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漠燕歌行 作者: 虞龙泽 楔子 我以我血荐轩辕   公元前44年,长安未央宫。   汉元帝刘奭端坐在气势恢宏的前殿,用沉思的目光俯视群臣。   今年,他堪堪三十而立,这位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因为酷爱读书而有一点近视的年轻人,登上大汉王朝第十一任皇帝的宝座已经五年零三个月。   以太傅萧望之为首的文武百官在高台下阵容整齐,三公九卿各部门头头一个都不少,文武大臣分列两队,用凝重的表情默然肃立,今天的庭议很重要。   要为一个麻烦制造者解决一个麻烦的问题。   ……   大殿寂静无声。   年轻的皇帝用手轻抚着下巴,许久都没有出声,只是用因近视而微微眯起的眼神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熟悉皇帝的大臣都知道,他不是看他们,而是从他们身上去回味他父皇的承平岁月。   他父亲汉宣帝刘询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贤君,治理国家刚柔相济,在位期间,大汉王朝政治清明,经贸繁盛,四海宾服,百姓安居乐业。   同时为了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全和西域各国的安定繁荣,汉宣帝史无前例地在西域乌垒城设立“西域都护府”,将西域三十六国正式纳入大汉管辖范围之内。   汉宣帝治理下的大汉,是西汉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时期,史称“孝宣中兴”。   ……   汉元帝刘奭生性温和,为人宽柔大度,和父亲喜欢以法治国不同的是,因为个性使然,他本人更喜欢推行儒术,大力重用文臣治国,在登位初期,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宣帝时期的四海升平。   可是,大概是看这位年轻的中原皇帝日子过得太滋润了,而且脾气又这么温柔,于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跳起来搞事。   这破坏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麻烦制造者不是别人,正是离长安数千里之外的北匈奴郅支单于,名字也很难搞,叫呼屠吾斯,为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   当时曾经一度雄霸西域的匈奴帝国在汉元帝太爷爷汉武帝手下的卫青和霍去病等名将连年打压下,实力每况愈下,后来在刘奭继位时,匈奴已经分裂为两个政权:南匈奴和北匈奴。   南匈奴首领是呼韩邪单于,名叫稽候珊,为人比较沉稳睿智,而北匈奴首领就是这个喜欢搞事的郅支单于。   需要说明的是,这两个单于原本是穿着同一条开裆裤的亲兄弟,呼韩单于是弟弟,郅支单于是大哥,这兄弟俩打小就光着屁股在草原上骑马放羊,感情曾经比草原上最绿的草叶还深。   不料,在他们俩的父亲虚闾权渠单于死后,匈奴发生了大乱,为了争夺单于宝座,各个王亲贵族间一片腥风血雨,很多王子王孙为了避祸躲到民间隐姓埋名,兄弟俩从此各奔东西。   若干年后,弟弟呼韩邪在岳父帮助下起兵自立为单于,第一时间就千里迢迢把流落街头、在西域各国讨了两年饭的大哥好不容易给找了回来。   他不仅给一身乞丐造型的哥哥吃好喝好,还任命他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贤王,可以说呼韩邪对他这个亲哥可谓仁至义尽,就差把自己的肉割给哥哥吃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坏哥哥还真想吃这位好弟弟的肉。   几年不见,他这个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骑马的哥哥,现在已经兽化成了一只白眼狼,他心中膨胀的权利欲望足以灭杀一切骨肉亲情,两年后他干净利落地拉起了反叛的大旗,自立门户,自号郅支单于。   从此兄弟反目,将匈奴分裂成南北两部,连年征战,自相残杀。   ……   当时他们的老邻居大汉王朝日益强盛,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了获得大汉的支持,南北匈奴争相向大汉示好,为了表达诚意,都咬咬牙,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汉庭做人质。   但在态度上,南匈奴单于呼韩邪显然更胜一筹,不仅把儿子送去了,自己也数次亲自上门到长安觐见大汉皇帝,申明愿意依附大汉王朝,这让汉朝皇帝龙颜大悦。而北匈奴郅支单于却阳奉阴违,从来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如此亲疏渐分。   从那以后,大汉朝对南北匈奴在态度上明显有了分化,每次两部使者来时,给南匈奴的礼物往往比给北匈奴的礼物更丰盛。   而这时候,北匈奴郅支单于又出现了严重的战略误判,他做了一件非常作死的事情——趁南匈奴单于呼韩邪去大汉缔结友好条约时,以为他这个宝贝弟弟会留在汉朝过好日子不再回草原了,就趁机出兵把弟弟的自留地给占了。   当时的汉宣帝听说此事,龙颜大怒!我这好吃好喝招待你弟弟,你小子倒好,直接把人家老窝给端了,这还给不给我这东道主的面子了!   汉宣帝二话不说,立刻派重兵协助南匈奴单于呼韩邪回国,从他的坏哥哥手里收复了大片失地。   这件事也让郅支单于暴跳如雷,大骂汉人偏心,把怒气出在周边的小国上,一举吞灭了乌揭、坚昆、丁零三个国家,并把王庭(国都)重新建在坚昆。   当然,这时他还不敢和汉朝彻底对立,最主要还是畏惧于大汉王朝的实力。   但是郅支单于始终是一个性格决定大脑的人,忍耐没多久,他终于起了和大汉王朝撕破脸的歪念,不过之前他还要测试一下汉庭对他的容忍度,所以在公元前44年,他上书给汉元帝刘奭:   首先,他承认了自己抢夺弟弟私人财物的错误,更要的是他为了证明自己有进步倾向,决定效仿弟弟呼韩邪,说自己也愿意依附大汉王朝,表达了自己想亲自去长安觐见皇帝的良好愿望。   但是,自己的阏氏(妻子)身染重病,不便出行,而且她思子心切,希望大汉皇帝把自己留在长安的儿子放回,让他们母子团圆,这样他阏氏病体自然康复会更快。   在上书结尾处,他写道:只要妻子身体好了之后,他会立刻面见大汉皇帝,俯首称臣,生生世世为大汉守护万里西疆。   ……   这封书信情意绵绵,小孩子听了一定会感动得眼泪汪汪,就像狼外婆在门外忽悠小红帽,不过汉元帝刘奭已经三十岁了,早就过了看童话故事的年龄。   鉴于郅支单于屡屡有着白眼狼的光荣事迹,他实在吃不准这家伙是真心还是假意,究竟该不该送回人质呢?   今天他要和众卿家好好开个会。   ……   汉元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清清嗓子开口道:“郅支单于的上书你们都看过了,人质是送还是不送?众位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都说说看。”   这句话说完,他和台下众臣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面色温白,有着一嘴漂亮长须的老人——太傅萧望之。   他是皇帝的老师,也是朝廷第一重臣。   萧望之早已熟悉这个节奏,当然不让地拱手道:“陛下,那郅支单于虽和呼韩邪单于一母所生,却是个狼子野心言而无信的小人,恐怕那上书只是一纸谎言。”   台下大臣们纷纷做点头状。   汉元帝微笑道:“恩师的意思是,人咱们不放了?”   “不是,陛下,微臣建议人反而要放。”萧望之翻脸比翻书还快。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挂着一脸黑线,这老头到底要闹哪样?   唯有汉元帝面不改色,这老头教了自己八年,说起话来神转折,自己早就习惯了,他一扬手:“恩师请讲。”   “陛下,那郅支单于这封上书摆明是诈,如果不放,他可以借口对西域各国大肆宣扬陛下仁义治国是假,母亲重病,陛下竟然不让他们骨肉相见,借此折损陛下威严,离间大汉与西域各国间感情。”   汉元帝沉吟着问:“如果放回质子,我们手中没了筹码,那郅支单于日后岂不放开手脚来生事?”   “陛下,据臣所知郅支单于妻妾成群,儿女也有数十人,如果不放,他也未必顾及一子就不敢惹事,所以,这枚棋子无足轻重,不如放了,以免他找到污蔑我大汉王朝的借口。”萧望之解释道。   汉元帝点点头,目光又从文武百官面前扫过:“众位爱卿,谁有其他异议?”   看见皇帝心意已决,哪还有什么异议,大臣们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立刻嗡嗡作响一片:   “臣等附议!臣等附议……”   “既然爱卿们异口同声,那么就准恩师萧太傅所奏,放那小子回去!”汉元帝心情大好,趁热打铁道,“那么各位爱卿,你们有谁愿意出使西域?替朕分忧。”   他冷不丁这一句话,就像点中众位爱卿的死穴,相当多的人都把嘴巴闭上,而且眼神躲闪着皇帝陛下的目光。   附议叫得最响的此刻嘴巴闭得最紧。   谁都知道,那郅支单于生性残暴,就是一头吃肉不吐骨头的疯狼,之前大汉派出的一位叫江乃使的使者,就被他关了半年,听说还被扒了裤子,当然作为回击,大汉天子也把他的儿子光屁股打了板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如今是送他儿子回家,手中再无人质,再加上这次说不定是彻底撕破脸了,自己这一去,那真是肉包子打狼,连渣都不剩啊。   想到这里,一大半大臣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就怕皇帝陛下观他。   这情景让太傅萧望之眉头微皱,遥想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是何等果决!难道到了他们这一代,竟然连个敢站出来吱声的人都没有吗?   萧太傅正要不顾一把老骨头故意自荐去羞辱群臣时,大殿内突然响起一个朗朗的声音:   “陛下,微臣愿往!”   伴随着各位大臣倒吸冷气声,一位个头矮小皮肤泛黄的中年人昂扬站了出来,此人眼神犀利,正是卫司马谷吉。   卫司马,是军职,是大汉王朝在西域派驻屯田军队的指挥官,也就是相当于现在建设兵团的司令员。   听上去挺吓人,可是每年薪水勉强只有一千石,比起大殿上动辄几千上万石高薪的三公九卿来说,算是不如流的小官了,仅仅比年薪600石的县令高一点点。   原本他没有资格参与这次朝廷重臣的会议,因为他刚好回京述职,考虑到他常驻边关,所以破例让他列席会议。   谷吉其人,官小胆大,在这大臣们成缩头乌龟时,他这小臣毅然挺身而出,立时让大殿高官们心有愧色。   汉元帝龙颜大悦,欣慰地身子前倾,和蔼地对谷吉道:“谷爱卿不愧为我大汉的忠勇之士,朕心甚慰。那么定在三日内启程,后日在甘泉宫,朕携文武百官亲自为爱卿践行!”   谷吉朗声下拜:“微臣谨遵圣旨。”   ……   汉元帝有些困倦,正想宣布退朝,这时,有两位大臣突然像约好似的齐步而出,是御史大夫贡禹和博士匡衡。   他们一起向汉元帝进言,内容是:郅支单于性格像个没有开化的野蛮人,而且他驻扎的地方路途偏远,一路马贼横行,为了谷吉的安全,希望陛下下令谷吉只要把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出玉门关即可。   汉元帝心里表示赞同,虽然谷吉胆略过人,可是也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他看向恩师萧太傅,他也是微微颔首。   这时,却听一人在大殿抗声道:“陛下,此事微臣认为不妥!”   这人又是官小胆大声音更大的谷吉,只见他稽首道:“微臣先谢谢两位大臣的厚爱,但是他们的意见微臣不敢苟同,微臣认为我大汉与匈奴还是以和为贵,而且朝廷对郅支单于之子在做人质的十年期间,待遇非常优厚,现在把他送回,却只送到边关,恐怕对方会弃前恩立后怨,让郅支单于对我大汉朝的好感也丧失殆尽。”   谷吉正了正衣冠又道:“陛下,微臣假设,如果那郅支单于是真心求和,而我们只送是草草送其子到边关,恐拍真会寒了他的一片热心,退一步来说,即使郅支单于求和是假,骗回人质是真,那么微臣更要以身犯险,一旦他果真将微臣杀害,必然害怕我大汉举兵讨伐,他一定会远遁大漠深处,不敢再到我边境生乱。”   说到这里,谷吉抬起头看向年轻的皇帝,声如洪钟:“如果牺牲微臣一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微臣死而无怨!”   大殿鸦雀无声。   谷吉的慷慨之言久久回荡在皇帝和众位大臣心间,有诧异有不解有笑他傻也有笑他迂的。   但更多的还是感动!   右将军冯世奉老将军一步上前伏于地下,激动地喊道:“陛下,朝堂有谷吉这等忠义之臣,乃是我大汉之幸啊!”   不知过了多久,汉元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头矮小灵魂伟岸的中年人,深吸一口气道:“准奏!”   ……   出征前的那个晚上。   已经是三更天了,此刻的长安城一片寂静,在西南角有一处偏僻的宅院,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闪动,让窗前两道身影忽明忽暗,这是谷吉和他妻子董婷。   董氏倚在窗前,一边缝着一件汉代男性特有的深衣,一边用手拨了拨烛火,谷吉在炕头的木桌上正埋头写一封书信。   董氏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夫君,为什么不向皇帝进言,多等几日再走?城儿虽然是养子,但心里还是非常孝顺我们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他,让城儿陪你一起去西域,他武艺高强是名震汉中的游侠,有他在我放心。”   谷吉默默把信装进信封,抬眼看向妻子,“夫人,大汉条例,出使如果要带他去,必须授予他正式军职,而这孩子从小桀骜不驯,向来不爱受人管辖,我几次向朝廷推举他做羽林郎,他硬是不肯,结果与我大吵一顿,离家出走,宁可做一名游戏风尘的浪子,整日在外游荡,你说我又何苦再逼他呢?”   “可是……”董氏颦起双眉。   “好了。”她的话被谷吉打断。   “夫人请放心,这一去只是送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打战,夫君我是高高兴兴过去,平平安安回来,我保证。”   谷吉露出一脸难得的幽默,又拿起用蜡封好的信封,对妻子说:“桌上这封信等城儿回来后,替我交给他。”   谷吉一边说,一边取过一面铜镜立在窗前,把妻子扶了过来,“夫人,你眉毛又淡了,我记得上次画眉还是在半年之前吧。”   谷吉拿起写信的毛笔,用嘴巴舔了舔笔尖,给妻子轻轻描起容来。   看见丈夫满嘴的墨汁,董氏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又甩开谷吉的手,肩膀剧烈耸动,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十六年的夫妻,丈夫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还不知道吗?   她擦干眼泪,缓缓挺直腰,让丈夫好好再给自己画一次眉。虽然她知道,这…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   这就是千百年来小人物的悲哀。好像始终是一枚命运的棋子,身不由己。   但她不知道是,有时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比如谷吉这名小小的卫司马。   ……   西出玉门关,北上途经七国,在历经九个月的风沙之后。大汉使节谷吉一行260人终于来到北匈奴的都城外。   这都城原是坚昆国旧都,城墙上的旌旗在猎猎的北风中发出如兽般的低吼。   他们的护送队伍安静地伫立在城门500米外,静候北匈奴王庭派人来迎接。   这里是一处绿洲,远方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在安静地啃食绿幽幽的草叶,河边有身穿胡服的女子在汲水和洗衣。   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骑在骆驼上的谷吉身边的卫兵们喉头滚动着,真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痛饮一番。   可是大汉使者的尊严,让他们没有任何人迈开一步。   这时城门口尘土飞扬,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近千人的骑兵策马而来,一旁进城的商贩和行人惊呼着四处躲避,一位正在驱赶羊群的少年躲闪不及,一下子被领头的那人马蹄踢得头破血流,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领头的中年骑士哈哈大笑。   身边的一位骑士大喝一声:“单于出城!你们这些贱民还不快跪下!”   城外的胡人百姓顿时心胆俱裂,齐刷刷跪在路旁,唯有一名老妇反应慢了一拍,那骑士勃然大怒,一刀划过,将老妇脑袋砍了下来!血喷了一地。   城门外齐跪的百姓吓得连声尖叫,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把埋在地下。   原来那领头的骑士就是郅支单于!   看见他如此荼毒坚昆国百姓,让谷吉脸上铁青,护卫们也是个个义愤填膺,之前看到绿洲上的青草碧水、嬉戏的牛羊和河边的洗衣妇,让他们产生的美好错觉瞬间如沙消散。   ……   一阵刺耳的马嘶声,这1000人的骑兵队伍已将谷吉一行人团团围住。   一个肥胖的年轻胡人慌忙从骆驼上滚下来,快步来到领头骑士前,单腿下跪,嗫嚅说道:“孩儿驹于利拜见单于父亲!”   郅支单于顾左右而笑,“啧啧,你们看看,我儿十年不见,现在胖成了一头猪,看来还是汉家的粮食养人哪!   众亲兵纷纷大笑,驹于利脸涨得通红,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郅支单于不再理这肥猪儿子,策马来到谷吉面前,用鞭子指着他喝问:   “你就是谷吉?”   谷吉坐在马上昂然施礼道:“在下正是大汉使者谷吉,见过郅支单于!”   他这才看清了郅支单于的脸,虎形嘴鹰钩鼻,深陷的栗色眼睛透着残忍的笑意,果然是一副噬人之相。   “你们汉人为什么这么偏心?帮稽候珊那混蛋却不帮我!如果不是因为刘奭这小子从中作梗,我早就一统匈奴。”   郅支单于挥挥手中的马鞭说道。   谷吉深吸一口气,正待答话,身边一位亲卫,愤然怒斥:“大胆!你竟然敢直呼我大汉陛下的名讳!”   郅支单于身边的骑士就要嘶吼着挥刀扑上去,却被他微笑地止住:   “别砍他,拖回去关在狼窖喂狼!”   谷吉忍无可忍大怒出声:“你敢!”   这一刻,他用包容换和平的想法彻底破灭,其实从郅支单于在城外迫害百姓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灭了。   他久在边关,身知战乱之苦,每逢大战,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孤儿寡母在哭泣,所以他虽是军人,却从来不希望战争。   可是为了和平,却又不得不战。   盯着谷吉凛然的脸色,郅支单于咧开白森森的牙齿,“好,那我给谷司马一个面子,狼窖就免了。”   谷吉脸色刚缓和下来,就见单于一挥鞭子,一支响箭擦过自己的脸庞,射入亲卫的咽喉!血溅了谷吉一脸!   队伍中传来女人的尖叫。   郅支单于哈哈大笑:“你们居然还带了个女的。”给骑士一个眼色,两名骑士立刻从骆驼队伍中扯下一名汉军,一揭开头盔,如云的秀发在风中飞扬,果然是一名女子,容貌颇为秀丽。   而且肚子隆起,竟然还是一名孕妇。   这时跪在一旁的驹于利,慌忙挡在这女子面前,大声喊道:“父亲,这是孩儿的妻子秀儿,秀儿快!快拜见公公!”   秀儿刚想弯腰,却被郅支单于用马鞭顶住下巴,然后一鞭抽在驹于利的头上,“混账东西,没有我命令,你居然敢娶汉人做老婆!来人!把这女人带去狼窖!”   驹于利噗通跪下,顾不上捂着流血的额头,嘶吼道:“父亲,她怀了我的孩子,她怀的是你的亲孙子!”   “那我更留她不得!,我匈奴人不需要汉人的种!”   “父亲!你要杀她先杀我!”驹于利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野兽般咆哮。   谷吉拔出腰下的利剑,趋马上前,厉喝一声:“众将士护住秀儿姑娘!”   200多名大汉护卫怒吼着将秀儿护在圈心,拔刀指向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面对1000名虎狼之辈,他们内心紧张却坚决,知道自己已然十死无生,但我们是大汉战士,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汉朝护卫的勇气让郅支单于怒极反笑,语气平淡地吩咐骑兵:“除了谷吉和那女人,其他人都给我剁成肉泥!”   刹那间一片刀光剑影!   悬殊的战斗在惨叫和骨头的碎裂声中很快结束,200多名大汉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异国的黄沙……   满身是血的谷吉用剑支撑着身体,颤颤巍巍站着,环顾脚下血泊中的残肢,看着一路肝胆相照的汉家弟兄们如今骨渣子都碎成一地。   心如刀割。   他扶起瑟瑟发抖目光呆滞的秀儿,用剑指向犹带笑意的郅支单于:   “来吧——”   郅支单于伸手接过两张弓,一张塞给面如死灰的儿子驹于利,冷笑道,“你是用箭射那女人,还是让她去喂狼?”   说话间,谷吉已经用身体挡在秀儿面前,散发向天,厉声大笑起来,一字一顿看向郅支单于:   “呼屠吾斯!我大汉将士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你的首级会挂在我长安城头!”   当两声响箭穿胸而过时,谷吉和背后的秀儿撑起了一个大写的“人”字,笑容坚守在他脸庞,仿佛穿透万里云层回到故土,映在妻子窗前那一轮铜镜上……   ……   收起滴血的屠刀,谷吉临死前微笑的眼神让郅支单于心底发寒,冷静下来之后,果然如谷吉所预料的那样,为了逃避大汉王朝的起兵征伐,他将北匈奴政权举国迁往距离长安一万两千里以外的康居国境内,建都郅支城。   一年以后,谷吉的死讯才传到长安,举国悲愤,汉元帝欲起兵征讨,却因路途极远地形复杂,而匈奴人又擅长游牧战术,胜算并不大,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英雄们的鲜血绝不会白流,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   在谷吉遇难近2000年后,有一位叫鲁迅的中国人写下这样一首七言绝句: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意思是:我要用我的鲜血来表达对中华民族的深爱…… 第一章 葡萄酒与肉夹馍   七年后的长安。   当第一缕晨光斜照长安城墙,这里大街小巷早已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作为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规模最大经贸最发达的首都,长安的老百姓把“一日之计在于晨”的中国古训发挥得淋漓尽致,起得比太阳还早的人大有人在。   