗屁道理,势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最后逼迫离吻称帝带领妖族对抗你等凡人,可最后却不料那贼老天横插了一手!哼。” 对莫仲卿来说狼王这一番说辞是从另一个角度来阐述了三百年人、妖大战的起因。这和人间记载的有些背离,但莫仲卿知道自古成王败寇,有些道理总不能偏听一面,他知道狼王说得有可能是事实,但碍于身份和心性并不想议论这些,是以并不插话辩驳,可听到最后一句,他眉头一挑,想起了祁彦之和董昭怡,缓缓道:“狼王是在说书上讲的天庭么?那里应该有有很多天仙吧。” 狼王咧嘴笑了笑道:“天庭?天仙?嘿嘿、这叫法真是别致,在妖族中我们就叫住在树顶的人。” 莫仲卿讶然道:“住在树顶?” “不错” “那岂不是一群猴儿?” 这番揶揄之词颇对狼王胃口,是以狼王突然凑近脸庞,举止亲昵,神神秘秘道:“即使那是群猴崽子,也是一群有着仙法神力的猴儿,不可小觑!” 莫仲卿笑了笑,回道:“那狼王是见过了?” “呵、呵……” 狼王干笑两声,移过头去顺势摆了摆手道:“来来来,管它见没见过,都不要妨碍本王下棋,这次你先。” 狼王捡起黑子欲重来却不料莫仲卿再行阻止道:“且不忙,在下略懂些卜算,方才趁闲聊中已心算过一次,只是不知为何这大半年来卜算越发不准,不知狼王可还要在下道出结论?” “哦?看不出你竟和白眉大师一样能掐会算,是关于本王的?” “嗯,方才地震黑子落下打乱了六枚棋子,在下心血来潮是以特意借它们起了一卦,只是……” 见莫仲卿吞吐不语,狼王笑道:“别担心,你都说不准了,既不准不妨说来乐乐?” 莫仲卿拾起六枚棋子,郑重道:“这六枚棋子,四白二黑,若按白子为阳爻,黑子为阴爻,又按方才打落于地的先后顺序来排列则为上离下兌,可得火泽睽卦。此卦上火下水,喻有上下不和之意,而错卦水山蹇卦以及互卦……” 狼王见莫仲卿说得如此详细,面有不耐,急忙截住道:“你说这些本王也听得不甚明白,不若直接告之结果。” 莫仲卿点了点头道:“从卦象来看,狼王与部下生有嫌隙,另外,二位皇子此行亦颇为不顺,圣物可能有所闪失!” ------------ 第三百零七章 巧言惑众心(二) 是的,狼王不仅死了,还死得相当诡异,只见他保持着出拳的动作,表情震惊,似是望到了什么难以相信的事情,而那双怒目圆睁的双眼,此时正有两点殷红从正中缓缓泅开,似是被什么利器扎进眼中,刺进了脑内从而瞬间毙命。 “看来自己还是算差了,出事的并非那二位皇子却是狼王本人?而又是什么暗器如此歹毒?” 这两个问题并没有在莫仲卿心中留存太久,因为狼王的猝死,留在身近的自己铁定要横遭牵连,所以当下该思考如何逃出这利爪大厅才是重中之重,可面对唯有石梯这一条出口的顶层来说,似乎破坏四面的龙皮墙壁脱出才是最佳选择。 一念至此,莫仲卿拾起半截碎骨片,来到皮质墙壁前猛力一划,可不曾想到的是,除了给红褐色皮质墙壁上留下一道白色痕迹外,竟无丝毫破损。 莫仲卿不信,又加了三分力道,可皮墙依然完好无损。而在此时,那石梯之下已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来得好快,看来只能硬闯了!” 莫仲卿捏紧手中半截骨片,心中急忖。他打算藏于石梯后方,藏于狼王对面一角,当狼人侍卫上来时发现狼王尸身,趁他们惊讶不备之际再翻身下了石梯迅速脱出,这办法并不谨慎,准备亦不算充分,可此时此地只能奋力一搏了。而就在莫仲卿闪过狼神身畔,却瞥见一根介于狼王右拳拇指与食指之间露出半截的白色毛发,看样子似是狼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它死死握在了手中! 莫仲卿见过它不止一次,他抽出白色毛发,仔细一看顿时了然,而于此时那石梯上也相继冒出十几名狼人侍卫,为首正是昨日筵席上的那名白眉僧人。 僧人一见莫仲卿旁边死不瞑目的狼王,表情微微一愣,露出悲愤之色道:“ “阿弥陀佛,二皇子引你为知己,狼王待你为上宾,而你……而你…竟…唉!” 随着白眉僧人重重一阵叹息,左右狼人侍卫更是双目猩红,抽刀愤然前驱,立时冲将而来。 莫仲卿见狼人打算一拥而上,又见那慈眉善目的僧人迟迟未动,心下一动当下脱口而出道:“等等!列位请听我一言!” “阿弥陀佛,诸位慢来!就听听他有何话可说。” 莫仲卿不知这白眉僧人地位,但却能从昨夜酒席落座的位置来判断,这僧人的地位在狼族中只高不低。 果不其然,短短时间内前后涌进顶层的狼人侍卫虽是个个眼露煞气,紧握刀柄,可在僧人一声喝阻后竟真止住了脚步,怒视不语。 莫仲卿对了白眉僧人作了作揖,方又缓了口气,再道:“是这样的。方才我和狼王二人在室内,突然一阵怪风忽起,夹起室内诸物袭向狼王,狼王一拳击出将诸物震碎却也立时断了性命!” 白眉僧人皱眉道:“狼王功力盖世,怎会被区区杂物坏了性命,小友莫要诓骗我等。” 莫仲卿作揖道:“大师明鉴!这等杂物的确奈何不了狼王,但我却在狼王手中寻到这个。” 正说着,莫仲卿反手伸掌,白眉一见掌中白毛,倒吸一口凉气道:“玉玲珑?” “不错,若我不曾猜错,当时狼王一拳击出捏住了这第一根白毛,却无法截住后续的两根,你们看,现在狼王双目流血,应是白毛从眼中射入击于脑内,从而……” 说到此处,莫仲卿忽然顿住,他觉着原本设想的答案又有了破绽。 白眉僧人见他不说话了,竟有些着急道:“你是说,玉玲珑杀了狼王?” 莫仲卿微微一凝,假意颔首道:“理应是这样的,只不过……” “阿弥陀佛,只不过就算是玉玲珑杀的,也排除不了小友是内应的嫌疑,是也不是?” “这……” 莫仲卿原本并非想说这些,被白眉僧人这般抢说,当真百口莫辩。 白眉隐有痛惜道:“小友既无法解释,那贫僧便无法帮你,有道是杀人偿命,因果自招。来啊,将他拿下,待得二位皇子回来再行定夺!” 左右狼人早已急不可耐,闻言二话不说便有四五守卫抢上前去,岂料刚走进莫仲卿,右侧皮质墙壁突然‘刺啦’一声破响,一柄短刀应声顿出,横飞而来,不仅将狼王头颅斩去,更是瞬时带起四五颗侍卫狼头,划出一道血线!又从左侧破墙而出。 “阿弥陀佛,妖女好狠!” 说时迟那时快,白眉僧人佛号刚宣,人已闪到皮质墙壁一侧,隔着皮墙大手向外一印,顿时‘砰’然一声重响之下,先是乍闻墙外有女子闷哼,后见皮墙骤裂,瞬间破了大洞,随着洞外空气倒灌而入,其外窈窕黑影顿时闪离,而处于室内的白眉僧人亦低头躬身从洞口相继追去,前后过程之快令人咋舌不已,而白眉功力之强更是让莫仲卿暗暗心惊! 利爪大厅顶层之内少了这白眉,众狼人再无约束,眼看着狼王不仅惨死,现下更是尸首异处,心中抑郁难平,个个急怒攻心,不知是谁陡然一声高叫:“宰了他!喂座狼!!” 霎时,众狼人群起而攻,面对铺天盖地地嘶吼和四面八方的刀光,莫仲卿知道再也走脱不得,只得颓然后撤,贴近墙壁打算死守一隅。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出手杀了这些狼人,不论是因为二皇子爻还是因为狼王的惨死,他都不想! 但是现在……莫仲卿闭了闭眼做了一无奈的选择,再睁眼时双眸精光暗含,双手蓄势待发,这是他将《昆仑决》运到极致的表象,他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死战! 可谁知就在众狼人侍卫将近未近之际,突然、一柄花色刀尖从莫仲卿右肩上方的皮墙中破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依着莫仲卿身形划了一道圆弧,皮墙顿破的同时,一只白嫩如藕的手陡然穿壁而出搭住莫仲卿右肩并道:“上来!” 莫仲卿陡然一怔,随后双足稍一用力,整个身子便随着那酥手上纵,一瞬间但觉双风贯耳,睁眼再瞧时,人也到了利爪大厅的屋顶皮蓬上。 “双儿姑娘,怎的是你?” 莫仲卿见着皮蓬女子面孔顿时一讶,心思一转,恍然大悟,道:“原来双儿就是你玉玲珑?你为何杀了狼王?……” 玉玲珑道:“狼王不是我杀的。” 莫仲卿故意道:“不是?那这根白毛作何解释!?” 玉玲珑道:“这是奴家身上的但不是奴家射的,快走,那老秃驴追上来了!” 果然是这样么! 莫仲卿心头暗惊跟着玉玲珑在顶层皮帐上刚走两步便闻后方怒喝道:“妖女哪里走!还不快快停下束手就擒!” 玉玲珑银牙一咬,右手一刀削在牙檐之上将虫灯割下,顺势一脚踢向后方白眉僧人,后者虽是轻松闪身躲开,可却不知那装有虫王的虫笼早已被玉玲珑割破。虫王受了惊吓爬出虫笼咬向白眉,白眉僧人眉宇一皱,一掌怕碎虫王,浓黄绿汁顿时迸溅一身,令人瞧得一阵恶心。 白眉伸手抹去脸上沾汁,刚想腾身再追,却不料其身旁群虫急震双翅嗡嗡而至,临近其旁霎时腹部幽亮,纷纷奋不顾身地向着白眉僧人疯咬而去。 后者只得用着僧袍大袖护住脸部,右手频频大袖狂挥,虽是击落成片虫群,可哪里晓得远处围绕着其他虫灯的虫群业已悄然赶至,加入了战团。 一时间、空中虫群犹如鬼雾般不论白眉僧人如何拍打扑杀,纵身远离,那鬼雾却是如影随形,百般啃噬,场面甚是诡异。 少时、那僧人双目一沉、道了声佛号,继而长袖再舞,顷刻狂风大作,吹得漫天虫群东倒西歪,成片跌落。可虫群实在太多太密,一时半刻,落了又来,跌了又起,竟是前仆后继,争相送死,远处莫仲卿见状愣然呆望。 “呜——!” 同一时刻,只听利爪大厅之内响起了号角长鸣,号声沉沉,扬声数里。 顿时,东,南,北三处的民居区号角之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其内成片帐篷似是起了连锁反应般大批狼人士卒鱼贯而出,蜂拥而来,整个龙狼部落顷刻沸腾! 玉玲珑面色大变拉着莫仲卿的手急道:“还不快走!” 二人踩着利爪大厅屋顶皮帐左跳右跃,寻着间距不高的上下檐角仓惶而下,此时大厅下方地面中的狼人兵卒却越聚越多,他们高喊狼神的名讳,看着上方俱都双目猩红,势要将二人剁成肉糜方才罢休。 而远处更有大批狼人精锐披甲执锐迅速云集,俯望而去,竟是旌旗蔽日,刀枪成林,黑压压的一片犹若黑潮般涌来。一时间,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八方受阻英雄末路。 可危境亦绝不止如此、玉玲珑带着莫仲卿绕转一圈,发现再无落脚可下之处,离得最近的一块外翻皮蓬也在下方九丈开外,而这之间竟是垂壁百尺,平滑无比,是以毫无攀附的可能。 这看着看着,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不经意间俯视一久、加之方才受了那白眉一掌,眼前即刻一晕,若不是莫仲卿将她急急抱住,险些就摔将下去,粉身碎骨。 ------------ 第三百零八章 奇计定江山(一) 玉玲珑面色隐然一红,身子却是紧贴着莫仲卿道:“小女子这般无用,公子还救我作甚,不若放我下去一了百了。” 莫仲卿望了她一眼,道:“好,既然姑娘有意,那咱们就一起跳。” “啊?” “二位且慢——!” 不远处白眉僧人的话声飘然而至,可此时莫仲卿早已抱起玉玲珑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 这利爪大厅二层檐脊皮蓬与下方一层皮蓬相隔的距离,少说也有九丈之远,莫仲卿如此腾身一跃顷刻罡风贯耳。 怀中玉玲珑并不没有意识他居然来真的,一时间并未做好准备,骇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半空中惊叫起来,片刻之后,见于事无补,罡风已盖过了她的惊叫,唯有将整个受惊的脸面犹如鹌鹑般深埋进怀中,将生死托付给这个尚且陌生的男人。 而这九丈之高对于曾经跌落万丈悬崖的莫仲卿来说并非绝境,更何况他此举并非狗急跳墙。 这甫一跳下即刻夺过玉玲珑手中的短刀,向着近旁大厅皮帐蓬壁猛扎频刺。虽然大半落空并未刺到实处,可他毫不气馁,任凭此时疾风刮眼,他依然双目圆睁,右手挥刺不停! 终于、但听‘刺啦’划皮声骤响天际,二人下落速度猛然一缓,待得刀临下方牙檐,须臾之间又听‘咔嚓’一声裂响,那花纹短刀在划开大片皮壁后,竟又将牙檐连根削断,二人的身子猛地一顿顿,又再次下滑,一时间刀身戳进皮壁,破皮开骨分毫无阻。 好刀!真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刀!而此刻持刀者的意志却比刀尖坚韧! “放手!你这样手会断的。” 此时玉玲珑匆忙抬头,他看着莫仲卿痛苦的神色大叫,然而也不知是风声太过呼啸,还是莫仲卿生性执拗,他右手并没有松开刀柄,左手更未放开玉玲珑,直到二人失了平衡一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双双滚落到一层大厅的皮蓬顶上时,莫仲卿这才受了下落时的一震之力不得已松开了玉玲珑,面上痛苦之色更深。 “公子你怎么样了。” 玉玲珑慌忙支起身来一脸焦急道。 “…无妨,运气不错,皮外伤。” 说着,莫仲卿左手握着右臂猛一用力上提,便将脱臼的左手再次接上。 玉玲珑见着眉头一拧,一脸不忍,刚要开口却见莫仲卿急急打断他的话道:“先逃出去再说。” 此刻莫仲卿心中纵有百般疑问亦不敢稍作停留,在利爪大厅顶层跳下来之前,他就留意到大批狼人士卒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的连片帐篷中鱼贯而出,他同样也望到唯有西边武场的山谷中才不至于有如此多的狼人六角帐篷,更何况那里的山道二皇子爻还带他走过,所以不论如何,他必须争分夺秒趁着大批狼人士卒未至,带着玉玲珑从大厅顶蓬上冒险跃下,方又马不停蹄从层层皮蓬上跳下地面向行猛进。 那西面围守的众狼人见了此等情形拔刀来截,可哪里又是两人对手,尽管玉玲珑身受内伤,可一手‘暗器’还是例无虚发,短刀在手招招致命,直若探海夜叉,心狠手辣。 左手受撕裂之伤的莫仲卿虽是仅凭单手御敌却也毫不逊色,他知道时间宝贵,也不多作缠斗,径自从乱军之中夺过一匹座狼抱起玉玲珑,一夹狼肚横冲直撞而去,刚一冲破守卫围阻,孰料就在此时那座狼却再也不听驾驭,一时裹足不前。 莫仲卿从并未骑过座狼,更不知座狼从不易主的习性。是以顿时慌了手脚,有些不知所措。 玉玲珑见着后方离群而出,穷追不舍的数十匹狼骑精锐,又见莫仲卿眉头不展,忽道:“这杂毛畜生性子执拗,且换我来。” 说着跳下鞍尾,复上鞍头,将莫仲卿双手径自往自己腰间一搭,笑说道:“可要坐稳了。”话罢,右手迅速拔下一根头上白毛猛地向座狼脖颈一刺,霎时座狼吃痛哀嚎一声,终于发足狂奔,速度之快更胜后方追兵! 不多时,这二人一骑虽是冲入西方武场山道内,可身后二十丈开外尾随的狼族精锐越聚越多,粗略一算竟有百来匹。那阵仗堪比万马奔腾,却又比马匹更具野性,何况狼鞍上还有数百名武装到牙齿的狼族精英。 他们此刻是暴怒的,暴怒的情绪感染着胯下座狼令他们狂躁不已,脚力更胜从前。 这里的山麓虽然七饶八拐,崎岖不平,但狼族精英怎会不识自家门前的山路? 这七饶八拐下虽是频频失去前方身影,可胯下座狼又怎会不识同伴座狼的气味! 近了、近了,更近了,气味很近,恍若近在咫尺。 为首的狼族精英开始狞笑,他通过与胯下座狼的简单交流,知道那名被掳去的座狼不知为何已是有些力竭,速度越发缓慢,只要拐过前方山石峭壁就能看见那对狗男女!他甚至下令开始全力奔袭,早一分将那对男女的头颅砍下来慰藉狼王的英灵! 然而当他拐过岩角,那丝狰狞却化成了惊愕。眼前山道上的确有那头被掳走的座狼,气味的确也是从它身上散发而出,可狼鞍上的狗男女却没了人影?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俩是从第几个拐角间就消失不见的!一瞬间,一股遭到愚弄的耻辱感瞬间侵占了理智,他怒而长啸,“嗷—呜——!” 此时暮色四合,繁星渐显,远处一大一小的身影于月下逐渐明朗。 莫仲卿的逃亡计划几乎完美,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也极高。 自己的右臂到现在还疼痛不已,他知道这不仅是脱臼这般简单,而是伤到了肌腱,已经到了需要静下来上药休养的程度,只是现在他知道纵然脱离龙狼部落,但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他们行得虽慢,却一直向西行去,而这个方向正是通往蛮荒之境。 这时,莫仲卿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一旁时不时抚弄一旁干枝枯草甚至拨弄裂土的玉玲珑,心中一动,忽道:“你在做什么?” 玉玲珑一顿、拍了拍身上的泥灰道,一本正经道:“这里向前似乎就是蛮荒,那里可是很危险的。” “除了去那里,我们暂时别无选择。” 一阵静默,二人又这般徐行片刻,玉玲珑见着莫仲卿沉着脸子并不主动说话,百般无聊之际遂将双手摆向后腰拍了拍已成灰色的白尾,复赶上前去从右侧探头搭腔道:“公子方才为何冒险救我,难道是爱上奴家了?英雄救美,奴家倒挺爱这段人间戏曲的。” 说着,玉玲珑翘了翘白尾,显然很是高兴。走在莫仲卿不曾注意这些细节,白了她一眼:“这话该由在下来问,能为了一包金子就出卖他人性命一走了之的姑娘您,又为何再毫无利益驱使下能孤身犯险前来救助?” “碰巧喽。” “碰巧?” 莫仲卿显然不信,他沉声道:“那在衣店假扮成老板娘双儿诱在下去结识狼族二皇子也算碰巧?姑娘到底是何居心!” 玉玲珑轻吐香舌,满脸幽怨道:“真是的,我在龙狼部落内碰见公子四处打听进入利爪大厅的法子,本想直接过来告之可又想到之前确实有些对不起公子,所以就换了这张面孔特地来助公子一把。公子不感谢就算了,反倒要倒打一耙来污蔑我有心算计,真是冤死奴家啦。” “呵。” 莫仲卿冷笑。 玉玲珑却是卖乖讨巧道:“这月黑夜风高的公子笑得好瘆人。” 莫仲卿面沉如水道:“是吗?那也总比姑娘吃人不吐骨头来得强。” “公子莫担心,奴家怎舍得吃了您呢,就算要吃也是另一种吃法儿。” “哼!” 莫仲卿一把撇开玉玲珑缠上来的白尾,心中有些不忿。 他意识到即使二人同经生死后,这个玉玲珑依然不说半分实话,反是东拉西扯,恁般贫嘴。 这让莫仲卿有些受不了,他自然也非二师兄莫少英,不知这女子心思,是以,索性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我再问姑娘一次,为何引我去龙狼部落,为何引我去结识二皇子,又为何今日出现在那大厅顶层?” 玉玲珑见他语气不善,当下也有些气道:“公子怎知我有意引你去龙狼部落,而非只是碰巧遇到?” “好,我且问姑娘,上次龙骧村外山头时,你在草丛石缝间抓出一只灵蟋,而听姑娘的说辞,对这灵蟋是了如指掌,是也不是?。” 玉玲珑眉头佻挞道:“不错,但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姑娘将我抛下后,我有幸见到那罴竜又用另只灵蟋跟踪姑娘,而以姑娘的本领被跟踪一次是大意,如果被连续跟踪第二次怕就是故意了!” 玉玲珑面色一怔,拨弄着发梢顺势道:“那又如何?我引罴竜那蠢熊前来,哪晓得还有个鬼跟着,如此说来反倒是公子鬼鬼祟祟,和那罴竜一样居心不良咯。” ------------ 第三百零九章 奇计定江山(二) 莫仲卿当然不会告知玉玲珑自己是有求于她才这般跟着,只得愤愤道:“姑娘好生有理,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在下就此告辞,后会无期。”说着,竟是霍然转身、折步而回,朝着来时的道路匆匆而去。 这没走几步就听后方玉玲珑跟上前来拦住道:“喂,公子等等,你这是要去送死吗?” “不劳姑娘挂心。” 说着,脚步坚定,态度绝决。 玉玲珑见莫仲卿不似开玩笑遂吐了吐舌头闭了嘴,远远在后面吊着离得不远不近,心中微微懊恼,这走着走着却不料前方莫仲卿突然转身过来,道:“怎么,在下要去送死,姑娘这也是碰巧去同去死一死吗?” “我……” 莫仲卿伸手截口道:“姑娘既不愿去死又想跟着,那岂非确有隐情。” 玉玲珑怔了怔,回过味儿来露齿轻笑道:“我当怎的,原来公子是假借返程实是算计奴家。” 莫仲卿正色道:“我只是好奇,不论是乔装衣店老板娘双儿,还是今日在利爪大厅顶层蒙姑娘相救,能这般及时赶到,说明不论是明里暗里,姑娘一直跟着在下,对在下的行踪了如指掌,可现在姑娘拒不承认,不得已出此下策一试罢了。” 玉玲珑笑了笑,眼波流转道:“那不知公子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莫仲卿忖了忖,方道:“我与姑娘不过有一面之缘,姑娘如此跟着必定是受人之托。 “嗯?还有呐?” “我莫仲卿初入妖界,举目无亲四下无朋,唯有那龙宫二位宫主还算有些交情,所以认识的人只有可能是那重虞或是叮铛。而依我对二位宫主的了解,若要来找我,必定亲自追来,喜欢玩这种把戏的除了那重虞别无他人。亦且,你这张面皮太过精致,天下有此等易容绝技之人并不算多,而我认识的一个又恰巧待在龙宫为重虞效命!” 见着莫仲卿说的振振有词,玉玲珑已无以辩驳,不,瞧样子应当是玉玲珑根本不想遮遮掩掩,只见她缓缓伸了懒腰,做了个万福道:“公子聪慧,令狐秋佩服。” 莫仲卿一愣,定睛道:“你就是令狐秋?” 令狐秋吃吃地笑道:“是啊,有没有很惊讶?龙骧村那会儿公子假扮于我,难道就没想过奴家就是那令狐秋本人么?” 莫仲卿不曾想过,但这已不重要,他也不会就此改变话题,而是沉声继续追问道:“既如此,我且再问问姑娘,那武场中放走众凶兽,可是重虞暗中嘱托?” “公子可冤枉大宫主了,那日我的确混入了武场之中,就是那个抬走武者尸体的狼人,我还特意望了一眼公子,可还有印象?” 莫仲卿忖了忖,忆起那日的确有个抬尸侍卫,恍然道:“原来那人也是你?” “不错,只不过凶兽和那妖兽豸却是那狼族大皇子枭亲自安排想要结果了二皇子。公子不过是恰巧撞上了内斗,与我无关,不过我却顺手替公子了结了那妖兽豸的性命,否则那头妖兽又怎会就这么容易安静下来?” “与你无关?那我问你昨日花笺作何解释,这纸张精美程度人间倒是常有,可在妖界木料罕见根本不会肆意靡费去做这等精美用纸,狼族亦不屑使用,所以最有可能就是你们龙宫中人!更何况上面还附着你身上的三根白毛!” 玉玲珑摆了摆白尾,眉头亦是皱了皱,显见是被问得烦了:“公子这般咄咄逼人,好不威风!有本事亲自去问大宫主啊,欺负我这一个弱女子算甚本事!哼。” 说罢,扭头转身,双手抱胸,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莫仲卿见着刚想上前追问,不承想他目光不知为何竟猛地一变,当下厉喝道:“看招!” 说着竟猝然动手,只见他掌风急扫,剑指疾来,臂如剑身一套三环套月未曾打全,忽又双足一跃、一式猛虎归山!其行动之速,动作之猛,堪比仇敌相向! 玉玲珑被打得措手不及,满面惊愕,失了先机的她,连句话儿都顾不上只能仓惶后退。 倏忽之间,三丈,五丈,九丈,二人从东头打到西头竟是马不停蹄一气呵成!途经之处,碎石滚草皮,枯枝衔尘埃,满目灰沙遮天,二人身影顿时模糊不清。 渐渐地,玉玲珑被打出了一丝火气!口中不禁娇喝连连,短刀在手频频还击。一时间,犹如疾风鼓浪、水石相搏;气劲相击、声若洪钟! “快走。” 玉玲珑本已连连嗔怒,岂料却又因莫仲卿这一声低喝蓦然醒悟,她手舞不停顾盼四方,再瞧了瞧莫仲卿的眼神,忽地会心一笑,将气劲集聚掌心,对着徐来的掌心就是隔空一按,霎时,激起一道沙龙直冲霄汉,澎湃如潮,散落如雨,二人就此双双消失不见。 “不好!” 那伏于一处石墩后的白眉僧人见得如此,矍然上前,见二人以障眼法金蝉脱壳,心中气极,一掌就将石墩拍裂。 转而,又借着月光见着沙土之上浅浅的脚印,心中一喜暗呼侥幸,刚想再次追击却又在此时面色大变,急急换了个方向慌忙而去,那样子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且不说这白眉为何放弃追击,但说莫、玉二人一路向西行去,也不管白眉是否追来,脚步迈得奇快。 行径中,玉玲珑笑道:“我以为公子方才真想杀了我,想不到却是为了救我。” “……” 见莫仲卿不作回答闷头赶路,玉玲珑又娇笑道:“你是用什么法子知晓那贼秃驴躲在附近的?难道你这凡人的鼻子比我们妖族还灵。” “侥幸。” 莫仲卿回答得简短却并非敷衍,《昆仑决》虽有助于自己洞察他人气息,不过修习时日尚浅本需闭目感应,若不是前几日略有精进加之那白眉僧人见二人争吵想趁机偷袭这才露了些杀意侥幸令自己察觉,怕真是后果难测。 玉玲珑见莫仲卿这般说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中却念起了另件事情,又道:“是么、其实我们走了不下十多里路了,那些鼻子灵敏的狼族精英都不曾追来,为何独那僧人追来?” “不知。” “公子不觉得蹊跷?” “纵然蹊跷也不是我等现在该想的。” 见莫仲卿言语不冷不热,玉玲珑识趣地闭上了嘴,二人又行一阵,莫仲卿眉头一皱,忽道:“等等!” “怎么,那秃驴追来了?”玉玲珑见莫仲卿逡巡不前,拔刀戒备道。 莫仲卿望向前方沉沉夜色,旋儿闭起双眼,未几、复又睁开眼来一把拉着玉玲珑躲在坡道之下,悄声道:“快藏起来。” 玉玲珑只道那白眉僧人又再度追来,而莫仲卿却来不及多作解释,突然,前方传来几声狼啸,片刻一骑忽从西来。 “是他!” “二皇子爻?” 此时爻神情紧张,一身白衣多处破损不堪,浑身血迹斑斑,似曾浴血奋战。而胯下座狼左耳缺了一块,右眼兀自血流不止,周身它处更是频频挂彩,模样甚是狼狈。 与之相比,后方五、六丈处十来匹狼族随从却是衣甲齐整,气焰嚣张,神情亢奋,摇刀嘶吼,显得杀气腾腾。而那一身污浊外散有如实质的黑气与那对煞白内陷的瞳仁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样子仿佛不是跟着的随从,而是追击的敌兵。 只是这妖族内难道有第二个狼人部落? 藏于土丘背后的二人见此情形,双双惊疑不定,互望一眼,默不作声地爬上了丘头,待得那数十匹看起来颇为诡异的狼人士卒刚一临近土丘之下,双双猱身一纵,掷出数枚拳头大小的石子击向座狼。 一时间,石击狼头,精准无误,一阵短促惊呼刚起,领头数匹狼人士卒瞬间人仰马翻摔了狗啃泥,后方狼人虽猝然勒缰,却又因惯性胯下座狼一时收步不稳,只得跟着连翻带滚,哀嚎阵阵。 不远处爻听到后方动静急急收缰回视,却见玉玲珑已抽刀上前。立时,月下刀光如梭,倩影似魅,血若飞花,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这般毫不留情的冷血杀戮令莫仲卿不禁愣了愣。 “住手!” 爻嘶吼一声,倒提着「太上忘情」奋力赶来。可他奔行速度犹不及玉玲珑屠戮之速,爻赶到一半时,那边已接近尾声,当他一剑横在玉玲珑面前时,也只能堪堪救下一个。 此刻,爻双眸迸现着火光,一张面孔已气得铁青,他虽想立刻杀了玉玲珑,可看了看旁边莫仲卿终是一忍再忍,提剑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屠我族人!” “呵……” 玉玲珑轻笑,趁着爻不注意,抬手又是一发白毛犹如利针般瞬间没入最后那名狼人士卒的咽喉中,爻见状额头青筋暴跳,回身一剑斩来,玉玲珑仿佛早有预料般巧妙一避,飘然退后寻尺,娇嗔道:“狼族不愧是狼族,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个个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 第三百一十章 奇计定江山(三) “你——!” 爻怒不可遏,提剑欲上前厮杀,一旁莫仲卿赶忙阻拦道:“慢着,爻兄!” “你让开!” 莫仲卿不让,反是上前一步拦住爻道:“爻兄,这确怪不得玲珑姑娘,我方才在你身后见得甚是清楚,若不是她出手奇快,那被救下的狼人就要在爻兄背后捅上一刀,由此可见,他们似是神志不清,留着相当危险。” “这我清楚!” 爻奋力吼了一声似是发泄,转而看了看周遭族人尸体复又缓缓耷拉下双肩、一脸悲哀与无助。 他虽听莫仲卿口称其人玲珑姑娘,心中自也猜到了这女子大有可能就是那妖界大盗玉玲珑,可现在他的全副心神却不在此处,一副面色更是阴郁得可怕。 莫仲卿见爻沉默不语,缓了缓再道:“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爻兄又为何如此狼狈?这些士卒……” 身后玉玲珑,眉头一挑,收刀回鞘,已抢先言道:“不论是何事亦不论是何族,在妖界却有一条古训是需相通共守的。那就是但凡妖族身染煞气者杀无赦!” “煞气?” 莫仲卿听玉玲珑这般一说,再看着此时狼人士卒身上那渐散的黑气,突然想到了那日在天璇峰上的所见所闻,又想到了二师兄莫少英身上的种种变化,心脏骤然收紧之际,复听玉玲珑再道:“不错,一旦身染煞气便是无药可救,必须诛杀殆尽,身为狼族二皇子明知如此却姑息养奸,一味避让,真是愚昧至极,狼王要是泉下有知,定要被你气得活过来!” 这玉玲珑骂得痛快,爻逐字逐句听到最后,心头一跳,一字一顿语意森寒道:“你再说一遍,我父王怎的了?!” 玉玲珑一番白眼,不耐道:“我说狼王死翘翘了,你听不明白?” 爻乍闻此言不啻晴天霹雳,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停地颤抖,那把握剑的右手死死扣住剑柄,似是要将全部的悲伤化入剑中,刺向仇敌! 可转念一想,那仇敌很大可能就是自己的大哥,而那大哥现在却也…却也不在了!是的,这种报仇无门,满心愤懑的心思唯有自己知晓,也只能独自品尝。 他惨然一笑,将满腹悲怆强行压下,面上再度恢复冷峻道:“我父王之死可是我那不孝大哥安排的兵变?”: “兵变?” 莫仲卿不知爻腹中心思,忖了村,慎言道:“兵不兵变我不知情,但我却知是谁杀了狼王。” “谁!” “白眉僧人。” 此言一出,不仅是爻瞳孔一缩,玉玲珑美眸同样骤然一紧露出了三分疑惑之色,他本以为莫仲卿会说是自己,可哪里晓得莫仲卿口中提到的凶手竟是那个秃驴?当下止住了脚步听他细细道明。 原来,莫仲卿也曾一度怀疑过玉玲珑,不论是物证,人证,时机,动机都直指玉玲珑才是。 可后来,也正是想到了物证花笺,想到了花笺中的白毛也大有可能被有心人拾去利用,这才想到了即使不是玉玲珑,也有人能击出三根白毛来射杀狼王。 这番心思令莫仲卿多方留意,不仅从言语中能听出这僧人似是一力诱导自己说出玉玲珑才是真凶,而后来更是在皮蓬之上见到白眉大战虫群,望见期间那双袖狂舞引发的飙风与那狼王死前卷起室内无数杂物的怪风何等相似! 是以,他已有六、七分把握确定杀狼王的就是那白眉僧人,唯独缺了白眉杀狼王的动机。 而现在听爻这般一说,前后再一联想,答案显而易见这个白眉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大皇子枭的同谋! 爻闻言也将一段关于白眉的往事说了出来。 原来白眉来自人间,自从半年前来到父王身边便是一副道德高僧的模样,父王亦是对其恭敬有加尊奉为龙狼上师。 这之后,他渐渐开始对族内诸事指手画脚,做了些小事惠及族人,也因此得到了族人和父王极大的信任!有一次宴会之上,这白眉有意无意提出扩充军力,在龙宫外围那片广袤森林边缘偷偷驻扎军营派遣木客前去伐木造箭,那时父王不曾答允却想不到那厮一直怀恨在心。 莫仲卿一听,这才知晓前日武场中爻见着漫天箭雨为何突然发怔,皱眉道:“难道爻兄在前日武场中就已知大皇子与那白眉暗中勾结?” “我当时只是奇怪,没有来得及深入调查,所以未提醒父王多做防备,更未想到他们如此狠绝,竟做了这等灭绝彝伦之事。 一个假借保护圣物的名义实则监守自盗,一个趁机杀害父王好让大哥登顶狼王之位!好算计,好心机!然而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我那大哥虽千算万算,却未算到自己会被恶神附身,更未想到我那父王不曾骗过他,不让他打开那扇影壁真是为我们好!” 说到此处,爻双目隐有泪痕,想起大哥临死前的那一幕,心中说不出到底是恨他多些,还是感激更多些。 莫仲卿怔忪,玉玲珑讶然道:“恶神附身?那玉埙又现在何处?” “我这里!”爻怒目转首,一脸不快。 “哦、在就在呗,你这么凶作什么,本姑娘才不稀罕。”玉玲珑说着一番白眼,有意无意上下打量着爻,仿佛正在确定这玉埙到底在不在爻身上。 而一旁的莫仲卿却是关注着另一个问题,他皱眉忖了忖,方道:“那你大哥枭现在是死是活?” “我不清楚,只怕凶多吉少!” 说着,爻将在狼神殿所发生之事,包括枭如何打开影壁放出那狼神,又如何被那狼神附体说得巨细无遗。而之后虽携众逃出殿外与千名狼人士卒汇合,却又见那滔天煞气从殿内顷刻冲出,瞬间侵入每一名士卒双目被那狼神控制。而爻自己却不知为何不曾被煞气侵蚀,乘着座狼本想飞奔回报好让狼王提前准备,却在路上偶遇二人得知狼王身死,这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莫仲卿一顿,面色凝重道:“那狼神不是你们一直崇拜的古神么?为何会身染煞气?又为何会侵占枭的意识?” 爻满脸痛苦道:“关于那狼神,父王一定对我等隐藏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我们已无从知晓。” 玉玲珑面色一变,道:“这么说他们还在狼神殿?” “不、这些狼人是追赶我的第四批先锋,而那狼神千人大军以我估算应当在五十里开外紧随其后。” 玉玲珑上下略一打量爻道:“瞧你这模样怎么摆脱的,莫非是将他们杀死?” 爻怒道:“我绕了几个圈子,才将他们甩脱的!” “哈、可笑!简直浪费时间,你为何不直截了当地杀了他们,你可知这些身染煞气的士卒早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不!我亲眼见到我那大哥被那恶神控制时,经过一番抗争从而压制恶神的意识令族人摆脱控制,所以只要驱除大哥体内的恶神,我那千名族人就会清醒,大哥也就或许会清醒!” 面对爻的据理力争,玉玲珑不由讥笑道:“那要是不会呢?你那大哥枭本就有杀父篡位的嫌疑,如今铁证如山,你还凭什么救他?” “就凭他方才在内殿救了族人已有所悔悟!就凭他……他是我大哥,而今唯一的亲人。” 爻闻言双目赤红,想起与大哥过往之事,一时历历在目。他记得儿时的大哥还是极其温柔的,总是独自站在面前替自己挡风遮雨爱护有加。而现在变得如此刚愎自用都是自从那白眉来了之后,所以可以肯定这白眉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玉玲珑看着爻这般模样怔了怔,抿了抿唇,方才冷笑道:“好一个兄弟亲情血浓于水,佩服,佩服,不过本姑娘倒想多嘴一句,近三千名身染煞气的狼人围绕着一个不知底细的神,你打算如何接近,又如何将他从枭体内驱除?难道就这般回去举全族之力?只怕届时不过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吧。更何况,如今没了狼王,狼族群龙无首。你倒是说说你这二皇子与那披着你大哥外貌的恶神比,狼族更会拥护谁为新的狼王?” 玉玲珑的话虽然尖酸刻薄却句句直击要害,驳得爻哑口无言。一旁莫仲卿听来也是眉头直皱,神情难以明朗。 而就在三人六目相对,面面相觑之时,一熟悉的女音从远处飘然而近道:“我倒可以帮你。” 一句话六个字,语调清冷平淡,前三字还在十丈开外,后三字已近在咫尺。 “是你!” 莫仲卿惊异道。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奇计定江山(四) 此刻已是金乌西沉,玉兔东升,偌大一银盘内重虞恍若临世仙子飘然而至,怎见得?一袭白裳墨描的乌眼,两尺青丝翠画的蛾眉;白裳百褶、上绣青蓝纹饰,青丝千垂、中藏白玉金钗;那双袖藏素手,凭虚御清风,甫闻十丈外,俄然步前来。刚把双手负身后,又展黄莺亮歌喉,只不过这婉转声调虽是好听,却由于来人刻意压低变得冷清中藏着丝丝恬淡之意:“嗯,见着我不高兴么?” 当然高兴!这熟稔的语调、这可人的面孔以及这身久违的穿着皆令莫仲卿心脏微一抽搐,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这是谁,这难道不是白素衣么? 不、不是。莫仲卿猛一清醒,沉声道:“你纵使穿着她的衣服也不是她。” 重虞笑而不答,四目相对微微凝视。 一旁爻瞧见这一手凭虚御风的工夫,心下不禁微微发紧,大约已来到了来人的身份,只是心下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以及过往对这龙宫的看法,迫使他仍是怀着几分敌意,故意装作不知地问道:“她是谁?” 莫仲卿没有立即回话,他一见重虞到来,料想一定是玉玲珑用特殊的法子通知了重虞,所以她此番前来未必不是精心谋算后的结果,一想到整个事件有可能与重虞有关,这心下不禁发凉,语气也跟着不善了起来:“她便是龙宫宫主重虞,她说能帮你大约就能帮了,只不过她总不会吃亏,善于算计别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找他帮忙。” 重虞闻言不以为杵,而是转手挪步来到爻面前,好整以暇地道:“找人帮忙总会付出代价,更何况这还是救你全族人的性命。” “大宫主这话究竟何意?” 爻被重虞一股莫名气势所摄,加之也为龙狼部落担忧,是以尽管心中不愿,可姿态却下意识地放低了些。 重虞摸了摸发梢,慢条斯理道:“没别的意思,我本在龙宫休憩,乍闻东方有一股异常气息摇传千里,是以特来查看,途经此地听你们这般一说,若我猜得不差,附上枭身的狼神早已不是狼神,而是被驱除的木外之民。 他们穷凶极恶,以屠戮为乐,你那大哥枭遭其附身,恐怕魂魄早已遭其啃噬殆尽,那木外之民得了你大哥的记忆,第一件想做的便是毁掉龙狼部落和你这个弟弟,而一旦让这群被煞气浸染的狼人士卒接近部族,与部族中的其他狼人互相见着,届时就算明知要被杀死,也会有诸多狼人因旧情畏首畏尾,这道理就好比你对你大哥犹念旧情般简单,所以届时慢说奋力死战,就算是平日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如此对敌,焉不灭族?” 莫仲卿不是妖界中人,自然不知这「木外之民」是何意,可爻却是知晓的,更知道一旦让这支身染煞气的族人接近族群会引起怎样连锁的恐慌,念及此处,他面沉如水,心如油煎,几番忖度沉吟复又霍然抬头道:“那大宫主有什么条件!” “条件?我要…” 重虞妩媚一笑,忽然止住不说,看了看一旁脸色难看的莫仲卿,不紧不慢道:“我要你此刻拿着狼族圣物回去统领龙狼部落,与我龙宫结盟,从此往后我们同气连枝。平日里你当你的狼王,我做我的宫主,咱们内务互不干涉,然一旦有外交乃至战事发生须以我龙宫为主导。” 爻乍闻此言面有不忿,一双握剑的手已将指节握得发白,重虞见着淡淡道:“看来,二皇子是不愿意了,也许你可以赌一赌,赌你那族人是否个个心狠手辣,见了被煞气侵染的朋友亲人也都能下得去狠手?” 莫仲卿截口道:“爻兄,你莫要答应她,如此不就等于俯首 称臣了么!” 爻阴沉着脸子,半息之后竟苦涩一笑,松开紧握的剑柄道:“不,她说得对,眼下我赌不起更不敢去赌!”说罢,顿了顿,转首沉声道:“重虞、我个人非常讨厌你,但此事事关我族人安危存亡!所以我又不得不答应你!还望你遵守约定,告辞。” 重虞笑了笑,轻道:“彼此彼此,狼王慢走。” “哼。” 见爻骑着座狼奔袭而去,莫仲卿这才收回了目光,对着重虞冷视不语,重虞被其如此盯视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一旁玉玲珑见二人如此,一吐舌头很是识趣地告退。 半晌,见得玉玲珑走远,莫仲卿这才出声道:“你真卑鄙,行径令人不齿。” 重虞冷道:“是么?我救他族人,他对我俯首称臣,可说互利互惠,怎的不齿了,难道非要用你那套行事准则,救了他的族人从而分文不取么、大善人?” 莫仲卿听着,笑了笑道:“只怕未必如此,若我猜得不差,从一开始你就打着如意算盘,是也不是?” 重虞秋波流转,眼望远处道:“我早知狼族这二位皇子隐有不和,也知那万圣明尊派了一僧人前去蛊惑狼王,企图对我龙宫不利。所以我让令狐秋引你去龙狼部落与二皇子爻攀上关系。按照原本的计划应是让玉玲珑呈花笺偷圣物,之后有意让你撞见,如此你通过二皇子向狼王献上遗失的圣物那就是狼王的大恩人,等你和狼王熟稔之后便能与那白眉分庭抗礼,说话能有些分量,从而徐徐改变狼王的想法……哦、对了,你大约已猜到令狐秋就是玉玲珑了吧。” 莫仲卿面色一变,道:“你又怎知届时我会帮你游说。” “你当然会帮我。” 重虞抚了抚袖口笑了笑,解释道:“那夜龙骧村外,你暗中跟着罴竜去寻令狐秋,一来自然是为了这去人间的通道,二来自然是要拉令狐秋回来与袁三对质,令狐秋将暗中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了,所以别不承认,因为就算不为了我,你也会为了素衣,绝不会留这么一个威胁在我身边的。” 莫仲卿虽不知令狐秋何时杀了个回马枪目睹了自己与袁三一战的全过程,更不知道他是如何避过他人和自己在旁偷听而不被察觉的,但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只得恨恨道:“不错,我自然会为了素衣帮你说服狼王,这样也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可你!为何到最后还是让玉玲珑呈上了那封花笺!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那殿内除了圣物还有那恶神,好用它来要挟二皇子爻?” 重虞笑了笑,否认道:“我不知那殿中有什么,至于花笺……” “你想不承认?!” 重虞闻言特意望了莫仲卿一眼,已是颇为不耐道:“你这般想我承认便承认就是。不错,什么都是我指派的,你不过就是一枚棋子,任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现在、龙狼尽归我旗下,而你已多半无用。” 说罢,重虞一翻双袖负于身后,神色冷漠倨傲。 莫仲卿虽情知有异,可看重虞说得这般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模样,心中焉能舒坦,是以面色铁青道:“既如此,咱们话不投机,告辞!” “站住!前方煞气渐近,你不打算与我共同御敌?” 莫仲卿冷笑道:“大宫主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恐怕早就左右布下大军严正以待。更何况一个狼神,一个是您,俱是功力高绝之辈,若真打起来不亚于神仙斗法,如此、吾等小卒留着何用。” 说罢,复又转身刚欲迈步,却见那令狐秋不知从哪里追上来拦住去路道:“莫公子留步!” 莫仲卿望着令狐秋,看着这副既不是双儿亦不是玉玲珑的新面孔时,顿时笑了笑,冷道:“令狐姑娘真是高深莫测,不知随行究竟带了多少张面皮,令人瞧不真切,在下佩服,佩服!”见莫仲卿执意离去,令狐秋本想再行阻拦,可一见后方重虞眼神,冰雪聪明的她即刻会意,当下止住脚步任其离去。 二人看着莫仲卿闪身离去,直到身影没成一点,这令狐秋方才出言道:“大宫主有意激他离去,是否……” 重虞截口道:“那龙二率领的龙卫还有多久到达这里。” 令狐秋顿了顿道:“回宫主。之前、龙将军率领的两千龙卫本在离龙狼部落外十里处的山凹中驻扎以备不时之需,可谁知狼王猝然被杀,属下急于救出莫公子便不曾在路上留下记号,直到进了这蛮荒边缘方才陆续标记,所以龙将军要找到这里恐怕还需些时间。” “嗯。” “另外、属下尚有一事未曾通过宫主同意便擅作主张,还请宫主责罚。”说罢,令狐秋竟是屈膝下跪。 重虞见状眉头一挑:“你可是要说,你暗中知道那枭心生反意便索性私下暗通,与他做了交易?这事做得很好,何来责罚之说。” 令狐秋跪道:“可是莫公子那里……” 重虞拂袖截道:“我既然指派了你,就全权交由你行事,你做了什么就等同于我做了什么,何须多作解释?况且你与那枭作了交易,最后不论是枭为了得到圣物杀掉爻,还是爻被迫杀掉枭,于我龙宫来讲都是坐收渔翁之利,如此大的功劳本宫罚你作甚?” “是!属下知道了。” ------------ 第三百一十二章 雾染山间色 重虞望了望远处,双眸隐动道:“龙二行事一向稳重,恐怕行军到此尚需时日,你现在即刻沿路返程,找到龙二之后催他将大军驻扎在龙狼部落的山冈四周。” 令狐秋一阵诧异,顿了顿方道:“难道是怕龙狼部落有变?” 重虞沉吟道:“我倒不信那爻会反悔,他性格刚强,做事说一不二,所以我才放心任他独自离去,但是龙狼部落好歹有数万人口,其中大小长老分布,平日各自行事,权力并不集中。我生怕爻回去继任狼王一事受阻,届时你从旁阴助其急,必要时当可以武力镇压!其二,那木外之民生性狡猾,我怕他暗中遣狼卒先行回龙狼部落肆意破坏,现在龙狼内部不稳,不要让他趁机钻了空子,你需提醒龙二和爻多加提防。另外,我若猜得不错,莫仲卿无非会回去帮他那新结识的二皇子爻重整龙狼部落,所以你沿途留下他的行踪。” 令狐秋面露隐隐担忧之色道:“那大宫主这边就不需我等相助?” 重虞摇了摇头回道:“本宫一人行事方便。再者,那木外之民刚被放出就如此招摇行事,能被本宫感应到,其他几人未必不能,有我们几个前来本就够他喝一壶,更何况还有一直不问世事,却隐隐凌驾妖界各势力的玄极州。本宫多次想闯进去一探究竟会会那逍遥双落,可奈何那里幻术阵法繁多,一直不曾有这个机会。不过这次那逍遥双落必定会来。” 令狐秋一听心中略安,当下道:“既如此属下先行一步,预祝大宫主旗开得胜。” “嗯,你且去吧。” 令狐秋说罢,即刻化作金狐于夜中窜出一道金线向着龙狼部落的方向而去。 俄顷,重虞见她走远,方才摸了摸手腕上的冰璃镯,这只镯子她始终戴着,只不过之前一直掩在袖口不曾被莫仲卿等人瞧见,而现在她不禁有些愁眉不展,心道:“八月十五将近,恐怕不能让素衣妹妹履约了。” 莫仲卿自离得二人,趁着夜色一路匆忙前行。他情知重虞有意驱赶自己离开应属好意,也知自己留在那里多半发挥不出作用,反倒显得碍手碍脚,令她分心,所以索性将计就计,一走了之。 只是这走着走着,心中不禁还是有些担忧起来。这份担忧多半来自对素衣的关心,可莫仲卿不得不承认有那么小部分竟是为重虞而担忧。 虽然这二人仅仅是共用一副身体,虽然二人的性子也迥然不同,但通过越来越多的接触,莫仲卿知道只要重虞像方才那般站着不说话,一身打扮乃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种种神色都已十分酷似白素衣。 这让莫仲卿莫名有些心惊,他不知到底是二人使用同一副身子久了,让人真假难辨,还是自己与这鸠占鹊巢的重虞接触久了反倒淡忘了身体原先的主人,他突然察觉到已经太久没有见到素衣本人了,一念至此,他甚至现在就想迫不及待调头回去质问重虞为何不让素衣出来相见。 这念头在莫仲卿心中仅仅一闪而过,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面对那不知底细的狼神,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看起来徒劳无功,哪怕瞧起来微不足道。 他知道若是重虞和那狼神正面对上,自己这点修为也决计起不到丝毫作用。是以,现在能做的除了回去帮爻重整龙狼部族抵御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威胁之外就是去趟狼神殿。 莫仲卿有此想法并不足为怪,试想那大殿能关住狼神必有其可取之处,又因一句老话叫做「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自然狼神不是毒蛇,道理却是不假,可莫仲卿并非赌徒,那狼神殿中纵有克制之法也非一时半刻便能寻着,而现在最为宝贵的就是时间。所以两厢权衡之下,唯有靠着自己粗浅的学识去帮忙爻来重整龙狼,助爻一臂之力。 当莫仲卿向着龙狼部落辗转腾挪飞速折返时,重虞亦向着相反的东南方前进。她一袭白衣,轻展莲步,表面看似悠闲自得,漫步荒野,实则身法玄妙竟是缩地成寸,一步十丈,这般走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忽然秀眉轻锁,冷笑道:“呵、当真来好快,看来指望不到玄极州和其他人出手相助了。” 此时、原本灰蒙渐亮的天色突然再度回到黑夜,离得近了才知那是一道道森然可怖的黑雾将天空缓缓遮掩。这黑雾之中刀戟林立,望之森寒无比,数千双黑仁白瞳的狼眼更是在雾中闪着嗜血骇人的凶光。 “咦?” 重虞讶然轻咦一声,忽施展曼妙身法,纵身飞跃,刹那之间,几个猱身腾挪之后便飘然来到一处山丘上站定,随着衣袂刚一落下,她也看清了远处那五十丈外魔焰高涨的千名狼卒:“真是白等了,我原本以为是那木外之民,谁曾想只不过是后天培养出来的煞气,可笑!如此驳杂的煞气也敢这般招摇过市,真当我妖界无人?哼!” 重虞轻哼一声,威压外放,身上白衣竟是无风自扬,所过之处,荒草俯伏,沙石跪拜,虽是无形却让万物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而当这股威压一经千名狼卒上空与那高涨的黑雾甫一碰撞之时,只见黑雾乱颤,一瞬间竟如火遇水般被灭得干干净净,而千名狼卒犹不知五十丈山丘上的重虞,只得一边抵抗着无形的威压,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龇牙咧嘴,呜咽低吼不断。 重虞略一思忖,凤眉一挑、陡然爆喝道:“扎布尔!你本身为狼妖却妄想称神,如今弄得这般模样真是咎由自取!还不滚出来受死!” 重虞一声娇吒直如春日炸雷轰然响彻百丈,五十丈外的千名狼卒陡然一惊,这才纷纷昂头来瞧,一见丘顶上的白衣身影,这才顶着沉重的威压,嗷叫不断,开始三三两两、进行冲锋。 然而说是冲锋,不如说是在牛行。他们看起来卖力,可行动却是滞涩无比,双腿犹如泥泽深陷,有的更是因为过度用力致使双腿皮开肉绽,膝骨拔断,可却仍是不知疼痛蹒跚前进,哪怕是趴在地上也要用四肢爬行,而他们那双白色的瞳孔此刻更是一片血红。 重虞看着这血腥的一幕,表情淡淡似是无动于衷,而三息过后除了满地的张牙舞爪的狼卒外似乎并未见得狼神身影。 重虞蹙眉,有些不解,略微忖了忖,忽道:“不好、龙狼危险!” 重虞面色急变,瞬息飘然远离,远离的同时不忘随手一挥,竟将方才站立过的土丘懒腰斩断,而之后,便见那尊方圆数十丈的土丘犹如泰山压顶般直袭千名狼卒中心。刹那之间,只见一阵尘土冲霄而起,重虞以飞身远离。 与此同时、莫仲卿朝着西北面龙狼部落飞速腾挪而去,直到天色泛白,直到四周荒野陆续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荒丘山岗时,莫仲卿知道离龙狼部落已然很近了,只要通过这条走了不下一次的狭窄山道,就能看到那龙狼武场以及红火成片的六角帐篷。 莫仲卿这般盘算着,脚步尤快,突然、前方山道拐角处陡然涌现出一批落荒而逃的狼人平民。 他们之中大部分是髦老的狼人,也有一些狼人女子正怀抱着襁褓中的狼婴,一眼望去零零散散竟有四、五十人之多。 他们四面张望,神色慌张,步履蹒跚,衣容不整,而面上以及毛发除了几点斑斑血迹外竟还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莫仲卿一怔来不得惊讶便听见那山道拐角处陡然传来声声惊呼,不到须臾,惊呼化作数声惨哼,领在前头的髦老狼人面色顷刻布满了绝望,而两盘山岩上更是跃下一批手执血刀的精锐狼骑! “吼——!” 这些狼骑个个黑仁白瞳,满面青筋,与方才拦截爻的狼卒一般无二,而那声声直如野兽般的嘶吼也已不能以狼啸来形容。 他们从山岩上纷纷一纵而下,手起刀落劈向就近髦老狼人,髦老狼人猝不及防顿时鲜血飚出,人头还未滚落至地便被胯下座狼猛张巨口吞入腹中,死不瞑目。 而那几名带着狼婴的狼人女子虽是奋力死战,却也在数息之间被数柄血刀扎破胸膛,捅出肚肠,满身内脏遭癫狂的狼骑耀武扬威般涂在了四周山壁之上!而那胯下座狼嘴中更是留有一截细小白嫩的脚掌。 莫仲卿双眸一凝,青筋暴跳,他早也已冲了上去,错步冲锋之下更是生死浑忘,盛怒之中恨不得自己是那八臂哪吒! 他虽三掌击毙了四名狼骑,抢来双刀在手,绞起一片腥风,瞬息留下五、六具尸体救出一名髦老狼人复又切入近处战团。其动作不可谓不快,然饶是如此,双拳难敌四手,死亡处处开花!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充耳可闻,莫仲卿虽是心急如焚,手舞如风,杀戮之甚又救得几人性命!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妙音荡魔尘(一) 莫仲卿一阵惊觉,猛然醒悟,匆忙低头再不去望那惨绿色的空洞,跟着大声呼喝让所有人不去瞧看,哪里想竟又被天空中猝然响起了诡异音调所盖过。 “你们这群贱民,吾要让尔等知道,尔等的抵抗是多么渺小,所谓团结又是何等可笑!” 言罢,莫仲卿只觉天地更暗,立陷茫茫黑雾之中,四肢百骸更觉层层阴冷夹裹,全身猛地一阵哆嗦,赶忙运气抵御却不料此时四周突然阴风惨惨,冷风之中更是传来阵阵呜咽低吼,听之令人毛骨悚然。莫仲卿心中一凛,猜是黑雾作祟,刚想有所动作却不料黑雾之中慢慢走来数道身影,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那些被救的狼人平民。 而此刻这些髦老狼人双目血红,似欲择人而噬,莫仲卿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刚想退却之际,脑海中竟顷刻嗡声大作!霎时、一股暴怒的情绪在脑中炸开,催促着莫仲卿将眼前所有狼人俱都撕碎! “杀、杀——!” 莫仲卿双拳怒握、呼吸一阵急促、继而猛地一怔、迅速咬破舌尖,灵台略一清醒,再看眼前却见那三五髦老狼人已近身边,若不是他们年老体弱、行动缓慢恐怕此刻已扑上身来。 而那离得远的,已是开始相互撕扯疯狂啃咬,仿佛竟双方互不认识般异常凶狠。莫仲卿见之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刚刚压下去的无边杀意竟复又攀上心头,是以只得后退几步,瞅着近旁一面山壁,双足一踢略一借力,整个人便迎风一跃,夺路而逃。 莫仲卿跃上山来,方走几步脑袋愈发沉重、双眸视物更是幻惑不定不辨东西、须臾、脚下支持不住一个趔趄立时不稳、跌坐在地,眼前一花便见地面岩缝中立时钻出一副似是而非的面孔。这张面孔似是白素衣,可此时的神情却又是那般扭曲狰狞!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冲下去杀了他们,你就是英雄!!” “你为何不听?……” “他们是狼人,他们是妖,你杀了他们便是为人间消除一份隐患,你听见了么!!” 此情此景惊得莫仲卿一阵呆愕、却也在顷刻晃了晃脑袋,爬起身来不去管它继续向山顶行去。 那张酷似白素衣的人脸幻影见莫仲卿不为所动,即刻将满脸狰狞尽化哀怨,双眼更是沁出两行血泪,慢慢绕着莫仲卿周身道:“怎么,原来你是怕死么?原来你根本不爱我对不对、你爱我为何不愿意为我去死!” “懦夫、你看着祁彦之杀了我,就因为他是仙,法力通天,所以你不敢报仇!我死的好冤呐!你冲下去陪我好不好,嗬嗬嗬,咔咔咔咔,哈哈哈——!” …… 颠倒疯狂、语无伦次。 可不知为何这番论调却令莫仲卿面色变了数变,听着这般直击脑海中的嘶吼,不禁头皮发麻,寒毛倒竖,这副有着白素衣的面孔好似会读心术般直击他心灵最深处。久而久之,莫仲卿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心中不禁暗疑道:“这是否就是素衣的魂魄?” “不是,绝不可能是!素衣不会怨我,更不会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 莫仲卿灵台为之一清!瞥了一眼面孔,陡然出手,一掌盖去便将那面容击得粉碎!一阵尖叫过后耳边顿复清净。 此时受煞气的影响犹在,可经此一掌已是大为改观,但莫仲卿并未因此高兴,试想连他都反复遭受黑雾的侵蚀,那毫无修为的狼族会怎样? 莫仲卿心头越急,攀登愈速,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直到踩着冰冷泛青的岩石登上顶峰、急急放眼一望时,这才知道万仞垂壁下的龙狼山谷中竟是这等景象! 山谷中数百道滚滚浓烟带着绝望与哀嚎直冲云霄,俱都汇聚一处成了空中巨大涡旋的养料,其下那风滚般的火海夹着嗜血与狂暴吞噬着一座又一座的狼族帐篷,而东南街道上的狼人俱都双目血红,状若疯狂,更有的任凭大火燎身竟不管不顾自相残杀,同赴火海。他们用着手边一切可用的武器,若是没有武器的平民就靠着嘴、爪去撕咬。 这里没有怜悯,只有屠戮,没有期待,只有绝望,何等凄烈。 然而万幸的是,这灾厄之景仅仅显于利爪大厅东南侧方向,而以峭壁上利爪大厅为界限的交界处,可以望见隐约有一条泾渭分明的战线正誓死抵抗着黑暗的前进。 莫仲卿极目远眺可以望到凌乱的战线上,各个甬道具有狼人誓死把守。 战线中央一处横穿东西方向的大道上,那身披族长外装的二皇子爻一身耀白皮甲格外显眼,他正带领着尚未受煞气侵染的狼人作着殊死的抵抗。 面对那寸寸逼近的雾气,他们只能且战且退,而随着每次撤退便有一部分未能及时退出的狼族士卒一经那煞气侵染,顷刻举刀反戈,见人就砍,望之令人遍体生寒。可即便如此,他们并未惊慌急退,战线更未有丝毫溃败涣散,因为在他们的后方更有一批需要疏散的狼人老少,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就算素不相识,也俱是狼族的未来。 生死存亡之际,不论是人还是妖往往迸发一股决死之心,狼族更不列外! 莫仲卿强忍着冲下山去相助的冲动,望着那尚未被煞气占据的西北方,再看了看那交战处缓缓渐进的黑雾,顿时有所明悟,急急转头一眼扫过东南侧山头便望到了造成煞气外扩的原因。 那里曾是武场东南山头的一角,以往虽非生机勃勃,满布植被却也是荒山点绿,偶有生机。而此时望去山头一团漆黑,不见一物,莫仲卿闭眼以灵觉探来,其内竟是一片死气沉沉,不见任何生机之色。而那山巅处更是有股浓郁的黑浊之气将莫仲卿的灵觉冷冷隔绝在外。 莫仲卿睁开眼来,望了望那浓郁黑色山巅正处在空中涡旋的正中心。他有理由相信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定是那里无疑。 可他势单力薄,该孤身前去么?莫仲卿仅仅是略一犹豫,以纵身远离。他知道此处再没有别人,而此座山顶离那漆黑山巅约有二百丈距离,中间也仅仅隔着一个龙狼武场,所以他当仁不让、更义不容辞,只是任谁都不知就在他飞速靠近的同时正有一双眼睛从漆黑山巅处冷冷窥视着他,阴暗中的嘴角留着一抹残忍的微笑。 与此同时,爻身披战甲,手执「太上忘情」正奋力厮杀在一线。他天赋异禀,在剑道上有着过人的领悟力,仅仅是看过莫仲卿施展过一次云踪剑术就将其招式灵活施展。他带头死守,将那从黑雾奔出、身染煞气的狼卒毫不留情斩杀于前,他知道不能有着丝毫退缩,更不能显出哪怕一丁点的不忍。因为战到现在,不论是他还是身边狼卫早已饮满太多同伴的鲜血,这些鲜血或多或少慢慢腐蚀着他们的心灵,会让他们变得胆怯,惊惧,犹豫! 这些都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要不得的心思,他并不知道其他几处由其余狼族长老带领的战线会怎样,但是自己身边的狼族战将必须意志坚定。他以利剑般的意志感染着身边的狼侍,尽管心中不愿,可下手依然果决。 “这该死的煞气又加快了。” “大王快退!” “王!!” “呃—!” 突然、也不知身边是谁大吼一句,场面顿时显得混乱,而下一刻、那威逼而至的黑色雾气竟陡然之间将前方数名狼人罩在了当中,仿佛一瞬间张开了黝黑的巨口将人吞了进去,冲在前列的爻猝不及防之下亦是首当其冲!那未被雾气罩住的后方狼卫一见狼王爻受困,惊得一边连连后退,一边齐齐疾呼狼王之名,可即便动静再大,喊声再响,身陷黑雾之中的狼王爻似乎并未听见,甚至连身影也逐渐湮灭不见。 其他几处的黑雾也如此令人措手不及?若是如此,是不是全线已然溃败!? 这一刻,此处还毅然奋战在一线的狼族战士们纷纷面露惊慌,失去狼王的他们开始渐现彷惶,而就在他们双眼迷茫不已,负面情绪逐渐扩散至每一个狼卫心中之际,忽然、一点白团隐现于黑雾中央、起先极小一点却是急剧增大,倏忽之间、黑雾之中突绽万道白光。光芒之中,周边黑雾无所遁藏犹如冰雪消融般纷纷溃散,而那光芒正中心的爻单手执剑宛如一尊天神般矗立当场。 “没事?大王、我们竟然没事!” 此时、白光不仅将爻近处的黑雾尽数驱散,更是一涨再涨不但惠及身边同样被罩进黑雾的狼卫就连此处黑雾前进的去路也都微微止住了。 数十道劫后余生,略带兴奋的目光齐刷刷望向狼王爻,而此刻爻正握着手中兀自光亮的玉埙惊疑不定。他终于知道之前逃出狼神殿后并非自己意志坚定,而是身受玉埙庇护才能不受煞气侵蚀,只是当时为何没有这等白光显然?而一枚能钻出邪神的玉埙又怎会如此不可思议?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妙音荡魔尘(二) 爻拧眉急忖,再次忆起那狼神魂魄从玉埙中钻出的模样,似有所悟又似有所疑,可旋即面色一清,即刻登高远望、长剑横指,面露坚毅与决然道:“邪神祸族、罪该当诛,今有此圣物庇护、谁与我同去诛戮!!” “为吾王效命——!!!” 一人动员,百名争随、齐声爆喝,绝响霄汉! 有了玉埙光芒的庇护,众狼卫纷纷参与,一时之间,玉埙三十丈光芒内已满是勇士骁将,而狼王爻将带头冲锋。 “各位就这么想去送死么?” 突然、一声女子冷冷的嘲讽将百名狼卒高涨的热情瞬间浇灭,众狼卒一怔、纷纷回首怒视便见一位身穿鹅黄衫,腰系丝绦,身形窈窕,面带冷笑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身后。 而她的右手掌牵着另一名翠衫短裙、身材娇小,肤白莹润、看起来约莫仅九、十岁的少女,这少女见数名狼卒龇牙咧嘴,怒视而来,不但不怕反是故意掩起樱唇笑了笑,拉了拉鹅黄女子瘦削白皙的手指道:“令狐姐姐,这些狼人可瞪着你哩,模样好凶啊。” “二宫主莫怕、这些乌合之众,姐姐我能一打十…不、一打百也不差。” 两女旁若无人一翻对话,分明不将整个狼族放在眼里,有些脾气火爆的狼卒更是迅速将二人团团围住,眼看就要挥刀相向之际,突然后方爻冷冷发话道:“慢着!” 爻拨开众狼人,看了看那名少女,又望了望令狐秋的面容,神色冷峻道:“是你!龙宫的援军在哪里?说好的相助便是这般!” 令狐秋见着爻面目怒容,不以为然笑了笑道:“龙将军带大军已在一里外等候各位。” “为何是一里之外!而不是进来相助?” 令狐秋一番白眼,理所当然道:“此地煞气弥漫,难道进来送死不成。” 爻面上怒气一闪,又终是忍了忍道:“好、很好,你们龙宫见死不救,毁约败德,本王算记住了!” 说罢便不予理会,挪步上前准备带着属下死战。一旁叮铛见着,晃了晃脚踝上的银铃,一副明眸善睐,故作惊讶道:“令狐姐姐,这就是莫公子新交的朋友?怎么看起来活似一头蛮牛。” 令狐秋附和道:“是啊,是啊,不仅蛮且蠢、不比莫公子聪慧。姐姐我说过大军不曾进来却未说不来相助,否则我俩则会冒险出现在这里,啧啧。” 爻闻言霍然转身,怒极反笑道:“怎么,现下谷间魔雾滔天,龙宫大军畏惧不至、难道仅凭你二人不成?” 令狐秋信誓旦旦地道:“不错,确切地说是凭咱们二宫主一人。” 爻一愣,这话对现下的狼族来说无疑最为挑衅,而身旁尽数狼卒骁将面色早已是气得尽数发紫,更有狼人劈头盖脸骂道:“呸!仅凭一个奶毛未掉的女娃娃也能成事,你当我们方才的血是白流的?如此小觑我等,实在该死!大王、快下令将这二人活剐了!” “是啊,活剐了她们——!!”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令狐秋并不予理会、眉头一挑竟向着爻又道:“狼王、还不将你玉埙拿来给二宫主瞧瞧,若是晚了……” 爻面色一变、截口道:“你要玉埙作甚?这可是我族圣物。” 众狼人附和道:“不能给她们,她们根本没有资格触碰圣物!!” 令狐秋环顾四周,慢悠悠道:“好吧,狼王不急,诸位不急,那本姑娘就更不急了。也罢,就说说前因后果免得无端遭人猜忌。我早闻狼族有一枚神埙,乃是狼神遗留之物。不过据我所知,此乃仙界十二乐器无疑,其音能涤荡浊气,令听者心境宁和,方才所见更是印证了此理。而我们龙宫二宫主,她可是乐神太子长琴之后,精通百般乐器自不必说,若她没有资格去触碰,难道你等就有了?” “乐神怎会有后?” “大王莫要信她鬼话连篇。” “大王,她只不过想骗走我族圣物!” “是啊大王,快下令宰了她们!” 令狐秋听着身旁众狼人的聒噪,心中早已不悦,是以双手环胸冷冷回敬道:“从方才到现在我们已经浪费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可知这盏茶功夫之间又有多少狼人为你们这般愚蠢而死去?罢了,二宫主,我们走。” 见令狐秋拉着叮铛要走,爻一旁截道:“慢着!本王就再相信龙宫一回!拿去。” 爻轻快一丢,令狐秋顺手接住也不答话便将玉埙交给一旁叮铛道:“二宫主,你瞧瞧?若是喜欢了,就让这位狼王哥哥送你好了。” 爻眉头一挑,是有怒不敢言。这叮铛双手接过玉埙,一脸喜色自不必说,乌溜溜的双眼仔细端详了会儿玉埙便将它凑近唇边试吹了吹,旋即、这苍凉之音刚起,叮铛黑炭般的瞳孔中突显奇光异彩。 一旁令狐秋见着有些不明所以、轻道:“如何?二宫主。” 叮铛微微摇了摇头竟是不说,令狐秋见着这等怪状眉头一蹙,刚想再问却见叮当索性垂帘闭目,一时物我两忘,小脸上稚嫩之色尽褪,立时变得庄重无比,继而口吐香兰,送气入埙,埙声本是凄清苍凉,可竟叮铛小口吹出竟格外庄重悠扬! “呜~~!” 此时、埙声逐渐洪亮,洪亮中那丝丝白洁之光一如柳絮般从埙孔中不断飘出,缓缓遁入四周白芒之中,令原本白芒变得更加浓郁圣洁,而叮铛本身更宛若一朵初生的白莲般耀眼。就在众狼人惊疑这小小女娃娃为何能将一枚玉埙吹出犹如号角般洪亮的声响时,突然,这音调一变、陡然拔高!低沉之中缠着丝丝亢进,苍凉中透着七分昂扬,其音犹如铁骑临渊、踏碎冰河;又似万狼争勇,齐啸幽壑!转瞬之间、令众狼人斗志高燃,热血贲张。 “听!这竟是我龙狼战歌。” 这女娃娃又如何会我们狼族战歌? 有这问题的并非一人,而更多的狼人竟是沉浸在乐声之中无能自拔、浑身热血澎湃,恨不得下一刻冲锋陷阵,尽显我狼族雄风! 一旁爻虽是惊疑不定,可双眸中已是隐现期待。而此时,原本仅有方圆三十丈的光芒似乎浓郁到了一个极点,又似乎为了响应埙声的号召般陡然向着南北纵然划去,与此同时、远处战线上不明所以的狼人纷纷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西面漫山黑雾滚滚而来,侵蚀着每一寸山谷土地,而由狼人精锐组成的战线一边有条不紊地后退,一边抵挡着被黑雾同化了的狼人,大家都知道一旦被黑雾沾染绝无生还的可能。而就在此时,一团白光突从黑雾边缘绽放,将黑雾前进的步伐阻上一阻,远处战线上的狼人未及弄清始末,又见一条恍如极光般的线条突从白光中分向南北疯长,仿佛是一轮拂晓之光直抵两侧山壁间,将那西面黑雾的去路牢牢锁住,又恰似一道屏障般一举将战线上的狼人与黑雾彻底隔开。惊得数千双目光齐齐望去,哗然四起,然而这白光变化却绝不仅仅止于此处。 数息之后,白色屏障兀自见风就长,仿似一堵白色波纹巨墙般竖立在众狼人面前,转而又向着西面黑雾徐徐挤压而去,其内黑雾似也感受了威胁,霎时翻滚如粥,沸腾如水,可任凭黑雾如何怒涌不止,胆敢触及“白墙”顷刻灰飞烟灭,冰消雪融。战线上数千名狼人见着这等情形俱都喜出望外,霎时扬刀欢呼、原本阴霾的气氛一扫而空! 此时此刻、叮铛这番举动无疑是给狼族带来了巨大的鼓舞和喜悦,而处于西面山巅上阴影中的狼神却是皱了皱眉,睁开了双眼:“妖界竟然还有人能吹动神埙?”说罢,只见狼神从金座上遥望远方,紧盯着白光的中心,旋儿双眸一沉,冷道:“哼,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找死!” 说着,只见这夺舍了枭肉身的狼神突然伸出右指向着白光内那娇小身影摇摇一指,霎时、波涛汹涌的黑雾内竟争先恐后吐出数百道升腾黑烟汇集一处,凝成一束黑光撞向“白墙”,仅仅是略微一顿便破开‘白墙’,没入白光之内,霎时激荡昂扬的埙声顷刻戛然而止,玉埙也从十指间颓然滑落,跌入尘埃。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到令众人无所适从。 “嗯?” “二宫主!” 其他狼人尚不及惊讶便见狼王爻以及令狐秋一前一后分别闪身纵向叮铛,前者举剑戒备不断四处张望,后者急忙抱住几欲摔倒的叮当,面色紧张道:“伤到哪里了?” “叮铛没事,玉埙替我挡了下,只是…” 这面色苍白的叮铛虽摇头称是无事,可言犹未了,嘴角已溢出丝丝鲜血,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令狐秋见着一阵揪心疼痛,伸出手来颤颤巍巍抹去叮铛嘴角血迹,颤声道:“我们去找大宫主给你疗伤。”说着,合身抱起叮铛却见爻将玉埙拾起复又递到了叮铛面前。 令狐秋见着柳眉一竖,面色铁青道:“狼王!你莫要得寸进尺,都这样了,难道你想让我家二宫主为你们狼族卖命不成!” 爻愣了愣,面色不变道:“本王只是瞧着她很喜欢这枚玉埙,现在见她受伤,本王亦是无以为报,所以就想将这玉埙送她,别无他意。”说着,伸手冷冷一递,一副爱要不要的模样。 叮铛面色微微一喜,伸手接过,虚弱道:“谢谢狼王哥哥馈赠,不过叮铛暂时吹不动它了。” 爻难得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抚了抚叮铛头顶道:“你已做的很好,无须再多。” 令狐秋面色作缓,望了他一眼,忽然低头小声嘟囔道:“这还差不多,像个男人。” …… ------------ 中秋快乐 今日休日一天,明天继续。多谢书友能一直支持到这里,其实这本书我知道二人转的剧情会让大部分人看不下去,不多说,这本完本后,下本会做大的更改,最后,祝各位中秋快乐,人月两圆,上小词儿一首,助兴! 助兴!又是一年团儿月,深夜、月圆人无缺;涧中清洌、冲淡了世间;月轮皎洁,清辉了岁月。 八月十五赏金桂,微醉、小酌更盏杯;心上欢度、陌上花无数;心下愁苦,纷乱似蘼芜。 ------------ 第三百一十五章 百般勤弄巧 此时,虽是埙声不在,可光芒组成的‘白墙’依然矗立在众人面前,虽是停滞不前,却也无丝毫崩塌破碎之象。 远处西方山巅阴影之中,以手托腮斜倚在金座上的狼神见着此景很是不满地冷哼一声,随手再指时面色却是明显一僵,不得已只得将手指缓缓收回,捂住胸口以下,满脸戾气道:“这该死的贱种,竟将自己的身体伤成这等模样,唔,不成、吾该再换副好的鼎炉才行。”说着,他将目光冷冷瞥向了半山腰间飞速驰来,攀岩而上的身影。 冷岩峭壁,危石林立。石面光滑泛青,山体垂险难行。 莫仲卿攀爬在岩体之上,每登半丈便有碎石簌簌滚落,坠入万丈沟壑中传来稀稀落落的回音。 渐渐的,这山体已是越攀越陡几乎再无处下手,可莫仲卿知道自己并不能有丝毫停留,若稍一停留便会被脑海中那股绝望所吞没,他知道这股绝望并非来自本心,可若停下便会继续壮大这股黑雾的影响,所以莫仲卿不能停,更不能向着脑海中的某种声音屈服,这就好比行驶在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稍不留神就有顷刻覆灭之险。 他一边压抑着心中消极负面的情绪,一边挥动四肢奋力地攀上山巅,可令他惊异的是,离得山巅越近,受周间黑雾的影响反而越少,直到攀上悬崖,离那山巅平台只有几步之遥时,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负面情绪却骤然消失,仿佛从未有过般,若不是亲眼见着周间越发浓郁不堪的黑雾,都要错认为自己已走出了黑雾范围。 他自然知道世事反常必有妖,同样也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唯有更加小心,更为谨慎,临到山巅平台下的最后一块嶙峋怪石处时,甚至屏住了呼吸,敛藏起气息,闭眼用灵觉扫过上端后,方才微微探出头以肉眼探寻。 这天空涡旋之下的西面山巅石坪上本是黑雾的中心,本因漆黑无比,可这里视线却并未被浓重的黑雾遮掩,只因此处有一座偌大高耸的金座矗立在平台之中,将周遭黑雾混染成了一种暗金色。 从莫仲卿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金座上并未有人,而在金座正前方,有一柄“金色权杖”悬浮在中央,权杖的造型有些独特,其杖体本身仿佛是有人随手将两柄金色长刀硬是掰缠在一起。 莫仲卿来不及细想这就是大皇子枭的随身金刀。就被权杖发出的微光所吸引,更绝的是这抹微光在一明一暗中交替,仿佛是在呼吸,又仿佛是在肆意吞吐着周间的黑雾,将它们聚集到顶端,形成一道冲天黑雾持续不断地给上方天空中的涡旋供给养分。 莫仲卿见到这里,心想这一定是这“天空旋涡”的枢纽,不管怎么说只要破坏了它,就极有可能让那扰乱心智的旋涡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山巅坪台上未知的危险,猫身一跃攀上石坪,双脚刚一落地,突然,脚下石坪竟是倏忽一黑,视线全无,四周别说石坪,金座,权杖,就连黑雾俱都不见踪影,仿佛须臾之间遁入杳冥,入眼尽黑,不见一物,周遭变得极为静谧,静谧得令人毛骨悚然,就连一丝风声都决然远离。 “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突然重重声音像四面八方而去,似是回声,又似人在细细低语。莫仲卿一惊之下,顿然雷喝道:“是谁!!” “是我。” 莫仲卿听着这熟悉的声调,心中猛地一紧,再见前面却陡然显现出这样一个人来。 青袍黑发,身躯凛凛;面容姣好,风骨亦佳。一双黑眸犹射寒星,两弯横眉能定日月;他步履白玉京,胸中藏万壑,丹唇吐珠玑,袖底纳乾坤,真是好个龙章凤姿、浑然天成,笔墨难描一二仙姿。 莫仲卿见着祁彦之,心中一阵恍惚,可旋即面色一肃,暗自运气道:“祁彦之根本不会来这里!你是谁?” 祁彦之神色黯然道:“仲卿、旬月不见,你连我也不认得了?我不仅就是祁彦之,还曾是你半个师父,只不过现在因为一件事你却不想认我了。” 莫仲卿双眸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祁彦之,见他不论是说话还是此时的神态皆是与记忆中的祁彦之一般无二,但有了先前在桃源图中的经历,犹自不信道:“好!我来问你,你即是祁彦之,为何要来妖界而留下昭怡不顾,既能不顾又为何当初要我来替你来妖界采那还魂花!” 祁彦之笑了笑,满脸苦涩道:“昭怡身子日渐虚弱,七月十五见你不归,我心中自是焦急无奈,所以只得冒险行此下策,留下昭怡一人孤身进入妖界,而一至妖界便见此地煞气冲天遂来顺手除了妖孽再去摘花,不曾想恰巧遇见了你。” 像,实在太像,不论神情还是举止,就连说辞听起来也委实合情合理,完全符合祁彦之在莫仲卿心中的一贯做派!一时之间,莫仲卿竟是愣在当场不辨真假。 这祁彦之见莫仲卿发怔,遂笑了笑,步上前来道:“仲卿,莫要再作耽搁,随我一同除去此地妖邪,再去采那还魂花。” 说着,只见祁彦之温和一笑,将手递了过来,莫仲卿一听其言,刚要伸手却是眉头一挑,慢道:“先生知道还魂花在何处?” 这冷不丁的问话让祁彦之表情一滞,忽又温文尔雅道:“我自然知道在哪里,且随我来便是!”说着,急急伸手来抓,而莫仲卿却又猛然大退一步,更加笃定道:“是不是只因我不知还魂花在何处,先生就不能知道!” 祁彦之含笑道:“仲卿这话什么意思。” 莫仲卿忽然紧闭住了嘴,再也不答话。 他此刻已十分笃定这人和桃源图中的画妖有着同样的障眼法,甚至是窥探记忆的本事,所以干脆一字不出,心中已将真气运转到了极致,身形一纵,突然发难,速度之快,几若雷霆! 只是一拳风刚触及“祁彦之”,对方便化作残影消失,再度出现了莫仲卿不远处的身后。 此刻,他面上笑容渐渐隐去,变得冷酷,阴险,嘴角一脚慢慢划开一条微微上扬的弧度:“不错,吾不是真的,但吾、抓来的女人却是如假包换!你、要不要亲眼看看?” 说着,只见祁彦之一掌插入黑暗之中,五指并爪便从一团漆黑犹如泥潭的黑暗中扯出一名女子,女子长得天生丽质,身材玲珑,曲线曼妙凹凸自是不假,只不过此时却是愁眉紧锁,两眼紧闭,裙摆破乱,血污白衫,任凭一旁祁彦之拉扯抚弄却是不醒,显然已是重度昏迷之中。 莫仲卿见着这女子,大惊失色道:“重虞!” 一旁祁彦之见着莫仲卿这等表情很是满意地笑了笑道:“呵呵呵,吾知这女子一体二魂,一位正是这妖界龙宫的宫主重虞,一位则是你爱慕的凡人女子白素衣,不过不管是谁都是你不忍心失去的,对不对?对不对?哈哈哈……” 一连两声疑问直把莫仲卿问倒了,这志得意满地笑声更是惹得他胸口隐隐发堵,他该怎么办? 忽然,莫仲卿眉头再挑,作势冷冷道,“她根本不是重虞,重虞怎会如此轻易落入你的手中!” 祁彦之望了莫仲卿一眼,两手攀上重虞那吹弹可破的脸蛋儿,傲慢道:“是么?你这井底之蛙肉眼凡胎又懂得什么!区区一只蛟龙能翻出什么风浪来,更何况还是一只没了妖身,只能寄居在半人半妖身体里的蛟龙。至于身体里原本那凡人女子魂魄就更不值一提了。” 莫仲卿瞳孔一缩,寒声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信她就是重虞!” “行,看来你嘴吧够硬,只是不知这心够不够硬!”说着,祁彦之笑脸突然一冷,右手一把抓过重虞的右掌,摸上指尖,对着莫仲卿冷笑道:“看着!” 莫仲卿未及惊讶,便见祁彦之将重虞的小拇指尖猛地向外一折!随着“咔嚓”一声骨骼脆响刚起,祁彦之又邪恶地摸上了第二根,第三根! “住手!” 可远处祁彦之并不住手,甚至面露疯狂,动手更快,他不但一连九折将重虞右臂折得弯曲奇诡,寸寸骨尖穿肤,筋肉外露! “我杀了你!” 莫仲卿的心中本在滴血,而每一滴血液又遭骤然暴腾起的无边怒火烧得一干二净!他发誓要杀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名叫祁彦之的仙人!他曾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哪怕今日纵然不敌他也将要付诸行动! “你在渴望力量。” 突然,行进中的莫仲卿脑海中轻飘飘地响起这样一道声音。 “谁?!” “我?我就是力量,也就是你。” 说着,只见身侧一道粘稠似乌水的黑团突然平地而起,化作一个黑影与自己并肩而行,半息之间,黑影有了面容,竟真是莫仲卿自己,只不过这份面容看起来更阴邪诡异,甚至那嘴角已上翘至不可思议的高度,莫仲卿看着这犹如镜面般的自己,几乎不假思索般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 第三百一十六章崖上空余恨(一) 莫仲卿怒发须张,双目尽赤,疯狂吼道,仿佛早已受激入了魔怔任凭驱使!但内心深处却已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使他沸腾的神智迅速冷却。 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陡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眼前这个女子是重虞,那这个祁彦之一早就该有了绝杀的胜算,既如此又何必再多费周折,先变幻成祁彦之的模样来欺骗,见事不可成,又再改变策略呢? 是了,只有一种原因解释得通,他仍在耍诈,她根本不是重虞,重虞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落入此人手中! 想通此节,莫仲卿已彻底沉下了心,这使他可以在这电光石火间注意到身旁那道黑影扭曲且狰狞着的面孔,一想到来之前山道下的狼人平民先后疯怒的情形,心头更如明镜,一个大胆的念头已冒上了心头。 而此刻,这如影随形的狰狞面孔已大笑道:“杀了眼前这个人,我将激发你心中无穷的力量。” “好!” 此刻,祁彦之与重虞已近在咫尺,表面上依然盛怒之下的莫仲卿已凝聚毕生功力凝聚于右拳之上,一拳击出,拳面泛红,隐隐生风,风破音障,竟瞬息‘刺啦’爆响! “嘭!” “你——!” 一声置疑声高高在耳边响起,须臾,四周黑暗尽消,复又回到了山巅之上,高耸的金座,悬浮的权杖,弥漫的黑雾陆续显现,而面前祁彦之和重虞却不知所踪。但令人更未曾想到的是,此刻莫仲卿双眼尽复清明,哪有半分愤怒之象,而方才饱含毕生功力的一拳却是击在身侧那个有着自己面容的阴影身上。 是了,他赌对了! 起初、莫仲卿并不能笃定自己这一拳能起到用处,但在听到一声惨哼,又见那阴影霎时变成大皇子枭的面孔和体态时,莫仲卿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稍安。 他此刻面色一改方才那疯狂之色,但那有着枭面容的狼神却已怒不可遏:“你这凡人竟敢使诈伤吾!” “方才狼神一而再,再而三欺骗在下,在下不过顺手推舟罢了,算不得使诈。” 狼神怒极反笑,兀自低语,声音犹似在喉咙中翻滚道:“呵呵呵,真是可惜,可惜啊!” 莫仲卿眉头一皱,暗自戒备道:“可惜什么?” “呵呵,可惜你这副上好的鼎炉!” 狼神一阵咆哮刚过,莫仲卿便觉眼前一黑,接着胸口大痛,喉头一甜,鲜血飚出数尺、人已倒飞而出,顷刻落于山巅石坪之下坠入云雾之中。 耳闻山巅狂笑,黑雾齐鸣,身感黑风刮体,袖风鼓荡,他知道自己终不是狼神的一合之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山崖越来越远,身子在空中急速下坠,一颗心也跟着飞速下沉。 他知道摔下去定是粉身碎骨,十死无生,虽然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也后悔还有太多的事情并未去做,但若上天再来一次,他定会仍然如此去选择,只是要比之前更小心谨慎。 这是性格使然,也是先天命数,恍惚间,莫仲卿似乎悟到了卜算中的一些道理,似乎还悟到了其他,只不过似乎一切都并不重要了。 “呵…” 听,有人轻笑。 莫仲卿隐约捕捉到一丝动静,而声音又是如此熟悉、接近? 是她!不,不会,定是我已快死了,所以才出现这般幻听。 莫仲卿自嘲一笑,少时候,他自然未能感到身子着地被摔成肉饼的痛楚,但片刻之后却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被人从背后瞬间提住衣领,从而使得前方衣襟猛然勒住脖颈的痛楚,。 而这丝痛楚瞬间成了窒息,他双手本能去抓住衣襟,疼得他舌头都快伸了出来,然而这种感觉仅仅只是一瞬,当他双脚再度踩在实处,睁开双眼时,便听身侧女子轻笑道:“丢不丢人,竟输给这等货色。” 女子虽是在笑,可望着不远处狼神的眼神却尽是冰冷。 而此刻满脸尴尬的莫仲卿整了整衣裳,望了望一侧姗姗来迟的重虞,心中虽是一暖可面色仍显不快道:“他是狼神,我是凡人,如何敌得过?” 重虞振袖冷笑道:“区区狼妖也妄想称神,笑话!” 说完,脸上竟是嘲弄之色,莫仲卿虽是不明就里,但隐约似乎已猜到了些什么。 而此刻狼神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他看着眼前这个去而复返,本该十死无生的莫仲卿已是满脸不乐,再望了望他身边那个神色冷傲,出言不逊的重虞更是怒色连连! 狼神反诘道:“吾怎样还轮不到你这个没了肉身的爬虫来评头论足!” 重虞眉色一挑,“废话真多,扎布尔!你既将煞气修炼到这种程度,那必定有《魔道》这本典籍了,将他给本宫,本宫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狼神咧嘴大笑,指着重虞道:“哈哈哈,说来说去,你不也想贪图上面的无上功体,想要书?有本事就来拿!” 短短三两对话,包含着巨大的信息,一时之间莫仲卿竟难以悉数消化,而山巅平台上的二人已是在电光石火之间互拆了数十余招。 只见那身形壮硕的狼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挥舞着双拳,拳影如雨点般密实,而周间蟒蛇般凝实的黑雾更如条条黑锁般将山石平地砸出一道又道的深坑,却又被对面重虞手掌一挥顿时雾散形消重归混沌。 可即便如此,重虞似乎也并未讨到丝毫便宜,屡次欺上前去却又无功而返,看起来竟是势均力敌! 如此百十招过后,莫仲卿适才发现了一丝端倪,二人动手之间似乎很有默契并未使出何等移山填海,惊涛骇浪的招式,看样子二人心中俱都有所顾忌,不想毁了这一方山巅石坪。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毁了那权杖!” “怎么毁?” 俄顷,重虞得了些许空隙出声提醒,莫仲卿下意识脱口回应却无人再答,而可此时这二人速度更是陡然加快,快到无以复加,只见一黑一白身影四处频现,周身百丈平台上空气爆响不断,分不清哪里是真,哪边是假。 莫仲卿心中一凛,已纵身来到悬浮于半空中的权杖附近,对着杖体就是一掌,掌风刚过,赫然激起一道轩然大波,那黑雾翻腾不止,可黑雾包裹着的权杖却是纹丝不动。 莫仲卿眉头一皱,陡然之间又运起十成功力,弓背瞪足,腾身而起,向着权杖末端飞身猛然拍去! “愚蠢——!” 同一时间,那不远处黑雾中的狼神断然一声怒吼,可随即却又听他一声闷哼,显然毫厘之间已被重虞所伤,而那狼神竟也不管不顾,操纵着腾腾黑雾在电光石火之间向着莫仲卿后背击去,誓要将其截杀在半空之中,孰料二人刚一接近尺许这莫仲卿便似早有防备般猛然转身,毫厘之间竟也回转一掌! “区区凡人也……!嗯?” 言未既,狼神心头一惊,右拳霍然收力,可这瞬间功夫哪里能将力道悉数收回,所以这带着七成力道的一拳已猝然击在掌风之上! “嘭!” 响声甫过,狼神业已大惊失色,那掌上传来的绵柔力道竟将自己的力道阻上一阻,似是突然击在了水波中,又似猛然砸在了棉花之上,这种无力感虽是短暂,可让狼神瞳孔收缩,心头猛跳! 眼睁睁地望着莫仲卿借着自己一拳之力,陡然加速犹如一枚玉梭般向着权杖飞去,临到权杖面前又见那凡人掌风中黄光一闪! “咔嚓——!” 立时,黑雾被气浪冲散,权杖抖了一抖,华光立淡,而由两面金刀弯曲而成的杖体已是缺了一截!这缺下一截已跟着莫仲卿颓然摔落于地,而天空中的涡旋一滞之下,竟开始缓缓消散。 “不——!” 汹涌如潮的怒气在狼神面上连闪,他发誓从未如此愤恨过,一时间羞辱,气愤,狂乱种种负面情绪接踵而至,下一刻已化作十二分的力道砸向了跌落在地的莫仲卿! “轰!” 短促而有力的轰砸声瞬时爆发,遥传山巅。 一时间,那山巅坪台之上土屑翻滚,山石激飞,黑雾乱扬,气浪所过之处犹如犁扫地面! 可狼神知道这含怒一拳终究却还是砸到了空处,他慢慢拔出了深插于地中的右臂,双眼死死盯着半空中的二人仿佛要喷出火来! 毫厘之间仿佛是商量好了般,那重虞不知何时已从身后窜将上来急急一把拉过呆怔中的莫仲卿,带到了半空之上。旋即见着他嘴角溢血,面色苍白,重虞眉头一蹙,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奶黄,透着药香的药丸,快速塞进莫仲卿嘴中道:“你傻了?本宫要你去毁那权杖,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伤他罢了,你倒好,想什么借力打力,不要命了?” “呵呵…这、不是成了么。” “哼!”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崖上空余恨(二) 重虞见莫仲卿面色苍白嘴角溢血但仍和自己开着玩笑,当下只是冷冷一哼,虽表面也没再说什么,但心头的一把无名火是怎么按也按不住。 正愁着如何发泄却见下方捂着伤口,兀自喘气不已的狼神突然骂道:“一对狗男女,吾今日将要你二人碎尸万段!” 重虞面上青气一闪,摆明着这就要动手,可看着狼神扎布尔后,居然愣了愣,忽然出言讥讽,“呵!大言不惭。扎布尔,如今引灵阵已毁,你也受了伤,再战上百回怕也伤不了本宫。不若就此束手就擒,交出《魔道》,好让本宫暂饶你条贱命!” “哈哈哈,吾是何人!就算不能成神,修习了魔道的我,一样能要了尔等狗命!” 重虞眉头一挑,却是对着一半莫仲卿话道:“仲卿你瞧,这狼妖本就长得一副狗样硬说自己是人,而我们长得一副人样却偏遭狗认了祖宗,真是“狗”理难容呐。” 重虞素手捋发、嫣然一笑。 一旁莫仲卿知道她平常根本不会开这等玩笑,心想这重虞定是出于某种目的才这般去做,心下刚想予以配合一下,不料笑容牵动了伤势,所以这笑得龇牙咧嘴,甚是难看,却意外地嘲讽感十足。 那坑洼山巅上的狼神见着二人这般,一脸猪肝色自然气得不轻,方要破口大骂却又听重虞冷不丁道:“扎布尔,你可知我二人为何来到半空之中不曾下来?” “哼!自是怕了本尊!” “呵。” 重虞小口轻笑,眼露狡黠又道:“那尊主可觉足上痒痒?” “吾痒你……嗯?” 狼神一愣及时住口下意识向着足下一瞧, “不好!” “晚了。” 两声几乎异口同声,一声自然是狼神的惊诧声,另一声竟发自土中! 而此刻狼神那双足金靴之上早已布满密密麻麻、乌黑发亮的黑壳甲虫。当狼神刚一拼命抖动双足,那甲虫便如受了什么刺激般突然猛然上窜向着狼神上半身爬去,三息之后,竟将偌大一狼神完完全全包藏在内,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望之令人森寒的黑壳甲虫。须臾之间,更是有着窸窸窣窣犹如啃骨嚼肉般的蚕食声响从其内部传来。 “这是…” 言未绝、莫仲卿全身顿然一凉、见那爬满甲虫的狼神足下忽又猛地窜出四只长条巨虫。 巨虫水桶般的身躯将狼神还在兀自摆动的四肢一勒,随着挤压箍紧的同时,寸寸骨折声竟如爆豆般清晰可闻! 一瞬间,莫仲卿错以为那是巨大的蚯蚓,可之后不论是伸出虫口,犹如双层镰刀般的锯齿,还是那全身披挂着的黑色硬壳的身子,都无一不说明这哪里是那孱弱不堪的蚯蚓可比? “那是食脑虫,是一种妖虫,它们很挑食,而小的是它们的后代,就不那么挑了。” 这回不用莫仲卿问,重虞业已说出它们的习性。 莫仲卿正兀自头皮发麻又见重虞左右望了一阵,接着淡淡道:“九曲洞主阎轻生,莫非还要本宫请你出来?” “呵呵,哪里哪里,龙宫大宫主说笑了。” 说罢,只见重虞下方地面突然冲出一条食脑虫,一窜四丈。 莫仲卿猛地一惊刚要动手相护,却见那食脑虫只是临到半空弓起身子瞪了重虞两眼,抖了抖锯齿,复又快速缩回洞中。旋即、那黑洞之中,一阵土石异响不断,几息过后便见那食脑妖虫额头上已托着一男子缓缓腾向空中。 本以为这阎轻生喜好与虫子为伍又从地下钻出定是长得有些其貌不扬,甚至极有可能“不堪入目”,可怎知一望之下,竟是面白肤玉,保养得极好,而那一身水杉般色泽的绸衣竟是一尘不染。 重虞望了望这阎轻生,两眼斜睨道:“洞主好兴致,竟将洞府打到了龙狼部落之下,怕是有些时日了?难道你也有心夺那《魔道》?” 阎轻生安坐在食脑虫背上,收束手中的黑扇,恭敬道:“哪里哪里,这山间通道其实是上任狼王托我打造武场内山腹石室时所设,不过直通这山巅的道路却是没有,所以还是费了些功夫,至于魔道,那是木外之民的功法,我曾听过却无心讨要。” “呵、这么说洞主前来只是无心。” 阎轻生淡淡道:“也不算无心,不过是来帮衬下未来妖尊的您。” 重虞轻笑一声:“是么?洞主确定不是来此将各势力一网打尽,好自己去做那妖尊?就像方才这般,若我二人还站在地上,恐怕就要似这狼神般成了众虫口中的美物?” 阎轻生笑了笑,诚恳道:“岂敢岂敢,大宫主应龙之姿,智勇双绝,妖力通天,轻生何德何能,怎敢冒险暗算大宫主?” “呵呵呵……” 重虞再笑,笑得很是妩媚,然莫仲卿知道她这番笑容下隐藏着何等杀心,他知道重虞多半不信此人,她这是要下杀手了。 果不其然,只见重虞将莫仲卿夹在腋下,突然凌空向前一步,阎轻生见状面色一沉,座下食脑虫更是昂头逼视而来,眼看就要瞬息之间大打出手之际,突又见阎轻生抚了抚座下食脑虫,这般轻道:“宫主,我一直在找寻一个能像三百年前妖帝离吻那样的人物,而此番助您除狼妖,为您扬名,实是仰慕宫主的才貌,心智,手段,志气与当年离吻一般无二,是以适才甘心为宫主的耳目,为何不信?” 重虞脚步一顿,直言不讳道:“我如何信你,你又有什么本事能让本宫接纳你?” 阎轻生面色一沉,旋即再松道:“实不相瞒,我方才说为宫主耳目自不是空话一句。宫主知我终日与灵虫为伍,不喜建立党朋,不思经营势力,更不暇顾及这一方霸主之位。那些见过我的妖王,甚至是河海州黥面王俱都尊称我一声九曲洞主不过是高看虚赞人云亦云。 他们根本不知为何如此称呼,因为这九曲洞主之名其实是生有灵根的虫子为我而取,所以我不过只是这些虫子的洞主而已。 我之所以被众灵虫称之为洞主是因为我能够驾驭它们,亲近它们,它们也甘愿为我效力,比如这卖出去盏盏虫灯便是我的耳目之一,而这些灵虫除了玄极州以及龙宫外盖已遍布妖界!这个秘密原本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今日我却破例告之,以表一二诚心!” 重虞笑了笑,看了一眼下方密布狼神全身的虫群,又扭过头来看着阎轻生,双眼微眯道:“说下去,这还不够。” 阎轻生双手作揖继续道:“这就解释了我为何能第一时间通过那虫灯里的虫王察觉狼神殿的异动,又能第一时间知道这妖孽来了此处。我还可以知道,那北方万圣明尊早就去了人间数年,而如今只有一位白眉和尚来往其间处理事务。更知道万圣山最近动作频繁,一支妖兵军队正悄悄摸向龙宫,准备趁宫主不在偷袭龙宫,不过他们却不知龙宫可不是只有大宫主您,光是外围那十二龙子镇守的半月桥便能让那两千妖兵止步不前,溃不成军。所以我此番提醒,倒显得可有可无,不过若是宫主能命龙将军率领龙卫趁此时抄捷径抢攻万圣山的话,想必届时西南可定!” 阎轻生语气不亢不卑,侃侃而谈。重虞听在耳里,眼有深意却不便道明。而于此时,那被蚕食殆尽,显然已没了气息的狼神躯体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出一蓬黑雾,霎时周身甲虫纷纷剥落于地,翻身猝死;那四条食脑虫更是被炸得截截分飞,血肉模糊。 “嗷——!!!!” 一阵哀嚎刚过,那狼神尸体上猛然钻出一蓬黑雾悬在空中,须臾之间、也不见那蓬黑雾是何动作便又听得一阵刺耳,诡异的尖叫声穿过众人耳膜,直刺脑海! “快护住心神,这狼妖要强行夺舍!” 莫仲卿知道三人之中最弱的便是他,那化作黑雾的狼神不论要做什么都会选择自己,所以,不用一旁阎轻生出声提醒,早已是屏气凝神,做了十二分的准备! 可饶是如此,见着远处黑雾魔焰高涨,来势汹汹,心里难免一番紧张。 而重虞将莫仲卿夹在腋下神情万分轻松,竟是坐等黑雾来袭,临到身近适才闪身一躲,让出一侧,犹如耍猴般望着黑雾冲出三丈开外犹自不停,而那化作黑雾的狼神明知如此却怒极攻心般一而再再而三,三番四次穷追不舍,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而每一次追击似乎比上一次更快,乃至数个回合之后,竟是黑雾穿梭如影,白衫腾挪若虚,两两不辨真假,怎是一“快”字了得! 一旁阎轻生正兀自看得目瞪口呆,暗自惊讶,怎知那黑雾却在中途倏忽一变突然攻了过来! 此举让三人一惊,阎轻生虽是有些不解也只得仓促戒备却不料黑雾须臾之间,临到身前突又再改方向顺势下滑,一举没入坐下食脑虫的头部内! 原来狼神几番周旋之下,目标竟是那头虫子?是了,其实比起没有什么灵智的人来说,一些妖物才是更易成功夺舍的目标。 “不好!” 二字脱口而出,阎轻生已跃向半空,而坐下那食脑虫突然哀鸣一声跌落在地,滚了两滚掀起一阵烟尘之后,复又迅速昂头立了起来,而这次他的双眼尽泛幽光,整条三丈来长的身子更是腾空而起,浮在空中隐隐不坠。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崖上空余恨(三) 这番惊故让三人一阵错愕,而那食脑虫却是摆了摆脑袋,竟口吐人言道:“高贵如吾竟遭尔等逼入虫身,着实可恨!此等奇耻大辱来日定将十倍偿还!” 说着,卷起一道黑风向着东南逃窜。 “哼!” 重虞一声轻哼二话不说,单袖一甩立时飙出一股气浪向着那虫身狼神击去,所过之处又将一地碎石尖角一一卷起,霎时尖石汇气浪,威力百倍增,呼啸之声令闻者心惊胆寒,一旁阎轻生见状暗自侥幸。 这气浪临到虫身狼神近前,狼神只得停住身形驱使全身黑雾聚于身后全力抵挡!一时间虽是听得黑雾中犹如石入棉花般“噗噗”乱响不断,可令虫身狼神大感欣慰的是这气浪与飙石终究无法透过重重黑雾,令自己受到分毫的伤害,略一得意便想驾起黑雾再走,哪知斜下突然毫无征兆窜出一枚白光。 “飞剑!” 虫身狼神刚及一阵惊恐便见通体雪白的「太上忘情」已割破一侧虫腹,带着一抹浓绿色的血沫高飞而去,狼神未及呼痛又觉头上再暗,继而一人临空粗声大吼道:“吃我一戟!” “是龙将军!” 此时莫仲卿被重虞带到山巅石坪一端放下,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龙二那庞大的身躯犹如一栋小山般向着虫身狼神扑面压下,只一个瞬间,已将手中龙戟触及虫身之上。 “啪!” 一声脆响刚生,虫身狼神已被狠狠抽入山巅之上,来不及起身便见山巅边缘突然窜出一道曼妙倩影,眨眼之间就将一柄匕首插入了虫体,霎时,朵朵妖绿的血花四处迸起绽放,狼神满腔悲愤哀鸣连连,疯狂扭动虫身企图将其摆脱,可不论如何扭动,那曼妙身影依然将雕花匕首精准无误地插入虫腹之内。 “不——!!!” 突然,虫身狼神一阵怒吼,直起身体喷出一股黑雾,黑雾未及碰触倩影,那道倩影已早早退到了一旁。狼神得了空隙昂起虫身环顾四周找寻出路,却发现周遭已被七人团团围住。右边是摇着黑扇的阎轻生和面露轻蔑的重虞还有那莫仲卿,左边则是方才伤了自己的龙二,令狐秋以及刚从崖下攀爬而上,背负着叮铛而来的狼王爻。 此时狼神刚夺来的虫体已是伤痕累累,进退无路的他喘着粗气,心中绝望而又怨恨,凄凉而又无助,到底是谁让他从至高无上的狼神变成现在这等狼狈? 是他,是她!不仅是在场的所有人,亦且整个妖界人人有份!所以他们都必须死、死,死!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虫体狼神的笑声并不好听,爻突然沉声道:“狼神,我敬你以往对狼族的功绩,所以今日你自裁谢罪吧。” 狼神操作虫体昂头转身,双眼凝视、语气凶悍桀骜道:“虎入平阳被犬欺!自裁?嗬嗬嗬,要谢罪的该是尔等!今日吾要整个妖界为吾陪葬。都、去、死——吧!” “嗯?” 重虞面目一沉便见虫身狼神犹如一枚利箭般突然横窜云空,目标竟是那逐渐消散的涡旋正中心,那里的天空乌青一片,看得久了竟觉魂魄也要吸入其中。 “不好!它要撞破天顶,引来木外之民!” 说时迟那时快,阎轻生一言未完,重虞腾身而起抢先追去,而比她更快的是一道声音突然从天空四面八方犹如一道炸雷般响起,“孽障、受死!” 一语四字,由远及近,临到最后只见那枚飞出去的「太上忘情」竟突又去而复返朝着虫身狼神一剑当头直插而下,立时一抹绿液裹着脓血飚洒,虫体已被从中一分为二,其中一团黑雾猛然收缩向着东南方向疯狂窜去,可也只窜出十丈便被一女子凭空现身堵住去路一剑斩得灰飞烟灭,殒命当场。 而那柄「太上忘情」犹自划破长空,插入山巅石坪之中,整个剑身兀自震颤不已,镝吟不断! 随着天空涡旋的不断消散,山谷内流淌的黑雾逐渐瓦解,终于消散至无形。而此时山巅之下龙狼山谷内被迷惑的狼人陆续清醒,狼神的死讯也很快传到了各个角落,然而整片谷内却仍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悲愤之中。 残缺尸骨比比皆是,恸哭哀鸣处处可闻,余火吞噬破败残帐,狼人争相奔走扶伤。数千朵碎花般的灰烟高舞于空,犹如死者的灵魂般留恋不舍。山巅上的爻看着这万千碎花灰烟感同身受,心中自是一股悲怆难排,他将目光转到了那对残骸与虫尸处,沉默片刻,长吸一口山风,苦闷道:“大哥!你和父王终于可以安息了。” 说着竟是当着众人猝然跪倒,向着那堆残骸拜了三拜,众人见状俱都沉默,阎轻生心头一暗,收束黑扇道:“抱歉,方才若不是我那些灵虫,你大哥也许能……” 爻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阎轻生接下来的话语,而此时一阵风来,一男子携着一名女子齐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男子面目清秀,仪表堂堂,女子婉约恬淡,姿容绝佳。两人俱是一般神色清冷,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俱是一般面无表情,似是许久不曾笑过。 男子的目光让在场所有人都略感不适,而莫仲卿更是对此等目光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分明记得那日在冰室中祁彦之就曾有过这样的目光,冰冷、无情,居高临下!而如今拥有同样眼神的一男一女,其身份似也呼之欲出。 “你们是玄极州的人?” 重虞的问话犹如石沉大海,那女子仅仅看了重虞一眼,男子更是恍若未闻般将手中「太上忘情」递到爻面前道:“这是你拾到的?” 爻沉声道:“不错,是本王捡到。” “好,你既能拾到此剑又能引动剑灵,那此剑你收好,他日你若能熟练御剑再来玄极州找我!” “这是你的剑?那夜你为何丢了他。” 爻本想出口这般问话,可当他看到男子背负着一柄剑,又看到一旁女子古井无波的眼神突然动了动,他明智地选择将话咽了回去,他也有私心他很喜欢这柄剑,所以并不想节外生枝惹来什么麻烦从而又丢了它。 这男子说完却不理会众人,带着一旁女子这就准备御剑而去,岂料那重虞却是横身一闪,拦住去路道:“慢着,此地是龙狼部落亦是我龙宫地界,二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男子不屑搭话,那女子双眸隐动,淡淡道:“你待如何?” “也不如何,方才二位隐在云中看热闹,置这龙狼部族中的狼人全然不顾,这样吧,你们留下一件东西将功折罪,本宫就放你们离开。” 说着,重虞昂首挺胸负手一立,全然不顾男子已然泛冷的眼神。女子眉头轻皱道:“重虞,我玄极州与你龙宫素无瓜葛,府中更无你那龙宫诸般奇物,尽是些冷桌石椅罢了,你不会想要的。” 重虞笑了笑,“我自然不要那些死物!” 女子眉头再皱,复将搭话却不料那男子已淡淡开口道:“那你想要什么?” “还魂花。” 三字既出,不仅是这对男女面色巨变,莫仲卿心头更是一跳!原来,她拦下他俩竟是为了替自己讨要还魂花? “你怎知我玄极州有还魂花,说、你何时偷入过玄极州,又都去哪里了?!” 男子虽依然面无表情,可那身上散发的杀气已犹如万道寒针般砭入肌体,令人生疼。 在场众人虽是忌惮,可龙二,令狐秋等人已是隐隐合围身后,与重虞呈三角之势将这对男女团团围住,只要重虞露出些许意向怕是立刻动手,绝不迟疑。这剑驽拔张,一触即发的气氛让众人心中一紧,莫仲卿左右一看,忽道:“慢着!” 那男子闻言望来便见莫仲卿复又闪身挡在重虞面前道:“此事是我告诉她的。” “你?” 这番举动不仅让重虞愣上一愣,那负剑男子更是以一种无法捉摸的眼神看了看莫仲卿,道:“你是凡人并不属于妖界,你又能从何处得知还魂花?” “家师祁彦之,而我则是他的徒弟。” “什么!” 情急之下,莫仲卿这般随口一诌竟令男子脸上那犹如万年坚冰般的表情起了变化,而一旁那女子甚至已显现出了丝丝惊讶。这小子竟是那人的徒弟? 男子暗中惊疑不定,忽道:“你如何证明?” 莫仲卿见了这等表情与口吻已能断定这对男女认识祁彦之,说不定还颇有渊源,为了化解方才的尴尬,又为了得到还魂花的线索,索性开门见山,道:“要还魂花的并不是我,而是我那师娘董昭怡。” 岂料这轻描淡写的一句竟眼前这对神秘莫测的男女怔在了当场,好一会儿,还是那女子最先缓过神来,眨了眨欣长的睫毛问道:“你是说昭怡妹妹还活着?” “不错,只是师娘被师父救活后却是魂魄不全,因此失去了以往诸多记忆,就连原本修炼的法子也一同忘记,又因屡次战斗中频施不多的法力,引得天人五衰提早到来,如今业已陷入重度昏迷,而这还魂花便是酒醒师娘的一味药材。” ------------ 第三百一十九章仗剑白云外(一) “祁彦之那混蛋!” 男子闻言拂袖一怒,忽又觉失态,复再冷静道:“好,你且跟我们来,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 男子领着莫仲卿欲走,身后女子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顾忌,而重虞却道:“慢着,我也要去。本宫可不放心将人交给你们。” 男子望了重虞一眼道:“你去不得。” 话未完,随手剑指一横,背上飞剑更是铿锵一声出鞘,在半空一个回旋起落间便向着莫仲卿脚底一抄,人已随剑腾空而去。 “他们竟然抢人?” 众人一愣来不及阻止便见女子亦复同样动作将背中飞剑踏于脚下载着男子双双破空,潇洒而去。 真是一剑飞渡赛白虹,万里摇光断清风;云霞明灭几成影,长空仙迹渺无踪。 且说众人看着这对男女将莫仲卿凭空掳去,一个个面色巨变,那爻背上叮铛更是急不可耐道:“姑姑,你怎的不追?要是那两人使坏咋办!” 是啊,为何不追?众人心中自然有这个疑问,遂将目光齐聚重虞的身上,因为这里唯有她才能凭虚御风。 重虞望着远方,眉头一挑道:“诸位放心,我曾用体内之血救过莫公子,所以只要他体内龙血一日不化,就有一日逃不出我的掌心,哪怕天涯海角我都寻得。”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顿松,而令狐秋心中更多动了几分心思:“难怪一开始宫主这么放心让莫公子独自一人走出龙宫深入妖界。” 这般想着,只听她附和道:“各位,大宫主说得不错,那玄极州二人恐怕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所以不如等他们去得远了,再行追踪方倒隐秘些。” 重虞点了点头,向着龙二道:“你此次带来了多少龙卫。” 龙二回禀道:“不多不少整一千龙卫。” “好,你留下五百龙卫与令狐秋帮助狼族重建部落,另率五百龙卫轻装上阵即刻启程跟随这位阎洞主抢攻万圣山。” 龙二眼有深意地看了一旁笑呵呵的阎轻生,虽有些不明就里却依然照办,那爻自也接受了重虞的好意,拾起大皇子枭的尸骸后也与令狐秋一道去了。 四人得令而去,留下叮铛和重虞,叮当见重虞远望山色,不禁面露担忧道:“姑姑,你在想怎么救出莫公子么?” 重虞随口道:“不,本宫只是在想这狼妖不曾将《魔道》带在身上又会在哪里呢?” 叮铛听着,不假思索道:“什么《魔道》?是书卷么?既是书卷容易破损,理当放在家里收藏啊。” …… 与此同时,蛮荒边缘内,原本已荒废残破、一无人烟的狼神殿内,一僧人正披着斗篷偷偷溜出殿门,而在他胸口似是藏有一本厚厚的书籍。 且说这一男一女横剑破空,任凭罡风袭面,衣袂翻飞如浪,上身竟纹丝不动,任凭飞剑疾驰,足下犹稳如泰山。可当他二人追至前方另一柄飞剑、看到剑上另一番场景时,二人俱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曾几何时,莫仲卿不止一次梦想过自己能御剑飞行,逍遥天地,可真正御起剑来却并非这么简单。他几次想稳住身形,迎风挺立,可不论是那凛冽的罡风,还是脚下飞剑的行速都令他觉得难上加难。 他此刻御剑的姿势委实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难堪,犹如一岁孩童咿呀学步般左右摇摆不定,远远望去那吞吐不定的剑光时而于空中画出道道波澜,时而又打着回旋兀自风中凌乱。 然而万幸的是不论他身形如何摆动,足下四尺飞剑却能恰到好处地自行予以矫正剑体使莫仲卿不至于失足跌落,不过行经速度却要大打折扣了。 男子见了莫仲卿这般狼狈举动很是不满的冷哼一声,立在飞剑之上也不去多管,那女子见着终是不忍,于一旁飞剑之上径直一纵,下一刻已好端端立在莫仲卿身后的剑柄处,如此一来飞剑立马平稳。女子柔声道:“若要使身体平衡并非以身法强控剑体,而是以心御剑,以气御形,以真气沟通剑灵。” “剑灵?剑灵是什么?如何沟通剑灵?” 莫仲卿刚想张口这般问话却不料一阵冷风灌喉呛得他咳嗽不已,那身后女子顿了顿、会意般道:“内息出气海,行任督,运周天,聚涌泉,凝于足,使身轻若鸿方可御使一二,你试试。” 莫仲卿听罢紧闭嘴唇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旋儿运起周天,开始用心沟通足下剑灵。初时这剑中朦朦胧胧迷蒙不定,过得片刻始有感应,莫仲卿暗喜之下将内息深入剑中便觉一股凌厉剑意经由内息传至心头,令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人猛力一握!这番惊故让莫仲卿有些始料未及,全身跟着一僵,来不及过多思考立刻运气抵御。 女子见着莫仲卿有异,轻道:“飞剑承载主人的意念,才能更好地与其主人沟通。你并非此剑主人,所以遭其中意念排斥,不过不必担心,这意念虽凌厉却并不会无辜伤人,你只管放松,不用抵抗。” 这一番话语经由双耳传至莫仲卿心中,他略一思忖便放弃了抵抗,任由那股凌厉剑意在体内四处游荡。初时虽是心中惴惴,可渐渐地便觉那股凌厉剑意虽是在体内横冲直撞尤为嚣张,却果如身后女子所讲未再有半点出格的举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反是觉得一股神清气爽之感游窜周身,令人精神随之一振。 如此,莫仲卿心下大定,不由得暗忖道:“按照身后女子所说这股剑意是那男子的一道念头,那剑灵和剑意又有什么区别?而那日在昆仑派金银阁上,所见到自称剑灵的灰影又是什么呢? 莫仲卿并不能在罡风中张口说话,所以就算想问也无从张口,他只得暂且按捺心思照着女子给予的口诀照做。过不多时,当那股凌厉剑意游遍全身陡然回归飞剑之中时,突觉脚下飞剑一阵轻颤,剑体纹路变得清晰可闻、真如两眼直观! 莫仲卿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脚下飞剑已是如臂使指般控制自如,愈来愈快!须臾之间,飞剑犹似穿云雀,云下景物多变迁,刚过碧波临涛意,又逢千壑万重颜。 莫仲卿此时意气风发,热血澎湃,立于天地之地心胸顿然宽广,一股天高任鸟飞,海阔任游鱼的心情无能自矜,恨不得撮口长啸,高歌于野,直抒胸意。而这时女子不知何时已翩然回到了男子身后,立在剑上看着前方剑光虚影道:“霄牧、你瞧,彦之既逆了天条收此子为徒,为何不索性一破到底教他天界仙术?” 男子望了前方一眼道:“他行事一向古怪,要不他就不会抢昭怡为……哼。” 男子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是以闭口不再提及,那女子神色一黯,微微抿了抿唇,捏了捏衣袖后,再道:“嗯,不提他们,我们追上去吧。” 这二人议定,飞剑追至莫仲卿身旁,三人两剑一前一后向北急去,行不过半日云下绿野荒地尽泯,已显碧波万顷之姿,又过须臾,只见水面上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回头再望才知那岸边栈桥林立,旁有一座大镇依水而建,镇中千户万家极似人间建筑,只不过少了些良木精雕,多了些粗石土造。 而水上一栋七重石塔直插云霄,其中层层石楼中有妖族往来其间,石塔下的四方街道上更是有着密如蚂蚁般的妖族穿插其后,看样子其规模竟不比那龙宫小上多少。 莫仲卿见着这等景象,左右一想便知这乃是河海州,而这石塔莫非就是那妖界百宝阁?只是不知道黥面王住在何处。莫仲卿这一番思忖,飞剑已临远海之上,从这里开始已看不到妖族船只来往的迹象,处处汪洋一望无垠,波涛翻滚奔流天际。似乎在这里除了奔涌的海水以及青空外已是空无一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汪洋色泽渐深,其上多有浮冰漂块,而流水渐滞。再过去一时半刻儿,便见幢幢冰川连成排,直如千峰排戟,万仞屏开、百里冷雾,一片皆白!莫仲卿虽从小在云踪山长大可哪里见过此等冰雪构筑的奇景,惊得他两眼直瞪,心浪喧天。 “注意了,这里便是玄极州,州内有幻阵密布,跟紧我们,可别丢了。” 说着,只见男子当先加速向前飞去,莫仲卿心中一凛,衔尾急追。初时不觉有异,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天空骤然风起,霎时雪落,这风卷团雪,呜呜咽咽,一时半会儿竟愈发呼啸不止,不过须臾大雪已浓得令莫仲卿睁不开眼来,然而前方那男子操控着飞剑似乎并没有半分等待的意思,是以,他只得一边弓背压身,一边半眯着眼睛勉强紧追。 ------------ 第三百二十章仗剑白云外(二)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脚下冰山顿消,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道横梗于天地间的龙卷风墙矗立眼前。 这风墙之中自是风啸不止,雷电长鸣,而令人更加惊奇的是,这道风墙不仅阻住了莫仲卿的去路,其下的海水到了此处碰上风墙竟是安安静静向着左右分流而去,不知流向了何方? 些许是流进了风墙之中,又或许根本就是一种幻象。 莫仲卿尚不及多想,但见前方那剑光“嗖”的一声冲进了风墙之内,只得咬紧牙关跟着冲了进去。 这甫一踏剑冲入风墙,莫仲卿才知其中凶险异常,道道紫雷犹如万条锁链般闪花人眼,朵朵绽放的风中涡旋似欲择人而噬。 在这里莫仲卿辨不明东南西北,更不知身处何方。他唯有努力跟上前方剑光,唯恐失了方向。然而说来也怪,这眼前虽是万般凶险,可跟着剑光七绕八拐之下竟是出奇的顺畅,莫仲卿暗想:“若不是跟着他俩,怕是过不得这道风墙。” 片刻、飞剑载着莫仲卿在风墙之中速度不减,待得莫仲卿回过神来已有惊无险地冲出了风墙之外。 “我们到了,这里是玄极岛,走吧。” 女子冷冷清清的声调从耳边响起,似乎早已在风墙这一侧等待多时,莫仲卿闻言向远处一顿张望才知女子口中所说的玄极岛是何等模样。 远远望去,与其说一座岛屿不如说一处世外高山。山外云气缭绕,离得近了才知其中真貌: 峰高千丈,云腾雾绕;四方碧水,烟波浩渺。山中翠林叠嶂,绿满山涧;谷内花果争艳,红遍四野。 而最为奇特的是山峰高崖形似仙人拱手对月,崖上削壁吐芳,多的是朱果仙参,琼蕤奇葩。 而千丈之上,一株不老松赫然垂立崖边,任凭风吹日晒,终是屹立不朽,一经万年。 莫仲卿踏着飞剑跟着前方男女来到不老松旁的一处悬崖石坪上,纵下身来收剑在手,心中虽是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可还是将这柄飞剑双手递至男子身前道:“多谢仙长赐剑,更谢谢这位仙子教我御剑之术。” 那男子望了莫仲卿一眼却未接剑道:“哼,你以为这就学会御剑了?” 莫仲卿怔了怔又听身旁女子补充道:“御剑虽是小术,大体未练就元神便可持剑而出。但你修行尚浅,身上内息还不足以支撑御剑而行,所以要靠这柄飞剑从旁辅助方可施为,所以离了它少侠怕是再难以使这御剑之术。” 莫仲卿听罢尚不及苦笑却听那男子又冷冷开口道:“此剑我还不曾命名,所以送你了。” “这……?” 莫仲卿一怔,霎时大喜忽又冷静,心中急急一想,深吸一口气道:“多谢赠剑,然将心比心,若这柄飞剑乃是在下爱剑端不会就此轻易赠予他人,就算赠予,心中难免若有所失,更何况在下不但先前已得过好处,还另有他事相求二位仙长,所以这柄飞剑在下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说着,双手将飞剑呈上,态度诚恳坦然。 那男子见着大袖一挥冷哼一声也不去接剑却是从莫仲卿身边径直往前去了。那女子上前两步,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道:“我叫曲无艺,他叫霄牧,与你那师父祁彦之算是同门,不论是我教你御剑之术,还是他赠你飞剑,也都是同门情谊,而这飞剑对他来说随时可以再造,所以你切莫推辞,更何况你若要去取那还魂花,路上危险未知,恐怕尚须此物相助。” 曲无艺?霄牧? 这两人的名字听来怎像是俗家姓名?难道他们并非道家中人?莫仲卿心中虽有此种疑问却并未问出来,因为在他看来姓字不过一称号而已,也许人家根本不愿意透露道号,更甚者就连这名字都是随意捏造的呢,所以想想也就释然了许多。跟着二人向着远处不老松走去。 当他收下飞剑跟着霄、曲二人来到不老松旁时,才赫然发现这株不老松真的不是一般大,只见那树桩粗达一丈许,树干向着十方戟张,撑起密匝匝的松针一如伞状。其下盘根错节,诸多虬结纷乱的根茎犹如地龙乱舞般从那面土中翻出又经这边土中钻入,而其上针叶密集,旁枝尽展,一眼竟是望不到边际,活似一柄天然巨伞将天空也一并遮掩。 莫仲卿哪里见过如此巨木,不禁细细观摩,一时间竟是将霄、曲二人遗忘一旁,也不曾注意到,那树桩另一面有一道人在侧。 道人头戴一字巾,身穿蓝白道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笑如朗风。 他端坐一旁石凳之上,落下一枚黑子又径自执起一枚白子,棋子由圆石所造,身前石桌上更有一副残局,看样子似是在自我对弈。 当莫仲卿注意到这些时,道人亦回头笑望道,“小友,你是继贫道之后第二位有幸亲眼见到建木的人,怎样,是不是很大?” 大,自然特别大,甚至称之为壮观亦不为过!但让莫仲卿惊奇的不是这些,而是这道人的面容他隐约见过! 是了,昆仑派金银阁中那幅画像,方少奇曾说过画像中人乃是昆仑派掌教!而这道人与那画像中人一般无二! 莫仲卿之所以能清清楚楚记得这些,全因那鬼斧神工的画技所致,而现在见到真人,突然发现真人比起画像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面上精神矍铄自是不假,而隐隐神光内敛的宝相,却是画像技法无法为之表达一二的。 亦且先前曾听闻天机道长等人说过掌教正在别处闭关,没想到这竟在妖界碰上了。 正一奇道:“瞧小友面目表情,莫非先前认识贫道?” 莫仲卿一听,当即面容一肃,拱手作揖道:“晚辈莫仲卿之前曾在昆仑派金银阁作客,有幸见到掌教真人的画像,所以认得。” 正一真人抚须笑道:“你既能入金银阁院落,又习有本派昆仑决在身,想必应是天魁门下?为何见着贫道不称弟子反倒称做晚辈?” 莫仲卿微微一讶,却不想正一竟能看破自己身上已习了昆仑决,是以顿了顿方道:“此事说来话长,全因我那小师妹……” 说着,莫仲卿将与小师妹莫婉溪为何拜入昆仑派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遍,期间穿插了说到自己本是云踪派弟子一事,以及又如何蒙受六位长老轮番教习昆仑派诸般符箓阵法之事,说到最后那掌教正一真人面上愈发古怪,待得莫仲卿说完,那霄牧面上似是早已不耐,自是先行一步离开,反倒是那曲无艺似是听得津津有味、兀自不去,双眸睫毛不住扑闪,似有诸般疑问。 未几,正一拈须沉声道:“贫道那昆仑派法诀与你云踪派云踪武学比之若何?” 莫仲卿一凛,话道:“若论剑法,昆仑派剑法擅长以慢制快,防御自是坚如磐石,而敝派武学则以轻盈灵巧迅猛见长,所以可算平分秋色。若论及心法,昆仑决乃是凡间不二仙决,自是比敝派心法强上许多。” 正一真人微微颔首,正色道:“既如此,小友兼具两派绝学在身,为何独不认自己是昆仑派弟子,难道就不怕贫道一怒之下抹去你身上的昆仑决。” 莫仲卿一听,忖了忖、不卑不亢道:“六位长老能摒弃门户之见倾囊相授,晚辈自是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心中早也将六位长老当作半个师父看待。然晚辈自幼孤贫,蒙家师捡回山中收留,是以家师莫行则对晚辈有再生之恩,可谓亦师亦父,其恩德自是没齿难忘。 以先后而论,晚辈当先有家师莫行则,才能有诸位长老,所以不得家师同意,晚辈怎敢私自拜入别派门下。” 说着,莫仲卿朝着正一真人拜了拜,面无惧色,听候发落,孰料真人听完原本沉着的脸色竟是倏忽一笑道:“小友一番说辞不离门户之见,是在教训贫道也要学着我那六个徒儿一般摒弃门户之别么?” 莫仲卿道:“晚辈不敢。” 正一拈须笑道:“哈哈哈,真不愧是老顽固教出来的小顽固!莫老弟真是收了个好徒弟,罢了罢了,天下大道本是一家,更何况似小友这般坦诚的人已不多见,贫道何不成人之美?” 这般一说,莫仲卿总算知道正一真人先前种种说辞不过是出言试探,遂暗自松了口气,顿拜稽首道:“谢过正一真人!晚辈回去之后一定将此事禀明家师,征得他老人家同意。” 正一笑了笑,连声说好。片刻,只见他缓缓站起,折下身旁一小截不老松的枝桠后、道:“小友,时间不多了,我们这走吧,站在这里可找不到还魂花。” “嗯?” 莫仲卿心中极为不解地望向曲无艺却见她款步上前,似早有说辞般侃侃而谈道:“我与霄牧不曾骗你,还魂花原本就在这颗建木下生长,然而在两年之前,因受污浊之气侵染,是以此处还魂花早已凋蔽不见。” 说着伸手指了指周边,那里除了盘根错节的树根外再无一物。 ------------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仗剑白云外(三) 曲无艺见莫仲卿发怔,也颇为诧异道:“你身为祁彦之徒弟就不曾听他提过有关建木之事?” “难道就是眼前这颗不老松?家师不曾亲口告诉我有关建木的事情,但那《鉴玄录》上却有提及,我当时以为神话杜撰,所以不曾细细翻看,不过这又与还魂花有何干系?” 曲无艺有意无意地望了他一眼,道:“这颗不老松可以说是建木也可以说不是,但若这颗不老松枯死了,那建木也就离死不远了,而现在那股污浊煞气一直侵染着建木,只要建木一死,三界便会顷刻枯萎崩坍,你的朋友,亲人,均都会被煞气侵染,变得和今日那些狼人一样疯狂。” “嗯?” 莫仲卿听曲无艺这般一说,心中顿时一个激灵,霍然转身道:“当真?” 曲无艺颔首道:“千真万确……” 说着曲无艺便将关于这建木的一段隐秘娓娓道来。 原来,鸿蒙之初世间本无三界六道之分,众生亦是共处一处。当时天地混沌,浊者下降,清者上升,凡人,妖族乃至众多有形之物便沦为最为孱弱的一族,而那些无形体束缚的神灵自恃其能常常混战不休,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致使生灵涂炭,死伤无数,首当其冲的便是凡人,妖族这类有形之体。 彼时,有神灵名曰太昊悯众生凄苦,终是力排众议在天地之间立起一方神树名曰建木。将凡人,妖族一一收纳当中,又将建木树枝层层分界,从上至下,一曰天界,一曰人界,一曰地界,又分二十八重天,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至此三界众生各自偏安一隅,各司其职,从此天地少有纷争。 太昊又得见凡人、妖族寿命极短,常常朝生暮死魂飞魄散,是以在建木树干之中建造六道轮回之所,使得凡人妖族这些有形之体在肉体消亡之后魂魄遁入地界能再世为人,又传下秘法使凡人与妖族通过修行终脱六道轮回得窥天界。至此,三界六道秩序井然,建木得以屹立天地千年。 彼时,亦有仙灵不服管束,非但不愿在建木中居住,更加见不得建木独大,纷纷联合起来进攻建木,搅得天地不宁,人神共愤,太昊见不得这些仙灵继续肆意破坏,终究一怒之下与众神开战。然而战争从未有过赢家,太昊虽联合旗下众神赶走了敌对势力,可各方神力早已波及建木,致使建木枝断叶落,一度处于凋敝之中,而其中三界众生徒遭牵连,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最终太昊与旗下众神以残存的神力共同修复建木,又以本源之力令建木枯木回春,随后将其封印起来,与世隔绝,摒除木外神灵入侵。但谁知太昊做的这些只是防患于外,而对建木内产生的隐患却毫无准备,加之木外神灵摧毁建木之心不死,日日瞅着建木内部的变化伺机而动,在经历千年后还是给他们等来了机会。 人族与妖族的纷争便是他们的机会,木外神灵发现二族共有着好斗、争利,贪婪的本性,更察觉到,他们只求眼前利弊,毫无信仰可言,不知有太昊才有今日的他们。 更加发现只要毁了这些建木生灵,建木就会自行枯萎,所以毁了木上生灵就等于毁了一切。这些发现让木外神灵欣喜若狂,蠢蠢欲动。他们“真身”虽不得进入建木之内,可却通过神念来感知二族之中天资聪颖之辈,分别向这些“强者”许以重诺,蛊惑人心,至此二族在人界的纷争终是愈演愈烈,年年征战不休。 直到三百年前,祁彦之通过建木上的浊气察觉到了其中异象。这才毅然离开建木之土,辗转人间惹得人、妖一场大战,大战过后妖族残余势力无处可去,祁彦之终是不忍将其灭族遂回到建木与曲无艺和霄牧联手开启了建木之土来接纳众妖族进入,而现在所谓的妖界便是原来的建木之土。 彼时、曲无艺与霄牧曾力劝祁彦之留在建木之土不要再涉足人间,可祁彦之却是为了一个女子不听劝阻甚至自那以后便不曾回来过。而现在这不老松上浊气又生,可见那木外神灵死性不改已然在暗中卷土重来。 曲无艺一席话令莫仲卿难以悉数消化,他仔仔细细思前想后,终是谨慎回言道:“仙子的意思是,这不老松是整个建木的缩影,我们所处的建木但有丝毫变化皆会反应在这颗不老松上?” 曲无艺颔首道:“不错。” 莫仲卿又道:“所以,曲仙子是要在下取得还魂花后将此事一并告知家师?” “正是、这也是我和霄牧闻听你是那人徒儿便带你来此的目的。” 莫仲卿正色道:“既如此,那敢问仙子为何不能离开建木?难道是碍于天条?为何家师能反了天条,独二位不能?” 曲无艺也不嫌莫仲卿问得尖锐、直白,顿了顿,一一作解道:“我们并非来自天界,而是在建木之土土生土长,所以不受天规,也非似凡人这般通过修道成仙的天仙,但行事却囿于这颗不老松。以往我们不离开建木自是不想干涉三界平衡,而通过龙狼部落一事不难看出,那木外神灵早已渗透进了建木之土,所以为不老松安全故,我二人就更加不能离开。” 莫仲卿面色一怔,没想到曲无艺会如此回答,不是天界中人?建木土生土长?并非修道成仙?难道说这三人与生俱来就是这样的? 这些问题令莫仲卿一时难以接受,听着已然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措。须臾、又听正一真人笑呵呵道:“曲仙子说得不错。然现下当务之急乃是寻找还魂花为要,走吧,若贫道记得不错,与这里相接的地界,那里有条忘川河支流,其岸边或许尚有余存。” 莫仲卿一愣,讶然忖道:“忘川河支流?忘川河不是只有一条么?而那地界不就是凡间所称的鬼界?就算去也是身死之后魂归之地,常人又如何去得?” 一旁正一真人似是看破了莫仲卿心思般踱步而来道:“小友,我知你心中有诸般疑问,有时间我们路上再作解释吧。” 说着拿着从不老松上折下来的断枝对着半空随手一戳,也不见他多么费力,这般轻轻一点之下,半截断枝竟是“哧”得一声遁入空中消失不见,仿佛戳入了某种未知的空间中,而另一半却好好握在正一手中。 莫仲卿来不得惊异,就见那没入空中的枝节处一点盈光渐生,顷刻毫光外放,跟着断枝随手再划,竟是枝带毫光渐拉渐长,不一会儿一扇弧形光洞便缓缓出现在三人面前。 莫仲卿看着洞中远景轮廓,在瞧瞧此间实景,这洞内洞外竟是截然不同,两两相形之下、不禁愣然呆望,暗忖:“那里难道真是鬼界?” 正一一捋白须,将枝桠收回斜插腰间,对着兀自呆怔的莫仲卿道:“小友,还不动身?” “等等。正一真人,你确定要去?” 曲无艺叫住正一真人,眉目犯愁,双眸频频闪动似还有话儿说。 “贫道曾得祁仙长多方相助,所以今次就陪小友走上一遭,况且小友还是莫老弟的徒弟,放心,我二人去去就回,耽搁不了多久,还望仙子守好门径才是。” 说完,正一微微颔首,毅然先行一步踏入门洞之中。莫仲卿见着正一身影逐渐没入洞中远景之中消失不见,思忖再三继而将心一横,对着曲无艺微微颔首一拜便及匆忙追去。而令曲无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一白衫女子便从偌大不老松顶翩然而落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曲仙子你说是么,呵呵……” 这语气婉转平和,若不是那话语中带着三分冷意,就真和邻家姐妹叙话儿一样,曲无艺自然没有姐妹,若有也绝不能是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所以她一见到重虞,心头一惊眉宇立蹙,下意识微微一侧,驱身将门洞从旁挡住道:“重虞,你怎么进来的。霄牧呢、他没拦得住你?!” 原来霄牧方才独自一人离去竟是如此。 重虞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左顾右瞧,甚觉新鲜,闲庭信步,又似悠游。片刻之后,方才将目光望向那曲无艺身后门洞中定眼瞧了瞧,道:“正一小老儿竟躲到这里来养伤,真是会选地方,难怪本宫找遍整个昆仑派都寻不到他。” “霄牧呢!” 曲无艺见重虞不理,心中感觉愈发不妙,是以声音竟止不住的有些尖锐甚至微微颤抖,她除了盯着眼前的重虞不敢看别的,生怕这一转眼就能看到血淋淋的现实。 那重虞的笑声愈发妩媚,故作不知道:“霄牧?哪个霄牧?啊、难道是那个目中无人,一脸冻肉的蠢猪么?本宫若说送他去见了阎王,怕你立马就要拼命?” “胡说!” ------------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念一世间(一) 曲无艺面上怒气一闪,娇吒的同时,背后飞剑顷刻之间“铿锵”一声飞出剑鞘,横劈而去,临到重虞身前,重虞一讶匆忙避让虽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过剑尖,却也在毫厘之间听到右袖上传来‘刺啦’一声破布声响,重虞瞄了两眼被刺破了衣袖,望着曲无艺面无表情地道:“想不到仙子也会偷袭,你可知这白衫可是本宫一位姐妹留下的?” 曲无艺闻言并不理会依然怒叱道:“你若不告诉我霄牧在哪儿,下一剑就不仅仅是破了袖口!” 说着,只见飞剑虽是反回曲无艺身旁悬于半空没有立刻追袭,可剑上的剑芒已是寒光大盛,看起来既危险又扎眼。 重虞自从现身以来便打着节省时间不想动手的主意,而现在眯眼望着那上下悬浮的飞剑,识得那剑光厉害,也就更不想平白无故招惹这么一个大麻烦,所以僵持片刻双手一摊,竟是有所退步道:“好吧,本宫就大发慈悲依了你,那死人脸被我困在冰山之中,你此时立即动身恐怕还来得及。” 曲无艺一听,面色变了数变,最终却冷冷道:“我不用去也救得了。” 重虞墨眉一挑,“说来听听,或许……” 突然间、话声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下一刻回答的是一柄裹着寒芒,猝然而至的飞剑!霎时、飞剑如梭犹穿日月,剑光匹练直曳尘烟!这厢崖上罡风乍起,那边已直取重虞的面门,速度之快,令人惊骇! 重虞面色一凝,来不及嗔怒,只得仓促转身后撤,后撤之时,每踏一步,足下的土地便凭空而起,生成道道土墙挡在飞剑面前,又不忘一番长袖临空秀指似在暗中施术,霎时,那飞剑又似穿堂箭,虽是一剑顿碎七重岩,可临到最后却独不见白衫的身影? 伴随着土岩爆洒天空,激起一地乌尘飞烟,那石坪之上自是各处昏暗不辨东西,哪里还看得见重虞身影。 “遭了!” 曲无艺一惊眯着眼看着眼前漫天尘灰,心中自是暗道不妙,将飞剑堪堪收回回护周身却听凭空传来一声娇吒道:“曲无艺!你先后两次偷袭,本宫皆不曾动手讨还,你难道真以为本宫是在怕你不成!” “哼” 曲无艺不答反再行祭剑临空斩去,因为话声传来的同时,她以通过听音辨位寻到了躲藏在暗处的重虞,她知道适逢大敌,端不能放过一丝机会,她心中更是急切,自然不全信重虞所讲,但不论是身后自己这扇门洞还是霄牧的下落都迫使他我速战速决制住重虞,所以一心求胜的她不能慢,更不能有丝毫分心,她这一剑祭出,必须立有斩获! 然而下一秒、听着周边密压压的破空声顿起,惊得她花容失色,大为后悔,她甚至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建木之上蓬蓬松针所发出的疾驰破空声!原来这重虞故意出声为的就是骗自己祭出飞剑露出全身空挡,好让松针轻松刺穿自己! 一想到不老松上所含的无上灵力,再想想万道松针临身的情景,她惨然一笑,蓦地满脸更显绝决,那祭出的飞剑速度竟是不减反增。 远远望去,只见灰尘漫天的石坪上,一点寒芒疾去,万道松针已至,寒芒击落一地枝桠,而万道松针业已……! “放肆!” 就在危急之时,一阵由内息引动的气浪突然在曲无艺身前倏忽暴起,将无数松针下临之势阻上一阻,便见一男子突然现身,抱起曲无艺闪身一边,而那数百道松针立时扑了个空! 是霄牧!来得好快、他竟回来了? 重虞躲在灰雾之中面色不由得微变,趁着霄牧抱走曲无艺离开门洞这一空挡,二话不说便闪身闯入门洞之中不见了踪影。 霄牧看了看漫天灰烟,随手执袖一挥一股气浪又起,顷刻之间漫天灰尘顿然无踪,曲无艺偎依在霄牧怀中,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四周,问道:“那头蛟龙呢。” 霄牧摇了摇头,望着门洞面色冷峻道:“孽障狡猾,让她逃进地界了。” “不行,正一道长在里头!” 曲无艺挣扎着要追,却见霄牧用力搂住并不松手道:“凡人自有命数,躲得过初一、过不去十五,何况建木还在这里,我们怎能擅离,难道你也要像祁彦之那样弃我而去?” 曲无艺瞧了瞧霄牧,心中一凛,渐渐不再挣扎,斜靠霄牧的胸膛看了看通向地界的门洞终是轻叹一声,默然无语。 千百年来有这样一条河,它三十年往东,三十年而西,自始至终、循环往复,横贯三界、名曰忘川。 忘川河在三界之中支脉多达万余,并且在各处的名字也不尽相同。在天界中叫做银河,天水,在人间又可名黄河,长江,乃归至地界则可称幽泉,忘川。 忘川河在三界之中亦具各界表象,在天界则是璨如玉带横亘天际,执掌仙灵星辰寿命。在人间可以是波流万顷的江河湖海,亦可为古井无波的临渊寒潭,它们无一例外执掌着人间万物生死,而不论是天界中的银河还是人间中的凡海到了地界都会为之变了颜色。 据说忘川河水是红的,因生灵之血而泛红,是常年怒涌不息的,因万物沉积的怨愤而怒。 那里的岸边有着诸多徘徊不去的冤魂,宁不过奈何桥投胎入轮回,也要守着一份生的执念流连忘返。 不论是他们因为苦等爱人,还是为了手刃仇雠,不论本念是善或恶,久而久之,三魂七魄皆会受那忘川河水的影响,身不由己地飘入河水之中,仅存的一份执念也成了某种疯狂的偏执,化身为千万残肢白骨在浊浪中翻滚百世,哀嚎不止。 这便是人间传说中的忘川,然而当莫仲卿真正看到它时却被它的美丽所震撼。 无尽的长夜,夜空之中是数不尽的紫色星屑,大小不一,明黯不定。长夜之下河水如镜,镜面平滑一如绸缎,静谧而幽远,遥遥蜿蜒向东,一眼望不到尽头。 河水泛红,只因那岸边怒放的彼岸花丛,成团成片,火红妖艳。它们不仅将河水映得胭红,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赤水染花娇,还是花艳映河红,更是将周边青色碎石土壤路照得发红发亮,就连此刻莫仲卿和正一道人的脸上也散发着异样的红彩。 噬魂花有叶无花,还魂花有花无叶…… 莫仲卿骤然回想起祁彦之的警告,心中一凛,堪堪止住脚步,眉头直蹙,若按祁彦之的说法,这种花儿最为相似了,但放眼望去,皆是有花无叶,岂非入眼尽是还魂花? 这,似乎哪里不对? 身旁正一真人仿佛读懂了莫仲卿的迟疑,解释道:“祁老弟要的还魂花便是这种彼岸花。但是,这彼岸花三十年有花无叶,三十年有叶无花,而眼前这些红花固然生得好看却是万万碰不得的。” 莫仲卿一听,有些沮丧道:“那、按照真人的意思晚辈这次来的不巧了?” 正一真人笑了笑,道:“不知你对这奇花了解多少?” 莫仲卿耐着心思道:“以前曾在《鉴玄录》上读到过些,不过却不大记得了。” 正一拈须微笑道:“嗯,其实这片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原本色泽洁白且不会迷惑过往的游魂。但那时有万千阴魂因种种执念非但不想投胎,更不想过那奈何桥喝那忘情水所以徘徊河边不愿往生。 有位大能终不忍见这些凶魂冤鬼就此魂飞魄散消亡在河水之中,所以在河边种下大片彼岸花,以此来承载众生执念,你所看到的这些染血的花红,其实就一个个有主的花壳,而里面住着一个个因执念而等待的残存意识,其本体三魂却早已各安其命入了轮回,如此才不至于久处岸边遭忘川河水同化。” 莫仲卿怔了怔,道:“既如此,那位大能将这些存有执念的彼岸花留在此处,岂不是要害了更多过往的无辜路人?为何不索性将这些残存执念毁去。” 正一赞许道“无量天尊,小友此问可谓大善。然因果相生,报应不爽,此谓天道,不可随意剔除,更何况这条通往奈何桥的黄泉路本就不是给生人走的,而生魂懵懵懂懂初来此地也看不到这些彼岸花,换句话说,他们与我们所见不一样,并不能看到如此之多的他人执念,只能被其中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执念所牵引。” “牵引之后呢?” 正一拈了拈须道,“那就该是生魂还债的时候了。” “就无例外?” 正一笑意冉冉道:“怎会没有,比如现下你我二人来到此间便是个例外。” 莫仲卿心中微微安定道:“所以,真人的意思是这彼岸花丛中难免有一株是例外,未曾染上生魂的执念?” “无量天尊,小友聪慧。记住,未曾染上执念的彼岸花在我等眼中看来是白色的。” 这正一真人笑着说完便见一阵清风吹过,立时,那身前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丛犹如成团成簇的赤焰般摇曳身姿,花浪滚滚,其上花瓣更是散至空中成了一蓬火红花雨,霎时好看。可身旁青石小路上那飘荡无依的点点光团竟在一瞬间被生生吹散。 ------------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念一世间(二) 莫仲卿见这漫天花雨,心中啧啧称奇却不曾想正一真人忽道:“这风生得蹊跷。” 说罢、真人眉头又是一皱,侧身回首张望,那莫仲卿亦是回头望去,入眼除了一片红火和光光点点之外再无它物,再瞧正一那凝重的神色,心中又极为不解,故问道:“怎么?风而已,有什么奇怪之处?” 正一真人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沉默片刻又指着那明暗不定,奄奄一息的光团道:“地界之中本不该有风,因为此地生魂离了肉身便是无根之浮萍,最是轻飘,似这般阴风一吹立马魂飞魄散,方才就这一下,怕不是已灭了数百生魂。” 莫仲卿一听,心中惴惴,看着身边闪动的光团,沉声道:“地界没有风?” “不错,这里何止没有风,就连日月星辰都没有。” 莫仲卿以手指天、极为不解道:“那不是星辰?” 正一真人正色道:“此地掌管万物生息,而那些不过是仙灵星辰死亡后留下的结晶罢了,你可以称那里是天河,忘川都行。” 莫仲卿讶然道:“这么说忘川河竟无处不在?” “不错,只要在这建木之中便无处不在,因为它本就是建木的命脉。走吧,我们现在就沿着这条忘川先看看。” 莫仲卿闻言不禁有些诧异,他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生活在建木之中的事实,也无从去想象这颗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建木到底有多大。 而自己生活的人界又到底有多么渺小,是建木之中的一片树叶?还是一根枝桠的天地? 莫仲卿苦涩一笑暂将念想抛诸脑后,跟着正一真人开始沿河搜寻起来。 要想在这万红丛中寻出一抹净白,不比大海捞针好上多少,在这浩瀚的彼岸花海中来回细寻,除了极具考验二人的耐心和眼力外,还要分外小心那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一旦碰触便危险至极的赤红花朵。 而令莫仲卿在意的是一直沿着边缘搜寻,不去那花海中央探查难免会有遗漏,若是届时望见白色还魂花,却发现在正中央该如何是好。 幸好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莫仲卿太久,一旁正一真人早做了准备。 只见他摸出一只斜插在腰间的不老松枝桠,将它递向前方,刚近半尺距离便见赤色彼岸花徐徐自行弯折,花丛分左右而开,莫仲卿见状顿时一喜,跟着正一向着花海中心走去。 然而即便如此,彼岸花海中入眼一片皆赤,就连根茎也是血红无比,寻得久了竟让莫仲卿产生些许错觉,他似乎隐约听到某种声音似是呼唤,他甚至还感受到了彼岸花中某种纷乱的情绪,正隐隐牵扯着他的心神,这种感觉就像某人在耳边吹气,又似乎一只猫儿的爪子挠着心窝,令他莫名地想去触碰。 “留神!” 一声断喝令莫仲卿灵台一清,欲伸出去的手又重新落了下来,他感激地望了正一真人一眼又听他肃道:“这些赤色彼岸花终究只是一份死者残留的执念,莫要太过好奇,小心碰了就回不来了。” 莫仲卿心中一凛,再不去关注那娇艳欲滴的赤色花朵,忙默诵清心咒,跟着正一渐寻渐远。 …… 十里冥途、一池花海,生生执念催花开;红莲孽火,世世浊埃,终不见陌上莲白。 忘川河水流淌不息任凭二人寻寻觅觅终是未寻见一朵白净的彼岸花,而此时花海尽头已没有路,就连一旁的青石碎路也止于此处,再往前净是黝黑一片,就连幽暗不明的光光点点也随之湮灭不见,看起来仿若虚空一般。 左侧的忘川河上架有一白玉拱桥,桥板上烟雾缭绕,将桥的那头悉数遮住,令人望不真切。 “前面没有路了?” 正一真人道:“不错,前面去不得。” 莫仲卿一省,望着空无人烟的白玉桥板道:“那这桥我们怕是也过不得?可桥那头岸边另有一片花海。” 正一真人颔首道:“那桥上迷雾中有看守,我等看不见,也万不能从那过去。” “那我们从忘川上御剑过去?” 说着莫仲卿解下临行前霄牧所赠的飞剑握在手中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正一瞧着笑了笑望了望身后花海却是道:“是把好剑!不过还是先随贫道来吧。” 说着当先一步又握着不老松的枝桠折回花海。 片刻,二人寻得一处岸边站定,他们的前方便是看似平静幽谧的忘川河,而身后一尺距离便是彼岸花海的边缘。 莫仲卿有些不解道:“正一真人,为何非要离得这般近才御剑飞渡?难道这忘川有什么蹊跷?” 正一微微颔首,以手指道:“对岸是地界,不比此处安全,若用飞剑横渡,届时些许动静怕是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所以,还是坐船为宜。” 坐船,哪里来的船? 莫仲卿这心中疑问尚不及问出口,便见正一道人将不老松枝桠朝地上一插,再引道决,枝头顷刻阴燃。随之一股奇香便从阴燃的枝头顺着一缕清雾飘向河中。 “好香。” 莫仲卿用力嗅了嗅,不禁脱口而出。又道:“这是在做什么?” 正一笑了笑,望着河面道:“这不老松枝桠承建木之精,为众灵所爱,当可作一二船资,你瞧。” 莫仲卿心头一惊,闻言远眺,便见河面不知何时白雾顿起,须臾一黑影乘着薄薄冥雾向着二人遥遥驶来。那黑影初见如叶,再见已显出船型,片刻之后,竟不知何时已快临近岸边。 “来得好快。” 莫仲卿见船上无人更是一惊,一旁正一笑了笑道:“此船乃忘川数万残念所化,不为地界所管,平日藏于迷雾之中,可谓来无影去无踪,小友可乘它往返,不过到了地界一切小心为上。” “正一真人不一起去么?” “贫道……” 这贫道二字刚过,余话未出,空中又是一股怪风凭空乍起,卷起一团残花扶摇直上,莫仲卿顺着残花望去,但见一袭白衣的重虞不知何时凌空急来,霎时欺到二人身侧五尺外喝道:“他去不得,你也不准去!” 说罢,一拂袖口,竟满脸杀气!而那漫天花雨竟在这一袖之力下,悉数向着正一袭去! 莫仲卿一惊虽不明就里,可一见重虞上来就痛下杀手,忙祭出飞剑横身来挡,口中不忘大呼道: “住手。” “让开!” “不让!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重虞为之气结,挥袖撤开花雨,突然盯着莫仲卿一字一顿道: “就算他害死了素衣妹妹,你也不让?” “什么!” 霎时,这道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简直骇人听闻! 莫仲卿踉跄后退思维一滞,呼吸也跟着急促。转念一想,不可能!这一定又是重虞使的鬼把戏,她又在骗我! 是的,她在骗我! 一时间,莫仲卿心中突生希望,他又直愣愣地望向了重虞,仿佛要用双眼来证明自己绝不是在自欺欺人! 可当看到重虞那极度愤慨的面容时,莫仲卿不由得又开始慌了,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他整个心脏都开始抽搐。 他根本没有见过重虞如此气愤的神色,虽然不愿承认,但恐怕这是真的。 可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说素衣一直沉睡么? 自己一直认为她说素衣在沉睡,只是一直强占着素衣的身子不想将控制权交还素衣的托词,难道还能有比这更坏的结果? 莫仲卿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他将头艰难地转向正一真人,却见他极为不解地摇了摇头,又对着重虞道:“贫道不曾妄害一人。” 重虞一听,怒斥道:“无耻老贼!领着昆仑六脉弟子进攻龙宫的是你,将我囚禁昆仑的也是你,命文殊那个小道士用这须弥图从这副身体中强行摄走素衣魂魄的难道不是你!” 正一真人闻言已知其中梗概,虽不知弟子文殊为何错将那位姑娘的魂魄当作重虞之魂摄入须弥图中,但大体已知与自己毫无干系,但出于回护之心,也不多作解释,略一沉默,直奔主题道:“既然须弥图摄错了那位姑娘魂魄,等此间事了,贫道就随你一道回山,只要须弥图还在……” 这话还未说完,重虞已怒不可遏地截道:“须弥图倒是还在!但你可知、须弥图到我手上的已经毁了!” 正一真人一怔,亦是满脸错愕道:“毁了?” 重虞厉喝道:“难道不是你这老儿毁的!” “不是他,是我,是我毁的…” 这时、莫仲卿低着头突兀一言,浑不似个人声,二人齐齐望来,眼中似有千般疑问。 可莫仲卿终究未再吐一言,事到如今,他还有何话可说! 他终于知道原来桃源图就是须弥图,原来竟是自己在图中逼死了素衣!她为何到死都不肯告诉我?难道怕说出来我不相信? 脑海中忆起过往桃园图中的经历,直到素衣为成全自己化作点点光团陨殁的那一刻,直到忆起那一刻素衣还面带微笑时,莫仲卿终于领会到笑容的意义,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痛心拔脑,五内俱崩! “哈……咳、咳…” 笑声无疑是凄凉的,猛烈的咳嗽呛得他直不起腰,此刻重虞也同样望不见他的面容,可整颗心不知为何却隐隐揪紧。 她蹙了蹙眉,似乎对这种情绪万分抵触,可下一刻,当莫仲卿一个踉跄无意中碰触到身旁一株赤色花瓣,身子跟着突然仰倒进彼岸花海中时,她瞳孔却是骤然一缩,全身已不由自主地冲上前去! …… ------------ 第三百二十四章 长情锁今生(一) 莫仲卿在醒来之际,发觉自己是一砍柴为生的山民,自己不再姓莫而姓王,全名王富贵。 这名字仿佛是在嘲笑他贫困的命运般一直伴随左右。直到某一天一名女子从他手中买去一担柴火,而王富贵也因这次邂逅结识了这位女子,女子是才府的丫鬟,名叫小桃。 王富贵对小桃一见钟情,开始趁着每日送柴进才府的空档去接近小桃。二人一来二往,日久生情,兼之门当户对本为喜事一件,却不料一日再去幽会时,刚打开才府偏门偷入后院,突然眼前一黑瞬间就遭四五只狼狗咬翻在地。 初时王富贵尚能反抗挣扎,可随后却是渐渐力不从心,面对狼狗的疯咬和才府三公子肆意的狂笑,他只得不断哀嚎求饶,可那三公子依然不管不顾,王福山终是一命呜呼,他在临死两眼拼命盯着才府三公子,他发誓要报仇…… 莫仲卿眼前一黑,又发觉自己身披甲胄,是战场上一员猛将,正冲入敌阵大杀四方,直取枭首独他一份。他自身固然勇猛,麾下士卒亦是精锐,他知道平时多流一些血,战时便能保住一条命的道理,所以训练麾下士卒几近苛刻,士卒却人人甘之如饴。这样的将领,这样的士卒,按理说应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他却败了,而失败的原因却是记忆犹新,不断重复。莫仲卿坐在大帐之中,让亲卫卸下自己的甲胄时却不曾想到,一柄冰冷的匕首突然从肋下穿入肉中,疼得他龇牙咧嘴霍然转头,而另一柄短刀已从他的颈部悄然割过,他至死都不会忘记两亲卫的面孔,他必须要问问他俩为何要背叛自己,然随之而来的痛疼与窒息感令他眼前很快再度黑了下来…… 也不知多了多久,身子又是一轻、这次、莫仲卿赫然察觉自己正坐在一顶花轿上,花轿之上自是铺红戴翠,身上嫁衣更是红艳四方,耳畔旁的鞭炮声,和唢呐吹奏声,一切都显得那般喜气儿极了。 这使得莫仲卿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怀疑,她看了看自己那玲珑身段和鲜红嫁衣有些不敢置信。但这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她已拜堂成亲,入了洞房。然而,夜深人静却未等来心仪的新郎,莫仲卿独坐不安,终是自行摘下盖头,出了房门,然而甫一打开大门却赫然发觉整个庭院内竟是残肢断臂浸血水,朱墙白骨涂肉糜。 莫仲卿吓得直直跌坐在了地上,她想逃却发现双脚根本软得不听使唤!然而令她更为恐惧的是,一名黑衣大汉从天而降,踏着新郎的尸身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永远忘不了这双森然的眼睛,而这一次他生生体会到了一个女子被欺凌致死的屈辱,她恨之入骨,更要深啖其肉! 这一刻,身份在不停撤换,生死在不停轮回。不管男女,不论贵贱,可以是风流剑客,是烟花女子,是宰猪屠夫,是沽酒小贩,也可以将军被斩辕门,贱丐臭死水沟,奸臣寿终正寝,忠臣含冤九泉……一切皆是他一切又不是他,莫仲卿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哪段记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又或者是这些都是自己的前世,前前世?那么今世呢?为何我能看到“前世”种种死法,却不知今世?今世我是怎么结束的? 带着这份疑问,莫仲卿眼前又开始变得清晰,他知道这又将是一段载有记忆的画面。 眼前是一条奔流不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川,河面上波涛怒涌,惊涛拍岸,可莫仲卿望着河水却是无动于衷,痴痴傻傻地坐在岸边。他并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但知道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让他不愿离去。他此刻感到很冷,身子很轻,轻得甚至看起来有些透明,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自在,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涣散。 也不知坐了多久,周边迷雾中骤然亮起一盏幽灯,灯火并没有多亮,却给莫仲卿心中燃起了一丝暖意。然而他并没有想过去,可那盏幽灯却兀自飘飘忽忽徐徐接近。 千丈雾浓一灯红、磷光鬼火映姝容;裙带轻绕莲花步,竟是荒郊一女童。 女童年纪不大约莫二八,看上去极似个瓷娃娃,她玉手提骨杆,杆下吊白莲,莲蕊红艳艳,足下极悠闲。 若是细瞧之,不难察觉随着她每前进一步,那漫天大雾便薄上一份,似乎连这迷雾也均都怕极了女童,想与之保持距离,可莫仲卿却是不怕,或者说根本就无视着周遭的变化,依旧不知在想什么。 那女童提着莲灯本也只是经过,可随意瞄了一眼岸边莫仲卿后竟是小脸微讶,略一思量,又持着莲灯款步接近。 这女童不来还好,随着她越来越近岸边,这围绕着莫仲卿的大雾骤然一清,如此一来虽说周边看起来还是荒芜一片,可视野却陡然清晰了不少。 女童看了看莫仲卿,美眸一瞪,存心吓唬道:“他们见了我都退避三舍,为何独你不跑?” 岂料莫仲卿却是眸中空洞道:“我为何要跑…” 女童奇道:“你不怕我?” 莫仲卿木讷道:“我为何要怕…” “好一个呆子…” 女童嘟囔一声,小嘴微翘,未几,突然娇喝道:“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我…” 莫仲卿双眼无神地望着水面,努力地想着这个问题,显得无比失魂落魄极了,而那女童见状早已不耐道:“奇怪,瞧你这般痴痴傻傻的模样,明明是守着一份执念在等谁却为何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我在等谁?是啊,我好像在等人。” 莫仲卿机械地重复着女童的话语。 女童淡眉一蹙道:“等谁?” “等、等…我似乎要等很多人、不,我不知道。” 莫仲卿突然抱着头,皱起了眉头,想了想最终无奈放弃。 女童闻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遂伸手将莲灯凑近一照这才发现莫仲卿下半身已几近透明,而眼角泪痕未干。 女童见着,小手将其泪痕慢慢抹去,一脸不忍道:“不管你生前有何苦楚现在身死便应放下,而此刻你若再不去投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没机会了?