不过,现在长安城里最勤快的人并不是土生士长的汉人,而是来这里做生意金发碧眼的各色西域人。   当时通称为“胡人”。   作为世界之都,丝绸之路的源头,能来长安看看甚至定居,这在当时的西域居民而言是一件非常高大上的事情。   而想要拿到这里的“绿卡”,来往两地经商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自从博望候张骞开辟丝绸之路以来,长安城的各式贸易日渐繁华,不仅西域的商人来了,还有安息人(伊朗人),大食人(阿拉伯人),甚至遥远的大秦(罗马人)等等,都带着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赞美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都城。   他们把汉朝的丝绸、茶叶、瓷器、书简和药材等带到了全世界,又从他们的异域家乡给大汉的老百姓带来了玻璃、珠宝、胡椒、葡萄、石榴、胡瓜(黄瓜)、胡萝卜等各种辣人眼睛的好东西。   总之是你来我往,皆大欢喜。   在各国商人当中,他们不少人都舍不得离开长安,选择定居和当地人通婚,由此不仅爱上了长安的姑娘,还爱上长安的美食,其中最喜欢吃的就是肉夹馍。   这种用白吉馍和腊汁肉完美揉和的面饼,里面有三十多种调料,在用慢火熬制之后,入口既有馍的醇厚又有肉的鲜香,回味悠长,是长安第一美食。   后来这些西域人别出心裁,在馍夹肉放入他们带来的特产,发明了葡萄夹馍、胡瓜夹馍、胡萝卜夹馍的等等。   让舌尖上的长安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中外饕餮客可是过足了嘴瘾。   ……   作为长安美食街最大的一家胡人肉夹馍面馆,女掌柜夏曼古丽在一位特殊客人来了之后,表情包就立刻亮了。   她提着百褶裙快步上楼,闪到卧室,在铜镜前搔首弄姿一番之后,将两朵久违的珠花悄悄插在发髻上。   这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立刻惹得在一旁打扫房间的汉族小丫头噗嗤一笑,“老板娘,是不是有相好的来面馆吃馍了?我咋没听见喜鹊叫呢?”   “滚滚滚,小蹄子,再说扣你工钱!夏曼古丽头也不回,提着裙子蹭蹭下楼,风风火火直奔面馆角落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是个汉人,看上去挺穷,一身浅蓝色粗布衣衫,肩上还打着两个补丁,而且细心看去,他束发的带子好像就是用他一截袖子边剪成的,因为左边袖口似乎比右边短了一圈。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年轻人寒酸的衣着下却有一张器宇轩昂的脸,眉如利剑直飞两鬓,眼睛看起来懒懒散散,却透着一股凌厉的劲气。   在女人眼里,他应该是那种第一眼平庸第二眼惊奇的男人。   ……   不过此刻,他有些发懵。   手里正捧着一个白馍默默发呆。   老板娘快步走过去,在那人桌前舞起一朵漂亮的裙花之后才甜笑着坐下。   “燕幕城!你这几年死哪去了?怎么混得连一身好衣服都没有?”   她故意凶巴巴地问,眼睛里荡漾的水波却透露出她内心的伤感。   “秘密。”燕幕城笑了笑。   “滚,什么秘密?还不是干你们臭男人自命的侠义破事,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也该攒钱娶个媳妇,我这正缺一个小跑堂,每天好酒好肉,过年还有新衣服穿。”   燕幕城眉毛一扬,嘿嘿笑了起来,“我这人脾气古怪,就喜欢浪迹天涯自由自在,老板娘的心意,在下感激涕零。”   夏曼古丽咬牙切齿,站起来又气鼓鼓坐下。眼瞅着燕幕城把馍咬了一小口后,就捧着手里做梦游状,不禁气汹汹问:   “怎么,老娘新发明的葡萄夹馍你不喜欢吃?没想到你破衣服里居然裹着一张千金小姐的嘴。”   “这噗通倒是很甜,可是你在摸里面好像还放了一种辣舌头的东西。”燕幕城苦笑着说,还故意伸出发红的舌尖。   “哈哈,什么噗通,是葡萄啊笨蛋,那辣舌头的是西域带来胡椒,你七年没回长安,看来已经落伍了!”   夏曼古丽笑得花枝乱颤。   她那一截露出肚挤眼的妙曼腰肢,惹得周围的男性牲口都像青蛙一样鼓圆了眼睛,这里的胡人老板娘可是美食街里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很多人就是冲她的艳名而来,据说她不仅人美,舞姿更是勾魂。   可惜这几年来,她突然很少跳了。   之前,她对任何一个食客向来不假辞色,想揩她油水的地痞无赖个个被她一把圆月弯刀追得鬼哭狼嚎。总之在饕鬄客眼里,这个妖艳的老板娘就像一朵西域引进的红玫瑰,漂亮却带刺。   可是,今天太阳竟然从西边升起。   面对谁都看不上眼的一个穷小子,她居然又说又笑,让他们的眼珠子都掉了一地,各种羡慕嫉妒恨像箭一样射了过去。   更可恶的是,作为当事人,那个蓝衣服的穷小子对自己拉的一屋子仇恨浑然不觉,依旧捧着个白馍发怔。   ……   燕幕城慢慢把馍放回盘子里,叹了口气,“老板娘,你还是给我换一个正经点的馍吧,要不我去别家。”   “你敢!”夏曼古丽重重一拍桌子,她叉着腰,麻利地让小二上了两个原汁原味的肉夹馍,再亲自端来两杯葡萄酒。   酒就装在透明的杯子里,红得刺眼。   现场的食客们又泪流满面,这葡萄酒据说是本店的镇馆之宝,别说他们,就连长安的官二代前来,也没捞着喝上。   没想到今天…今天…   要不是看见那人凳子上横放着一把剑,他们可能就要抡起板凳上来拼命。   有些人心脏已经受不了,馍啃了一半,就匆匆结账走人,并发狠说再也不来了,可自己也知道这是屁话。因为整个长安城能找得出第二个这么艳丽又泼辣的老板娘吗?   ……   这一切夏曼古丽都看在眼里,笑容更是灿烂,在她心里,全世界的男人都比不上眼前这个汉人男子一根手指头。   她把酒轻推到桌前,脆声说:“这是我故乡楼兰特酿的葡萄酒,你尝一口。”   燕幕城并没有立刻喝酒,而是好奇地把玩这透明的杯子,老板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杯子是用玻璃做的,叫做玻璃杯,装葡萄酒喝最有滋味。”   夏曼古丽轻笑着碰了对方的杯子一下,将嘴唇放在杯子边缘浅浅呷一口,一抹红晕在两颊若隐若现。   燕幕城怕再出丑不敢多说话,看老板娘一副好享受的样子,他相信老板娘的品味,这葡萄酒一定是绝世佳酿。   他举起玻璃杯中的葡萄酒,对着老板娘一敬,一仰脖就喝了下去!一看这潇洒的姿势,就知道这家伙平时没少喝酒。   可是画风突变,他脸色变得古怪之极,一口气憋不住,“噗”一声将酒吐喷出来,苦逼着脸问:“这是酒还是醋啊?”   看见比黄金还精贵的美酒竟然被这不识货的土包子吐了一地,在场见过世面的胡商们都是心碎了一地。   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爆扁一顿。   “哈哈哈”   夏曼古丽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笨蛋,你真是个笨蛋,葡萄酒要用舌尖浅浅地喝,哪像你一样驴饮!”   说完她自己这杯倒出一半给燕幕城,眼瞟着他笑道:“你再试一试?”   她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心里却紧张得邦邦直跳,因为在他们楼兰国家乡,一个男子肯喝自己嘴里喝过的酒,就表示接受自己的爱意。   不管是方知不知情,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在夏曼古丽屏息注目下,燕笨蛋缓缓举起杯,杯沿刚碰到嘴唇,又放了下来,老板娘顿时气急败坏地问,“又怎么了?”   “我先气运丹田。”燕幕城一本正经。   夏曼古丽捂住快跳出的心口,张牙舞爪暴吼一声:“你特么到底喝不喝?”   “我喝……”燕幕城笑比哭难看。   他深呼吸,小心翼翼卷着舌尖,如蜻蜓点水般尝了尝醇红的杯中酒,果然感觉苦涩中带着一股韵味绵长的甘甜。   “这酒有点意思,咦,你脸怎么这么红?”他笑着发现面前的老板娘脸上除了酒红外还有一种特别的红。 第二章 西部往事   “你什么时候回长安的?”夏曼古丽轻轻呷了一口红酒问,燕幕城此刻是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她看得津津有味,莫名地想起自己在楼兰的小妹。   十一年没回去了,这丫头应该长得跟自己一样高了吧。   燕幕城将汤一饮而尽,舔舔舌笑道:“这汤好鲜,再来一碗。”   当第二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灌进肚子后,他拍拍肚皮才说:“昨天。”   说这话时脸上虽然还笑着,眉间却有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昨天来的,今天就来看我,算你小子有良心!”夏曼古丽伸出雪白的胳膊在燕幕城的肩头亲昵地打了一下。   “明天姐带你去街上逛逛,我告诉你呀,你出去的这七年,长安城的变化可真大,新鲜玩意儿多得乱了人的眼。”夏曼古丽眼睛发亮,眉飞色舞地说道。   面馆里的食客,都惊奇地看向这里,他们第一次看到风情万种又冷若冰霜的老板娘竟然还有叽叽喳喳小麻雀的一面。   燕幕城安静地听她说完,歉意地叹了口气,“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夏曼古丽手一颤,红酒溅在桌子上,染红了这块米色桌布,她呆了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说:“七年了,刚来就要走,这句话果然很燕幕城!”   她举起杯一仰脖子把酒喝干,呛得连咳几声,凶狠地瞪着燕幕城,“三个馍两碗汤共七钱,葡萄酒算是给狗喝了!”   燕幕城苦笑,这老板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言不合就翻脸,他从腰间的布囊里叮叮当当地掏出七枚五铢钱。   夏曼古丽冷冷接过一扬手,这七枚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稳稳落在店小二的托盘里打着转。立刻激起众位食客满堂喝彩,他们早就知道这妖艳的老板娘有一手拳脚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   这喝彩其实一半也是给燕幕城的,恭喜他成功惹怒老板娘,剧情眼看就要反转了,他们眼睛里都闪动着期待的目光。   “你滚吧——”   果然听老板娘对燕幕城吼道。   这话说出口,就仿佛有一把刀子刺在她心上,如果燕幕城这臭家伙此刻真走了,她今晚少不了哭一个昏天黑地。   而“你滚吧”三个字,让众位食客们听得心花怒放,幸灾乐祸地看向燕幕城,这一上午都被这蓝衣服的穷小子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伤害可是按吨来计算。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这位蓝衣穷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夹着尾巴滚蛋了,那么整个世界就清静了。   不料,燕幕城不仅坐着没动,还没皮没脸地笑了一下,“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夏曼古丽脱口而出心里就后悔,自己原本应该霸气地回应他“滚滚滚”这三个字的。   “这里人多,我们能不能到后院说?”燕幕城委婉地提议,人已经提剑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夏曼古丽感觉自己再次被催眠,居然默默地在前方带路。   看见他们两个消失在后堂的布帘后,男性食客们,无论是胡商还是汉商,都是欲哭无泪,尼玛,这画风怎么又变了,之前不是叫那小子滚吗?怎么一齐恩恩爱爱躲到后院去了。   一想到他们说不定是去后院滚床单,个个露出了哭天抢地的表情,我的天呀,为什么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不过他们明显忽略了一点,因为一从他们大腹便便的体型来看,他们显然比燕幕城更像一头猪。   ……   后院很安静。   两道厚布帘子把十丈红尘隔得老远,角落里有一只小猫在默默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院子中央有一个大石磨,石磨上晒着一大窜红辣椒和玉米棒子。   夏曼古丽冷着脸,搬了个小木凳在石磨边坐下,手里拿起一根玉米棒子掰起来,冲燕幕城翻了个白眼,“有屁快放!”   “听说你有一张西域地图,能不能借我临摹一下。”燕幕城和颜悦色地问。   “什么?你要去西域!”   夏曼古丽脸上写满了惊讶,手里的玉米棒子啪的一声掉了下去,正好砸在她的绣花鞋上。   她痛得歪着嘴,气急败坏地问:“你既不当兵又不做生意,大老远去西域干嘛?别告诉我你去旅游来着。”   “去找一个人。”燕幕城淡淡道。   “男人还是…女人?”   这小子的样子很坚决,不像在开玩笑,看来真的是去西域,那么接下来性别才是夏曼古丽最关心的话题。   “当然是男人。”   这回答让对面的老板娘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但她却没有注意燕幕城说这话时,语气有些颤抖。   “那你去西域哪里?”   “康居国。”   “什么?”夏曼古丽手里的玉米棒再次砸到自己的绣花鞋上,她愤怒地将玉米棒一脚踢飞出去。   “你疯了你,你知不知道这康居国在西域的三十六国的最西边?比大宛还要远一点呢,如果骑骆驼去,光路上来回就要两年了!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万里迢迢去找他,我严重怀疑你找的是个女人,一个贼漂亮的女人!你老实交代!”   夏曼古丽脸色铁青地指着燕幕城的鼻子质问,眼睛直勾勾盯着燕幕城的眼睛,试图找到他撒谎的蛛丝马迹。   如果在平时,老伴娘这毫不掩饰的醋意,会让燕幕城心里暗爽,说不定还会故意调侃一番,可是今天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他淡漠地道:“真是男人。”   “男人?什么男人让你连命都不要!我告诉你,我听这里的胡商说,现在的康居可不是以前的康居,那里住了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草原狼,现在没有一个胡商敢到那里做生意了。”   燕幕城貌似没听明白。   “笨蛋,我说的这头狼,不是真的狼,而是北匈奴他们的郅支单于,听说特别喜欢杀人,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现在各国的商人都是绕道走。”   说到这里,她脸上也是愤愤不平。   当“郅支单于”这四个字钻入燕幕城耳朵时,他的手有意无意握紧了剑。   又听老板娘继续说道:“现在的康居既不安康更没法定居,你要命的话就赶紧留在长安,哪儿都别去,我告诉你啊,在我这里当个跑堂,别人月俸是50钱,老娘给你加一倍,还包吃包住!”   ……   燕幕城哑然失笑,看来这老板娘对自己这个小伙计是志在必得啊,看见她诚意十足的份上,他终于松口: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幸福的花朵开满了夏曼古丽的两颊,不过未来跑堂的下一句话让她脸上的花朵立刻枯萎了:   “等我从西域回来以后。”   “你敢逗我!”楼兰美女跳了起来。一个玉米棒子狠狠飞了过来!却被燕幕城稳稳接在手里,他叹了口气说,“我说真的,在外面走累了,也该歇歇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浮现一丝疲倦。   夏曼古丽的目光在他脸上足足盯了一分钟,才道:“你立个字据给我。”   “老板娘,不带这样玩的吧?”燕幕城叫道,一脸宽面条黑线。   “你不写是吧?”夏曼古丽表情像头母狼,冷笑道,“那我去把地图烧了!”   “我投降!”燕幕城哭丧着脸举起手。   夏曼古丽从里屋拿出一卷空白的羊皮卷和笔墨,放在石磨上,将毛笔递给燕幕城,哼一声说:“我念你写。”   她双手叉腰,如一位霸道女总裁,一字一句念到:“兹有长安无业游民燕幕城,从西域返回汉中之后,自愿到夏曼古丽面馆做小杂役一名……”   “停停停,您老不是说好,让我做跑堂的吗?”燕幕城举起毛笔抗议道。   “切,等你杂役做好了,再提拔你做跑堂。”夏曼古丽翻了个白眼。   燕幕城泪流满面,自己堂堂汉中大侠,居然连个小跑堂都没资格做。   等燕幕城写下自己的署名之后,夏曼古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羊皮卷抢到手,看了又看,笑成一朵桃花。   在西汉时期,大侠们一诺千金,是言必行,行必果,诺必诚,再加上有文书在此,让这位楼兰美女老板娘吃进嘴里的定心丸是妥妥的。   ……   燕幕城手一伸,“地图拿来!”   夏曼古丽用手一指,“那墙上便是!”   顺着老板娘纤纤玉指一看,燕幕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在晾衣架的墙壁上赫然用铁钉钉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子。   自己为此不惜签了卖身文书千辛万苦想得到地图,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挂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又有想哭的冲动。   看见燕幕城抓狂的表情,夏曼古丽咯咯笑得就像一只小狐狸。   她用力取下地图递给燕幕城,燕幕城一阵头晕,在这块黄底黑纹的羊皮卷上,全都是扭来扭去像胡舞一样的西域文字。   不过他还没开口,夏曼古丽一把夺过来,拿起毛笔用汉字一字一字注解起来,而且字体是西汉时最流行的隶书,写得端庄秀媚,令人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如此标准的隶书竟然出自一位楼兰女子之手。   可见这老板娘也是一位奇女子。   凝视她的侧脸,燕幕城忍不住问:“你来长安多少年了?”   夏曼古丽头也不抬,“整整十一年。”   “怎么想到来我们大汉长安?”   “我被楼兰的老色鬼国王看上了,想纳我为妃子,所以我就跑了。”夏曼古丽云淡风轻地说,笔下的字一丝不苟。   燕幕城沉默了。   十一年前,眼前这位楼兰女子还不到二十岁吧,长安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个异乡女子独自来这里闯荡,能走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少辛酸苦辣。   “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赚了,居然能在楼兰王妃手下打工。”看见燕幕城傻呆呆的样子,夏曼古丽不禁轻笑道。   燕幕城挤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是赚了,赚大发了!”   夏曼古丽咯咯笑了起来,她用嘴吹了吹羊皮卷上的墨迹递给燕幕城,   她微笑着说:“你运气不错,这张地图就是一个栗特商人赠送给我的,他叫马努亚克,是个非常和气的胖老头,他现在就在长安呢,你猜他老家在哪里?”   “不会就是康居国吧?”燕幕城答。   “呵呵,聪明!”   夏曼古丽平摊地图指给燕幕城看,“这里是你们汉人的阳关,往下走,就是我的故乡楼兰,你要去康居的话,最佳路线就是从楼兰国出发,往南走一段再往西,一路上要途经婼羌国、且末国、精绝国、于阗国、皮山国、蔬勒国等等再到大宛国,大宛西边就是康居国。”   一口气这么多国,差点把燕幕城的耳朵给听炸了,他深吸一口气问:“那康居国离我们长安有多远?”   “大概要一万两千三百里。”夏曼谷里指着地图上的标示说。   燕幕城猛抽一口冷气,“那骑马岂不是要走大半年?”   “大半年?你想得美!”夏曼古丽嗤笑出声,“你以为你能骑马从头骑到尾?告诉你啊,你最多骑到楼兰,就要赶紧换骆驼,从楼兰到康居一路上都是沙漠和戈壁,没有骆驼,你就死路一条。”   “骆驼你应该知道吧?”   夏曼古丽鄙夷地问。   “知道,在长安城见过,就是走起路像老汉,背上有两个鼓包的那种怪物。”燕慕城脸色很难看。   “所以啊,你没有一年,肯定到不了康居,我就不明白,什么重要的男人,值得你骑一年骆驼,告诉你呀,骆驼我骑过,难受死了,屁股都被磨肿了。”   夏曼古丽摆摆手,眼神瞟向燕幕城,意思是臭小子还是留下来吧!   “这男人非见不可,以后我会告诉你他是谁?”燕幕城忍住不说实话,他当然不能明说自己万里迢迢就是去刺杀郅支单于,如果说了,对方宁可打断自己的腿,也绝不放自己去送死。   “你的秘密真多。”夏曼古丽哼了一声,她用手一拍巴掌,“从刚才你的表现来看,你完全是一只菜鸟,不行,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提到的那个胖老爹马努亚克,他过几天就要带领商队去大宛,你不如和他们一起去,康居就在大宛隔壁,讲真的,你就算手里有地图,第一次去,还是绝对会迷路。”   说到这里,她语气异常凝重,“在大漠,迷路就意味着死,我不想让你死。”   这句话过完,她转过头,闪电般擦去眼角的泪花,随后燕幕城一句话又让她破涕为笑:“好,我听你的。” 第三章 小燕子   黄昏,彩霞满天。   夏曼古丽和燕幕城骑着马,并肩走在夕阳的余晖中。   黄昏中的风也仿佛染上了落日的金色,吹过巍峨耸立的大汉皇宫,又吹在夏曼古丽甜蜜的表情上。   她此刻的心情好得爆棚,能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肩并肩走在街市,这场景以前只有在自己的梦中出现。   当梦境变为现实时,她感觉既振奋又紧张,真希望脚下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记得第一次见到燕幕城时,就是在这一条街上,当时有官二代当街强抢一个卖花的女子,还把这女子的母亲打得吐血,围观的群众敢怒不敢言,因为这恶少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执金吾严射的独子严乐,这货向来欺男霸女,为长安一霸。   眼看卖花女就要被严乐拖进马车,一把利剑突然从人群中飞出!贴着恶少的脸颊钉在马车门框上嗡嗡作响!   严公子魂飞魄散,就差这么一指宽,这剑就插在他脑袋上,自己敢当街抢人,而对方却是敢当街杀人的节奏!   他当场吓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就看见一个穿蓝衣的男子信步而来,从他车门拔出剑缓缓插入剑鞘,仿佛当他是一只苍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但他却认得这张脸,所以当恶奴们嘶吼着要扑上前的时候,他竟然一反常态地斥退他们,尔后立刻带着手下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逃离现场。充分发扬了他欺软怕硬的懦夫本色。   在长安城中,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位草根游侠,燕幕城就是其中之一。   游侠,就是行侠仗义游行四方之人,在西汉时期是一个特殊群体,虽然大多都是草根阶层,可在当时都是以仁义著称于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舍身请命,侠之小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   在那对母女千恩万谢中,燕幕城飘然而去,全程不发一言,只留下一个装逼范儿十足的背影,看得全场的少女和大妈们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其中冒得最闪亮的就是夏曼古丽,她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自古美女爱英雄,她自认为自己是个美女,可是燕幕城这个英雄如惊鸿一瞥,自己再也没看到过。   直到九年前的某一个下着雨的清晨,她意外发现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就坐在自己面馆的一角静静地吃着馍,神情说不出的潇洒。   她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兴奋得无法言喻,因为走得太急,一脚踩在裙子下摆,直接从楼梯上如葫芦般滚了下去。   而一双大手将她扶起的正是燕幕城,在四眼相对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快融化掉了,那一分钟令她刻骨铭心。   ……   就在夏曼古丽频频用眼睛偷看他的时候,燕幕城则是一脸凝重,目光定格在远方,好像陷进了某种记忆的漩涡。   街道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一路骑马缓步走来,此刻的长安在燕幕城眼里既熟悉又陌生。   心里暗暗感慨物是人非。   记得小时候,自己经常缠着义父带他到街市去看耍猴的杂技表演,义母买菜时,也会偷偷尾随,看她怎么和小贩们讨价还价,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和流着鼻涕的街坊小孩子们打架,这一幕恍在昨日。   如今义母在,小伙伴们还在,而自己的义父谷吉却化作了异乡的一杯黄土。   想起那个矮小又倔强的身影,无言的悲沧弥漫在自己眼中,续而又变得剑般凌厉,这怒气如剑仿佛已飞跃万里云层,将郅支单于那头疯狼斩落!   ……   “到胡人坊了!”夏曼古丽的话打断了燕幕城的思绪,他看到眼前一处宽广的青石街道上,各种西域服饰的人川流不息,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西汉时期的长安,规模宏伟布局完善,面积约为36平方公里,是同一时期罗马城的4倍,有12座城门和8条主要街道,划分为160个居民区,商贸市场集中在长安城的西北角,共有9个,称为长安九市,其中最大的市集叫“胡人坊”。   里面汇集了大量的胡人住宅、驿馆、商铺和商队,马努亚克的住宅就在这里。   青石大路向前延伸,路旁一栋栋异国风情的白房子,令人大开眼界。   夏曼古丽叽叽喳喳一路向他解释说,这里的胡商都是在汉朝取得成功的富一代,很多都是白手起家,而且大多娶了当地的汉人女子,定居长安。   此刻她就像一个热情的导游,向燕幕城介绍起这里的人情故事,她说他们此次拜会的马努亚克是胡商中的首富,乐善好施,一旦有胡人流落街头,他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说到这里,她眼角泛起泪光。   当初自己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也是马努亚克雪中送炭,让自己在长安有了栖身之地,可以说他就是自己的恩人。   听了这话,燕幕城对这个马努亚克的好感油然而生,对认识这一位有侠义之心的外国老人充满了期待。   “他会说汉话吗?”燕幕城问。   夏曼古丽嗤笑一声,“他是老长安了,在这里住了三十年,生了六个儿子,三个儿媳是汉人,你说他会不会说。”   燕幕城嘿嘿一笑,果然又被打脸了。   ……   一路说笑,夏曼古丽指着一处米黄色庭院说,“马努老爹的家到了。   当她下马时,发现燕幕城人还愣在马上,他难以置信,这就是长安胡商首富的家,眼前分明是一处最普通的民居,除了房间多一点外,居然和自己义父的家没有两样。   自己的义父虽然是一千石的中层官员,但为人清正,又爱周济手下的兵士,所以家里吃穿用度都非常清贫。   可是一位胡商首富如此,还是让燕幕城大跌眼镜,这一路走来,处处都是豪宅大院,仆从如云,而眼前除了隐约的笛声外,安静得仿如荒野人家。   “是不是觉得很惊奇。”看见燕幕城又是一脸懵逼状,夏曼古丽咯咯笑了起来,她一把将燕幕城拉下马,笑道,“马努老爹是个很低调的人,从来不炫富,而且不允许自己的子孙炫富。”   ……   两人将马拴在门外马桩上,没有敲门,夏曼古丽对门直接大喊:“马努老爹!马努老爹快开门!再不开门,把你门砸了!”   燕幕城连忙闪到一边,表示和这女人不熟,他哭笑不得,没见过这么暴力的催门方式。   “你声音别这么大吧,你怎么知道那马努老爹就在里面?”燕幕城问。   “这笛子就是他吹的。”   夏曼古丽轻笑着,果然就听见笛声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不紧不慢如骆驼般的沉稳脚步声,她拉着燕幕城在门口站好。   门在“吱呀”声中徐徐打开,一个焦黄胡子的胖老头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头上戴着白色的圆盖头巾,身上有一件圆领的白色长袍,眼睛笑眯眯,是栗色的,还有一个占了脸部三分之一的大鼻子。   他首先用笛子在夏曼古丽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又冲燕幕城笑问道:“这位汉人小友是……”   看他一张典型的胡人面孔,却有一口比本地人还流利的汉语,燕幕城都有些自惭形秽了。他微微欠身,刚想自我介绍,就被夏曼古丽抢了先,“老爹,这是我新招的店小二!你可以叫他小燕子。”   燕幕城脸上的黑线一直流到脚下,小燕子,我还大麻雀呢,他尴尬地抱拳道:“老人家见笑了,在下燕幕城!”   “燕公子你好……”马努亚克乐呵呵说,突然脸色一变,“燕幕城?你是关中大侠燕幕城!就是那个把执金吾公子吓得屁滚尿流的燕幕城?”   “老人家抬爱了,燕某愧不敢当。”燕幕城再次施礼道,早被老人家一把握住双手,“燕大侠啊久仰你的大名!今天总算见到活人了!快快快请进!”   燕幕城嘴角抽搐一下,什么叫见到活人了?脚下一个趔趄,就被老人拽进门里,老人连声冲里屋大喊:“老婆子,快上一壶好茶,有贵客上门,快一点!”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简朴之极,除了一棵孤零零的枣树外,就只有墙角一个圆形的石桌和石凳。   马努亚克一直把燕幕城拉到石凳上坐下,才肯松开燕幕城的手,这热情如铁粉的程度,让燕幕城目瞪口呆。   这时一位身穿浅黄长裙的老妇人,提着一个蓝色条纹的茶壶走了过来,倒了三碗茶,茶水浅褐如琥珀,漂着几瓣茉莉。   还没接过,一股清香弥漫,立刻攻陷了燕幕城的味觉系统。他不禁赞道:“好茶!”   “燕大侠,如果你喜欢,等回去时多带几斤过去。”马努亚克热情提议。   燕幕城微笑着保持沉默。   就在他们说说笑笑之时,夏曼古丽还在门口站着呢,这回换她呆住了,自己来了那么多次,也没见马努老爹兴奋地像个老顽童啊。   她三步并两步走到石桌前,看着这位自来熟的老人,对燕幕城粘糊糊的模样,气鼓鼓地将燕幕城那碗一饮而尽。   “燕大侠,这次前来登小老儿家的门,是不是有事让我帮衬?”   马努亚克知道,大侠一向是个很忙的职业,这次特意上门,一定不是简单的走访。   燕幕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马努老爹,他要去西域康居国,想和你们驼队一起先到大宛,你看行不?”   夏曼古丽替燕幕城开口道。   “什么?去康居?”马努克亚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曾经平和温馨的故土,如今已成为虎狼的世界。   “老汉我冒昧地问一句,燕大侠去那个地方,所谓何事?”他疑惑地问。   “找一个人。”燕幕城淡淡回应,马努克亚看他没有进一步说明,就知道他有意不透露,所以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我说胖老头,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夏曼古丽嘟起嘴问,像个讨糖吃的小女孩。   “同意,当然同意!老汉求之不得,有燕大侠一路保护我们的安全,这是天大的好事!”马努老爹满脸真诚地说道。 第四章 还你一个大好河山   燕幕城端起茶碗,在手中轻荡,沁人心腑的茉莉花香在脸庞下袅袅升起,他轻饮一口,甘醇如有马努老爹脸上的笑容。   “马努老爹,你在康居还有什么亲人吗?”他放下茶碗问道,心想自己或许可以给他故乡的亲人传个书信什么的。   他这话刚说完,桌子底下就被夏曼古丽狠狠踩了一脚。   马努老爹脸色惨变,用手摩擦着额头,目光穿过围墙,飘向远方,用梦游似的语调缓缓道:“我在家乡原本还有弟弟一家人,六年前我同乡告诉我,他死了,一家十六口老老少少全死了。”   一股浓郁的悲沧从他话语中,倾袭到每个人的脸上,现场气氛寒冷起来。   “对不起。”   燕幕城连忙说,他黯然神伤,不敢再问下去,又被夏曼古丽踩了一脚。   不过马努老爹并没有停下来,语气由悲哀渐渐转为悲愤,“我弟弟一家原本是康居东部老实本分的铁匠,过着平平淡淡的安稳生活。   他揉了揉大阳穴,断断续续回忆道,“可是七年前自从那个杀千刀的郅支单于带领北匈奴兵来到康居国之后,到处掳掠康居百姓,每天强征500名苦力为他修建都城,我弟弟和两个侄子都被抓去修城,而我那可怜的弟妹还有两个侄媳被北匈奴兵那帮畜生污辱之后,连同她们的孩子竟然一起被火活活烧…烧…烧死……”   艰难地说完那个死字,马努亚克已经老泪纵横,里屋的窗内也传来他妻子低低的呜咽声,夏曼古丽低垂着头,肩膀耸动着,早已是泣不成声。   燕幕城愤然站了起来,又沉默地坐下,握剑的手,指关节捏得雪白。   ……   马努老爹用袖子擦拭眼泪继续道:“我弟弟和两个侄子得知此事,当晚就潜进王宫去行刺那郅支奸贼,可惜势单力薄,很快就被单于的贴身卫队拿住,第二天一早,那奸贼将弟弟三人投入斗狼场,任狼群撕咬,并强迫全城百姓到现场围观……   “老爹你别说了!”夏曼古丽嘶声道,同时在桌子底下又狠狠踹了燕幕城一脚,原本好好的拜访弄成伤心之会。   沉默片刻之后,燕幕城问:“那么现在整个康居国就被北匈奴给占了吗?”   马努老爹摇摇头,“这倒不是,他们只是占据了东部,不过吞灭整个康居国是迟早的事情……”他看燕幕城有些茫然,继续解释道:“这事还要从那个愚蠢又贪婪的康居王这个老匹夫说起,那年他为了对付比他强上一筹的乌孙国,竟然引狼入室,邀请北匈奴去助拳,那郅支奸贼在杀了你们大汉的特使谷司马之后,正欲逃亡远方,而我们愚蠢的康居王恰恰给他这个机会,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听到这“谷司马”这三个字,燕幕城心中隐隐作痛。   在选择做一名除暴安良仗剑天涯的侠客开始,为了不连累义父一家人,他隐去谷姓,用自己亲身母亲的燕氏作为姓氏,同时每次回家也是选择在晚上,所以除了义父义母外,整个大汉天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卫司马谷吉的义子。   马努老爹咳了咳,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那匈奴兵极为凶悍,一来就扭转战局,直打到乌孙的都城下,杀人放火满载而归,要不是你们西域都护府派人警告,也许他们两国联军早就把乌孙给灭了。”   说到这里,马努老爹狠狠地拍打了桌子一下,“那北匈奴打了胜战之后,果然赖在康居不走了,康居王后悔不迭,只得将东部领地划给他们,同时为了结起欢心,他们两家互为姻亲,各自娶了对方的女儿为侧妃,不过那郅支奸贼向来狼子野心,怎么可能寄人篱下?吞灭康居国是早晚的事情,杀了康居王那匹夫倒不打紧,只可惜害苦了我数十万康居百姓。”   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老爹,你朝中有人,对这头饿狼,大汉朝廷就没有任何表示吗?郅支奸贼可是杀了汉使谷吉呢,听说他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夏曼古丽有些愤愤不平地问,   她想大汉如此强大,当年卫青、霍去病他们打得匈奴可是抱头鼠窜,如今国势稍弱,但也非北匈奴可比,南匈奴不就是向大汉王朝俯首称臣了吗?   燕幕城也是有相同疑问,义父为国捐躯之后,朝廷除了给了义母一家优厚的抚恤金外,并无其他动静,这也是最让他心怀不平之处。   ……   “丫头,怎么能算了?大汉陛下虽然年轻,还是有血性的,谷司马遇害后,皇帝第一时间就要兴兵讨伐,可是满朝文武庭会之后才发现,居然是无可奈何。”   “这是为何?”夏曼古丽不解道。   “因为鞭长莫及,你知道这康居国来我们大汉边境有一万多里,军队快马加鞭赶到去,至少也要一年半载,那北匈奴听到风声早跑了,我们找谁去?等大汉军队无功而返之后,他们又回到康居,你说,我们能拿他们怎么办?”   夏曼古丽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燕幕城则是暗握双拳,怒气郁结于心,目光渐渐坚硬如铁,朝廷无可奈何,那就让我这草民为义父也为惨遭郅支奸贼残害的西域百姓请命吧!   他目光灼灼看向马努老爹,心中暗喑承诺:我燕幕城一定还你一个大好河山!   ……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已到了晚饭的时间,马努老爹的妻子热娜早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膳。   有鱼有肉有各式西域佳肴,大家边吃边聊,忧伤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燕幕城夹了一道叫胡萝卜的古怪菜。入口软软脆脆咸咸甜甜别有一番风味,心里默默对张骞前辈点了个赞,如果不是他开辟丝绸之路,大汉子民也不会吃到这么多新奇古怪的食物,当然他更不会认识夏曼古丽和马努老爹。   其实这些胡人和自己汉人除了长相外还有什么区别呢,伤心时会哭,开心时会笑,泪一样是咸的,血一样是红的。   他们一个女人一个老人,都是自己绝对可以信赖的人。而且燕幕城心中突然升起把他们当做自己家人的感觉。   这感觉很暖很舒心。   ……   饭后,一轮明月悬挂在长安夜空。   三碗清茶,马努老爹留夏曼古丽和燕幕城再多坐一会儿。   “马努老爹,在下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燕幕城委婉地说道。   “燕小友请说。”马努老爹笑道,经过燕幕城再三要求,他只好把嘴里一直念叨的燕大侠叫为燕小友。   “如今你家道殷实,又儿孙满堂,为什么现在还要自己亲自带队去西域呢?听夏曼古丽说,你有六个儿子。”   马努老爹露出一丝苦笑,“燕小友你有所不知,老朽倒是有六个儿子,可是老大老二现在身在公门为朝廷当差,老三迷上丹青,老四爱搞音乐,老五呢这辈子就想当个木匠,唉,唯独老六愿意子承父业,可他偏偏年纪最小。”   他滋溜饮了一口清茶又道:“你们说,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能带好几百人的大商队吗?少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再好好调教他几年,咳咳…等他什么时候像大漠上的雄鹰一样翅膀硬了,我这胖老头就可以享享清福了。”   月光下,他是一脸慈爱的笑容。   燕幕城黯然默想,如果自己的义父活能到这个岁数,想必也是笑如春风。   ……   “有件小事,还望老爹成全。”燕幕城在谈话进入尾声之时,突然道。   “燕小友严重了,快请讲。”   “我知道老爹是个低调的人,巧的是在下也是一个喜欢低调的人,早年被虚名所累,燕幕城三字几乎人尽皆知,这反而让我大受拘束,又恐累及旁人。”   燕幕城沉吟道:“所以……我希望老爹不要对商队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包括您的儿子在内。”   “哦?”马努老爹想了一阵之后,温煦地笑道,“燕小友请放心,那老朽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   “就叫小燕子呗!”夏曼古丽笑嘻嘻抢答道,一团黑线又爬满燕幕城脸庞。   燕幕城咳咳道:“老爹可以叫我燕歌行,或者直接叫我燕老弟。”   他笑笑又补充道:“另外,我呢也不要由老爹介绍进商队,我一路走来,看到胡坊的驿馆外到处贴满了招聘商队护卫的告示,想必贵商队也贴了吧?”   “不错,而且我们这次去大宛,招的护卫人数在所有西行商队中是最多的。”   马努老爹颇为自豪地说道,他的商队经过他多年苦心经营,近十年来一直是长安所有胡商当中第一把交椅,当然护卫招聘的人数也是最多。   “啊哈,小燕子,你不会是想自己亲自去马努老爹那里应聘当保镖吧?”夏曼古丽吃吃笑了起来。   “答对了。”燕幕城微笑回应。 第五章 精彩的一天   翌日清晨。   当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香味飘满整个长安的大街小巷时,燕幕城牵着自己那头枣红色骏马一路漫步去胡人坊。   这匹马叫“红虎”,肌肉紧致,鬃毛飞扬,整个身体呈流线型,一看它俊逸而修长的四腿和傲气的眼神,就知道奔驰起来绝对马力强劲,就像一辆风驰电掣的红色法拉利。   燕幕城对这匹马十分喜爱,自己没有什么财力,在马身上却极为上心,不仅每日给它洗漱,还好吃好喝款待,自己的衣服都破了,却一直舍不得换件新的。   小时候,他和自己的亲娘就是一路从家乡讨饭来长安的,那时浑身上下打满了补丁,如今肩头两个补丁,他自己不仅不觉寒酸,反而有一种昨日的温馨。   ……   马是好马,人是穷人。   这对奇特的组合,一路走来让路人纷纷侧目,各种花式问候闪亮登场。   有上前询问这马是否出卖的,说卖了马好给你这穷酸换一顿饱饭和像样衣服之类的话,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直接怀疑这马是燕幕城偷盗来的,真的屁颠屁颠地去报告巡街的衙门官差。   结果官兵们兴冲冲一到,领头之人恰好认识燕幕城,气极之下立刻给报官人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当街转体360度,同时慌不迭地对燕幕城哈腰道歉,神情尴尬地仓皇而去。   开什么玩笑!人家燕大侠名满汉中,是从小就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优秀少年,这几年来打击贪官豪强和各地恶霸,为了大汉最底层的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就连朝廷重臣萧太傅私底下都对他赞赏有嘉,其他朝廷大员也自然忌惮三分。   所以,当初那严欢被燕幕城当街吓尿后,他的执金吾老爸连屁都没放一个。   ……   原本牵着马步行,是想好好散散步的,可这一路骚扰下来,弄得自己哭笑不得,燕幕城只好翻身上马,轻蹄而行。   半个时辰后,来到胡人坊。   胡人还真是勤快,此刻的胡人坊已经人声鼎沸了,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在途经菜市场时,汉人百姓与西域商人之间的其乐融融的互动场面,让燕幕城看得心里一阵暖意。   心中又涌起一股凛然之气,眼前这太平盛世,不正是以义父谷吉聊那些守卫边关的大汉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吗?   他感慨万千。   义父明知是死地,而毅然远赴万里,为的正是这一张张胡人和汉人的笑脸,可北匈奴未灭,大汉和西域繁荣共存的脆落和平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从昨日马努老爹口中知道,那个郅支单于已经在康居国牢牢扎根,夺地建城,显然有养精蓄力吞并整个西域的野心。   一定要制止这个毒瘤向周边扩散!   一想到这里,燕幕城眉头微皱,使命感油然而生,之前只是单纯想到远赴西域为父报仇,现在看来这不仅是个人的恩怨,还关乎大汉和西域百姓的和平大业。   既是家恨亦是国仇!   他顿时感觉形势紧迫,不禁让身下的红虎加快了脚步。   ……   按照马努老爹提供的地址,他径直来到胡人坊一个葫芦形的弄堂,向右拐,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院子,高墙环绕,占地颇广,红色大门威风凛凛地敞开着,不时有短衣劲装的江湖人士进进出出,他们既有腰里别剑一手长枪的汉人豪客,又有手执圆月弯刀,背上系着弓弩的剽悍胡人。   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来应聘商队护卫的,燕幕城微微一笑,有竞争才有乐趣,他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裳,牵着缰绳随着人群排队依次进入大院。   一走进去,发现这院子之大超乎想象,几乎是半个集市,一片繁忙景象。   东侧一方有数十辆马车安静地伫立在屋前,许多青衣伙计在往车上搬运一袋袋货物,忙得满头大汗。   西侧一方是个类似演武场的布局,数十人已经在场上拿着木枪木剑打了起来,不过吸引燕幕城目光的,是演武场中一个赫然高达九尺近乎两米的巨人。   这巨人敞开衣襟,露出狂野的褐色胸毛,龙行虎步,在场中来回逡巡。   他是个西域胡人,满脸络腮胡子,一双栗色眼睛咄咄逼人,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脸上有一道刀疤横贯整个脸部,宛如一条狰狞的红蜈蚣。   只见他时不时地指导身边的随从在记录什么,燕幕城猜想这巨人一定是此次挑选护卫的话事人(评委)。   正在愣神前,突然有小厮上来将燕幕城的马牵去后院,并努努嘴示意燕幕城去前台领叫号牌子,再到人群中排队,原来要来这里当护卫,必须参加一系列选拔。   首先必须登记个人身份,领牌子。   燕幕城走到一个桌子前,登记的是一个汉人小伙子,他头也不抬地连珠炮似的发问,什么姓名、年龄、身高、哪里人士,之前有没有做过护卫之类的问题。   燕幕城很配合地作答,随即领到一个竹牌,上面用工整的汉隶写着:   燕歌行,男,二十七岁。   身高七尺六寸,长安人氏,有。   这“有”字是指以前有作过护卫的经历,燕幕城笑了笑,像个乖小孩似的站在在人群中排队,不过翻开牌子后面一看,微笑顿时变成苦笑,上面写着:   肆佰贰拾柒号。   燕幕城叹了口气,只好在充斥着各种汗味的人群中,慢慢向前挪动。   听前方议论,这次去大宛的商队共要挑选精壮护卫120人,按个人身体素质和选拔成绩将护卫分为甲乙丙三等。   不同等级,待遇自然不同。   甲等护卫为月俸800钱。   乙等护卫为月俸700钱。   丙等护卫为月俸600钱。   西汉初年全国物价非常低,即使是最差的丙等工资,也已经算令常人眼红的高薪了,必竟去西域路途艰险,过的是刀尖上的生活,可以说是用命去博钱,所以侍遇之高也是理所当然。   ……   首个选拔项目是武斗。   武斗,就是比武,共有三轮,一次性进场20人,两两用木质圆头武器比斗,胜者晋级第二轮,败者还有一次比试机会,两次失败则淘汰出局。   