是啊,没机会了。” 莫仲卿轻轻应了应却没有任何动作。 女童一抿樱唇以为他是生有执念不肯离去,遂劝道:“这样吧,你将这份执念交给我,我将它种在这片花海中,而你自己则去投胎,如何?” “花海?什么是花海。” “就是这片花海咯,怎么、你居然瞧不见?” 此时莫仲卿的眼神终于不再沉寂,他闻言双眼动了动,可样子却还是有些木讷,顺着女童春葱般的手指望去,入眼却是一片荒芜。 “不,我看不见。” 莫仲卿有些沮丧,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感觉,感觉初时是陌生的,可逐渐又有些熟悉似乎曾经拥有过。他看向女童,女童也正面露惊异地望着他,突然,女童兀自小声嘟囔一句竟是将右手一把抓进了莫仲卿心窝子里! “呃!” 莫仲卿猝不及防之下未及反应岂料女童却是先行惊叫一声将右手又再度急速抽出小脚一跳三尺远,望着莫仲卿又惊又怕道:“你,呼、呼,身上怎么那么多执念,难怪痴痴傻傻,居然还没堕成恶鬼。” 莫仲卿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还是终于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我可以离你近些么?” 女童一听,退后两步隐隐戒备道,“你、你想作甚?我、我可不怕你。” 莫仲卿抬手指了指莲灯,双眼无神道:“这灯火很暖,而我现在挺冷。” “嗯?” 莫仲卿说的是大实话,可女童听来一怔,又突然想笑,未几、她晃了晃莲灯慢慢凑近莫仲卿,见他并无恶意,索性壮着胆子靠得极近道:“这样吧,我提灯给你取暖,但你须跟我去见一见婆婆。” “哦。” 莫仲卿想都未想便一口应着,缓缓直起来靠近莲心,这甫近灯火范围,身子立马不再阴冷,甚至那已麻木的心口都复有了感觉,莫仲卿还想凑得更近些,可女童却是有意无意保持距离兼之小手比划道:“你莫贪恋引魂灯上的这丝暖意,若过分近了反会害了你,就似飞蛾扑火那般,好了,我今天说得够多了、跟我走吧。” 莫仲卿依言站起身来双眼盯着灯芯,趁着女童转身之际下意识伸手一攫,竟将那莲中花蕊般的灯芯一举抓在了手中。 女童回身见状顿时吓得一跳,小脸焦急万分:“你作什么?快丢开,魂火会烧死你的!” 莫仲卿一脸茫然无措,不过那魂火非但没有烧起来,反是在他的手中越发黯淡,最后竟瘦成了一簇火苗顷刻消失不见,而此刻他的身形不仅变得更为凝实,甚至双眼都开始略有了神采。 女童捂着小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也不去斥责,旋即望了一眼熄灭的魂灯,飞快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在形似白莲的花盏上,那滴鲜血甫入花蕊之中,跟着红光一绽,竟又有灯火冉冉再起。 “好了,你可别给我添乱子了,这次真的要走了。” 莫仲卿不答,只是盯着灯火拖行而去。 ------------ 第三百二十五章 长情锁今生(二) 青冢孤灯,阴风哭坟。 女童执灯在前,莫仲卿飘忽于后,十里黄泉路上二人一路无话,竟清冷如斯。 女童名叫陌离,是这黄泉路上的众多拘魂使之一,她们见惯了各色孤魂野鬼,有凶厉不服管束的荒魂,更有身世凄苦的冤鬼。而似莫仲卿这等生魂,虽然对陌离来说有些稀奇,但也不至于太过好奇。二人沿着忘川这般徐徐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座白玉石桥边。 这白玉石桥呈拱形矗立,横跨忘川,遥架两界。 桥头古篆牌坊去天五尺,高有数丈,桥面平滑整齐一如玉砌,而两旁却毫无石栏镶护,突兀一块看上去甚是艰险。其下忘川湍急,水势磅礴,屡屡上腾的氤氲水汽形成了一股水雾将玉桥罩在中央,显得如梦似幻,迷濛不定。 莫仲卿见着白玉石桥,心下略略一惊,恍惚中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陌离见莫仲卿杵在那里竟是举步不前,遂心生疑窦道:“怎么了?你可是要反悔?” 莫仲卿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在哪里见过此桥,也许我曾经走过。” 陌离心头惊异,当下左右看看,凑近身来,小声道:“听着。我不管你是谁,生前有何本事,但是到了婆婆面前千万不要乱说话,叫你做什么,你就好生做了。明白?” 见莫仲卿乖乖地点了点头,那陌离遂执灯引他上桥,踏着阴冷的石板走进迷雾来到一位老妪面前。 老妪杵着枯木拐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她也似乎懒得去看莫仲卿一眼便用那枯瘦的手指递上一碗水,用着干哑冷涩的嗓音道:“喝下去,喝下去便能忘却所有。” 莫仲卿伸手接过石碗,望着石碗中清澈水面上倒映出的面容竟茫然一怔,这是怎样一副男子的面孔,水面中男子依稀可以看出原本很是英俊的模子,而此刻却是嘴唇枯败泛紫,双眸黯淡无光,拧眉蓬发、鬼气森森。 整副苍白凄楚的面孔上,怎是一个愁字了得。不过莫仲卿还是依稀觉得有些熟悉,良久、这才越发认识到这似乎就是自己,那为什么会有这等神情,难道一路上我便是这个样子?! 莫仲卿有些不信,可接下来一滴眼泪猛然砸碎了水面,面容顷刻模糊不清,莫仲卿看着石碗中圈圈涟漪似乎看到了另一张面容,不知道为何心下突然大恸! “啪!” 石碗立时跌落桥面溅出一地水花,陌离见着一惊就听莫仲卿霍然抬头道:“不、我不能喝!!”此刻莫仲卿虽不知为何不能喝下这碗忘情水,但心中那股强烈的执念促使他大吼一声,其意立决。 那老妪微微抬头用那浑浊微黄的眼珠仔细瞅了一眼莫仲卿,只一眼便令莫仲卿浑身发冷,尚不及惊讶便觉思维立遭冻结!身子更是不受控制!而那老妪微微弯腰艰难地拾起地上的石碗,不紧不慢道:“既不想喝,也行。陌离、推他下忘川。” 老妪的话仿佛一道催命符般令身旁陌离陡然一怔,霎时、又立刻摇了摇头,面露惊恐道:“婆婆,他……” 老妪顿了顿拐杖截道:“怎么、翅膀硬了,老身说的话已经不好使了?” “我……我…” 那老妪见陌离嗫嚅片刻,仍不动作,遂叹了口气道:“唉、阿离呢,你当拘魂使有多少个年头了?” 陌离见她忽喊自己小名,虽是有些不解却依然歪着脑袋掰着指头数了数道:“九年零七个月又十四天。” 老妪杵着拐杖有气无力道:“咳,咳……那你难道就看不出,这残魂不知为何误闯花海,致使身上执念缠身,如此多的怨念,早已将他的魂力耗尽了,再也不能投胎转生了,连畜生都做不了。” “啊!” 陌离一愣,立马补话道:“可、可那即使不再有来世,那就留下做个花奴好了,阿离也正好缺个魂仆。” 陌离知道老妪断不会骗她,可心里不知为何却不想这阴魂被推下忘川,是以想方设法来袒护。那老妪听了她,岂不知陌离心思,操着干哑的嗓音笑了笑道“呵呵,要做花奴必须令他心甘情愿喝下这碗忘情水,可喝下忘情水他就认不得你了,届时你还要他做花奴么?” “我……” 老妪不等陌离回答,又苦口婆心般劝道:“更何况,他现在断然拒绝去喝,那就万万留他不得。所谓执念有多大,愿力便有多强,这等满身执念迟早会化成鬼蜮荒魂,遗祸地界,即便这样,你也不肯推他下去?”老妪说完紧了紧身上的灰衣斗篷,似是有些畏冷。 陌离见了婆婆这等样子,忽然忆起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妥协道:“婆婆别伤心,阿离知错了……” 陌离面有歉意地望了莫仲卿一眼,只迈出一步却见婆婆那浑浊昏黄的眼球忽然精光一现,遥望远方立有牌坊的桥头,缓缓道:“想不到今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竟又来了个生魂。” 陌离不知老妪何意,可顺着老妪目光望去便听数丈迷雾外,一声混有雄厚内息的嗓音透着雾气遥遥传来:“贫道昆仑派掌教正一,见过孟婆。” 老妪杵着拐杖漫不经心地回道:“三百年了,想不到老身三百年后还能见到元神出窍的修道人士,你叫正一?呵呵,不趁着阳寿未尽,去参悟天道却来老身这一亩三分地前作甚。” 那桥头正一原地稽首道:“呵呵,贫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一小友,名叫莫仲卿,因为出了些意外,致使魂魄误归了地界……” “呵呵呵……” 孟婆笑了,笑得干涩枯哑,令人听来万般不适,那桥外正一听着,眉头皱了皱,稽首再拜道:“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桥中,若在、还请孟婆放他回来,贫道感激不尽!” 孟婆一听,昏黄的眼珠子陡然向外一瞪,吓得陌离莫名一抖,随后又听她嘿然作声道:“他此刻就在桥中,然老身腿脚不便,无法送他出来,真人若是想见,不妨亲自上桥!” 正一看了看前方白玉石砖铺就的奈何桥面,顿了顿,突然朗声一笑,“既如此,贫道却之不恭了!” 说着刚要踏步却听桥上孟婆声线陡然拔高道:“慢着!真人可知老身这奈何桥有来无回,为了一个道行不及真人的小子,值得?” 正一躬身拜了拜,浩气十足,沛然勃发道:“小友误入鬼界皆因贫道之过,如若不来便是不仁,小友之师对贫道有恩,如若不救便是不义,若叫贫道丢了仁义,这道还如何去修?” 说着,只见正一大袖一挥,一脸凛然无惧,右脚踏上桥面,立刻缩地成寸,洞穿迷雾现身于桥中,见着孟婆,顺势望了一眼她身边的陌离,瞧了他手上提着的那朵白莲状的灯盏顿了顿,复又将目光凝视在了满脸呆怔的莫仲卿脸上,片刻,正一面色一讶已看出了不对,拈了拈白须,陡然一喝,嗓音直似穿金裂石地道:“小友仲卿,还不醒来!” 霎时,声如炸雷,气荡云霄,身遭迷雾立时一怯,竟是齐齐退开丈余。那孟婆身边的陌离陡一听得如此嗓音,吓得双手抓着孟婆衣角一紧,身子微微哆嗦,而呆怔中的莫仲卿仅是身子一动,回头愣然呆望。 正一面色一变,下一刻已欺上身来,将莫仲卿往后一带,孟婆任由正一将莫仲卿带离身边却也不阻,而是眯着眼静静地瞧着。瞧着他手抚莫仲卿额头,袖风鼓荡,瞧着他将其内真气源源不断的送入莫仲卿体内,直到后者眼神中越发复有神采,孟婆依然无动于衷。 莫仲卿望着正一道:“我是……” 正一面色一肃道:“小友,你叫莫仲卿!” “我是莫仲卿?对了,你,你是正一真人?唔,头好痛……” 莫仲卿虽是认出了正一,可诸般执念也瞬时涌入脑海令他头疼欲裂,正一见着面色一肃,力催真气道:“小友快快摒弃杂念,沉心静气!莫要被前尘往事所牵绊,不要被镜花水月所困扰,今生你是莫仲卿,并非别人!” “别人?对,我是莫仲卿,我…素衣!” 这时、莫仲卿原本一潭死水的灵台霎时波涛翻滚,霍然一清,跟着心脏猛地一抽,胸中大恸,而也正是这股浓浓的悲伤化作万千激流生生冲破重重桎梏,引领着莫仲卿在诸般执念中认清了自己。是了、自己是那莫仲卿,不是别人,自己只有一份挚爱,那就是白素衣。可素衣却被我生生逼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念及此处,万般苦楚重上心头,犹如刀绞油煎,生无可恋。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长情锁今生(三) 正一当头棒喝道:“小友,磨难亦属天缘,既能在万千执念种认清自我,何不再接再厉、临门一脚,速速顿悟!” 那莫仲卿身子一颤,勉勉强强道:“多谢正一真人,晚辈,晚辈实是…实在是惭愧!” 莫仲卿话语哽咽,说着说着竟将头微微垂下偏向一边,抱拳以对。他无颜面对正一,也自知其理不假,更知身上承载他人种种执念,换句话说早已是几经生死轮回,尝遍红尘凄苦。 相形之下、莫仲卿的遭遇并不算最为悲惨,相反他能在须弥图上与白素衣独守数载已是上天的恩赐。有此莫大机缘,以客官论他更该顿然开悟,风轻云淡,一笑了之才是! 莫仲卿曾有那么一瞬间这般想过,但人心肉长、扪心自问,别人经历再过悲惨哪及得上“我”之万一?到最后哪能放下就能放下?!归根到底莫仲卿终究放不下“我”这个执念,放不下“我”心中的白素衣,白白损失了这个天赐奇缘,未能悟到道家“无我”之境。 可他并不后悔,甚至庆幸不悟! 所以他将话语放在肚中一再思量,最终还道:“晚辈无能,终究未能放下!” 这般一说,莫仲卿本以为正一会张口痛斥,却不料对方只是摸了摸半尺白须,笑了笑道:“哈哈哈,尘因道果,殊途同归。恭喜小友以情入道!” 莫仲卿一怔,细细琢磨其中微言大义,忽就茅塞顿开,刚想言及却听正一摆了摆手眼望着孟婆道:“不忙,还是先离开此处要紧。” 不远处陌离见着莫仲卿已恢复记忆,心中自是替他高兴,可看着莫仲卿那副渐思渐明的神采,一时紧握莲灯竟不知从何搭话。 “咳、咳……” 一旁孟婆咳嗽两声似乎根本没将二人一般举动放在心上。她杵着拐杖顿了顿桥面,伸出干瘦的手指端着石碗,例行公事般操着沙哑的嗓音道:“众生凄苦,皆因执念,二位喝水过桥吧。” 正一挺身而出,恭敬如初道:“不捞婆婆您费心,贫道这就带小友回去,这碗水还是晚些喝吧。” “呵呵……” 孟婆忽然笑了起来,干瘦的手掌一翻,丢掉石碗,昏浊的双眼缓缓移向正一渐渐凝视道:“真人当老身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一洒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此处是奈何桥,万魂要去轮回便要打这桥上过,但贫道和小友阳寿未尽,孟婆何必苦苦相逼?” 莫仲卿眼神一亮,抢在孟婆前头躬身作揖道:“敢问孟婆,不知可有位叫做白素衣的女子从这里经过?” 莫仲卿之所以这么问自然抱着一线希望,那双眸中更是流露出种种希冀之色,孟婆看惯了这种眼神,怎会不知他在设想什么,遂杵着拐杖蹒跚至前,表情麻木道:“阿离啊,你看,凡人欲望无穷,执念根深蒂固,明明有天赐良缘却不开悟!你还要这等凡夫俗子做你的花奴么?” “我……” 陌离深深望了莫仲卿一眼,一时举棋不定,孟婆也不给她思考的余地,看向莫仲卿二人再道:“不过不论你要不要,老身都已给过他们机会!而现在,他们竟说要回头,嗬嗬嗬!阿离,告诉他们,这黄泉路上的规矩!” “我……婆婆!” 陌离面色陡然一变,似是极不愿说出到底规矩是什么。孟婆闻言却还在发笑,然笑声无疑是益发的阴森可怖,犹如三更夜枭。 她那风烛残年的身子似乎因笑得过分用力而发抖,须臾,笑声突止,只见她两眼陡然迸**光,右手杵着拐杖突兀地望地上重重一顿! 霎时,阴风倏然席卷,桥上迷雾顿开,而一旁的陌离经这怪风一吹,一双眸子竟眨眼间失却了神色,变得空洞呆板,恍如牵线木偶,手上莲状灯盏更是顷刻熄灭,变得毫无生机,片刻,只见她扭转硕白僵硬的脖颈盯着正、莫二人,幽幽道:“彼岸花开开两岸,奈何桥上徒奈何……” 这一语十四字对莫仲卿可谓是耳熟能详,极为稀松平常,可由陌离读来竟令人头皮发麻,突感阵阵冷意缠身,连带着全身上下不知为何愈发沉重,几如铅灌。 而令他更为诧异的是,随着阴风怒嚎不止,迷雾高旋不休,空中竟不知何时已是花雨冉冉,朵朵血红艳丽的彼岸花犹如放大的蒲公英般成片成片飘来,落在雾间、染了桥面。 不过须臾功夫,孟婆不知去向,而那迷雾之中竟走出来十多位与陌离一般无二的女童来,她们模样一般可爱,神色一般冷漠,手持红莲灯盏步步紧逼,道道眼神莫不紧盯桥中二人! 莫仲卿见着这等仗势心头惊异,可同时却也不会忘记陌离,他记得先前若非这小妮子照料,恐怕自己早就魂飞魄散,而现在望着双眼空洞一如死物,手持唯一一盏玉色莲灯的陌离,莫仲卿有些于心不忍,双足刚想上前却被正一阻道:“小友作甚!?莫要轻举妄动。” “救她。” 莫仲卿自然来不及道明她方才有恩于他,正一闻言亦不知前番种种,为何要救,但他自然懂得比莫仲卿多些,也识得那小小女童已被孟婆所控,若要救她必须灭了孟婆才行,可看着越来越多的女童,眉头一凝,微一沉吟道:“那是孟婆手下众多拘魂使之一,救不得也万万救不下,更何况她现在还要杀你!” 正一话语未完,只见桥上数百的女童纷纷迈开莲步飞速袭来,场面之盛,一如潮涌!正一见状、飞快拔下头上木簪,撮口一吹,木簪迎风见长,不过须臾,一柄三尺木剑赫然在手,蓦地大声一喝道:“孟婆,贫道得罪!” 六字呼喝、穿风灌耳,莫仲卿双耳险些失聪,而面前飞速袭来的女童大军却是跟着一滞,紧接着只见剑光一闪,一道光澜瞬时劈向欺进身近的十几名女童。忽的,数声凄婉哀绝之声骤然响彻高空,直刺二人脑海。 莫仲卿立觉头疼欲裂,而那酷似陌离的哀鸣更是让莫仲卿心中尤为不忍。就在他拼命抵抗脑海中的尖啸声时,忽觉掌中生热,尖啸尽消,回转头来却见正一一手掣剑挥舞,一手拉着莫仲卿道:“护住灵台,走!” 这“走”字刚过,正一不由分说拉着莫仲卿猛地一跃,掣剑于空,二人驭风神行,然不到三息的功夫,正一却突然一顿停在高空面露凝重,莫仲卿起初不知原因,然低头透过重重迷雾一望,双眸霍然变色! 原来、这二人行了三息的功夫竟仍未离奈何桥半寸,饶是御风疾行、瞬息千里,可不知为何脚下奈何桥的桥面从未远离,恁般诡异。正一和莫仲卿都未踏上过奈何桥,此一举倒是令二人怔在了当场。 这奈何桥乃是魂魄心中执念所化,若不喝忘情水,便忘不了执念。这执念欲深,桥便越长,莫仲卿情系白素衣,可谓执念深种,焉能霎时大彻大悟,不为执念缠身? 孟婆守在桥上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是以她根本不着急,见二人面色愈来愈差,这不知从何处不阴不阳道:“千百年来这奈何桥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过桥轮回,要么落水等死!纵使仙佛神魔到了此处亦不例外!而今日你们却想走?嗬!众拘魂使听令,结阵!” “长情锁今生,魂链困百骸!” 孟婆一声令下,那桥下数百女童右手执灯齐齐娇喝!数双藕白的左手猛然伸出袖口向着高空二人一指,立时万千黑沉魂链竟是纷纷从女童袖下脱出,犹如万道黑光遥向二人射来,但听风中“呲呲”不断,倏忽之间,莫仲卿心头大惊,正一刚及举剑相迎,二人立刻被团团围困,从头到脚无一不被链锁缠身,胸前更是被数道魂锁穿身而过,面上神色立显痛苦,胸中更是六欲翻滚,搅得他心绪难宁。 正一识得魂锁厉害,知其对魂魄天生有克制之力,右手持剑力挡来犯,左手猛搭其肩,频繁送入弥足珍贵的元阳使其不至魂魄受损。 身旁莫仲卿早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当下一见正一不惜元神元阳也要护住自己,拼命摁下胸中杂乱无章的欲念,艰难吼道:“放下我,你自个儿走!” 这危急时刻,莫仲卿已顾不得尊卑,那正一听罢突然一式昆仑剑法中的“抱元归一”将莫仲卿胸前魂锁悉数斩断,洒然一笑道:“小友与贫道一起来,走时便当一起走!” “你们二人一个都别想走!” 突然,只听桥下孟婆一阵厉喝!魂锁再变竟化万千锁链围而不攻,须臾布成偌大蛛网,张网而下,正一面色刚来得及一变,就见眼前蓦然一黑,耳闻“叮叮”魂链交砸之声不断,已被条条锁链重重围困当中。 ------------ 第三百二十七章 火海渡万魂(一) 不过片刻、桥上七丈之上赫然形成了一只由数百魂链交“砸”而成的黑球。“黑球”外围是条条密密麻麻,紧紧箍绕的魂锁,黑球下端是条条笔直轻颤的魂链,魂链另一端是那数百女童的条条袖口。而此刻她们的表情隐露痛苦。 莫仲卿并不知道,这看起来无限长的魂链其实是有限的,只要女童一旦魂力枯竭,那这魂链便烟消云散,简言之,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法子。 可孟婆并不在乎,因为她们不过是工具,不过是些死物罢了。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空中不断收紧的黑球,旋即转过身去,一挥拐杖道:“锁入忘川,永不超生!” 女童们得令,牵着黑球缓缓下沉,临到桥面相差无几的距离,那神色如常,负手离去的孟婆面色遽然一变,霍然转身便见黑球竟被一柄木剑剑锋,“叮”地一声戳出一道窟窿,电光石火之间那些数百女童娇躯一颤,数百魂链亦是立刻抖上三抖,黑色球体更是忽大忽小几欲碎裂,未几,但听黑球中一声断喝:“破!” 这一字甫过,黑球猛然炸裂,万千魂链随之激射而开,条条断裂的链扣倏忽向着四面八方猛然击去,击得奈何桥面坑坑洼洼、石屑猛飞,数百女童纷纷仰头就倒,凄婉哀绝之声不断,能挣扎再起者已十中无二。 孟婆见着满地魂灯以及一地生死不明的众拘魂使,心中愠怒,道了声:“废物!”又满脸铁青怒视正一。 而此时的正一元神化身已有些隐透薄光,足见方才一举破开“黑球”并不轻松,兼之方才需要源源不断为莫仲卿送入元阳护其魂魄,致使损耗颇巨,可精神依然矍铄,他扶着莫仲卿走到徐徐降到桥面,对着孟婆稽首道:“贫道得罪,还请孟婆打开结界放我二人归去。” 孟婆寒声道:“老身说过,奈何桥上无人可以回头!” 说着,只见孟婆擎杖一顿,立时整座奈何桥竟是晃上三晃,莫仲卿心中惊异刚生,便见桥面霍然变色。寸寸玉质桥面生生龟裂剥离,双双干瘪一如枯枝荒藤的鬼手争先恐后、破桥洞出,将数百昏死在桥面上的拘魂使齐齐拽入桥中,那些还勉强活动的拘魂使虽被孟婆所控,小脸上虽还是一无表情,可从她们努力挣脱脚踝上的鬼手来看多少还有些求生的本能。至于孟婆半丈之内毫无鬼手相扰,似是对其颇为敬畏。 与此同时,数双干瘦的枯手亦扯住二人脚踝不放,正一二话不说木剑一挥将其斩断,复有数双接踵而至,将二人死死缠住挣脱不得。更为糟糕的是,莫仲卿肉躯在外,这区区魂身也非正一的阳神那般“强健”,立于桥头遭接二连三一扯,竟快速下沉!正一更不待言,单手握剑用力下插,“噗”地一声犹如刀切豆腐般直没剑柄,雄厚的元阳亦随之冲入桥中! 立时,这一口木质道剑竟发出金铁镝鸣之声,生出一圈光澜横扫桥面,光澜所过之处,数百只群魔乱舞般的枯手尽折,一如镰割韭菜!正一趁势一提,就将莫仲卿魂体重新拉回桥面,一脸凝重地望向了四周。 原来这边二人抽身不得以木剑镇桥面之际,整座奈何桥已面目全非。表面的石块剥落之后,剩下一团团蠕动的干枯躯体浮于表面。 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这些一如风干的肉体,大多是人类躯体。他们眼神黝黑空洞,皮包骨头,一如冬月腊肉,四肢扭曲畸形相互交叠挤压,正拼命挣脱桥体兀自不休,若不是桥面那柄木剑镇压,恐怕就难善了。 可饶是如此,随着桥体中无数干尸不断拍打桥面,那木剑也开始瑟瑟轻颤,很显然,留给二人的时间已然无多,更何况那一旁虎视眈眈的孟婆直到现在还未亲自出手! “这该如何是好?” 莫仲卿胸中急忖,拼命搜刮肚肠仍是一无所获,似乎所有的智谋计策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孟婆面前也均成了白纸一张,毫无作用。 莫仲卿也从未这般气馁过。 而反观孟婆却是气定神闲,面色平静,那一如橘皮般面容上从未有过一丝多余的表情。这样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是无懈可击的。她也不再命令余下的拘魂使上前围捕,就这般佝偻着背凝视着二人,知道二人是万万回不了头了。 “小友,你可怕死?” “怕,但怕死是因为还有份生的机会。可今日非死不可,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正一突兀一问,莫仲卿坦然一言,两人对视片刻双双笑出声来。 笑声中,莫仲卿望着远处持着玉莲灯盏木立的陌离,心想到自己地界一遭,不但未取得还魂花救下董昭怡,还处处累及他人,这胸中顿生愁绪,神色不由颓然一黯道:“只是可惜,连累正一掌教与晚辈慨然赴死实在不值。” 正一见着莫仲卿这般说辞也不去管那插在桥面上已然剧烈震颤的木剑,忽尔大笑道:“哈哈,怎么不值,贫道一向认为,立身天地、无愧于心,义之所致便是值得!” “义之所致便是值得?” 不待莫仲卿反复咀嚼这句话,正一又寻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呆立的陌离,眸中精光隐动道:“那小友可是还想救她?” 莫仲卿不假思索道:“她对晚辈有恩,如今却又因晚辈横遭牵连,焉能不救?只可惜晚辈力有未逮!如今连自己也顾不上了。” “未必。” “嗯?” 莫仲卿不及惊讶,却见正一真人一手已按住桥面上的剑柄,立时木剑剑体猛然一震倏忽静止,一如磬石般纹丝不动。莫仲卿本以为正一使得是昆仑决中“一气镇乾坤”的功夫将万千干尸重新镇在桥中,却不料正一面色一肃,竟是“嗤”得一声,立拔木剑,不待数千鬼手再度破桥而出,人已顿化虚影,与莫仲卿的魂体合二为一,莫仲卿尚不及反应便听脑海中有人这般说道:“小友听好,万事不到最后一刻切不可心生无望,我辈修道之人便是要于坎坷中行道,于炎凉间证道!你今以情入道,便要以“我情”去感念世情,做到时时分辨,始能无分辨心,做到处处有我,始能终证无我!这便是我昆仑派开山立派的祖训,你可记住了!” 莫仲卿闻言心中一怔,来不及思及话中真谛却下意识隐觉不妙:“真人!” “小友切莫担心,贫道以义入道,自然要百尺竿头更进一层!而现在,贫道便带着小友来见证吾道!瞧好了。” 说着,只见正一元神彻底隐于莫仲卿魂体之内,这一刻心与心相连,元神与魂魄交汇,不待鬼手扑袭而至,莫仲卿已顿化数条虚影。 一时间、漫天剑影纷飞,兀自虚旋交互,奈何桥上罡风激荡,一股浩然剑意卓然而生。 数万凶魂厉魄所化成的干尸好不容易爬出桥面尚不及哭喊哀求,顿遭剑意肢解,而桥下干尸见着这一幕已是争先恐后向着万川河中跳去,唯恐迟上一分便要祸及自身。 这般举动是万千生灵发自内心的惊恐,是对死亡,更是对那股涤荡不休的澎湃剑意所产生的畏惧!而远处孟婆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了凝重之色! 莫仲卿处在这浩然剑意中心,自是身不由己,知这澎湃剑意虽出自己手却是由正一的元神带着自己全力施为,而非自己真正的力量。然饶是如此、不论是正一所使的精妙剑招,还是诸般行功之奥皆是毫无保留地呈现于前,从内观之竟也是一览无余。莫仲卿虽不能运用涛涛剑意,却能从中体会到此时此刻剑意中所向披靡的气势,顿时感同身受,身临其境。 “你来!” 这时、脑海中骤然响起正一语声,语声过后一股沛然真气冲入丹田,莫仲卿一怔即刻福灵心至,心中豪情顿生,他掣剑在手,犹握无匹信念,他望向孟婆,已一往无前! 唰——! 一气冲霄汉,剑意荡忘川! 桥下忘川河水随着凌厉的剑意忽就掀起狂风浪潮直拍桥面,莫仲卿就在这惊涛骇浪中化作成了一束光,一道凌厉的剑意。孟婆面色阴寒,摇举木杖,向着桥面重重再顿,立时、奈何桥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疯长,而孟婆与那速剑光的距离顷刻越拉越长。可也仅仅是刹那之间,那速剑光却猛然消失在了桥中!顿作虚无! “不可能!” 孟婆惊怒当场紧握木杖,佝偻的身子陡然绷得笔直。他去了哪里,难道这小子心中已全无执念?难道已能跨过随心中执念增长的奈何桥!?不、绝不可能!执念能跨越生死,更何况那小子方才还心心念念念叨着一个女子! ------------ 第三百二十八章 火海渡万魂(二) “小子、你……” 此刻孟婆橘皮般的皱脸上犹如泛起了一抹霜色,兜帽和斗篷被阵阵罡风吹得猎猎作响,甫一出声字竟又愣愣怔在了当场,而她浑身上下除了那对暗含精光的双眼尚能左右转动外,似乎连抬一抬枯瘦的手指都成了一份奢望,全身上下更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僵立着。 这并非她的本愿,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浩然剑意锁住了全身的气机,连抬起木杖都已是不能,她就这般看着七步之外掣剑站定的莫仲卿,紧盯着,眸中精光越来越炽,显得异常羞愤,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实在是种羞辱! 莫仲卿深吸一口气,陡然掣剑踏近一步,虽然行得异常缓慢,似是尤为艰难,可却殊为坚定,这就好比泥泞中迈步,湖水中行桨般,明知道途坎坷却依然吾身独往。 未几,他又掣剑在手迈出了第二步!立时、二人短短五步之间,竟倏忽暴起一蓬气旋,气旋所过之处,桥下数万‘干尸’加速逃亡,转瞬再度露出了灰白桥体,几位幸存的拘魂使两眼顿生一股迷茫,而那手持玉莲灯盏的陌离更是娇躯一震,赶忙望向桥中孟婆与莫仲卿,再见了这般水火不容的气氛后,小手紧揪衣角,满脸纠结紧张。 于此同时,莫仲卿又锵锵再进一步,也仅仅只是这一步之距便见孟婆满头银发忽而无风自扬,手中木杖更是不知为何竟遭无形之风打得噼啪作响、千疮百孔。 须臾之间,但听木杖兀自‘咔嚓’一声悲鸣竟拦腰折断。削断的木屑又随那怪风马不停蹄地刺入孟婆身中,虽不见血可其身影却是愈发黯淡,看起来已是油尽灯枯。 此刻,孟婆仍旧抓着半截木杖,虽佝偻身躯却依然顽强不屈并不曾倒下,她怒瞪双眼死死盯着四步之外的莫仲卿,眼睁睁地看着他以那凌云剑意破开自己的重重防护越走越快,一路摧枯拉朽,锐不可当! 三步,二步,一步,霎时、剑锋已临近身前一尺之外,却突听一阵惊呼道:“不要!” 立时,一道黑影扑身闪至,虽根本未挡在行剑的轨迹上,可木剑却还是骤然一停。黑影爬在地上见根本未挡在剑尖之上,又匆忙起身,用眉心一点挡住木剑剑尖,复又苦苦哀求道:“不要,求你…她是我婆婆!” 莫仲卿一顿,虽不知到了此时陌离为何还要一力袒护,可他却知道这一顿、一往无前的气势已失,这一剑是无论如何再也刺不下去了。 他心生怜意,收手撤剑,见陌离旋而破涕为笑,胸中更无杀念,可谁知方寸之间突听正一元神警告道:“小心!” 一声即过,然为时已晚,莫仲卿心中悔意刚生,便见陌离双眼神色一痛渐生死寂,而那柄被剑意击得千疮百孔的半截木杖已从陌离左胸中赫然洞出,倏忽之间再穿己之胸膛,两人被莫大力道猛地一带,双双坠入奈何桥下! “咳、……老身说过、没有人能从奈何桥上回头、没有!” 桥上的孟婆显得色厉内荏,对着空无一人的桥下怒吼着,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发泄方才所受到的屈辱。 良久、她感受数十丈下忘川河水所传来的涛涛寒意,胸中怒火逐渐平息,随后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阿离,婆婆对不住你,但地界规矩不可破,你不要怨婆婆心狠。” 说罢,孟婆毅然转过身去,面露决绝,而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刚走几步,拾起地上的半截木杖和石碗之际,一阵女子的嗓音竟遥遥盖过了隆隆水声,从四面八方冷冷传至:“好一句地界规矩不可破,难怪奈何桥中这无数冤魂!” “谁——!” 孟婆一声厉喝,眼望着那忘川河水所化的氤氲雾气竟愈发浓郁,虽看不见半个人,却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惊肉跳。 “我是谁?我是被婆婆害死的小丫头啊,你怕不怕,我来索命了!” 这女子嗓音中带着三分戏谑,而声音听起来似是极近,可孟婆却愣是见不到她,不由怒意连连道:“哪里来的荒魂厉魄竟敢在地界门前装神弄鬼!” 那女子不屑了哼了哼,不为所动道:“其实我觉着婆婆你还是有些可怜的。” “老身为何可怜!”孟婆下意识一顿木杖却猛然发现木杖断了半截,心中不由一空。 那女子嗓音如故道:“因为你心存执念,你等的人一直未来,终日在桥头端着忘情水不肯喝下,却屡屡劝世人喝下它,你看,这不是很可怜么?何不现在就喝了它?” 孟婆先前这般回答自然也想企图能通过对话来判定其位置!孰料女子一语中的竟是如此熟知内情,不禁急转周身望着四周迷雾,惊怒交加道:“你到底是谁!莫要躲躲藏藏,滚出来!” “呵呵、本宫从来不会藏头露尾,若不信婆婆随便朝桥下一望便知。” 她就在桥下?孟婆心生疑窦,半信半疑挪步至桥边,仔细望向桥下迷雾,初时一无所获,渐渐地突然在迷雾中望见两盏灯笼,灯笼倏忽一近竟徐徐现出一偌大的黑影,映得奈何桥面骤然生暗。 “你!” 孟婆一怔险些惊出声来,身子不由自主朝后一退,在他前方桥边的氤氲水雾中,只见一头庞然大物乍现眼前。 这庞然大物头生巨鹿角,兔眼活似一对灯笼,口下七尺银须根根活转,无风自扬令人望之生畏,隐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一身白鳞在桥体之下来回蜿蜒拖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极似在耀武扬威,远远瞧去,不是那重虞所化的白龙又是何物? 原来重虞在地界边缘为正一与莫仲卿看守肉躯,见正一元神迟迟不归,这才魂魄出窍,遁入地界探寻,而在这地界之中她魂魄不受白素衣肉躯所限,终能一展应龙之姿。 “呵呵,怎样、本宫可没有骗你吧?” 隆隆声响中,白龙鳄口中吞云吐雾,一呼一吸中云雾更浓,原来奈何桥四周云雾渐密竟是这般来的。孟婆紧紧盯得一阵,负手于后悄悄洒下一道无色粉末,粉末即刻西南而去,作完这一切,方才面色微寒道:“应龙!这里是地界奈何桥,不是仙界天河,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万不该来此强出头!” 这孟婆不知重虞真实身份,只道她是渡劫成功,上升天界的应龙,又赫然发现那对鹿角之间躺着方才落下桥去的莫仲卿这才当机立断,撒下‘灵引’,坐等地府阴兵驰援。 “本宫一向随性惯了,再说只要我想管,这巨木之中的河流我便都管的。” 重虞淡淡一句令孟婆杀念更浓,当她望清莫仲卿怀里抱着的玉色彼岸花时,面色变得阴晴不定,少顷,方才沉声作态道:“好!你将那小子身上的彼岸花还给老身,这小子的魂魄和那正一的元神就任你带走,老身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 孟婆这般让步,意在拖延。 她知道自己单打独斗恐怕不是这条应龙的敌手,所以一再忍气吞声,假意周旋。可哪里晓得重虞竟是个得寸进尺的主户,只见她打了个响鼻,鼻息吹得孟婆身上的斗篷犹如破片,又昂着龙首肆无忌惮眯起龙眼道:“本宫人也要,这花也要!” 孟婆被这蛮狠霸道的语气着实气得不轻,而在这时西南方向终于卷起一股偌大阴风朝着奈何桥疾驰,森森阴霾之中只见阴兵个个皮包骨头直似僵行骷髅,手中剑残戟断身穿锈甲破靴,其动作呆板滞涩一如骨偶,显得恁般死气沉沉。 可重虞却毫不怀疑这群阴兵对魂魄的克制力,重虞也不曾忘记此刻虽化身为应龙却终属魂身,所以她一语过罢,已萌生退意,刚旋龙首欲走,哪知孟婆等着就是这个时候:“哪里走,这奈何桥上从不放任何魂魄回头!即使是你天界应龙!” 孟婆杵着半截木杖早已是蓄势待发,不啻为雷霆一击,端是势大力沉,迅猛无比。可哪里晓得应龙之境的重虞,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孟婆这一击冲天而起却不料电光石火里重虞龙身倏忽一隐;躺于犄角间的莫仲卿与那玉白彼岸花霎时一落;孟婆面色跟着一变下意识伸手接住玉白彼岸花却哪里知道心口骤然一痛,一条细如蚯蚓般的应龙已穿身而过。 孟婆猝不及防之下松开玉白彼岸花,身体重重砸入桥中。须臾之间,重虞重又幻化龙形,稳稳托住空中自有落体的莫仲卿和玉白彼岸花,只不过这略一耽搁,那不远处森森阴霾之中剑戟林立,隐泛寒光,倏忽之间,已近半程。 重虞见状仍然不走,看着地上面如死灰的孟婆,昂起龙首,话语犹如冬日中的寒风:“老东西!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进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来者何人,休伤孟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火海渡万魂(三) 立时,这股嗓音几乎不分先后,前一声自然是重虞,而后一声竟是那阴风之中纵身而来的一员无名鬼将。 鬼将黑甲断戟、行动如风,几个兔起鹘落临到桥头,又抢在重虞一击神龙摆尾,怒砸孟婆前将其一把救出。 可谁也没想到,重虞眼看着孟婆被鬼将救下仍兀自操持着七丈来长白鳞龙尾去势不减,力道尤增,依然不依不饶砸向了桥面! 原来这重虞的目的一开始便是要毁了奈何桥? “大胆!” 鬼将见状原本阴森的面容显得更是诡异,提声暴喝的同时,手中断戟猛然掷出,“蹭”地一声插在桥头,那笔直的戟身犹如一根地刺般突兀而狰狞。 重虞自然感受到了断戟之上传来的森森寒意,却依旧持尾猛击,是的,奈何桥害人无数,留之何用! “轰——!” 响声摇天动地,随着桥石大块大块陷落更是激得忘川河水怒浪滔天。 奈何桥断了! 这简直难以相信,站在断桥上的孟婆惊得目瞪口呆,满脸错愕。 一旁鬼将也不见是何表情,已猛然飞身上跃,身后大批阴兵亦是不分先后齐齐追击,可哪里又晓得刚临半空,那四周弥蒙动荡的云雾顷燃,形成一片火红燃云爆膨开来。 数百阴兵一触即燃,哀嚎不断,刹那成灰,甚是凄惨。 鬼将识得云中三昧真火的厉害,只得挥手命残存阴兵悉数退开,自己则从断桥之下贴着怒涌的忘川绕过火烧云阵,可这一耽搁,重虞已然去远。 重虞行事一向随心所欲,但凭喜好行事。 此次断桥,一来意在立威;二来意在阻敌;三来莫、正二人受伤昏迷,心中不忿借机泄愤。想那孟婆墨守成规逼人喝水过桥着实可恶,不如索性趁其不备将其毁去,让她无桥可守,却不曾想这奈何桥一断,那些甘愿喝水过桥,遗忘过去的魂魄该何去何从,众多新生魂魄又该如何飞渡忘川进入地界轮回。 当时重虞来不及多想,情势也容不得她细细思量。而现在更加未去忖度半分,她根本未曾料到那瞧起来锈迹斑斑毫不起眼,与龙尾相比犹如毫针的断戟竟如此霸道,起初也仅仅只感觉尾部微微一麻并不碍事,岂料现在只觉神思逐渐萎靡不振,体内真气竟徐徐溃散,好似破了洞般“呼呼”漏风,使她已无有余力再行幻化龙身,几乎是勉强御风,仓惶逃窜而回。 临到三人肉躯藏身之处,匆匆抬手撤去法阵,将莫仲卿魂魄渡入其肉躯,又将正一元神引入其体内,瞧其元神残损模样,她知道就算此后正一大难不死,功力也恢复不到原来的一成。而若是现在自己补上一掌,保管十死无生,魂飞魄散,这般一想,竟有些意动,可旋即却是满脸不屑一摆袖口,径自遁入白素衣的娇躯内。 未几、重虞从白素衣的娇躯内立睁双眸,跟着赶忙直起上身,撩起下摆,果见一漆黑墨点隐于小腿内侧,一眼望去与肤色黑白分明,尤为醒目。 重虞翠眉微蹙,好在遁入白素衣的娇躯内后真气流泻感立止,也并未感到其他不适,是以暂且将其搁置托起一旁玉白彼岸花细细打量了起来。 只见六七花瓣微微上卷,双双对对,错落有致。其花色娇嫩、晶莹欲滴,摇人心旌。真是九分莲白中遣一抹明黄作衬,二色相间里透八分韶秀出尘。其旁花蕊纤细匀长,层层叠叠,一如花生蝶翅,欲飞杳冥。 重虞心道:“这就是能聚人三魂七魄的还魂花?世上还真有这种奇花……谁!” 重虞一声娇喝,忙藏起玉白彼岸花,踏前一步,将昏迷的莫仲卿护在身后,刚提真气,岂料彼岸花海一侧已悠悠转出一位女子,这女子美目流转、神色安然,身负三尺仙剑,步履从容不迫,不是那曲无艺又是谁来哉? “她怎么也来了!” 重虞一惊,掩下满脸疲惫之色,强提一口真气刚要动手,却听曲无艺伸掌微微下压道:“慢着,我不是来拼命的,何况你已受伤,还是莫要妄动真气为好。” 重虞心中一凛,一边用目光搜寻那霄牧的身影,一边冷笑连连道:“假仁假义!不知方才是谁恬不知耻,屡次偷袭本宫。” 曲无艺微微颔首,面色恬淡道:“方才是小妹的不是,而霄牧大哥需要守护建木亦未曾跟来,您不用太过紧张。” “哼。” 堂堂建木仙子隐隐凌驾三界之上竟在应龙重虞面前自称“小妹”,显然是有意抬高重虞,可她数百年间只与霄牧朝夕相处,除了祁彦之,正一等几位大能,偶尔出得玄极州见一见妖族外,已是许久不曾履足人间,更别说如何八面玲珑,交际客套,所以这嘴上虽称着“小妹”,素颜上却毫无奉承之色,不过就算曲无艺学得惟妙惟肖,重虞亦是一副油盐不进,根本不会买账的态度。 曲无艺见着重虞神情冷漠,无动于衷,又望了望神情萎顿,命悬一线的正一,只得换了种口吻道:“若实在不信,那就看在方才我为你等看护肉身,不被孤魂野鬼侵夺的情分上暂罢干戈可好?” “原来她早先就到了!” 重虞心中自然领会这意味着什么,她面色稍稍一动,依旧冷冷道:“还请曲仙子言明来意。” 曲无艺瞥了一眼远方花海尽头,道:“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界,还是先回玄极州吧。” 曲无艺这般说辞无非是在说重虞将那奈何桥拆了,若耽搁许久,怕那阴兵再度追来,重虞亦虽知此理,却更知那玄极州不老松下的霄牧比这阴兵来得更为棘手,至于正一死活又与她何干?是以,她冷笑一声道:“不捞仙子挂心,那些阴差为了修补桥面正忙得不可开交,怕是顾不上本宫。” 曲无艺虽疏于交际,不太会阿谀奉承,可一颗玲珑心思怎会不知重虞心中的顾虑。她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二人,又望了望远方终不放心道:“我与霄牧大哥早知你与正一生有嫌隙,这才生有敌意,而今你既救了他的性命,则表明你与真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既如此,我与霄牧二人亦再无敌对的理由。而此处,虽说距那奈何桥有十里之遥,但亦属地界边缘,阴差若知你在此必定倏忽及至,可谓危险之极,不如且听我一言,我们各自带着正一与这位莫公子即刻回转玄极州为妙。” 重虞不用多想便知曲无艺说得不差,加之方才那无名鬼将着实令其心有余悸,这略一思忖,便道:“好,本宫就依了你。” 曲无艺微微一礼也不多言,架起正一刚要御剑而走,却听重虞忽道:“等等,临行前,再让本宫送这地界一份厚礼!” “你待如何?” 曲无艺这句话未曾说口,刚及转身便见“重虞”突然闭目站立,跟着眉心间一点紫光遁出,临到半空迎风见长,刹那之间,一条五爪应龙复又横空盘腾,好不威风。 曲无艺见着重虞本体心中一惊,刚觉不妙就见那玉龙口中溜出团团明火随着龙颈摆动四洒而开,万千火苗犹如火雨般照空而下,触及花海即刻朵朵顷燃。一时间、花红火烈,映得忘川河面通体生艳;焰光炽天,燃尽十里黄泉无休执念! 此刻、重虞睚眦必报的性格一览无余,曲无艺望着眼前一片火海怔怔出神,她实不敢相信重虞如此胆大妄为,不但先行毁去奈何桥,这会又毁了一位大能苦心栽培的心血。 “走了。” 蓦地、重虞又遁入白素衣娇躯之中,若无其事地道。只不过不知是因花海温度过高,还是因心中快意难平,致使双颊生艳,原本看起来病怏怏的面孔此刻却是神采奕奕,似乎做了一件极为舒心惬意之事。 曲无艺望着她,心生不快,她一边强压这种不快,一边沉声问责道:“这花海众魄万千心念,虽非完整魂魄却自有一段因果留存,怎能说烧就烧,全然不顾后果。” 重虞笑了笑,虽面露不屑却耐心作解道:“三魂都过了奈何投了胎,还留着诸般执念不放作甚?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净,免得害人。”重虞口中所指的人自是莫仲卿,这般言语也多半是挟私泄愤,曲无艺焉会不明,然有心反驳却赫然发现,这句话亦非全无道理,甚至有大半极为正确,不由反复咀嚼,愣在当场。 重虞见她怔忪不定,有些不耐道:“本宫这把火一放,阴差鬼卒闻风立至,曲仙子若不想走就替本宫挡上一挡。” 说着,径自提着莫仲卿向着来时入口御风行去,曲无艺踌躇一阵终是背起正一御剑相随,两人顷刻之间走得干净,徒留一地焦土,满片灰烟,间中“噼啪”作响一如残魄哀鸣。 …… 霄牧见四人归来边抬手抹去入口通道,边盯着曲无艺面色生寒,曲无艺知道霄牧是为自己私自踏足地界一事恼火,方待解释却又见霄牧转首望了重虞两眼后终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重虞见他并不曾突然发难,略松戒备,心中暂宽。 “且先容小妹先救治正一道长与这位小友。” ------------ 第三百三十章 多情伤别离(一) 原来,在地界边缘花海旁,当莫仲卿闻知白素衣魂魄已散的真相后,万念俱灰之下不慎跌入彼岸花海,重虞将其拉回,急忙以灵觉探看,却赫然察觉莫仲卿体征虽与常人无异,唯独魂魄不知所踪,一如活死人般救治不醒。 彼时、重虞虽是后悔不该一时口快,而心中更是迁怒正一,一如仇人般欲要杀之而后快,眼看就要大战一场之际,正一自告奋勇,元神出窍遁入地界搜寻莫仲卿的魂魄,并许诺救出莫仲卿后便同她打开妖界入口,与她一道回往昆仑派问询文殊道人为何会摄错白素衣的魂魄。 而今、正一听罢面有难色,沉吟不语,并非正一想食言自肥,而是因为他伤情极重,修为不到原先的一成,就算此刻尚有余力破去禁制,但任由重虞去寻文殊,以其行事作风必要大闹昆仑,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文殊以泄其愤,那文殊跟随正一修道多年,为人和善,其资质又在七子之中居之第二,最善符法,就算没有这些,正一又怎能不念及师徒多年情分,贸然打开禁制让重虞为所欲为! 重虞瞧着正一不答遂冷笑三声,气氛越发僵冷。曲无艺兰心蕙质,略略一忖,忙从旁劝解道:“若在以往,这请求本也可以商量,但此刻正一真人刚及转醒,伤势未愈,更何况我方才以灵觉探查过,真人元神受创严重,体内昆仑决真气十中去九,可谓荡然无存,焉能强催真气去解禁制?”说着拿着玄极丹径直走到莫仲卿面前喂他服下丹药,照旧损耗真气为其疗伤,丝毫不顾及重虞愈发冰冷的眼神。 重虞心中知这曲无艺有意为正一推脱,心中怫然不悦,本想说:“按曲仙子的意思,这是要本宫等上三年五载亦未可知了?”然话到嘴边,望了望莫仲卿,又顾忌那霄牧,遂改口道:“这好办,待仲卿转醒,让正一老道教他如何破去禁制不就成了,只要还有一口气总是可以教的!” “这……” 曲无艺略一迟疑却听正一慢道:“龙宫宫主说的不错,贫道也正有此意。” 重虞双眸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眼波闪动道:“好!那敢问真人多久才能教会这傻小子。” 正一微微一沉吟,道:“三个月!” “好,本宫就给你三个月!” 说罢重虞竟是一口答应,转身欲走,那正一怔了怔,又听曲无艺道:“还请龙宫宫主留步。” 重虞双眸一凝,暗运真气缓缓转身,笑里藏刀道:“怎么,曲仙子是要留本宫在此吃顿便饭,尝尝手艺?” 重虞将“手艺”咬得极重,显然一语双关,曲无艺亦怎会不知弦外之音,可她却是摇了摇头,微微含笑道:“方才我见宫主手中有一株还魂花,那本是这位少侠所要之物,留在宫主手中多半无甚用处,还请大宫主将她交与我处。我将她配以其他若干药材炼制成两份「九转还魂丹」,一份供这位莫少侠疗伤以愈魂魄损伤,另一份再由他带去交给祁彦之。” 重虞美眸闪过一抹不可察觉的惊讶,即刻道:“看不出来,仙子与那姓祁的一样也会炼制仙丹?如此,本宫也要一份!” 曲无艺眉头蹙了蹙,望了望依旧不曾转醒的莫仲卿,迟疑道:“宫主要这「九转还魂丹」作甚?它除了治愈魂魄之伤,凝聚三魂七魄外并不能凝聚功力,亦且这朵还魂花配上药材,勉强可以炼出两份,实难再……” 不待曲无艺说完,重虞冷冷截道:“能炼出几份是仙子的事情,这又与本宫何干?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重虞咄咄相逼,言下之意再为明确不过,那曲无艺一顿思量,慢咬下唇,最终决定道:“好、就依龙宫大宫主之言,我试着多炼一份便是。” “一言为定,拿去!” 重虞见曲无艺答应当即一挥袖口,一朵莲白彼岸花随即射出,动作之快、丝毫不担心曲无艺会食言自肥。见曲无艺稳稳将其接住后也不告辞便御风而离。 未几、曲无艺见着重虞走远,自顾自道:“奇怪,不知重虞要「九转还魂丹」作甚,难道她身上所受之伤乃是魂魄受损?” 正一捋了捋胡须,道:“那孟婆并不好对付,况且贫道昏迷时,灵觉隐隐觉得附近还有其他人语,或许重虞来时已惊动了地府阴兵!” 二人自然不知重虞为毁奈何桥被鬼将掷戟所伤之事,然这般两两一合计,也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曲无艺又道:“既如此,当应为她多炼制一份用以疗伤才是。” “嗯。” 正一真人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曲无艺忙问:“怎么,正一道长另有心事?” 正一真人面色凝重道:“贫道觉得重虞一心想去找我那徒弟文殊算账,必定不会答应贫道三个月的长约,可不曾想她却一口应下了。” 曲无艺一忖,凝眉道:“道长的意思是说重虞也需要这三个月来做些什么?” 正一直言道:“不错,贫道正是怕她借机整顿妖族大军,待得禁制一破则可顺势攻入昆仑,重掀人、妖二族战火!” 曲无艺心中升起一丝明悟,想了想,遂道:“这个无妨,三月之后,我与你们一道离开玄极州。一到人间,我便让霄牧大哥重启建木封印,将“妖界”与三界来往通道悉数隔绝,如此等闲妖族若想过界便难如登天。” 正一自然知道妖界本为玄极州,亦知在妖族未进入建木之地前,霄牧、曲无艺,祁彦之三人便早已久居此地,所以这三人才算得上“妖界”真正的主人,对其自也了若指掌。可却也知道这三人中除了祁彦之外,其余二人从不踏足三界一心守护建木,而这次曲无艺竟说要一同去往人间,心中先喜后忧,不知那霄牧是否会阻拦。 曲无艺兰心蕙质,自然看出了正一的顾虑,遂笑道:“我此去人间一来正好是去探望祁彦之和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妹,二来建木每况愈下,观其煞气缠绕之处却是那人间无疑,所以我想先去探探情况,若能消弭隐患固然最好,若不能也能提前作好万全准备。如此,想必、霄牧必会同意。” “有劳仙子了。” 正一心中大定,稽首顿拜,复又看了看曲无艺手中的莲白彼岸花,笑了笑道:“此花中宿有完整魂魄,名叫陌离,想必仙子一早就瞧出来了?只是……” 曲无艺玉颜含笑,截口道:“我要用她依托的花体炼丹,固然已给她找好新的去处,使其受损魂魄不灭亦能修补凝炼才是。”说着,只见曲无艺素手一指,竟是指向一旁莫仲卿负在背间的那柄无名飞剑。 原来曲无艺竟是要让陌离成为仙剑的剑灵。 正一心中更喜,指着莫仲卿道:“此子宅心仁厚必不会亏待了这女娃儿,仙子此举甚善!” …… 时值深秋,草木凋零摇露为霜;山道谷地,满目金风一地叶黄。这伤感时节最能引人伤心,而莫婉溪便是一位伤心人。 她不仅仅因猝然失身于薄情郎而伤心,更因自己曾隐约动情于方少奇,至今仍有些无法忘怀而伤心。她相信方少奇曾经真的是百依百顺,相信体会到的一切并不是作伪,但更知临到性命攸关时刻,方少奇比起爱她更爱自己。 夫妻本是同根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是平凡夫妻中一抹最为残酷的写照。莫婉溪好恨,恨方少奇的平凡,更恨自己的平凡! 然而不幸中万幸的是她并没有因那一剑而死,初次醒来时也曾想到过自杀,但却无力地发现懦弱的自己同样惧怕死亡,青锋剑尖递到咽喉却迟迟下不了手。 她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如此害怕死亡是否与那薄情寡义的方少奇一样,若是当时彼此调换位置,是否也会毅然刺下这绝情的一剑? 莫婉溪每每念及此处,便觉得全身寒毛直竖,觉得人心实在好冷,远比这个深秋还要来得更为冷漠。 幸好,每当冷意寒上心头时,还有二师兄莫少英可以依靠。这两个月以来,他并没有刻意提醒自己要去坚强,但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关怀与慰藉令她那颗原本麻木的心渐渐有了起色。可当她试着更加敞开心扉与之倾诉时,又赫然发现二师兄莫少英对自己竟是一副若即陌离的态度,以此、不由猛然醒悟到,其实二师兄一直心系一个叫做叶千雪的女子,而这个女子也早已嫁做人妇可二师兄依然对其念念不忘。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多情伤别离(二) “一定是了。” 尽管莫婉溪在肯定这个答案后,心中愁肠百结,可她并没有过多显露在面上。晓得二师兄在这般境遇下还能陪着自己散心已很是难能可贵。她渐渐筑起心墙,渐渐展露笑颜,虽然笑颜依旧苦涩,但至少不要在旁人,在二师兄面前露出一分一毫的软弱。 自从客栈一事发生后,莫少英随着莫婉溪在昆仑山附近一带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一个小镇辗转到另一个小镇,如此二人一马将昆仑山附近的大小城镇转了个遍,却未选择回往云踪派。莫婉溪不想回去其答案显而易见,至于莫少英也似旁有目的在身。 “前面有座茶馆,我们进去歇息下,师妹的身子刚好不易久动。” “嗯,都依二师兄的。” 莫婉溪一张娇容上略显病态,语气孱弱显得中气不足,但那清甜嗓音甫一出口,还是引来了道旁两张木桌上,过客们的一致探看。 有道是一抹紫衣身后来,未识花容先闻声。 这小小茶馆门前俱是些走南闯北的商客,个个皆是人精,一闻这略带忧郁的少女音色,焉能不知是有娇客现身。 这闻美心切,甫一纷纷回头、心中刚生欢喜,却不料紫衣娇客近旁有一双犹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正冷冷盯视着,使众人心生畏惧,不寒而栗,可谓大煞风景之极。 在他们看来,唯有心中戾气横生之人,才抱有这般凶相,这种人既沾不得更万万惹不得,是以美色固然好,性命尤重要,只得勉强回头,故作轻松。 莫婉溪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她并不知二师兄何时变得这般模样,似乎在她醒来之后,又似乎更久以前。 莫少英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茶馆中后,沉声道:“外面风大,师妹先进去找个地方坐着,我去系马。” “嗯。” 莫婉溪将被秋风吹乱的鬓角发丝挽回耳际,望着依山麓而建的茶馆,轻步而去。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并不强烈,可由室外进入相对昏暗的茶馆时,还是让莫婉溪的双眸生出些许不适,待得刚刚看清室内则见茶馆小二已迎面走来,出声招呼道:“这位女侠,里间儿请!” “一壶茶,要烫些的。” “好哩!” 小二喊莫婉溪女侠自然是看着她手握青锋剑鞘,身穿紫衣,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而莫婉溪要烫些的茶水,却是二师兄这两月来的特殊嗜好。 她并未问及原由,因为隐觉二师兄已不是从前那般爱说爱笑,就算勉强问了也未必肯说,反落得自讨没趣儿,徒增尴尬。 莫婉溪吩咐完毕,瞥了一眼窗前空桌,便打算径自步去,谁曾想身后冷不丁一声“师妹?”却教莫婉溪娇躯一震,愣在当场,随后那人更是遽然起身道:“师妹!真是你么?” 莫婉溪耳闻熟悉且有些颤抖的嗓音,踟蹰片刻终究徐徐回头,但见眼前一花,霎时只见剑眉星目,一脸正气昂然的男子已闪身至前,不是那久久未见的大师兄莫方闻又是谁? 莫婉溪俏鼻一酸,笑颜微露道:“大师兄,你、怎么来的。” 莫方闻并没有听出语气中的不自然,因为他此刻太过高兴,更是忙不迭地回头唤道:“师父、师娘!快看,真是婉儿!” “竟连爹娘也在!” 莫婉溪心中着慌,并不知该如何告诉爹娘自己已失身于方少奇一事,只得下意识匆匆垂首,身子跟着一颤,双手微微缩进袖口,抿唇不语。此举固然细微,当是一闪即过,可又如何能逃过莫氏夫妇的双眼。 他二人并不知女儿此次外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多年朝夕相伴,对女儿的一言一行自是了若指掌,见得此举已是猜出不妙。只是莫行则自恃掌门身份,面上尚能保持严肃,步履镇定,可一旁张氏哪里顾得这些、早已是迫不及待小步至前,一手急挽女儿的右手柔声关切道:“怎么了婉儿,见到爹娘不开兴么?脸色为何这般发白,你、受伤了!” 张雅君甫一搭手微微一探脉象已知莫婉溪有伤在身,脸上倏忽急变。莫行则面色微微一沉,不疾不徐问道:“说、可是你顽劣不堪惹事在先?” 莫行则命理通玄,一早便算出莫婉溪有劫难在身,更知命中有时终须有,躲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的至理,所以在张氏万般哀求下这才遣她与莫仲卿一道出来,表面上是让爱女为莫仲卿带路,实则是放任莫仲卿与爱女一同经历那不知何时会突然临身的劫难,以期借莫仲卿的运势抵消爱女运势中的一部分凶险。这般作法委实不算光明磊落,莫行则每每念及此处亦深感不安。 如今见爱女这般神情情知劫难已至,再观爱女模样似是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可与她一道外出的莫仲卿却不在身旁,落得个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的下场,所以这一顿自责加惭愧,问起话来亦是格外生分。 若在以往,这般问话莫婉溪早已习惯,可在现在听来却是分外刺耳!一想起过往爹爹的严厉,心中怯怯,已生畏惧,加之连日憋屈,一时杵在那里素手攒袖,竟不知如何是好,唯独一双美眸中已悄然生泪却又兀自不肯滴落。 莫行则一见、心头微讶。他素知爱女难藏心事、有言必吐。而今观其神情明明受了委屈却兀自隐忍不言,如此反常必有大事发生,再细细暗合斗数中的“流日诸星”一番揣摩,旋即心头一惊,面上强自镇定。 身旁张氏虽不见丈夫这般脸色,但观其爱女如此,已是一脸心急如焚。而大师兄莫方闻一副关切之心也早已溢于言表,他见莫婉溪一语不发,遂情不自禁一手忙握莫婉溪左手道:“师妹!你倒是说句话,可是谁欺负你了!”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婉溪闻言娇躯一震,急忙掩饰道:“我,我,没有……” 一时间、这寥寥数字已遭隐隐哽咽声悉数盖过,话到最后已是潸然泪下,着实难言。一旁张氏见着再也按捺不住,二话不说将爱女揽入怀中,无声安慰。 她此刻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爱女最需要什么。果不其然,这甫一拉入怀中,莫婉溪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顷刻崩塌,娇躯随之颤抖不断,埋头隐隐啜泣,哭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一旁店小二见状也很是识趣的将茶水放在柜前并未上前打搅分毫。 这时、莫行则有心相问莫仲卿的下落,可看着爱女如此亦不忍心多问,孰料这莫婉溪哭的一阵,竟又霎时收声,慌忙细细擦拭泪痕,抬起头来道:“对了,我找到了二师兄了,他就在外面栓马呢。” 三人一惊旋即欣喜,相继跟随而出,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莫婉溪甫出茶馆数步,却又怔在当场。 木桌上的商客不知何时已是人走茶凉,而过道旁除了那匹陪伴自己两月有余的红鬃马外,哪里还有二师兄莫少英的半点身影? “二师兄、二师兄!你在哪里!” 此刻、莫婉溪明知呼喊是多余的,同样也知二师兄莫少英并不属于自己,可她却万万不曾想到二师兄会走得如此干净,这般绝决,就连一句‘再见’都欠奉! “为什么!” 莫婉溪想不通,亦不想再去多想,就这般颓然呆坐于地,任凭泪水夺眶而出…… 其实、莫少英也未走远,他此刻就在茶馆后方山麓间的一株百年杏树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切,望着莫婉溪四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望着她颓然跌坐在地,望着大师兄一声惊呼从茶馆中冲出来扶起她,直到望着师父,师娘快步而出,这才悄然隐去身影,愈去愈远,而他身后竟跟着先前那几位店外的商客。 是了、这些人一早就认识莫少英,他们俱是唐尧安排于四处的眼线,方才回头不过是给莫少英递个眼神,告之他要找的人就在茶馆之内。 而莫少英亦晓得这些人的根本目的,是为监视昆仑派此次「品仙大会」的一举一动,所以受邀的云踪派莫氏夫妇甫一进入昆仑山地界未及半日,便很快被这些眼线觅得了踪迹,甚至较之昆仑派诸弟子还要来得迅速。 而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早在两个月之前叶千雪与慕容流苏成婚后,莫少英一蹶不振,整日在城内酒肆中醉生梦死,直到将自己口袋中的银子全部喝光依然不肯离去。他多么希望满城张灯结彩同庆二人大婚是假的,多么希望满城烟花不过是昙花一现!更奢求叶千雪会不顾一切地来寻找一直逗留城中不去的自己,可事实上他并没有等来叶千雪,却等来了酒店老板的一阵毒打谩骂。 当时、莫少英心灰意冷,彻底绝望,也不运功抵御任凭酒肆老板拳打脚踢,心想既身负不可控的煞气,动辄伤人性命,不如就这般死在阴沟里好了。谁也都不曾想到当今圣上新封的安乐侯竟是落得这般惨境。酒店老板不知,叶千雪不知道,但有一人却知道。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满纸题秋心(一) 这人相貌乍看起来与庙里的和尚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那一双白眉尤为醒目。他见着莫少英如此窝囊,不但不曾笑话半句,反是好心帮他结了酒家的赊欠,又对其说:“我有控制煞气的便宜法门。” 至此,莫少英义无反顾地跟随白眉离去,他必须要弄清自己身上的不解之谜,和如何去消弭甚至控制这团难缠的煞气。 “莫公子、这边请,唐公子正在山上恭候。” 说话之人是商客中为首的一名中年人,此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属于丢进人堆中便再也瞧不出的那种。莫少英冷冷应了一声,向着山顶步去,未及山巅便听一声男子嗓音远远传来道:“莫公子,不知唐某此事还办得妥当?” “呵呵……” 莫少英朗声发笑故意不答,转过一处拐角,径直攀上一方青岩,与那红衣公子,昂首并立。 这红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化名汤逸,混入昆仑派刺探情报之人。而他更是先前掳走青青以及叶千雪,在宁妍斋设下重重机关陷阱逼迫莫少英与其一较高下的唐尧。 也正是此役中,莫少英神识被煞气所控,失手扼死了青青。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红衣公子唐尧!他觉得这唐尧实在比起方少奇还要来得可恶三分。 这笔账莫少英迟早要作清算,但并不是现在。然而若他得知,小师妹失身于方少奇一事,也是这唐尧暗中谋算的话,不知又会怎样。 唐尧见莫少英并肩而立,笑容满面。心想这人必是承了恩惠,只是嘴上碍于面子不肯道谢而已。也罢,我唐尧也非小器之人,不谢就不谢吧。 这般想通后,笑容益发真诚道:“莫公子,往日唐某多有得罪,实在不该,然今时今日我们都为定安王效力,还希望彼此尽释前嫌,既往不咎。” 莫少英不置可否,望着一身红袍,貌美如花的唐尧,笑容愈发和煦,双眼之中缓缓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须臾、唐尧未及惊讶,却见其人又得寸进尺般探头凑前、贴耳慢道:“尽释前嫌?好…不过我仍有个条件。” 这唐尧见莫少英陡然欺身亲近,一缕热风吹得他耳热心慌,以为这长相不输于自己的莫少英有些特殊嗜好,本能想后退半步与其保持距离,可碍于重修于好的目的,只得生生顿住,迟疑道:“什么?” “那便是你跪着受死、去求青青!” 莫少英说到最后嗓音陡然拔高,言到“青青”二字更是以真气吼出,脸上立显冰冷一片,全无方才暧昧之情。唐尧心中虽有所防备,可猝不及防之下哪里晓得,这人丝毫不顾身份恁般无赖,说变脸就变脸? 一时间、左耳嗡嗡作响,隐隐震痛,怒意陡生之下已握毒粉在手! 可旋即竟又生生强敛怒气,一整面容、沉声道:“莫公子!别忘了你要的《魔道》还在王爷手中,你这般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就不怕届时唐某去参公子一本!” 唐尧说得色厉内荏,意在威胁,莫少英哪里会去买账,反是蔑然道:“我要的东西在定安王手中,定安王也需要我为其效力,而这与你又有何干系!” 唐尧一愣,神色阴晴不定,瞧着那张近距离略带戏谑的眼神,这才想起自己还与这厮保持相当近的距离!遂匆匆退后一大步,再道:“好!即便就算如此,那青青也是莫公子失手扼死的,又与唐某有何干系?更何况青青已死,死人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难道公子放着锦绣前程不要,偏要为一个尸体讨还公道?” “呵…!” 唐尧言下之意是让莫少英审时度势,却不料这厮陡然生笑,唐尧心中一寒、警铃骤响,以为这厮要趁势发难,慌忙戒备之下,却又听对方慢悠悠道:“不错,唐公子所言极是。” “嗯?” 唐尧一怔,显然未曾料到会说这句话。该他隐忍的时候不隐忍,该他发怒的时候却没了下文,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实在令唐尧胆寒心惊,越发觉得留不得此人。可这厮不知为何受定安王赏识器重,不但传他《魔道》,又命自己交出从昆仑偷出的《昆仑御剑决》交予他参详。 他自也晓得这御剑术修习严苛并非一蹴而就,不仅对自身真气有莫大要求,就连用于御剑的剑胎也绝不能以凡铁替代,其中最好是宿有剑灵的剑胎。而将剑灵溶于剑体之内的古法早已失传,所以唐尧本着看笑话的想法,将御剑术丢给了莫少英,却不曾想他身上那柄镶了颗破珠子,外表毫不起眼,连剑督都没有的黑剑,竟是一柄宿有剑灵的利器! 这如何不叫唐尧眼红生妒? 这让唐尧感觉莫少英就算踩着一堆狗屎也会是香的!当然、虽然至今还未见他唤出过剑灵,但能御剑飞行岂不是已经足够? 如此、借助《魔道》以及《昆仑御剑决》,莫少英一身功力自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更有密令言明诸事任他自由,众人任其差遣,不得稍加干涉! 他莫少英何德何能竟能获此殊荣!唐尧实在不甘心,就算违抗密令想暗中偷袭,自忖也不是其敌手。不得已,只得低三下四,忍气吞声,暗中寻觅良机。 一旁莫少英对唐尧所想似是浑然不觉,接着道:“白眉大师又不曾跟你一起来?他人呢!” “哼,任你功力通天却也有求咱的时候!” 唐尧心中稍显得意,他自然知道每隔半月,白眉便会带来几句《魔道》中的口诀供莫少英修炼,从而压制其心中的魔性,不至于神识失控,然而前半个月白眉不知为何却不曾到来,以至于莫少英每日只能借助这四处可见的滚烫茶水,来压制体内的阴寒煞气,虽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 而今随着煞气积聚已隐隐有控制不住的现象,唐尧恨不得乐见其成,坐等其死,可定安王的命令亦是无法明着违背,那该怎么办?他望了莫少英一眼,有意刁难道:“上次的口诀已是最后三句,难道公子习练不曾察觉?” “你说什么?!” 见莫少英面目生寒,双肩陡然溢出丝丝黑气,唐尧见着顿时心惊肉跳,连忙补道:“慢着!唐某的意思是口诀虽尽,却还有下半部,而白眉大师前几日也已将其寻到,就等公子回转长生殿参悟!” “长生殿?王爷终于肯亲自见我了?” 唐尧心中一凛,笑道:“莫公子哪里话,王爷一直对公子青睐有加,怎会不想见公子呢,若不是……” 莫少英冷冷截口道:“那长生殿在哪里?” 唐尧笑意冉冉道:“在万寿山!想必公子一定听过。” 万寿山? 莫少英一愣,不由想道,那万寿山不是三百年前人、妖二族血战之处?如今已成荒漠戈壁,焉能再住人? 唐尧似是很享受莫少英这般惊讶的表情,望了两眼这才不疾不徐道:“那万寿山虽在极西处,可若公子御剑前去,想必不日就到,待得一接近荒漠边缘,必有暗哨前来迎接公子!如此,唐某在此恭送了!” 唐尧一面作揖,一面低首冷笑,心想:“本公子虽不能正面拿你如何,可下套使绊子还是行的!” 这般心里美着,却不料莫少英眉宇一挑,望着自己道:“谁说我要自个儿去了?” 唐尧一惊,面露难色道:“这、唐某虽亦知昆仑派御剑之法,可因火候不足,亦未觅得合适剑材做剑胎,故尚不能御剑飞行,若要同行便要拖缓公子速度,拖缓行速可对公子所习的功法诸般不利啊?” 唐尧言明利害,说得句句在理,满以为莫少英就此打消念头,哪里晓得莫少英眉目生笑道:“无妨,我有的是法子!” 言未既、唐尧忽见眼前陡然一花,旋即遭人凌空提起,倏忽而去,留下一干侍卫、眼线望着空中一溜逐渐涣散的黑雾面面相觑。 且说莫氏夫妇领着爱女及大弟子莫方闻欲去往昆仑派。一路上,莫氏夫妇并未对爱女刨根问底,反是一概不问、精心呵护,莫婉溪亦是从中感受了久违的亲情,逐渐开始打开心结,这当然也是莫氏夫妇正想看到的。 尽管私下莫行则已向爱妻透露了十之八九在理的推测,致使二人心中难免生憾,可不论发生什么莫婉溪始终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更是女儿赖以依靠的港湾,又怎能忍心斥责?至于大弟子莫方闻,虽后知后觉还不知小师妹已非完璧之身,可每每瞧见小师妹那般憔悴病容,心中哪顾得许多,更是对其倍加呵护,无有不从。 莫氏夫妇二人又如何看不出其中隐隐情愫?心叹之余,不由双双合计道:“三人之中本也只有这大徒弟莫方闻憨厚沉稳,最合适爱女不过,只是不知发生此事后,方闻可能初心依旧。就算这笨徒弟心实不与计较,也不知我们那傻丫头何时能走出阴影。” 是了,父母之爱大体不外乎如是,某种程度上从来都是选择最为合适而非最对的那人。 ------------ 第三百三十三章 满纸题秋心(二) 这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莫氏夫妇一行在昆仑附近小镇周围逗留数日,确定爱女莫婉溪稍微开朗些后,这才决定动身赶赴昆仑派。不承想,这一行人甫入离昆仑派最近的“朱仙镇”后便遇到了色离为首的一行昆仑派弟子。 这色离一行人正是天魁道人遣下山来,专门负责恭候云踪派诸人的。见到莫氏夫妇几人当即上前寒暄,又用余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气虚小师妹莫婉溪,面色一动旋即欲言又止,当下转身差了一名师弟,先于众人一步回山禀报,又引着四人向着昆仑山的出入门户摇光峰行去。 这色离一行人走的急切,似有要事在身,莫行则跟在后头亦是一脸肃穆。 张雅君瞧在眼里,忆起丈夫莫行则临行前曾沐浴更衣去占房卜过吉凶,可谁知出来后面情淡漠,不肯细说卦象,只粗略说了说女儿之事。 张雅君因思念女儿原也不太在意,可现在想来,心中渐多愁虑,不禁忖道:“我夫妇二人不问世事多年,如今也只收了三个徒弟延续门派香火,所以远不比别派兴盛。 既如此、这「品仙大典」又有何资格参与?那天机道人邀我夫妇前来又所谓何事?” 张雅君这般思绪下,浑然不知双足已从碎石路踏上了一方方灰白巨石所铺就的平坦大道上。 巨石与巨石之间的缝隙紧密贴合,井然有序。顺着白玉般的大道望去,赫然可见三道过天拱门上昂立一雕花牌匾,这玉质牌匾上雕刻着「昆仑派」三个苍劲古拙,气势磅礴的朱色大字,观其字迹自有一股凌厉剑意蕴含其中,众人见着不难猜想这一定是某位昆仑剑仙的手笔。而透过牌坊则可见一道道寻丈来长的灰白石阶,逦迤向上直没遥遥山顶,仿似一条玉白游龙般直入青山绿海之巅! 原来,昆仑派的山门摇光峰已到了! 山门前的云泽、云和见到众人到来立即上前相迎,再看到混在人群中的气虚小师妹莫婉溪后,俱是双双一怔旋即再瞧见色离的眼色,当即双双作揖道:“云泽、云和奉天机长老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 此刻莫婉溪虽跟着众人行走,可一副心神早已魂游天外,郁郁寡欢,自然不知色离和云和,云泽三位师兄看向自己的眼神俱都有些异样,莫氏夫妇以及莫方闻虽瞧见了,可亦不明就里,只带着诸般疑问,向着摇光峰大殿走去。 众人拾阶而上,待到摇光大殿前,一干昆仑弟子微一颔首相继离去,只留云和在门外听候调遣。 莫行则四人排门而入,迎面则可见天机道人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宽袖道袍居于大殿正中。见着莫行则当先快步近前,朗声笑道: “莫老弟!” 莫行则还礼道:“天机兄!” “哈哈哈、一别经年,贤弟面色日益丰润,想必一定是这位弟妹的功劳!真是福缘深厚啊。” 需知天机道人今年寿元九十八,莫行则四十有五,这二人寿元明明差上一大截,却仍以兄弟相称,真可谓忘年之交,私交甚笃。一旁张雅君见着夫婿难得露出微笑,暂搁心中愁绪,嘴角微微含笑,亦是展颜还礼道:“见过天机道人。” 莫行则跟着不疾不徐道:“天机兄莫要取笑小弟,观天机兄是越发矍铄健朗了,足证大道可期,亦是福缘深厚。” 天机道:“哈哈、不论什么福气都是天覆地载,若这天地不存,想必就算是有人福也难享半分啊。” 莫行则何等老练,一听自知天机话中有话,当下微一点头,道了句:“不错。”静待下文。孰料这天机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面色含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贤弟的高足了,嗯、贫道若是没记差的话,你是大徒弟莫方闻?” 莫方闻见天机指着自己当即闪身步出,恭礼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方闻,见过天机前辈。” “好、好,一脸正气,相貌堂堂,难得难得!哈哈哈……”天机一番赞誉自然让莫行则脸上有光,可当天机望向自家爱女莫婉溪时,神色却是微微黯然。 莫行则一见情知有异刚想开口赔礼,却不料天机已然先道:“不知贤弟与弟妹在哪里寻得令嫒?又是否知道,令嫒已拜在我那师弟天魁道人的门下,道号气虚?” 需知莫氏夫妇二人在路上为了照顾爱女心情根本未问与莫仲卿二人在昆仑派的相关事宜,是以天机这般一问俱是双双一怔并不知情。 身处后方的莫婉溪一惊,恍若大梦初醒般突然忆起自己是和三师兄莫仲卿,方少奇三人大闹昆仑后逃下山去的,这一念及方少奇,种种屈辱感又如荆棘丛生,瞬间将心口刺得千疮百孔,殊为难受。面色亦跟着连连发白。 一旁莫方闻情知有异,张雅君更是心有袒护之意,可她亦知在外夫婿为尊,此种场合下莫行则不开口,她一个妇道人家焉能先行袒护,坏了规矩?唯有巴望着夫婿莫要摆出平日那副臭脸来。 莫行则虽亦知此理,也瞧见了爱妻眼中那副隐隐哀求之色,可观天机方才面色,料定此事并不简单,当即面色一沉,作色道:“婉儿!你既拜入昆仑派、为何到现在还躲在后头?过来!先向昆仑代掌门天机道人行弟子礼!” 莫婉溪见着父亲当庭大喝,当下娇躯一震,磨磨蹭蹭上前,见着天机又自知理亏,只得迅速低过头来期期艾艾道:“弟,弟子知错,请天机长老责罚!”说完,娇躯微颤,显然很是惧怕。 岂料天机看了看其余三人一脸据不知情的模样略略一顿,一捋银须,面色肃然道:“我只问一件事,你与财仁下山后可曾遇见过云广?” “啊?” 莫婉溪一怔,显然未料到天机长老会这般问话,不知长老为何不问下山经过,不问三人为何出逃,却独独提到云广师兄?这想起云广一时心中惆怅顿生,难道他真的如方少奇所说有所隐瞒? “不、不会的,云广师兄对我那么好,我不该怀疑他更不该将他说出来……更何况我若将此前看到的说出来,难保天机长老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刨根问底,届时我这张脸又往哪里搁!我……” 莫婉溪前思后想,心中怯怯,须臾、她打定主意后也不敢去瞧父亲那严厉的目光,只是将头压得更低道:“弟子、弟子与那方少奇下山后并未遇到云广师兄,怎么、师兄也不在山上了?” 这莫婉溪语意吞吐,莫行则只道爱女是心情忧郁所致故也不曾怀疑,而这天机却是沉吟片刻,忽又笑容可掬地回道:“嗯、罢了。那没什么,观你气色似有恙在身,不如先去歇息吧,金银阁内的弟子房自然还给你空着,顺便也见一见你那天魁师父,他可是为你和仲卿牵肠挂肚,日夜难宁啊。” 莫婉溪见天机果然不再提那先前之事,心中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而莫行则与天机相交多年却是从中听出有意支开爱女的意思,是以随言附和道:“不错,那你就先领着方闻到处逛逛,我和你娘随后再来寻你问话。” “嗯。” 莫婉溪见天机并未过多追责,心中不免一阵轻松,低低应了声便朝大门走去,莫方闻见着忙对着三人匆匆一礼,也飞快跟着去了。 莫行则见着二人去远,方才道:“小弟素知小女顽劣,不知此次到底给天机兄添了多大的麻烦,小弟在这里先给天机兄赔不是了。” “哈哈哈……” 天机闻言一笑,想起那几个被人下毒致死的道字辈弟子,心中虽然黯然一片,但他更知此事与莫婉溪并无多大关系,是以,勉为其难地一笑了之道:“此事不急,听了令嫒方才之言,已知与她并无瓜葛,倒是愚兄另有要事相求!” 莫行则见天机越发肃穆的面容,想起临行前的卦象,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下面无表情对着张雅君道:“你也先回避下,我与天机兄有要事相商。” 张雅君一听心中没来由的一顿乱跳,遂断然拒绝道:“不行,我也要听!” 莫行则一愣,跟着面色微微一沉:“你何时变得这般不知分寸了?” “我…!” 张雅君也不知道这种不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身子却犹如一枚钉子般钉在了原地任凭夫婿面色越来越黑,却兀自不肯挪动一步。 天机见着二人这般,轻叹一声道:“贤弟啊,不说愚兄说教,你这脾气何时能改过来?就不能好好说话?更何况此事非同小可,愚兄也希望我这位弟妹能从旁听着。” 天机这般一说,二人双双一愣,旋即但听莫行则冷哼一声道:“好,但莫某有言在先,不论天机兄有何请求莫某都会应允!!”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满纸题秋心(三) 这话自然不是说与天机听着,张雅君花容一颤,心中生寒。那天机摇了摇头,一脸难色道:“贤弟,你先不要忙着答应。”说着,天机兀自左右踱步,似乎仍有不决。一旁张雅君见天机越是如此犹豫,心中越是发寒,隐隐约约已猜到了所谓何事,心想:“我与夫婿隐居多年不问世事,于仙道上亦不求精进,唯独云踪派历代相传的卜算之术还算如火纯青,可越精通此道的人就越不轻易给人卜算,唯恐泄天机过多,遭致折福损寿,更甚者祸及子孙。” 然而这张雅君想到了其一,不曾想到其二,只听天机道人犹豫片刻,面色一整,终是躬身作揖道:“愚兄恳请云踪派再次出山,与我昆仑联手布大衍之数,推衍天机!” 天机一言既出,不等莫行则回答,张雅君已勃然变色,愤然相向道:“不行!” 这“大衍之数”是什么?乃是云踪派的镇派绝学,专司推断天、地、人三才中的“天”命,然天命无穷岂是人力所究?是以、往往推算者每每呕心沥血窥得一丝天机便心力交瘁,不得善终,多少云踪派历代高人为此丧命,才致使云踪派人丁凋敝。就算其中强如莫青竺之流,侥幸卜算不死亦逃不过之后泄露天机的报应! 张雅君对此知根知底,莫行则又岂会不明这是拿命在做推断?只见他沉默片刻,也不斥责爱妻无理,只是微微抬头,神色越发沉着冷静道:“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要以「大衍之数」先行推占?” 其实就算莫行则不问亦知天机道人断不会为小事为难自己,这般问询不过是在平复胸中的震惊从而下意识地提问。那天机苦笑两声道:“实不相瞒,两月前愚兄心绪不宁便去摘星楼推算星图,初时见有客星隐于虚危二宿之间,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岂料连月观测下来赫然发现客星恶相愈显,再结合当下发生之事,愚兄就愈加觉得昆仑派禁地之中定然发生了不小的动荡,而这一连串的动荡可能会引起人、妖二族的大战骤然重启,是以,愚兄想召开「品仙大典」一请各大派齐齐商讨此事,而在之前愚兄必须有十足的证据,才能以此说服各大门派,当然、若推断出来只是虚惊……” “够了!” 张雅君一声断喝,旋即颤颤巍巍地指道:“天机道人!你、你怎能为了一件并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就让我家夫婿卖命?你这般不知轻重又怎配得上与我夫君称兄道弟!” 张雅君此时已是柳眉倒竖,满面怒意,不待天机说完已截口地斥责道。天机听着面露惭愧,心中苦笑不已,自然是百口莫辩。莫行则满脸阴晴不定,沉默片刻却轻轻道:“出去。” 张雅君一听,顿时花容惨变,难以置信道:“你叫谁出去?” 莫行则面无表情地继续吭声道:“你。” 张雅君颓然一笑,心下一堵,须臾、好不容易将那股闷气死死压入肚中后,方道:“我不会走的,更不会准你去推衍!你为何就不想想后果,想想我?就算你不为了我,也要为了婉儿,婉儿现在这个状况又哪里能再不见了你这个父亲!” 天机一旁听着并不知莫婉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张雅君情绪激动如此便知定不是小事,心叹之余已有悔意。可一旁莫行则却是一脸无动于衷,铁石心肠道:“你若再不出去,我立刻就休书一封,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莫行则说完负手而立,将头偏向一旁丝毫不顾及张雅君全身一颤,踉跄半步险些摔倒的危险。 “你、你!好…我走!” 张雅君说完,一脸哀婉地甩门而去,门外云和与师父天机道人快速对他使了眼色,云和会意当即默默一揖,旋即一展身法飞速跟去。 “唉、弟妹说得也有道理,你我二人称兄道弟多年,虽非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更知老弟一向只羡鸳鸯不羡仙,此生只期与弟妹白头偕老、共渡半生,愚兄万不该打扰你二人才是,是愚兄老糊涂了!” 莫行则一脸平静,不置可否亦不曾回答,偌大的摇光峰主殿似乎染上了一层别样的沉默。 良久,莫行则终于开口道:“不知离这「品仙会」还有多久?” 天机一听,快道:“愚兄准备在冬至这天召开,也就是还有三月有余。” 莫行则沉吟片刻,面露坚毅道:“好!以「大衍之数」推断天机少则半个月至多一月,再多便不是小弟能力所及了。至于这短短时间能窥得多少,还需上天垂怜开示。” 见莫行则说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天机喜出望外,可旋即又愁眉不展,道:“可是……” 莫行则摇了摇头,心如止水道:“不用可是了,我辈推卦断命,哪里不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的命理。昔年小弟一意孤行、借助卜算遁世不出,以为能就此躲开诸般劫难,而今看来,若人界再度履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是时候还帐了。 只是小弟那结发之妻知我猝死不知会作出何等傻事,所以还想借愚兄那摘星楼一用,以助小弟不会因耗尽心神而死,至于之后那便听天由命,能过一日是一日。” 莫行则将一席话娓娓道来,语气不疾不徐,神色平静如常,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可素知他脾性的天机,却能明白这份平静更加表明莫行则心意已决。 一时、天机心中唏嘘不已,胸中虽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可到最后却俱都化作长揖到底。 莫行则见着忙虚扶起天机,笑道:“哈哈、天机兄何时也变得如此俗不可耐了。来、趁还有时间,不如与小弟细细讲一讲那昆仑禁地到底发生了何事。” ……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山色空濛,枫林夹径。 这是摇光峰下的一条羊肠小道,路上碎石镶泥,足印遍布满地。此处并非从摇光峰去往开阳峰的正道,而是去往开阳峰中金银阁的一条捷径。对于低头默默走在前方的莫婉溪来说这条小道走了不下数百次,自是驾轻就熟,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去路。 这摇光峰因有护山大阵「七星阵」庇护多不受外界气温影响,可这道旁紫叶枫林依旧我行我素,平日里其叶五角戟张、翠色欲滴,然一到深秋季节便是斓斒千点绣腰肢,九月枫香拂山色。莫婉溪虽未见过紫叶枫林亦不曾嗅过枫叶的清香,可当她走在这片紫叶枫林中时双眸却是恍若未闻。紧随不舍的莫方闻原本是想邀这小师妹停下步伐看一看这片紫叶枫林顺便散散心,可一见她侧脸含愁,微微怔忪的神色后,只得将这美好的意愿草草收起,跟着匆匆赶路。 紫叶枫林的尽头乃是一处碎石滩,滩上碎石光滑圆润、五颜六色,异彩斑斓。碎石滩近处便是一方清澈无比,波光潋滟的湖泊。此处名为「飞仙渡」,只要从此打船而过,便可顺着湖泊直接去往金银阁下方的渡头。天魁道人门下的财、色、酒、气字辈弟子多半就此撑船去往金银阁,是以这栈桥边多得是轻舟舢板,亦自有一位弟子把守要道。 只不过此时午后阳光遍照桥头,一望之下哪里有半个弟子把守?莫婉溪见着这般忽忆起自己根本不会撑船,平日间来来去去也都是那方少奇为之代劳,这一念及他,心中又诸般不是滋味了起来。 “等等。” 莫婉溪正巴望着大师兄莫方闻会撑船过河时,却听大师兄叫了一声,跃过自己向前两步道:“师妹你闻闻,这有酒香。” 莫婉溪知道这大师兄好酒,亦知这飞仙渡本有一位叫做酒曲的师兄把守,更知道此人虽嗜酒却绝不敢在值守之日偷酒喝,是以这里根本不会有酒,只有那一汪碧波微漾的湖水。 然而当莫婉溪刚要否定时,却听桥头下侧突然传来一声豪爽的笑声:“哈哈!不知这位小兄弟可能嗅出是哪种酒香啊?”二人双双一惊,见着桥头之上依旧端无人影,难道说话之人泡在水中不成?莫方闻心思一动拦住要上前探看的莫婉溪,略一思忖便道:“酒味纯正浓厚,另有一股不知名的异香夹裹其中,在下实难嗅出是哪种酒香,不过观其浓厚的酒香又带着一丝药味来看,应是十年以上的药酒!” “哈哈哈哈……好、好!有道是千金难买酒中意,醉至深处方自知。你懂酒、便不是坏人!来,干了它!” 这说话之人的逻辑教莫方闻哭笑不得,焉能说懂酒之人便不是坏人呢?莫婉溪听着微微展颜,岂料这时桥下“哗啦”一声水响,水花四溅下、一人影便从这水花中侧翻而来舒然跃上了桥头,而他手中酒坛也已飞速撞来。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满纸题秋心(四) “哈哈哈哈……好、好!有道是千金难买酒中意,醉至深处方自知。你懂酒、便不是坏人!来,干了它!” 这说话之人的逻辑教莫方闻哭笑不得,焉能说懂酒之人便不是坏人?莫婉溪听着微微展颜,岂料这时桥下“哗啦”一声水响,水花四溅下、一人影便从这水花中侧翻而来,舒然跃上了桥头,而他手中酒坛也已飞速撞来。 当莫方闻堪堪接住这酒坛时,那人影早已是背靠一把一尺来宽的巨剑,正傻呵呵地笑看二人,瞧其模样似已醉得不轻。而令莫方闻更为惊奇的是这人明明从桥下跃上桥头,可身上那糟蹋的道衣却是滴水不沾,只有背后那柄巨剑似微有水渍,经阳光一照剑体竟通透闪烁,隐泛蓝芒。 “难道这人方才就依靠这方巨剑浮于水面,这才让我和师妹不曾瞧见?这位高人又是谁?” 有此疑问的不仅仅是莫方闻,就连身旁莫婉溪也不认得。不过待她细观此人样貌和举止,又不由猛然想到:“这人不就是正一师尊下的关门弟子即醉,昆仑七子中排行最末的七师叔么。” 莫婉溪越瞧越像,当即上前作揖道:“晚辈气虚拜见七师叔。” 谁知这一语过罢,犹如石沉大海,那即醉非但充耳不闻,甚至看都没看莫婉溪一眼,反是不耐烦地催促道:“小兄弟!我说你喝不喝,莫要光用鼻子嗅啊,难道你要用鼻子喝不成?” 莫方闻笑着恭敬回道:“回前辈,这酒中应当有当归、三七,仙鹤草这样的活血化瘀的药材,更有朱果,雪参,黄芪这些固本培元的药味在,说明前辈身上带着不轻的内伤,晚辈岂能不顾前辈伤势独饮这壶花费心思调制出来的药酒。” 即醉讶然道:“难怪小兄弟搁老远能闻到药味儿,原来又是位学医的啊?难怪迂腐。” 莫方闻不知这迂腐和学岐黄之术又有何关联,不过亦不想往脸上贴金,故此坦言道:“不然、晚辈的师弟曾和一位有名的前辈学习医术多年,晚辈亦是跟着耳濡目染了些,所以能嗅出其中较为常用的药材。” 即醉闻言一脸不快道:“无趣,无趣,不喝就放那吧,该去哪去哪。” 这即醉言下之意便是要赶人了,莫方闻笑了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莫婉溪口中的七师叔,只得双手揖了揖以示赔罪。莫婉溪见着七师叔这般古怪也是轻轻蹙眉不语,闷头匆匆去解那轻舟缆绳,可岂料当她经过栈桥时,即醉却是仰头望天,醉意十足道了句:“财仁金银阁,嗝!好酒,好酒!” 这寥寥几字对二人来说竟是天差地别之意,那莫方闻听来只道是这即醉是酒后胡言乱语,可莫婉溪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忽感全身冰冷,如坠冰窟,下意识竟是娇躯一阵哆嗦,后方莫方闻见着,不由关切道:“怎么,小师妹。” 莫婉溪心不在焉道:“没什么,我突然忘记了还有事跟天机长老说,师兄先去金银阁等着。” 莫婉溪说着,已快步回头也不去管莫方闻会不会撑船,认不认得路。莫方闻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浓眉一皱,不放心道:“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一个人能行,又不是小孩子了。” “真的?” “嗯!” 见莫婉溪一副笃定的神色,莫方闻想了想依旧不放心,刚想再言却见一旁即醉忽道:“嗳嗳嗳,我说有完没完,人家丫头都这般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这般婆婆妈妈,磨磨唧唧作甚?难道还怕你这师妹能在昆仑派走丢咯?” “这……” 莫方闻一阵迟疑,却听即醉又道:“别这个那个,你看师妹有事,做师兄的就不能当绊脚石,至于你,本道人今天就行个善心,送你一程。” 莫婉溪趁机道:“是啊,那就有劳七师叔了。大师兄你先过去吧。” 莫方闻看了看二人静默一阵,终是道:“也好,那师妹你小心些。” “好。” “这才对嘛,上来、咱们走着。” 这莫方闻刚一踏上轻舟,只见即醉一并跳上轻舟,也不去管那放在桥上的酒壶便用手中「巨阙」剑体在栈桥边缘一怼,整座轻舟便飞速离岸而去。 莫婉溪见二人走远,当即抽身回头。她虽不知此刻要去向哪里,却知有方少奇在的金银阁是无论如何不能去了。不仅是这金银阁不能去,连这昆仑也要离得远远儿的! 打定主意的她走得极其匆忙,神色慌慌张张,过了碎石滩又重回紫叶枫林的小径上。 小径蜿蜒向前,密匝匝的枫树晃眼即过,莫婉溪为求尽快离开,甚至已用上了轻功,可不知为何平日间颇为熟稔的捷径,此刻却显得极为漫长而陌生。甚至,那满眼紫色的枫叶看起来竟是有些阴森可怖。 “咔嚓!” 突然,静谧的枫树林中陡然传来一声枯枝折断声,而这丝细细声响,对于此时的莫婉溪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谁在那!” 莫婉溪娇喝出声,花容惊变之下猛地顿住身形,几乎下意识地拔出“青锋”逡巡不前。她走得匆忙并不曾听见声音是从何处传来,可却也能断定那丝枯枝折断声绝不是幻听。到底是谁踩断了枯枝?是走兽,还是人? 一想到可能是某人,莫婉溪没来由的开始着慌,一颗心肝“突突”直跳仿佛要逃出胸腔。 而随之身后响起了阵阵“沙沙”声更是令她娇躯大震。这分明就是一人踩在枫叶上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就在莫婉溪犹豫该不该回头时便听那身后之人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嗓音慢道:“小师妹、别怕,是我。” 莫婉溪听到这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声音不知为何反倒立刻平静了下来。她甚至深吸一口气,霍然回头,以剑指喝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此刻,莫婉溪柳眉踢竖,杏眼圆睁,浓浓的憎恶之情积郁在面上,令她瞧起来犹如一头快要炸毛的猫儿。 而一丈之外的方少奇却是双眼无神,面如死灰,哪里有平日半分模样。而那缠着厚厚绷带,显然比常人要短上一截的右腕更令莫婉溪眼皮子微微一跳,不由惊忖道:“他的手断了?难道是二师兄他们干的?” 莫婉溪自然记得被二师兄点完睡穴前的事情,但是之后醒来却再也没问方少奇去哪里,二师兄莫少英亦是很默契的未曾提及,所以自是不知方少奇遭莫少英断腕之事。而现在看着方少奇这等惨状,不免心生怪异,可面上仍是冷若冰霜。 方少奇笑容愈发苦涩,微微张口道:“小师妹没事就好,我只是…来看看。” “站住!你再往前半步我便杀了你!” 莫婉溪见方少奇边说边挪步,心下一惊当即喝阻道。方少奇一怔,退了好一大步,紧张道:“好,我不过去就是,但师妹请听我解释……” “住口!我不想听,你给我走!趁我没改变主意前!” 莫婉溪此时自然听不进一言半句,那方少奇见对方这般忌恨自己,自是有苦难言,胸中无比忧愤道:“小师妹,那夜我也被下了迷药,你信我!” 莫婉溪听他不但旧事重提,还欲强行狡辩,一张俏脸上羞得殷红欲滴,恨不得此刻上前将在其身上刺伤几个窟窿方才解恨,可旋即望着对方这副狼狈的模样,终是强忍内中恨意,疾言厉色:“信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你说一句话,滚!” 方少奇身子猛地一晃,好一会儿才勉强站住,道:“好,我滚,但是在我滚之前,你必须听我一言,那云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再跟他有所来往!而你那二师兄…” “滚——!” 莫婉溪这一“滚”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方少奇听在耳力面如死灰,踉跄半步,勉强稳住心神道:“好、好,是我活该、我这就滚……”言罢,只瞧他缓缓扭头,艰难地迈动双足一步三晃地离开了紫叶枫林。 莫婉溪望着他离去,直到整个人消失在密匝匝的枫林中,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稍稍松懈。 她茫然收剑回鞘,神情似有些落寞,转头欲走之际却不料耳旁忽又传来人语道:“唉,真情假意世人难辨,弄巧成拙尽成怨偶,不如快活喝酒!” 莫婉溪脚步一顿,冷冷瞥上树梢,见即醉不知何时已安然躺在一株枫叶树杈上一边手提「巨阙」高跷二郎腿,一边兀自举壶牛饮,看模样倒是清醒得很,哪里有方才桥头上的半分醉意。莫婉溪见着略一思量,便知其中究竟,是以有些愤愤不平道:“七师叔为何要这般帮他?” 即醉笑了笑,翻身下树来到莫婉溪身旁,将酒壶朝前一送道:“喝口消消气?” “不喝!” 莫婉溪闻着即醉身上的酒气,微微一皱鼻子,即醉见着笑了笑,道:“好酒无人知,可惜啊。”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漠孤月寒 说罢,竟又是仰头一顿豪饮,酒水四溅下,惹得莫婉溪急急一退,一脸嫌弃。 即醉见着不以为忤地道:“本道人是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同样也是给你这丫头一个走出阴影的机会。只可惜,这小子不去用擅长的一套来哄骗安抚,却愣是玩什么真情流露,你说、蠢不蠢?” 莫婉溪一听自然知他有心帮衬方少奇,心中大是不乐,调头欲走却不料即醉又道:“你可知,那小子自从你那二师兄手中捡回一条小命后,整个人就彻底傻了。不仅回来之后主动去天魁那里令受责罚,更是去忏悔堂用左手抄录经文,师兄们问他,他只推说,‘害人受苦应受此罚’。可惜了,大好年华却去抄经文,不如陪道爷我喝酒快活!” 莫婉溪听着心中一动,顿住脚步道:“我不信。” 即醉笑了笑,接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本别说那小子幡然醒悟,就算有心赎罪道爷我也不信啊。可丫头你瞧这是什么,瞧瞧这狗爬儿的字迹!是人能写出来的?” 说着,即醉从怀中掏出数张黄纸,其上确是抄录的经文,可张张笔迹却异常拙劣,一如杂游蝌蚪,仿佛是一个三岁孩童胡乱画就。” 莫婉溪见着胸中隐隐烦闷道:“就算他写的又如何?他、他做了这等事情,别说原谅,我杀他还不来及!” 即醉将一沓黄纸随手一丢,似笑非笑道:“那你方才有的是机会,为何不曾动手,杀之后快?” “我…” 莫婉溪一愣,扭头作色道:“我是看他可怜而已!” “好、说的好啊……” 即醉说罢竟是一拍双手,扛起「巨阙」悠然离去,莫婉溪见着即醉这般举动心中难免困惑,不禁出声道:“喂、七师叔、你就这样走了?” 即醉笑了笑,头也不回道:“这酒本有好坏之别,人亦有清浊之分,然卖酒的黑心老板常以好坏互兑,天地造物亦是清浊参半,让人真假难辨,所以贫道从不替人事后求情,只是怕人先行踏错。而今见丫头善念犹存,倒显得贫道多此一举了,不如找个地方惬意喝酒去。” 莫婉溪看着即醉渐行渐远,知其话中藏有玄机,虽一时半会儿未能参透,却多少有些明悟,连带着心情也渐渐明朗了起来,不禁忖思:“莫非那事、我真冤枉了他?” …… 大漠无垠,星夜无边;烈风止息,高悬冷月。 夜中的大漠并远没有白天来得那般暴躁,原本肆虐无俦的罡风此刻亦是偃旗息鼓,于层峦叠起一如波涛般的沙丘上,偶尔打个漩涡旋即一隐即没,就连那原本涌动不息的流沙此刻也殊为平静,又经柔和月光一照,竟如一汪蔚蓝沙海般神秘。 这时,那微微漾动着的蔚蓝沙海上钻出一只三寸银蝎。它高举着亮如星辰的双螯似是对月一啸,旋即虚卷银尾一路不疾不徐往东而去,留下一排细密浅显的足迹。 这沙漠之中,许多生灵受不了白天的炙烤大多选择昼伏夜出,而外出的理由除了**外大多是为了猎取食物,由此不难想象,这月中大漠虽然静谧,可无形之中却是杀机四伏。 然对三寸银蝎来说,此刻又无疑是一场饕餮盛宴。它有着一如战甲般的银壳和变异的毒液,而那双与身体极不相称的大螯更是它耀武扬威的资本!所以、它并不是一个弱者。 银蝎慢悠悠地爬出流沙区域,来到一处岩石下,岩石上屡经风霜拷打,早已嶙峋牙立,风洞丛生,夜中听来恍如荒魂呜呜哭鸣。银蝎对此声响司空见惯,并不多加理会,然而它却没有注意到今夜之中一只躲在风洞中的黑影。 黑影似乎很有耐心,居高临下地瞧着银蝎靠近,瞧着它的双螯从身边高举而过,临到中腰之际,始才闪身一纵,猛然扑上,对着一只蝎足狠狠咬将下去。银蝎吃痛,本能扬起尾针来刺,电光石火里虽是扎中黑影绵软的尾部,却不料那黑影突然趁势凌空一翻,银蝎尚不及抽出尾针便被一扯一带侧翻在地,旋即露出的腹部遽然吃痛,已被那矫捷黑影一口咬住顿时丧命。而它至死都不会明白,它那毒针蛰中的一瞬间,柔韧的尾部已自行断开,毒液自然未曾传遍黑影的全身。 是了,这只黑影正是这大漠特产——黑纹壁虎,是那银蝎的天敌。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纹壁虎同样也不曾料到此刻布满风洞的岩石上正蹲着两个人影,若不是一柄漆黑长剑突兀将自己与猎物陡然串起,它都会一直认为这二人是堆多出来的石头。 莫少英并不是石头,一张风尘仆仆的面容上此刻更是神清气爽,如沐春风。他看着「流渊」剑体上串着壁虎和银蝎,笑了笑道:“好、唐公子睿智,赏你的。” 一旁唐尧见莫少英将那死去的银蝎丢在自己脚下,腮边细肉隐隐一抖,满脸阴沉道:“莫公子!说好的,不管这只黑纹壁虎逮到什么,总须平分!” 莫少英故作惊讶道:“是么?差点忘了,喏、那边有半截断尾,一并赏公子了,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你!你可知这天月蝎乃此地特产,最是剧毒无比,莫说是人,最算是一头牛,沾着一点就死!” 唐尧说完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生啖其肉,不过他自忖正面相抗不是莫少英一合之敌,这才迟迟未敢贸然动手。然而一个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的,特别是饥渴临身之时。莫少英看起来似乎并不知这个道理,反是不以为然,一再调笑道:“是么?久闻唐公子用毒无双,这区区什么天月蝎又能奈何?嗯,依我看就是壳子硬了些,味道差了些,不过公子大可想象成一顿美味的「羊蝎子」。” 说罢,莫少英不急不缓将手上一尺来长的黑纹壁虎从中剖开,大口大口吮吸着其中腥甜的血液。全然不顾一旁神情怨毒,双唇干皱,喉咙兀自吞咽不休的唐尧。 其实、莫少英并不虞唐尧突然发难,因为他二人已在这大漠之中困上了三天两夜,饥渴交加之下,莫少英知道唐尧纵然有心算计也力不从心。而莫少英还不曾御剑独自离去便是要这唐尧带路。原来,在昆仑山附近时,莫少英一早料到唐尧言语不实,根本不信自己一接近大漠便有暗哨前来迎接,二来自是担心这祸害一人独留昆仑会对云踪派诸位不利。 而到了这大漠之后,果不其然、唐尧自知再无逃脱可能便不情不愿的领着莫少英向着万寿山接近,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大漠更是变幻莫测,甫一进来还能看见排排沙柳做的道标依迹逐渐深入,却不曾想第二天日中便刮起了滔天沙暴。彼时、风啸沙狂,不仅将二人刮得不辨南北,更将远处沙柳道标悉数埋没,二人唯有在这偌大岩石下躲了一天一夜。 这时、唐尧望着莫少英兀自大快朵颐,生吞血肉,心中虽极为不屑这种茹毛饮血一如禽兽的行径,可腹中那越发饥饿感已实打实地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知道此刻该做什么,也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莫少英箕坐沙地背靠岩石见唐尧一脸面无表情地缓缓步上前来,心中一顿,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流渊」便见唐尧突然在自己三尺之外双膝猛地一跪!掀起一小蓬沙灰,神色决然道: “唐某求你!” 这本应低三下四的请求竟教唐尧说得铿锵有力。莫少英一怔之下咀嚼壁虎肉的速度越发放缓。他细细打量着唐尧那已近滴出血来的面容,心中第一次时间涌起的是杀心而不是怜悯,他分明在这一刻看到了曾经方少奇的影子,也似唐尧这般跪着,试问放过一个能委曲求存,含垢忍辱的人将是多么可怕,更何况此人比之方少奇更甚,敌意更为清晰尖锐? “杀了他,趁现在,不顾一切。莫要重蹈覆辙!” 莫少英心中一个声音突兀地怒吼着,他可以肯定唐尧若有能力何尝不想如此?这一刻,原本性格迥异的两人皆怀着同一个念想便是不择手段让对方死! 突然、莫少英径直站了起来,可他并没有递出「流渊」而是竟将剩下半截壁虎肉抛给了唐尧。 “恶人是不需用善念的,对于恶人就该比其恶毒百倍。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还不宜与定安王撕破脸面。” 莫少英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说服自己,绝不去承认是隐约动了恻隐之心才这般作为,更将心底那丝腾起的善念小心地敛藏。 一旁唐尧望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壁虎肉显然也是一阵错愕,就在方才,他分明感受了莫少英冰冷的杀意,可下一瞬为何不曾干净利落地抽剑出鞘?难道仅仅是可笑的善心?不、绝不是、他一定另有所谋,一定是这样! 唐尧舔着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不再考虑这些殊为可笑的问题,而是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到那半块咬过的壁虎肉上,在确定莫少英未曾动过手脚之后,飞快拾起一抹灰沙便迫不及待地啃咬吮吸,那苦涩腥甜的血水甫一入喉犹如一汪清泉般甜进了心坎儿,可唐尧脸上却是越发阴狠了起来。 ------------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阴云佈石山(一) 好在、莫少英并未看到这些,他此刻全副心神都在这片神秘的大漠上。 片刻,唐尧打了饱嗝,似乎很是享受,可看了看手中血肉模糊的一小截露骨残肉又觉一阵恶心,胃部翻江倒海刚想作呕,不防一旁莫少英冷不丁道:“你吐吧,过会儿小爷我再成团儿塞回去,顺便沾点沙粒当作芝麻。” 唐尧两眼一瞪、喉咙猛感不适,可瞬时又生生一咽,反应也是极快。莫少英不怀好意地笑道:“不错,味道如何?” 唐尧默然片刻,面无表情道:“毕生难忘!” 这一语双关任谁也听得出来,莫少英故作不知,一转话题道:“走吧,该上路了。” 二人没了沙柳做道标,可谓两眼抓瞎没了方向。莫少英也曾试着御剑于空探查过,可无奈发现这沙漠除了连绵不绝的沙丘外,一无别物,似乎一切都掩盖在了无尽的沙海里。 念及此,莫少英猛地一惊,不由回头问道:“这万寿山难道已被沙海埋在了地下?” 唐尧见瞒不住,索性冷言相告道:“不错,据说三百年前在万寿山附近人、妖两族鏖战于此,双方死伤不计其数,其数万尸首堆积如山,怨气冲天。 待得大战结束,千里外的附近村庄亦是常闻鬼哭,其牛、羊更是无故失踪,村民不堪滋扰之下只得全村迁徙,至此,千里之内再无人踪。 时日一久,不知为何就化作了沙海,更可怕的是至那以后,旦有凡人胆敢擅入,必定迷失方向成为沙海的一部分!所以,我二人最好待在原地保持体力,坐等附近暗哨来发现我们,而不是似这般东走西寻,纯粹是在找死!” 莫少英此刻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他看着唐尧那有些泛青的面容,忽道:“怎么、你怕了?” 唐尧面色一变,急急道:“唐某不过是好言相劝,你若执意寻死尽管自去。” 唐尧此刻说的是大实话,更知唯有大实话才能将他唬住,才能在完全受制的情况下微微占一丝上风,出一口恶气才是。 莫少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可偏偏就在此时,突闻二十丈之外“沙沙”声响隐隐轰鸣不断,片刻,响声愈隆、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沙地之上快速滑行突进。 莫少英心中一惊侧首来瞧,借着月光才大体瞧清远方朦胧黑暗中有一尊巨如小山般的黑影正掀起滔天沙浪滚滚而来,不过须臾、自身靴旁的沙粒亦是跟着上下抖动轻震。随着震颤力度加剧,那沙体抖动范围愈广一如湖泊般微微漾动,片刻间竟隐隐呈漏斗般徐徐凹陷,莫少英见此异状又瞧了瞧十丈开外的黑影不知为何心中警兆顿生,双足甫一弹射而起便见一圈巨齿利牙夹杂着沙粒,犹如根根长矛般斜猛地刺出沙面,紧接着一张血盆大口吞沙衔浪,倒卷起一蓬狂雨直袭而上。 莫少英一惊之下非同小可,于这间不容发里掣出「流渊」在手朝着巨口中排排獠牙临空疾点,剑身甫一碰触那巨大牙体,下侧某颗獠牙应声而断,而身子借这一刺之力,于漫天沙雨犹如一叶扁舟般飘然远离。 一旁唐尧见着这等卓绝的轻功,心叹之余更生妒忌,再见莫少英提剑一扫欲待反攻而上,忙道:“不可,那是自家人到了!” “人?” 莫少英前冲姿势微微一滞,心想:“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直体型肥硕不堪一如春蚕般白白嫩嫩的虫子。” 只是这虫子头部有着排排利牙,其体型之巨更如一座移动的肉山。 而白硕的头部下方紧箍着一圈似是金铁所铸的项圈,项圈之上绑着四条寻丈来长的精金铁链直直拖向后方尾部。 莫少英见着虽心下不解,而虫子也未再有进攻之举,是以也就姑且听之。 唐尧忙上前补充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这沙虫在万寿山已找不出第二只了,公子若将它宰了,往后我等进出万寿山就不那么便捷了。” “嗯?” 唐尧也不再等莫少英问话,当先迈步向着沙虫尾部走去,莫少英情知有异,一边跟着唐尧向着沙虫尾部行去,一边提防沙虫暴起伤人。只是经方才一番短兵相接,这沙虫识得厉害,岂敢再行造次。 二人顺着沙虫行得数余步,便见其尾部的沙丘上赫然多出一支形如橄榄般的‘木船’。木船高三丈,宽两丈,长约六丈,下半部稳稳沉于沙中,椭圆的上方盖着一层薄薄细沙,其边缘处的薄沙一如檐角雨帘般正缕缕而下,而方才十丈外的黑影便是此物,再看寻丈来长的锁链牢牢扣入四周船壁之内,不难猜出这沙虫拉着的木船还真是某种运载的行具。 “只是这东西未免太过奇特了些。” 莫少英心中微讶,就听一旁唐尧面有得色道:“如何?没见过吧,这是唐某穷尽心思,历经三载所造出的沙船,专门用来接待万寿山的贵客!” 言罢,唐尧红光满面,气势顿生,似乎唯有此刻才能在这莫少英面前真正扬眉吐气一回! 莫少英干笑两声,不以为然道:“哦、原来公子捣鼓三载,就是弄出了这么个移动棺材。呵、呵呵,果然是唐门弃徒。” 唐尧一听,恼羞成怒道:“莫要小瞧了,它可是能藏于在沙面之下下行走!它更能……” 唐尧有意献宝,可半道却又冷冷一笑闭了嘴。莫少英心中一凛,暗暗留了个心眼儿。 须臾,待沙船上方木壁上的薄纱渐渐落个干净,只见一只手撑开其上一块圆形壁板探出一顶光头脑袋向着四处张望,见着二人当即白眉微动,两眼生笑道:“呵呵呵,二位真是让贫僧一顿好找!”说着,纵身一跃就从沙船之上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莫仲卿身前一尺之内,足见其轻功亦是了得。 莫少英望了望一身灰袍斗篷的白眉,又瞥了一眼身旁沙虫,皮笑肉不笑道:“好大的阵仗,还以为王爷派了一等一凶物要来活吞了小爷呢。” 白眉憨憨一笑,道:“哈哈!哪里哪里,这沙虫只是贪吃了些,不知可有惊扰到侯爷?” 莫少英眼有深意地看了白眉一眼道:“我受封为侯却是那姓叶的所赐,而现在听命于定安王……所以、呵呵……” 莫少英笑了笑,言下之意自不必说,那白眉立马附和道:“诚然,往后贫僧还是称呼侯爷为公子好了。” “卷册呢?” 白眉见莫少英开门见山开口索要《魔道》卷册、一拍脑袋,道:“啊、贫僧光顾着说话了,走走走,尊主已在万寿山长生殿等候多时,卷册就在他的手上,请!” 言罢,闪身让开一条道路露出后方的沙船,莫少英见着心下一动,当先向着沙船走去。 跃上船顶沿洞口顺着木梯而下,则可见船内除了船壁间两排靠椅外再无它物,两侧靠椅前后尽头更是以门板相隔,如此一来,整座船舱空间看起来竟是格外狭小局促了些,待得三人尽数钻入已略显拥挤。 “看来,这沙船大半部分应是另作它用。” 莫少英用余光偷瞄着前后门板,正思忖间不料光线倏忽一暗,原是那最后进来的唐尧已将进入船舱的木壁给严严实实地密合了起来,只留船壁微弱烛光照亮舱内。 “这一下可真是十足的棺材了,也不知会不会被闷死在里头。” 莫少英不动声色地想着,又见白眉、唐尧二人分左右而坐,将自己隐隐夹在中央,分明有意提防自己随意走动探看,莫少英见着也乐得轻松,索性头枕船壁、闭目养神,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 …… 沙船行速甚疾,可其内却感受不到多少震动,就连方向感亦是不明,若不是莫少英闭目中舒展灵觉透过木壁隐隐感觉外界的话,都要误认为沙船始终不曾动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船舱隐隐一停,显然已是地界儿。可当莫少英收回灵觉随着二人鱼贯而出时,赫然发现自己已不在大漠之上。 这里与其称作大漠不如说更像一座地宫来的确切。除了一条半环形沙道供沙虫拉着沙船做出入门户外,其余四面八方皆是被青色方砖砌得严严实实,唯有一上一下两条蜿蜒甬道通向不知名的去处。 莫少英环顾四周,有意调侃道:“坐着棺材般的沙船来到墓穴般的地宫,王爷可真会挑地方,难怪那叶康掘地三尺也找不着。” 一旁唐尧听着,十分不屑道:“公子此言差矣,这儿别说那假皇帝根本找不到,就算侥幸觅着入口,唐某悉数布置的机关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 第三百三十八章 阴云佈石山(二) 莫少英伸了伸懒腰,故意道:“那倒也是,公子机关术举世无双,这棺材更是匠心独具、好教我这个外人坐在里头不辨来路啊。” 唐尧面色一白,一旁白眉笑了笑已然接茬儿道:“公子误会了,上层万寿山确有正门入口,但因前两天沙暴肆虐致使山体被埋,从表面看去与沙丘无二,于大漠中实难辨识,所以为了方便起见,又怕尊主久等,就邀公子用沙船早早进入这山腹之中。” “哦。” 莫少英轻轻应了一声心中终于知道虽以御剑术飞空探寻,几乎绕遍了整座大漠却还是找不到这万寿山的真正原因了,原来这山还真藏在地下。 这般想着,只见莫少英眼瞅着下方“呼呼”送风的甬道道:“不知长生殿在哪里,这上下甬道又通往何处?” 白眉恭敬道:“这下方乃是昔日万寿山妖族使用过的住处,平日只供存放一应物资之用并没有特别之处,而这上方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公子请。” 莫少英跟着二人依道上行,只觉甬道紧窄狭长,其内壁灯残烛微光,青砖冷石相望,显得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行不多时、这甬道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通八达,犹如蛛网布道般错综复杂。莫少英只管跟着二人前进,沿途虽是尽力记住路线,可左拐右转之下,望着条条相仿的青石甬道早已不辨东西,不由眉头一皱,忖度想:“这老贼将山腹内修得如此繁复,就算我偷出《魔道》也免不了一阵麻烦,不行,我需想个从长计议才是。” 这般想着又跟着二人拐入最右侧的甬道内,而这之后再未有中途变道,三人一路朝前,径直来到甬道尽头。莫少英见左右无路不由向二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莫公子请稍等。” 唐尧说着径自来到一面石壁处,在头顶左数第三块青砖上徐徐拊掌一按,但听“咔嗒”一声机括声响,头顶这一小块青砖旋即徐徐缩入一旁青砖之中,片刻之后,竟是完美嵌入,分毫不差! “这头顶石砖是中空的?” 莫少英见着一讶便见其中陡然探出一人阴森的脸庞,这人向下望了望,似是不认识白眉和唐尧,以一副冷冰冰的口吻道:“今日暗号!” 白眉望着一礼道:“壬癸!” 那守门人听罢脸上才略显恭敬地点了点头,道:“恭迎二位使者回山。”旋即不知对着何处高声喊道:“放行!” 言罢,随着一阵厚重的机括声徐徐响起,莫少英三人头顶上原本作为穹顶之用的石砖竟是一分为二,从中缓缓分开,逐渐嵌入左右石壁之中。未几、直到上方石砖完全隐没,露出一方遥遥望不见尽头的石壁天井通道时,莫少英这才知道原来此处是这般用处。 一旁唐尧见着莫少英有些意动的眼神后,忽然不阴不阳道:“公子切莫心急、想着独自一人御剑先行上去,小心被机关毒箭误伤了。” 莫少英心中一凛,他自然不知这方天井通道高达七十丈,每隔五丈就有人把守于石壁之中,一见苗头不对必定毒雾利箭相加,决不会心慈手软。 “那是自然,再怎么说我还没见过这玩意儿呢。” 说着右脚踏了踏足下冉冉升起升降木板故作轻松,心里却有些担心道:“看来不仅要想如何偷来《魔道》,更要想想如何脱出了。” 升降木板四角镶着精金铁皮,其下四根木柱正托着木板徐徐上行,莫少英乘于其上,每过几丈便可见天井石壁中的石砖被人从内掀开一角,借此观望木梯上的三人。莫少英见着此番密不透风的防御工事,心中又不免沉了沉。 过不多时、直到木梯升至三、四十丈处时,莫少英便可听见其上传来隐隐人语之声,待得木梯徐徐升至顶端方知此处与来时地宫相比恍若天壤之别。 眼前是一方圆形汉白玉石铺就的前殿,其内峻宇雕墙,火树琪花,一众侍女手托玉盘上盖红帕不知掩着盘中何物,唯有为首一女子素手空空,衣香鬓影,亭亭玉立。 又因那汉白玉石倒映倩影,致使裙内之景一览无余,自是活色生香、漏洩春光。众美见着莫少英三人前来,齐齐敛衽一礼,曼声细语道:“恭迎莫公子,见过两位尊使。” 短短几字韵味悠长,那娇声媚语就算铁打的硬汉也要心软三分。莫少英见着心下一动,旋即眼笑眉飞道:“真是别开生面啊。” 这白眉自知莫少英在定安王手下当「少帅」时屡屡进出楚馆秦楼,遂知其人应是十分喜好美色,所以这般开场不过是定安王见狗丢骨头——投其所好,有意示好罢了。 白眉微微颔首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多多笑纳。” “哦?” 莫少英眸子一转,思量道:“小爷明明坏了那老贼诸般好事,让其谋朝篡位,功亏一篑。此次前来不受百般刁难已是万幸,何谈如此优待?这不明摆着定有猫腻么。” 这般想着笑容愈欢、作势揽上为首的那名女子腰肢,将她一把扯入怀中,旋即在其纤细的腰肉上重重一掐,见那女子逆来顺受,毫无嫌厌之色,遂十分快意道:“哈哈哈!成色不错,王爷真是有心了!不过这女子太多也不算好事,不如你与唐公子一人领去一些?” 白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乃一出家人,不沾女色。” 莫少英笑了笑,转头望了一眼唐尧,那眼神仿佛再说:“你小子呢?” 唐尧见着自然会意,道:“唐某最近毒偶倒有些不够用了,公子若是嫌弃不如转赠在下。” 这般言罢、莫少英只觉在怀女子娇躯微微一颤,当下略一沉吟,方指着唐尧,大笑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哈哈哈。” 白眉接话道:“还请公子跟着众侍女去房中休息,我等先去知会尊主,为公子接风洗尘!” 莫少英望着唐尧和白眉离去,笑容渐隐,心中冷笑。那怀中女子见着,嗫嚅道:“公子怎么了,难道不高兴?” 莫少英微微摇头,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旋即站正,款款一礼道:“奴婢九儿,见过公子。” “嗯。” 九儿见莫少英表情不悲不喜,毫无方才那般急色,心中怯怯,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子,只得更加低眉顺眼道:“不知公子可是乏了,要不先回房中歇息吧。” 莫少英面不改色道:“好、带路。” 九儿得到首肯领着一众侍女带着莫少英向着门口写有「殊胜」的甬道走去,在这甬道旁还有「凌云」「厌极」两道门洞,这三道门洞以三岔形状分布长生殿前殿内,与那来时的升降木梯正是遥遥相对。 莫少英顺路走着,沿路左右观望,见这甬道之内虽还是青石砌就,可多的是翠灯朱帘,精雕壁刻。如此一来,竟也将这甬道布置得是富丽堂皇,丝毫不逊那外面汉白玉石的前殿。 这走着走着,便见右侧一扇石门角挂着一方木牌,上书:“山阴阁”又过寻丈距离,左手石门上木牌这样写道:“百草堂”,转了拐角,又见什么“云涧小筑”,“十方斋”等挂牌字样,其风格不一,字迹更是不拘一格,柳骨颜筋有之、蝇头小楷有之、龙飞凤舞有之,横趄竖仰有之,甚至还有信手涂鸦狗爬儿的!回头寻思起来竟是杂乱无章,顿无美感可言。 九儿见着莫少英微露疑惑,莞尔一笑,道:“公子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里住的都是王爷请来的八方门客。而王爷又想教诸位有宾至如归之感,所以不但这门牌能由门客自己按喜好随意抒写,就、就连我等奴仆之名也是可以随公子高兴的。” 说到这里,九儿竟是双颊微微生晕,一副柔情绰态。莫少英见着轻笑两声道:“这样啊,那本公子往后就不喊你九儿,喊美人儿可好。” 九儿一听,低头不语,双颊作红。莫少英见着仰头大笑,做足了调笑之姿,暗里却是冷冷思忖道:“这女子被调笑两句就这般羞涩,若在别处,小爷一定赞她是良家可人,可在这里,哼哼、怕不是那老贼调教得当派来监视我的。”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一行人来到一处石门前站定,莫少英见着斜上门角的无字木牌,眉宇佻挞道:“美人儿、想必我们到洞房了?” “嗯……” 九儿嘤咛一声,慌忙转头从身后一名侍女手中接过玉盘,掀开其上红帕之际不想其中染墨的毛笔也一同摔落,还好莫少英眼疾手快伸指将笔杆捉在手中,九儿见着,臻首愈低道:“恭贺公子入住长生殿,请一赐府名。” 莫少英微微一笑,抄起毛笔信手就写。当写上“乌”字时,脑海中已蹦出了“龟壳”二字来隐射调侃下龟缩此处不出的定安王。可转念一想,即使不打算长留此处,自己好歹还是会进去数回,如此岂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 第三百三十九章 阴云佈石山(三) “不行、不行,小爷入乡随俗应当文雅些!嗯。” 莫少英说改便改,将那“龟”字的头一“丿”拉长些许硬生生改成了一个“归”的第一画。如此,“乌归”二字已然写完,又添了“阁”字,只是字迹七扭八歪,那硕长扭曲的一“丿”更是将整体字风破坏得淋漓尽致,较之之前木牌上的所有字迹还要来得拙劣不堪。 九儿见着,凤眼含笑道:“公子为何临时改字?这不改还好,一改之下,原本七扭八歪的字就更显软趴无力了。” 莫少英心中微讶,暗道:“这小娘皮好惊人的观察力。”表面却是弄眼挑眉,一把搂住九儿香肩,老神在在道:“美人儿,字迹软趴没事,只要其他不软就成。” 这话声不大却教身旁其余侍女听得真真切切,甫一出口,众侍女当即忍俊不禁,一个个红脸低头,手中托盘更是摇摇欲坠,唯独这九儿尚且一脸懵懂无知,愣及片刻再观其左右姐妹们的神色后,眼睛一亮似忽有所悟,可下一瞬却是面红颈赤,羞口难开。 莫少英见着心中越发冷笑道:“装,再装!看小爷慢慢儿戳破。” 一行人从石门鱼贯而入,莫少英甫一进来,本以为里间儿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地牢”,谁曾想只一眼就看到此处别有洞天,其内翠庭画廊,银屏金屋应有尽有,若不是四方上下仍以青砖相隔,俨然就是一处大院豪宅。 莫少英见着木梁上漆光一应如新,心中不免想到:“这万寿山外面明明是沙漠,哪里来的木材供那老贼如此挥霍?若是每个门客都能得到这样一所豪宅,又需建上多久?” 这般想着,又见三男二女从正厅急急步来,齐声恭迎道:“公子好!” 莫少英刚及一讶就见九儿从旁慢道:“这位是童郝,童管事。这位是负责公子一日三餐的杨六杨大哥,这位是负责一应开销记账的周继人周老先生,而两姐妹阿玉阿香与我们一起负责照顾公子的起居。” 见着九儿抬手介绍,这五人一一上来见礼。莫少英表面敷衍回应,心中不禁再想:“如此多人岂不是愈发寸步难行了?!不行、小爷得想个法子将他们全都支走才是。”主意已定,莫少英即刻开口道:“美人儿啊,不知是不是王爷请来的每个门客都有如此多的仆人环侍?” 九儿一听顿时发愣,显然不知如何回答。一旁身材干瘦,瞧来颇为机灵的童管事立马道:“回公子,这事九儿姑娘不大清楚,就由小的来说道说道。王爷请来的门客也是分三六九等,一般门客住在‘厌极’,侍女仆从一至三人不等,似公子这般一来就受如此厚待的,小人住进这三年还是头遭儿见,而能成为公子名下的一名管事,小人更觉三生有幸。” 莫少英见着童管事承颜候色的神情,点了点头板着脸道:“嗯,这么说来,这七人是多出来的了?” 童管事见莫少英以手指九儿一众,心中一讶,略一迟疑道:“这、的确是的,只是……” 莫少英翻掌截道:“既如此,本公子并不喜欢热闹,就留下九儿姑娘一人即可,其余六人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其实、他也想将九儿一并赶出石门,可转念一想,即使赶走了九儿,说不定还会来个七儿五儿,如此不如徐徐图之。 然而这莫少英一言既出,却不曾想在场诸位齐齐变色,那九儿更是突然跪地道:“请公子切莫赶六位姐姐走!” 莫少英似笑非笑道:“怎么、伺候谁不是伺候,非要赖在此处?况且被我赶的人不曾跪着,你这个旁人倒先跪下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九儿听罢面色尚不及变化便听身后一众侍女托着玉盘齐齐下跪道:“请公子开恩。” “呵!” 莫少英笑了,不过是仍谁都听得出来的冷笑。场上一时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那旁立的侍女阿玉阿荷虽有心帮衬,可看着一旁童管事微微摇头的模样,心下一顿,最终并未开口求情。也难怪,做惯了仆从丫鬟的她们怎会不知一来就得罪主子,往后哪有好日子过的道理。可偏偏这个九儿丝毫不懂察言观色,依旧不知好歹地道:“公子!我等是尊主钦赐给您的,本就是为了取悦公子。若是公子执意赶她们走,尊主定然不会高兴。这一不高兴,她们就只能喂了沙虫或送给破军使做那毒偶,不管哪样都是个“死”字啊。” 九儿说得情真意切,可莫少英眼里尽是不屑,心道:“演得这般过头,真当小爷一双招子是纸糊上去的?”这般一想,脸上笑得越发如沐春风道:“好,既然美人儿这般求情,岂有不答应之理?” 那九儿身后众侍女喜出望外,九儿更是一跃而起,不待喜色爬满眉梢又听莫少英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说过让你起来了?” “喔、哦……” 九儿一怔,小脸微显错愕,旋即只得委屈巴巴地再度跪了下来。那一旁周老见着不禁心中默默叹息。心道:“这少年人看来果真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也是,来这里除了我那孙女能有几个是好的?” 莫少英自不知周老心中这般腹诽,见九儿重新跪好,不禁弯下腰来,食指微挑九儿那细腻的下颌道:“美人儿啊,既然你都求情了,我当然会答应,但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是也不是?” “是……好像是的。” 九儿一阵迟疑,回得不情不愿,可莫少英却不管这些,他最讨厌这般娇柔做作的女子。虽不能立马赶她走人,也要教她吃点苦头才好。莫少英主意已定,看着九儿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笑眯眯续道:“所以若是美人儿在这里跪上七天七夜,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九儿一听总算回过味儿来,自己加身后的姐妹们不就正好是七人?敢情这位主子本是想连同自己也一块儿赶走。一念至此,玉惨花愁,心中既怯且哀,嘴上更是不敢蹦出半个“不”字。 可七天七夜一直跪着休说是不会武艺的九儿,就算是练武之人,甚至修仙得道之士亦多半难以承受,杵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杨六见着此举,不禁冷哼出声。 莫少英闻声霍然转身,心下一顿计较,面上已戾气渐显,锐利的目光如刀般狠狠逼视道:“怎么,你有异议?” 杨六目不斜视、神色麻木,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杨某一介厨子哪里敢有异议。只是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罚九姑娘连跪,中途若是不给饭食,休说七天七夜,就连几个时辰都遭不住,如此一来,公子一番美意不就泡汤了么?” 这般说着丝毫不顾莫少英已然杀机四伏的眼神。就在众人以为杨六立马就要血溅当场时,却不料这位新来的主子忽然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好!杨大厨子,这七天你就负责她的伙食吧。” “多谢公子。” 杨六依然不卑不亢地回道。莫少英眼有深意地望了杨六一眼,旋即朝着正堂走去。那身后众人俱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跟着走进堂中。 来到堂间,莫少英朝着正中紫木靠椅大喇喇一坐,瞧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望着远处堂外跪着的倩影,童管事见着赶忙上前立于一侧,润了润嗓子道:“客入乌归,代主奉茶——!” 莫少英听着想笑,可等见着侍女缓缓掀开红帕后倒是笑不声了。玉盘中乃是一只质地极为通透的翡翠玉杯,杯中盛着不是滚烫的绿茶而是不知名的琼浆玉液。观其色泽似是与师弟仲卿曾提及的千年石钟乳多少有些相似。 据说这千年石钟乳深入地下千丈,每年只凝出一滴。而这一滴兌入一壶水中稀释,用此水煮茶,饮者强生健体,百病不侵。而眼前这满满一小杯翡翠杯的石钟乳得多少年才能滴满? 念及此,莫少英不由诧异道:“童管事,难道每个门客进来都喝这种茶水?” 童管事即刻会意道:“小人见过红茶,绿茶,乌茶,却惟独不曾见过这种奶白般的玉茶!想来应是公子独一份。” “哦。” 莫少英轻轻应了一声,越发觉得那定安王这般厚待自己定有什么阴谋,至于是什么尚不得而知,唯有摸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 伸手触杯,杯壁温凉显冷。莫少英也不虞其他,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岂料这杯中玉液甫一入口,竟教人骨寒毛竖,僵坐一团。若不是丹田那股蛰伏的煞气突然不受控制地将寒液悉数吞裹,怕不是要立马将人当场冻毙。 而这体内煞气吞裹寒液之后并不安分,倏忽之间、生拉硬扯,丹田之中犹如一股墨池般汩汩冒着寒气,随着墨色气泡越来越多,忽而“嘭”地一声在体内爆棚四溅,溢出丹田后争先恐后的在体内上下激荡不休,更有数股黑气竟要隐隐攻入灵台之间。 ------------ 第三百四十章 巧言促阴谋(一) 莫少英这一惊非同小可,忙眼观鼻,鼻观心,心神合一运转《魔道》中的“大魔真经”将游走在体内一如柳絮般的煞气稍加压制,虽知如此不过扬汤止沸,但确要比坐以待毙强太多。待行了几转子午周天后,果不其然、这煞气至始至终并未跟着心法运转,不过却也再未攻向灵台,而是自行归拢于丹田之中,凝成一枚浓郁如墨的乌丸。 莫少英虽不知这其中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根据以往经历不难猜测这体内“大魔真经”应是有所突破,可他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心知这“大魔真经”每提升一层便必须要有下一层心法才能加以控制,若是中途停止修炼,必定会被煞气侵吞神识,沦落为一具行尸走肉,而不管自己再如何一味拖延进度,手上已经没有半句心法了。换言之,那白眉手中所谓的下半部《魔道》,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的了。 可观之前来此种种,这万寿山内多得是机关陷阱,暗门眼线,俨然就是一座石城汤池,山中地堡。若要得到《魔道》后全身而退实可谓万难之难。念及此,莫少英不由得一阵心浮气躁,体内乌丸亦跟着隐隐躁动似要破体而出伤及无辜。 莫少英强行收敛心神这才见一旁童管事早已躬身弯腰托着玉盘微微发颤,显然已努力保持这个动作等候多时。 莫少英心下一动,试探道:“你为何不叫醒我?” 童管事一听,低眉顺眼道:“小人方才见公子神色有异,刚想出声却听周老说,公子一定是喝了这琼浆玉液后有所裨益才会这样,所以叫小人不要出声打搅公子。” 莫少英听着扭头望向周老,见后者微微一礼,神色如常,心下不免有些异样,心想:“这周老又是何人,难道他只是胡乱猜到的?”这般忖了忖又见童管事将红帕掀开,道:“王爷赠客,冰蚕衣一件。” 言罢,只见盘中盛有一件质地微微通透,隐泛幽蓝一如女子亵衣的“宝衣”,莫少英见着不由失声发笑道:“这又算什么,如此小而薄透也是男人穿的?” 童管事承颜侯色道:“穿得,穿得。公子可别小看了它,据说穿在身上立刻能按佩戴者的体型而张弛自身。昔日,人、妖二族一番血战,那妖族玉壶子便仗着有它护身硬是与那人族中的一仙子大战数个回合不至落败。” “嗯。” 莫少英应得不咸不淡,实是因有那寒液的前车之鉴,所以对这冰蚕衣已有三分警戒之意,心想:“那王爷送来的货色对常人来说俱是一等一的宝物,可若是自己用上就两说了。” 童管事候在一旁虽不知莫少英心中所想,可一看其神色,赶忙让侍女承上下一只玉盘,刚想出声却见莫少英有些不耐烦地截道:“不用一件件看了,你去回禀王爷就说我这份心意收下了,另外,此处可有静室,我倒有些乏了,大家就此散了吧。” 童管事道:“是,是。阿玉阿荷还不带着诸般宝贝随公子去卧房歇息?” 阿玉阿荷双双领命,陪着莫少英向后堂走去。其实莫少英说困乏是假,体内煞气隐隐躁动渐而影响心境才是真,所以需赶紧觅得静室调和内情。众人一见这有些古怪的主子离开,纷纷打心里松了一口气,旋即各忙各事,偌大的前堂不一会儿也就冷清了下来,似乎谁也不曾记得还有位九儿姑娘正独自跪于堂前,就连从中受益的一众侍女也都因惧怕莫少英的淫威,不得不昧着良心视而不见。 …… 龙池凤阁,金碧荧煌,亭台桥榭,九间大殿。此处不是那京城皇宫却胜似皇宫,不是天上白云京却胜似白云京。自从莫少英跟着童管事出石门、过甬道,不曾想一路形形色色的石门木牌后,竟是这等不夜美景。 那“天上”华星灿布,微微漾动之间一如星河匹练。其下那勾心斗角,玉栏朱廊间点缀的万千灯火更是将此地映衬得美轮美奂,奇光异彩!这哪里还是山腹之中?分明就是那天外夜景下的瑶台银阙。 而令莫少英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拥有九根汉白玉柱的长生殿前,竟还有一池因灯光而变得五光十色,波光粼粼的清水。试想这万寿山之外便是方圆千里的大漠,这老贼到底又从哪里运来如此之多的水源供他这般挥霍? 莫少英见着心中一动,蹲身沾湿手指一嗅,旋即舔了舔,不由发现这水池味道竟是微微甘甜,似是比那湖水还要来得干净。童管事见着此举,赶忙不遗余力地解释道:“公子,这水可是自山下而来,最是纯净甘甜了。” 莫少英隐约想到来时还有处向下的甬道并未去过,遂开口问道:“这么说,这大漠山下藏有水源了?可是在那犹如迷宫的地宫之下?据七杀使说那里曾是妖族废弃的住处?” 童管事顿了顿,道:“那地宫小人没有去过,只知这水是破军使运用机关术从山下运上来的。” “哦…” 莫少英轻轻应了一声,忽然抬头望空指道:“这天上团团蓝点又是何种东西,似乎还是某种活物?” 童管事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东西曾是妖族所用,为此地独有,名叫虫灯。它们类似萤虫会在夜间发光,其中那个最亮最大的便是虫王,而其它小虫便会一直聚集守护在左右。” “嗯、原来如此,倒有些意思。” 言罢,莫少英复又向着眼前长生殿走去。刚走几步见童管事未曾跟上,遂回头相望却见童管事早已驻足一礼道:“前面就不是我等下人能进去了,公子自去无妨,小人在此候着便是。” …… 莫少英依言径直步入长生殿内,偌大的殿堂之中亦是灯火尽明,宛若白昼,其中成一字型摆着四张朱红圆桌却只坐着寥寥数人。而四张圆桌之后的高阶上还摆着另一桌空桌在侧。莫少英从左至右一瞥之下,则可见左数一方圆桌上只坐着一位女子身负双剑,交叉玉背之后,神色清冷,样貌绝美,桌上摆着象鼻驼峰等一系列珍馐美馔,可这女子却是仅仅挑着些酥饼果腹慢慢品食。 女子右侧一桌是一位彪形巨汉,此人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身型臃肿不禁让莫少英想起了之前的肉山沙虫。再看其吃相与右首女子亦是大相径庭,蒲扇般的大手捧着象鼻大快朵颐的吃相更让莫少英大倒胃口。 彪形巨汉右侧的另一桌上坐着四位华服老者,他们皓首庞眉,清一色的紫袍加身教人一看就是一家子兄弟。而这四人的吃相就正常了许多,荤素搭配,吃的是有条不紊。 这最后一张桌子上是三女一男。男子相貌堂堂,身姿英挺秀拔,他什么都没有吃,因为此时正忙得不亦乐乎。只见他左手虚揽着一女子,右腿上又坐着一个,更有一名女子正立于他身后为其捏颈敲背。这四人一众行径,丝毫不顾及旁人,不过其他三桌亦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然也不屑去瞧这刚进门的莫少英了。 莫少英见着此等情形,稍稍一忖就知这四人应是定安王请来的门客,俱是互相不服气,王爷为了调和矛盾,硬是将一桌人分成了四桌,而那台阶上的空桌应是王爷留给自己的。但莫少英并不会上去落座,他还不想刚来此地就自找麻烦。是以、这一瞥之下,最终还是选择向那名女子走去。 莫少英临到桌前,双手作揖道:“姑娘,借个座儿。” 女子不答,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依旧小口咬着果脯不闻不问。莫少英暗笑道:“小爷也有吃闭门羹的一天。”这般想着,心下不免一乐,缓缓坐下,看着一旁那彪形巨汉的吃相对着自家桌上的八珍玉食亦是毫无兴趣,只得提起酒盏挑些酥饼充饥。 可谁知刚挑起一块酥饼,却于手中陡然爆散而开,四洒的芝麻饼屑沾在了手背之上,竟跟着起了道道微弱的电弧刺入肌内。莫仲卿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运转有些狂躁的「大魔真经」化去透入体内的丝丝气劲,侧首微微瞧去只见那绝色女子好整以暇地收剑回鞘,又挑起一块酥饼兀自细嚼慢咽。 其余三桌上的人俱都看清了女子快若飞鸿的一剑,却不曾瞧见莫少英是如何将那丝丝电弧化解于无形的,纷纷细想之际,不禁稍稍正眼相瞧,一旁四老更是隐有结交之意,岂料旁桌那公子已然捷足先登道: “夕月仙子曾是太素坊掌针朱剑秋的关门弟子,性子冷傲,从不与人同桌共饮。不过这位小兄弟也别太在意!只要善使亮银枪,天下美人一箩筐。快来与我同坐,我匀你个侍女就是。”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巧言促阴谋(二) 褚宫北面容微露得色,心中极为不屑。试想本公子堂堂神霄派掌门人之子追了这么久都未在这娘们儿手上讨得一星半点的便宜,你这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了蚂蚱也想一亲芳泽? 哼,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不过瞧方才那一手似乎有两下子,本公子且与他些好处,日后也好在这万寿山更吃得开些。这褚宫北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一旁四老已在暗自微恼。 可谁曾想,莫少英非但不领情,甚至连一丝象征性的回礼都没有,只见他背对着众人望着夕月仙子,呆坐在圆凳之上,屁股犹如生根般硬是纹丝不动。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等死吧你。” 褚宫北见他不理一阵微愕后,顿觉脸上无光心中不由一阵恶意上涌,手上肆意捏揉的力道不断加大,似乎要将莫名的憋闷感付诸于侍女这曼妙的肌体上,那侍女苦苦忍受着痛苦,亦是丝毫不敢有半句怨言,只得任其蹂躏。 然而这褚宫北再一次打错了如意算盘。 平日里独来独往对褚宫北动辄拔剑相向的夕月仙子见那莫少英不动却是一反常态并未再有动作。方才那一剑她已用上了六成力道,也唯有她更清楚眼前这个少年人能轻描淡写的化解这一剑将意味着什么。 她坐在那里虽表面上细嚼慢咽,暗地里早已将在此地习得的“太素玄经”运转至极致,屏气凝神、蓄势待发,但有风吹草动,必定集毕生功力殊死一搏! 她这般做并非过分小心谨慎,而是因为那一道令人心悸的目光已盯着她太久了! 此刻莫少英并非不想动,更想将目光缓缓挪开去向那位花花公子点头道谢,作番敷衍,他实在不想在未得到《魔道》前惹是生非、树敌过多,可谁知那体内的乌丸一经那电弧触碰变得愈发焦躁不安,迫使他不得不立刻全力舒展灵觉微微内视催动“大魔真经”以及云踪派的“清心咒”来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煞气,哪里还有闲暇控制外在表现。 所幸二人对视久了,这冥冥之中竟忽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夕月仙子没有动,而莫少英体内的煞气亦是逐渐归于平静,那双冷冽的眸子自然而然消弭于无形,良久,他甚至还有闲情对着夕月仙子举杯而笑,后者亦是破天荒的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四老见着此举不禁一讶,纷纷停箸观望,那褚宫北哪里晓得会是这等境况,心道:“她回应了?居然不是出手杀他!?这不公平!”一时间、强烈的落差感令他暗生强烈妒意,不知不觉中竟“咔嚓”一声将怀中侍女的手骨生生捏碎! “啊—!” 一时间、侍女那急促而惨厉的叫声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硬生生地扯将而去。褚宫北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失态,再看向众人那耐人寻味的目光,心中愈发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手扬掌,侍女尚不及反应已倒飞而出,后脑猛撞于庭柱之上立时鲜血四溅,当场毙命,而最为致命的一击却是脖颈喉咙处那一寸青淤凹痕。 “哼,聒噪!” …… 褚宫北面色沉沉令人瞧不出太多的表情,旋即撤掌举杯一饮而尽,又觉坐于腿上的侍女微微发抖,不由微笑道:“怎么,你坐在本公子腿上也不舒坦了?” “不、不,不是的。” 侍女一连回答了三个“不”字,可娇躯仍是哆嗦不止,褚宫北见着心中越发不爽,远处夕月仙子眉头一皱,而此时大殿耳门处忽然传来阵阵苍劲雄厚的笑声。 “哈哈哈、褚公子为何如此震怒,可是本王招待不周啊?” 说着,只见一人燕颌虎颈,不怒自威,身穿华衣贵服从长生殿耳门徐徐步来,而他左右便是那身穿红衣的破军使唐尧和那一件灰衣斗篷的七杀使白眉大师。莫少英一见此人便知就是那定安王,可是瞧其装束虽贵气彰显可终未龙袍加身,心中不免讶异道:“这老贼将此长生殿建的不比京城皇宫差,为何不索性黄袍加身,让一干手下山呼万岁呢?” 褚宫北见着定安王当先问及自己,面上关乎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微微顿了顿,慢道:“也无甚大事,不过是遭人坏了兴致,枉费了尊主一番好意罢了。” 褚宫北意有所指,莫少英一众自是心知肚明,可无人开口点破,定安王亦是顺水推舟道:“无妨,不过是个贱婢,死就死了,稍后本宫再送你些,莫要为此坏了兴致!来呀,将尸体处理了。” “谢尊主。” 褚宫北见慕容恪并未听懂自己话中另有所指,心中不免有些怏怏不乐,尽管再多的女婢也抵不过夕月一个回应,可自知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将一肚子闷气暂且压下。 定安王轻描淡写将此时一语盖过,遂又道:“哈哈,本王今日特邀诸位来为莫公子接风洗尘,咦?莫公子,你为何与夕月仙子同桌啊?今日、你可是一众中的贵客,理应与本王同桌才是。” 定安王这般一说,又恰到好处地将在场全数目光转移到了莫少英身上。当然这目光是好是坏自然不言而喻,莫少英更知道定安王那桌自己今日决计坐不得,遂计上心来,作了作揖来:“慕王爷有所不知,莫某刚进来承蒙这位夕月仙子多方关照,与其聊得亦算投缘,所以不忍让仙子独处,还望王爷成全。” 莫少英说着说着,双眼瞄向一旁默默不语的夕月仙子,后者只是微微抬头淡淡瞧了他一眼竟也未出言反对。 定安王见着故作惊讶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少英贤弟,一来就拔得头筹。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哈哈哈。” 定安王大笑三声,竟与莫少英称兄道弟起来,众人一听俱是一怔复又骤然会意即刻附和一片,独独不远处褚宫北却是脸色铁青,连腿上坐着的丫鬟都早早赶在一旁,兀自默默喝着闷酒。 这般举动也已全数落进了唐尧眼里,只见他眉头一挑,忽在定安王旁侧进言道:“既然莫公子与夕月仙子二人如此情投意合,我等本也不该多作打扰,但今日公子初来此处,王爷理应从旁相陪以显器重,是故,在下以为,王爷可移步落座,方可两全其美。” 唐尧一言大合定安王本意,只听他笑意十足道:“不错,本王正有此意,莫公子不会嫌我叨扰二位吧。” 定安王以退为进,莫少英怎会不明白,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拒绝,只得笑了笑,回礼道:“王爷如此青睐是莫某三生有幸,请。” 如此一来、定安王最终还是和莫少英挨着坐在了一起,甚至旁边还多了一位人间绝色从旁相陪。而一顿酒水入腹后,定安王更是当众宣布,莫少英将接替空缺已久的贪狼使之位,却绝口不提莫少英在身为「少帅」时干出的“斑斑劣迹”令自己改朝换代之举功亏一篑。 莫少英对定安王这般接二连三的好意已是见怪不怪,可那山阴四老见王爷这般厚此薄彼心中已有不快,可转念再想,与其在既定的事实上自找不快不若趁机结交一番才是,这般想着,已是齐齐上前频频敬酒相贺。 而褚宫北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一人连杯独饮,胸中愈发难平,心道这小子进门以后,所有的人都围着他转,所有好事都有他的份!而唯独自己周遭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到底是怎么了!” 褚宫北心中越想越不快活,酒壶空了一壶又一壶,甚至已是赶超那彪形巨汉之势。而这巨汉自莫少英进来便是不管不顾,闷头吃喝,甚至定安王现身都未舍得放下手中美味说上一两句,直到将一桌美食如数顺入腹中这才心满意足对着莫少英举杯贺道:“公子,王爷叫俺青山,俺们算是见过了。” 这话说得好生古怪,莫少英略一迟疑便见这巨汉青山,一步三晃,晃着满身膘肥向着殿外走去。青山一走,筵席也已接近尾声,莫少英留下自是与定安王等人有要事相商,而其他人也是相继告辞。 唐尧见着褚宫北推开婢女,晃晃悠悠地离去,心中一顿,悄声无息地避开众人耳目跟了上去。 「凌云」甬道内,两旁灯火莹然相望。褚宫北三步一个踉跄地走在前方,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位幸免遇难的婢女。她二人自是怕极这位主子,可又不敢离得太远生怕这主子若真摔下来反会再行迁怒,所以一副心神自是全都放在前方,丝毫不曾注意后方那形若鬼魅的身影。 突然,那左侧婢女瘦肩遭人轻轻一拍,婢女一惊之下刚要出声,却听耳畔一个既熟悉且动听的男子嗓音冷静道:“莫慌,是我。” 左右婢女讶然回头,心中微微愕然,她二人几时见过破军使唐尧这般温柔待人过。而此时此刻,他非但声音好听,就连神色也比平日来的微妙了许多,若不是以那些个骇人听闻的名声,恐怕二女就要砰然心动了。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巧言促阴谋(三) 唐尧见稳住二女,望了望前方依旧一步三晃的身影,忽又柔声道:“你二人今日经历了那些也累了吧,不如这就下去歇息,褚公子就由本使亲自护送。” 二女一听,虽不知破军使到底要做什么,但听其话语如此温柔,命令又是如此宽厚,不禁喜上眉梢,俱是巴望不得,双双敛衽一礼,心欢而去。 唐尧见二女走远,抿唇冷冷一笑,遂不疾不徐赶上前方醉意浓浓的褚宫北道:“褚公子留步。” 褚宫北晃晃悠悠转过身来一见是唐尧,嗤笑两声道:“原来是破军使,褚某有失远迎,远迎…呵呵呵!”这褚宫北说话已不大利索,显然醉意已深。唐尧听着面露哀意,情真意切道:“褚公子这会儿还笑得出来,唐某当真佩服!” 褚宫北一听,干笑两声,背靠石壁道:“褚某今日吃的是好酒喝的是好菜,还在长生殿上当众宰了个贱婢!王爷非但未责罚,反而和颜悦色说杀得好,末了亦是准备再送几个贱婢来与我取乐。如此待褚某,褚某还有什么不满意,又为何不高兴?” 唐尧听罢唉声叹气,道:“恕我直言,唐某今日看到的却是公子女人被抢,受人排挤,自尊受损,闷闷不乐。” “呵呵……” 唐尧说得不多,但每一句俱是直击要害,丝毫不给褚宫北半分面子。迫得褚宫北只得笑了笑,干巴巴道:“如此说来,破军使是笑话褚某来了。” 唐尧连连摇头,面色一变忽而义愤填膺道:“依我看今日那莫公子着实过分了些。一来就抢了众人的风头,那山阴四老更是墙头草两边倒,致使公子遭人冷落,而那三使之一的贪狼使之位,更应您这位神霄派掌门人之子来坐!” 褚宫北一听莫少英的名字,心中憋闷,脱口骂道:“那姓莫的不过小人得志,无耻匹夫!你说夕月仙子怎会看上他?我呸!褚某倒要瞧瞧他能威风几日!” 褚宫北一顿咒骂,胸中不由一阵快意,身旁唐尧见着黯然失色道:“难道、公子打算就这么算了?” “算了?!哪能……” 褚宫北打了酒嗝,又笑呵呵指着唐尧道:“哦——破军使是想拿我当枪使?呵、呵呵呵……不过褚某这杆亮银枪只使在女人身上!” 褚宫北一边说一边拍了唐尧前胸,转头趔趄半步欲走却听唐尧冷冷道:“褚公子拿本使当什么人了?!本使和他无冤无仇,何必自找麻烦,就算真的生有嫌隙,你当我那「术毒双绝」是吃素的?” 唐尧说得意气昂扬,情绪激动,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已是动怒,那褚宫北转过身笑了笑赔罪道:“破军使消消气,褚某万万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想不通,你特意叫住我,难道真只是为了安慰安慰褚某?” 唐尧眸子漆黑发亮,面无表情道:“不错,只不过是王爷让唐某来的,顺便让唐某带个惊喜给你。” “哦?什么惊喜?” 唐尧望着褚宫北道:“褚公子莫不是忘了王爷说过再送你几个婢女赏玩么?” 褚宫北不以为然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不过是些残花败柳泄欲之物何来惊喜。” 唐尧闻言,故意压低声线道:“如果是那九儿呢?” “什么!?九儿姑娘?” 褚宫北刚及错愕,又听唐尧笑得神秘莫测道:“王爷遣本使来告之公子,那夕月仙子本是王爷想撮合给褚公子的,却不料今日被那人横遭抢夺,如此王爷只好将珍藏已久的九儿姑娘送于府上,聊表心意,唯盼日后你二人不要为了一个女子势同水火才是。” 褚宫北此刻总算渐渐回过味儿,原来这唐尧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怀柔了。一想到九儿那不亚于夕月仙子的姿色,加之那一直未被人染指的处子之身,不禁心旌荡漾,魂不守舍,一股久违的亢奋之情令褚宫北红光满面。 唐尧见着趁热打铁道:“褚公子还在等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想必这会儿王爷早已将人送到了。” “好!破军使今日说了这么多唯有此句最为中听,褚某这就去也!哈哈哈哈……” 说着,只见褚宫北浪笑三声,快步而去,唐尧见状嘴角不由翘得老高,一张笑容越发邪魅。 莫少英此刻顾不得这二人密会,他正遭另外两双眼睛窥探着。隐约察觉高高在上坐于长生殿中央的定安王,正以一种欣赏精雕艺术品般的眼光审视着自己。 他不知这样的眼光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当务之急,却是要弄到《魔道》,修习其中的「大魔真经」。 于是、听他单膝跪地,双手拱拳,干净利落地道:“昔有汉王容韩信,今有慕王爷既往不咎,又以德报怨、派白眉大师于白云寺赠书,供属下修习上乘法诀,控制体内的戾气。如此再造之恩,属下铭记五内!” 这莫少英说起瞎话从不打腹稿,信手拈来。定安王听着,捋了捋含下黑须,亦是不疾不徐笑道:“有道是千兵易得,一将难求。那些与少帅忠心相比,委实不值多提。” 莫少英一听,表面唯唯诺诺,心中却道:“且不说其他,单就之前表面做着天星军中的少帅,暗里却为叶天朔通风报信,密谋通敌,反戈一击,哪一条不是死罪了?更何况我还失手杀了你那义女青青!而若这些都算小事的话,那在你这老贼眼里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事?哼!所以说来道去,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但小爷究竟又有哪里值得他利用的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缚我在此为其效命?” 