燕幕城耐心等待,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才被叫号入场,为了保持低调的身份,尽管他刻意拉低自己的剑术,不过还是极为轻松进入了最后一轮。   这时600多个前来应聘的护卫选手,只剩300人左右,而且胡人明显多于汉人,不过他们并没有过于欢呼雀跃。   因为最后一轮的武斗是一对一和那脸上有疤的巨人亲自过招,迎着众人颇为颤栗的目光,疤脸巨人肩扛一柄四尺长的木刀大步走向演武场中央。   木刀向地一顿,一片飞沙走石,惊得众人头皮发麻,就听他瓮声喝道:“各位胡汉弟兄!我叫巴图尔,是选拔赛的总评,也是你们未来的护卫总管,现在我来说一下最后一轮规则,其实也很简单,能接我五招的为武斗丙等,十招为乙等,十五招为甲等!听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齐声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前都被这胡人绝望的身高和变态的肌肉给吓住了,但如果只是五招以上就能过关,让他们脸上个个都露出了捡了便宜时的特有微笑。   不过,很快他们就笑不出了,随着场上一声声刺耳的惨叫,上去十几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撑过…三招!   当一张张鼻青脸肿的脸一瘸一拐走下场之声,300名参赛选手一片倒吸冷气之心,再看向场中巨人时,无不面有忌惮,有的人已经扔下牌子,悄悄溜走。   只有燕幕城一个人静静蹲在树下,津津有味地看蚂蚁打架。   当然,思想脱线的人不只他一个,就在场上惨叫声继续此起彼伏时,一双大手突然从背后按在燕幕城肩膀上,力气之大差点把他的嘴巴直接按在土里。   背后一阵爆笑,“二狗子!原来你也来了!五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瘦!”   说着把燕幕城的肩膀拍得邦邦响。   燕幕城回过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后蹲下一个笑容可掬的黑脸汉子,看他身披兽皮,背上背弓,手里还拿着根锈迹斑斑的铁叉,分明是个山里的猎户。   燕幕城一脸懵逼。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这辈子根本不认识某个打猎的朋友,他甩开对方的蒲扇手爪,苦笑道:   “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在下不叫二狗子,我叫燕……”   声音立刻被对方打断,“二狗子!你就是赵家沟的二狗子!我是耿家沟的耿黑子啊,你记得不,我们以前一起去山里打过猎来的,你屁股上还有块疤。”   燕幕城的脸抽搐一下,你才屁股上长疤呢,他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大哥,你好好看清楚,我真不是什么赵家沟的二狗子,我叫燕歌行,是长安本地人,要不要我报门牌号码给你……”   那叫耿黑子的黑脸大汉整个脸都冲过来,几乎贴在燕幕城脸上,直勾勾盯了几秒之后,大叫:“你就是二狗子!有本事你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看看,你左边屁股上一定有个疤!”   燕幕城泪流满面,他正想如何用不脱裤子的办法证明自己不是二狗子时,一个叫声在演武场外响起:“427号!427号上场!来了没有!来了没有?”   “叫我呢。”燕幕城对黑脸大汉扬扬牌子,绕过人群,快步向演武场走去,耿黑子如橡皮糖一般跟了过去。   巨人巴图尔静立场中,见到是燕幕城执木剑走来,一挥手道,“你不用比了。”   燕幕城和现场众人都呆住了。   正在满脸不解,巴图尔对他说:“你已经通过了,武斗甲等。”   这句话,在比赛选手中轰一下炸开了,别人打得鼻青脸肿都没通过,这小子倒好,上台一站就搞定了,还是甲等!   “猫腻!一定有猫腻!”   “天哪!这是赤裸裸的潜规则!”   “卑鄙,他一定送东西了!”   “可不,要不他们就是亲戚!”   台下的声讨此起彼伏,愤怒和鄙视的目光足以把燕幕城淹死,就连跟屁虫黑脸大汉看燕幕城的眼神也低了好几度。   “你们给我闭嘴!要么上来要么滚蛋!”巴图尔晴天霹雳般大吼,台下顿时鸦雀无声,考虑到薪水实在太丰厚了,他们虽然嘴里嚷嚷,却一个也舍不得走。   燕幕城脸微微发烫,提着木剑慢慢下场,人群自动像避瘟疫一样闪开一条道路,对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燕幕城苦笑着蹲回树下,蚂蚁继续在地上打架,他想来想去,最终认为是马努老爹给巨人打招呼了,否则真猜不出为什么自己不比,就可以晋级。   唉,这老头儿,自己一上午的队算是白排了,他正斜斜伸了一个懒腰之时,就见那个叫耿黑子的大汉阔步走来。   首先很真诚地向他道歉,“兄弟,对不住,你不用脱裤子,是我认错人了!”   燕幕城笑笑刚想开口说没事,对方下一段话让他脚下差点打滑。   “我狗子兄弟一向堂堂正正,打小在村里就从来没偷看过寡妇洗澡,哪有你那么无耻下作!所以你绝对不是二狗子!”   他呸一声对着地下吐口痰后,扬长而去,只留下燕幕城泪流满面的孤单身影。   今天真是精彩呵,他把懒腰伸完。 第六章 害群之马   300人当中最终有87人通过武斗,不过大多数是丙等,也就是在巨人手里堪堪过了五招而已,唯一个乙等,正是开始如橡皮糖后来又朝燕幕城吐口水的猎户耿黑子,不过正义感十足的他没有半点得意,而是一直用看狗屎的目光看着燕幕城。   这87人中共有80个胡人,7个汉人,晋级到下一个比赛项目“骑射”,这骑射可不用和巨人对练,而是围绕演武场在骑马跑动中向场外的箭靶射箭,射进靶心的箭支超过五支就算通过。   五支为骑射丙等,十支为骑射乙等,十五支为骑射甲等。   这时一直处于压抑状态的选手开始兴高采烈,对于骑射他们都是有备而来,胡人自然不用说,作为马背上的民族,骑马射箭那是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其余的汉人也是神情自得,他们几个大多是猎户或者走镖人,骑射也是颇为得心应手,唯一表情苦逼的就是燕幕城。   这不是装逼,是真的苦逼。   之前比武,他是百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发挥出,就轻松晋级第三轮,可是面对骑射,他百分百努力,都未必能过关。   虽然他会骑马,但射箭和骑马可是两回码事,他别说射,就是连弓也没摸过几回。   大侠都是横刀立马或者仗剑走天涯,有谁见到过大侠背着一张弓到处乱跑呢?燕幕城是个装备很正常的大侠好不。   事实证明大侠远没有武侠小说里写得如超人般样样精通的神奇。   燕幕城是站在地上都射不中6环的菜鸟,更何况骑在屁颠屁颠的马上,燕幕城翻身上马,这张弓搭箭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很有做广告模特的潜质,可成绩果然只能让他这个广告明星去打酱油,射出的20支箭19支都在自由飞翔,唯一射中的一箭更加搞笑,因为他射在别人的靶心上。   赛场一片欢腾,对于燕幕城零蛋成绩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们每个人的成绩都在七箭以上,可以说全部晋级,活该!这个走后门的家伙早就该滚蛋!   在经历了大剂量的口水之后,燕幕城已经迅速习惯被人横眉冷对的气氛,他知道如果真是马努老爹给巨人打了招呼,那么自己今天想走也走不了。   果然,在给他报成绩单时,巨人巴图尔给他的评价是骑射丙等!也就是说他两项测试全部都通过!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下场,还挥手对观众致意,脸皮和他的剑术一样厚实。   ……   选手群再次炸开了锅,气得不要不要!不是说好5箭以上吗?主办方可不可以不这么无耻啊!   “他娘的!老子不干了!”   几个人嘴上说着,步子却丝毫未动。   不过这次作为评委的巨人给出了燕幕城零箭却能晋级的理由:“这小伙长得精神。”   “噗——”   众人气得吐血!精神?我看你是神经!这特么算什么理由?我表弟长得更帅你刚才怎么一刀将他拍飞?走镖可不是靠脸吃饭!   耿黑子一张脸更是气得黑里透红,要不是赶着拿钱给老娘治病,他早就拔腿走人,这黑幕也太黑了,比他脸还黑。   作为众矢之的,燕幕城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一片叹息,自己堂堂汉中大侠,应聘个小保安,居然被认为是黑箱操作,引起公愤,这传到江湖上也是让人醉了。   唉,马努老爹,你这害我还是帮我?才来第一天就拉了一院子的仇恨。   这时说曹操曹操就到,巴图尔突然快步向门口走去,一个白衣服胖老头,迈着骆驼的安稳步伐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马努老爹。   他今天气场明显有些拉风。   他身后跟着一条黑狗,肩上停着一只黑鹰,这狗尖耳长嘴目光凌厉像一匹草原狼,但走起路沉稳缓慢又像一头黑豹,那鹰个头虽小,顾盼之间也是霸气十足,这伴身鹰犬立刻让马老爹肥胖的气质中透出一股无形的彪悍。   “巴图尔见过东家!”巨人右手放心口,用西域特有的方式施礼。   “巴图尔,今日可曾招到120名壮士?马努老爹捻须笑问。在人群中他毫不费神就看到了燕幕城,因为燕大侠太孤单了,远离人群一个人蹲在树下。   他心中很纳闷,怎么一大群人离燕大侠这么远?莫非是被燕大侠传说中的杀气给震住,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大侠果然就是大侠!   不够为了保密起见,他甚至没有和燕幕城点个头,而是把目光回到巴图尔脸上,用仰视的角度。   “东家,今日只招到87个,其中胡人80个,汉人7个,明天给我半天时间再招招看,绝对能凑齐120个。”   “不必了,87就87,我看各位壮士人高马大英姿飒爽,足以以一当十。”马努老爹说这话时,不动声色地瞟了燕幕城一眼,心说有燕大侠在,足以一当百了!   巴图尔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他和马努老爹合作已经快十年,他相信老爹的判断。他从来没有错过。   ……   马努老爹正想迈开步子去货物区查看,未来护卫们当中突然有人高喊:“东家留步,我们这里有一匹害群之马,你管不管?大家心里不服!”   喊话的正是耿黑子,他看这位东家慈眉善目,像个处事公正之人,他绝对不能容忍燕幕城顶着二狗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却偏偏做那卑鄙无耻之事。   马努老爹愕然止步,心想还有这等事,他看向隐隐生怒的巴图尔问,   “可有此事?”   巴图尔尚未回答,就听人群中高叫:“问他没用,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巴图尔冷笑着闭上嘴,就见东家唤耿黑子过来,一五一十听他把话讲清楚,马努老爹越听越来气,瞪了巴图尔一眼之后,冷声问耿黑子,“这个混账是谁?”   众人一齐咆哮着指向燕幕城,   “是他——”   马努老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万万没想到众人眼里的害群之马竟然是燕大侠,燕大侠您老想搞低调我不反对,可是不能低调到射箭为零分呐。   您老不知道,过度的低调反成了高调吗?话说这巴图尔这家伙怎么这么配合,莫非他认得燕大侠?   作为行走在西域和各色人等都打过交道的老狐狸,马老爹迅速做了反应,他振振有词道:“我看这年轻人一身傲骨两肩补丁,绝非奸逆之徒,你们看过打补丁的坏人吗?是不是?各位好汉就当做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   说完不等众人答话,抽身便走,但耿黑子还不甘心,拦住东家想要把话说完,却见那黑狗龇牙咧嘴,突然向他扑来,他刚用手格挡,脸庞又是一阵剧痛,被暴起的黑鹰狠狠抓出一道伤痕,顿时血流满面。   马努老爹慌忙呵斥:“萨迪克(狗)!健索尔(鹰)!回来!”   在喊声中,神奇一幕出现,这一鹰一狗立刻停止对耿黑子的撕咬,回到主人身边,摇头摆尾又像个没事人似的。   马努老爹欠身上前,陪笑道:“壮士你没事吧?”又对一旁的巴图尔道,“立刻去请随队大夫给这位壮士疗伤。   “不需要!”   倔强劲上来后的耿黑子一顿手中的铁叉,狠狠瞪了燕幕城一眼之后,头也没回就快步离开,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停住脚步,仰天深呼吸。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虎目含泪,又僵硬着身子默默返回人群,他现在不能走,这是唯一一家提前给一半薪俸的商队,他娘还等这钱看病呢。   马努老爹和燕幕城彼此对视,心里都以为是对方在搞怪,眼神交流中各自透着苦笑,都在问你到底想闹哪样?   而巴图尔则是有意无意瞟向燕幕城,栗色深陷的眸子透着寒光。   这人如此年轻,剑法之高却是并不多见,虽然第一轮和第二轮,此人刻意掩饰,但是大拙若巧,高手气息还是被自己第一时间捕捉,如果单纯比剑,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可以断定此人绝非无名之辈。   可是,他为什么甘愿屈身到商队做一名普通护卫呢?究竟有什么企图?他是谁?是敌还是友?   一系列问题充斥着他的大脑,好在他虽然身材高大肌肉爆棚,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否则不可能在大汉第一胡商的商队里做护卫总管长达十年之久。   他是巨人不假,但他是一个力量与智慧并行大脑与肌肉齐飞的巨人。   他之所以让燕幕城毫不费力晋级,其实是一石二鸟之计。   其一,让他晋级留在商队的明处,总比他躲在角落暗箭伤人好,这方便以后自己亲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其二,故意让他无耻度无底线晋级,就是让他拉住所有人的仇恨,这样就不怕他暗中在护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现在他的两个目标基本达到。   这还多亏东家网开一面,之前他是有些怛心不明就理的东家会阻碍自己的计划,没想到不用费尽自己的口舌,东家居然痛快地答应下来!好极了!   不过,刚才东家分明用异样的眼神和那年轻人有一番隐秘的交流。   这难道说东家竟然一眼就揣测出此人形迹可疑?   果真如此,那东家也太惊艳了!   想到这里,巴图尔对马努老爹的敬仰之心又添了三分。   若燕幕城和马努老爹二人听到巴图尔的头头是道的心理分析,一定会携手哭晕在厕所。   在一个团队里,发现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制造敌人。 第七章 笑入胡姬酒肆中   今日事今日毕。   在动作娴熟的伙计们打理下,整整50辆马车的货物已经分门别类地装入马车,大多是丝绸、瓷器和茶叶,这三类货物,是西域各国所需商品中的爆款。   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是喜欢得不要不要的,胡商大都以物换物,返回时将大量西域特产如珠宝、葡萄、胡瓜等带入中原,让大汉百姓也能感受到西域风情。   经济的交流带来文化的交流。   西域各国的服饰、音乐和舞蹈在西汉时期盛行于长安。   各个胡姬酒肆如雨后春笋般遍布长安的大街小巷,这里的胡姬不仅酿得一手好酒,而且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   在当时的长安,能去胡姬酒肆喝一杯胡酒,听一首胡曲,看一曲胡舞,是一件非常时尚的事情。   后世诗人李白情意绵绵写道:   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又形容胡姬: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   在长安,最知名的胡姬酒肆就是位于胡人坊繁华地段的“康居之春”。这是由在战乱中流亡长安的康居国艺人开办的,女老板阿娜尔艳名远播,和美食街的夏曼古丽并称为胡姬界的“绝代双娇”。   而她们之间究竟谁的容貌更美?谁的舞姿最妖娆?一直是长安各个胡姬酒肆的热门话题。   ……   万事俱备,只欠大餐。   今日黄昏,在太阳已落而月亮未起之时,出手大方的大东家马努老爹包下康居之春整整三个楼层,为明日的西域之行大摆宴席,携家人一道邀请此次出行西域的所有人员欢聚一堂。   选择“康居之春”,不仅是这里的胡姬最美,胡舞最娆,更重要的是女老板阿娜尔是马努老爹的义女。   当初,郅支单于率领北匈奴的虎狼之师进驻康居,除了强虏大量民工为其修建都城外,还到康居民间大肆意搜捕能歌善舞的美女供其淫乐。   一时间,处处妻离女散,遍地家破人亡,也就那个时候,作为康居国小有名气的阿娜尔带领一帮姐妹连夜逃离康居。   经过一年多的跋涉,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她们终于来到梦想的真正康居之地——长安。   可现实也是残酷的。   她们一行人刚到长安时已经身无分文破衣烂衫,形同乞丐,但为了保持人格和舞技的独立性,她们又不愿依附任何酒楼,为了生存,只好沿街卖艺,艰难度日。   然而又屡屡受地痞流氓骚扰,苦不堪言,如果不是阿娜尔屡次以死相逼,一众姐妹或早被买入青楼或被抢入豪宅。   马努老爹听说此事勃然大怒,动用自己在朝廷中的人脉,将那些地痞豪强一网打尽,并将个性独立的阿娜尔收为义女,资助她开了这家“康居之春”。   ……   当马努老爹领着300多位客人浩浩荡荡步行到“康居之春”时,这座融合胡汉风格的酒楼已是张灯结彩,而阿娜尔率领一众姐妹早已在阶前恭候多时。   一见马努老爹夫妇含笑走来,阿娜尔快步上前领着姐妹们盈盈下拜,“女儿拜见义父义母,祝义父义母吉祥安康!”   马努老爹连忙扶起,看着这一张美丽精致又沧桑坚忍的脸,心里感慨不已。   原本他是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长子的,可这倔强的女子语气坚定地说:   “国贼一日不除,女儿一日不嫁!”   这个国贼自然是指祸害康居百姓让她有家不能回的郅支单于。   一个年轻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誓言,让马努老爹既震惊又感动,要知道北匈奴在西域那是天下无敌,唯有大汉王朝能压他一头,可是大汉对躲在康居的北匈奴是鞭长莫及,如此说来,这郅支奸贼在未来很长时间都会逍遥在世。   这就意味,阿娜尔有可能终身不嫁。   这让他想起另一个胡女夏曼古丽。说来尴尬的很,他也曾为自己的儿子向夏曼提亲,可对方说一定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马努老爹心中感慨,这个阿娜尔和夏曼古丽都是我们西域的奇女子,希望她们都有个好归宿。   ……   想保持低调的燕幕城经过昨日的赛场风波之后,现在在哪儿都是无比高调。步行进酒楼时,他一个人孤独地落在最后面,上了酒席之后,他又是一个人孤单单独坐一张小酒桌上,显得异常醒目。   在主席上,阿娜尔向老爹频频敬酒,这是酒楼自酿的葡萄酒,玻璃酒樽里,暗红色的酒花泛起一阵阵诱人的涟漪,令楼上楼下的人闻之欲醉。   不过,此次阿娜尔为老爹及众人特意准备的是酒精度非常低的一款葡萄酒,连饮几大杯,也不会让人真的喝醉了,所以并不影响他们明天一早的行程。   酒过三巡之后,马努老爹已是红光满面,今天他们一家二十七口全来了,看着一桌子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尽享天伦之乐,他的笑容更盛,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家人这份安稳富足的生活,不仅是来自己不惧风险的西行和克勤克俭地经商,更得得益于汉人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开辟的丝绸之路。   伟大的丝绸之路!   改变了很多汉人和胡人的命运!   想当初自己不过是康居国乡下一个普通的石匠,弟弟年幼,父母又体弱多病,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让他直到三十一岁仍未娶亲。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在贫困潦倒中度过,但就在他人生一片黑暗的时候,一个历史性的大机遇摆到了自己的面前:丝绸之路开通到他们康居了!   被生活几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立刻放下石头,拿起了汉朝流传到西域的杆秤,从一名乡村木讷的石匠一夜之间成为伶牙俐齿的商人。   由于西康邻近汗血马之乡的大宛,所以也出产优质的好马,他便以贩马起家,逐渐在沿途购买各国特产,卖到大汉都城长安,再把大汉朝的丝绸瓷器等转手给西域各国,白手起家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饮水思源。   马努老爹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没有张骞大人的历经艰辛出生入死,就没有今天让他一家人吃饱穿暖的丝绸之路。   所以他对张骞以及与张骞一起出使西域的堂邑父后人,年年送钱送物,以报答他们的再生之恩。   ……   “义父,那个汉人是和你们一起的吗?”阿娜尔在一旁轻声问,将马努老爹回忆往昔的思绪重新拉回到餐桌前。   “你说谁?”他恍惚问。   “他。”阿娜尔不动声色地指向燕幕城,一个一人一桌的年轻汉人。   “他是我们的人,一个护卫。”老爹苦笑,心想这燕幕城怎么在哪儿都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呢?莫非这也是大侠光环?   “他是不是有狐臭?”阿娜尔问。   马努老爹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连忙咳咳说道,“没有,只是这个人性格孤僻喜欢独处,所以没人和他坐一起。”   他自认为给燕大侠找了个完美理由。   “今天义父一家高兴,这货偏偏板着一张猪屁股冷脸扰人兴致,义父你且看女儿把如何将这家伙逗乐!”   阿娜尔提着裙子哼声站了起来。   马努老爹刚想出言阻止,却被一旁的老伴拉拉袖子,“哈哈,老头子,让这丫头闹去,年轻人嘛,我们也有好戏看!”   “可他是大侠啊,太不敬了吧。”马努老爹有些犹豫。   “我没看到什么大侠,只看到一个孤孤单单没人理的汉人小伙。”老伴热娜举起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笑道,“说不定娜丫头真能把他给逗乐了。”   ……   当阿娜尔提着裙子款款走出席间时,原本像菜市场一样的喧哗声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她蓝色的眼眸和妙曼的身姿,步步生莲,吞噬了所有人的目光。   餐桌上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樽,屏息看着这位康居国的第一美女一步步走向他们,就在他们惊喜地起身恭候,美女又一步步擦肩而过,当大家以为这美女只是喝多了是去上厕所时。   她突然在一张桌子前停下脚步。   众人轰然一下心理崩溃,因为这桌前坐着他们最讨厌的一个人——燕幕城。   燕幕城也仿佛呆住了。   作为汉中成名的大侠,哪次和江湖朋友们聚餐不是众星捧月般把他一个人放在中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现在可好,自己居然狗都不理了。   他正一个人自顾自喝着郁闷的小酒,真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一位万众瞩目的美女就这么笑意盈盈地在桌前凝望着自己,让燕幕城瞬间感觉自己的迷失的主角光环又回来了。   眼前这个女老板从姿色来说,和美食街的夏曼古丽相比是各有千秋,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灵动婉转之气,这一点最让燕幕城赏心悦目。   “请问公子,我可以坐下来吗?”阿娜尔的声音远比她的脚步更轻柔。   这句话一出口,全场护卫们心里都在滴血!天啊!这家伙今天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过令人意外地是,燕幕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歪头做思考状。   他确实要思考,为什么这位美艳如火的老板娘绕过一桌又一桌热切的眼神,偏偏在自己狗不理桌前停下?   莫非她像夏曼古丽一样看上自己?又或者是马努老爹给他另一次惊喜?   说实话,他喜欢美女,不过这喜欢他多半停留在看上,作为侠客这一份既风光又风险的职业,他更喜欢无牵无挂,爱上一个人容易,爱好一个人就难,作为“没心思没时间没金钱”的三无人员,目前确实不适合谈一个恋爱成个家。   所以,他明知夏曼古丽对他情有独钟,也唯有故意装聋作哑,只要利剑一日在手,他就一日不去想那成家之事。   再说此刻,大厅里众人冲他的都吃人的眼神,昨天已经激起民愤,今天如果再让这位美女坐下,岂不是更添了他们对自己的仇恨数值?   于是乎,无论是不是她看上自己亦或是马努老爹特意安排,燕幕城都只能回答:“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装逼犯十足的答复,让美艳的老板娘下意识地捂嘴小退一步,她真有些吃惊,因为无论是在康居还是长安,无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拒绝自己的搭讪。   现场的食客们则是既震惊又开心更愤怒,震惊于燕幕城的拒绝,又开心于燕幕城的拒绝,更愤怒于燕幕城的拒绝!   我们的女神!   你这走后门的货居然敢拒绝!   你凭什么?   凭你肩上两个破补丁吗?   你小子是故意想打大家的脸是吧! 第八章 乡愁   “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酒席大厅一片寂静,只有马努老爹给老伴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笑道,“有意思。”   他突然发现老伴让阿娜尔上去撩拨燕幕城或许是今天最好的下酒菜。   他很想知道阿娜尔这个倔强丫头会怎么应对燕幕城令人意外又震惊的拒绝。   阿娜尔也在想这个问题。   选择含羞受辱一走了之,还是端起葡萄酒泼对方一脸,这都不是她的风格,因为前者太软弱后者太粗暴,于是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回敬燕幕城一句:“我是这里的老板娘,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股娇媚的泼辣才是她的风格。   燕幕城斜瞟她一眼,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轻轻呷了一口葡萄酒,发现自己的舌头对这酒的味道依旧停留在浅尝即止,一旦喝重一口,酒立马变成醋。   看来还是烧刀子这类烈性酒更适合自己,那一碗酒一口肉真痛快!   “公子,看你的表情,应该很少喝葡萄酒吧?”阿娜尔开口道,她既然坐下来,就绝对不会和燕幕城一起发呆。   燕幕城继续保持沉默。   他已经发现自从美女坐在自己身旁后,果然有一道道凶悍的目光像刀子一砍在他身上,所以,他希望用自己的沉默打发这位漂亮的女老板快点离开。   不料对方却是越战越勇,对燕幕城的冷漠视而不见,放下身段继续轻声细语说道,“其实喝葡萄酒有个小小秘诀,就是唇形向上弯起,就像我这样。”   她做出微笑的样子,“用这时的舌头去喝葡萄酒,一定会有美妙的体验。”   说完她静静地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突然有些感动,他这才猜出这位美女老板的目的,无非看自己孤单可怜,闷声喝酒,希望自己笑一笑而已。   于是他举起酒杯,挤出一个微笑后,再让葡萄酒在舌尖婉转片刻直入咽喉。   “有感觉吗?”   “好像有点?”   “既然笑,那就真诚一点。”   “只有微笑时,喝的酒才有滋味。”   “来,再试一次。”   “对,有点样子。”   “再来,嘴巴向上多翘一点。”   看情形如果燕幕城不早点学会“微笑式饮酒大法”,这个康居国的美女是不会打算离开她的坐位。   所以燕幕城很配合她的指导,越笑越灿烂,终于让他的假笑变为真笑。   这一幕又让整个大厅人目瞪口呆,这货不是高冷吗?怎么笑成了一朵花?虚伪!他们迅速给燕幕城贴上了新标签。   马努老爹哈哈大笑,对身边的老伴道:“老婆子,娜丫头果然厉害,你看燕大侠都快笑抽筋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阿娜尔提着长裙已经缓步走来,冲马努老爹得意地笑笑,马努老爹是一脸佩服给她亲自倒了一杯酒。   老伴热娜赶紧问她是怎么做到,让燕大使一张冷脸神奇地变成热脸,阿娜尔简短地讲了原因,两位老人一愣之后,都笑弯了腰。   ……   这时夜幕降临,酒楼的红灯笼依次点亮,灯笼里跳跃的红色和杯中沉淀的酒红相映成趣,让每个客人心里有了一股子莫名的骚动,这种骚动或许只有绚丽的歌舞,才能让他们的心渐渐平息。   阿娜尔拍拍手。   在手执箜篌和腰鼓的乐师缓步入场后,大厅骤然一静,伴随一阵轻微的脚步,在后院排练多时的胡姬姐妹们鱼贯而入,为今晚最华丽的时光拉开序幕。   一共八位西域女子,身材和身高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但眉目和笑容间各有特色,让她们看来有共性又有个性。   除了大厅中央的红灯笼依旧亮着外,四周的灯笼里的蜡烛被人依次熄灭。   让整个舞台中心显得庄重而神秘。   八位胡姬在中央停下脚步,她们清一色的银色紧身舞裙,没有露出肚挤,性感而又庄重,脸上浮现骄傲的微笑,一双玉臂婉转胸前,如花苞待放,引而不发。   和其他酒肆胡舞只是作为食客们助兴的可怜点缀不同,这里的胡舞已升华到艺术的高度,这里没有廉价的舞女只有目光专注的舞蹈艺术家。   而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初阿娜尔带领一帮姐妹宁可在街头卖艺忍饥挨饿,也不愿在吃饱穿暖中到一些胡姬酒肆当舞女,在食客调笑中歌舞助兴。   当走上舞台的这一刻,她们就是唯一的主角,而非助兴的尤物。   ……   马努老爹一家人放下手中的杯和筷,其余有眼里劲的商行其他成员纷纷停下吃喝,用一种肃然的目光看向场中。   燕幕城睁大了眼睛,他也为现场胡姬那份没有风尘气的傲骨感染了。   当整个大厅静得可以听得见心跳的时候,一声腰鼓如春雷炸响!   八位女子手如十六把利剑般猝然刺出,带动整个身体狂风暴雨,肆意而张狂地扭动着身躯,快如四射的闪电,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令人所有人惊艳不已。   “好!”这个字在老爹和燕幕城口中几乎同时响起。   这舞曲完全一改传统胡舞的以柔媚见长,而是透着一股凌厉的刚阳之气,整支舞曲只有孤绝的鼓声伴奏,或轻或重,令人震撼,原来胡舞居然可以这样跳?   众人目瞪口呆。   燕幕城嘴角飞扬,这时才感觉今晚不虚此行,发现这舞蹈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在舞剑,作为一位知名剑客,这舞和他骨子里的血液竟然引起强烈的共鸣。   清幽一声,当腰鼓最后一声敲响,宣告舞曲的落幕,八位西域女子微微欠身,缓缓退场……   大厅己是鸦雀无声。   在停滞了一分钟后,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鼓掌最响的是商队的护卫,这些粗犷的汉子看腻了花飞花落的清歌曼舞,几时看过这等震撼人心的劲舞?   令人热血沸腾!   燕幕城重重干了一口葡萄酒!忘了舌尖的苦涩,眯着眼睛拍着大腿,沉浸在回味之中。   ……   马努老爹从震惊中清新过来,接过阿娜尔递给他的一杯酒,轻饮一口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编的这么吓人老命的舞曲,真是平地一声雷!”   为了配合老伴,热娜在一旁捂着心口,做出被吓晕的样子,看得阿娜尔莞尔一笑,笑容又收敛凝声道:“义父义母,这舞曲就叫《剑如春雷》,希望有朝一日能演给征讨北匈奴的勇武将士看!”   两位老人默默不语,唯有叹息。   这时席间突然响起一阵野兽般吼声:   “老板娘跳一曲!”   “老板娘跳一曲!”   声音之大,震得连街边的路人都驻足观望,燕幕城的筷子也无声地掉在地上,他竟然忘记了捡起,目光灼灼地看向脸色微红的阿娜尔,心中充满期待。   刚才的群舞已是这么带感,她又会跳一曲什么炫动人心的独舞呢?   在长安谁人不知,在康居之春,容貌最美胡舞最好的正是这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阿娜尔,她才是今晚的压轴。   ……   在万众瞩目中,阿娜尔缓步来到大厅中央,一身浅红色紧身长裙在红灯笼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男人们流着口水,女人们又妒又羡。   马努老爹和老伴对视一眼,发出相同的感叹,如果是咱家的儿媳该多好!   这份惊人的美艳,二老倒是不甚在意,他们看中的是阿娜尔的坚忍意志和对康居故土的那一份赤子之心。   ……   阿娜尔静立在舞台中央。   此刻的长安繁华如夜里盛开的牡丹,但在一个流落他乡的女子心间,牡丹虽美,又怎及故乡的野草芬芳?   在环顾四周盈盈施礼之后,她嘴角的浅笑渐渐凝重,开口道:“义父义母,各位来宾,我今天不想跳舞,只想唱一首歌,一首小时候我母亲经常给我唱的一首歌,歌名叫《故乡之月》。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箜篌(一种古代的竖琴)如珠落玉盘般叮咚响起……   阿娜尔轻启樱唇唱道:   明月照万里黄沙   那里有一匹老骆驼在哭泣   不是它找不到故乡   是沉睡的主人已经回不了家   明月照千里草原   那里有一匹老山羊在哭泣   不是它找不到故乡   是逃难的主人已经回不了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带回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接回家   ……   歌曲唱了一半,琴声突然中断,那弹箜篌的女乐师已经泣不成声。   大厅里胡人汉子们也已哭声一片,他们有康居人、楼兰人、龟兹人、大宛人和已灭国的坚昆和丁零人等等,虽然来自西域不同的国家。但他们都是远离故土背井离乡,万里迢迢来长安讨生活的异乡人。   阿娜尔的一曲明月,唤起了一片无时不刻却又倍感压抑的乡愁……   尤其是已经被北匈奴灭国的坚昆和丁零人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而在场的康居人,马努老爹一家,阿娜尔和一众姐妹,他们的心情也不好受,北匈奴已经进驻康居,康居离灭国还有多还呢?明月犹在,故乡还会在吗?   箜篌声停息,笛声响起。   是马努老爹在吹笛……   众姐妹含泪走向舞台中央,现场所有人都情绪激昂地站了起来,跟着阿娜尔一起高唱这首《故乡之月》: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带回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接回家   ……   燕幕城默默站立,他也想起了在南方的小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第九章 绝世比舞   当燕幕城以为今天的晚宴将会在伤感的思乡气氛中度过时,舞台中央的阿娜尔突然微笑地宣布:今晚将有一位神秘的嘉宾为大家献上一曲西域最炫目的舞蹈——   胡旋舞!   众人来不及擦干眼泪,立刻兴奋地大叫,胡旋舞可是西域最带感的舞蹈,也是长安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西域舞蹈。看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想看第二遍的。   燕幕城的表情包又立刻闪亮起来。   马努老爹一家人也露出欣悦的笑容,明日就要启程,晚宴上让大家开心尽兴才是主旋律,过于忧伤总归不太合适。   当阿娜尔回到座位上时,马努老爹一脸狐疑地悄声问:“娜丫头,这支舞不是你最擅长的吗,怎么不自己跳?”   “对呀,那个神秘嘉宾是谁呀?老伴热娜也兴冲冲地问。   阿娜尔嘻嘻一笑,“义父义母,这是孩儿的一个好朋友,今天她非要上场不可,孩儿可打不过人家。”   这么暴力?两位老人家一头雾水。   这时在众人一片炙热的目光之中,一位梳着汉人仕女发髻,身穿紫色长裙荷叶边长袖的女子静静地走向舞台中央。   看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是一个风姿绰约气质出尘的美人。   大家伸长脖子争大眼睛,可是谁也看起不清这女子的模样,因为她脸上罩着一层轻盈的紫色面纱。   “呦,莫非是个汉人女子?”   全场胡人汉子开始兴奋了,虽然胡旋舞在长安非常受汉人喜欢,可是汉人女子会跳的却像沙漠里的玫瑰一样罕见。   这汉人女子居然敢在长安城胡舞最出名的“康居之春”大跳胡旋舞,想必也是舞技极为惊人。真是令人期待。   看来今天大家有眼福了。   作为现场唯数不多的汉人,燕幕城双手抱膝,神采飞扬,谁说我们汉人女子就跳不过你们胡人女子呢?   今天就有一位勇敢地站出来了!   为了同胞姐妹这份难得的勇敢,燕幕城决定拍烂自己的巴掌!   ……   一切声音沉淀下来。   除了中央那三盏红灯笼,所有灯笼里的蜡烛都被一一吹灭。一种万众瞩目的期待气氛萦绕在每个人的心间。   紫衣女安静地伫立在舞台中央,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镇定自若的仪态,浑身蔓延出久经舞场的高手风范。   面纱下的脸庞缓缓扫视四周,当目光扫过燕幕城脸上时,明显比他人多停留了一秒,燕幕城感觉心少跳了一下,不由哑然失笑。看来因为自己是汉人的缘故,他打定主意,作为同胞,无论这位汉人女子跳得如何,他都要大声喝彩。   “叭!”   紫衣女一扬手,对场边乐师霸气地打了一个响指!   这一小小的动作立刻引得燕幕城高叫一声好!我大汉女子就是如此霸气!也惹得胡人护卫们一阵侧目:这只后门狗倒闹得挺欢。   不过,燕幕城现在完全不去管他们的有色眼镜,自己克制可以,但他决不允许自家姐妹在自己的国土上受委屈。   那紫衣女蒙纱的脸庞转向燕幕城,似在向他微微一笑,但随后竖起一根玉指放在唇间,示意燕幕城保持安静。   燕幕城尴尬地坐下来。   见此状,不远处的阿娜尔和马努老爹夫妇相视一笑,马努老爹轻呷一口葡萄酒乐呵呵道:“这汉人女子有趣。”   “娜丫头,是你新认识的汉人姐妹么?我有些喜欢她了。”热娜也笑道,“跳完后,让这女娃坐我身边。”   阿娜尔点点头,表情颇为古怪又透着一闪而过的顽皮。   ……   乐师深吸一口气,拨动琴弦,叮叮咚咚如一道清泉流过草原,紫衣女轻舒皓臂,如风缓缓拂过燕麦的浪花……   众人正沉浸在这小溪与燕麦交融的柔和气氛中,突听腰鼓“咚”的一响,心立刻被提了上去,只见舞台中央,紫衣女猝然疯狂地旋转起来,裙边飞扬,一朵巨大的紫花在风中炫动!   “好!好啊——”   不等燕幕城开口,现场的胡人观众叫好声此起彼伏,他们不少人不是第一次看过这来自他们西域家乡的胡旋舞,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舞姿是如此炫目!   阿努老爹和老伴都是一脸震惊!   “乖乖,什么时候汉人女子都这般厉害了!看她舞步、节奏和裙花的摆度,简直和阿娜尔那丫头有的一拼!”热娜嚷道,看向阿娜尔时,发现她一脸微笑,目光没有一丝嫉妒,反而是惺惺相惜。   这丫头心底真好,二老感叹。   ……   随着鼓声越敲越急促,紫衣女旋转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快,如果刚在还像一朵飞舞的紫花,此刻就像一阵紫色的龙卷风!   众人眼珠子都快掉了一地!   胡旋舞,胡旋舞,自然是以旋转为舞姿看点,可是旋转到像龙卷风一样迅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唐代诗人白居易这样形容胡旋舞:   胡旋女,胡旋女。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篷舞。   左旋右旋不知倦……   而眼前的紫衣女跳的胡璇舞,比诗里描写的更为酣畅淋漓,也更震撼人心!   哈哈哈,痛快!燕幕城看到胡人们震惊的囧样,当浮一大白!   可是他忘了此刻痛饮的是葡萄酒,结果被浓郁的苦涩呛得连连咳嗽。   “噗嗤——”燕幕城这滑稽的一幕,仿佛惹得旋舞中的女子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她的脚步突然停下来,鼓声也随之停下,现场观众面面相觑,猜想是这汉人舞女刚才转动得太厉害了,是要停下来休息吗?在耐力上果然还是比不上我们胡人女子呢。   却见她蒙纱的脸转向阿娜尔方向,缓缓伸出手,勾了勾食指……   全场轰然一声炸开!   这汉女竟然向他们心中的胡舞女神阿娜尔发起了挑战——斗舞!   “好!”燕幕城暗叫一声,这次他不敢大口喝酒,而是大口吃了一口菜!西汉时由于奉行儒家思想,汉人女子个性和大胆泼辣的胡人女子相反,她们是以温顺恭良为美。   这一特点不仅表现在个性上,也表现在舞蹈上,汉人女子的舞蹈中规中矩而胡人女子的舞蹈热辣奔放。   但今天却刷新了所有人的三观。   这个紫衣汉人女子不仅胡舞跳得惊艳,个性也比胡姬更加跋扈!   这一刻,燕幕城突然很想摘下她的面纱看看她究竟是谁?   ……   人群在一片呆滞之后,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的起哄的声音,现场大多数都是男人,男人都喜欢热闹场面,哪个男人不想看看两个美女在舞台上争奇斗艳呢?   顺着紫衣女的手指,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娜尔的脸上,显然她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好朋友居然来会来这一招。   在恼羞片刻之后,她一脸霸气地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中不疾不徐地走向舞台中央,在紫衣女面前停下脚步,缓缓做了一个接受挑战的手势。   全场寂静,每个人都睁大眼睛。   ……   “你想怎么比?”阿娜尔淡定的笑问。她从来不惧任何挑战,想到刚来长安时既使饿着肚子,也要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和舞风自由,她自信没有人能在她用生命来维护的舞蹈上击败她!   紫衣女不说话,用手在空中画圈圈。   现场观众立刻明白了,原来是她想和阿娜尔比胡旋舞的转圈数,谁转的圈圈多,谁就赢了!哈哈,有意思!   胡旋舞原本就出自西域的康居国。   舞蹈的精髓其实就是转圈圈,不仅转得美还要转得快转得多。   一个汉人女子居然敢挑战来自胡旋舞发源地的舞林高手可谓是胆力惊人!虽然刚才她的那一支舞跳得也十分出彩,可是在众人眼中,阿娜尔才是真正的王者。   不过唯独有两个人持不同看法。   一个老年胡人,一个年轻汉人。   老年胡人是马努老爹,他在长安住了三十年,知道大汉朝奇人异士冠绝天下,西域各国的服饰、音乐和舞蹈,一旦到了长安,就像海绵一样迅速被吸收和融合,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这个年轻的汉人自然是燕幕城,他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对这汉人女子的自信和勇气报以最热烈的支持,这是一个铁粉特有的心态。这么霸气的汉家女子,自己的掌声也必须得霸气!   ……   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红色的葡萄酒在杯中映照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孔。   女乐师闭上眼,无声地把手放在箜篌的第一根琴弦上,突然出手如风,叮咚一响!开启了比赛的序幕……   舞台中心的两个女人向对方微微欠身,随着鼓声敲响,两朵绚丽的花朵同时绽放!一紫一红,旋舞如风!   现场的观众们似颠似狂,纷纷站起身,拍着掌,为她们数数: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贰……”   很快数到500下,但台上的两个女子依旧旋转如初,丝毫没有缓慢的迹象,惊得人群中爆发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既为阿娜尔也为那位神秘的汉人女子,他们还是惊骇看到在转了500圈后,她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燕幕城目不转睛,既兴奋又有些担心,再这样转下去,他生怕两位美女都吃不消,为了斗舞把身体搞垮了太不值得。   不够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当众人数到1000圈时,虽然步子已比之前放慢了一拍,但两位女子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这两个女人在舞台上的战争,比男人在沙场上的战争仿佛更为激烈。   这一场尊严之战谁都不愿输。   当圈数数到2000圈时,全场一片窒息,每个人都感到呼吸开始困难,所有人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全场除了报数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而场上那两朵绚丽的裙花依旧旋转在旋转着,不知疲倦……   终于,几个男人和阿娜尔的一位姐妹被舞台中央的两道旋风看得口吐白沫,几乎摇摇欲坠,慢慢地蹲在地下。   马努一家老少早就背过身去,只听数字,而不敢多看。   热娜弯着腰苦笑,“老头子,不会出事吧?要不要叫她们停下来?我就是背过身不看她们,头也快转晕了。”   “咳咳,好,等数到3千我就喊停,宣布她们打个平手好了。”马努老爹哭笑不得,嘀咕道,“不知娜丫头哪里找来的野丫头,跳起舞来比她还疯。”   就在他们说话间。全场突然传来一连窜沉闷的噗通声,伴随着几声哀嚎,观众们倒下了一大片,他们实在受不了。   