莫少英有这般疑问自然不奇怪,他又怎知晓,定安王搅起兵祸虽有意染指叶氏江山,却不是他的最终目标,而之前在洛阳城中通过其子慕容流苏得到《行军策》和《万安集》后,定安王见好就收,竟弃了数万精兵和定安王府,带着一帮亲信另起炉灶。 当莫仲卿见到万寿山此等规模,就算不知那般前因种种,也意识到老贼虽然兵败,可仍未伤筋动骨的事实。 “狡兔三窟,贼心不死!” 莫少英心中一阵冷笑,又出言试探道:“既如此,不知王爷单独留属下在侧,可是要属下即刻率领部众灭了昆仑派那一帮杂毛道士?” 定安王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本王知道贪狼使一向很有能耐,但是此事尚不可操之过急。白眉,还不快将下半部《魔道》交给贪狼使?” “这老贼这么快就谈到点子上了?” 莫少英一讶,隐隐压住心头喜悦,见白眉微一颔首,从怀中掏出一薄绢,绢中似乎夹裹什么。而当莫少英打开这一方薄绢时,果然发现其中亦只是寥寥五页纸,很显然,这还是一本未完的抄本,至于《魔道》全册,这老贼定然不会全交出来的! 莫少英心中冷笑,收起方绢入怀,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不满道:“多谢王爷赐属下心法。” 定安王见着亦是笑而不语,又听一旁白眉发言道;“贪狼使不必心里不舒服,此事并非尊主有意如此,而是贫道给予贪狼使的一个小小考验。” 说着,只见白眉和煦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册来。莫少英接在手中,一看竟是此次昆仑派「品仙大典」相邀的各派名单。其中不乏有莫少英所熟识的太素坊,更有一些诸如洛河派,千叶谷,翠微阁,沈家堡等未曾听说过的。 “不知七杀使的考验又是什么?“ 莫少英见着这串名单,眼神再笑,可心中越发不安,他隐约已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只见白眉和颜悦色道:“其实也简单,此次昆仑派将这些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派都请去,势必会引起整个江湖跟风前往,尊主不希望届时看到如此多的人聚集在昆仑山上,所以想请贪狼使多少剪除些,让一些闲门小派知难而退。 莫少英尽管将事实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听着白眉这般一说,心中仍不免一沉,面上不禁微微变色道:“七杀使难道要我一人去灭了名单上的所有门派?也太抬举莫某了!” 白眉应道:“怎么会呢,贪狼使只要挑些风波出来,再伺机寻事将其中一两个门派顺手抹去,那些江湖人士就不会如此踊跃前往了。” 尽管白眉将此事说得分外平淡,可莫少英心中还是一阵丝丝恶寒。不错,他莫少英在当少帅那会儿手上有不少敌对士卒的鲜血,但好歹是战场搏杀,师出有名。而这次,这白眉竟要自己暗中伺机而动,滥杀无辜?而令他最为担心的是这名单之上虽没有云踪派在侧,但并不代表发至别人手上的名单就没有,届时难保白眉不会派其他人对云踪派下手。 莫少英念及此,面沉如水,一旁王爷似看破莫少英顾虑道:“贪狼使不必担心,本王又怎会另派人对属下的亲人动手呢,哈哈。” 定安王笑得和蔼可亲,可莫少英心里却知道这句话意在威胁,而此刻自己更是骑虎难下,若偷不出《魔道》就必须靠此番考验来表明忠诚,来换取《魔道》中「大魔真经」的其他残页。 莫少英沉住气道:“不知可要属下即刻动身?”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巧言促阴谋(四) 白眉大度道:“唉,也不用如此着急。我观贪狼使魔功大有精进,不如先在长生殿内住上小半个月,将这五页上的心法悉数吸收方可事半功倍,届时,我还会在中途陆续派人将其他心法残页送达。” 莫少英虽暗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我还有些机会,只是这老贼必定日防夜防,不知会将《魔道》藏在哪里……” 莫少英心意已决,当下告辞请离,揣着《魔道》残页回房参悟,而当他经过大殿石柱离去时,却恰巧与唐尧擦肩而过,二人互望一眼,彼此皆未曾出言。 定安王慕容恪见破军使唐尧进殿,笑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正要差人找你过来。” 唐尧赶忙小步上前听候道:“属下恭听圣音。” 定安王慕容恪笑道:“呵呵,其实本王知道这些日子,你与那贪狼使在昆仑山附近相处并不融洽,甚至多方忍气吞声,真是难为你了。” 唐尧一凛,小心翼翼道:“为王爷办事,属下甘之如饴,心中绝无半分怨言。” 定安王笑道:“既如此、破军使可愿意为本王再度监视此人?” 这定安王并非以命令的口吻,而是权作商量之词,仿佛不去答应也行,可唐尧哪里不知这不过是象征性一说,表示下大方,是以这心下颇为不屑,但表面仍是恭恭敬敬,显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还请尊主明示!” 定安王很满意地颔首道:“嗯、这次、本王派他去嵩阳县附近执行要务,你需暗中监察指派任务,届时我会再派九儿在他身边与你互相联系。” 唐尧一听,心中一讶,心道:“嵩阳县?岂不是就在东都洛阳附近,看来是时候再去见见她了……另外,那丫头还不能有意外,我得将事情再做得漂亮些……”这般想着,只见他面显难色,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呈上前道:“回王爷,实不相瞒,贪狼使修为今非昔比,其性格更是桀骜不驯,难以驾驭。属下怕万一生变,制不住他。” “嗯,有理。” 定安王摸了摸颏下黑须,面露难色,那白眉见着微微低头道:“这也不难,只需七杀使从贫僧处领几页魔道残页去,不怕那贪狼使不听号令。” 定安王一听迅速向着白眉一望,白眉笑了笑深以为然地微微点头,两者一番暗中交流后,只听定安王再道:“如此甚好,稍后你去白眉处领取几分残页,按本王计划行事。” 这唐尧一听想不到定安王竟会将残页交给他,心中惊喜交集,愈发恭敬道:“属下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不负王爷厚望!” “呵呵呵,你可稍微提前数日赶在贪狼使前头到达,先行布划,去吧。” “是!” …… 红衣唐尧领命而去,良久,慕容恪方道:“白眉,你将《魔道》残页交给他手上安全么?若是他抄写暗自修炼,节外生枝怎办?” 白眉道:“王爷上次不是试过了么?这《魔道》一书最是诡异,撰写者在每笔中灌有煞气便是为了防止外人偷窥,若所习者身无传承下来的煞气,以抵御字里行间所散发出来的戾气,那就算看一眼也会头晕眼花,更别提修炼了!何况,破军使拿去的不过几分残页而已。” “不错,倒是本王太过小心了些。” 慕容恪微微颔首,顿了顿又道:“此子与我儿慕容流苏比之若何?” 白眉笑了笑道:“无可比性,慕容公子是你的子嗣,而他不是。” 定安王一听,喟叹道:“可本王那不孝子若有这孩子三分狠劲和悟性,必不会被那叶家丫头勾了魂去,为我拿来两书后竟誓与本王断绝关系,唉!” 白眉双手合十道:“公子血气方刚,年少轻狂。一时执迷情欲亦无可厚非。待得时日一久,那女子色衰而爱弛,届时王爷稍加手段必可让公子回心转意。” 定安王深吸一口气,道:“如此最好了,否则他日妖尊责问下来,本王定然无法交代。对了,那莫少英可曾察觉到过往我们是有意招揽他?” 白眉笑道:“应当不曾。” “嗯,那你觉得他此刻进展如何,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白眉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贪狼使虽是意料之外,却与魔功十分契合,比起那事先在义庄准备好的太素坊弟子纳云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不日即可练至真经顶峰!” 定安王颔了颔首,旋即双眉一皱,又想到一个不安定的因素道:“那晚嵩阳县内逼走原贪狼使的祁彦之又在做些什么?” 白眉应道:“王爷还请宽心,那天人祁彦之自回到云踪山后就不曾再出来过。至于做什么,白眉不敢让手下靠近梅林小筑,生怕那天人瞧出些异常来。” 定安王颔首道:“嗯,那天人若能一直如此最好,不过未免夜长梦多,现下六书又已凑齐,我们还须尽快动手才是。你这就传下话去,叫那人也要尽早动手,务必不要拖入「品仙大典」上。” 白眉应道:“是、白眉省得。” …… 这莫少英怀揣着《魔道》残页一路心急火燎地回往「乌归阁」,准备将自己关进密室,好好参悟其中「大魔真经」来控制丹田中的乌丸,从而暂解隐患。之后才是开始寻找其余魔道残页,他知道所留时日无多,必须争分夺秒才对。 是以,莫少英一路紧赶慢赶,虽未在「殊胜」甬道路口碰到童管事,心急的他也已自行回往「乌归阁」。 可这甫一推开石铸大门却赫然发现除了童管事与杨六不在外其余人等皆是一副焦急之色在院内兀自徘徊,见着莫少英走来,那阿玉忙不迭的上前问询道:“公子、你怎的一个人回来了?” 莫少英一怔,隐觉不妙道:“我不曾在路上看到童管事就先行折返了,难道他出事了?” “不对,不对!” 阿玉见莫少英误会心中一急还待欲言却见阿荷已先一步脱口而出道:“公子走之后,那褚宫北就派着他日月庐下的张管事,带人前来此处不由分说就将跪在地上的九儿姑娘劫走,杨厨子出面力阻众人却遭他们好一顿毒打!现下躺在床上下不来,我们几人没了法子,所以就喊阿玉去找你,在路上碰见童管事就将事情说了,看来童管事是没找着公子了?” 这阿荷语速奇快却吐辞清晰,须臾之间已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莫少英一听杨六受伤,又见周老面上隐有伤痕,而阿玉阿荷衣袂裤脚皆有破损,心中微怒,暗想:“我说这褚宫北在筵席上怎的如此安静,原来是在暗耍花样!哼。” 可旋即再想为一个侍女去和褚宫北敌对似乎并不理智,更何况此时体内乌丸并不安稳,若待会儿动武难保不会又有所闪失。 这般犹豫间,却听周老叹道:“那褚宫北乃神霄派掌门人褚玉之子,背后势力泼天,为人专横跋扈,性淫多变,王爷投其所好,才将他请来于此,还望公子三思。” 莫少英听着心头更讶,那阿玉以为公子就此怕了,心中焦虑道:“公子,那姓褚的平日就在长生殿中胡作非为,祸害我等姐妹,王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从不约束,但这事若连公子都不管不顾,那九儿姑娘必定……必定……”说到这里阿玉已然说不下去,那之前被九儿相救的六位侍女亦是齐齐跪倒,目露哀求之意。 莫少英见着这几位侍女齐齐一跪,仿佛一下子轧进了他的胸口,使得心口郁塞沉闷,丹田乌丸亦是异动频频。不由得冲口而出道:“够了,都起来!” 众侍女俱是一怔,却不想眼前这位新来的主子竟这般贪生怕死,一想到平日里温婉善良的九儿姑娘再无人搭救,一个个心生兔死狐悲之情,一时想再出声却又不敢,只得缓缓立起,悄悄拭泪。 莫少英也不顾众人如何去想自己,站在那里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半晌,慢慢吐出丝丝浊气,暗使「清心咒」努力使心境徐徐平复,他知道乌丸异动多少是受了情绪的影响,只要心如止水便可暂时压制丹田乌丸一二。于是,只听他语调越发平顺和缓道:“阿荷,你说说,那日月庐在什么地方。” 阿荷一听,喜上眉梢道:“我们同去便是。”言罢,只见阿玉和一众侍女俱都齐齐上前,莫少英一见这架势,心中“咯噔”一声,道:“不行!如此多人岂不是给我添麻烦?” 周老神色一动,上前慢道:“不麻烦、人多好做个见证,另外公子此去能拖则拖,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动手伤了和气,而老朽这就去长生殿主殿,看能不能见到王爷。” 阿玉附和道:“是啊,公子就让我等一起去吧。我们会站着远远儿的!” 莫少英望了望周老,又回望了望众女殷切的眼神,遂摇了摇头道:“阿荷,你在前头带路。” …… ------------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连环计中计(一) 周老从石门出来,与莫少英一众兵分两路,独自向着长生殿主殿行去。 这时、夜深人静,残烛微明。 众门客早已睡下了,就连那道旁三两守卫不知何时都不见了踪影,整个“殊胜”甬道内显得静谧极了。周老对此并不算陌生,但此时莫名觉得整个甬道内透着一丝古怪。幸好、当他看到甬道里立着的一衫红衣背影时,这份怪异感即刻消失,心中也随之释然。只见他忙匆匆两步近到其身后,微微作揖道:“周某见过破军使。” 唐尧一拂红袖转过身来,露出那副俊美阴柔的面庞道:“瞧老先生的模样看来事情是办妥了?” 周老微一颔首,淡道:“幸不辱命,那莫少英已去了日月庐。” 唐尧微微诧异道:“他就没怀疑过老先生?” “不曾。” 周老虽简单二字概括,然语气却是极为自信,唐尧听在耳里不禁心中大悦:“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周老微微再礼,看起来不卑不亢,想起唐尧给自己的承诺,遂道:“周某人已将事情办妥,不知破军使何时才能教周某人携孙女夕月一同远离此地?” 唐尧神色一动,面露不舍道:“周先生还是执意要走么?那飞鹰堡现下已是废墟一座,哪有此处舒坦,而夕月仙子在此能学到太素坊的镇坊宝典「太素玄经」,不比回去当一个太素坊掌针下的区区一名女弟子要强上太多?” 周老面色一肃,冷冷道:“常言道,落叶归根,就算那里再破,也得回去瞧瞧。至于夕月,我是她爷爷,她再如何不愿也须听他爷爷的话!做爷爷又岂会害了她。” 这周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唐尧笑了笑,拱手一礼道:“呵呵,既然如此,那本使就送周老一程。” 周老淡淡道:“不必客气,还是快准备……” 一言未曾讲完,周老已觉一股微香已由鼻间浸入肺部,霎时立感头晕眼花心慌气闷,再见那唐尧越发阴柔的笑容,心中一惊,已是怒意泼天:“竖子焉敢欺我!” 这短短六字既过,一口毒血含怒喷出,体内毒性骤减,跟着周老身子一闪,以毕生功力抢攻而去,竟是在那口毒血之前后发先至,身法端是骇人听闻。 唐尧面目一怔,哪里想到这老匹夫竟将「拈花一笑」的毒性徐徐逼出?尚不及惊怔抬手就是一蓬毒针射向其双目,旋即弯腰疾退间哪里料得周老不退反进,气势如虹,探来的鹰爪不减反增,倏忽一闪已近在咫尺,直取眉心,惊得唐尧寒毛倒竖,面无血色! 然而,周老这势在必得的一爪却在毫厘之间牢牢定格,未能再探出半寸,这骤然而止的前冲之势,又令其上头颅一歪,寻着惯性徐徐滚落到了唐尧脚边,其面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没了脑袋的身体仿佛一口骤然涌血的泉眼般轰然倒下。 周老并非没想过这唐尧会杀人灭口,正也充分考虑到这点,依仗自己一甲子的功力这才敢与虎谋皮,可他到死都不曾想明白是什么令他骤然身首异处? 那是一根空悬在两壁之间的银线。 原来,唐尧从一开始就有了杀人灭口的打算,不但在周间撒下了慢行毒药,更是出于谨慎系上这么一根原以为根本用不上的救命银线。 唐尧一开始不曾想用到,而周老就更不会想到。他本以为喷出血毒暂缓毒性后能一举格毙唐尧再觅地逼毒,本以为那射向自己的毒针不过是仓促而发!哪里想到这唐尧心计歹毒,竟是毒针陷阱环环相扣,自己避过毒针却未曾顾及咽喉处那根不起眼的银线!然而这一切已不重要,唯有巴望孙女夕月不要瞧见他特意留下的一封信笺和一句不算遗言的遗言,突然也好生后悔万万不该留下这些“证据”让夕月知晓! 唐尧看着周老那死不瞑目,愈发怒睁的双眼心有余悸地笑了笑,他方才着实被这石破天惊的一记惊出了一身冷汗,而此刻,他那双美眸复归平静,缓缓撒下一片粉末中和空气中“拈花一笑”的毒性,又径直按动身旁一处石砖显出一条暗道来。 这“殊胜”甬道内所发生的一切令人难以察觉,而另一方“凌云”甬道中正大张旗鼓的进行着另一件事。 阿玉阿荷等一众侍女簇拥着莫少英向着日月庐急忙走去,丝毫不顾及甬道内值夜守卫那殊为惊异的目光。 这三道之一的“凌云”甬道与“殊胜”甬道大同小异,其内布局亦是相当,唯有道道石门间距却是比之“殊胜”要大上许多,每一间都足以与那莫少英的府邸“乌归阁”相媲美。 而等到了“日月庐”门口却赫然发现,这原本应是石门所在的入口却遭人硬生生地拆去,换上了一副朱漆铜脚边的金丝楠木大门,虽然在这甬道之内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并不妨碍那光耀显赫的身份。 莫少英见着抿唇不语,胸中主意已定。而一旁阿荷早已自告奋勇地上前叩动了麒麟门环。半晌,只听楠木咚咚震响,可内中竟无人回应。阿荷俏脸一急,复要出言再喊,却见一旁莫少英纵容上前搭住其右肩道:“你的法子行不通,还是往后站些。” 阿荷面色稍红,后撤一步让出道来,这后脚还未站稳又听莫少英好整以暇道:“麻烦再后退些。” 阿荷一怔,面色更红,虽依言退后,心中却有些不解,口中已问道:“公子,你要做什么?可……” 突然,这言犹未了,只见眼前身影倏忽一暗,旋即“砰然”一声骤响,猝然而生!众侍女一惊之下再望,却见那金丝楠木大门竟教莫少英一脚踹了开来! 而门后五六名侍卫家丁同时一脸震惊的守在门后,俱是不信这厚重敦实的大门竟如此不堪一击?纷纷惊望来人,片刻这才想起拔出佩刀与之对峙,而其中更有一人色厉内荏道:“何方野鬼胆敢如此猖狂!?给,给本管事拿下!” 莫少英眉头一皱,见一群家丁持刀拿棒冲上前来,也不去拔腰间流渊,竟是右足挑起断裂成半截的朱红门闩朝前踢送,立时、门闩顿起,刀棒脱手而飞,其中还夹杂着数颗碎牙乱舞,待得这些凌乱之物甫一落地,又见莫少英纵容一跃,踩着断闩压着众人飞身一把抓住躲在其后发号施令的那人,淡淡道:“你、就是张管事?” 张管事被莫少英勒住衣襟,气息顿觉不畅可又见身后那些闻声从各房各室中冲出来的侍卫家丁,打手护院,更有机灵者已速往褚宫北的师叔房中去了。如此、不禁心中顿有底气,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敢在日月庐撒野!” 莫少英微微一笑刚想再言,却见后方一干侍女已抢入门内,又听那阿玉大喊道:“就是他!就是他这个张管事带着一干人将九儿抢走了!” 张管事一见众女,脸上不禁一白,再看看眼前这个煞神,心中已知来人是谁了。于是,他打着拖延时间的算盘,尽量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赔笑道:“原来莫公子是为了区区一个贱婢来了。这样,公子先行回去,等我家主子完事之后,自会上门赔罪,再奉上白银千两向公子买下那名贱婢如何!” “呵…” 张管事见莫少英无辜发笑,心下生寒,可碍于吩咐只得苦苦撑道:“公子笑什么,难道……” 须臾之间、张管事尚不及将话语悉数说完便遭莫少英一把掐着脖子摁倒在了地上,随后但听一声长剑“铿”然出鞘,那腰间流渊已贴着张管事左脸颊险而又险地插进了近旁青砖之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惊得张管事将那句“饶命”硬生生地吞回了肚中,整具身子不敢有丝毫异动。 莫少英眯着眼,贴着近在咫尺张管事的面儿,语声森寒无比道:“你觉得青砖硬,还是人的脑袋硬?” 生死关头,张管事再也顾不得许多,语速奇快道:“内院进门左数第四间!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很好。” 莫少英轻吐二字,满脸阴沉地缓缓立起,而身上更是时不时溢出丝丝黑气,看得一旁近在咫尺的张管事胆战心惊。 原来、莫少英本想听从周老的建议徐徐图之,他也原本只想将九儿姑娘活着带回去,至于是否已然遭这褚宫北染指玷污就不是他能所顾及的了。试想,一个非亲非故本就是被那老贼派来监视自己的婢女,他能来此救她已是难能可贵了。 可在见到紧闭的楠木大门后,已知这日月庐主人根本不想和谈,莫少英本已萌生退意,可骤然想起方才答应过众人若是这般打道回府倒是有些不讲信用,又瞧阿玉阿荷以及众侍女那副浑不似作伪的焦急之态,难免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不由下意识一顿思量:“难道真是我先入为主,主观臆断,或许这九儿姑娘真是良善之辈?”念着这一丝可能,莫少英临时改变了主意运起“大魔真经”强行破入门内。 ------------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连环计中计(二) 殊不知这一运起大魔真经,丹田内那颗由煞气所凝结而成的乌丸当即跳出丹田,一如鱼归大海,再不受其人所控,于体内肆无忌惮横飞直窜,不但搅得莫少英心绪不宁,更是勾起内中种种负面情绪。 此种感觉太过熟悉了,这便是要失控的前兆! 莫少英一边与之抗争,一边观察形势套问张管事那九儿的下落所在。可这张管事本就打着主意刻意周旋,哪肯说出九儿的下落。 莫少英一怒之下,那乌丸所带来的负面之情犹如找到突破口般纷入脑海。一时间,这心中杀机四起,骤拔「流渊」,若不是紧要关头,莫少英仍保得一丝清明,恐怕这剑尖就不是插在青砖上了! 可饶是如此,乌丸中的泼天戾气直扑脑海,正不断侵蚀着其中为数不多的自我意识。 莫少英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百丈之内奔涌而来的家丁侍卫和那不下数十座的碧瓦雕楼。嘴角陡然隐隐露出一抹邪笑,猱身而上。 “截住他!褚公子说了,截下他每人赏银百两!!!” 倒在在地上的张管事一见莫少英离开,突然不遗余力地扯开嗓子叫喊。这般刻意施为令莫少英胸中怒意更增,哪里有心思顾及这句话中隐有漏洞在侧。而眼前骚动的人群虽非人人敢上前死命相拦,可只要有一两个不怕死地带头冲锋,余下众人俱是亦步亦趋,砰然心动! “杀、杀光他们!” 这种念头仿佛脱缰的野马般在莫少英脑海中不断闪现,无时无刻不践踏着为数不多的理智,眼看着就要与数百家丁侍卫所组成的人潮短兵相接,可他知道并不能放任杀意肆虐,若是一旦大开杀戒,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身后一众侍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惊得面无人色,忧心如捣,浑然不觉那在地上正一步步爬向门口的张管事快要出逃。 “站住!阁下何人,来此所谓何事?” 突然、一人服色异于身旁家丁,头戴一字巾,倒提一口长剑现于十丈外的堂前。 莫少英闻言站定,可转瞬竟是掷剑起身,一跃而起,在数百双惊震的目光中,脚踏流渊贴着九丈高的青砖壁顶,横跨众人向着后院遥射而来! “御剑术?在下神霄派段长风,不知是昆仑派哪位高人?还请落剑相谈!!” 那头戴一字巾蓄着短髭的中年男子昂首恭问,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划然而过的余风!自问已是万分容忍,可剑上那厮却是目中无人!宋长风刚想动怒可一见其人飞去方向竟是内院,不禁勃然变色,立刻掣剑在手发足狂奔。 内院厢房,烛照盈梁,翠衾朱帐,软玉温香。 九儿此刻正平躺在满是绫罗被褥的花床上,口中塞着一卷丝巾,周身上下遭人用麻绳一圈接一圈的五花大绑着,活似一条僵死的羔羊。懒懒斜依在对角床柱旁的褚宫北自也不打算为其松绑,更不去怀疑为何九儿是被绑送而来。相反,他心下很是受用,甚至还亲自动手将那绑绳结法一一细改,如此一来,借得那麻绳松紧勾勒得当,将九儿那一曲身姿缚得凹凸曼妙,纤毫毕现,令人瞧着不禁热血贲张。 这褚宫北御女无数,等闲嗜好已不足以激起丝毫的兴致。唯有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令对方惊惧无比地瞧着自己,才能满足这一丝为所欲为的快意。 不过这种快意也仅能维系短暂时日,更何况褚宫北也因醉酒无力看得够久了。只见他缓缓架起手指突然在九儿胸膛上一点即离,九儿身子旋即一颤,褚宫北瞧着,笑道:“你很怕我?” 九儿口不能言只得委屈地颔了颔首忽又快速摇了摇,眸中惧意更浓。那褚宫北欲待再行下手挑逗,忽儿眼神一亮,双指下探竟在九儿腰间夹出一块荷包来。 看着精巧细致的鸳鸯荷包,褚宫北不禁微讶道:“你绣的?” 九儿一怔当即摇头,俏脸一阵莫名。褚宫北看着这副模样情不自禁地凑近鼻尖嗅了嗅荷包,旋即一脸明快道:“这么精致且伴有阵阵女儿体香的荷包,难道是男人绣的不成?呵呵,这般不老实,看来本公子要小施惩戒了!” 说着,只见褚宫北慢吞吞地从腰间掏出一圆形竹筒,这竹筒与那桌上摆着众多竹筒大同小异。只见褚宫北握着竹筒刚想出言,却听屋外陡然一阵剑气声由远及近飞逝而过,旋即但听刀剑铿锵之声隐约从外传来。 九儿听着一惊,那褚宫北却是好整以暇道:“莫怕,那是长风师叔在找人对练,而咱们之间却要晚些开始,现在我们还是猜猜这竹筒里是什么?” 褚宫北嘴上说着教人猜,可这手却已拧开了竹盖,将开口的一端凑到了九儿平坦的小腹上,又轻轻地用手指怼了怼竹筒的另一头。九儿见着褚宫北这个动作,心中骤然一紧,当见到一只天月蝎慢吞吞地爬出竹筒攀上自己的小腹上时,惊得她遍体生寒,足背弓紧,甚至已浑然忘了呼吸! 褚宫北见着九儿这般惊极骇极的模样,顿时大乐,翘起兰花指忸怩道:“是不是很刺激?很过瘾?哈哈哈哈!你只要喊,公子、救我!本公子便大发善心收它回去,如何?” 九儿此刻哪里喊的出声,就算没有嘴中丝巾,她也断然不敢叫出声来,生怕呼吸之间身子一有异动便会招来天月蝎那致命的一蛰。可九儿不曾练过丝毫武艺,身子羸弱,焉能久久不去吸气,不到几息功夫已是隐有松动,那小腹稍有起伏,其上天月蝎跟着举起银螯,已生警戒之意。这一下、九儿虽还想拼命一再止住,可从心底涌出的无边惊怖已令她毛骨悚然,栗栗危惧,再也屏气不住,娇口中丝巾乱颤,“呜呜”求饶声不断,身躯抖如筛糠,胸口更是急促起伏。 而那平坦腹部上的天月蝎已是四处张螯,逡巡四顾,瞧其来局促不安,已是挺起尾针,仿佛随时都将蛰下。 面对九儿越来越糟的情况,那边褚宫北却越笑越疯狂,似是见到九儿吓得越发楚楚可怜,心中就越发爽心悦目,越是花容惨淡就越发兴会淋漓。他褚宫北便是要这般糟践女子,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斗志昂扬,乘兴而发! “哈哈哈哈!九儿姑娘别怕,本公子这就来呵护你!” 褚宫北此时已是心痒难耐,只见他三五下除去上衣,绰起竹筒一把将天月蝎舀入其中,就迫不及待地搁置在一旁木桌上。九儿刚刚来得及松了一口气,还未在惊悸中有所恢复,就见褚宫北犹如饿虎般直扑而下。九儿心中尽管不愿,却也知不会有人来救她,只得自哀自怜,闭眼承欢。 “嘭——!” “宫北小心—!” “什么人!!!” 突然,只听耳边一声爆响,两声断喝!九儿心神一颤,再睁眼时只见褚宫北已霍然转身,未及片刻竟又被一阵黑气冲面、倒飞而回,直挺挺地撞在了花床侧壁之上。而自己眼前一花,尚未瞧见一人已欺近身侧,就遭此人一把拉起,复又冲破厢房屋顶闯了出去。 电光石火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褚宫北见厢房木门陡然爆裂又听门外长风师叔出言提醒,旋即舍了九儿霍然转身之际,已施展神霄派绝学「无量仙决」,于双掌之间形成气障匆忙抵御,虽是赤手空拳施为,可褚宫北一身功法由神霄派褚玉亲自传授,纵然仓促,可也绝非眼前这一股飙风夹杂四分五裂的木板碎屑,以及木桌上的竹筒这等杂物能攻破的。 褚宫北很有自信,他甚至已开始暗运真气琢磨着着如何反攻,可谁知就在这运转「无量仙决」当中,胸口陡然生闷,督脉倏忽一滞,竟是一下子中断了真气的运行。褚宫北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手中气障顿消,人已被飙风杂物倒卷而回,遭其狠狠地摁在了花床内壁之上,全身一阵酸麻。 而当他反应过来时,只见眼前一花,一人急速欺上身来,待他看清那人是姓莫的杂碎之际,九儿也被其人从眼前生生夺走,破顶而出!这一气之下刚想破口大骂,却不料脖颈左侧骤然生痛,仿佛被一根长针深深刺了一下。 褚宫北心头一惊,赶忙伸手来摸却赫然发现竟是那只方才自己未曾盖上竹盖从而逃出竹筒的天月蝎! 这一看之下,褚宫北已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泄愤般的一把捏爆天月蝎之后,又忙不迭地运起「无量先决」压制毒性。可令褚宫北诧异的是不论如何努力,那体内的真气竟是无法沟通,仿佛廿年来修炼过的真气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而脖颈中被刺的部分已是红肿不堪,更令人惊悚的是以此为中心,周遭的血管正迅速变紫,一如蛛网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看起来仿佛正有无数条蚯蚓在血管中迅速蠕动扩张。 …… ------------ 第三百三十七章 连环计中计(三) 当段长风冲进来时,就见褚宫北一脸呆滞的望着自己迅速变化的全身,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再不去顾那破顶而出的莫少英,反是一掌按住褚宫北的后背徐徐渡入真气,神色焦急道:“怎么回事?发什么呆还不快运功抵御天月蝎的毒性!” 褚宫北惊恐地摇着头道:“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段长风一脸莫名其妙道:“什么做不到?宫北,你到底怎么了?” 褚宫北惨然一笑,又看着那继续扩张一如蚯蚓般的紫色血管,脸色又不由得阴沉可怕道:“我沟通不了体内的真气了!一定是那黑色的真气所致,一定是那姓莫的狗杂种做的!我、我饶不了他!!” 段长风一怔,皱着眉头道:“平复情绪,你如此激动会引起毒性加速的,别怕,有三叔在!” 褚宫北复又哭丧着脸道:“三师叔,你不用骗我了,这天月蝎的毒无人可解,如今我又压制不住毒性,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呵呵呵,三师叔,我好怕,我不想死!救我,救我!” 这褚宫北又哭又笑,直至最后竟泣不成声,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味道。 段长风见状愈发忧心难宁,又看着犹如万千蚯蚓般的紫色血管正不断地漫上褚宫北半张脸面,咬着牙脸上一片铁青道:“贤侄莫怕,你不会有事!相信三师叔,三师叔是不会让你死的!”说着,继续催动掌劲间,不惜将真气换成凝实无俦的真元送入褚宫北经络之内。 要知这真元可是修道人才有,也是最为看重的,自然效果非同凡响,如此一来,疯狂涌入的真元暂时压制住了天月蝎的毒性,可这终非长久之计。 亦且外来真元已在褚宫北体内出现了种种排斥的反应,他脸上也已显出丝丝痛苦之色。也难怪,剧毒与真元二者在经络内的猛烈倾轧,互不相让。此刻褚宫北犹如置身于火烤针扎之中,更有诸般奇痒之感遍布体内。 褚宫北有些遭不住这三重折磨,终是嘴唇忍不住一张一翕道:“三师叔,我、我好难受!” 段长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左手摸上褚宫北的头顶,以示安抚道:“贤侄撑住了,三师叔在给你驱毒,这就好比苦口良药,总要些疼痛的。” 段长风的话虽是不错,褚宫北亦是咬牙苦撑,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万千针扎感愈演愈烈,仿似有把铁针做的梳子般在体内四处刮骨勾肉,挑筋刺心,痛得褚宫北的身体开始连连哆嗦轻扭,看起来正在极力忍受着苦痛。 可褚宫北自小来哪里受过如此惨痛的折磨,他实在做得够好。一旁段长风见着心有余而力不足,恨不得替其承受这般针锥刀锉之痛! 终于,褚宫北凄惨大笑,死死抓着段长风的手臂,面部扭曲地恳求道:“不!小侄恐怕受不住了,好难受,真的!三师叔放手吧,让、让小侄儿去吧!” 褚宫北之言已是一心求死。说话间不停地用另一手挠起全身上下,甚至到后来已是十指狠挠。段长风看着贤侄身上这触目惊心的血痕,心中已越发沉痛,不由得将右掌送出的真元缓缓收敛。 这一收敛,毒性去势更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令人望之可怖的紫色血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漫遍全身,而那英俊秀挺的面口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阡陌纵横,纷繁复杂一如蛛网般的紫色血管,令人瞧之不由一阵寒毛倒竖,而此时段长风的一颗心却满是悔恨,自责,心酸难忍,不觉虎目生泪。 褚宫北望着段长风那哀恸的面容,气若游丝地微微一笑刚想闭目等死却又忽然骤睁,面色跟着陡然生艳,一把抓住段长风胸前的衣襟不住叫嚷道:“三师叔,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那姓莫的杂碎欺我太甚!太甚呐!替我报——!” 喊到“报”时褚宫北的喉咙仿佛被人骤然扼住了般,声音就此戛然而止,死不瞑目,嘴角耳鼻之间齐齐流出汩汩紫血,死状自是惨不忍睹。 段长风凄然一笑,将褚宫北那兀自怒睁的双眼缓缓闭合,旋即颔了颔首抹去面颊泪痕,目露坚定道:“三师叔答应你,答应你!”说罢,双手竟将褚宫北合身抱至床上用被褥盖好,作出人已沉睡的假象,这才持剑阔步而出,又对着屋外一干留守在外的执守家丁,虎目生威道:“传令下去,公子临时起意闭关修炼,不得传唤,任何人都不准私自踏进厢房一步!” 莫少英抱着九儿从厢房飞将而出,众家丁打手见状好似仰望天神下凡般无人敢阻,可也不敢就此放任他二人随意离去,遂尾随着莫少英一众不紧不慢于后头跟着。 直到莫少英护着众侍女从「凌云」回到「殊胜」甬道内的「乌归阁」府门口时,这些家丁护院依旧不曾散去。而此举亦惊动了大多数早已歇息的门客,这门客之中亦有好管闲事之人。是以,这平日瞧其来并不显得十分拥挤的甬道内已是人满为患。 “这是新来的?瞧着面生啊,怎惹了日月庐的人了?” “哎,看来注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咯!” “我看倒不一定,没见这群家丁没一个人敢上去动手的么?只怕这新来的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儿。” “嘁,你懂什么,今晚我们在偏殿用膳就是托这位小子的福分,据说这小子一来和山阴四老他们平起平坐于主殿用膳呢!” …… 众门客七嘴八舌,私下议论纷纷。而日月庐的众家丁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他们是瞧过莫少英的手段的,所以自然不会一拥而上自取其辱。他们在等,等段长风或者褚宫北的出现。 莫少英也在等,只不过等的却是慕容恪。 他知道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恐怕早已惊动了他。只是慕容恪到现在未曾出现倒是颇有一丝耐人寻味之处。 莫少英将九儿一众侍女送入石门后,自己独守石门外,不住心想:“九儿是王爷赏赐给我暖床丫鬟,他褚宫北再如何飞扬跋扈也不该来我府上直接抢人,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气焰嚣张?亦且方才那褚宫北明明一开始挡住了我斩出的剑气,为何一瞬间又撤去了防御呢?难道仅仅只是因酒醉导致真气不济?” 就在莫少英一面讶异思索,一面压制乌丸戾气之时,只见「殊胜」甬道内的另一端,众门客隐约一阵骚动之后,一身紫锦宽袍的慕容恪终于领着七杀使白眉,破军使唐尧匆匆步上前来,看着莫少英以及甬道另一头一众日月庐的家丁护院,双眸一动,面色微沉道:“贪狼使,这怎么回事?” 莫少英言简意赅道:“这日月庐的人到我府上抢人,我去将人接回来,仅此而已。” 定安王慕容恪一听,疑惑道:“本王平日里赏给褚公子女子无数,他又怎会抢人?抢得又是谁?” 莫少英淡淡一笑道:“他们抢的是九姑娘,至于为何我也想问问。” 定安王慕容恪怔了怔,显然有些不信道:“那这么说,那小九已经接回来了?” “正是。” 慕容恪道:“可否让本王见上一面问个清楚?” 莫少英微一颔首,刚想敲门唤九儿来见,却听一人喝道:“不必了。” 众人寻声望去,果见段长风自一众日月庐家丁人群中信步而出,向着慕容恪道:“这事的确是我家公子的不是,与这位莫公子毫无干系。” 莫少英见着是方才与自己交过手的段长风,笑了笑并未回话,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试想:“这事与他无太大干系,不知为何独他前来却不见了正主褚宫北?” 这莫少英所想自也是定安王慕容恪所想,只听他略微迟疑道:“段老弟此言当真?不知褚公子又是从何处知道本王将小九送于莫公子处的?那褚公子又为何不来说个明白?” 段长风眉头一皱,心知这慕容恪请侄子褚宫北来此花天酒地本就是想略施薄恩,好日后借此来与掌门褚玉谈些条件,所以双方不过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段长风早也是看透了这点,可如今若让这慕容恪知晓我那可怜的侄子已死,一定不会再行回护,反是偏袒眼前这个尚有价值的少年人,说不定甚至为了掩人耳目,将日月庐一干人等斩尽杀绝,届时、就连他这个三师叔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何能奢求报仇? 而眼前这少年人一身诡谲的功夫深不可测,非掌门褚玉和诸位长老不能与之相抗,自己必须活着出去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本派才是。 这些自是段长风在来的路上已然想好的,而此刻皱眉却是一时想不出该已何种合适的理由搪塞掩盖?眼看着慕容恪那越发疑惑的眼神,段长风心里不由一阵焦急,却见定安王慕容恪身后一人缩头缩脑,不住偷望,隐隐约约似是日月庐下的家丁,褚宫北见着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道:“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方才在莫公子手上吃了亏,感觉颜面无存便托我这个师叔前来处理此事,还望王爷恕罪。” 定安王慕容恪笑道:“哪里,本王无意怪罪,只是想当场问个明白,好息事宁人而已。” ------------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有心栽花开(一) 段长风微一拱手道:“这却不难,因为此地尚有一人明白!”说着,只见他双眼一瞪,望向慕容恪身后,陡然喝道:“张管事!人是你抢回来的,只怕你比我那侄子更加清楚些吧!?” 那躲在后头的张管事当即心神一震,身子一阵哆嗦,露出小半个脑袋道:“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说罢,身子微微颤颤,显然很是担惊受怕,任谁见着都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一旁莫少英微露讶异之色,段长风见着刚想动怒,却听唐尧已然一脸柔和地抢言道:“张管事莫怕,将你方才为了自家主子安危,独闯长生殿的勇气拿出来!放心,这里除了王爷没人敢要你的命!” 唐尧恰到好处的一点,段长风果然眉头一皱不再说些什么,而众人却也听明白了,原来王爷之所以能在深更半夜如此之快的赶来竟是这小小张管事的功劳,纷纷惊讶之余,心想自家要是也有个这般忠诚的奴才就好了。 张管事感激地望了唐尧一眼,遂慢慢挪将而出,面上阴晴不定道:“这,唉、这,这叫小人从何说起呢!其实还是由我家主子亲自出面解释比较好,小人生怕,生怕传达错了意思…” 段长风两眼一瞪,张口截道:“快将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差地说了!” “是、是……” 张管事见段长风余气未消,心中一怯,理了理头绪,方自慢道:“其实,这事还得从酒宴散后说起。我那公子醉意阑珊地回到府中,当时是一脸不快!小人就问主子发生了何事,主子张口就说,说,呵呵……说这位莫公子一来就出尽风头,根本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不但当着主子面儿与夕月仙子眉来眼去,就连这一直非主子莫属的贪狼使之位都遭他抢了去,小的一听这心下也是诸般打抱不平,越想越不服气…就…就……” 张管事说道这里竟似有难言之隐,那唐尧见着眉宇轻皱道:“就怎样?你倒是讲个明白!” 这张管事见唐尧追问,脑袋一缩先后看了看莫少英和慕容恪,见二人脸上表情平淡无奇看不出是喜是怒,心中不禁忐忑续道:“唉,小的就说出方才在外面,凑巧看到这位新来的莫公子,被九姑娘等一众侍女簇拥着往「殊胜」道去了,还在其内立了新府名叫「乌归阁」,而这九姑娘进去就不曾出来过。我家公子一听勃然大怒,遂就下令让小人,将、将人给抢来……” 说到此处,众人大约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以定安王慕容恪为首的三人听罢,俱是眉宇深皱不已,而莫少英则是双手抱胸,心中一阵讶异:“咦!?这张管事……是要倒楣了!” 果不其然,那段长风一想起自家侄子丧命,竟全因这狗奴子内中一顿挑唆,心下一怒,杀意已起,可碍于这人终究是定安王慕容恪的手下,只得将怒气付诸于嗓音,大喝一声道:“你好大的狗胆!” 张管事一见段长风怒目圆睁,即刻跪地在地道:“是小人该死,是小人的错,求王爷原谅,求段大侠饶命!”说罢,磕头如捣蒜,显然已是吓破了胆儿。 那慕容恪见状满脸阴沉的一哼,道:“破军使,你说这张管事如此作为该当何罪?”w ww.tx t80.c om 唐尧一听微微一揖,自知王爷这是当众评判以示赏罚分明,如此一来也正遂了自己的心愿,略一忖度,顺水推舟道:“这张管事挑拨莫公子与褚公子为敌本应就地处死,但念及忠诚,故免去死刑改为五十大板以儆效尤。王爷,不知如此还算妥当?” 唐尧一席话说得不急不躁,平缓中正,定安王慕容恪颇为满意道:“好,就依破军使了。你带他下去领受责罚吧!” “是!” 唐尧双手作揖,颔首一礼,旋即转身喝道:“你还打算磕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跟本使前去领受责罚?”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张管事一听如蒙大赦,跟着唐尧自去领受责罚,至此,一段公案似乎就此“真相大白”,一旁莫少英自始至终并未说话,因为事不关己何必多言,而段长风想说却是搭不上话,试想有王爷在此,哪里还有他段长风定论罪责的份,看着那罪魁祸首随着破军使唐尧离去,段长风按捺下心中恨意,对着慕容恪拱了拱手,神色不变道:“王爷,我与我家侄子外出已有半年,如今将至年末,倒有些分外想念家兄了。” 慕容恪闻言一笑,故作惊讶道:“怎么,段大侠是要与褚公子一同回往神霄派么?” 段长风自然知道这王爷定然不会让他和褚宫北两人一同离开,遂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抛出道:“这里好吃好喝,不啻于天上人间,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早已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哪还有半点心思回去瞧瞧自家爹娘,但久处在外,不去知会一声总不是个法子,所以,我打算先留侄子在此,独回神霄派看看是否能请动家兄来此处见一见王爷。” 段长风一言正中慕容恪下怀,原本平淡无波的心境也不禁喜出望外道:“段大侠此言当真?” 段长风略一沉吟,中肯言道:“此事我定会禀明家兄,不论家兄来不来这份恩情总须记下的。” 慕容恪一听果然龙颜大悦道:“好!如此最好,那明日一早就请段大侠去坐那沙船外出!” 段长风心中一顿,忙道:“这,沙漠白日炎热,段某想趁着夜凉动身。” 定安王不疑有他,道:“哈哈哈,看来段大侠是归心似箭!本王省得,那么,稍后就让白眉替本王送送段大侠吧。” 段长风当下应允,自是领着一干日月庐家丁去了,一众看热闹的门客,见正主已走,知此事已是接近尾声,遂纷纷向王爷恭敬告辞,各自回去休息了,转眼,这「殊胜」甬道已是冷清了许多。 片刻,待得众人走光,那慕容恪这才道:“怎么,莫公子,你为何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 莫少英眉头一挑,嘴角含笑:“事不关己,何必多言。” 定安王讶然道:“难道,公子就一点不生气?” 莫少英心平气和道:“不生气。” 定安王笑得越发舒心道:“呵呵呵,那本王就先行告辞了。” “王爷好走不送。” …… 慕容恪坐于长生殿中,一张脸被近旁的盆火映得忽明忽暗叫人瞧不出表情,良久,只见他嘴角明显上翘,道:“白眉,你如何看待此事?” 白眉微一颔首,道:“王爷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白眉。” 慕容恪笑道:“不错,但本王没有证据。” 白眉道:“白眉明白了,这就去替王爷找出证据来。” 开若搁在以往,秉着人欺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的道理,怕不是多少要惹出些麻烦来。可现下莫少英体内的乌丸躁动不稳,随时都可能濒临失控,哪里还有闲情寻衅滋事?巴不得将此事赶紧了结,好让自己回到静室修习那「大魔真经」的残页。 然而虽是如此,莫少英还是对此事有心存疑虑,比如,自我来到这万寿山内不亚于入了龙潭虎穴,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也是时时谨慎,事事小心。按理说那张管事若凑巧瞧见我,还特意跟踪到了「乌归阁」附近,就算小爷再这么迟钝,灵觉也应当早就感知到了,可为何来时偏偏不曾有丝毫察觉?难道这张管事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再者,这张管事说那褚公子回去对他一顿牢骚,我怎觉得那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看出这褚宫北为人格外骄纵自负,目中无人了些,又怎会对一个卑贱的下人说出这等丢人落面子的事来?若我是那褚宫北,又以他那种性格,还想找回场子的话必定当场发怒不管不顾对小爷一顿冷嘲热讽或者事后亲自来寻我的晦气,可偏偏他既未在酒桌上闹事,事后却还安安分分的回去了!这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不能隐忍之人,试问这样人难道真会冲冠一怒,不惜与我这个风头正劲的人为敌,也要将这九丫头抢了去?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莫少英嘴角含笑已隐约察觉其中不妥之处,但他不似那三师弟莫仲卿,在此种境况下更不可能节外生枝,而他来此的目的也相当明确,就是偷走《魔道》然后一走了之,至于其它事能不过问便不过问,更何况当务之急是解决体内躁动不安的乌丸呢。 莫少英存着这份心思推门而入。可甫一进来便见阿玉阿荷随一众侍女竟是待在门后未曾远离,神色隐露焦急,见着莫少英安然推开石门进来,一个个旋即面生欢喜,赶紧扶起坐在地上敲着膝盖的九儿,忙不迭地齐齐一礼,那九儿被众人馋起,面色烧红,纳头轻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救九儿于恶狼虎口。” 这九儿方才长跪于地,又遭人一顿久绑不放,致使全身血液不畅,那膝盖处更是青紫交替。此刻虽被阿玉阿荷从旁相搀着,可从那别扭的站姿一看就知是硬撑而起,面上更是勉强生出笑容,生怕这面前主子看着自己锁眉难展的模样又有什么不高兴。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有心栽花开(二) 莫少英笑了笑,忍不住心想:“这九儿一众侍女这般怕我,难道先前真是我过分了?但她们若不是王爷派来的盯梢,小爷又怎会如此对待……嘶,不对、瞧看她们方才到现在一个个真情流露,断不似作伪的模样,再仔细想想,若这一切都是算计,那九儿便不会是那个直接与定安王通风报信的人,否则难以解释为何要自己受这份苦难呢,是苦肉计?还是说、盯梢的真是另有其人?” 这般想着,只见莫少英也不搭话,负手踱步上前,瞥了瞥众侍女,又将双眼定格在了九儿身上,直将她盯得那愈发不安时,忽而似笑非笑道:“这美人鱼尚未吃着,就有大猫前来偷腥,搅得家宅不宁,看来、美人儿终是祸患啊。” 九儿一听,面色一白,误以为这莫少英又要赶人,当下一急,忙不迭地道:“九儿知错,九儿这就去再跪着。” 说着,竟是不管不顾挣脱阿玉阿荷,这猛一转身,膝盖扭痛站立不稳、讶然一声低呼,人已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一旁阿玉阿荷面色一惊,见状刚要伸手去扶岂料那莫少英已抢在二人前头一把握住九儿那纤细的腰身,绰起双足,将九儿横身抱入怀中,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想罚跪?不如、来小爷房中跪着。” 说罢,竟不顾一众侍女先惊后喜的神情,光明正大地怀抱九儿向着内院静室走去。而那怀中九儿更是心跳加剧,脖颈嫣红,就算再如何不知,也可以从一旁众姐妹那暧昧的神情中隐隐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何种事来。 然而,她们又想错了。 莫少英将九儿抱入静室后,就将她一把丢在了外室的躺椅上,在九儿一片错愕的神色中又从内室抱来一床被褥,以命令般的口吻吩咐道“往后我的日常料理由美人儿你一人负责,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九儿一听尚不及细细领会话中含义,就见莫少英独自回到内室之中掩上了内门。他这番心思自然别有用意,是想给九儿一个机会,来证明他莫少英原本先入为主的看法是错的,心想:“你若不是王爷派来的盯梢,就证明给小爷瞧瞧。” 之后一连数日,九儿谨遵吩咐,安分守己,几乎寸步不离外室,将足不下塌的莫少英照料得无微不至,渐渐地莫少英也对其好感倍增,戒备渐松,投入更多的心神来修炼《魔道》残页中「大魔真经」,全然不顾外界如何。 而这几日中却也发生几件不寻常的事情。首先,是那童管事虽是安然无恙的归来,可周老却是一去不返似是在万寿山蒸发了一般,不过这并未引来多方过问,想来偌大一个万寿山上上下下的门客皆有管账先生,大小也不过是个闲差,而慕容恪自也不会察觉这个一心隐姓埋名,不露丝毫武艺,甘愿作个老奴的“高手”。唯独身为孙女的夕月仙子见爷爷连日不来「汶水庭」中“唠叨”,不免有些心中异样。 …… “若我这几日不来看你,你要将花圃中的那颗阳妍草好生照顾,至不济也要每天隔三差五浇些水,你可明白?” “我不是来种菜浇花的。” “唉……” 一想起爷爷前三日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语,更是有些心烦意乱,不禁将平日废寝忘食,醉心研习的「太素玄经」丢在一旁,起身向着花圃走去。 花圃中瑶草琪花,长势极好。夕月并不知终日不见阳光的万寿山内,爷爷是用了何等法子竟让这些花草如此旺盛不败。往日她来都不来此处,对这些“种菜”小术内心嗤之以鼻,而今日见着不知为何倒有些莫名亲切,遂依言寻到花圃西南方这独处一隅的阳妍草处,心不在焉地捡起搁置在地上的水瓢,漫不经心地向着其旁桶内舀了舀却又发现木桶中空,早无半滴清水。 夕月秀眉一皱,提起木桶刚想去取水却陡然发现,中空的木桶内独有一份信笺孤零零地躺在其中,信笺崭新靓丽,一尘不染,分外惹眼,夕月见着一惊,心中已觉不祥,打开信笺才知这竟是一份一语成谶的遗言!夕月睁大的双眼始终无法相信爷爷竟会死在此人手上! 此事只在夕月一人的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另一件事却是波及整个万寿山。 随着段长风离去的第五日,褚宫北的厢房内传来阵阵尸臭终于引起了众人家丁的猜疑,至此,褚宫北已死的事实终是遭人揭开,那定安王闻知此事惊怒交加,再想派人追击段长风却为时已晚,只得一面令白眉在暗中彻查真凶,一面草草休书一封差人告知神霄派掌门褚玉其子身中天月蝎之毒猝死的消息,暗地里却也做好了将神霄派连根拔起的准备。 九儿不曾将褚宫北已死的消息告知莫少英,足不出户的他对这些自然一概不知,不过就算知道也无心他顾。这几日,他虽终将体内煞气所化的「乌丸」暂且压制,可从这寥寥几页的「大魔真经」残页上了解到若想控制体内「乌丸」就必须让它与修炼者本身相融合,至于如何融合却牵涉到《魔道》「大魔真经」中的一部心经。据残页所述此心经才是「大魔真经」的宗要。而它应当就在这五页《魔道》之后的残页上,至于如何得到之后的残页莫少英已然作出了行动。 这一日,「乌归阁」众人用过晚膳,遂各自歇息去了。莫少英一如既往地躺在内室床榻之上,闭门不出。其实寥寥五页《魔道》他早已修习完毕,之所以足不出户却是制造假象,表面好叫人觉得是在用功修炼,暗里却是等到九儿安然入睡,这才悄声无息地离开「乌归阁」一探究竟。 万寿山长生殿前殿说来简单,只有「殊胜」「凌云」「厌极」三处甬道通往长生殿的正殿。而这长生殿正殿之中除了交通要道象征性有几处守卫巡逻外,其余高阁宝殿之中俱不设防,任凭莫少英飞檐走壁,高进高出,在定安王慕容恪寝殿之中大肆一番搜索却终究未找到半片《魔道》残页。 是以、莫少英立在檐脊之上遥望这漫天“虫灯”既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今夜犹如往常一般毫无所获,心中不免有些气馁道:“整整六天了!我已将慕容恪的寝殿找了个遍,就连那底裤都扒下来瞧过!可是呢、却连个屁都未见着,难道如此重要的《魔道》典籍这老贼并未贴身藏匿?!那他会藏在哪里?某个机关内?又或者根本就是将它放在那二人中的一人身上了?!” 莫少英自然明白若是老贼将《魔道》藏于万寿山的某个机关砖缝中,那别说他一,就算百个千个没个一年半载怕不是不行。他只能赌一把,将全数希望落到了那二人身上。这二人不是旁人,便是住在「无涯台」中的七杀使白眉和「罗刹洞」中的破军使唐尧,这二人的住所在「凌云」甬道内,亦且还是对门对户,而这些却也已在两天之前刚初来时就已探明了。 “不错,也只能这样了。” 莫少英主意已定,瞄了一眼对面「凌云」甬道的方向,刚想施展云踪派的轻功「擢云揽月」一跃而起,却在一瞥之间赫然瞧见一女子从「殊胜」甬道内的阴影中徐徐步出行向偏殿一角。这个距离常人自然不会一眼认出是谁来,可莫少英何等眼力,对这女子那风鬟雾鬓,柔弱身姿又是何等熟悉,再观其衣色,举止不是那之前夜夜安然入眠的九儿又是谁哉? 莫少英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嘿然道:“呵!小爷我本已为是自己想差了,却不曾想还是上了大当!巧言瞒骗果然还是女人有天分!” 原来这九儿之前百般示弱,尽显可怜莫不是处心积虑博人同情的心机,可偏偏自己还打消先入为主的观点,对其好感递增。 此时、疑虑尽去,一想起这些,莫少英不禁羞怒难忍,内中心肺都险些气炸了,不由恨得牙痒难耐,索性连「凌云」甬道也不急着去了,倒要看看这九儿会向那定安王慕容恪汇报些什么! 一念及此,莫少英说去便去,当下微弓身形,踩着猫步于大殿屋脊上辗转腾挪,这一番踏雪飞鸿,翩然若风的身法也唯有那漫天蓝星点点的“虫灯”才能捕捉一二。不消片刻,便来到了这偏殿的一角屋檐上,而此时九儿已进入多时,隐约之中更听其内传来对话声。 莫少英心中冷笑不断,身形更展,行到偏殿屋檐边缘一个倒挂金钩翻下檐角顺手抱上梁柱,犹如一只壁虎游墙般贴伏于梁柱之上,透过阁内那雕花窗格望到一抹醒目的灯光,借着灯光可以瞧清九儿那俏脸上正映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而她的对面一男子正隐藏在黑暗之中瞧不清面容,不过一看其红衣穿着,不是那唐尧是谁。 九儿道:“公子这几日皆在静室内房中一心打坐不曾外出。” 唐尧嗓音阴柔道:“是么?呵呵,这莫少英如此安静,倒真不像他。” ------------ 第三百四十章 却道柳成荫(一) 九儿心中一凛兀自立在一旁并不接话,那对面唐尧原地踱了几步,方道:“不能再耽搁了,王爷要你三个时辰后与莫少英前去嵩阳县,届时七杀使会送你二人出万寿山,而这莫少英会御剑之术,你的任务便是沿途拖延,不要让他使用御剑术先本使一步抵达嵩阳县,最好沿途喊辆马车慢慢儿地去!你可明白?” 九儿忖了忖,道:“是,九儿省得。” 唐尧道:“嗯,你二人到了嵩阳县,我自会派人引你去见你姐姐一面。” 九儿神色一黯,强笑道:“谢谢破军使挂念。” 唐尧笑道:“本使不过是看在你二人姐妹情深的份上稍加怜惜罢了。好了,不要再作耽搁,你即刻回府叫醒莫公子提前做些准备,别等七杀使去了还睡着。” 九儿推开偏殿木门方自步去,稍后唐尧亦是迈步而出。而原先莫少英趴伏的木梁上早已空荡如初,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人影出现过。 尽管莫少英心中不愿,但他不得不暂时压制怒火先九儿一步回到「乌归阁」好装作不曾外出的模样,尽管他知道这般做,无疑是短时间内再无机会搜寻《魔道》,但他知道此时不宜与那老贼彻底翻脸,自己若不安分守己,听命行事,那老贼必会对自己更加猜忌。 “所幸这几日也不算全无收获,这贱婢身份最终还是给小爷撞破了!哼。” 莫少英心中咒骂不断,明明怒意满满。可不知为何一想起九儿那楚楚可怜的面容又觉得莫名怜惜、亲近,实教他难生出丝毫恨意,不禁又愤懑地想到:“女子生得祸国殃民本就是一种罪过,偏偏还这么有心机装柔弱!我一定是被他这副皮囊迷惑了!” 莫少英不停地这般告诫着自己,一路驾轻就熟地回到「殊胜」甬道内,几个兔起鹘落之间又跃过数十道各色各样挂有木牌的石门,不一刻便见到自己亲手书写的「乌归阁」木牌。莫少英见着深吸一口气,麻溜儿地推开石门悄然无声地闪身而入,穿门过廊迅速地回到了厢房静室中。 这静室之中与莫少英离去时毫无两样,就连那床上拱起的被子也是临走时刻意为之,内里不过是藏着些枕头虚撑而已。 “哼,还好这贱婢胆儿小,不敢进到内室瞧个真切,否则岂不是饺子破皮露了馅儿!?。” 莫少英心下暗呼侥幸,将方才那股莫名不快抛至脑后,临到床边刚想掀开锦被倒头装睡坐等贱婢来喊醒自己,却不料望着眼前鼓起的被窝心中一阵异样骤生,略一迟疑手上动作一慢便见一柄利剑“刺啦”一声刺破棉被,赫然向着眉心袭来! 仓促之间,莫少英两眼一瞪,右手不及去拔腰间「流渊」已暗含内劲翻指向上猝然夹住剑尖一带一震,大喝一声:“撒手!” 然而电光石火间,这撒手的不是别人,却是兀自喊出声来,自信满满势要震落对方手中长剑的莫少英。而此刻面对剑尖上道道惊飞窜走的电弧,他也不得不撒手。这一撒手,对方得了喘息机会,竟是一不做二不休,连人带剑撕开棉被直击其面目,莫少英心中一寒,下意识扭头之下,虽险而又险地躲过致命一击却还是在下巴上留下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而那剑尖电弧经此遁入体内,更是令莫少英一阵心惊肉跳,赶忙运起「大魔真经」将电弧逼出体外。 “住手!你……” 尽管莫少英已知来人是谁,可他却不知道夕月到底与自己有何等深仇大恨竟不惜躲在一个男人的被窝中伺机埋伏自己!?夕月仙子见一击不中,俏脸一白更不给莫少英丝毫拔剑的机会,在一阵鹅毛棉絮蓬蓬乱舞之下,冷不丁地抽出背中另一把长剑于手,左右开弓一顿上下猛攻,立时递出一十三剑,一剑快过一剑,一剑更狠似一剑,恨不得将对手千刀万剐方消其恨。 这等快而急促的攻势逼得莫少英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再也顾不得形象频频使用“驴打滚”,“满堂窜”这类泼皮无赖般的保命绝学。一时间,桌倒凳碎,鸡飞狗跳,偌大一间静室内竟无一物完好。而莫少英身上的那件玄衣亦如乞丐破服般被削得七七八八,布条齐挂。 “再打我可要生气了!…” “刺啦—!” 回答他的是一道两寸来长的臂间血痕。 “够了!” 莫少英断喝一声,显然已动了真怒。 霎时,只见其周身突兀一暗,旋即并指一弹,一道黑色气箭于一片剑芒电弧之中逆流而上,犹如一条小蛇般直窜夕月仙子左胸,后者面色一惊,忙闪身躲避却见右首一抹更大黑色弧光已然后发先至封住了夕月仙子退闪之处。 “咦?” 夕月仙子惊疑一声,见到左右退路被封,刚想运起依然不太熟练的「太素玄经」来组成气劲屏障硬挡这一记,却不料眼前一花,当她意识到这前两道一大一小的黑光之后竟全是虚招时,已被莫少英连人带剑勒住脖颈,一把强推至身后的墙上。 “嘭!” 重重地撞击之下令夕月仙子五脏俱震,喉咙一甜,一股鲜血随之喷出,近在咫尺的莫少英扭头下意识避过,却不料倏忽之间下体猝然遭袭,一阵令人崩溃的痛感犹如一股电流般瞬间漫遍全身,令莫少英大脑一白,五指力道顿松,旋即弯腰下蹲一脸憋闷。 “我,你大爷的……” 此时、莫少英已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一记撩阴脚是夕月仙子下意识的行径,端是毫无章法可言,甚至在平时根本就不会想到的招式竟能在此刻一击得手? 她一怔之下刚想上前补上一剑,可莫少英那双迅速变冷的眸子却令其娇躯一颤,遂也不敢多瞧,当下闪身而过破窗而出。没走几步便迎面撞上了那阿玉阿荷等一众睁着惺忪睡眼,起来查看异响的家仆。 阿荷道:“咦、夕月仙子,你怎么来了?” 夕月阴着脸面不答匆匆而过,不远处童管事情知有异,上前拦道:“不知深…诶哟!” 这言犹未了,拦在前头的童管事已遭夕月摔翻在地,众家仆见着一惊,不料此时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夹裹着丝丝炽盛的黑气竟是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直袭夕月后颈。 “来得好快。” 夕月心中警兆顿生,看也不看后方来剑,弯腰一闪即刻让过却不料那黑剑去势顿减,竟在下一瞬似长了眼睛般突然急折而回,迎面又是一剑斜来。 “御剑术?” 夕月仙子一面惊愕不已,一面足下生风,急踏太素坊轻功「烟波踏月」回避来剑。殊不知这太素坊身法虽不以脚力见长,可却是专门为女子量身定做的一套轻功绝学,于女子用来端是曼妙轻盈,身法递增。那黑剑虽快,可每次折返之间,夕月亦能从容躲过,虽一时不能脱去,可黑剑屡屡追击之下却也无法伤其分毫,在阿玉阿荷一众家仆看来,更有些人伴剑舞,如梦似幻的味道,望得久了不由得有些痴了。 “哼!” 这「烟波踏月」莫少英一早见过,知其练至深处能以曼妙身法惑人心神。见阿玉阿荷一众面色略显呆滞旋即一声冷哼混杂着一股戾气扑面袭去惊得众人全身一僵,堪堪转醒之际回头来望,却见自家公子莫少英蓬头散发,衣衫褴褛,活似个叫花子般站在了身后。 众人看着一愕,阿玉则有些忍俊不禁,可当看到莫少英那一副眸子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这是怎样一双眼睛?阴冷,麻木,除了原本眼珠缘边位置尚有细细一圈白环外,整双眼眶中竟没有眼白,而他一身不知名的黑气更是炽腾不休,越演越烈。 阿玉惊异道:“阿荷姐,你说我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阿荷忙用手捂住其口,面色微变道:“嘘,闭嘴。公子有些古怪。” 此刻,莫少英并没有被体内煞气控制,而是内心实实在在糟糕透顶。先前窥破九儿那般行径已让他心烦意乱,而这个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痛下杀手的疯女人更是教他恼恨填膺。 “小爷定是未给西王母烧过香,平白无故惹来这般祸殃!” 莫少英心中骂得兴起,不知不觉竟将那西王母也骂上了,其实他并不知这事到底归不归她老人家管,但泄愤总需个源头,骂顺了口就行。何况这心里诸般恶念蜂拥而起,搅得莫少英实在心绪不宁,他若不骂上两句,怕不是要立马杀人泄愤。 莫少英不知为何在没有失控的情形下,还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恶意。可这次他非但没去遏制,看着夕月面上越发惊慌,反是在很是配合地露出丝丝残忍之色。 他走得很慢,看似闲庭散步,实则胸有成竹,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已然胆怯,自己每靠近一尺就会让这个女人的面容白上一分,他知道每一步都已轧在了她的心窝上。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却道柳成荫(二) “看见了没?女人不过纸捏的老虎。” 莫少英此刻的表情无意是带着三分戏谑,甚至由旁人看来竟是狞笑着的。反观夕月的神情却是复杂难明,阴晴不定。眼神中几番挣扎后,未几、竟是升起一抹决然之色,脚步一顿,再也顾不得身旁「流渊」顺势在腰间擦过的一抹血花,拧身而上,将毕生所学凝成一剑。 这一剑化成了电,快过了光,毫无花哨却石破天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教莫少英眉宇一皱,下一秒,这一剑已穿过了他那漆黑的躯体! “公子——!!” 阿玉阿荷一众刚来得及惊慌出声便见莫少英被这一道人形紫电洞穿而过,整副漆黑无比的身躯犹如天上云雾般陡然崩散。 “我,将他杀了?” 夕月愕然,这一念想刚来得及在脑中闪过,旋即只觉小腹突兀遭人猛然一击,霎时整个娇躯巨震,隐隐腾空而起又被人前胸一掌,打得她气血翻腾,倒飞而出,跟着她飞去的还有那柄黑剑「流渊」,直直贴着脖颈,切过鬓角发髻,先其一步遥遥钉在了「乌归阁」石门旁的一处青砖壁上,而青砖外侧就是「殊胜」甬道的砖墙。 “我,果然没能刺中他……咳” 是了,原来方才电光石火间莫少英已觉这一剑的威力势不可挡,略一思忖便打算暂避锋芒。只瞧他急催煞气,凝成一具墨影,而自己脚步一撤却躲在黑影之后,夕月不防有诈,莫少英微一侧身堪堪躲过来剑,又在须臾之间给予反击。 夕月倚着墙角看着鬓角被切断的半边长发,凄然一笑、悲从中来。然瞥了一眼愈发欺近的身影,当下银牙一咬,猛抓地上剑柄起身再战,却不料另一头剑尖已被莫少英死死踩在了脚下。 莫少英面有得色道:“女人到底还是不要动粗的好,特别是再惨败之后,否则招来无端羞辱,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夕月试了试见抽不出长剑,索性松开剑柄白了他一眼,连一句“卑鄙”都不屑再说,余光望着颈侧近在咫尺的「流渊」剑刃,心下一横竟是毫不迟疑地猛然凑去。 这身形稍动,一只手仿佛早有预见般竟后发先至狠狠掐在她的前颈上,随后一拉一引便见莫少英那张可恶、不怀好意的嘴脸贴着鼻尖,犹如九幽来的恶鬼般寒声道:“想死?那容易得很,不过在这之前你却要告诉我受谁指使、为何偷袭我?都说出来,些许我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死,说!” 一旁阿玉阿荷等人见着一阵心惊肉跳,这六日来她们虽与自家公子见面为数不多,可哪里见这般恶形恶相过。 夕月仙子微微笑了笑,见挣脱不得,索性合起双眸连瞧都懒得瞧了。莫少英心中一怔,刚想加重手上劲道再行威逼,不料此时一旁石门被人从外悄悄推了开来。 九儿推开石门一见内中情形,骇得她直愣愣地立在原地。莫少英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来人也不搭理,旋即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三分淫猥阴狠的笑容道:“你不怕死是么?好,信不信小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你这仙子的遮羞布一件件地扒了!然后赤条条地挂在石门口示众?” 夕月仙子几时受过这等羞辱?闻言当下杏眼圆瞪,目中怒火炽烈,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恶贼烧成骨头渣子。莫少英亦是十分诧异,疑惑更深,见过暗杀的,却没见过暗杀的人中有这么理直气壮的眼神, 转念忆起那日在宴会上见到的夕月,微一沉吟,勒住脖颈的手旋即一松刚想收回,却听一旁九儿突然吭声道:“公子,不要!” 这九儿误以为莫少英真想付诸行动,可见到莫少英转眼朝她一蹬,又骇得她小脸更白,心肝一颤,她何尝不知深夜外出让莫少英撞见,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呢。 谁曾想,这莫少英回过头来,双眼尽复清明,一屁股箕坐在地,平视了夕月一眼,深吸一口气,忽笑道:“罢了罢了,这样都吓不住仙子,那不如换仙子说说,我到底犯了何等天怒人怨的大错,致使仙子不惜清誉受污,拼上性命也要将我挫骨扬灰方消其恨?” 夕月之前并不知莫少英先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是刻意为之,一见其人前后判若两人,不免心中惊异。 一旁九儿见夕月发呆赶忙急急上前两步,将夕月搀扶而起道:“夕月仙子、我家公子不是坏人,他若是坏人当初就不会得罪整个神霄派来救我这个婢女了。” 莫少英一听,心想这贱婢惺惺作态,表面假仁假义的功夫真是绝了,不免嗤之以鼻,面带不爽,可哪里知道面前夕月狐疑地望了自己一眼,竟然起唇问道:“褚宫北真是你杀的?” “什么?褚宫北死了?” 这一问之下莫少英面色一惊话语冲口而出,那九儿忙作解道:“公子恕罪,九儿见公子连日闭关修习辛苦,就未将此事告知于你,那褚宫北的确死了,而且,大家对此事明面上讳莫如深,但暗地里都说是……” “说是我杀的?好,实在太好了!” 莫少英霍然起立,抢先言及,一度拥塞不畅的思绪豁然明朗,当下左右踱步,一顿急忖之下,他显然已经想了到了某种可能,忽又就地止步笑道:“想必、夕月仙子也有什么至亲之人死我手上了?” 夕月仙子见他这般莫名其妙的口吻,下意识瞪视道:“你不承认?” “承认什么!?” 莫少英怒目反瞪,几乎吼了出来。 九儿被他这陡然一嗓子吓得身子一颤,一旁阿玉阿荷等一众奴仆亦是一脸莫名。那夕月仙子秀眉一皱干脆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道:“这是我爷爷留下的亲笔信笺,字迹我不会认错!对了,我爷爷叫做周继人,便是在你俯下那记账先生周老。” 莫少英一愣,当即接过信件忙不迭地打开一瞧,只见其上只写着短短两行字:「月儿你若看到此信则证明爷爷已遭不测。而杀我者便是那新晋门客莫少英。」 莫少英怒极反笑,道:“敢问夕月仙子在哪里找到这封信件的?这你也信?” 夕月仙子道:“就在我府邸花圃里。六天前爷爷曾对我言明若他久不来此照看花草,就让我去花圃暂替他看管,而当我去时这封信便躺在空空的水桶中。显然是有意让我知晓此事。” “呵呵、好!” 莫少英看着信件旋儿霍然抬头道:“那仙子可知封信件为何就只有寥寥数语?为何不讲明我因何动机杀人?” 夕月摇了摇头,迟疑道:“有可能是爷爷留信匆忙也…说不定。” 莫少英笑道:“匆忙?事先就能留下的信件为何会匆忙?笑话!还是我来告诉仙子吧。正因为没头没尾,正因为不写明动机,那就不用去虚构一个事实,去编造前因后果,也就不易瞧出更多的破绽!有此心机,又与我有仇想借此栽赃嫁祸的唯有一人。” 夕月微微动容道:“是谁?!” “唐尧。” 莫少英刚想脱口而出,然一瞥身旁九儿旋即一抿双唇,面色如常地改口道:“褚宫北。” 这冷不丁的一言让夕月一怔,随后略一作想,叱道:“怎么会是他!你根本就在骗我!?” 莫少英故作惊讶道:“夕月仙子莫不是才发现?唉,女人果然够蠢,三言两语竟就信了。”说罢,自我肯定般地点了点头,那面上得意之色,仿佛再说:“我真是在逗你玩,寻开心。” “你这个无赖!” “呵呵,想不通么?我也懒得解释,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不过、过几日我要外出办事,你若能在外找到我再说不迟。童管事,将这位仙子轰出去。若再赖着不走就去禀报王爷。” 莫少英一语双关,也不去理会夕月仙子到底能领会多少。那夕月知道再耽下去也无济于事,只得跺了跺脚愤然离去。 九儿目送夕月离去,刚一回头便见莫少英似笑非笑地凑上前来,悄声过耳道:“你身为一个婢女这般好管闲事,不知以往是怎样活下来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一个婢女。” “我……” 这个“我”字拉得好长却终究没了下文。 未几、九儿心神不宁地跟着莫少英进了前堂。心想方才这般一说自家公子一定是有所怀疑了,若待会儿再问起自己深夜不睡去了哪里该如何是好?可不想那莫少英自始至终都未过问一句,甚至连正眼都未再瞧过一分,就连伺候公子换衣此等琐事都让阿玉阿荷分着做了。众人对九儿突遭冷落俱是不解,可当事人九儿对此心知肚明,亦不敢再行多言只得回房独自歇息,坐等七杀使白眉的到来。 这莫少英见着九儿一走,心下一松,当即遣散众人,旋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入空无一人的周老房内,随意抽出两本过往账目,开始细细比对信件上的字迹,然不比不知,一比之下却令莫少英心生惊异。 “这字迹,这笔锋确为同一人所留……、难道周老与那唐尧蛇鼠一窝?可他为什么又会死呢?唐尧过河拆桥?” 莫少英不死心,借着灯光开始翻来覆去地察验这封信件,久而久之,竟还真在信封上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来。 “原来…字是他写,可纸却不同!哼。” 莫少英略一思忖,眼神锋利如刀,心中已有了计较。 …… ------------ 第三百四十二章 谋事在于人(一) 是夜,万寿山内所发生的一切可谓云谲波诡,暗流涌动。而同一星空下的昆仑派天枢峰中正也发生着一件关乎整个人间的大事。 这天枢峰乃是昆仑派七峰中的主峰,有着晨星拱北的超然地。其内不仅有着示为护山大阵七星阵枢纽的晗光殿,更有记载着《仙典》被后人示为道家正统的山石碑文。而昆仑派镇派绝学「昆仑决」便是历代先人受此碑文启发,加以改善,亲证后所传下的不二修道法门。据说,那神乎其神,名扬四海的「昆仑御剑术」亦是从此篇碑文中脱胎而出。 而今夜,昆仑七子中的三人,没有在晗光殿聚首,亦不在《仙典》山石碑文下参道,而是相约来到了一座孤零零的高楼之下。 此楼乃是后山上的一座孤楼,名曰「摘星」,楼阁矗立在山巅之上,在黑夜中遥遥望去犹如一根笔直的乌针般插入星空,直抵明月,显得那么突兀,挺峻。 阁楼之下一庞眉皓发的老者,摸着半尺银须,神色凝重道:“莫老弟,你可考虑清楚了?据我所知弟妹可是一直不答应啊。” 一旁年过四十的莫行则一脸肃然道:“天机兄不必多言,莫某再如何不堪也不会为一介妇人左右!” “唉!” 天机道人见莫行则如此决然,当即再不多言,转首吩咐道:“文殊,我等妄窥天机想必夜中不会太平,你自去楼顶主持摘星符阵,待我和莫掌门开启大衍之术后,不得让任何人踏进摘星楼七丈之内!” 一身素月道袍的文殊神色一肃,道:“是!师兄尽管安心,文殊这就去亲自主持符阵。”说着对着莫行则一揖,旋儿一撩衣袂快步走进了楼内。天机道人又对黑夜中的另一人道:“即醉师弟,我七人之中就属你的剑术最得正一掌门神韵,师兄希望你……” 这话未说得一半,即醉见天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唯有缓缓收起酒壶,尴尬一笑道:“知道了,不就是看门儿当块木头嘛,师弟别的不行就这、准行!” 说罢,即醉腾身一跃,手提「巨阙」翻身上了楼阁外的檐脊,刚触及瓦片随手将「巨阙」丢在一旁,仰头就是一口冷酒入腹,随后舒舒服服靠在檐脊之上,乘着酒兴,意气风发道:“师兄别这般瞪我。我来此决不是为了喝酒,这叫站的高望得远,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怎样,是不是很聪明?哈哈哈…嗝!” “唉……” 天机道人一阵摇头叹息,一旁莫行则却笑劝道:“天机兄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观即醉老弟两眼清明,毫无醉意,并不会耽误了正事,更何况今夜我等既窥探天机,本就是求上天开恩垂示,若天公不作美,你我二人再如何防备,也不过百密一疏,终究会因各种各样的缘由失败。” 天机沉吟片刻,方笑道:“的确、是老哥执障了!既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开始吧。” 说罢,二人双双入得摘星楼,后山再无人语。 未及半晌、摘星楼外悄然生风,夜风徐盛之下,整座摘星楼从下至上陡然升光。光华一飞冲天,在阁顶形成一面徐徐自转的太极图盘,兀自若隐若现。而原本看上去有些狰狞的夜中黑楼转瞬间竟是紫光万丈,吞吐光芒。一呼一吸之间,可隐约望到周围数丈之内,看似四面八方杂乱分布,实则暗合阵法的铭文光符正也随着一隐一显,暗藏杀机。 显然,这摘星楼符阵已开。然不过须臾,华光渐黯,即醉好整以暇地半躺在檐脊上,瞧着全身上下渐隐渐消的斑斓光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眯着眼望向了远方后山密林处,那里有风,风吹夜林,叶声瑟瑟,似乎还夹杂着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动静。 天枢峰密林内,张雅君与莫婉溪这对母女正马不停蹄地朝摘星楼赶去。那张雅君神色焦灼不堪,脚步亦是迈得不慢,可这还不够,她此刻恨不得肋生双翼。身旁莫婉溪从未见娘亲如此慌张过,在她的印象中,娘亲一直是个知书达理,温婉和善,行事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的女人。更未曾想来时娘亲竟不惜屈身下跪,向她这个女儿求助,求女儿一起去救她的爹爹。 这张雅君身为娘亲向女儿下跪本已教人难以接受,而求的内容更是让莫婉溪觉得匪夷所思,试问谁家子女见父母有难会坐视不理,这是人之常情,更是藏于内心的羁绊。莫婉溪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张雅君却不敢不这么做。她知道女儿和自己的丈夫一样极富正义感,生怕女儿与自己的丈夫一样固执,在知道父亲为了天下苍生,不惜性命也要行逆天窥命之举后不去阻止反是赞成! 张雅君不敢赌,所以这一跪不仅仅是压上血浓于水的亲情,更压上十几年来的养育恩情,压得莫婉溪有些喘不过气来,再不忍有丝毫反对。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除此之外还有娘亲那刻意压低的喘气声。莫婉溪知道娘亲只是有些武艺根基,能从金银阁一路奔袭至此已是难能可贵。见着娘亲张雅君鬓边越来越多的汗珠,胸中隐隐发闷,遂柔声劝道:“娘,我们还是歇会儿再走吧。” 张雅君飞快地望了一眼其旁的女儿,神色坚忍道:“不、我还有的是气力。”说着,脚步竟真轻快了些。 莫婉溪见着娘亲如此拼命,心中不是滋味却也知劝说无用当下只得默不作声陪同赶路。二人又走得一阵,这次却是张雅君开口道:“婉溪,你可是觉得娘亲自私极了?竟不顾天下苍生也要去阻止你爹爹?” 莫婉溪一听,猛一摇头道:“怎会,若换作我,我大约也会这般做吧,只是就真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张雅君勉强一笑,神色似有回忆道:“你外公曾外公曾曾外公,一门卜算通神,学究天人,可却无一人能寿终正寝,不得好果!究其成因,全因这妄泄天机之过。而今,你爹爹居然想动用大衍之数一窥天机,这等必会召来天谴的禁术又怎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莫婉溪听着耳旁叙述,心中越发下沉,旋儿骤然停下了脚步,张雅君面色微变,转过身来,微微低喘有些不敢相信道:“婉儿,你、你…怎的不走了…” 莫婉溪双手用力牵上娘亲的双手,目露坚毅道:“娘亲在这里慢些走,孩儿脚力好些就先一步赶去。放心,孩儿一定阻止爹爹动用云踪派的禁术。” “你……?” 张雅君微一迟疑,却听莫婉溪笑了笑道:“怎么,娘亲是不信孩儿么? “不、不,那你,快些去吧。这天黑小心路。” “嗯,那娘亲也小心些。” 张雅君目送着女儿莫婉溪手持「青峰」施展轻功「擢云揽月」飞速消失在林间深处,良久,心下莫名一空,不禁幽幽叹息。歇得片刻刚想举步相赶,却不料一黑影陡然欺近身旁递出一把寒铁所铸,泛着银芒的铁爪。张雅君刚想驱身躲避,哪里晓得去处已另一只凭空生出的铁爪牢牢封死,那黑影亦是闪至背后桀桀怪笑道:“夫人还是莫动的好。” 张雅君一惊,当下娇吒道:“你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 那黑影哈哈一笑:“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老朽与夫人想法一致,目的一致。” “你!” 张雅君这个“你”字几乎未出能道出便觉全身周身大穴一麻,在失去知觉前,不禁焦急地想道:“不知婉溪可有出事。” 莫婉溪此刻身形跃得极快,犹如一只黑夜中的夜莺般穿花绕树,足不点地,随着两旁树影不住后退,不一刻就跃出密林,立在了一片空地上,而前方十几丈处便是那隐隐泛着月华的摘星楼。 此时、月光皎洁淡洒于间,致使莫婉溪那双眸子蒙上一抹淡蓝,平添几分妩媚,不知名的夜风从身后缓缓吹过,搅得她鬓角发丝微微拂面,缓缓抚去那丝丝迷离之色。 未几、只瞧她轻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后面色变得更为坚定, 既然答应了娘亲,自是不遗余力地去完成,更何况,她这个女儿也不想骤然失去了爹爹。 “旁人自有旁人救,我顾不得许多了。” 莫婉溪毅然迈出一步,却冷不丁地听到一声嗓音传入耳间:“夜月当歌,把酒欢贺。浮生若梦,人生几何?不如及时行乐。” 听着胡言乱语,不成调的嗓音,莫婉溪便知是那七师叔即醉,而且醉得不轻。抬首寻声望去,果见那摘星楼三层檐脊上一人影背枕阁外雕栏,身旁那柄斜放着「巨阙」经月光映衬,剑体流光溢彩,殊为显眼。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谋事在于人(二) “这七师叔醉成这样,天又这么黑,应当瞧不见我的。” 莫婉溪怀着一丝侥幸只当未曾瞧见,当下蹑手蹑脚,悄悄行了几步,却听即醉遥遥问道:“丫头,我的话不曾听清么?如此良辰美景,不去找个臭小子及时行乐就算了,为何跑到这后山来?莫非是来陪大叔喝酒的?” 这即醉向来口无遮拦,如今加上酒兴正高,这口吻竟有三分调戏的调调儿,莫婉溪闻言微微羞恼,暗暗“呸”了一声,知是再也躲不过去,索性抬起手中「青峰」,抱拳作揖恭敬一礼,开门见山道:“见过七师叔。弟子气虚是来找我爹的。” 即醉道:“免了,免了,大叔我可受不起啊,如今你那爹在里头逆天窥命,心系苍生,此等壮举实为大英雄,大叔不用向你这个英雄子女行礼就很不错了。” 莫婉溪一听,已知话中弦外之音,她一抿唇,脸色僵硬,一咬牙道:“我不想我爹做什么大英雄,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呵。” 即醉笑了,望了望远方密林,忽道:“今日行事,本就我们几人知晓,不知丫头从何处听闻此事?莫不是你娘亲莫夫人?那莫夫人又是从何处知晓?她人呢?” 莫婉溪见即醉问东问西,知他在故意拖延,当下一急,语气带着三分不悦道:“我娘还在后头,另外这本就是我们的家事,亦且我爹也没有义务为苍生做如此大的牺牲,还望七师叔不要多加干涉。” 即醉微一沉吟,面色转冷道:“看来你心意已决?……也好!” 这“好”字刚一道完,旋即一拍身旁「巨阙」,这犹如一面铁板般的剑体应声弹起直直化成一抹流光向着莫婉溪飞砸而来,瞧其架势竟是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态度。 “这人疯了不成,我哪里得罪他了?” 惊愕,诧异,憋屈,她简直不敢相信。 可看着越来越近的「巨阙」又不由得她不信,当下无暇多想,急急一咬银牙,“噌噌”后退间,铿然一声怒拔「青峰」,举过眉稍,以一招苍云剑诀「月舞云华」迎将而上。 须知这一退一进间大有玄奥可言,乃是云踪派避实就虚,以己之最强攻敌之最弱的不二法门,而这「月舞云华」更是云踪剑诀中的高深剑招之一,她这倾力一击委实已用得极好,甚至在月光的映照下,那从下至上以剑尖划出的凌厉剑气,已倏忽凝成一轮淡蓝色的弧光。 莫婉溪看着这轮淡蓝剑气眉间略带喜色,心中更是燃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信心,以她这个角度望去,剑气所挡必是「巨阙」所经之处,只要一举格开「巨阙」,自己就有机会施展轻功「擢云揽月」冲进摘星楼内! 近了,近了! 「巨阙」在莫婉溪的那双瞳孔中愈来愈大,眼看就要碰触时,突然,那铁板般笨重的「巨阙」竟是在空中硬生生一沉,旋即向着她的双足横扫而去。 “完了。” 莫婉溪心中“咯噔”一声,这才想起七师叔使得一定是「御剑术」,自然可以随意改变剑身走势的,可笑方才自不量力,妄图蚍蜉撼树予以反抗。念及此处心头更是一片惨然,哪里还能顾及空中倏忽而至的另一片巨影。 “砰——!” 一阵娇呼被随之而来的巨物砸地声轰然掩盖。霎时,方圆两丈之内土崩石飞,黑浪滔天!犹如数条土龙齐齐冲天而起,与此同时,那通体泛蓝的「巨阙」竟载着兀自惊怔的莫婉溪乘风破浪,抢先而出,一转眼便回到了即醉所在的屋脊上。 即醉用余光瞧瞧莫婉溪灰头土脸的模样,旋即善意地帮其抚去发上余灰,笑了笑道:“发什么呆?真叫大叔给吓着了?” 莫婉溪微一摇头,声音略显颤抖道:“那是什么?” 吓住她的自然不是救她性命的「巨阙」,而是眼前八丈之外那漫天黑尘中的巨影。那巨影披着一根根硕长纤细、密集丛生的银白色皮毛在黑尘中时隐时现。 “那是只妖猿。躲在后山断崖峭壁上久了耐不住寂寞,终于要出手了。” 听着即醉漫不经心的话语,莫婉溪心下一凛,已想到了一种可能,刚想出言询证却见那巨型猿猴一掌挥散余尘,陡然上前一步,大笑道:“不愧是昆仑七子之一,你既能感知到我,为何不索性一早逼我现身?” 巨猿声如洪钟,震得莫婉溪面色一白,胸口微微发闷,而一旁即醉则是波澜不惊,不以为杵道:“蚊蝇虽然烦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不在贫道耳边聒噪,不如让它多活一阵也好。” 即醉的话声不大却刺得巨猿心中暗恼,不禁微打一个响鼻,怒道:“你似乎很得意?” 即醉摇了摇空酒壶,叹道:“有酒就更得意了。瞧你攀山越岭的本事不错,不如替贫道下山担上四五十坛来?” 一言刚过,这一猿一人,一大一小竟是不分先后同时笑出声来。那巨猿有意卖弄,一股浑厚的真元于无形中漫出,自是声振寰宇,毫无顾忌,响声之大竟连摘星楼层之间的层层叠瓦都随之簌簌微颤。 处在其上的莫婉溪乍闻其声,仿佛有一块千钧巨石不断重击心口,若不是近旁即醉笑声清越,隐隐盖住一部分声响的话,怕不是要立马栽下檐脊。 那巨猿狂笑一阵,见讨不得太多便宜,随即一收真元,两眼瞪如铜铃,道:“你傻笑个屁!” 即醉面露玩味之色道:“那你又笑什么?” 银背妖猿袁三自然不会承认方才暗自比拼真力竟未讨得一星半点的便宜,抖了抖一身亮银色的皮毛,挺胸张狂道:“本大爷笑你死到临头尚且卖蠢!” “本道爷笑你白费心机尚且不知。” 即醉掷地有声地回道。妖猿心头一怔,面色变了数变,陡然咆哮道:“找死——!!!” 啸声刚落,只见这妖猿一马当先,高达三丈的身躯极为矫捷的奔袭而来。若不是隐没在周间的光符陡然现身,重重叠叠爆炸之下令巨猿不得不绕路前行的话,恐怕此时已轰然一拳砸在了摘星楼上。可饶是如此,那巨猿身法委实迅猛无比,浑身鼓荡震颤的肌肉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周间光符生成速度竟追不上其辗转腾挪行径之速,这边光符刚即自爆,那边巨猿已是“嗖”的一声跃前数尺,万朵星屑般的金光难以触及分毫。可谁知斜底里一柄汪蓝巨阙倏忽而至,“嘭”得一声,生生截住了妖猿的去路。 妖猿望着自己被割伤的右臂,陡然双手成拳怒砸地面,烟尘四起之际竟是一蹦而起,于空中一顿怒吼道:“龟儿子们,还不动手——!!” 即醉面色一肃:“下去守门,其余甭管。” “啊、我?我守门?” 莫婉溪愣及片刻,见即醉不由分说已抽剑拦上巨猿,与其缠斗一处,当即也不及多想跃下屋檐,守在摘星楼大门左近,而与此同时,其余不同三方竟是不约而同跃出三条黑影迅速袭来。 这三条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阴山四老中的三老,他们与那巨猿同来自也听到了即醉以及巨猿的一段对话。可他们根本不信这即醉道人能用灵觉探知他们三人的存在,就算侥幸被其察觉,只要沉住气等老四将那女子绑来,不怕这厮不收手,甚至更有机会将王爷的心腹大患莫行则给宰咯。 这般计划本就是事先商量好了行径,却不料这只妖猿袁三实在太蠢,被那贼道士三言两语一诈果然再也沉不住气,自己上去白费气力就算了,可旋即却将自己三人也给卖了! 如此一来,智取成了强攻,三老本想不管这愚不可及的妖猿坐等老四将人捉来,可一见那大门左近的莫婉溪,当下心思一动,略一合计,竟还真地冲了出来。 只是,他们三人还是错估了这摘星楼周遭漫天符阵的威力,那妖猿袁三仗着皮糙肉厚,天赋异禀,自然不惧这符阵之威,可当他们三人亲自置身这漫天光符之中才知其中艰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之难。 那阴山四老中的老大荼阳老人仗着功底深厚,疯狂催动真气护体,率先在铺天盖地的万千金光漫灭中临到门前两丈处,一面躲避光符追击,一面忙不迭地喊道:“女娃子,你来此处不就想让你爹收手么?为何反倒帮起那道士守门了,我们可是同一目标,只要你现在进去劝阻,我三人绝不阻拦。” 荼阳老人见莫婉溪一呆,天真无邪的脸上犹豫不定,显然已是有些意动,遂语速放缓,显得愈发和蔼和亲道:“放心,我荼阳老人一口吐沫一个钉儿,说话算数!” 莫婉溪神色一清,再不犹豫,当下微微一揖之际已旋过身去向着摘星楼大门走去。 荼阳老人大喜过望旋即不动声色地跟上前去,却不料刚走近半步那女娃子霍然转身一剑刺来,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眼看剑尖斜下撩来,仓促之间右手五指戟张凝聚荼阳真气向前布出一道真气屏障,却不料那莫婉溪手中的「青锋」并非凡品,只听“啵”得一声洞穿气屏声响刚过,己之屁股上遭其戳了一个血洞。疼得荼阳老人“嗷—!”地叫出声。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成事在乎天(一) 荼阳老人意在诓骗,不曾想阴沟里翻船,反是着了小小女娃子的道道儿,心下不忿之余,又瞧着一旁渐行渐近的老二,老三也是同样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一时间、更觉颜面尽失,不禁勃然大怒:“好你个贼女娃!敢骗你祖宗!” “我呸,裁缝卖布不带尺、本就存心不量。羞是不羞?看剑!!” 莫婉溪娇吒一声,挺剑再上。荼阳老人哪曾想这前一刻看似天真木讷的女娃娃,下一秒已伶牙俐齿驳得他哑口无言?若他知道这女娃娃尚有个人精儿似的二师兄,怕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来诓骗的。 荼阳老人见莫婉溪得势不饶人,剑法越发行云流水、狠辣刁钻,时不时凝出的淡蓝剑气划过身旁,竟能破入真气屏障之内,直击肉躯,加之旁有神出鬼没,毫无轨迹可寻的光符不断夹击下,教他越打越是心惊,不由得一口气在周身布下十几道真气屏障后,方才厉声道:“老二,老三,还不与我一同拿下这个女娃娃去见他爹!” 莫婉溪心中一惊,嘴上兀自不依不饶道:“臭不要脸,本姑娘刚说你羞,你还真无耻上了?” “嘿!” 尽管荼阳老人面上气得发青可却再不理会,任由斥骂概不回嘴,兀自敛气收神、稳扎稳打,一手荼阳真火奇诡,誓要将这女娃子烧成飞灰。莫婉溪越打越是发怵,手上剑招虽快可也拦不住一溜溜扑面而来的热浪,三五来回之下,身上虽未挨着,可这「青峰」却是火里来去几如烙铁,烫得莫婉溪竟有些握不住剑柄,加之那阴山四老中的老二,老三也终加入战局,三面夹攻之下唯有节节败退。 “不行,这样下去要遭……” 莫婉溪心下微微分神求助般地瞥了一眼远处即醉,却不料那阴山四老中的老二屠人九瞅准机会持着一对精金大笔欺进近前,犹如一直泥鳅般连削带点攻向女儿家的私处。 “这群老乌龟简直了——!” 莫婉溪咬牙急闪间气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刚想破口大骂,孰料身后突感一股热力非比寻常,当下猛地一惊不及回头瞧看就地连滚,虽是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大部分驰来凶焰,但鬓角垂肩上的半缕发丝还是不可避免被点着,莫婉溪忙伸手扑打拍灭火星,可随之而来除了一股发髻焦臭外,那掌心竟是起了连珠燎泡! “嘶——!” 莫婉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眸中隐有泪水打转,眼看不远处那三只老乌龟狞笑间又分左中右三路再度袭来,心下一慌已不知如何是好。岂料就在这危急之际,面前直尺之外,突然连生数道光符,仅仅三息不到的功夫,竟在双方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够逾越的符障。 莫婉溪一怔之下当即明悟,立马闪身后跃间便见那符障犹如一串鞭炮般从左至右接二连三的引爆开来,霎时千般声响,万朵金光,这厢连绵光影未绝,那边成排金符又生,三老连连惊退之际身影已悉数湮灭于中。 “真是解气!不过我也太笨了,方才竟未瞧出这阵法是有人操控的!” 莫婉溪一念忖罢,见那三老虽渐从光符中逃开,可早也是蓬头乱发,衣裳俱破,狼狈模样较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大快人心,对那持阵之人亦是心存感激。当下略一计较,再也不冲上近前与之缠斗,而是与之保持距离,在光符主攻之下从旁抽冷子递剑。 论及身法修为莫婉溪自然不及这阴山四老中的三人,可在密集光符之下,三老犹如身陷泥潭,寸步难行,而莫婉溪却没有这层顾虑,见到越来越多的光符在三老周遭生成,反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此消彼长之下,莫婉溪竟还真与这三老斗得个旗鼓相当! “他奶奶的,都怪这头蠢猴子冒失,害得我们连一个女娃娃都收拾不下。” 那荼阳真人一顿咒骂,声音并不高,然不远处妖猿袁三双耳何等敏锐,一听之下当即生怒,可眼前这即醉身法委实教他忌惮,一手御剑术更是出神入化,操使着那铁板一块「巨阙」如臂使指般一会儿近身游斗,一会儿驭剑远攻,妖猿袁三空有一身金刚之力却偏偏摸不着其半片衣角,自己身上已是连连挂彩,哪里还敢有丝毫分心。 “好了,都给老夫我罢手——!!” 就这样,不远处茂林内一阵枝叶骚动,那老四枯骨老人胁着莫行则之妻张雅君慌忙而出,见着摘星楼周遭情形微微一愣,当即吼出声来,须臾、又见身旁光符生成,当下想都不想一把抓过身旁女子照着光符就是一推! “不要!” 莫婉溪骤见此情形当即惊呼出声,孰料其母张雅君凑到光符面前,那光符竟是引而不发并未爆裂,反是渐渐匿了符形,周围光符亦是跟着大片隐没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摘星楼空地附近又只剩月光淡洒于间。 “那主阵之人停了符阵,真是太好了。” 意识到这点莫婉溪刚及舒缓了口气,旋即又猛然一怔,刚想举剑后撤自保却不料那三老早已飞速抢攻而来。这没了符阵牵制又哪里是三人的对手,当下一个照面只听「青峰」“咣当”一声被震落于地面,后颈已被一只粗糙滚烫的大手稳稳钳住。这翻情势转教远处即醉一顿错愕,虽想飞剑救人,可看了看形势,只得暂且按捺心思,沉吟不语。 荼阳老人一击得手,不由大笑道:“哈哈哈,老四,真有你的!回去一定向王爷为你请功!!咦,你那从不离身的勾爪呢!” 荼阳将莫婉溪擒在手中,心里别提多舒坦,然一看老四枯骨老人有些狼狈的模样,心中刚一生惑便见那茂林之中又钻出一人来。 这人体态微胖,一身锦衣华服,左手持着金玉算盘,右手提着一柄银质勾爪,看其打扮极似个富得流油的巨贾,而有此穿着又能在昆仑派随意走动的唯有那开阳峰金银阁中的天魁道人。 天魁快速瞟了一眼场上形势,脸颊肥肉微抖了抖,遂装傻充愣般憨憨一笑道:“唷,不想听我那徒儿一言,竟能遇如此热闹之事!各位深夜莅临,不知有何见教啊?呵呵呵呵……” 天魁笑得一阵见场上并无人接茬,不免有些冷场,遂渐笑渐息又自顾自道:“有道是和气生财,天下没有什么不能当买卖的。这样,我将这柄银质勾爪完璧归赵另奉黄金千两,以此换取诸位手上的两位人质并送几位安然离开敝派管辖之地,如此皆大欢喜,公平交易嘛!” “站住!!” 枯骨老人望着天魁道人愈走愈近,当下大喝一声五指死死扣住张雅君的右肩。他这般紧张并不稀奇,因为来时的路上吃了这胖子不下数次大亏,若不是手上捏有人质,好教这死胖子有些投鼠忌器,还不知会如何倒楣。 天魁道人自知其心理,是以笑了笑唯有站在原地不住拨弄着算盘。那即醉守在妖猿袁三对面,心想:“这天魁师兄怎么也来了,看来今夜行事未免也太多人知道了些。” 这般想着,只听荼阳老人阴恻恻道:“要我们放人也可以,将那莫行则交给我们,如若不然……” 荼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莫婉溪手臂上一划,霎时所划之处横生一片燎泡,令人瞧之触目惊心。远处张雅君见着女儿猝然受难,下意识刚想冲上前去却忘记自己同时遭人钳制、点穴,血脉运行不畅哪里能够挣脱?这心中惶急,只得忙不迭的软语相求道:“不要伤我女儿,我求你们…” 张雅君明知求之无用,还是忍不住出口哀求,这种明知不可为而强求之的护犊之情,莫婉溪又如何不明?是以,尽管藕臂上燎泡疼得她全身止不住抖动,仍不由得两眼通红,怒恨交加,不禁对着荼阳破口大骂道:“我呸,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臭王八,老番瓜,贼流氓,有本事放了我娘,冲着我来!!” “哈哈哈——!” 荼阳将全数咒骂听着耳中,不由狞笑更甚,伸出一根手指,凑到莫婉溪右脸颊处,面色铁青道:“女娃子、你若再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夫在你这水嫩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血泡来?让你从此往后没脸见人!” 莫仲卿一个激灵果然不骂了,她方才意气之下倒是有些一心寻死的冲动,但若是脸上遭这荼阳真气所伤怕不是比死还难受,是以只得紧咬下唇,忍气吞声。 “对,这就乖了嘛。” 荼阳笑着看向天魁,又道:“二位可曾想好?时间不多了,若是那莫行则占卜完毕,那这对母女可就没用处了!” 即醉,天魁二人双双沉吟不语,虽是绞尽脑汁,可眼下却着实无良策可期。就算即醉的御剑在快,天魁的算盘在疾,也委实快不过那枯骨老人和荼阳老人近在咫尺的手指!他二人必须想方设法分散其注意力才行。可那四人一妖猿,六双眼睛俱是紧盯二人的举止,又如何在别人眼皮里底下稍有异动呢。 这即醉,天魁二人不行,可有一人却行。 摘星楼顶层,淡蓝月光斜洒于内,使其内的雕栏,茶几,七星刻盘皆都蒙上了一抹盈盈月辉。月辉之中自然还包裹着一个青衣散发,瞧起来丰姿都雅,目秀眉清,一副清冷文士模样的男子。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高高在上,遥遥坐镇摘星楼顶层摆弄着七星刻盘主持符阵的文殊道人。 他此刻居高临下,坐观全局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他神色淡然似乎并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缓缓摇头吹凉手中的一杯茶水。直到那茶水温度适合饮用时,方才微微啜吸慢饮入喉,露出一抹笑容。 未几、文殊道人将左手慢慢伸进右手宽袖中,夹出两片黄符向阁外轻柔一撇,旋即复又将右手虚按向七星刻盘,闭起了双眼。 ------------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成事在乎天(二) 在这剑驽拔张的紧张气氛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两张毫不起眼的黄符正慢慢飘出阁外,犹如两片纸片般在空中缓缓旋腾而下。可当它们落至半空,符上金光一闪旋即搅起一阵阴冷罡风直冲而下时,地面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寒给惊到了。 “符灵?” 那即醉,天魁一怔之下瞳孔骤缩,知机会难得遂无暇多想,当下各自操起「巨阙」,「神算」脱手而出,与此同时,那枯骨老人以及荼阳老人面色惊诧间亦是遽然回首扬掌! “大哥和老四在打什么?” 这时阴山四老中的老二屠人九,老三明驼翁双双惊怔不已,想出手襄助可无奈却是看不到任何敌影,而那妖猿袁三瞪着一副灯笼般的巨眼却也愣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别说是他们,就算当事人荼阳,枯骨二人在这一瞬间若仅凭一双肉眼同样无法瞧清分毫。他们之所以如此作为全凭经验,一种过惯了刀口舐血,每每与死亡擦肩而过后所凝炼出的直觉所致。 这种临近死亡的感觉太熟悉了! 骤然之间,直教二人全身一寒、毛骨悚然,再也顾不得即醉以及天魁手中各自飞来的兵器,这双双不约而同地朝后的一掌乃是身经百战的精华,比之任何秘笈上的生硬招式都要来得行之有效!荼阳老人自是这般认为的,他奋力一掌,全力施为,荼阳真气从掌间喷薄而出,化成一溜碧绿真火瞬间就将眼前一尺之内烧得碧绿油亮! “呃啊啊啊——!!!” 突然,一阵犹如九幽鬼魅般的呜咽低吼声从荼阳心头幽幽响起,那碧绿真火中赫然可见一抹人形虚影正慢慢地化为腾腾轻烟。 荼阳真人从未见过此物,见那人形虚影犹自挣扎着从火中伸手来抓,当下骇得后退半步之际恰巧又逢那「巨阙」一剑截来,万不得已之下,只得骤然松开莫婉溪,险之又险的缩手让过来剑,刚想再扣其人脉门,岂料方才已消失不见的光符竟是恰到好处的连番闪现,瞬间就将莫婉溪与三人隔了开来。 荼阳大怒之下,避开连番光符爆炸,刚想径自追击却不料一旁屠人九兀自冲出光符封锁,手持精金大笔横阻道:“大哥!方才那鬼玩意儿教人防不胜防,老四已经着了道,不如先撤再说!” 荼阳当下一惊一瞥远处,只见老四枯骨老人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而那张雅君也早已被天魁道人拉到一旁,痛惜之余,心知大势已去,遂狠下心肠喊道:“袁三,我们走!” 那妖猿袁三亦知在这符阵之中委实讨不得半点便宜,当先脱出符阵范围,待那阴山三老陆续跳上自己的双肩,泄愤般将茂林边数株杉木连根拔起一一投向即醉,随后看也看不看结果负着阴山三老从断崖一跃而下。 即醉削开三五杉木刚要踏剑追击,却听摘星楼的文殊不知何时已翩然跃至中间檐脊,温言相劝道:“师弟且慢、穷寇莫追。今夜我等行事如此隐秘亦遭旁人窥破,可见其背后势力早已渗透进来,将我们这方圆百里探得清清楚楚,若师弟御剑孤军深入,恐会遭了幕后埋伏。” 即醉当下一顿,转过身来一改往日散漫作风,五指微握「巨阙」剑柄道:“方才那可是符灵?师弟这几年不在山中,不想师兄竟已将《阴符经》习至如此高深境界。” 文殊跃下屋檐,不紧不慢步上前来,微一拱手道:“只可惜灵力还是欠缺了些,否则又怎会被那区区真气所凝炼而出的“人火”所灭。” 即醉闻言笑道:“师兄谦虚了,不过那《阴符经》上所习诸般术法戾气过重,还是不要深习为妙。” 不远处天魁见着二人这般语气不禁微一错愕,赶忙扶着张雅君快步至前站在即醉与文殊中间道,“即醉师弟此言差矣,今夜若无文殊这符灵怕是诸事难善,何况光明正大用来救人就知文殊并不想藏着掖着用来做些伤天害理之事。莫夫人,你说我分析的可对?” 莫夫人含蓄一笑,向着三人敛衽一礼道:“今夜承蒙三位仗义襄助,更谢三位放我女儿进入楼内,如此想必也是不会阻我进去了。” 文殊三人相视一笑,似乎俱是想通了些什么,终是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莫婉溪自入得摘星楼来,只一眼就可看到漫天璀璨星辰,浩瀚壮丽星海。在这里可见天地交替,斗转星移;还可望见日月同辉,参商同显。刹那间一切星辰自虚无中飘来,又在惊鸿一瞥之下离莫婉溪极速远去,端是击电奔星,快若掠影,唯独中央七星北斗处安然盘膝而坐的父亲犹如一方幻海磬石般岿然不动。 “阿爹!” 莫婉溪无暇顾及眼前美景,尝试性地喊了一声果见莫行则依旧双目紧闭,似是不曾听闻。其面上不仅已是汗如雨下,亦且随着群星每循环一周天,无形之中其精神就更加萎靡一分,仿佛是以自己为本源供着群星的运行。 这种内在细微差别原本常人是决计感受不到的,可莫婉溪不知为何却是直观地感受到了父亲的生命正在逐步消逝,加之来时娘亲一番关于云踪派禁术「大衍之数」的解释,这心中一颤,当下毫不迟疑地步上前去。 “站住!” 莫婉溪一怔突听父亲莫行则紧闭双眼低喝出声。似乎不用睁眼便知来人是自己的女儿。 “爹,我……” 莫行则闭着眼截口道:“你忘了为父是怎么教导你的么?若还没忘,又还认我这个父亲、就立马给我出去!并且拦着你娘,不要让她进来生事。” 尽管莫行则此时看来已很是虚弱,每吐一字面上就更白一分,可其语气仍掷地有声,显得大义凛然,足见其态度强硬分毫不想听劝。莫婉溪心中虽生惭愧,可同时她并不想就此失去父亲,这般想法虽私心作祟却是人之常情,虽理由狭隘却叫人难以割舍。试问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走向死亡?即使为了大义也不行! 一瞬间,莫婉溪忽又想来时娘亲苦苦哀求自己的模样,当下将心一横,不由高声强辩道:“爹!!您从小教导女儿要克己守信、利物爱人。女儿也一直以爹为榜样,以有这样一个爹而自豪。但今夜我却想问问爹爹,您到底守的什么信,爱的什么人?难道牺牲自己忘了夫妻之誓就是守信?难道我和娘亲就不是人?就不值得你去爱么!” 莫行则心胸一阵起伏不定,不曾想到自己教导的女儿竟这般不识大体,不由高声怒喝道:“出去!!” “我不出去!” 莫婉溪红着眼,续道:“若我们不值得父亲去爱,当初您为何与娘亲山盟海誓喜结连理?难道我崇拜着的父亲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伪君子,一个不守承诺的骗子?” 莫行则不说话了,但周围群星环绕的速度竟是越发加快。 莫婉溪见状咬了咬唇,又道:“父亲既然答应娘亲,就该对得起当初承诺,有了我就更不该离娘亲而去!试问一个连自己挚爱都不能相守之人,又有什么资格顾及旁人?您在做每一次抉择时,不都应该先去考虑是否对不起娘亲么。” 莫行则手指微颤似是极力忍耐道:“简直一派胡言!大丈夫行事岂能被儿女私情左右!天机兄你还在等什么,快将我这忤逆子用法阵轰出去!” 莫婉溪一听这群星中竟还有个天机长老在,面色不由一片惨白,刚想凝神戒备打定主意死守不出却听浩瀚星野中传来一声叹息:“哎,诸般皆缘法、真是半分强求不得。莫老弟,我看就到此为止吧。气虚、你上前用力推他一下就可以了。” “天机兄,你——!” 虽不见天机道人身影,可他的话语却是从四面八方贯入莫婉溪的耳中。 莫婉溪心下感激也顾不得回话,飞快凑上前来伸手搭上了父亲的肩膀,岂料这一触之下,脑海之中翁然长鸣,万千画面凭空涌现,又如电掣星驰般晃眼即过,快得令人难以捕捉。 不过莫婉溪仍是从中瞄出了一些端倪,她发现每一张画面都会重复出现一个自己,若猜得不错,这应该是围绕着她即将发生了事情。只是画面闪现得太快,心中震撼之余根本瞧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只听耳旁“啪”的一记耳光声响骤响刚起,面前一幅画面竟是微微定格旋即一闪而逝,跟着才望到面前父亲,一张怒目而视的面容。 莫婉溪捂着通红的半面脸颊,一瞬不瞬地望着莫行则,她此刻早已是惊愕不已。 这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一个耳光所致,更是因为方才看到的一副画面。 ------------ 第三百四十六章 成事在乎天(三) 画面中,一个身影握着一柄黝黑的长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他面上虽带着一只面具让人瞧不清真容,可手上握着那柄黑剑以及身形却有几分熟悉。 “这人是要杀我?他是谁?” 莫婉溪不知为何越想越是有些心悸,浑然不顾父亲再次高举起的左手。 “莫行则,你做什么!” 突然、娘亲张雅君的娇吒声将莫婉溪生生拉回现实之中。四顾一望才见原本散于周遭的浩瀚星海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摘星楼内原本的摆设,而最为显眼的则是悬于楼顶的星象仪,其上星轨似是因骤然打断术法而出现了道道肉眼可辨的裂痕。 须臾、只见张雅君飞奔而来,一把将呆怔中的莫婉溪抢入怀中,摸了摸女儿已然高肿的面颊,不禁扭头恨声道:“莫行则,你好狠的心!竟有这么重的狠手,有本事不如将我母女都打杀了!” 莫行则误以为女儿不言不语是宁可挨打也不低头认错,又见妻子张雅君出声怨怼胡搅蛮缠,不复平日半点善解人意、温柔贤淑之态,当下怒极攻心,喉头一甜立时喷出一口心血。 “行则!” “爹!” 二女见状双双情急出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张雅君更是从一脸哀怨之色转为心疼,前后神情当真判若两人。一旁天机道人伸手就将一颗「九阳护心丹」送入莫行则口中,并道:“这强行打断术法总该有些后遗症,但并不打紧,休养月余就好。不过莫老弟啊,不是贫道爱唠叨,气虚这丫头并没有什么错,你这一巴掌糊上去,难道老弟自己心里就不疼么?” 天机的话仿佛一根针扎进了莫行则心里,只见他猛一皱眉头将面上的怒容强自压入腹中,未几,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摸了摸莫婉溪依然高肿的脸颊,满是爱怜道:“打疼了没有。” 莫婉溪微微摇了摇头,注视着父亲赶紧道:“不疼,女儿方才忤逆理应受到责罚。” 说着纳头一拜,咬着唇顿了顿又目光灼灼道:“但女儿还是有句话想说。这天下人之事理应由天下人共担,女儿和娘亲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份子,所以往后这世间果有祸殃凌虐,还请父亲切莫以一己之力独挑大梁,将责任匀些与我和娘亲二人分担,如此、父亲既不负世人、亦不负娘亲,这般两全其美岂不……岂不更好。” 俗话说知女莫若父,女儿这一席话语莫行则焉有不明?见女儿说罢匆忙低过头去不敢再瞧,心中微叹刚想说几句“软话”却不料一旁天机抢道:“哈哈,好一句话天下之事应由天下人共担,莫老弟,老道突然羡慕你有这等明事理的女儿啊。” 莫行则面色果然一热,佯怒道:“哼,她懂些什么,还不是平日里教少英那坏小子带坏了,说话拐弯抹角强词夺理,哪有半分正气可言。” 莫婉溪一听父亲提起莫少英,双眼立马一圆,方才想起二师兄有一柄剑身黝黑的长剑名叫「流渊」,而刚才那副画面中长剑似乎就是「流渊」!在忆起那熟悉的身姿,不禁联想道:“ “是二师哥要杀我?这、怎么可能。” 骤然想通此节,又慌忙低下头去生怕人瞧出心中又惊讶又怕之情。 张雅君见得如此误以为女儿被丈夫莫行则一顿斥责心下不舒服,当即一瞪莫行则,出声维护道:“少英哪里不好,婉溪跟他学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教出来的徒弟非要个个都似你这般古板,严肃,木头脸不成?真不知当初我如何看上你的。” “你!” 莫行则有意反驳,可一念及方才掌掴女儿多少有些欠妥,又知妻子这是在借题发挥,意在发泄,当即沉着脸面也不出声任由她说。 谁知那天机忽又摇头叹道:“哎,贤伉俪故剑情深,就连拌嘴吵架都是情意相通礼让三分,这让贫道这个孤家寡人怎生看得下去啊。” 莫行则素知天机道人一心求道,不恋红尘,哪里晓得这会儿竟是有心调侃自己,当下老脸一红,那张雅君见着心下一软一时倒再也骂不下去了,可旋即想起自来到昆仑派后所受的种种委屈,又有些不甘心道:“行则,我问你,那「大衍之数」你,你可还会施展?” 这神情紧张,语意吞吐,生怕丈夫说个“会”字。莫行则面色一阵挣扎尚未开口孰料一旁天机道抢先言道:“弟妹尽管安心,慢说此刻莫老弟已有伤势在身,就说我那星象仪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以修复校对的。自然,就算都无问题,为兄也不会再让他施展「大衍之数」了,以往是为兄强人所难,一时糊涂,还请弟妹见谅。” 说罢,竟向着张雅君纳头便拜。 “使不得!” 莫行则与张雅君双双出口之际,急忙一左一右上前搀扶,却不料天机顺手抓过二人手腕,将二人双手稳稳合到一处,笑道:“这由头本就因为兄而起,也该由为兄来结,二位卖贫道个脸面,就将此事揭过吧。” 二人不想天机如此“老谋深算”,莫行则象征性的挣扎了下见天机不放手,索性大大方方握住妻子的皓腕,目光尽显柔色。张雅君见着,当下飞快递了白眼,似是说:“松手,女儿还在呢。” 张雅君这般暗示自然不怕朝夕相处,心意相通的丈夫莫看不懂,可谁知这不暗示还好,一暗示之下手腕上传来的握力加紧,哪有一星半点想松手的迹象?不由得一阵心慌耳热,一时竟也再作声不得,唯有巴望着女儿不曾瞧见。 幸好,莫婉溪此刻的确未曾瞧见,只见她始终低着头看着鞋尖,反手揉捏着衣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三人微微一愕,天机更以为她这尚在生气,遂和颜悦色道:“气虚丫头,你怎的了,难道还在怪贫道么?” 杵在一旁的莫婉溪木然一惊,旋即抬头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是的。对了,父亲,方才就算我强行打断了占卜,也多少能看到些东西吧?” 莫婉溪这般问自是别有用意,她当然不能直说自己也看到了某些将要发生的事情。更怕父亲若是也看到了相同画面会不会对二师兄不利。所幸,听到莫行则与天机接下来的一段对话中丝毫未提及自己,更未提到莫少英,而是将重点说到了万寿山那里。 天机面有忧虑道:“那听莫老弟之意,祸端起于万寿山中的妖族?那里不是已经沦为一片荒漠了?怎么可能还有妖族存在?那山又在哪里?难不成埋在沙漠下?” 莫行则一脸惋惜道:“但待我详细探明万寿山位置时却教我这个好女儿打断了。” 天机拈须沉吟片刻、道:“无妨,这次目的无非是想在三个月后的冬至「品仙大典」上能有证据向各大门派表明人间祸事将生,现下有老弟一言足矣,剩下来就由为兄来操办吧。” 莫婉溪不觉心生异样:“为什么父亲与我看到的完全两样,会不会我看到了的净是些错觉……要是…就好了……” 莫婉溪一时愁肠百结,心神不宁,就在考虑着可要将此事和盘托出之际,身后木梯之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来人极其慌张。 四人一讶之间,只见那天魁道人提着袍子,猫出半个身子登步上楼,抖着满身肥肉快步来到四人面前,面色凝重道:“师兄、我三人方才在楼外见到妙法师妹烟花传讯,恐是禁地封印有变,文殊和即醉已先赶过去查看了。” 天机一惊,忙望向莫行则,后者即刻会意摇了摇头道:“「大衍之数」端不会占错,要不,我再以梅花易数占下此事吉凶。” 说着,只见刚要动手占卜,张雅君一见当下一急却见天机已然阻道:“且慢,占卜之道损福折寿,甚至波及亲人祸及子孙。更何况老弟方才已动用过「大衍之数」,我们还是亲自赶过去瞧瞧。天魁师弟,你去将天同,天相叫来,另外鸣天玑峰山钟,召集七峰名下一代弟子速往天玑峰禁地,结「七星诛邪」。” 月落星沉,乌夜遮天。 此事天上没有光,仿佛方才圆月群星似预料到什么般纷纷藏进云中不敢再瞧,可立在天玑峰禁地之中的昆仑七子以及莫氏夫妇和莫婉溪却不能不瞧。 这十人二十双眼睛一瞬不瞬着盯着眼前三丈之外的空地上,那里有一方直径六丈一如磨盘的圆石静静横躺于间,昆仑派的弟子都称它为“禁地石阵”,皆知它是用来通往另一方“妖界”的。自从龙宫大宫主重虞携着莫仲卿逃回禁地之中一去不返后,天机道人为了安全起见,邀六子联手布置封印,将此通往“妖界”的石阵封闭,以期不让那重虞回去之后有机会携妖族大军侵犯人界,以此来拖延到「品仙大典」上,可现在这石阵封印竟在慢慢瓦解,被人从妖界一侧打开。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成事在乎天(四) 这方圆石显得年代久远,虽表面斑驳却丝毫不生青苔杂草,看上去青冷古朴,无有杂色。 外边缘处有一环形“石圈”,圈中总共有十二块外形一致的环形“青砖”分列其间,青砖上分刻着子丑寅卯辰巳午…等十二个天干篆字,而在这外环之内侧,还有一道内圈,同样的青砖同样的罗列,所不同的是大小正好小上小圈,青砖数目也仅有十块,其上分刻着甲乙丙丁戊……等十个地支篆字。 这一大一小的内外环圈恰到好处的与整个圆盘融为一体,砖与砖之间的刻度却又显得那般泾渭分明,秋毫无犯。 而教人惊奇的是,此刻石阵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移动着,只见刻有天干的外环正兀自右旋,而刻有地支的内圈却兀自向着左旋,这一左一右伴着一如磨盘般的声响交错而转,直外环内圈中的青砖上的古篆字刻每每移动到相对应的位置,比如甲子,乙丑、丁寅一一吻合时,就会见到一抹淡黄光符骤然从两青砖间飘然洞出,消散在半空之中。而随着光符越飘越多,那外环内圈转动之速也随之加快。 这是石阵运转的过程,但问题的是昆仑山中没有一人去开启它,所以毫无疑问,有人正从另一边启动它。 天魁道人微微揉捏着手中算盘玉珠,双眼露出一抹精光道:“师兄,你看可要将外面待机的众弟子悉数调进禁地之中,以配合天相师兄布‘七星诛邪’?” 天相腰板儿挺得笔直,一震袖袍,附和道:“不错!若是晚了只怕让这些妖族占了先机。” 天机负手而立,微一沉吟缓缓摇头:“不必,此阵每次能通过人数有限,即便那龙宫重虞真的携妖族大军来犯,这头一批精英先锋,我们几人也足以应对。” 身后莫行则微一皱眉对着张雅君微一点头,跟着顺势松开右手,径自上前道:“先前曾听天机兄言明,我那小徒仲卿已被那重虞强掳了去,今次若来的是那妖女会不会将小徒当作人质,借此威胁?” 莫行则此言恰巧正是天机所担心的,闻言不禁面露忧心之色,跟着又扫了一眼一言不发、面色清冷的师妹妙法和那依着巨阙剑身独处一旁的即醉、正犹豫是不是要兵行险招,命二人一举踏入石阵先敌一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时,却听文殊眸子一沉出言示警道: “注意。封印破了。” 一言过罢,只见那石阵兀自交错疾转数圈后猛然一顿,一大片光符蜂拥而出,才几息的功夫便如萤火般消散。 众人眼前跟着一暗,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那旋转交错的外环内圈陡然绽出一抹薄光,薄光之中“甲”字形字符青光跟着离石面而出。 缓缓上浮之际,乙、丙、丁、戊等青光字符接二连三升空而起,那“天干”外圈亦复如是,如此一左一右交旋而升,循环不息,不消片刻一道由无数青色字符旋绕而成光柱赫然形成,亦且越来越亮。 文殊轻喝道:“诸位留神,他们来了!” 立时,由字符旋绕而成的光柱内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道耀眼蓝芒向着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而去。仅仅是半息之后,当众人急睁眼帘来瞧,却见那石阵之上仅仅多出寥寥几道人影来。 “只来了三人?” 天同长老随口嘟囔了一句,包括即醉,妙法在内的几人俱是微微一愕,当看清三人分别是谁时,一旁莫婉溪红着眼早已是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 “是三师哥!!” 娇呼声中洋溢着层层喜悦,人已如乳燕归巢般扑了个满怀。 莫仲卿不由自主地接住来人,亦是喜形于色道:“师妹!咦、师父、师娘,天机长老…你们都来了!” 莫仲卿这一眼望去,已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看着妙法将那「七星镇岳」徐徐收回鞘中,一瞬间已经明白许多。 “喂、你是谁啊?一上来就抱住咱家仲卿哥哥,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害臊!我都没抱过呢,哼。” 一声娇哼令莫婉溪心下一怔,这才想起除了三师哥莫仲卿外此处尚有旁人,甚至爹娘亦是在侧,念及此处不禁面红耳赤,忙推开莫仲卿低着头紧紧盯着石阵表面恨不得找条石缝就此钻进去。 可想起这说话带刺之人自己竟有些熟悉,旋即又不甘心地偷眼瞄了瞄这才发现竟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五官玉润灵秀,上着绿萝紧身宽袖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两边鬓角发丝长长垂至胸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那含苞待放的玲珑曲线,腰身间用一粉色丝绦系成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右足踝上戴着一圈银链,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皆是一如陶瓷娃娃般精致小巧、恰到好处,教人一看就心生欢喜的女孩子。 只是此刻那双乌黑贼亮,炯炯有神的眸子隐露傲气与不屑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莫婉溪瞪大了眼睛道:“我们似乎见过?” “没有。” 叮当断然否决。 “是么,那、那是我认差了。” 莫婉溪感叹之余不知为何这心中竟有些微微发涩,她的确见过叮当,但却不知叮当为何矢口否认。转眼顺势瞧了瞧立在身后的另一位女子,可一眼望去却已不敢再瞧。生怕这瞧多了忍不住自惭形秽,心想:“这才旬月不见,我这三师哥身旁竟又换了女子。真是苦了我那素衣姐姐。” 一想到素衣,在比比现下自己,这心里越发愁苦,一时竟不知是自哀自怜,还是替她打抱不平多些。 莫仲卿不知这师妹女儿心思,只是替其解围道:“叮铛莫要胡闹,这是我家师妹。” “哼!” 叮铛一翻白眼、微一跺足撇过头去佯装发怒,看样子个头不大,可脾气却相当不小。 莫仲卿素知叮铛脾气一向不好,可性子格外“单纯”,而今天这般模样不知是谁招惹了她。 “难道、来时那重虞说不定已将素衣的死讯透露给叮铛,分明就是有意使她生气,明摆着生事?……这重虞!连叮铛这般单纯心性都不忘利用一番。” 一念至此,莫仲卿心下惴惴不安,只得摸了摸叮铛脑袋以示安抚,又忙不迭地抢过话题向着众人拱拳道:“诸位长老,师父,师娘,让晚辈来介绍下,这位是妖界玄极州中的曲姑娘……” 曲无艺淡淡一笑,执剑微微一礼道:“在下曲无艺见过各位。” …… 这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众人互道姓名,相互寒暄,莫婉溪杵在一旁并未细听,初时见着三师哥莫仲卿的喜悦这会儿也全然冲淡不少,再想起方才摘星楼内所看到的画面,不禁又有些犯愁。 “这会儿三师哥回来了,我得找个机会先将那事单独告诉三师哥。” 这一番主意已定,当即回过神来。 此时天同,天相二人见来人并非重虞,遂先行告退去解散禁地之外候命的众弟子。 他二人并不担心天机师兄不会将话问个清楚,是以也不急于一时杵在一侧旁听。妙法长老虽有些不适应这类温馨相聚的场面,但不知是何缘由只是皱了皱秀眉并未独自离去。 倒是那即醉最为爽快,临走前丢下一句:“之后找我来喝酒”便御剑而去,不知所踪。想来不外乎腹中酒虫又在作怪了。 而自己的爹娘和师父天魁道人亦早已将莫仲卿三人围在当中一顿好问。莫婉溪听得一阵,才知看似犹如瓷娃娃般可爱的叮铛地位超然,竟是那妖界龙宫二宫主。至于那大宫主重虞不知为何并未亲自前来。 殊不知有此疑问的并非莫婉溪这一方,当初身在“妖界”的莫仲卿和曲无艺心头同样疑虑颇深。 这之前,那重虞一心想罪责文殊,意在替白素衣之死讨还公道。正一真人也曾与她有过三月之约,本是想拖缓些许时日,借以观察自己受损的元神是否有望在三月之间能稍有起色,好与那重虞一道回山。 这般做法,于公是为了防止重虞可能会率妖族大军趁机袭击昆仑祸及人界,于私是担心重虞会恃强凌弱,意在报复。对弟子文殊错将白素衣魂魄纳入「须弥图」一事处置不公。 可当半月后曲无艺炼好「九转还魂丹」与正一真人服食之际,始知元神虽得以保全,但短时间内已毫无恢复的可能,遂绝了心思,一心教导莫仲卿昆仑心法和如何解开石阵封印。 而想起之前那重虞一反常态,颇为爽快的答应自己三月之约的要求,心中始终不安,遂与众人商议让莫仲卿去往龙宫一趟提出能否能提前履约。 这般前去原本不过是出言试探,不曾想重虞虽一口回绝提前履约,却破天荒的准许莫仲卿和曲无艺二人使用龙宫左近的石阵先行回往人界将「九转还魂丹」带给祁彦之救治其妻董昭怡。而其条件不过是要莫仲卿答应叮铛随行。这般要求若放在常人身上可以说是善念之举,可若放在重虞身上就值得商榷了。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成事在乎天(五) 不过救人为先,莫仲卿最终只能妥协。 好在霄牧在三人传出“妖界”后,着手封闭了通道,需要在三月之后从内再行打开接曲无艺回去。是以,虽还不知重虞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也不虞其人骤然发难,趁机攻入人界了。 莫仲卿将此来龙去脉简略了告知天机等人,使其暂消疑虑,而当他提到正一真人在地界为救自己正于玄极州养伤时,天机等人面色一变,心想:“难怪左右找不到掌门,原来是去了妖界玄极州之中养伤?可听仲卿这般一说,经地界一役不就伤上加伤了么?” 文殊听来更是面沉如水,对着莫仲卿三人极为刻意地拱了拱手,肃然道:“既如此,我有一问,请少侠释疑。” 莫仲卿听着这般略显生分的语气,心下不觉怪异,不过换位一想,倘若师父莫行则为救旁人九死一生受伤极重,大约自己也是高兴不起来的。如此,态度愈发谦恭回礼道:“无妨,文殊道长请问。” 文殊淡道:“掌门既在外受了重伤,为何少侠不带着掌门立即返回昆仑派,反留掌门一人在那与那不知底细的霄牧同处,少侠不觉得此举太过托大了么?!” 曲无艺道:“这位道长莫急,正一真人以往游历妖界时曾去过玄极州,而真人亦与我和霄牧成为好友,否则,此次闭关怎会选择去往“妖界”之中呢?”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确有几分道理,旋即一想这曲无艺来自妖界,必是“妖族之女”,若是诚心诓骗,他们倒也一时辨不得真伪,是以,没有人回应曲无艺,反是一致看向了莫仲卿。在他们心中莫仲卿依然是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 莫仲卿见着数道质问的目光,心中苦笑连连。 若是此时能将事情和盘托出想必亦不会招致如此误会。可来时已与曲无艺商量好不去说破曲无艺与霄牧天人的身份,更不能说出“妖界”玄极州生有“建木”之事,但若告知众人正一真人需那建木之果疗伤又需霄牧从旁协助的话,必会牵扯追问到建木之事,这左右一想,只得硬着头皮,违心道:“文殊道长,您有所不知,正一真人为了履行与重虞之间的承诺,所以硬要在妖界等上三个月,而这么做多半是为了道长你。” 文殊眼睛一瞪,将信将疑道:“为了我?” 见文殊质疑的口吻,莫仲卿心中一凛暗自设想如何自圆其说却听一旁叮铛终于冷不丁地插话帮衬道:“不错,那老头子当然是为了你这个不屑徒弟!” 天机等人见他出言不逊,心中虽气,可也不会和一个“小妖女”一般见识。 叮铛见无人斥责自己,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地道:“那老头子命仲卿哥借送药之名,暗地里好通知让你等事先做个提防。哼,不过哩,这等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伎俩一早就被姑姑看破了,所以这才特地派我来盯着你,并让我带话,你若敢就此逃开,本宫就灭了整座昆仑派!” 说罢,双手抱胸、昂过头去,满脸骄横,有恃无恐。 莫仲卿听她存心挑衅,暗道不妙,果见那文殊目中怒火一闪,一震袖袍,忍无可忍道:“不必这么麻烦!还请曲姑娘重开禁制,文殊这就亲自上龙宫会会重虞,当面问个明白到底文殊所犯何事!那妖女又有何能耐灭敝派满门!” 莫仲卿见他这般慷慨激昂,理直气壮,心中不由一愕,来不及上前劝阻又见天机上前一步,截道:“师弟万不可鲁莽,这不符合你平日作风。就算真要去,我七人同气连枝,岂可让你独往?!” 莫行则看了一眼莫仲卿,眼中隐有责怪之意,道:“不错,莫某正也想会会贵宫主,问问他何以强掳我徒!” 三人一顿话说得干净利落,气势猛增,空气中的火药味是越来越浓,那天魁,妙法虽不出声,可从阴晴不定的神色上判断恐怕心中亦是不快。 叮当见他们这般吹眉瞪眼的模样心中一怯,可旋即想起身后的莫仲卿,不由得鼓着腮帮据理力争道:“好哇,你们几个想以多欺少,仗势欺人是么?!既然有人这般不知廉耻,不如索性撕破脸皮说说!” 说着,叮当一顿,扭头拉着莫仲卿的衣袖,气鼓鼓道:“仲卿哥、姑姑什么都跟我讲了,我也等不急了!不如今夜痛痛快快将事情说出来,还素衣姐姐一个公道!” 莫婉溪一听果然事关白素衣,心中已觉大为不妙,那一旁张雅君听着,忍不住忧心道:“仲卿,事情为何关于素衣那孩子?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莫仲卿面色微变,念及素衣之死心中虽不复过往悲恸,可一番愁肠始终难却。如今见叮铛将事情挑明,思索再三,终究长叹一声,向着众人抱拳长身一揖道:“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莫仲卿就将白素衣一体两魂的来龙去脉挑些重要地说却隐瞒下了祁彦之与此事的关联。又将所见所知说得个明白,众人听在耳力心中自不免一番怅然,待得莫仲卿说起自己在「须弥图」中自作聪明,误以为素衣是画中妖魂所化而将其逼死的始末时,从旁听着的张雅君和莫婉溪更是花容惨淡,眼角隐有泪花闪烁。叮铛虽是从姑姑重虞处闻知素衣姐姐的死讯,可哪里知道还有这一段阴错阳差的悲情始末,心中一堵看向文殊的面色是越发不善。 “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此事并不能怪文殊道长,而是我亲手害了素衣……” 说罢,莫仲卿失神不语,一番旧事重提已然教他揪心难耐。场上也无一人出声,气氛略显沉闷。 未几,还是那文殊叹了口气,叙道:“不错,当初我受了掌门指派从金银阁中取出「须弥图」打算将那妖……那重虞的魂魄封入其中,以消弭后患。可当时我并不知这副肉躯是白素衣姑娘的,更不知她体内拥有两道魂魄。只道这“重虞”妖法通天,「须弥图」奈何不了她,却不知这「须弥图」阴错阳差下竟收走了素衣姑娘的魂魄……” 莫仲卿皱眉道:“文殊道长当真不知情?” 文殊道:“自然是了。否则、我怎会又重用锁魂链镇妖符将她捆在符阵之中?这些都是你看到的!” 文殊顿了顿见莫仲卿不语,面色又兀自阴晴不定好一阵,神色悲苦道:“不过,这虽是一桩误会却人命关天呐!有道一命抵一命,文殊亦不想推脱责任,届时,那重虞要来报仇,我文殊理应担着!自然,这位叮铛小友若要文殊立刻抵命,文殊也绝不会愁一愁眉头!” 一旁天机等人面色一变,心知这事果然是有些理亏可也万万不至于让文殊师弟拿命相抵,不过这话此时却也无从出口,无奈之下只得齐齐望向莫仲卿和叮铛,盼二人有所理会。 那莫仲卿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来文殊的话也是没听进去多少。而叮铛则是盯着文殊咬牙切齿了好一会阵。 就在众人以为这小丫头就要一顿穷追猛打,得理不饶人时,却瞧她忽而扭过头去,双手抱胸道:“似乎挺有担当。你的事自有姑姑处置,犯不着我来动手。况且,若明知是一场误会,我龙宫又哪会要你抵命了!” 文殊微微一愕,当即拱了拱手再不多言。 如此,这气氛虽略微和缓了些,可场上亦无人说话,一时间倒是略显僵冷。那莫婉溪情知莫仲卿陷入神伤之中不能自拔,遂步上前来,轻推了一把莫仲卿,有心转移话题道:“三师哥……要不给我说说你这后头木匣子装的是什么呗。” “这……” 莫仲卿回过神来略一迟疑,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这是块剑匣,里面有两个隔间,左边放着一柄剑,右边放着是已损毁的「须弥图」,如今已没什么用处,但对我…却是极重要的。师妹要看看么?” “不、不了。” 莫婉溪闻言勉强笑了笑,咬着下唇已不知该如何再度开口。天机等人不免一阵唏嘘喟叹。 片刻,倒是那文殊见着莫仲卿背后一物,接话道:“不知小友可将背中剑匣交由在下一观?” “嗯?好。” 那叮铛闻言一怒只道这文殊舍不得那昆仑派的破宝贝「须弥图」想打开看看是否真坏了,却不料文殊仅仅在剑匣上摸了摸,又将剑匣交给天魁道人道:“师兄,你见多识广,可看出这是什么木头制出的剑匣?” 天魁道人双手捧过剑匣,微一愁眉,沉吟道:“此木匣灵力波动非比寻常,我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灵木所制?” 莫仲卿接话道:“此木非人界拥有,是曲姑娘给我的。” 莫仲卿自然不会说这木匣乃是建木枝干所造,现下也没有心情来解释这般做为的是用来温养剑中剑灵「陌离」魂魄的。众人见他沉默不语只道是还未从方才伤感中恢复,是以、草草看了看就将剑匣奉还。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凤尾斋疑事(一) 张雅君见着莫仲卿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暗自抹干眼泪,拉起莫仲卿的手,缓缓揉捏道:“仲卿,事情已过去了。不过那素衣本是太素坊弟子,此番不幸罹难,你不去通知下太素坊坊主么?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莫仲卿打起精神笑道:“嗯,师娘安心,我来时已和曲姑娘商量好一起回趟云踪山将丹药交给祁先生后,就动身前往京城。” 张雅君一脸欣慰道:“好,如此最好……” 至此、没有大军,没有厮杀。 今夜虽教人有惊无险地渡过,可留下诸多令人猜度之处。那妙法从头至尾并未参与到谈话之中,可是将众人话语却是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暗忖:“我本怀疑仲卿与妖族勾结,此番会携妖族入侵。那夜在竹林留下煞气的主人也必定现身,可现在看来似乎却又不是这样……” …… 文昌县本是离洛阳城一百五十里开外的一座小县城。 此县城并非交通枢纽却商来客往,繁荣昌盛;无有十丈城墙却治安祥和,盗贼不生。其间自然少不了元帅之女叶郡主威名赫赫,蟊贼无敢滋事;更少不得此地县太爷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不过说到底有如此景象大半都应归功于坐落在此间的「沈家堡」。 沈家堡堡主沈剑锋曾以三十二路「沈家剑法」一夜之间,横挑乌山总寨百名山贼而声名鹊起,又因年前战乱中济施善粥,率领门人镇压流寇而声名大噪。 其门人弟子行事素来端正,门下越秀剑沈剑霜,珈蓝剑吴植,青冥剑张灵,鸣阳剑周文远更是辗转各地屡创侠名,四人年少一举成名,为江湖人士津津乐道,并称「沈家四剑」。 这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沈家四剑相约午后于凤尾斋一聚。此前、他们四人曾赴嵩阳县挑了一批截道伤民、为非作歹的马贼,为此特地来此庆祝一番。 这沈家四剑不仅仅是凤尾斋中的常客,更是其贵客。店老板自是将二楼最好的雅座专门腾给四人,而此雅间不仅可将楼下大堂一览无余,恰到好处的令坐在外侧屏风处之人心生一丝优越。更妙的是窗外那树五色梅、花开正艳,三五枝长衔梅朵揽窗,一缕寒香探入鼻间,轻轻一嗅自是清爽怡人别有一番风味可言。而最为关键的是这梅花乃是沈家堡门主沈剑锋爱女沈剑霜的喜爱之物。 投其所好,本就是每个生意人该掌握的门道,而这件凤尾斋的老板已然做得够好。 这酒过三巡,菜过七道,坐在外侧的珈蓝剑吴植乘兴举杯邀贺道:“来,我再敬师兄一杯,祝、呃……就祝师兄早日迎娶师妹!”说罢,闭着眼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当下辛辣过喉,滋味可想而知。他口中的师妹也不是别人,正是那身旁望着窗间梅花怔怔出神的沈剑霜。此刻她面容清冷,那双明丽的眸子倒中影着三两梅朵,似乎并未听见一旁吴植的贺词。 张文远见着亦是举杯一饮而尽,随后笑道:“师弟这话可是寒碜人了啊,门下谁人不知师弟正在追着师妹?放心,师兄老了追不动了,哈哈哈!!” 笑声未绝,张文远一拍吴植肩膀,连连努嘴挤眉弄眼,吴植见着即刻会意借着酒劲,整了整衣襟对着沈剑霜大胆道:“师妹,这梅朵如此好看,不如将它折回家一直看着吧。” 说着,伸手凑近梅枝要摘,谁知手背猝然一痛,沈剑霜已收回手来,极为认真道:“别动,花摘了就不好看了,何必。” 吴植摸了摸被弹红的手背怔在当场明显有些下不来台,而一旁坐着的张文远见师弟如此尴尬却是放声仰头大笑,笑声之大竟是惊动了候命的小二从门外不住探看,吴植吃了个哑巴亏只得恶狠狠的以眼神回击,谁知刚瞪一眼却见张文远一把将自己搂住,侧腰闷头附耳悄声道:“师弟莫这般瞪我,你虽被打了下,可也是间接摸了师妹一下啊,怎样?可是玉滑温润,吹弹可破?要不要谢谢我这个师兄?” 这般一说直将后者闹了个脸红方才罢休。那对桌一副女扮男装,瞧起来英气逼人的青冥剑张灵看着二人如此亲昵样,豪爽道:“‘师弟’也来敬大哥一碗!就祝我们沈家四剑同生共死,情意长存!” 说吧,“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碗酒水虽是女流竟是面不改色。 吴植一旁瞧着暗暗摇头,张文远亦是刻意板着脸道:“师妹,都说了几次,你是女儿家怎能尽学汉子?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张灵快道:“不嫁!谁说本姑娘要嫁人了?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值得!只有师姐和二位师兄最好啦。” 吴植没好气道:“那你还一个劲地学男人?” 青冥剑张灵挺了挺饱满的胸膛,一脸正气道:“有道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学着你们变成男人才能救更多的姐妹于水火之中咯,哼!” 张文远与吴植一听,面面相觑,愣及片刻,同指着一副惹人怜爱的张灵哄笑道:“歪理邪说、歪理邪说,师妹你一百年都变不了男人,哈哈哈。” 张灵见他俩笑得肆无忌惮,不觉亦是有些赧然,只得拉着沈剑霜的胳膊,娇嗔道:“……师姐,你看、师兄他俩就知道合伙欺负我。” 沈剑霜被缠着无法专心赏梅,遂转过头来扬眉一笑,弓指轻弹张灵细腻的脸颊,竟也跟着打趣道:“你都要学男人了,这让师姐如何相帮?” …… 一时间,这雅间内有说有笑,开起玩笑也是毫不避讳,看得出这沈家四剑感情极好,不是兄妹也胜似兄妹了。 这时,一对甫入大堂的男女却是格外打眼了些。 男子满脸胡茬、面有风尘,右脸一颗苍蝇大小的黑痣极为醒目。那一身看起来还算精贵的玄色重衣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灰,仿佛千里迢迢而来。 可腰间乌鞘黑柄却是油光锃亮,显然此人不是常常使剑,就是极其爱剑之人。不过不管是哪种,此人看来都似个江湖闯客。 凤尾斋的小二见惯了这种走南闯北的江湖闯客,知其这般定是没有女人跟着,否则一个女人怎会容忍自己的男人在外人面前如此邋遢呢?可当看到随后跟进来的女子时,小二不由得又有些困惑了。 这女子自打跟着前面胡茬男子进来后,倒是吸引了众多食客的目光。她那一身粗衣麻裙,外披了件遮头披风,瞧其色泽甚至比起走在前方的男子还要脏差,仿佛就似一段抹布披裹在身上。可饶是如此,这抹布般的披挂依然掩不住布内玲珑曼妙、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段,众食客见着心中还是不免感叹,道:“有此身段的女子,脸蛋必不会差到哪儿去,为何要以盖着头遮着面?难道是生了什么天花麻病毁了容?” 女子不仅以遮头罩面,亦且低着头望着鞋尖犹如小媳妇般小心翼翼地跟在男子后头,看起来有意不让人瞧去了面容。那刻意压低,却时不时传出的咳嗽声教人听来心生怜惜,那雅间中的张文远亦是稍稍皱了皱眉头。 男子径自走到角落一张方桌旁,大大咧咧一坐,喝道:“小二!!” 众食客被这声如洪钟的呼喝声吓得一愣,小二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心知这粗野莽夫最不好伺候,不过转念一想,那沈家四剑就在楼上雅间,有这碗水垫底,心中又一下子踏实了许多,遂勉强噙着一丝笑意,上前道:“来喽!客官,敢问要来点什么?我们这有……” 谁知那男子当即不耐烦地截道:“三斤牛肉,一坛好酒。快去快回!我们还要赶路。” 店小二一听,颔了颔首,顺势瞥了一眼对面干坐着的女子,这一瞥之下,刚好瞧见那片未遮住的小半面容颜,再瞧了瞧那掩在袖中的雪润酥手,心下不由一怔,下意识就道:“那、那这位姑娘要点些什么呢?” 谁知小二这话未完却听男子陡然一掌拍在桌上,将那茶碗震翻在桌面上,喝道:“你怎的恁多废话!!还是不长耳朵?滚——!” 小二吓得心惊胆寒一阵哆嗦,再也不敢去瞧那女子一眼,忙赔笑道:“是,是,大爷你别生气,小的这就去给你端来。” 说罢,小二麻溜着向后堂去了,其他食客见着这位男子这般霸道知其不是善茬更不敢多言,那楼上雅间中珈蓝剑吴植见着,心中一怒,快道:“这人什么来头,敢在沈家堡地头这般撒野!要不让我去会会他,” 一旁张文远微微摇头,阻道:“那人些许只是脾气暴躁了些。” 青冥剑张灵没好气道:“我倒赞同吴植师兄,文远师兄没瞧见么?这人穿的还算体面,就是脏了些,可那女子在如此深秋季节只着如此单薄的衣物怎能防住风寒?瞧她咳嗽的模样怕是已经挨冻着凉了,可这男人恁是不管不顾,看来就算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也是个坏心肠的男人!” 沈剑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可他现下已也未有出格举动……不如先瞧瞧。” 沈家四剑这般议论那男子自然听不见。 …… ------------ 第三百五十章 凤尾斋疑事(二) 不多时,小二特意端上一碗刚煮烂的牛肉,递上一壶烫好的酒水,将空碗分发给男女二人,笑道:“二位客官,请慢用,慢用……” 说着低头将走,却见男子撕下一小块牛肉丢到女子跟前的桌面上,遂再也不管不顾自己独自大吃大喝起来。那女子顿了顿,微微伸出葱白玉指拾掇起牛肉块,就这般打算小口咬食,却不料嗓内难受,又是一顿咳嗽,虽急忙以手捂住极力压低声响,却不料那身旁男人还是“咣当”一声猛拍桌面,怒叱道:“小爷在吃饭!!” 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骂声惊得心神一怔,手中捏拿不稳,失神之下牛肉已滚落到了脚边。男子见着“呵呵”一笑,兀自大快朵颐,眼见一碗牛肉去了半边,却仍不与那女子分食。女子望了半天抿了抿唇,许是腹中饥饿难耐,随后竟不声不响缓缓弯下腰去…… 众食客见着此举纷纷停箸呆怔,那楼上青冥剑张灵更是满脸通红,眸中生火,气得浑身哆嗦道:“太过分了!” 说着,犹如一只炸了毛的母猫般抄起身旁青冥剑就要飞身下楼。 “慢着!” 张灵见张文远阻拦,当即柳眉倒竖,气冲冲回眸道:“师兄什么意思?” 张文远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旋即将店小二叫了过来,指着桌上未曾动过的菜肴道:“劳烦小兄弟将这些端给那桌客人食用,就说我们沈家四剑想交个朋友。” 张文远这般作法可说是极其讲究,借送菜之名报上自家的名号,若那男子闻得四人嫉恶如仇的名号即刻收敛,那自是皆大欢喜,和和睦睦地吃完走人。如若不然,那就真是先礼后兵了! 那店小二自然也知这层道理,忙见缝插针地赞了一句“高明”,遂笑着挑了三两盘菜肴匆匆下楼。未几、沈家四剑看着店家将菜肴放在那对男女的桌上,又在那男子身旁附耳几句。那男子听来回头望了望,瞧不见沈家四剑真容,遂笑着收下了菜肴与那女子分吃,甚至还亲手取出一双筷子交到了女子手上。 那女子吃相文雅端庄,细嚼慢咽,不过些许真是饿坏了,所以手中长筷未曾有一刻闲着。反观那胡茬男子吃相粗鄙不堪,狼吞虎咽,看得久了竟教人生出野兽与美女争食的错觉。 “奇怪,这二人若是夫妇,为何习惯差异如此之大?但若不是,那这漂亮姑娘为何一直跟着个这么个……这么个玩意儿?” 一旁小二瞧着不免心生疑惑,不由暗自留了个心眼儿。 雅间中吴植望着堂下那对男女分吃师兄送去的热菜,方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过身来,笑道:“文远师兄这一招真灵,希望往后这男子能对妻子好一些。” 张灵小嘴一撅,犹自望着堂下那对男女,满脸不屑道:“灵个屁!依我看就应该当面质问为何这般对待自己的妻子,简直就是畜生行径!” 吴植板着脸道:“师妹,你怎能如此说话呢!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那男子虽然看起来德行低劣但罪不至死,而那妇人更是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求过一个人,我们如何出面干预?若强行出面以多欺少,日后别人反咬一口,我们沈家四剑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张灵哼哼道:“原来两位师兄说到底是爱惜羽毛,怕坏了名誉!” 周文远听罢一窒,旋即苦笑连连,那吴植更是有些生气。 沈剑霜见着,从旁劝道:“师妹,这却也不能怪二位师兄。这种事我们沈家四剑即便能管第一次,却顾不得第二次第三次。若照你所说那般下去将那恶人打个痛快,让他跪地求饶,难保他不心生怨恨,复又迁怒那女子。如此,不是适得其反了么?” 张灵急道:“可、我们可以将她救下,带回府上做个丫鬟也比她这样强啊!” 沈剑霜柔声道:“你不是她,怎知她在我们府上做名丫鬟要比现在快乐?那男女之间的是是非非本就是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东西。我们方才也不过只看到一个结果罢了,你可敢拍着胸脯说那女子被如此对待不是事出有因?” “这……” 张灵秀眉紧拧,显然已有些动摇,又听沈剑霜再道:“更何况你瞧现在他们这般分吃菜肴的模样俨然就是一对平常夫妇,哪里有半分不对,我们总不能强行跑去将他俩一拆两散吧?” 张灵面色好一阵挣扎,最终妥协道:“我……好吧,总之,总之本姑娘就是瞧这等男人就是不顺眼!” 吴植见张灵妥协面色稍霁。未几、只瞧那店小二匆匆回来复命道:“周大侠,那些菜他二人已在享用了。” 周文远笑道:“嗯,我们四人都看见了,你下去吧。” 店小二唯唯诺诺,踟蹰片刻却不曾走开。一旁周文远见着笑道:“怎么,莫非小兄弟还有什么话要讲么?” 店小二面色一阵阴晴不定,旋即一咬牙道:“哎,这事说来说去也轮不到我这个跑堂二腿子来管,但四位少侠身份不同,这事说不定能管得。” 吴植见店小二话中有话,笑道:“到底是什么事?” 店小二道:“小的在这门口蹲着看得五湖四海的来客,多少也有些眼力儿见过些世面。就方才那对男女来说,小的就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四人不约而同的相视片刻,还是那吴植再道:“此话怎讲?” 店小二叹了一口气,道:“自古歪瓜配裂枣,鱼龙不同窝!四位少侠可曾见过天上的凤凰嫁给野鸡的?” 周文远眉头一皱,那沈剑霜已然冷冷截道:“我虽未见过凤凰,但确见过千金小姐下嫁,富家公子求娶穷妻的!” 店小二明显感到沈剑霜语气不快,立马自掌一记耳光,赔笑道:“女侠说得极是,是小的太世俗,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吴植不禁好奇道:“按小哥的意思是说见过那女子罩头下的容貌了?怎样?” 店小二竖起大拇指,赞道:“极美、简直就是天仙儿!不过,自然是比不过二位女侠了……” 店小二还待欲言却听吴植瞧着他一脸恍然大悟道:“哦!莫不是小哥看上了人家,要借我们之手除去她夫婿啊?若真如此我们可爱莫能助了啊!” 店小二忙诚惶诚恐道:“不,不不,唉!小的就直说了吧。不错,小的还未娶妻的确是有些动心,可也有自知之明。像她这种天仙儿般的女子就……就这么打个比方,若是让二位少侠娶了二位女侠之一回去,带在路上出游,可会不让二位女侠露面?二位女侠又可否愿意穿那等粗鄙布料上街?” 见青冥剑张灵张口道:“这有什么?万一是敝帚自珍不想让其他男人瞧见呢?这很……!” 张灵本想信誓旦旦地说“这很正常“,可旋即想起那男子方才进来时的诸般行径,突然面色一变,快道:“那男人果然有问题!我要去问明白了!” “等等!” 那周文远一皱,望着店小二眼有深意道:“小兄弟,你果真瞧清楚了?” 店小二快道:“若不信,四位可下去亲自质问!” 吴植沉声,迟疑道:“文远师兄,我倒是听说过坊间有一些江湖败类专门从各地掳来女子卖进青楼,更隐秘些的直接与纨绔子弟进行交易,若小哥所见是真,那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干这种勾当的败类!” 沈剑霜面色凝重道:“不错,我也曾听闻过。” 张灵急道:“快看!他们要走了!” 周文远看着那对男女已步出大门,面色沉吟不定,那张灵见着连番急催道:“师兄你还在等什么?再不追人就快没影儿了。” 周文远旋即道:“那人的确形迹可疑,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沈师妹,你这就回去让掌门再带些弟子依着我们三人沿途留下记号追来。” 沈剑霜面色不愉道:“师兄这什么意思,我们沈家四剑素来共同进退!为何这次独独撇下我一人?” 吴植帮衬道:“是呀,凭着我们四人难道拿不下他一个拐卖女子的蛇头!?” “这……” 周文远微一迟疑间却不想师妹张灵冷不丁地越过众人,从雅间雕栏一翻而下,急急追去。 三人见着面色一变,周文远当即对着店小二一礼:“不知可否劳烦小兄弟走一趟沈家堡。” …… ------------ 第三百五十一章 茂林中失蹄(一) 日影偏斜、几近黄昏,一辆不算宽敞的马车在满是车辙马迹的大道上踽踽独行。车上男子满脸胡茬,悠闲地靠在车厢壁上,半眯着眼,似是将睡未睡、将醒未醒,全然不知身后二十丈之外跟着的四道身影。 这四道身影正是少年成名的沈家四剑,他们从文昌县一路跟至这里少说也有个把时辰,但四人并未放弃,因为这胡茬男子一路上的行止委实太过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那暗中偷拐强掳少女的蛇头。这不,马车渐行渐缓、微微一转,竟是拐入了左近的林中小道。 “文远师兄,他拐进我们常去游玩的林子中了。” 出声的人是青冥剑张灵,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模样,珈蓝剑吴植不由道:“那林间枝繁叶茂,杂树林立,那恶人可以借助此地遮人耳目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又何尝不可借此再凑近些瞧瞧?” 周文远迟疑片刻,颔首道:“好、但小心为宜,绝不可大意。” 吴植拍着胸脯笑道:“放心,咱们熟得很,哪会在自家园子里载了跟头。” 沈剑霜看着师兄吴植跃跃欲试的模样,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在一块树干上留下了沈家堡特有的追踪符号。 斜阳映照林里,仿佛掷下了一地碎金子,到处星星灿灿,树影斑驳。马车碾过一地草皮向着林中深处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溪流边。 胡茬男子勒住马绳,将马停在溪边饮水。自己则下了马车来到三丈开外的上游,蹲下身来细细啜了口流水,将满面风尘洗尽复又拔出乌鞘中的黑剑竟是极为仔细地刮起了双唇间浓密的胡茬,浑然不觉正有四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吴植眯着眼盯着那恶人背影悄声道:“哼,这恶人倒挺悠闲,我们……” 沈剑霜神色一动,截道:“看、车厢有动静。” 吴植一愣两眼便见一只掰断的细筷正从车厢缝隙中缓缓凑到门闩横木上一阵拨弄,似是努力地做着什么。 不远处潜伏在草丛中间的沈家四剑见得此情形相视一阵, 只听张灵讶然道:“那是方才凤尾斋中的筷子!她难道要它拨开门闩逃命?” 吴植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恐怕是的。看来这次真是撞上蛇头了。只是她这么做太过行险,万一那恶人要是扭过头来瞧瞧就遭了。” 张灵眸子一圆,悄声急道:“那还等什么,趁那厮背对着咱们不如此刻摸上前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身旁周文远迟疑道:“不忙,正如吴植师弟所说,这种距离之下若被他察觉我们并无把握先他一步救人,反是弄巧成拙事暴露位置,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就算那女子刚打开木门就遭恶人发觉,我们静观其变之下还可从长计议,若她真能侥幸逃开个两三丈,那我们再冲出去救人,胜算也就更大些。” “可……” 张灵扭头看着周文远还待争辩却听一旁沈剑霜道:“瞧、那姑娘找到拨木闩的法子了。看样子真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或许不用我们施救,她就能逃开。” 四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稍喘一口,八只眼睛不住的在厢门木闩和恶人之间游移互望,俱都巴望着那恶人不会突然回头又期待着那只筷子动得再快些。也许真是上天聆听到了四人内心的祷告,直到木闩被细筷一寸寸的快速拨开,一晃眼已左移了半截时,那三丈外的恶人依然未曾回头瞧过一回。 四人暗呼万幸,就在悬着的心稍稍安定时,却不料本已有些左倾的木闩,在另一头完全离了右侧木扣时骤然朝着左下顺势滑落。 “啪嗒、” 这番急遽变化令众人始料未及,那拨弄的木筷更是一颤之下僵在门缝之中不知所措,所幸、木闩“咚“的一声轻响落在一层座垫上,翻了个身便又无声无息跌入车下草丛之中。 “呼……” 也许是潺潺溪流声掩盖了这丝轻微的响动,匍匐在草丛间的四人见不曾惊动背对着车厢的恶人不禁俱都暗自松了口了气,望着厢门被一双素手轻轻推了开来。 张灵满脸欢喜,忍不住道:“她成功了……” 吴植微微摇头,沉声道:“那姑娘的确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能顺利逃出来。” 女子探出身来,一边瞧了一眼三丈外背对着自己的男子,一边快速合上厢门悄然扶着车辕攀下车座,弯腰拾起那块木闩复又将其小心翼翼地插回厢门将其复原,做完这一切这女子并没有急着离开车厢,反是望了望四周俯身藏到了车底部的草丛间。 张灵见着此举,不由下意识急道:“她怎的不走了!” 沈剑霜轻道:“好聪慧的姑娘,这里草丛茂密最适合隐藏身形。她定是见着恶人随时随地都可以转过身来,所以与其一跑之下有极大可能惊动那恶人,不如索性孤注一掷,赌那恶人一时疏忽驾着空马车就走。” 吴植颔首,蹙着眉头道:“不错,但如此一来若遭发现我们还是不能及时援助,唉!要是她知道我们就在左近就好了。” 张灵眸子一亮,细道:“我有办法!” “什么法子?” 周文远四字还未出口便见张灵竟一下子站起身来,并极其招摇地向着那马车底部的女子挥了挥手。吴植见着一脸目瞪口呆,下一刻已将这胆大妄为的小师妹匆匆拽下草丛。 周文远眉头一皱,吴植已抢先低声训道:“你疯了!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法子?” 张灵一脸无辜道:“是呀,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吴植一脸哭笑不得,刚想训斥却不料一旁沈剑霜开口道:“师妹的法子固然惊险了些但却行之有效,你们瞧。” 周文远和吴植双双一愕,忙拨开挡在面前的草丛,抬起头来一瞧,果见那马车下那姑娘正笨拙的挪转过身,一脸惊讶地瞧着这边。 “好精致的姑娘……” 张灵见着无有半分嫉妒之心反是一阵欣喜越发确定她是遭那恶人强掳拐带,是以再不顾一盘吴植劝阻,忙蹲起身瞟了一眼恶人背影,又望了望车底下趴伏着的姑娘,对她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怼了怼自己颔了颔首,示意那女子悄悄过来。 女子自然看得明白,可俏脸上却是一阵挣扎犹豫反是没了动静。张灵见着心下不免一阵焦急:“怎么办呢,她定是怕了或者根本不信我们么……” 就在张灵思前想后苦寻对策之际却见那车底下的女子一咬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似一瞬间敲定了决心。 时间过得很慢,可女子爬得更慢,明明双方之间仅有十五丈的距离,可张灵不知为何竟觉无比漫长,手心中揪着的身旁草叶已被她反复揉捏出了汁水。 “会被瞧见么?会被察觉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感,沈家四剑心中隐隐忐忑不安,更清楚此刻那时不时回头瞧看的女子才是最为惶恐急迫的,他们必须给予她足够多的鼓励,哪怕仅仅是眼神上的肯定。 十丈,九丈……近了,更近了些。 “她能行的,她一定不会被瞧见的。” 张灵用余光紧盯着那溪流旁的恶人背影,缓缓抽出了青冥剑,全身已微微拱起暗运气劲,打定主意只要那恶人稍有动静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救人。她委实已急不可耐! “快呀,再快些!” 张灵频施眼色、连番催促,女子虽是会意可她似乎并不善于匍匐爬行,她甚至已开始微微喘气。突然,女子面色白了白,忙伸手捂口却依然挡不住声声剧烈咳嗽声从指间流出。 “咳!咳,咳咳……” “嗯——!?” “不好,我竟了忘了这姑娘有恙在身!!” 张灵心思电转间激起一地草飞叶舞先那恶人一步窜了出去。而其他三人亦是不约而同向着恶人截去。 四人配合自然默契无比,周文远亦知这个距离下不论自己三人是否拦住了恶人,师妹张灵都会抢先一步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却哪里料到那女子一见男子追来旋即猝然起身竟是慌不择路地朝着右方急急跑去,脸上一片惊慌失措。 “姑娘!” 张灵一愣,委实想不通她为何不朝自个儿身边跑来,情急之下也无暇深思,只得微一扭身径自追去,临到近前合身扑上刚一揪住那奔跑的女子半片衣袖却不料脚下草地遽然一软,于一片脱口而出的惊呼中双双掉进了深坑之中。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茂林中失蹄(二) 这突如其来的深坑让沈家四剑始料未及,常来的林子中怎么会有深坑?这分明就是人为的陷阱。 “那姑娘竟也会是同伙?” 一瞬间,周文远已然想通许多,可仍是抱着一丝奢望,一面与吴植,沈剑霜成犄角之势站定紧盯着慢悠悠走来的男子,一面向着深坑高喊道:“师妹,你怎样了?!摔伤了没。” “我、我没、没事!” 听着深坑下师妹张灵的那吞吞吐吐略带怒气的语调,吴植心中一沉,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匆忙瞥了瞥约有六丈的深坑便见自家师妹一脸蓬头垢面地跌坐于地,正昂头怒视着面前用匕首抵住自己喉咙的女子。 张灵自是有理由生气的,她此刻又羞又恼,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方才若不是我护着你掉下来,你此刻不死也摔残了,而你竟这般对我!!” 那女子不答仅仅目露歉意,可手握的匕首却是坚定不移。 吴植心中哀叹一声,旋即面无血色的回头望向特意姗姗来迟的男子。 此刻面前男子这张脸已没了原先凤尾斋中的糟蹋,不但将胡茬悉数剔尽,那粒苍蝇般的黑痣亦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明净清爽,略带张扬的笑脸。不是那莫少英又是谁? 只听他哂笑道:“原本估摸着几位会等我将这身衣物的洗尽方才动手,没想到竟这般沉不住气。” 说着伸手弹了弹身上泥灰,一脸漫不经心。沈剑霜见状怒意顿涌,一双圆润的眸子越发见冷,忽地提起手中「越秀剑」道:“你很得意?!” “师妹!” 周文远轻喝一声拦在沈剑霜身前,向着莫少英拱手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这般精心谋划算计我等,不知究竟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扬名?” 莫少英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想知道么?可我却不想告诉你。” 周文远处事饶是沉稳,可一听对方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忍不住气血翻涌,面上怒色一闪而过。旋即想起深坑下受人挟持的师妹,不禁生生扼住怒意,沉声道:“那还请阁下道明来意!究竟要我们怎么做,才肯放了灵儿师妹!” “好。” 莫少英略一点头,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车厢里有四条为沈家堡四位少侠准备好的绳索,麻烦将它取来互相捆上,然后跳进去。”说着朝着深坑呶了呶嘴,意思再明白不过。 深坑下张灵听得此言,当即高呼道:“文远师兄,别听他的!!” 吴植亦是叱道:“这般一来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凭阁下宰割了!!” 莫少英面露不屑,道:“我对你们四人不感兴趣。” 吴植厉声道:“既不不感兴趣,为何又胁迫我等?” 莫少英嗤之以鼻道:“爱信不信。” 沈剑霜从旁见着莫少英这般态度微微一忖,蹙眉道:“那阁下莫非是冲着我爹来的?” 莫少英扬了扬眉,正色道:“沈姑娘倒有些聪明。” 沈剑霜微一沉吟,道:“既然这样,你放了我师妹,我这个沈家堡堡主之女来当阁下的人质。届时,不管你要什么,我爹都得答应!” “师妹不可!” 沈剑霜此言一出,周文远、吴植齐齐喝止,莫少英冷然一笑,不耐烦地道:“九儿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话音刚落,但听周文远面色一变,急急喊道:“住手,我们听阁下的便是!!” 莫少英眉头一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放心,我不会要你等性命的。” 周文远作色道:“但愿如此。” 言罢,当下取来绳索互相捆绑,三人胸中一番屈辱感自是不必多言。 “都是我不好急着来救人,都怪我无能竟被这女子胁迫。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师兄师姐!” 那深坑下张灵听得其上动静,面上早已失了血色,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深深的自责与不甘让她悔恨不已,看着师兄师姐束手就擒,忍气吞声的模样心如刀割,但这些于事无补,在事情还没到最坏前她该努力弥补! “是的,我该怎么办?!” 张灵不断撕咬着下唇急红了眼,突然、她瞧见了一道光,是面前剑尖所散发出的寒光!她娇躯一颤,猛然醒悟:“是了,只有这样了,我、我没什么好怕的!” 立时、张灵面上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潮红,迅速将面上那三分胆怯彻底掩盖,露出一脸坚定与绝然!她闭起眼来遽然一笑,趁面前九儿将疑未疑之际,猛然引颈向前! “咣当…” 没有血,唯有匕首落地声。 “嗯?!” 张灵有些不敢相信地一睁双眼便见对面唤作九儿的女子正一脸失神怔忪地望着自己。虽不知为何如此,但良机稍纵即逝,她无暇多想已驱臂前探。 电光石火间,张灵一招擒拿手志在必得却不料一柄黑剑飞流直下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她所有的进攻路线。张灵万不得已之下撤掌扭身,甫一避过想着跃身再上时孰料黑色剑芒竟是旋了个弯儿,不偏不倚地拍向前胸。张灵哪里见过此等会转弯的剑术?情急之中顺势后仰,双手支地凭着柔软的柳腰堪堪躲过,侧身一翻刚一站稳准备三擒九儿之际岂料眼前一花,掌风随之扑面而来。 “师妹小心!!” 吴植四字既出,张灵已苦苦撑过了五掌,当第六掌罩面劈来时她已双臂酸麻,力不从心,惊骇莫名之下刚想急退,孰料突觉腰身一麻,跟着身上七八大穴已遭人连点,立时动弹不得“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莫伤了我师妹!” 莫少英速度极快,沈剑霜三人也委实不慢,转瞬之间齐齐落入深坑之中,可一见师妹受制于人,当下投鼠忌器只敢出言相阻。 莫少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去瞧他们,只是瞅着一旁面露惊慌的九儿道:“什么时候你竟娇弱得连一柄匕首都握不牢了?” 九儿拾起匕首低着头羞红了脸,讷讷道:“我……我…” “哼。” 莫少英冷哼一声,也不等九儿“我”出个所以然来,遂扭头朝着沈剑霜三人道:“我劝几位别动歪脑筋,继续绑!” 说着拉起一脚,猛然下踏。那张灵口不能言唯有怒目斜睨,连连腹诽咒骂。可当这一脚结结实实踏在自己的腰肢时却又意外惊觉竟轻似鸿毛。 一旁沈剑霜三人不知就里,眼见莫少英这般气焰嚣张,个个是义愤填膺,那吴植抬头望了望六丈高的深坑,吭声道:“此处下来容易上去难,阁下不如放了我师妹,与我等合力上去才是。出去之后,我沈家四家定然既往不咎!” “呵!” 莫少英微微一笑,戏谑道:“吴少侠难道听说过有人会被自己挖的坑憋死的?” 说着也不等吴植再问,一扬手松开「流渊」剑柄,那「流渊」剑体竟是绕着周身一圈复又临空竖悬于莫少英身后。 “御剑术!你既是昆仑派弟子又为何与我沈家堡作对?” 这时、包括张灵在内的四人见着此等神乎其神的御剑术俱是大惊失色,周文远更是忍不住冲口问责道。 莫少英收剑在手,不咸不淡地回道:“谁说会此剑术就是昆仑派弟子了?” 吴植双眼一瞪,忍不住大声斥道:“就算不是,以阁下这等身手应当为正道中流砥柱,铲除奸佞、惩恶扬善,还宇内一片清明才是!为何独独……” “住口!” 莫少英忽地垮下脸来,眯着眼、顿了顿语露讥诮道:“什么是为善?人无力量何谈惩恶?难道似尔等这般任我宰割就是惩恶?软语相求就是扬善?若是,呵呵、这惩恶扬善四字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些!” 周文远一怔,唯有苦涩一笑,叹声道:“阁下这话未免太过离经叛道,然……然我等技不如人,亦无话可说。” 莫少英冷冷叱道:“那就别废话,继续绑!” 彼时、沈家四剑明知这是极具蛊惑人心的歪理邪说,可不知为何一时却无法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四人又怎知能道出这番惊人言论的莫少英到底遭遇过何等劫难,又经历过何等悲情之事? 他们不知道牡丹,不知道青青,不知道莫少英直到现在还受制于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以己度人,大放厥词!说什么惩恶扬善不过自以为是,教人焉能不怒? 但莫少英亦不屑对一群外人解释,而眼下要做的就是完成定安王慕容恪指派的要务,博取信任,唯有如此才能继续获得《魔道》残页变得更强,才能在强大中惩恶扬善。 这并非莫少英一厢情愿,也固然知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有葬身虎腹之险,但他已别无选择,这是他的道,注定要赌上性命在这条不归路上披荆斩棘。 莫英深吸一口气,将诸般纷乱的情绪尽数收起,检查了下沈剑霜三人的绳索后,对着一旁九儿道:“你看着他们,我去去就回。这次可别在犯傻事了!” 九儿一惊,忙道:“公子不带我一起去么?” 莫少英眉头一挑,轻笑道:“带你这位连匕首都握不住的弱女子去当累赘么?” 说着扬手驭剑自坑底而出,单单拾起沈剑霜的佩剑「越秀剑」向着文昌县御剑而去。 在万寿山中撞破九儿与唐尧在偏殿私会后,莫少英绝不会再去相信这位表面看似温婉和善,懵懂无知的九儿了。自然也不会带着这个慕容恪特意安排在身边的眼线前去沈家堡。甚至在想出以沈家四剑逼迫沈剑锋放弃前去参加「品仙大典」这一计时便不想让九儿参与其中。 可他知道这么做无疑是打草惊蛇,回去之后只要九儿向慕容恪道出实情便会引起无端猜忌,所以他不得不让九儿一直参与其中,又再找一个恰当的理由,在她的眼皮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 第三百五十三章 赤焰灼我心(一) 此时万籁俱寂,已是二更过半。 莫少英已在沈家堡侧墙前的一颗树梢上隐匿多时。腰身间悬挂的两坛好酒,其中一坛早已被他灌入腹中,而另一坛留着自有妙用。他来时已将沈家堡外围彻底探查了一番,约莫知道这坐落在山坡之上的沈家堡竟是个九进九出的大宅子。 在莫少英身后尚可鸟瞰山坡之下的文昌县中,那一番万家灯火的夜景。 而眼前三丈高的青瓦白墙内尚可借着灯火瞧见其间木人桩林立的校场,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回环相绕的朱红桥廊,和那回廊两旁夹径芬芳。 莫少英缓缓收回了目光、他在等,等到三更十分,家丁护院一众沈家堡弟子陆续歇息了方才动手。他本可以不这么麻烦,本也可以持着沈剑锋爱女的越秀剑直接上门要挟,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须只有沈剑锋和与他自己知道。 慎重起见,莫少英等了又等,直到背后文昌县中的万家灯火陆续熄灭,眼前沈家堡中的只剩几盏之际,适才悄无声息地施展轻功「擢云揽月」跃过外墙,直朝着正中阁楼跃去。 虽然此前并没有来过沈家堡,也不知沈剑锋人在何处,但思来想去,一堡之主地位超然,若不在正中这间三层楼阁中又会去哪里了,况且沈家堡别处灯火凋敝,唯有此阁中却是灯火林立,就算沈剑锋人不在这里,此地必定也是相当重要之所,焉能不去先行瞧探? 抱定主意的莫少英一路蹿房越脊,他行速极快犹如一只黑猫般悄然无息。未几、临到一处汉舫檐顶,深吸一口气,纵身再跃,一脚踏在高阁二层檐脊上开始一一查探起来。 吮指点窗,以猫眼窥探间内物景,第一间布景雅致、空间敞亮显然是个阁中大厅,第二间床榻之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显然主人未曾就寝,第三间虽是有人,可其人除却衣装华贵的妇人外其他都是些丫鬟打扮的女子,而沈剑锋是个男人。 直到莫少英挨个搜索来到第三层第三间窗户时,刚想按部就班捅破窗纸却听其内一阵深沉且略带威严的声音已然抢先道:“深夜前来的朋友,你寻来寻去,可是在找沈某?” 莫少英一讶,打了个“哈哈”,就势道:“哟,都这么晚了,沈堡主居然未睡?真是好兴致啊。” 里间的话音顿了顿,又再次道:“阁下若是做了父亲,知晓女儿出去除贼从而深夜未归的话,恐怕也如沈某一样!进来吧,窗户开着。” “这沈剑锋竟然已经知道沈剑霜四人去追小爷我了?奇怪。是谁通的风,报的信?” 莫少英略略一忖,笑了笑,也不怕沈剑锋暗中算计,依言推窗翻身而入,甫一进来便见沈剑锋那双锋利如刀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莫少英左手上那柄剑鞘上。 “沈某女儿的爱剑既然到了阁下手中,说明沈某教导无妨,门下沈家四剑学艺不精,看来都已悉数栽在了阁下手中,佩服!” 沈剑锋说罢,面上寒气更盛,虎目沉沉,若不是心下投鼠忌器,怕不是立马就要翻脸动手。 莫仲卿心里自是知晓这些,不过他并不着急,而是稳步踱上前去,顺便将四周的环境一览无余。 要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从方才沈剑锋一席话来看,自己一踏上这三层阁楼就已惊动了他,如此看来此人并非徒有虚名,一身修为恐怕比起自己来亦不遑多让,而再瞧这房中摆设,被磨得发亮的七石神臂弓和其人桌旁剑架上的四尺细长宝剑,以及自己身旁书架之中那些琳琅满目多页角发毛微卷的书籍来看,此人定是个文武全才。 要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计策就是没有计策。 莫少英略一思忖,索性若无其事地踱到近前,不顾沈剑锋逼视的目光将腰下一壶好酒重重地摆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本想与沈堡主吃着酒慢慢谈,但瞧堡主的神色,似乎没这个耐心。好吧,此次前来我只想求堡主一件事情。若您答应,我立刻放人。” 沈剑锋眯着眼,目光如电道:“阁下好生幽默,我那不成器的爱女和几个不屑弟子现下都攒在阁下手中,沈某有选择的余地么?” 莫少英笑了笑,悠然道:“沈堡主何不妨先听听条件?” 沈剑锋顿了顿,负手身后道:“好!阁下请说。” 说着竟是干净利落一撩袖袍于桌前坐了下来。 “好气魄!” 莫少英见着心里微微一赞,面上笑容更盛道:“其实很简单,三个月后的冬至,贵堡要去参加昆仑派的「品仙大典」,想必邀请函沈堡主已经收到了吧?” 沈剑锋目中精光一闪,顿了顿道:“正是。” 莫少英道:“堡主是一定要去了?” 沈剑锋道:“不错。” 莫少英摇了摇头道:“可有人并不想贵堡出现在「品仙大典」之上,从而派我来阻挠贵堡主参与。” 沈剑锋顿了顿,眼神耐人寻味道:“这个人难道就派了你一人来对付我沈家堡?” 莫少英笑着回道:“或许,这也就是我为何非要避人耳目,等到深夜才来拜访沈堡主的原因。” 沈剑锋一顿,微露讶异道:“难不成阁下是来投诚的?” 莫少英也不回话,只从怀中夹出一封信件送到沈剑锋的手中,道:“究竟如何,沈堡主一看便知。” 这信件之上自是写着有关定安王慕容恪针对昆仑派「品仙大典」之事,其中虽将有关《魔道》之事隐去,却也将在万寿山中其他所见所闻写得巨细无遗,洋洋洒洒足有三页之多。 莫少英能写这些自然做好了准备,至于往后能不能在三个月后的冬至前习全《魔道》中的「大魔真经」,莫少英并非不曾考虑过,但时间紧迫已然顾不得许多。 见沈剑锋面色越发凝重,莫少英适时从旁补充道:“现下昆仑派附近眼线暗哨密布,我不便亲自传递消息,所以还望堡主设法将此信交到尚在昆仑派作客的云踪派掌门莫行则手中。” 沈剑锋将信件收了起来,沉吟片刻,仍是将信将疑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云踪派莫行则为何会相信阁下?沈某又为什么要相信阁下?” 莫少英眉头一挑,道:“在下莫少英,乃是云踪派弃徒,这封信是我亲手写的,至于莫掌门会不会信我,似乎不干沈堡主何事,而沈堡主信不信,我却更不在乎。” 沈剑锋腾然起身,眸子爆射出一团精光,莫少英见状反是与之对视毫不避让,两人瞪视一阵,沈剑锋忽而拊掌大笑道:“阁下就是那个平叛有功,被当今圣上破例特封为安乐侯的莫少英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沈某虽不知阁下如何能故技重施再取得那狗贼的信任,但想来似那慕容恪这般精明狡诈之徒应当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阁下如此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见沈剑锋面色越说越缓和,眸中却透着隐隐关怀之意,莫少英顿了顿笑道:“这个不劳沈堡主挂心,只要沈堡主将此信安稳地交到莫掌门手中,不要让旁人知晓便是。” 沈剑锋沉吟片刻,终道:“这个放心。久闻莫掌门刚正不阿,卜算通神,自是要去亲自拜会一趟的,不过沈某还有一问题,不知少侠为何独独信任沈某,而非其他人?” 莫少英道:“沈堡主昔日侠名加上昆仑派的邀请函皆可证明沈堡主为人光明磊落,但事关性命,我自然不会全信,所以还要向沈堡主讨一些东西做抵押的。” 沈剑锋目光微沉道:“莫少侠行事当真滴水不漏,这么说你还要继续挟持小女三个月了?” 莫少英悠然道:“这倒不必,不论是沈家四剑,还是令千金沈剑霜一人,是个人都要吃喝拉撒,我管不过来亦不想这般麻烦,所以我回头就会放人,但我却要沈堡主的成名绝技「翠烟剑谱」作为交换。” 沈剑锋一听也不回话当即跃过莫少英径直走到书架旁,将一本薄厚适中的书籍取了出来,复又再度折回干净利落地往桌上一丢,言道:“这就是剑谱拿去吧。” 沈剑锋这般态度反是让莫少英一讶,不禁问道:“沈堡主为何这般爽快?” “怕沈某给你的是假的??” 沈剑锋板着脸,又道:“莫少侠敢冒不测之险,孤身身入虎穴取来如此重要的情报。但凭这点就足以表明少侠乃同道中人,更何况少侠已答应将小女以及三位弟子放还,区区一本剑谱又算得了什么?若再不爽快些,岂不是显得沈某太不识抬举了。” 说罢,一脸笑意冉冉,显然很是欣赏莫少英的所作所为。莫少英见着其人恢廓大度,豪爽豁达反是有些心生尴尬,遂当即拍开酒壶道:“既如此,晚辈且敬沈堡主一杯!” 说着,刚及举起酒坛却被窗外一阵刺耳聒噪的铜锣声搅扰了兴致! ------------ 第三百五十四章 赤焰灼我心(二) “咚、咚、咚……” 二人闻声双双变色。一时间,铜锣相击,犬吠人惊,激起一片骚乱,原本寂静无声的沈家堡仿佛瞬时炸开了锅。甚至还可以隔着窗户看到那西边渐起的光火! “怎么回事?失火了?” 沈剑锋面上的明显一惊并未立刻出外查探,反是看向了莫少英,并不怀疑道:“沈某方才猜得不差,那慕容恪果然不信任少侠。” 莫少英一凛,眉头深皱道:“慕容恪原本指派给我的任务是先去嵩阳县解决天剑门,而我中途转道至此是临时起意绝不会有人跟踪,难道是……” 话未完只听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骤然由远及近,旋即、一男子执剑猛地冲进门来,见了莫少英明显愣了半息,方才向着沈剑锋禀道:“堡主,西面弟子房突起大火,有半数弟子未能脱出!” “什么!” 饶是沈剑锋气度再佳,乍闻此言也是面色巨变。 这沈家堡的弟子多是慕名而来从打杂地做起。而后能被沈剑锋提拔为弟子的都是些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总计五十二名正式弟子。他们个个根骨极佳,虽未能似沈家四剑一般学成「翠烟剑法」,可一身修为自也不是等闲江湖人士能与之匹敌的,又怎能说死就死了? 只见他面色铁青,快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个个都睡死了不成。” 这话未问完,只听一阵娇呼从楼下猝然传来。 沈剑锋和莫少英何等耳力,一听之下双双面色一变,那沈剑锋更是一不做二不休,骤然拔出身旁四尺长的宝剑竟是向着脚下地板急急一劈。 立时,一道翠色剑芒甫过跟着一声轰然坍响下,整个人已来到了二层第三间阁中,大喊道:“燕儿!” 沈剑锋口中的燕儿自是其夫人李燕的乳名,平日里也只有两两独处互道衷肠之际方才这般亲昵称呼。而现在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那闯进屋来准备刺杀李燕的黑衣人哪里想到沈剑锋如此干净利索陡然现身?愣及片刻复再递剑行刺之际,却不料一柄黑剑后发先至“铛”的一声切断李燕面前近在咫尺的剑身,黑衣人一怔!眉心处已多了一朵绚烂的梅点。 “这就是翠烟剑法?好精湛的剑气!于伤敌方面真不比御剑术逊色多少。” 莫少英心中有此惊叹并不奇怪,他跟着沈剑锋跃下二楼屋中,于半空中一招「御剑术」切断黑衣人的长剑救下了李燕,自也瞧见了沈剑锋这怒发冲冠极为凌厉的剑气。 他不曾学过翠烟剑法,并不知这乃是其中极为高深的剑招,是名「一丈红」,练至深处,将全身翠郁般的真气自透剑而出,自能在一丈之外取人性命,端是伤人无形。 “多谢少侠仗义出手!” 沈剑锋见着莫少英使出御剑术亦是一惊,再见其人救了自家夫人之后,更是心存感激,遂疑虑尽消再不怀疑莫少英的身份忙径自来到夫人李燕身边安抚。 那李燕虽是一介妇人,武艺平平,但到底是沈剑锋之妻,不及片刻就缓过神来,面上虽尚有些心悸之色未去,但已能从容不迫的二度回礼道:“多谢少侠相救。” 莫少英微微颔首,刚想还礼却听窗格之外十数丈外的大门砰然一声遭人撞破。紧接着,一群黑衣人竟是明火执仗地闯将进来,见人就砍。跟着黑衣人的竟还有一群一人多高,四脚木轮,腹大中空的各色木制的“动物”,这些动物亦是“横冲直撞”碰到廊栏墙角更是怒张木口,喷出一溜溜赤色火焰! “是机关兽的!” 莫少英一见之下,立马想起当时在宁妍斋中所见的虎形机关兽,只是这些都比那机关兽明显要小上许多,但因为数量极多,其破坏力仍是不遑多让,眼见四处火起,刀剑呼喝声此起彼伏,沈剑锋面色已难堪至极,霍然扭头道:“胄斌,你多领几名弟子速速带着夫人去地窖暂避,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那被唤作胄斌的弟子便是方才冲将禀告弟子房火起之人。眼见堡主下令二话不说,领着李燕匆忙步去。沈剑锋见二人走远,方对着莫少英郑重其事道:“少侠此时尚不宜暴漏身份,快走吧。放心,所交待之事沈某一定办到!” 莫少英本在踌躇之间一听沈剑锋话语却也不走了,当即扯开脚下黑衣人的面罩,蒙在自己的面上道:“来得人未必个个认识我,不如这就与沈堡主一同出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沈剑锋一怔,旋即喝道:“好!大恩不言谢,沈某承情了!!” 言罢,暴喝一声率先自二楼破窗而出。 好个沈剑锋!甫一突入战团,场中情势立变。只瞧他杀气腾腾跃窗来、黑衣众人面瞠呆;翠色剑气一丈彩,眉心数点齐惊骇。 …… 这翠色剑气威力十足,势不可挡,沈剑锋此刻已化身为出色的刽子手,刺出的每一道剑气,都会精准地点入对手的眉心,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足以显示他精湛的剑技,似乎不这样做就会虚耗一分时间白白浪费气力! 莫少英跟在他身后甚至都不用动手,因为挡在沈剑锋前面的黑衣人都已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震慑宵小,涤荡来敌。” 莫少英看出了沈剑锋的意图,而这般震慑确是极具效果! 那沈家堡众家丁、弟子见到堡主出手顷刻士气大振,奋起直追,纷纷组团截杀来敌。黑衣众慑于那沈剑锋的赫赫威势终于开始畏首畏尾,紧缩战团,胜利的天平也开始朝沈家堡一方倾斜。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沈剑锋在强也不过仅仅一人,相反黑衣人委实太多了。那不断从三丈高的围墙上跃下的黑衣众就好比这四处蔓延密布的火势般一发不可控制。 莫少英掣剑在手干净利索地刺穿一名黑衣人,跟着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抽出剑来逡巡四顾,周间皆是捉对厮杀的沈家堡弟子与黑衣人众,而有的战团中甚至一名沈家堡弟子要负责对付两到三个黑衣人,境况可谓危险至极。 莫少英与沈剑锋二人有心襄助却疲于奔波,救得了这个却救不下那个,从而顾此失彼穷于应付。 有那么一瞬间,莫少英恨不得拔出「流渊」使出御剑术来杀个痛快,但他知道这不过想想而已。自己虽蒙着面,可流渊却没有,而在万寿山中自己大闹日月庐曾用过流渊施展过御剑术一事可谓众所周知,所以若当着慕容恪所派来的黑衣人使出「流渊」委实太过招摇。他更知道若这般拖延下去,自己和沈剑锋必能将黑衣众全数歼灭,但沈家堡弟子恐怕就要遭受灭顶之灾,其损失之惨痛端是沈堡主无法承受的。 这般思索间,突觉身后一阵恶风扑来,莫少英眉头一皱,反手随意一招却不想竟正中其人胸口。 “嗯?这个人躲都没躲??”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少英微微一愣,再看其人早已灰败不堪的面色和那蒙面巾下微微鼓起的两颊,当下灵机一动,霍然急退。 于此同时,那黑衣人紧闭的嘴唇竟毫无征兆地射出一蓬乌色钢针向着四面八方,旋转扫射而下。周身三尺之内的地上立刻显出一片密密麻麻,细如牛毛的钢针。再瞧那人已是面目全非,方才紧闭的嘴唇已再无人样,从双唇至两颊已无半片好肉,皆是片片密密麻麻,正沁出血珠一如蜂窝似的**,令人望之森寒可怖,头皮发麻。 “是谁竟能在尸体口中塞下如此歹毒的暗器?” 莫少英心下一片恶寒,跟着神色稍动,循着尸体飞来处望去果见一人鬼鬼祟祟正委身躲入了拐角中。 “唐尧?是了,一定是他。今晚被他认出我来怕是往后难以善了,不如这就跟去,新仇旧怨一起清算也可免却沈家堡一桩祸患!” 莫少英心思电转间,人已纵身疾去,虽还未曾使出御剑术追击,但凭一身扎实的身法,辗转腾挪,足不点地,一晃眼就已迫近目标。 这般动静自然惹来一众黑人侧目纷纷堵截,那追击的目标似也察觉到后头有人穷追不舍,咬着不放,当下竟是不分敌我洒出大把暗器,一时间,把把飞刀林立,蓬蓬钢针如梭,蒺藜铁丸银弹头,毒镖短矢逞威风。 莫少英追着一路,身上未沾着一星半点,可前来堵截的黑衣人却是遭了秧,抛下一地尸体之后就再无人敢追上前来。 不多时,这二人追追逃逃,一路竟是出了沈家堡。莫少英微微一讶却是抱定主意要将此人诛灭,眼瞧左右无人,当下右手捏了个剑诀,腰间「流渊」“噌”然出鞘,右脚一纵已履剑直追。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赤焰灼我心(三) 那走在前头的黑衣人闻得身后动静,脚底似抹油身法更疾速,可一双肉腿儿哪里又比得上驭剑之威?仅仅一晃眼间,莫少英迫近身前,二话不说当头劈下!这手中长剑虽是凡铁,可用剑之人却非常人,一剑斜来犹如长风裹浪,声势浩大自是威不可挡,那剑上附着的丝丝黑气更是令黑衣人蒙面人心惊肉跳,千钧一发之际竟是微微一侧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碧色铁扇,“铛”地挡住了剑尖!剑尖上附着的戾气竟是让这柄不起眼的折扇稳稳地挡在扇面之外。 莫少英微微一惊,只见蒙面人陡然一合铁扇,原本抵住扇面的剑尖猛然崩断! “这厮竟有这等功夫!” 莫少英一想到唐尧在沙漠之中求饶以及当初在昆仑派周围对自己低三下四的态度,心中不禁又惊又怒,手中断剑再起,脚下「流渊」更是冷不丁的照面疾去,双双夹击之下却不料对方似早有预料般陡然抽身远离,折扇在手一合一挥间,竟是腾出一片碧雾向着四周散开。 莫少英虽不惧等闲毒物,但看着惨碧色的雾气却也不敢贸然近身,捏着剑诀绕开雾区欲随着「流渊」继续追击时却见那蒙面人急急荡开「流渊」旋即一把扯下面巾道:“是我!住手。” 唐尧掀开面巾以为莫少英就此罢手,却不料对方双眼镇定自若,御使着「流渊」越打越疾,哪有半分想有停手的意思?甚至其本人也已绕开碧雾,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照面一顿快拳。立时、这身后有「流渊」频频骚扰,眼前有拳影来攻,唐尧腹背受敌之下,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隙,抽身退了半步,猛然从怀中掏出一叠书页道:“慢着,贪狼使,你瞧瞧这是什么!!” 莫少英动作一滞,「流渊」飞剑之速为之一顿,唐尧瞅准机会嘿然再道:“快将御剑术收了,否则本使说不定一个手抖就将这「大魔真经」毁了!” 莫少英沉着脸不说话,收剑在手亦未将它插回鞘中,唐尧阴恻恻一笑,悠悠道:“贪狼使,你可知罪!?” 莫少英缓缓摘下面巾,瞥了一眼唐尧手上的残页,神色清冷道:“破军使凭什么问罪?” 唐尧嘿然道:“就凭你方才欲杀本使,欲杀本使就是公然反叛王爷,难道这条还不够么?!” 莫少英哂笑道:“明明有人暗算在先,我御敌反制在后,难道有人杀我,我还要眼睁睁由着胡来不成??这道理确是极为简单,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互寻私仇,又何来公然反叛之说。” 唐尧一怔,暗恨自己方才非但没将这莫少英置于死地,反倒成了对方脱罪的借口,心下一忖,旋即“哈哈”一笑,又道:“即便如此,那贪狼使勾结沈剑锋公然反叛总不会不认了吧?” 莫少英面上尽显玩味之色道:“自然是不认得的。” 唐尧沉声追责道:“方才贪狼使蒙着面襄助沈家堡之人可是王爷手下都看到的,难道你还想赖?!” 莫少英以一副望向白痴般的眼神道:“你觉得沈剑锋修为如何?你派来的人又如何?就算将这沈家堡拆了,人都杀了,唯独跑了沈剑锋,你觉得王爷会满意么?” 唐尧一愣,有些回过味儿来,笑道:“这么说,贪狼使本是想暗度陈仓,伺机刺杀咯?” 莫少英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正是!” 唐尧“咣”的一合「七情扇」,大笑道:“哈哈哈,我不信!” 莫少英依旧面不改色道:“你不信没关系,只要王爷信就行。” 唐尧眸中冷光一闪,沉声道:“本使很久之前就追随王爷,资历比你老,办事比你多,王爷凭什么信你?” 莫少英伸出一根手指,幽幽道:“就凭破军使使的一条连环计接连伤了两位王爷的门客!致使王爷失却了与神霄派合作的机会。” 唐尧面色微微一变,轻喝道:“什么连环计!你莫要含血喷人。” 莫少英叙道:“王爷宴请我那日,破军使暗中找周老合谋,诱我去日月庐滋事救婢女九儿,又以事先送出的天月蝎毒死神霄派掌门褚玉之子褚宫北!致使那段长风误认为是我杀害了他!这计策还算高明,我本也不会确定是你所为。可千不该万不该,唐公子不该之后杀了周老,又多此一举地篡改周老留在花圃中的遗言让他的孙女夕月仙子找我报仇,如此一来弄巧成拙,反倒让我知道唐公子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装裱高手。”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拿在手中扬了扬道:“你看,若是我将这封拼凑出来的信件呈上去,那时王爷会信我多些,还是信唐公子多些?” 威胁,赤裸裸地威胁。尽管莫少英表面笑得好似胜券在握,可心里却并没有底,因为若说到王爷那里去,就算王爷不信任唐尧,那他也会因此蒙上污点,遭至怀疑。所以他在赌,赌唐尧绝不敢将此事伸张! 二人皆不曾说话,气氛沉闷得可怕。唐尧一张脸子忽白忽青,那双阴骘般的眸子更是闪动着一连串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未几、唐尧笑了,似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般笑道:“鱼死网破想必皆非你我所愿,说吧,贪狼使要如何才能将那封信笺还给在下?” 莫少英本以这厮会百般抵赖却不曾想他竟是如此爽快地承认了,心中一讶,顿了顿道:“好说,唐公子将手上的残页全数交给我,我便将此信件毁去,至于往后如何,咱们各凭本事,生死无怨。” “爽快!” 唐尧点了点头,拍手叫好,刚向前一步却听远方沈家堡内陡然传来一声轰天巨响,立时,其内火光灼人,几映半边天。莫少英面色猛然一变又听唐尧笑道:“不过,本使还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我收着残页,你留着信笺,等我们将王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完了再行交换不迟。” 说完,只听那沈家堡又是砰然阵阵巨响,风中隐隐夹杂着惨嚎。莫少英听着发毛,心下越发坐立不安,遂匆匆直言道:“行,但我却要看看唐公子手上可是真品。” “这个简单。” 说着,只见唐尧伸手抽出一张残页交给莫少英,后者扫了一眼残页,飞快送入煞气于指间,再确定体内煞气能与其上字迹中暗藏的煞气交相呼应后当下二话不说,撇下唐尧匆匆回转,后方唐尧见着笑着越发舒心,故意大声话道:“贪狼使,您慢些等等我,放心,那沈剑锋此刻说不定不用我等动手就已然归西了。” 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处处烟熏火燎,尸体横陈,沈家堡内已无人声。莫少英立在一处未被烧毁的房檐上不禁满脸惊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追唐尧自沈家堡而出,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可一转眼这沈家堡内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绝不会仅仅是黑衣众的杰作,更关键的是此刻沈剑锋去了哪里? “地窖!对、他一定去了地窖。” 莫少英思忖间,自一栋栋半倾不倾的房檐上来回找寻,他虽然坚信以沈剑锋的修为本不该有事,但在看到幢幢被巨大力道倾轧得半颓不毁的楼阁旱舫时,一颗心不由得越发下沉。 “能有如此破坏力的不外乎两种,一种乃是妖物,而另一种便是那唐尧所造出的机关兽。” 现在,这唐尧便在左近,所以答案不言而喻,莫少英至今对宁妍斋下的巨型机关虎记忆犹新,那夜若不是那尊机关兽,自己就不会失控,不失控就不会错手扼死了青青。而现在自己若再遇到必定游刃有余,以沈剑锋的修为也定能应付,但为何始终不见他的踪影?那地窖入口又在何处? 莫少英迫寻四顾,顺着越来越密集的黑衣众尸体终于在西北方一栋正被熊熊大火灼烧得摇摇欲坠的楼阁下觅见一片深坑,深坑虽被沙土半盖,但从残破的酒桶以及四壁碎砖来看,依稀可知曾是一间地窖。 地窖四周瘫倒着一具具支离破碎的机关兽残骸,其腹中流淌出的油脂仿佛黑色血液般顺着地窖四壁侵润而下,流入地窖层层断椽灰土之中,与其内众人尸体所流出的血液交叠混合,红黑相间,又经暖风一吹,说不出的腥燥刺鼻。显然在莫少英离去的这段时间,地窖中曾发生过异常惨烈的搏杀,但又是何等沛然莫御之力竟将地窖“天顶”一并掀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一声巨响是否与这坍塌有关?而这些黑衣众又是如何发现地窖的?! 莫少英带着诸般疑问又见地窖西北角赫然有处宽约两丈来长的深坑。深坑中已落了些沙土,半埋着一只四分五裂不成形状的机甲巨蝎。而此时蝎背上一人影手持四尺剑锋,卓然而立。虽只一眼便可认出那人定是沈剑锋,可莫少英面上却无丝毫喜色。 ------------ 第三百五十六章 白衣惹灰土(一) 三日后,沈家堡一夜间惨遭灭门的消息不胫而走,兼之有心人的刻意渲染编造,这灭门头号凶手人尽皆知,街头里巷之中传得神乎其神,似是亲眼所见一般。据说这煞星乃是一名少年人,长得凶神恶煞,八臂六眼神通广大,那沈家上下一百五十三口不论妇孺老幼皆遭此人尽数虐杀,心肠别提有多毒辣。如此,不但是离沈家堡最近的文昌县、就连周间临县以及防守森严的洛阳城中亦是闹得人心惶惶,家家一到夜里俱是门户紧闭,谁都不想触这个霉头。 而其中最为提心吊胆之人莫过于凤尾斋中的店小二了。原因无他,自从沈家四剑由店中追出之后一去不归,反是夜里沈家堡惨遭灭门来看,店小二就能断定这凶手多半就是那个满面风尘右颊长着一颗苍蝇痣之人。 可他实在不敢说啊,他一个看店的二腿子,一无武功,二无人脉,小小平民有何能耐?纵然每每自责悔恨,心想:“若不是那天硬要沈家四剑动身追查,些许就不会发生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可自责过后还是保命要紧,所以但凡县衙官差来问,店小二是三缄其口,一盖推说不知。 这天夜里,眼瞧游人稀少,店小二摇着头按上门板关好店门,刚及坐下便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在片刻之后飞驰而过。 “唉,沈家堡一倒,日子难过咯。” 店小二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躺入地铺之中,眯起眼胡思乱想一阵刚有所睡意却不料一阵不徐不疾的叩门声不期而至,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跳将了起来。 店小二杵在店中不敢说话,只听那门外之人敲得一阵,忽道:“有人么?麻烦店家开个门。” “嗯?是个女子?” 店小二微微一愣,麻着胆子道:“谁啊?这么晚了,凤尾斋不是旅店,厨子也已歇着了。” 那门外女子顿了顿没了声,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本是去洛阳走亲戚的,路上耽搁了时辰这才晚进了镇。本想借宿客店,却发现客店黑灯瞎火早歇了业,又叩了几家房门可其内人家似是不敢出声。这不、唯有小哥应承了,既如此,可否再劳小哥开个门,容我借宿一宿,感激不尽。” 店小二听着门外女子清冷的嗓音,踌躇再三,终道:“你等着啊。” 说着,搬开门板打开门闩,借着月光则可见女子乌发似马尾,其上无余饰、劲风拂面来,只管绕青丝。寒眸明亮澄澈,玉面英气逼人。蜂腰负手婷立,直似冬月梅枝;一身劲装武服,好个飒爽英姿。 店小二一望之下怔了怔,再瞧见女子身后银鞍白马上的七尺长枪。心中“咯噔”一声刚欲掩门却不料女子未动,右侧一柄鬼头刀早已遮住月光搁在了店小二的脖颈上,道:“让我们进去。” 说话之人自是握刀之人,说出来的话更是比这柄刀还要冷硬三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之意。 店小二心中叫苦不迭,忙哭丧着脸道:“两位大侠若是想取些银子花销却是找错人,来错了地方啊……” 女子眸子清冷,可笑起来却是令人如沐春风,“小哥莫怕,我们只是想打听点事情。”说着,顿了顿,又道:“初一、将刀放下,莫吓着这位小哥。” 只见横在店小二脖颈处的鬼头刀来得快去得也快,店小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颈,再确定脑袋还在后面色稍稍缓和,让出道来。 那被唤作初一的男子同是一身劲装武服跟着女子走进店中,复又恭敬立在其人身后,似乎唯眼前女子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店小二见着这架势心中没来由的一抖,又借着屋内灯光这才瞧清这对主仆所穿衣物样式虽是简练,但其衣着布料质地上乘,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能穿得起的物什,这心下一怵,只得搓着手越发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二位要打听些什么?” 这女子含笑道:“小哥莫紧张,我听来这里的食客说沈家四剑来的那日曾有一名男子带着一位罩头女子来过?后来小哥还帮周大侠捎过口信?” “这……” 店小二瞅了瞅女子明净中带着三分正气的眼神又转眼望了望一言不发的初一,终是嗫嚅吭声道:“是倒有这么回事,只是……” 女子截口道:“这些,县衙官差来的时候,小哥为何隐瞒不报?” 店小二一听,面色刷得一白,再看了看女子微露威严的目光,当下唯有艰难地点了点头。不用说,他自也大致猜到这二人乃是官家之人但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女子竟是威名远扬、坐镇洛阳,被当今圣上特此封号的昭阳郡主叶千雪。 半个时辰后,叶千雪与初一出得凤尾斋,二人跨上马匹一路慢行。行不多时,初一见叶千雪面上忧虑渐深,不禁拍马上前出声道:“郡主可是在想方才凤尾斋中店小二所言是真是假?” 叶千雪微微摇了摇头,道:“那店小二言及细节时与我们之前所得到的情报几乎一致,我只是在想,为何会是他。” 初一肃然道:“少…安乐侯行事素来不为人知,更何况仅凭腰间悬挂乌鞘并不能证明那人便是安乐侯无疑。” 叶千雪听着初一坚定不移的语气并未立即回应,反是寻着圆月清辉望着远方沉沉夜色目露迷离,好一会儿适才喃喃道:“嗯,但愿不是他吧。” 初一知趣着没出声,二人信马由缰了会儿,叶千雪忽道:“驸马爷这几日就该到了吧。” 初一察觉到叶千雪语气中的淡漠,顿了顿,道:“是的、按照半月前驸马爷差人带来的信件估计,也就是这一两日间,但……” 说到这里初一没了下文,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委实不便说清,按礼、郡主出嫁后应当与驸马爷同行同住。可这叶郡主却是不声不响地去了洛阳,美其名曰:奉旨坐镇。而驸马爷慕容流苏似也并不在意是真是假,大婚过后的第七日便从京城辞谢圣上,启程赶往原本由其父慕容恪掌管的安东都护府,美其名曰,收编残军整顿内务。是以、这二人新婚不久便天各一方,直到大半年过去了依然未曾来往。 天子“叶康”早知叶千雪对这门安抚式的联姻有所怨怼,是以私下并未指摘,一任自由。而对于一手促成女儿这场政治婚姻的襄王叶天朔而言,他的确有愧于女儿,不能算一个好父亲,但他必须承认叶家社稷大于天,将爱女叶千雪嫁给叛臣之子慕容流苏,不仅可以稳固与叛臣之子慕容流苏的联系,更向安东都护府内众新降不久的将领昭示着一种友善的信号,那便是祸止定安王一人,绝不株连无辜,甚至有功诸如叛臣之子慕容流苏者也会受到朝廷的褒奖和认可,如此一来,可谓一举多得,百利无害。 然而今时今日这般局面却是叶天朔始料未及的,他知道女儿这般做是在逐渐脱离他这个父亲的掌控,他本也可以用强硬的手段进行干涉,但他最后并没有,亦如天子“叶康”般不加指摘,不闻不问。 初一曾跟着原少帅现被封为安乐侯的莫少英一段时日,对少帅与郡主之间的一段感情纠葛亦是知根知底。而他能荣升为郡主的左右手,除了精明的才干和卓越的武艺外,多半还有少帅莫少英那么一丝丝功劳在内。他本以为郡主这般做是对少帅还存着某种念想,可待在郡主身边时日越久就越发觉得想岔了,她没日没夜处理公务,凡事亲力亲为,宁愿韶华如驶,将自己亲手埋葬于一堆破纸堆中,也不愿私下委托过自己或旁人去找过少帅,甚至连问都没问过。 初一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自问并不是感情细腻的人。 良久,只听叶千雪语意淡淡道:“既然驸马爷要来,我自当回去迎候,走吧。” 说着干净利落地调转马头,竟是丝毫不再提及沈家堡被灭门一事,初一见着这般反常举动心中一讶,略略一忖,随着追着叶千雪拍马疾去,而心中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 第三百五十七章 白衣惹灰土(二) 莫少英与九儿离开文昌县,坐着马车向着嵩阳县行去。莫少英独坐车头,九儿倚在厢内,二人之间隔着的一道车门板,仿佛一重高山般将二人生生隔绝在各自的世界里,谁也不曾多说一句。有好几次九儿明明伸出指尖推开门板的一角,却又在下一瞬放弃了搭话的念头,她知道那个背影不易亲近,对自己存着戒心,而自己也并非多么清白。 这般不出半日,渐渐响起的嘈杂声将九儿从诸般思绪中唤醒,草草收拾心情偷偷掀起帘角向外张望,看着幼时馋过的糖葫芦,听着吹嘘夸耀自己货物的生意人,依稀想起那条与姐姐拉着手走过的街道,似乎也是如此光景时,心中不知不觉又开朗了些许,她已多久没有出过万寿山了? 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久得她有些记不清了。那里虽是锦衣玉食,但却昏暗不见天日,那里虽人人面带微笑,但就连九儿也瞧得出那不过是一张张面具,面具之下又是怎样一副令人难以启齿的恶容。 她早就想出来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今虽能出来,可情况似乎并没有好多少。 二人走进城中最大的客栈仅要了一间客房。当店家以为这对“夫妻”要同住时却不曾想莫少英单独让九儿领一床被褥去来时马厩中的马车上歇息。这番举动自是令店家瞠目结舌,腹诽不断,而那九儿却是逆来顺受,默不作声地抱着一团薄被径自去了,瞧其模样竟是习以为常。 店家那略带鄙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莫少英眼中,可他毫不在乎,自也不惧九儿私下向慕容恪汇报,因为他知道慕容恪的底线在哪里。明面上九儿是王爷赐给下的婢女,通房丫头,自己大可为所欲为,暗地里让九儿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示为眼线,所以只要把握住这点,换句话说只要九儿不死,自己做什么都不算太过分的。 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举一动都有一双眼睛盯着,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总能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令他心情十分不爽,而更糟糕的是从沈家堡一事来看那慕容恪明明在外有诸多眼线为何还要放一个九儿在自己身边,明明早就有能力灭了沈家堡却偏偏要等着自己前去? 前者显得多此一举或别有目的,而后者显然是专门等着自己。这般做的目的显而易见,不过是断其后路,让莫少英遭世人唾骂嫌弃。 沈剑霜就是一个很好的应正。那夜、莫少英自然不会下杀手。他虽不似师弟莫仲卿那般淡泊名利,但也绝不会以沈剑霜的性命来保全名誉。而沈家堡灭门一事绝不是结束,它只是个开端,一想到名单上的各门各派,莫少英一颗心不由得缓缓下沉。他早就晓得这条路注定腥风血雨,波及无辜,但若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能减少流血牺牲,他总不会放弃,而如何不着痕迹地减少伤亡,这又是一道萦绕不去的难题。 夜空繁星四点,夜下孤灯长明。 这已是第四天了,整整四天以来莫少英闷在客房中不曾外出,一方面这般做是为了避人耳目、免些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唐尧曾嘱咐他再次落脚后候着消息。不过这客栈客房与那马厩还是有一段距离,为了不让车厢中的九儿有所怀疑,莫少英又时不时的特意倚在二楼窗柩上,啜着酒仰望星空,而眸子里全无欣赏之意。 只是这九儿体力比常人还要差些,从一更天到三更天总计仅仅掀起帘角三次,之后便沉沉睡去。 这让莫少英有些哭笑不得,试问派这么一个人来监视自己,岂非毫无效果? 他不是没想过趁九儿熟睡之际,御剑去趟昆仑派,但这种念想很快就被否定了,先不论来回时间是否仓促,单说慕容恪能在沈家堡渗入眼线,又何尝不能在昆仑派中?此时此刻除了云踪派诸人外又能再去相信谁?而昆仑派好去、人却难寻,同样不能保证此刻云踪派诸人身旁没有一两个盯梢。更何况九儿在明,唐尧在暗,他若一走只怕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来。 就在这时、些许薄灰自檐角簌簌而落,化入杯中,酒水面上顿起一圈犹如油花般的灰渍。 莫少英微微一笑,转眼翻身一跃,上了客栈屋顶,杯中酒水却是点滴未洒。而此时屋顶上不但悬着一轮皎白圆月,圆月中还映立着一道黑影,黑影衣袂翻飞,腰间丝绦飘飘,宛如画中倩影。只不过那双蛾眉下的寒眸瞧起来竟比地狱恶鬼还要凶厉三分。 莫少英望着她微一仰头将杯中浊酒悉数顺入腹中,又以四指上下来回盘拨着空杯,笑道:“沈姑娘,你初来就砍断了屋里一只床脚,致使我直到今夜都无法睡个平稳觉,第二次来劈断了门闩,使我夜不能闭户,而今夜却又毁了我一杯好酒。” 莫少英侃侃而谈,似如同对待老朋友一般。站在屋檐月下的沈剑霜见着咬着牙一脸霜寒道:“拔你的剑!” 莫少英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玩味道:“谈及杀人莫过于出其不意,出其不意最简单的便是偷袭,可姑娘每次来不是喊着“看剑”就是让我拔剑,如此明刀明枪未免太过蠢了些。” 沈剑霜怒气交加,“呛”声刚起人已掣剑而来。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气势如虹,这一剑之威固然势不可挡,然而盛怒出手往往也易出纰漏,是以,这剑尖未到,只听“啵”地闷响,一个空杯已后发先至弹在膝盖之上。 沈剑霜吃痛,足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前冲摔倒却不料整个人仅是微微一倾之下,未受伤的左脚陡然一跃,一个漂亮的“雨燕旋身”不但使前冲力道不减,更让剑气中夹着另一道涡旋气劲绞杀而来。 莫少英见着眼睛一亮,旋身绕过剑尖,当剑身贴着前胸滑过之际,右手顺手攫起一枚瓦片抢先搁在了沈剑霜秀颈处,又不忘面带些许笑容道:“你又输了。” 沈剑霜瞪圆了双眼,呼吸一阵急促,脸上刚显出一抹决绝,便听莫少英已然抢先道:“沈姑娘最好莫想着与我拼命,一来姑娘这么做绝对不会成功,二来嘛姑娘若香消玉损就再无人真心为沈家堡报仇了。” 沈剑霜面上白了白,数息之后,这才极其艰难的将贴在莫少英近前的「越秀剑」缓缓垂下,不错,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她总是明白的。 莫少英见着一收瓦片,跃开半步道:“今夜就到此为止,姑娘是个聪明人,明日再来时切记不可这般鲁莽,你大可找个机会挟持个人来,比如马厩中的九儿,又或者上昆仑派一趟让那名满天下的昆仑七子来替姑娘主持公道,至于那些江湖道义,对付我这等十恶不赦之人切不可遵守。” 沈剑霜看着他既不离去也不说话,眼中虽是满含愤恨,可莫少英还是从中瞧出另一些东西,那是一丝丝困惑的目光,一点点探究之意,“她似乎在等待我向她表明什么?但、能说么?即便道出事实她能相信又如何?到最后岂非再多赔上一条性命?! 死的人已经够了!” 莫少英心中苦涩一笑,坚定不移道:“姑娘心中一定存有疑虑是么?可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姑娘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但却要凭些本事!不过我还是奉劝姑娘修个三年五载再来。” 冷硬,淡漠,毫不妥协,甚至还带着丝丝挑衅蔑视的味道,这便是莫少英所要表达出的效果。他在赶她走,要她知难而退。 沈剑霜果然身子一怔,但接下来的话却有些令人听不太懂了:“那又如何!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领你的情,纵然父亲,母亲乃至沈家堡上下不是你杀的,但我周师兄,吴师兄,张师妹却因你而死!” 莫少英干脆闭上了嘴,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突然发现这女子远比想象中要来得聪明和难缠。 沈剑霜见他这般态度,更是笃定般的凄楚一笑,月光下娇躯轻颤,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道:“所以我定会查出幕后主使也决不会放过你!而我沈家堡上下满门的血仇亦不需他人他派主持公道!!” 说着,头也不回地展身离去。 莫少英负在身后的手攒握着,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捏得发白,这种女子委实令他头疼——聪慧却执拗,心思细腻却不知死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于何等险境之中,倘若让唐尧知道她杀不了自己,若让慕容恪知道她再无利用价值,那结果又将如何? 莫少英想想就觉得可怕,不过这也全不能怪她,仇恨总是意外地能蒙蔽双眼,叫世人不辨东西。但扪心自问,若换作莫少英自己,恐怕并不会比她好上多少。因为他早就品尝过仇恨的滋味,甚至依然在仇恨的边缘徘徊着。 莫少英叹息着,打算找个地方散散心。下得屋檐一出得客栈刚走几步便能觉察到一条“尾巴”跟在了后头。 是了,这沈剑霜能找到,那唐尧必定也能,说不定沈剑霜能晓得自己的落脚之处还是那唐尧有意给出的信息。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莫少英微微一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只需心如故(一) 三更过半,路上行人亦是无多,仅有的几人行色匆匆,似再耽搁一会儿就会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般。 莫少英眉头一皱,暗忖道:“此处离文昌县有百里之遥,难道沈家堡一事已然传至此地,呵,姓唐的果然有些门道!” 不仅路上稀少,连镇子中灯火都是所剩无几,显然酒肆也早就关了门歇业,不过好在莫少英知道每间镇子当中,有一处并不会关门更不会冷清的地方,只要寻着隐约光影转过几处拐角便可见柳陌花衢,倚门卖笑,正是灯红酒绿,莺声燕语时。 莫少英对青楼并不陌生,甚至在牡丹死后他对此处产生了一份特殊的依恋,更是一种道不开的心结,每每心有烦忧之时不知不觉就会想到此处。 艳丽小楼,红红灯笼,方方秀帕轻扬间风景依旧。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莫少英嘴角也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而当他堂而皇之地走进青楼时,那身后的“尾巴”自也装模作样跟进了大堂,当见着莫少英付了大把银子,搂着一位面目清秀的娇人进了屋后,那跟来的“尾巴”这才舔了舔唇,接连拧了拧怀里的姑娘那水柳般腰肢,又意犹未尽地瞅了一眼满堂春燕这才退出了青楼。 红尘粉帐温柔乡,最是男儿好去处。 “就是这样,破军使。” 唐尧:“好!下去领赏吧。” 眼见属下禀告完毕,唐尧心笑道:“放着家里如花似玉的九丫头不要偏偏要上青楼找些庸脂俗粉,实在可笑。” 想罢,一收折扇,长身而起,快道:“来人,备轿!” 青楼大堂之中,暧昧声此起彼伏,这厢莺声燕语行着酒令,那边歌莺舞燕各逞温柔。 唯有堂内西北角一张圆桌之上只坐着一人,而旁边竟无一女子相配。 此人剑眉星目,面目刚毅,腰背始终挺得笔直,面上神情与堂内气氛格格不入,桌上摆着一柄鬼头刀,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若放在以往这种不会买春只知喝酒的江湖客,老鸨原是极其不喜的,但人家出手大方,看在是一位金主的份上,也就姑且听之任之了。何况这人来了一天一夜,也未见生过什么是非不是? 老鸨心里笑着,可下一瞬她已笑不出来了,只见这男子突然放下了酒杯沉着脸子径自朝着自己站着的梯口行来。 老鸨心中“咯噔”一声,迎上前去赔笑道:“这位大爷,您这是要走?还是要寻个姑娘过夜啊?” 男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上楼,找人。” 老鸨一听笑了,只是这笑容勉强得很,“这楼上均是过夜的主户,大爷您……” 这般未说完,老鸨见他猛地抬头一望以为他要硬闯刚想喊来护院家丁却又见男子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二楼道:“左数第三间厢房,告诉他我叫初一。” 当初一沉着脸进到厢房之时,却见莫少英好整以暇地坐在靠椅上缓酌,而香帐之内有一位娇人罗裳半解,呓声独睡。见着如此,面上愈发阴晴不定,竟是杵在门口并不吭声。 莫少英瞧着他,面上久违的喜悦之情亦是一闪而过,他揣测着初一来的目的,揣测着初一为何不高兴,尽管心下疑问颇多可面上却是只字不提道:“怎么,咱们大半年未见,一来就给我摆脸色,翅膀硬了?” 初一面色微变,有些不情不愿地作揖道:“属下初一参见少帅。” 莫少英知他心有芥蒂,只是他不坦诚相告自也不好就此逼问,是以顺着话,旁敲侧击道:“天星军早已不复存在,初一何必多此一提?又或者你提这些是在提醒我某些事情?” 初一面色一白,赶紧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天星军之名虽不存,但少帅对属下的知遇之恩却不敢忘。” 莫少英见他存着莫大戒心并不想将真情袒露只得微微摇了摇头,失笑道:“算了,比起称呼,我倒想知道你是如何找着我的?” 初一道:“属下知道少帅每到一个镇子便有逛逛青楼的习惯。” 这“青楼”二字咬得极重,莫少英没理由听不出其中的微微怒意,可他只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又道:“哦?不错,你倒记得清楚,可你又怎知我来到嵩阳县了?” 初一见他无动于衷,心下微微愠怒,可看着昔日少帅笑脸以对,倒也不好直言,是以只得应话道:“我原本是不知的!但是两天前嵩阳县十里外的天剑门几乎惨遭灭门,其内惨状与沈家堡内如出一辙,而之前我与叶郡主曾到过文昌县的凤尾斋问过店小二,得知沈家四剑曾追寻一名腰间佩带乌鞘的男子从而一去不回,所以……” 莫少英听着听着,眯起眼笑容尽泯,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可内心之中已经波浪喧天,天剑门已被灭了?……是了,难怪我耽在这里四日只见暗哨,不见唐尧本人,不想他竟已同一手法又炮制另一桩惨案,那天剑门虽说是个小门小派,但能在一夜之间死伤殆尽,又自沈家堡之后接连作案,此等雷厉风行显然是一早就谋划好的! 而更令他忧心悄悄的是初一为何又会与叶千雪同去了凤尾斋,难道他二人也搅进此事中来了?不行,我得问个清楚。 莫少英将心中思绪一压再压,沉声追问道:“叶千雪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你怎么会称呼她为郡主,她难道人在洛阳?” 初一见莫少英问的急切,遂压下心中想问之事,先行如实禀道:“叶郡主完婚之后并未跟驸马爷前去安东都护府,而是奉旨坐镇洛阳……” 说着,将自己如何成为叶千雪的左右手,又如何与她追查此时简略说的一遍。初一虽然了解得并不完整,而其中还夹杂些许主观臆测,但并不妨碍莫少英理解其重点。 很显然,如今叶千雪坐镇洛阳,必会关注沈家堡、天剑门被灭惨案一事,甚至以她的个性绝对会亲自过问,这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与初一亲赴凤尾斋问询。但恰恰如此,叶千雪和初一二人必定会持续卷入这场江湖动荡之中,并且越陷越深,甚至很有可能被搅得粉碎。 莫少英对待叶千雪的感情是复杂的,虽说那他已嫁给慕容流苏,成为别人的妻子,自己也曾怨恨过,唾弃过,可一旦事到临头、重新提及,旧日瓜葛历历在目,他终是不忍见到叶千雪受到丝毫伤害,成为此次江湖动荡中的陪葬品,更何况现在叶千雪手下还有一班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弟兄。 他不忍亦不愿,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只见莫少英笑着面上尽露嘲弄之意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初一这么快就改弦更张换了主子,呵,不知在下要称您一声将军大人呢,还是侍卫大人?” 初一一愕,他本以为莫少英问及叶千雪是对其存有旧情,可不曾想莫少英话中非但不存半分情念,更是将有意侮辱郡主和自己,不禁面红耳赤,据理力争道:“当初可是少帅要我等率部归顺的,而今,少帅为何这般说辞!更何况叶郡主,郡主并不是外人!少帅不也曾经派我等暗助过郡主么?” 初一情绪显得非常激动,话语并不利索但确是实实在在的真情流露,莫少英怎会看不出来?可他越看得出脸上便越显嘲弄之色,甚至语气都变得阴阳怪气道:“是么?我让你归顺朝廷却不曾让你归顺叶千雪,我让你襄助却不曾让你同她一起来对付我。” 初一瞪大了眼睛,一脸冤枉,不禁高声抗辩道:“我初一何时做过对不起少帅之事!!” “怎么不会!” 莫少英霍然起身以更大的嗓音回应道。转而望了初一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若告诉你那天那人便是我,你当如何处置?我若再告诉你沈家堡与天剑门都与我有关,你又当如何?!” 莫少英故意将这番话语说得模棱两可,意在希冀初一能听懂他话中隐藏的一面,从而坚决地站在自己一边,拥护自己,对自己毫无猜忌,若是这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事情和盘托出,但初一没有,他显然震惊中带着怀疑——他犹豫了! “可这并不能怨他,这不正是自己所要的?人总是那么奇怪,明明亲手割裂的情谊却奢求对方来缝合理解。” 莫少英心中泛苦,酝酿了下情绪,终是继续违心道:“当然,你若还念那么一丝恩情的话,那就当今夜咱们彼此都不曾见过。并且远离这场江湖纷争,江湖之事自有江湖人来处置。往后有地方本子呈到郡主府中,你也可以帮着压一压不让郡主见到,这样就给我省却了诸多麻烦。” ……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只需心如故(二) 莫少英从无无的放矢,他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这十足的把握,因为他了解初一,也同样知道他定然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果不其然,初一重重地点了点头,却道:“可我还有一事想问少帅,我……” 莫少英见着他瞳孔中忽生希冀之色,心下一动,赶紧冷冷截道:“你方才进来时脸色不善可是想责问我为何宁愿来这青楼花天酒地也不愿去青青坟上祭拜一番?可是在骂我薄情?实话告诉你,之前的我就是太傻才会相信叶千雪会下嫁于我。而今,我总算学乖了,懂得什么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所以比起吊念一个死人,我更喜欢活的!” 高明的谎话总是半真半假,莫少英无疑是此中高手,他甚至为了让初一相信还恰到好处向着床榻之上罗裳半解的娇人一指。 初一见着面上仿佛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眼中的希冀之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惨痛之色。他眼角肌肉似是因愤慨而微微鼓动,好一会儿,他终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已不必再说半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莫少英望着他离去,心中五味杂陈,似乎一些事还未达到顶端,就提前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味道。这滋味实在不太好受,就连这夜中好酒也变得索然无味只剩辛辣入喉。 “看来这花酒是喝不成了。” 莫少英自嘲一笑,望了两眼床上被点了睡穴的娇人,心中不断浮现出了另一道剪影。莫少英试图将这人影再度埋入内心深处,可他失败了。半晌,不由轻叹道:“初一说的对,是该去见见青青了。” 莫少英能作出这份决定显然用了莫大的勇气,自从在宁妍斋中青青被失控下的自己亲手一寸寸钉死后,这一幕便经常在梦中反复出现犹如梦魇般痴缠不去,青青临死前那双不甘且幽怨的神色叫人疚心疾首,愧悔无地。一颗心又犹如一枚剥了坚壳的鸡蛋般时时受着煎熬。他隐约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不论是牡丹还是青青,他又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至少叶千雪没有选择自己。 月影西斜,面前是片片乳白色的长雾。这是洛阳与嵩阳县附近的一个山包,当莫少英御剑飞至此处山麓之下时便开始徒步找寻。走着走着,迷雾渐深,而迷雾里却隐隐泛起了惨碧色的光亮。 “哪里来的光亮?” 莫少英迟疑着,眉头一皱立足当地,此时山峰吹拂却吹不开浓重迷雾,反倒让周围长草折腰树影婆娑,显得张牙舞爪鬼气森森。莫少英见着不由自嘲一笑,他自然相信有鬼神,但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小鬼敢挡道那多半是活腻了,但若是青青来找自己呢? 莫少英笑了笑突生希冀,不一刻竟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行去。行不多时,只见灯光愈浓,而此时更有隐隐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再行数步,透过迷雾便可见前方十丈处隐约有一顶轿子的轮廓,而这惨碧色的灯光便是由挂在轿子四角上的灯笼透着白雾所致。轿子前后另有四名精壮轿夫昂首而立。瞧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这里,莫少英不由得略略失望,可旋即又产生了一丝好奇,这荒山如此之大并不会在同一位置按两座坟茔,但又会谁深夜前来哭坟呢? 直到莫少英小心翼翼绕着大半圈避开轿夫来到青青坟茔后方的草丛时,这才瞧清那人竟是本该在客栈马车中休息,而现在却在此处盈盈啜泣的九儿。 莫少英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屏气凝神细细查看。 青青的坟茔面前摆着一杯素酒,两只香烛,四品水果,八珍拼盘,纸钱满地。而九儿身上亦是一身素衣裹身不着他饰,这些自然决不可能是九儿自己准备的,定是她身后身穿红袍破军使唐尧所为。 “只是他为何兴师动众,又以如此隆重的规格同九儿来吊念青青呢?九儿和青青又是什么关系?” 莫少英心下微微一动,眼睛旋即亮了起来。 果不其然,舒展灵觉之下,只听风中隐隐传来话声道:“唉!九姑娘,那日我与廉贞使窥破莫少英的真实身份后曾在宁妍斋合力布下埋伏请君入瓮,不曾想那厮一身修为神鬼莫测,致使一个疏忽之下不仅叫他翻了盘,还间接害了廉贞使的性命!我、我实在对不起她!你要怪就怪我吧。” 莫少英听着唐尧极其做作的说辞眉头不由一皱,而那厢九儿却是不答,双手抹了抹面颊,可不论如何去抹都抹不开满面泪花。显然她哭得伤心已极,那隐隐啜泣之声更是让莫少英双眉慢慢揪紧,心中隐约间猜到一种可能。 半晌,只听唐尧重重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九姑娘心性善良,不愿怪我,但廉贞使走的时候,我便在一旁,可我、可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瞧着她香消玉损!我、我真不是个男人。” 说着说着唐尧似气得浑身发抖反手“啪”的一个耳光,挤出几滴眼泪,屈指弹了弹。九儿听见清脆的耳光声,微微止住哭势,哽咽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莫公子所杀?” 唐尧作势义愤填膺道:“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亲口去问!他若还有种就一定不敢不认——!!”九儿娇躯一颤,又听唐尧状若悲愤道:“当时那莫少英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用那他那柄佩剑抵住廉贞使的喉咙一寸寸地刺了下去。当时那血!……” “别说了!我、我不想听了……” 九儿听着唐尧的描述陡然双手捂住了自己耳朵,面上尽是惊惧痛苦之意,好似唐尧再多说一句,在青青惨死之景便要在自己面前重现一般。 “唉……” 尽管唐尧在叹息,可面上尽是笑意,他的目的已达到,的确不用再浪费说辞了。莫少英不用细瞧就知那唐尧在演戏,更知此人说谎话的功夫不比自己差上多少。但知道这些又如何,能上前理论么?能让青青起死回生么?至于九儿……心思电转间他愕然惊觉自己一直想差了,亦且错得厉害! 若九儿口中是真,那九儿必定在万寿山中身居高位,远非一般丫鬟婢女可比,亦且那青青是慕容恪义女,而这九儿身为他的妹妹又怎可能地位低了?就算不是,见九儿这般思念哀泣貌,往日间青青对她定然溺爱有加,在身为廉贞使青青的庇护下也应当过得无忧无虑才是,有什么样的外在环境就会培养人什么样的内在性格,既如此,那她在万寿山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看来啼笑皆非的行径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许多。 “她平日行径难道真不是装出来的?” 莫少英有些不敢相信,可这番推测却直指本心。未几、又忆起那夜沈剑锋与自己的谈话:“沈某虽不知阁下如何能故技重施再取得那狗贼信任,但想来似那慕容恪这般精明狡诈之徒应当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阁下如此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这道理莫少英自也明白,加之现在又送上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九儿,表面来看极尽示好,但暗地里那慕容恪到底再打着什么如意算盘?竟叫人理不出丝毫头绪来。 这时、只听不远处唐尧又道:“九姑娘,这是本使新研制的毒粉,有了它你就可以亲手为廉贞使报仇了。” 莫少英听着冷冷一笑——这厮终是忍不住说到正题上了。 九儿愣愣地接过锡纸包,又听唐尧好言相劝道:“此药粉无色无味,分七次下在莫少英吃的水中,食物中便可。但那恶贼非常人,所以你可以多匀几次出来,每次少放上一些,日子隔着久些,这样最为稳妥。” 九儿慢慢收住哭声,将锡纸包捏在手心道:“可是我不和他在一个屋中,吃饭时又是面对面,哪有机会放这,这毒粉……” 唐尧面色一沉,板着脸截口道:“没机会也得找出机会,用用脑子想想法子,实在不行就用身子!你看着我做什么?有道是长姐如母,廉贞使往日如何对你,你就该如何报答于她!难道九姑娘为廉贞使报仇并非不惜一切?,难道你已什么都忘了?” 九儿面色一白,不说话了,扭过头望着青青的墓碑怔怔出神,眼泪再一次簌簌而下。 唐尧见着换了副口吻,一手搭上九儿肩膀并柔声道:“方才是本使言辞过激了些,不过我却是为廉贞使鸣不平,她实在死的太冤了!”顿了顿,叹了口气故作姿态道:“罢了罢了,本使知你不曾害过人也不逼你,不过那厮此时在那青楼寻欢正是大好机会,九姑娘自己拿决定吧。” 莫少英见着二人离去,只身来到青青坟茔前驻足良久,心中感慨良多。不想自己在一份善念地驱使下竟能窥破如此一幕,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青青的本心?这算不算青青再一次襄助了自己?又算不算善因善果的典型?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次巧合而已? 不过不管算什么,他都值得庆幸,庆幸一切并不算太晚,庆幸那份迟迟不去的愧疚感终于寻到了丝丝排解的可能,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向着青青坟茔郑重一拜 ------------ 第三百六十章 人间一场戏(一) 黎明,客栈。 九儿瞧着手中锡纸包裹的毒粉,面色犹豫不决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望了望门外,那里破军使唐尧早已离开,可他的话却是萦绕心头。 “他杀了你姐姐!” 简洁而有效,仇恨往往也是人最大的动力,可对于九儿来说,此时心中的负罪感更多过于仇恨。 细细想来,此事并非亲眼所见,可破军使既能叫我亲口去问,那说明他极有把握,不怕莫公子不承认。 “既如此,我要不要真的亲口问一问?”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唐。然而这几近荒唐的想法却偏偏在她的心口挥之不去。 青青的过度保护使她远离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可其人并不傻,知道这般一问就再无缓和的余地了。亦且扪心自问,不论是那日在万寿山中,他救自己出日月庐时不曾妄杀一人,还是从放过夕月仙子的一事上来看,他的行事风格都不同于万寿山其他门客,这让她隐约觉得这就是姐姐口中常常提及的侠气。 “既然不能确定,那捏在手心的锡纸包,还是不要打开为好。” 九儿本在犹豫,而这番犹豫后的决定,竟是叫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暂且抱定主意这就想起身回到马厩车厢之中,不承想刚这刚转身回头,就见虚掩的房门已被人打开,那莫少英背靠门板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显然已等候多时。 九儿这一惊非同小可,没想到天还未亮莫少英竟就回来了,听唐尧说他不是在青楼么,在青楼不应该,应该……九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脸上微微一红,旋儿猛地绷紧了身子立了起来,来不及去顾及被自己碰倒的凳子,赶忙攒紧锡纸包,吃吃道:“莫、莫公子……” 她本是想表现的自然些,本已在一瞬间想好如何应对,可心里想和说出口是两码事。 她固然已将唐尧所教的每句话,每个词儿都记熟了,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别说生搬硬套拿来渡过眼前的难关,就连话儿也吞吞吐吐说不完整了。 莫少英眼中藏着笑意道:“我这门没锁,想不到这就有贼进来了,而去还是个家贼。” 九儿一听,更是不敢多言,面上忽青忽白,杵在那里,手偷偷藏到后面不知如何是好。莫少英似是未瞧见她这般紧张模样,径自来到桌旁扶起凳子坐下,倒了一杯清水,润了润嗓子,一本正经道:“找我有事?” “没、没有……” 九儿心神不宁,顿了顿终是含糊应道。 莫少英不紧不慢望着她道:“天气凉了。” 九儿低下头,应承道:“嗯。” 莫少英又道:“天快亮了。” “嗯,” 莫少英好整以暇道:“那我们一同歇了吧。” “嗯,啊?!” 九儿猛地抬头小脸一阵讶异。她一路顺着话音,唯唯诺诺却不想莫少英突然这般一说,心下刚及一颤又见他板着面孔道:“怎么,没听明白?本贪婪使的意思是天气凉了缺个暖床的丫鬟。” 莫少英口吻不容置疑,更不待九儿回应,一把将她合身抱起丢进床间被褥中,自己则翻身上得床来,背过头去,面朝外侧,留给九儿一道宽阔笔直的背影。 里间的九儿见着早已紧张万分,捏着锡纸包的手心更是微微沁出了冷汗,而想着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咬了咬唇左右一瞧,将锡纸包裹的毒药胡乱塞进枕头底下后,这才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一住不住地盯着莫少英,生怕他忽然转过身来对自己做一些,一些惊人之事。 可再一想即使真要如何,自己也只能逆来顺受,婉转承欢,不由心下微微一叹,恍惚间却又有一丝庆幸,可叹的是在姐姐死后自己在万寿山的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多舛的命运更是蒙上了一层冷霜,庆幸的是王爷并没有将自己交给褚宫北之流,而是交给了这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厌恶却看来隐隐有些侠气的男子。 而今天他似乎对自己有了兴趣,想到这里,九儿紧张得绷直了身子闭紧了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天将鱼肚白时,近前这人非但不曾转身,片刻更是徐徐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他完全没有自己所想的意思? 一念至此,九儿不但咬紧了唇,面上更是红得有些发烧。心下不由又嘀咕道:“这人难道是鲁男子,还是柳下惠,又或者自己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姐姐,你真是被这人刺死的?” 心绪如潮起伏不定,有这么个陌生男子挨在近前总是难以入睡的,更何况枕下还有包若被瞧见就万难解释的毒粉?可九儿实在太困了,加之之前哀伤过度的缘故,她这一顿胡思乱想之下,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九儿睡着了,莫少英却自始至终醒着,他更非柳下惠,只是心中惦念着另一道身影才不愿罢了。他转过头看着九儿熟睡的面容,细细回忆下,这才发觉竟真和青青有着四、五分相似,他一早为什么没发觉?不外乎先入为主,不屑一顾吧。 莫少英自嘲一笑,将被褥盖在九儿身上顺手点了她的睡穴,又在枕下摸出那包毒粉,拆开来瞧了瞧色泽,嗅了嗅味道,复又将它放回枕间施施然下了床,走出了客栈。 …… 唐尧道:“他又出去了?” 副手禀道:“不错,我一路跟着,见他去了安宜堂和万秀庄分别买了几条袄裙、一件狐裘和一小瓶药丸。” 唐尧听来瞳孔骤然一缩,有些紧张道:“什么药丸?他大清早买药做什么!” 副手面带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猥琐又有些快意,明明左右无人,却偏偏细声细气,仿佛做贼帮凑近唐尧耳边道:“这也特地查了,是合欢渡,男用!” 说着媚笑了起来,唐尧闻言微微一愣,随后竟也露出些许玩味之色道:“妙,妙,妙!” 唐尧一连说了三个妙字,面上神情暧昧不明,那副手见着笑得更为卖力道:“是呀,实在是妙不可言,难怪这莫少英去个青楼这么快,难怪身边天天跟着美人儿却不碰!哈哈哈哈……” 那副手见着更是笑得极其得意,仿佛自己其他方面纵然不如意,但只要有此处比得过,那就比他更似个男人。 那副手笑着,唐尧却是慢慢不笑了,须臾,只瞧他目中精光一闪,喃喃道:“只不过这也太巧了。” 副手立马收起笑容,会意道:“那厮总不会又在青楼抱着姑娘,又能见到你同慕容姑娘去祭拜廉贞使坟茔一幕吧。暗哨可是亲眼瞧他上了二楼,又亲眼瞧着他出来的。” 唐尧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不,道理虽如此,但小心些总不会错的。难道除了门之外,就没有别处可以外出,比如窗户!更何况不亲眼见到九儿下毒,我始终不太放心!” 副手一听肃然起敬道:“是!那属下这就派人去查查!” 唐尧瞟了他一眼,面露讥诮道:“不必!你那些暗哨只会打草惊蛇!我自有法子验证!” “什么法子?” 副手想问却并未出口。他能爬到这个位置,自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最重要的,是以只听垂首又道:“属下明白,对了,除非之外那莫少英在青楼期间曾有一男子找过他。但不到盏茶功夫就出来了。” 唐尧皱起眉头道:“此人有什么特征?” 部下忙道:“此人相貌出众,出手极是大方。曾给老鸨一锭银子却只为了传句话,武器是柄鬼头刀!暗哨本想跟着他却不曾想过了几条街就没了影子,所以要不要属下再查查?” 唐尧沉吟片刻,道:“不用了,我已知道是谁了。倒是神霄派那边还没动静么?” 部下道:“神霄派有是有动静,但意见并不统一,一派以木长老为首主张速速联络昆仑派一同找出咱们万寿山的位置,另一派以执事长老赵潜长老为首主张揪出莫少英为掌门之子报仇!” 唐尧眼有笑意道:“那褚玉怎么说?他站在哪一派?” 部下道:“神霄派掌门褚玉两不靠边,这几天不曾说过一句话,似还沉浸在失子之痛中。” “呵!” 唐尧冷笑,面露讥诮道:“那褚玉表面上没动静,怕是暗地里已气炸了。去、将莫少英落脚点传出去助他拿拿主意!” “是!” 部下顿了顿,迟疑道:“那神霄派打算联合昆仑派欲图谋不轨一事可要通知王爷?让万寿山事先做个提防?” 唐尧闭上了嘴不出声,面上虽微微含笑可眼里已全是冰冷,那名部下望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渐起一股森森寒意,半晌就在他越发觉得不妙、刚想跪下大表忠心,却听唐尧开口道:“袁三和阴山四老阻止莫行则施展大衍之数失败,逃回去定然已将经过禀告王爷,万寿山自也早早做了防备又如何用得着咱们马后炮?” 部下心中一松,忙溜须拍马道:“是,破军使英明。” 唐尧笑着刻意纠正道:“错了,是王爷英明才对。” ------------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人间一场戏(二) 凛冬的阳光并不强烈,照的人懒意缠身不想动弹。 一束阳光从窗外投进屋内,仿佛一抹光纱般映在了九儿熟睡的脸宠上,洒在姣好的身段上,远远瞧去圣洁无畴,宛如天仙。 只是那唇角耷拉着的晶莹口水,无疑将这一切破坏得淋漓尽致,叫人忍不住想替其擦去口水。 她一定在作梦,而且还是个美梦。 小半晌,或许是阳光有些刺眼,只瞧她闭着眸子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不满之色,旋即翻过身去刚想再度熟睡之际,却不想下一刻已猛然惊坐而起。 “我睡着了!?” 清醒过来的九儿愣了愣,面色不由惨变,刚想摸向枕下确认毒药是否还在,却瞥见一黑影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桌边啜着清茶,仿佛就这样已坐了好久,见着自己醒来,这才慢悠悠道:“醒了?” 九儿神色慌张道:“对不起,公,公子,我、我睡着了……” 莫少英冷冷道:“是啊,睡得真香,可惜身子太冷抱着似团冰根本暖不了床。” 九儿低下头面上一红,双手捏着被角抿着唇,羞得说不出话来。 莫少英见着眼中隐有笑意,面上却是板着脸道:“快擦了口水,换上衣物,陪我出去走走。” 见着莫少英说完离去,九儿忙伸手摸向枕下发现锡纸包裹的毒粉好端端躺在那里不曾变过位置后,方才长舒一口气,环顾四下这才发现床边放着一叠尺寸不一的袄裙,右边是一件对折好的狐裘,其上摆着一件微微透光,样式犹如亵衣般的衣物,只是它要多些料子,将前胸后背乃至小腹都稳稳遮藏在内。 九儿见着此物面色更红,自然也知这是王爷赏赐给莫少英的天蚕宝衣,如今他将此物又转赠给自己到底是何种意思?九儿心中不解,她突然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看是不是又再发梦。 九儿挑了一件裙底为青色碎花的袄裙穿上,披上狐裘外衣与莫少英一道出了客栈,经过马车时下意识地想攀上去,却不料身旁莫少英笑道:“我说出去走走转转不用待在马车里,你听不明白?” 九儿点了点头,她终于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沿街叫卖的糖葫芦,飘着肉香的小笼包,馋人的酥饼店,虽然每样看起来均没有万寿山中的那般精致,可当它们被莫少英一一塞到手上时,九儿一张脸却是透着意外的欣喜。 那说书的,杂耍的,舞刀弄枪的文武摆场,虽也赶不上万寿山中的歌舞欢宴,却叫九儿感到分外熟悉与亲近,不由忆起儿时之景。 而更重要的是虽自己表现得似个牵线木偶般被人拉着东逛西游,可只要自己稍稍对街上某处露出希冀之色,那这身旁之人就会立马会意带着自己冲进人群从而满足自己的好奇。 这让她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暗暗感动,不禁要问自己:“自从姐姐走后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莫少英态度的转变令九儿猝不及防,这就万里阴云中遽然生出的一缕阳光。 她不仅惊觉自己的移动范围再不是局限于那囚笼般的车厢,甚至那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变得不再那么冷淡。 如此一连三日,凭空让九儿生出种种错觉,好似莫少英早已将有关万寿山之事全部忘记,但九儿能忘么?一想到姐姐有可能死在他手中时她就有些束手无措——她还要不要报仇? 她犹豫着,突然又觉得自己也极是自私的。 莫少英这般做却是故意让一直吊在身后的暗哨看个明白,瞧个清楚,从而好迷惑唐尧叫他觉得九儿已成功俘获自己。 如此一来并不一定能勾出唐尧的后招但却没有什么坏处,更何况再得知九儿是青青的妹妹后,他无论如何都要做些补偿的,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夜。 星空如海,人头攒动。 嵩阳县的夜市虽不比洛阳繁华,可却因近期来的戏班子而变得热闹非常。就连一直畏冷的九儿到了此间也不由得微微解开了狐裘衣襟。 据说这戏班子走南闯北颇为有名,据传当家花旦柳絮儿演得「莺莺传」极为传神,又因其人貌美如花惹得不少官家子弟追捧。而莫少英能耽在这里自然是九儿喜欢看了。 这时,莫少英看着空置的戏台,百般无聊道:“这莺莺传你看过多少遍?” 九儿盯着戏台,目不转睛道:“十几遍吧,在长生殿中除了歌舞就是戏剧了。” 莫少英讶道:“十几遍,不腻味么?” 九儿摇了摇头,道:“不啊,王爷也喜欢看戏,每年长生殿中都会换一批戏班子,演戏的人不同,戏就会不同。” “这些人后来都留下来当了王爷的门客?” “不,他们都是普通人,不在受邀之列,但王爷对他们不薄,他们离开时候王爷都会赏一笔辛苦费,那银子多的都是用车运出去的。” 莫少英闻言闭上嘴干脆不问了,他与九儿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九儿单纯,他却不,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有去无回,那些银子恐怕就是卖命钱。 …… 片刻,当家花旦柳絮儿终是粉墨登场,台下倏然沸腾,呼喝不断,就连九儿脸上也隐隐泛红,透着喜色。 莫少英不懂戏也不看戏,自然不能理会九儿为何如此激动,再他看来,这个柳絮儿除了身段窈窕,声线媚人外别无可取之处,只是这身戏服和装扮却有了三分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台上柳絮儿开了唱腔道:“物理易尽、人情难尽,妾自有意郞却薄情;生死有尽,相思无尽,阳道冥途魂不两依。” 台下众人听罢,只道这柳絮儿讲的是「莺莺传」中贫寒书生张生对没落贵族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故事,一个个大喊着“莺莺”直将柳絮儿当作了心目中的崔莺莺,却不料柳絮儿话锋一转,又慢条斯理道:“旧时张生负心薄幸,借口大骂莺莺不妖其身,必妖其人。而今有一人犹有过之,不知各位公子,老爷,夫人、小姐可否听上一听,传上一传,好叫这浊世有真情,天地存正心!” 说着,那水蛇般的腰肢盈盈一拜,妩媚生笑间自是风情万种。 台下一众看客见着柳絮儿要推新戏无不叫好,要知在他们心中无论柳絮儿演什么都是最为完美的。 九儿眸子中亦是有些欣喜期待之意,而莫少英则是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然而当这柳絮儿的新戏在一众欢呼喝彩声中开场时,他却是率先皱起了眉头。 只见台中走上另一男角儿,虽名叫浮心,而那腰间那柄木制的乌鞘刀却和自己那柄「流渊」极其相似,就连剑身也是漆黑发亮的。 莫少英望到这里再看到台上柳絮儿那身衣物,他突然明白这不是在扮演活生生的青青和自己么? 一瞬间,他已明白许多,知晓今夜这出戏到底是谁安排的,他本可以拉着聚精会神的九儿立刻离开,可一念至此下一瞬又改变了主意。 既然唐尧出招,自己何惧接下? 戏中前半段,自己原本为了崭露头角受叶天朔派遣去青青一方做了卧底,谁不曾想二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打算再不理世俗,归隐山林。这般双宿双飞的原定情节自是引来台下一片欢喝,对浮心这般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举动更是大力赞誉,可哪里晓得半路琴音一变,诡谲低昂之音“铮铮”而起,那襄王之女“叶千雪”从幕后粉墨登场,硬生生拆了这对鸳鸯——原来叶千雪和那浮云才是一对,原来浮心对青青表达出来的爱意只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看到这里台下观众一见柳絮儿悲痛哀婉之色无不感同身受,义愤填膺,那身旁的九儿更是揪紧了狐裘一脸紧张。 而莫少英本想冷眼旁观,可一看到台上的青青和自己,久而久之心中便有种奇异的既视感,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有没过一丝一毫的喜欢过青青?” 这般想着不觉台上音调又变,一路高歌猛进,振奋人心,引出了场上第四名主角出现——与青青青梅竹马的唐尧。 他听着青青如泣如诉的哀怨,自是惊怒交加悔不当初!决定襄助青青惩治一下这个恶人浮心。而此刻、这唐尧的出现岂不是就是众望所归,岂非就是正义的化身?莫少英看到这里简直气乐了,实在是佩服这唐尧颠倒黑白的能力! 只是这真正的唐尧又究竟躲藏在那里操纵着一切? 莫少英舒展灵觉不断环顾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却不想在此时耳边传来了一片怒骂,原来台上戏剧接近尾声了。正义并未战胜邪恶,柳絮儿亦是香消玉损,而引起观众如此反应的便是那浮心正以一柄漆黑的剑身正一寸寸地刺入青青的喉间! 莫少英看到这里瞳孔骤然冷缩,转而望向旁边的九儿却见她正也望着自己,眸中已是隐隐生泪。 “这就是唐尧要给九儿看的?他为什么要给九儿看这些?岂非大费周章,多此一举?” 思及片刻,莫少英的心中突然升出一股明悟,站起来语调清冷道:“戏看完了,该走了。”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事事如局棋(一) 长桥卧波,杨柳岸晓风残月,此时的杨柳是枯的,水是凉的,而九儿一颗心更冷。她紧紧拉着狐裘对襟裹了裹身躯,心神不定地跟在莫少英身后。 她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天不问,这答案就会一天不明,而直到今夜这个地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装聋作哑了。 是的,这戏到中途她当然也看出端倪,她同样也知道自己定要问个清楚,否则良心难安,又更希望自己所见的只是一出戏,是那个破军使唐尧故意安排的! 莫少英听闻身后动静,转过身来故作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九儿一番犹豫,道:“九儿有事想问公子。” 莫少英笑了笑,道:“问。” 九儿闻言幽幽道:“今夜的戏,公子怎么看?” 莫少英干净利落道:“没怎么,我不爱看戏。” 九儿又道:“可我知道公子使的剑与那台上之人使的极其相似。” 莫少英道:“不错。它叫「流渊」。”末了,还特意加上一句道:“是个青楼名叫牡丹的女子送给我的。” 九儿一怔,不甘心道:“那,那是不是说,台上浮心就是公子你,而你真地杀了,杀了那个苦命的女子?” “你在指责我么?不论如何这似乎还轮不到你这个暖床丫鬟来管!” 莫少英的语气和神色无一不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主子对奴婢的一番斥责,复又以施舍般的口吻冷冷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区区一个女人杀就杀了,又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呵…” 轻蔑,冷笑,莫少英实在拿捏得极好,这是他故意为之。 而此刻虽看不到九儿低着头的表情,但微微颤动的狐裘不正表明着一切?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若不这样,如何能让九儿下定决心对自己下毒,从而引出唐尧的全部后手! 他更知道此刻的处境完全被动,那唐尧手上捏着与自己性命攸关的残页,而自己手上却仅有一张并不能制他于死地的信件。 这并不公平,莫少英也从未奢求过公平。 他也几乎可以断定接下来将是一连的串腥风血雨,所以他必须将九儿先行推至对面至少能让她暂保安全,至于她的心情,这是莫少英无法顾全的,甚至根本无需顾全。 莫少英硬起了心肠,语气淡漠道:“走吧。” “你为什么杀了她?” “这很重要?” “重要!,因,因为……” 突然,九儿双手紧握成拳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莫少英鼓足勇气道:“因为我是青青的妹妹!” 见莫少英一怔,九儿更是连珠炮般问责道:“你为什么要承认这些?你若是如此歹毒,为何当初在日月庐中未曾妄杀一人?若是如此无情,为何当初又放走了夕月仙子?甚至,我还瞧见你屡次三番地放走了沈剑霜,公子能放过这么多想杀你的人,为何偏偏对我的姐姐这般残忍?!你说啊,说啊。” 九儿全身气得发抖,她已不顾一切、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嘶声道。 质疑和悲愤混合而出的泪水在眼眶中氤氲打转。 莫少英没有说话。九儿这般单刀直入的问话竟让他无所适从,似乎一切谎言在她面前变得无处遁形。而九儿这般说无疑是在坦诚相见,更是在表达她对自己的信任。 人在彼此建立信任时,总需自己先付出努力,九儿做到了,那么莫少英能么? “我……” 他这个“我”字未道出一半,目光已穿过九儿望向她身后,那里一人影正不疾不徐步出黑暗,瞧样子似是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等到这个人稍微走近了些,赫然发觉居然是那柳絮儿。 莫少英眉头轻皱,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将九儿半挡在身后。 那柳絮儿见状轻笑出声,一路烟视媚行,看似娇羞欲滴,实则两眼情热似火,恨不得要将他合骨吞入腹中。 离得近了,一身黑袍紧裹的柳絮儿,瞧起来凹凸有致,仿佛里间儿什么都没穿。 莫少英喉结动了动,似是口渴已久的人望见梅林般吞了吞口水。 柳絮儿笑意更浓,走到一个既能令莫少英看清又不太近的距离站定后,方道:“前面可是莫少英,柳絮儿这厢有礼了。” 柳絮儿只同他招呼,眼里根本没有九儿一般。 九儿倒也不气,只是瞧着莫少英这面目表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稍稍不快,感觉有一股浊气堵在了胸口。 未几、只见莫少英的目光在柳絮儿玲珑曼妙的身段上来回游移不定,并笑道:“姑娘深夜行路,不怕遇见歹人?” 柳絮儿媚笑一声,右手食指放入唇间轻轻一咬,目光迷离道:“要是能遇到公子这样的歹人儿,高兴还来不及呐,又怎会怕呢。” 莫少英颔了颔首道:“既如此,那不如叫唐尧一块儿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柳絮儿娇笑出声,不禁吃吃道:“公子真坏,就算小女子肯,你身旁那丫头片子怕是不从吧。” 一旁九儿果然早已面红颈赤,胸中那股浊气已堵到了嗓子眼,可这两人一唱一和,所说之事也委实叫人羞于启口。莫少英笑了两声并不说话,似是在等柳絮儿正文,因为他知道九儿方才一番话形同背叛慕容恪,而这些话自然一字不差叫人暗中听了去,如此这柳絮儿此番前来必定是针对九儿。 果不其然,只听柳絮儿言道:“其实我的身份,公子怕是早已知晓,那咱们不如来做笔交易。” 莫少英道:“你说。” 柳絮儿瞟了九儿一眼道:“不知在公子眼中是这小丫头片子好些,还是絮儿更美些?”说罢,故意挺了挺饱满的胸膛似在向某人示威。九儿很想辩解自己好歹也二十有一了,决不是丫头片子,可她既学不来柳絮儿这般媚态,更作不来那等羞人之举,是以,想了想干脆杵在莫少英身后一句话不说,巴望着莫少英就算不会说些好听的,也不要顺着柳絮儿才是。可谁知道这死人不但顺着话,还极力赞誉:“姑娘之美万众瞩目,又岂是我身边这等小丫头片子能比过的。” “你!” 九儿终于忍不住出声,却听柳絮儿已然盖住其声道:“好,既然这样,公子将九儿交给破军使,而我今夜,不、今生就是公子一人的。” 莫少英眉头一挑,言语轻佻道:“那我又如何相信姑娘所言,毕竟似姑娘这般尤物要是坐地起价的话,那我岂非亏大了……” “呵呵、” 柳絮儿娇笑出声,一脸“我明白”的神色道:“莫公子好坏,也好,那小女子就先付些定金好了……” 说着,只见柳絮儿轻抛媚眼、素手伸向秀颈滑下袍襟,食指扣入其间微微往外一带,瞬时黑袍犹如嫩笋剥皮般一一敞开,先是那对香肩下清秀瘦削的锁骨,再到那玉润珠圆的胸脯,平坦丝滑的小腹,每分每寸顺着袍子下滑,其内竟真是一丝不挂。直到那滑入小腹之下,这才在柳絮儿素手一搭下止住落势,媚眼如丝道:“如何?公子可不要太贪心哦。” 莫少英义正言辞道:“姑娘岂不知男人向来贪心?” “呵呵” 柳絮儿吃吃再笑,眼角含春,竟是听之任之般松开了袍子,霎时、那羊脂白玉般的胴体与黑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得晃眼,美得惊心动魄,也的确足以令她自傲。 九儿眸子都瞧直了,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般匆匆撇过头去,面色绯红无比,仿佛此刻脱光了的不是柳絮儿,而是自己一般羞于见人。一旁莫少英似也惊呆了,黑夜下看不透他的表情,而黑夜同样能掩盖住不远处水中缓缓冒出了黑影。 “噌!” “锵!” 听,那是弩箭破弦声和收剑入鞘声! ------------ 第三百六十三章 事事如局棋(二) 电光石火间黑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莫少英自那三道人影刚刚浮出水面就祭出了「流渊」,弩矢刚一射出便被随之而来飞剑凌空截断,那流渊去势不减,将三道人影悉数斩杀,又兀自“锵”的一声回入鞘中,徒留一小片殷红的血水于湖中渐渐泅染而开。 一切发生的太快,一切又太过突然,即便是流渊再快,莫少英的反应也不当如此神速,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他一开始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副胴体之上,没有被这个柳絮儿吸引。 九儿想通这些,不知为何胸中淤堵的浊气忽然消散,不禁轻快了许多,而柳絮儿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终于感到了冷意,这个道理她也想到了,脸上也露出了不自然地微笑:“为什么?难道我不够漂亮?” 莫少英摇了摇头道:“你很美。” 柳絮儿不甘心道:“那为什么不上当,难道你不是个男人?” 莫少英笑了笑道:“你很美却不太聪明,要知一个女人本不该如此赤条条地勾引男人,但若是做了,至少也该多添些衣物,静静的等待男人来勾引才对。否则男人多半觉着无趣,只要一无趣,这注意力也就散了。” 这道理本是极为简单的。柳絮儿面上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般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她灰溜溜地裹好袍子,一双眼睛紧盯着莫少英腰间悬挂的流渊,神色既惶恐不安又有些恼羞成怒。 莫少英笑道:“放心,我要杀你,你方才就已是个死人了,去将破军使请来,我有话对他讲。” 莫少英自然不会杀她,一来这柳絮儿虽不是好女子但却也非大奸大恶之徒,二来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魔道》残页在唐尧手上,而这几张残页又恰巧是大魔真经中的心经部分,可谓至关重要,他必须找机会弄到手才行。 这般想着不曾想那唐尧已从柳絮儿不远处的身后,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道:“不必了,本使已经到了。” 唐尧双手负在身后走得极快,面上似是怒气冲冲。莫少英眉头一皱却又见唐尧“啪”的甩手一巴掌打得柳絮儿背过脸去。立时那原本素雪般的肌肤上显出梅红色的掌印。 柳絮儿捂着脸,唇角溢出丝丝血迹,面上既惊又怒道:“你竟然敢打……!?” “啪!” 言犹未了,又遭唐尧反手一巴掌打得发上朱钗落地,一头如云的黑发霎时披卷及腰,且再道:“就打了又怎样?哼!贪狼使何等身份,你不仅以下犯上亦且蓄意谋害,本使打你不过微微惩罚!还不跪去求饶!” 柳絮儿气得嘴唇发抖,两只眼睛瞪圆了,“噌”地立起身来,面容扭曲道:“好你个姓唐的!!这些不都是你让老娘干的?眼见失败,你这狗娘养的就全推在老娘身上?要不要脸?还是不是人?” 唐尧眯起了眼不说话,周遭空气骤然一冷,泛起浓浓的杀意,就连九儿都知道他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果不其然,只见唐尧陡然亮出一柄匕首,一个横跨已欺身近前,柳絮儿一声娇呼立刻就躲,可哪里比得上唐尧的速度。 “救——!” 只听她本能地喊出二字,下一刻唐尧已透着黑袍将匕首送入其人小腹,柳絮儿面色一白跟着又遭唐尧飞起一脚踢向半空,旋即喉咙一甜,立马喷出一道艳丽的血线。 一切来得突然却又顺理成章,九儿不禁微微发怵:“这个唐尧竟连同伴都杀。”望着地上面容惨白如纸的柳絮儿,一颗心渐渐发冷,又不知不觉生了些许怜意。 “救我……” 匍匐攀爬着,奋力挣扎着,柳絮儿一步一步地爬向莫、九二人,仿佛他二人才是天大的救星。 “救救我,求求你们。我…” 柳絮儿似是疼得说不出来,身后拉出一条血线竟犹如红毯般可怖。但她还在爬,似是离二人越近些救越有一份希望。 九儿终于有些看不过去了,只瞧她微微一动,一旁莫少英却是冷冷道:“那一刀刺破了脾脏,按照这个出血量显然是活不成了,你又过去作甚?何况她还是死有余辜。” 莫少英近乎冷酷的语调令九儿闻言面色白了白,旋即还道:“就算救不了她,我也不想看到她爬得如此辛苦!” 莫少英干脆闭上了嘴任由九儿快步上前。 只见九儿看着一脸痛苦之色的柳絮儿,又看了看那件黑血般的袍衣,一番犹豫后终是蹲下身来,柔声道:“我确实救不下你,而你,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柳絮儿不知她为何举止犹豫话也犹豫,甚至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但却还是欣慰地笑了,笑得是那么凄美哀艳,九儿亦觉心中发苦,这柳絮儿与自己大约同是婢女的身份,同时寄人篱下,听命于万寿山,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念想。 柳絮儿躺在九儿怀中嘴唇翕动几下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有气无力。九儿只好弯下腰去附耳来听。 “我……” 彼时、这“我”字未道及一半,柳絮儿瘫软在血泊中的手竟是快速一翻,一根金钗骤然脱手而出,笔直地射向九儿的胸口,又在须臾间抽身远离,生怕莫少英飞剑来截。 这一射一退拿捏得极为分寸,显然柳絮儿身怀顶尖的暗器水准,更知道金钗断不会刺偏,而方才不过逢场作戏,从一开始就是在精心布局,等的就是这种机会! 柳絮儿得意地笑了,唐尧不由得点了点头道:“真是一场好戏,远比台上精彩。” 柳絮儿吃吃道:“破军使哪里话,若不是你制出这么多机巧玩意儿,我也不能演得如此惟妙惟肖的。” 柳絮字里行间丝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赞美,说着、掀开血袍赫然可见那柄本该透过黑袍插进体内的匕首,此时已生生短了半截,“剑尖”已原原本本地缩进剑柄之内,亦且细看之下,这柄“匕首”全身竟是木制的,只不过表面贴了几层银箔,夜中瞧进来分外光亮,宛如实质。 柳絮儿的黑袍内还藏着一张薄膜般的物什,里间尚有一些残留液体,轻轻一嗅竟是鸡血。原来,这物什名为猪尿泡,自足月长的小猪身上取出,刮出内膜秽物洗净后呈现半透明之色。 唐尧向里间灌入鸡血,又在方才交手之际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了柳絮儿。 柳絮儿将装有鸡血的猪尿泡收入袍中,挨了唐尧势大力沉的一脚,这猪尿泡自然就破了,鸡血粘连在娇躯之上足以瞒天过海。 而这些不过是些外物,其中最为关键的还是柳絮儿那浑然天成的演技。 未几、唐尧忽然面色微变,他瞧见九儿虽跪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可仍未断气,更重要的是那身后莫少英似是有恃无恐,面有嘲意。 唐尧见着狐疑地朝柳絮儿一看,后者亦是面露惊讶,仿佛再说:“我明明射的是心脏,为何能坚持这么久?” 是呀,她为什么还没死? 莫少英不紧不慢从身后步至九儿身边,犹如释疑般道:“痛么?” 九儿不答,满脸冷汗地点了点头。 莫少英道:“痛就对了,若是不痛怎能让你记住什么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这话表面在指责九儿,实则口吻却是有着三分怜爱之意,甚至连他眼中也有了笑意。 唐尧二人越听越觉不妙,直到九儿缓缓站立,这才猛然看清她手中捏着断钗,而胸口处除了衣物有些破损外竟全然无事。 九儿并不会武功的,又如何挡得住金钗? 唐尧面色惊变、忽道:“你竟将天蚕宝衣给她穿了?” 莫少英面露玩味道:“不行么?不过即使没有这件宝贝你以为就能成功了?” 这一席话令柳絮儿听来格外刺耳,不禁忖道:“他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一早就看穿了?何时看穿的?不曾出手拆穿只不过是想借自己来给那小丫头长些记性?难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演技在这男人面前只是个笑话? 不可能!” 柳絮儿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就好比一个人在一行里浸淫多年却被外行一朝看穿,这岂非阴沟里翻船,天大的笑话?不禁柳眉倒竖,怒火中烧道:“你何时察觉的?老娘不信!” 莫少英依然重复道:“你演得很好却仍不大聪明。” 这话似曾听闻,柳絮儿一愣、道:“我本就是想突出这点,好让你松懈!!” 莫少英笑道:“不错,正也因演得太像所以才叫我更加心生戒备,你不妨将我方才的话反过来想想。” 尽管这话叫人有些听不明白,可柳絮儿微微一想再反复一咀嚼这句话,面上已是勃然变色。 是了,似她这般有着无数裙下之臣的女子又怎会不知如何去勾引男人?这点从方才戏台左右两旁众多叫好的富家子弟就能窥出一二,如此她岂非自作聪明?故意露出了破绽?就连方才那一出拙劣的暗杀戏码亦是如此。 柳絮儿面色发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极力扮演他人的同时却迷失了本身、看不清自我,这又未尝不是一个戏子的悲哀。 ------------ 第三百六十四章 青蛇竹儿口(一) 莫少英好整以暇道:“不过仅凭这点自然不够,前面说了你演得够好,可你身旁的破军使唐尧却不配合。姑娘应该提醒他若要杀人就不该多此一举的将你一脚踢到我二人近旁三尺之处,更不该用那柄匕首去刺你。你可知唐公子杀人惯用的就是使毒?明明随手一挥就能置人于死地却偏偏不用,你说可不可疑?要不要留心?” “原来他也想到了。” 这般想来,九儿心中不禁微微一甜,胸口也不那么疼了。她甚至觉得已不必再问姐姐是不是死在他剑下这种愚蠢的问题了,试想若是的话,他为何不这就将自己直接交给唐尧处置? 此刻唐尧的表情好不到哪里却也未必坏到哪儿去,他虽又输了一仗,但他知道只要《魔道》残页在手那就已立于不败之地,是以,仅是心中只觉微微有些可惜,旋即拊掌大笑,竟是恬不知耻地道:“贪狼使果然机智过人,观察入微,絮儿还不快向贪狼使赔不是。” “是。” 说着,柳絮儿盈盈一拜,娇躯虽血袍加身,俏脸上沾有血点,可依然挡不住她的半分美丽,反是将她衬得有些妖艳,甚至极具某种残酷的煽动力。 莫少英望着她弯下腰刻意露出两团雪峰,又望着半遮不遮的玉腿,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目不转睛,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那唐尧顿了顿道:“方才絮儿的提议依然有效,只是贪狼使看来多半不肯了。” 莫少英没有说话,干脆来了个默认。 唐尧笑了笑,道:“也好。”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残页,道:“拿去。” 莫少英接过残页,暗运煞气注入残页之中,在确定残页并非赝品之后,方才道:“破军使何时变得如此大方了?” 唐尧并未正面回答,道:“继沈家堡,天剑门之后,神霄派是第三个目标。待完成之后我会将剩下的一并给你,当然那三张残页此时也不在我身上,我已将它们妥善保管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九儿和柳絮儿俱是不知这残页是什么,俱是有些微微好奇,而当事人莫少英却是笑了,心想这破军使倒也聪明,难道已知自己有意明抢了?只听他道:“破军使在说笑话么?难道真要我一人灭了一派?我看就算加上你那些机关木疙瘩也多半不成。” 唐尧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王爷的命令,若你不信,大可等七杀使白眉大师到了问问。” “白眉要来?啧啧,难怪这唐尧收敛不少。” 念头一转,莫少英发话道:“那神霄派远在八百里之外的上清山中,难道破军使这次也要同去?” 唐尧知他言下之意是在嫌弃自己太慢,是以顺着话道:“这倒不必,谁不知贪狼使御剑飞空,我等拍马难及,所以这次我就不去了。反正那里一切自有人接应。” 莫少英眸子一亮,遂道:“好!不过事成之后,我又去哪里找破军使?” 唐尧道:“洛阳原先的天星庄,现在的悦和楼,到了那儿自有人引你来见我。” “好,一言为定!” 莫少英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待九儿反应便将她合身抱起御剑冲天而去,速度之快转眼即没,柳絮儿瞧着瞧着眼中忽然亮了起来,良久,复才开口道:“唐师兄,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一身本领倒是俊得很,王爷真要杀了他?我看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这般说着,哪里晓得唐尧阴柔一笑,转眼竟是反手一把揪起柳絮儿的长发,贴着脸恶狠狠骂道:“臭娘们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警告你,你和谁上床都行就是不能和这小子!” 柳絮儿头发被唐尧揪得生疼却不敢喊出声,反是一脸媚笑道:“唐师兄,我哪儿敢呢,再说他有什么好,还不是被我家师兄玩弄于鼓掌之中么,叫他往东就得往东,叫他去灭神霄派,他不就去咯?” 唐尧阴恻恻道:“最好是这样!否则别怪我就将师妹你这张漂亮脸皮活生生地揭下来,你可是见过那场面的!” 柳絮儿娇躯一抖,立马泛起一股过电般的恶寒,面上笑得更欢道:“诶哟,师兄,您别吓人家,人家身子骨弱,可遭不住啊。” 说着真如被吓着般身子一软,斜斜靠近唐尧怀中,一副小鸟依人状。那唐尧这才松了头发,但一嗅到柳絮儿身上的鸡血味,又立马一脚将她踹开,厌恶道:“去洗干净,完了回床上等着!” “是,唐师兄。” 柳絮儿垂着头语意无比温婉顺从,那一双眼中却显出浓浓地怨毒。 一剑决浮云,光寒动九州。 莫少英自偷习得昆仑派的御剑术以来,其行速因修为增强而增快,可谓与日递增,一日一新。然而今次他行得并不快,半夜行不过四百里,待得好不容易望见神霄派的山头,竟又折转而回。 显然,他根本不想去找神霄派麻烦,妄图以一人之力敌一派之威,亦且那神霄派的名望虽在昆仑派之下,可江湖传闻其派中高手如云,十步香车,仅仅一个段长风就让莫少英感到束手束脚,有力难张了。 亦且门中不似昆仑派这般设有选拔门槛,更不会有五年一试的入门规矩,但凡意在修道,只需缴纳银两若干,即可入山学艺。 而更绝的是不论从前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不论你是平头百姓还是江洋大盗入得门中既能尽弃过往、一心向道。其效果不啻于佛门幡然醒悟,立地成佛之妙举。 莫少英不知这神霄派到底有何本事能叫入门弟子皆能向善,但仅从褚宫北的一言一行来看似乎仅是徒有虚名而已,试想身为神霄派掌门之子都那般德行,那其余诸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所以左右不过噱头。 然劝人向善总不为过,是以莫少英打心底不想与之为敌。更何况他根本不信唐尧会信守诺言,也知《魔道》残页在他手中一日便多一日忧虑,而似柳絮儿这种事情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这一次他已打算暗中回转洛阳伺机谋夺唐尧未交出的残页,至于怎么做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难题。 莫少英想了想,不由下意识望到怀中的九儿,瞧着她眉头紧锁、睫毛轻颤,一脸紧张地闭着眼睛,明明十分害怕,两手想抱牢自己却又因某种缘故仅仅是缩在胸前紧握成拳,仿佛襁褓中的婴儿般无助。 九儿自然不是第一次被莫少英这样抱着,这模样自也瞧得多了,以往他因误会不屑搭理,而今却不禁被这番担惊受怕的模样给逗乐了,遂换了心情捉弄式地问了问九儿怕不怕,九儿闭着眼甫一张口立觉罡风灌喉,唯有摇了摇头以示否认,再问她那为什么不睁开眼瞧瞧,九儿勉强依言睁眼来瞧,可一望之下身子一震,只觉天旋地转,胃中翻江倒海,下一瞬已将腹中余物倾吐而出,飞溅在了莫少英胸口之上。 九儿一惊之下头也不晕了,身子也不抖了,怔怔地望着莫少英,后者眉头挑了挑,似是极力忍耐一番终未开口指责,他这般做岂非自作自受,又怨得了谁来? 莫少英自然谁都不愿,鸟瞰一眼不远处高楼瓦房鳞次栉比、街巷阡陌纵横交错,大道之上人如蚂蚁、车流匹练的城镇,终是缓缓落下了飞剑。 …… 上清县便是此城镇之名,因背靠神霄派,坐落在上清山麓之下而得名。 其内往来商客络绎不绝,求仙访道之士多如过江之鲤,慕名而来的江湖武人亦是比比皆是。所以莫少英很是安心地领着九儿走进了间客栈,他知道此地鱼龙混杂,极易藏身,更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最为安全,即便是那掌门人褚玉也绝不会想到这个“害死”他儿子的凶手竟敢离他如此之近。 褚玉不曾想到,九儿也同样瞪大了眼睛,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选择相信莫少英的判断。在经过柳絮儿一事后,九儿对莫少英无疑又亲近了一层,也不必再问姐姐慕容青是否是他杀的,反倒有些好奇似莫少英这般洒脱之人为何会入了万寿山中充当门客呢? 她很好奇却并没有多问,知道有些事若是对方想说自然会说的,而现在她必须将全副心神用来对付眼前一碗猪脚面。 ------------ 第三百六十五章 青蛇竹儿口(二) 面是好面,而面中红彤彤的猪脚却叫九儿难以下咽。 要知九儿在长生殿中虽也吃鹅肝熊掌,象鼻驼峰,但每一样都事先经过殿中大厨雕花料理显得精致无比,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是以九儿自也没什么顾忌。 而现在,这一整只肥嘟嘟的猪脚躺在面碗之中,其上未剔干净的黑毛实在叫她犯了难,不禁心想:“这东西真能吃么?” 她下意识地用筷子怼了怼猪脚的表面,哪知一戳之下旋即皮开肉绽,里间的汤汁和黑毛转瞬流进了面里。 “这下只怕面也不能吃了吧。” 九儿有些无奈,瞅了瞅兀自吃得正香的莫少英,咬着下唇默不作声。那眼神幽怨似是在无声央求:“我能和你换换么?” 莫少英虽吃得正香,却自始至终注意着九儿的表情,他发誓自己绝对是好心好意并没有故意报复方才一事,但当店小二将猪脚面端到九儿面前时,她那一瞬间的神情实在叫人值得多瞧上几眼。 他突然发觉这个平日逆来顺受,恬淡安静的九儿竟也有着如此娇贵的一面。 这是缺点,但人总该有些缺点,正也因有这些瑕疵那她才是一个常人,这就像一张白纸,若不往上泼墨她永远不会精彩。莫少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更希望她与自己活得更加七情六欲些,而非清心寡欲的神仙。 莫少英笑了笑,开口道:“你想换我这碗面?但你不会想吃的。” 九儿微微诧异道:“你那碗中的是什么?” 莫少英神秘一笑道:“肥肠,猪的大肠,里面原本装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现在嘛……”说着,径自夹了一块肥肠细嚼慢咽,一脸享受的神色。 九儿一听面色白了白,似是认命般的语气道:“算了,我还是吃这个吧。”说着,接连搅了搅面碗,满心不愿。 莫少英脑袋探前,忽道:“其实若真不愿吃,我大可给你换一份。” 九儿微微抬头,眸子一亮,转而却是闷闷道:“算了,就这碗挺好。”说着竟是鼓足勇气夹下一快放入了口中,吃着吃着眼神竟是亮了起来,立马又夹下了第二块。 莫少英见她吃得愈发有了滋味,也不再说什么,好一阵才道:“我方才所说的话并非试探,一个女孩子总该要求多些,这算不得什么坏事。” 九儿一愣,下意识道:“可我姐姐说知足常乐才是最好的。否则,我待的地方充满了诱惑,一个女孩子经不住太多诱惑便会过得很苦,姐姐不想我受苦。” 莫少英眉头一皱,面色若有所思,道:“青青还跟你说过什么?” 这是九儿第一次听莫少英正式提起姐姐的名字,她发觉莫少英在叫她姐姐名字时嗓音变得很轻,很柔,仿佛包裹着某种奇异的情感在内,虽然现在还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但九儿知道这并不是虚假做作的。 只听她道:“姐姐还说过要我多看看万寿山中每一个人的行事,但绝不准去学,更不能相信。若是哪天她不回来了,那定是万寿山中权力最大的人干的,但她不准我报仇,因为报仇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要我逃,有一机会就逃得远远的。” 听到这里,莫少英终于知道这九儿出自万寿山却没有沾染同化的原因。 原来青青一直充当着这面保护伞。他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人长期生活在阴暗的万寿山长神殿中,在见识到了各路神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后,多多少少总有些辨别真假的能力,青青要她看着,学着,岂非就是要九儿看清这世间百态,学会保全自我?既如此,又怎会看不破柳絮儿那小小把戏? 念及此处,莫少英恍然大悟,看着九儿不禁微微一怒,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看穿了柳絮儿使的伎俩?那你为什么还要行险?天蚕宝衣并不一定是万能的,它至少挡不住你的脸,你的胳膊,万一有个损伤,我又如何……” 说到此处,莫少英突然闭上了嘴,他发觉自己实在说得够多了。 九儿面色微微一红,用筷子搅了搅有些发胀的面条道:“我,我哪有公子想象的那么聪明,至少我就没有发觉血是鸡血,刀是假的,我只觉得她伤得有些突然,有些可疑,又想不出如此重伤之下能有什么后招,所以就去试试,否则我们不是永远处于被动么?” 莫少英一下子气乐了,瞪着双眼道:“试试?你拿命去试?” 九儿面色嫣红一片,却更加镇定自若道:“我没有真拿命去试,我知道危急之时公子定然能救下我,但若反过来,我定然救不下公子。” 莫少英惊住了,直视九儿好一阵才道:“不错,不管如何我定会救你。” 这世上似九儿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已然太少了。她不仅有一双慧眼,更具一颗善心,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给莫少英带来一丝暖意,让他死水微澜的心开始慢慢活转。 只是他更清楚青莲生于污浊难免惹来四周的觊觎,一朵朱华较之群芳来得明媚岂非极易引来游人的采摘。而自己是否可以代替青青充当这柄保护伞呢? 莫少英思索着,面上目光灼灼并无过多表情,九儿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瞧着,心中不知为何着了慌,忙垂下头不敢再与之对视。莫少英笑得越发肆无忌惮,道:“只是我在救你之前,你总需学会一些法子自保吧。” 就在九儿考虑还要不要学的时候,只瞧那莫少英忽然半坐而起伸长脖子凑近自己的脸庞,道:“就这样。” 九儿未及反应冷不丁就觉脖颈背后微微一凉,当她意识到这是莫少英并掌为刀在自己后脖颈处微微“斩”了一下时,对方已是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并道:“怎样?学会了么?这可是我云踪派独门绝技,不传外人的,以后你觉得有人要是有歹意,不妨就这么来一下,力道要足,下手要狠,放心,你那三两力道绝对敲不死人。” 九儿没有应话,只将头埋得更低,试想一个人若是分心旁骛的时候哪能学会东西?更何况是对女子如此亲昵乃至轻薄之举。 莫少英愣了愣,不禁又有些悔意,心想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之举。 要知男女之事最怕的就是一时冲动了。 未几、二人再未说话、厢房中的气氛略显奇怪,就如那一碗发胀的猪脚面一般,不过幸好这般沉默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厢房外的大堂内陡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惊慌声,亮兵器声,声响愈演愈烈竟隔着门窗传入了二人耳中。 莫少英眉头微微一皱,见九儿始终低着头吃面,心中不免笑了笑道:“不好奇么?” 九儿微微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不好奇。” 莫少英似终于找到话题般不依不饶道:“可我好奇,说不定还是冲咱们来的,想必你也料到了?” 九儿这才抬头微微一笑,来了个默认。莫少英突然也发觉这九儿还有一个相当不错的优点,那就是从不抢在男人面前展现自己,这难道也是其姐慕容青教的? 莫少英并没有问这个问题,利索地拉起九儿牵至门边,随手点上两点,在门窗上捅出两个不大不小的纸窟窿道:“将就着看看。” 九儿见着他娴熟的技艺,眸子一转道:“公子经常这么做?” “嗯,有什么不对,难道大摇大摆走出去?” 莫少英看着透过眼窟窿望着门外随意道。 九儿笑容腼腆道:“我姐姐说,时常干这种事的男人通常不是好人。” 莫少英忽然侧过脸来,看了九儿一眼似笑非笑道:“青青说的不错,若我不坏又怎能让好姑娘喜欢上?” 九儿不说话了,忙侧过头贴上门窗,仿佛唯有那窗纸上传来的丝丝凉意才能化解面颊上不断涌出的羞意。 二人就着猫眼外瞧,这才发现这偌大堂内食客早已做了鸟兽散,一旁客栈掌柜缩在柜台一角却不见了店中小二,西北处一对母子似是走得慢些落在了人后,这会也仅能搂着半大孩童战战兢兢地躲在墙角,面上诚惶诚恐,愁苦哀怨。 而在大堂中央,两方人马早已是各站一边,显得泾渭分明。 他们面前一张桌上摆着一叠松散的黑布包,里间露出的金器儿宝饰叫众人眼里发了光。 ------------ 第三百六十六章 青蛇竹儿口(三) 离桌子包裹较近,手提柳叶刀个头矮小,却面露精悍之色的小个子厉声道:“哪儿来的绺子竟抢到我银鹞子头上来了?你们就算不认得我,也得认认我兄弟一铁鞭!” 说着,只见他身旁一虎背熊腰,身高九尺的大汉一声重哼,很是配合的一甩手中五尺铁鞭,只听轰然作响声中一旁杨木桌子当即四分五裂,铁鞭去势不减磕到地上,地面青砖亦跟着龟裂粉碎,声势端是惊人,吓得那身后母子双脚一软合团儿抱在了一起,柜台下的掌柜则是一脸心疼。 银鹞子一阵得意,刚想发笑抖抖威风,却不料对面四人已是哄堂大笑,笑得一阵后,为首一人丰神俊朗、一身银毛大氅,手中捏着一对三尺短枪道:“小仔,你爷爷我是花里刺——于不同!” 第二人手持一柄宣花斧的大汉,一身青布衣好似一个樵夫,只见他一番白眼道:“花间斧,吴刚。” 第三人是个女子,虽已非碧鬟红袖摽梅之年,但瞧其面容清丽,仍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甚至在某些方面岂非更有女人味些?只见她娇作一笑,娴熟地抛了个媚眼道:“小弟弟,你听好咯,姐姐我是花里飞,于四娘。而我旁边这位就是号称人间一煞星,阎王手中笔的无情公子,叶无青。” 言语间,只瞧这花里飞面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在夸赞叶无青时亦是与有荣焉,那双软弱无骨的手在叶无青身上游走不断,仿佛既是在安抚他的心,也是在触碰一件引以为豪的武器。 叶无青眉头皱了皱却未推开花里飞,由此可见,讨厌的并不是花里飞,而是她方才这声“小弟弟”。显然,能被花里飞称作的小弟弟只能是自己,其他人不行! 叶无青站得笔直,犹如一柄出鞘的剑。虽然一句不言,但死灰般的目光中,已露出了浓重的杀机。 银鹞子仅仅望了他一眼便缩回目光勉强笑了笑,眼骨碌一转,一番权衡利害,道:“原来是关中一叶三花,失敬失敬!既然是同行,那见者有份,我这包裹里都是些上好的器件儿,四位不如一人挑一件带走,往后见面也可互相道句朋友不是?” 身旁一铁鞭一听,眼睛瞪似铜铃道:“大哥!” 银鹞子一挥手止住一铁鞭,顺手打开桌上布包,只见里面摆着的珍珠首饰竟不下十数件,个个璀璨夺目,宝光十足!就连那客栈掌柜也不禁看呆了,而躲在墙角的母子脸上则是一脸幽怨隐含不满。 花里刺于不同见着迫不及待的上前,抓起一串珍珠反复摩挲。摩挲的同时,眼中的兴奋之色愈浓,这串珍珠的质地着实让他太过惊讶,不但颗颗饱满丰润,色泽通透莹白,摸之更是光滑似奶昔,一如少女肌肤般滑嫩。 甚至不知为何这还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清香,也不知银鹞子是刚从哪个女子身上偷来的?但这不重要,比起虚无缥缈的女人,这抓在手里的串珠子更为实际,它岂非已是囊中之物。 其他三人见着虽还未去触碰,但眼里贪婪之色亦是愈发明朗,莫少英见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悄声道:“看来并不关咱们的事,你在万寿山长生殿中这种角色应当见的最多,不如就说说他们待会儿会不会再打起来?” 这说话声靠的极近,听得九儿耳边有些痒痒,顿了顿,方道:“我又不是神仙,但凭三言两语如何能知进展?” 莫少英笑道:“真的?” 九儿抿着唇还未启口,只听那堂中银鹞子已然催促道:“看来这位花兄已然选好了,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还请剩下的三位任意挑件带走,日后江湖相见说不定还要麻烦四位相助!” 花里刺于不同眼中精光一闪,大笑道:“这位兄弟说得好,但理儿却要颠倒颠倒。” 银鹞子一怔,沉声道:“兄台这话什么意思!” 一旁花里飞于四娘,吃吃笑道:“什么意思?这并不明摆着么?就是我哥哥大发慈悲,准你俩一人带走一件,而其余的尽数归我们咯。” 不待银鹞子勃然变色,那花里刺已是一扯布包揽在身前,大肆挑捏着里间儿的金银首饰,旋即挑出一短小的金簪和一对耳环摸了又摸,这才依依不舍地丢至桌面道:“拿着滚吧,趁你爷爷没改变主意前!” 银鹞子自然没有伸手去接,非但没接,反是连嘴巴都闭成了一条线。 那一铁鞭不知就里,见银鹞子“愣住”忙吭声道:“大哥!!他们欺人太甚,不如拼了!!”说着刚提起铁鞭却又遭银鹞子拦下道:“不忙,我们就站着好了。” 一铁鞭眼睛一瞪:“站着?” “站着,站着等他们将包裹送还我们。” 银鹞子信誓旦旦道。 那对面四人听罢,就连叶无青面上也不禁微微有了嘲弄之意,花间斧吴刚嘿然道:“小子,这包货我们要定了,识相的拿了东西趁早换些盘缠去赶下趟买卖,难道非要在这里见红不可?” 这吴刚说的是大实话。在江湖上谁的拳头大谁就更有话语权,而劫人钱财与人留下些盘缠,本就是很上道的作法,何况是黑吃黑呢。 所以、这关中一叶三花秉着凡事留一线的道理给这银鹞子二人留下一条活路,也算仁至义尽了,但这二人很不上道。 吴刚并不想见血,更不喜欢不听话的年轻人。而这个银鹞子非但不听话,甚至还笑了起来,只听他望着花里刺于不同道:“珍珠好看么?” 花里刺并不知他的意思,微微一愣牢牢抓住珍珠道:“怎么,你想要这个?” 银鹞子冷冷一笑,并未正面回答道:“你可是觉得这个珍珠质地上乘异常滑腻,摸起来犹如女人肌肤?” 花里刺一听,不知心里为何突起一丝不祥之感:“你什么意思?” 银鹞子道:“我只是忘了告诉你,我银鹞子从别人那里顺来的东西岂能让旁人白白抢了去,而又不做任何防备。” 花里飞于四娘不禁也站直了腰肢,正色道:“小弟弟说话要负责,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银鹞子负手一笑,旁若无人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列位若不信何不妨这就叫这位花里刺于兄将手心翻过来瞧瞧。” 银鹞子说得越是笃定,花里刺心中就越是发虚,他赶忙丢下那光泽耀眼的珍珠,翻手一瞧当即大惊失色,忙死命搓去附在手心之上一如薄絮般细密的白绒,可不论如何用力搓揉,即便将手心搓得通红,那白绒般的丝絮仍分毫不减,甚至隐隐已透表皮之下。 这一如薄絮般的白绒附着物主要成分乃是「一品红」中的白色**完全阴干后的物质。 银鹞子又在其中加了些其他成分一并涂抹到了包里珍珠银器上,外表看起来毫无异状,只是摸起来时稍觉滑腻,端是令人防不胜防。而花里刺挑起的那串珍珠岂非就更加难以察觉了? 银鹞子笑了,这本就是他的一招杀手锏,他当然不会告诉旁人,就连身为兄弟的一铁鞭也一脸懵懂毫不知情。 而现在,他胸有成竹,胜利在望,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做事竟这般谨慎,看着花里刺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不由愈发得意道:“这毒并不致命,仅能毁掉一只手而已。你看,我是不是也很通情达理?不过三个时辰后如真无解药,你这只爪子就会慢慢红肿无药可救,三日后一如这店中卖的猪脚面,而又过三日就会相继溃烂化脓,最妙的是疼痛之余又奇痒无比,是个人都会自己剁了它!” 花里刺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方才沉住气道:“你若方才一走了之,说不定我们四人现下都已中毒,你既不曾这么做,那就说明你还是想得到这包首饰。” 银鹞子点了点头,此时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 “好!” 花里刺一顿,爽快道:“解药拿来,东西拿走!” 说着,竟真将黑布包往前一推,可还未推出半手距离便听“呛”的长剑出鞘声骤响,旋即一道寒光直逼面门。 花里刺面色骤变之下忙抽身躲过便见那叶无青已用剑尖挑回布包道,“这布包乃是我们四人合力夺之,你若要拿去赎解药,也仅能用其中的一小份。”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但却不容置辩,花里刺于不同一听勃然变色,那花里飞于四娘已然抢先和解道:“叶公子说的对,但我哥哥的手也是要救的。既如此,我们何不先将此人拿下在慢慢拷问,可千万不要伤了和气给人钻了空子还说我们蠢。” 吴刚闻言立刻大吼一声道:“还是四娘说得好!” ------------ 第三百六十七章 黄蜂尾后针(一) 殊不知吴刚一早便有此意,更知一拖再拖迟早惹来官府缉拿,他四人虽不怕那些武艺微末的差役,但若是惊动了众多高手捕快围捕难免有些麻烦,而今日之事本欲遵循行规留些情面,可哪里晓得这银鹞子使诈下毒,竟叫他们吃了个暗亏,这叫吴刚如何能忍?所以不必忍,也无法忍,只瞧他一跃而起,双手握斧一招力劈华山,端是势大力沉,威力惊人! “大哥!” 银鹞子面色一变,他突觉自己有些太过得意忘形了,而这四人的关系也远非想象中来的亲密,否则,又焉能如此毫不顾忌地出手?而那吴刚一上来便如此生猛,见他使了一招力劈华山,本是空门大露、破绽极多,但自己若是挨着一点擦着一片未免得不偿失,权衡利弊之下当即闪身急退不料一旁一铁鞭大吼一声,纵身单手持鞭就挡! “铛——!” 立时,只听空中声金铁长鸣、斧鞭相交,那一铁鞭竟单手执鞭接住了从天而降双手握斧的吴刚? “好臂力!” 吴刚不禁脱口赞道,然而这三字既出,双脚刚及沾地,手上的宣花斧已直直擦着鞭身激起一串火星碎末抹向了一铁鞭的手指。 这变招不可谓不快,也不可不谓之老辣! 一铁鞭显然没有想到,他一愣之下竟是一不做二不休,另一只手五指戟张一把钳住斧面,手臂肌肉虬张之下竟叫势若奔雷般的斧势戛然而止。不待吴刚反应,右手又顺势执鞭砸向了他的脑袋。这一来一去间,吴刚面色急变,他若不撒手弃斧必叫这一鞭打得脑袋开花,红白四溅,谁曾想,这一鞭挥来半路一顿,斧头力道微微一松,吴刚见机拔出斧来一退便见叶无青已一剑点在了一铁鞭脑门上。 这一剑不论是时机还是速度俱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然而直到剑体弯成了弧状还是未刺进鼓胀的太阳穴中。叶无青微微讶异,他这一剑力道已用上了内家气劲,可这一铁鞭还是挡住了,究竟是自己修为不够,还是对方一身横练的功夫太强? 来不及细想,抽身躲开一铁鞭的回手一鞭,银鹞子伺机递进一刀,花里刺抽枪连点,两方人马瞬间战成了一片。而花里飞于四娘似是并不会武艺,非但不曾上前襄助,甚至避到角落驻足观看,眼角有意无意地瞄向那地上无人问津的黑包裹。 须臾、只见门外陡然投进一道人影,原是气喘吁吁的客栈小二,后面跟着的少年人一身青衫道袍,左手扛着旦干柴,右手握着柄道剑,一望堂内架势当即正气凛然道:“都住手!上清县内岂容尔等私自斗殴?” 一言过罢,犹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浪花,两方人马依旧我行我素,愈打愈烈,而堂中也唯有那护着孩子的母亲和看似无所事事的于四娘分别瞧了他一眼,前者隐隐切盼,后者微微警惕,两人目光截然不同。 少年人处理这种事显然是个生手,见双方并未停下,眉头一皱挠了挠头发又赶紧道:“这个…我乃神霄派门下弟子萧玉,尔等若再不住手,可莫怪我伤及诸位。” 不远处掌柜气得跳脚,心中气极却又不敢咒骂出声,只能连滚带爬地避开刀尖枪眼跑到门口,抓着这萧玉的袍子哀求道:“这位萧小道长,我求你别再说了,这些歹人为了那包金饰是听不进劝的。你若再不出手,我这一亩三分地就给他们拆了啊。” 萧玉脸色微微一红,这才卸下肩上干柴,向着神霄派方向拜了三拜道:“三清道尊在上,弟子萧玉路见不平欲以道法克之,还望三清恕我罪责。” 看到这里,莫少英不禁失笑道:“你瞧,原来神霄派也有这等呆子。” 九儿噗嗤一笑道:“公子在骂自己么?” 莫少英讶异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 九儿反问一声,顿了顿莞尔一笑道:“这小道长表面囿于陈规,愚顽不化,内里应当极为正派,而公子表现出来的外在虽与他截然相反,但内在却一样有着自我原则。这就好像,好像方才的猪脚面,若不亲自尝一口就,就永远不知味道那么美……” 九儿前半句说得理所当然,轻快顺畅,后半句却是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就连这比喻也并不恰当,莫少英几乎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但他霎时就听明白了,有些事岂非不用言语也能感受的到? 只是他能接受么? 莫少英没有搭腔,这个时候任意一句话都显得太过糟糕。 萧玉掣剑在手捏着法诀施施然走进战团边缘,见那一铁鞭和花间斧吴刚二人招式大开大合,最是刚猛无俦,而众多损毁的桌椅墙壁也多是出自他二人之手,当即摇头微叹了口气,人已纵身一跃竟笔直地落入二人当中,一剑挑开吴刚猛削而来的斧尖,又顺势一脚将一铁鞭的铁鞭踏在脚下,那一铁鞭一怒之下卯足力道猛然上提,却赫然惊觉铁鞭纹丝不动。 这一手看似道家「千斤坠」的功夫不仅令在场所有人惊住了,就连躲在门后的九儿和莫少英也是微微一讶。而少年人萧玉见双方人马收了收手,也就松开了铁鞭,虽面上仍显青涩,但语气却不容置疑道:“几位断不该如此大打出手,还不快快拿些银子向这店家陪个不是?” 众人见他语气明明青涩稚嫩,可讲起话来却一板一眼,不觉叫人好笑,这是瞧着一手功夫只怕谁也笑不出声来。花里飞于四娘眼波一转,忸怩上前道:“这位小道长有礼了,打坏的物件儿我们自然要赔,但这两人却想抢我们的包裹,你看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那一铁鞭就已断然吼道:“放屁!这那包裹明明是我们的。” 说着就要再动手,而那银鹞子伸手一拦,四下一瞟沉声道:“我这兄弟说的不错。若萧道长不信大可问问掌柜和那母子!” 萧玉仅仅瞟了一眼包裹上的金饰,遂转过头来问道:“掌柜,那地上包裹究竟是谁的?” 掌柜一听浑身肥肉一抖,心下叫苦不迭,豆大的眼珠子看了看一叶三花,又瞄了瞄那一铁鞭的五尺铁鞭,恨不得方才割下自己的耳朵去堵住自己的嘴巴,但事实显然不可能,只得权衡再三终是小心翼翼道:“萧道长,我方才躲在柜台下实在未瞧见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不知道啊。” 银鹞子一听,不禁脱口而出道:“你这双招子不亮,难道顺风子里也塞屎了?” 掌柜一怔,一口咬定道:“我、我当时吓得要死,哪里有功夫去、去听啊?我只知你们在挣抢黑包却不知究竟是谁的!” 饶是银鹞子沉稳老练,听他这般说也不禁猛地一怒,一双死鱼眼恶狠狠地盯着掌柜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那掌柜见状两眼一番竟就真晕了过去。 萧玉眉头一皱,只听花里飞于四娘吃吃一笑接着瞟了一眼另一旁角落的母子,柔声道:“二位许是也没瞧清楚咯?” 那母亲飞快地点了点头面上一脸担惊受怕,银鹞子一见心中直骂娘不料下一刻那母亲怀中梳着冲天辫的孩童已大声道:“那是我娘……。” 这话未完,只见母亲面色一变已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角,身子抖如筛糠。 “哪来的屁娃子,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说罢,银鹞子怒目圆瞪,凶光毕现,仿佛只要这孩童再多说一句就要痛下杀手,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母亲自知其中凶险,可孩子却不以为然。见银鹞子出口辱骂,小身板猛然一扭,奋力扒开母亲捂在嘴角的手,大叫道:“呸,东西是我娘的,是我娘留给上神霄派拜师学艺的,却被你这坏贼半夜给偷抢了去!” “小兔崽子!!” 只见银鹞子暴跳如雷,杀心已起,一刀跃去心中自是十拿九稳,可人至半空便惊觉后背一凉犹如煞风侵体,回头一瞧不由浑身再颤,那“萧玉”不知何时竟能跃过一铁鞭的防护踏空而来。 “这小道士会飞?!” 银鹞子心中一念闪过,横刀架起欲接住“萧玉”这飞来的一拳,哪里料到电光石火间来人竟是顿化灰雾透过刀体,一拳击在胸口之上旋即全身虚化又作雾散。 银鹞子哪里见过这等匪夷所思的情形,骇得他当下弃了那对母子抽刀一阵乱舞,可待得那灰雾急急散去,他猛地一瞧,只见萧玉稳稳站在原地似是不曾动过,只是面上似隐隐生怒。 ------------ 第三百六十八章 黄蜂尾后针(二) “那刚才的又是什么?” 其实,除了银鹞子外其他人都瞧见那是一抹灰影,一抹从萧玉身上陡然脱体而出的灰影。而莫少英更是能瞧清这灰影与萧玉本人一般无二,只是那面上神情不禁叫人背脊发凉。 那张面容就好比集齐一个人所有负面情绪从而凝成的画影,扭曲乖戾已不足以描述其一二,之所以还称它是一幅画全因那灰影并没有睁眼,似是根本没有生机,又仿佛是在沉睡。 “这难道是修道之士梦寐以求的身外化身?这萧道长看起来年纪轻轻,难道他打娘胎肚就开始修炼不成?” 莫少英不禁对神霄派的道术隐隐好奇了起来。 银鹞子被那灰影袭身,外表虽无损伤,但内里如何唯有他自己知晓。 而萧玉施展过此招后,面上也是白了白微露倦怠萎靡之色,可眼神依然坚挺道:“几位想清楚了么?想清楚了就随我同往敝派执法堂吧。” “呵呵……” 花里飞表面在笑,可心里却没了底。本以为靠着自己的机智能掌控全场却哪里晓得出了这等变故?本以为这银鹞子做事干净,却不料竟留着正主在场!? 这算什么?简直太荒唐了!他竟敢如此托大? 不过细细一想,若不是自己四人黑吃黑,这银鹞子说不定领着一铁鞭早就快活去了。而现在神霄派执法堂绝不能去,这包金饰更不能丢,有谁不知富贵险中求? 花里飞一计不成再生二计,心思一转望向一言不发、满脸阴毒的银鹞子,却不料此时银鹞子也同时瞅了她。四目相对陡然心生感应,只见银鹞子面生笑意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六你四!” 花里飞眸中精光一闪道:“我们人多,平分!” “好、动手!!” 银鹞子几乎迫不及待地吼了出来。 萧玉又如何不明白这群人要狗急跳墙?见一铁鞭和吴刚二人抡鞭持斧一左一右猛然冲来,面上青气一闪胸中怒气陡升,左掌运起六成真气,照着砸来铁鞭就是一掌! 铁鞭回弹至胸前,一铁鞭面色猛然一白,显然已受了震伤,萧玉见着右手顺势执剑在斧风必经之路上稳稳一挑,却不料竟落了个空! 萧玉一愣,这才赫然发现自己并未计算错误,而是那袭来斧风中途变了招已横斧剁在了右侧一铁鞭的腰际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击不禁让萧玉呆了呆,更叫一铁鞭面色一变,这一身横练功夫虽几近金刚不坏,可遇到真正高手还是要靠体内气劲抵御,而方才气劲有一大半已抵御在了胸前挡住回弹的铁鞭,哪里晓得腰际会被吴刚偷袭? 可他还是凭着一身横练的功夫侥幸抵住了,虽见了血却不致命,虽伤了皮肉却未伤筋动骨!而吴刚这种小人必须死!只是一铁鞭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些,他想到吴刚是小人,却未曾想到小人总是成群结队行动的,而真正的杀招已从左后方袭来。 那是一杆短枪。 只见枪杆绕着了一个弧度,反手刺进了一铁鞭的肚脐中。 一铁鞭面色惨变知自己真气已泄,再遭那本来御住的斧刃奋力一抹,立时,血花崩涌,皮开肉绽,血色红肠被斧刃拖曳而出。 一铁鞭情知自己已然必死,当下奋吼一声,抡起铁鞭脱手而出,又一手猛然抓住持短枪的手腕,当他一把扼住花里刺于不同的脖颈时,那飞去的铁鞭正也砸中了吴刚的后心,当他拗断花里刺的脖颈时,吴刚也同时倒了下去。 一铁鞭笑了,他终于还是亲手报了仇,他看了萧玉一眼,又想转头看了看没了声的银鹞子却终究再无丝毫气力。 萧玉从头到尾一直看着,他本有机会救那花里刺,可他没有,他本有机会阻止一铁鞭将手中铁鞭掷出,可他也没有——那两人岂非罪有应得? “只是这花间斧吴刚和花里刺于不同为何一定非要杀死一铁鞭不可?”萧玉心里叹息,有些于心不忍。 他哪知这本就是花里飞有心算计好了的。她当然知道银鹞子在想什么,银鹞子也算准了她会和自己一起在混乱中抢夺包裹,这本就是聪明人声东击西的做法。试想在经历过萧玉那道灰影的银鹞子怎会有勇气再去挑衅,他又怎会拿鸡蛋碰石头呢?就算多几颗也不行。 只是他并不知叶无青三人与她朝夕相处自知花里飞绝不会与别人白白平分东西,所以方才一番话叶无青等三人早已读懂了另一层意思——杀了银鹞子。 而要杀银鹞子就必须连同一铁鞭一起宰了,要知江湖结下的血仇必须以血来偿还,这四人谁都不想日后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瞅准机会来个一锅端。 萧玉无疑是个机会,而银鹞子的贪婪又何尝不是? 可银鹞子却不明白这层道理,不过就算隐隐明白也值得冒险一试。 银鹞子一见叶无青三人和一铁鞭冲向萧玉,自是立马冲向地上的包裹。在他的算计中,这四人一旦缠住萧玉,或被萧玉所缠那定然无暇顾及他处,而自己最多会遇上花里飞。如此一来,夺取包裹的胜算岂非大大增强? 果不其然,那花里飞冲了过来!甚至展现出了不输于自己的武艺。这让银鹞子过招时既兴奋又谨慎却哪里晓得那叶无青并没去缠住萧玉而是悄声无息摸至自己身后,照着脖颈就是一剑。 这一剑自然又快又狠,银鹞子死的不冤。花里飞不禁有些微微得意,只是吴刚和于不同的死未免叫人意外,而她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如此一来岂非又少了两人分享胜利的果实? 花里飞笑了,就在她瞟了一眼轰然倒下的一铁鞭旋即跟着叶无青欲先后施展轻功逃出客栈之际不料小腿肚骤然吃痛,惊呼一声人已瘫倒,扭头来瞧却惊恐地发现击中自己的原是一快被人小口啃咬过的猪蹄。 是了,一块小小的猪蹄竟叫她功亏一篑。到底是谁?花里飞瞧着那破了洞的门窗纸心有不甘,又前所未有地觉得恐惧,恐惧并不单单是射出这块猪蹄的人,而是眼前叶无青。因为他已盯紧了包裹而非自己! 花里飞浑身一冷,只瞧叶无青一剑斜来划过了脸颊挑起了包裹,又陡然将它甩向了纵身而来的萧玉! “走!” 这一“走”字不啻于天籁之音,让花里飞的一颗心从地狱转瞬升到了天堂。她由衷地庆幸,庆幸自己的魅力竟能大过了那包金饰! 萧玉接住包裹随手将它按在了桌上,并未再施展灰影去阻截离去的二人。而门后的莫少英也未祭出流渊追击,一来他并不想暴露身份,二来此事若不是一旁九儿哀求,他本不会去管,而今,既然管了就应该尽快了结才是。 莫少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神色有些微微激动的九儿,至于她为何激动只有她心里清楚。萧玉见着二人眼神一亮、面有钦色,急急作揖道:“神霄派弟子萧玉,多谢二位仗义襄助!!否则就真给贼人得逞了。” 莫少英笑道:“这不还是放他俩跑了?道长本能阻止的。” “这……呵呵……” 萧玉摸了摸脑袋本想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可看了看在场几人的脸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仅仅是露出一副青涩却干净又微微泛红的笑脸,模样憨厚腼腆。 那妇人见着三人也是由衷地笑了,径直走到三人面前拉着身旁孩童慌忙跪拜着道:“多谢几位神仙爷,多谢几位神仙爷。” 萧玉立马笑着将妇人搀扶而起,又拿起包裹道:“我方才听这孩子说,二位是要往山上学艺?” 这妇人点了点头,面有哀色道:“不错,我这次带大牛自是去神霄派学艺的,哪里晓得在这客栈睡上一夜竟丢了这包金饰,若不是几位神仙爷出手,往后叫我们娘俩儿怎么活。真是谢谢了,太谢谢了!来,大牛,快给几位恩人磕头!” 萧玉见这妇人拉着孩童又要跪下拜谢,连忙将她一把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除奸惩恶本就咱们修道之人分内之事,呵呵……”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做了好事岂非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至少萧玉此刻已是红光满面,不由微醉。这就要将包裹如数奉还妇人之时,不料莫少英冷不丁道:“萧道长,你就这么将东西给她了?” ------------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心算无心(一) 萧玉一愣,那妇人赶忙笑道:“瞧我怎么忘记了,三位神仙爷帮了如此大的忙,我怎能不贡点谢礼。”说着,将手伸向包裹却又微微一缩,似是骤然想起今饰上还抹着毒。 这个细节一瞬不瞬地落在莫少英和九儿的眼里,而那萧玉却并不起疑,反是面上隐有怒色,义正言辞道:“二位,这包裹里的金饰若兑换成银子是有不少,可这些都是她们母子二人的,我们又怎能乘人之危,无端索取报酬!” “噗哧!” 那九儿忍不住偷偷一笑。 萧玉自然一早就见到这个穿着狐裘的女子了。 只是一来不知人家芳名,二来委实长得太过好看,称一声美人实在不为过,可师父常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有心修道之人名、利不足为虑,可遇一见心仪的女子难免坠入情网坏了道基,萧玉当初不信,而现在……现在亦是不信的,他觉得一见钟情是对眼前女子的一种亵渎。 所以他本已按捺心情不去瞧她,却不料其人反来搭理自己,她为什么发笑?难道自己长得可笑么,说的道理不对么?萧玉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面上见红,说话也不利索了:“我、师父说相由心生!这位姑娘长得如此,如此乖巧,想必心肠不会差了!可姑娘何故发笑,难道……” 萧玉发觉已然说不下去了,涨红了脸杵在那里不知所措。九儿见着止住笑意,直言不讳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笑道长,只是道长真没瞧出这妇人在骗你?” 萧玉一愣,那对妇人也是吃了一惊,苦笑道:“小姑娘,人心是肉长的,若你们要些金饰换些银子那自是理所当然,但若要存了心想独吞了去,可叫我们娘俩儿如何活呀。” 莫少英轻轻一笑,不为所动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位真是好本事!” 那妇人面色乍变,一旁孩童已叫嚷道:“你们肯定是和方才那伙人一起的,道士哥哥莫要信了他!” 萧玉瞧了瞧母子,又看了看莫少英,最后瞄了一眼九儿终是咬牙道:“二位既然说这对母子有所欺瞒,可有十足证据!” 莫少英笑了笑也不多言,转而对着九儿道:“表妹,不如你来说说吧,我觉得在这个木鱼脑袋面前,你一句话顶表哥我十句。” 九儿面色红了红,也不去猜莫少英忽然以表兄妹相称的用意,道:“萧道长,方才那位银鹞子曾说,他在包裹上涂抹了毒液,若这我猜得不错,这毒定是银鹞子从夫人手中偷走后再逐个抹上的了?” 那妇人顿了顿,道:“正是!这难道有什么问题?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平白无故在包里施毒?” 九儿笑了笑并不答话反是问向杵在一旁照顾着掌柜的店小二道:“敢问小哥,这位对母子入驻了多久?那银鹞子又入驻了多久?” 店小二愣了愣壮着胆子翻开柜上账本明细,道:“这对母子来小店住了三天两夜,至于这贼人也是那天到的。” 九儿追问道:“小哥可曾记下谁先进来的?” 店小二迟疑片刻,赧然道:“这个往来客多,小的不曾费力去记。” 那妇人笑容面色更苦,道:“这位店小二、你若是都记下,些许就能打消这位小姑娘的疑虑了,唉……” 那店小二脑袋一缩并不答话,他能说到这里岂不比那掌柜要强上许多。九儿自然知道这个理儿的,所以也不继续深究,抿唇道:“好吧。这么说来,按照这位童子的话来讲,银鹞子多半是趁某夜夫人熟睡之际盗取金饰的了?” 那被唤作大牛的童子笑了笑,老神在在道:“这句话是我讲的,又有什么不对么?” 九儿笑抿唇一笑道:“当然不对,不论是前夜,还是昨夜都离今日申时有一段时候了。这银鹞子在得手之后不曾扬长而去反是连夜抹上了那一品红的毒粉,坐等一叶三花来找麻烦?若换做你,你会这样做么?” “这……” 那童子面上一白,他突然想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刮子,为什么方才偏偏要去多嘴? 九儿再道:“亦且银鹞子又在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让掌柜和夫人您来指正这包金饰是他的?似银鹞子这般机警小心之人应当不会明知夫人是苦主的情况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说罢,顿了顿,望向萧玉捋了捋发髻,莞尔一笑道:“道长,不知我说的可有理?” 有理,自然是有理的! 萧玉只瞧了九儿一眼,吃吃地说不上话来,面上不知是何缘故竟是越发滚烫。他知道自己一张脸现下肯定犹如猴屁股般通红,模样一定很丢人,而在美人面前丢人简直太不光彩了。他赶紧低下头盯住地面,只恨这青砖缝隙还是太小了些。 九儿自然被他的模样逗乐了,那妇人面上青气一闪,兀自沉声抗辩道:“我又不是银鹞子,你也不是他,又怎知他的想法!也许他自恃武功高强,不怕我等去报官呢!也许……” 那妇人还要强辩,根本没有一点叫人拆穿花招后该有的神情,她不害臊,九儿却是有些害臊了,唯有拧了拧衣角,道:“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他们不承认我也没法子。” 莫少英轻轻一笑道:“不打紧,这并不妨碍道长重新判断。” 萧玉猛地抬头沉声道:“不知道这位夫人可能证明这包金饰是夫人的?若不能……” 言犹未了,只瞧那妇人一愣旋儿哭丧叫冤道:“若不能怎样?你们还有没有半点良心!年前战乱我夫君上阵杀敌便没有回来,我二人孤儿寡母无以为继,想来想去不能坐吃山空就揣了些金饰欲带大牛来神霄派习武学艺,哪里晓得会遇到,遇到这等事情!这怎么证明?又如何证明?我,我苦命的大牛啊!” 说着,竟是抱起大牛相拥而泣,不一刻已是嚎啕大哭,仿佛二人种种苦楚乃是三人苦苦相逼所致! 又仿佛吃准了萧玉铁定会心软。果不其然,萧玉见着过意不去,摇摆不定间越发没了主意,还是莫少英冷笑截口道:“萧道长,听说贵派执法堂中执法弟子皆会一种道术叫做九天十地搜魂术,能迫使人说出真话,所以方才银鹞子和一叶三花宁可与你拼命也不想去那执法堂,对也不对。” 萧玉一怔,顺着话道:“对,对的确有这个道术。” 那对母子猛然一惊,心里俱是琢磨着方才萧玉使出的那道灰影已经有些不可思议,若是执法堂真有什么九天十地搜魂术却也并不稀奇。 一念至此互望一眼已萌生退意,又听萧玉这就要带二人上山,那妇人眼中精光一闪翻手掷出一只飞镖击向了九儿的面目!而其人已拉着童子反方向纵去。 她目光老辣自然看出了这三人之中唯有九儿最好欺负,这飞镖击出,那身旁男子定然施救,如出一来无疑大大增加了脱身的胜算。 可她料到了其一却未料到其二,母子二人双双使出不亚于银鹞子的轻功纵向门外,未及门口,那妇人已闷哼出声一头栽在了门槛之上,右肩上赫然钉着先前击出的飞镖,摔飞的门牙兀自在地上打转,那被唤作大牛的童子见着猛然一惊,忙不迭地扶起妇人一同跌跌撞撞地去了。 萧玉见莫少英出手将那妇人重伤,心中虽有些不忍可莫少英钦佩,感激之情分毫不减少,是以当即转过身郑重拜谢道:“多谢二位再次仗义相助,敢问……” 这话未完,莫少英已然不耐烦道:“免了,免了,咱们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不用言谢。” 黄昏。 草木萧疏,一地枯黄、万物奄奄,日暮西山。 这条荒草小道本是上清县外的一条幽径。因与去往神霄派的路背道而驰,又因此刻日近黄昏,所以游人断不会耽在这条小道上。然而莫少英非但在这条小道上走着,甚至一路走走停停,瞧其来近似在这黄昏日暮中盘游无度。 九儿跟着他起初并不觉有异,慢慢的也回过味儿来、往后偷瞧了几次,几次三番下也终于在一片黄绿相间中找到那身穿道袍的身影。是了,这瞧起来面色紧张,从上清县一路尾随二人来到野外的正是那萧玉无疑。 “只是他为何跟着?公子又为何让他跟着?” 九儿不解,秀眉轻蹙扭转过头却见莫少英正贴近了脸子似笑非笑道:“你该高兴才是,都将这小子的魂给勾来了。” 九儿面色作红,未及作答便见莫少英施施然一笑,又道:“待会儿顺着我的意思说话,否则……” “否则怎么样?” 出于女人的直觉,九儿已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想问,可话还未出口便听莫少英对着不远处朗声道:“萧道长出来吧,这么跟着不累么?” 萧玉的确很累,是心累。 ------------ 第三百七十章 有心算无心(二) 一个人心累通常是想得太多。他并不否认对九儿是有那么一点点一见倾心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因为莫少英。只是对方反应实在冷淡,甚至连姓名都不愿告之,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些打击的同时却又更想结交这个朋友了。 因为萧玉在他身上看到同龄人所不一样的东西,这个人聪明,聪明又冷漠,这让他既钦佩又有些抵触,既不服气又想向他讨教,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师父常说的虚荣心,攀比心在作祟,这是一种魔障,应当迅速丢给「另一个自己」保持身心纯净才是。 然而萧玉并没有这么做,若他这么做了便不会跟来了。 萧玉之所以尽力躲藏并未现身,那是因为他还是有些羞于启齿,甚至未曾想好一句,毕竟请教一个同龄人实在让人极易面红耳赤,更何况还是在自己有些心动的女子面前。 就在他想着如何开口时,莫少英的呼声已传入了耳间,萧玉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走了出来。 莫少英沉声,道:“萧道长,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萧玉勉强一笑,犹犹豫豫道:“我只是来和两位交个朋友,问个姓名,别无他意。” 这话若放在平常十人中有九个是不信的,但它自萧玉口中道出便不由得人不信了。因为莫少英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和三师弟过往的一些影子。他的话语平实也足够坦诚,而坦诚的人却往往易受欺骗,莫少英本也不想骗他,但送上门来的傻子岂能就这么白白放了? 殊不知萧玉在对他有所钦慕时,莫少英也对方才那道灰影有所好奇,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力量,但若能窥得其中奥秘,甚至据为己有岂非再好不过?这么想的确有些卑劣,但若是能在对付唐尧,慕容恪乃至整个万寿山时能多添一份胜算,莫少英是不惜背负这道骂名的。他岂非早已背负得太多?这也是他为何发觉萧玉跟踪却并未御剑飞走的根本原因。 所以、只见莫少英眉头一皱,哀叹道:“原来是这样,还以为道长专程为我表妹而来。”顿了顿,白了一眼九儿道:“你还瞧他作甚,这呆子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妹夫我可不要。” 九儿自然是瞧着萧玉的,原本一双眸子也仅仅是好奇而已,可经莫少英这般轻轻一拨倒让萧玉误会成了暗送秋波,含情脉脉了。所以这二人无一例外又都红了脸,所不同的是萧玉红脸自然是突受佳人青睐,心中喜不自胜,而九儿却是急红了脸,她虽不曾违了莫少英的意愿出言解释,也明知此中定然另有他意。可心中却仍是不想配合,非但不想配合,简直狠不得踢上莫少英一脚。 可九儿知道不能踢,所以换成了另一种方式加以反抗——她瞪了他一眼。 九儿原本以为一瞪之下就算他不会收手至少也会有一丝意会,甚至可以露出一个哀求或哄骗之色反应到面上,这说明他至少是有些在乎自己的。可她失望了,这近在咫尺的面容古井无波、毫无反应,就连睫毛都未曾稍动一下。 九儿突然发现纵然在万寿山中阅人无数却依然无法看透这层表情下的真容。这就好比一束阳光,你可以感受他的温暖,却无法将他抓住,你可以离他很近,却无法踏进他的心里。而阳光有心么?他又有心么?九儿不知道。她只知自己是有的,因为它现下正有些隐隐泛酸,脸上渐显哀怨。 莫少英笑了,这岂不正是他所希望的? 萧玉并不知二人间这一番无声的对白。一见九儿脸上神色以为真如莫少英所说自己不去搭理徒让佳人空等生怨。于是平复心情走上前来,朗声道:“还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莫少英眉头一扬,信誓旦旦道:“道长恐怕最想打听的是我表妹的闺名。” 萧玉腼腆一笑点了点头,他未曾否认。于是莫少英笑道:“我表妹叫慕容九,你可以喊她闺名九儿。至于我嘛,你可以叫我独孤羽。” 九儿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不禁暗想:“他不告诉道长真名,却将我的说了,到底是何用意。” 萧玉一听之下也不起疑,面向九儿鼓足勇气道:“这位慕容姑娘,贫道是个粗人,有些话就直说了。” 九儿一听瞥了一眼依然无动于衷的莫少英,只得咬着牙,不愿应又不得不应道:“你、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这句话其实还有下半段,意即想说什么是你的意思,可听不听就看我的意思了。 “好、” 萧玉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在对待女人方面更是个愣头青。但他至少还看得出九儿有些生气,只是他弄不清对谁而已,所以顿了顿斟酌再三,见肚中实在没什么墨水时只能搬出心中信仰,指天发誓道:“三清道尊在上,贫道对姑娘心生爱慕不假,但我辈修道之人讲究离尘修身、绝情断欲,此乃家师耳提面命之言不敢或忘,所以今后也绝不会再动妄念,冒渎了姑娘。” 萧玉面容僵硬,口吻严肃,仿佛在背书又似在宣誓,这股认真劲儿不禁逗笑了九儿,就连这心里也忽然轻松了不少。而莫少英呢?他此时口中完全可以塞下一颗鸡蛋,这个样子实在不符合平日形象,所以他赶紧闭起嘴来,细细打量起萧玉来。 他看得出萧玉并不在说谎,可这话说委实太过荒唐,闹了半天他难道只是来说这么一句的!? 让莫少英惊讶的绝不止于此处,他同样也知修道之人一开始绝不可能做到绝情断欲,仅能从清心寡欲中慢慢修来的。若想臻至太上忘情之境,就必须有契机,而契机就是欲念,唯有面对红尘诸念,勘破欲念,克服欲念方才能臻至化境,这便是道家所讲但凡出世必先入世的根本用意,也是《昆仑御剑术》上开篇所载的昆仑派教义。 这御剑术是唐尧从昆仑派中偷来的,莫少英也并不承认自己是昆仑派弟子,但这开篇教义却叫他欣然接受。毕竟能一朝顿悟的大德之士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即便能一朝顿悟也是有着过往的累积。 所以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现在这个神霄派弟子萧玉却说出了一番截然相反的话语。他若不动念如何看破?若不去看破欲望怎能称之为修道?这好比欲念就是天梯,将梯子生生抽开难道真想一步登天不成?更关键的是他若不起心动念,自己要想借机问问他那灰影的由来怕是要泡汤了。 莫少英有些暗恼,九儿的笑意更是让他面上无光。不过旋即洒然一笑,他知道不是鱼饵不够香,而是这条鱼根本不咬钩,或者这根本不是一条鱼,而是一面铁壁铜墙,任何计谋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所以他只好笑了笑,熄了心思,道:“这么说来,道长真是来与我们交个朋友的?” “正是。” “可为什么是我们?” 萧玉忙直言道:“因为志同道合。加之有些钦佩兄台,可又觉得兄台方才不该重伤了那位妇人……”萧玉欲言又止,似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看了看莫少英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其实在下想说的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若是二位能随贫道回山聊作一番清谈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玉期待着,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一眼九儿,脸上有些激动又有些恍惚,莫少英望了他一眼,福灵心至地笑道:“是不是还为了我这表妹?” 萧玉愕然。猛然发觉一翻对答之下话又绕了回来,而更不妙的是这般一问,自己一张脸立马又红了起来。这说明了什么,至少表明自己心虚了。 “看来道长也是会说谎的。” 莫少英不合时宜地补充道。 “不!我没有!” 莫少英本以为十拿九稳,可不料萧玉死不认账,甚至表情严肃得可怕。这反倒让莫少英有些不解,不禁皱眉道:“其实这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有些东西一旦生了根就不是那么好抹去的,这对道长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莫少英本想说出世必须入世,但转眼他便发觉自己实在不喜欢说教,所以仅仅是点到为止。一旁九儿虽见莫少英又提到自己,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但她知道这句话实在是对极了,因为她此刻心中不就有一颗种子生了根么? 而萧玉呢? 他忽然叹了口气,直视莫少英坦然道:“不错。方才见到姑娘直到现在,贫道至少动过七、八次念头,只是这种念头刚一萌生都被贫道迅速剔除了,所以贫道算不得说谎。” ------------ 第三百七十一章 祸福难料定(一) 这话里话外多少叫二人听不大懂,不禁双双好奇道:“道长是怎么做到的?” 萧玉沉吟片刻,神色似是决定了什么般道:“也罢,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各位难道之前就不曾听过敝派一些传闻么?” 说着,这萧玉陡然向右侧五指戟张,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右首凭空显出一道虚影,慢慢渐成人形,须臾竟凝成了另一个「萧玉」。 这萧玉全身上下由一团灰蓝色雾气组成,虚浮于空看不出双脚,面目轮廓细腻却并没有睁开双眼,可狰狞扭曲的面部神情还是让九儿娇躯不禁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这个「萧玉」便是莫少英一直想在见到了灰影。 莫少英没有说话,他在等,等萧玉给出一个完整又合理的答案。 萧玉舒了一口气,不禁有些轻松道:“如二位所见,这便是我神霄派弟子为何能时时保持身心洁净的原因……” 原来,传闻是真的。神霄派能让新晋入门弟子在短短一段时日内改过自新,行侠仗义便是靠着这尊虚影,神霄派称它为「心魔」,而它便是每个人心中各种欲望,即七情六欲的具象化。原本这些欲念总是纠缠众生,不仅让凡人愈陷愈深,自甘堕落;更让修道之士不堪其扰,终难登仙。神霄派先祖不忍见人间疾苦,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在这上清山中觅得一处「黄泉」。 黄泉并非真正的地界黄泉,而是因其深不可测,神霄派祖师曾冒险潜入地泉百仞而不见底,所以称之为黄泉。而后代掌门又因此名不太吉利,所以更名为地泉,但神霄派弟子更喜欢称之为「神泉」,因为只要经过这神泉洗礼的弟子,皆能瞬间摒弃心中各种欲念,时日一久,待得将七情六欲化成「心魔」真影后更能使其道法倍增,用于降魔斩妖再好不过。 萧玉方才在客栈之中一番道法有大半是借助这心魔之力,而他能信誓旦旦说出斩断心中欲念,便是将欲念转嫁给了心魔。 所以、萧玉的确没有说谎。 莫少英总算听的明白,但随后诸般疑问又纷至沓来。其中至关重要的便是那褚宫北和段长风与自己交手时为何不曾招出心魔?是来不及,还是不屑使用?那褚宫北一瞧就非正派人士,他为何不曾通过心魔虚影来压制犹如杂草般丛生的邪念?而自己体内煞气凝成的乌丸是否也能经那神泉化去?若能不受煞气影响心神,从此不就可以摆脱万寿山的控制,甚至反将一军? 莫少英微微心动,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什么心魔之法简直就像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解决之道,老天什么时候这么优待过自己了? 萧玉自然看不出莫少英此刻有多么激动,但身旁的九儿却渐渐瞧出来了端倪,只是她觉得有些突兀,并不知道他到底因何激动。 而“不知道”的绝不止这些,她并不知他有着怎样的过去,到万寿山又有什么目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似个谜团,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有所转变,去主动问问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个想法实在令她有些意动,连整个眸子都亮了起来。 只听莫少英沉住气道:“道长真是快人快语,想不到竟有这等神术,只是此时说到底也是贵派的机密,又为何向我二人说起这些?” 萧玉应道:“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隐秘,我派弟子但凡入门都会被告知这些,所以这也算一个公开的秘密。若仁兄有兴趣听下去,贫道倒愿意多讲几句,只是现下时候不早,若二位不忙不如这就随贫道回山,咱们清酒素菜秉烛夜谈可好?” 好,自然太好了。 有人带路岂非比自己瞎摸乱闯要好上百倍?莫少英巴不得立马应下,但这之前还须解决一道难题,只见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只是这之前我却要先拜会下贵派段长风。” 萧玉一怔,讶然道:“独孤兄也认识段长老?” “嗯。” 莫少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旋即面色一沉,叹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与贵派段长老互相添了些误会,致使段长老对我呈见颇深,所以这次上山总需先去表示歉意才是……” 九儿听着这投石问路的话术,不禁有些脸红。心想这莫少英骗人花招果然层出不穷,明明只想问段长风在不在山上,却拐弯抹角一顿包装,不仅巧妙地避开雷区,更让萧玉打消些疑虑。试想若段长风回山之后将褚宫北已死的消息传得全派上下人尽皆知,但萧玉听他这般一说,也不会一下子就怀疑到莫少英与此事有所关联,孰不知哪有明知自己是凶手,还要往枪口上撞的人呢? 萧玉是个老实人,他断然不会想到这些,非但想不到,看起来亦是一脸不知内情的模样笑着道:“独孤兄有此胸襟,贫道着实佩服,可不巧的是段长老随赵潜长老下了山,并不在山上清修。” “不在山上?” 莫少英故作惊讶,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倘若他再得知这是唐尧暗中无意“襄助”的结果怕不是笑掉大牙!这岂非天赐良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不曾想也有受上苍连连眷顾的一天。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就让人更加愉快了。 一个旁敲侧击、问得巨细无遗;一个憨厚真诚、答得言无不尽。九儿一旁插不上嘴也不想搀和,她对这般坑蒙拐骗的做法本是不赞同的,但她看得出莫少英对神泉很上心,也猜到他怕是要用不恰当的法子去试试那口神泉了,只是他为何定要去试试?倘若试了后会不会也和这个萧玉一样时时能借助心魔虚影“克制”欲念从而变成只知梅妻鹤子的“呆子”。 如此、那自己岂不是连一点希望都瞧不见了?九儿一顿胡思乱想,浑然不觉已是情窦初开,只道脸上臊得厉害,犹如黄昏晚霞抹上的红彩。 夜。长夜,天上不见星子,眼前是面高山,黑黢黢的山体似已将星光尽数挡在了山外。 山体之上有危峰兀立,远远瞧去一如鹤骨龙筋,耸壑昂云。那孤峰名曰「天月峰」,其上坐落着神霄仙阙,神霄派一派掌门褚尘便身居其中,三大长老分居左右,而唯有资历年长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自由出入天月峰。 据萧玉所言,这神霄派十年来广纳门徒,弟子无数,致使上清山中本用来供弟子居住的「望月坪」拥挤不堪,其上数百栋厢房静室早已人满为患,所以刚入门不足十年的弟子一律搬入后山丘陵一带,平日无有命令不得擅入望月坪和天月峰,其道法武艺也经由居住在望月坪中的亲传弟子负责传授。 而一些新晋弟子连后山丘陵「岱岳坡」也去不得,索性搬入山麓之下,介于神霄派山门和上清县之间,名曰「长生麓」。所以,整个神霄派从天月峰到长生麓之间,隐隐有一条界线,使得其内弟子论资排辈,泾渭分明。 很显然,神霄派其内的规矩要比昆仑派多得多,可谓等级森严,制度分明,这似乎并不符合修道之士逍遥脱俗的做派。但神霄派执法堂赵潜长老坚持认为,无六律不成五音,无规矩不成方圆。神霄派上上下下数千弟子,若人人逍遥散漫出入自由,这上清山不就彻底乱套了么?所以但凡本派弟子皆须谨遵门规。 而萧玉与其师父木道人却是神霄派中的异类。 这木道人位列神霄派中三大长老之一,本应居住在神霄仙阙中,其门下弟子皆居望月坪。可他偏偏领着最喜爱的弟子萧玉搬入山下长生麓中与一众低级弟子混居,又在每日辰时于所居之处「知微草堂」中开课讲习。 如此一来,这对于长生麓中广大辈分低的弟子不啻于天外福音,期间有什么不明白的纵然不敢去叨扰木道人清静也巴巴地来向萧玉这个讨教。 而萧玉为人素来正直真诚,可谓来者不拒亲囊相授,有问必答不存丝毫戒心。所以萧玉在一众低位弟子中人缘极好,人人见面俱是真心诚意地称一声“大师兄”。 以真心换真心本就是人之常情。 诸如大师兄莫方闻,三师弟莫仲卿,九儿,再如沈家堡堡主沈剑锋,也有更多的人成天带着一副虚伪的面具,行事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莫少英自己呢。 他自从下山以来,每行一件事似乎都离“好人”这个概念愈行愈远。 知微草堂中不但有好人萧玉,还有长生麓众弟子送来的好酒。虽都是清一色的果子酒,但对于萧玉来说喝得还是太多了些。不过他还在喝,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条缝,不但眼前的莫少英已变成了两三个,就连九儿似也格外娇美了些。但他觉得还不够,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可他却非千杯不倒。 ------------ 第三百七十二章 祸福难料定(二) 萧玉终究还是醉倒了。 莫少英叹了一口气,他远非萧玉那般来得纯粹,不过幸好还会心生愧欠,所以他喝得也很多,也足够真诚,至少除了隐瞒来此的目的外已是知无不言。显然他也想与萧玉做朋友的。 “只是过了今夜已无缘再见了吧。” 莫少英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坚定不移地站了起来。 “公子,你也醉了。” 九儿颦眉轻道。 莫少英轻笑一声,“是么?你不应该喊我一声表哥么?走吧。” 二人寻着阡陌小道离了知微草堂,出了长生麓寻着一条幽径暗林转向了上清山的后方。彼时山风寒凉,黑夜中没有灯光,九儿瞧不清莫少英的面容,可从他有些虚晃的脚步来看应是醉意正浓。 九儿见着微微伸手,想去搀扶却又有些畏缩,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今日公子有些不像公子。” “哦、何以见得。” 这并非疑问的口吻,九儿听着莫少英漫不经心的调调儿,似已料到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更好像婉转地阻止自己说下去。但她还是要说的:“公子平日里睿智警醒从不轻信旁人,而今日倒是公子笑得最多,喝得最多,话也最多的一天。” 果然,莫少英听罢毫无反应,只是似在顾及自己的情绪般笑了笑,顺着话道:“有什么不妥么。” “自然是不妥的。” 九儿蹙眉,有些不大明白他为何这么坚持,但自己同样不会放弃,只听她道:“公子酒量也并不好却还是陪他开怀畅饮,如今这般醉醺醺的又怎能再去那望月洞中寻找神泉?一想到那望月坪上住着数百名弟子,我、我就有些……。” 九儿没将话说完,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关切之意。莫少英虽是醉了但绝非木头,又如何不能体会?但他没有回应,眸中目光反是渐渐锐利了起来,就连脚步也为之停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喝醉了,酒精使灵觉麻痹竟不曾察觉有人一直跟到现在! 昏暗中、莫少英一手牵过九儿将她拉到了身后,这个举动自然引起了九儿的注意,她望了莫少英一眼却透过他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苍白身影。 白影凭虚御风,身形飘忽不定。时而显于左端,时而落在右方。而这密林中虽是临冬时分,可层层张牙舞爪的秃枝树杈还是将星光挡在了林外,但饶是如此,九儿还是将那白影看得真真切切,仿佛其本身就会发光,仿佛本就想让人看见。 如此黑夜密林之中突显如此诡异之事,九儿一介女子又如何不惊?她知道那不是鬼魂却比鬼魂更可怕,那白影的面容方才刚刚见过,那是萧玉的师父——木道人。 莫少英牵着九儿的手没有动,更没有出声。全副心神集中在了腰间流渊之上,一双眸子并未望向那空中心魔虚影,而是望向了另一旁密林深处,那里有一道人影站着,九儿看不见,他却已瞧得清楚。 “沙沙沙……” 这是人踩在树叶枯枝上的脚步声,九儿听见了也终于扭头望到真正的木道人已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木道人并没有偷袭,并且走得很随意,看似毫无防备,全身破绽百出。但莫少英并没有去拔剑,更没有以飞剑先发制人,他知道眼前之人绝非一击就足以制服的。 他久在敌营当中早已练就了一副敏锐的感官,他就好比一匹行走在荒野中的独狼,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选择最合适的选择! 可现在他却非孤身一人,他有了顾虑,这岂非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更何况这个老人给他一种莫大的压力。所以最好的法子仍是试着博取木道人的信任,想方设法糊弄过去。至少在自己未踏入神霄派前,不是么? “小友何不妨听听身旁小丫头的话?这望月洞中有敝派精英弟子轮番值守,也都会唤出心魔虚影来防范未然。虽未必个个都如老朽般能瞒过小友的灵觉,但依小友目前这般状况来看,十有八九会出纰漏,怕是还没走到洞口就已遭察觉了。” 木道人的一番话已将莫少英逼到了悬崖边上,这让他心不禁沉了下去,而老人的下一句更是叫他诧然惊怔:“若老朽猜的不差,你腰间那柄剑应是柄黑剑,你二人出自万寿山,你也应当就是那个莫少英了。” 莫少英没有回话,他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只听“呛”声刚起剑已出鞘,人若惊鸿倏忽及至! 「剑凌九霄,鱼跃于渊。」 这便是云踪派云踪七式中的终式。很显然,莫少英一上来便是全力一搏! 黑夜密林中没有剑芒,因为流渊本是柄黑剑,剑体之上更是蒙着一团流墨般的色泽。若不是那一串被狂风扫起的枯枝落叶,任谁都瞧不见莫少英人在哪里。但风起之时、人已不在,风散之后,木道人仍未倒下,他甚至看起来格外气定神闲,只是那双眼睛却是紧盯着流渊不放,仿佛突然瞧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善攻者不守,善守者不攻。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之必救。 莫少英自然是明白道理的,也料知这一剑疾去眼前道人纵不闪躲,也必定会驱使那空中心魔虚影挡驾,可不曾想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出手的同时,那空中“白影”已向九儿飞去。莫少英即便能一剑将木道人刺个对穿,却无论如何不能再折回救援,很显然,木道人一早就看穿了莫少英的弱点。 “刺死木道人后心魔虚影会不会随之消失?” “若不回去救援,些许九儿身上的天蚕宝衣能挡住那白影致命的一击? …… 心思电转间,莫少英冒出了至少十数种不该回首救援的理由,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可他还是不敢赌,对于青青的死他力不从心,心生亏欠,而现在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绝不能! 九儿抬头瞧着飞来的白影,恐惧从心里不断地涌出,但她没有动,因为逃也无济于事。她也没有求救,因为不想让公子回头。可她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唯有紧紧闭上了眼。忽又想起姐姐慕容青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无奈? 一息, 两息! 突然、一阵惊风袭面,带起衣袂翻飞。九儿娇躯猛地一颤,仅一瞬就意识到了不对,她遽然睁开眼帘便见公子一剑刺穿了白影,而白影却是若无其事的回身一掌。莫少英似也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屈身闪避,那白影不依不饶竟是弃了九儿向着袭来的莫少英一顿猛攻。 一瞬间,九儿心中刚来得及感动就被担心受怕所填补,她攒紧了双拳恨不得自己也如姐姐那样,而不是一个弱柳扶风、全无半点武艺傍身的女子。 而莫少英呢? 莫少英固然剑术精湛,他已刺中了白影一十六剑。 疾点飞挑,连削带打、直挑猛刺,横劈力崩……可以直观地看到莫少英每一招都在加重力道,可每一招过后脸上又不由得更加凝重一份,他甚至用上了力劈华山这种刚猛的招式用来划过白影腰身,但依然无功而返。这使得莫少英越发被动,竟叫白影逼着离九儿越来越远。 莫少英越战越是心惊,越战越是谨慎。不得不承认这心魔虚影并不惧刀剑加身,但也瞧见附着在流渊上的煞气随着剑体侵入虚影中时,却又能将那凝实的身影无端蚀去一块,变得薄透,虽然白影转而再度复原,可这无疑是道突破口。 所以、莫少英不断将煞气透过剑体逼入白影之中,效果是有的,但流散在体内的煞气都因方才那一剑而消耗了大半,现下所剩无几的煞气对白影来说可谓不痛不痒,他不禁想到体内那颗犹由煞气凝结而成的“乌丸”。 这颗乌丸在丹田之中存留许久,直至出了万寿山后也一直相当安分,并未给莫少英带来额外的困扰,甚至还时不时散发出些精纯的煞气供他驱使。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颗外表看似安静的乌丸其内定然犹如一座火山般凶险,若是一旦用真气牵引,会不会引火烧身,重蹈覆辙?但若不如此,现下又如何脱身? 此刻的他可谓进退维谷,而木道人眼神中也有思索之意。这个已完全占据上风的老人又在思考些什么呢? 很显然,思考什么已不重要,他已向着九儿一步步走去。这个举动仍旧很随意,莫少英自也瞧见了,尽管木道人走得很慢,可每一步都势如泰山般压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莫少英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已不能再等!真气轻轻一引,体内乌丸欢快地回应。 只见他右手一翻,流渊剑体之上便裹着一团流墨般澎湃的黑焰向着木道人急射而去,右掌夹着丝条般浑厚的黑雾顺势一掌拍向了白影,而这次白影果然不在无动于衷,非但闪身躲开,面上紧闭的眼皮竟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动似要勉强睁开,可下一瞬白影陡然一怔,紧闭的双眼又再度沉寂,非但如此竟连白影本身也倏忽消失褪却。 莫少英不知就里亦无暇他顾,他紧紧地抓住这丝不可多得的机会,刚刚踏前一步,整个天地为之颠覆! 不,不对,不是身外的天地,而是他脑海中天翻地覆,仅仅是一个瞬间、理智失守,杀念挂帅。双眸全黑不见瞳白,心中恶浪滔天! ------------ 第三百七十三章 祸福难料定(三) 他不想如此却不得不如此,极力遏制理智不被杀念疯狂蚕食,他也终于成功减缓了,可仅有的理智就似一团余烬,也不知何时会彻底熄灭。 他必须快,更快! 木道人望着莫少英异于常人的双瞳,面上一惊终于有了丝丝凝重之色。他此刻当然后悔,后悔不该为了探究根本,彻底激怒这个年轻人,眼前一切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正迅速脱离掌控。而这个年轻人已非野马,而是一匹野兽,他已不知如何形容这股锁定自己的滔天杀意。 老人没有动,因为他知道一动之下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逼迫自己使出杀招,可对面的年轻人却动了。 毫无花哨、凌厉肃杀,莫少英人未至,木道人已感到犹坠冰窟般的寒意,这份杀意让他有些透不过气,闪身急避的同时,道袍下又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飞剑“嗤”地割下一块。 木道人微微一叹,间不容发之际右手轻掐个法诀重新唤出心魔虚影,而就在此时只见莫少英陡然一掌击在了地上,霎时土龙夹裹着枯叶升空,四散的灰雾竟将木道人一身白袍都给染得发黑,待得他双眼一闭一睁之下便见莫少英已抱起九儿。 “他竟还有丝理智?” 此刻的莫少英已敢完全背对木道人御剑升空,因为他对自身再也无所顾忌,只想带着九儿去一个安全之处,可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肆虐的煞气早已于真气混合一处,搅得体内动荡不安,莫说御剑飞行就算御剑升空都成了问题。 所以二人自然双双从剑体之上跌落,那柄流渊也就此顺势刺进了一截树干中。当木道人拔下流渊,抹去其上残留的煞气时,见着再无遮掩剑身竟是一脸惊怔。 莫少英弃了流渊,显然不能在御剑飞行,不过幸好他还有双脚,还有体内沛然莫御、源源不断的煞气作为支撑。所以他犹如一杆离弦的利箭般笔直地冲了出去。而与利箭不同的是,他所带来的冲击却格外惊人耳目,所过之处草皮翻飞、枯叶倒卷,灰惊烟走、枝折枚断,竟如只发狂的豪猪一般。 而他此刻的理智的确不比豪猪要高明多少,他依稀记得某天自己也曾这般亡命奔逃过,依稀记得手中抱着的是小师妹莫婉溪,想起莫婉溪就想到了牡丹,而牡丹怎样了? 莫少英突然有些想不起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同时他又忆起了更多人。比如大师兄莫方闻,比如三师兄莫少英,还有师父、师娘,甚至是那个对自己有过恩惠的胡不为胡校尉……只是他每想到一个,这个人就会立刻在他的脑海中消逝,当他想下一个人时,前一人已无从忆起。 于是,在思无可思之下,猛然发觉竟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想,那人叫做叶千雪。是了,这个与自己情投意合,曾经海誓山盟的女子却当着自己的面答应嫁给别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少英想不起来,也突然再不想去勉强自己。 他只觉心痛彷如被人生生擂了一拳,又觉眼前骤然一黑,跟着脚下发软抱着九儿一头栽在地上,思绪赫然崩断。 从方才直到现在九儿一度处于震惊之中,可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再被莫少英远远摔出不下七八尺之距后她也终于清醒了不少,瞧着一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情急之下不由呼道:“公子!” 九儿喊得声音并不算小,但莫少英依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又意味着什么? 九儿奋力摇了摇头,将心头那丝阴霾极力甩脱,下一刻顾不得浑身疼痛,吃力地爬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挪向莫少英,她也不再出声,只想去摸了摸他的心脏,确保他还活着。 就在九儿好不容挪到跟前时莫少英猛然抬头站了起来,又将一张脸凑得极近,举止像平日那般熟悉,可那双漆黑毫无瞳白的眼睛却是九儿不熟悉的,非但不熟悉,甚至可怖至极,纵如熟悉他的九儿也不由得惊呼一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莫少英的双眼早已发生了变化,只是九儿方才极度震惊中未曾留意,而现在她宁愿不曾瞧过这双眼睛——因为太可怕了。九儿害怕得发抖却仍是提心吊胆地唤了声:“公子?”莫少英仍未回答,面上神情麻木犹如一具尸体。 黑夜,密林,尸体,独自一人,这岂非叫九儿联想起一些恐怖的画面,但她还是坚信公子绝不是尸体,坚信尸体不可能睁着眼看着自己。 “只是他为什么瞪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动?到底是怎么了。” 九儿一面紧紧裹住狐裘,一面寻思着眼前怪诞的现象。只是她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莫少英就已走了过来,九儿心中刚起一丝喜悦之情又被莫少英那副表情给怔住了。 那是什么表情?憎恨、悲愤?残虐,狰狞?九儿无法确定,下意识想起身离得稍微远些,可显然没能成功。 一只手猛然揪住了她的发髻,一把将她扯回了地狱——那双眼睛面前。就在她好不容易觉得这双毫无半点瞳白的眼睛已然不那么可怖之际,眼前之人却又开始盯着自己磨牙了。 听过深夜间一个人在睡梦磨牙的声响么?那绝对是场噩梦,而现在莫少英的磨牙声越来越大并含糊不清道:“你骗我!” “啊?” 九儿没能听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骗我!!” 这次莫少英话语非常清晰,几乎是吼了出来。伴随着吼声还有势大力沉的一推,九儿就被他直直按在地上。九儿顾不得后背被细密的碎石和树枝磕得生痛,刚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的确有过欺骗,但那是以往,虽然心中仍有秘密未说,但也绝不会再去害他。只是他这么一问显然是又发现了什么,这明显质问的语气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该全都告诉他么?都告诉他会不会反而误会自己?”九儿心中着了慌、乱了主意,正犹豫不决之际又听莫少英兀自言道:“你为什么嫁给别人?” “啊?” 这句话突兀而怪异,九儿瞪圆了双眼终于意识到莫少英根本不是在同自己说话,或者错将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 “那人是谁。” 九儿想问却问不出来。不但心中不愿问出,就连脖颈也被面前之人生生扼住。 “我恨你。” 九儿不知他到底恨谁,可这份恨意却通过有力的双手充分感受到了。他似乎根本没有迅速掐死自己的打算,这岂非更令人受苦?一瞬间,九儿突然意识到了柳絮儿演得那出戏有可能是真的,她并不知道莫少英为何会突然神志不清,但在神志不清下刺死姐姐绝对是有可能的。 九儿的猜测非常接近真相与现实,但真相与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比如现在,她已经感到呼吸困难,双脚踢蹬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仍想什么都再试试,心思电转间她硬是从那有力的双手中,挤出声音道:“公子,我不是你想的那人。” 莫少英:“……”。 九儿急道:“我是九儿啊” 莫少英:“……” 面对冷漠九儿不甘心,奋力抵抗的同时忽然福灵心至道:“公、子…难道你忘了么……难道你要像对待我姐姐一样掐死九儿么。” 九儿情急智生本想通过这句话来唤醒莫少英,可一言过后,面前之人非但无动于衷,脖颈上传来的力道竟越来越紧。九儿不是一个轻易言弃之人,但灼痛般的窒息感已自胸腔蔓至喉间,脑内嗡嗡长鸣让人无法再去思考,就连恐惧也开始变得不真实,这使得九儿一颗坚定的心也开始动摇,睁着双眼下意识,道:“……可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苦苦哀求,不如说是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一种问责,不如说是一种妥协。她开始缓缓闭上了眼不再挣扎,觉得方才的举动着实可笑,企图与既定的命运相抗争。而这样不也挺好?想着马上能与姐姐在另一个世界相会,她仍觉有些欣慰。 然而不曾想、话音刚落,扼住脖颈的双手微微一松,虽未彻底松开可也不再加深力道。这番变化足够让九儿惊喜,她急急睁开眼却瞧见莫少英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九儿惊住了,她不是没见人哭过,但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会哭,更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这又表示着什么?他是不是无法控制自己?是不是因无法控制而心生无奈? 九儿来不及细想就见身旁忽然白影一闪,眨眼之间原本呆坐在自己腰际上的莫少英整个人猛地抽身远离,一蹬之下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敏捷一如猿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其动作之快竟叫白影的偷袭尽数落空。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入世即修行(一) “女娃娃没事吧。老朽来迟了。” 九儿堪堪从惊怔中缓过神,便见逼走莫少英的正是那心魔虚影,而说话之声却是从另一边传来,九儿见着不禁退后一步,又听木道人笑道:“不用怕,老朽从始至终并无恶意。可没想到……唉,还是先处理眼前之事吧。” 九儿快道:“前辈要怎么处理?” “自然是除去他。” 木道人回答的理所当然,面色却有些犹豫。他料知莫少英神识尽泯却修为未失,这从方才避过自己的心魔虚影就能看出一二,所以若想除去他怕是要经一番苦战。 是以,思索对策之际那身旁九儿已然相拦道:“不要!” 木道人停住了手中的法诀,见不远处莫少英只是低吼着并未有所行动,似是隐隐忌惮木道人又似在寻找突破的机会,这才眼有深意地望了九儿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女娃娃,老朽知道你还不能接受,但这人不论之前是你何人,现在他都不是。而只是一具被煞气侵染的行尸走肉。他没有意识,没有人性,没有感情!他不会想起你是谁,只是受煞气所控去杀光他所遇到的每一人,这么说够明白了么?” 九儿听得明明白白,但却不愿相信,甚至有些气愤道:“前辈怎么能如此胡乱编排公子!” 木道人眉头一皱,他已不想在耽下去,只是淡淡道一句法令:“敕!” 一字过罢,九儿立觉手脚一紧,旋即就见一段虚影般的铁索陡然围住了周身:“你好好待着,若不忍瞧见,干脆闭上眼睛。” 九儿当然不会闭上双眼也无暇去管那能束缚自己的道术,只听她急道:“前辈,我家公子还是意识的,他方才一直念叨着一个人,就是因为他错将我当成那人才会对我,对我如此的!” 木道人望着远处伺机而动的莫少英,有些不耐烦却依然解释道:“煞气本就是以一个人心中的欲望、执念作突破口,将之无限扩大,大到足以让这个人心神崩溃,向煞气屈服,所以他会将每个遇到的人都当成那心中的那个人去怨恨,直至杀死!” “不,不是的!至少我方才说话他听明白了!他流泪了,难道这不算我家公子的回应么?” 当然是算的,但木道人没有看见,更不愿放过这个祸胎,只见他皱着眉头道:“何以证明?若不能,就休怪老朽无情了。” “有!我的命。” 九儿的速答直令木道人一愕,他倒再也没有废话,反是干净利落的一解锁链禁锢。随后一言不发地盯住不远处正兀自低吼不断的莫少英。 “多谢前辈成全。” 说着,只瞧九儿鼓足勇气向前迈了一步,可旋即只见莫少英竟匆匆后退了一步,这个匪夷所思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九儿和木道人的注意,不禁双双一讶,木道人索性眯起了眼仔细瞧看,而九儿的脚步却迈得更加坚定了。 二人的距离并不太远,就在九儿行到半路之际,突然那莫少英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又一把将九儿推摁木桩,嘴里更是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嘶吼,仿佛下一刻就要痛下杀手。 “孽障!” 木道人料知被骗心中勃然大怒,刚想动手驱使心魔虚影却听九儿立阻道:“前辈莫急,他并没有伤害……!” 这话未完,只见眼前之人已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上了左肩,幸好贴身穿着天蚕宝衣才不至于被当场咬得血肉模糊,九儿想惊呼却又立马止声急急向着木道人辩解道:“前辈你看!他一定在和煞气做斗争,他也知道一时压不住煞气,又知我穿着天蚕宝衣,所以折中一下这才一口咬在了天蚕宝衣上,这不刚好证明我家公子是有意识的么?而且并不是很疼、真的!” 假的,怎么可能不疼! 九儿一颗心已疼得狂颤,全身蹦得笔直,左肩传来的剧痛已牵扯到了后背,蔓延到了秀颈,纵使是天蚕宝衣也抵消不了这刻骨铭心般的痛楚。 但千万莫要小看了女人的忍耐力,有时候她们可以比男人还要坚忍,更不要小看了她们的直觉。而九儿的直觉正在告诉她,公子一定在极力克制自己,否则为什么不动用惊人的修为一掌击毙自己?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猜测,事实一定也是这样的。只是那煞气太过霸道,公子一定忍耐得极其辛苦,自己还需想个法子帮帮他。 九儿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她还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不论出于何种缘故自己是能触碰公子的,可木道人则不然,这是不是表明公子对我没有多大的防备? 为了证明这个猜测,九儿借助后背木桩勉强坐直了身子,忍住剧痛竟是一把将莫少英抱住。果然,莫少英并未反抗,可也未曾松口,这个答案让人喜忧参半,但九儿瞬间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只见她右手在地上一阵摸索,抓起一面三角扁石牢牢握在手中。心中默默忆起白天自己秀颈后微微一凉的位置,可那时自己分心了,这位置到底是发根上面,还是下面些?木道人自然也看到了九儿的举动,更看到了她的犹豫,心中暗赞九儿出奇胆大的同时又忙不迭的沉声道:“后颈发际正中直上一寸处,用力,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 九儿感激地望了一眼木道人,旋即握紧三角扁石奋力一砸!她是用砸的,显然狠下了心肠用尽了力道,椭圆的石尖上也赫然见血,但那不过是磨破了皮,莫少英也只是松开了口,脑袋晃了晃并没有晕死过去,说到底她终究是个不会武艺的女子,又怎能奢求奇迹的出现! 九儿不能,她的脸色已明显惨白,但木道人早已算准了这些,莫少英怔了怔的功夫已完全足够他做很多事情,比如悄声无息的再次驱使白影潜入莫少英身后的地下,待得九儿出手立马现身,照着其人背心猛然一拍,与此同时、右手捏了个法诀,道了声:“敕!” “嘭!” 突然,一阵擂鼓般的闷响骤然响起,跟着九儿的脸上便沾着些星星点点的腥味,她不用手去抹就知道那是血点,因为此刻莫少英嘴角满是血迹,鼻腔亦有两道血线缓缓溢了出来,整个人也直挺挺地栽进了自己的怀中,再也不动。 九儿惊恐地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竟是成了杀死公子的帮凶?一念至此,心头似是有什么被忽然绞碎了般,泪水顷刻夺眶而出。那木道人见着,眉头一皱,道:“女娃子,哭什么哭?难道你觉得老朽会借你女娃之手来祸害一个后生?放心,他没事,老朽只是下手重些好让他躺在床上多昏迷几天,想想对策!” “真的?!” 九儿破涕为笑,笑得活似个傻瓜,与方才机敏果敢的模样一比不免叫人看着尴尬。 长生麓,知微草堂。 这是莫少英醒来的第八日,他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这其中固然离不开神霄派中灵丹妙药的良效,也缺不了自身修为的辅助,然更少不了九儿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过他并没有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反是一脸平静,显得格外淡漠了些。 一个男人在女子面前流泪岂不正是一件非常尴尬之事? 九儿本以为他因尴尬而刻意淡漠,但通过连日观察总觉得事实未必如此,她忽然有一种直觉,莫少英在有意排斥自己,她很希望这是错觉,但偶尔四目相对之际总能察觉自己是对的,这让九儿心中多少有些受挫,可没过几日她的眼神竟又和善了起来。 也正是这种糅合着丝丝关切之意的眼神让莫少英更加沉默了,他忽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九儿。 其实那日夜中,莫少英自始至终是有意识地,这和木道人理解的煞气有所偏颇,情形就如同那夜杀死青青一样。只是当时心神遭煞气侵袭,诸般恶念蜂拥而起,他非但控制不住暴走的煞气,似乎还愈发沉醉于肆意报复的快感当中。 欺凌辱虐,无恶不作,嗜杀成性,为所欲为。 若不是九儿那一句喃喃自语,他绝不会断然惊醒!但清醒仅是昙花一现,抗争也不过蚍蜉撼树。他知道最终必然斗不过体内愈发膨胀的煞气,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犹如搠杀青青般再次扼死她的妹妹。他明明在青青墓前立过誓的! 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所以他流泪,这岂非又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入世即修行(二) 若不是木道人及时赶到,若不是九儿毫无保留的信任促使他拼命抵住煞气的侵蚀,若不是关键时刻九儿那一拍让自己猛然坚定信念暂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木道人又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今、体内乌丸再次蛰伏于丹田之内,但一颗心却无法平静。叶天朔说得对,自己已是个不祥之人,又凭什么能给他人幸福?他突然发觉将九儿带在身边是种错误,这样虽能亲手保护她却也给她增加了许多未知的凶险。似她这般女子就应当找一个名满当下,家大业大的青年才俊嫁了,而非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餐风饮露的活着。 这不仅仅是因自己对某人始终念念不忘,无法释怀,更因自己还是有那么点私心在内,所以既不忍就此断然离去,又无法无所顾忌地敞开心扉去接纳。 而淡漠的原因不仅仅是九儿,还有萧玉他师父木道人。事实证明那夜遇见木道人之后并不该冲动出手,但若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如此。因为事情太过蹊跷,哪有身为神霄派的长老,在明知掌门之子褚宫北有可能死于自己之手的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不怀敌意的? 可事实上木道人似乎并未怀有成见,他只问了问事情经过却并不怀疑莫少英所说的每一句话,用他的话来讲褚宫北是掌门之子,又不是他木道人的儿子,凭什么去管? 是啊,凭什么去管? 这句话道理不假却显得不合情理,更不近人情。试问一个不近人情之人又怎会手下留情并救治自己?他本是有机会杀死自己的。可他没有,这岂非就足以证明他那句话是在借故推脱?或者对自己别有目的? 所以莫少英沉默,默默盘算该如何带着九儿离开知微草堂。只是要离开并不容易。 莫少英与九儿同住在知微草堂西面的一所独门独院之内,其中有瓦舍三间围着一方天井,雅舍的后墙挨着苑墙,墙角围着一圈秀木佳竹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风将尘世喧嚣阻绝在外,十几日来庭院中鲜有人迹,除了九儿之外也见得最多的便是木道人,也终始觉得此人的用意不外乎监视。 如今在不能御剑脱出的情况下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领着九儿双双逃出去? 门外传来的叩门声中断了莫少英的思绪,来人竟是萧玉。 “独孤兄!” “萧道长。” “独孤兄与家师在此幽居数日谈玄论道,却不该一直避着贫道才是!哈哈哈……” 与莫仲卿的稍稍惊愕相比,萧玉自是满脸喜不自胜。小半月前二人突然不辞而别不免让他心生遗憾。而今日突从师父口中得知这位引以为知己的独孤公子并未离去,而是与师父谈玄论道,终日不离厢舍。 萧玉艳羡之余又有些与有荣焉,这心中切盼再见之情已然控制不住,得了师父的吩咐,便急急来到了这所独门别院之中。见了九儿在外院又忙不迭地道了一声安好,刚想问及莫少英住处就见九儿已然心领神会地伸手指了指,萧玉见着腼腆一笑,施礼相谢,跟着快步向着正屋走去。 只是九儿并没有跟来,她心里自是清楚,男人与男人间谈话,自己作为女人能回避就该回避些。 莫少英虽不知就里,但一听萧玉还是以假名称呼便料知木道人定然将那夜中的事情全部隐瞒了下来,心下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尊师博学多闻,哪能与我这等不学无术之辈相提并论,所以谈玄论道是假,闻道拜服才是真。” 萧玉听着莫少英这般赞誉,爽朗一笑又见莫少英有意无意地望着自己的右手的剑型布包,忙不迭地发开布包,露出里面黝黑的剑体道:“看贫道倒忘了,这是昨日独孤兄借与家师赏析的佩剑,家师命我顺便带来交还于独孤兄,并让贫道代为言谢。” 莫少英接过流渊,有力握住剑柄将它缓缓插入鞘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禁忖道:“这木道人什么意思,他特地将流渊拾回为的就是还给我?难道他不怕我这就带着九儿御剑脱出?” 莫少英不愿相信道:“尊师见了此剑不曾说过什么?萧玉爽朗一笑,毫无心机地回道:“家师只说这是柄好剑,还望独孤兄好生珍惜。” “珍惜?” 莫少英不禁也跟着笑了,这柄乃是牡丹的遗物,与他患难与共多时,又怎会不珍惜呢、不过既然流渊重回手中,那更没有继续耽下去的理由。 莫少英正想着该如何“请走”萧玉,不料此时恰巧九儿走了进来。只瞧她端着一只瓷碗,一壶清茶进到屋中,见着两人,启唇一笑道:“我见萧道长来得匆忙,想必定是口渴得紧,不如先喝些茶润润嗓子。” 这番话语果然说到萧玉心坎里,只见他忙端起茶碗一顿牛饮,舒舒服服地打了声饱嗝这才发现自己失了礼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慕容姑娘,茶、很好。” “那还要么?” 萧玉赶紧摇了摇头,他倒是想多喝几杯,只是再喝下去这心恐怕就要渴了,恍惚间便觉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位表妹或者更进一层关系该多好。这般一想,又念起师父木道人的诸般谆谆告诫之语,心中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暗念了声“三清道尊!”就又将这一小撮妄念丢给了心魔虚影。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九儿微微一笑刚欲调头却不料莫少英突然咳嗽了起来,响声不大不小似是在刻意压制,九儿面露讶色,而那萧玉却是一脸担心道:“怎么、独孤兄最近身体不适?” 莫少英摆了摆手,故作轻松道:“不妨事,偶感风寒而已。” 说着,又轻咳了两声,九儿立马心领神会,附和道:“怎可能没事,药已经煎好了,我这就给你拿来。” 极为平常的一句话到了萧玉耳中却变得不一样了,想来能用上药的风寒那定然不轻了!是以,这脸上果然显出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又释然道:“既如此,那贫道暂不打扰独孤兄休息,咱们改日再聊。” “好,那就有劳萧道长。” 萧玉走得干净利索丝毫不疑莫少英和九儿唱了出双簧,屋子一时倒也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九儿自然有很多话想问,很想知道莫少英心中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谁,但是她又特别乖巧,知道男人最讨厌喋喋不休,刨根问底的女子,更怕一问之下会适得其反。坦白地说,这小半月都是些平淡琐碎之事,每天熬清守淡自不比万寿山中的锦衣玉食,甚至莫少英对她的话也格外的少,但她并不贪心,觉得若是能这样下去也是不错的选择,但现在,莫少英似已决定要打破这份宁静,他要走了。 “公子……” “嗯?” 九儿欲言又止,莫少英应了一声率先开始收拾包袱,其实他除了一柄流渊,若干银票外就没什么好整理的了,这般做只是想以举动去催促九儿,这些也本可用一句简单的话语表示,但他却选用这种繁琐沉默的方式。 九儿秀外慧中自然能觉察到了这股隐隐的距离感,她轻轻咬了咬唇,只当不明白道:“其实,木长老有话让我转达。” 莫少英明显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凛然,仿佛再问:“他有话为何不直接和我说,为何不让萧玉转达却偏偏选择了你?”可紧接着他并未从口中说出,就连那目光也变得平淡了些。 九儿自然也瞧见了这番变化,但即使莫少英不问,她还是要解释的,即便觉得已然多余她还是不想令面前之人产生一丝一毫的误会:“木长老说,这话若是他来说,公子必定不信,若是,是婢子来说那公子些许会听。” 莫少英注意到了九儿又用回婢子这个称呼,这让他听起来眉头一皱,心下有些别扭,但现下他绝不会为了纠正而开口。 只听他语气依旧平淡道:“他说了什么?” 九儿回道:“木长老说,今夜子时要公子在院中等他,他会带着公子去望月洞中的神泉处。” “什么?” 莫少英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这木道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先是那夜出手相救,后又差徒弟萧玉送来流渊,现下还让九儿告知会在今夜带自己去趟神泉,这岂非太不应该了? “这么说你相信他,所以才替他说话?” “婢子原是不信的,但现在信了。” 这回话听起来含糊,但莫少英倒是能听懂的,略微一想,那木道人已知我二人身份多时,若要图谋不轨并不需如此麻烦,况且什么样的师父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萧玉是个好人,他师父木道人也应当不会差了。 道理如此,但莫少英仍存疑问,只不过这些却要留着亲自问一问木道人,所以他点了点头来了个默认。 九儿见着有些欣喜道:“那咱们暂时不走了?” 莫少英望了九儿,方道:“不、不是咱们。”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入世即修行(三) 深秋临冬,黑夜来得特别快。酉时薄暮暝暝,戌时星罗棋布,直到莫少英将九儿安顿在一处客栈中后,已是亥时三刻,月朗中天。 其实,莫少英是刻意陪到此时才出来的,他当然不太放心将九儿一人落在客栈之中,但相比夜中一同前去知微草堂就要安全得多。 九儿自也知道这层道理,所以并未央求莫少英带她前去,只是当他离去时,还是忍不住,道:“快些回来……我等你。” 莫少英并没有回话,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听来平凡却含义深刻的语调。 而当他只身回到知微草堂时厢房之际,发觉院中立着一道人影,看来木道人早已相候多时。 木道人见着莫少英跃进院内,丝毫不在意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小友莫怪,我们老人总是格外珍惜时间的。走吧,该上路了。” “慢着!” “我不相信你。” 理所当然的喝阻,但下一句却让木道人失笑道:“小友如此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倒不怕贫道心生反悔?” 莫少英微微摇头,他来时一早就做了这种准备,并不打算浪费过多的功夫在这个木道人身上,是以依旧直白道:“我来只是想看看道长想说什么,并不一定会跟着上山。” “好……” 木道人颔了颔首,笑道:“那小友定是要个理由了?” 莫少英没有说话,那眼神岂非早已证明了一切。 木道人有些无奈道:“其实,贫道仅是在还恩,替我那笨徒儿谢谢你。亦且、从萧玉口中描述小友不似个坏人,也在那晚瞧过你的招式路数,而段长风曾与贫道言及褚宫北的死状,所以与其笃信褚宫北无法使用神霄决护体从而毙命是因小友之过,不如去信他是中了一种鲜为人知的奇毒更可靠些。” 莫少英一早就想到了唐尧借刀杀人暗害于他,可一直想不透到底如何操作,如今经木道人这般一提点,心中顿时雪亮。但这木道人当时并不在场,而猜测也始终是猜测。站在木道人的立场理因怀有疑问,万不该如此轻信自己。 所以他并不满意,面上看起来木无表情略显僵硬。 木道人见状面有不快,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小友一定经历过许多欺骗和背叛,所以才会如此不信旁人。但你却可以信任贫道,因为贫道不但未将你的身份告知任何一人,还救了你和那位慕容姑娘,又将流渊完璧归赵,难道这还不够?” “不够。” 莫少英依然直截了当道,他要听的绝不是这些旁枝末节。 饶是木道人涵养极好,见他这般速答也不禁气乐了:“小友绝对是头倔驴,行!不够也罢、不去也行,贫道还懒得来管!” 说着,一番白眼甩袖走人,看起来真是气得不轻。 莫少英并没有挽留,望着木道人的背影,沉吟片刻,眸中一亮,忽道:“等等。” 木道人一听,转身道:“怎么,臭小子改变主意了?” 莫少英摇了摇头,忽然道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木道长认得流渊?” 这句话问得有些不着边际,木道人明显一愣,那莫少英也不管这些,拔出流渊又仔细瞧了一遍,方道:“剑上并没有刻字,而道长方才却能一口道出剑名?” 木道人闻言愣住了,他显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不曾想自己一时情急口快,竟道出了习惯性的称呼,他委实不该如此大意的,这算不算关心则乱?莫少英见木道人面上目无表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索性大胆追问道:“道长可是生有一女在尘世?” 木道人木然道:“贫道孑然一身,哪会为俗世所累!” 莫少英忽然笑了笑,语气说不出的复杂与无奈道:“即便道长想为俗世所累,也没那个机会了。” 木道人一听,面上果已难堪至极,可不知为何却是欲言又止,莫少英摇了摇头,想起那日牡丹将流渊交到手中的情景,又忆起那日牡丹在法场行刑之时的神情,心中一时苦闷,将诸般前后因果仅仅化作一句自责道:“她死了,因我而死,道长可要报仇?” “放屁!” 木道人面上勃然变色,二字既出他已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莫少英的衣襟!他本可以用道术,用心魔虚影来这般做,但是人在暴怒之时,往往以本能行事,木道人也不例外。 可仅仅是一瞬间木道人脸上已能淡然处之,不复先前暴怒,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心中的负面情绪瞬间抹去了般,一前一后简直判若两人。 莫少英不用猜便知这一定是那心魔虚影的功劳,可他又突然觉得这并非好事,神霄派虽能借助心魔虚影控制七情六欲,但却也太泯灭人性了些。 难道作为一个父亲,在得知女儿被人杀死后不该暴怒么? 应该的! 只是木道人却已松开了揪住自己衣襟的手,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木道人面上虽瞧起来神色淡漠,但从语气中还是能勉强感受到那么一丝丝作为父亲该有的关心和问责:“彤儿到底怎么死的?” 莫少英不用多想就知木道人口中的彤儿便是牡丹的真名,也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只是讲的时候将罪责多半归咎于自己,但木道人并不怪他,他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中找到那方少奇才是罪魁祸首,而自己的女儿萧彤虽非一心赴死,但在最后关头并未供出眼前这个小子,这足证女儿的态度! 木道人苦涩一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并不想将这份苦涩和后悔之情交予心魔虚影抹去,只听他深吸一口气道:“二十一年了。这支剑整整离开了贫道二十一年,也就是在二十一年前,贫道一心向道为了斩断尘缘,毅然离开了她们母女二人。但贫道走的时候可是留下了万贯家财!我萧家威名也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可不曾想彤儿会流落风尘,去做了一名青楼歌姬!最后竟死于非命。” 木道人似乎想表现得更为愤怒或者悲凉些,但就连这些似也是一桩奢侈之事。常年修习神霄决促使他的心魔虚影已足够强大,所以即便不想动用心魔虚影将心中的愁绪抹除,但心魔虚影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莫少英皱了皱眉。一心向道固然不错,但抛弃妻子却殊为可恨,不知木道人当年究竟遭遇了何等机缘才会狠心绝情做到这点,但换做自己是一百个不愿的。难道他竟不知纵使千亩良田,万贯家财予以补偿也不及一份亲情来的重要? 亦且,一个人若想离世修道,总要先将尘缘慢慢了结,而非猝然斩断。就拿木道人来说他理应陪着牡丹以及他的妻子欢度余生,入世修行,待得父、母、妻、子,皆化尘土而去,若自己修行得当、皮囊不腐,方能了无牵挂,遁入山林岂不更妙? 只是莫少英并没有开口指责,他实在不忍心再去用言语刺伤眼下这个“欲哭无泪”的老人。以自己现下的立场也断然没有这个资格。 莫少英不说,木道人心里却明白得紧,他自然有些后悔,否则断不会在那夜瞧见自己的佩剑后,沉寂了二十一年的心又忽然活络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尽管修行了二十一年仍无法将她母女二人彻底忘记,就连心魔虚影也不大管用。这似乎已成了他心中一道魔障,挥之不去,稍一碰触便会令向道之心产生动摇,这是他绝不容忍的!可他又不忍视而不见,所以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并不打算去探听妻子女儿的近况,而是暗中顺水推舟,稀里糊涂地襄助莫少英一把,从而也就帮助到他的女儿。 这方法听起来固然有些离谱,但他还是有七八分的把握。 因为莫少英手中有流渊,而能以流渊御剑飞行就必须以萧家之血为引,后以使剑者之血来沟通剑中残存的剑灵才行。 木道人也不是没考虑过女儿是被迫如此,可流渊的秘密俱是历代萧家家长口口相传不立文字,滴血仪式也由自己亲自传给女儿的。 别有用心之人也断不会看上这柄镶了枚破珠子,瞧起来毫不起眼的黑剑,而通过连日观察和徒弟萧玉的描述这个莫少英品行端正,并不是一个觊觎宝物之人,所以一切必是出自女儿萧彤自愿,他定然也与女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帮助了他不就等于帮了女儿一把?更何况即便事实并非如此,襄助一位后辈抹去煞气,将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岂不正是他向道的根本?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习惯性的道出流渊一词,没想到眼前这个后生能观察入微,揪住了自己的倏忽,更没想到本不愿去打听的结果竟会是这种噩耗! 女儿萧彤流落风尘,妻子必然早就魂归故里了。如此一来,这岂非真正了无牵挂了?他木道人该高兴才是,只是他此刻面上已是的表情看起来不悲不喜,似乎短短一段路程就足够令他忘却所有,这让莫少英凭空生起一股恶寒,总觉得那心魔虚影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外天迷境(一) “前方就是敝派山门,守夜的弟子是我木道人门下,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为什么是今夜?” “前些天掌门为参加昆仑派的品仙大典已先行闭关,如此贫道才可以做些手脚将你带进望月洞中。” 能来到此间足证莫少英心中疑虑已然消除了大半,纵然还有些不解之处,但神泉就在近前,他没有理由不去试试。 而现在他身上已然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蓝色的云纹,白色的底衬将整个人衬得有些飘逸出尘,头上一顶白玉道冠将头发根根束入其间,又以一根玉簪从中穿过牢牢固定。莫少英从未梳过如此正式的道髻,所以看起来少了一些洒脱不羁,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当然还注意到这身打扮和萧玉所穿的如出一辙,并且品级在神霄派上下只高不低,他随木道人自山门而过,那些瞧见他们的值夜弟子纷纷前来见礼,道一声:“木长老好,师兄夜安。” 起初莫少英听着这声声请安还有些稀奇,可一旦听多了,他就有些腻味了,不但腻味,还有些心惊。他发觉单就这山门通往望月坪这一段石路上,持着灯笼来来回回的巡逻弟子就不下二三十号,而这些不过是明岗,莫少英以灵觉舒展至夹径密林当中,便可察觉那些带着心魔虚影隐没在其中的暗哨,所以木道人说的不错,那天夜里也幸喜不曾夜闯神霄派,否则怕是未接近望月坪就已经打草惊蛇了,而现在他却能随着木道人堂而皇之地进入望月坪,向着望月洞走去,这不免又令人出乎意料。 “只是这戒备也太森严了些,丝毫不像个修道的门派。” 山门自望月坪这段距离并不远,但木长老领着莫少英走得很慢,很端庄,甚至看起来有些朝圣的味道,见着那些前来见礼的值守弟子也仅是点了点头不发一言。莫少英心中有异,可此处人多眼杂不便发问。 二人到了望月坪,莫少英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此处地形。可以瞧见此处是个山腰坪台,上面大大小小鳞次栉比的弟子厢房此刻俱都熄了灯火,没有一盏余光。远处目力所及,隐约可见一尊突兀而起的险峰,犹如一头昂起的巨蟒般正俯视着此处。 “原来望月坪,望的不是天上那轮圆月,而是那天月峰,只是绝没有一个弟子喜欢在掌门以及长老的日夜监视下吃饭、睡觉,练功的。” 莫少英忽然有些心生同情,但他来此只是为了神泉,所以仅仅是一顿腹诽,收回视线跟着木道人自望月坪向着望月洞走去。按理说此处乃是神霄派重中之重,洞口值夜的弟子理应最多,品级也应最高,他甚至还想过木道人在进入洞口时一定会被阻拦,只是不知木道人会用什么法子糊弄过去。可当二人走进洞中时,莫少英这才赫然察觉此处并未设有任何一名弟子守夜。 如此空门大开,岂非招人觊觎? 莫少英跟着木道人进洞之后越往深处走,这般念想就越发强烈,本想出口询问,可看着木道人自从进洞之后表情越发虔诚,心中想了想便不曾打扰。 只是莫少英不问,木道人却开口提醒道:“待会儿瞧见了什么不必太过惊慌,只要小友尚在贫道身边就无有性命之虞。” 木道人这一席话不免让人心生警惕,但莫少英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一派重地若无弟子职守,那无非是致命的陷阱,奇绝的机关。但这些都不对。 莫少英看见的赫然是一轮弧月。 山腹之中哪里会有月亮? 那自然不是月亮,亮度也不比手中的火把红亮。但它散发出的蓝芒却遍及这间山腹中的每一寸土地,莫少英擎着火把仿若置身一片汪蓝的海洋之中。而越接近那轮“弧月”,那汪蓝之色就相对更加浓郁些,直到“弧月”本身已是银蓝混合,莹莹生辉。 这梦幻般的场景本是让人心生向往的,但那“弧月”下分列的石柱却叫人望而却步。可以瞧见石柱高约数十丈,分八面,每一层都一个类似神龛般的石窟,石窟内除了一些腐朽的骸骨外,还有一尊尊面目狰狞的心魔虚影。 而似这样的石柱共有八根,又按八卦阵型分列在弧月周间,这让莫少英突兀地想起了一个词来描述此等场景,那就是“众星捧月”。 只是此刻众星捧月中的“众星”瞧进来并不友好,那些石窟中的心魔虚影自二人甫一进入这间山腹便齐齐睁开双眼怒瞪而来。 莫少英从来未被数百双眼睛一同怒视过,也是初次见到满面扭曲狰狞的心魔虚影睁开了眼睛,他描述不了这是怎样的感觉,他只觉身上汗毛悉数炸了开来,瞬时一个激灵。 若不是看到那尊尊心魔虚影身上时隐时现的靓蓝色锁链将它们制住,怕不是立马就要抽出流渊反抗,而一旁的木道人早也唤出了自己的心魔虚影,恭敬地向着八根石柱拜了拜,转而驱使虚影飞到弧月旁,足足拜了七下。 莫少英看着虚影向着那轮“弧月”虚拜,不禁愣了愣,旋即只见八根石柱上的尊尊心魔虚影又突兀地闭上了眼睛,纷纷隐没在石柱之中,似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木道人出声释疑道:“小友不用紧张,这是历代掌门,长老的坐化之地。而他们在此处坐化,就可以将自己的心魔虚影留下来守护神泉,也可依托神泉不至于消散于无形。所以此处也并不需派弟子值守。” 莫少英自然听得出木道人语气那股钦羡及隐隐向往之意,不禁疑惑道:“听道长的意思,只要在此坐化心魔虚影就不会消失,在别处就会彻底消亡?” 木道人颔了颔首,指着那轮弧月,道:“昆仑派有镇派之宝三件,而敝派仅有此一件至宝便能与之比肩。它是一件法器,名曰「月玦」,据传除了师祖之外至今无人能动用此法器,曾有前辈掌门想强行动手,其下场皆不出数月暴毙而亡。而在它下方便是小友要找的地泉泉眼了。” 莫少英对探究神霄派的秘辛并不感兴趣,他也一早就看到了月玦下那口“泉眼”,只是若非木道人解释,他一定不会认为是口泉眼,相反倒似是个石砌的花型石盆专为盛放月玦所滴下来的水滴所设。 只是月玦法器虚悬于空,莹蓝的表面看不清是否有水滴生成,倒是那花型石盆中盛着一潭幽水,说不出的沉静。 莫少英注意到在石盆的旁边还有一只玉壶,心下一顿,忽道:“不知这些柱中历代前辈的心魔虚影是靠什么来分辨敌友?难道每个进来的弟子都要以自己的心魔虚影前去月玦法器上拜上七拜?若那些刚入门的弟子没有心魔虚影又怎办?” 木道人拈须笑道:“小友问到点子上了,其实即便练就了心魔虚影,若不到“白影化虚”阶段,月玦就不会回应,而敝派现下能到“白影化虚”阶段的也仅仅只有三位。分别执剑长老段长风,执法长老赵潜以及贫道了,所以那些入门弟子也万万接近不了地泉,唯有每日由我三长老代劳取一壶神泉之水而出,交与门下弟子稀释后分发给那些刚入门的弟子服用,再辅以神霄决不出数月既可凝炼成心魔虚影。” 木道人见莫少英神色起疑,补充道:“这十几日来,小友昏迷之时曾服用稀释过的神泉之水,只是没什么效果,所以……” “所以这次也仅是试试?道长并无把握将我体内煞气如数驱尽。” “不错,” 木道人眉头轻皱道:“小友身上的煞气实属罕见,颇似三百年前妖尊离吻身上所携之煞气。据传这种煞气传自三界之外,并无有效克制之法。但传说也仅是传说,此神泉能助常人将负面情绪凝炼成心魔虚影,而小友身上的煞气乃是激发负面情绪,说到底关联颇深,所以不妨来此试上一试。” 莫少英点了点了头,忽又道:“那褚掌门也没能凝炼白影?” 木道人一顿,面有难色,不过片刻还是直言道:“褚掌门并未经过神泉洗礼,他似乎对神泉存有偏见,似是想另辟蹊径。” 莫少英讶异道:“那这么说褚宫北也不曾经过洗礼。” “正是。” 木道人似是不愿多说,莫少英也不便再问,双双来到中央花型石盆处站定。 石盆中映着上方月玦法器的倒影,瞧起来栩栩如生,宛若另一轮月玦。自然、其中还倒影着莫少英却不见木道人的影子。通过其人解释才知,他在这神泉中的倒影便是心魔虚影,换句话说,此水中之影便是心中的魔障,而木道人已然全无魔障,宛若超凡入圣。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外天迷境(二) “只是他终究还是个人,仍有七情六欲,所不同的是他能将这些欲望统统交给心魔虚影?如此倒不失为一条成道的捷径,只是这有些剑走偏锋了些。” 莫少英眉头轻皱,总觉有些不妥,但为了摆脱体内煞气所凝结的乌丸也顾不得许多。 他探指触及水面,面前景物倏忽一变。 眼前不再是那静谧幽深,封闭沉闷的山腹,而是一片辽远广阔,无边无垠的天际。四面也不再是那八根石柱,取而代之是一截截纵横交错的巨型树干,原本伸入水中的手却紧贴在一截树干上。 而此时此刻,他正也立于天地之间的一株巨木之上。 莫少英陡然一惊,下意识缩手之际又瞬间回到了山腹之中,面前我还是那盆碧水,头顶的月玦依然吞吐着莹蓝宝光,木道人亦是目露疑惑道:“有什么不对么?” “不、没什么不对。” 莫少英懵住了,重新理了理思绪。这次他很小心,伸出的手也很慢,他确定自己是将手探入了水中。可接下来那叱咤天地的巨木还是出现了,甚至耳边鼓荡的罡风,鼻尖传来的新鲜空气无一不在告诉他,这里不会是之前的山腹,也根本不是什么错觉。 这委实匪夷所思极了! 莫少英勉强按下惊悸之心,一手按着树干开始四下打量起来。只不过在这株面前他显得太过渺小,就好比一株巨木上的蝼蚁。不论蝼蚁如何上下眺望,能望到的通常只是树干,而若自己的位置似乎也仅仅是一截余枝末梢上。所以他可以向后望去,那里是飘渺无垠的星空,星空间似有生灵活动,莫少英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们正无一例外地向着巨木冲击而来却又在千里之外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陡然碎成星星点点散去。 若莫少英跟着三师弟莫仲卿去过“妖界”那一定会知此刻他看到的乃是建木,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矗立在天地之间的神木,至于那些生灵便是一心要毁去建木的木外之民。 但莫少英不知这些,他虽不知却能看到这株巨木早已是饱经沧桑并不健康,因为枝条上并没有树叶,整个巨木似都是光秃秃一片,充满了衰败之气,可莫少英又知它并没有真正死亡,因为此刻触及树干的右手正传来一丝丝生命的悸动。 莫少英总觉得那是心跳,但巨木会有心么? 答案已无关紧要,因为此刻树干已在回应着他,将他体内的煞气慢慢渡化,虽然过程缓慢,但莫少英还是露出了笑意,久违的笑意。 他开始憧憬一个美好的未来。 只不过,这丝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逐渐发现,自己每将一份黑气渡入其中,树干表面的掌印黑斑就会扩大一圈,逐渐蔓延至脚下的枝条上,犹如烧焦了般。按理说自己全身的煞气加上那颗乌丸对这颗巨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断不会引起如此大的动静。这使得他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少英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扭头遥望便见那飘渺星空中的生灵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般已是扎堆成片般朝着此处蜂拥而来,仿若一群密集的流星雨。 莫少英不仅能望到那些生灵犹如飞蛾扑火般被巨木屏障瞬间碾成齑粉,更能见到一团比之身边大上数倍的生灵陡然窜了过来,再触及屏障时,只听“啵”地闷响,那生灵大小已不足原先十分之一却依然笔直地撞击而来。卷起的飙风将道冠猛地吹落,道袍衣袂随之猎猎作响,一瞬间,莫少英耸然动容,陡然撤回附在树干上的右掌,眼前之景瞬息又回到了山腹之内。 沉闷的山腹空气将莫少英拉回现实之中,刚及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顶道冠,就听木道人皱眉道:“小友怎么了,莫非真的哪里不适?” “不……” 莫少英坚定地摇了摇头,欲勉强解释一番方才的情形,但沉吟片刻,只是道:“我见到了一株巨木,有这么高。” 莫少英本想用手比划比划巨木的大小,但转眼便放弃了,不单单是因为木道人闻言后错愕的表情,更因为自己委实不知该如何描述,只得道:“好吧,我觉得应是见到了幻觉。” 木道人顿了顿,迟疑道:“贫道上山二十一年,能进入此间也已满九年,但贫道不曾见过幻觉,更未见过什么巨木。要不你再试试?” 莫少英依言尝试,这次他很小心,因为他根本不知那冲进来的是什么,会遇到何种危险。然而当他将手再次触及水面时,再也没有什么大树,也没有耳旁呼啸的狂风,一切又似是重来没有出现过。 这使得他不由一阵苦笑,若不是方才那身临其境般的冲击感就连他自己也不会信的,转而又试着探查了一番煞气却发现那枚乌丸依然无动于衷地蛰伏在丹田位置,既未增加一份也未小上一寸,若硬要说不同,那就丸身似是莹莹生绿,变得更加通透了些。 只是这些是无法向木道人表明了。 莫少英忖了忖,道:“有可能是受体内煞气影响从而产生的幻觉也不一定,总之现下没有了。” “没有了?” 木道人微微颔首,又道:“那此地泉对小友可有助益?” “没有。” 莫少英回答的很是笃定,显然已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并不知那巨木代表什么,但却知晓煞气在借自己之手侵蚀它,他也不知那迎面撞来的是何种生灵,但也隐隐觉它是受煞气吸引而来,所以即便还能闯入那幻境之中他也不愿损人利己,更不愿在不知情下去伤害那株巨木。 这多多少少表明好人不长命是有些道理的,但上天更无绝人之路,他仍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木道人见莫少英面无表情误以为有些消沉,遂劝慰道:“小友也不必心灰意冷,俗话说得好与天斗其乐无穷。凡事都要向好处看,何况不能凝炼心魔虚影也并非什么坏事,莫要像贫道这般既想成就大道,又万万放不下私念,仅能凭借心魔虚影,求个心安理得。” 莫少英一听,知他在为过去耿耿于怀,遂道:“道长后悔了?” 木道人苦笑一阵,话遂多了起来:“后悔?贫道早已不能后悔,而小友却能的。九儿是个好姑娘,贫道看得出她很在意小友。” “只是……” 莫少英笑着刚道了半字就听木道人截口道:“只是小友顾虑太深,认为自己煞气蚀身,总有一天会对不起她!” 莫少英没有回答,这想法岂非已在心里根深蒂固了?木道人接着道:“可小友有没问过那位姑娘是如何想的?” 莫少英理所当然道:“没问过。” “这就是了…” 木道人叹了一口气道:“贫道以往也不曾问过!满以为留下万贯家财、她母女俩就会幸福,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贫道错了,小友也要接着错了下去么?” 莫少英一愕,不曾想这番话竟会从木道人口中亲自道出。 是了,即便九儿去嫁给一个青年才俊,她会幸福么?自己又问过么? 莫少英迟疑着,沉默着,但很显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松动。 此时、木道人刚欲再言却听来时的甬道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回头来望便见一神霄派弟子驻足在来时的甬道内道:“弟子李展堂见过执事长老,师兄夜安。” 木道人眉头一皱,似有不悦。那弟子李展堂赶紧道:“是这样的,弟子本不敢打扰执事长老以及这位师兄,但山门外来了一个女子名唤九儿,自称是这位师兄的妻室,闹着要见这位师兄,众弟子阻拦不住又怕出手伤了那位姑娘,所以……” 这李玉堂欲言又止,本对木道人以及莫少英极是敬重,可此事一出不禁又另有看法,心想这执事长老一直在宣扬绝情断欲,一心向道的理念,可却不知自己身旁的弟子偷腥,还娶了妻室闹到了山门,这当真有些不成体统。 木道人亦是一愕,看了一眼莫少英道:“知道了。” 木道人话不多,那李展堂也知意思,眼有深意地望了莫少英这个师兄一眼,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须臾、只听木道人笑道:“小友,看来你这个女伴倒让人不省心。” 莫少英迟疑道:“是啊,的确不省心。” 木道人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好,去看看。” 莫少英回答得利索,二人片刻走得干净。 转眼山腹内已无人声,可一道不该有的水花声却打破了沉闷。 ……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外天迷境(三) 二人走得很急,而此刻山门早已是灯火通明。 数十名神霄派守夜弟子围成一圈组成了人墙,将一女子圈在其中。原本,神霄派禁锢敌人的法子理应不少,最不济也可以拿着麻绳将其五花大绑。要知有人深夜闯山可是头等大事,守山弟子自可将其先行当下再行发落。只是他们何以用这种看上大费周章却又吃力不讨好的法子来圈锢女子呢? 很显然,这名女子一定很美,也一定惹人怜爱,纵使定力强如神霄派弟子也不忍对其动粗。莫少英似乎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仍希望想差了,可当他来到山门前看到女子真容时,一颗心还是不禁沉了下去,面上阴沉得可怕。 这人果然不是九儿,是柳絮儿! 是的,唯有这个柳絮儿能有如此手段,也唯有她才懂得如何去熟练运用女人的天赋,那撒娇卖俏般的语气岂非正是其手段之一?那一袭紫绒大氅中两抹将露未露的浑圆秀挺之物岂非正是她过人的天赋之一? 而这冰山一角已足以让神霄派众弟子目眩神迷,即便心魔虚影防身,他们也舍不去心中汹涌澎湃的欲念,即便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双眼。因为面前的温香艳玉之景足以让这些平日苦守清规的弟子心旌摇曳。 一声重咳声从他们后方传来,众神霄派弟子闻声面色纷纷一白低下头去,他们知道是执事长老木长老了,木长老虽不比执法长老来的严厉, 但人总该有些廉耻之心的。 可对于柳絮儿来说这些似是显得多余,她见莫少英二人前来非但未将胸前的氅襟扣带系紧,甚至还有无意地伸了个懒腰,将大片春光露泄道:“相公走的如此着急,是不是怕再迟些回去,奴家就要咬断相公的腿以作惩戒呐。” 莫少英笑了笑,他已看出了木道人眼中的惊异和众弟子那张张憋红的脸,只不过他既未解释也未拆穿柳絮儿的身份,而是沉着脸子走上前去拉着柳絮儿调头就走。瞧其模样神色活似个被带绿帽子的丈夫一般。 柳絮儿吃吃笑道:“相公你别忙着拉奴家回去,后面还跟着一位牛鼻子老道,要是让他跟着待会儿瞧见什么,奴家倒没什么但相公面上却不光彩。” 这话说的暧昧,但莫少英倒听得明白,他望了一眼木道人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旋儿拉着柳絮儿双双而去。他走得很快,比下山尤快,只是他还嫌慢,因为心更急,是以抱起柳絮儿唤出流渊,竟是于黑夜中一鹤冲天,御剑而起。 瞬间、柳絮儿一张俏脸“唰”的惨白,她自然从未被人带到过空中的经历,她想吐又拼命忍住,因为不知这一吐之下莫少英会不会就此松手,她同时也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托大,独自站在山门面前假冒九儿。 而此刻的莫少英一脸铁青,心中起伏不定,方才木道人一席话刚让他心中有一丝松动却不想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九儿!他自然知道神霄派中是有唐尧所布置的眼线,这些来时唐尧曾经提过,可未想到唐尧的手下竟来得如此迅速,他也不该将九儿独自一人留在客栈里! 莫少英的脸色看起来似没有发怒,但肢体动作已说明了一切,只瞧他寻到一处临风悬崖将柳絮儿狠狠地抛下,又一把将她摁倒在地卡住脖颈道:“说、九儿在哪。” 柳絮儿摔在地上本已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又被莫少英这般一掐,当即只觉眼前一黑透不过气来,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忙使劲吱声道:“九姑娘她在客栈!还在客栈!!” “还在客栈?” 莫少英一怔,就将流渊剑身贴着柳絮儿的内臂和胸侧猛地插入地中,冰凉的剑体贴着皮肤而下直叫柳絮儿狠狠打了个冷颤。而此刻莫少英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冷,“据说一个人能足足挨上三千六百九十刀而不死,我一直想试试。” 说着,右手按剑轻轻一扭,柳絮儿刚觉一阵刺痛,立马惊呼道:“她真的在客栈,真的!!否则我又怎会如此毫无防备!” 莫少英冷着脸没有再动,片刻才道:“你最好说清楚点。” 柳絮儿得了喘气的机会,忙不迭又道:“奴家不蠢,说的也句句是实话!否则若是真心利用九姑娘来威胁,又何必亲自现身?若不信贪狼使何不亲自去瞧瞧?” 莫少英当然要去的,他并不相信柳絮儿的话,但反过来一想,柳絮儿说的话总算有几分道理。 御剑行空,眨眼之间就回到上清县上空,但莫少英却在镇外面落下飞剑选择徒步进镇。夜中镇间偶尔传来的几声犬鸣让人觉得特别安宁,看起来毫无异状。客栈的二楼亮着孤灯,他知道那是九儿为他点的。 只是这一切看起来太平静了。 平静的有些不可思议,而屋里等着人又会是谁? 莫少英别有深意地望了柳絮儿一眼,后者立马会意道:“贪狼使安心,那屋内不会有旁人,另外周间的暗哨奴家早也撤得干净,所以才这般安静。” 回答得合情合理,这似乎也引出了另一层疑问,柳絮儿为何要撤走暗哨? 莫少英没有问,比起九儿的安危这不过剑头一吷。 敲门、门开。 莫少英心中骤然一紧,旋即就瞧见九儿那张纯净甜美的笑脸。只是这张笑容立马成了惊讶,惊讶他身后的柳絮儿,更惊讶柳絮儿此时衣衫不整的妆容。 不过她还是乖巧的没问一句,闪身将二人让进房中。 莫少英见九儿安然无恙,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变化,盯着柳絮儿的眼神依旧锋利如刀。 柳絮儿避开目光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水,方道:“贪狼使方才真是好俊的身手,奴家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就缓不过来了。” 莫少英没有说话,那表情仿佛再说:“说重点。” 柳絮儿略略一笑,瞥了一眼九儿道:“要奴家在这里说么?” “九儿不是外人。也没有什么话她不能旁听。”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不仅让柳絮儿碰了个软钉子更让九儿稍稍面热,想问的话自然也就无从出口。同时又觉得公子回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似是与平日不太一样,但到底有什么不同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只不过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就是了。 柳絮儿见着九儿模样强忍着不快道:“贪狼使对九姑娘如此呵护,倒让奴家羡慕得紧,只是……” 莫少英冷冷截口道:“你若大费周章一番只想说这些,那最好立刻闭嘴走人。” 柳絮儿笑了笑,目光竟也陡然一沉道:“奴家这次来自然不是为的说这些,而是来帮忙的!” 莫少英自动忽略了柳絮儿忽然强硬起来的态度,只挑最后两字重复道:“帮忙?” 柳絮儿见莫少英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来气道:“对,帮忙,可贪狼使的态度却叫人非常不愉快!” 莫少英笑了,不过下一刻他已笑不起来了,因为他看到柳絮儿从怀中掏出四张书页,那质地样式分明是《魔道》残页无疑。莫少英见着两眼发直可却依然没有伸手,那柳絮儿笑道:“贪狼使不用惊讶,也不用怀疑其中有诈,这是奴家送给公子的一份大礼。” 九儿自也见过这四页残页,更知它们应当在唐尧手中,只是现下却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莫少英也有着同样疑问,他伸手接过残页,用煞气灌注书页之中,再确定能与其内参与的煞气相互沟通验明真伪后,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那柳絮儿似也瞧出了莫少英了疑虑,道:“贪狼使不急,这只是三份大礼中的第二份。” “那第一份大礼呢?” 九儿不禁替莫少英问道。 柳絮儿笑道:“头份大礼方才也已给了,其实贪狼使在上清县落脚之时就有暗哨来向奴家禀明了,而奴家却未将消息知会给唐尧,这算不算是头份厚礼?” 自然算的,只是这结果未免太让人吃惊了些。可莫少英还是没有说话,就连眼神似也归于平淡。 柳絮儿见着有些不甘心,又道:“而这第三份大礼就是奴家替贪狼使寻个机会除掉破军使唐尧、如何?” 重点来了,莫少英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 只瞧他直溜溜地瞅着柳絮儿,目光平静道:“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也讨厌人拐弯抹角,你明白?” 柳絮儿点了点头,此时就算有什么不明白也要装作明白的。 莫少英道:“好,那么我问你,你可是要拿四页残页来换唐尧的一条命?你要我去杀了他。” 柳絮儿略一犹豫,面上闪过一丝怨毒之色道:“是!” 九儿心中一讶就听莫少英笑道:“好、我就算想相信你的话,但还是要问一问的。你既能拿到残页,说明他对你很是放心,如此放心你却为什么不能亲手杀了他?想必他也不会提防。” 柳絮儿望着他,脸上含着意味不明的微笑道:“有些事女人能做到,而男人不能,男人可以做到时女人却又不能。” ------------ 第三百八十章 天外天迷境(四) 这句话虽然暧昧,仿佛是要人故意去误解,但莫少英一听,当即反问道:“你是怕自己失手?” 柳絮儿见他无动于衷,不禁小嘴一撇,只得颔了颔首,正色道:“唐尧不是一般的人,我这个枕边人加上你这个绝顶高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九儿已有些听不下去了,在她的心中早已将柳絮儿和唐尧和她与公子两人画了等号,而柳絮儿这般作法到底图什么? 这已不是简单一句背叛足以诠释的。 所以无关乎逻辑,无关乎道理,就听九儿诘问道:“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他……” “为了什么?” 柳絮儿霍然回头深深地望了九儿一眼,满脸恨意道:“就为了他不珍惜我!我是那么地爱他,不仅跟了他,还随他一起叛离师门,过得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他对我却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感觉理所当然,我理应付出!” 九儿皱眉,看了看因柳絮儿的激动而抖动的紫氅,以及氅内那若隐若现的娇躯,她猛然瞧见直到现在柳絮儿还未将扣带系紧,似是有意在勾引莫少英般,这固然让九儿心下不舒服,但更多却在想一个不检点的女子又如何能拥有一份忠贞不渝的爱情? 这般想着,眉头也就皱得更深了。 柳絮儿一瞧九儿的神情,就知她心中再想什么,只是她并没有生气,反是略有讥诮地望着九儿一眼,才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向你这般清纯过,也向往忠贞!可我的忠贞却被他亲手毁了。他是个极其有野心的男人,野心大到不惜暗示我,让我与那些个臭男人上床!而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他所赐。可自那之后,他表面上假意嘘寒问暖,倍加呵护,实则对我弃如敝屣,百般敷衍。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抱着我的同时是不是又在想另一个女人,我受够了!” 九儿愣了愣才发觉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唯有叹气。 莫少英自始至终认真地听着,似是要从这些话中找出一些细微的破绽,可他听到最后也不过总结出一条道理:“那就是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但若单纯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来说,唐尧的作法又无可厚非,因为一个男人可以容忍女人的过去,但绝不会容忍与自己交往的同时又去沾惹别人,即便是自己教唆的也不行,因为爱是自私的。所以从一开始,唐尧就选择彻底放弃她,只是这个女人没有发现或者不愿瞧见罢了。 说到底还是她太傻。 这也是一桩因爱生恨的悲剧,但莫少英并不想做调停者,他与唐尧必须做个了断,不仅是因为彼此的矛盾,更因九儿的姐姐慕容青! 莫少英冷静道:“柳姑娘打算如何去做?” 柳絮儿深吸一口气收起满脸愤恨、平静道:“很简单,我们现下即刻启程,待回到洛阳之后,贪狼使先和九姑娘屈居在悦和楼对面的一所民宅内,待那厮一来找奴家就行动。” 莫少英疑惑道:“他不和你在一起?” 柳絮儿道:“不错,自从来了洛阳后,他便做了甩手掌柜,将大部分事情包括监视公子都交给了我,只是每隔小半月便前来悦和楼听取情报顺便与奴家欢好一番,所以那天就是机会。” 莫少英讶异道:“这么说你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柳絮儿摇了摇头,恶狠狠道:“奴家若是能逮到他暗中与谁幽会,非得将那狐狸精的脸皮给活揭了不可!” 莫少英一听有些好笑,本是想笑柳絮儿为什么如此肯定那唐尧定是去相会女人,而非又在谋划什么,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也不一定? 不过不论是什么,他总需回答的,只听他道:“柳姑娘为何料定我一定会去杀唐尧?现在残页可是在我手上。” 柳絮儿一愣,转而笑道:“贪狼使是重情重义的汉子,奴家当然不怕贪狼使会言而无信,过河拆桥了。” 柳絮儿表面在笑,心下却没有底,所以她又补充道:“公子只要答应了奴家,奴家以后便听公子行事,有了奴家的情报网公子要办什么皆是如虎添翼。” 莫少英颔了颔首:“行,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柳絮儿一怔,暧昧道:“公子还想如何?若是要奴家……” 莫少英摇了摇头,截口道:“你驱车来此用了多久?” “四天。” 柳絮儿答罢,脸上精明之色一闪而过道:“看来公子是不想与奴家一道回去了?” 莫少英道:“不错。五日后,我在洛阳东来客栈等柳姑娘的消息,届时再领我去那所民宅伺机行事。” 柳絮儿顿了顿,柔声下气道:“也好,公子来去如风,不屑乘车,奴家也强求不得,只盼届时公子切莫食言就好。” 莫少英笑了笑,这个时候笑容岂非最好的答案。 九儿起身送走柳絮儿,按好了门闩,望着一脸笑意的莫少英,满脸担忧道:“公子真的要去?” 莫少英笑道:“怎么,你可是觉得柳絮儿在骗人?” 九儿面露犹疑道:“也许是婢子眼拙始终看不出那柳姑娘在说谎。但婢子知道那唐尧绝不是个善茬,就算柳姑娘所说是真,那公子也不必去冒这个险。” 九儿说话时全然不曾注意莫少英的神情,直到将话说完才见他一张脸上变得颇为严肃,就连声音也变得郑重道:“九儿。” “啊、婢子在。” 九儿听着这语带威严的语调遽然一惊,不知自己到底哪里犯了错。 莫少英板着脸,沉声道:“往后你不可再称自己为婢,也不用再叫我公子,你可以直呼莫少英或者少英,记住了?” 九儿瞪圆了双眼怔了怔,旋即吃吃道:“是、婢……九儿知道了,少、少英。” 这句话说得很不流利,说完就连九儿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是由衷地感到喜悦,发自内心的喜悦。而莫少英却也不遑多让,看着九儿那碍口识羞兼又温情脉脉的娇态心神不禁微微一荡,恨不得就此将她拉入怀中温情蜜意一番,但他最后并没有这般做。这不仅仅是因为心中另有一道身影始终挥之不去,更是因自己对将要面对的凶险并无把握,他不想将九儿也拖入这泥泞漩涡中来。 诚然,先前这番改变多多少少是受了木道人的影响,但改变也仅此而已,因为木道人不是他,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也许他终究会忘记过去,选择接受九儿,与其双宿双飞浪迹天涯,但绝不是现在。 而现在莫少英要告诉九儿一些事情,一些一直以来不愿提及之事,只听他缓缓道:“那柳絮儿虽然话有可能是假,但这残页是真的,虽然其中可能有诈,但我却还要去试试,因为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九儿渐渐也笑不出声了,不禁重复道:“非去不可?” “嗯。” 莫少英回得干脆,旋即望着九儿一双明眸,坦然道:“我的确亲手杀了青青,想必即便我不说你也隐约猜到了。” 九儿不知他忽然这般提及到底是何用意,心下一愣,黯然道:“嗯,但,但那一定是少英神志不清时做的,九儿也相信姐姐得知真相后便不会怪罪的,因为九儿那时就不曾有所怨言。” 九儿说这话时频频捏着衣角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心想:“自己又不是姐姐,又怎能代替死去的姐姐原谅少英呢。不过这话她还是要说,因为这样至少能让莫少英安心些。” 莫少英自然听得出这是善意的谎言,他笑容有些发苦,道:“我那天是去救人,唐尧绑架了她们……” 说着,就将那天在宁妍斋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再提及自身受煞气所控时,又连带将为什么要《魔道》残页一事说的清楚,如此一来他对九儿已再无秘密可言。 这是一种信任,正表明二人的关系又接近了一层,九儿默默倾听着,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过去。 “原来他身上的煞气是受情绪影响。” “原来他来万寿山的目的却是这样。” “原来他心中的那个人叫做叶千雪……” 九儿听明白了许多,也能读懂莫少英字里行间对叶千雪所流露出的复杂情感——他还放不下她。 这多多少少让九儿心里略觉不适。不过她还是极力挥去这抹不快,道:“这么说来少英为了替姐姐报仇是一定要去的了?” 莫少英颔首并没有回话,态度显然非常坚定。 九儿见着秀眉轻皱,也知明着相劝再也无用,是以、念头一转,忙道:“那我呢,难道少英又要我独自留下?万一这仅仅是个圈套,万一那个柳絮儿会借机拿我当要挟,万一……” 九儿并没有再说下去,反而脸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因为她发觉说这话时莫少英一直盯着自己,那脸上的微微笑意仿佛在提醒自己,心中的小心思早已被一一看穿。 这让她有些懊恼和尴尬,不禁气馁道:“好吧,我不说了。“ 莫少英摇了摇头,柔声道:“你说的都对,只不过我已想好这送你去一处地方,你在那会让我安心许多。” 能让莫少英安心的地方本已不多,九儿一听,立马想到了些什么。 ------------ 第三百八十一章 爱之欲其生(一) 洛阳郡主府一书房内,叶千雪正埋头于案,执笔批阅卷宗。在这九尺木案上左右又各自堆叠着一摞犹如小山般的文件,而待得“小山”逐渐消失,初一便又会送来一叠新的,看起来仿佛永远没个尽头。木案的右方三排书架间,慕容流苏丰神俊朗,面若桃李,着一袭禇色锦袍,手捧一卷兵书正仔细翻阅,他似乎已适应郡主府中的生活,更习惯妻子叶千雪这般日夜忙碌。 起初,贵为郡马爷的慕容流苏来到郡主府后,阖府上上下下诚惶诚恐,生怕一有闪失便惹得这位爷不高兴。但通过连日观察,仆人们这才发觉错得厉害,这位慕容流苏逢人微笑,态度和蔼可亲,非但没有任何权贵的架子,甚至就连平日穿衣洗漱都不曾麻烦下人过,而这位爷从安东都护府赶来竟也未带一个侍从,所以一应生活起居皆是自行打理。 郡主府内的下人们并没有料想到这位慕容流苏竟能如此平易近人,私下都道郡主嫁了个好夫婿。可这日子一久,大家还是发现了些问题。比如从郡马爷慕容流苏入驻郡主叶千雪的卧房后,郡主便一直批阅卷宗睡在书房,又比如二人白日虽都在书房之中却各忙各事鲜少交流,完全不像是一对分居两地,久别重逢的夫妇。 此种怪象已在郡主府内人尽皆知,当事人慕容流苏没有理由感觉不到,他知道这门婚事是皇上御赐钦点,也知叶千雪嫁给自己并非自愿。但内心蠢蠢欲动的爱意和怜惜总是驱赶着他作出一些强人所难之事,而现在这股冲动又令他鼓足了勇气,踱步来到了木案前。 他知道他已有些耐不住了。 慕容流苏颀长的身躯故意挡住了射向木案的阳光,可坐在木案对面的叶千雪面上仍不见任何表情,仅仅是笔尖一顿复又开始批阅卷宗。 慕容流苏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地闪开身形,颇为怜惜道:“案牍劳形、极为伤身,小雪可不能一天只睡上三两个时辰。” “嗯,我知道了。” 叶千雪口上答应着,手上却依然未停。 慕容流苏苦涩一笑,又道:“你还在怨我,我以为这么久了你能看开些。其实那人并不适合你。” 叶千雪停笔,微微抬头,语意淡漠道:“驸马爷想多了,我没有怨过任何人。另外我既成了你的妻子,那今后也是,永远都是。” 慕容流苏眉头一皱,嗓音略略提高道:“可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形式。” 顿了顿,见叶千雪无动于衷,不禁又露出丝丝痛苦之色道:“我也没有想多。你以往都会喊我流苏,而现在却喊我驸马爷,我来这里数日你却避居书房不想搭理。即便我人在此处你依然视而不见,为什么?” 慕容流苏没有给叶千雪回答的机会,因为他知道就算给了机会也不会听到任何想要的答案,他仅仅叹了一口气,又自顾自地道:“若我那日在太和殿上站出来不去答应圣上钦点的这桩婚事,或许我们的关系便不会如此糟糕,但我并不是圣人,也并不希望你嫁给旁人。所以若再给一次选择,我依然不会后悔。” 叶千雪当然不会回话,她此刻正奋笔疾书,一笔一划锋利如刀,全副心神亦是集中在卷宗上,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停下笔尖。 慕容流苏看着她,手指捏着兵书微微泛白,他一定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只是从面上却不见任何表情。 良久、门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慕容流苏不用回头便知来人是初一。而这个初一他亦是熟悉无比,更知这人曾是莫少英手下的一员健将。 只是这次初一进来并没有手捧卷宗,而是空手走进了书房,道:“郡主,门外有人求见。” 叶千雪没有抬头,道:“是谁?” 初一微微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这番迟疑足以招来书房内二人的怀疑,只见叶千雪停笔扬眉,抬起来头眸光稍稍凝聚道:“这里没有人外人,是谁。” 慕容流苏望着初一,眼中仿佛也有同样疑问。 初一闻言这才从袖中干净利索地抽出一封红色拜帖,呈上前道:“来人是江陵安乐侯!” 二人双双一怔,叶千雪并没有立即接过拜帖,反是慕容流苏面色微微一变,拿起拜帖刚想拆开却赫然瞧见初一正冷冷望着自己,心下一动,当下又将拜帖放回木案上,道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他怎么会来。” 声音虽并不大,但足以道出一个丈夫该有的怀疑,又仿佛是在质问初一是不是为他开了后门做了内应。但初一根本不在乎,这人即便手握生杀大权,贵为郡主驸马,可他却非郡主府真正的主人,在洛阳的主人也仅有一个,所以他并没有回话,只是将视线移向了叶千雪。 慕容流苏见他这般无礼竟也未生怒,仿似胸有成竹。 叶千雪也仅仅沉默片刻便淡漠道:“拜帖拿回去,就说我不见。” 初一个愣神,就听叶千雪复又道:“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清楚,自然清楚极了,只是初一也惊极。 即便自己那夜在青楼与少帅会面并不愉快,但初一还是愿意襄助这个曾经的上司与郡主见上一面。他本也以为郡主就算碍于身旁这个驸马不当面答应,也会通过军中熟语知会自己暗中安排,可他到现在为止并未收到一丝一毫的暗示,这到底怎么回事? 初一想不明白却至少知道这件事并非自己不帮忙而是郡主不愿见他,他也总算对得起莫少英了。念及此处,心中一阵坦然,刚想领命而去,岂料慕容流苏竟叫住了他。 初一本也可以不去听的,但这句话委实让人不能不听,“慢着,先不要忙着回绝安乐侯,这并不妥当。” 这次不仅仅是初一惊讶,就连叶千雪也将目光一并望向了慕容流苏,后者却笑了笑,好整以暇道:“安乐侯携拜帖在郡主府门前等候,若我等闭门不见就此回绝,未免有失身份受人指摘,说不定还会被好事之徒拿来大肆渲染一番,以为郡主和这位朝廷新贵不和,在这位安乐侯面前摆谱。所以不如将他请进门来,好好招待一番,然后再恭恭敬敬得送走便是,毕竟郡主与那安乐侯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的吧。” 叶千雪望着他还是没有立刻回话,可初一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赶紧道:“郡主,我见安乐侯领着一名女子前来,似是有事相求。” 叶千雪一怔,就听慕容流苏已抢先笑道:“女子?好,好、真是太好了!小雪,看来安乐侯此番前来是要请我二人去喝喜酒的,呵呵呵……” 慕容流苏含笑出声,这似乎是他连日来笑得最为真切的一次。望向朱色拜帖的目光仿佛就像看到了某种巨大的喜讯。 莫少英夤夜潜行的功夫可谓驾轻就熟,如此舍长就短,光明正大地前来拜会自然是为了九儿。这洛阳郡主府中守备不比其他,较之京城皇都亦是不遑多让,若自己一人行事尚可来去如风,但若带着个九儿潜入府中,那便不好说了。 莫少英并不想横生枝节,多惹麻烦,而又以他对叶千雪的了解也料想过有很大一部分可能被拒之门外,所以当他跟着初一进入郡主府时,心中自有一股遏制不住的喜悦洋溢于胸间。 这种感觉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仿佛某种沉睡在深处的情感被骤然惊醒。莫少英一颗心开始忐忑,开始不安,甚至又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他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叶千雪终究存着一丝非分念想,尽管隐藏得很深但离其人越近,就越易察觉。 然而当他步入书房之中,这丝令人心潮澎湃的感觉又随之湮灭,这并不是因为身旁那个微微含笑的慕容流苏,也不是因为此时叶千雪的眼神太冷。相反、叶千雪看着他的神情并不冷漠,只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莫少英已经读懂了些什么。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会受某些东西束缚,他自己如此,那叶千雪又何尝不是? 没有问候,也无人率先开口,书房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而四人之中此刻心情最好的莫过于慕容流苏,他在微笑,莫少英知道那是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不过他也未反感,将心比心试想一个丈夫若是瞧见自己妻子的旧情人来找,心里多少会不舒服,而这位驸马爷并没有当场翻脸已是给足了面子,所以让他笑笑又有何妨,只是这滋味实在难受得紧。 九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望着莫少英昔日的恋人叶千雪,抢先敛衽一礼道:“我家公子千里迢迢特来拜见,若叶郡主不见也就罢了,可现在见了面却一句不说,难道是有什么缘由?” ------------ 第三百八十二章 爱之欲其生(二) 九儿明知故问自然是为了打破尴尬,顺便将绣球抛给了叶千雪,她知道这两人之间总要一个率先开口的。只是还未等到叶千雪回答,那身旁看起来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的慕容流苏却替她应道:“敢如此和郡主说话的没有几个,安乐侯身边果然个个不一般呐,哈哈……” 慕容流苏笑得格外爽朗看起来心情极好,可这个笑声实在让九儿有些生气,替莫少英生气,是以不禁杏眼圆瞪,眉头一挑道:“这位公子又是谁?” 说罢,不等慕容流苏回话又抢道:“不过不论公子是谁,我家侯爷是来求见郡主的,所以郡主之外的人是不是理应回避下。” 九儿故意将话说得尖锐,而那叶千雪剑眉一扬并未开口指责,慕容流苏面色一变隐含怒意,可旋即却又显示了过人的气度,只瞧他笑容和煦道:“不错不错,伶牙俐齿倒是般配。也罢、小雪,既然有人不喜我在场,那我便先行离开好了。” 九儿激走了慕容流苏本是有意创造莫少英与叶千雪二人独处的机会,也知少英一定有很多话要对郡主去说,尽管心中有些不愿见到这等场面但仍是温婉和善地补充道:“那九儿也去门外等候,公子谈好了再唤我进来。” 说罢,转身要走却不料莫少英忽然叫住了她:“等等。” 九儿一愣,就听莫少英又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交代几句就走。” 九儿诧异地望向莫少英,而后者回給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九儿心头一颤,就见莫少英已望向了叶千雪单刀直入道:“我这次来是求你一件事。” “你说。” 二人没有客套,没有叙旧。 九儿同样也注意到了他并未称呼叶千雪为郡主。后者似乎也浑不在意,心中不禁去想他二人之间是不是已经熟识到根本不需要这些? 莫少英指着九儿,沉声道:“她叫九儿,我希望她能留在你府上一段时日,并护她周全。” 叶千雪也不问任何缘由,却道:“你要去做什么?还需另外帮忙吗。” 莫少英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用!你答应我这件事就已足够。” 叶千雪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好、她在府上必定无忧。” 莫少英终于松了口气,态度忽然有些和软道:“多谢,这次算我欠你的。” 叶千雪蹙眉、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句谢意,但也并未再开口多说一句。九儿望着他俩由衷地感到二人之间似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和共识,促使他们心意相通,寥寥数语已抵得过自己上百言。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无形之中已被比了下去,一种酸涩之感悄然而生。 …… 这使她有些沮丧,又有些自卑,但随即一双坚定有力的手递了上来——那是莫少英的手。 “等我回来。” 四字虽短却比任何话语都来得有效,九儿愣了愣,旋即犹如冬月花开般羞涩一笑望着莫少英开门离去直到消失在阆苑尽头。 然而下一刻她又有些尴尬,她突然发觉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与叶郡主两人。而出身贫贱的自己与高高在上的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只因莫少英才勉强联系在一起,只是现下他这一走,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她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姐妹?朋友?客人?情敌?亦或许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麻烦? 短暂的对视已足够让九儿想到很多,也已做好了准备,逆来顺受的准备。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叶千雪的问话在意料之中,九儿一顿,柔声下气道:“回郡主,我不大清楚。” 叶千雪眉头扬了扬,道:“好吧,那就这样。” 就这样? 九儿诧异,听叶千雪的意思是这就要结束话题,难道她就不想盘问盘问自己为什么和少英在一起?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点担心和好奇,还是说她已料想到自己并不会袒露实情。不过不论如何,九儿的确不会说太多,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莫少英来时曾特意嘱咐过,无论叶千雪问什么,一概推说不知。 九儿大约猜到少英这样做是不想欠郡主太多人情,她想了想忽又觉得叶郡主不再问下去是不是也料想到了这些?这让九儿心中不禁微微泛酸,可转念却想到的是叶郡主在洛阳城中势力首屈一指,自己为何不将实情相告,助少英将那唐尧连根拔起?只是如此一来,叶郡主和少英会不会更加纠缠不清,少英又是否从此嫌弃自己? 九儿犹豫着,她发觉自己陷入了一道怪圈当中,明知偏偏是错的却又无时不刻不为自己考虑。而一个常人活在世上岂非每时每刻都在替自己着想? 理所当然,无可厚非,然九儿却觉得这是一种身心煎熬。 接下来的几日中,叶千雪破天荒地搬出了书房,就在众人以为郡主是要回去与驸马爷一屋时不料她竟携着九儿搬进了另一间厢房之中。不仅吃睡同住,就连沐浴洗漱也不愿离开九儿半步。 这让九儿受宠若惊,阖府上下也是大跌眼镜。因为除了初一和慕容流苏外谁也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贵客到底是何身份竟能受郡主如此重视。九儿也是连连惊异,她知道即便是莫少英的嘱托,叶千雪也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完全可以委派属下将自己“圈锢”在一间室内,再派若干丫鬟奴婢伺候,这也是九儿原先设想好的最佳待遇。 九儿原以为她这么做是要借机套话,但随着时日一长,她渐渐发觉这个叶郡主看来并不喜欢多话。她也相当克己守时,每天鸡鸣之时于院中操练枪法,继而批阅卷宗,待得日落又提起那杆亮银枪操练一番,复重回案间直至深夜。她每时每刻看起来都很忙,所以无暇顾及妆容,只将那三千青丝随意束于身后,亦不施粉黛,似乎女儿家的胭脂水粉都与她这个郡主无缘。 但郡主还是差人寻来全城最好的胭脂水粉供九儿使用。她知道郡主完全没必要这般做的,也不想她这般对待自己,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想。 因为如此一来会使九儿一颗心更加难熬了些。 夜中。 前室木案上一灯如豆,后室躺在床上的九儿亦是无法安然入眠。屈指算来,自己来此已整整十日,可莫少英仍是音讯全无,她知道柳絮儿约定的小半月大概就在这一两日中,但自己不在莫少英身边,并不知道中途会不会有意外?他又成功了没有?如果成功为何还不来接自己。 这些问题促使九儿心绪有些莫名烦躁,而此刻外室隔间内却静得出奇,九儿一愣之下起身来瞧这才发现叶千雪伏于案上睡得正香。 “她也的确太累了些。” 九儿微微摇头,顺手拿起自己的狐裘,轻轻走至叶千雪身边将狐裘披盖于身,转而刚想离去之际一晃眼便瞧见那卷宗上的内容。 九儿秀眉一皱,瞥了一眼安然熟睡的叶千雪便悄悄拿起卷宗仔细瞧了起来。 初六,沈家堡惨遭灭门,暂无活口。目击者曾言一名刀鞘漆黑,刀柄镶着枚破珠子的外乡人曾与沈家四剑发生过交集。 十四日,天剑门惨遭夜袭,死伤殆尽。有证人称当时曾有一名持黑剑男子坐镇指挥黑衣人。 二十一日,洛阳八方镖局的车队在城外三里路遭截杀,镖局货物被劫,近半数镖师血溅当场,据逃回来的镖师称同是一群黑衣人所为。 另据报,那群黑衣人与神秘男子似与在逃钦犯慕容恪有关。 …… 九儿望着这份报告,心中已是惊异万分。卷宗上罗列的证据直指莫少英,因为他那柄流渊实在太特别了些,而她更知道这根本就是唐尧的栽赃嫁祸,一切都是蓄意谋划,自己当时就在莫少英身边,可叶郡主不在,她能相信么?她在盯着这份卷宗的同时是不是已对自己和莫少英产生了疑心? 九儿不禁扭头望向叶千雪却不料后者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同样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九儿面色一白,就见叶千雪将卷宗轻轻取走,并道:“你都看过了?” “嗯……” 九儿垂下眼,只好承认。 叶千雪忽又道:“其实这是我故意让你瞧见的,我方才一直未睡。” 九儿微微张口惊讶,惊讶的不是这位叶郡主会使诈,而是再使诈之后还能以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揭露自己。 “我……” 叶千雪打断道:“我知道,你对我心存防备,就算并非出自本愿也会听他的话。所以若我直接逼问你莫少英现在人在何处,你肯定不愿说,这些见面之时我也试过,而现在你看了这份报告还是想对我隐瞒么?” 九儿愣了愣道:“郡主难道真的怀疑这些是少英做的?” 叶千雪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卷宗道:“天剑门留下的残存弟子不信,八方镖局下的妇孺老幼也不信,若你不告诉我莫少英现在何处又在做什么,我如何替他们讨还公道?又如何还少英一个清白?” ------------ 第三百八十三章 爱之欲其生(三) “这……” 叶千雪见九儿又在犹豫,忽然坦然道:“你完全不必在意,我和他只是过去,绝不会有未来。说不定他早想忘了我,这次将你送来也不过迫不得已。” 叶千雪说这话时在笑,这也是十天以来九儿第一次望见叶千雪的笑容,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但若将眼中那丝愁绪消除那无疑会更美。 九儿终于吐了口气,道:“其实、少英并没有忘记过郡主。” 叶千雪眉头微微一扬,神色依旧淡漠道:“这和我想问的有关系么?” “有,当然有关系。” 九儿笃定,继而又道:“小半月前,我们在上清县中,少英曾一度被体内煞气所控,受控时他六亲不认,唯独念叨着郡主你。” 叶千雪沉默半晌,喃喃道:“这是我的错。” “郡主的错?” 九儿吃惊道。 “嗯,要是那天我没有一意孤行去探义庄,些许就不会有这等事情。” 说着,他将二人前去义庄碰上凶灵之事简略说了说。 九儿听得很仔细,不由疑惑道:“听郡主之意,这只是被恶灵夺舍失败后所残留下的鬼气?可木道人却说这似乎三百年前妖尊离吻身上的煞气,非同小可。而少英此前在上清县便是为了去试试神霄派的神泉可否驱除此种煞气,但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见叶千雪眉头一皱,九儿又飞快道:“但郡主也不用担心,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少英身上的煞气还是可以通过《魔道》上所载的魔功加以控制的……” 说着,九儿又将莫少英那夜的长谈挑着重点复述了一遍,自然也重点表明了之前是幸蒙木道人出手襄助,将失控中的莫少英制伏一事。而后道出二人在知微草堂休养的经过,也正好借此证明至少镖局一案发生时,二人并不在洛阳附近。 叶千雪并没有立即回话,心中疑窦越来越深。这并不是因为九儿解释得不够清楚,相反,正因为太过清楚所以才令她忽觉之前所疑不过冰山一角,更未想到经义庄一事后竟给莫少英带来如此多的困扰。 那《魔道》是否就是七书之一的魔道?其上所载功法是否真能控制煞气?就算能,难道就没有副作用? 而叶千雪所担心的也绝不仅仅是这些,她了解他,也就更担心这是表面瞧来是不惜与虎谋皮,为了得到《魔道》全本才替慕容恪办事。暗地里却是瞧瞧探察那万寿山的部署,好适时通知正派或者自己将那万寿山一网打尽。 难道他不知这么做是极其危险的? 一个人若在同样的坑内摔上两次不是自愿便是呆子。很显然,慕容恪那条老狐狸绝不是,那他为何又会再次接纳莫少英?难道真是爱才心切,算准了他会反叛朝廷加入自己? 叶千雪不信。 然而不论这份卷宗上所载的内容是否真实,都可以瞧出慕容恪为了留住莫少英,处心积虑地断其后路,好让他无法再在正道立足,也能与朝廷势不两立。 这么一想,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但叶千雪仍觉事实并非如此。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者真是自己多想了? 叶千雪望着九儿那双纯净的眼神,知道她已将自己所了解的都说了出来,再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遂将这问题暂且搁置一旁,又回到正规上道:“神霄派木道人和其大弟子萧玉也仅能为你二人证明镖局一案案发时不在场,却并不能证明沈家堡和天剑门一事你二人也不在场。” 九儿强辩道:“不错,但三起案件中都有黑衣人的身影,这已足够说明些什么。” 叶千雪摇头道:“这并不能证明三起案件都是同一伙儿黑衣人所为,亦且在逃回来的镖师中也没有人见到上两起案件中出现的神秘男子。” 九儿微一思索,就道:“这也正是凶手高明之处,他这么做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让三起案件看起来既不那么明确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千雪望着卷宗,又故意道:“也许仅仅因为故意要放走的证人较多,不便假冒而已,” 九儿讶然一笑,就听叶千雪忽又望向她,目光炯炯有神道:“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现下他去了何处?” 九儿面色微红,仿佛被料中了心事,好一会儿才收起尴尬的笑容道:“好吧。我可以告诉郡主少英去做了什么,但却无法告知他现下在何处。” 这般说着,九儿就将原本藏着的事情终于亲口道出,旋即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心仿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她终于也在自己被嫌弃和莫少英的安危之间,选择了后者。 叶千雪颇能体会这种心境,因为她也曾站在类似的抉择中,但她并没有九儿这般纯粹,她的顾虑也实在太多,所以现下见到有这么一个女子肯为莫少英真心付出,理应由衷地感到高兴才是。 可再听到莫少英真实的意图后,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只听她眉头紧锁道:“你觉得他很有把握?” 九儿一顿,嗫嚅道:“嗯,就算没有把握,可他会御剑,成功脱逃应该不难吧。” “不对、你错了。” 叶千雪不给九儿任何反驳的机会又道:“你是慕容青的妹妹,她的死足以让你这个妹妹悲恸消沉,郁郁寡欢,我尚且能看出,与你相处的少英没有理由不能。所以不论是为了已逝去的慕容青,还是为了让你走出过去的阴影,在这种天赐良机面前,他根本不会逃!” 九儿遽然一惊,又听她补充道:“更何况我很了解他。他勇于冒险,将你托付于我为的就是在必要时可以选择更冒险的方式去达到目的。” 九儿身子猛地一颤,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他现在应在悦和楼对面的某所民屋中。” 叶千雪摇了摇头,没有动,只是道:“我们不能去。” 九儿诧异道:“为什么不能?” 叶千雪深深地望了九儿一眼道:“先不说我们并不知那所民屋到底是哪所,而且就算千辛万苦找对了地方,若他不想见我们是万万不会现身的。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心性?” 九儿一窒,下意识拧了拧衣角,又道:“那我们去悦和楼等他,他总是要去等唐尧的!” 叶千雪望着她没有说话,九儿脸色一白,紧咬着下唇,垂下了眼道:“郡主莫非不想带我去?也对,我不会武功去了只能添乱。我早该想到的。” 叶千雪有些不忍,和颜悦色道:“今晚我们也不能去,因为那样只会打草惊蛇,不如明日趁着人多,我们乔装打扮混进悦和楼中探听情报。” 九儿垂着头道:“郡主没有骗我?” …… 叶千雪当然不会骗她,只是一颗心早已急不可耐。 于是在好不容等到九儿入睡后,还是决定独自先行夜探和悦楼。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她前脚刚走九儿就立马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 一个人怀揣着满腹心事又怎可能安然入睡呢? 叶千雪本该想到的,但关心则乱使她忽略了这点,她也不该急着离开郡主府,因为府中虽戒备森严却仍难防备顶尖高手的潜入。 九儿不是高手,甚至连习武之人都算不上,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她想呼救,却发现其人已来到床前警告般的出声道: “九姑娘这是要跟着郡主外出么?” 屋子中没有点灯,可九儿还是借着窗外一袭月光瞧见了来人面上的两道白眉。 是七杀使白眉大师。 这里是郡主府,他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九儿简直不敢相信,她心中也害怕极了,见到白眉的同时也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 果不其然,只听白眉一阵惋惜道:“唉、贫僧已大半个月未见到九姑娘传回消息了。王爷很不放心,所以特地派贫僧前来问问。只是九姑娘住的地方实在让贫僧颇费一番功夫,真是可惜了。” 九儿听到“可惜”这两个字时,身子止不住地颤了颤,勉强答道:“回七杀使的话,九儿也不想住在这里,只是那破军使唐尧已窥破了九儿的身份,所以……” 九儿有些说不下去,可白眉却替她圆说道:“所以你躲在这里是为了免遭那厮的迫害,所以你也掌握了他戕害贪狼使的证据。” 九儿只有接话道:“不错,九儿已察明褚宫北之死于破军使唐尧有关,而那唐尧还曾让九儿毒杀公子。” 白眉缓缓点了点头,他似乎十分信任九儿竟也没再行追问,反是道:“很好,王爷果然没有看错人,相信九姑娘一定和你姐姐一样忠心耿耿。” 九儿垂着头,咬着牙道:“不论是姐姐还是九儿,这条命是王爷给的,王爷要九儿如何,九儿自当如何。” “好!既如此,王爷还有一件事要九姑娘去办。” 九儿在听,可回答她的是一股袭向肩颈的袖风! 她昏了过去。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恶之欲其死(一) 事情似乎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正如黑夜中云集在头顶上的浓云般令人感到阵阵压抑。而莫少英此刻的心情却不比那窗外乌云好上多少。 叶千雪料想的不错,数日前莫少英和柳絮儿在洛阳客栈碰面后,并没有去那事先安排好的小屋中伺机等候,而是直接藏匿于悦和楼一所柴房中。这决定固然冒险,但细细想来,悦和楼每天迎来送往,客人无数,杂役粗活也多不胜数,若假扮成一名专司烧火的小厮混入楼中倒并不算多么危险之事。 只是莫少英一到夜间便只能藏身于柴房横梁之上无法出来走动,因为悦和楼明面上是一所酒楼,暗地里则是慕容恪安排在洛阳的情报所,所以悦和楼从不留宿聘来的厨子伙计,一到深夜,这悦和楼俨然就成了一栋鬼楼,就连那几十名慕容恪的手下似也突然消失在了酒楼之中。 大活人当然不会无辜消失,之所以消失必然是酒楼中建有暗道复壁可供使用,只是莫少英并没有去窥探这层秘密。他并不想打草惊蛇,他在等,等柳絮儿事先约定的暗号,只是待在这里越长越让他烦闷不已,不禁去想柳絮儿究竟有没有骗他? 今夜可是约好的日子…… 窗外传来了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莫少英深深叹了一口气,突然间、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些细碎的脚步声,跟着便是一阵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而后则是一阵开锁声如期而至。 莫少英终于笑了笑,跃下横梁就地等待,他知道这便是与柳絮儿约定好的暗号,能在深夜拿到悦和楼柴房钥匙之人也只有柳絮儿这个“老板娘”了。 果不其然,门开之后柳絮儿提着一盏油灯俏生生地走了进来,虽然灯光昏暗,但莫少英还是能瞧清她此时脸上红潮未退,脖颈上留有片片紫红,好似遭人狠狠吮吸啃咬过的痕迹。 柳絮儿见莫少英紧盯着自己脖颈不放,出乎意料地提了提衣襟将其遮掩又故作轻松道:“要满足他这头畜生并不容易。” “看来的确不太容易。” 莫少英本不想回答,却还是如此答道。 柳絮儿一听眼神霍然亮了亮,转而又垂下了眼幽幽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但自从来到了洛阳后一度变本加厉,我觉得他是在发泄,但奴家并没有给他气受,为什么?” 莫少英回答不出,也不愿回答。 他知道柳絮儿算是个可怜的女人,也值得同情,但他并未忘却来此的目的。 “我们时间不多,相信过了今夜,柳姑娘也不必再受气了,带路吧。” 见莫少英要往外走,柳絮儿只好打住话题道:“不必出去,柴房里也有通往下层密室的路。” 莫少英驻足回头就见柳絮儿提着油灯,来到一处木柴堆旁,将最里间的木柴抽出一根,然后在里面一阵摸索便见窗下映有清冷月光的地板霍然洞开,露出一道一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竖梯通道来。 莫少英顺着月光望向幽深无比通道,不禁狐疑道:“柳姑娘似乎对悦和楼的密道了如指掌,难道这些都是唐尧告诉姑娘的?” 柳絮儿微微含笑,面上隐有傲然之色道:“贪狼使似乎弄错了什么。奴家可是唐尧的师妹,也是正牌唐门弟子,而这悦和楼本也由奴家亲手规划,用来网罗洛阳周间的情报。至于唐尧虽然直接听命于王爷,也可随意差遣调用奴家,但到了这里也只能是客人,这样说、贪狼使明白了么?” 莫少英总算听得明白,但还是不愿相信道:“那唐尧是个极其小心谨慎之人,他为何如此信任你?” 柳絮儿还是笑着的,只是笑容有着几许落寞之意,道:“若一个女人将她最好美好的数十年光景都交给了一个男人,那这个男人就算之后对她弃如敝屣,也不会认为这个女人会对他产生丝毫威胁的。因为在男人眼中,这个女人已完完全全被征服,一个被征服的女人岂非就像一只玩宠,理应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莫少英笑了笑,站在男人的立场并不愿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也觉得一旦和一个偏激且可怜的女人辩论这个话题只会说得越多错得越厉害。 二人顺着竖梯通道来到底部,四下入眼一片漆黑。莫少英伸出食指轻轻一舔,微微感应着甬道内的风向。柳絮儿提着油灯笑着道:“贪婪使还真是小心。若奴家图谋不轨,想必之前十天就该有所行动了不是?”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小心驶得万年船,道理总不会错的。” 柳絮儿也不欲争辩,提灯走在前头道:“这里是下层密室的岔路分支,是奴家新建的,所以没有来得及布上灯火,不过往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抵达主层密室了。” 二人拐过几道转角便走到了甬道尽头,柳絮儿伸手在墙壁上一按,尽头处的木板随之“咔嗒”一声轻响,一线灯光便从底部徐徐漏进甬道之中,转而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柳絮儿也的确没有骗人,这里看起来壁灯成片,俨然就是主密室所在。只是放眼望去,除了桌案书架,成排卷宗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就更别提唐尧了。 莫少英望着柳絮儿,那眼神仿佛再问:“如此多的卷宗不可能只有你一人打理,其他人呢?” 柳絮儿自也看懂了这些,悄声释疑道:“这里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人,常驻这里就有数十位之多,只是他们知道今日是唐尧与奴家相会的日子,所以很是知趣的特意回避,不到天亮是不会回来的。而现在距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相信公子要做什么都已足够。” 柳絮儿刻意压低了声线,仿佛怕惊动了某人,莫少英立刻会意道:“唐尧就在左近?” 柳絮儿没有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莫少英这就跟上。 果不其然,在主密室的西南角隔着一间一望便知是卧室的密室,因为密室除了一张红绸软床外再也别无一物。 软床上当然有人,其人穿着一件红色宽袍,这正是唐尧喜欢的颜色,其睡姿也和柳絮儿离去时一般无二。这番场景让莫少英觉得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了,顺利得让他无法相信眼前之人便是唐尧,自己一剑刺去就能替青青报仇雪恨。他可以将这些归咎于紧张,但柳絮儿呢,她为什么也在发抖,难道因为即将得到解脱从而兴奋得发抖? 莫少英并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想得过多反而会让人畏首畏尾,他知道已经到了就绝不能止步于此,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更何况身旁的柳絮儿没有理由骗自己,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他也有很大的把握让身旁柳絮儿和眼前这个唐尧陪葬! 漆黑的剑身,镶了枚破珠子的剑柄,莫少英已将这柄久经风霜的流渊握在手中,所以没有犹豫,毫不迟疑,他狠狠地刺下了去,一剑从被褥左侧而入,又从右侧洞穿而出,他有把握这一剑已穿透胸膛,将唐尧刺了个透心凉! 柳絮儿低呼一声捂住了口,似乎也不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实。旋即只见莫少英突然抽剑回身,瞪着她道:“唐尧呢!” 柳絮儿一怔,茫然道:“什么唐尧,他、他不就是么?” 莫少英知道柳絮儿是个戏子,所以并不信她此刻的话语和神情,但也未立即出手将她制伏,他阴沉着脸将床上背对着二人的“唐尧”给翻了过来。柳絮儿一见再次低呼出声,眼前之人非但是个死人,而且被毒死的人。这个人她也认识,正是悦和楼中的数名手下之一。 是谁毒死他的? 瞧着这青紫浮肿的面目,答案不言而喻。 难道唐尧能未卜先知,还是唐尧早已发现了什么?怎么发现的,何时察觉的! 关键是他现在人在哪里! 柳絮儿身子抖如筛糠,心中慌乱无助,她发誓自己这一刻的表情绝非演技,也急欲辩解眼前的事实,可莫少英丝毫没有犹豫,只瞧他面色一变,反手握上了剑柄,她知道自己完了。 但她坐以待毙,求生的欲望让她拼命后跃! 柳絮儿的速度本已够快,但一想到那神鬼莫测的飞剑她就不寒而栗,可谁也不曾想到莫少英这一剑并没有向她劈来,这一剑却突然劈向了身后。 他身后有什么? 一具死尸而已,难道尸体会死而复生?会对他产生威胁? 死尸当然不能,但死尸陡然炸了开来,瞬间血水包裹着不知名的碎块喷涌而出,而造成这一切的赫然是一支重弩。 当! 