没有倒下的也像马努老爹一家人一样赶紧背过身去,报数的人都闭上了嘴,连乐师都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作为音乐界的专业人士,她们几时看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   全场唯一站得笔直,还保持正面观看的人,是一个肩头两个补丁的年轻汉人——燕幕城,不过,从他咬紧的牙关看,他也快到极限了。   马努老爹叹了口气,正想转身大声叫停时,场中央终于有人哗啦摔了出去!跌跌撞撞把一张椅子都给撞翻了。   “哈哈,汉人女子输了!”   现场胡人男子们狂喜地转过身去,然后呼吸停滞,就看见阿娜尔大汗淋漓地趴在一张桌子上,头发凌乱在喘息不已。   舞台中央,紫衣女犹在傲然地旋转,如一朵永不凋谢的紫罗兰。   她虽然已经打败了阿娜尔,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还在转啊转,从舞台中央向一个方向移动,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突然一头摔进燕幕城的怀抱!   这一刻饶是燕幕城是个站如松坐如钟的武林高手,也被弄得手忙脚乱,正想把这位舞蹈冠军扶到椅子上去,却被紫衣女抱得更紧,突然间,她隔着面纱在燕幕城脸颊上狠狠亲一口!哑声道:   “燕幕城,我赢了!”   不等燕幕城脸上火烧得像云,一把将他推开大笑着一阵风似的越过一张张酒桌逃出了大门!   全场呆若木鸡。   阿娜尔扶着桌子艰难站了起来,望着紫衣女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看看那个一脸桃花红的汉人男子。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丫头哭着喊着今晚非要来这里跳舞!原来……   想到这里,阿娜尔带着羡慕和祝福,嘴角缓缓绽放一朵微笑:今天输了,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爱情。   这个她并不是个汉人女子。   她是和阿娜尔并成称为绝代双骄的另一位,是阿娜尔在长安最好的闺蜜和最大的对手,同时也是燕幕城未来的老板娘,来自楼兰的——夏曼古丽。 第十章 长安不眠夜   明月斜挂在长安的夜空。   夜已深沉,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冬日的寒意,让街头的小贩和行人早早回到自己温暖的炕头,一杯浊酒一盏油灯一家人印在窗前的天伦之乐,构成了长安城内千家万户平淡而温煦的岁月。   在一条寂静的街道。   燕幕城独自一人牵着马,徒步返回自己寄居在城东的小客栈,月光下的身影拖得狭长,如一把黑色的利剑。   在宴席上,夏曼古丽那惊鸿一吻,让他心绪难平,有甜蜜有感动更有烦恼,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爱一个女人,因为他实在给不了对方安稳的生活。   更何况夏曼古丽是个极为出色的女子,离乡背井漂泊到了长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自己又岂能再让她漂泊下去?   他选择步行回去,就是希望清凉的晚风能让自己躁动的心灵平静下来,明日就要远行,他不想发呆到天明。   或许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亲过他的脸颊,他竟然忘记去擦拭脸上的唇印,直到有路人频频看着他的脸偷笑,他才慌忙在路边的鸡毛小店讨了一碗清水,把夏曼古丽留在脸上的唇膏洗去。   脸上的唇印消失。   可那一朵绚丽的紫色裙花还他心间旋转,仿佛永不停息。   难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前路的小石桥上传来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笛声,哽哽咽咽如诉如泣,竟像马努老爹在席间吹奏的那首思乡曲   燕幕城缓步走过去,远远看见一个白衣羌人男子正寂寞坐在桥头,嘴下那一管羌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   这是个老人,一个也在思念故乡的异乡老人,燕幕城无声感叹,这长安城里有多少异乡人在思念自己的故乡?   又有多少人有家不能回?   燕幕城停下脚步,不敢过桥,怕打断这位老人的思乡之情,他抱膝坐在一个石墩上,遥望天边的明月,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燕幕城回过神时,那桥头已寂静无人,只有一管造型奇特的羌笛平放在清冷的桥墩上。   如果不是笛子下压着一片树叶,而树叶上写着一行汉字,燕幕城几乎认为之前的一切是个幻觉,叶子上用隶书写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此笛赠小友。   燕幕城哑然失笑,想来那位羌族老人看自己久坐痴听,还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流落长安的胡人呢。   拿起笛子,晚风将冬日未落的残叶吹落,在空中翻滚了片刻之后飘入水中,燕幕城看着那一片随水而去的落叶发怔。   他把笛子竖起,放在唇边,学着那赠笛的老人,试着吹了吹,头顶一只宿鸟发出呱呱的惨叫,一下子被他的笛音吓跑了。   燕幕城忍不住哈哈大笑,想起马努老爹善于吹笛,到时多向他请教一二,看来自己这一路上不寂寞了。   叹息片刻,他脸上的笑容徐徐收敛,突然想去一个地方,一个之前一直不敢再去的地方,他用渠水洗了洗脸,提剑上马,一路往长安城西南而去。   ……   一个时辰后,他在长安城一处普通居民小区的门坊外停了下来,这里矮院低墙,住的都是三教九流的普通长安百姓。   此刻万籁俱寂,居民区零星透着几盏微弱的烛光。燕幕城无声地下马,又在路口徘徊几分钟后,最终牵马走了进去。   向右拐了几条青石板小路后,他在一个普通院落前停了下来,看着月光下斑驳的大门,燕幕城竟有些怯生生。   就在一墙之隔的小院。   那里有他童年的悠游嬉戏,有他少年的刻苦习剑,有他青年的桀骜不驯,这里正是义父谷吉的家,也是他心里永远的家。   但此刻,他却不敢敲门,他已看到窗前那盏烛光摇动,他已听到义母在屋子里咳嗽,他手停在门上,始终不敢敲下。   自从义父谷吉在漠北遇难后,整整七年来,燕幕城心中一直有愧,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义父之言,去朝廷担任军职,那样他就可以以侍卫之名去保护义父西行。   他甚至设想当时的情形,如果北匈奴重兵围困义父,若自己在义父身边的话,以他凌厉的身手必然会给对方重创,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住郅支单于,用他作为人质换义父一行人安然返回。   可是,如今这一切设想都没有意义了,义父和那200多位大汉将士已血洒黄沙,一想到这里,燕幕城痛悔不已。   七年来他一直漂泊在外,回长安后,才知道义父的死讯。此次回长安,他只在第一天和义母匆匆见了一面,接过义父给他写的那一封泛黄的家书之后,就愧然离去,无颜再面对义母大人。   嘭…嘭…   是义母董氏在院子里捣衣。   这一声声木棒敲打在砧板的声音,在寂夜里分外凄凉,燕幕城的背沿着墙角滑落下来,蹲在地上,双眼止不住湿润起来。   他像一道月影在门外无声地徘徊,良久之后,终于还是牵着马,回望一眼义母居住的小屋,黯然离开……   ……   就在燕幕城黯然返回他居住的小客栈的同一时段,一条身影像泥鳅一样从马努老爹的商行围墙内翻了出去。   他弯腰如猴,落地如猫,无声无息地小跑一阵后,来到一个狭小的巷子,在月色斑驳中,一个黑衣人已等候多时。   黑衣人在月光下如一杆标枪笔直地挺立,整张脸隐藏在黑色的头套里,看不清他的面貌,黑色的身子一动不动,和黑夜融为一体,透着无声的诡异。   人影快步上前,单腿向黑衣人下跪,哑声道:“属下尼扎木参见铁弗大人!”   月光下,这人赫然是马努商行新招的大宛籍护卫尼扎木。平时老实木讷沉默寡言,深得护卫总管巴图尔的好感。   “你来晚了。”黑衣人冷冷道。   尼扎木惶恐地垂下头,战战兢兢回道:“属下该死!属下在晚宴之后异常头晕(被胡旋舞转晕的),所以……”   “好了!”黑衣人沉声说。   尼扎木头垂得更低,双手哆嗦着从腰间掏出一张羊皮卷高举过头顶,“铁弗大人,这是马努亚克商队此次西行的货物名单和316个人员的花名册。”   黑衣人接过低下头,在手里展开,月光照在他的后颈处,惊悚地纹着一只黑色的鹰头,表情狰狞,目如毒蛇。   “怎么有个叫班茹的女人?”他问。   “大人,这是少东家萨努尔的汉人妻子。”还没等黑衣人发问,尼扎木继续解释道,“她是玉石买卖方面的行家。”   黑衣人沙哑地笑了一下,“哼哼,加上马努这老狐狸,这一家来了三口,主上听到这消息一定很高兴。”   “护卫有多少人?”   “87人,大人。”   “这么多货,护卫居然不到100人,尼扎木你没搞错?”黑人声音突然严厉。   尼扎木深呼吸,“大人,属下参加了护卫选拔的全过程,确定最后只选了87个人,其中胡人80个,汉人7个。”   黑衣人皱着眉沉吟着,仿佛自言自语道:“莫非里面找到了特别厉害的高手?”   “大人,据属下观察,除了总管巴图尔外,其他人根本不是大人一招之敌。”   尼扎木的马屁显然起了点作用,一直语气冷淡的黑衣人再次沙哑地笑了起来,“好,竟然马努老头要作死,我们就成全他,哼,好一个胡人首富,现在多事之秋,主上正缺这样一只大肥羊。”   不过异常谨慎的性格,让他在月光下再一次细看一遍羊皮卷,沉声问:“你再说说这几个汉人?”   “禀告大人,这七个汉人当中,三个江湖人,两个猎户一个渔夫还有一个混混,大人放心,都是一些小虾米。”   “这个叫燕歌行的……”   黑衣人目光停留在这个名字上,毒蛇般的直觉让他感觉这个人非比寻常。   “大人,他就是那个混混,没什么本事,靠走后门和装穷混了个护卫……”   他突然闭上嘴,因为明显感到黑衣人的眼神又瞬间冰冷。   果然听黑衣人冷笑问:“一个混混会起燕歌行这个不俗的名字?一个混混能骗过马努那只老狐狸的眼睛?”   “这个汉人好好查一查!”黑衣人语气严厉,惊得头顶一片树叶震落下来,飘飘荡荡落在尼扎木的头巾上。   “是…属下…属下明白!”   尼扎木颤声应道,很难理解黑衣人如此小题大做,但一想到黑衣人对不听话下属的残忍手段,他就忍不住发抖。   黑衣人一步上前,缓缓伸手,吓得尼扎木全身紧绷起来,却不敢有丝毫动弹,黑衣人伸手拈起尼扎木头巾上的落叶,轻轻捏在手里转动,语气突然柔和:   “尼扎木,你十年没回家了吧?”   尼扎木双手撑地,头低垂,不敢答话,思绪却已飘向远方那片绿油油的草原,那里有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   “你想不想家?”黑衣人问,手指一弹,落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属下不敢……”   黑衣人仿佛叹了口气,似乎也想起自己的家人,伸手把尼扎木从地上扶了起来,盯着他畏畏缩缩的眼睛,低声道:   “尼扎木,等这件事办成之后,本都侯上报主上郅支单于,升你为黑鹰卫百夫长,让你风风光光回家。”   “谢大人栽培!”尼扎木语气激动,又要下跪,却被黑衣人硬如花岗岩般的大手牢牢按住,令他动弹不得。   “去吧。”黑衣人松开手。   “属下告退!”尼扎木弓腰行礼,徐徐后退之后,才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   走在回路上,尼扎木早已冷汗夹背,至始至终,他都不敢正面看黑衣人一眼,据说那个铁弗大人是毒蛇的后裔,他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反正那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这让他的脚步更加匆匆。   铁弗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原地又站了良久,对着夜空挥了一下手,一只幽灵般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通知城内黑鹰卫,明日五时伪装成商队,在城外集合,敢迟到者,杀无赦!”   轰!   一根石柱被黑衣人一拳爆成碎石。   幽灵点点头,一阵风过,他像一片暗影融进夜色,消失得无声无息…… 第十一章 送别   清晨五点。   薄雾弥漫在小巷深处。   燕幕城与店老板结了账,牵着红马刚走出小客栈的前门,就看见墙角一个梳着垂髫发髻的小丫头怒气冲冲瞪着他。   这是个陌生的汉人小姑娘,脚上放着一个鼓得很夸张的蓝布包裹,睡眼朦胧,连连打着哈气,一看见燕幕城,就像一只母老虎般吼了起来:   “喂,你是不是姓燕的?”   燕幕城走过去笑问:“小丫头,我就是姓燕的,怎么了?”   “好了,别废话!我叫婉儿,是夏曼老板娘的贴身丫头,这个包裹给你,哎呦,重死人啦!你快接住啊,笨蛋!”   这声笨蛋,似曾相识,看来有其主必有其仆,整个长安城也只有这两个女人敢说燕大侠是笨蛋了,希望她转的圈圈不会和她主人一样变态。   不等燕幕城反应,这丫头鼓着腮帮把地上的包裹抱起来,摔到燕幕城手里!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燕幕城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就把包裹拎里起来,看得小丫头暗暗咂舌,他找了个干净的角落,默默将包裹打开。   不用猜,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不过燕幕城没想到,里面东西竟然好到如此地步。   首先现入眼帘的,是两件浅蓝色男性曲裾深衣,纯棉布料,摸起来很柔软,针脚一看就是新制的,此外还有两件厚实的羊皮大袄,和两双粗犷的牛皮靴。   燕幕城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手突然被烫了一下,痛的嘴角一抽,小丫头立刻咯咯笑起来。   原来下面一块布里鼓囊囊挤着20多个燕幕城最喜欢吃的肉夹馍,显然是刚出炉的,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燕幕城口水流了出来。   更让他惊喜的是,馍馍下面居然还藏着一个土黄色的酒葫芦,用手摇了摇,一股葡萄酒的醇香扑面而来。   燕幕城慢慢直起腰,差点眼泪汪汪。   实在——太丰盛了!   ……   “笨蛋,最里面还有好东西。”   小丫头一直在旁笑眯眯看着燕幕城的表情变化,这时蹲下身麻利扒开衣物,在叮叮当当中,包裹最里层滚出6贯沉甸甸的铜钱,在晨风中闪闪发光。   1贯1000枚五铢钱。   6贯就是6000枚。   五铢钱是汉朝通用的货币,造型外圆内方,重量轻盈,深爱大汉百姓热棒,而且更重的是五铢钱在西域各国也是硬通货,很多商人交易除非以物换物,否则只认大汉的五铢钱。   当时西汉政治清明,近年来又无战事,农业与贸易都非常发达,在汉元帝主政时,物价非常低廉,一斛米才5钱,6000枚五铢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足以让一户五口之家的老百姓过好几年安身日子。   燕幕城鼻子发酸,这么多钱,要让夏曼古丽的面馆卖多少肉夹馍?   他拎起钱塞回给小丫头:“燕某无功不受禄,衣物和吃食可以要,但这钱在下是万万不能收,还请婉儿姑娘转达我对你们老板娘的谢意!”   小丫头贪婪地盯了铜钱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退后一步叉腰道:“你丫想得美!这钱可不是白给你!老板娘说了这是你在面馆做10年杂役的工钱!算是提前预支给你!知道不!哼。”   燕幕城被吓住了。   随即脸露苦笑,他想起自己确实给夏曼古丽签订了一份保证书,说自己从西域回来之后,就去她的面馆做一名杂役实习生,可是没说10年好不?   他懵逼的样子让小丫头暗暗偷乐,又故意板着脸冷笑道:“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见钱不开心的,哼,我老板娘说,今天你不要也得要!   遇到这么霸道的老板娘和这么张牙舞爪的野丫头,燕幕城只好选择举手投降,   反正到时再一枚不少地回给她就是,免得这小丫头纠缠不休。   他把大包裹拴在马身上,正待翻身上马,却见小丫头张手拦在前头,不禁笑问:“大姐,您老还有事?”   小丫头叉腰嘟起脸,指着燕幕城鼻子叫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老板娘还有三件事要我交待你!第一,你以后不许再穿破衣服!第二,两年时间一到,你必须立马滚回来当杂役!第三,把你腰上挂着那一个脏兮兮的木马给她。”   说完,她小手一伸。   不过,从这丫头脸上的表情看,对老板娘第三个要求,明显充满了不屑和不解,真搞不懂老板娘为什么偏偏要那个做工粗糙的木马?这木马就挂在燕幕城的右腰下,看上去又旧又难看,就是燕幕城哭着喊着白送给她100个,她都不要!   她不知夏曼古丽却清楚地知道,这个旧木马在燕幕城心中的分量。   当听这丫头说起木马,燕幕城呆呆站立,把这个树叶大小的片状木马轻轻握在手中,思绪回到20年前,那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   这木马是燕幕城亲娘亲手削的,是送给燕幕城七岁时的生日礼物,一个月后她就冻死在长安街头。   那时义父谷吉还是长安的一名捕快,看见一个脏兮兮的男孩趴在一名死去女人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便收养了他。   所以,这木马是燕幕城亲娘留给他的唯一物件,燕幕城视若性命,时时刻刻带着,仿佛母亲就在自己身边。   这件事是他在一次酒后无意中对夏曼古丽说起过,当听小丫头说夏曼古丽想要这个木马时,燕幕城岂不知她的言外之意就是想让燕幕城把这个最珍视的物件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另外也在无声地测试地自己在燕幕城心中的地位。   燕幕城当真有些为难。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坦然接受一个女子的深情,正沉吟着想用什么言词来婉拒,就见小丫头柳眉倒竖一摆手,“算了,老板娘说了,如果你超过一息时间没有交出来,她就不要了!”   这倒让燕幕城松了口气。   小丫头说完转身就走,才几步突又回头,冲燕幕城吐了一口口水:“小气鬼!亏得老板娘帮你缝了一晚上衣服,手都扎出血了!还送你这么多钱!”   在燕幕城一脸愧色的目送中,小丫头转过几个路口就不见了。   ……   小丫头一路气鼓鼓的小跑,在穿过几个转角后,来到一处小河边。   那里有一棵古老的柳树,已经被春风吹绿的枝条迎风摆动,似水流年。   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女人独自在柳树下无聊地荡着秋千。   小丫头婉儿叹了口气,默默走上前,低着头道:“老板娘,他果然没给。”   “哦?”夏曼古丽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她的手,真的是两手空空,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呆呆看向远方。   “老板娘你别难过,如果你亲自去向他要,他一定会给的!你送他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和吃的,他开心得都快哭了!”   小丫头赶紧安慰,帮她荡秋千。   “臭丫头!我眼睛都肿成两个桃子,你让我怎么好意思见人?”夏曼古丽打了一下丫头的脑袋。   “哇塞,不是吧?昨晚是你哭了一夜呀,我还以为是夜猫子在喵喵叫呢?”小丫头很认真地表示受到惊吓。   “小蹄子,看我不把你扁成猪头!”夏曼古丽咆哮着从千秋上跳下来。   ……   古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诚不我欺也,燕幕城一声叹息。   说好七点在城西门外集合,他看看天色时间还早,于是翻身上马,往西南方向而去,再次来到昨晚不敢敲门的小院外。   里面寂静无声,想必义母因为晚上睡得很晚,所以在补一个回笼觉。   他左右看着无人,一个箭步跃上墙头,然后无声地落下,将手中用布包裹的6贯钱,蹑手蹑脚地放在义母卧室门外挂着的一个老旧竹篮里。   这竹篮他看在眼里倍感亲切,小时候义母就是挎着这竹篮,带他去买菜。   那段时光仿如昨日。   虽然义父为国殉难后,朝廷抚恤金非常丰厚,可是义母一文不取,全部捐给了陪同义父一起遇难的那200多位大汉将士的遗孤和家属。   自己依旧日夜给人缝补捣衣度日。   想到这里,燕幕城心中万分惭愧。   等自己从西域回长安,确实要踏踏实实在夏曼古丽的面馆打几年工吧,让自己的母亲衣食无忧,颐养天年。   正在发呆时,里面传来义母轻微的咳嗽声,吓得燕幕城踮着脚尖,逃之夭夭,越过围墙后,他对着院门深深一拜!   义母大人多保重!   待到孩儿手刃那郅支奸贼之后,一定回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燕幕城执剑策马,嗒嗒的马蹄声带着他无比坚毅的决心,渐行渐远…… 第十二章 河西走廊的前世今生   河西走廊。   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全长约一千公里,南侧是著名的祁连山脉,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因为地处黄河以西,形似走廊,故称为“河西走廊”。   每一个西行商队,从长安出发要去西域,河西走廊是必经之路,也正因为如此,作为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河西走廊历来也成为兵家的必争之地。   西汉时期,在这个绚丽的历史舞台上,有两个重量级玩家都对这个地方志在必得。一位是来自蒙古高原的匈奴帝国,另一位则是来自中原腹地的大汉王朝。   从此,围绕着对河西走廊的争夺,一场国力与意志的较量拉开了序幕,让这片祁连雪山下的宁静土地,一度战火纷飞,遍地流淌着苍生的眼泪和鲜血。   ……   就像下围棋一样,由于先手优势,在汉武帝之前,河西走廊最早是西戎的地盘,后来先后成为羌人和月氏人的属地,最后月氏人被野心勃勃的匈奴帝国一举击败,从而成为这个草原部落的天然马场。   而这,对于新生的大汉王朝来说,等于让自己最强大的敌人抠住自己的咽喉!令历代大汉皇帝如芒在背,但是迫于当时国力有限,而且政权新立,从汉高祖刘邦那一代猛人开始,都不得不忍气吞声。   直到汉武帝刘彻登位,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让国力蒸蒸日上,心里一直暗藏着一个愿望,就是一定要拿下河西走廊!   终于,在公元前121年一代天骄霍去病横空出世,三进河西,彻底击溃了盘踞多年的匈奴势力!拔出了插在大汉咽喉的一根数十年之久的毒刺!   霍去病时年十九岁,被封为冠军侯。   他那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流芳千古,让后世爱国青年热血沸腾。   