重弩被流渊挡了开来,但莫少英仓促之下还是低估了重弩在如此近距离之下激射出的威力,这一箭击在剑身上,震得莫少英虎口发麻,流渊当即脱手而出,与此同时,血水迸入眼中,一个身影又陡然从身体下方冲了出来。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恶之欲其死(二) 莫少英已无法看清那人是谁,但不用看就知一定是唐尧,他伸掌封住了唐尧所有进攻的路线却惊觉那厮并未向自己攻来。 他又去哪里? 莫少英以手抹眼,而就在这一瞬间脚下突然一震,随之向下猛然一沉,莫少英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接着,他就听到头顶之上突然传来数十声金属摩擦撞击声,当莫少英勉强睁开眼时就赫然瞧见三丈之内已完完全全凹陷而下,头顶上是根根为“网”字形交错而过,一如手腕般粗细的铁条。 这看起来似个早已设计好的机关牢笼。 而此时莫少英岂非就是头笼中的困兽。 他试着引动流渊却发现流渊此时正被唐尧牢牢握在手中,剑身上被涂抹一层绿色液体,导致自己无论如何也引动不了流渊回援。而唐尧则是轻蔑一笑道:“你瞧,这个贱人让你来杀我却早就布好机关打算将你我二人都关进去好来个作壁上观,幸好我早将这里的机关摸得一清二楚,否则岂不同你一样着了道?所以女人通常都是蛇蝎心肠,不可靠的!” 说着,轻轻一弹流渊剑身,又补充道:“不过我今天也没算白来,有了它我岂不是也能御剑行空了!” 唐尧得意地笑了笑,也不打算给莫少英说话的机会,两眼转而直直钉向门外通过猫眼观察屋内情形的柳絮儿,依然傲慢道:“贱人!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若要等我来开,我就一丝丝将你的脸皮活剥下来!” 唐尧话说得很有底气,似是稳操胜券。柳絮儿心中一寒,面容扭曲道:“你知道么?你一直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以为那机关是用来关人的?错了、那其实我建着用来保护自己的,你以为屋中就没有其他机关了?呵呵……” 柳絮儿这两声奇异的轻笑让唐尧心中没来由的一怔,他了解这个师妹,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可那机关又在哪里。 答案在左右两面墙体之上。 当唐尧见着左右墙体忽然缓缓夹逼而来时,脸上就似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般难受,他突然转头望着柳絮儿嘎声道:“我上次来时根本没有这道机关!” 柳絮儿木无表情道:“你上次来时是半个月前,半个月足够做很多事情,而你今天一来就急着在我身上发泄,自然也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过房间吧。” 唐尧无话可说。 他猛然察觉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师妹机关造诣似乎已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也恨自己为什么之前会相信唯独这个师妹不会背叛自己? 尽管两面墙体移动相当缓慢,但巨大的“咔嗒”摩擦声仿佛正在宣读唐尧的死刑。一个人害怕的也通常不会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前种种恐惧和压抑。 这两面墙体无疑做到了极致,移动得越慢叫人恐惧就越深,也就更容易崩溃。可唐尧非但没有崩溃,甚至还望着柳絮儿轻蔑笑了笑便闭上了双眼。 莫少英微微愕然,柳絮儿则是一脸惊怔! 他竟然甘愿闭目等死? 然而事实上随着巨大的咔哒轰鸣越近,唐尧就显得越发镇定。 他怎能如此镇定? 柳絮儿神情越来越复杂,未几、终是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何不试试劈开这扇门,甚至是这面墙,也许它们只是木制的。” 唐尧忽地张开了双眼,仅仅吐了句:“贱人。” 柳絮儿一愣,她突然发觉这个师兄不仅镇定,亦且镇定得理直气壮,仿佛整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做错了,而非是他! 不对,不应该这样,这不是她想要的! 柳絮儿猛地一拍门板,愤恨道:“我贱?我贱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又凭什么骂我!” “呵!” 唐尧冷笑,对着越发逼近的墙体熟视无睹道:“之前那些事我是对不起你,但这些只是我们两人的私事,我也一直以为是两人的,绝不会有第三人插足的!” 唐尧又不容柳絮儿反驳道:“可今天呢,你这个贱人居然吃里扒外带着这个男人来杀我!你又是如何勾搭上他的!无非就是你那副肮脏的身体做交换,对不对?对不对!” 唐尧显得义愤填膺,态度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也极是振振有词。他有理由愤怒。而柳絮儿呢,莫少英突然一惊,已经有些了解到这个女人的真实意图。 果不其然,只听柳絮儿隔着窗格,急忙辩解道:“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将你藏在这里的残页交给了他!” 唐尧愕然道:“你只将残页给了他,他就信了?” 说着又狐疑地望了莫少英。 莫少英再笑,他知道说是什么都已不重要,因为他已确定柳絮儿并不想杀死唐尧,比起恨她更爱他,否则作出的机关就不会是牢笼,也不会是如此缓慢的杀招。 而她要的或许仅仅是机会,一个能让唐尧回心转意的机会。 而唐尧似乎看破了这点,底气与镇定似也正来自这里。 莫少英来之前不是没想过这层道理,但当时他并没有忍心拒绝,也不可能放过杀死唐尧的机会。 他也正需要这次机会。 所以与虎谋皮,愿赌服输,不如索性大大方方来了个默认。柳絮儿总算吐了口气,转而望向唐尧,那眼神仿佛再说,“我没有骗你。” 唐尧会意却没有立即应话,周身上下那股暴怒仿佛一扫而空,整副身体也似泄了气的皮球般干瘪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听他意兴阑珊,语意低沉道:“可又能如何?” 说着竟又重新闭上双眼。 此时左右两边的墙体已移动了一半,唐尧所在的空间越发狭小,若将双手撑开勉强就已能碰到墙面,难道他真的不打算活命了?处在牢笼下方的莫少英眉头一皱,他突然又忆起在沙漠时唐尧曾为了活命不惜跪下来求自己的情形。 而这次他会下跪么? 唐尧看来并不想下跪,也没什么话要说,可柳絮儿却是有的,她也难得站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下,所以根本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道:“你难道真没什么话要说了?!” 唐尧闭着双眼,不闻不动仿佛就不曾听见。 柳絮儿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难道你不想活了?你求我!求我说不定我就会放过你!” “呵呵……” 唐尧失笑,转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突然道:“师妹总该知道在这个世上你若不够强大,别人就会欺凌你。而我二人离开师门无依无靠,若不铤而走险何时能出人头地?所以,师兄原本就打算牺牲你这个师妹,牺牲感情来换取平安与富足。是的,你的师兄我就是这么的心狠,如此的可恨!你一点都没有料错!” 莫少英听着忍不住打了个恶寒,身上不禁起了一排排米粒儿,没有想到这个唐尧竟讲得如此直白,毫不掩饰。这算不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他又在演戏! 而柳絮儿面色更是变了数变,可她没有说话,又该说什么?她若要盼他死,岂非已经快要实现了? 唐尧苦笑一声,自顾自又道:“可到头来我却料错了,还是低估了自己对师妹的感情。每次见到师妹强颜欢笑我就没来由的心痛,每次我们温存时看到你身上额外的疤痕,我就开始无端的暴躁,我恨你为什么不多多怜惜些自己?可我知道这是我一手促成的,我也根本没有资格质问,但我也是男人,我……我同样无法忍受别人共享我的女人!我开始发泄,对你发泄,我禽兽不如,我该死!” “啪!!” 迅捷而响亮的耳光掌掴在自己脸上,唐尧的右颊瞬间显出一道清晰的五指印。柳絮儿身子一颤刚要说话就听牢笼下的莫少英大声截口道:“柳姑娘,此人鬼话连篇,最好连一个字都别信!否则……” 柳絮儿急道:“你闭嘴。” 莫少英只好闭嘴,也只有叹息,他发觉情愿耳聋的女人往往是听不进劝的。 只见柳絮儿双手仅仅握住门窗的铁栏道:“那你,你现在后悔了么?” 唐尧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我从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只会做得更好。至少我不会再将你当作筹码。” 柳絮儿面有欣慰之意道:“其实这些年我已赚够了,我们可以过得很好,师兄、我们远走高飞好么?” 唐尧眼中出现了一抹亮光,只是亮光随即一闪而逝,喃喃道:“可惜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恶之欲其死(三) 这句话说的很轻,仿似说给自己听,又仿佛再说给柳絮儿听。 柳絮儿在听,也立马会意,她阻止不了步步逼去的墙体却能打开身边的门,她果然打开了门,大叫道:“师兄你先出来!” 唐尧望着敞开的房门,并没有立刻走出去,脸色显得有些茫然无措道:“你不恨我了?” 柳絮儿见着越发逼近的墙体,脸色发白道:“师兄你出来,我不恨你,一直不恨,你快出来!!” 唐尧迟疑着,但终究还是迈出了步伐,坚定而力,缓慢而镇定。镇定得一如他之前被关进去的模样。 莫少英没有说话,冷冷看着唐尧走了出去,看着两人拥抱了在一起,彼此脉脉含情,犹如恋人般偎依,又看着唐尧缓缓抚上柳絮儿的脸颊,弓指撩拨由鼻翼轻轻滑落,跟着只见柳絮儿面色骤然一变,鼻尖陡然流出两行鼻血,呼吸也立马急促了起来。 是剧毒。 剧毒当然抹在唐尧的手指上,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一切岂非理所当然,难道柳絮儿就是个傻女人么? 柳絮儿不傻,只是将眼中的希冀之色换成了浓浓的失落,她似乎只是想赌一赌,可显然这代价已然够高。 “为什么” “对不起……” “师兄。” “对不起……” 唐尧脸上的表情麻木,既没有拿出解药也不曾施救,只是默默地看着柳絮儿面目逐渐扭曲发紫,听着她喉咙间发出犹如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可他还是一直轻轻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他既能如此狠心绝情又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莫少英没有说话,柳絮儿就想说些什么也开不了口,她只有微微一笑,轻轻地按动了身旁不起眼的浮板机关。 “咔嗒……” 一声轻响过后,主密室内忽然连接不断的响起各种机括之声。唐尧看着主密室中排排书架上猛然冒起了徐徐黑烟,转瞬之间便生成了火焰,绝望的火焰。 得不到的东西不如亲手毁掉。 柳絮儿按动了摧毁整座和悦楼的机关,岂非早就想如此? 不过唐尧脸上也没有半分惊讶,看着逐渐旺盛的火焰也未立即离去,而是看着柳絮儿断了气,这才默默地将她抛进了火堆之中。 旋即,火势更猛了些。 莫少英叹了口气,道:“她总算对你不错,你却不该这么对她。” 唐尧从容转身,嘎声道:“是的,可若不是你,她一定会一直不错!所以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你的错!” 莫少英没有说话,他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唐尧却不打算放过他,而此时牢笼之上的屋子已被墙体隔成了两间,只见唐尧从“左间”步入牢笼上方道:“你为什么不反驳,是不是觉得我可怜?是不是在笑话我?呵呵……其实你比我更可怜,更可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戾气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我告诉你,那夜我亲眼瞧见你杀死慕容青时,就觉得你一定会比我更不幸!” 莫少英沉默,可双拳也渐渐紧握,这个唐尧虽然话语尖酸刻薄,但却一针见血。 不错,自己只会带来不幸。 唐尧慢慢蹲了下来,俯视着下方牢笼中坐在红绸床上的莫少英,见他目无表情,面上毫无喜怒之色,不禁神情越发得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故作镇定心里却害怕极了,你也不用期待今夜会有人来救你,因为这个密室外人是根本找不到着的!哈哈……尝过大火烧身的滋味儿么?我真想亲耳听听。” 莫少英平静道:“你若再不走,我保证等到大火烧进来先死的一定不是我。” 唐尧面色一怒,忽又冷笑三声,刚想讥诮两句就见莫少英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骤然大变,目光望着自己的身后,惊疑不定道:“柳姑娘!?” 唐尧身子一僵,面色难看道:“你在骗我,她已烧成灰了!” 莫少英不理他而是直直望着唐尧身后,两眼瞪得越来越大,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整个人也缓缓从红绸床上站了起来。 他在戒备,他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戒备。 他一定在演戏! 唐尧望着他,心中不断告诫着自己这是明摆的阴谋,可不知为何原本逐渐升温的屋内却变得异常寒冷,他明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可身子还是没来由的一颤,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难道、她真的没死? 这个想法犹如瘟疫一般在脑内蔓延,唐尧已开始犹豫,已在想该不该回头,要不要回头?突然,一阵怪异的咯吱声响起,仿佛有人生生将木板踩断拗裂。 谁踩断的?! 唐尧浑身毛骨悚然,猛然回头一望! 他看到了一块烧焦的长条木板高高翘起,下面本用铆钉钉牢相接的木板早已被大火吞噬,所以木板才会上翘,才会发出响声。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常识。自己根本不该上当的。 唐尧面色通红,愤然转身却赫然瞧见红绸床上的莫少英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本无处可去的,也一定躲到这堵木墙的另一侧了。只是那边火势凶猛,唐尧已然过不去。 唐尧不由得怒拍墙面,大声道:“你以为躲到那边就安全了么?” 没有人出声,回答他的是半匹红绸——床上的红绸。 电光石火间、这半匹红绸突然从墙根下冒出了穿过铁条缠上了唐尧脚踝,跟着顺势一拉,唐尧整个人就重重摔在了“网”字铁条上,右手上的流渊“叮当”一声摔落,其下一只手稳稳的接住,而另一手绕过铁条猛然扼住了唐尧的脖颈,道:“你最好别乱动,否则我不保证体内戾气不会传递至你的身上。” 唐尧涨红了脸,满面扭曲道:“很好,你又成功骗过了我。” 莫少英摇了摇头,“这法子也并不高明,若你不害怕柳姑娘变做鬼来报复就一定不会成功的。” 唐尧强笑道:“笑话,我怎么害怕一个死人,这个世上也根本不会有鬼!” 莫少英点了点头:“不错,这个世上没有鬼,因为柳姑娘的鬼魂已深深潜进你的心中,否则你方才就不会一直忏悔,并且连尸身也要毁掉。” 唐尧怔住。 好一会儿似乎妥协般沉声道:“你要如何才能放开我!” “你不知道?” “可机关在门外,我要出去才能打开牢笼。” 莫少英牢牢掐住他的脖颈,叹了口气道:“那倒是可惜了,看来今夜你我二人都能听到某人被大火炙烤的惨叫声。放心,那个人绝对不会先是我。” 唐尧的额头在滴汗,他仿佛已感受到了热浪的炙烤,他同样也知道若再不走,即使事先专门为自己准备好的密道也会被这火势彻底烧穿。他开始绞尽脑汁搜刮肚肠,可愈想脸上的绝望之色就愈浓。莫少英自然也看清了这张充满绝望的脸孔,他的心也再次沉了下去。 唐尧并没有说谎,看来方才柳絮儿站立的门外真是打开牢笼机关的唯一所在。只是自己能相信唐尧么?莫少英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就算与之同归于尽也绝不会松手的。这也是他将九儿托付给叶千雪的目的。 浓烟包裹着大火,满室红光一片,无数条看不清的火舌正在向着内屋逼近。内屋中二人看上都很平静,只不过一个满脸阴沉可怖,一个满面坦然作笑,他们都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互望着彼此的眼神,猜测着对方的想法也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乐趣。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机括咔嗒声,莫少英一愣隐隐向浓烟中望去。 唐尧也想看,可是被莫少英紧紧扼住脖颈是绝难向后瞧,他本想问“是谁”可一想到之前种种便生生改口道:“是什么东西?” 莫少英目露疑惑道:“当然是个人。” 唐尧嗤笑道:“难道又是柳絮儿不成。” 莫少英道:“不、当然也不是她,是白眉,七杀使白眉大师。” 一席话令唐尧面目陡然生光,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他并不是个相信奇迹的人,所以就连语气也变得格外惊异道:“真的是白眉大师?真的是他?” 莫少英沉声道:“看来你很高兴?” 唐尧没有回话,此刻脸上的喜悦之色岂非就是最好的答案。 莫少英沉着脸,他当然知道唐尧有理由高兴,白眉一来也就意味着有人能替他打开牢笼上的铁条,只要打开牢笼自己就能获得自由,而唐尧也算准了自己万万不会在白眉眼皮子下出手。 因为不管是想继续在万寿山潜伏下去,还是其他种种原因,他都不能当着白眉的面杀死他,除非,他有把握将二人一同杀死在这里。如此一来,在慕容恪面前倒可以推脱一二。 只是此刻流渊剑身上被抹了层不知名的绿色液体,致使自己已感应不到流渊,所以飞剑是用不成了,而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见过白眉出手,那自己又能有几成胜算?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恶之欲其死(四) 莫少英目光闪动并没有出声,那姗姗来迟的白眉一见二人如此姿势,神情奇异地笑了笑,道:“阿弥陀佛,二位这是怎么了,竟在如此地狱之所内争得你死我活?” 唐尧抢先道:“这不能怪贪狼使,都是柳絮儿这个婊子,贱货惹得祸!她卖弄风骚想离间我二人,这才使贪狼使对我产生了些误会!” 白眉讶然道:“误会?” “是误会!” 唐尧一口咬定,又盯着莫少英接着道:“但那贱人现在已死了,可贪狼使却并未对我放下戒备,所以这才迟迟不肯松手。” 白眉点了点头,徐徐走近道:“哦,那要贫僧如何解除二人的误会?” 唐尧道:“这也简单,只要将贪狼使先行放出来即可,而机关就在门外顶框三寸处。” “好。” 白眉点了点头却并未向门外走去,反是来到“网”字铁条上,靠近莫少英道:“贪狼使没有话要说么?” 莫少英当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很配合地摇了摇头,唐尧见着舒了一口气,脸上得意之色稍显跟着急急一僵,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只手印上了自己的后背,而那只手竟是白眉的! 他要做什么? 立时、突如其来的痛感令唐尧猝不及防,只听他闷哼一声,人已让白眉扫进了一旁角落之中,烧焦的木梁顺势斜倾,跟着重重地砸在了唐尧的后背上。 莫少英看着一动不动的唐尧心中震惊万分,他此刻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并不知道白眉因何痛下杀手,下一个目标又会不会就是自己。 而白眉似乎看穿了莫少英的意图,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抚道:“贪狼使不必防备贫僧,这一切都是王爷预先安排好的吩咐。” “吩咐?” “不错。其实王爷一早就知晓破军使心怀鬼胎,屡次与贪狼使作对。然而王爷是个惜才之人,曾念他劳苦功高不与计较,却不想他胡作非为变本加厉,竟杀了褚宫北嫁祸于贪狼使,徒令王爷白白蒙受损失,不得不放弃神霄派这个潜在的助力。如此一来,王爷又怎能留得下他?” 莫少英耐心的听着,忽道:“这么说,是王爷什么都查清了?” “都查清了,连夕月仙子的误会也一并澄清了。” 莫少英叹了口,并没有再说话,他总觉白眉一席话另有所指。而白眉呢,白眉似也不打算将事情讲得多么清楚,他已打算将他放出牢笼。而就在此处白眉刚走出屋内时,趴伏在角落一动不动的唐尧跟着一个鲤鱼打挺忽然跳将起来,甩开身上的焦木伸手一扬,就将一蓬细密的黑针如数射向白眉。 唐尧当然不指望这一片喂了毒的黑针能将白眉击毙,只巴望着能给自己争取到一点逃跑的机会,而白眉似也畏惧其上的黑芒,身子果然一让就见唐尧冲入了浓烟之中不知去向。 “为何不追?” 白眉道:“晚了。这里可是他们师兄妹的地盘,贫僧能寻到一条密道进来已属万幸,况且咱们也需尽快离开此处,不过贫僧料他还是走不远。” 莫少英道:“走不远?” 白眉应道:“不错,因为贫僧入密道时,还在上层瞧见了一个人。” 看着白眉高深莫测的笑容,莫少英眉头一皱,他有些猜到是谁了。 火舌翻卷,木板炽烈,不断碎裂激射的木片成了此刻致命的威胁。唐尧不断躲避着,跌跌撞撞前行着,他脸上被熏得发黑,也少了半片眉毛,脚底更是烫出了一串燎泡,而最致命的伤口却在背上。 那里曾被白眉打了一掌,又被焦木压上了许久,致使伤口已然焦黑崩裂,身上的红袍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他整个人就仿佛火海中飘荡的败叶,随时随地都有覆灭的危险。 但背上的剧痛也无时不刻不提醒着他活下去,只有努力挣扎着活下去才能报仇,这岂非就是自己最为拿手之事?他同样坚信只要能走出这个密道逃出去就一定能报仇。 是的,一定!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那死去的柳絮儿阴魂不散正在作祟,一声巨大的塌陷声忽然从后方响起,调头一瞧便赫然看见了一片汪洋——火海汪洋。 此时、狭窄的密道再也禁不住大火的灼烧,来时的道路轰然崩裂,整条密道也起了连锁反应,四面夹板开始纷纷坍陷,截截破裂,消失着在无尽的火海之中,而条条喷涌火舌正不遗余力的蚕食着余下的半截甬道。 唐尧面上再次露出了惊恐之色,他猛然提气刚一用力就牵动了背上的伤口,所以他只能努力不动上半身从而拼命摆动双腿,可随之而来右脚脚底的燎泡又实在太疼,所以他又只能踮起脚努力挪步。 这姿势相当怪异,看起来好似一个跛子。 而这名跛子走得相当卖力,坚强,甚至脚步愈挪愈快,终于他拉动了尽头处的吊锁,但听一串锁链“哗啦”声响,一栋木梯便轰然一声降了下来。唐尧四脚并用爬上了木梯,他终于回到了悦和楼上层。 他双手撑地,大口喘气,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然而这里还不算十分安全,也知道用不了多久整座悦和楼就会被下方的火海吞噬。 可当唐尧准备抬头起身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轻盈而规律的脚步声,然后就见到了一双的军靴。唐尧认得这双靴子,自然也知道靴子的主人还会随身带着一杆亮银枪,他猛一抬头也果然见到立如长枪般笔直的叶千雪。 枪尖森寒,人面森寒。 叶千雪望着他还未开口就见唐尧陡然大声笑了起来。而此时此刻一个人笑得有多大声,岂非恐惧就有多深。 唐尧的确在掩饰心中的恐惧,可他不愿在这个女人面前表露出丝毫的软弱,只听他嘎声道:“郡主是来救情郎么?可惜他死了,死了,被火烧死了!哈哈哈哈” 唐尧笑得愉快极了,“死”字也咬得非常彻底,仿佛这一刻莫少英真已死亡。 只是叶千雪没有显出意外或其他表情,眼神冷漠而自信,仿佛再说:“他不会死的。” 唐尧看在眼里,心生妒意,他突然又觉这双眼神和那莫少英是多么的相像,简直如出一辙。他恨这样的眼神,恨不得将它抠出来嚼烂,再狠狠吞入腹中! 叶千雪不知他心中想法,眸子只是奇异地闪了闪,平静道:“你方才叫我郡主?而以前我们见面时我还不是郡主。” 唐尧笑了,大声笑道:“堂堂叶天朔之女,洛阳一战声名鹊起,被圣上赐封为昭阳郡主,这个天下人皆知之事我又怎可能不知?” 叶千雪颔了颔首,忽又道:“你说我来救情郎?谁是我情郎?” 唐尧死死盯着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而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二人所在的上层石砖夹缝开始冒出丝丝青烟,唐尧身后的木梯口处不断有火舌喷涌而出,很显然,火浪已开始逐渐漫上了表面。 叶千雪眉头一皱,道:“走吧。” 唐尧嘎声道:“郡主要带我去哪里?” 叶千雪换了副口吻道:“阁下身涉数案,自然要去该去之处。” 唐尧瞪着双眼,恨恨道:“郡主莫非以为这就能抓住我了?” 叶千雪一愣,反问:“你莫非这样还想走?” 唐尧没有回答面上忽然泛起了残酷的笑意,扬手又是一蓬黑针,人也急速后撤,只是身后已没有路,来时的木梯口也遭条条火舌堵住。可他没有犹豫,他不仅对别人残酷,也对自己同样毫不在乎。他还是跳了下去,毫无顾忌地跳了下去。他也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惨叫声,只不过那声音竟真是自己的! 叶千雪不曾想这个唐尧竟宁愿赴死也不愿跟着自己回去受审,心中不免一阵惊异,俯身探看楼梯,只见下方已是火舌吞吐,不见人踪。而这片大火也逐渐烧进了叶千雪的心中,她终究还是有些担心莫少英的。 然而悦和楼的大火并没有完全烧起来,这多半归功于夜间巡防的功劳。但直到大火如数熄灭,叶千雪并未就此离去,她还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 但直到夜色飘起了白雪,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叶千雪忽然灵光一闪,决定打马回府。 马蹄踢踏,穿行如风。 那人也终于出现了,他正自郡主府大门步出。全身虽完好无损,可一张脸却比这黑夜还要阴沉。而在他身后是面色紧张的初一和杜怀冲。 一丝不好的预感促使叶千雪没有展露出事先准备好的笑容。她还未来得及下马就听莫少英抢先质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担心你,所以去找你了。” 这句话本已足够,但叶千雪并未说出口,不论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此刻的情形都不允许。只听她语气平静道:“属下来报城北深夜失火,我得过去看看,毕竟……”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独身履危境(一) “够了!” 莫少英突然打断了叶千雪的话语,冷笑道:“我真不该相信你,更不该将九儿交给你。” 叶千雪一怔,莫少英的意思她已明白,尽管她没有开口,但眼神中已满是不信,这怎么可能?郡主府不仅防备森严,更何况她出去时还特意叫醒了初一和杜怀冲前来门前分守。难道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九儿?叶千雪一脸惊异地望向了初一和杜怀冲,只见二人惭愧地垂下了头。 黑夜中没有人说话,莫少英已慢慢走了出去,背影显得孤独且冷漠,似乎比这雪夜还要冷上三分。叶千雪终于发现他变了,变得沉默,变得深沉,可她不在乎,她忽然脱口而出道:“等等,别走!” 莫少英已不愿再多说一句,这个郡主府他发誓绝不会再来,而背后这个人也绝不想再见!他就这样融入了黑暗之中,一抹剑气随之冲天而起。 叶千雪看着剑气心中凉意更盛,她知道就算现在想追,也彻底追不上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叶千雪深深叹了口气,忽听初一上前一步,道:“郡主若是想去寻安乐侯,属下倒知他的去处。” 叶千雪一听骤然转身就见他赶忙递上一团皱巴巴的纸条道:“这是在屋内递上拾到的,这之前除了安乐侯和劫走九姑娘的神秘人外并没有人进到屋中过。” 叶千雪愣了愣神,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就见上方写道:“若想得知慕容九下落,三日后请于城外五十里路树林中一见。” 莫少英走得很急,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已孤身御剑赶到了五十里外的树林中。他本以为此纵非龙潭虎穴,也应是处处埋伏才是。可当他花尽心思、绕尽了树林后不得不承认,这里根本没有伏击,没有人影,甚至连雪地上该有的脚印也一概没有,除了偶尔从树梢间扑簌簌塌陷的雪团外一切都显得安静极了,安静得仿佛根本就是一座普通的雪林。 难道非要耗上三日不可? 尽管有些不甘心,但并就没有选择,他本也可三日后再来的,可他仍不想错过林子中一丝一毫的动静,所以就地寻了一根大树靠坐了下来。 然而这一坐就坐了很久,直到大雪下了停,停了又落,整个人披上了银装都一直不曾动过。 累了,撑着。 饿了,忍着。 渴了就随便抓一把混杂着冰渣子的雪团胡乱塞进口中。冰渣磨着口腔生疼,可他不在乎,因为只有冰冷的刺感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也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中的自责减轻些,他无疑是在自虐。因为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错,他知道原本没有资格去责怪叶千雪。 根本就没有的! 雪又开始飘起来了, 人呢?终于来人了。 白马银鞍,雨鬣霜蹄。 叶千雪一脸泛青,那是被冻的。她四处张望虽没有看见已与雪林融为一体的莫少英,却还是望见了那柄插在地上的流渊。 漆黑的剑身,镶了枚破珠子的剑柄。 叶千雪望着流渊,终于注视到了一旁的“雪堆”,她轻吐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抹开盖在莫少英身上的雪堆,瞧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就将马鞍上酒壶迅速解下递上前去:“暖暖身子。” 莫少英望了一眼,又深深地垂下头去。 他并不忌恨叶千雪却也不想再接受她的任何帮助。 叶千雪似也看穿了莫少英的意图,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耐心道:“你在这里已等了两天两夜,对方一直不曾出现。这说明有可能他们本就有心消耗你的耐心和体力,而你实在不该合了他们的心意如此折磨自己。” 莫少英没有回话,却也未再拒绝,他抢过酒壶大口猛灌,一时间酒水穿肠,身子徐徐渐暖,一颗心也就不那么冰冷了,他望了叶千雪一眼,目光平静道:“谢。” 叶千雪笑了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是你第二次道谢。” 莫少英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言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不该来。” 叶千雪颔了颔首,赞同道:“我来时曾打算带驸马爷一起过来,这样至少可以让他感到安心,可是我并没有找到他。” 莫少英一怔,“你没有找到慕容流苏?” 叶千雪道:“是的,也许他故意躲着我,根本不想我来。“ 莫少英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你明知他的想法还是来了?” 叶千雪沉默。 转而又解下来一袋干粮,岔开话题道:“我没带别的,将就。” 递上去的一片腊肉,看起来又干又硬,但莫少英没有理由拒绝,他现在急需食物来补充体力,他吃得很细,不想浪费每一分补充体力的机会,待得悉数嚼入腹中,这才舒了口气道:“现在……” 谁知莫少英没有说完,叶千雪就抢先截口道:“现在我和你一起等,因为弄丢了九姑娘我有很大的责任。” 叶千雪的语气不容分辩,莫少英却也不打算回应,他已做好了打算。 二人等了一夜风雪,终于在黎明十分等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披麻戴孝,年约十六七,身上一色孝服看起来竟与这无边雪景融为一体。他此刻脸上是悲恸消沉的,但看到了林中的莫少英时,目光中立马燃起一股炽烈的恨意! 莫少英眉头一皱,而叶千雪却已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只见这名少年人隔着老远就吼道:“来人可是狗贼莫少英!” 莫少英沉声道:“是。” 那名少年人笑了笑,道:“很好,那你呢,你又是谁!” 叶千雪顿了顿,缓缓道:“朋友,狗贼的朋友。” 叶千雪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她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之事绝不能以郡主的身份参与。那名少年人听罢,果然悲愤一笑,道:“没想到你还请了帮手,行,来一个是死,来一双也是!” 莫少英瞳孔猛然收缩,道:“是你们带走九儿,她人呢?” 少年人极力压抑着怒火,冷笑道:“呵,你们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叶千雪道:“去哪里?” “奔雷山庄!” 奔雷山庄离这片树林并不是很远,但少年人脚力也不太算快,加之他似乎很不放心莫,叶二人会老老实实的跟着,所以不忘时不时向后探看。这使得叶千雪一颗心越发下沉,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奔雷山庄与洛阳八方镖局两家世代交好,互结连理。八方镖局这次惨遭劫难,奔雷山庄必不会坐视不理。可两家都是江湖人士,常年走镖混于世俗,武功并不算顶尖行列。而郡主府又不是菜场里巷,等闲高手绝不敢夜中于府内掳走九儿,他们到底哪里请来的高手?然而不论哪里请来的,现如今九儿都已落入奔雷山庄的手中,又让莫少英在树林中等上三日,则充分表明山庄是有意拖延,好做万全的准备。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待无备。 纵使莫少英武艺登峰造极,身怀绝技,又能如何? 叶千雪一颗心再不断下沉,她连忙望向莫少英却不料后者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此举毫无征兆、事出突然,叶千雪娇躯猛地一颤便觉后腰大穴跟着一酸,猝不及防之下已被莫少英连连点穴,致使全身动弹不得。 叶千雪终于气急败坏,又羞又怒,已全然顾不得身份咒骂出声道:“你、你混蛋!混蛋,放开我!放我下来!!……” 莫少英已顾不得叶千雪说些什么,他显然已不打算多听。他将叶千雪横身抱起送上马背,一拍马腿,白马陡然一惊,蹄间三寻,倏忽远去。 远处的少年人自始至终冷眼旁观,见莫少英转过身来终于冷笑道:“想不到你这狗贼居然还有些良心,知道让她同去只不过多添一条人命!” “你叫什么名字?” “我?” 少年人显然一愣,不过又很快挺起胸膛道:“我叫雷严,奔雷山庄庄主雷放是我父亲,而被你杀害的八方镖局霍总镖头是我岳父大人!你可听清楚了?” 莫少英点了点头,已不打算多话,与敌人多话不免会心软,他更不打算心软。 二人出了树林上了大道,雪地上的车辙马迹渐渐多了起来。车辙马迹聚集的尽头是一所山庄。山庄纯白、堆雪覆盖,其上那满是白幔布带。 白幔象征着不祥与悲伤,然而此刻那迎风招展的模样似乎在诉说着它的悲愤不屈,死战到底的决心。就连朝阳仿佛也感受到了山庄中的腾腾杀意,躲在云中不敢出来。 山庄的大门是紧闭的,雷严回过头,大声道:“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奔雷山庄,也是你洗清罪孽的地方,那位姑娘就在里面,只是你可敢进去!” ------------ 第三百八十九章 独身履危境(二) 莫少英没有回话,他径直走到了门边吐了口气,用力推开了大门。然后他一眼就望到院内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棺木一直延伸至灵堂前,这些黑漆漆的棺木整齐划一,分左右罗列将院中人群从中隔开,左边一群人多是老弱妇孺,披麻戴孝,右边一群服色各异,武器不一,看起来似是一群自发聚集而来的江湖人士。 两边人群其身份虽各不相同,可他们眼神却是一样的冰冷。他们紧盯着莫少英腰间的流渊,脸上的仇恨仿佛又更浓烈了些。 镶了枚破珠子的黑柄,那乌鞘中是否藏着那柄黑色的剑身? 莫少英并没有理会齐齐逼视而来的目光,他的眼神早已望向着灵堂前端坐在交椅上的一名中年人。 这名中年人相貌堂堂,不怒自威,眉宇间与身后的雷严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所以不难猜出这人便是奔雷山庄雷放,而要问及九儿在哪里也只有问问这个一庄之主了。 莫少英缓缓走上前去,然而还未到达第三列棺木时,只见左侧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约莫七、八岁的稚子,他叫嚷道:“还我父亲,还我大伯的命来!!” 这名稚子冲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跌跌撞撞,只因他手中提着的大刀对他来说实在太沉了,而附在刀上的仇恨也太过沉重,可他还是费力地举起了大刀砍向了仇人。 莫少英没有动,因为这名稚子在劈到他前身形已然不稳,再被刀锋一带,稚嫩的身躯跟着就栽倒在了莫少英的脚下摔了鼻青脸肿。稚子还想从雪地上爬起,可左边忽然有一名妇人冲了出来,连忙将稚子抱了回去。 莫少英无视着那名妇人怨毒的眼光,他也不去多想这名稚子的举动是否就是这名妇人事先教唆的。他依然前行着,步伐缓慢而沉稳。当他来到第六列棺木时,只见右侧人影一闪,一名身穿绿衣劲装的剑客自人群中窜出,挡住了去路。 绿衣剑客剑指莫少英道:“我乃天剑门新任掌门人古铜,你就是云踪派莫少英?” 莫少英眉头微皱,轻吐道:“让开。” 古铜一怔,旋即怒喝道:“拔你的剑!我要替上任掌门以及诸位天剑门上上下下七十六口师兄弟除去你这狗贼!” “让开。” 莫少英并不想解释,他依旧重复着话语,只是这次声音略微高了些,显然他已有些不耐烦了。 古铜面沉如水,霎时剑光一闪,剑尖已疾点莫少英的咽喉,只是下一瞬剑尖已难进分毫。这电光石火间已有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剑身。 古铜面色一惊,就听右侧一人大叫道:“掌门师兄,和这种卑劣歹人根本不必讲江湖道义,咱们一起上。” 话音刚落,只听六七人影陡然从人群中纵出,跟着六七柄剑光犹如长虹绞剪般纷纷袭来。莫少英并没有动,他腰间的流渊已然动了。 立时、黑光连闪,接着数声叮声作响,天剑门弟子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一个个当下目瞪口呆,蠢蠢欲动的人群也立刻安分了下来。古铜涩声道:“御剑术,想不到你竟会使昆仑派的御剑术!” 莫少英没有应声,他缓缓松开了剑尖,从面若死灰的古铜身旁走了过去。古铜没有动,但他抓握的长剑正在不断轻颤,显然他正做着最后的挣扎与努力。突然,手握的剑尖不抖了,脸上也显出一丝奇异的镇静之色。 “刺啦!” 只见一抹比之前更快的剑光划过了皮肉,颈间热血陡然飚洒而出,古铜就这样倒了下去。是的,他既不能杀死仇人,便只有自刎以谢师恩。那几名幸存下来的天剑门弟子竟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古铜流出的热血将满地白雪彻底染红,方才纷纷惊叫出声道:“掌门师兄——!!” 只是古铜已然听不见了。 莫少英虽然听得见,但却未有所停留,但对他来说他知道今日之中古铜绝非最后一个倒下之人,而下一刻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因为棺木尽头交椅上的雷放显得太镇定,自己展露御剑术本就有心震慑在场所有人,可这个交椅上的雷放竟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按道理他本不该如此镇定,他到底有何所恃?是因为人质在手,还是因那个能从郡王府掳走九儿的高手? 莫少英沉着脸望着雷放,雷放目光平静地望着他道:“御剑术果然不愧是天下无双的剑技,难怪你敢孤身前来。” 莫少英沉声道:“你们掳来的那位姑娘呢。” 雷放失笑道:“年轻人,你觉得我们奔雷山庄会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莫少英不理,依旧重复道:“你们掳来的那位姑娘呢?” 雷放眉头一拧、道:“比起那位姑娘,你是不是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莫少英闭上了嘴,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觉得自己已说得足够清楚,而接下来就该手下见真章了。雷放笑了笑,忽然站起来道:“好,既如此,不妨让你们先见上一见!” 雷放的妥协多少让莫少英感到有些意外,随后就见灵堂幽深中缓缓走出三位女子,被挟在中间动弹不得的赫然是九儿无疑。只是此刻的九儿较之前几日明显清瘦了许多,整个人瞧其来无精打采,显得病怏怏的。而让莫少英最不能容忍的是她身上原本所穿的狐裘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件薄而粗糙的孝服! 这里根本没有她的亲人,她又能替谁守孝!她这几日是不是一直被逼着跪在灵堂之中? 莫少英双拳忽地握紧,目光盯向了左侧的那名女子,后者也毫不示弱的回望,眸中满是怨毒与愤恨。而立在九儿右侧身穿一袭水蓝色衣裳,倒提一口青剑的女子是莫少英见过的,这个人正是那个声称要独立报仇雪恨的沈剑霜。 沈剑霜此刻的眼神冷漠而麻木,她既没有正眼相瞧,也不曾上前谩骂一句,仿佛眼前的一切跟她没有半点干系。当然,她即便想怎样,莫少英也断然不会怪她,因为她比眼前所有人都更有理由站在这里。而莫少英也没有急着动手救人,因为他知道但凭一个沈剑霜是不可能掳走九儿的。 果然,在三人身后,忽又转出一名道人来。 莫少英不认得此人,但却认识他身上所穿的服饰,那是跟木道人一模一样的道袍。他也骤然想起了萧玉说过的一句话。 “数日前,执事长老赵长老同执剑长老段长老一起下山了。” 原来他们真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只是这赵潜在此,为何独不见段长风?不过不管他在何处,莫少英都知道现下若要强行救人已是难上加难,他必须选择一个更稳妥的法子才行。 只听雷放道:“幸蒙赵长老鼎力相助,否则要将此人束缚于此难如登天,又闻长老乃神霄派执法长老,素来刚正不阿,所以今日之事还请赵长老为我等主持大局,讨还公道!” 赵潜摇了摇头,木无表情道:“不必如此麻烦,今日之事不如全权交由庄主亲自主持,贫道相信庄主一定会秉公办理。” 雷放眼神一亮,旋即抱拳道:“多谢,那雷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雷放原本也就在等这句话,只见他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旋即望着莫少英沉声道:“我奔雷山庄行事同样以仁义,公正为先,即便今日之事牵涉到姻亲血仇,老夫也绝不会有半点含糊,这也是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莫少英听在耳里不禁冷笑出声:“雷庄主满口仁义,却逼迫一个姑娘穿上孝服替你们守孝,真是威风得很呐!” 雷放面色一沉,看了眼九儿身旁的女子,忽又调头沉声道:“她这是替你受过,况且除此之外,老夫并没有虐待过她,更没有要了她的性命!” 莫少英没有应声,转而望向九儿道:“他说的是实情?” 九儿点了点头:“是的。” 莫少英一讶,又道:“我给你的东西还在?” “在。” 九儿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天蚕宝衣,所以飞快应道。她看起来欲言又止,憔悴的脸颊上写满了担忧。 莫少英自然看到了这些,但他什么也没再问。雷放却已开始质问道:“老夫问你,沈家堡,天剑门,八方镖局这三起袭杀案可是你带人所为?你带的人在哪里?你究竟又属于什么组织?组织内还有什么人?为什么要作出这种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事来!” ------------ 第三百九十章 危难逢外援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莫少英只有沉默,他从一开始就不想也不能回答。他能说这些都是慕容恪授意唐尧暗中布划的?能说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么?事实上即便唐尧跪在当场,他恐怕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就是他自己做的。 因为此刻他不知道这里可有慕容恪的眼线,那七杀使白眉的手下是不是就混在人群之中,即便都没有世上也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明知这些是慕容恪在试探自己,在断绝自己的后路。他为了博取慕容恪的信任就必须默认这些是自己所为。 所以一旦自己试图辩解岂不是功亏一篑? 而这些苦衷岂是这些局外人能知晓的,但九儿不是局外人,她担心的也正是这些。所以莫少英不说,她却忍不住申辩道:“不是的,全都不是,我们根本没有做过这些,根本没有,贵镖局镖师遇害的那天我们根本就不在洛阳左近……” “住口!” 九儿还未说完就听九儿左侧女子已冲着她怒吼道:“你这个小贱人,我八方镖局二十六条人命,就凭你一句话想推脱干净!你简直……” 那女子气得五指并刀扬起右掌,刚想狠狠给九儿一记耳光却听雷严喝阻道:“倩儿!” 那女子一愣,看着自家夫君阴寒的脸色心中一怯,缓缓垂下手来脸上尽显幽怨。雷放目光闪了闪,又道:“你们不在洛阳左近?可有证据。” “有!” 九儿重重应声,旋即快速道:“我们当时正在神霄派做客,神霄派执事长老木道人以及他的大弟子能为我们作证。” 雷放一怔当即望向身旁的赵潜,后者会意却皱眉道:“不错,木道人乃是敝派执事长老,这些时日也的确留在山中处理大小事务。” 尽管赵潜的语气有些迟疑和意外,但终究说出了一桩对雷放来说极为不利的消息。而雷放只当没听见,他也绝不可能让这个木道人前来为莫少英作证的,无论如何今天都必须要有个说法,这不仅仅关系到八方镖局的血仇也干系到奔雷山庄在江湖中的脸面,他不想让公审成为武林中的一桩笑话! 只见他眉头一皱,突然望向莫少英道:“你呢,你为何一直不说话却要一个女子替你强出头。” 这句话未免有些尖酸,矛头已直指莫少英。 是啊,一个男人又怎能躲在女人身后?一时间山庄内已有人开始冷嘲热讽,莫少英就算猜出这些是雷放事先安排好的戏码又能如何? 他不必如何,也无需如何,可九儿听着这些无端指责和谩骂已有些忍受不住,刚想大声辩驳却听一人已抢先道:“他不回答是因为顾及贫道,知道若贫道来此自然免不了与赵师弟同门相争。” 此人话音并不算响亮,但一出口便将场上那沸沸扬扬的人语声悉数压下。每个人甫一听到这人出声无不感到分外的压抑,仿佛突然有一股无形力道扼住了喉部,叫他们无法出声。 莫少英自然也感到了这些,而令他更为惊讶的是木道人为何会在这里?惊讶的不仅仅是他一人,当木道人犹如一抹幽灵般从右侧人群中步出时,就连赵潜和庄主雷放也怔住了,不禁双双去想:“他何时混入人群中的,为何一直不曾发现?” 问题尽管令人匪夷所思,但九儿无疑还是最为高兴的,只听她惊喜道:“木长老!” 木道人颔了颔首,含笑应道:“九姑娘莫急,相信有贫道与莫小友在此,今日便无人敢动姑娘。” 这般回应几乎已认同自己和莫少英的关系,所以之前的问题已不必再问。庄主雷放面色一变,还来得及出口就听一旁赵潜上前一步,戳指责问道:“师弟!此事牵连甚广,师弟断不可为朋友之私连累敝派数年声誉!” 木道人笑着摇了摇头,反诘道:“赵师兄此言差矣,师弟这般做也正是在维护本派声誉。倒是赵师兄不要一错再错,为了一己之私明知此事已与莫小友无关,却依然倒行逆施,执迷不悟。” 赵潜眼珠子一瞪,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木师弟言辞之激进,态度之强硬哪里像他的师弟,往日那个温和恬淡的师弟又去哪里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次下山来的目的么?难道他猜不出自己在这里是想假奔雷山庄之手除去害死掌门之子的仇敌? 还是说,他口中的“一己之私”暗责自己叛入万寿山一事?暗中不声不响的跟来洛阳是为了搜集证据?而他是否也早已窥见自己与七杀使白眉暗中接触的一幕?只是念及同门之情还未拆穿自己?所以才一语双关劝自己不要“执迷不悟”? 这念头虽是一闪而过,但仍令赵潜不寒而栗。是的,自己本就是有心染指神霄派掌门之位的人,自己也正是万寿山如此有底气认为神霄派会相助的原因之一。 所以,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败露。 念及此,赵潜望向木道人的眼神已满是冰冷,他知道要做什么,而此时雷严之妻霍庆倩也给了他这个机会,只见她双眼猩红,终于撕破脸面道:“姓莫的,你以为随便找人说一句就行了?实话告诉你,今天你承认是死,不承认也得死!” 突然,那霍庆倩反手拔出腰间短刀,照着九儿秀颈狠狠刺了下去。与此同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莫少英瞳孔猛然一缩,腰间流渊已化作一抹黑光急速挡去。 铛! 并不是流渊与那短刀发出的金属声响,因为间不容发之际九儿面前突然现出一道白影握住了流渊,虽是仅仅一顿便自行挣脱而去,可仍是迟了。 而当众人听到这声金属声响,一个个竟也目瞪口呆,让他们无比意外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刺向九儿的短刀“叮当”一声坠在了地上,而是因为那出手阻止之人赫然是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剑霜。 她居然出手击飞了霍庆倩的短刀。 雷放霍然色变道:“沈姑娘,你这是何意!难道姑娘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替令尊,替沈家堡所有惨死之人共诛此贼?” 沈剑霜一手抓住惊愕中的九儿,一手横剑当胸,冷冷道:“我来此只是为了找到他,却从未说过要与你等同流合污。” 雷放一听,瞳孔骤然缩紧,他当然万万没想到沈剑霜身负血仇竟会临阵倒戈,所以连带着望向那群江湖人士的眼神也就格外不友善了起来,他也根本没功夫去甄别这群人中还有没有第二个沈剑霜,倒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冷笑三声道:“好,实在是好得很!严儿你带人守住大门,今日不要放走一个!” 不待雷严依言关上大门,那右侧江湖人士见势不妙已有三两人仗着轻功不错,纷纷跳起向着墙外跃起,在他们看来既不想同流合污,也不想为此丢了性命。可哪里知道这奔雷山庄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这几人刚刚跃至空中就遭埋伏在墙外的数支劲弩扎成了马蜂窝。 旋即,数具尸体轰然跌落庄内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右侧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当下就有人高声惊喝道:“姓雷的,你这是何意?” “何意?嘿!” 雷放面上七分冷漠、三分不屑,声盖全场道:“自然没别的意思,今日各位前来若是为了共诛此贼,雷某自然扫榻恭迎,待为上宾!但若不呢,那还请各位退至墙角看个热闹。放心,那墙外百张劲弩原本就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动手!!” 莫少英听着心下一沉,他没有说话也没时间多话,因为雷放已经大喝一声猛然冲将而来,随着他的呼喝之声骤响,灵堂深处随之鱼贯窜出数十名劲装好手纷纷向着场内四人围攻而去,而一旁虎视眈眈的赵潜,早已是一掌抢先击向了木道人。在他看来,这个师弟最该死,若不是他突然出现,现下场面也绝不至如此失控。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不得不灭口的理由。 是以、赵潜甫一动手便全力以赴,神霄决全盛运行之下,袖袍鼓荡、面上盈盈含光,若不是那满脸含煞的神色和招招致命的掌风,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得道真人的模样。可饶是如此,那对面木道人面目镇定自若,脚步不徐不疾,每每险而又险地避过来招,又在毫厘之间还上一掌,动静之间暗合阴阳,攻守之下妙到毫颠! 赵潜平日不是不曾和这个师弟互相喂招,证道,可什么时候他竟已能超过自己,一招一式间隐生一股超然物外之态?而令赵潜更匪夷所思的是,这师弟一直不曾动用心魔真影相拼,仿佛有意想让,而自己的白影虽是如影随形,但一逼近半丈范围内,白影竟显得束手束脚,畏惧不前。 这又是何等缘由?赵潜想不通却也无暇多想,在他看来纵使木道人忽有所悟,得证大道,能在招式上胜上三分,但这真气火候却不能一蹴而就。而自己比他先入门十余年,这期间差距也非一朝一夕能与之弥补的。所以只要自己一路穷极猛打,步步紧逼,木道人势必真气衰减,力竭而败!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寒梅映霜红(一) 赵潜虽是这般盘算可越打却越发没底,久而久之不禁急赤白脸,心忙意乱,一旁与雷放对敌的莫少英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并非敌不过雷放,雷放的一套奔雷掌法虽能开碑裂石,威力固然无穷,但却摸不到身法飘逸的莫少英,然而后者也并不能迅速将其击败,究其原因不外乎场上的形势实在对己方太过不利。原本神乎其神的御剑术此时也仅仅只能护得沈剑霜二人的周全。 原来方才那数十名劲装好受甫一出来便汇合了雷严等人结成长阵又犹如一条长龙般将莫少英,木道人,以及九儿和沈剑霜迅速分围成三个战团却又重点“照顾”沈剑霜与九儿。是人皆知柿子要挑软的捏,在他们看来沈剑霜和九儿无疑是最佳人选。而其奔雷刀阵久经操练,相互配合默契无间,刀法自然互补其短,一刀递上的同时另一刀随之而去,一时间层层叠叠,刀如浪卷,银芒匹练,连绵不绝。不但舞得令人眼花缭乱,也瞧得人心惊胆寒! 沈剑霜一面要护着九儿周全,一面又要逆战八方来刃,好不容刺到一人却赫然惊觉自己的腰,肘,小腹,腿肚四处已是空门大露,而若不是莫少英飞剑出手解围,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可如此强撑绝非良策,莫少英知道流渊飞得愈远,方向控制得愈加精细,其真气损耗便更甚一筹,久拖之下必定一败涂地。这性命攸关之际,莫少英已然顾不得许多,只瞧他突然翻身后跃,雷严以为他要脱逃,赶紧一招“捉风捕影”追击而去,却不料前者一掌猛然拍在了棺木一角。 “咔嚓!” 木裂声响起,棺盖猛然翻飞而起,棺内尸体随即暴露于阳光之下。紧接着,全场骤然一顿,人群后方已传出了惊呼声,谁都不信这莫少英既然会作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 而莫少英要做的自然绝不止这些,他又将棺边上将其内的死者一把揪了起来。 此时惊呼变成了哭喊,震惊变成了愤怒! 难道这恶徒要泄愤鞭尸不成! 莫少英当然不会鞭尸。电光石火间他只将尸体迅速丢向了跟来的雷放,又马不停蹄地转向了另一棺木之上,那围着数名劲装好手见了一愣当即纷纷围向了其他棺木生怕这莫少英将棺木一一揭起,令死者不得安宁! 可这样的棺木在院中共有十二列二十四只,数名劲装好手纷纷护棺,奔雷阵势立刻混乱。然而这混乱也仅仅持续了一刹那,就见那雷放陡然将手中的尸体一撕为二,深红的血水挂满全身道:“众人听令!冒渎尸身罪责由老夫独立承担,尔等还不速速列阵,只管全力扑杀首恶!”。” “得令!” 众奔雷庄劲装好手闻言同仇敌忾,气势一震,纷纷重整阵列。而莫少英听言顺势一顿竟也弃了余下棺木,旋即一手抓起一面棺盖,卯足气劲,全力抡起一转,逼开袭来刀阵旋即猛然高跃! 瞬间,那弩箭犹如飞蝗般扑面射来却又如数钉在了棺盖上。原本杵在墙角的一群武林人士见莫少英完好无损地落在了九儿和沈剑霜身前,当即心领神会、起心效仿,纷纷飞快向着剩下的棺木抢去,抄起棺盖护住半身犹如飞鸟出林般向庄外直去。一时间,虽然空中劲弩呼啸却鲜有坠亡者,毕竟各个身怀武艺,只要手中略有依托,那弩箭并非多么致命。 而那些劲装好手因方才庄主雷放之言只管围剿场中四人并未多加阻拦。雷放望着空中这一乱象,满脸铁青,他越发觉得方才是不是被这厮给算计了!然而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走得了一群苍蝇却不能放走了正主! 说时迟那时快,雷放灵机一动,一招至刚至强的大奔雷手向着圈中沈剑霜直袭而去,他知道莫少英必定不会放任二女不管,可不曾人群中陡然传来赵潜的一声惊呼,当下不及探看就觉身后劲风鼓荡,调头回挡之际却不料左侧黑色剑光疏忽而至。雷放面色惊变的同时,右掌已回击在了一片棺盖之上,碎木四溅飞洒间,左肩已遭疾来流渊狠狠洞穿,而就在流渊飞身远离之际,雷放竟一不做二不休右掌猛握流渊剑身,将流渊死死留在了肩甲骨中。 莫少英一惊,以意念带动流渊却发现飞剑只是颤了颤并不能挣脱其控制,旋即当下沉声,道:“先走,我过会儿追上来。” 近旁九儿刚张口欲言不料木道人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不由分说立马架起自己就走。当二人纵至空中,弩箭也如约而至,可瞧那木道人袖袍一卷,竟将射来弩箭悉数返还,瞬间庄外惨哼之声不绝于耳。 “贫道与九姑娘先行一步,二位稍后可往西南方汇合。” 木道人说到第一个字时近在耳边,直到最后一字时已是人音渺渺,足见轻功之高,拍马难及。那些劲装好手见着庄主雷放受伤,赵潜又倒在地上满面青黑生死不明,个个心中早已畏怯,纷纷围而不攻,毕竟是个人总有些惜命的。 雷放自然也知道这层道理,他目光连闪并没有说话,但握着流渊剑身的手却更加用力了。莫少英眉头皱了皱,对着一旁沈剑霜快速道:“你怎么还不走。” 沈剑霜慢声道:“我走了又再怎么找的到你?” 莫少英道:“你只要跟着九儿,就必定能等到我。” 这次沈剑霜走的很快,她要的只不过是莫少英的一句亲口答应而已。 奔雷山庄内无人说话,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莫少英望了雷放一眼,主动打破平静道:“拿来。” “什么。” “剑!” 见雷放明知故问,莫少英回答得铿锵有力,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会丢了牡丹送给他的佩剑,亦且今日牡丹的父亲木道人又出手襄助也就更不会将剑弃在此处独去见他。 当然,莫少英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索要,自然是因为形势已完全逆转了过来。他知道今日这庄内已无敌手,若要杀尽奔雷山庄中的每一个人,只是多费些周折而已。 庄主雷放还是没有说话,此时却有一女子的声音替他问道:“这把剑对你很重要?” 莫少英望着霍庆倩,他并没有应话但目光显得平静而自信,在场没有一人不知他自信的理由,可霍庆倩却笑出了声。她笑起来也很好看,只是那脸上笑意渐渐化成了浓浓的悲愤与怨毒,道:“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对我同样重要?躺在棺木中的每一名镖师对他的妻儿老小同样重要?所以,你今天想拿回剑就得踏着我们的尸身过去!” 话音刚落就见那些披麻戴孝的老幼妇孺从人群之中陆陆续续走出向着雷放慢慢靠去,方才进庄来提着砍刀欲杀死自己的那个稚子也赫然在列。 此时、他们的眼光一致冰冷,他们的身形无不挺直。 而这种威胁敌人的方式岂非最是愚蠢可笑的?莫少英闭上了嘴没有回话,这根本无须再多说一句,因为此刻根本就无人能阻止的了他。 忽然,天空飘起了雪,仿佛就连老天也不忍瞧见即将到来的杀戮,想以最纯白的雪花涤净世上最污浊的一幕,然而他却忘了当污浊多到一定程度,就连白雪也会红烬。 …… 九儿不知这满眼雪色会不会终被热血燃尽,但此刻她脸上正微微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 尽管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尽管还是会为某人担心,但她坚信莫少英一定会脱出重围来找自己。 因为他从未对自己失信过。 这份信任岂非就像相信雨后会见彩虹,寒冬一定会过去般既简单又安心? 在万寿山中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阴险狡毒的九儿喜欢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她同样喜欢这场大雪,因为在万寿山中不能外出自然看不到雪景,更因白雪染尽万物,让一切变得简单通透,再不需用心分辨。 放眼望去,满目飞银砾,落树生瑶华;十方皆净土,何处不是家。 九儿的确想家了,可自从姐姐慕容青走后便没有了家,所以她是想嫁了,也心有所属,但若让她亲口去说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非但开不了口就连想一想都觉格外臊得慌。 而现在九儿一张脸的确更红了些。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寒梅映霜红(二) 自后追来的沈剑霜解下了自己的上衣,披在九儿身上,道:“穿上吧,外面天寒地冻不比那灵堂中有纸钱盆火可供取暖。” 九儿“呵”出长长一口白雾,看着上身只穿着一件内袄的沈剑霜道:“那沈姐姐你呢?你不……” 沈剑霜右手握着剑鞘,微微挺胸截口道:“习武之人本不惧寒凉,安心。” 九儿甜甜一笑,她明明看见沈剑霜方才在解开外衣时整副身子轻轻一抖,显然修为功底还未到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但她也未违拗送还,因为自从在奔雷山庄中醒来后沈剑霜一直暗中对她照顾有加,若是稍稍拂了她的好意,反会令她不高兴。 换句话说,九儿已微微摸透了沈剑霜的脾气,她也觉得她确实是个好人,而在这短短一个月有余中九儿遇到的好人绝不止这一位,比如萧玉,又比如木道人。 木道人此刻正领着二人走在一片雪林当中,这片林子似乎就是莫少英来时的那片。三人走得并不快,也并不担心会有追兵到来。 因为木道人的武功实在是太高了,方才那一手袖里乾坤的功夫已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道家神通还是绝顶神功,不过不管是什么,相信无论是谁在看到那一幕后都不想再触这个霉头的。 九儿敢保证就算那神出鬼没,在暗中策划这一切的白眉也同样不想。只是她又有些想不明白这七杀使白眉将自己送至奔雷山庄为质后又去了哪里?现在见事情败露人又在何处?就算他不敢来找自己,那会不会以《魔道》去要挟少英? 九儿这般想着秀眉轻蹙,一颗心又不由得揪紧。 只是现下比起担心旁人,她更该关心下自己。初时不畏雪中寒凉,那是因为刚从庄内出来,而现下在林中仅仅走上一段时间,单薄的身子早已渐行渐僵,毕竟她根本不会一丝一毫的武功,就算加上沈剑霜递来的上衣也完全不足以御寒。 但九儿并不想成为二人的累赘,所以宁愿挨冻也断不肯出声求助。 “等等。” 这句话当然不是九儿说的,只见沈剑霜忽然顿足,又道:“这位道长,九姑娘体弱不比我们习武之人,我们也不用三人一同边走边等,我曾在这片林子的东南角见过几所猎户小屋,不如就由我先行带着她就近避避风雪。” 沈剑霜说这番话时,木道人已转过身来,只是不论是谁都可以瞧见木道人在转身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情。那并非不耐烦,而是面容僵硬根本毫无表情,可仅仅是一瞬间该有的神情又都有了,就好像一具冻毙的死尸突然笑了起来。 死尸当然不会发笑,木道人无疑不是死尸。但他也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左脚踏出,右脚徐徐跟进,直到回到沈剑霜面前,才又笑道:“不必麻烦,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沈剑霜微微一愣,耐着性子问道:“难道道长身上带有火折子?只是这外面风雪稍稍大了些,要生火恐怕不太容易。” 这是常识。可木道人还是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头,忽然伸出一指。沈剑霜看着木道人指尖点向自己不解其意,刚想出口询问,可却陡然惊觉自己竟已不能出声,非但不能出声,甚至就连动一动指尖都觉困难! 沈剑霜心中猛然一惊,就见木道人缓缓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右手。手上自然握着剑鞘,鞘中自然插着那柄削铁如泥的越秀剑。 此刻,剑身正被木道人缓缓抽了出来。 一瞬间,沈剑霜已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是将要注定的事实,她想叫九儿快跑,去找莫少英,可九儿却一脸懵懂疑惑地靠近! 这件事岂非太匪夷所思了,九儿又怎会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很快,快到九儿来不及阻止就见木道人拔出越秀轻轻一挥竟在沈剑霜雪白的秀颈上划出了一道血弧。接着血弧越来越粗,沿着雪白的脖颈溢出条条犹如触目惊心的血线。沈剑霜终于也可以动了,只是那束缚刚一消失就忽然仰倒在地,她睁着眼脸仰视着一脸惊容的九儿,双唇努力地一张一合,仿佛仍在说:“跑,快跑……” 九儿既未动也没有跑,她完全看呆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这难道还能用道理去解释? 没有道理,根本没有! 这时、沈剑霜虽然还是望着九儿,可眼神已完全涣散,秀颈中流出的热血已将身下冷雪悉数消融。 雪已猩红,人呢? 九儿红着眼,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哆嗦,那不是因害怕,而是因为激愤,因愤怒无处发泄,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木道人的对手!她唯有怒目相视,双拳紧握,尖声质问道:“为什么!!” 带着悲腔的嗓音由近及远向着林子深处扩散而去,没有人回应,木道人根本不屑回应,他将手中越秀剑随随便便往地上一插,又向着九儿缓缓走去。 九儿没有退,她狠狠地盯着木道人的双眼,仿佛是想从这双眼神中读懂木道人究竟在想什么,可九儿失望了,那双眼神根本毫无感情色彩,仿佛根本不似一双常人该有的。 紧接着、一只手扼住九儿的脖颈将她稳稳地提了起来,九儿双手本能抓住木道人的手指用力掰扯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个木道人一定是七杀使白眉易容后假扮的,但直到现在她确定此人绝不会是白眉,因为白眉绝不会亲手杀了自己,他会将自己抓起来,再如法炮制一桩类似奔雷山庄的事情,让自己的死显得更有些价值才是。 那这木道人到底是谁假扮的?她也根本不相信这会是真正的木道人。 九儿很快得到了答案,可眼前的答案却未免太过惊悚。 只瞧木道人表情一阵木讷呆怔,旋即仰面抬头微微张口,转瞬就见三条犹如长蛇般的黑雾分别从木道人双眼和口中探出向着九儿对接而去。而这三条“黑蛇”虽行得不快,可九儿脸色已是“刷”的惨白,一股惊惧之意由内而外迅速漫遍每一处毛孔,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转瞬席卷全身,仿佛比这雪天还要冷上三分。 九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卯足了全身力道猛烈挣扎,可钳住自己的右手却是纹丝不动,而木道人正个人也似石化了般。眼瞧了三条“黑蛇”不断逼近,九儿终于不再挣扎,因为她已力尽了,她此刻就像一只被毒蛇缠住的兔子,唯有紧抿双唇,将双眼狠狠闭紧。她同时又在心中不断祈祷,好似祈求神迹显现般祈祷莫少英的出现。 然而世上很少有奇迹,莫少英也并没有出现。九儿感受到的只有绝望! 此刻她虽闭着眼却由衷感到了三条阴冷犹如蚯蚓般的物什在脸上不断游走,似是找寻着什么出入口,九儿当然不会让它轻易得逞,忙一手捏住了鼻子,另一只想去捂住双耳时却赫然发现自己只有两只手。 一个人为什么只有两只手? 这问题实在可笑,但此时的九儿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就在她想着如何用两只手捂住一双耳子和鼻子时,只觉一股阴冷的寒意忽从自己紧闭着的眼皮子缝隙中挤了进来,立时,那股冰冷的寒意就瞬间狠狠刺进了脑海之中。 一瞬间,九儿便觉脑袋一沉,俏脸上显出一阵异样的红晕,旋即呼吸变得急促,双拳紧握的同时,十趾也跟着不自觉地弓紧。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因为就连去想“为什么”也变得极为困难。 这种现象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九儿就觉那脑海内令人冻毙的寒意忽然如潮般退去,浑浑噩噩中只觉两耳灌风,“嘭”的一声又重重摔在了雪堆里。 九儿当然是被木道人甩出去的,她被甩出去的同时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踏雪声,而雪堆落进秀颈之际又令她猛然清醒,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头就瞧见了十几丈外打马而来的叶千雪。 白马银鞍,雨鬣霜蹄。 她现在手中还多了一杆亮银枪。 枪尖森寒,人面森寒。 她当然看到了木道人对九儿所作的一切,也看到了那三条粗如臂膀的黑雾,她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却在莫少英身上见过这种黑雾,所以断定这黑雾与煞气有关,而身上有煞气之人通常都不是善茬! 所以她没有半分犹豫,就将无名道人所传授的白色真气运转至极致,凝炼于枪尖,而现在枪尖已凝出点点银芒。胯下的白马也欲行欲速,踏出了一片碎玉乱珠。 十丈,七丈……三丈! 马行如龙,银芒匹练,而就在离木道人一丈之遥时,叶千雪一声轻喝,胯下神骏当即纵身一跃收起四蹄,竟险而又险地躲过了木道人击向马腹的一掌!旋即马背上的叶千雪于半空之中,旋舞枪尖探下身来凌空一点,复又精准地点向了木道人的眉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千雪的变招不可不谓不快,木道人眉头竟破天荒地皱了皱,但他并没有避让反是镇定自若,五指戟张握向了凌空点来的枪尖!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寒梅映霜红(三) 这木道人仅凭一双肉掌就想握住枪尖拽叶千雪下马?不对,他的确有这个能耐! 九儿一想起方才那诡异般的情景,心下猛地一沉,一阵惊呼刚及出口就见那木道人探手触及枪尖银芒,脸上忽又一怔惊怒,全身突然释放出一阵诡异的黑雾,整个人竟如暗夜中的蝙蝠般倏忽一闪纵身来到半空对着叶千雪前胸又是一掌。 这一掌含怒而发,威力端是不可小觑,叶千雪一惊之下右手不及收枪回挡,只以左手仓促回击。 “呯!” 突然一股气流爆裂声从两人间传出,就仿佛两股对立的气流忽然猛烈冲撞在了一起般。回震之力将叶千雪打得脱离马鞍,倒飞而去,双脚在雪地上划出一道两丈来长的雪痕才堪堪止住退势,而那木道人虽然并没有退后半分,可脸上竟隐隐显出了戒备之色。 他又在戒备什么? 九儿自然来不及想这些,她匆忙跑至叶千雪身旁,那眼神满是关切,仿佛再问:“郡主有没受伤?” 叶千雪吐了一口白雾,凝眉道:“他是谁。” “他是木道人。” “木道人?” 叶千雪一脸疑惑又听九儿迟疑道:“可现在不是了,他,他身上的黑雾我似乎在少英身上见过。” 这言下之意叶千雪自然听得明白,只见她微微颔了颔首,望着木道人目露凝重之色道:“你到底是谁?” “嘿!” 木道人冷笑。 他不但没有回答反是惊起一片雪霰笔直冲杀而来,身上腾腾蒸起的黑雾表明着他的杀心,他根本不屑多话,只想将这个能威胁到自己的女子置于死地。 一旁九儿也来不及逃开就遭一股罡风震飞,再次摔在了雪地里,这次她没能再爬的起来,因为直接摔晕了过去。 叶千雪一颗心再不断下沉,面前这个木道人修为之高实在超乎想象,这让她想起那日在崇明岛上对战重虞本体的情形。只是那次重虞是条妖龙,而现下这个木道人又是什么呢? 此刻,身旁的雪已尽数染黑,雪当然不会自己发黑,只因周遭那腾腾黑雾太浓,形成了一层碗型黑罩将叶千雪倒扣其中。而制造这片浓郁黑雾的木道人速度也同样惊人,快得犹如蝙蝠掠夜,拳掌交替之中叶千雪顿觉八面来风。 但木道人还是有些顾忌,他似乎并不想触及偶尔袭来的枪尖上那一点银芒,而叶千雪正也发觉了这点,将枪尖那一点银芒催发至极致。一时间枪风炽烈,如封似闭,激舞的白芒犹如一条匹练的银蛇般在黑雾中不断翻腾游荡。 叶家枪法本就以防御见长,在从敌人的疏忽麻痹中抓住机会一击毙命,但此刻她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常人,甚至她都有些无法瞧清黑雾中的木道人到底身在何方。这使得她有些沮丧,都不知自己是否还有生还的希望。 而就在此时,西北方向黑雾中突然传来一阵马鸣,紧接着只听黑雾中传来一声喝骂,电光石火间叶千雪灵犀一动突然止住枪尖寻着声音就地一刺。 “砰!” 一声击打在马腹身上的闷响传来,随后但听一阵马声悲鸣,悲鸣中夹杂着某人的闷哼。而叶千雪根本来不及挂念坐骑的安危,就觉送出去的枪尖遽然一紧,身形猛顿间便遭一只苍白的手掌印在心口,整个人立马倒飞而出。 叶千雪刺了木道人一枪,木道人也还了一掌,二人看似谁都没占到半分便宜,可要命的是木道人还好端端地站着,只是脸色显得不太好看,叶千雪却狠狠撞在一根枣树上才算堪堪止住身形,嘴角溢出的血丝显然已受了严重的内伤。而她手中那杆亮银枪已被木道人丢在身后林子中,跟她多年为伴的那匹白色战马倒在雪地之中不住抽搐哀鸣。 情势不容乐观,更糟糕的是木道人并不打算放过这种机会,两人再度交战一处。只是这次叶千雪不论是体力还是真气俱都飞速下滑,她不论意志如何坚定,她都已受了伤,而就在一片惊风碎玉过后,叶千雪又再度受了一掌,真气耗损之巨已压制不住原本的伤势,立时一口鲜血如箭般飚洒而出,映在白雪之上犹如斑斑落梅。 此时、叶千雪岂非就是一朵傲霜凌雪的寒梅? 尽管真气为之枯竭,尽管体力已接近极限,但她还是硬提一口气站了起来,她不住告诫自己一定站起来撑住,不论是因为自己是叶天朔的女儿,还是想撑到某人的到来。她本也可以不这样做的,因为木道人也未料到她还能站起来,已向九儿从容步去。 “哦?嘿!” 讶异、冷笑。 木道人霍然转身重新打量着叶千雪,并慢慢点头道: “很好。” 叶千雪不知木道人话中是何意思,但这也无关紧要,她深吸一口气,凝炼最后一丝真气与掌中,突然向着木道人猛扑而去。这次她主动而直接,面上坚毅而决绝。可当她每天接近一寸,木道人笑容就越发得意一份,那眼神仿佛是看着一直待宰的羔羊正自投罗网。 叶千雪是羔羊么? 就算是也定是只有角的山羊,她此刻的拳头就似羊角般狠狠顶了上去。她就算死也要这个猎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木道人付出的代价是一只手,他突然伸出右手阻住来势。尽管一瞬间叶千雪拳风上所蕴含的无名真气已让木道人面露痛苦之色,拳风相交间,那腾腾黑雾已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灼烧消散,可他没有松手,他仍旧牢牢紧握。而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竟凭空一指。 电光石火间叶千雪微微一讶就觉浑身一冷,后续攻势已戛然而止。她想再动,可却惊讶发觉自己除了一双眼珠子能转动外,全身上下竟没有了一丝联系,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入木道人怀中,眼睁睁地看着此刻木道人那面上泛起残酷的快意,贴近道:“看来你也认识莫少英了?” 叶千雪不解其意,动了动眼珠又听木道人笑道:“很好,你不用回答,比起那羸弱不堪的九儿,你的出现实在是天助我也。” 若此时叶千雪能说话,她一定有很多疑问,但木道人仍不给她这个机会,也根本不屑再多话,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目的——夺舍,而此刻叶千雪这副躯体无疑是意外的惊喜,他立刻就敲定了主意。 只是这女子身上那讨厌的气息和真气让木道人不得不更加谨慎些,他特意瞧了瞧周围,确定莫少英并没有出现在感知范围内后才笑了笑,他知道只要一瞬间就好。 然而令木道人诧异的是,当他刺进叶千雪脑海之中准备夺舍之际却遇到了意外的抵抗。抵抗不仅仅来自本人的意志,而那丝原本消耗殆尽的无名真气竟从全身各处向着识海周围迅速汇集,进行殊死抵抗。 木道人本以为它们只是想阻止自己夺舍,却不曾那团稀薄的真气见着自己侵入竟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非但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畏缩,反是突然扑将上来,主动与自己绞缠一处,攻势之猛令木道人大为光火。 “哼!” 木道人知道时间宝贵,也自然不会将到嘴的肥肉再度吐出来,索性一鼓作气,心无旁骛专心倾轧,那无名真气本就凭一时豪勇与之相抗,时间一长果也是节节败退,夺舍成功也不过时间多寡的问题。 而叶千雪现在多少已知道木道人是在夺舍她的躯体,这原本是从父亲叶天朔那里听来的,只是亲自体验起来未免太过离奇与痛苦,而这种痛苦又随着自身无名真气被消融同化而越发减弱,她的意识也逐渐消磨,不到片刻,已被压缩成一团米粒般的光点沉入了黑暗之中。 这粒光点就是她最后残存的意识,她很在意“木道人”会用自己的身体做些什么?莫少英还知不知道自己已不是自己?他会不会有危险?自己与他又是否还能见面…… 一个人弥留之际想法总是很多,而这粒象征意识的光点就在奇奇怪怪的想法中顽强地闪烁着,虽黯淡无光犹如灰烬却又因周遭的黑暗而变得犹如星火般醒目。 可她还能坚持多久?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在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包裹着光点的无边黑暗突然无端震颤了起来。那是因恐惧而震颤,因愤怒而沸腾! 突然,那包裹自己识海的黑雾极速退却,不、不是退却,是冰消雪融,是崩溃瓦解。代表着自我意思的那粒光点则陡然扩大,放远,直到耳边风雪声又起,直到眼前景物又如数出现。叶千雪仿佛一具尸体突然活转过来般恶狠狠地猛抽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他明明成功了的!” 叶千雪不敢相信猛然一呆,就见木道人此刻的面容比自己震惊十倍,而他的心口上赫然多了一口剑尖。鲜红的剑尖,淌血的剑刃,剑身上还有丝丝黑气在迅速蒸发消散。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残阳照孤雪(一) 是谁握着剑柄? 叶千雪望向了木道人身后,她看见了九儿! 不错,正是突然醒来的九儿给了“木道人”这致命的一剑,而方才不过是暂时性的晕厥,她一早便清醒了,只是自己当时实在太过胆怯,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促使她再度站起来, 而正是这种弱小又恰恰让木道人忽视了她的存在!所以眼前的一切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面上表情显得既惊且怕,但握剑的双手却沉稳坚定。 只见她一咬牙,又猛地将越秀剑抽离了“木道人”的心口。瞬间,血花四洒的同时,“木道人”轰然倒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名卑贱下等,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女子刺上一剑! 九儿愣愣看着木道人倒血泊之中不断抽搐,直到看着木道人不再动弹,终于双腿一软瘫坐了下来。而握剑的双手仍旧没有放松分毫,又因过度用力而紧张,紧张得双手发颤,不过片刻,全身竟也跟着轻颤起来。 “他,他死了?” 叶千雪知道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滋味,她在以往是迫不得已,而九儿呢? 叶千雪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抱住了九儿,轻轻安抚道:“嗯。不过你要记着你杀人是为了救人,为了救我,而这个木道人也很可能早已死去。” “嗯!不管怎样,我,我都要为沈姐姐报仇。” 九儿重重应了一声,仿佛是在说给叶千雪听,又仿佛在为自己打气。她渐渐也不抖了,忽然离开了叶千雪温柔的怀抱,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我……” 叶千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觉得丢脸,其实我第一次远不如你,那次回到军营后我可是吐了一整夜。” “一整夜?” 九儿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微微含笑的叶千雪面色旋即一暗。是啊,若是常人初次闻到如此浓重的血腥味本该作呕才对,可自己非但没有作呕,反是极快的适应,这是否表明久在万寿山中早已习惯了血腥? “而自己是否早也是个冷漠自私的人?所以方才伏在雪地之中一动不动假装晕厥。所以己其实是想看着叶千雪去死的?” 九儿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吓得身子一颤,幸好叶千雪并不知她此刻心里的变化只道她还是未从初次杀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拾起了亮银枪,望了一眼木道人和沈剑霜的尸身,蹙眉道:“莫少英怎么没跟着你们?他人呢?莫不是还在奔雷山庄?” 恍惚中九儿一听其言,似是猛然想起什么般“噌”地跳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时不曾想望向叶千雪的俏脸竟又急急一变,眼珠遽然放大,而瞳孔却猛地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画面般大喊道:“……小心!” “嗯?!” 二字出口,叶千雪一愣之下霍然转身却哪里晓得又被九儿从身后一把推开。猝不及防间叶千雪一个踉跄不及反应就见一股黑风顺势将九儿卷到了空中。 此时九儿的惊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喉咙。而这次黑雾显得暴躁,狂乱,急不可耐,不仅从九儿的眼、口中冲了进去,甚至其他地方皆是无孔不入,看上去就仿佛是九儿主动将周遭黑雾瞬间吸收了般。随后正副身体又重重跌入雪地之中。 叶千雪抿着唇没有说话,她最终还是疏忽了,而这股黑雾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关键时刻九儿却救了自己,而现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九儿被黑雾夺舍? 叶千雪当然不甘心,她捏紧了枪身走上前去。将枪尖缓缓地凑近了九儿的咽喉,复又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 这时、九儿犹如睡梦初醒般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枪尖,忽尔甜甜一笑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将枪尖拿开,怪吓人的。” 九儿的笑容,九儿的声音,一切似乎都已回到平常。可叶千雪一听之下,双眼中立马闪过一丝怒火,只见她突然一挺枪尖,厉声道:“你根本不是她!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未好到以姐妹相称!” “哦?” 九儿的表情微微一讶,她当然不会说方才强行夺舍颇为损耗之故,还未来得及窥探宿主的记忆,而现在她的表情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般顿了顿,忽又展眉道:“难怪,原来你们竟是这等关系。” 叶千雪一惊,怒道:“你读了她的记忆?你究竟是谁?” “我?呵呵……” 九儿无视着近在咫尺的枪尖,施施然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眉头一皱道:“这副躯体果然太弱了些,不过即便再不堪一击,叶郡主也万万不会对我下手的,不是么?” 这次九儿改变了对叶千雪的称呼。很显然,她正在极快适应新宿主的身份。尽管叶千雪又惊又怒,可仍然无能为力,这个九儿说得对,她现下就连刺上一枪的勇气都没有,她实在不知这一枪会不会伤到真的九儿,九儿又能不能再度“活过来”。 九儿看穿了叶千雪的意图,笑了笑,一脸傲意道:“看来你很想让这个躯体的主人回归?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同意,毕竟这副身体本就不是我的最终目标。” 叶千雪眸中冷光一闪,道:“你要莫少英?” 九儿含笑点头道:“不过多半郡主是不肯帮我了,所以我可以将目标换成郡主你。” “换成我?” “对!” 见叶千雪没有立即反对,九儿眼神明显一亮,继而眼波流转道:“郡主现在就将我带去一处清净的地方,等我元气略微恢复些,然后支配你的这副身体,那这位九儿姑娘,我就再也用不到了,不是么?” 不错,他的确用不到了,而用不到通常带着很多种意思,叶千雪当然不是傻子,可她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可我又如何保证之后你不会再伤害九儿?不会用我的身体去伤害他?” 九儿笑了笑,道:“你看,凡人就是这般贪婪愚昧,我方才仅仅是答应你放了这位姑娘,其他的并不能保证、” 叶千雪没有反驳,只是沉声道:“即便如此,我又怎能相信九儿此刻还活着?你一定有法子证明的!?” “呵……” 九儿冷冷一笑,拒绝回答这个可笑的问题,转而看着叶千雪的脸色,又耐着性子说道:“此刻她就是我,我便是她,你要我如何证明?若担心九儿会像木道人那般一去不回就完全没必要,因为不是我弄死了木道人,而是你二人合力杀了他。” 叶千雪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也的确有些心动,虽然这丝心动并不足以战胜理智,但她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万一这人没有说谎呢? 她当然知道这种“万一”实在太过渺茫,只是她已束手无策,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九儿被那团黑雾控制,难道坐看他去害莫少英?或者看着莫少英犹如那天杀死慕容青一般杀死她的妹妹? 不、不能,她必须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即便最后阻止不了,她便亲自动手杀了九儿,她宁愿莫少英恨她一辈子,也不愿在看到莫少英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叶千雪眼神亮了起来,目光再次变得坚毅,道:“好,我答应你。” 这下轮到九儿迟疑了,她脸上立刻写满了狐疑与诧异,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问道:“你这就同意了?” 叶千雪目光平静道:“不错,人在你手上,我不答应又能如何,只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好,好!哈哈哈。” 九儿终于大笑了起来。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更没有想到这本是用来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恢复元气的问话居然再次得到了意外的惊喜,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叶千雪自然读懂了这层喜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仍旧不会反悔。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要干净利落,既然觉得是自己的责任那便该负责到底!更何况,答应他也未必完全没有希望,毕竟他在恢复元气的同时,自己也在恢复真气。而体内由无名道人传授的真气似乎正是他的克星。叶千雪已有个模糊的设想,那便是带他去一个无人能找到的“清净之处”,趁他夺舍自己时与之抗衡,若凭借无名真气能将其击败,说不定九儿和自己都能获救,若不能那便在最后时刻,杀了九儿和自己,让他孤零零地留在那里再无躯体可附! 这计划听来简单却凶险万分,看似完美实则步步惊心。她本该好好想想其中细节,尽量做到万无一失才是。可她并没有充裕的时间,她必须带九儿离开了。 而这次离开似乎意味着永别。 她此刻想到的不仅是莫少英,还挂念起了威严古板的父亲,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即将再一次忤逆父亲。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残阳照孤雪(二) 这时、叶千雪从容转身刚走几步却陡然顿住了身形,并不是因为她心生反悔,而是忽然听到了一声忽远忽近的呼声,呼声因风雪太大听不真切,但却并不妨碍叶千雪听出他是谁。 她当然也已听出了那人是谁。 不错,声音正是出自莫少英之口,叶千雪能听清,一旁的九儿没理由听不见,更何况此刻他的声音又清晰了些,已能听出他在呼唤九儿等人的姓名! 九儿笑了笑,忽然顿住了脚步,叶千雪见着隐隐戒备道:“怎么不走了?” 没有回答,九儿似乎已懒得回答,她突然拾起脚下的越秀剑,反手向着自己小腹刺去,可似骤然想起了什么般,又略略一顿转而将剑尖刺向了自身肩颈处,而那处只离秀颈上的主动脉仅仅一寸距离,可饶是如此,鲜血还是飚洒而出。九儿将鲜血故意溅到了叶千雪的战袍上,又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小臂大腿狠狠刺去。 叶千雪见着一股寒意已遍布全身,她隐约知道这九儿要做什么,可她根本没有选择,她还是提枪冲了上去阻止他继续残虐九儿的身体。 而这岂非就是他想让莫少英看到了? 他不止要让莫少英看到,还要让他听到,于是九儿开始惊呼,声音之大竟已盖住了风雪! 漫漫风雪之中传来女子的惨呼声,是个男人听到总会心软三分,更何况这个声音是自己分外熟悉的呢? 莫少英没有犹豫,他寻着声音施展轻功冲了过去,他根本来不及考虑这是否是个陷阱,只恨自己方才在奔雷山庄为什么要心慈手软最终将流渊留在了那里,使得这会儿去得这么迟! 莫少英心中火急火燎,恨不得转瞬及至,可当他真看到眼前那一幕时却赫然定住了脚步。 此时九儿已然不再惊呼,因为有一只凝血的枪尖正抵住了她的咽喉,她跌倒在雪地上不敢稍有异动,可那不住颤动的衣袂正表露着她此刻心中是何等恐惧和无助。 然而她看到了莫少英,眼中突然流露出了希冀之色,可她还是没有求助,只是看着面前的枪尖,面前的叶千雪,轻轻道了声:“少英。” 语意凄楚柔弱惹人爱怜,此刻任谁都看得出谁才是受害者,这个人显然不是叶千雪,她以一双坚毅且意味不明的眼神,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九儿,看样子根本没有空闲去望莫少英一眼。 她为什么没有空? 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通常不会考虑太多,如果考虑多了岂非就很难再愤怒下去? 可莫少英的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语气冰冷而平静道:“放开她。” 叶千雪没有回答,可那不动的枪尖已替她回答了一切。而此时九儿脸上的凄楚之色显得更浓,仿佛已快要哭出来。 莫少英终于动了一丝真火,突然将声音提高三倍道:“我让你放开她!” 声音震耳欲聋,似乎一瞬间席卷了整片雪林。风雪将叶千雪的面目刮得生疼,她终于还是缓缓地收起了枪尖,默默地望向了莫少英。她的眼光纯净而无垢,坦然而真诚。 可莫少英看不到这些,他此刻的注意力已全在九儿身上。只见九儿忙不迭地爬向莫少英,直到自认为远远脱离枪尖范围后这才爬起身来开始奔跑,犹如乳燕归巢般投进了莫少英的怀中。直到确定有双坚定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环住,这才敢哭出来。 其实她一早就想哭了,可当时并不安全,而莫少英的怀抱岂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想法不就正是九儿原本的思想? 叶千雪没有说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她此刻也不知一颗心到底是何滋味,但她却了解莫少英的为人,知道他最见不得女人的泪水,而若自己现在拉下面子一起哭闹,说不定会有些效果,可她不是九儿,不是旁人。她是叶千雪,是名门将相之后,是元帅之女,更是圣上亲封的昭阳郡主,她也绝不会拿眼泪当作武器。 而九儿并没有如此众多的光环加身,她并没有高人一等的武艺,没有身世显赫的背景,她本就是一个身世苦楚的弱女子。而在她受伤,害怕之时弱小并不能抚慰创伤,唯有泪水才能稀释心中的愁苦,也唯有泪水才能用来尽情宣泄,用来保护自己,所以这种毫不做作的娇柔是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而这两种女子本无上下好坏之分,区别在于后者更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莫少英无疑就是这种男人,他的臂弯温暖而有力,似是想将九儿紧紧融入心脏之中,又似乎是特意作给叶千雪看,让她知道自己的立场是何等坚定! 可叶千雪似乎没有看到这些,她只觉得胸口憋闷,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心脏,使她莫名发堵。 此刻莫少英也没有说话,他再静静地等着怀中的九儿停止抽泣,与此同时,他也不忘观察场中形势。他望了望了叶千雪的眼神,又望了望她右手上凝血的枪尖,然后看到了地上插着越秀剑,而当他看到被大雪半埋的沈剑霜和木道人时,瞳孔骤缩,脸上变得极其阴沉可怕道:“你杀了他们!” 这句话的口气似乎并不是疑问而是笃定,这让叶千雪听得有些来气,她毕竟也是个女人,只听她微微恼怒道:“我若说是,你又会怎样?” “呵!” 冷笑。 莫少英的冷笑声又让怀中的九儿情不自禁的一颤,随后他松开了臂膀,向着叶千雪踏出了一步。叶千雪面色一变就见九儿忽然拦在莫少英面前,急道:“不、不要,不是郡主杀的。” 这诡异的举动也让二人双双一怔,九儿来不及抹去面上存留的泪水赶紧补充道:“少英,你听我说,其实现在郡主不是郡主,但你不能伤害她,她只是被附身了!” 好个强行假慈悲,恶人先告状。他一句话却将叶千雪该说的说全了。莫少英微微一讶,止住去势,看着九儿仿佛眉头一皱,仿佛再问:“到底怎么回事?” 九儿续道:“是这样的。其实九儿一早就觉得木道人来得蹊跷,而当他将九儿匆匆带离奔雷山庄后就想强行附上我身时却给沈姐姐瞧出了不对,可沈姐姐不是那木道人的对手,所以才惨遭杀害。之后木道人又欲附身之际却不料郡主拍马赶到,我二人合力杀死了被附身的木道人,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多说,可不曾想那东西竟死而复生,忽然化作一团黑雾冲进了郡主的体内。” 九儿吐辞清晰,说得极为流利。是个人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叶千雪一听,再也忍不住道:“我若是那个被夺舍之人,方才就不会收枪放了你!!” 九儿并不惊讶,反是望了一眼莫少英面上隐有哀切之色仿佛欲言又止。 叶千雪趁势追击道:“怎么,你没话说了?” 九儿的确没有再说话,可莫少英却替她冷冷回应道:“她不是不说,是因为不必再说,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骗过我?你以为假装放了她就能博得我的同情,让我对她产生怀疑?” 叶千雪一愣就听九儿叹了口气,望着莫少英道:“少英,别说了,不如先将郡主制住,我们三人再找个清静之处看有没有法子将那东西从郡主体内逼出来了……” 莫少英止住九儿接下来的话语,忽然柔声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叶千雪?” 九儿道:“当然不是,怎么……?” 莫少英又问道:“既然不是,我们又何必多事?” 九儿一愣,道:“可郡主与你总有些情分,难道你不想救她?” “情分?” 莫少英摇了摇头,忽然转头望向叶千雪极为厌恶道:“往日她对我绝情,今日却要我救她?这是何道理?更何况难道九儿真喜欢我为了往日情分去救她?” 莫少英说到最后又将视线转向了九儿,目光真诚、灼热,毫不避讳,九儿见着一怔,双颊旋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赧然之色,有些吃吃道:“可,可是少英不是心系天下的侠士么?若她出去为害……” 莫少英伸出食指堵住九儿兀自翕动的双唇,目光轻柔道:“笨丫头,你还不明白么?你就是我的天下,我的天下也只容得下你一人。” 九儿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得“嘤咛”一声将脸颊埋入莫少英怀中,这次她埋得很深,仿佛不想任何一人看到她此时脸上的神色。 而叶千雪此刻双颊也是红的,不过是气红的,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气得不轻。可她一双眸子还是紧紧看着莫少英,仿佛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任何一处想要看到的神色。 可她没有瞧见,非但没有瞧见还得到了莫少英的一声冷喝:“滚!” ------------ 第三百九十六章 残阳照孤雪(三) 这个冰冷的“滚”字让叶千雪的心猛地一抽,紧接着脸也不红了,取而代之的是遭人极尽羞辱后的苍白之色,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傻子,呆子!自己掏心挖肺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自己竭尽全力换来的却是白眼喝骂? 为什么? 此时附近勉强起身的白马仿佛也感到了主人情绪上巨大的波动,竟是摇着马尾慢悠悠地走至叶千雪身旁,用马首轻轻蹭起主人的面颊来。 只是这种安抚对于此刻的叶千雪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打击,她不禁死死盯住莫少英良久良久,那悲凉孤楚的眼神仿佛再说:“看呐,连马都会来安慰我,你呢,你难道连头马都不如么?” 莫少英没有看她,他眼中只有九儿。 “好,我滚。” 三字道完,叶千雪已身心疲惫,她已算仁至义尽了,她觉得没有必要更没有脸再待下去。是以、她逃一般地翻身上马提枪而去,仓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一骑绝尘。 良久, 只听九儿埋着头道:“她走了么?” “嗯,走了。” “不会回来了?” “不会。” 九儿满意地笑了笑,刚想说些甜言蜜语却不料莫少英竟将自己一把推出怀抱,又用双手勒住自己的手腕,凝视着她不发一言。九儿显然被莫少英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到了,她皱了皱眉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莫少英没有松手,忽道:“你是谁?” 九儿一愣,吃吃一笑道:“你傻了么?我是九儿啊,不相信你摸摸,摸摸。” 九儿试图将莫少英的手牵向自己有些冻得发青的脸颊,可莫少英却拒绝了,他只是盯着九儿肩颈处的伤口,道:“你不会武功? 九儿略一迟疑,就道:“当然不会,怎么了。” 莫少英又道:“这伤口离秀颈仅仅一寸,她这是想杀了你?” 九儿点头,叹了口气道:“不错,当时好生危险……” 莫少英截口道:“叶家枪法素来讲究先守后攻,一招致命,枪尖认穴之准堪称大家,所以休说是你一个丝毫不会武艺的女子,就算是我被她抓住机会也绝不会幸免。” 九儿一顿,幽幽道:“也许郡主真不想杀我呢。” 莫少英点了点头,又道:“可据我了解,她若不想杀你也绝不会再你四肢上留下这么多处的伤口。” 九儿强辩道:“可她已不是郡主了,她被……” 莫少英眼神渐渐严肃,也再次强调道:“她若不是她自己,若是被附身你就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等到我,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破绽,你难道没觉得你身上这些伤口的位置有些蹊跷?” 九儿再听,尽管她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神已不由得变了,她赫然想到了破绽是什么。 没错、那身上所穿的天蚕宝衣就是最大的破绽,她通过读取九儿的记忆才得知身上的宝衣牢不可破,所以当时未及多加考虑就在肩颈以及四肢各处用越秀剑划伤自己,但叶千雪却不知这些的,所以不论当时情势如何,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若是叶千雪选择动手,九儿上身的衣物布料断不可能完好无损,毫无划痕,与四肢布料一比直如新衣,而现在九儿想撕破它却也来不及了。 这本就是一个可以避免的疏忽,可受九儿记忆的影响让他忽略了这一盲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是弄巧成拙? 莫少英看着九儿阴晴不定的神色,忽道:“看来,你并不算太笨。” 九儿笑了起来,之所还能笑得如此轻松,一方面自然是有恃无恐,另一方面,他当然还想通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只见他眯起了眼,笑容越发古怪道:“你既能一早瞧出了破绽却还是将那郡主激走?” 莫少英没有回答,有时候沉默比回答来得更好些。 九儿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见他俏脸一寒,突然娇喝道:“跪下!” 莫少英果然依言慢慢跪倒雪地之中。 九儿拍手娇笑道:“好。果然是位多情种,你已知道我的目标是你?” “是。” “所以你激走郡主一来是为了保护她,二来是让我安心夺了你的躯体,以此来祈求我放过这个小姑娘?” “是。” 九儿眯起了眼,忽道:“你似乎还认出了我?什么时候认出的?” 莫少英的目光平静而深邃道:“就在方才听你说起木道人被附身一事,我虽不知木道人是如何被夺舍的,但却猛然想起了在神霄派神泉中触及到的幻境,可我却疏忽了,那根本不是幻境,否则你根本也不会站在这里。” 其实莫少英并未解释得全面,之所以能迅速判断出这些,是因为莫少英有两次被夺舍的经历。 九儿点了点头,眼波一转忽又道:“其实现在想想,若刚才我一口咬定自己便是九儿,你同样束手无策对不对?单凭这上身衣服布料完好无损,其实根本不算致命的破绽。” 莫少英没有否认,只是目光坚定道:“可这会让我持续怀疑,而有些事情只要一旦怀疑下去,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不过如此一来,那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想你也不会希望我一直戒备下去。” 九儿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神色娇媚道:“好,你实在很好,我本想借用这副身体接近你,不过看来现在已毫无必要了?” 莫少英平淡道:“全无必要。” 九儿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道:“其实不论是胆识,机智,武艺,悟性,这方方面面你都算得是人上之姿,可你有一处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多情。” “你无情?” “不错,只有无情之人才能无所顾忌。” “你也算是人?” 尽管莫少英这话问得不客气,可九儿却未产生似乎怒意,反是笑了笑,双手负于身后一脸傲然道:“我曾经是,但现在不是,用修道之人的话讲,我已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当中,不受三界六道轮回之苦,与伏羲老儿平起平坐。这岂不比醉生梦死的凡人要好上太多。” 莫少英心头一震,若这九儿不是疯子,那他便已窥探到一个遥不可及的领域,不过他还是迅速镇定下来,突然道:“在幻境中那棵巨木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三界?那颗巨木又叫什么?” 九儿微微含笑,变得格外多话道:“那颗巨木叫做建木,想必你曾经听说过,古老相传这只不过是黄帝用来登天的阶梯,所以你等凡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其实三界的本体就是这尊建木,而不论是凡人,还是妖类,都是被伏羲圈养在内,一如树上的猴子。而广为流传的天界,地界,不过是这建木的树顶与数根的区别,说到底还是脱离不了伏羲老儿的掌控。” 莫少英没有再问下去,这些问题虽然足够震撼心神却不足以凌驾当前的问题。而此刻当务之急仍是设法将这人从九儿的体内驱赶出去。他当然不会乖乖从九儿体内出来,所以莫少英必须将他引诱出来,而自己恰好就是这个诱饵。 这个法子固然冒险,但莫少英还算有些把握,他曾经历过义庄鬼灵以及妖族骨龙的夺舍,所以他对夺舍并不陌生,甚至还有驾轻就熟的味道,他若能将这人引诱到自己体内一战的话,未必就没有胜算。 这种想法与之前叶千雪可谓不谋而合,若他知道叶千雪也怀有这般想法时,是否就不会赶她走,与之联手呢?答案显而易见,莫少英是绝不愿冒这个险的。 九儿见他不说话,反是有些好奇道:“怎么不问了?难道你不好奇建木之外又有什么?而我又为什么偏要来到这建木中的人界?” 莫少英摇了摇头,面露坚毅道:“就算你毁了建木又与我何干,我已是将死之人并不需知道太多。” “好!” 九儿望着他,眼神闪过了一抹精光,道:“难得你已有这等觉悟!其实我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起了惜才之念,只可惜不论是那木道人还是现下的九儿,这些凡人的躯体都只能发挥我小半成的实力,而我也更加需要你身上的煞气来弥补之前进入建木中所亏损消耗的真元,所以你不要怪我,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不论之后我做什么,都会给九儿和那郡主一条活路。” 莫少英看着九儿没有说话,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都已无关紧要,他已决定冒险一搏。 九儿突然道:“你准备好了么?” 莫少英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便及一黑。按道理,这“九儿”体内之人之前被九儿一剑刺伤,所以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下进行的夺舍,元气已是大为受损,否则她并不会等上如此之久才进行第二次。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残阳照孤雪(四) 莫少英虽不知之前细节,但也隐约感觉到冲入体内的黑雾并不强大,只要谨守识海与之相抗,缠着她不能再次脱离体内就行。可不曾想那道侵入体内的黑雾一来竟直奔丹田乌丸处!莫少英霎时一惊,赶忙在体内经脉之中重重障碍阻止其前行,却不料此时那道毫不起眼的黑雾甫一触及体内煞气,二者混合一处竟突然狂暴,这仿佛一滴水突然激起了火山,又仿佛一粒沙突然带起了山崩般令人匪夷所思! 紧接着,一股猝不及防的上古洪荒气息突然席卷全身,莫少英全身的煞气已化作深海风暴,不但将体内搅得天翻地覆,就连控制体内煞气也变得极为艰难了起来,而这股风暴中心赫然是那粒丹田气海内的乌丸。 它竟能与乌丸遥相呼应?他一早就如此打算? 莫少英来不及惊讶,他已觉得自己漏算了些什么,而一步错步步错,他已阻止不了体内出现的连锁反应。旋即、只见那体内乌丸从巨颤中猛地一停,倏忽间陡然爆开朵朵黑莲,跟着那股狂暴的气息向着识海猛攻而去。所过之处,原本可控的煞气纷纷临阵倒戈,而自己的识海也仅仅在一瞬间就彻底失守。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少英在一片黑暗虚无中苏醒了过来。他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可他却觉得相当疲惫,总觉得一连十几天都未曾睡过,可他知道不能就这么睡过去,他艰难地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却赫然发现全身几乎透明,膝盖以下已全然消失不见。 “我败了?” 莫少英心中若有所思,就听四面八方黑暗中突然有个声音回应道:“不错,你败了。” 莫少英一愕。一个人通常对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他此刻不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突然站到了对立面。影子膝盖上方仍是一片阴影,可下方的双脚却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自己的双脚?” 莫少英这般想着,就听自己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道:“不错,当你完全消失之际,我将替代你。” 莫少英望了对面一眼,忽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呵呵。” 那没有五官的黑影忽然诡异地笑了笑,道:“现在我就是你,而你只不过是一小撮微不足道的意识……” 黑影没有再说下去,但莫少英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如今连思想都被对方轻易捕捉,那又能如何反败为胜? 不能,连一点机会都已没有。 那黑影道:“不错。不过不用太担心,虽然你有心抵抗,但这也在预料之中,我仍旧会放过九儿和那郡主。” 黑影恰到好处的显示着他慷慨与仁慈,莫少英没有回话,他尝试牵动煞气,却发现依旧毫无回应。 黑影道:“不必白费力气了,当你体内那颗乌丸爆开时,体内的所有煞气以被我同化,为我所用。” 莫少英道:“那粒乌丸呢?” 黑影又笑道:“那么好的补品当然已被我物尽其用,化在体内各处了。” 莫少英知道他说的体内其实是自己的,可现在黑影已是以主人的身份自居,这委实有些讽刺。 缓慢的互换过程再向着腰际蔓延。腰际之下已是虚无一片,可莫少英一颗心还在,他的意识还在,只要没有停止思考便绝不打算放弃,他开始持续不断地沟通煞气,试图与之同归于尽。 一遍, 二遍…… 虚无已漫过了胸间,尝试还在继续。对面的阴影看着他这般白费功夫却仍旧不想放弃的模样,脸上显出了残酷的快意,这不禁使他笑出声来,然而下一刻这阵阵笑声又犹如被人扼住脖颈般戛然而止,黑影跟着全身竟是一怔,旋即犹如一滩黑泥般开始慢慢软化坍陷,仿佛有什么东西竟从内里正将他持续烧化。 “不可能!?” 惊怒交加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进了莫少英的心头,而此刻不但互换的过程陡然停止,甚至他已能沟通一些的煞气为己用! “嗯?” 莫少英稍显惊讶虽不知为何能成功,但也绝不可能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刚一意动,就见四面八方原本虚无空间突然化出朵朵涟漪,而那涟漪中心赫然是柄柄流渊剑尖。 剑身纯白,剑柄纯白。 莫少英也未曾没来得及去考虑流渊为何以白色形态出现时,就见一支支流渊犹如刺破佛晓的万丈光辉般在自身意识的驱使下陡然挣脱而出,向着黑影直泻而去。 一时间银芒匹练,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开了“长夜”。 身处长夜中心的黑影在银芒中不断消融,那无声的呐喊与尖叫仿佛再诉说着种种不甘和惊恐。可莫少英已然听不到了,他非但听不到,甚至来不及细想黑影为何如此轻易的落败。 须臾、眼前显出一片雪白,那是此时身外的风雪天。随后他瞧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是一张微微欣喜且安心,眉角带着三分英气的脸孔。而她此刻一双正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 是她? 莫少英微微一怔就见自己的口中突然溜出一股黑雾,叶千雪见着一掌随之击向了黑雾,将其彻底拍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千雪微微摇头,轻道:“我一直躲在树后。” 莫少英一愣,转眼就想通了始末。原来那方才远去的马蹄声其实是她故意为之,有意让白马走远,而人却一早下了马鞍躲在了树后。这道理本是极为简单,可高傲的叶千雪能容忍百般羞辱后依然心有顾念不曾走远却殊为不易,所以竟也骗过了自己,这其中到底经历过怎样一番心里斗争?若是换作自己,是否也能如此大度? 莫少英望着叶千雪没有说话,因为此时任何一句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而当他看到叶千雪身后的九儿时,一张脸突然也没了血色。 叶千雪脸色也迅速黯淡了下去,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她。”一瞬间,莫少英只感到全身发冷,他奋力冲了过去,一把跪在雪地之中猛然抱起了九儿。 面容冰冷,尸身冰冷。 用指探鼻依旧毫无气息。 而这个结果似乎在九儿被夺舍时就已注定。他本也知道那人不过是在骗他,可他仍抱着一丝极强的信念,希望没有被骗,希望通过努力能救回九儿。可他还是输了,输得彻底!这就好比一颗快要溺死的人突然发现一截薄木,但手握木片却依然发现还是无法让自己获救时所露出的绝望之色。 是了,若是自己有流渊在身定能飞快的赶来。若是没有在奔雷山庄中心慈手软,这一切兴许就不会发生!难道那百条人命抵得上九儿一人? 不能,绝没有的! 所以一切又是自己亲手酿成! 悔恨,悲凉、绝望,种种负面之情糅合成一股飙风将莫少英的一颗心搅得粉碎,他的眼神已是一片死灰。 叶千雪见莫少英既不出声音也没有再动仿佛一座冰雕般抱着九儿,当下秀眉一蹙,缓步来到他面前,望了九儿一眼,又缓缓叙述道:“我躲在树后瞧见九儿口中冒出一团黑雾冲进了你的体内,随后就瘫软在了地上。而这时你也倒在地上面部开始抽搐,似是在极力挣扎。我当时又不敢出来,生怕惊动了还在身外萦绕的黑雾。直到黑雾全部漫进你体内后,见你神色呆滞后,我才悄悄出来,当时生怕你出事所以并没有去瞧她,我以为……” “别说了,都过去了。” 语气出奇得平淡和冷静,仿佛没有半点感情。叶千雪一愣之下就见莫少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眼神空洞而麻木,道:“替我好好葬了他们。” 叶千雪猛然一惊就见莫少英将九儿抛给了自己,随即向着来路行去,而那里正是去往奔雷山庄的途经。 他要去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叶千雪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突然大声道:“你回来!” 没有人回答,此刻耳边呼啸嘶鸣的风雪声似乎就是他的回答,而那个人已一头闯入风雪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 三日后,奔雷山庄惨遭灭门的消息再一次不胫而走。这次凶手并没有使用火,山庄也并未毁去,但现场之惨烈尤胜以往,委实叫人怵目惊心。上至庄主雷放下至府内佣人以及来声讨仇敌的老幼妇孺皆遭人切成了碎块随意丢弃,庄内雪是红的,显然是被仇恨染红。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昆仑饕餮客(一) 郡主府内。诸将并立,气氛多少显得有些沉重压抑。 这次初一站在一旁肃然立于一旁并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那怒气冲冲的杜怀冲,只听他一脸冷然道:“山庄内虽然无人幸免,可有一猎户张曾见到一个手持红剑的男子披头散发在附近林中游荡。” 叶千雪皱着眉道:“红剑?” 杜怀冲顿了顿,道:“不错,当时猎户张见那人不太正常也不敢靠得太近,不过属下猜测,剑上应是干涸的血迹,而剑身原本应是黑色。” 叶千雪一听,望了杜怀冲一眼,直言了当道:“你在怀疑这些是莫少英干的?” 杜怀冲没有回答却将手中两副早已准备好的画卷展开道:“这第一幅画中是根据那天先后逃出庄外的武林人士所画出的嫌犯正面相貌,而这幅是根据案发后猎户张的口供画出来的嫌犯特征,虽看不清其人正脸,但……” 杜怀冲没有说得下去,因为叶千雪看到这两张画的时神色已经变了。不错,第二幅画虽没有正脸,但其衣着打扮和体型确和第一张完全吻合,而当日莫少英穿着自己自也见过,再结合临去时那般骇人的态度,她是有理由怀疑的。 叶千雪看了看诸将的神色,忽然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全城即刻张贴告示,缉拿嫌犯莫少英。” 说完,叶千雪坐了下来,她方才一句话仿佛已用尽了所有力气,连日积累下的疲惫也就在瞬间遍布了全身,可她知道还不能休息,是以强打着精神,对着初一道:“我让你去找的人,可有些眉目?” 初一出列如实禀报道:“还没有确切消息。” 叶千雪道:“嗯,一有消息便知会我,还其他事么?。” 杜怀冲赶紧掏出两封信件道:“郡马爷前几日曾捎来一封信件,说已先行回往幽州,让郡主不必挂念。” “嗯。” 叶千雪随意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心事重重的模样。 杜怀冲拿着信笺道:“郡主不用过目?” 叶千雪素手扶额摇了摇头,又勉强瞄了瞄另外一张紫色信笺,问道:“这封呢?” 杜怀冲正色道:“这是京城玉真公主寄来的,来人说要让郡主随太素坊人员代表朝廷去往昆仑,参加下个月冬至的品仙大典,至于具体事宜已在信件中写明。” 叶千雪微微讶异,接过信件随手展开一眼就望见信件中频繁出现的“万寿山”三字。 这是一截上好的黄花梨木。木身现已被成了一名女子的模样。女子身姿曼妙,栩栩如生,芊芊玉手,惟妙惟肖。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乃是技者并未给她按上一张精致的脸孔,而此刻拿着刻刀的技者脸上同样露着些许迷茫之色。 这尊女子木像正是莫仲卿这两月多以来的心血之作。所雕之女子自然也是心目中念念不忘的白素衣。有道是几多沧桑事,尽入木雕里,可当他按照心中记忆来雕刻素衣时,却赫然发现虽能雕刻出几乎完美的身形,却无法给她按上一张神似的脸孔,他每每想起那个模糊且有些平淡的笑脸时,脑海中却无端忆起令一副神色。 那副神色说不出的冷傲,那唇角时时挂着不屑的微笑。 这种高高在上,不悯万物的神情原也不该出现在白素衣脸上。而她虽有着白素衣脸孔却并非素衣,她虽可以借助素衣的身体行动,可言行举止却根本判若两人。 这个人便是夺舍白素衣躯体的重虞。只是中间似乎出了些差错,得让素衣和重虞两人的魂魄在白素衣的身体中共存。之后这中间又出了点意外,白素衣的魂魄又阴错阳差的被那文殊道人收进了须弥图中,致使自己误闯须弥图后将素衣魂魄误认为是画中妖灵从而逼死素衣破图而出。 若能回到过去,莫仲卿断然会选择在须弥图中与素衣终老一生。然而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他无法后悔却仍可以恨,去恨导致这一切的重虞。可他知道最终酿成祸事的是自己,况且重虞还不止一次的救过自己,虽然每次多多少少都掺杂着些私利在其中,但毫无疑问的是对他总算不错。 所以重虞对他有恩,他就不能无义,重虞行事狠绝,他却不能无情。 而这种“不错”也让他深深困惑,比如现在,他委实不知要给这尊木偶刻上怎样的神情?这尊女子木像明明是就为素衣而刻!身形也明明就是她,可为什么偏偏想不起素衣真正的笑容,他又到底记住了什么?!是否在动刀之时早已无法分辨到底是在刻白素衣还是重虞? 这种想法犹如杂草般在心中不断滋生,他突然将手中的女子木像狠狠摔了出去。 “咔嗒、咔嗒。” 木雕沿着山路稀雪石径一路而下,直到听不到沿途的滚落声,莫少英的一颗心随之平静安稳。是了,不管如何自己已回到了人间,再也不用见到那副脸孔。这样至少可以认为素衣还活着,只是以另一种性格和方式活着。 这时、山路雪径上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串串轻盈的银铃声响。莫仲卿听着熟悉的声音微微扭过头就瞧见一身雪袄素装的叮铛从沿着山石雪径拾级而上,手中正牢牢抓着那尊方才摔出去的女子木雕。 叮当一见箕坐在地的莫仲卿,隔着老远就将腮帮子微微鼓起,仿佛在替木像打抱不平般气哼哼地道:“仲卿哥哥干嘛丢了她,既然要丢,当初又为什么要刻?” 莫仲卿一愕,他实在无法回答这个看似简单实则相当尖锐的问题,只好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前山那么多人,你不去看热闹却来后山做甚?” “做什么?哼,当然是不被待见咯。明明刚见到本姑娘时个个夸我聪明伶俐,可一转眼再得知我是妖族的身份后,各个就避而不及,所以与其在那受气,不如来这捡便宜。瞧,这不就捡着啦?” 说罢,叮铛俏生生地往那一站,将那女子木雕在莫仲卿面前晃了晃,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莫仲卿见着索性道:“喜欢么?喜欢送你好了。” “真的?” 叮铛脸上明显一喜,转而故作为难之色道:“行啊,虽然看起来根本不像重虞姑姑,而且还没有刻脸,但多少是仲卿哥哥两月以来的心血,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地收下。” 说罢,赶紧将木雕塞入腰间綉包之中,生怕莫少英反悔抢了去。那綉包还放着她从龙狼部落得来的玉埙,显然在她看来这木雕似与玉埙同等珍贵。而这叮铛似是意犹未尽,莫仲卿寻着她的眼神回过味来道:“你难道对我身上这柄陌离剑感兴趣?” 叮铛微微一笑,直言了当道:“是那幅画。仲卿哥哥一直背着它不累么?连休息时都从不离身,要不交给叮铛保管几天?”莫仲卿没有回话,这幅须弥图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可对旁人来说不过废纸一张,所以他仅是苦涩一笑,认为叮当只是小孩心性随口一说,转眼看了看叮铛那精心编攒的鬓边双绕髻便岔开话题道:“婉溪呢,我知道就算昆仑山所有人都忌讳你的身份,但她总不会的。” 叮铛点了点头,果然也未再作纠缠道:“婉溪姐姐的确不会,可那个老古板,嗯……就是莫掌门会啊,他们虽然认出了我,但每次去找姐姐玩,他还是都会板着脸不做声,仿佛本姑娘欠了她大把银子没还。” 莫仲卿微微会心一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师父向来都是这样,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解释,因为在他看来叮铛也没有真正讨厌过自己的师父。 而让师父莫行则板着脸的真正原因乃是最近风传的一段江湖传闻。据说这一月以来一名玄装黑发男子脚踏一柄黑剑,在江湖中搅起一场腥风血雨,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俨然就是一副魔头做派。又因此人擅长御剑行空,端是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想趁着人多将他留下也绝无半点可能。 所以这两月以来除了事先约定好的各大门派,这开阳峰上又多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从各地赶来的江湖散人,他们成群结队,表面上是想趁昆仑派举办品仙大典时请动昆仑剑仙下山除魔,暗里却摆着一副看热闹的态度来看看这名魔头是否就出自昆仑派。 毕竟江湖中是个人都知道,御剑术乃是昆仑镇派绝学,而要习得昆仑派诸般武学不但要有过人的资质,亦且在德性上不能差了,若是差了也就不过了五年一度的弟子试,自然就不能成为昆仑派门下的弟子,所以能习得御剑术之人无一不是派中精英,这种有望成为剑仙的高人为何会堕落成一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又或者所谓品行高尚不过是一道抬高自身的门槛,事实上这群昆仑山上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之士? ------------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昆仑饕餮客(二) 这种揣测无疑极其恶毒,影响也颇为恶劣,毕竟没有人会相信昆仑派的御剑术秘笈会遭人窃取,而得到秘笈之人又偏偏能无师自通。 所以昆仑派中上至昆仑七子下到普通弟子均没有进行解释,只有款待。 短短一月以来,作为昆仑派山门的摇光峰中客房已人满为患,代掌门天机道人又将开放开阳峰供各大门派弟子入住。而从这八方来客中也不难打听到魔头的诸般特征,其中当然有夸大其词者,明明没有亲眼瞧见却能将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巨细无遗。可也有相当准确,有理有据的,比如洛阳天剑门残余弟子带来的一副通缉画卷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而发布这通缉榜文的昭阳郡主叶千雪也在小半月前与太素坊一同来到了开阳峰中。 虽然叶千雪并未直接道明,但那欲言又止的态度就连莫仲卿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了。但怀疑归怀疑,莫仲卿始终不愿相信二师兄会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那到底其中有什么误会?二师兄此刻又身在何处? 凝眉,沉思。 莫仲卿微微发怔之下便觉眼前忽然一花,定眼来瞧就见叮当伸出一只白嫩的肉掌在眼前晃来晃去,道:“傻了没?” 莫仲卿微微笑了笑,又见叮当抢着说道:“不用猜,本姑娘就知道仲卿哥哥一定在想少英哥的事情,对么?” 莫仲卿没有否认,也不需否认。 这件事本就在整个昆仑山中传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也知道云踪派与那个魔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若说叮铛是昆仑山中头号不受待见的,那云踪派诸位的处境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叮铛眼波流转,忽而贼兮兮地笑道:“所以我有个好主意。” 莫仲卿一乐,顺着话道:“哦?什么主意。” 叮铛突地双拳紧握,一脸认真道:“就是我们去找少英哥然后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一边。” 莫仲卿失笑道:“难道就算二师兄做尽了坏事,你也要站在他那一边?” 叮当目光坚定道:“才不会哩,少英哥从来都不是坏人。” 莫仲卿奇道:“为什么不是坏人?” 叮当义正言辞道:“因为他是好人。” 莫仲卿一愕,有些哭笑不得道:“那我二师兄又为什么是好人?” 叮铛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因为他请我喝过冰镇酸梅汤,所以就是好人!” 莫仲卿听到这里不禁莞尔。是了,在叮当的心目中对她好的人就是好,对她坏的,通常视为坏,这种善恶是非观念虽有些儿戏,但仔细一想,若是世上之事皆能以好坏来区分,那岂非也是妙事一桩? 然而他知道现实中很多事并不能单以好坏区分,叮铛看起来虽是个孩子,但她跟随重虞已久,难免沾上那人的一些习性,莫仲卿瞧在眼里,心知肚明,只听他笑道:“其实说到底你是想下山游玩,对么?“ 叮铛微微一愣,继而神情忸怩道:“又被仲卿哥哥看出来啦。是啊,除了你和婉溪姐姐,就没几人敢搭理我,再待着都快闷死了。” 莫仲卿眉头皱了皱头,有些为难道:“可三天后就是品仙大典,我们不能……” 叮铛眸子亮了起来,赶紧截口道:“我知道,知道。我们也不用走远,听说这昆仑山不远处有一处昆仑集,其中有座八味斋,我们去尝尝好不好。” …… 昆仑集背靠昆仑余脉,乃摇光峰五十里外的一处市集。期间往来之人皆是四里八乡赶来兜售货物的平民,所以市集人气一向不温不火却又犹如涓涓细流存于至今。而昆仑集得以留存,除了沾了些昆仑派的光外,少不得要说说坐落其内的八味斋。 据说这八位斋的主人乃是京城大厨,姓金。其人喜好山间野味,特意来此处办个了八味斋。然而八味斋刚坐落此处时生意并不红火,价格之高也让一般平民望而却步,加之金厨子生性有些古怪,那便是每天午时只办一桌野珍,限食客十二名,若是无人前来便过期不候。这就造成八味斋刚开业时生意无人问津的局面。 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凡事也都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起初前来昆仑山附近游玩的贵胄本也只是抱着好奇以及试试看的态度前去品尝一番,没想到再品尝过那一桌珍馐野味后便驻足不去,一连在八味斋中逗留月余方才意犹未尽的离去。从此,八味斋的美名一传十十传百,大多贵胄闻名而来,满意而归,俱是交口称赞,倍加推崇。 之后金厨子收了十几个徒弟,而斋中野味的价格却因此变得平易近人。如此一来,不论是来到此处兜售货物的平民还是江湖人士到了昆仑集必定前来这八位斋品尝一番,兼之三日后便是那昆仑派品仙大典,又因山上皆以素食清谈为主,所以八味斋中的野味已到了遭人哄抢的地步,但若想要尝到金厨子亲手做的野味却并不容易,据说现在要请他下厨乃是之前十倍的价格,之前一桌千金,此时便要一桌万两。 有道是百金买好马,千金买美人,这万金一桌的野味又让多少江湖人士垂涎三尺又望而却步呢?金厨子并不想知道,因为这本就是他为了清闲而特意设置的门槛。 而现在,他面前却有一袋一人高的麻袋。麻袋自然装的是一颗颗黄澄澄的金子。金子中还混杂着五光十色的玛瑙,龙眼,紫水晶之类作为点缀。 王厨子乍一看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也就镇定了下来,他不是没见过有钱人,能请动他的大多数非富即贵,而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这麻袋装黄金看起来虽是有些不伦不类,正如金盒子装马粪让人觉得暴殄天物,但有钱人总有些特殊嗜好的,就比如自己当初不也是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么? 所以,王厨子并未多问,只是瞥了一眼一旁的徒弟,不咸不淡问了句:“贵客来了几位?” 那名徒弟赶紧道:“只一人!” 金厨子一怔、奇道:“只一人,没带随从和家仆,甚至也没有马车?” “没有!” 那徒弟回答得干净利索,常年颠锅劈柴打下手也使他体力不错,嗓门也奇高,显得中气十足,可这袋麻袋却是两个体魄健壮的徒儿合力搬来的。看他们脑门上微微出汗便知这袋金子到底有多沉。 金厨子点了点头,他已知道来的贵客不但有钱还是位能力负千斤的高手。对于武林高手甚至修道人士他总是带着莫名的敬畏和钦慕。 这使得他麻溜地换上了一件描金围裙。这件金围裙对他有着特殊的含义,也是荣誉的象征,所以他每次亲手下厨都会系上这件金色的围裙。 各种食材早已备齐,所欠缺的只是金厨子一番烹调技法,所以这桌珍馐做的极快,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上菜速度堪称行云流水,可奇怪的是当金厨子将十二道珍馐做完准备脱下那件金围裙时,却见那传菜的徒儿杵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金厨子浓眉皱了皱,沉声道:“怎么?菜不合客人口味?” 那徒儿道:“不是,只是……” 这徒儿说话留了半句,似乎接下来的话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金厨子不悦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难道还有人想来砸我八方斋这块牌子么!” 徒儿应了一声,终是小声道:“是,是,回师傅,这人并没有说味道不合口,他只是说照着同样菜品再来十桌。” “十桌?” 金厨子一听,霍然转身,当下已是怒意连连。这一桌菜可是照着十二人的份量上的,亦且八味斋从不克扣食材,若论吃饱放筷,这十二道菜品中光一整只山猪就足以让满桌来客吃到饱,所以难道真是来砸场子的? 金厨子眉头一轩,旋即却把怒意暂且压下道:“客人难道将桌上的菜都吃光了不成?” 那徒儿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了句:“是。” 金厨子一惊,又道:“这么说他真是吃不饱?” 这句话既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受惊后的自言自语,左右徒弟俱是没有开口回话,毕竟能一人吃下一桌菜肴的客人已不多见,吃完还要十桌的那更是匪夷所思了! 难道这人的肚子是铁打的撑不破? 金厨子不信,他眼珠子一转,忽道:“客人穿的什么衣服,可看的出他什么来头?” 那徒弟顿了顿,才道:“那人光着膀子露出满身横肉,下身也仅穿着一件不知材质的裤子,亦且……” 徒弟还在说,可金厨子却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忙脱下那件金围裙,道:“走,随我去前堂见见这位贵客!” 然而金厨子还未走到前堂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叫嚷,随后刀剑林立之声骤然传来,当金厨子从内堂走到前堂大厅时赫然瞧见厅内已是剑驽拔张之势。 金厨子身旁的几位徒弟见到此架势刚要上前喝止却见金厨子反是小声低喝道:“且住,看看先。” ------------ 第四百章 雪海陌路人(一) 说着自然而然地望了向了场中那团犹如肉山般高大的“巨汉”。 这人说是巨汉一点也不为过,若是硬要加上一些修饰,那便是满身膘肉,少说有五,六百斤重的巨汉。而这巨汉还有些不同之处,那便是满身肥膘分布得异常匀称,并不会似胖子一般耷拉而下,亦且皮肤上青白通透,仿佛九月婴孩般鲜嫩。 而他与堂内众江湖人士起纷争的缘由也是相当可笑,那便是为了眼前这一桌桌野味佳肴。他从这一桌到吃到另一桌,端是饕口馋舌毫不停顿,吃相虽是难看却无人敢去笑话,一旁被迫离开自己座位的江湖人士俱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当然瞧出了异样了,当然也知道这人很不好惹,明明已怒然拔出武器却无人敢上前叫阵!那名巨汉似乎也不打算多加理会。可也总有人看不惯这等蛮横霸道,强取豪夺的行径,也总有些脾气并不卖这巨汉帐的,叶无青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此刻慢慢啜着杯中酒,在他右手桌面上放着一支剑,剑无鞘所以锋芒毕露,寒气森森。在场所有江湖人士都知这人一定不好惹,那柄剑也一定是支好剑,也正都些许期待的目光看着那名巨汉往叶无青那桌走去。 坐在叶无青左首的花里飞于四娘笑容已是有些发僵,她用余光瞥着眼那越来越近的“肉山”,心里不住着慌。她这次同叶无青来这昆仑山自然是给别人找麻烦,却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而现在麻烦已迫在眉睫,她却只能坐以待毙。 花里飞望了一眼目无表情的叶无青,想劝他一同离开座位,犯不着为了这桌上四小野味与一名天赋异禀的巨汉起争执。可她没有开口,一来是因胆小,二来就算说了叶无青也绝不会当众避让的,她知道叶无青有叶无青的高傲,正如她自己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一般。 她也不是没想过独自离去,可自从大哥死去后,自己已无依无靠,若再离了叶无青又如何能在世上立足?所以她没有动,只是此刻已是如坐针毡。 终于,那巨汉走到叶无青这二人的桌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声音虽然是不大却犹如一记响雷般在花里飞心里炸了开来。而那巨汉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还能嗅到从这巨汉口中散发出来的阵阵腥气! 这味道让人极是作呕,可她此时却只能拼命忍住,求助般地望了向了叶无青。叶无青没有动,甚至连动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还在慢慢啜着杯中酒水,身形凛然不动。然而就在巨汉将那只蒲扇般的手掌伸向桌中那只烤山鸡时却见毫厘之间青光一闪,那原本放在平放在桌面上的剑身斩在了那只手腕上! 碗口粗的手腕,窄尺细的剑身。 手腕自然没有断,可剑身却瞬间滑向了一边! 这下不仅是叶无青,在场所有江湖人士包括金厨子俱是脸色变了数变。他们当然看得出这叶无青一剑,不论是力道还是精度俱是上上之选,绝不会似个小儿使剑般砍偏了,而造成这种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巨汉身上定有什么神功护体!念及此处,方才大部分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士俱都收起刀剑开始悄悄退却,毕竟任谁都不想为一顿饭食去招惹一个厉害的角色。可当事人叶无青知道事情并没有如此玄乎,说到底对方根本没有抵御,剑身偏斜的原因也仅仅是因那层表皮太滑,滑腻得让人使不上半分气力! “他到底练的什么邪门功夫?” 叶无青虽还想保持镇定,可内心已发生了动摇,再看巨汉却只是咧嘴笑了笑并不还手,仍旧向着那只烤鸡抓去。在他看来眼前这人还不及碗中那只烤鸡来得重要。 叶无青讨厌被人看轻,更何况此刻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面色陡然生红,一招回风舞柳腾身而起,凌空直取巨汉的面门。这次他吸取教训,而这巨汉若非要抓这只烤鸡,那就拿自己的眼珠子来换! 叶无青当然有把握这么做,因为他的快剑自问除了在上清镇客栈中遇到的那人外已再无敌手,可谁知这眼前的巨汉非但抓住烤鸡,又以另一手突然截住了剑身。这股与体型毫不相称的速度让叶无青遽然一惊,下一刻只见那巨汉蒲扇般的左手一绞,剑身跟着扭如麻花却偏偏没有断裂,而此刻叶无青脸上疼得已是面无血色,手臂反绞却仍未撒手。花里飞一声惊呼已不忍再看,不料电光石火间叶无青竟在半空中将身子突兀一旋,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非但化解了剑身所带来的旋扯之力,整个人还接着涡旋之力复又狠狠钻刺而去。 这表述尽管繁复,可变招却在瞬间结束。花里飞还未止声又见那巨汉脸上终是戾气一闪,不进反退,突然牢牢抓握剑尖接着反手一扬就将叶无青连人带剑狠狠砸向了地面。 “呯!” 一声闷响混杂着桌木碎裂之声猝然响起,叶无青被摔得一阵眼冒金星又听耳旁响起了花里飞的惊叫声。他当然听得出这是花里飞在向自己呼救,这使得他浑身一震,不顾一切地愤然起身刚欲施救却听一前一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喝止声已赫然传出: “住手!” “且慢!” 说“住手”之人便是莫仲卿,他此刻已与叮当拨开稀松的人群双双出现在了巨汉面前。那巨汉见着一身昆仑派道袍的莫仲卿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当他将目光一移向那娇小可人的叮铛时,神色却是倏忽一愣旋即复又望着莫仲卿瓮声瓮气地抢先道:“是你叫俺住的手?” 莫仲卿颔了颔首,温和道:“不错,还请壮士先将这位女子放下,有话不妨好好说,何必伤了人命。” 莫仲卿说这话时,眼睛余光一直盯着巨汉手中的花里飞,生怕巨汉一言不合就将她摔在地上。那巨汉只是笑了笑,依然拎着花里飞道:“俺是来这里吃饭的,本也不打算生事,可这两人不知好歹,不仅碍着俺吃饭,还差点伤了俺,难道这样俺都要忍着受气!” 巨汉说着话两眼一鼓,瞪如铜铃,讲的是理直气壮,粗狂的嗓门更是讲屋梁上的薄灰震得扑簌簌直落。 周围一群人明知这是在强词夺理,可却无人敢上前驳斥。那莫仲卿也是刚进到八味斋中,一时救人心切并不知之前种种,被巨汉这般抢先一问,倒是有些尴尬得不知如何答起,而好事的叮铛也并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巨汉,仿佛“分分钟”能瞧出一朵花儿来。 巨汉的脸上当然没有花,有的只是一团得意。他故意示威般地提了提噤若寒蝉的花里飞,见叶无青铁青着脸并不吭声,这才有些无趣地扭过头去望向金厨子这边道:“你呢!俺为什么要听你的?” 金厨子将此事从头开看到尾,自然知道巨汉才是理亏的那方,可他知道这巨汉并不好惹,所以特地和颜悦色,却又有些不亢不卑道:“在下姓金。” 巨汉还再听,可他却不知这金厨子是何意,微微一愣只是道:“没了?你姓金,姓银和俺有屁的关系?” 金厨子脸色已经微微变了,这十里八乡甚至远在京城的贵胄哪个不知这八味斋金厨子的名号?所以但凭这一个金字这巨汉就该卖他个面子,可巨汉看来并不卖帐,他到底是装聋作哑,还是真不知自己的名号,若不知又怎会千里迢迢跑来这昆仑集中的八味斋? 若他真是过路的一莽夫又怎会知这八位斋中万两一桌的规矩,从而背着一麻袋金子来见? 金厨子不信。 但他好歹有些涵养并未当场发怒,可一旁的徒弟却纷纷看不下去了,只听一人高声道:“你瞎了眼么?这位就是八味斋中的主厨,人称金厨子,而你刚才吃的那桌就是出自他老人家之手!” 话罢,这人才猛然发觉巨汉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身子没来由一抖,已预感到祸事临身。然而那巨汉非但没有动手,反是将手中的花里飞丢给了叶无青,满脸横肉硬是挤出一丝笑容道:“哦,原来你就是给俺做菜的厨子,嗯味道不错,快去照着先前的再来十桌。” 金厨子沉着脸没有动,显然已有些暗怒,就算这巨汉真的吃不饱他也不打算再去做十桌的!而一旁叮铛似乎嫌事情不够大,娇笑一声道:“你就是远近闻名的金厨子?那好,这人要什么,本姑娘也要什么。” 金厨子眯起了眼,看了看叮铛身旁一身昆仑派道服的莫仲卿还没有出声,就听巨汉眼珠子一瞪,斥道:“俺能吃十桌,你这小细腰子也能?” …… ------------ 第四百零一章 雪海陌路人(二) “哼!” 叮铛冷哼,满脸不耐烦地拍着衣上的灰尘道:“这里苍蝇真是多到烦人。” 巨汉一愣,歪着肥厚的脖子道:“这里苍蝇多不多,和你这女娃子能吃十桌有屁的关系?” 叮铛冷笑,反唇相讥道:“那本姑娘能不能吃十桌和你又有屁的关系?” 巨汉不说话了,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这叮铛是在故意找茬儿。可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金厨子都大跌眼镜的是,这巨汉在叮铛那里吃了瘪竟硬生生地忍住了怒意,反手一拍桌面却对着金厨子大吼道:“你聋了么?快去给俺再弄十桌!” 金厨子眯起眼,挺直了腰板道:“可这位姑娘还没有付账,敝店从不赊欠。” 叮铛右手一翻就见细嫩的掌心上赫然现出一颗鹅卵石大小的珠子,其表面通透似玉,隐隐晗光。莫仲卿见着有些熟悉跟着就想起那镶嵌在金银阁过道石壁上的夜明珠也正与这颗珠子模样一般无二。 “难道叮铛是从金银阁里中夹带出来的?” 莫仲卿望着叮铛那略略得意的面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笑,那金厨子自也是识货之人,知道夜明珠越大就越值钱,而这颗已足以抵得上万两。 金厨子眯着眼,将夜明珠收入袖中,又道:“好,既然今日能有两位贵客上门,那在下就破一次例,再弄一桌好了。” “一桌!?” 那巨汉眼珠子一瞪,还道:“一桌怎够俺吃?!” 那金厨子笑了笑,回应道:“美味七分看手艺,三分重食材,就拿方才十二道菜中的八宝熊掌来说,熊掌要取这昆仑山中冬眠中的黑熊掌,而此刻虽正值黑熊冬眠,但窝并不好找,就算找着了,猎户也需一番斗智斗勇才行,所以食材得来艰辛,金某能勉强再凑齐一桌已属不易。当然,若是阁下只想吃吃这等寻常野味,那就不用麻烦金某人了!” 金厨子这话说得格外有底气,他当然不怕巨汉翻脸,因为他对自己做得菜实在太有信心了。果不其然,只瞧巨汉一脸挣扎,看了看手中啃了半块的烤山鸡,终是点了点头道:“好,可俺从不与人同桌,这桌也必须只有俺一人享用!” 那叮铛也不甘示弱地道:“本姑娘也从不与人同桌。” 金厨子一怔,眼神在这一大一小两人之间转了转,道:“那这可如何是好?在下手头的食材确实只能凑齐一桌,若不信,二位可随在下去往后堂查看一番便知。” “不用了。” 那巨汉还未开口,叮铛已抢先回道,明明十四,五六却偏偏将双手负在身后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这样,我和他打个赌,赢了就留下,输了便滚蛋。” 那巨汉一愣,俯视着叮铛半晌,方抖了抖身上的肥膘道:“真的?你想和俺赌什么?” 叮铛脑袋一歪,斜睨着巨汉,眼珠子一转道:“倒也简单,我出三道题目,你先来做,如果做到了就算你赢,若做不到而我这位仲卿哥哥做到了,那便算我们胜出。” 巨汉快道:“那若是连他也做不到呢?” 叮当一挑细眉,道:“当然也算你赢,因为题目是我们这方出的嘛。” 巨汉一听,先是一喜忽又面露谨慎道:“不成,不成。” 叮当讶道:“怎么不成,难道也有事是你办不到的?” 巨汉满脸不屑道:“俺自然什么事都办得成,可你这小女娃娃要是叫俺去天涯海角取个东西回来,那岂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叮当笑了,笑容带着三分狡黠,七分明媚道:“那这样,我所出的题目只限于这八味斋中……” 这话未说话,巨汉已抢道:“此话当真?” “绝不作假!” 叮当肯定。 “好,哈哈哈,那俺就跟你赌一赌,可要愿赌服输!” “谁赖谁是小狗。” 叮当点头,笑容越发甜腻。 巨汉见着不以为然地复又坐在地上,随手咬了两口烤鸡,含糊道:“别磨蹭,你倒是想好了没。” 叮当略一沉吟,伸出一指手指晃道:“第一道,请你抓着头发将自己提起来。” “什么?” 巨汉虽然听得清楚,可还是下意识一愣,不禁高声道:“俺怎么可能将俺提起来?这问题未免……” 叮当一脸嬉笑地截道,“未免怎样,难道你不算这八位斋中的人?难道你也有办不到的事?” 巨汉一顿,愣着半晌道:“好,俺承认做不到!难道他就能了?” 叮当笑了笑并不回应,只是看了莫仲卿一眼道:“仲卿哥,你抓着头发将自己提起来给这个没见识的瞧瞧咯。” “这,这不太好吧。” 莫仲卿依然在苦笑。其实在叮当说出这个题目时他就已知这鬼丫头在盘算些什么,他也当然有法子将自己提起来,可这未免有些作弊取巧之嫌,然而叮当不在乎,她见莫仲卿犹豫,已猜到他有些不愿跟着蒙人,旋即面色一变,故意装可怜道:“仲卿哥难道不想陪叮当吃饭啦。” 莫仲卿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好装模作样的抓着发髻,口中念念有词就听见背后青光一闪,整个人已冉冉上升。 而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巨汉都看到了莫仲卿脚下的那柄陌离飞剑,也无人不识这便是昆仑山的御剑之术。可那巨汉却梗着脖子道:“这,这分明是在耍诈。” 叮铛微笑。她觉得此时微笑已足以应付任何问题。 果然,那巨汉脸上虽有不甘,可仍是道:“好,这第一场就算俺输了。那第二道,第二道又是什么,你可不能在用这法子蒙混过关了!” “当然!” 叮铛回答得爽快,嘴角却又贼贼一笑。 “这第二道也不难,就是跟吃的有关。” “哦?” 巨汉双眼一亮,就听叮当好整以暇道:“在这八位斋中有一样东西我仲卿哥敢吃,你却不敢。” 巨汉一听却是气乐了:“哈哈哈,那你这女娃子倒说说是什么俺不敢吃的?俺不怕告诉你,就算那柄飞剑,俺也能生嚼了它!” 叮当再点头,旋即收敛笑容小心翼翼地打开腰间綉包,从里头取出一块样式精致小巧的糕点,莫仲卿见着一讶,满脸古怪。 那巨汉见着这块还没有自己拇指大的糕点不禁笑得愈发抒怀,道:“难道你就是要俺将这个吃下去?这不……!” 巨汉原本是要说这不太简单了么,可话道嘴边却僵在当场,此刻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只要在微微一伸就能从叮当那秀气的右手上拿过糕点送入口中,可他没有,也当然不会再有。这女娃娃精灵古怪,巨汉又怎敢吃这从她綉包里取出的糕点?能入口的糕点又怎会与其他物件一起放在綉包里头? 糕点有没有毒?是不是剧毒?! 这种想法在巨汉内心不断生根发芽,他忽然觉得此刻叮铛的笑容分外诡异,这让他心里发毛,猛地收回了手,道:“俺的确不敢吃它,但你们可敢?” 叮铛没有说话,只是将糕点掰成两段,将较大的那段递给莫仲卿道:“仲卿哥,这可是你给叮铛做的糕点,不怕有毒吧。” 莫仲卿笑了笑,接过半块糕点,二人双双入口一顿慢嚼,丝毫不在意那巨汉已是铁青的脸面! “好,好,好。” 那巨汉一脸说了三个好字,还道:“那第三道呢?!” 叮铛瞥了巨汉一眼,待得口中糕点悉数吞入腹中这才美滋滋伸了懒腰,意兴阑珊道:“三局两胜,愿赌服输。何况就算本姑娘出第三道,你还敢接么?” 这赤裸裸的蔑视让巨汉怒意横生,可他只是俯视着叮当那娇小的身体并未出手,他到底在忍耐什么? “奶奶的!俺不吃了,不吃了!” 说着,一路横冲直撞向着八味斋门外步去,直将满腔怒意发泄到这些桌椅死物之上。 “姑娘机智,金某佩服。” 这时、见巨汉一走,压着众人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毕竟比起那脾气暴躁,满身肥膘的巨汉,众人心中还是希望身材娇小,玲珑可爱的叮当能赢得此次赌注。虽然各位心中仍存不少疑虑,也不知那巨汉为何一忍再忍并未对叮铛大打出手,可客套话却不能少了。金厨子这般一说,那躲在叶无青身后的花里飞于四娘也不甘示弱,当即笑颜如花,轻扭腰肢走上前来道:“那是,这小妹妹真是聪明伶俐三言两语就激走了那蠢货,真是大快人心,来、让姐姐好好疼疼。” 说着张开双臂欲抱却不料叮铛柳腰一扭、躲了开来,那小眼神斜睨着花里飞的胸脯满脸不屑,仿佛再说:“你才小,你才小妹妹呢。” 花里飞碰了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倒也不觉脸红尴尬,毕竟命比什么都重要,能大难不死她已经觉得极是庆幸。那金厨子见着赶紧道:“那还请二位楼上入住,待金某人好好款待一番。” ------------ 第四百零二章 雪海陌路人(三) 不论是看在那颗夜明珠的份上,还是看在叮当退敌的份上,金厨子这番话都是出自肺腑之言,是真想好好露一手。 可不曾想那叮当不住望着门外,忽道:“仲卿哥,我们得走了。” 金厨子一讶未来得及问话就听莫仲卿已然奇道:“这就要走?” “嗯。” 叮铛依然望着门外心不在焉道:“我们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说着,她伸出柔荑向莫仲卿招了招,后者会意俯身来听,仅仅一瞬间面色骤变,当先步出八味斋。 这二人自然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叮铛也只对莫仲卿说了四个字:“那人是妖。” 原来当身为妖族的叮铛甫入八味斋之际一眼就察觉到了与自己气息相同的巨汉,巨汉自然也感应到了叮铛不属于人类,这种感应犹如高手感应彼此的杀气般清晰明显。 而对于莫仲卿来说,三日后便是品仙大典,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会有妖族出没,那通往妖界的阵法已被霄牧从内部关闭了,所以这名巨汉只可能是人界中原有的妖族,那他到底是凑巧路过的散妖,还是与万寿山有所联系?凑巧路过的散妖为什么要一再容忍叮铛的故意挑衅?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这让他很不安心,他也必须跟上前去看看。 这次莫仲卿也没有御剑,而是跟着叮铛寻着妖族特有的妖气追踪过去。一路翻山越岭,地势陡然拔高,道旁积雪渐厚,千里鸟兽绝迹,不知不觉中已入昆仑山深处,和昆仑派的距离也不过数十里之遥。 莫仲卿眼见如此,心中愈感不详,那走在前头的叮铛却也猛然一停,细眉微轩,一脸惶惑。 “怎地不走了?” 叮铛摇了摇头,小手轻轻触碰下唇又向前遥遥一指,道:“是那巨汉不走了,就在前方坡下。” 莫仲卿一听,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坡,微顿道:“他也能感应到你么?” 叮铛点头,又补充道:“我收敛了妖气,寻常小妖自然寻不出我,但看那巨汉的人形应是由化形而来,其妖力不可能低了。” 莫仲卿颔首,道:“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不、那巨汉的妖气只有我感应的到,万一再度惊走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叮铛的理由相当充分,可当二人来到前方坡下却赫然发现此处除了白茫茫的积雪外竟无一人影。 “奇怪。明明妖气就在这里了。” 叮铛愣愣出声,驻足不前,莫仲卿不禁疑道:“你们妖族之中会不会有人擅使那金蝉脱壳之术,只是将妖气留下,而人已走远?” 叮当不答却从綉包中掏出了玉埙,凑近嘴中轻轻吹奏。 千山皑皑,堆琼积玉,再配上悠扬苍凉的埙声本是极其应景极其怡人的。可当叮铛注入妖力之后,那埙声竟倏忽一变,曲调急转而下,一路走低。不仅让周遭雪粉开始簌簌震动,就连莫仲卿也有些心旌摇曳了起来。他忙摄守心神抵御埙音,却不料此时情形突变,二人方圆一丈之内,大片积雪竟笔直凹陷,旋即两排银白的锯齿突兀现于雪上犹如巨大的捕兽夹般猛然一合,就将二人“咔嘣”一声吞入其内。 仅仅是刹那之间,只见那闭合的银白锯齿缝隙内陡然青光乍闪,就听一声令牙齿酸疼的崩裂声猝然响起,莫仲卿已抱着叮铛脱出巨口,双双落在雪地上滚了数圈方才止住落势。 “没事吧?” 叮铛一想起方才那巨口中的腥臭之味,不禁一阵恶寒,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又赶紧道:“小心,他又沉下去了。” 叮铛口中的他便是那名巨汉的本体,只是她并未想本体竟如此庞大,活似一尊移动的小丘又好似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青虫。更未想到的是这青虫巨妖,此刻竟能在雪地之下灵活来去。要知这积雪并不厚实,一尺之下就是冻土和山石,他又是如何穿梭自如的?看来方才在八味斋中,他说能生嚼了陌离飞剑并非虚言? 有此疑问的当然还有莫仲卿,而他此刻已脚踏陌离飞剑,横抱叮铛腾于半空,他不想拿叮铛的生命冒险,可如此一来虽能立于不败之地可要将其擒拿却也难了些。 而深埋于雪下的青虫巨妖似也深知这点,不多时,那雪中游弋的轨迹渐趋平缓,雪面上原本簌簌抖动的雪粉亦是渐震渐止。 “不好,他向深处去了,看样子多半要逃。” 莫仲卿一惊,沉声喝道:“什么位置?” 叮铛眉宇双轩,微微一顿,语意有些着慌道:“这里,这里、这里,大约就在这三处范围内。” 尽管语气有些不确定,但莫仲卿却没有时间犹豫,只瞧他连人带剑一冲而下,双脚刚一滑落地,足下陌离飞剑已“噗”的一声洞入雪地之中,而此时叮当却面色一变,急道:“他走得更快了。” “你待在这里别动!” 话音未落,只见莫仲卿手将雪中陌离召回,旋即竟又随着飞剑一头扎进雪中,瞬间隐没了身影。叮铛手捂小口一阵呆怔,显然未曾想到这种局面,要知那地下就算事先被那妖虫搅得天翻地覆,已没有了坚硬的岩石和冻土作阻挡,可那青虫巨妖却是占尽了地利之便,他会不会有危险。 “为什么会成这样,本来不是这样的。” 叮铛小脸惨白,紧咬下唇,双手紧紧捏住衣角反复搓揉。仿佛除了担心外还有另一层更复杂的心思潜藏其中。 而此时四周早已恢复了平静,冷冽的山风让人直打寒噤,可叮铛没有动,她在等,可她没有等来莫仲卿却等来另一个人。 这个人面上戴着一副青铜面具,面具森冷而泛青,其上样貌是副地狱恶鬼,恶鬼的表情无异狰狞可怖,而比之面具表情更令人发怵的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叮铛仅仅与这人对视了一眼便觉浑身恶寒无比,也终于深深打了个冷颤。 而这个手中还有一柄剑,漆黑的剑身,镶了枚破珠子的剑柄。 叮铛嗫嚅道:“你……” 叮铛绝不会只想说一个字,可当她刚及开口便见与那人之间的雪地中忽然迸出一串雪粉,雪粉飚射之际,那名巨汉自雪下脱出,抖着满身肥膘连滚带爬地躲到那人身后,一脸惊慌道:“贪狼使,你,你得救俺,救俺。” 这句话表明了那人和巨汉的关系,也同样表明了二人之间似乎并不算友好。那人并没有立刻吭声,而是望了一眼惊怔在地的莫仲卿后,这才操着嘶哑低沉仿佛九幽恶鬼般的嗓音道:“我为何要救你?” 那巨汉赶紧道:“你当然要救俺,俺是听了你的话去八位斋的!” 那人透过面具瞥了巨汉一眼,冷道:“是么?你非但偷听了我和旁人的对话,又不尊王爷的严令私自去了八味斋,现在惹来祸端却来怪我?” 巨汉明显一呆,面上竟是红了红道:“可,可我们同属王爷麾下,贪狼使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人闻言微顿,忽道:“滚吧。” 巨汉一听如蒙大赦,顾不得身上条条剑伤,高大的身躯竟向着那人微微一拜,道:“多谢贪狼使救护,俺,俺这就回去思过。” 说着,特意瞪了莫仲卿一眼又极快地掉转过头,向着那人身后走去,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那巨汉刚走两步,只瞧那人手中黑光陡然一闪,眨眼之间竟已从巨汉后脑勺插入,口腔之中脱出,炸裂的血花从巨汉头顶喷涌而下,不仅染满肥硕的身躯,更有几滴飞溅到了青铜面具上,使这森冷的面具平添几分残酷的美感。 莫仲卿神色微变道:“二师兄,你不该杀了他,至少我还有许多话要问。” 那人操着嘶哑的嗓音道:“谁是你二师兄?我不是。” 莫仲卿一愣,看了看那柄流渊,又瞧了瞧这无比熟悉的身形,依然道:“你怎么不是了?你若不是又何以知道自己不是?你若真不是二师兄,那就将那面具摘下来与我瞧瞧。” 莫少英当然不会摘下面具,他甚至也懒得在纠缠这个问题,只将手中的流渊握得更紧了些。 莫仲卿见他没有否认,久别重逢的喜悦旋即显露于脸上,刚想上前去拥抱二师兄时,却不料后者突然喝道:“站住!” 莫仲卿一愣,虽依言停止脚步,可脸上仍有笑意道:“怎么了二师兄,我们师兄弟好不容易重逢,不用如此冷淡,我也知你现在的身份,但这里没有外人。” 尽管语意怀抱真诚,可对面莫少英却笑出了声:“没有外人?难道你觉得我杀了青山是为了掩人耳目?” 莫仲卿愕然,那神色仿佛就在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只不过莫少英再没有动口,而是将手中流渊一送,就见雪地上一道黑光一闪向着叮铛咽喉直刺而去。 而这便是他的回答。 莫仲卿一惊之下便以手中陌离截住了流渊去路,又一把将叮铛护在了身边,有些动气道:“二师兄你做什么?叮铛绝不是外人!” ------------ 第四百零三章 此中有他意(一) 莫少英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只是御动流渊频频来攻,一时间剑气匹练、削山切雪;黑芒疾舞,雪粉漫天。若不是莫仲卿念动陌离飞剑来挡,怕不是要将二人当场削成肉糜。 叮当看着青黑二色剑气在自己与莫仲卿周间交击不断,一时吓得娇躯瑟瑟发抖,已是隐带哭腔道:“少英哥这是怎么了,他、他真要杀了我们?” 莫仲卿没有回答,也不愿相信,可眼前情形不得不叫人揪心。难道传闻没有错,难道那臭名昭著的恶人真是二师兄,难道他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他突然大喝一声,身子高腾而起一跃三丈,于半空中五指戟张向后猛拉又瞬间收握成拳朝着那莫少英递上了质问的一击。 而电光石火间莫少英也已稳稳地接住了这一拳。 “为什么!” 短短三字却饱含千言万语,短短三字却能直叩心扉,可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铁拳。 “噗!” 迅猛无俦的一击直击在莫仲卿的胸口上,使他骤然生闷,一股火辣的疼痛未及蔓延就听那耳边拳风呼啸犹如狂风骤雨般再次直泻而来。身后的叮当怔住了身形,似乎这一刻连呼吸都已浑忘,那满脸惊诧的眼神,仿佛再说:“还手啊,快不还手!” 莫仲卿当然也已还手。 只瞧他面色一怒,气随意走,体内昆仑决顺势而发于周遭半丈之内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场,罩在其内的莫少英身形立遭滞阻,出拳犹如龟速,然而仅仅是一个停顿间,只瞧那拳风中显出一小撮黑焰,拳风速度又极快地恢复正常,“砰”地一声砸在了雪地之上,激起一片碎玉乱珠。 这一拳当然是落空了,莫仲卿趁那停顿之际的功夫已抽身远离,旋即一个跨步,又再度黏住了莫少英,几乎贴着脸喝问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你已经变了?那些事情真是你做的!” 高手生死对决本就是毫厘之差,莫仲卿此举未免有些托大,可他明知如此却不得不问,因为此刻心里早已是疑浪翻腾。可要命的是,他根本看不见那冰冷的面具后是副怎样的神色,也根本听不见哪怕一个字的解释,难道二师兄已打算全部默认,难道他真想赶尽杀绝? 莫仲卿彻底怒了,双拳频频交互格挡进攻的同时,已将体内昆仑决催逼至极致,这使得莫少英的身形明显慢了下来,他似乎也感到了哪里不对,一掌按来,借助二人双掌交击之力又抽身而退,旋即那远处流渊竟无声无息地向着莫仲卿后心袭来。 “铛”! 莫仲卿当然早已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未曾想到二师兄竟真于暗中偷袭,这使得他一颗心更为愤懑难解,猛地收剑在手,面上已满是坚毅之色,此刻任谁都可看出他是要动真格了。 “二师兄,你我十五一同习剑、情同手足朝夕相处,可不想才一年不见再见竟是这等局面!既然你不肯多说,好、我便打的你说!” 莫少英笑了,他挺直身形一抖流渊,竟是带着七分讥诮,三分玩味之意道:“行,我给你这个机会。” 莫仲卿没有再回话,他知道二师兄随意摆了个剑招往那一站,看似空门大露、破绽极多,实则这正是以不变应不变,以一临万的绝妙之势,这就好比一句话若只说了开头第一个字,你就永远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会说些什么,更何况他知道二师兄总是奇招百出,妙到毫颠的。 既然不能在招式上以奇取胜,也同样看不出他的破绽,那只能以力破之了。可自己有什么剑招能在瞬间取得致胜点呢?莫仲卿忖了忖,忽然闭起了双眼,此时的他已想起了在地界中昆仑派掌门正一真人与那孟婆对战的一幕,自然也就想起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而对面的莫少英始终是笑着的,可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不起来了,他惊异地察觉师弟莫仲卿的情绪正情逐渐趋于平稳,而令他更觉意外的是就连师弟这个人也正从他的气机感应中慢慢消失,若不是自己尚能以眼瞧见师弟,都要误以为师弟并不存在过。而他的剑,嗯? “这是……!” 莫少英一惊却在瞬间捏紧了剑柄,他知道不能再等,若让师弟使出这一剑,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决不允许自己失败!瞬间,莫少英动了,动如脱兔,快若惊鸿已不能形容其万一,一阵风刚起,流渊剑尖已点到了莫仲卿眉心前! 然而若想再进一寸已是难上加难,他就如被人点穴般定格在了当场,而这时师弟莫仲卿已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清澈见底,隐隐生光,看不出喜怒,瞧不见悲苦,仿佛亘古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正因如此,这双目光看起来不会执着于一物,也就不会对万物无情,这乍听起来有些矛盾晦涩,但这岂不正是习剑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无我无剑,太上忘情!” 尽管莫少英没有系统学习过昆仑派剑仙之术,但这些神话传说早就听师父莫行则和祁彦之说熟道烂了。 “这是要败了、呵!” 莫少英脸上戴着那块青铜面具,所以瞧不出他此刻是何神色,不过想来落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而这种身形被剑意锁定,任人宰割的情形,换做是谁都不会甘心的。 而就在此时,一段凄美悲凉的埙音传入莫少英心头,这让他猛然想起了死去的牡丹,青青,九儿!这使得他莫名感到愤怒,体内煞气也跟着澎湃汹涌了起来,而眼前的莫仲卿自然也听到了这苍凉的埙音,不同的是他想起的是白素衣,而一想到素衣,这眼神中忽然就有了感情——凡人的私情。 “嗯?” 突然,周遭无形之中竟是“咔嚓”裂响,仿佛什么东西深深崩裂了一般。莫少英自然知道这是游离在四周的剑意,是剑意在不断的悲鸣,只要这剑意一破便是自己绝佳的反击之际。 果然,再听到第二声裂响刚起,莫少英陡然展动身形,近在咫尺的莫仲卿一怔之下便觉眼前一花,后颈跟着一痛,意识旋即远去。而令他惶惑不解,不敢相信的是,叮当为什么要帮二师兄?难道这一切都是二师兄和叮当事先布置好的? 叮当见莫少英将莫仲卿一剑敲晕在地,旋即飞快地抢过莫仲卿背上以建木之枝所铸的剑匣,那剑匣之中还有一幅早已损毁的须弥图。而这似乎就是叮当本来的目的。 “喂,你这样用力做什么,万一敲坏仲卿哥怎么办?” 此时的叮当早已没了先前那畏惧之态,将那等身长的剑匣抱在胸前气哼哼道。那莫少英冷哼,突然右手轻抖,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剑气猛然向叮当疾扫而去。后者一惊,刚及躲开便娇吒道:“好你个莫少英,想过河拆桥?!” 莫少英冷笑:“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所以趁我还未改变主意之前,还不快滚。” 叮当一怔,刚想怒叱奚落几句,可看了看剑匣终是忍不住跺了跺脚道:“好,你莫要后悔。” “后悔?” 莫少英笑了笑,他早已不打算回头。 …… 阴湿的潮气,刺鼻的霉味,房间中四处昏暗不明,唯有中间的石桌上一灯如豆。盈盈光火之下是半副面具,佩戴面具之人的整具身形都隐没于阴影之中,仿佛是在刻意凸显这副面具是何等的狰狞森冷。 而借着朦胧光亮,还可以大体判断出这是所地牢,但其简陋程度令人啼笑皆非,四壁莫说是挂些像样的刑具,就连四周墙壁都是不规则的泥木堆砌而成,所以与其说是座关人的地牢,不如是说土窑更为确切些。 而土窑之中也仅有一副十字木架和镣铐,镣铐崭新分明不似这所土窑应有之物。其上也正铐着一个人,而当那佩戴面具之人将旧盏之中添上新油时,那被铐之人才堪堪转醒。 随着一声无意识的低吟,莫仲卿将将醒来。尽管后颈还有些隐痛,但已不妨碍他逐渐明白一个事情,自己还没有死,但离死似乎并不遥远,他晃了晃有些微沉的脑袋,微微一动双手便如约地听见了一连串金属声响。 “醒了?想不到一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莫仲卿面色一怔,这才望见了正前方那具寒气森森的面具,他当然认得这副面具,也熟悉这股略带玩味的奚落声。 ------------ 第四百零四章 此中有他意(二) 可他并没有接茬,只是问道:“我在哪里,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 莫少英笑了笑,有恃无恐道:“想知道么?你现在正在一座隐蔽的洞窟中,而现在距离昆仑派的品仙大典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莫仲卿一怔,霍然抬头,直视那副冰冷的面具道:“我昏迷这么久?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杀了你?” 莫少英故意以惊讶的口吻反问,旋即又淡淡地解释道:“死人是毫无价值的、王爷也一向不喜欢,所以只要你答应王爷在这三个时辰中回到昆仑派中伺机毁去昆仑派护山大阵的枢纽,那你仍可以活命,而我仍是你的二师兄,咱们兄弟联手……” “住口!” 莫仲卿断然一喝!胸腔微微起伏,红着眼怒道:“二师兄你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你!你怎能说出这等厚颜无耻的话,又怎能投靠贼人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以前那个善良的二师兄又去了哪里!!……” 面对师弟莫仲卿几乎咆吼般的指责,莫少英只是静静地听着,淡淡地笑着,仿佛似在听一个白痴自言自语,待得这个白痴终于吼得口干舌燥,渐渐停歇时,适才好整以暇地应道:“你我以前都选择了一条自以为是的光明正道,其实所谓正道不过是聪明人布下的幌子,这个世上傻子也永远不够用,让他们为了一点点侠名而沾沾自喜,舍身就义,岂不正合我意,而这、便是‘名’的魔力!” “一派胡言!!你,你简直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一派胡言?” 莫少英翘起二郎腿讶然反问,又谆谆善诱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本就是事实?也只有纸醉金迷才配得上我们的才能。人生短短数十载,时乖运舛、悲苦良多,与其死守教条不如及时行乐。” 莫仲卿摇着头有些不敢相信,又仿佛第一次才认清这个二师兄一般,可他还是不死心道:“难道咱们四人之前在云踪派的欢声笑语都是假的?难道你下山后过得不开心?师兄你不要因为一件事,一个人就变得这副模样,这不值得!不值得。” 莫少英顿了顿,并没有立即回答,微微扬起面具,忽然一改玩味的口吻,语意平缓道:“你不是我,怎知我开不开心?你没有我的经历,又知这世界到底多么肮脏势利?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善恶,因为更多时候都取决于力量。只有手握力量你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但若是一个有力量的好人通常也活不久,也通常太傻,比如你相信那个小妖女叮当,方才落到这般田地。” 莫仲卿抿着唇不说话了,他原本于口才上就没有二师兄能说会道,更关键的是他知道无论自己再如何苦口婆心,如何深明大义,二师兄依然不是昨天那个二师兄,他真的变了。 “你杀了我吧!” 莫仲卿心灰意冷道。 “哦?” 莫少英似乎并不觉得惊讶,点了点头道:“看来师兄我是不能将你拉回正道上来了。也好,死未免不是一种解脱,不过你的生死却不掌握在我的手中。” 莫少英最后透过面具望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铁门。 “守住这里,若让他跑了,二位知道后果。” 莫少英的嗓音又再度低沉嘶哑,仿佛是刻意叫人觉得阴森可怖。那守在外面的两人唯唯诺诺,直到莫少英走远,俱是双双出了口气,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装什么蒜,来的比老子晚,居然先爬到老子头上去了!” 另一个嗓音有些年轻赞道:“就是,想你飞天虎赛惊鸿,在江淮绿林之中也是头一号人物,也是这里论资排辈最老的几位了,谁曾想贪婪使的位置居然让这小子抢了先!” “哼,等这次事情结束,老子定要叫他好看。” 另一个声音讶道:“难道赛兄武艺已有长足进步,能和那小子一争高下?要小心啊。” “呵呵呵……” 他有些老成的声调阴恻恻一笑,恶狠狠道:“谁跟他明刀明枪?老子要玩阴的!” 那另一个声音鬼鬼祟祟道:“小声些,里面这位可是那小子的师弟!” “怕什么,难道你没有听见他们刚才的谈话?今天老哥再教你个乖,记住,只有为了共同的利益才能彼此调和,这就好比老子虽然看那小子十分不爽却依然听命于他,但两种信仰之间却有根本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小子信奉恶人恶道,里面这奶娃娃信仰的却是他娘的侠义,你觉得他俩还能穿一条裤衩儿子么?” “赛兄高见,高见!” 这两人说话声音虽不高却也不低,就算莫仲卿不想听也原原本本地听全了。可他没有出声,那个嗓音老成的人说得也对,若是让他抛弃正道堕入恶道,那是万万做不到。否则方才就答应了莫少英的要求。 可现在呢,既不能去通知昆仑山,又不能教二师兄回心转意,就算自己满腹俠心又能怎样?这个时候,他猛然又想起了莫少英的话:“这个世界更多时候是取决于力量!” 是了,自己此刻正需逃出去的力量,而它在哪里? 莫仲卿提起真气动了动手脚,发现那手腕粗的精金镣铐实难挣脱,转念一想,忽朗声道:“门外两位朋友,不如进来一叙,可好。” 门外一时没了动静,仿佛根本没有人一般,莫仲卿笑了笑,又朗声道:“方才二位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其实信仰之间也是可以调和的,比如生死之际,在比如现在的我,我想活命但我那师兄却想要我死,而你们似乎也恨死我那师兄,这样我们也就有了共同的敌人也就有了共同的利益。” 半晌,那老成之声应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又有什么能耐能助我们除去他?” 莫仲卿淡淡一笑,并没有立刻应道:“若要合作最起码的就是诚心,二位连面都不敢露我又怎敢相信?” 那老成之人咧嘴一笑,回敬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们,我们却没有求你合作!” “不错,赛兄说的极是!” 莫仲卿听着那年轻之声出言附和,反倒不出声了。这功夫一长,那稍微年轻些的不禁有些狐疑道:“你怎的不说了?” 半晌仍旧无人回应,二人不禁双双一愣就听那老成之声道:“你守着门口,我进去瞧瞧!” 说着,只听铁门“咣当”一声从外打开,虽然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却已听见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不消片刻,一具瘦削干冷的面庞就出现在了烛光里。这赛惊鸿一见莫仲卿笑着看着自己并不出声,心里莫名一怒,面上却仍是笑道:“你为何不出声?难道哑了不成?” 莫仲卿不曾回答,忽道:“兄台可认识我身上这件道袍?” 赛惊鸿下意识道:“你身上所穿不就是那昆仑派弟子服饰,这有什么稀奇?” 莫仲卿赞道:“好眼力,那你总该知道昆仑派弟子中十有八九都会御剑之术吧。而我这一手御剑术也不比我那师兄差多少。” 赛惊鸿一怔,烛火中的面容显得阴晴不定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老子奉劝你莫耍花样,没用的!” 莫仲卿不答,只是道:“阁下有句话说得不差,信仰的确是很难更改,也正因如此,我满心仁慈才不曾立马御动飞剑,其实阁下在打开铁门的那一瞬间你二人的生死就已掌握在我手中了。” 赛惊鸿大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你以为贪狼使不知这点?会愚蠢的将飞剑放在这里供你驱使?” 莫仲卿讶然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不会?你虽非三岁孩童,却不知我那师兄的真实意图,方才我们不过是在演戏。你瞧,他去了那么久都不曾回来,分明就是在给我制造逃跑的机会,而你若还是不信,可以去西北角,看看有没有一支剑藏在那里。” 言犹未了,只听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关门声,显然是那较为年轻之人闻言已将铁门重重地关上了,并传来有些着慌的声调道:“赛兄,我这只是以防万一,别无他意!总之你要小心些!”赛惊鸿还未来得及喝骂,就听莫仲卿又笑着补充道:“你瞧,门外那位仁兄信了,阁下呢?” 此时赛惊鸿的面色不由得也变了颜色。未几、只瞧他面沉如水,道:“就算如此,你又要我赛惊鸿做些什么?” “很简单。” 莫仲卿语意稍顿,接道:“只要阁下先将我放了,然后你二人再想个法子一路护我离开这里,那我便可既往不咎。” 赛惊鸿眼珠子一瞪,脸上干瘪瘦削的肌肉忽然微微跳了跳,转儿大笑道:“老子原以为你会再说些什么稀奇的话来,却不想还是只嫩雏儿!” 莫仲卿双眉微剔,道:“阁下这话什么意思?难道……” 赛惊鸿截道:“什么意思?真当老子是傻子?就算老子信了,可等你出去之后难保不会翻脸。这左右不过是死,不如索性赌一把!” ------------ 第四百零五章 此中有他意(三) 语速极快说到最后竟是十指微攫,弓如虎爪,而那“虎爪”之上早已戴好一副金色手套,套指部位锋利如刀。这飞天虎赛惊鸿果然也有些门道,气势之猛恰似饿虎扑羊,速度之快直如雪地飞禽,仅仅须臾,已掠到了莫仲卿的面门。后者遽然一惊,心中尚不及哀叹,就感面目乍寒,砭人肌体,陡然之间“刷”地一声,鲜血飞溅。 只是这血却不是莫仲卿的! 赛惊鸿捂住喉咙,叫不出声,鲜血从五指缝隙中争涌而出,瞬间将金色手套染得血红,他惊恐着望那漂浮在半空的纯白飞剑,那神色仿佛再说:“不、不可能!” 是的,怎么可能呢,此刻就连莫仲卿也惊怔得忘了呼吸,直到赛惊鸿一声不响地轰然倒下,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喃喃道:“陌离剑竟真的在这里?” 那铁门外之人听到门内动静,叫了一声赛兄见无人应答便撒腿狂奔,可哪里晓得那莫仲卿眼前的陌离剑身跟着一闪,剑身虽未动,可无形之中却有一股淡淡的影子骤然飘向门外,莫仲卿只觉全身一寒,那铁门外仓促的奔逃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嗯?” 莫仲卿又是一怔,就听铁门被人缓缓打开,又被轻轻合了起来。不一会儿,那人出现在了烛光里,相貌虽是其貌不扬、平淡无奇,可那副脸色却是几近苍白透明,毫无血色。 “莫,茉莉、嗯……公子莫怕,我是陌离。” 这年轻男子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纠正了数次才将一段话语连续地道出口。莫仲卿见着忽道:“你夺舍了他的身子?” 陌离顿了顿,随后才笑了起来,似乎反应会慢一拍:“没有,陌离只是暂借他的身子一用。” 莫仲卿似是欲言又止,那陌离见着心有灵犀道:“公子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会陡然出现,其实也简单,那人将你打晕带来这里后便也将我丢在了看不见的角落,我也猜不透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陌离这般说着,随手握住飞剑,斩断缚住莫仲卿手脚的镣铐,又道:“公子快随我走,出去再说。” 莫仲卿脱了束缚,却道:“等等,你是何时醒的?曲仙子以及正一真人曾说过,你需温养数年方能转醒,这才不到三月,你这样突然显现,又强行附身,应当有所损耗才是,还不快回去剑中温养,剩下的就交给我。” 那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嗓音阴柔道:“公子不必担心,即便陌离现在回到剑中,若无那建木之枝所作的剑匣也谈不上温养神魂,所以不如现在由我附在这个人身上带公子出去,公子也可以尽早为陌离夺回剑匣。” 莫仲卿见拗不过她,刚道了一声“好”,却不料此时二人面色双双一变,互道:“有人来了。” 来的人还不止一位,听着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少说应有七八号之多,片刻,那铁门再次被人打开,只见莫少英当先冲了进来,四目一望,见了那“陌离”一眼还未出声,就听身后一袭锦衣的公子已然怒喝道:“怎么回事?人呢!” 那“陌离”微微一颤,身子顺势跪倒在地道:“他杀了赛兄,冲出去了。我、我尽力了。” “废物!” 言犹未了,只听莫少英一声低喝,跟着就见烛光之中黑芒一闪,烛火摇曳间,那“陌离”一惊之下未及反应,胸口已破了个大洞。躲在漆黑夹角中的莫仲卿见状,握着陌离剑手猛然一紧,他不知道这一剑除了杀死那年轻人之外又是否会伤到附在身上的陌离? 那公子见着也是一阵愕然,望着莫少英,满脸冷削道:“你为何就这么一剑杀了他?”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这洞窟的通道只有两条,一条通往出口,一条正是我们的来路,如此一来,还留着他何用?王爷也从不留废物,不是么?慕容公子。” “但愿如此!还不快追。” 那被唤作慕容公子之人一声令下,只见土窑内瞬间走了个干净,莫仲卿听着这略带熟悉的嗓音,脑海中跟着浮现出一道人影,不禁暗忖,“难道,他最终还是来投靠自己的父亲慕容恪了?” 过得片刻,莫仲卿才敢深深吐了口气,刚想悄声呼唤陌离,却不料后者已凭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虽只是一抹淡影,但仍能瞧清陌离此刻这副娇小姝容正是在地界与自己相会时女童的模样。 莫仲卿心下略安,轻声道:“方才没有被我师兄伤到?” 那淡影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微张的小嘴,示意并不能出声。 莫仲卿望着陌离有些黯淡的身影眉头微皱道:“剑身中虽暂不能温养神魂,但一直维持身形始终有损,还不快回到剑身中来休憩。” 陌离不答,反是双手抱胸嘟起腮帮一脸不乐,原本虚浮于空的娇小身影忽然一沉,竟直直沉入地面不再出来。 莫仲卿见着不由一急,此刻陌离虽已是他的剑灵,但事实上二人相处日短,彼此不知性格也并未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她若这般负气一走,叫自己如何去寻?刚想开口轻唤就见陌离又从左侧身后穿壁而出,脸上复又狡黠一笑,指着那铁门外的通道拍了拍胸脯。 莫仲卿见她来去这般“方便”,当即会意,苦笑一声唯有妥协道:“好吧,那你带路。” 有了陌离的殷勤襄助,莫仲卿就算收起灵觉甚至闭起眼睛也能走得相当轻松,加之这条通道之上虽灯火罗列成行却不见多少驻足原地的守卫,不一刻便顺着甬道来到一条分岔路上。这左侧一条斜斜向上,虽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可通过徐徐气流判断出这应当去往出口,而向下的这条瞧其来幽暗深邃却不知一直通到哪里? 那莫仲卿驻足暗忖,不一刻脸上神色越发明朗,当下斜跨一步毫不迟疑地向着那下行通道摸去。一旁漂浮在空中的陌离见着也未阻拦,她当然亦知这意味着什么。 是了,从那二师兄莫少英的诸般行径来看,如此大费周章岂不正是要他这个师弟趁着机会下去一探究竟,想必这会儿的守卫应当被莫少英全数调派出去了才是。 果不其然,曲径幽深,回环往复,通道中排排群灯独立却仍不见几个守卫,莫仲卿越走越是笃定,越走越是舒心,他知道二师兄一定没有变,只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和苦衷来不及与自己多作解释。 一定是这样的! 行得片刻,莫仲卿还发现一件事实,这些甬道的宽窄大致相同,较之那青虫巨妖的本体体型尤为相近,只是这般大的洞窟绝非一日之功,其上这些用以照明的灯座灯具,支撑洞窟的木架钉板更非一蹴而就之事,显然这洞窟存在已久,而单凭此条就足以证明万寿山一早就开始谋划了。 只是他们在谋划什么?这石窟是否就在昆仑左近?建造这里的工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避过他人耳目潜入这里的?莫仲卿虽不明就里,但他却有一种预感,总觉得万寿山此次所谋甚大,绝非单单冲着品仙大典而来。 这般想着,转过一二拐口,甬道变开始变得纷繁复杂了起来。期间三五一岔口,七八一横路,端如蜘蛛网般繁复。莫仲卿随意走进一道岔口便可以望到其内竟是一排排木门,随意推开一扇木门便可瞧见一间极小的斗室,斗室之中物品一应俱全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在此住过。而似这样的斗室在通道之中却不知又有多少。 “这些斗室之中原本住着些什么人?他们此刻又去哪里?” 莫仲卿双眉微轩,边走边思忖间就见陌离忽从地面一跃而出,一脸焦急地对着他双手比了个巨大的圆圈,又用手指点了点圈中空处,旋即再指了指自己,莫仲卿见着一讶,道:“你是说下面有很多人?而这里住的人都在下面?” 陌离点了点头可忽又摇了摇,小脸上显出一丝难色,转而眼神一亮竟是两手张牙舞爪做尽鬼脸,忽又顺着尾巴骨向后虚握,伸出两根通透的手指立在头顶左右晃了晃,模样不禁叫人微微发笑。 乍一看,莫仲卿不知陌离这后面的一连串动作是要表明何种意思,但想来肯定不是在故意扮可爱,心下微顿,突然明悟道:“你是说下面的人是些妖族?他们有竖耳朵和尾巴?” 这次,陌离飞快点头,莫仲卿肃然道:“带路。” 这通往下层的路并不难找,甚至还有一阶阶青石阶梯做着接引。石阶上依然没有守卫,可越往下深入便越发觉得气味浑浊刺鼻了起来,仿佛成千上百个人一月不曾洗澡又被迫待在一间潮湿闷热的屋子中一般酸臭腌臜。 ------------ 第四百零六章 此中有他意(四) 莫仲卿用力揉了揉鼻子,跟着陌离斜倚着身形下到最后一阶台阶,从这里开始脚下所踩不再是土灰泥木,而是清一色的石板铺就的甬道。甬道尽头处的拐角显出一片光亮,光亮中的人语声异常嘈杂。 来到尽头拐角处微微探头,便赫然可见前方是一间宽敞无比大厅,厅中有人类仆人来回穿梭,忙忙碌碌。他们或两人一组,或四人一队,从大厅左侧尽头的储物间中不断交替搬出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食物。又将这些统统搬入大厅的正中央甬道内。 而那甬道尽头似乎就是妖族聚集之处。 莫仲卿不知道那里有多少妖族,但他必须进去亲眼看看,而现下要考虑的是如何骗过那十八名挺胸而立,守在甬道两侧的虎族守卫。 这虎族与那妖界中的虎族几乎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在于他们的毛色竟是完全灰白,仿佛十几年不曾见过阳光,其体格虽明显比妖界的同类小上一圈,但那眼光中却更多了几分狡诈机警之色。 莫仲卿见陌离在眼前飘来晃去,小脸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轻声相劝道:“陌离你瞧、到现在都无人敢擅自离开那虎族守卫的视线,就算我此刻允许你去附身,可你又如何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走过来?就算走过来之后呢又能如何?难道你打算让我穿着那名仆人的衣物再走回队伍之中?那十八名虎族和众仆人可不是瞎子。” 陌离面上一怔,刚露出一抹难色就听莫仲卿又道:“不过不必担心,我已有法子了。” 言犹未了,莫仲卿竟在陌离的无声惊呼中端步而出。是的,他竟就这般堂而皇之地暴露了自己! 难道这就是他的法子? 陌离不知他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唯有紧紧跟随。此时、别人当然不易瞧见身为剑灵魂体的她,却可一眼望到实实在在的莫仲卿,也仅仅是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就聚焦在了他身上。 可莫仲卿却依旧熟视无睹,脚步缓慢而沉稳,面上镇定而自信。是了,不论是方才的赛惊鸿,还是一路在青石台阶上所见的人类,都让莫仲卿觉得这些人在王爷麾下的地位只高不低,至少他们都能在青石台阶上层自由行动,而此刻他正要扮作这群人当中的一个。 显然,他赌对了。 那些仆人仅仅望了他一眼并没有显出过多的惊讶,而那十八名守在虎族守卫虽目露审视和警戒之色却也未立刻上前动手喝问。 “看来自己逃走的消息果然还未传到这里,这是否又是二师兄的暗中功劳?”莫仲卿一面走一面思忖着,一张脸也开始慢慢阴沉起来,直到步到虎族守卫面前时满脸已作铁青之色。 那为首的一名虎族守卫见着这等面色愣了愣,有些拿捏不定道:“你下来作甚?难道王爷不曾吩咐过你等门客不经通传不准靠近青石台阶!” 莫仲卿一甩宽大的袖袍,沉声道:“我当然知道,但你们却还不知方才上面走脱了一名犯人!” 那虎卫长一愕,瓮声道:“什么犯人,这里根本不曾有人进来过!你们弄丢了犯人又与我们何干?快走,快走!” 莫仲卿非但不走,反是向前进了一步,态度益发强硬道:“哼,你是何身份也敢拦我去路,道爷我偏要进去搜搜!” “大胆!!” 只听那领头的虎卫长一阵爆喝,身后十七名灰毛虎卫齐刷刷地拔出腰间阔刀拦住去路,怒目而视。可那莫仲卿仍是不退,反是一脸轻蔑,态度嚣张至极。 虎卫长见着这等架势,目色连闪猛按刀柄,双肩肌肉虬结怒涨却仍自强忍道:“此乃我妖族地界,我乃虎族族长拔都,我说没有人进去就没有人,难道阁下认为我十八名虎族勇士都是群瞎子?” 莫仲卿没有再回话,斜睨了一眼后又一声不吭地向着左侧储物间走去。 “站住,你要到哪里去?” 拔都见他并未原路返回,顿声厉喝。莫仲卿懒得回头,嗓音充满讥诮道:“你那十八双猫儿眼专心盯着一条通道,就难免在其他地方疏忽,道爷我不去你那妖族地界搜,搜搜附近你也管的着?” 拔都没有再行吭声,而是眯着眼望着莫仲卿随一群仆人消失在门内,顿了顿,终是起疑道:“你们好生看着这里,我过去瞧瞧。” 这虎族族长拔都久居万寿山,不仅学会了人语,就连心机城府也比妖界妖族高上一筹,莫仲卿方才一番话虽无明显破绽,但拔都还是起相当大的疑心,比如若是要追查犯人为何单单只派了他一人,而他是否就是那个逃脱的犯人正在寻找出路?就算真的不是,难道这妖族地界左近也任由这个该死的凡间人类为所欲为? 当然不能。 莫仲卿进入储物室后,却发现这里大多都是些存放腌肉,咸鱼的木箱,避过来往仆人径直向着第二道门内走去,推门而入赫然可见盛有暗器、火药的木箱竟堆如小山。 “好家伙!” 莫仲卿暗中一惊,当下又对着众人吼道:“都出去,本道人要好好查查这里!” 这一声断喝,其内仆人无敢不从,当即放下手中木箱,鱼贯而出,片刻间走得干净。莫仲卿颇为满意地看了看地上这约有半人来长的箱子,目光越发亮了起来。 飘在一旁的陌离直到此时方才瞧清莫仲卿的真正目的,心下欢喜之余又不由地略略担心,暗忖道:“那拔都会来么。” 莫仲卿转身望了一眼陌离的神色,淡淡道:“他满腹怒气与狐疑,而且此处乃是武库重地,所以他必来一探究竟。” 一群被驱赶到外室的仆人干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见拔都突然推门而入,个个更是惊慌失措,显然不知该如何解释。那拔都一见如此情形再瞧其中并未有莫仲卿的身影,虎目不由一瞪脸上怒气一闪,竟又破天荒地对着众仆人笑了笑,顺势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自己则将解下腰间阔刀,弓背缩腰,蹑手蹑脚地向着储物间的第二道门步去。 推门,门开。 门内景象一览无余,然除了堆积如小山的木箱外竟无那厮的身影! 他去哪里? 拔都眯起了眼又仔仔细细扫了室内一圈,终于在堆如小山的木箱中找出了一丝特别之处,那是一角裸露在外的道袍,而这道袍样式方才还亲眼见过,此时任谁也都看得出这些半身长的箱子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拔都咧嘴无声大笑,可当他蓄劲于掌间,快步走向露着衣角的木箱时,身后木门却先行毫无征兆地闭合了起来。木门当然不会自己合上,他猛然一惊扭头来望就见门框之上一柄飞剑正横悬其间。拔都不识这柄纯白飞剑更不认得此刻半坐剑身之上,对着自己微微发笑的女童。 这当然是陌离故意让拔都看到了,也是他意识远去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脸上已是笑靥如花,全无方才半点威势可言。 莫仲卿打开盖板从那箱中起身,见着拔都那副与方才截然相反的神色时,不由摇头悄声道:“你若笑得这么甜,保准待会儿会露出马脚。” 那“拔都”轻轻吐了吐舌头,当即换了副神色,不过换来换去总让人觉得少了些威严多了几份乖巧,正如威震四方的虎王一夜之间成了副温顺的猫儿。 莫仲卿无奈地揉了揉鼻子,摸着摸“拔都”的虎头道:“还是算了,你待会儿只要面无表情就好。” 难关已过,接下来就轻松顺利了许多。那“拔都”目无表情地打开木门,装模作样地将外室仆人全部轰出门去,唯独留下一名与莫仲卿体型相似的仆人。这仆人惊惧彷惶之际却见拔都出乎意料地对着自己露齿一笑,跟着未及反应就觉后颈一麻,当场昏死过去。 莫仲卿将自己身上道袍与这名仆人的衣物匆匆调换,做完这一切,那陌离从拔都身上冒了出来,复又钻入仆人身体之中,随后垂着头,避过众仆人视线向着青石台阶走去。二人这般大费周章自然是为了瞒天过海让那余下的十七名虎卫误以为莫仲卿已然离去。 那甬道门口的守备本也是极其森严的,但有了“拔都”的亲自护送和木箱作为掩护,一切也就相对变得简单了许多。 …… 与此同时,无名洞窟的出口旁,莫少英正负手立于一处雪色山包之上,任由冷硬的山风将全身黑色劲装拍打得猎猎作响。他凝望着远方,远方夜色迷离谈不上美丽,只是清冷得很;他感受着山风,山风料峭谈不上极寒,只是孤独得很。 在他身后的无名洞窟里,正有一批批门客擒着火把在洞窟中四下奔忙,全力搜捕逃跑的莫仲卿,可又有谁知道他此刻已然深入了洞窟之中呢? 身后传来了沙沙的踏雪声,莫少英没有动,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 第四百零七章 真假未可知(一) “贪狼使,你在这里愣着做什么?难道逃走之人是你师弟便消极包庇?” 面对慕容流苏的喝问莫少英并没有回头,只是透过森寒的面具,冷冷回道:“本使在做什么,似乎还用不着世子您来管束。” 尽管这字眼上用的是敬语,可语意上却无丝毫敬意,那慕容流苏面色一变,改口道:“我当然无法管束贪狼使,也不想管束,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会影响父王的大计……” 言犹未了,莫少英忽然语出惊人道:“人是我放的。” “是你放的?!” 莫少英又道:“我那师弟也会御剑术,所以我特意将他那柄飞剑留在了地牢之中。” “你——!” 面对面色愈发难看的慕容流苏,莫少英却是熟视无睹,反是语露讥诮之意,看起来理不直,气也壮道:“我还有意无意间让他知道我们会大闹品仙大典。” 原本处在暴怒边缘的慕容流苏听到这里面色再次一变,反倒即刻镇定了下来,转而只瞧他眸中精光连闪,斜睨了一眼身后,复又靠近莫少英悄声道:“原来贪狼使想弃车保帅?” 莫少英摇了摇头,嗓音冷冷道:“公子这就不怀疑我了么?” 见慕容流苏抿着唇并没说话,亦不多作解释道:“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成功一向是王爷教过我们的。” 慕容流苏目光一凝,故作怜惜:“只是如此一来,注定大部分人是有去无回了。这损失未免大了些!” 莫少英语意淡漠道:“有些人总归要死,我只是让他们死的更有价值些。” “好!” 慕容流苏拊掌大悦道:“想不到这番话竟出自贪狼使之口。”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是人总会变的,何况若王爷成功,我等岂不跟着沾光。” 慕容流苏一拍莫少英肩膀,豪情顿生道:“不错。就算父王不赏本世子也答应你,说罢,事成之后,贪狼使又想要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 “当然,在这个世上我不能办到的还不多。” 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凡间能让小王爷慕容流苏办不到的事还真是不多,莫少英语意略顿,忽道:“那在下要小王爷割爱呢?” 慕容流苏一愣,忽而大笑着一拍莫少英的左肩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莫少英听罢,言语中终于有了一丝喜意道:“此话当真?”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二人击掌为誓,双双欢笑出声。 越有欲望之人就越易受控制,自然也不免做些火中取栗之事。慕容流苏喜欢这种人,所以笑得格外真诚。 晨曦初照,云蒸雾绕;峰涛山浪,层层叠叠。 那云海中一簇簇犹如尖刀似的小山便是昆仑派七大主峰的所在之处,而在这云海尽头正映着一轮红彤彤的骄阳,阳光遍洒间,乳白色的浓雾逐渐染得金黄。一对白鹤亮翅高飞,数声鸟鸣猿啼,似乎就连这些通灵鸟兽也知今天将是个特别的日子。 这时、一声尖锐高亢的鹰唳划破长空,那是一头自远方而来的白隼。它飞得极快、也极稳,雪白的羽翅犹如雨鬣般平贴左右,分毫不惧罡风阻挠。俄顷,只瞧它身形倏忽一沉,犹如一柄利箭般穿云而过。 云丛之下正是那作为昆仑派门户的摇光峰,除了山门有零散江湖人士陆续上山外,此刻摇光殿前的朝客坪上也早已是香衣鬓影,冠盖云集。那白隼俯冲而来,惊起一片低呼复又骤展双翅,向着摇光峰后殿滑行而去。 后殿琉璃瓦片上,除了稀稀落落仍覆有几点白雪外,一道人背靠屋檐箕坐于上正兀自昂头痛饮,瞧他微微涨红的脸,就知已有四五分醉意。能在清晨就将自己灌醉的人着实不多,而即醉算是其中一个,他身边摆着一柄足有半身长的阔剑,这柄失而复得的巨阙是卓于晴亲自为他找回的,只是这次她的人却没有来。 即醉刚想舒舒服服打了酒嗝,就听一声鹰唳由远及近,旋即微一抬手就见那只白隼已好端端地抓靠在了小臂上,一双隼眼斜睨了睨一脸醉意的主人,仿佛满心鄙夷。 那即醉望着它醉笑道:“好你个扁毛小畜生,我不嫌弃你,你倒反嫌弃我来了?我且问你,去了祁先生那么久,怎又舍得回来了?” 那白隼极是灵慧,一听之下展动身形乖乖地跃上肩头,可却仍旧撇过头故意不理不睬,模样似极了一个人既想亲近讨好又自持身份不肯屈就一般。即醉见着忍不住大笑,刚想用力抓揉几把隼毛,却瞧见隼足之上绑着一段细小的竹筒。 “哦、原来只是为了捎信顺带才回来的。” 这白隼闻言,当即二话不说攫过酒壶冲霄而起,待至空中双足一收就将其摔了个粉碎,即醉笑骂两句,拆开竹筒取出信件仔细来瞧,未几、两条浓眉微微一轩,竟是慢慢凝神沉思了起来。 这封信件自然是祁彦之寄来的,信中大半内容便是告之自己与曲无艺为了替董昭怡疗伤,并不能前来参加大典的事实。而后半段则道出四月前自己回归小筑后,发觉屋内已遭人洗劫一空,不留半点家什,其中鉴玄录与一干丹药,珍藏的梅酒自也不见了踪影。 这表面看起来是一桩普通的偷盗案,但即醉有理由认定那伙人是冲着七书之一的鉴玄录去的,据传若凑全七书再通过某种法子破解其中的隐隐联系便可获悉一份惊天的秘密,至于这份秘密有可能是富可敌国的宝藏位置,也可能是让人笑傲天下的绝世武学秘笈,只是不管怎样即醉都不敢兴趣,他现在只担心自家山头上的那块仙典字碑会惹来无端的麻烦,他当然也知道这仙典字碑已刻在山壁之上是决计不会遭人盗走的。 思及此处,即醉笑了笑,随手一扬纸笺,任它随风远去。他倒不怕那伙人似去年攻打太素坊那般公然明抢,因为月前天机师兄已陆续收到叶家的《万安集》、《行军策》,太素坊的《太素玄经》以及云踪派的《苍云经》已然被夺的情报,鉴于此,天机师兄早已做了完全准备,不但将大典开办地点设在摇光殿前,还命文殊坐镇摘星楼以楼顶星盘掌控七山,又将与星盘有着联系的灵符发放至扼守七峰各个要道的弟子手上,只要稍有异动,文殊便可通过灵符获知危情从而开启护山大阵。 而就算没有护山大阵,天权,天璇,天玑,天枢四峰与玉衡峰相连的道路只不过是一道道长达数百丈的黑锁,其上终年罡风环绕本已行走艰难,加之冬月来临现已变得湿滑无比,所以就算天机,天魁,天相三位师兄不敌致使摇光,开阳,玉衡三峰接连失守,那这四条横亘天机的锁链将让那些等闲武人望而却步。 只是,如此一来当可高枕无忧了么? 即醉望了一眼那随风消失在檐角的纸笺,悠悠道:“本以为七人之中就属我最清闲,可现在看来,还不是天生劳碌贱骨头。” 即醉自嘲一笑,自后殿檐脊上一跃而起,身形初展便见巨阙闻风而动,托着即醉冲霄而去。彼时、乘着酒兴引吭高歌,而那五音不全的嗓门却让人不敢恭维,好在云端之上并无他人,可依然苦了身旁并行的白隼。须臾,白隼忽然急冲在前,忽又盘旋于空,跟着尖厉长鸣似在抗议,只不过即醉却听出了其他的味道。 它是在催促,亦是在示警! 一瞬间,阳光为之一黯,仿佛是在惧怕那声声凄厉的隼唳。 “嗯?!” 即醉双眉微剔,面色一凝,即刻回转身形踏剑俯冲而下,其下是天枢峰的一片深林,虽然木叶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但仍可瞧出身穿道袍的五六名昆仑弟子正遭受团团围攻。草木乱舞间,刀锋似银芒;鲜血飞溅中,旧伤添新创。 无声的杀意充斥着深林,残酷的刀锋收割着生命。即醉踏剑俯冲至一半,昆仑弟子也仅剩下两名还在兀自苦苦强撑,而对方非但没有一丝小觑,刀光中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们训练有素,极尽冷酷,配合默契似是久经沙场!而那双双瞳孔中散发的嗜血与狂热根本不似人类所有。 是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是一群尖嘴猴腮,样貌可憎的妖族,而他们胯下的坐骑也不是马匹,而是一只只比马匹敏捷数倍的灰狼! 即醉见着此等危境,酒意瞬间全无,他无暇细想这些妖族到底是如何进入天枢峰的,也根本来不及等到安全的距离再驱使飞剑攻敌,只瞧他离地面仍有五丈之高,便急急高喝道:“妖孽,休得伤人!!” 喝声高亢,如闻惊雷。 ------------ 第四百零八章 真假未可知(二) 那十几名妖族齐地一惊,抬头来望就见一柄巨剑猛然砸来,电光石火间那为首狼人竟以手中斩马刀挡住了巨阙,是的,他居然挡住了,然而仅仅是一个阻滞间,他便连人带刀遭巨阙一分为二,落得个横尸当场。 那余下十几名妖族见着此等情形身形也不禁霍然一震,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可旋即竟是重整队列,双双灰眼中流露的不是恐惧而是冷静,一种终于遇上强敌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冷静之色。 即醉面上一寒,对着身后云和,云广二人大喝道:“退后!” 言犹未了,只瞧这群妖族俱都舍弃了沉重的斩马刀,纷纷拔出腰间的犹如月牙般剔骨刀再度结阵绞杀而来,他们这般做自然是看到了方才队长的结局,他们也勇于吸取教训,知道细节决定成败,只是这次他们踢到了铁板。 舍弃笨重的斩马刀本想以速度求胜,可没想到座下灰狼固然敏捷,可这即醉身形尤为飘逸,他们攻势凌厉,犹如毒蛇般精准刁钻,却仍不及那巨阙势沉如山,犹如铁板飞袭。 彼时、座下灰狼哀鸣不断,同伴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可他们有他们的荣誉,直到最后一名妖族从灰狼身上滚下,仍旧无任何一名妖族趁机溃逃。只是败局已然注定,而此刻即醉正一脸寒意地横擎巨阙指着那名妖族道:“说!!你们可是来自万寿山?那慕容恪又在何处!” 那妖族无言哂笑,片刻,疯狂叫嚣道:“都得死,死,死!哈哈哈……” 即醉一愣,那身后云广,云和亦是不知其意,谁料刚及步至狼人身前,就瞧他忽地满脸痛苦之色,嘴中跟着溢出一条血痕,显然,这名妖族什么都不肯说,竟是咬舌自尽了。 即醉见着一怔,他知道事情开始棘手了起来,若万寿山的妖族个个都如此悍不畏死,该如何是好?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如何混入摇光峰又如何来到天枢峰的?还有没有其他埋伏藏匿在天枢峰上? 云广见即醉一脸阴沉杵在原地不言不语,心下一顿,望了一眼昆仑派弟子的尸首,尽管心中依然哀切万分却仍强打精神,道:“七师叔,我们本是由天机道人分派在山碑仙典四周,以防妖族趁虚而入谋夺仙典山碑,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妖族对我等的行踪了如指掌,我等还未到那仙典山谷之外便遭了这群妖族的埋伏!” 即醉一惊,肃道:“这么说,仙典此刻已在妖族的掌握之中?” 云广道:“埋伏我等的妖族一路追击而来,现在全都在这里,至于仙典山谷中是否另有妖族却不得而知。” 即醉眉头一皱道:“那灵符呢,已通知文殊了么?” 云广神色一黯,眼光望向仰倒在血泊中的一名昆仑派弟子,面上哀色更浓道:“在云谦师弟身上,只是现在浸了血水多半已不能再用,但若是没有失效,这会儿文殊师叔早应有行动才是。” 即醉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旋即肃然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此地离摘星楼并不远,你二人速速前往后山通知文殊师叔,让他用星盘设法通知远在摇光峰的天机掌门师叔,他知道会怎么做,一定要快!” 云广道:“那七师叔你呢?” “我先去那仙典石碑瞧瞧情况。” 云和一惊本想劝师叔不要孤身前往,可瞧他剑光去的极快,只得打消了念头。回头来瞧那师弟云和一直杵在那里闷不做声,身上道袍早已是染就多处血痕,心中不禁颇为担心道:“师弟,你伤势如何?要不,你先休息会儿再往太和殿去,叫来守在那里的同门来收敛这些师弟们的遗体。” “不!” 云和突然一声怒喝,铁青着一张脸指着倒在血泊中的同门师弟道:“师弟我这点小伤与死去的同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咱们还是快些去往摘星楼,我担心其他山峰的值守弟子也会遭到同样的厄运!” 说着,只瞧他握着道剑的手隐隐发抖,显然此时胸中已是波涛汹涌,悲愤难平,只不过方才七师叔即醉在场时才没有当场发作出来。云广见着微微叹了一口,他是了解这个师弟的,是以拍了拍云和肩膀以示安慰道:“好,咱们一起去。” “嗯!!” 突然,就在二人刚要离去之际,一声银铃声响无端闯入耳中,跟着却是一连串娇笑道:“二位师兄,这是要忙着去哪里?” “谁——!” 云和,云广二人面色一变,双双望向出声处,见着来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叮当姑娘?” 叮当仍是穿着那袭雪袄长裙,样式虽不华丽却是大方得很,面上笑靥如花,笑容虽不娇媚却是乖巧得很。只是此刻叮当看起来无论多么人畜无害,她都不应出现在这里,而面上的笑容无论多么乖巧都不应在此时展现。 见着满地尸首还能笑出声的恐怕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这叮当当然也不是人,她的真实身份二人一早就已知道。再看看地上那妖族尸首,双双不禁变了颜色。 云和不似云广那般还有着诸般顾及,一抖剑身,当场喝问道:“妖女!这些妖族可是你的手下!” 云和这般态度不足为怪,叮当笑了笑,忽道:“本姑娘若说不是,二位师兄能信么?” 当然不信。 云广拉住激愤中的云和,上前微微一揖:“我倒是想相信姑娘,但事关人命和敝派安危,姑娘又突然出现在此地,恐怕就算有理也需慢慢厘清,所以不如与我二人先去文殊师叔处,如何?” 叮当笑道:“若本姑娘不答应哩。” 云广一顿就听云和冷削道:“由不得你这小妖女不答应!” 说着竟是不顾云广阻拦挺剑而上,叮当从容一闪,身似蝴蝶,步履翩跹,藕臂轻晃间串串银铃声响跃然而出。只是这在外人听来颇为悦耳的声响到了云广与云和的耳中已经殊为诡异,二人体内原本能收放自如的真气竟也跟着这诡异的音调忽聚忽散,起伏不定,不仅让人突觉气海翻腾,昏昏欲睡之感更如浪潮般一阵高过一阵。片刻,他云和有伤在身,额间更是冷汗涔涔,显然在运气抵抗中真气已然严重透支。 而让云和更为心惊肉跳的是,想不到这平时看起来娇弱不堪,人畜无害的叮当竟有如此的能耐。是了,这叮当若没有些能耐怎敢独自现身?这道理本最是简单明了的,只是激怒中的云和一时并未想到这些,现在想到却也迟了。 “师弟!还不快走,去通知其他人。” “不,师兄你先走,我拖住她!” 叮当娇笑道:“二位师兄不用让来让去,都留下好了。” “小妖女,我和你拼了!” 云和闻言怒极攻心,强提一口真元,抚着脑门一顿急攻乱舞,攻势虽显凌厉可仍旧摸不到叮当的半片衣角,一旁云广虽是有心襄助却力有未逮,二人在那股奇妙的铃声下真气涣散加剧,不一刻,那云和已是强弩之末,剑招渐显颓势,身形亦是东倒西歪,犹如醉汉耍拳,不成模样。叮当吃吃一笑,欺进云和身前在其面门上屈指一弹就见他应声而倒。 “倒了一个,这位师兄你又要到哪里去?” 说话间,叮当撇过头望向云广,后者走了几步终于跌坐在地,道:“敝派与姑娘素无仇隙,为何今日苦苦相逼?” “素无仇隙?” 叮当笑容渐泯,冷冷截口道:“你们那好师叔文殊道人将我素衣姐姐的魂魄收进了须弥图中,致使我那苦命姐姐死于非命,这笔账本姑娘不该清算?我们妖族向来有仇必报。” “这……” 云广语意微顿,终是长叹一声,再不出口。 叮当见他犹如老僧入定般盘坐在地不闻不动,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转,笑道:“看来云广师兄是想死撑到底,打定主意等待救援了?你可知道我只要随意捡起一把刀就可以在你身上戳个窟窿,对了,要不,本姑娘就用你师弟手上这柄剑好了。” 云广没有回话,有时候不回话相当于默认。而现在他只是不在意,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不在意,他觉得既然走不脱那能多撑一刻便是一刻。 叮当娇笑两声也不再多言,她并没有依言拾起地上的刀剑,而是取出那枚玉埙凑近樱唇轻轻吹奏了起来,待得苍凉的音调甫一入耳,那云广心中一讶,猛睁眼帘,一字尚出便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睡意突然席卷脑海,意识随之远去。 叮当见着云广倒下,收好玉埙,轻哼道:“嘁,不知好歹,偏要多生麻烦,本姑娘可是难得发发善心。” 说着,只瞧她看了看那些妖族尸身,脸上显出一丝微妙的神情。 ------------ 第四百零九章 日沐满山客(一) 即醉自然不知他走后发生之事,此刻他已心急火燎地来到后山仙典碑文之处。只是一眼望去,山风祥和,四下无声,并没有想象中妖族群立的情形,反而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即醉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寻个山石旮旯缝中藏起身来伺机而动,可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仍未见着任何动静。 “难道真是我估摸错了?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这块山石?” 即醉一阵迟疑,转眼仰头一瞧壁立百仞的仙典山碑,心下微微一动,神色急变道:“不好,出事了!”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按照云广云和的脚程,一炷香的功夫再怎么也能赶到摘星楼通知文殊,可为什么到现在整座天枢峰却毫无动静? 念及此处,就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即醉已急急向着摘星楼赶去。摘星楼也在天枢峰后山之中,离仙典山碑处的山谷并不算远,加之即醉御剑飞行,可谓转瞬及至。然而当他还未瞧清摘星楼内情形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就率先刺入了他的鼻内。 果不其然,跃过一片树林,就见摘星楼外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倒卧着数十具昆仑派弟子的尸体,他们表情多数惊惧不已,伤口处皆是一击致命,而能做到这点的普天之下恐怕已无几人。 即醉顾不得落下飞剑仔细察看众弟子的尸身,念动巨阙急急向着摘星楼楼顶直飞而去。收剑急急一跃,纵入阁顶栏杆之内,一推窗格便见文殊手下的两名亲传弟子仰倒在星盘之上,胸口淌落的大片鲜血已将整张星盘染得猩红。 即醉见着此等惨景面上早已是面无血色,缓缓走进阁内伸手抚平两名弟子未及合上的双眼,刚想顺着木楼向下探去,却不料此时楼梯之上竟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即醉骤然顿住身形,僵在了原地。他知道这不是文殊,他对他太熟悉了!那又会是谁呢?这人会不会就是杀了摘星楼所有值守弟子的凶手!可杀人之后为何没有离去?其脚步声为何又如此安逸犹如闲庭信步?难道他就不怕别人瞧见?想到这些握着巨阙的手不禁微微握紧,然而当他看清来人时,身形仍不由自主的一震。 即醉由此反应倒不是因为来人是个女子,而是看到这个女子的同时便知文殊恐怕凶多吉少,这个女子他也认得,正是那太素坊弟子、当初误以为是自己女儿的白素衣。只是此刻那面上早已没了往日那清丽柔和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刀刮般的冷意,那双黑眸中流露出的寒光,仿佛能冻煞所有人的血液。 是了,素衣早已不是素衣,她现在应该叫做重虞才对。 即醉当然知道文殊错将白素衣魂魄收进须弥图,从而导致白素衣死于非命的事实,而此时这重虞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是来报仇的。可那禁地之中连接妖界的法阵已被封印才对,她究竟又如何来到的人间? 重虞见着即醉,俏脸显得波澜不惊,缓缓走上木梯,一双白底绢鞋踩着血泊,分毫不在意映有紫鹃花式的碎花裙摆已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她只是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冷声道:“来找文殊?可惜你我都晚了一步。” 即醉神情微动,沉声道:“这么说,这些人都不是你杀的?” 重虞抬起自己的素手左右看了看,有些无趣道:“我倒很想,可惜不是。” 即醉微微一顿,又道:“你觉得我会相信?” 重虞瞥了他一眼,目光隐有讥诮,冷冷反诘道:“我为什么又需要你相信?” 是啊,她又为什么需要自己相信,即醉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转而目光突然闪过一丝精光,又道:“你知道是谁抓走了文殊,也知今天他们部分的计划?所以你才把握时机出现在这里?” 重虞并没有回话只是破天荒地露齿一笑,那笑容竟比冬日艳阳还要妩媚三分,跟着神色却又骤然一冷,转身从容离去。她对昆仑派所有人皆无好感,慢说道出实情,自己不去找旁人麻烦就应该谢天谢地了才对,可这即醉却是不知好歹地猛然上前一步,沉声喝道:“站住!” 重虞眉角一扬,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怎么,莫非你想跟我动手?” 即醉此刻极不愿动手,只是他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这重虞回答了,这不仅仅牵涉到文殊的安危,更牵涉到整个昆仑派弟子的安危。亦且、此刻他还在重虞转身之际瞧清了她身上所负的那柄木质剑匣。 这剑匣他是见过的,也曾向莫仲卿处讨要来仔细察看,知道其中有一柄陌离剑和一幅损毁的须弥图,而他更知道那柄陌离剑中沉睡着一名剑灵,陌离了剑匣的温养必定会对剑灵有所损伤,故此莫仲卿即便信任重虞,也绝不会只将剑匣交给她,却又不将那柄可陌离剑放在其中,而莫仲卿这小子他也已三天不曾见过了。他会不会也已遭不测? 即醉忘了一眼满脸冷笑的重虞,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担忧,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重虞就这般离开。他定要问个明白。 “你只要如实回答几个问题,我便放你离去,否则……” “否则怎样?” 这是即醉的底线也是他最后的通牒,只是话未说完只听重虞已笑着截口道。是以、即醉没有再回话,只将那柄巨阙横亘在楼顶出口旁,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重虞此刻还在笑,笑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可那裙摆下缓缓沸腾而起的血泊却将整个人衬托得残酷而妖艳,道道粘稠而繁密的血丝让人觉得浑身骤冷,跟着无数密集细小的血珠跃出血泊,浮现在身遭,即醉见着面色一变身形骤然后撤! 与此同时,那围绕着重虞的细密血珠突然毫无征兆地向着四面八方暴射而出,仅仅是一个瞬间,摘星楼阁顶的四面木壁就被血珠穿成了马蜂窝,阁顶不曾倒塌,但那木壁上密集的气孔让人见着头皮不禁阵阵发麻。 而即醉呢? 即醉方才已率先撞破木门跃至空中,可这并不够,他若不依靠巨阙,其速度并没有血珠迅疾!那倒映在即醉瞳孔中的细密血珠也在逐渐放大,间不容发之际,就见空中白光一闪。 白光即剑光,剑光自然来源于即醉手中巨阙,而巨阙名副其实,一剑不仅击碎了疾驰而来的血珠,更形成一道横亘半空的剑气,向着摘星楼楼顶斜劈而去。 “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不断传出,这是摘星楼顶在哀鸣,声音未歇就见整座摘星楼楼顶的上半部斜斜一倾,跟着轰然偏塌。 …… 比起天枢峰后山上那番惊天动地的死斗,摇光峰上就显得平和了许多。此刻摇光殿前的朝客坪上亦是蜂附云集,观礼者较之一个时辰前多了不少,众人的吵杂呼喝声响惊散了摇光峰上的晨雾,使得那缕缕初升的金光笔直地射入了其内,不仅驱散了冬日的阴寒,更是让众人的一颗心活络了起来。 也难怪,这品仙大典乃是江湖中十年一度的盛会。众人虽不知这届的盛会为什么提前了三年,但单冲着昆仑派的名声以及过往盛会上那些丰富诱人的奖品,就足以让人闻名而来,前来观礼了。当然、即便自己武艺不济并不想大会上丢脸,只是前来瞧瞧热闹,会一会江湖中各路英杰豪侠,听一听他们的所见所闻,单单此番见闻就足以归家之后在人前人后吹嘘一番了。 更何况,之前出了个臭名昭著的魔头搅得江湖之中日益不宁,这次品仙大典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召开,说不得便是为了铲除这魔头,再瞧这朝客坪上人才济济,自己是不是可以不劳而获便能博个“共讨魔头”的美名? 有此想法之人着实不在少数,但朝客坪上亦多真才实学之辈,除了那些深藏不露的江湖散人外,各大小门派更应是这次行动中的中坚力量,而那朝客坪上西方那一列列身穿紫绸道袍,头戴朗月玉冠,瞧起来个个气宇轩昂、英姿焕发,人数约莫不下百人的方阵,更是成了全场津津乐道的焦点,其气势似乎压过了地主昆仑派。 这群站得比坪外旗杆还要笔直的道人正是神霄派门下,而这百名弟子也正是褚尘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他们自然个个身怀绝技,俱能驱使“心魔虚影”。 至于神霄派掌门人褚尘这次为何率众前来参加品仙大典,其意恐怕不言而喻,与其说是来捧场,不如说是有兴师问罪之嫌。是了,就在半月前褚尘之子,褚宫北猝死一事不胫而走,之后又传出神霄派执剑长老段长风失踪,执事长老木道人,执法长老赵潜二人身死奔雷山庄,而多数人都已或多或少知晓乃是那魔头所为。 ------------ 第四百一十章 日沐满山客(二) 这魔头莫少英乃云踪派门下,本不该与昆仑派有任何瓜葛,但坏就在坏在此魔头虽非昆仑门人却习得一手妙绝天下的御剑术,而御剑术为昆仑派镇派武学为何竟能让一个外人生生学了去? 是以,褚尘需要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他来此多日为何未与那天机代掌门人私下谈过这件事呢?显然他又有另一番打算。 神霄派众人对面是一排排绵长的避风棚,这临时搭建之处自然是供人歇脚之用。其内摆着数百张桌椅早已是座无虚席,四方桌上摆着出自各类坚果,茶水供人随意取用,又有昆仑派弟子充当临时杂役往来其间。 当莫婉溪穿着一身精心打扮的妆容来到棚中时,一瞧这等情形,柳眉不由缓缓皱紧,杵在棚外犹豫不定。她本以为能沾些爹爹莫行则的光,待在那摇光殿中不用出来,可哪里晓得爹爹却以相谈要事不宜人多眼杂为由,将自己与娘亲,大师兄莫方闻三人率先赶出了殿内。 莫婉溪知道爹爹的想法,可就算赶自己与大师兄出来,也得让娘亲留在殿内,难道他不知娘亲一向身子骨弱么?这般想着心中越发不舒坦,一旁张雅君看着女儿阴晴不定的神色,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心。 大师兄莫方闻见着小师妹神色异样,心下一忖刚想举步去寻找座位,却不料此时那一直不曾露面的方少奇却是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见着三人缓缓一揖,讷讷道:“晚辈,晚辈财仁见过各位。” 他作揖的双手有些勉强,右手姿势生硬迟缓,袖口也相当长,仿佛不想让别人看到其中的情形般。莫婉溪自然知道他这右手上按的是只假手,也知他的手腕已遭二师兄莫少英削断,只是断手的方少奇并不能博得她一丝一毫的怜悯,至少她此刻一张脸子仍是冷若冰霜,视而不见的。 张雅君以及莫方闻虽还不知这财仁方少奇与莫婉溪的一段恩怨,但之前方少奇在江陵逼婚之举却让二人有些不快,双双只是微微点头含笑并未搭腔,方少奇见着,不禁一阵尴尬,愣了半晌终又是鼓足勇气道:“气虚师妹……” 莫婉溪眉头一皱,俏脸含煞地截口道:“什么师妹,我有你这样的师兄?” 这句话一语双关,方少奇黯然垂了下头不敢再去瞧她。他知道自己做错的事一生都不会有机会求得原谅了。只是他的一颗心又该如何自处?爱之不得、求之愈切,这大约就是痛苦的根源所在了。张雅君和莫方闻自然不明就里,见莫婉溪这般模样不禁心生古怪,心想就算江陵之事闹得双方再不愉快,事情毕竟过去了一阵子,而现在两人又在山上生活了如此之久万不该如此生分才是。 “难道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矛盾?” 这般一想再联想到当时与女儿见面时的情形,张雅君不禁微微蹙眉,却仍是张口接话问明来意,好让方少奇有一个台阶可下,后者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忙道:“是这样的,代掌门人天机师叔深知莫掌门的脾性,所以特地命我在这里等候几位。” 莫婉溪见他不是来作纠缠,面色略有缓和,但语气仍显冷漠道:“行吧,带路。” 竹棚中原本很是热闹,可当三人跟着方少奇走进不久,气氛也随之渐冷。有些好事之徒已认出了三人是谁,不由得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莫婉溪虽听不大清,但料来并非好话。她自然也不信二师兄就是他们口中的魔头,若不是爹爹一再嘱咐不准惹是生非,恐怕这会儿早已忍耐不住。 而让她烦心之事还不止这一件,就在三天前,三师兄莫仲卿和叮当也突然失去了音信,她知三师兄不会不告而别,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原因,可爹爹不准自己去找,自己也放心不下娘亲,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听着耳边的聒噪,这心中不禁越发烦闷,好在方少奇所说的座位已近在眼前,不由得率先快步向着那张空桌走去。只是谁也不曾料到的是,就在她刚想坐下之际,一头戴斗笠之人却抢先坐了下来。 这下不仅是让莫婉溪等人愣住了,就连那周围好事之徒也不禁面面相觑,场面为之一顿。他们知道云踪派与那魔头莫少英有关,却也同样晓得云踪派与昆仑派交情匪浅,是以就算再看不惯云踪派诸人也只能窃窃私语、暗自腹诽,可此刻这个人却公然坐了上去,难道他就不怕得罪了此次主事的昆仑派? 不过不管怎样,此举可谓大快人心,周围众人不由暗中叫好,俱是瞪大双眼,一副瞧好戏的态度。果不其然,那莫婉溪面色一沉,当即冷声道:“朋友,这座儿有主了。” 那头戴斗笠之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左手倒了杯茶水,啜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道:“这座位又不曾写上姓名,既然空着难道就不该我坐?” 这人将嗓音刻意压低叫人听不出年龄,但话语中隐含的威慑力却叫人不容小觑。显然,其人内息极其浑厚,竟比那佛门狮子吼还要略高一筹,声音虽不大却已将莫婉溪的胸口震得隐隐发闷。 莫婉溪面色白了白却仍不肯服软,刚想怒喝出口却被后方赶来的张雅君轻轻一握示意她不要招惹是非,而右旁莫方闻已朗声道:“在下云踪派莫方闻见过前辈,若前辈肯屈就与我们同桌那自然再好不过。” 莫方闻见那人不答也并不觉尴尬,从容转身望向莫婉溪道:“这张四方桌还能坐三人,我们过去坐好了。” 莫婉溪望了那头戴斗笠之人一眼只好勉强答应,岂料刚一挪动步子,那人却又出声道:“我一向喜欢独处,不喜与人同桌。” “这……” 莫方闻,方少奇以及张雅君三人同时一愣,就听莫婉溪已怒道:“那我偏要坐呢?” “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人语气极为平静,仿佛不是在威胁而是在称述一件即将发生的事实,莫婉溪胸口一阵起伏,愤怒的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桌明明是我财仁师兄留给我们的,现在你坐便坐了,难道还要独享?” 盛怒之中,情不自禁用师兄来称呼方少奇,后者来不及欣喜就见莫婉溪望着自己,那双眸子瞪得大大的,仿佛再说:“你倒是说两句啊!” 方少奇见着微一迟疑,赶紧上前对着那人恭敬一礼,道:“晚辈天魁道人门下财仁见过前辈。这桌空位确是天机师叔托晚辈留给云踪派一行人的,若是前辈想独坐,晚辈倒可以给前辈另寻去处。” 好话说尽,岂料那人动也不动,方少奇面色一变,竟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那人忽又接话道:“你是天魁道人门下?” 方少奇道:“晚辈正是,而这位莫姑娘既是这位云踪派莫夫人的千金,也是晚辈的同门师妹,道号气虚。” “嗯,酒色财气果然符合天魁道人的嗜好,只是有一点你说的不对。” 方少奇一怔,下意识道:“什么不对?” 那人啜了口茶,道:“天魁道人一向护短,你若说这空位是天魁道人特意留给门下弟子的倒还好,但若说是那天机道人留下却是不该,你作为昆仑弟子难道不知昆仑七子中,除了天相道人外就属天机最为公正严明了么?何况天机是代掌门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以昆仑掌门人的身份公然为自己门下之人徇私?所以……” 这人话并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了不过。而方少奇原是想借掌门师叔的名号让事情更顺利些,却没有想到这头戴斗笠之人对师父师叔的了解竟如数家珍,面上白了一白,杵在那里已不知如何应话。更要命的是,也不知谁忽然出声起哄道,“看见没,这叫什么财仁的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大不韪给这云踪派谋私利,真是英雄,英雄呐!” “什么英雄,我呸!八成是看上了那个小师妹,借着点权力趁机巴结未来岳母大人。” “噫,说不定这财仁还和那魔头有几分联系,所以才这么帮着“自家人”。” “虽然并不一定是这样!但不过不管如何,由此事来看来这昆仑派弟子也并非个个行事正派,光明磊落之辈!” ------------ 第四百一十一章 日沐满山客(三) 一时间,群情激愤,议论纷纷,大家本就对云踪派诸人不满,还不趁机大肆发泄?那头戴斗笠之人仍是不紧不慢啜着茶水,可却苦了处在风暴中心的方少奇,若在以往按照他方二少爷的脾气,一定出口强辩,可此刻却已面红耳赤,作声不得,别人只道他是谎言遭人拆穿羞得无地自容,可他心中却是羞惭多过尴尬,比起这些指责谩骂,他更畏惧此刻莫婉溪隐有不善的眼神。 “都闭嘴!” 突然,莫婉溪娇吒出口,方少奇身子一颤,周围那纷乱的贬低声也随之一顿,张雅君本想拉住女儿,可这次莫婉溪却是挪开一步,凑到方少奇跟前面若寒霜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方少奇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一番冷嘲热讽。可愣及半晌,没有想象中的奚落,莫婉溪就这般冷冷地盯着他并未出声,方少奇一呆来不及细想就听身后人群中突有一女子声音传来:“诸位英雄,借过、借过。” 众人转头望去见那太素坊四秀之一的舞綉从容步出人群,瞅了一眼场上情形,对着云踪派三人微微一笑,盈盈半拜道:“我家掌针姐姐有请三位移步叙话,不知可否赏脸屈就。” 众人闻言心中俱惊不已,这太素坊明面上只是一群弱女子所创的门派,可谁都知她们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现在这舞綉明摆着是在替云踪派一行人解围,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众人心中纷纷疑云四起,也无人再敢继续冷嘲热讽。云踪派一行人不认得舞綉,但情知她是一番好意,虽心中仍存疑虑但情势所逼之下倒也跟着去了。 而当三人来到太素坊门人弟子所在的茶棚一阵寒暄后,才知原来舞綉是受了昭阳郡主叶千雪的嘱咐,莫婉溪不曾见过叶千雪,但是一听这名字,联想起她与二师兄莫少英的过往,心中不由生出几缕别样情绪。 是了,必定是这位郡主也不信二师兄就是那江湖中人人谈虎色变的魔头,所以才特地帮着解围。只是此刻二师兄又在哪里?难道他宁愿遭世人误会唾弃,也不愿现身讲个清楚?难道他不知即便怎样,她这个小师妹依然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一方么? 莫婉溪皱眉,沉思。而此刻凝眉冷坐的叶千雪,其面上虽有半缕晨光映衬可却依然掩不住那眉间一线忧色。只是又有谁会注意的到呢? 没有人注意。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早已移向了朝客坪中央,在那里天机道人已步出摇光殿,左侧身后跟着一脸笑嘻嘻的天魁,和一脸肃然的天相,右侧一人却是那面无表情的云踪派掌门莫行则。 四人站定,只见那天魁道人腆着大肚,率先跨出一步,当先朗声道:“众所周知,敝派品仙大典乃是十年一度的盛会,而今次虽是提前召开,却仍有如此众多的英雄侠士不辞辛苦的赶来观礼,敝派当真甚感荣幸,天魁亦感荣幸。 是以,为答谢各位厚爱,敝派临时决定在各位下山之时,送上一份薄礼以表谢意。” 天魁道人一席话娓娓道来,腔调抑扬顿挫,一团和气,声音虽不高却是悠悠扬扬传遍了朝客坪各个角落,众人一闻此言面上有喜,可当即就有人迫不及待道:“那敢问在比武切磋环节上的奖励是不是也跟着多些?” 这句话虽有得寸进尺之嫌,却也刚好问到了众人心坎里头,来这里的人约莫有大半也是冲着昆仑派所设奖项而来。是以,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跟风附和,那天魁道人笑容愈发浓郁,双手虚压以示安静,道:“这位兄台问到点子上了,这次若各位能在切磋环节中位列前茅,不但有往届我师兄天同道人的丹药作为奖励,更有我天魁从金银阁中搬出的私人奖品!而若能位列前三名的侠士,我天魁道人另有厚赠。” 天魁道人的慷慨当即引起一片哗然,要知那金银阁中藏宝无数,随便一件流出俗世中当抵千金之财,而其中的神兵利器更是件件削金断铁,若能得上一把,不啻为天大的福利。 天魁道人见场上气氛已足,话锋随之一转,慢道:“不过,诸位有所不知这次盛典提前召开确有重大缘由,所以在举行往届赛事前,敝派需先行公布一件与各位息息相关之事。” 众人听罢,都道这天魁将要公布那魔头莫少英祸害江湖之事,而一旁那莫行则更会上演一出大义灭亲,当众逐那魔头出师门的戏码,可哪里晓得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只见天魁面露沉重之色,缓缓道:“相信各位还记得这品仙大典设立之初为的是祭奠在三百年前,人、妖两族一战中逝去的众多豪杰英雄,而今时过境迁,英魂不再,可妖族并未似我们想象中的那般消失殆尽,也并不甘于现状,与那朝廷逆贼慕容恪勾结于万寿山中……” 说着,就听天机道人将之前与莫行则联手占卜的结果一五一十地当众讲了出来,众人起初不信,渐而怀疑,最后个个面露震惊,显然已信了七、八分。 那天魁道完,面露沉痛之色,复道:“而这次,敝派本已柬邀江湖之中大小门派前来观礼,可今时今日之下能到场却只有神霄派,云踪派,太素坊区区三大门派,其他门派不是在中途失却了联系,就是已惨遭歹人毒手,出现或多或少的死伤,更甚者还出现似天剑门,沈家堡那等灭门惨事!是以、贫道有理由相信,这次江湖上掀起的这场腥风血雨和本盛会有关,那些贼人即便不是妖族也早已与妖族同流合污。” 众人闻言面色不一,或思索,或惊惧,或疑惑,或悲愤。只是却无人敢出声回话,生怕将祸事揽到自己头上,反倒是那太素坊中的掌针朱剑秋双眉一剔,快人快语道:“既如此,天魁道长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天魁点头,瞅了一眼太素坊众门人笑了笑,转头又道:“本派确实已有对策,那便是聚集众人之力先发制人,如此一来当可使那伙四处为祸的贼人即刻回援无法再添事端。” 朱剑秋讶异道:“难道天魁道人已知那妖族老巢地点?” 天魁再次颔首,道:“正是,这也多亏了我这师兄天机和这位云踪派莫掌门的不二玄术。” 朱剑秋一听,当即道:“那还等什么?相烦天魁道长这就将地点公布,大家拾掇拾掇,这就攻上前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天魁笑了笑道:“此举势在必行,只是容贫道多说一句,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眼下群龙无首,各自为政,若不能拧成一根麻绳便难以克敌制胜。” 这天魁说着说着终于将正题抛了出来,那朱剑秋秀眉一锁,忽又舒展道:“这也不用多说什么,我太素坊门下弟子但听诸位道长吩咐的便是。” 这掌针朱剑秋自接卓于晴走后,接替太素坊以来一改往日冷漠的个性,行事雷厉风行,直来直去,完全不似个女子,而此刻这般一说,一旁舞綉虽未曾开口反对可眉头却轻轻皱了皱,那纳云,采机面面相觑倒也没什么可说,倒是那群江湖散人一见太素坊已拥护昆仑派,当即纷纷附和,唯恐稍慢了些显不出诚意。 那些个反应慢了的也不甘示弱地喊道:“昆仑派实力当之无愧! “昆仑派仁义天下无双。” “昆仑派侠举遍布四野。” “我等以昆仑派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时间,交赞之声不绝于耳,团团应和之声震响了整座摇光峰。天魁见着老奸巨猾地微微一笑,心里暗道:“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些小家伙要道爷的东西还不乖乖附和,嗯,不亏,这波着实不亏。” 那天机,天相一直未曾说话,他二人俱是知道这三弟的如意算盘,虽不太赞同却也无法反对,毕竟此去万寿山凶险未知,若大权旁落,恐生多余的事端与麻烦。 只是这场上应和如潮不代表无人反对,反对之声虽不大,也仅仅是一字短短的冷哼,却清清楚楚钻到了每个人的耳中,立时,场上倏然一静,鸦雀无声,人人心中俱是惊骇莫名,互望左右皆不知是谁有这等非凡的功力。 而江湖散人之中亦有功力高深之士,他们俱已望向了神霄派那处,至少短短一瞬间,他们已听出声音出自那褚尘之口。 褚尘见着场上安静下来,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不咸不淡道:“戏码演完了?” 朱剑秋微愣,面色跟着一沉道:“褚掌门,你是在说本坊主演戏?” 褚尘轻声笑了笑也不去瞧她,两眼只是望着天魁道人道:“有谁来领头尚且不谈,就说此事真假便有待商榷。难道此等大事仅凭一个占卜之术就能定夺?即便占卜之术可信,可占卜之人未必能尽信。” ------------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日沐满山客(四) 此言一出,就连天机也不禁变了颜色,如此当众诋毁,焉能叫人不怒?果然,那莫行则面色一肃上前一步却见莫婉溪已然跳将出来,瞪着眼指着褚尘回斥道:“我呸,堂堂一派之主竟是这般口无遮拦?你非我云踪门人怎知我派中玄学通神,你非我云踪门人又怎知施展大衍之数,轻则折损修为,重则招来天怒,有危及性命之险!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三道四、大放厥词,你,你简直……!” “住口!” 莫婉溪刚想破口大骂,却遭人猛然喝止,望向来处却是爹爹莫行则,当下不禁一怔,双眼红道:“我,我……” 莫行则对女儿此时的神情非但无动于衷,反是横眉立目,再次冷冷截口道:“众多长辈在场,岂容小辈插嘴,还不退下!” 莫婉溪满脸委屈地僵在原地却是不走,幸好大师兄莫方闻匆匆将她拉回茶棚之中,才制止了这对父女继续争执下去,那张雅君以及舞綉等人也加入劝慰安抚之中,一旁叶千雪见状虽不曾说话,可那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莫行则也不去多瞧那茶棚之中的情形,只是望着褚尘,作揖道:“方才小女唐突,还望褚掌门见谅,只不过我那小女言语虽冲,话却不假,我莫氏一门的微末伎俩能留存至今靠的就是信誉,小到替人占卜问命,大到先人在三百年前探知妖族大军位置皆无一次失手,而莫某人亦从不说谎谋取私利。”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单单从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势,就足以让人信服。可那褚尘却是轻轻一笑,又道:“小的伶牙俐齿,大的能说会道,倒不愧是凭一张铁嘴吃饭的门派。” 褚尘说完故意顿上一顿,见莫行则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只好又道:“只是空口无凭,莫掌门又拿什么作保?” “贫道替莫掌门担保!贫道所说的话褚掌门总该相信了吧!” 褚尘目光轻移,他似乎就在等天机这句话,只听他笑着道:“在以往众人皆知昆仑派人人行事光明磊落,天机道长您亦是德高望重,可自从贵派门下出了个莫少英这个叛徒之后……” 天机一听,截口道:“那莫少英并非敝派弟子。” 莫行则跟着补充道:“不错,那臭小子乃是我云踪派门下。当然,倘若他真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敝派也容不下他。” “哦?” 褚尘故作惊讶,道:“可那魔头怎会使昆仑派镇派绝学御剑术?难道两派的关系已好到可以互通有无,将镇派绝学拿出来相互交流的地步了么?嗯,难怪二位话锋如此一致。” 天机道人如何听不出他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可却也阻止了莫行则继续解释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敝派之前收了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本寄予厚望,岂料这名弟子心怀鬼胎,某夜于藏书阁盗得秘笈,连夜下山去了,至于后来那莫少英为何会习得敝派御剑术,这里面恐怕另有蹊跷。” 褚尘点了点头,忽道:“既如此,这本御剑术秘笈也就此流失?” 天机道人颔首:“不错。” “这名弟子也已不再山上?” “当然。” 褚尘面露惋惜道:“那这样说来,岂非亦是空口无凭,无从取证了?” “放屁!” 天机道人双眉刚及一拧,身后天相道人见他褚尘这般咄咄逼人早已是忍无可忍,终是大喝一声上前道:“姓褚的,你到底什么意思?是前来观礼商议共讨妖族的还是来存心胡搅蛮缠的。我师兄说了不是就不是,即便是,难道派中出一两个劣徒就要师长担上莫名罪责?” 褚尘道:“这么说,天相道人是承认那魔头是贵派弟子了?” “放屁,放屁!!” 天相道人本是火爆脾气,见褚尘这般紧咬着不放,心头无名火忽地一窜,当即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你是属狗的么?似这般说法,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褚宫北在外吃喝嫖赌死于非命,你这当老子是否也便是一个德行?!”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天相这番话直接刺到褚尘肉里,饶是他城府再深,面上也不禁勃然变色,可旋即却是强忍怒意,阴沉着脸子道:“不管怎么说,贵派与那魔头的干系一日说不清,这所谓共讨妖族之举便一日难成,至少我神霄派第一个不赞成,至于诸位江湖英雄怎么看,想必心中比褚某更加明白!” …… 话罢,虽无人附和,可茶棚之中众江湖散人已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想来褚尘已达到了某种目的。天相见着还待破口大骂,天机道人抬手一阻,道:“这么说来,褚掌门定是讨个说法?” “不错。” “也好。” 天机应声,复又朗声道:“既如此,那敝派退出此次盟主之选,所有门人弟子均不参与,不知褚掌门意下如何?” “师兄不可。” 天魁,天相一惊当即齐声劝阻道。 天机摇了摇头,叹声道:“大敌当前,岂容我等内部先生嫌隙。” “诚然。” 褚尘拊掌而笑,又道:“天机道长果然是气度非凡,只是还一点不妥。” 天魁瞅了褚尘一眼,摸了摸滚圆的肚皮,皮笑肉不笑道:“褚掌门,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撑破了肚子。” 褚尘好整以暇地回道:“这个自然,褚某要提的也并不过分。那便是此次盟主胜出后,假若有人貌合神离,不听从安排那该如何?亦且,瞧天机道长所说,这妖族到处兴风作浪,想必蓄谋已久,要将其彻底铲除绝非一日之功,所以这盟主的期限总需长些。” 天机沉声道:“这个自然,此次妖族一日不灭,此盟便一日不散,若在盟中有人不尊号令,盟主要如何惩处便如何惩处,敝派绝不加以干涉,亦不会从中作梗,徇私袒护。” “好!” 褚尘欣然一喝,复道:“有天机道长这番话在,褚某也就安心了。” 说罢,脸上表情微微得意,仿佛除了神霄派并不将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心中大约亦是将盟主之位看成囊中之物,胜券在握了。 只是他此等行径早已有人心中不服,他堵住了昆仑派众人的口却忘了这里自还有其他人的,那舞綉秋波一转,忽道:“褚掌门,你莫忘了这里除了昆仑派外,还有我们太素坊和云踪派。” “嗯。” 褚尘轻轻应声,态度显得不咸不淡,仿佛压根没将这两派放在眼里。也是,那云踪派人才凋敝,弟子人数区区一张手就数的过来,而这个太素坊俱是一届女流又如何与他争雄? 是以、他以摆出一副盟主的口吻道:“这么说,贵派太素坊有心争夺盟主之位了?也好,为了公平起见,咱们不如按照江湖惯例比武较技,赢者当可获选。” 舞綉一顿,未及回话就听朱剑秋秀眉一轩,取下背负双剑道:“好得很,我一早就想领教领教褚掌门的高招了!” 褚尘淡笑道:“褚某本也想领教领教太素坊的玄术,只可惜近日闻得贵派镇派武学太素玄经早已遗失,而朱坊主自上任卓坊主手中匆匆接过掌门一位以来,还未曾有机会研习卷宗上的高深玄术,所以与褚某较技难免吃亏,不如这样,公平起见,褚某且派我门下弟子前来替褚某出战,朱坊主若能胜过门下弟子,也算褚某落败。” 褚尘一席话风轻云淡,可任谁都听得出言语倨傲,仿佛根本不屑与那朱剑秋动手,而方才那一手传音入密让所有人听到他冷哼的功夫,更让人觉得此人虽是狂傲,却有狂傲的资本,而众太素坊弟子见坊主遭言语羞侮,个个面目生寒,柳眉倒竖,恨不得当即解下背负双剑,上去讨战。 只是褚尘不等朱剑秋发话,已道:“萧玉。” “弟子在。” “你就同朱坊主过几招,记住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褚尘眄视指使一声令下,一撩袖袍坐回原位。 萧玉得了掌门之令,心中虽是别有看法,但事关本门荣誉,只得步上前来,对着朱剑秋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沉声道:“还望朱坊主手下留情,请。” 朱剑秋望着萧玉不曾作声,她知道自己若还自持身份便不该与这神霄派门下弟子动手斗法,可她也知四秀之中舞綉常年忙于外务自是懈怠武学,纳云采机精通音律却同样不擅长武技,若单论武技当属自己最强。亦且、自己此刻不答允,等会儿若输下阵来又如何还能再上?难道真要这奸猾的褚尘当上盟主不成。 朱剑秋本不是个犹豫不定的女子,可现在她心中顾虑太多,转首又望了一眼莫行则,她知道若自己这方败了,恐怕云踪派门下也无力回天。 身后舞綉对这个姐姐甚是了解,见她犹豫心中已猜到了大半,刚想上前换下姐姐,可不曾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却让另一个女子抢先出了声: “褚掌门真当我太素坊无人了么?也罢,今日就让我这个不肖弟子替师父打这头一阵。”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晗光浮云端(一) 众人闻言一惊,俱是纷纷向着连排茶棚的另一个头望去,只见一女子玉手执双剑,慢步出人群,一身粉妆伴罗裙,三千情丝束云鬓。那一尾浅色纱带收于腰际,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又将其上玲珑曲线与其下颀长身姿衬托得恰到好处。 众人惊讶于她的美貌,更惊讶她的出场方式。这个女子自称朱剑秋是师父却又为何不曾与那太素坊门人在一起,而她的装扮也非太素坊女弟子此行的装束。她又为何隐于人群之中一直不曾现身? 太素坊众人自然也有此等疑问,只不过她们都认识这女子,那舞綉见着她,忽然微微露出惊喜之色:“夕月,你也来了?” 朱剑秋眉头一蹙,看着这个徒弟却不曾出声,因为她永远记得这个徒弟趁夜私下离开的太素坊了一幕。只是现在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若众人能知晓夕月仙子此时的另一重身份,相信就不会有诸多疑问了。那夕月仙子望了朱剑秋这个曾经的师父一眼也未出声,更未回舞綉的话,只是遥遥望着褚尘道:“某些人不是要看看太素坊的镇派武学么?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好了。” “她这话是何用意?” 夕月的冷漠不仅让舞綉有些不解,她说的话更是让众太素坊女弟子吃惊不小,难道她会太素玄经上的武学? 萧玉本就是和善之人,之前跟着木道人也是奉行君子之道。一见夕月挺身替自己师父解围,好感顿生,加之对方又是个女子,便动了三分怜香惜玉的念头,当下抱拳道:“这位姑娘,不妨先出手就是。” 夕月嘴角微扬,巧笑嫣然道:“这位萧道长真打算让我先出手?” 萧玉回礼道:“那是自然,姑娘尽管出手。” 夕月又道:“那、是不是只要我不碰到道长,道长就一直不还手?” “正是。” 萧玉以为她不信任自己的话,忙又添了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姑娘请。” “呵、” 夕月仙子掩唇轻笑,那一瞬间的神态自是柳娇花媚,浑然天成,让萧玉瞧着不禁面色生红。远处褚尘见着不禁暗怒,心道这萧玉跟着木道人一身功法固然了得,可这人间历练却如白纸一张,简直与痴儿无异。 而褚尘派出萧玉这种正人君子也正是想在众人面前让他与太素坊坊主来场堂堂正正的对决,这样不仅能侧面抬高他的身份,更能从中获取些人望。 褚尘丝毫不担心萧玉会输,只是这夕月的意外出现却让他心绪一乱,迟疑着是否需要换人上场? 这般想着,那厢夕月已然开口道:“如此,萧道长可不要后悔。” 说着,只见这夕月面色清冷,皓腕轻抖之下,剑柄上挂着形似璎珞的串珠脆响几声,忽就生出盈盈光华,而此刻剑尖却是对着萧玉凌空一指,俏脸忽生庄重肃穆之色:“九天妙法,太素玉清。远去诸友,听我号令,十方三界现鬼灵,祈威助吾行、破!” 这段文字当然出自太素玄经之中,也本是曾经祁彦之教白素衣用来对付某妖化妖人的一段祷文。当时白素衣功力低微念来滞涩缓慢,仿佛每吐一个字就要用上全身气力,而现在这个夕月念来端是流畅无比,语速轻快吐辞清晰,仿佛是刻意让人听见。那身后茶棚中的太素坊众人俱已是面色大变,萧玉见着众人脸色情知这若让夕月念完,恐怕会有极大的危险,但言出必诺的个性却让他仍旧不曾挪动半分。 而当夕月念道最后两字时,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不忍之色,声音顿了半拍一个破字刚及出口,就听那远处褚尘霍然起身,大喝道:“还不闪开。” 没有人闪开,似乎没有人的反应能快过一道炸雷! 此刻冬日里仍是阳光普照,可却毫无预兆地降下一道电芒,电芒过后方是炸响,众人一阵惊呼就见满地砂砾尘土飞扬而起,瞬间将萧玉合身吞没。 待得尘土渐散,萧玉仍笔直地站立其间。在他四周一小半范围内的大理石被那道惊雷击得寸寸龟裂,碎石崩飞四散显出其下凌乱的泥块,可他脚下那一块却是完好无损,显然,电光石火间,他居然挡住了惊雷。而天机等人自也看到在那一瞬间,一抹虚影替他挡住了雷击,只是刹那之间,那抹虚影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众人惊讶于萧玉竟还能笔直着站在当场,夕月也是微微露出了讶色,而这之中褚尘最是惊怒交加,惊的是无法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真能使出那太素玄经上艰涩的雷法,而怒的是这木道人教出来的萧玉竟傻乎乎地愣在原地硬接了这一道天雷。 此刻萧玉虽还站着,可性命交修的真影遭惊雷打散怎可能安然无恙?果不其然,萧玉那本是煞白的脸色突然显出一抹异样的红潮,终是喷出一截血箭后单膝跪了下来。 天机一跃上前,忙从怀中取出一粒事先准备好的疗伤丹药,塞入萧玉口中,那萧玉还未来得及表明谢意,就见褚尘一把将其拉过,冷冷道:“多谢天机道长赐药,只不过这真影一散便是废了一半功力,就算数百颗灵丹妙药也补不回来了。” 那萧玉面色惨然,道:“弟子败了,还请掌门责罚。” 褚尘望着他还不曾回话,一旁夕月已笑道:“萧道长且安心,你家掌门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责罚,只是回去之后就难说了。” 褚尘一言不发地望着夕月,后者却又冷笑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还是说褚掌门再想如何赖账了?” 褚尘目色一厉,转而一拂袖袍也不搭腔领着萧玉坐回木椅之中。天魁等人见着夕月一击制胜,心下不由一阵欣喜,比起神霄派来讲,若让太素坊来执牛耳也算不错的选择。 这般想着那天魁已步上前来,刚想向朱剑秋道贺,却不料后者脸上并没有得胜的喜悦,反是一脸肃然,来到夕月面前道:“夕月,我且问你,你是从何处习得此等玄术的?太素玄经呢?” 天机等人眉头一皱,就见夕月回转过身,道:“师父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师父与诸位师姐护经书不力,导致经书被夺却要推到弟子身上?” 朱剑秋道:“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了?” 夕月眉头一扬道:“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总之不是胜了么?” 朱剑秋闻言,一字一顿道:“不错,只是这并非太素坊得胜,而是你赢了。” 夕月双眉冷剔,道:“师父,今时今日你定要分得这般清楚?” 朱剑秋更冷道:“你早已不是坊中弟子,方才那般举动不过另有所图!” 夕月一愣,转而笑了笑道:“好!既然您都知道了,那便再好不过,我早想自立门户了,姑且就先从这盟主做起。” 这师徒二人说话间,情势一路急转而下,大半人都以为这次太素坊能夺得盟主之位,却不料半路又生出这等变故,那天机见着情知这夕月定和失窃的四书有关,遂暗中示意了身旁的昆仑弟子,那弟子闪身悄悄离去的同时,天魁道人又道:“这位夕月姑娘,既然你已非太素坊门下,自然……” 言犹未了,夕月截口道:“自然怎样?难道道长认为四派弟子是人,我等江湖散人就不是人,就不能参与盟主之选?” “这……” “这又如何?” 夕月上前一步,紧逼道:“况且,方才这位褚掌门说了,同台较技,武功高者胜出却并未讲明非要四派门人,这点诸位都是听到的,既然当时没有异议,现在自也不会食言自肥了吧?” 天魁一怔,他本想借故拖延些时间好让天机师兄从中部署,却不料这夕月词锋尖锐,一时竟驳得他哑口无言,不远处莫行则见着,忽道:“这位夕月姑娘说得在理。方闻、你就代表云踪派与这姑娘较量一番。” 茶棚中的莫方闻本在劝慰小师妹莫要置气,并不知师父莫行则的真实意图,一听师父莫行则喊起自己的姓名来,先是愣了愣,转而瞧了瞧意气飞扬的夕月,心下虽是没底,却也开始积极寻思起对策来。 只是单论武艺自己比二位师弟如何,比起方才那萧玉又如何?又有什么法子能出奇制胜? 夕月见着他在面前站定,面上已不复方才惶然之色,心下略略一忖,忽笑道:“据闻云踪剑法以快出名,这位师兄定然是想以快剑逼我无暇祭出雷决,对么?” 莫方闻虽被猜中了心思,可却依然面不改色道:“姑娘,得罪了,看剑!” ------------ 第四百一十四章 晗光浮云端(二) 说着,也再不废话,铿锵一声,手中长剑倏然出鞘,已是一招“拨云见日,彤霞漫天”率先抢攻而去。 他自然不会似萧玉那般掉以轻心,而这一剑招也是云踪剑诀中克敌制胜的杀招,一经施展开来,剑影缤纷直如彤霞漫天。看似招招虚实不定,实则只要将剑诀练至一定火候,便能化虚为实,完全摒弃守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攻敌之必救,从而占尽先机。 莫方闻虽未将云踪剑诀练至登峰造极,但剑招之中已是实多虚少,几可乱真,用来对付夕月最是行之有效。可谁知后者突然露齿一笑,双手挽了剑花,虚影一晃,竟以同一招“拨云见日,彤霞满天”接连架住了袭来的剑招,反又以一招“风拂山岗,云来月掩”荡开来剑,悠悠道:“不久前,我恰巧也习过一套快剑,似乎和贵派的云踪剑诀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什么相似?根本就是! 只是她又是从哪里习来的?想起日前被抢夺的《苍云经》,素来沉稳的莫方闻也不禁面色为之一变,可转而却是定下心来,平心静气道:“姑娘,比武时切莫分心,小心刀剑无眼。” 夕月见他短短一瞬间就镇定下来,心中倒也微微佩服,见着剑来自也以双剑相迎,见他用云踪剑诀中的招式,也必定使用同一招式与之相抗。时间一久,倒似同门切磋,互证剑道。只是这夕月以双剑使别家剑术,看似占些优势,也的确在速度上能与之莫方闻持平,但在招式上却稍显滞碍。莫方闻自也瞧见了这一点,于是一改起初连绵不绝的攻势,竟以快剑相守,守敌必攻之处,不求速胜但求维稳,以期步步为营。 如此一来,夕月见着起初倒不曾在意,渐渐地也不知是乏了还是腻了,只听她轻哼出声,脚步一拧,身形矢娇如燕陡然加快,右手持剑,连削带点,剑招飞扬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短短一时间竟以换成自家剑法。而其左手此刻虽未攻向莫方闻,可剑尖虚画间却似特定的轨迹在移动,慢慢竟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光迹,待到莫方闻发现这些却也迟了。 彼时,那蓝芒光迹束于右手剑尖,带着一抹弧光直袭莫方闻的胸口,后者猛然一惊,提剑来挡,剑身虽是堪堪架住了剑尖,可身形却是如遭电击般猛然一颤,倒飞而出,直直撑剑跪倒在两丈开外。莫方闻还待勉强起身,却不料此刻夕月趁势追击,已直袭面门。 间不容发之际,只听一道轻微的声响,莫行则忽然纵身而出,横档在自家徒弟身前,右手一挥一收,夕月眼前一花,皓腕上便赫然多了一道五指红印,显然在短短一瞬间,自己持剑的手竟被这云踪派掌门莫行则握住又飞快推了开来,而自己一个趔趄倒退几步方才止住身形。 莫方闻见着师父来救,心下羞惭不已,嗫嚅道:“师父……” 莫行则抬手止住莫方闻接下来的话语,面向夕月沉声道:“姑娘好身手,是我云踪派输了。只是莫某尚有一事不明,敢问姑娘方才所使的剑术从何处习来?又在哪里见过敝派的《苍云经》?” 那茶棚之中的昭阳郡主叶千雪此次代表朝廷前来观礼,为避免引人注意并没有大张旗鼓,率众拜山,仅仅是乔装一番随着太素坊一行人来到昆仑山之中,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也仅有太素坊四秀以及昆仑七子等少数几人。而此刻她听得《太素玄经》与《苍云经》先后失踪,联想起自己保管的两本卷册亦是不翼而飞,这心中一动,已知事态严重,双眉微剔间刚及长身而起就见天魁已替自己问道:“不仅仅是《苍云经》,恐怕叶家的《行军策》以及《万安集》也都在姑娘手中了?” 这莫行则和天魁说话间,先后各跨一步成“品”字形将夕月围在中央,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动手了,可居于中央的夕月却偏偏视而不见,反是冷笑道:“要是我不愿答呢?” “由不得你不说!” 天相断然一喝,挺身上前,又道:“说!是不是那万寿山谋夺了七书!” 此时,连排茶棚中大部分江湖散人并不知七书的秘闻,是以、并不知天相到底在质问什么,又因何发怒,可看着身边不知何时悄然而来,并排而立,一脸肃然的昆仑派弟子,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也有那么一小半人视线紧盯着场中形势,眸中精光连闪,而他们的右手掩在袖口中虚握了很久,久到摇光峰上原本散开的晨雾不知为何重又缓缓凝聚。 夕月左看看,右瞧瞧,一脸有恃无恐道:“怎么,诸位莫不是想以大欺小,以多胜少么?” 天相目色一厉,却见朱剑秋径自步上前语重心长道:“月儿,只要你肯弃暗投明,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为师保证这里没有人会伤你,亦且待此事了却,你若是想这坊主之位,那为师大可也将它传给你。” 夕月盈盈一笑,刚想开口揶揄几句,却不料心中无来由的一寒,跟着闪身错步下意识一躲,就见方才所立之处已被一道白影霸占。夕月不知白影便是神霄派的心魔真影,更不知自己躲闪位置早已被偷袭之人算准,这足下还来站稳,又觉身后劲风袭人。 “嘎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折闷响声猝然响起,足证其人下手端是迅猛狠辣,毫不留情。那夕月一脸痛苦之色向前踉跄几步,好不容易堪堪稳住身形不料那偷袭之人又一掌衔尾而至。 “住手!” 间不容发之际,只听朱剑秋一声急喝,挺剑而出横挡在夕月面前,那偷袭之人见着不禁面露一阵可惜,旋儿负手而立,神情倨傲道:“她已不属你太素坊门下,又与那万寿山有着种种联系,即便这样,朱坊主也要救她?” “呵!” 夕月冷然一笑,也不去瞧那耷拉着的左臂,忍着钻心般的疼痛,恨恨道:“褚掌门真是威风,当着众人的面偷袭我这个后生晚辈也不怕人笑话?” 褚尘面色如常,义正言辞道:“杀你便是大义,在大义面前纵使被天下人耻笑又有何妨!” 夕月凤眉一挑,还待反驳却不料朱剑秋突然转身,素手闪电般疾点而来,夕月猝不及防之下已遭其连点周身大穴,瞬时不仅全身动弹不得,就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舞綉,纳云,你俩将这逆徒暂且带下去好生看管。” 夕月一脸愠怒,只是此刻受制于人有口不能言。 朱剑秋正色道:“我这不屑弟子即便十恶不赦,也轮不到褚掌门替我处置,更何况她与那万寿山是否有关联尚属猜测中,您若一掌将她打杀了,岂不是死无对证?” 天魁道人适时帮衬道:“不错,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恐非善举。” 褚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微一拂袖,满脸不屑道:“二位可千万不要后悔。” 天魁道:“这个自然,只要褚掌门不后悔便可。” 褚尘自然听得出话中的挤兑之意,只是他一张老脸非但不红,反是振振有词道:“褚某当然也不会。只是这女子来路不明,方才比武应当作废。我们重新比过!“ 天相道人闻言面色生怒却被天机暗中劝阻,那天魁续道:“这话虽不过分,但眼下只怕……有些麻烦。” 见天魁语意吞吐,面有难色,褚尘又如何不知他在担心有夕月的同党混迹在那群江湖散人之中,只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反是截口道:“怎会麻烦,这反倒是好事一件。有人当选盟主,众人便需遵他号令,这可是方才各派说定之事,如此一来也就省却诸多争论的功夫,更不会有人姑息养奸,妇人之仁。” 谁都听得出这褚尘是在含沙射影,可那一旁朱剑秋神色如常只当不曾听见,一旁茶棚的舞綉等人忙着给夕月接骨上药也不曾搭理,倒是那夕月虽口不能言,面上神情却是三分痛苦中带着七分怒意,双眸紧盯着褚尘,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褚尘见着轻笑两声,话锋又是一转道:“更何况现下只需一战便可。” 天魁讶道:“只需一战?” “不错!” 褚尘傲然道:“褚某方才沉思再三,觉着竞选盟主之位以弟子胜败而论未免太过儿戏,还是由各门掌门亲自同台较技才可叫人心服口服,是以褚某斗胆向朱坊主和莫掌门讨教一二!” 众人听着一愕,来不及讥讽他言语前后不一,就听天魁沉声追问道:“褚掌门想以一敌二,倒也不怕吃亏?” 褚尘面色倨傲道:“不然,方才各位也瞧见了,我神霄派素来与自家心魔真影形影不离,既如此,若再一对一较技反倒对其余两派不公平。” ------------ 第四百一十五章 晗光浮云端(三) 这话未免有些托大,但瞧过他方才对付夕月的身手,皆知那心魔真影是来无影去无踪,即便不用偷袭也难免不着了他的道,是以一时众人倒不觉他在吹牛,只是这话对太素坊和云踪派来说便十分不好听了。 两派中人的面色自然不太好看,那莫行则沉了脸没有作声反倒望向了天机,后者顿了顿,上前一步道:“看来褚掌门是势在必得了?” 褚尘不回话干脆来了个默认。 天机道人叹笑一声,就听莫行则沉声接道:“不必麻烦了,我云踪派不会与褚掌门争这个盟主之位。” 朱剑秋瞥了一眼褚尘,也道:“不错,只要褚掌门行事公正,我太素坊自也不会反对。” 褚尘笑了笑并不觉得惊讶,拱手作礼道:“二位既如此顾全大权,本盟主也就……” “慢!” 褚尘未曾说完便被一声断喝阻住,转身望去便见一彪行大汉,昂首阔步走出了茶棚。他两眼瞪似铜铃,双眉浓阔杂密。上身赤膊裸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腰侧系了条龙筋鞭,下身着件单裤,足下竟没有穿鞋,在这冬日中让人瞧起来好生怪异。天机等人互望一眼也不曾作声。 褚尘奇道:“这位朋友,你可是也要一争这盟主之位?” 那汉子咧嘴一笑,忽又变脸道:“不!老子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万万做不得这统领群豪的差事,所以也只是站出来替大伙儿问个明白!” 褚尘见他指桑骂槐倒也不曾生气,反是不卑不亢道:“此话怎讲?” 汉子嘿然道:“方才莫掌门和朱坊主相让盟主之位,那仅仅能代表云踪派和太素坊服气,可我一众江湖散人却是不服,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这汉子言罢,便听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褚尘笑容越发和蔼道:“如此说来,要怎样才能服气?” “倒也简单!” 汉子一喝,轻轻一跃于褚尘一丈外停下道:“论比武老子定然不是褚掌门的对手,所以你可敢接我一拳!?” 褚尘笑道:“若褚某接不住呢?” “接不住?” 汉子双眼一瞪,大笑道:“那就趁早滚蛋!” 这话说得粗鲁不堪毫不客气,可褚尘仍是不动气,望了天机一眼,回头来伸出右手道:“好,如此说来褚某不得不接了,请!” 这个“请”字一出口,那汉子豹眼一瞪,一个箭步直冲上来,抡起拳头照面就砸,褚尘见他这般架势面色木然,瞧起来极是镇定。可不曾想这拳风未至,那汉子臂膀肌肉一阵虬张,本是普普通通的一拳竟在毫厘之间变得势大力沉,沛然莫御,犹如一尊巨石般从天而降。 褚尘面色急变伸出去的手猛地一顿,二话不说当即退步,身形一晃间,原先的位置上竟已多出一道一模一样的虚影。那汉子见着突如其来的一幕不退反进,一声爆喝出口身形又快上三分,一拳穿过那虚影虽是缓上三缓,却依然破开了阻挡在二人之间的虚影,拳锋去势不减,更是生出一股乱流将褚尘一身道袍吹得倒飞乱扬! 褚尘见着心脏猛地收缩,情知来不及变招再退,只得运气来挡,立时、“嘭”地闷响,虽是牢牢接住了此拳,可只有他知道接住它是多么的凶险。而那汉子目露一阵可惜之色,旋即后跃一步,冷哼道:“堂堂盟主居然耍诈!” 褚尘面色阴沉道:“褚某说接你一拳却不曾说如何去接,倒是这位壮士好俊的身手,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汉子骄狂道,“老子姓袁名三,往后见着我大可叫我一声袁三爷!” 说着趾高气扬转身要走,一旁天机三人互望一眼纷纷上前将他拦住,袁三见着这阵势心中一顿,冷笑道:“这是何意?” 天相也不与他废话,直言道:“你走不得!” 袁三一怔,他知道这三人必定已看出了什么,可他不急、仍旧发笑道:“怎么,诸位这就想替新任盟主找回些颜面不成?” 天魁接茬儿道:“非也,我三人是见这位张大侠武艺奇高,所以特地请您去摇光殿中详谈一番。” “哈!” 袁三咧嘴大笑道:“诸位莫非当我是傻子?” 天魁接茬儿道:“袁大侠当然不傻。” 袁三冷然道:“既然我不傻,那就是诸位傻了。” 天机心中微惊,道:“张大侠何出此言?” 袁三神秘一笑,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算算时辰总该生效了吧。” 说话间,一声茶碗摔落声响犹如死神的警铃般传遍了茶棚,旋即就听一人掐着嗓子惊呼道:“呃!毒,这,这……有毒!” 言犹未了,这人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倒地不起,惊呼声亦是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有数十几人相继从凳上瘫倒在地,面目苍白尽作痛苦之色。茶棚其他江湖散人霍然起身,惊怖之情竟如瘟疫般从这些死人脸上蔓延至各个人的眼中,心里。 是什么有毒?难道这茶水中有毒? 茶水中当然不可能有毒,此时也有人高惊叫道:“是这雾有毒,大伙快闭住气。” 尽管此刻众人已吸食了相当部分的毒雾,可他们仍是就地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可这终究并非长久之计。而更为糟糕的是,此时那些神色如常的江湖散人中,似是约定好了般纷纷弃了原本藏在袖内用来施毒的烟筒,跟着抽出各式兵刃突然杀向那些兀自惊怔,毫无防备的人群。 他们见人就砍、逢人便刺,茶棚中的江湖散人原本武功亦是不弱,可如何架得住如此有组织的袭杀?一时间,只听那茶碗碎裂声,桌椅削断声,呼喝声,砍杀声,声声不绝于耳,场面已极是混乱。 原来那些个万寿山的门客包括夕月,袁三等人早已混杂了江湖散人之中。 连排茶棚那头的莫婉溪跟着太素坊弟子拔出佩剑,将张雅君护等人护在身后,一面紧张兮兮瞧着局势动向,担心着吸入体内的毒雾不知何时发作,一面心有余悸地望向茶棚那头原本该是自己的座位,心道若不是那头戴斗笠之人将自己三人赶到此间那后果将更为糟糕,念及此处,她又猛然想到那人说过的一句话: “若要坐下就离死不远了。” 起初,本以为这仅仅是一句威胁之言,而现在想来多半那人已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刻意提点自己?莫婉溪不知为何会生出这等想法,但瞧那刀光剑影中,哪里还看得清那方才那头戴斗笠之人? “他会不会有危险?” 念及此处,莫婉溪心中一阵不安,刚想挺剑上前却不料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那是叶千雪的手。 这等遭袭场面说来话长,可事实上发生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功夫。而此刻袁三也早已回过头望着霍然变色的朱剑秋等人,得意洋洋道:“想必诸位都已瞧见了,方才不论是夕月还是三爷我都不过意在拖延,好让这晨雾中的毒粉顺利生效。” 天魁却是不惊,反是一拍肚皮笑嘻嘻道:“不错,不错,看来我等注定成为砧板上的肉了,只是不知这位道友是要用来杂煮,还是乱炖呢?据说人肉若是说不事先焯下,会酸得很。” 袁三见着这天魁临死之际还有心说笑,心中冷笑更甚:“道长还有闲情耍嘴皮子功夫?若是想借机拖延逼毒,那大可不必了,此毒乃我万寿山一位故去的尊使所练,其间经过数次实验,为的便是今天。” 天魁点头,一双小眼忽望着周围道:“您就如此笃定我等已深中毒雾无药可救了,不妨先看看身后嘛。” 袁三一怔,虽是满面狐疑却并不曾回头,他一方面当然要提防这死胖子来个鱼死网破,拼尽全力偷袭,另一方他笃信毒雾不可能失效。只是他不曾回头并不代表事情不会发生,而此刻在他眼角余光中已赫然发现昆仑派弟子已相继从朝客坪四周的山崖下不断窜出,纷纷向着他身后奔去,瞧他们提剑飞奔,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似中毒之人? “难道行迹败露了?” 袁三一顿,望着一眼笑容满面的天魁终是顺着条条矫捷迅速的身影回过头去。 此时,茶棚末头处虽仍是骚乱频频,可预料之中的现象并未发生,甚至已再无人因中毒而倒下。而那藏身于江湖散人中的门客若论单打独斗想必个个身手不凡,可随着驰援而来的昆仑弟子不断增多,又有意识地逐渐收拢七星阵型,混乱逐渐平息,抵抗愈发激烈,混在当众的门客也不得不由四散游斗状态被迫集结一处与之向抗。 可如此一来,原本就渐处劣势的众多门客便越发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相反昆仑弟子却是如鱼得水,原本由七人组成的天星阵也逐渐合为七七四十九人的诛邪阵。 ------------ 第四百一十六章 计如九连环(一) 这阵法一成,百名万寿山门客更是苦不堪言,慢说于阵中组织起有效反击,即便是互相照应都成了难事一桩。门客之中有人见着这等仗势,已萌生退意,只是这刚跃至半空,便觉眼前一花,数道剑光犹如天罗地网般纷至沓来,当真叫人无路可退。 而那些不曾参与诛邪阵的昆仑弟子将那作恶门客驱赶至阵法中心后,便分散开来将昏倒,受伤之人有条不紊地抬出茶棚,又从怀中取出丹丸送入其人口中,显然,这一切早已在云踪派的掌控之中。 袁三一见此等情形已是面无人色,犹如受惊的兔子忙后跃一步,刚与众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就见天魁道人忽然后发先至,挡住自己的去路,依旧笑嘻嘻道:“你这就要走了啊?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等是如何识破的?” “滚开!” 袁三大喝,抓起腰间龙筋鞭,随手一抖摇鞭急摆,意在避开天魁的纠缠,却不料那天魁不退反进,右掌微扬,剑指凌空一戳,微微喝道:“去!” 一字刚过,只见那肥厚的道袍中飞出一方金色算盘照头就打。袁三不知这金灿灿的算盘便是那天魁的“飞剑”,仍是按照常理闪身来避。 可谁想左退一步,算盘跟进,右腿一步,算盘再进,如此一连避让数十步却赫然发现那金算盘犹如长了眼般步步紧逼!这心下一急,“啪”地扬鞭裹上算盘珠随后猛地一拉,却不料金算盘见风就长,短短几息间已化作一丈来长的“铁板”犹如泰山压顶般横扫而来。袁三一惊本想着用龙筋鞭将这犹如风筝般控住,却哪里晓得这偌大“风筝”竟迎面压下,只得弃了长鞭就地一滚,刚及翻身就听身旁一阵炸响,偷眼一瞧,那金算盘又挟漫天碎石直逼面门! 天魁道人也不去瞧那袁三狼狈不堪的躲闪模样,转首朗声道:“诸位莫慌,此次万寿山的行动,敝派早已通过文殊师弟事先察觉,而这毒雾的解药也已由天同师弟连夜赶制,已尽数了各位的早粥之中,若有人不曾喝粥,那此时虽然中毒却并不致死,而若已服食过粥点的,那毒性自也不会发作!” 那茶棚中一众江湖散人当即精神大振,纷纷配合昆仑派弟子向着那万寿山门客掩杀而去,一旁神霄派褚尘见着更是以新任盟主的身份下令道:“四派听着、活捉贼人,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那太素坊坊主朱剑秋闻言剑眉一皱却仍是向着那茶棚众太素坊女弟子道:“众姐妹随我来。” 有道是众人齐心,其利断金。毒雾若不曾生效,但凭慕容恪那一百来号门客委实翻不起什么滔天大浪。短短一瞬间,骚乱来得快,去得更急,那万寿山门客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而茶棚中的叶千雪见着众人面上逐渐展露的舒心笑容,心中不知为何却是阴霾更甚。 一旁同是看护夕月和张雅君不曾离去的莫婉溪见着叶千雪这般蹙眉不展的模样,鼓足勇气轻声道:“郡主,您、在想什么?” 顿了顿见叶千雪不曾回话,莫婉溪反倒一阵释然,心道这昭阳郡主何等身份,自然不会搭理自己,可哪里晓得这丝念头刚过耳边却又传来了声音,显然,方才的她只是陷入某种沉思之中:“莫姑娘不觉得有些奇怪?” 莫婉溪一讶,赶紧道:“奇怪?” 叶千雪颔首,又道:“是的,万寿山如此大的行动,他怎会没有出现?” 莫婉溪一愣,她自也知叶千雪口中的他是谁,只是心里并不这般去想的,反倒在想难道这昭阳郡主认定二师兄就是万寿山的人,江湖上的魔头? 不会的,绝不会! 不管莫少英是不是那江湖上作恶多端的魔头,此时万寿山的计划已功亏一篑,万寿山门客已悉数遭俘,偶有零星抵抗也很快熄灭,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那场上袁三依然负隅顽抗。褚尘见着已有些不耐,却仍旧负手而立道:“天魁道长,速速将这妖人袁三拿下。” 那袁三一听,突然大喝一声,竟一拳迎向那飞来的金算盘,突然,只听“砰”地爆响,袁三拳面已是血肉模糊,猩红一片,可金算盘也被一拳击飞,旋了身复又重重落在了地上不再动弹。天魁一愣,忽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件通体黝黑的长尺,道:“这位朋友,打碎了贫道的金算盘可是要按价赔钱的。不过瞧你连衣服都买不起,所以贫道也就只能勉为其难抽了你个十七八下解解气好了,去!” 说着,御动监天尺朝着袁三逃离的方向追去,那天相见着飞身截住去路,一剑逼退袁三道:“哪里走!” 袁三一惊,虚晃几招,急急一退转身又向西逃却不料此时天机早已相候多时,见着他逃来扬手便是一套昆仑剑诀连环交攻而至。这前有狼后有虎,叫人如何逃出?天机,天相双剑合璧,两两交攻,袁三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三五剑招一过,已觉劲风袭背——是那监天尺! “吼——!” 只听一声爆吼,声音激亢已浑不似个人声,那袁三竟突然转首迎向身后,五指戟张握向那条二人来长的监天尺,一瞬间,众人以为他是慌不择路,自取灭亡,却不料下一瞬,他竟真是牢牢捏住了飞来的监天尺! 不、不对,确切地说握住监天尺的不是袁三原本那只细手,而是一只犹如砂锅般粗细的手指!而这只手指更有一双粗如巨木般的臂膀作着支撑,连接着臂膀的袁三此时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他此刻面上神情扭曲而痛苦,全身的筋肉竟不断地破裂重组,飞扬的银色毛发从中肤间立拔而出,犹如一副银甲般瞬间披覆全身。 这说来繁复,实则过程极是短促,委实叫人猝不及防,众人霍然起身,惊容未定就见那五丈多高的妖猿袁三面上狰狞一笑,粗如海碗般的五指紧紧捏住监天尺柄,反手一尺扇向了飞跃而来毫无准备的天魁。 “小心!” “师弟!”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叫人如何防备,只听天机,天相二人一阵急喝,随后便是“啪”的一声轻响,天魁道人便如一只苍蝇般遭监天尺扇飞而出。天机变色急变,已顾不得化作眼前庞然巨物的妖猿袁三,身形一跃将摔落在地天魁抱起道:“师弟!师弟!” 天魁眯着一只眼,勉强笑了笑道:“师兄,看来是我大意了,竟被只猴儿戏耍了。” 天机沉声道:“师弟莫要说笑,伤势如何。” 天机已从怀中取出药丸,只是天魁却是不接,“师兄,我那金银阁怎会缺天同师兄的疗伤丹药。再说,七兄弟中就属我最皮糙肉厚,死不了,不信你看着。” 正说着只见天魁挣脱天机道人的怀抱,摇摇晃晃勉强刚一站定旋即又无奈地跌坐了下来。天机见着一变,赶忙叫来昆仑弟子将天魁搀扶到一边。 妖猿袁三自被重虞打伤之后,这每每化身本体便要经过一次生不如死的痛楚,是以方才迟迟不敢变身,如今见着这一幕,胸中憋屈转眼烟消云散,对比下来,心中不禁又有了几分暗爽之意,只是此刻四面强敌环伺却不是得意之时,趁着众人还在畏惧自己的体型和样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只是这妖猿袁三刚一转身,就见身高只到自己小腿处的天相却犹如一根钉子般笔直地钉在了原地,他铁青着一张脸,身上道袍鼓荡无风自扬!显然,他在数息之间已将真气催逼至了极致:“孽畜!看剑。” 妖猿袁三望着细如牙签的剑身张嘴大笑,巨掌扫去举步就走,不曾想那天相动也不动,直到黑影盖顶,方才连人带剑纵身急跃。 “嗯?” 妖猿袁三一个讶异就见掌心间一片湛蓝,跟着天相竟一剑穿掌而出,剧痛还未传开又在电光石火间一剑扎进了妖猿那硕大滚圆的眼珠子中! 立时,一阵凄厉的吼声震得满山仙鹤惶然远去,四洒的血雨激起了妖猿十足的凶性。仅存的右眼中已满是愤恨之色。 “吼——!” 暴怒,全然不顾一切的暴怒,此刻的妖猿袁三仿似一辆失控的战车,又如一座滚动的山包,所过之处不分敌我,多数挡路遭俘的万寿山门客不及起身便被踩成了肉饼,可妖猿仍旧没有停,天相到哪儿,他就在哪儿,天相不死,他誓不罢休! 此时,茶棚之中每个人的脸上仿佛抹了层冻霜,心中誓要共讨妖族的豪情壮志也不知还剩多少,纵有一二血性汉子仍想上前相助,怎奈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褚尘倒是可以驱使心魔真影与那妖猿袁三一战,甚至他手下的神霄派弟子也可以起到干扰的作用,只是他既没有动也不曾命令那一百来号弟子上前襄助,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也知道昆仑派的实力绝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当妖猿袁三犹如炮弹般追上殿顶时,由昆仑弟子结成诛邪大阵已然成型,身处阵眼中心天机面目庄严,神情肃然,对着那妖猿袁三遥遥虚指,慢咏轻吟:“道生阴阳化万物……”, 那七七四十九名弟子跟着齐声震喝道:“太极无极齐归宗!!” 每过一字,朝客坪上突起的气流便增强一分,直到十六字一过已是飙风四起,带动众弟子腰间的道剑剑尖急颤,顿时万剑摇曳齐鸣,天机道人手中长剑率先飞起,便见其余弟子的道剑蜂拥而至,于空中旋出一道半螺旋,恰似一道龙卷,又似一条飞瀑般闪着银芒,矢娇急纵! 众人见着飞天剑阵不由惊呆了,而那暴怒中的妖猿袁三瞥见犹如银龙般凛冽的剑阵时却是一阵大吼,迎头痛击,一掌刚及拍散数柄袭来的飞剑,瞬间就被尾随而来的大批飞剑撞入摇光殿内。立时,声声瓦片裂响,墙体支离破碎,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半面摇光殿已是千疮百孔,轰然坍塌,这一幕又与那摘星楼何等的相似。 然而妖猿袁三并没有即醉那般幸运,他虽然从废墟瓦砾之中再度站了起来,可那巨大的身躯上满是斑斑血迹,双臂上的鲜血更是顺着银毛涓涓滴落,望了望那悬于头顶半空的凛凛剑阵,眸中益发绝望。 朝客坪上的天机见着,有些不忍道:“孽畜!贫道念你修行不易,还不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妖猿袁三冷然一笑,忽地望向天相道人狂吼道:“去死!” 天机面色一惊,只道他要临死反扑,旋即御动剑阵向着天相护去,不曾想三字即过,妖猿不进反退,猛然后跃,霎时与剑阵拉开一距离后竟急转身形朝着最近的凉棚冲杀而去。那茶棚之中尚有张雅君母女以及全身被点穴的夕月等人,仓促之间又如何能逃。莫婉溪见着一呆,远处莫行则与朱剑秋等人见着更是急来救援,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连天机驱使剑阵也都鞭长莫及,而此时茶棚中的叶千雪神色一动,已长身而起。 只不过有样东西比她更快。 那是一支自云端垂直而下的飞剑! 剑气森寒,剑身上是冉冉飞腾的黑焰。 黑焰如梭、快若闪电,只一眨眼便带起一朵硕大的血花爆洒于天——那是妖猿袁三的血。 ------------ 第四百一十七章 计如九连环(二) 褚尘倒是可以驱使心魔真影与那妖猿袁三一战,甚至他手下的神霄派弟子也可以起到干扰的作用,只是他既没有动也不曾命令那一百来号弟子上前襄助,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也知道昆仑派的实力绝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当妖猿袁三犹如炮弹般追上殿顶时,由昆仑弟子结成诛邪大阵已然成型,身处阵眼中心天机面目庄严,神情肃然,对着那妖猿袁三遥遥虚指,慢咏轻吟:“道生阴阳化万物……”, 那七七四十九名弟子跟着齐声震喝道:“太极无极齐归宗!!” 每过一字,朝客坪上突起的气流便增强一分,直到十六字一过已是飙风四起,带动众弟子腰间的道剑剑尖急颤,顿时万剑摇曳齐鸣,天机道人手中长剑率先飞起,便见其余弟子的道剑蜂拥而至,于空中旋出一道半螺旋,恰似一道龙卷,又似一条飞瀑般闪着银芒,矢娇急纵! 众人见着飞天剑阵不由惊呆了,而那暴怒中的妖猿袁三瞥见犹如银龙般凛冽的剑阵时却是一阵大吼,迎头痛击,一掌刚及拍散数柄袭来的飞剑,瞬间就被尾随而来的大批飞剑撞入摇光殿内。立时,声声瓦片裂响,墙体支离破碎,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半面摇光殿已是千疮百孔,轰然坍塌,这一幕又与那摘星楼何等的相似。 然而妖猿袁三并没有即醉那般幸运,他虽然从废墟瓦砾之中再度站了起来,可那巨大的身躯上满是斑斑血迹,双臂上的鲜血更是顺着银毛涓涓滴落,望了望那悬于头顶半空的凛凛剑阵,眸中益发绝望。 朝客坪上的天机见着,有些不忍道:“孽畜!贫道念你修行不易,还不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妖猿袁三冷然一笑,忽地望向天相道人狂吼道:“去死!” 天机面色一惊,只道他要临死反扑,旋即御动剑阵向着天相护去,不曾想三字即过,妖猿不进反退,猛然后跃,霎时与剑阵拉开一距离后竟急转身形朝着最近的凉棚冲杀而去。那茶棚之中尚有张雅君母女以及全身被点穴的夕月等人,仓促之间又如何能逃。莫婉溪见着一呆,远处莫行则与朱剑秋等人见着更是急来救援,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连天机驱使剑阵也都鞭长莫及,而此时茶棚中的叶千雪神色一动,已长身而起。 只不过有样东西比她更快。 那是一支自云端垂直而下的飞剑! 剑气森寒,剑身上是冉冉飞腾的黑焰。 黑焰如梭、快若闪电,只一眨眼便带起一朵硕大的血花爆洒于天——那是妖猿袁三的血。 鲜血从妖猿袁三的后颈处不断喷涌而出,瞬间就将近前的茶棚染得奇红,处在其内的众人虽免于被血雨淋得满身,但浓郁刺鼻的血腥气却挥之不去,而在茶棚之外妖猿近旁的那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大量的血水浇淋在他的身上,脸上,使得他面上那副青铜面具说不出的狰狞与残酷。 他是谁? 恐怕这个答案已无人不晓,叶千雪也终于再次见到他,见到了这个迈进风雪中再不回头的人。只是他又为何来救自己和茶棚中的亲人?难道他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不堪? “难道他并没有改变?” 不知为何,叶千雪犹如死水微澜的一颗心又开始活转起来,这就好比久处黑暗之人终于寻见了一丝光明,一个希望。 夕月见着莫少英从天而降将妖猿袁三斩杀,两只眸子直到现在都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她现在没有受制,还能开口,一定会问一句:“为什么。” 可她知道没有机会,因为莫少英并没有过来救她。 而那一旁原本该满心欢喜的莫婉溪此刻也未有笑容,原本该迈出去的双足也变得踟蹰不定。 这阴森可怖的面具,这燃着黑焰的剑身。 她都是见过的——在摘星楼中触碰父亲肩膀的一刹那中见过,那副画面中二师兄正用这柄燃着黑烟的剑身指着自己。当时父亲莫行则正在使用大衍之数,自己看到的场景也就是未来将要发生的。 而现在这个人清晰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是不是正说明二师兄即将杀死自己?甚至在场的每个人?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诞不经,但不知为何莫婉溪双肩却是没来由一颤,她已不知该选择相信眼前这个人还是自己所预见的。 尽管莫婉溪选择沉默,叶千雪也并没有将透露莫少英的身份,然而不管是方才那手精妙的御剑术,还是那副传言中的装束,都让人不难认出他便是那为祸江湖的魔头。 “少英……” 其旁师母张雅君虽亦是一脸惊怔,但她依然不相信自己与莫行则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子会是传言中人见人恶的魔头,更何况他方才还出手救了茶棚里的所有人,是以试图叫住了他,为他撑起一面保护伞,只要他能答应,那么一切都还有转机。 只是莫少英看起来毫不领情,他踏出一道道血印向着天机等人走去。 寂静。 奇异的寂静使每个人神情紧绷,大部分人已摸不清莫少英这般举动到底是敌是友意欲为何?可褚尘不管这些,他在看到莫少英的一瞬间,脸色已是铁青,双眸仿佛快要喷出火来。他如此愤怒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人不仅仅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褚宫北,更是与三长老之死有着最直接的关系,搅得神霄派上下不宁的罪魁祸首。 褚尘无法宽恕他,更无法容忍莫少英这般闲庭信步,犹入无人之境。这是品仙大会,不是他家的后花园,这个不知死活的畜生将在场所有人看成了什么,又将自己这个新任的盟主当作了什么!? “站住!” 喝止声是有效的,莫少英居然真停了下来。褚尘看不清那副面具下此刻是何等的表情,但他知道表情一定冷酷,淡定,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屑。 “天机道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自投罗网的魔头拿下!” 天机迟疑道:“褚掌门,这……” 褚尘阴沉着脸刻意打断道:“是盟主!” 褚尘的强势让天机一愣,只得恭敬作揖道:“褚盟主,这位莫公子来意不明,方才又出手救了茶棚中众人,是以依贫道看……” 褚尘截口道:“方才这魔头不过是再废物利用,斩杀濒死的妖猿来博取大家的好感,这是他弃车保帅的小把戏,道长难道看不出么!” 天机顿了顿,并没有再次接话,悬在半空中的剑阵却也纹丝不动,那褚尘见着面色更沉,一旁莫行则适时出言,道:“褚盟主,我身为他的师父,他亦仍是云踪门下,即便要处置也是由云踪派先行出马,但人命关天,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问便妄下罪名。” “呵!” 褚尘冷笑,慢道:“你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不是明摆着要袒护么?” 莫行则面色一肃道:“不然,我莫行则教出来的徒弟即便做了恶人,也是敢作敢当,否则他今日又为何要来?” “好,就让你问个明白。” 褚尘袖袍一挥让出道来,莫行则作揖称谢,举步上前望着莫少英沉声道:“我问你,沈家堡一夜遭人灭门,可是你带人干的!?” “是。” “天剑门也是你带人所为了?” “不错。” 莫行则又问道:“那八方镖局四十二人命以及奔雷山庄全家老小也是你干的?你……” 莫少英仰头,望了一眼莫行则截口道:“不必一一再问,江湖上的传言都是真的,也都是我干的。” 尽管莫少英此刻的嗓音低沉沙哑,但吐辞却是格外镇定、沉稳,仿佛一柄重锤敲打在了云踪派每个人的心头,众人一听也不禁惶然变色。这魔头在想什么,居然承认得如此爽快?难道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莫行则一愣,没有再说话,他此刻的脸色已相当难看,那褚尘笑了笑,不失时机道:“莫掌门,你这逆徒的性子倒被你言中了,如此一来倒也省却了诸多麻烦,该怎么做还用褚某多言么?” 的确不必多言。 莫行则脸上终于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旋即再是一肃,沉声道:“拔出你的剑,今日在这摇光峰上你我之中只有一人能生离此峰!” “不要!爹。” 言犹未了,只见莫婉溪已急红了眼再度从茶棚之中冲了出来,也不顾众人惊诧,气愤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便只身拦在莫少英身前,不顾一切地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爹,二师兄绝不是这种人,绝不是,他,他一定是被逼的!” ------------ 第四百一十八章 计如九连环(三) 情急之下,也不敢去瞧莫行则此时的面容,忙转声望向身后莫少英,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副染血面具心下微微一愣,又急冲冲地道:“二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是被逼的,对么?” 莫少英没有回话,只将手中燃着黑焰的剑握得更紧,泛白的指节和那黑色的剑柄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婉溪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更是笃定转身道:“褚盟主,天机道长,朱坊主以及在场的众位前辈名宿!晚辈知道没有资格在这替二师兄喊冤,替你们眼中早已认定的魔头叫屈。但你们不了解我这个二师兄,可我了解,我们每个云踪派的人包括我爹都了解。我可以拿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做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若他是那样的人,刚才就根本不必救我,救茶棚里的所有人,不必的!而他选择不说,那定有莫大的苦衷,你们相信我!” 虽然言语中情感之真挚足以让人为之恻隐,但仍是有强词夺理之嫌并不能服众,莫婉溪知道这些,是以急得快要哭出来。 一旁天魁见着这般模样心中好生不忍,当即强忍伤痛,由一旁弟子搀扶而起道:“贫道这便宜徒弟平日素来不乖,但说的话却从来不弄虚作假,更何况她说的在理,此处人多眼杂,若这莫少英真有什么苦衷的确不好当着众人言明,不如暂缓片刻。” 莫婉溪见着天魁替自己说情,内心涌起一阵感激之情,飞快抹了把眼角,赶紧道:“谢谢师父这么信我,和我二师兄,我……” 天魁摆了摆手,笑着截口道:“师父不帮徒弟还算什么师父?不错,贫道就是明着帮自己人了,不似某些个人明里说着大义,暗中谋着私心,哈哈……” 褚尘听来面色一变,不曾想那素来铁面无私,不讲情面的天相道人却也帮衬道:“不错,莫掌门,你这女儿虽然礼数不周,但道理还是有些,此事万万不能草率了,我看先将七峰戒严,诸位也留在山中好生休息,而我们几位与这位莫少英移步另谈,从长计议!” “不行!!” 褚尘袖手一挥,勃然大怒。他知道自己不该在众人面前失了盟主的气度,更不该在此时此刻一意孤行,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三长老之死又岂能隐忍?是以不必忍,也无需再忍。 朱剑秋掂了掂自己手中的双剑,望着褚尘冷冷道:“你待怎的?” “怎的?哼……” 褚尘满脸阴鸷地转过脸去,道:“若各位想和着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褚某这个盟主也大可不去管那些江湖上所谓的传言,但有一件事却不可以不管,有一件事却不能不做!这无关盟主,无关妖族,只关乎我神霄派与这畜生之间的恩怨!” 众人听到这里又如何不知褚尘在说什么。那天魁听着,只是笑笑,接茬儿道:“说来说去,褚盟主不过想公报私仇而已,现在见众人不听你的,便要耍横?您莫忘了这里可不是神霄派,贵派的私事也该稍后解决。” 褚尘反唇相讥道:“不错,正因为是私事所以褚某也希望各位不要再搀和!而说到私心,您天魁道长难道没有?” 天魁面不改色道:“有又如何?你那不肖子褚宫北无恶不作,实在死不足惜。要贫道来说不如……” 天魁这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当然不是怕褚尘越来越可怕的脸色,而是望到天机已走出剑阵,向着褚尘作揖道:“褚盟主,这么说您是想在此处先处理贵派私事了?” 褚尘望了一眼天机,过了好一阵,眼神越发坚定道:“天机道长,褚某在做这个盟主之前,首先是一派的掌门,而在做掌门的同时我仍是一个父亲,所以今日褚某可以不做这个盟主,但却不能不尽一个父亲的职责!” “好。” 天机一顿,天相道人已朗声接道:“褚盟主,您待如何?” 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褚尘已是毫无顾忌道:“方才褚某已说过,今日我神霄派与这畜生之间的恩怨,还请各位莫要插手沾惹,是死是活也全与诸位无关!” 杵在茶棚中的叶千雪面色微微一变,那莫婉溪已是驳斥道:“这不公平,您贵为一派掌门,难道你要我二师兄一人面对您神霄派一派?” 说着,转头望向了莫行则,满眼皆是央求之色。只是莫行则却是视而不见,反是冷冰冰地道:“方闻,去将你那小师妹带过来,快去。” 莫方闻刚及一愣,就见远处莫婉溪大叫道:“不,我哪儿也不去,你们不帮,我帮。” 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莫少英听到这里,忽也冷冰冰地道:“我与那褚尘一战本有几分把握,但若届时让我分神护着你,那就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了。” 莫婉溪娇躯一震,回身嗫嚅道:“可是……” 莫少英抬手,摸了摸莫婉溪的头顶,语意尽量平缓道:“没有可是,也不会有事。师妹你已做得很好,剩下的就交给我这个师兄吧。” 虽然这面具下的声音仍是那么嘶哑尖锐,仿佛九幽来的厉鬼,但莫婉溪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情谊。是的,虽然二师兄声音变了,但心却没有变,他仍是那般温柔。 此刻朝客坪上妖猿袁三的尸体仍未来得及处理,那巨大的无头尸身仿佛是种告诫,也震慑着在场所有胆敢出言叫嚣的人。场上很静,静得彷如那滩漫出的血泊,血泊经冬阳凄艳艳地一照,血腥气就更加浓烈了几分,也更叫每个人的心头隐觉不祥。 血气混着杀气,有莫少英的,也有褚尘的,更有褚尘一侧那百名弟子的。萧玉身在其中心下不知是何滋味,他本是来查清事实,化解恩怨的,只是现在看来这无疑是痴人说梦,他不清楚莫少英为何要带上那副冰冷的面具,声音又为何变得如此的嘶哑刺耳,兴许若能得知九儿已死的事实,也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疑问了。 萧玉不知九儿已死,叶千雪却是亲眼见到的。可此时她并没动,这不仅仅因为她不知该用何种身份与之并肩一战,也是因为冥冥之中她总觉得眼前的莫少英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却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直到现在都没正眼瞧过自己?” 叶千雪不知道,她希望这只是在胡思乱想,是种嫉妒,嫉妒自己不是他的小师妹,不能当着众人义无反顾,毫无顾忌地冲上前去。 …… 褚尘步出人群,望着莫少英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莫少英仰了仰头,此刻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好” 褚尘面色一凝,寒声道:“取月玦来!” 