其后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汉武帝在河西走廊先后设立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   各郡和各个驿站的设立,为丝绸之路的畅通奠定了强大的硬件基础。   ……   公元前37年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古朴雄浑的长安城墙目送着一支300多人的大商队浩浩汤汤西行而去。   这商队规模之大令路上来来往往的小贩和行人瞠目结舌。   光沉甸甸塞满货物的马车就有50辆,马匹200多匹,各司其职的人员316人,另外还有6只母羊,1条黑狗,天上还紧紧盘旋着一只令人生畏的苍鹰。   在出发前,某个穿着一身崭新浅蓝色衣服的年轻人和一个褐胡子的胖老头展开了一段有趣的对话:   “老爹,为什么要带着六只母羊?”   “挤奶啊,我们一路都有奶喝。”   “那条狗是?”   “晚上可以给我们放哨。”   “可是狗龄不小吧?”   “对,今年十一岁了,不过鼻子不减当年,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老狗识路。”   “咳咳,老爹,是老马。”   “那只天上的老鹰?”   “哦,那是老汉个人的一点业余爱好,这样路途打打猎就不寂寞了。”   “咳咳,老爹,最后一个问题。”   “燕老弟请讲。”   “那个…为什么没有骆驼?”   “呵呵,燕老弟有所不知,从长安出发途经天水郡、金城郡,再穿越河西四郡,沙漠地段很少,大多是戈壁和荒原,不需要骆驼指路,等到我们到达敦煌郡后,再把马匹换成骆驼。”   “明白了,谢谢老爹。”   “燕老弟客气,有你押车,老汉欣慰之至啊,所以这趟货比平时特意多加了份量。”   “……”   “老爹,那么河西一路,是否有拦路打劫的盗贼匪类?”   “以前常有,现在太平了许多,不过有几股羌人的马贼要小心提防。”   “老爹说的可是祁连山以南的西羌人?他们不是和大汉和了好吗?”   “燕老弟说得没错,可是也有一部分羌人认为河西是他们的祖地,是你们汉人夺了去,所以他们落草为宼,经常抢劫来往的各地客商,不过这次有燕老弟在,老汉心里是妥妥儿的。”   ……   为了尽可能在安全地域多赶些路,他们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除了睡觉和吃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路上奔波。   旅途虽然艰辛,但也有欢乐。   在路过天水郡时,发现天水人个个肤白如雪,原来,当地出产一种极为优质的温泉,他们忙里偷闲,不仅用牛皮袋子将甘甜的泉水装满带走,还跳进泉水里,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桑拿!   洗净一路风尘,令人身轻气爽!   长路漫漫终于来到金城。   金城(今兰州),据说此地之所以叫金城,是因为传说在修筑城墙时,在地下挖到了亮闪闪的金子。   虽然因为时间怱忙,让商队那些眼冒金光的护卫们无法拿榔头去地下试试手气,为了抚慰大家受伤的心灵,那天商队东家马努老爹特意安排用当地两道特色美食来填满众人的胃。   不过,并不是如今已天下闻名的兰州拉面,而是和羊肉有关。   金城人祖祖辈辈爱吃羊肉,所以特色美食怎么少得了羊肉呢?当时金城最有名的两道招牌美食,一是羊肉泡馍,另一个就是羌煮,也是现在的手抓羊肉。   说起羊肉泡馍,燕幕城那是倍感亲切,在长安这已是他最爱吃的美食之一,可是来到金城,发现这里馍和长安的馍大不相同,长安的馍是没有发酵的面饼,而这里的是一种发面饼,保持了面粉的原始香味,再放上姜黄和苦豆,一口羊汤一口大馍,简直让人乐不思蜀。   再说羌煮,这是羌人传给汉人的经典吃法,手抓牙咬,吃起来更是酣畅淋漓,让整个人仿佛回到茹毛饮血的原始岁月,最开心的当属猎户出身的耿黑子,一口酒一口肉好不痛快,当然若燕幕城这个走后门的家伙,消失在眼前就更爽了。   ……   金城在地理上还有一个特色就是九曲黄河穿城而过,汉朝时期的黄河没有任何工业污染,河水远比现在清澈。   那日黄昏,晚饭之后,马努老爹和燕幕城一道,迎着夕阳在河边漫步,后面一狗天上一鹰,紧紧相随。   这个异国老人驻足河畔,极目远眺,散发着粗犷气质的黄河之水仿佛从天而降,绵延千里,流之不尽……   燕幕城也在一旁默立,目光炯炯,他一向喜欢壮美雄浑的景色,比如此刻的长河落日,每当看到这样的景象,总会有一种难言的豪情在血管沸腾。   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对壮美人生的渴望,霍去病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那么自己又能为大汉百姓做些什么呢?眼前这大浪淘沙,又在为谁沉浮?   正在凝神间,突听马努老爹一声感叹道:“燕老弟,你们汉人有位孔圣贤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条涛涛大河,老汉不知道此生还能再看几回?   言罢,神情萧索,一脸唏嘘之色。   燕幕城沉默不语,好像也沉浸在这句话的意境中,突然“呛”一声,利剑如银龙出鞘!   他仰天长啸,在黄河之畔舞动一曲剑花,或灵如蛇或重如山,剑走偏锋延绵不绝,就像似眼前这滔滔黄河之水。   日色苍茫,一行大雁划过天际。   马努老爹看得心醉神迷,暗淡的豪情又仿佛被燕幕城这一曲剑歌点燃。 第十三章 一封家书,江山如画   当天,商队在金城住一晚。   由于人员众多,金城的各大客栈几乎都容不下这一大票人,要住的话,人员必须分散到好几家客栈,不过今天他们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去处——驼铃山庄。   城北黄河之畔,在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中有一片西域风格的建筑群。   这是金城最大胡商的别墅,名叫驼铃山庄,主人卡鲁力也来自康居国,15年前曾经在马努老爹手下打过工,后来辞职独自来金城发展,开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香料商行,经过15年的打拼,完美地上演了一出由杂役到老板的励志剧。   饮水不忘挖井人。   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在马努老爹手学会了不少经商之道,更学会了诸多做人的道理,令他受益匪浅。   所以,当听闻老东家的商队来金城时,无论是作为康居国的老乡还是曾经的一个学徒,他都要把老爹他们接到驼铃山庄好吃好喝来住上一晚。   ……   在距离驼铃山庄十里之外,卡鲁力和夫人艾米拉就带领管家和一众仆人在路旁恭候,一见马努老爹和一行人徐徐走来,立刻上前笑声如雷,把手言欢。   迎入山庄,建筑是典型的西域古风,圆顶白墙,远看就像一顶顶草原上的蒙古包,这里早已是张灯结彩,近百位仆人和侍女们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酒席上,除了牛羊肉特色的西域菜肴,为了照顾商队中汉人朋友,还特意准备了一桌子汉人口味的佳肴。   和马努老爹圆润的身材相反,年近五旬的庄主卡鲁力高大消瘦,不笑时,深陷的眼神精芒闪烁,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精明干练的商人气质。   她的妻子艾米拉大约四十多岁,眉目颇为秀丽,肤白如玉,和人说时话轻声细语,一笑之间尽显温柔端庄。   卡鲁力首先领着妻子向老东家马努亚克敬酒,温声笑道:“大前年,马努叔叔带商队路过金城时,我在西域进货,没能好好招待,今年总算逮到机会!”   马努老爹欢欣中透着感慨,当年自己亲手带出的徒弟如今富甲一方,且卡鲁力乐善好施颇有己风,心里倍感自豪,连忙和儿子萨努尔儿媳汉人女子班茹举杯答谢。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萨努尔笑问:“大哥大嫂,怎么没见古丽赞妹妹?”   卡鲁力夫妇神色一黯又一闪而过,艾米拉打起精神笑道:“真不巧,她昨日出席朋友婚宴,要好几日才能回来呢。”   萨努尔正想再细问,却被妻子班茹在桌子底下暗暗踩了一脚,连忙闭上嘴。   “哦,那等我们返回时,再好好聚一聚。”班茹微笑着轻呷一口葡萄酒。   ……   在一屋子的欢乐气氛中,有一桌却显得颇为另类,就是七个汉人护卫那一桌,燕幕城就坐那里,其余六个汉人同胞有说有笑,偏偏他连狗都不理。   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激起众怒呢,首先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晋级护卫,而后在康居之春,不知怎么地骗得那个跳舞超炫的神秘女子亲他一口,更气人的是,自打上路以后,他和老东家走得很近。   所以,在护卫群体眼中,燕幕城很快集后门狗、小白脸和马屁精于一身。   幸好,由于燕幕城及时换上夏曼古丽给他缝制的新衣服,所以成功剔除了之前众人给他的“装穷鬼”雅号。   这一桌的情景,有两个人一直冷眼旁观,一位是护卫总管巴图尔,另一位则是北匈奴黑鹰卫的卧底尼扎木。   巴图尔欢欣于众人与燕幕城离得太远,又忧心东家离燕幕城太近,生怕这个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小子笼络众人不成,就直接用花言巧语迷惑东家。他决定找个时机好好给东家提个醒。   而尼扎木,自从黑鹰卫都侯铁弗大人下令让他要好好调查燕幕城后,他就暗中观察燕幕城的一举一动,得出的结论还是维持他的一印象,这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混混,哦,还骗色,他实在搞不清,那个跳起舞来把他三十六年的脑袋都转晕的紫衣女人怎么偏偏亲他一口呢?   席间,燕幕城一口酒一口肉,潇潇洒洒地吃着喝着,他现在也想通了,无论自己怎么样保持平易近人的风格,都低调不起来,没办法自己群众基础太差啊,那还不如自自在在做回自己的好。   而且,貌似“后门狗”、“小白脸”和“马屁精”这些同事们给自己取的外号,还蛮新鲜有趣,想到这里他笑得更欢。   结果这顿酒席之后,燕幕城又荣幸地又多了一个外号:“不要脸!”   你想想看,明知众人都讨厌他要死,这货居然还大大咧咧地吃得这么“嗨”,这脸皮该有多厚啊!   ……   夜已深,当一盏盏灯笼被熄灭的时候,整个驼铃山庄万籁俱寂,商队居住的东厢房早已是呼噜声一片,犹如夏天的蛙鸣。   或许是黄河滔滔不绝的水声,惊醒了燕幕城的酣梦,他披衣起身,穿过睡猫一般的同伴之后,如只壁虎爬上了屋顶。   天空一轮明月分外清冷,燕幕城的长发在呼啸的晚风中猎猎飞扬。   星光之下的黄河,像一头黑色的巨龙在苍茫的远山间缓缓游动,带走过往沧桑的岁月,奔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燕幕城在屋檐上负手而立,凝目看向远方,不知过了多久,才抱膝坐了下来,刚想枕着双臂在屋顶上躺一会儿,就听见山庄的东南角,传来争吵声。   虽然隐隐约约,可燕幕城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这是山庄主人卡鲁力和他妻子艾米拉的声音。   夫妻间的吵架,燕幕城原本想回避,但当“匈奴”两个字传入他耳中时,他的耳朵不禁竖了起来。让他反而朝东南方向,悄悄摸近了几步,以便听得更清。   “卡鲁力,明天必须派人把古赞丽找回来,无论怎么样,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不派人,我就亲自去找!”   “女儿?我没女儿!自从她和那个该死的匈奴人私奔后,我就没有这个女儿!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个名字!”   “三年了!你的气还没消?你要让仇恨毁了我们这个家吗?卡鲁力!”   “你知道匈奴人做了什么?他们杀了我父亲,就是因为他不肯把最后一只羊给他们,就把他绑在马背后拖着走!”   “但那是北匈奴人干的!乌格是南匈奴人!匈奴人也有好人!”   “什么?你居然还记得那畜生的名字!我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在我眼里匈奴人都是畜生!通通都该去死!”   “汉人张骞张大人的妻子就是匈奴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有张大人就没有你今天吗?他妻子就是个好女人!”   “你——”   突然传来杯子的碎裂声,看来是那个庄主已经愤怒到极点了。   随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一切又恢复了夜色的宁静。   ……   燕幕城慢慢坐回原地,细细咀嚼这对夫妻的对话,原来博望候张骞的妻子竟然是个匈奴人,匈奴人真的有好人吗?   从记事起,在自己耳濡目染中,匈奴人就是一群劣迹斑斑罪恶滔天的野兽,他们到处攻城略地杀人放火,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马努老爹弟弟一家和自己义父的遭遇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可匈奴人果真没有好人吗?   庄主妻子一席话,让燕幕城对匈奴人开始尝试着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去审视。   ……   月明星稀,黄河之水依旧奔流东去,冷冷的晚风吹在脸上,让燕幕城睡意全无,他独自在屋顶上徘徊了一阵,然后从贴身的衣袋内里取出一封书信。   这是一封家书。   是来长安第一天去见义母时,义母红着眼转交给他的,是义父谷吉临别时连夜写的,燕幕城握在手里重如千钧。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看了多少遍,每一读信时的心情和第一遍一样,都有一种欲哭的冲动,今晚夜深人静,月光之下黄河之畔,他再一次展读:   幕城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或许已经埋骨于万里之外。   为父本是陇西一个农人,祖上三代白丁,后来折节读书,被安远候郑吉大人推举为孝廉,让为父这个乡下穷小子鲤鱼跳龙门,拿大汉俸禄,成为官家人。   读到这里,燕幕城可以看出,义父字里行间都充满着新生的喜悦和对郑大人的感恩之情。   后听闻郑大人被朝廷任命为西域都护府第一任都护,为报答郑大人的知遇之恩,为父舍弃在长安做捕快时的安稳营生,不顾汝母再三反对,远赴千里去塞外投效于他,从一个小卒做起,一步步成为统帅千人的卫司马。为父效仿郑大人,在任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   所谓无他,只为大汉和西域百姓能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房住,万不能再像汝幼年时随汝亲母流落街头,饿死他乡……   把信放下,燕幕城不禁泪满青衫,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他那年七岁,和母亲流落长安乞讨度日,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母亲那一张贫病交加的脸孔永远刻在自己的心灵深处。   如果不是义父收养自己,自己一定会和母亲一起饿死病死了吧,母子俩的尸体就像长安城内被冰雪覆盖的野狗一样。   燕幕城仰头深呼吸,天上哪一颗星是母亲的眼睛?又有哪一颗是义父的?   他收泪拿起信,继续看下去:   为父知汝自幼不喜拘束,从小爱习剑术,且嫉恶如仇,看不惯朝廷一些贪官污吏和长安城乡鱼肉百姓的土豪恶霸。   所以,汝再三拒绝为父为你向朝廷荐举羽林郎,反而大吵之后离家出走,成为以武犯禁的游侠,虽汝行侠仗义,颇得百姓赞誉,但为父仍深感忧虑。   古人有云:有国才有家,国之不存,家又安在?漠北匈奴一直是我朝大敌,亡我大汉之心代代相传。   汝才智过人,剑术无双,何不为国效力守护边疆?若匈奴以虎狼之师吞并我大汉,则万民皆为其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凭你一人行侠,又能救几人呢?   幕城吾儿,天下者,百姓之天下也,即便陛下有错,朝廷官员有错,但天下之黎民百姓何辜?   幕城吾儿,听为父一言,大丈夫横刀立马,当征战沙场,不为皇帝为百姓!   燕幕城徐徐吐出一口气,默默把信折好放回口袋,“不为皇帝为百姓”,他仿佛看到义父矮小的身影直视万里河山,在向苍天大声说出这句话。   对着黄河明月,他久久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中豁然开朗,义父说的对,这万里江山如画,执画笔者并不是皇帝,而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 第十四章 乌鞘岭外大雪飞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的马儿跑得快。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早起”是必须养成的好习惯,虽然舍不得驼铃山庄这个温柔乡,可是此去西行万里之遥,时间宝贵。所以马努老爹谢绝了卡鲁力夫妇的再三挽留,带领商队匆匆上路。   从官渡涉过黄河,不一日就到了河西走廊最东头的乌鞘岭。   自古以来,乌鞘岭就是河西走廊东头的门户,乃丝绸之路的要冲,两侧崇山峻岭中间一马平川,东望陇西西驱河西,一向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当年,霍去病带领大军在这里横扫匈奴驻军,为辉煌的河西战役打了个开门红,目前汉帝国已在这里已设立关隘和驿站,为来来往往的西域商人提供便利。   关口设在乌鞘岭山脚下的安远城,虽然叫城,却也是驿站规模,大约驻守有500名军士,当看到这浩浩汤汤的大商队时,守关将士们都露出惊骇之色,这阵容已经超过张骞大人出使西域的规模了,   马努老爹商队到达关口,已是这日的黄昏,冷风卷动着边关的军旗,发出猎猎的呼啸声,刚办好出关文牒,天空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初春的大雪仿佛比冬日更寒冷,气温骤降,把人的鼻子都冻红了。   前一年冬季一直在南方,这还是燕幕城第一次看到雪花。   马努老爹神情坦然,早有心理准备,立刻吩咐少东家萨努尔安排众人披上羊皮大袄,并且喝口烈酒暖身,同时在马车顶上加盖了一层牛油帆布罩子,   燕幕城穿上夏曼古丽缝制的羊皮夹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想起她为此熬了一夜,还被针扎破了指头,又面有愧色,希望她多保重,来年再见。   ……   雪越下越大还夹着冰雹子,打得马车篷噼里啪啦作响。   众人抬头看看城头伫立的大汉将士,雪花已积满了他们的头盔和胡须,由于一身铁甲加身,雪融化后直接渗入身体,不少人冻得脸色铁青,但没有一名军士面露苦色,反而硬如雕石站如标枪。   不由肃然起敬。   在出关时,马努老爹不顾守城将官再三推却,硬是留下十坛烈酒百斤牛肉,向这些守城的大汉将士聊表敬意,正因为他们的坚守,来往西域和中原的胡商才可以安心踏上丝绸之路。   燕幕城原本以为,商队会在关隘驿站留住一晚后再继续赶路,可是商队却选择趁着天色还未入夜继续赶路。   问起原因,马努老爹动情说道:“你们汉家天子仁义啊,他颁布命令,河西各驿站关口,凡有商队入住,不论胡汉,守城将士将优先提供床位,如果我们今晚在这里入住,如此许多人,恐怕会令众位将士露宿于屋外,老汉怎能忍心?   燕幕城闻之感慨,既敬这守关的卫士,又敬马努老爹,对当今年轻的汉元帝也增加了一份好感,他父亲汉宣帝是个贤君,希望他也能继承衣钵,造福万民。   ……   在他们商队出城大约一刻钟后,有另一行商队匆匆跟来。   是八辆看似满载的马车,车轮的在雪地的印记却并不深,四十五名骑士既有胡人也有汉人,清一色都是男人,看衣服风格应分属不同的区域,有楼兰人、龟兹人、精绝人、大宛人等,神情或彪悍或懒散,都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他们的领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黑衣,步履敏捷又沉稳,双臂很长,强壮有力,像一头高原上的雪豹,深邃的眼眶中仿佛潜伏着两条毒蛇,阴森迫人,令查看文牒的年轻将官都不敢直视。   这黑衣人一骑单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当商队出关十里后,一个神情彪悍的汉人突然打马上前,走到黑衣人跟前,一勒缰绳沉声道:“铁弗大人,这马努老不死实在可恶,冰天雪地的,居然不在关口住一晚,连累兄弟们和他一起喝西北风,这老头有病吧?”   见铁弗沉默不语,他又接着道:“大人,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拿下,连人带货一起押往郅支王庭,让他家交钱赎人。”   “贾彪,这河西一路都是关卡,你让我押一票人怎么过?”铁弗沉默片刻,露出鄙夷的冷笑,“都说你们汉人聪明,你怎么连这点脑子都没有?”   “大人,那么是否过了河西再动手?”贾彪脸抽搐了一下又问。   “出了河西再动手?那谁帮我们把那50辆货物交易出去?你莫非认为你比长安第一胡商更会做生意?”   铁弗神色更冷,不再开口说话,如果不是现在缺少打探消息的汉人,他早就一拳将这个莽夫的猪脑袋打爆。   贾彪脸上一阵青红,诺诺地退下。   铁弗举目眺望藏青色的远山,默然沉思,按原定计划,他们会一路尾随商队到大宛,到时再连人带货一起拿下,凭借马努老儿一家三口,那么这胡人首富一家必然成为主上郅支单于割不完的韭菜。   到时用这笔赎金招兵买马,先夺康居,再吞西域,我匈奴霸业可成!   一想到事成之后,主上曾允诺将守寡的十七公主许配给自己,他心里就热潮涌动,主上的儿子大多不成气候,主上千秋之后那单于大位,自己未必不能染指。   ……   看来这雪有地域性,还没入夜,走出乌鞘岭范围之后,雪就越下越小,到入夜时分,雪已经完全停了。   当晚,商队就在山脚安营扎寨。   首先是设好一圈绳栏,在围栏上挂好铃铛,再搭起三十个左右大帐篷,一边用草料喂好马匹和羊,一边生火做饭。   因为离开驼铃山庄时,主人卡鲁力送了大量切成条状的牛羊肉干和肉夹馍,众人可以美美就着大馍喝着放着胡椒的羊肉汤,全身热气腾腾好不痛快。   汤足饭饱后,已是晚上八时左右,在短暂休息半个时辰之后,马努老爹立刻吩咐护卫总管巴图尔安排24名护卫,8人一队,分为3批次,今晚轮流守夜。其他人立刻进帐篷睡觉。   ……   燕幕城也是今晚守夜的护卫之一,是最后一批,他和其他七个同伴轮值时间是凌晨3点到5点。   他两点左右就提前起床。   就着帐篷外的篝火,伴随着阵阵呼噜声,他穿好羊皮夹袄,发现自己的旧靴子已经开裂透风了,他拍拍鞋子的风尘,用布包好,小心翼翼放回皮袋里,他对用过的旧物从不随意丢弃,不是吝啬,而是对往日浓郁的怀念。   他窸窸窣窣从一个蓝布包裹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牛皮靴。   不得不赞叹夏曼古丽的手艺。这牛皮靴握在手里,温暖而厚实,密密繁复的针线满是她的一片深情。   燕幕城把脚刚伸进去又立刻伸了出来,里面有东西膈脚,他伸手居然从靴子里掏出两卷被布条扎好的羊皮卷。   