这月玦乃是神霄派镇派之宝,常年悬于神泉上方,今日在这朝客坪上首次现身便引起了阵阵讶异之声。原本众人皆以为神霄派掌门褚尘的兵器是一把剑,可不曾想,这形似下弦月般的月玦瞧起来根本不似件兵器,事实上它的确不是,而是一件法器,与昆仑派的七星镇岳有着同等的地位。 据传这件法器乃是神霄派开派祖师所用,其后便无一人能驱使这枚月玦,现在褚尘将它缓缓御起,环绕在身侧,想来又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 莫少英不知,也不用知道,他只将剑声上包裹的黑焰燃得更烈了些。突然、一道黑光率先划过了众人的视野,猛烈的气旋“呼啦”一声乍起,莫少英原本点向褚尘眉心的剑尖已点在月玦的弧面上。 “叮” 清脆的声响犹如金玉猛然相击,月玦面上闪过一道华光复归于平静。响声未止一道虚影已在莫少英身后悄然乍现,只是这虚影未及挥出一掌,莫少英右手中的黑剑已离手而出,呼啦一旋飞扫身后,褚尘见着御使月玦欲前后夹击却赫然发现莫少英那燃着丝丝黑气的左掌已重重拍在了月玦的横面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与其说这是速度快到极致的表现,不如说已近乎完美的预见,然而这些本不足以让褚尘变色,让他大惊失色的是月玦上传来的裂响。 “咔嚓!” 清脆的裂响不啻于晴天霹雳,这可是祖师爷使用过的法器,怎么会被这年轻后生如此轻易的一掌震出裂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自己取出月玦时有所损毁,还是另有猫腻? 褚尘不知,也无暇去想,此时漫天掌影已占据他了视线,而那柄飞剑的轨迹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飞来斩去端是灵活飘逸如臂使指。原本褚尘身近的那枚月玦也能御使飞行,可此刻看着月玦上隐隐出现的裂痕他却是不敢了,如此一来,莫少英更是再无顾忌,一剑二十四式交叠而出,攻势行云流水,掌剑互补之下竟是进退得当,显然已将昆仑派的御剑术施展得妙绝人寰,另一方褚尘一面顾忌月玦却是施展不开,一面震惊于虚影竟对那黑焰隐有畏惧,此消彼长之下只得疲于应付。 ------------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一环套一环(一) 天机立在天相身旁,见着这一幕不禁悄声道:“师弟,你瞧,这后生将我们昆仑派御剑术学去了几成?” 天相面色有些难看,但不得不承认道:“十成十,不、甚至在某些运用上更是别出机杼。” 天机颔了颔首,又道:“若师弟同他交手,有几成胜算?” 天相面色凝重道:“若单论剑术,大约也有六成把握,但那小子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的功夫,那黑焰看起来极是霸道阴狠,竟让神霄派褚尘与心魔真影两两交攻下讨不到半分便宜。” 天机摸了摸含下长须,忽道:“你可有觉得这黑焰和妙法师妹曾经提及在天玑峰遇袭事件所见到的黑光有些相像?” 天相目色一凝,不确定道:“师兄的意思是,这小子就是袭击妙法师妹身边弟子的那人?这么说,他真是来者不善?” 天机一顿,好一会儿又摇了摇了头道:“我只是猜测,守在山门的妙法师妹没有敌情传来?” 天相道:“没有,怎么?师兄在担心什么?只要文殊那里不曾预警,想必不会有大的麻烦。” 天机点了点头,又道:“但我总觉得太安静了些。” 此刻朝客坪上的确显得过于安静,在场的每个人俱是聚精会神,恨不得瞪圆了眼珠子来瞧清场上二人的一举一动。叶千雪和云踪派等人自然是担心莫少英的安危,但大部分人还是巴望褚尘能赢的。只是这些人不曾想到莫少英的武艺竟会强悍如斯,非但将一手御剑术使得神乎其神,直似有只无形的巧手在暗中操控。亦且,那时隐时现,瞧其来阴森可怖的黑焰更是令褚尘的处境雪上加霜。 突然,褚尘一声暴喝出口终是毫无顾忌地祭出月玦,月玦犹如一柄镰刀般‘呼啦’一声擦着莫少英腰际飞斩而过,速度竟不亚于飞剑,若不是中途飞剑堪堪来挡,怕是当场就要遭其腰斩。 莫少英身形一怔,御剑挡住旋转而回的月玦,一剑挑开前来纠缠的虚影,回眼再望却发现神霄派众弟子纷纷仗剑而出犹如潮水般冲了过来,而褚尘也早已隐没在了众弟子身后。 此时阳光明艳,使得莫少英面上的染血面具泛起了一抹妖异的色泽,令人瞧起来愈发毛骨悚然,他立在原处没有动,但身上冉冉蒸腾而起的黑焰却是越聚越多。 茶棚中的莫婉溪柳眉一竖,心中连连暗骂“卑鄙”,手中死死握着青锋剑柄,面上阵青阵白,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时,一旁叶千雪已先声劝阻道:“你不能去。” 莫婉溪一愣,并不知叶千雪曾经领教过这黑焰的厉害,知道那黑焰是不分敌我的,莫婉溪却不知这些,只是恨恨道:“是!我武艺低微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郡主你不同,难道也就眼睁睁看着?”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她当然知道叶千雪此刻的身份,也知道叶千雪身为昭阳郡主已嫁给了那定安王之子慕容流苏,这可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婚事,天下皆知无人不晓,是以,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与二师兄这个旧情人有着任何不清不楚的瓜葛。 “只是她定然还是喜欢咱家二师兄的,否则她又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瞬间,莫婉溪忽然读懂了此刻叶千雪面上那刻意掩饰的神色。 此时、莫少英仍没有动,面前如潮水般的百名神霄弟子也还未近身,可他的四面八方已陆续显出条条虚影,眨眼之间铺满全场又在电光石火里犹如离弦的箭矢般纷纷向着中心的莫少英疾驰。 起初,莫少英的飞剑尚能一剑将来者斩得灰飞烟灭,随着每道虚影的破灭,百名方阵当中便有弟子迅速倒下,身体抽搐不已显得痛苦难捱。 只是随着时间一长,众人又不难发现,那散作灰色烟雾的虚影仍飘飘荡荡徘徊在莫仲卿四周,飞剑于其中一来二去之后竟是愈发迟缓,而那自杀式攻击般的虚影却源源不断,接踵而至,三五回合下已将莫少英深埋其间,不见了身影。 没有砍杀声,也没有叫喊声,什么都没有,那层由无数道心魔真影融合在一起的灰雾似乎已将其内的莫少英就地抹去了一般,唯有那飞剑落在地上显得孤零零的。 这奇异的攻击方就连天机等人见了也不禁变了颜色,他们当然识得此阵的,据传此乃当年困杀妖族的封魔阵,据传其内凶险异常、不属人界,任谁落入其间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褚尘不惜名誉、不计死伤,竟真命那百名弟子来对付莫少英仅仅一人! 然而并没有人去指责他的不是,这不单单因为有言在先,更因为这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所作出来的决意。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本就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定,尽管这条规定看起来并不理性,甚至已是落入窠臼,为人诟病,但人在江湖每每身不由己,一些道理和规定总不依少数人的观念而更改,诚如此刻昆仑派众人亦不能免俗、不去阻止,只能选择顾全大局。 可莫婉溪不管这些,她眼中没有所谓的规定,也只在乎二师兄此刻的生死。‘呛啷’一声剑已出鞘,飞身救援不顾一切,不想叶千雪不曾阻止,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方少奇却已先一步牢牢抓住她的臂腕,一脸乞求之色。 “滚开!” 莫婉溪娇喝,刚想一剑抽开方少奇,可一想起方才情形,又看了看那右侧假手,心头不由一软手上微顿,这略一迟疑就听叶千雪已然出声道:“快看。” 原本笼罩在莫少英处的一层浓郁的灰雾,逐渐渗染出细密的黑点,一眼望去竟是斑斑点点布满整层灰雾的表面,令人见着不禁浑身恶寒。与此同时,那没有倒下的神霄派弟子也不再前进,个个就地盘膝而坐,面色逐渐凝重,通过不断变化道家手势可以看出似是在做着某种抗争,难道那莫少英竟要破阵而出? 褚尘满脸惊容,一脸不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前一刻他还是不可一世、意气焕发,眸中神采奕奕;而后一刻他已是锐挫望绝、失神呆怔,眸中死气沉沉。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黑点覆盖面越来越大,眼睁睁着瞧着那些仍未倒下的弟子缓缓垂下两行长短不一的鼻血。 难道他将要破阵而出?难道封魔阵也奈何不了他?? “不、绝不!” 褚尘状若疯狂伴着一声长啸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奋不顾身地跃入浓雾里,随后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犹如石沉大海,掀不起半点波澜。 变化终归还是有的,只不过是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衍变,诚如此刻的浓雾已变得通体黝黑,诚如那仍力求抵抗的弟子相继七巧流血,而当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撕破雾色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座已质变的黑雾便如黑灰般层层剥离,一如片片黑蝶般随风散去。 众人无法想象莫仲卿竟以一人之力破除了封魔阵,使得神霄派百名弟子无一生还,而此刻从黑雾中也只走出他一人而已。褚尘呢?褚尘此刻直挺挺地躺在他的脚下,双眼圆瞪、死不瞑目,面色虽已灰败,但那三分惊慌之色却犹如刀刻般凝固在了脸上。 他为什么显出这等面色? 有此疑问的绝不止萧玉一人,茶棚中的莫婉溪等人甚至都忘记了喜悦,而不远处莫行则已当先一步、喝道:“你竟杀了褚盟主!” “是他要杀我的。” 话语简练,口吻冰冷。 这便是莫少英的回答,萧玉听在耳里,一时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一面是至交好友莫兄安然无恙,另一面是掌门褚尘与百名师兄师弟顷刻丧身,他此刻到底该摆出何种表情?是咒骂还是上前报仇?仰或庆幸自己未曾加入其中尚能苟延残喘,还是痛斥自己的无能,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莫少英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飞剑,试着前走一步不料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于是他走得尽量慢些,显得步履蹒跚,仿佛每去一步都要付出数倍的努力,可见浓雾里发生之事不知何等的凶险,他能安然归来实属侥幸。 此时、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见到那副森冷的面具,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瞧着他向着莫行则等人走来。 直到面具近在咫尺,直到双脚立如磐石。蓦地,他忽然就这般单膝着地,跪了下去。 “师父,弟子不屑,特来请罪。”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各异。 身处近旁的天机,天相,天魁,朱剑秋等人见着一讶,张雅君母女则是露出欣慰笑容,倒是叶千雪面目上不曾有丝毫过多的表情透露,但眉间愁色隐隐冲淡了不少。而大半茶棚中的看客脸上却不太好看了,俱是在想,难道这一跪便能洗刷这魔头过往的所作所为? ------------ 第四百二十章 一环套一环(二) 当然不能。莫行则瞧着他只是冷冰冰地道:“若你当真是那江湖上的魔头,就算求饶为师也不会放过你。” 莫少英保持着单膝跪姿道:“弟子不是那魔头,也从未做过一件有辱师门之事!” “嗯?” 莫行则一讶,转而语气更为严肃道:“你说你不是,那方才为何却说是?为师几时教过你这般前后不一的行径了?” “当时弟子实属迫不得已,因为褚尘便是这次万寿山行动的依仗。” “什么?” 莫仲卿不待莫行则再问,便接着道:“其实弟子本不想过早暴露这重身份,但出手斩杀妖猿袁三实属迫不得已,那暗中布局的褚尘见着此举以为弟子公然反水,所以这才千方百计要置弟子于死地,而当时弟子没有证据便只能硬接这茬儿。”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悚然动容,堂堂昆仑派掌门,新任的盟主褚尘居然是奸细?不过细细想来,难怪方才褚尘那般处心积虑要当上盟主,只要身居此位不用做别的,单单送出情报便能置各派以及江湖散人于砧板之上,届时别说是共讨妖族,恐怕还未抵达万寿山便身死于一场精心谋划的埋伏,念及此处,大部分人不禁冷汗叠出。 那天机上前一步,将信将疑道:“此事非同儿戏,你可有证据?” “没有,” 莫少英回答的极是干脆,又接着道:“方才我已说过,此次布划严谨缜密,各层环环相扣却又互不干涉,若能找到证据便不用先斩后奏,完全可以与其当面对质取得各位前辈的信任。” 天机颔首抚须,道:“那你总该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这个自然。” “好,那你且说说看。” 莫少英颔首刚想张口,却听莫行则沉声道:“慢着,你有伤在身,不必久跪,起来说话。另外,你的声音为何变得如此嘶哑难听?脸上的面具又是怎的一回事?快将它速速摘了,难道被人斥为魔头就没脸见人么?” “是、弟子遵命。” 莫行则明明是一副训斥的口吻,可字里行间无一不是暖人心肺之语。那张雅君与莫婉溪见着莫行则这般心口不一,不禁紧紧相握,双双笑出声来,那笑容正如雨后初虹般明艳动人。只是彩虹虽美却不会时时挂在天边,正如此刻笑容忽然冻结,顷刻间犹如高阁楼台猛然崩塌。二女脸色‘唰’地惨白! “小心,” “莫掌门。” “朱坊主。” “师弟!!” 霎时、连片惊呼乍起,数点鲜血纷飞,有人倒地,有人架剑,而将这一连串画面接连起来的是一抹黑光,一抹毫无征兆,事出突然的飞剑。 这柄燃着黑焰的飞剑穿过莫行则的胸膛,顷刻又刺入朱剑秋的左肋,而比飞剑更快的是莫少英,他那只本该取下面具的手突然印在天魁道人的身上,天机、天相下意识提剑来护却赫然发现,这莫少英对二人的剑法竟了如指掌,双剑刚至便见莫少英伸手左右连拨带挑,那天相原本刺向莫少英的剑便刺向了天机,天机的剑却直直刺向了天魁。 高手过招,得失输赢不过瞬息之间,何况对方对自己的剑术竟如此的熟悉。那天机大惊失色,勉强收住刺向天魁剑尖的同时,已结结实实挨了莫少英那燃腾着黑气的一掌,而身边的天相亦是传来了闷哼。 一时间,摇光峰上的各大门派高手相继受伤,其中伤势最为严重的便是莫行则,他此刻脸上极为惨白,手捂着染血胸膛倒在地上,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无法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举,不远处莫婉溪等人见着亦是愣了愣神,望向莫少英语意艰难道:“二师兄,你,你都做了什么?” 莫少英不屑道:“呵、做什么?难道师妹看不见么?” 莫婉溪当然看的清楚,可她仍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带着阴冷面具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他所认识的二师兄?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少英冷冷一哼,面上森冷的青铜面具微微扬了扬,不屑地笑了笑,一缕忽隐忽现阳光斜洒在面具之上,使得那静止的面具面容仿佛活转过来了一般,紧接着一道黑光又从莫少英背后斜射而出,显然他已失去了耐心。 “师妹小心!” 一旁莫方闻慌忙一推,一把将愣神的莫婉溪推离原地,而伸出的右臂也已难逃飞剑的洞穿。一阵鲜血飚洒过后,飞剑又突兀一转回向了莫婉溪,一旁近在咫尺的方少奇心中一凉,一个犹豫间便见叶千雪一枪将飞剑挑了开去。 只是,这神出鬼没的飞剑却仍未远离,一时间茶棚之中人人自危。而远处的莫少英也早已飞身闯入了诛邪阵中展动拳脚,大杀四方,失却天机这道阵眼的诛邪阵已无原本威力,三五回合之下已被莫少英顷刻破去,昆仑派弟子死伤极为惨烈,朝客坪上血光冲天。 那匍匐于地的众多万寿山门客见状纷纷精神一振,趁着看守弟子不备突然奋起反抗。那茶棚之中的众多江湖散人见着天机等人受了重伤无力再战只能周间弟子勉强护持,心中本已惶惶难安,再见此等情形,俱是心胆俱裂,敢于正面应战者已十中无二,更有胆小如鼠者已见机逃得不见了踪影。 这般此消彼长之下,万寿山一方声势大阵,摇光峰岌岌可危,莫婉溪见着四周不断有人倒下,脑中不禁嗡嗡作响,越看越觉得每个人望向她的目光中隐带着鄙夷与愤恨。 他们这是在怨恨我? 难道自己又做错了?不,她不相信自己帮衬错了,更不相信二师兄已变得如此灭绝人性! “不行,我定要去问个明白!” 莫婉溪心意已决,一剑刺死来袭的万寿山门客,遥看那个忽隐忽现,杀戮不断的黑色身影,突然推开大师兄的庇护,头也冲了过去。 “师妹,你要去哪里?回来。” 尽管莫方闻极力追赶,可瞬间就被近身的三五兵刃争相堵截,再看看后方独木难支的师娘张雅君,心中一顿,师妹的身影已淹没在人群之中。只是还未走得几步,便发觉身边的门客越发多了起来,从起初的一两人前来追击堵截,到现在腹背受敌也不过短短数十息的功夫,她只得一面抵抗一面不住后退,回望间这才发现自己一方的战团正在节节败退,向着天机等人徐徐收拢,显然自己一方的人是越打越少。 她知道纵然朝客坪上的江湖散人都跑了,单单昆仑派弟子也绝不止这么点人,可摇光峰如此大的阵仗为何其他六峰偏偏毫无动静?处于天枢峰上的文殊师叔难道没有通过星盘看到摇光峰的惨状?难道文殊师叔也出事了? 念及此处,莫婉溪心中没来由的一凉,剑招跟着一乱,一时险象环生,幸好方少奇带着色离等人及时赶到,将莫婉溪抢回战团之中,倒也无性命之虞。 那莫婉溪手持黑剑,见着偌大一个朝客坪上只剩下稀稀拉拉数十条身影,倒也不再急着赶尽杀绝,只是负起双手踱着步子踩着满地的尸体,集合余下的万寿山门客来到众人面前,道:“胜负已定,诸位还要负隅顽抗?” 天相厉声喝道:“小子,你莫要得意。今日让你插翅难逃。” 莫少英拍了拍手,气定神闲道:“好气魄,若我猜得不差你们的仰仗定是那远在天枢峰上的文殊,只是若我告诉你等他此刻已是个死人,不知你等还会如此有底气么?” 莫少英的话语无疑是一道惊雷,不论是天相等人,还是围在外围的昆仑派弟子亦是纷纷动容,天魁虚弱地笑了笑,吭声道:“小子,你这么说是没用的,道爷虽不知你这混小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我那文殊师弟,恐怕比登天还难。” 莫少英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其实,天魁道人你心里早已清楚,从夕月出现的开始,你们就已输了。” 此刻,尽管天魁还是笑着的,但笑容勉强得很,他又如何不清楚其实不论是夕月还是妖猿袁三,以及将百名门客安插于江湖散人之中伺机投毒,这些都只不过都是一层层的铺垫,是万寿山慕容恪刻意安排的诱饵,为的就是尽可能让大家相信莫少英是前来投诚的,这些与方才褚尘的猜测不谋而合,可是那种境况下又有谁选择去相信褚尘? 没有人,甚至萧玉都认为掌门是在公报私仇,这岂不正是那莫少英刻意营造的效果?而今、文殊生死不明,这摇光峰再无人是莫少英的敌手,一切似已尘埃落定。 ------------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环套一环(三) 那守在山门的妙法,方才还在躺在后殿喝酒的即醉,负责后勤的天同呢?他们去哪里了?即便没有了文殊的传讯,他们也早该察觉到摇光峰上的异象了才是! 胜券在握的莫少英似乎并不着急处置众人,此刻幽冷的面具下也不知是怎样一副得意的神情,他还在等,等一些人,等某些事的发生,而此刻混在人群中的叶千雪却不想再等了,她已笔直地站在了莫少英的面前,虽然还没有开口质问,但那双眼神却比枪尖更冷。 面具下的莫少英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扭过头,顿了顿道:“怎么,叶郡主还是终于忍不住要对我出手了?我以为你会一直袖手旁观的!” 叶千雪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道:“这些都是你一手布划的?那天奔雷山庄一众老小也是你杀的?种种都是你所为?” 莫少英意外地笑了笑,道:“这些你不都看见了么?难道你是聋了?瞎了?所以需要我重复一遍?” 叶千雪不受挑衅,只是压了压枪尖,目光依旧沉稳道:“我要你亲口对我承认!” 莫少英笑着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千雪没有再回话,她忽然握紧了枪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光亮:“最后一个问题,你认得我么?” 莫少英一愣、有些诧异,显见他不曾料到叶千雪忽然这么一问,而之后他再无机会回答,叶千雪那如苍龙般匹练的枪影已点到了面前。 好快!这就是她的目的?想趁莫少英愣神的一瞬间将其斩杀? “天真!” 莫少英口中二字既出,那柄燃着黑焰的流渊已刺进了叶千雪的胸膛,那里正是心脏,他知道这二字过后,面前的郡主也将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然而他却未料到,流渊刺破了衣袍,却没能再刺进其内半寸,有什么东西突然挡了一下。 她身上穿了什么? 莫少英一惊已来不及多想,此刻近在咫尺的枪尖已点在了面具上,刺耳的金属划擦声过后,面具虽没有破开,但那斑斑裂痕还是足以震撼莫少英的心灵,迫使他猛然闪身后退,心道若没有这副面具,此刻他的头颅一定被刺个对穿。 而令他更为恼怒的是,再完美的计划也有意外,方才的那一击岂不就是意外?他极度厌恶意外! 枪舞如风、飞剑更疾,这一刻似乎没有人能插的上手,天机等人虽是受伤,但眼力却还在。在那枪剑不断交击中,仍能看清叶千雪已被流渊点了五六下,但每一次煞气侵入的同时,都有一股纯正的真气将煞气抵消,同时,剑尖仍未能刺进半寸,叶郡主身上到底穿的什么神兵宝甲? 众人惊疑不定,但也能看得出叶千雪不落败也仅仅是靠着身上那件不可思议的保甲硬撑,莫少英不是傻子,他的飞剑已开始招呼其面目,一瞬间,险象频频出现,一旁莫婉溪等人紧张得捂起了嘴,在场的每双眼睛都知道落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能阻止落败的唯有意外,意外显然也不止一个叶千雪。 此刻一道炸雷惊起,一柄木剑陡然窜到了莫少英的后方,莫少英身形一顿,只能放弃击杀叶千雪的机会迅速后撤,后撤的同时顺势后瞧便看见不远处山道便妙法正飞奔而来,她身上虽是血迹斑斑,但一双眼神却异常坚定! 莫少英看到这里只是笑了笑,他知道这并不算意外,显然,这只是自己布置攻打正门的门客已悉数落败了而已,而这个结果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只是未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一群废物,如此不济。” 莫少英心中笑骂着,手中亦是愈发狠辣。只是他似乎真的错估了七星镇岳在妙法手中所能展现出来的威力,加之叶千雪一旁襄助,两两交攻之下竟也能与自己斗个平分秋色。而场上随着明月,明若一派天玑峰弟子的加入,战况又变得胶着了起来,只是任谁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三人所形成的战团,仿佛一接近便会被飞剑和腾腾煞气搅成碎片。 莫少英看着益发不利的局面并不着慌,他显然仍有余力收场,但他不急,他知道骗来一个妙法并不算结束,即醉呢,按道理他应比妙法来得更快。他的任务本也就是要将昆仑七子悉数留在这摇光峰上。 只是即醉没有来,却意外地瞧见一门客突兀地冲入三人的战团,他高喊着,“尊使,我来助你!” 呼声高亢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莫婉溪此刻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间,她虽未瞧清那人的脸孔,但那熟悉的服色和身上背着的斗笠岂不就是早间令她蒙羞,与她争抢位置的人?。 “他是万寿山派来的门客?可为什么早间又要帮我?” 莫婉溪不信,可转瞬似乎想通了般眼神忽然一亮,然而仅仅过了半息她又开始紧张了起来,紧张那斗笠之人会不会被二师兄识破,更紧张二师兄会不会因此受伤,她显然已笃定那人定是伪装成万寿山门客的友方。 莫婉溪能想到这些,面具下的莫少英又如何不能看破,他虽之前没有瞧见那争夺位置的一幕,但是这门客太过可疑了,单从那频频闪躲飞剑所展现出来的身手,就一定不是一般能门客能做到的,那他是谁? 莫少英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突然笑了,一瞬间他已做出了决定,不管这人是谁,一切可疑的事都必须抹除,一切可疑的人都必须死。 那人冲的极快,身法显然极好,叶千雪和妙法秀眉双双一皱,心下不安之际,却见莫少英周身突然煞气大盛挣脱二女的纠缠,原本与七星镇岳斗得旗鼓相当的流渊略一停顿,转瞬向着那奔来之人倒袭而去。来人身形一怔、似乎未曾料到这些,右脚刚一落地,流渊已点到了他近前三尺之处,然而下一刻,流渊竟再未进得半寸。 御使着流渊的莫少英面色微微一变,就见那流渊周遭凭空显出一道七尺的灰影,尽管此刻灰影面容扭曲,显得痛苦不堪,身影在流渊不断的冲击下变得愈发薄淡,但那双若隐若现,灰雾交织而成的双手仍旧死死钳住流渊不放,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禁令二女手下一慢,俱是在想这不就是神霄派的心魔真影,而这个人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 是了,此刻在摇光峰上还能使用心魔真影的唯有那一直失踪了的段长风。而能接近门客获悉万寿山的部分计划,从而不被轻易察觉的也只有原来就在万寿山待过的段长风了。他失踪的这段时间早已改头换面混入了这群门客的队伍之中,他这么做无疑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为褚宫北报仇的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 灰败的天空,暗红的血雾,惊怔的人群,猩红的画面。 突然令人牙齿发酸的骨折声骤然响起,伤者却不是莫少英。毫厘之间、段长风挥剑的手臂已被齐根拍断,显见也不曾料到对方反应会如何之快,然而他还有左手,左手业已奋力挥了出去!面具下的莫少英不知是不是能未卜先知,竟也在同一时刻将段长风的左手稳稳捏住,接着猛然一扯! “呃!” 原本痛彻心扉的嘶吼声被段长风硬生生地压缩成了一声闷哼,双臂齐断的他显然仍未放弃,他还有脚,但双脚瞬间被莫少英踢折,他唯有奋力再跃,用他的牙齿咬向莫少英的脖颈,仿佛哪怕只是咬下一块肉来也好。 只是众人不难看到,段长风虽以近乎不可思议的姿势再次跃了起来,可莫少英的手太快了,那夹裹着煞气的一拳再次先段长风一步击穿了他的胸膛,而此刻,他就如一件破布娃娃般被莫少英高高举起,口中喷出的鲜血如数喷到了莫少英的面具上,而这鲜血中赫然混杂着一些咀嚼过的不知名的甲壳残渣,就连那鲜血也透着诡异的紫红色。 莫少英厌恶地甩开了段长风的残躯,不远处的莫婉溪见着这等场景,身子一颤、不禁去想,二师兄几时变得如此残忍嗜杀,这还是自己认识的二师兄么。殊不知,煞气侵蚀人心,又岂是残忍嗜杀能以缓解一二? 与此同时,叶千雪二人也从惊怔中恢复过来,二话不说提枪再上,这一枪仍是很快,但她知道这不足以伤到莫少英,唯有靠之后妙法的术法和飞剑才行,然而令众人再次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枪袭来,莫少英照常来抓,只是手刚一触碰枪尖,忽然周身煞气倏忽一顿,跟着身形猛颤,似乎受到了什么莫名的打击,而没了手上煞气的束缚,枪尖瞬时长驱直入,一枪直直划破莫少英的右臂,刺进了肋中。 ------------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云遮星光隐(一) 这一下不仅是叶千雪眼中显出了惊讶之色,就连莫少英似乎也不敢相信,而此刻妙法断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遥使飞剑七星镇岳,一剑向着莫少英后心袭去,这一剑仍称不上奇袭,若在以往就已被流渊稳稳截住,可此时,流渊非但没有再动,却似个忽然失去牵引的死物般‘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剑体上的煞气逐渐消散露出通体灰败的剑身。而飞去的七星镇岳就这般轻轻松松穿入了后心,从前胸而过,飚洒的鲜血犹如墨汁般洒了一地。而这鲜血也赫然带着隐隐紫红! 此刻,莫少英手捂胸口怔怔地看着叶千雪,忽又似想到什么般霍然扭头向着那段长风的残躯望去,只见那段长风此刻的面色早已是青紫一片,面上根根蚯蚓般虬张的血管仿佛条条索命的长绳般猛地勒紧了他的五官。 “原来他的杀招竟在这里!” 此刻,莫少英的呼吸骤然急促,面具下也不知是怎样一副面容,他全身开始轻颤,不知是因为毒性蔓延而颤抖,还是因过度愤怒而颤抖。 “好好好,好伎俩,好决策!只可惜你们以为我这样就败了?真是可笑——!” 场上没有人理会,所有人都认为这魔头只是不愿接受落败的事实,就连周围门客亦知大势已去,不由得纷纷缴械投降,以求换得性命无忧。 莫少英见着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跟着再不犹豫,竟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五道黄符,奋力往周遭一掷,紧接着五道黄符一展而开,规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一道太极图案凭空在他脚下显现,跟着显出朵朵浮光,眼看就要带着他消失在原地。 “符阵?” 这千钧一发之际,妙法面容一惊,跟着御剑遥指,企图拦住莫少英使用阵法逃走,而莫婉溪却突然挡在了阵法的前面,不管不顾地猛张双手,道:“不要!” 妙法面色急变,毫厘之间遥使飞剑改变路线,可这一改也来不及再追,而此时叶千雪却已冲了进去,冲进了太极图形成了光柱之中,与莫少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天机等人看着这符阵,个个面色古怪而凝重。显然在一瞬间他们纷纷想到一种可怕的事实。 …… 四周景物尽管模糊不清,却有道道流光异彩时不时从身间穿插而过,通向前面一个不知名的去处。而这种种梦幻般的场景正提醒着闯入符阵中的叶千雪这里并非先前的摇光峰,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在人间,前方那不知名的通道出口也有可能正通往地狱,但前方步履蹒跚的身影却让叶千雪的双眼变得坚定不移。 莫少英此刻不仅步履蹒跚,甚至还有些佝偻,右手尽管捂着胸口,可仍是挡不住大片大片的血液滴落在地上,血迹斑斑,血色是亮紫的,亮得妖异,紫得近乎诡异。 叶千雪不知这就是万寿山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月蝎剧毒,但也隐约猜到了莫少英此刻正身中某种不知名的毒液,也不知如何去解毒,只知道自己是来带他回去的,至于之后,叶千雪没有想好,也不愿去想。 莫少英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终于无奈地停住了身形,缓缓转过身,此刻叶千雪虽然望不见他面具下该是怎样一副面容,但听语气就知他此刻一定很忍耐得很辛苦:“你、根本不该跟来!!” 话语几乎是吼出来的,叶千雪可以听出他话语中所蕴含的愤怒,但那嘶哑低矮的声线却让人误以为是在求饶,求她放过自己。 叶千雪冷静道:“跟我回去,我来解释。” “呵、解释?” 莫少英再次无声地笑了,面具下的面容忽然一变,扭曲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不需解释,没用的!郡主若还在念些旧情,就该立刻放我走。” 叶千雪愣了愣,有些不解道:“你不愿相信我?我本以为……” “住口!” 莫少英冷冷低喝,随着重重咳出一口紫血,转过头又卖力的走起来,他显然不想再跟这个女人多一句废话。 叶千雪眉头皱了皱,看着近前的身影面上重现迷茫之色,半息之后这丝迷茫成了眼中了犹豫,只不过片刻之后又追了上去并且一枪横在了莫少英的身前。 莫少英索性也不走了,只是捂着胸口冷冷道:“人说最毒妇人心,你果然也不肯放过我。” 叶千雪没有反驳,只是眼睛盯着面具中那双深邃的眼眶,忽道:“我想再看看你的脸。” 莫少英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透着面具显得低哑暗沉,只听他笑道:“有什么好看的?难道那人面上的惨状你方才没有看够?难道你是想眼睁睁的瞧着我面露痛苦,毒发身亡么?你这毒妇!” 叶千雪仍旧没有否认,只是目光依旧冷静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 莫少英愣了愣,道:“好,是不是让你看了?你就立马放我走?” 叶千雪颔了颔首,认真道:“是的。” “一言为定。” 莫少英不待叶千雪再回话,飞快摸上了面具,将它缓缓摘了下来,叶千雪果然见到了密布紫色血管的面额,然后是一只狰狞的眼睛,之后她并没有看到余下的全貌,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欺近面门的假面。 那莫少英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面具向着叶千雪的面目奋力一掷,而这并非他的杀招,他的杀招是那双早已握住了枪尖的手掌,是那枪杆上燃起黑色的煞气。 是的,他要她死! 立时、煞气匹练,顺着枪杆直直侵入叶千雪的手臂之中。一切发生的太快,早已在精心算计当中。当被问起要看看脸时,这个莫少英已经知道叶千雪在怀疑他,他也根本就不是莫少英,所以这个脸根本不能露,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显然他也做得够好。 只是他却不知叶千雪非常人,体内的真气乃是煞气的克星,以那涓滴的煞气对付寻常人恐怕还行,若是用来对付叶千雪非但无效,更会“引火烧身”。 此时他正惊惧看着一道笔直的白色真气沿枪杆回冲进了自己的手臂之中,瞬间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煞气搅得四分五裂,天翻地覆。而体内压抑已久的天月蝎剧毒没了煞气的压制,瞬间爆发出数倍的毒素,顷刻布满全身,冲入心脏与大脑,那“莫少英”面露狰狞与不信,就此直挺挺地仰倒了下去。 这人当然不是莫少英!她一早就开始怀疑了,这可以说是女人的一种直觉,而直觉大半归功于阅历的凝练,也有从母体中天生带来的,而更多则是源于对少英的理解,也源于对他的信任。 只是,当叶千雪看到这副狰狞可怖的真容时,仍不免大吃一惊。这个人、这个男人,竟是这几日对自己恭敬有加,显得彬彬有礼的昆仑七子之一——文殊道人! 原来,文殊的失踪显然是自编自导的一场戏码,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放万寿山妖族进入天枢峰,又在众弟子毫无防备下将其悉数毒杀,甚至早上的晨粥下药都有他从中调度。 而文殊本也就是万寿山早早潜伏下来的暗棋。 叶千雪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那日阴山四老前来阻止莫行则施展大衍之数也是文殊做的内应,再比如天玑峰上那夜袭击明若的黑雾便是出自这文殊之手。 而这个文殊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文殊,真正的文殊道人早已死在了那天玑峰的符法里。所以,那尊白骨骷髅才是真正的文殊,他一直燃烧着元神枯坐在符阵云锁之上枯等,等一个能助他识破假文殊身份的人,也唯有他认识当时乔装成明月模样的莫仲卿。只是他没能亲自领着莫仲卿到达山峰顶点,更没想到那柄上刻“剑胆琴心”象征着自己身份的道剑竟没能让天机他们瞧见。 过往谜团如数解开,可新的疑问接踵而至。 这个文殊为什么也会莫少英的煞气? 他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假扮莫少英? 而真正的莫少英又在哪里? 叶千雪缓缓站了起来,遥望不远处的神秘通道,她忽然凭空生出一种错觉,她觉得莫少英一定在通道的尽头。 …… ------------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云遮星光隐(二) 山、高山。 而此时比山更高的是一束光柱,它遥遥刺进了即醉的眼中,使他心脏猛地收缩。从它毫无征兆出现的那一刻,即醉就已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那里正是天枢峰禁地的位置,那束泛着淡淡蓝光和其上跃动的字符意味着禁地法阵正在逐渐开启。 这显然不会是昆仑弟子所为,那会是谁?答案显而易见。可即醉却不能御剑救援。眼前凭虚御风的重虞似乎根本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他也无法想象重虞的修为有多浑厚,他只知道的真气每时每刻都在流失。他脚踏巨阙于空中摇摆不定,好似是那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足下巨阙时不时在空中拖曳出一尾湛蓝的剑光,剑光虽仍然伸得笔直、立得坚挺,但比起四面八方袭来的猩红仍旧单薄了些。 猩红的是血。那丝丝于空中乱舞的血线犹如条条血色藤蔓般扎根在了数十具昆仑弟子的尸身上,显然这些本应流淌在体内的热血此刻已尽归重虞所用。 条条血线妖异如鞭,一刻不停地驱赶着即醉,令他疲于奔命,但他知道比这些更凶险数倍是那神出鬼没的重虞,以及那双隐藏在红袖下,看似柔弱无骨的玉手。 他显然也已在那双玉手上吃过了亏,巨阙上那刺目的掌印便是很好的佐证。 突然,又是一记血鞭夹裹着刺鼻的腥风挥来,即醉照常闪躲,可未曾想到的是,那血鞭拍至半途却突然犹如枯萎的根茎般软软斜倒了下去,跟着周围数条鲜血凝结而成的血鞭纷纷瘫倒,不一会儿便散成了薄薄的血雾。 即醉见着心下猛然一怔,向立在摘星楼断层上的重虞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沉声道:“你想怎样?” “呵……” 重虞轻轻一笑,美美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远方的光柱,慵懒道:“不怎样,只是有点乏了。” 即醉一听,面上神色明显不信,又重复道:“你到底想怎样。” 重虞顿了顿,慢声道:“比起我想怎样,道长不如猜猜那禁地阵法中的万寿山妖族想怎样,又来了多少,若是不愿猜大可亲眼去瞧瞧。” 即醉一听,面露古怪道:“你肯放我过去?” 重虞故作惊讶道:“我可从没说不放道长过去,这架也是道长自找的。” 尽管即醉仍然不知重虞的真实意图,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地深深地望了重虞一眼,一言不发地御剑而去。 重虞见他走远,面上的笑意转淡,跟着柳眉轻皱,缓缓露出左腿瞧了瞧,就见那原本芝麻大的一点伤痕,如今却似一颗胭脂豆般猩红鲜艳。 重虞也的确没有骗即醉,她的确是乏了,甚至还很痛,痛的是身体,伤的却是魂魄。她知道在地界所受的伤远非表面这般简单,那地界鬼将刺的不是白素衣这具肉身,而是她重虞本体的龙魄。 只不过她隐藏得很好,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新晋的龙宫宫主已然受伤。 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叮当。此时的叮当正从树林一角钻了出来,她似乎已藏在里间很久。 “姑姑,你为何要放了那道士,他好讨厌,竟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重虞跃下残垣,目光平静道:“姑姑放他去那边与万圣明尊一战,岂不正好坐收渔利。” 叮当听来眸子一亮,道:“哦、那我们要不也跟去瞧瞧热闹。” 重虞摇头,露出一丝罕见的倦容,淡淡道:“不,姑姑有些乏了。” 叮当当然听的懂重虞这是要回须弥图中休息,这句话其实她也听了不下数次,每次听来都觉得怪异,她知道以往姑姑是根本不需要休息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叮当没有问,她知道姑姑想说的话一定早说了,所以她只是乖巧地展开负在背上的等身须弥图,未几、那须弥图竟是无风自扬径自飘到了半空之中,瞬时射出条条白芒,白芒交织一处竟形成一扇可容成人通过的光门来。 若是昆仑七子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出声,他们不曾想到毁坏的须弥图竟能在重虞手上有所恢复,也同样想不到她竟会以这种方式来到人界,显然,她骗过了所有人,早早就藏进画卷里,被莫仲卿一直带在了身边。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叮当要从莫仲卿身边设计抢走这幅画卷的原因吧。 重虞刚想迈进光门,却又硬生生地踏了回来,止住了去势,跟着忽然遥望光柱方向,面色不禁微微一变道:“叮当,你不是说仲卿已被他二师兄囚禁起来了?” “是,是啊。” 叮当愣了愣变得有些不确定,她知道姑姑不会开玩笑,也知道莫仲卿体内有姑姑身上的龙血,所以莫仲卿离得越近,姑姑的感应也就越强。 “可他现在人到了禁地那。” “啊?” 叮当不解就见重虞双目一沉,道:“我改变主意了。” 重虞说改变主意就是要去看看,而看看的意思绝不是单单瞧个热闹那么简单。叮当心里没来由的一空,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脱离了姑姑的掌控,变得不确定,不踏实了起来。 …… 即醉在飞。 以他此刻御剑的速度,早该到了禁地之中。可他刚飞到禁地山谷左近,就见狭窄的谷道上横七竖八仰倒着数十具天枢峰值守弟子的尸体,而再往前到了谷口位置,大半天枢峰值守弟子正集结于谷口,奋力堵截着从谷内涌出,拥有各式各样奇异耳朵和尾部的妖族。 这表明发现禁地异样的绝不止即醉一人。 只不过他们来得太匆忙,太过震惊,无法想象自己正与一群异族搏杀,三百年前的大战仿佛重新拉开了序幕。而即醉的突然加入无疑化解了这种种负面的情绪,让众弟子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巨阙那宽大的剑光更如定海神针般将怒涌而来的妖族一一撕碎,瓦解。 血是鲜红的。 大半也都是妖族的鲜血。 可众人面上却没有露出相应的喜色,这其中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还未从最初的震惊与诧异中缓过神来,而更多的是他们渐渐发觉这些袭来的妖族与己方实力相差悬殊,虽源源不断,却并没有组织起像样的进攻,仿佛这些妖族的任务仅仅是为了送死而已。 而他们觉不会是来送死的。合理的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拖延己方的脚步所给的甜头,而在那禁地深处也一定正蕴量着一个可怕的阴谋。 即醉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将眼前剩下的妖族交给值守弟子料理,转瞬腾身而起。 剑光摇曳,于禁地山谷上空划出了一道蓝芒,即醉立在其上极目远眺,地面上是稀稀拉拉犹如一字长蛇阵的妖族,正源源不断地赶向谷口,而他们的源头便是那光柱之中。 即醉从半空中便可以瞧清,那禁地石阵中,由青石砖所排列而成的两道“石环”每双双转动九下,光柱便会倏忽一亮向四周扩散出一道环形光澜,跟着三、四十号妖族便会齐齐显身于阵中。 即醉当然不知这并非与妖界连通的道口,而是那白眉在不远处设立的另一个石阵。 在石阵不远处是一堆密封的木箱,箱子不远处的《仙典》山碑旁,有一行五人正不知在做着什么,但即醉可以清晰地瞧见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卷纸,纸张大小不一,仿佛是从不同的经卷书籍中撕下来的。 即醉认出了其中一人,那人正是真正的莫少英,后者也注意到了他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在干什么?” 一瞬间,即醉结合那《仙典》山碑,心下猛地一沉,是了,这些纸张一定分别从云踪派的《苍云经》,祁彦之手上的《鉴玄录》,太素坊的《太素玄经》以及叶家《万安集》和《行军策》上取下的,那七书之一的《魔道》呢? 即醉望着莫少英,后者显然不会给他这个答案,而他此刻暂时顾不得许多,足下微微一沉,以全速御剑向着光柱冲去,他知道当务之急便是要阻止石阵的运转! …… ------------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月黑夜风高(一) 立在《仙典》旁的一行五人,那为首气度不凡,身穿紫衣大氅的中年男子正是慕容恪,他看着天边急速行来的不速之客,微微一讶,道:“看来文殊并没有出色的完成任务。” 近旁头戴兜帽,慈眉善目的僧人回应道:“无妨,昆仑七子到现在也只来了这么一位,比料想的好得多,既然来了,那就将他留下吧。” 一旁身着锦衣华服的贵胄公子,一脸阴沉道:“父王,让我去收拾了他。” 站在他对面,有着一脸猫脸模样的虎族组长拔都张嘴道:“杀鸡焉用牛刀,慕容公子还是歇着,让拔都去宰了那道士!” 说着,瞥了一眼近旁木箱转身要走便听莫少英似笑非笑道:“虎卫长且慢,那虫儿会飞,还是由我去将那厮打发了。” 这般说着,莫少英也不征求那慕容恪的同意,腰间流渊“噌”地倏忽出鞘,绕着身侧半圈,从后绰起主人就走。 即醉并不意外莫少英会当先冲来,他只是有些意外此刻这小子脸上一抹奇异的笑容。这抹笑容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似乎在嘲笑即醉的自不量力,又似乎在赞许即醉来得及时。 “难道这小子是要暗中帮我?” 尽管从以往种种迹象来看莫少英应当就是这个意思,但即醉并不敢赌,他仍是慎之又慎地略略一顿,御剑在手,一剑力斩而下! 瞬时、巨阙带起一道湛蓝色的弧光,掀起一轮巨大的半月凭空显于半空之中,莫少英见着非但面上笑容分毫不减,整个人也一如流渊般笔直地迎了上去! “这小子!” 即醉猛然一惊,手上更是微微收力显然不想伤着莫少英的性命,哪知那莫少英却得寸进尺,不但“啵”地刺破半月弧光,又在间不容发之际一剑点向了即醉的眉心,若不是即醉身经百战,将头下意识地一撇,这一剑就要了他的性命。 这下、即醉又惊又怒,反手操使巨阙挥击连斩,数道弧光顷刻喷薄而出,一如惊风骇浪。而此时,即醉不用踏剑便可顺着惯性由上而下,可莫少英却是由下而上,他若想避开剑气就必须重新踏着流渊进行连番闪躲才是。可如此一来,没了流渊就不能进行有效的反击,他的阻击也就失去了意义,这也是即醉有意如此的。 显然、他仍只是想逼开他。 可莫少英的举动再一次出人意料。 他凭着惊人的身法和满身的煞气竟硬是在半空中挡下了前三道剑气,眼看即醉将挥出第四道剑气,他已没有余力再挡,也根本不会去挡,任由身子自由下落,空门大开。而此刻那流渊却已从左侧半空击向即醉的脑门,即醉若是想挥出这道弧光,那便毫无疑问会同归于尽。 即醉是真的怒了,他不怕死却绝不能在此刻倒下去,可面前这个小子似乎早已算准了这点,他根本就是不遗余力地帮着慕容恪阻挠自己! 突然,凛冽的剑芒,飞溅的鲜血。 红蓝二色再一次在空中绚烂交织。 可并没有人死亡,这血也仅仅是即醉右手喷出的血花。 那裹着煞气的流渊洞穿即醉的手掌,可瞬间又被牢牢紧握,而此时即醉另一只手上的巨阙已挥了出去,他并没有选择斩向莫少英,而是方向略略一偏全力将巨阙掷向了石阵! “嚓!” 说时迟那时快,这半空之中的激斗直到巨阙生生卡住石阵的运转不过在数息之间。这一幕让慕容恪眉头皱了皱,看着石阵中央被剑气波及,死伤殆尽的妖族士卒,沉声道:“看来贪狼使尽力了,你们都去帮帮他,留下白眉陪我就行。” 慕容流苏,拔都二人得令,纷纷加入战团攻向了即醉,慕容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白眉,我们也开始吧。” 白眉微微颔首,将五张残页一把撒向了空中。那纸张并未如想象般飘洒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了空中以五角形式排列,那角与角之间的排列方式一如一片梧桐叶般。跟着纸面上忽就亮起了点点金光,金光竟是犹无数细小的蝇头文字组成。 随着金色文字不断离体而出,可以看到五张残页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瓦解,那飘散出的金字形成了绚丽的光带,又分别从五个方向旋转着向中央徐徐聚拢,立时,一朵金莲正悄然诞生。 即醉双目一沉,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必须去阻止,可他现在非但分身乏术,亦且力不从心,拔都,莫少英,慕容流苏三人的攻势高歌猛进,一浪高过一浪,那慕容流苏手上的七情扇,莫少英那柄神出鬼没的流渊以及拔都那势若奔雷般的双拳俱都逼得他唯有守在巨阙身近苦苦招架,哪有余力再去阻止。 而更糟糕的是,他还看到一个人,那是重虞。 “她也来了!” 此刻重虞施施然从空中落到了场内,跟着她的叮当不知去了何处,她站的位置也有些特别,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既并不偏向慕容恪,也不会去帮即醉,仿佛真就是来凑凑热闹一般。 只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傻子,见着重虞一袭白衣而来俱是一惊,俄顷,慕容恪双目一沉,看了眼渐渐成形的金莲,率先言道:“重虞。往日你夺那龙宫之位,本王不曾趁火打劫,之后你得寸进尺攻我明夷山,本王亦不曾拿你问罪。而今日之事本王是为了整个妖族的未来,对你龙族一脉也有莫大的好处。” 重虞望了一眼堆杂的木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扭过头轻轻回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好处?可说来与本宫听听?” 慕容恪道:“不知大宫主还记得你那叔父么?” 重虞面色微微一变,忽又掩唇发笑道:“明尊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呵呵” 慕容恪笑了,转而面上露出丝丝崇敬之色,负手朗声道:“那我便实话告诉你,本王在人间布划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那叔父重生,让妖帝重生。也唯有吾王妖帝也才能再次整合如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妖族,与三界分庭抗礼!” 原来他慕容恪打的竟是这等算盘。 重虞看了看那金莲,又望了望莫少英身上时不时频现的煞气,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道:“看来明尊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慕容恪点头,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得意之色:“不错,如今本王已探明妖帝埋骨之所正在这《仙典》山碑之中。只要你我二人合力拖住来敌,待这金莲解开封印,届时大事可成!” 重虞道:“那看来本宫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拒绝了。” 慕容恪笑说道:“的确没有。” 二人一唱一和、一顿勾搭,令即醉不禁勃然变色,心中也早已是骇浪滔天,可他仍腾不出一丝一毫的工夫去阻止,非但阻止不了,身上已是披红挂彩,险象环生。 而此刻那群值守弟子已将谷口的妖族悉数斩杀,正快步而来,即醉自然也瞧见了他们,可他并没有高兴,心下反是猛地一沉。 重虞望着了一眼那群面上有些惊怔的值守弟子,扭过头对着慕容恪道:“念在明尊过往对我的恩情,这便还你一些好了。” 说着,突然袖手一挥,凭空生起一道惊岚向着那群尚在错愕中的值守弟子袭去。即醉见着一怒,巨阙立时便擦着石阵石砖带起一道弧光,驰援而去。 然而巨阙再快,也快不过原地而起一如尖笋的巨型石柱;巨阙再强,也强不过由根根巨笋所组成的荆棘石林。 没有惨叫声,那百名值守弟子也根本来不及惨呼,唯有数柄断裂的道剑证明着他们曾经站在那里。 重虞皱了皱眉,显见施展这一法术并不轻松,可她似乎仍不满意自己的杰作,略略抬了抬手,直到那凭空而起的荆棘石林与两边山谷的山峰齐平后,方才收手道:“明尊你瞧,这样就再没有杂鱼来打扰了。” 慕容恪似笑非笑道:“不错,只不过如此一来,也将我等的进攻路线阻断了,大宫主不是故意的吧。” 重虞神色一讶,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笑话般:“即便不这样做,那即醉小道士不也还挡在石阵上。” 慕容恪点头道:“所以大宫主也该将他除去。” 重虞眉眼一挑,道:“明尊真是贪心。” 慕容恪道:“为了妖帝顺利复活,我们总该贪心些。” 重虞妩媚一笑,顷刻间一袭白衣已冲向了石阵,仅仅一掌便逼得即醉不得不全力以赴,他百忙之中虽仍能避过这致命的一掌,可身侧夹攻而来的三人哪里会放过这等机会。 莫少英的流渊击向了即醉的左肋,慕容流苏的七情扇已当胸直取,只要拔都再封住即醉的右侧,那便是一场完美的绝杀。霎时,鲜血果然四溅而开,跟着鲜血飞溅的还是一声碎木爆裂声响。 ------------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月黑夜风高(二) 众人来不及去望那木箱堆叠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道犹如玉带般的白光倏忽及至,重虞好整以暇地躲过了来剑,就见本该从即醉身上流出的鲜血却是拔都的,本该各自穿入即醉左肋的流渊,插入胸中的七情扇,赫然击在了拔都的身上。 原来间不容发之际,那拔都竟突然闪身拦在了莫少英,慕容流苏二人的面前。 “你疯了?” 慕容流苏一阵惊诧,三字未及痛斥出口就见拔都跟着“哇呀呀”一声全力扑倒了他,二人就这般一路滚出了石阵之外。 拔都似乎还要发疯,他那双毛茸茸的大手突然扼住了慕容流苏的脖子,可刚一用力,面上忽然泛出一阵惊讶,跟着口吐白沫瞬间倒地而亡,而他胸口处竟流出了惨碧色的鲜血,显见那把七情扇上喂有剧毒。 慕容流苏厌恶地挪开了拔都的尸身,怒气冲冲地看向石阵却发现此时又多了一人。 这个人就是莫仲卿,他仍穿着那天失踪的道袍。 在场的众人看了看那破碎的木箱,不用问就知道这莫仲卿一定是藏身在原本盛有各种火器军械的木箱中来到了这里,只是身为虎族组长的拔都为何突然叛变? 难道他真疯了不成? 他们并不知道身为剑灵的陌离方才一直附在拔都身上的事实,莫仲卿此刻也没有心情去解释。他看了一眼犹如花朵般绽放的荆棘石林,又分别瞧了一眼重虞和二师兄。此时这两人一个神色满不在乎,仿佛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一个始终是笑着的,只是眸子却锋利如刀。 莫仲卿看着他们本该有千言万语怒吼而出,可此刻却张口结舌,哑口无言,他又该说些什么。是怒叱重虞,还是质问二师兄到底是敌是友?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将双唇抿得更紧,手中的陌离剑柄握得更稳了些。 他看向金莲,旋转的金兰倏忽一顿,那白眉张口就道:“贪狼使,该你了。” 莫少英忙闪身后退,空手抓向金莲,即醉两眼一瞪,喝道:“阻止你二师兄。” 不用说,此刻莫仲卿的陌离剑已飞了出去,而比飞剑更快的是重虞,她突然现身于飞剑面前袖手一挥,飞剑跟着一滞,莫少英就已稳稳托住了金莲,跟着只见莫少英手上煞气大盛涌向了金莲。 不消片刻,那原本金灿灿的莲瓣就被传来的煞气逐渐染黑,转瞬,充满煞气的黑莲就在莫少英和即醉二人的惊呼下被莫少英稳稳地打入了《仙典》山碑之中。 立时、山碑上的仙典字迹竟无火自燃,那燃烧的火痕竟也是漆黑色的,飞散的灰烬从山碑上迅速剥落,代表着封印的字迹正逐渐瓦解,地面竟也跟着微微震颤,仿佛整座天枢峰都开始隐隐畏惧。 震颤倏忽而来倏忽又止,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那原本载有仙典的山碑,此刻赫然碎裂成一道一人多高的洞口,洞口表面糊有一层形似水波纹的屏障,使人瞧不清内里到底有些什么。 慕容恪不用瞧清,他张口就道:“大宫主,为了妖帝的顺利复活还请您务必守好洞口,其他人跟本王进去。” 说着率先冲进洞内,其他跟着陆续鱼贯而入,莫少英自然要追,可此时重虞早已挡在了洞口,道:“你想过去?” 莫仲卿沉声道:“让开。” 重虞不让反是瞥了眼正奋力阻止石阵运转的即醉,回首瞧了瞧近前的莫仲卿笑了笑,站得越发稳了些。她甚至还有空顺了顺发梢,摆明不将二人放在眼里。 莫仲卿沉着脸,道:“你一定助那慕容恪为祸人间?” 重虞嘴角再次翘了起来,道:“有什么不对?只要我那叔父能再次复活,我们妖族就能重掌三界,届时说不定我那叔父一高兴,就会赏我个一界之主当当,这种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莫仲卿突然道:“你在撒谎。” 重虞一愣,跟着掩唇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莫仲卿张口截道:“就凭我太了解你,就凭我知道你性子高傲,永远不会屈居人下。” 重虞讶然笑道:“你这是在讨我欢心?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嘴甜了?” 莫仲卿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兀自又道:“而方才你若心甘情愿效力,就不该煞费苦心地用法术造出这一片荆棘石林封住去路,直接杀了即醉道长岂不是更加有效。” 重虞顺着话道:“可我接下去不是做了。” 莫仲卿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错,你做了,可那是因为你一来就知我躲在木箱之中,你知道我必会出手相救!” 重虞讶异地望了他一眼,“看来,旬月不见,你又聪明了些。” 莫仲卿只当不曾听见,双眸凝视着重虞,缓缓道:“现在,让我过去。” 重虞笑了,她笑起来也的确更像白素衣了些,可下面一句话,却又让她原形毕露,她始终还是那个从不肯低头服软的重虞。 只听她简简单单地道了句:“不。” 莫仲卿道:“为什么?” 重虞道:“因为我不高兴。” 这个理由简直太过无理,可它若从女人口中就偏偏变得非常合情合理,重虞自然也是女人。 莫仲卿闭气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总算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重虞了,所以当他再次睁眼时,眸子中已是一片冷意。 重虞道:“你这是打算与我动手。” 莫仲卿没有吭声,只是慢慢迈动步伐,右手握着的陌离剑身也开始盈白泛光,那是持剑者真气充盈之象。 重虞眉宇佻挞道:“难道你就不怕伤了素衣妹妹的这副身子?” “素衣已经死了!” 突然,只听莫仲卿大声驳斥,随着驳斥而起的是一蓬剑光! “唰!” 没有人能形容这无与伦比的一剑,它实在太快了,似乎就连重虞也没有想象到这一剑居然真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重虞此刻的眼神显得万分诧异,仿佛在责问:“你竟然真想杀我?” 而近在咫尺的莫仲卿也握着剑柄同样呆住了,他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一切,那迅速映红白衣的鲜血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躲! 自己明明只想逼开她,冲入洞内。 莫仲卿望着重虞越来越冷的面色突然心乱如麻,不旋踵间就见她袖手一挥,自己已被直挺挺地抽了出去。 “公子!” 突然,只听藏身在陌离剑中的陌离显出身来一声娇喝,间不容之际也不顾得对重虞造成的二次伤害,御使着陌离剑身从重虞胸前猛地抽了出来,直向莫仲卿飞去。 霎时,艳丽的血花溅了一地,可重虞却没有倒下,她眼中显出了久违的怒火,她扑了上去,已凭生最快的速度! 叮当在不远处在山坪上瞧见这一幕,不禁惊呼出声。她最不愿见到重虞姑姑和莫仲卿二人生死相搏了。但她并没有起身冲下山去阻止,只是将手中的小巧药盒捏了又捏,又望了两眼山下二人激斗的情形,终于头也不回地扭头冲进了须弥图之中。她知道姑姑交代给她的事,远比眼前更加重要,她也是直到刚刚才知晓。 与此同时,山腹内不见半点光亮,显得阴森极了,一阵阵阴风从石缝中不断地钻进衣襟间,让人直觉凉到了心里。 慕容恪一行四人并没有掌灯,因为此处除了莫少英外,其余四人显见都不是人类。而妖族似乎也非常习惯黑暗,只不过此时似乎出了一点儿意外,并肩而走的慕容流苏突然撞到了莫少英,二人互望了两眼谁都没有吭声,更没有人去注意慕容流苏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慌之色。 四人走了很久,似乎从天涯走到了海角,山腹内的空气也跟着稀薄了起来,而前方却渐渐地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碧色。 碧色在放大。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慕容恪一行四人已进入到一个完全由碧绿色所组成的甬道内。 通过这盈盈碧光,莫少英终于察觉到自己已不再山腹之内,周间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道道一根根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树干,只是此刻树干的绿色显然并不健康,一丝丝看得见的黑色游丝宛如经脉般附着在树干之上。 莫少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这黑丝让他看上去很想自己体内的煞气,而那树干让他忽然想到了那夜在神霄派望月洞内触及神泉的情形。 所不同的是,那时他所立之处乃是巨大树干的表面,而此时却似乎走在其内部。 莫少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但慕容恪的话却让他眼皮猛地一跳:“诸位,此地乃是三界夹缝之中,那些愚妄的凡人企图以流过此间的三界灵气净化吾王离吻,殊不知将吾王离吻禁锢于此就等同于一颗钉子般打入了这三界核心之地,让这颗支撑三界的苍天大树出现了种种病症,所以他们是在作茧自缚。” 莫少英讶异道:“大树?” “不错。” 慕容恪道:“其实我们的三界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而是那轩辕那老匹夫从天地之间种下的一颗神木。”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元凶终显现(一) “不错。” 慕容恪道:“其实我们的三界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而是那轩辕那老匹夫从天地之间种下的一颗神木。” 莫少英道:“难道是《鉴玄录》中提及的建木?” “不错。” 慕容恪再次肯定。 莫少英突然道:“那妖帝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恪回过头,眼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莫少英,又扭过头去边走边道:“不急,一会儿你就会感受到的。” 慕容恪说的一会儿果然也只有一小会儿,行不到片刻,眼前霍然开朗。 四周盈绿色的树干仍是密匝匝地环绕在洞内,而中间的空地上矗立着一截树干,只不过这截树干表面已完全漆黑,四周树枝分岔所形成的“网眼”让人看起来更像个黑色的囚笼。 而当四人进入中空的内部便可瞧见中央赫然躺着一具白骨。黑色的枝干从白骨的四肢,肋骨缝隙中穿缠而出,仿佛条条枷锁般将它牢牢陷在了树干里,莫少英不用问就已猜到他那是谁。 白眉如释重负地笑道:“王爷,妖帝的埋骨之所果然在这里。” 慕容恪点头,道:“不错,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让本王进来了,白眉,你功不可没。” 说完竟是久久不曾出声。 莫少英问道:“不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 慕容恪竟反问。 莫少英补充道:“我是问如何复活妖帝。” 慕容恪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只不过在周遭惨碧色的映衬下,那面容瞧其来却益发的扭曲狰狞。忽然,他止住了笑容,扭过头沉声道:“谁告诉你我要复活离吻那老怪物了?本王自己做妖帝岂不最好?” 莫少英一怔就听慕容流苏笑着开口解释道:“贪狼使不必惊讶,方才不过那是权宜之计,只有说我们进来是复活妖帝,那条母龙才有可能为我们所用。” 莫少英不依不饶道:“所以你们连我也一起骗了?看来王爷还没有将我这个贪狼使看成自己人。” 慕容流苏一翻白眼,道:“那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你太耿直,你也不想想我父王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七书,怎会甘愿为人做了嫁衣?” 是的,说到底还真是自己太蠢了些。 莫少英看着面有得色的慕容流苏不曾说话。 白眉笑了笑,安抚道:“贪狼使不必多虑,这件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能保证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贪狼使是第四个知道的。” 莫少英不置可否地道:“然后呢?” 慕容恪眼中精光一闪,道:“然后就是这样!” 说着,只瞧他迈开大步,走进妖帝那副骸骨,一掌便将白骨的头颅劈得粉碎。立时,一颗鹅卵大的珠子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显出一片莹润光华。 慕容恪急忙拾起了珠子,高举过头,脸上已是红光满面:“看见了么?看见了么?它有多美!我万圣明尊苦心寻觅七书多年,不惜混入那人类朝廷与凡人为伍,为的就是找到妖帝的埋骨之所,而这颗能搅动三界的珠子才是七书中藏着的根本秘密!呵呵呵呵……” 说着说着,慕容恪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可见此时他的心情是该有多么的愉悦。 莫少英望向了那颗莹莹生辉的珠子,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所以你准备吃了这颗珠子?吃了它会怎样?” “会怎样?” 慕容恪笑道:“吃了它,我将成为另一个妖帝,不,是另一个三界之主!” 说着,眼看慕容恪就要将珠子吞下,可不想上空突然杀出一柄长枪,亮色的银枪,跟着银枪倏然而下的还有一道靓丽的身影。 “谁!” 白眉大喝。而慕容恪手上的珠子已被剑尖击中,珠子虽没有碎裂却滴溜溜兀自滚落到了一旁。 莫少英见着眼神大亮,刚想冲出夺珠却被一声疾呼生生止住了脚步。 “少英!” 莫少英身形一震,扭过来才看清来人竟是叶千雪。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千雪自从见到了真正莫少英的那一刻起,便再次证明自己过往的猜测完全没有错,他并没有做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他还是他,仍是那人值得自己去挂念,去倾慕的人。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忽然火热一片,仿佛再没人能动摇她对他的信念。 然而此刻也绝非叙旧的时候,就在她出声的同时,两道身影不约而同地扑向珠子,不旋踵间就听“刺啦”一声皮开肉绽声响刚过,二重身影一合即离。地上的珠子已没了踪影。 只不过抢走珠子的人实在叫人意外,他竟是慕容恪的儿子,这使得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慕容流苏将珠子抢到手里二话不说已大口吞下,当他确定珠子已顺着喉咙落进胃里后,这才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显得刺耳聒噪,但任谁都不能否定他有这个资格。 “老匹夫,你也有这一天!” 面对儿子毫不留情的嘲笑,慕容恪显然很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声音犹如破了洞的风箱般让人听不清。此刻他手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鲜血不住地从五指缝隙中溢出,那血的颜色竟也是惨碧色的,而比鲜血更可怕的是那张扭曲痛苦的脸,他显然没有料到竟会是这等结局。 他到底错在哪里了?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要背叛自己? 慕容恪想不明白,他此刻的表情也绝不是愤怒,他只将眼睛瞪得大大,溢血的嘴角不住发出“咯、咯”声。 相形之下慕容流苏却是残忍地笑着,他的表情看起来更是有些玩味,仿佛看着自己父亲的慢慢死去实在是天底下最开心之事:“老匹夫,你是不是很难接受?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该背叛你?” 没有人回答,慕容恪的面色开始发绿,他面上也终于出现极度痛苦之色,只不过这显然不是毒素造成,也不是喉咙间那道致命伤所致。 慕容流苏望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道:“看你这么痛苦,我就大发慈悲的让你死个明白,你不妨睁大眼睛瞧瞧我到底是谁!” 慕容流苏伸手慢慢揭开了脸上的人皮,众人再次惊愕。人皮下是张伤痕累累的面目,显然,这张脸是被烧伤的!叶千雪仅仅是愣了下便认出了这张脸,她惊道:“你没死?” 是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在叶千雪面前跳回火海中的唐尧,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也正是他为何方才在黑暗中莫名其妙地撞了莫少英一下的根本原因,作为一个凡人他显然既没有妖族夜视的天赋,也没有莫少英那般精湛的修为。 不过他马上就会有的,那颗象征着实力的珠子岂不是已被他吞进了肚中。 唐尧冷冷扫了一眼叶千雪并没有说话,扭过头抬起手中的人皮面具道:“老匹夫,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苦心积虑谋划一切,到头来却被我算计了?知道你儿子慕容流苏什么时候死的么?就在你像叶天朔悔婚时,派我那可怜的师妹柳絮儿缠住你儿子时!呵呵呵……知道他当时如何哭着喊着救我们放了他么?知道我如何一丝丝一寸寸剥开他面皮的么?”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好去欣赏下此刻慕容恪脸上的表情,可慕容恪脸上忽然撤去了悲伤,他就这般边咳血边无声地笑了起来。 唐尧面色更冷,笑得比他更大声道;“呵呵……的确很好笑,不是么?其实,我本想将这个慕容流苏这个身份一直扮下去的。可你这个老匹夫,居然不念我过往的功绩,去相信这个莫少英!又将《魔道》上的至高绝学交予他,却不交给做牛做马的我,甚至到最后你居然派白眉协助他来杀我!你说,我哪点不及他?” 慕容恪没能回答,他已无法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了,莫少英也绝不曾想到这幕后黑手的死亡并没有惊天动地,他谋划了一切最后却死于别人的谋划,这岂非又验证了一次善骑者坠于马,善战者殁于杀的道理? 莫少英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甚至凭空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感慨。 唐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毒素效果太好了些,好到让他凭空生了几许失落,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意犹未尽,只好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眉,冷笑道:“你说,我哪点比不上他。” 白眉苦笑着摇头道:“破军使哪里都不错。只可惜您忽略了一点。” 唐尧皱眉:“哪点?” 白眉双手合十,笑容有些高深莫测道:“这颗珠子并非所有人都能吞的。明尊从头到尾也绝没有要吃了它的意思。这、只是一场戏。” 唐尧神色一变,表情已是相当精彩道:“你什么意思!” 白眉微笑,声音忽如九幽来的恶鬼般轻道:“破军使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白眉说的待会儿显然仅仅就是一小会儿。这话音刚落,唐尧突然觉得胃里一阵不适,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烧灼感凭空从胃里窜到了喉咙,他惊恐地尖叫:“怎么回事,这,呃——!!” ------------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元凶终显现(二) 剩下的话他已无法出口,只见一道黑焰凭空从他嘴中猛然喷了出来,跟着便是连连惨叫,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而此时的唐尧周身开始不断窜出细密的黑色火苗,全身皮肤在火苗的蚕食下正迅速皲裂,干枯,宛如一件突然被人大力拧干的衣物。 “啊呃呃呃呃——!” 惨叫再持续,这忽低忽高的声响委实让人不忍多听,叶千雪握紧了手中的亮银枪,眼中显得有几分复杂之色。 突然,叫声戛然而止,被黑火烧成黑炭的唐尧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当膝盖触地的一瞬间,双腿齐根断裂,他的整个上半身犹如一具失了平衡的木偶般斜倒在了一旁,那珠子也跟着这轻微的震动破肚而出,又滴溜溜地滚落到了莫少英近前。 叶千雪双目一沉,径直走来想要毁去这颗害人的珠子,可未料到那莫少英竟先一步将它捡了起来。 叶千雪面色一白还未出口,就听白眉已道:“贪狼使果然好胆识!” 莫少英有意无意地笑道:“若我猜得不错,现下这珠子只有我一人吃得。” 白眉道:“正是。” 莫少英道:“你与那慕容恪方才特意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我似唐尧一般抢下来吃下它。” 白眉道:“不错。” 莫少英道:“可惜出了意外。” 白眉望了一眼地上的“唐尧”,摇头苦笑道:“贫僧就算打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有这等意外。” 莫少英抿唇,忽道:“我吞下它妖帝就能复活?看来我是你们精心培养的鼎炉。” 白眉笑了笑,笑得意外地坦诚道:“自从嵩阳县开始,我和慕容恪就一直在为妖帝寻找合适的鼎炉,可要接近妖帝的内丹就必须要有醇厚的煞气做基础。我们遍访人、妖二界也只在那嵩阳县不远处的义庄内找到了一只携带煞气百年的鬼灵。只不过要捉住它却不太容易,所以我们找来了太素坊的纳云,她的纯阴之体乃是那鬼灵的最爱,也唯有趁鬼灵占据她身子变得虚弱些,我们才能一举将其逮住,再让慕容流苏出马来一场英雄救美,之后暗中培养她。这等计划本是完美无缺的,却不想你和这个叶家小丫头竟闯了进去,最后那鬼灵又阴错阳差上了你的身子。” 莫少英嘴角翘了起来,道:“即便没有我,你们就这么笃定,纳云会听之信之,任由摆布?” 白眉道:“不一定要信,正如贪狼使从未相信过我等,不也一样走到了这里?” 莫少英道:“不错,看来我这个安乐侯有你等一半的功劳。” 白眉道:“贪狼使过谦了。” 说着,两人一并笑了起来,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叶千雪摸不透莫少英到底在想什么,可眼见唐尧惨死,她绝不能让他重蹈覆辙,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少英,拿来。” 莫少英深深望了她一眼,并不曾回话,反是扭过头道:“我相信白眉大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这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计划里,想必不止备着我这么一个鼎炉,那文殊也是了?” 白眉道:“不错,只不过那文殊身上的煞气是按着《魔道》自行参悟,并没有你这等机缘,更何况现在,怕已是被叶郡主杀了。” 叶千雪没有说话,干脆来个默认,她也没空理会白眉,一双眼睛紧盯着莫少英手中的珠子,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上前将其夺下。 莫少英道:“看来现下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吞这珠子了?。” 白眉双手合十道:“贪狼使只要吞下了它便可获得无上的修为,有了妖帝的修为就可以做任何事,一些本可逆转的悲剧便不会再发生,亦且从此之后你将不会再受到煞气的反噬,这些不正是贪狼使心中一直梦寐以求的么?” “是么?” 莫少英眉头飞挑,道:“这么说你笃定我一定会吞下它了?” 白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五指戟张道:“五成。” 莫少英讶异道:“有五成?” 白眉正色道:“不错。妖帝被封印在此已有三百年,身上煞气早已消耗殆尽,而贪狼使身上吸收了鬼灵身上的百年煞气为基础,又有《魔道》供你固本培元,所以现下你与妖帝的修为半斤八两,吞下珠子也就有五成机会灭了妖帝的魂魄,将其中的力量据为己有。” 莫少英道:“若失败了呢。” “失败?” 白眉笑着没有回答,也根本无人笨到去问答案是什么。 莫少英道:“看来白眉大师是越发的诚实了。” 白眉点头道:“和聪明人说话总要格外坦诚些。” 莫少英抿紧唇没有再说话,看着手中的珠子,眼里燃起了一丝狂热。突然,叶千雪一把将他握有珠子的手牢牢拽住,道:“你要做什么,他明明在骗你。” 莫少英扫了一眼叶千雪,冷冷道:“叶郡主请自重,我与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是啊,我和他虽是现下已然见面,但之间的隔阂怕早已深如沟壑,是我在一次次地拒绝他,而现在我又以什么身份来劝阻他?是朋友,还是曾经的恋人? 叶千雪微微摇了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跟着她突然道:“不错,我没有,可九儿有,难道你连九儿都不顾了?” 话声虽不大却异常坚定,坚定得仿佛一根钢针般刺进了莫少英的心脏,这使得他瞳孔猛地一缩,就见叶千雪飞快道:“我没有撒谎,九儿没有死,我寻到了祁彦之祁先生,不信,你瞧瞧这个。” 叶千雪将身上破损战袍的口子拉得更大了些,而里面赫然是一件半透明的薄薄内衣。莫少英蓦地一怔,他当然认得这是自己给九儿的天蚕宝衣。而方才叶千雪也靠着这件宝衣才能与那文殊斗得旗鼓相当。 叶千雪看着莫少英怔忪的眼神,道:“就算你再怎么不信任我,也要相信这件衣物,是你亲手交给九儿的,而九儿又将它交给我,为的就是让你知道她还活着。” 莫少英道:“那她在哪里,为什么不自己来?” 叶千雪道:“她现下身子虚弱不便走动,人在欺云山,初一送她去的,我根本没必要骗你。” “的确,你根本没必要骗我。” 莫少英笑了起来,这发自内心的愉悦让白眉一双眉头皱了皱,更让叶千雪松了口气,她总算感觉到莫少英那一丝丝真情流露了。 可就此时,那莫少英毫无征兆地将握有珠子的手微微一松,珠子顺势滑落到另一只手上,跟着一把丢进了嘴里。 好快。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令叶千雪心头大惊,她想质问,却已没有任何机会。只瞧那枚珠子刚下肚,立刻勾动了莫少英体内浑厚的煞气,不旋踵间一道黑火如约而至,顺势扩大成一道火柱,将莫、叶二人一同卷进了进去。当火柱消失时,二人自然已消失不见,而地上却留下一圈半丈来长的黑洞。 黑洞仍再扩大,而此刻周遭层层绿枝也跟着不断地枯败,消亡,仿佛正在受着黑洞不断的蚕食。而此时整座由碧色枝桠组成的洞穴竟开始瑟瑟震颤,大片大片的枝叶从天顶四周剥落,仿佛一切行将崩溃。白眉望着这些,终于如释重负地咧嘴笑了起来,身上犹如实质的煞气竟比莫少英还要浓稠三分。 莫少英在坠落。 这失重的无力感实在让人心惊。他也无法御动流渊将自己稳住,那枚恼人的珠子已搅得体内天翻地覆,不但控制不了狂乱四走的煞气,甚至就连四肢也开始渐渐冰冷麻木。只不过这速度很慢,他还是能感到胸前一片徐徐暖意正在一刻不停地抵御着煞气的侵蚀。 莫少英感受着温暖勉力睁开眼睛便见一双欣喜的双眼,那无疑是叶千雪的。她终于还是没有松手,跟着自己下来了。 “果然够蠢。” 莫少英苦笑。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输了,原本想着那妖帝在那枚珠子中,自己即便没有五成的胜算,也可以搏上一搏。而现在这枚珠子只是引动了体内无穷的煞气,并没有什么妖帝的魂魄,妖帝恐怕早死透了。他知道被白眉坑了,这让人有些不甘心,但并不是一无所获,他知道就算死,也有人始终陪着。 这种想法未免太过“混蛋”,可一个人真正到了这般绝境又有几人还会在乎?显然、自己不会,叶千雪更不会。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善恶终有果(大结局一) 此刻二人相互拥抱着急速下坠,周边暗无天日,不见半点光芒,唯有叶千雪手中乳白色的真气犹如一盏明灯般闪亮。 显然,这抹闪亮的光辉不能照见任何景物,周遭仍是一片漆黑,甚至不能照见二人的全身,能照出的也仅仅是彼此的笑容而已。 然而只要彼此笑容足够真实,足够坦诚岂非已然足够! 可莫少英仍觉不够。他微微仰起了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叶千雪红着脸大着胆子回应着,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彼此偎依得更紧,仿佛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是的,没有任何东西。 这一刻,莫少英仿佛想不起云踪派,想不起自己究竟为何而来,怀中的叶千雪更是忘掉了矜持,忘掉了身份,更忘掉了仍是慕容流苏之妻的事实。也唯有此刻的他们能纵情地忘却一切,知道彼此眼中都有自己的影子。 二人仍旧飞速下坠的,真气的光亮却在慢慢地减弱,不是叶千雪不够努力,而是那莫少英身上的煞气委实已浓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莫少英面上仍旧是笑着的,可一颗心已开始愁了起来,他自己是活不成了,可对方却不一定会死。 那么下面等待他们会是什么? 刀山火海,还是十八泥犁? 或者更干脆些,直接摔成两滩肉泥? “可即便是肉泥,我也要是下面那块。” 莫少英心中默默地想着,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身形,在坠落境况下这么做原本是很艰难的,可莫少英完全没有灰心,他此刻也有无穷的力量促使着这么去做。 叶千雪显然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刹那之间已然会意,她俏脸微微一变,开始抗拒起来。 于是、这二人在坠落中一顿推搡,争着去当那块微不足道的“肉垫”。 显然,这种作法实在可笑,可笑到整个“深渊”都震颤了起来。 不、那不是深渊在震颤,是隆隆的水声,不旋踵间巨大的涛声飞速靠近。 “噗通。” 二人跌入不知名的水中溅起细微的浪花,而此刻莫少英心里也同样乐开了花。他显然不曾想到这次绝境之下竟会有深潭,他想笑,但笑容仅仅一闪而逝。他猛然发觉了一个问题,这里的水根本没有半点浮力,他们下坠的速度非但没有半点减缓,甚至隐隐觉着下沉得更快。 既然给了希望又为什么生生掐灭?这人间又哪有毫无浮力的水?不,不对,这里根本不是人界,这水也不一定是平常所见的河海大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莫少英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彼时、莫少英眼中的惊喜迅速黯淡了下去,可旋即这丝丝惊喜却转到了叶千雪双眸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却又让人兴奋无比的事情。 莫少英一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近,便赫然发现周遭一如黑焰般的煞气正飞快消散在不知名的水中。而体内的真气也正随着煞气的消失而消散。 这对于莫少英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能活下来已属万幸,只是没有了真气的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过去做一个平头百姓? 莫少英心下笑了笑,然后他就瞥见一片光,一片从水底赫然传来的光亮,亮得直刺人眼。莫少英一个激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般趁着真气还未消散殆尽,再次尝试御动腰间的流渊。 显然,没有了浑厚煞气的束缚下,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流渊一展剑身,于水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水波纹便急速向下飞去。而此刻莫,叶二人已从水底掉进了空中,空中有风。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叫人匪夷所思,二人却并未多想,因为尽管罡风猛烈却比那设想中的地狱可爱得太多。 二人拥抱着下坠,上方流渊卯足了速度猛追,它追了上去,一剑拖住了莫少英的背部,令二人缓缓降到了地面。 于是、谁也没当成那块“肉垫”,二人竟奇迹般活了下来。 活着,对每个人都值得庆幸,但活下来就意味着无数的烦恼接踵而至。 人生下来岂非就是为了解决各种各样的烦恼? 二人迅速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望着彼此并未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双双默契地撒开了手,望向了别处。是的,只要还活着,他就是云踪派的莫少英,是人尽皆知的魔头,他也仍有未尽的事要做。而叶千雪仍是那个叶家的大小姐,是坐守东都的郡主,更是慕容流苏的妻子,往后的未亡人。 所以,他们之间也早已无法回头。 “还不如死了好。” 尽管叶千雪说的很轻,轻得仿若不想让人听见,可莫少英还是愣了愣,触及叶千雪那迷离的眼神却并没有再次抱上去,他已站了起来。 极目远眺,此处风和日丽。天上有云,那是他俩掉下来的地方,而地上竟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那龟裂的大地用无数乱糟糟的土块拼凑在一块,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边际,仿佛亘古都不曾变过。 而此时的两人好比被抛弃在干涸岸上的两条鱼,显得那么的渺小,无助。 幸好两条总好过一条,这就好比两个人总好过一人孤孤单单地活着。 叶千雪显然知道这层道理,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们……” “我们得出去。” 莫少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将叶千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打散,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梢,眼神也跟着恢复到以往的清冷:“可我们怎么出去,既然想出去,那为何要吞下那枚珠子?” 叶千雪说完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句话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有些胡搅蛮缠了,可没想到对方回答得更绝:“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下来?” “是啊,我又何必不松手跟下来。” 叶千雪下意识地咬着唇角,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莫少英用余光扫到她此刻的神情,心下陡然一怔,跟着就开始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吞下珠子本以为那妖帝就在其中,加之我先前也被夺舍惯了,所以即便没有那白眉所说的五成把握,我也依然有机会的。只要有机会就该将这等近在咫尺的祸患除去。” 叶千雪心下乱糟糟的,她其实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可仍是顺着话道:“可即便如此你也不用将它吞下,大可将它丢了,甚至毁了都可以。” 莫少英将流渊插回腰间剑鞘,道:“我摸不准白眉。” 叶千雪道:“白眉?” 莫少英道:“不错,是白眉,他很谨慎。而一个谨慎多年的老家伙可能有无数个更好的选择,但也绝不会将最后一道赌注压在别人的身上。” 叶千雪讶道:“你认为那白眉也身负煞气。” 莫少英点了点头道:“至少我从没见过他出手,而我所习的《魔道》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所以换位思考、将心比心,那白眉定然也会。这也是为什么他费尽心机,对我说了一大段半真半假的话,那表面看起来是在劝诱,其实暗底里无论我吞不吞下珠子,他都已留有后手。” 叶千雪顺着话道:“所以你不知道那些后手是什么,你干脆就顺势吞了它?” 莫少英道:“正是。我本来觉着他和慕容恪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但现在想想又不是,他似乎巧妙地骗过了所有人。” 叶千雪缓缓点了点头,忽又道:“可这有一个问题。如果那白眉事先就知道这些,何必事先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他难道不该一见到珠子就出手抢夺,然后一口吞下?” 莫少英笑了笑,道:“不论是人,是妖总会怕死,白眉也不例外,能让别人替自己去死,岂不再好不过?而方才没有你,没有那条不知名的水流,我早已步了唐尧的后尘……” 忽然一丝狂风袭面突兀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二人眉头双双一皱,就听四面八方响起了空旷的笑声,笑声很大,仿佛存在此间的每一个角落。 “谁?” 莫少英紧握流渊,喝问出声,迅速掂量着自己体内还剩下多少可用的煞气。 跟着,那狂风忽在二人半丈开外集中成一道旋风。旋风一经散去就见一条人影大刺刺的出现在二人面前。这个人有着一头蓬松的白发,头顶有一对犄角,右侧那根明显长些,而左侧那根却不知是何原因短得只露出发梢一截,上面齐平的切口似是被刀剑一类的兵器生生削去的。这个人身穿这一件血色战袍,仿佛就似刚刚浴血归来的战将。 ------------ 第四百二十九章 善恶终有果(大结局二) 除此之外,二人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包括这人的脸都是模糊一片,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其实都是灰蒙蒙的,仿佛一阵云雾,随时都会消散。 幸好,这个人还会说话,听起来是个男人,声音更带着莫名的威严:“那叫白眉的是不是一个光头,似个和尚?常年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袍子?面上瞧起来慈眉善目却佛口蛇心?” 精准的描述,精准的让人惊讶,仿佛二人早已熟识,莫少英虽猜出他是谁,但仍是不免一惊道:“妖帝离吻?” 离吻冷哼道:“正是本尊。” 莫少英眼神也跟着泛冷,他瞬间握紧了流渊没有再说一句,叶千雪同样也绷直了身子,眼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可那离吻却只是笑了笑,笑声中带着某种嘲弄之意道:“现在的凡人都这么没规矩了么?难道本尊先行回答了疑问,你们不该回敬下?” 莫少英仍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流渊拔出了一寸,然而就是这短短一寸之距,便闻一阵飙风袭面,再睁开眼时手中的流渊已赫然到了离吻的面前。 莫少英双眼一瞪,全身瞬间惊出了细密的冷汗。而那离吻用迷雾般的手虚裹着流渊道:“剑是好剑,可惜人,呵呵……” 离吻在笑。 笑中自然带着种种嘲弄之意,但莫少英还听出了别的意思,他猛然感觉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面正在看着他,并且一眼就看穿自己不过是在摆架子撑场面。体内所剩无几的煞气已保护不了任何人,自己现在只怕已与废人相差无几。 这答案不禁让人气馁,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莫少英没有动,他仍存侥幸。可离吻动了,他那犹如烟雾般的手臂忽然一挥,流渊便再次“嗖”地插回了莫少英腰间的剑鞘之中。 “现在,你二人可以回答了?” 离吻问完负手而立。那模糊的身影显得不可一世。 莫少英看着他瞳孔猛地收缩,却见叶千雪已上前一步,抱拳见礼道:“回前辈的话,前辈口中的那人,应当就是晚辈二人所见到的白眉。” 离吻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眼又望向莫少英道:“哼,还是女娃娃乖些,小子学着些,对本尊低头并不丢人。” 莫少英愣住了,不过却不是为这离吻的气势所摄。而是因为这离吻似乎太“平易近人”,太好说话了些。 他难道不该一上来就夺舍了我的身子?他究竟想做什么? 此刻莫少英的疑虑重重,可那离吻非但不想解释,接下来更是语出惊人道:“跟本尊来吧。本尊这就带你们出去。” “出去?” 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出声来。 离吻道:“怎么,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只不过你为什么不干脆夺舍了我的身子自个儿出去?既然能出去又为何不一早就先行离去?” 莫少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这一问也问出了关键。 离吻显见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看着二人这般惊讶却是破天荒地解释道:“很简单,因为比起你们两个小娃娃,本尊更恨那个白眉,比起夺舍了你具凡人的躯体,本尊更喜欢以本来的面目活着!” 这言下之意已甚是明了,二人突然觉得这个离吻不但自大自傲,甚至还很自恋。可细细想来每一个强者岂非都很自恋?而妖帝离吻无疑是强者,他甚至就是站在顶峰上的那几人。 只不过这似是而非的答案并不足以诠释莫少英的问题,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即便不是为了叶千雪也不能,所以他仍追问道:“前辈为什么要恨白眉?” 离吻显然已没了耐心再去回答,他一声不吭调头就走,只不过走得很慢,显见刻意让二人跟着。 叶、莫二人互望一眼,他们知道即便不愿,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找到出去的法子。如此一来,不论那离吻到底是何居心,他们都必须跟着走上一遭。 三人走的很快,只不过按照离吻来去如风的速度还是略显慢了些。所以他就开始旁若无人的解释,也不去管二人有没有问,在不在听。这种性格实在像极了重虞,莫少英也骤然忆起这人就是重虞的叔父。 原来白眉在三百年之前就出现在了离吻的身边,当时他以幕僚的身份像离吻进言献策,不但襄助离吻统一了那时尚在人间中的所有妖族,更助他登上妖帝的宝座,结束了妖族内互相倾轧,日渐萎靡的颓势。 这时、白眉已是妖帝的入幕之宾,而以妖帝离吻的性格更将他引以为知己,所有这白眉在妖族中不论是威望还是地位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是如日中天,风光无限。 可白眉却不稀罕这些,对他来说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得到离吻的信任,顺便磨练下妖族这件趁手的“兵器”,现在兵器业已成熟,岂不是该适时展现下一下锋利的程度? 所以,妖帝离吻在白眉的百般挑唆劝诱下,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终于对人界中的人族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当时妖族凭借着先天强于人族的体魄,一路攻城略地,当真是所向披靡。而人族中众江湖高手,隐士修者又都被习得《魔道》煞气的离吻逐一压制,但当时人类高手实在太多,层出不穷的隐士对攻城略地还是起到了不小的阻碍。 此时白眉献策,不如将那些人类中的武者,修真之士集中起来一网打尽岂不最好。离吻欣然应允,对白眉更是言听计从,将当时妖族据点万寿山设成了“空城”,引人类众高手“直捣黄龙”。 计谋自然是极其成功的,但离吻却未想到这计谋是反过来针对自己的。白眉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背叛了他,不但将事先埋伏在万寿山众妖族高手的位置暴露给人族,更是在关键时刻偷袭了离吻,致使堂堂妖帝离吻陷入重围,寡不敌众,鏖战三日终究被擒。 之后,人族中砍下了离吻的头颅,众人本也以为战争就此结束,可谁曾想离吻在没有头颅后依然活动自如,身上煞气更是有增无减。 白眉见着当即献策,说着煞气乃是天地至阴至邪之气,需天地下至阳至清之气将其消融,方能将离吻打得魂飞魄散。众人信以为真,便在白眉的刻意带领下找到了昆仑山下的这处灵泉,而这地泉便是方才二人掉下来时的“树洞”。 只不过众人将无头离吻押解到后,白眉再一次偷袭了所有人,并将离吻打入了“树干之中”,离吻身上的煞气便在一瞬间侵染进树体,致使整片支撑“人界”的脉络开始衰败,枯萎。 而这就是白眉的最终目的,他要将离吻身上的煞气通过这段“树干”的支脉去腐蚀整个神木,而这神木便是传说的建木,坐落在建木上的三界也必定难逃灭亡的命运。 离吻继续恨声道:“可他没有料到,本尊岂是那么容易任由摆布的!” 莫少英一听便明白过来道:“你伤了他?所以他并没有得手?” 离吻傲然道:“不错,本尊当时虽躯体受损,头颅不在,但魂魄仍就健全,本尊便拼着魂魄离体冲入那白眉的身体之中!” 莫少英讶道:“你要夺舍白眉的身体?” “谁要那副丑陋的皮囊,本尊是与那厮同归于尽。” 离吻说得斩钉截铁。 叶千雪皱了皱眉,道:“这么说来前辈的这么做的代价一定很高,否则当时您不可能甘愿束手就擒。” 离吻那模糊身影忽然顿了顿,道:“不错,我妖族身体虽强横,但魂魄却不似你们人类修士能练就阳神,一旦离体就再也无法回到本体之中。亦且即便有幸夺舍成功,也是全身功力不在,一切都需重头再来。” 莫少英点了点头,道:“可是你还是失败了,他将你打到了这里?” 离吻笑了起来,傲然道:“本尊并没败!那厮也未讨得半分便宜,若非如此,你以为他会甘愿等三百年再选上你这小后生?” 叶千雪道:“这么说来,真该谢谢前辈了。” 叶千雪这话并非奉承,可那离吻却恨恨道:“本尊只是为了报仇,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察觉这等惊天阴谋,白白让我龙族一脉全军覆没。” 叶千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那莫少英却笑着道:“看来这白眉果然心思缜密,他在三百年前就埋好了种子。” 离吻道:“什么种子?” “七书。” 莫少英脱口而出,又道:“若我猜得不差,他定然逃出去后,骗过所有未进树洞的人。之后随便找了七本书让人族中的七人传下去,其实七本书上根本没什么直接的干系,它们只是白眉为了骗取慕容恪的幌子。” 离吻道:“哼,这倒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 第四百三十章 善恶终有果(大结局三) 莫少英道:“还有一点。” 离吻道:“还有一点?” 莫少英道:“我们来时见到你的骸骨是有头骨的,这也很好的解释了那颗珠子为什么不是你的内丹,这也不过是白眉事先安排的伎俩。” 离吻扭过头道:“他显然之后还偷偷进来过!” 说到此处,整件事情的脉络已相当清晰,不论是白眉的动机,目的都已昭然若揭,亦且白眉似已是胜利在望。但莫少英二人知道,他们仍有机会。 而机会就眼前。 眼前是一面由无数密密麻麻的枝桠交错而成的“树壁”,而三人也早在百步之外就眺望到了这犹如山壁般巍峨磅礴的“树壁”。 与这面“树壁”相比,三人委实犹如蚂蚁般渺小。 离吻伸手抚着树壁道:“这里就是出口。” “出口?” 二人双双一怔,异口同声。 那离吻道:“你们还记得是怎么掉下来的么?” 叶千雪道:“记得,我们通过一个空洞,然后掉进了一片不知名的水域,之后又从水底到了这里。” 离吻解释道:“那片水域乃是游走在神木中的“灵源”,它遍及神木的每一个角落,也有无数个名字。比如他在天界叫天河,在人界叫江海湖泊,在地界又叫黄泉。而方才你这小子经过那片灵源时,想必已将煞气如数扩散到了灵源的内部。如此一来,那携带着大量煞气的灵源必定会腐化神木本身,那白眉也算大功告成了。” 莫少英对这个消息仿佛并未感到多么惊讶,只是皱眉不做声显然在考虑着什么。 叶千雪道:“那我们已没有办法补救了么?” 离吻笑道:“没有。不过你们仍能阻止白眉的后手,来延缓神木的衰败。” 叶千雪惊道:“他还有后手?” 离吻道:“不错,我等居住三界都在这神木之上,而神木矗立在“天地”之间,岂是一点煞气就能顷刻摧毁的?所以这个过程必定异常缓慢,所以本尊笃定以白眉那厮的手段,必定还有极厉害的后手来加快这腐化的过程。” 叶千雪道:“所以我们该如何回去?” “就这样。” 离吻洒然一笑,犹如清雾般的右手忽然轻飘飘地拍在了神木的树壁之上,而这看似轻柔的动作却引来了整片树壁的“地动山摇”,足见这一掌之威是何等惊人。 而此时,被离吻拍过的树壁赫然显出一道一人多高的洞口来,其内氤氲缭绕的乳白色雾气犹如一道薄纱般从洞口喷薄而出,拂过三人的面庞又迅速消散在空气之中。 莫少英眉头微微一皱,就见离吻忽然望着自己笑了笑:“这乳白色的雾气乃是“灵源”稀释后的模样,你二人从这里进去,或许就能回到人界。” “或许?” 莫少英眉头皱得更深。 离吻笑道:“不错,因为本尊并没有深入过,至于为什么,想来你已有所察觉了?” 叶千雪一讶,望向莫少英,就见他皱着眉道:“方才当那股气流接近我时,我仿佛觉得它是有生命的,它在拒绝我入内。” 离吻道:“那神木中的灵源有着自我意识,而我们被煞气浸染过的不净魂魄对它来说是一个祸害,所以本尊和你已经回不去了。” 叶千雪蹙眉道:“若是非要进去呢?” 离吻回道:“本尊凭着这副魂体能支撑一盏茶的工夫,至于他有肉体的保护或许会走得更远。但你们莫忘了,这外部灵源稀薄如雾,可越往走就越发稠密。” 话说到此,离吻似乎是在给莫少英某种选择的余地,但叶千雪知道他绝不会甘愿滞留此地不去,也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果然,莫少英道:“多谢妖帝提醒,命是我自己的,我自然要拿来赌一赌。” 离吻笑了起来,道:“好,冲着你这份赴死之心,本尊再提醒一句,即便你们能侥幸活下来,但要回到原先的人界却不并简单,因为方才说过,里间四通八达,很可能跑去三界的其他地方,所谓出口也并不一定就是原先的出口。所以你们最好祈祷那白眉已开始动作,这样一来神木就会自我抵御,本是人界的出口处也必定会频频异动,换句话说,那里的出口一定很大,很亮!”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四周是乳白色的长雾,脚底下是松软细密的枝桠,树壁内显得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只是比起叶千雪悠长平稳的气息来,此刻莫少英的气息已变得紊乱,低沉甚至微微轻喘。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妖帝离吻的话也言犹在耳。叶千雪皱着眉却没有出声,她太了解他了,只要一旦认定的事情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所以她只能靠近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牵着他前进。而这次,莫少英并没有选择拒绝。 一个男人通常不会接受一个女子的帮助,若是接受了便说明要么这男子别有目的,要么他实在是山穷水尽,到了需要被人帮一把的地步,而此刻莫少英显然是后者。 起初步入树壁之中,莫少英并未感到如此的难熬,直到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白雾便汇聚到他的四周拼命挤压,这不仅让他感到呼吸困难,四肢更如灌了铅般沉重,整具身体仿佛被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手狠狠地握住,收缩。 这种感觉委实糟糕极了,更要命的是莫少英坚定不移的信心正在一点一滴地消磨着。妖帝说得对,他恐怕是真走不出去了,但无论如何他必须看着叶千雪走出去,也正是这份比之信心更坚韧的信念支撑着他前行。 就这般又行了半盏茶的工夫,前方的白雾也益发浓郁,二人仿佛置身于云中。叶千雪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穿行着,她并不知道前方路的到底还有多长,甚至根本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出口,这种迷茫与忐忑的心境让她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那义庄“天鬼阵”中。 所不同的是过往的是黑雾,而这里是白的,过往的莫少英生龙活虎,但现在却是萎靡不振。甚至此刻他整个人都已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拖行着。可即便如此,莫少英并未能坚持多久,仍是两腿一软瘫倒了下去,跟着倒下去的还有叶千雪,她的一颗心也迅速下沉。 “少英!” 惊呼声一下子冲开了二人之间的迷雾,叶千雪从这个角度看去便发觉莫少英的脸色竟如那白雾一般惨白,嘴角更成了绛紫色,显见已很是危险。 可那张嘴角还是固执地笑了起来:“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说着,莫少英复又起身,可这脚步未稳跟着一个趔趄摔了下去,幸好叶千雪早有预见般地托住了他,跟着身子一转竟将他彻底负在了背上。 莫少英显然一愣,勉强笑道:“慕容夫人这是几个意思?” 叶千雪明知他故意拿话呛他,可仍是蹙眉道:“闭嘴。” 而这次莫少英居然还真乖乖地闭上了嘴。 叶千雪不知他为何如此听话,但至少没有再反对,是以调换了姿势,试走了几步,然后便猛然发觉不知为何自己状态益发见好,即便身上负着个男人也是身轻如燕。 二人就这般又开始走了起来,速度不快但却胜在持久,虽然前方仍是一片迷雾,但叶千雪始终坚信着,只要有这双脚,有浑身使不完的气力那便一定走的出去。 可是她又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莫少英实在太乖,太安静了。反过来一想,岂不是乖到反常,安静得可怕? 她忽然有些担心地唤道:“喂。” 没有回应,背上的人仿佛就此沉睡了般。 叶千雪见无人回应,身子没来由地颤了颤,猛地停下脚步,这次她几乎喊了出来:“少英!!” 随后一个恼人的笑声便从背上了传了出来,仿佛已憋了很久:“叶郡主不是让我闭嘴么?”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叶千雪也冷着脸只管负着他闷头赶路。 可莫少英笑了,尽管笑得有气无力,有些勉强,但仍觉很开心,他有多久没这么轻松,惬意过了?虽然知道有些过分,但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耳廓,竟又恶作剧般轻咬了下去。 立时、叶千雪猛地一怔,犹如过电般的触感瞬间从后颈传遍了全身,那张冷脸也迅速红成了热炭。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善恶终有果(大结局四) “你做什么?” 叶千雪双颊滚烫,也终于质问出声。只是这质问显得太过软绵绵了些,根本不是她平日里的口吻。 莫少英松开了口,理不直气也壮道:“咬耳朵啊,还能干嘛。若不想继续被咬,不如这就放小爷下来。” “不放。” 叶千雪拒绝,语气比那离吻更加斩钉截铁。这似乎还可以看做一种邀请,一种“随你怎样”的邀请。 只是莫少英没有继续恶作剧,也渐渐不笑了,他显然有些低估了叶千雪的决心,只好道:“你若不放我下来,我们没有一个人走的出去。” “我知道。” 莫少英道:“若我俩没一个人走出去,就没有人去告诉大家白眉的危险和目的,他有可能故技重施,有可能会骗我师弟,甚至骗过你的父亲。” “我知道。” 莫少英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更该知道孰轻孰重……” 这话未完就听叶千雪已截口道:“你重。” “嗯?” 莫少英明显一愣,显见未曾料她这般答复,还未缓过神就听叶千雪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我说你身子好沉,不过不管多沉,我都会带你出去,就像上次义庄那样。” 莫少英苦笑道:“你莫忘了那次可是我救了你。” “所以这次我拿命陪你!” 叶千雪回得干净利落,不容分辩,仿佛又再表明:“别耍花样了,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你下去的。” 被瞧破心思的莫少英也没在尴尬,他现在心下也根本装不下这么多别的东西。 突然,前面的白雾犹如受到了什么惊吓般开始急遽翻滚震颤,跟着一道肉眼可辨的黑芒突然冲进了二人的视线,又“嗖”地一晃而过,朝来路撞去。 莫少英一愣,就见其后三四道白雾组成的“白芒”拖着焰尾追了过去,仿佛在倾力围剿那丝丝黑点。 二人俱都瞧清了那抹远去的黑点乃是莫少英身上外散的煞气是一部分,同样也俱都猜想到这定是离吻所说的神木开始自我抵御了。 “这么说来,岂不是已临近人界入口?” 二人稍一愣神,就见那“黑点”复又折回,身上的黑气已淡了许多,显见在这一来一去中多少又吃了些亏,而身后那穷追不舍的白芒却是混合着周遭的白雾变得益发耀眼,竟能在这浓浓白雾璀璨生光。 那黑气一顿乱窜,眼见四面八方再无活路,索性猛地调头径直朝着莫少英冲来。 “小心。” 这二字未歇,莫少英眼珠子一瞪,已让那抹黑气已直直闯进了身子之中。立时,身后三点白芒一顿,竟跟着向二人冲来。 “跑!” 莫少英几乎是用力吼出声来,可后半声已化作了闷哼,只见瞧他猛地揪住胸口,面上因痛苦而扭曲。 叶千雪虽看不到莫少英可怕的面容,但听到他那声催促,便二话不说疾行而去。此刻的她也总算觉察到是周间这雾气才让自己身轻如燕,可无论如何奔跃,哪里又是那白点的敌手。 眼见白雾浓缩而成的白点越追越近,已临到二人头顶,孰料一道黑光倏忽一闪。 “唰!”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剑体出鞘声响,只见那流渊已赫然悬在了方才三道白芒所在之处,而那被“一剑两断”的白芒跟着爆开一团团气浪,经由莫少英身遭便见他整个人浑身一颤,嘴角突然喷出鲜红的血水。 “少英?” 叶千雪突觉后颈一凉,跟着脚步一顿,这就要回头来瞧却又听见莫少英喝止道:“别回头,继续跑!” 莫少英这般说并非毫无道理,叶千雪也瞧见了周遭白雾已迅速发生了变化,只瞧那原本翻滚的白雾急遽收缩,犹如一面迅速筑起的泥墙般生生挡在了二人的面前。 可叶千雪还是身负莫少英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因为身遭无一不是这样的浓雾环绕,她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是甫一入内却骇然发现犹如踩进了一团白色的泥浆中,叫人裹足不前。而更糟糕的是这泥浆正由下而上迅速凝固,仿佛要将二人凝成雕塑,生生留在里头。 “不,我和少英绝不会死在这里。” 突然,叶千雪心中升起一股绝强的信念,而比信念更为坚定的是那双腿,她已奋力跃了起来。 不旋踵间,叶千雪两腿竟真从犹如沼泽一般的泥浆中立拔而出,高高跃起,只不过这个动作却又在下一瞬遽然静止,二人就保持着飞跃的动作停留在了半空之中,终究没能逃出去。 寂静, 然而这死一样的寂静刚刚持续不到一息,白雾中又赫然传出“咔嚓”脆响,紧接着数道黑光从白雾表面缝隙中齐齐迸射而出。 整个犹白雾凝成的玉墙突然从内部瓦解崩碎,那原本毫无实质的雾气竟裂成碎石纷纷剥落,砸在地上劈啪作响。 二人也从空中重新落到了地上,只是叶千雪一个趔趄还未站稳,便觉一道弧光掠过发梢,遥向前方。定眼来瞧,只见那黑色弧光已搅起一片粉屑,狂舞的粉屑中竟赫然多出一道半丈来宽,三丈来长的“甬道”,而甬道也随着黑光的搅动继续深入着。 叶千雪一怔,就听背上莫少英沉声道:“跟着流渊,不要停!” 叶千雪此刻也的确不敢停,因为身侧由白雾组成的“甬道”内壁突然显出道道一如荆棘般的尖柱,尖柱从山洞各处突兀现身刺向二人,迫使着叶千雪不断闪身腾挪,一时间险象环生。 所幸离那泛着煞气的流渊越近,尖柱生成的速度也就越慢,但饶是如此,叶千雪已开始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大有力竭之兆。 只是她仍是拼命迈动双腿,她知道此刻二人的命运就在这双腿上,所以即便再累,也要强迫它动起来,即便再酸,仍是拼着韧劲一往无前! 近了,更近了。 三丈外的流渊已横贯“甬道”破开一道洞口率先冲了出去,前方虽没有曙光,但叶千雪却看到希望,她终于背着莫少英冲了出去。 叶千雪冲出“洞口”,脸上刚绽出一丝由衷的喜悦,可旋即心下却是一凉,她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便是方才一跃而起,又落下之后,踩着的并不是原先由枝桠所组成的地面,而是犹如石质的“白雾”,现下陡然从洞口冲出,一定会一脚踏空。 果然,叶千雪一脚踩在了空处,她也无多余的气力再让身子摆正,只能微拧过身,反手急忙抓稳莫少英,任由身子随着惯性狠狠地摔了出去。 而前方密布枝桠的道路并不平坦,甚至倾斜得厉害,两人便如一对滚轮般双双滚了下去,直到一处水边才堪堪停了下来。 叶千雪顾不得已散开的长发和身上隐隐传来的疼痛,忙不迭地爬起身来向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莫少英走去。她心中已开始隐隐不安,如此大的动静下,他怎么可能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或许是他又在和自己开玩笑,这也一定又是在吓唬自己,对不对,对不对?” 叶千雪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而当一个人在反复问询自己却仍不敢去揭开谜底时,那就说明她已有了答案,只是心中的答案实在太过残忍,叫人拒绝接受。 可她毕竟是叶千雪,也相信莫少英必定不会弃她而去,他从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于是,叶千雪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蹲下身将莫少英翻转了过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相反,莫少英此刻的面容没有丝毫血迹,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瞧起来平静而安详。可叶千雪绝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一股强烈的不甘更促使着她迅速伸手探了探鼻息。 没有呼吸。 叶千雪不信,又赶紧俯下身子却仍听不到丝毫的心跳。 “为什么!” 叶千雪几乎喊了起来。 从坠入不知名的深渊,到过这白雾重重的树壁,历经种种艰危,他都似个小强般挺了过来,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到了最后…… 叶千雪双拳紧握,迅速抹了一把快要涌出眼角的泪水,是的,她还不能轻易掉泪,因为哭泣就等于绝望,等于放弃,她仍不想放弃! 于是她开始四处张望,开始乞求奇迹的出现,奇迹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一些异象,比如说一直存在周围的雾气到了这里竟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中数百杂乱无序的白点和黑点正在激烈的碰撞,仿佛正在做着某种殊死的搏斗。 ------------ 第四百三十二章 邪佞终覆灭(大结局五) 此刻叶千雪当然无心欣赏这些,但她却由此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来时的路上那白雾对莫少英的身体起了相当大的损伤,但却不足以致命,直到那白点追逐着落单的黑点,少英的语气才开始惊慌,他为什么惊慌?还有他不是修为尽失么,为什么那白雾出现异动时又能御动流渊为自己开道? “难道是因为突然而来的黑点?” 叶千雪虽未亲眼见到身后黑点与白点相继冲入莫少英身体中的过程,但已不住地往这处去想。 “那如何消除白点所带来的损伤?” 叶千雪望向半空,看着那无数黑白二色在空中激烈碰撞,又见那不远处深潭内不断涌出,一如柳絮般的黑点,心下一动,直起身来,双手拖拽着莫少英一步步地挪向寒潭。 她知道这么做不一定有用,但不去试试就一定没有用。 于是,一步,两步……叶千雪终于将莫少英拖进了深潭,漫过了腰身,接着,那一池柳絮般的黑点便如发丝般疯缠了上来,将她死死扯进了潭内。 黑暗中,变化发生的突然,叶千雪百般挣扎却依然无济于事,连呛好几口混有黑点的液体后,全身只觉寒凉彻骨,冰冷而无助。然而下一刻,一双手从容地抱紧了她,跟着一张嘴立刻凑了上来化解了她所有的恐慌。 “少英?” 叶千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千般惊讶,万般喜悦也登时在心底化作了对方的名字。 莫少英望着她用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回应着,用双唇回应着,缓缓渡上为数不多的生机。 而此刻叶千雪也无暇顾及身体为何在一瞬间变得火热,她只瞧着原本缠着自己的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莫少英体内涌去,也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周遭境况有多么的恶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二人正在随着一股乱流一如飞梭般涌向潭底。 说是潭底却一如深渊,也不知多久,二人遭那乱流东拉西扯,于一片幽暗中早已被冲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跟着竟被一股交叠而来的白色“激流”顺势一冲,又开始直直朝上涌去。 叶千雪心下知道这大概便是那先前妖帝所说的“异象”,这白色激流定是那建木所化的精气,为的就是去迅速填补建木益发恶化的创口,而那创口也显然定是出口,是那白眉正在为祸人间。 看见了,看见了! 白色激流涌动极快,裹在其中的叶千雪除了肺叶传来的窒息外并没有其他的不适,可她知道近在咫尺的莫少英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那身上飞扬的黑气正在白气不断蚕食冲击下冰消瓦解。 好在那出口越来越近,水面上折射下来的亮光并不算多么敞亮,但仍是给二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忽然,二人不约而同地瞧到了出口的另一面,在那里有一面巨大形似深渊巨口的黑暗正张牙舞爪地与数百股“白色激流”相互冲撞吞食着,而夹裹着二人的这道白色激流亦是堪堪一个急转便加入到了攻坚的队伍当中。 二人见着一惊,莫少英也在电光石火间骤拔腰间流渊,微一催动真气,周身煞气大作,犹如黑焰直扬,莫少英面色一白,顿露痛苦之色,却仍死死抱定叶千雪脱离了激流向着那波纹状的水面出口遥遥驰去。 可不知怎的临到出口水面几丈远的距离,那二人身形忽然顿住,任凭流渊卯足剑气依然再也带不动二人半分! 莫少英见叶千雪满脸惊恐望着自己的身后,当下眉头一皱,扭头微微一瞧果见一缕缕细而通透的黑丝竟牢牢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不放,那黑丝的另一头竟是那百丈之外一如深渊巨口由煞气所组成的幽暗。 而随着叶千雪面上惊恐之色愈浓,那黑丝竟益发粗壮凝实一发不可收拾,从脚踝绕上小腿,又从小腿迅速裹上了腰身,情形竟如方才叶千雪入那深潭时一般无二。 而就这个时候,莫少英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苦笑,苦笑过后便是无奈,便是决绝! 叶千雪当然也看到了这丝表情变化,她当然了解这意味着什么,可她绝不会放弃,也决不想再与眼前这个男子分开。 于是,她欲伸手抓牢,双手甫动却被对方一手反剪到了身后。她怒目而视,情急之下张口便咬,一口虽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肩头,可下一刻,胃部间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仍是迫得她松了口。 是的,莫少英无奈之下竟狠狠给了她一掌,这一掌让二人顿时分开了半丈,叶千雪惊慌失措下即刻回游,却不料那流渊“噗哧”一声斜斜刺入腰际,再刺穿冰蚕衣后竟死死卡在了里头。 “他这是要……” 叶千雪浑身一颤,来不及反应,便见流渊在水中拉出一段气泡,生生拖拽着自己向着出口驰去。 而此刻的莫少英离自己越来越远,那黑丝已缠到了他胸口,漫上了脖颈,只有一张脸还留在外头。此刻这张脸却充满了得意,那双眼神也充满了笑意,仿佛见着自己飞快离去乃是这世上最愉快的事情。 终于,就连那张笑颜也看不见了,犹如淤泥般的黑暗将他完完全全包裹,仅剩一只孤零零地黑手向着自己挥了挥。 然后,就连这只手也不见了…… 叶千雪怔住。 紧接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心房击得粉碎,巨大的悲伤突然涌上了喉头,她想吼,于是下意识嘶吼出声:“不——!” 然而这个“不”字还未喊出,无数由建木精气所形成的冰水冷冷地倒灌入她喉间,呛得她说不出半个字,又迫得她立马闭紧了嘴。 她想哭,却又发现眼泪甚至来不及集结就被冰冷的建木之水冲走,于是她既不能哭,也不能出声,那股悲意无处宣泄,越积越多,仿佛一块千钧巨石压在了胸口。 只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叶千雪就被一股雄浑的力道冲到了半空,跟着狠狠摔在了地上。当凄冷的山风重新灌入肺叶,她知道自己又回来了。 她抬头看着不远处将自己甩出的裂缝,又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山腰上突然缓缓竖起的通天巨木,心中没来由一抖,抱着胸脯狠狠吸一口气,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和坚定。 是的,她再次站了起来,并拾起躺在地上的流渊,莫少英没有走完的路,她来走;莫少英没有做完的事情,她来做! 当叶千雪赶到事发地点时,可以看到原先由仙碑变成的山洞,此刻又起了惊人的变化,方才在远处看到的通天巨木正是由此处蘧然冒起,一拔冲天,斜插天际! 而场上的情形果然也如莫少英所料般,这白眉竟然自残右臂,依托此为借口,说自己是埋伏在慕容恪身边的内应,此刻慕容恪一党尽数伏诛,却依然阻止不了“通天巨树”的产生。 众人包括莫仲卿在内对这番说辞自然将信将疑,对二师兄莫少英是恶人仍是心存侥幸,但不管如何,此刻不论怎么看,除去慕容恪一党后,也只有重虞的立场和己方是对立的了。 如此一来,重虞的处境更加不妙,之前被莫仲卿误伤,心中恼恨不已,那欲杀之而后快的架势,即醉见着连忙上前为其挡刀。之后赶来的其余昆仑七子看着七师弟与那妖女生死拼斗,二话不说加入战团,手下更是毫不留情。 而对面重虞不知道身上修为好似在飞速倒退,并没有再现之前那种游刃有余的局面,身上虽是频频挂彩,却依然紧咬着牙关没有退走半步,这当然也是白眉乐见其成的。 不过他似乎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为了让自己完美的计划更锦上添花一些。 这种态度就算叶千雪来了之后,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头;就算叶千雪突然冲到中央竟一剑将众人分开,也只是笑意更浓了些。他仿佛已猜到了叶千雪体内的无名真气,在经过建木中灵源的浸泡后已功力大增,仿佛就算叶千雪还活着也无法改变事实。 就在双方各执一词,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那涌上天际的黑色巨木,突然出现异常的波动,一股前所未有的黑色煞气,突然沿着巨木蜿蜒而上,所过之处,原本生气蓬勃的巨木陡然变得焦黑枯败,仿佛被那煞气瞬间吸走了生机。 而此刻携着迅猛之势犹如巨蟒一般攀上巨木之顶的煞气,仿佛巨人手中的一根黑鞭突然甩向了青空! 啪! 这一鞭声响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但众人却可以用眼睛看得真切,是的,这看似抽向空气的一鞭,居然将天空震碎了! ------------ 第四百三十三章 邪佞终覆灭(大结局六) 一瞬间,数以万计蛛网般的裂痕竟从原点扩散到整个昆仑山脉区域内,若不是仍有昆仑护山大阵制约其发展,恐怕此刻已蔓延到了天际各个角落,数息过后,便听到噼噼啪啪的虚空碎裂声响,整个昆仑山上的青空陡然昏暗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虚空之风,是成片黑色的流星火雨。 那些流星火雨就像天花板里楼下的水滴,飞快砸向地面,几乎是几个呼吸的工夫,整座天枢峰,不,是整片昆仑山脉均徐徐燃腾起焦黑的浓烟。 而此刻,白眉在众人的惊愕中缓缓浮空,他身上包裹着如墨浓稠的煞气,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向着擎天巨木靠去。 到了这一步,白眉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已没有人不晓得他还要做什么。 “师弟师妹,阻止他!” 混乱中,天机道人急忙大喝,即醉与妙法仙子先后御剑向着白眉追去,只是刚至半途,那些流星火雨中居然幻化出数条黑色腾蛇,突然阻住了二人去路,即醉踏剑厮杀,妙法频频施术,然而眼前幻化出来的黑色腾蛇竟愈来愈多,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白眉越升越高。 随着白眉登顶巨木,那攀附在巨木上一如巨蟒的煞气更是将蟒头插入天空之中,跟着就见那虚空之中竟是涌来一群群长相奇异的人形怪物。 他们青面獠牙,额顶双角,四肢硕长,身体消瘦,形似常年营养不良的人族流民,己方绝大多数没有见过这些从天而降的“怪人”但是似天机等人一眼便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 是木外之民! 他们从随着煞气从虚空中爬向了巨木,又顺着斜插在天际的巨木奔涌而下,那阵势浩浩荡荡,一如蝗虫过境,面对如此数量的木外之民,天机等人终于变了颜色。 这些木外之民犹如泥石流般迅猛而可怖,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要冲下斜插天际的巨木。一旦他们冲下巨木向着在天枢峰四处蔓延,那光凭现下这点人是无法守住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他们堵在巨木的中腰。 天机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已组织昆仑弟子以剑阵御敌,怎奈慌乱之中,要重新布置诛邪剑阵需要时间,但此时大部分人心惶惶,毕竟似这等突如其来的绝境并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说不怕那是假的! 昆仑派弟子需要勇气,需要希望,而希望来自冲向黑色洪流的一抹白光。 白光自流渊倾泻而出,它的出现就好像暴风雨中一盏明亮的灯塔。 握剑之人正是叶千雪,她乃是率兵镇守一方的郡主,骁勇善战本是她的专长,更知背水一战首重气势。 她就是像一颗白色铆钉钉在了巨木腰上,面对即将短兵相接的“黑色洪流”依然面不改色,她既接过了莫少英的流渊,那就自然将心中的悲恸悉数压在了心中;她既然到了这里,就不会选择退缩,因为她知道,莫少英也会如此去做! “郡主!” 与此同时,前山负了重伤的天魁胖道人,此刻也随着天同等人驰援巨木,他们身后乃是云踪派几人,太素坊以及自愿跟随而来的江湖散人。 众人此刻面露惊恐之色,并没有想到这个郡主竟然如此悍不畏死。 莫婉溪几人想上前驰援却也晚了。 就在双方短兵相接的一刹那,叶千雪一马当先当仁不让,身上突然爆出一股璀璨的白芒,那是经年累月修习而来的无名真气,此刻经过巨木灵源的加持,气势更胜从前,一些白雾竟是生生突破巨木外表的煞气,氤氲而出,将并不算宽敞的巨木之道封死。 唰! 这带有龙吟的剑锋响起,标识着双方已然碰撞,而众人惊讶的是,叶千雪面对如潮的冲击竟悍然不倒,飚洒迅疾的剑芒更是让首批冲撞而来的木外之民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们想从一旁绕行,奈何离了煞气,速度不仅下降了一半,一旦沾染了从巨木中渗透出来的氤氲雾气更是全身自燃,顷刻烧成了灰烬,众人看到这里虽不明白这氤氲白雾从何而来,但显然,这白雾乃是木外之民的天生克星,叶千雪胆敢悍然独立前方,也是算准了有此依仗! 叶千雪独守巨木拼死抵御,在这巨木节骨眼上当真是一夫当关,力挽狂澜。 厮杀一阵,木外之民先头部队为之胆寒竟开始混乱,有人佯攻试探,有人迟步不前,更有人向后缓退。 最后方一时间刹不住,更由于惯性作用,本是不宽的巨木上再经前后这般一涌,就有夹在中间的大批木外之民失足摔下巨木。 “哼!” 巨木之顶白眉并没有料到完全被自己掌控的巨木仍藏有灵源雾气,更没有想到这些雾气随着死里逃生的叶千雪成了巨大的阻力,心下不禁收起轻慢之心,刚想亲自下场,忽觉背后一凉,这身形刚闪就见原地突然炸开一道惊雷,抬首回望,就见妙法柳眉踢竖正盯着自己,而不远处即醉已奋不顾身撕开腾蛇的防守,也突然向着自己冲来! “秃驴,莫东张西望,你对手是道爷爷我!” 嘭! 即醉话音未落,手中巨阙已如巨石一般砸了过去,显见,他也知道无论如何都要缠住白眉。 叶千雪一人虽是不足以抵抗木外之民太久,巨木内的灵源也并不是源源不断,但她已成功让对方的气势受阻,身后昆仑弟子不仅士气大振,精神专注,诛邪剑阵提前布置完毕,五百昆仑弟子已将佩剑“锵锵”临空,五百飞剑更是在天机的引领下截住了其上奔涌而来的木外之民。 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五百飞剑固然所向披靡,可对面数量实在太多,源源不断,杀之不尽。 彼时、天同,天魁道人,太素坊四秀以及莫婉溪等人率领身后结阵的众太素坊女弟子,以及众江湖散人加入战团,已将叶千雪护在了中央,情势可谓暂时转危为安,但是任何人都明白,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真正的敌人还是白眉。 “叮当,你猜这帮昆仑山上的蠢货又能撑多久?” 站在一处山坡上的重虞一手抓着莫仲卿一手负在身后,看样子,她似乎并不想蹚这趟浑水,漫天的流星火雨居然也落不到这三人方圆三、四丈之内。 那叮当皱着眉头还未说话,就听一旁莫仲卿恨恨道:“重虞,方才是我误伤了你,可眼下这等危机,你就算不想相助,也不该将我生扣在此地!” 重虞眉头一挑,并未回话,竟解开了莫仲卿身上的禁锢,又命着叮当吹起了玉埙,随着激昂的音调一起,她身后的桃源图再度放出了光亮,跟着就见其内忽然又笑道:“你要去呢,我倒不拦着,只是你不能和那帮蠢道士在一起。” “什么意思?” 莫仲卿一愣显然不清楚重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重虞也不理他,只是道:“叮当,让大伙儿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桃源图中先后走出狼族二皇子爻,龙二,以及白狐令狐秋,他们三人之后又陆陆续续走出十来号狼族骑兵首领以及龙族战将副统领,不仅如此,桃源图内仍能传来无数清晰的狼嚎和粗重的喘息声,显见那图内定仍有惊人数量的军队。 莫仲卿见着三位故友不由一愣,旋即喜上眉梢。 他不清楚重虞究竟将桃源图的内部改造成了何等模样,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老朋友爻带来狼族军队更能让人振奋人心的呢! 爻见着天空这等模样,果然也不叙旧,只是微微颔了颔首给了一个坚定安心的眼神,便率先跨上了战狼,剑指巨木之顶,大喝道:“儿郎们,以往吾族危难,蒙莫公子倾力相助,今日人族遭受困境,我族又当如何自处?” “但凭大王吩咐——!!” “好!狼族听令,今以狼族的荣耀起誓!木外之民卷土重来,吾等愿助人族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呜——! 数千狼人的呐喊配上数排雄壮悠长的牛角号声,顿时汇成了一曲澎湃激昂的战歌。 莫仲卿还在惊讶之中,就见二公子爻骑着胯下战狼一马当先,从悬崖之上跃下,身后身躯庞大的龙二已在空中一展龙翼,将爻与战狼托住,一同飞往了巨木之顶。 其后那桃源图也纷纷冲出无数的龙卫,他们均都效仿大统领龙二,手上各自负着一名狼族士兵紧随其后。 一时间,空中再不是腾蛇的天下,即醉和妙法看着如此众多的妖族突然闯入,不由一惊,随后见他们也开始捕杀腾蛇,不禁信心倍增,妙法也腾出手来配合即醉屡屡向白眉发起进攻。 “还愣着做什么,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令狐秋一拍莫仲卿的肩膀,不由分说就拽着他一同乘上了另一名龙宫龙卫齐向着巨木之顶飞去。 而身处空中的莫仲卿仍是不忘回头望了一眼神色淡然的重虞,觉得她一定有事相瞒。 ------------ 第四百三十四章 邪佞终覆灭(大结局七) 有了妖族这支援军的加入,场面终于出现了扭转。 天空密压压的龙族战团突破腾蛇之后,便将狼骑安放在了巨木之上,一开始这些狼族三三两两还遭受木外之民的猛烈进攻,一对多的险境在各处频频上演,但随着巨木之上的狼族越来越多,阵型也就益发稳固,狼族二皇子爻领着亲卫左突右撞,硬是在巨木上站稳了脚跟,木外之民的攻势也就相对显得疲软了下来。 天空的龙宫龙卫在空中大展神威,龙二的九米长戟便是空中黑暗腾蛇的克星,几个来回扫射便有大批腾蛇相继跌落,宛如割草,让人见着不禁热血沸腾。 重虞这一出援兵之举不仅让己方昆仑山没有想到,就连巨木之顶上的白眉也没有,他本以为重虞被莫仲卿所伤,被昆仑七子围攻本该怀恨在心的。 只不过这又怎样,即便人族,妖族的联军又能怎样! 白眉咧嘴一笑,整个巨木猛地震颤不休,身上澎湃的煞气忽地直冲天际,而由煞气幻化出来的黑色触手已分成数股,犹如八爪鱼般以一敌多,不仅将空中的即醉,龙二,妙法等人相继困住,更是将冲上来的叶千雪等人狠狠压在了巨木之上无能再前进半分,情势再度逆转。 不仅如此,那附在巨木上的煞气犹如一只蚂蝗般源源不断同化着巨木中的灵源,三息过后,叶千雪身边的白雾已所剩无几,一条犹如实质的黑龙陡然渗出巨木向着空中杀去,所过之处,挡者披靡,诸多龙卫竟被一穿而过,毫无招架之力。 而这,才是他白眉最大的杀招,他一直在等地底下建木灵源被煞气同化,只要有足够的煞气供给,连接天外天的通道就不会中断,木外之民也就源源不断!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今日就让尔等知道何为绝望!哈哈哈——!” 白眉张狂的话音犹如滚滚天雷回荡在众人的耳际,那天空中狂舞的煞气黑色巨龙更将妙法,龙二,即醉三人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而让众人的脸色愁眉不展的是,那黑色巨龙的体型益发壮大,到了最后竟无视即醉三人的阻挠,连连甩尾攻向了昆仑派护山大阵,随着一声声强力的撞击,整个七峰地动山摇,猛烈震颤,大阵七彩屏障上更是出现了道道裂痕,一如将碎未碎的透明玻璃。 酣战至此,众人已明白白眉要干什么,也知道一旦护山大阵破碎,那么虚空中产生的裂缝将遍布天下,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将是灭顶之灾。 悬崖上一直未动的重虞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一张俏脸上赫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刚一有动作,哪知身后叮当一把揪住她的衣角,紧拧着眉头道:“姑姑,我们还是别去试了,万一,万一失败了呢。” 重虞笑了笑,意气风发道:“直到现在不都是在掌控之中么,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摆脱旧疾,甚至再度飞升。” “可……” “继上次冥界后,我和素衣妹妹终究不能再度共用一副躯体,而这种天赐良机也绝不可能放过。” 重虞也不等叮当再度央求,突然离体而出,仅仅是半息之后,半空中突然多了一条白色的庞大巨物。 那是一条龙,真正的蛟龙! 只不过这条龙看起来身子近乎通明,宛如普通修道人的阳神出窍一般,而原本白素衣的肉身此刻已躺倒在了叮当的怀中,宛如睡着了一般。 “姑姑!” 白龙两只灯笼大的龙眼最后看了叮当和白素衣一眼,随后义无反顾地向着空中那条黑暗巨龙冲去。 它速度奇快,仿佛铁了心要与那黑龙来一场生死搏斗。 而黑龙本是煞气组成,不论是龙卫还是天机等人都无法对它产生物理伤害,哪知这白龙却不是实体,冲上来也未必要和它做什么生死决斗,而是“嘭”地一声,毫无花哨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巨大的轰鸣声,只有黑白二龙奇异的融合,仿佛是由煞气组成的黑色巨龙一口将白龙吞入腹中,而腹中的白龙正沿着黑龙的腹部一窜而下,望深处飞蹿而去,仅仅是眨眼之间便随着煞气没入了地底。 “无耻妖女,站住!” 白眉面上勃然大怒,他突然醒悟到自己被这妖女算计了。重虞此行最终目的要借自己好不容易打入建木的煞气,以及建木本身的灵源重塑龙身!她一直在等白眉释放煞气,从而好找到入口潜进去。 反应过来的白眉,快速掐了口诀,在身遭布下大量煞气,神识已遁出肉身向着重虞遥遥追去。 而他追上潜伏进建木中的重虞时,已看到白龙早已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袭久未现身的红衣。 这副身体仍面露痛苦之色,显见重塑肉身的过程并不好受,但重虞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即便是怒气冲冲的白眉频频从旁干扰,她仍是东躲西藏向着建木更深处闯去。 这就是原本重虞的计划,一切也都在计划之中。 白眉见着源源不断的煞气被重虞吸走,不禁眉头紧锁,怒不可遏,眼见这一番游斗,根本伤不了重虞分毫,不由咬了咬牙,面上闪过一丝羞愤,随手在建木灵源中一搅,就见灵源深处的黑暗中突然波涛汹涌,激流涌动,仿佛这轻轻一搅,就将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惊醒了一般,显然,他白眉将什么东西解封了。 那是一团幽暗无比的深渊,也是之前曾吞下莫少英的煞气之核。 一瞬间,整个建木灵源躁动了起来,于激流中睁眼的重虞微微一皱眉,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见四面八方吸进来的煞气变得狂躁无比,又突然将她的身体全部锁住,开始源源不断索取着她身上全部的生机。 重虞一惊之下奋力挣扎,却赫然发现锁入自己静脉的黑色煞气犹如蛛网般已将自己牢牢锁住,动弹不得,随后竟开始汲取她的生机! “这煞气居然有意识?你居然让它有了意识?” 白眉闻言同样惊讶,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等情况,他只是想借助更多的煞气撑死这个妖女,谁想到一经解封,那煞气之核竟主动缠上了重虞,见此不禁喜出望外道:“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妖女!你现在知道什么叫火中取栗,什么又叫自取灭亡了么?老夫给你个痛快!” 随后白眉一掌印了上来,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重虞的胸口,将重虞整个胸口打得凹陷了下去。 重虞新生的身体原本就十分脆弱,又哪里能承受这势大力沉的一掌! 重虞的一口鲜血还未涌出喉头,就被束缚在身上的煞气,诡异地汲取了过去,紧接着建木四面八方微微一震,那一声高亢的龙吟一啸而过,重虞原本的身体已重新幻化成了白龙向着出口冲去! “怎么,妖女,你以为放弃重塑人身,我就会放过你么,可笑!” 白眉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妖女心计百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他意识一动,神识已回到了巨木之顶,当睁开眼时赫然发觉自己的肉身竟先一步被白龙巨大的身躯缠在了半空。 他试着挣脱未果,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受伤,就算全盛时期的妖女也无法靠绞缠之力将自己勒死,更何况她现在身负濒死之伤! 她这样做不过是蝼蚁死前的泄愤,是愚蠢! “哈哈哈!” 白眉再次得意地笑了起来,而对面的白龙却平静地闭上了龙眼。 白眉道:“怎么,妖女,你还能翻出花来!老夫劝你省省力气。” 白龙没有回话,依然紧闭龙眼,数息之后,身体竟徐徐开始放光,仿佛要将积攒多年的修为一朝释放。 白眉看着不禁笑意更盛,但很快他有些笑不出来了,因为此刻原本黑暗一片处处流星火雨的天空,居然响起了隐隐雷鸣。 片刻的工夫,雷声越来越近,甚至众人细瞧,就能看到云层中开始飞蹿的雷弧。 所有人看到这一刻均都想到了什么,这条白龙他要渡劫,不,或许,她只想要引来天劫。 “你,你这个疯子!疯子!” 白眉同样意识到了重虞要做什么,他也来不及多想,双掌鼓荡起的煞气不住拍向龙身,那龙身被拍成血肉模糊,根根白骨毕现,但变成白龙的重虞却兀自痴缠不休,到了最后眼见龙身已困不住白眉,竟一口将白眉吞入了口中。 是的,一个人的全身上下唯有头骨最为坚硬,而龙族亦不例外,想从龙颚这座天然牢笼中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 白龙将白眉吞入口中,只身朝着云层腾去,她速度很快,却仍是不望回转龙首看了一眼瘫软在悬崖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叮当,她那双龙眼中所含的绝对不是留恋,而是仍在示意叮当该去做什么。 然后,她不顾叮当独自在悬崖上哭闹;不顾莫仲卿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不顾龙二,令狐秋地大喊,竟义无反顾地冲上了高处的云浪。 “轰!” 第一道红色闪电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这是天地伟力,更是煌煌之威。 身负重伤的白龙宛如一介渺小的蚯蚓,可她还是顶住了第一下,尽管这样一下,龙尾已尽去,整个龙身只剩下了残破的上半截,但她还是昂起头颅向着第二道电芒迎去,她知道自己绝无渡劫的可能,但口中的白眉老贼必须死! “轰!!” 这第二下正中了飞速升腾中白龙的左眼,那左面龙上颚已面目全非,深可见骨,龙下颚飚洒出的金色鲜血顺着残破的龙身缓缓滴下,还未滴到空中,金色的鲜血突然再次大亮! 血珠自然不会放光,那是因为近距离的第三道天雷。 这一下,高空中白龙的身影尽数消失,终于神魂俱灭。 留在悬崖上的叮当抱着白素衣的身体已哭不出声,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干干净净的青空,两眼陷入某种呆滞,手中里有个空了的药盒,看起来像是之前用来装曲无艺做的九转还魂丹的盒子…… 四月六日,昆仑派品仙大典上突遭木外之民袭击,此一战折损江湖高手无数,昆仑弟子的数量惨遭腰斩,而后合众人之力,终将白眉击杀天枢峰上。至此,各大门派虽蒙受史无前例的损失,一蹶不振,致使很长一段时间,江湖再难有匹敌的高手出没,但此种盖世之功,当载入史册,为后世铭记。 只是叶家的史册上并没有写明乃是人、妖二族联手之功,也未曾列出龙族大宫主等人的姓名。 …… 山,欺云山。 时值事发六月之后,叶千雪独自打马来到山腰中焕然一新的回望亭处,只是她却并未继续向着山上的云踪派前进,而是径直转入了梅林小筑。 小筑依然是小筑,只是早已物是人非,祁彦之与董昭怡双双不知去向。 叶千雪没有下马,她只是远远地望着小筑中新葺的几座宅子,新开的两处菜园,微微笑了笑。 然后,她便转身打算就此离去。 “站住!” 叮当叉腰轻喝使她诧异地回头,就见前者又故意冷淡道:“你当初既能从建木灵源中救出少英哥哥,现在来了又不见他,这是何道理。” 叶千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只是路过。” “哼!” 叮当抱着胸跺脚娇哼,可跟着又赶紧嘟着小嘴道:“哼,本宫主虽然讨厌人族,但并不讨厌你,你要是真不想进去的话,还可以问问他们的境况,本宫主也勉强可以回答。” 叶千雪道:“那敢问叮当妹妹,少英伤愈了么?九儿姑娘可还好。” “九儿姐姐老是念叨着你,少英哥哥四个月前就能下床练习走动了。” “嗯,那莫仲卿和白素衣姑娘都还好?” “好,大家都好,有你就更好了。” 叶千雪笑了起来,随后回转过身背对着叮当挥了挥手,后者见状急着道:“喂!你别走啊,这就够了吗?你回来!” “足够。” 不远处的宅门内悄然出现一架木制轮椅,轮椅上的人显然瞧见了叶千雪,但他并没有选择叫住她,只是凝视着远去的背影,直到九儿显身在他的身后,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叫住九儿一同转进了屋内。 是的,相见不如不见,这本已足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