这美女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燕幕城哑然失笑,他拿起羊皮卷细看,是两卷书信,一卷用隶书写着:燕幕城启,另一卷写着:蓝铃古丽启,汉胡两种文字。   “蓝铃古丽是谁?”燕幕城心问。   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子,可是从来没有听夏曼古丽说起过,想必是她的母亲吧,转念又想,为什么当初夏曼古丽不直接让小丫头转交给自己呢?   随即明白,一定是害羞了。   他嘴角笑了笑,好奇地先拆开写给自己的那一封书信。   透着篝火跳动的光芒,燕幕城徐徐展开羊皮卷,只有寥寥几行字:   燕幕城,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若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另,到楼兰后,把信交给我妹妹蓝铃古丽,她住在楼兰国孔雀河畔小河村。   燕幕城一字一句看了好几遍,眼眶渐渐湿润,他把这两卷羊皮卷贴身放好,心里默默叨念一句:夏曼,请放心。   ……   刚穿好皮靴,就见帐篷被人一手掀开,一个黑脸大汉手拿钢叉,对他怒目低喝,“姓燕的,你磨蹭什么?”   这人正是他的汉人同胞耿黑子,自从选拔场风波后,燕幕城就被他迅速拉黑,他这个嫉恶如仇的猎户怎么能喜欢燕幕城这个“奸滑小人”呢?   燕幕城却很欣赏他,他那正直豪爽的个性颇有几分自己的味道,真想和他说清楚,大哥,咱们都是好人呐,可惜别人根本不鸟自己。   他侧头看了看帐篷内的铜壶滴漏(古代一种计时工具)离三点还早呢,耿黑子是他们八人小队的队长,官大一级压死人呐,看来是这家伙要故意整自己呢,燕幕城只好乖乖跟他出去。   走出帐篷外,除了之前那八位守夜的人,自己这批果然只有两个人。不过篝火畔有一熟悉的身影,肥胖而慈爱,正默默抽着旱烟,一条黑狗无声地趴在他身边。   原来马努老爹也起来了。   燕幕城上前微笑地打了个招呼,正想说第二句话,就被耿黑子喝住,“马屁精,快去检查铃铛有没有系好?”   燕幕城和马努老爹相视苦笑,看来走得太近还真招人恨呢,也只有耿黑子这家伙敢当着东家的面叫他马屁精。   燕幕城领命,搓搓手,嘴里哈着热气,沿着外围的绳子认认真真检查起铃铛来,   他发现他们选择宿营的地方是一个小土坡的中心,风很少,所以铃铛不会叮叮当当响了一整夜,吵人睡觉。   绳子离地约三尺高,而且和铃铛一道被涂成黑色,晚上确实不易让来犯之敌察觉,加上篝火可以防野兽,另外三班倒的人员巡视,再配有杀手锏黑狗萨迪克。一个颇为完美的全方位防护网形成了。   看着在篝火旁默默抽烟的马努老爹,想到商队一路来的井井有条,燕幕城不禁暗暗一挑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第十五章 绿野春耕   翌日,春光明媚,是个艳阳天。   风雪过后的晴天,阳光如一碗热腾腾的羊奶,总能让旅人感到贴心贴肺的舒润,就是那条紧跟在车队的老黑狗,也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跑起来是一路撒欢。   大家精神抖擞地继续赶路,下一程就是被人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古浪峡。   这一路走来速度慢了不少。   因为古浪峡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山势险峻,而路面最窄处仅有十几米,不少商队都小心翼翼地在关口排队。   幸好这里有汉朝的驻军,否则如有马贼大举袭来,肯定会来个瓮中捉鳖。   安然走出古浪峡后,一路荒无人烟,大家都过着风餐露宿的游牧生活,直到十几天后,众人眼前一亮,不由豁然开朗,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填满了整个视线。   这一路来满眼都是山岭陡峭荒野戈壁,乍看道如此巨大的原野,对于第一趟出车的人来说,还真是又惊又喜。   平原上一个个古朴的村落散布期间,有河水在潺潺流动,牛羊在河畔啃食着青草,久违的炊烟迎着晨风袅袅升起,好一派田园风光,令人恍然来到江南。   ……   “武威郡到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巴图尔扬鞭喝道,众人举目远眺,在平原中央,一座灰色的城池巍峨耸立,原来这就是武威。   武威,名字也有个典故,据说是汉武帝为了表彰霍去病的“武功军威”,而命名此郡,在魏晋时也称凉州,是河西四郡的第一郡,人口稠密,沃野千里,是河西走廊著名的粮仓,也是商人云集之地。   有经验的护卫们都齐齐露出笑容,武威是个大城,虽然远没有长安那么气势恢宏,但由于设立比较早,所以比金城大了许多,城大就意味商贸繁华,商队又可以停留一日,进行采购和销售。   当然,更重要的是大家也可以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番。   然而令众人哭晕在厕所的是,马努老爹只安排商队在武威的饭馆吃了几碗风味独特的腊肉面后,就穿城而过,继续西行,因为老爹说,正是因为武威城汇聚了大量的短途商人,让武威成为一个规模较大的贸易批发站,无论从销售还是采购而言,他们的货物没有多大交易优势,所以利润不大,作为长途商人,是跑得越远利润自然越是越丰厚。   不过为了体恤众人的辛苦,马努老爹答应下一站张掖至少会停留三天。   在众人的哀叹声中,燕幕城一脸怡然,幼年时的艰辛生活,让他有了一份远超常人的坚忍,幕天席地反而令他心胸畅快。   ……   更让燕幕城赏心悦目的是,出了武威城一路西行,大片大片绿油油黄灿灿的农作物漫山遍野连绵不绝,似一副巨大的写意泼墨,处处看到农人欢歌劳作,小孩子蹦蹦跳跳在田间奔跑,一派生机勃勃。   老爹突然下令,让商队停在路旁修整片刻。他笑盈盈对大家说:“这里是武威著名的美景‘绿野春耕’,大家可以到田间走走,一洗心中劳累。”   大多数护卫和伙计又差点哭晕在路旁,他们都是大老粗,哪有兴致去看什么花花草草,老爹不带这么耍人的吧?我等只想在武威城洗个澡,你老反而把众人带到“菜园子”来看所谓的风景。   看着众人苦逼的表情,燕幕城心里直呼好玩,老爹还真是个妙人呢。   只见马努老爹乐呵呵瞟了自己一眼,示意他去阡陌间走走。   老爹带着老黑狗走在前头,他的爱鹰自然在空中盘旋,燕幕城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走到近前,那条黑狗有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好像说:你这马屁精又来了。   燕幕城一阵偷乐,他倒是越来越喜欢这条狗了,不过黑狗显然对他的热情报以更大的敌意,一直做咬牙切齿状。   上午的阳光,艳丽而温煦,眼前这一处原野,春风在燕麦和麻桑间自由地嬉戏,不时有汉人和胡人小朋友在农作物间追逐着鸟儿,看见燕幕城和马努老爹都会好奇又胆怯地停下来张望。   燕幕城一做鬼脸,立刻把他们吓得哭着喊着跑了,老爹哈哈大笑。   ……   “燕老弟,风景美吧,这样的景色在长安可是难得一见。”马努老爹背着手,左看来看右瞅瞅,就像一位田间老农。   “的确很美。”燕幕城会心一笑。   他斜斜伸了个懒腰,“不过我的家乡并不是在长安,而是江南,和这里旱田不同,我们那里都是水田,那里一到春季,遍地都是稻花香。”   “什么时候去你们老家看看。”马努老爹一脸神往,“老汉还从来没有去过南方,听说江南到处都是水?”   “没错,所以称为江南水乡。”燕幕城立刻回应道,爽朗一笑,“到时请你喝我们乡里飘着稻香的米酒。”   说话间,他恍惚回到自己四五岁时的童年时光,如果不是娘千里迢迢来长安找他被朝廷征召服兵役的亲爹,可能自己和母亲应该在江南过着平静的生活吧。   自己的亲爹又在哪儿呢?   是生还是死?   这么多年来,义父多次到军中为他打听过,可是全无消息。   想到这里,阳光下他深邃的眼眸又黯然失色,都是可恶的战乱,让多少个家庭夫妻不能团圆,父子不能相聚。   “燕老弟,怎么了,想家了。”马努老爹用手轻拍一下燕幕城的肩膀。   “是啊。”燕幕城挤出一个笑容。   “其实我觉得这里最美的景象,还是这里胡人和汉人间其乐融融的笑脸。”老爹感慨地望着远方的农人,“燕老弟,你看这里不仅有汉人,羌人,还有移民到这里的西域人,我还真想赖在这里不走了,做了一个乐呵的老农。”   燕幕城眉头一扬笑道,“那我也和老爹一起在这里放牧种田。”   这一老一少相视大笑。   ……   在他们不远处另一个田间小路上,一对年轻的夫妇也在并肩漫步,正是少东家萨努尔和他妻子班茹。   妻子一脸雀跃,而丈夫却闷闷不乐。   “夫君,果然是绿野春耕,名不虚传。”容貌姣好的班茹轻快地笑道,一身淡红色裙子像只花蝴蝶似的在田野穿梭。   萨努尔是瘦高个,眼睛很大,嘴巴不说话时总是抿得紧紧的,虽然只有二十一岁,看起来倒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他一路默默跟在妻子后面,仿佛忍了很久,一直在做思想斗争,终于忍不道:“茹儿,我还是不放心你跟来,到张掖后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你又来了。”班茹停下脚步,露出一脸的不悦,她弯下腰摘了一朵野花。   “现在西域不太平,大宛离康居北匈奴驻地又近,我真怕路上出事。”   班茹转过身,温柔地看向丈夫,“夫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趁我们现在还没孩子,多出来看看。”   丈夫沉默不语。   “我爹是个乡下的教书匠,曾经有一个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张骞张大人那样的人,想把我们汉人的文字和书籍教给你们西域的小朋友,可是他没条件,一辈子困在一间斗室一卷竹简里出不去,就这样一生潦倒,郁郁而终。”   “怪不得你带了这么多的竹简,满满一车呢。”萨努尔苦笑着说。   “我想还爹爹一个心愿。”   班茹轻轻将野花放回草叶上,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泪花。   萨努尔上前连忙给她擦拭,妻子一直是个很强势的人,很少看到她哭,自己当年拒绝了很多胡人女子,偏偏看上她,也正是因为她有一份汉人女子难得的毅力。   可是这件事,他希望妻子能不要那么固执,他叹了口气道:“你爹就是我爹,他的心愿就让我来完成也是一样,我答应你,每到一国,就把书简捐给当地的学堂,这一路不太平,你还是早点回家。”   “正因为不太平,我才要和你一起去。”班茹捂住丈夫的手靠在自己脸上,“相公,你若有事,我岂能独活?”   说这话时,倔强的妻子眼角又盈盈闪动泪光,萨努尔不再说话,把妻子轻轻揽入怀中,突见妻子指着天空笑道:   “你看,两只蝴蝶!”   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两只黄色的粉蝶在田间飞舞,不离不弃……   ……   说老爹有趣,却也不是烂漫过了头的人,在黑狗萨迪克以为今晚会在这里宿营,正一路霸气地撇腿忙着用尿做标记时,马努老爹对着太阳伸了个悠长的懒腰,宣布打道回府,令黑狗欲哭无泪。   燕幕城跟上前去问马努老爹:“这里风景这么好,才半个时辰就回去?”   老爹悠然笑道:“银武威金张掖。”   这胖老头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立刻带着狗闪人。   燕幕城一脸懵逼地站着。   身后传来一个轻盈的笑声,“燕大哥,下一站就是张掖郡,那里处处鸟语花香,种了西域的葡萄和南方的水稻,被人称为塞上江南,我爹的意思你明白吗?”   燕幕城傻呼呼地笑了笑。   这对年轻的夫妇冲燕幕城点点头,飘然而去,那晚他们都看见蒙纱女子亲他的那一幕,又从老爹连日来和他亲昵举动上,暗暗猜想这个汉人并不是伙计们流传的那样不堪,所以言语之间颇为客气。 第十六章 舌尖上的张掖   西北上午的太阳,像一坛子烈酒,此刻就照在城东王老汉醉醺醺的脸上。   作为张掖城老字号饭馆的主人,年过六旬的他一早起来,就兴奋得像一个要去相亲的小伙儿,四方脸红扑扑,如一颗张掖名震河西的红枣。   他不仅大呼小叫,让全家九口总动员,还骑着小毛驴儿将乡下的八姑六婆都找来帮忙,因为他今天中午要接待一票300多人的大商队,更重要的是商队主人马努老爹还是他多年未见的老友。   一出精彩的《老友记》闪亮登场。   张掖是河西著名的美食之乡,最令南来北往的客商垂涎三尺的就有:臊子面、搓鱼子、羊筏子、卷子鸡、酿皮子、灰豆汤、炒炮仗、鱼儿粉、牛肉小饭等等,要完整的把名单都麻利地报一遍,那可需要一张相声演员才有的灵巧嘴儿。   在众多美食当中,最具地方特色的就是“臊子面”和“搓鱼子”。   对这两道经典美味,王老汉要亲自出手,谁跟他抢他跟谁急,别管自己老胳膊老腿,今天他非得要露一手,给老哥们做一锅地地道道的张掖口味儿。   人要去西域可以,300多条舌头可要留在张掖!   ……   马努老爹商队的300多人已经满满霸占了整整一条街,300多条舌头都在静待美食入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露天的厨房,那热腾腾的水蒸气,扑腾着各种菜香肉香酒香,把所有人的胃口吊得高如祁连山,口水流得像黄河。   从武威到张掖,商队走了十来天,一路都是荒野和戈壁,西北风那是成吨成吨地喝着,除了天上的那只鹰,人马羊还有那条叫萨迪克的老狗,都是满面风霜,活活老了五六岁。   现在可好,总算苦尽甘来,慈爱的马努老爹不仅兑现当初“在张掖休整三日”的诺言,还决定多加一天!   商队的爷儿们激动了,把老爹像肉球一样抛向天空,唬得老狗萨迪克翻起雪白牙齿愤怒地嘶吼,它还以为众人欲图谋不轨,想把它生死相依的主人给煮了呢。   一个合格的领袖要学会给手下意外的惊喜,这样唤起的忠诚度是杠杠滴,这一点少东家萨努克牢牢记住心上,希望自己以后能像老爹一样深得人心。   ……   王老汉年轻时,最拿手的就是搓鱼子,而马努老爹最爱吃的恰好也是搓鱼子,   看见马努老爹笑眯眯地望着他,王老汉叫老伴撸起他袖子,走到案板前,眼神不威而怒,就像一头重出山林的老虎。   为了显摆,王老汉闷喝一声,把一团半生半熟的面团向上一抛,原本下一步就是双手在空中霸气地接住,左右一拉,把面团拉成一根长带,搏个满堂喝彩。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面团落下,直到自己十六岁的孙子在昏倒前顶着一头白花花走到爷爷跟前,一脸悲愤道:   “爷爷,你的面。”   众人哄堂爆笑,马努老爹也是一口憋不住,笑得揉肚子。   王老汉脸上阵青阵红,但他是个不服输的倔强老人,一咬牙又将面团抛向空中,这回双手是牢牢接住了,马努老爹正想拍掌喝彩,不料王老汉连退三步坐倒在木盆上,盆里的龙虾愤怒地举起了钳子……   王老汉强忍着臀部上的剧痛,顽强地爬了起来,重新走到案板前,正想擀面,却被一只圆润又苍老的手按住。   “老弟,咱哥俩一起来。”   马努老爹站在他身边,笑得像个肉包子,不等王老汉反应,就已经撸起袖子擀面。   搓鱼子,是当地人对搓鱼面的俗称,是张掖人最经典的面食吃法之一,做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将盐水以及面和在一起,揉成软硬适度的面团,在擀成面皮之后,切成筷子粗细的长条,用手搓圆,然后再用手搓成一条条小拇指长的面条,力求头尾两端保持尖形,看上去就像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小白鱼儿。   整个过程,就是将面团搓成一条条小鱼儿,搓鱼子由此得名。   小白鱼出锅后,由于油水的滋润,通常会变为一条条色泽金黄的小黄鱼儿,更令人胃口大开。   根据个人喜好,吃法多种多样,既可以汤吃也可以干吃,还可以和其他美食混着吃,同时搭配各种各样的配料,或咸或辣或酸或甜,随意自然,相当亲民。   ……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众人惊奇地发现,这句话也适用于这两个加起来快150岁的老汉身上。   那擀面时的相视一笑,那搓面时的含情脉脉,令众人还没吃上鸡肉,就全身涌起了鸡皮疙瘩,燕幕城一直忍得很辛苦,对于两位老人的秀基情,他实在不忍心用笑声打扰他们的雅兴。   就在两位老人兢兢业业弄小鱼的同时,众人发现厨房里的人手依旧是捉襟见肘,毕竟是300多人的大宴,在老爹的感召下,同时为了尽快吃到张掖的特色美食,大家的一起行动起来,添柴的添柴洗菜的洗菜,一起加入轰轰烈烈的炒菜运动。   燕幕城自觉笨手笨脚,所以他选择帮一个妹子洗菜,这女孩不知是谁家的丫头,青涩又大胆,一直偷偷用眼睛瞟着燕幕城,还红着脸问他成家了没有?   吓得燕幕城落荒而逃,赶紧为一个大婶子干起了捡柴的工作。   ……   众人拾柴火焰高。   很快一碗碗黄亮劲道的搓鱼子,鲜辣扑鼻的臊子面,各色酿皮子、卷子鸡、羊筏子等等络绎不绝地摆到胡杨木饭桌前。   那一根根舌头激动得简直像在击鼓狂欢,这一刻人人都是吃货,商队护卫这些大老爷们更是如一头头牲口吃得滋溜作响,浑身热气腾腾。   燕幕城吃相也好不到哪儿去,反正现在没人知道他是大侠,所以吃起来也是全然没有大侠的风度。   他选择的是一碗油泼臊子面。   据一直含情脉脉陪在身边的小姑娘介绍,臊子面是张掖当地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美食,当地盛产小麦,所以主食都是以面食为主,而臊子面可谓一绝,据说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当地人把肉丁炒制的配料叫“臊子”,这很考验一个厨师的刀法,地道的臊子面里面的肉丁像纸一样薄匀,干煸至透明状,再配上老陈醋和红椒面,用文火耐耐心心地慢炒,那简直了,不用吃,光在一旁看着就让人口水流了一地。   当一碗色泽油亮的臊子面在燕幕城眼皮底下冒着热气翻滚时,燕幕城一个饿虎扑食,埋头痛吃!一股霸气的辣味直入咽喉,刺激得燕大侠是眼泪狂飙。   一旁的小姑娘早已笑弯了腰,赶紧拍打这个吃货的背,连声道:   “吃慢点撒,吃慢点撒。”   一方土养一方人。   河西地区民风彪悍,河西女子的性格就像这碗油泼辣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是勇往直前,她立刻找了条毛巾给燕幕城擦汗,又倒上一杯清凉的井水给大侠被辣翻的咽喉降降温。   惹得一桌子其他牲口恨不得把燕幕城这处处有女人缘的家伙搓成鱼子。   嫉恶如仇的耿黑子撇着嘴端上一大碗红烧牛肉面远远地躲开,他宁可蹲着路旁也不愿和卑鄙无耻的燕小人共一桌。   ……   就在小姑娘以为燕幕城会换一碗其他容易入口的美食时,燕大侠已经举起筷子重新再战,他是倔骨头,从小打架就不服输,餐桌上也是如此,自己堂堂汉中大侠,怎么可以对一碗臊子面低头?   再说那种直入咽喉的热辣感居然和烈酒入喉有异曲同工之妙,自从夏曼古丽手中那块辣馍开启了他舌尖上的辣味系统以后,他感觉自己是越来越爱吃辣了。   那份狂野,那份刺激,令燕幕城的舌头和咽喉痛快淋漓大呼过瘾。   看见燕幕城拿筷子的手犹如拿剑般霸气侧漏,眼神坚毅地和碗里的油泼臊子面重新撕杀起来,小姑娘是越看越喜欢,心里感叹道:不愧是俺翠花看上的男人。   ……   风卷残云。   在300多张迅猛大嘴的扫荡下,很快一个个空碗素面朝天,饭后一人一碗清茶,一根牙签一桌心满意足的笑脸。   两个乐呵呵的老家伙倒是吃得不多,抽着旱烟唠着嗑,全程欣赏着众人的花式吃相,看看谁的吃得最有冠军相,经过细心观察和点评,两只老狐狸一致决定把本场的“最佳上镜奖”颁给燕幕城这货。   “这蓝衣小子不错,俺孙女翠花喜欢,俺也喜欢!”王老汉乐呵呵道,一口烟吹向马努老爹,“老哥啊,咱俩认识十几年了,今天向你讨个人情,把那吃面流鼻涕的小伙留下给俺做个孙女婿,中不中?”   马努老爹哭笑不得,啥话也不说,鬼鬼祟祟咬着王好汉的耳朵,悄声道:“老弟,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   王好汉旱烟杆子吧嗒滚到了地上。   看见他一脸震惊的模样,马努老爹暗喑好笑,人家堂堂汉中大侠岂能看上你这乡下小丫头,呵呵,怕了吧?他正得意于自己一句话就把这老家伙吓得屁滚尿流时,突见王老汉神情秒变,由震惊猛然转为狂喜,他狠狠一拍桌子!   “中!这才是俺家翠花要的男人!”   这回轮到马努老爹的旱烟杆子滚落在地,正中脚丫,痛得他嘴都歪了。 第十七章 塞上江南,万马齐飞   午后热烈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汤足饭饱之后,商队300多名成员就迫不及待地赶往各个客栈,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洗去这十几天来身上的荒野和戈壁味道,再美美睡个午觉。   在一间客栈里屋,燕幕城睡得正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耿黑子一脚残忍地踢醒:“马屁精,东家叫你,快滚出来!”   燕幕城一个鸽子翻身,就看见马努老爹在房门口神神秘秘地向他招手。   走出客栈,早见一对年轻男女立在大门口的红灯笼下,似乎等候多时,正是马努老爹的儿子萨努尔和儿媳班茹。   “燕老弟,想不想去一个好地方?”马努老爹对着石墩敲敲烟杠子,“陪我去见一个故人之子?”   “东家有命,小的怎敢不从?”   燕幕城笑道,跟着马努老爹总有美味的体验。做客好啊,下午说不定又去什么地方吃好吃喝,再看到就他们四个,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体己人。   “好,那你带好衣物,我们今晚会在那里过夜。”马努老爹笑眯了眼,心想有燕大侠护驾,这一路走得踏实。   一旁的萨努尔夫妇也是对燕幕城报以温和的微笑。他们心里虽然不明白老爹为什么不带着护卫总管巴图尔,反而对这个据说武艺稀松平常的丙等护卫情有独钟,但是他们相信自己的老爹年纪虽然大了,在看人上却不至于老眼昏花。   ……   这个世界真奇妙。   很多时候,你自认为熟悉的事物突然间就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燕幕城难以置信,东家一家三口骑马居然骑得如此接地气,不仅萨努尔和他妻子像两只轻盈灵动的蝴蝶,就连土肥圆的马努老爹也在马上翩翩如一只肥燕。   这一路来,他们一家三口都窝在马车里,燕幕城还以为是他们不会骑马的缘故,看来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啊。   燕幕城一扬鞭子追了上去,轻笑着问马努老爹,“你们今天怎么想到骑马去?”   “那是一个必须骑马去的地方。”马努老爹神秘地挤挤眼睛,“否则那家伙肯定不让我们进门?”   “什么地方居然有如此古怪的规矩?”燕幕城问,他的胃口立刻被吊了起来,不过也知道马努老爹最喜欢在年轻人面前卖关子,他果然是笑而不答。   四个人策马出城,一路东行。   城外不远处,就是一条碧绿的大河,河水哗然作响,卷起雪白的浪花,潇潇洒洒地带着沧桑的岁月向东流去。   看见河水如此清澈,燕幕城忍不住下马,赤着双脚到河里洗个脸,清凉爽面,他又操起喝了几口,果然甘甜如泉。   这时无数条银色的小鱼儿在他脚趾头间嬉戏,逗得燕幕城哈哈大笑。让他想起幼年时在江南老家,自己最爱在水沟里赤脚嬉戏,和小伙们打水仗。   一时间竟然赤足伫立在水畔,呆呆地一动不动,岸上三个人都没有下马,温柔地看着他,班茹笑着对老公说,“这燕大哥,还真像个孩子呢。”   三人相视一笑。   ……   等燕幕城带着一丝伤感的心绪上马后,马努老爹告诉他,这条河叫山丹河,是河西最大河流黑河的支流,而黑河发源于祁连山的冰川,整个河西人都靠着这条黑河吃饭,对黑河的感情特别深。   这让燕幕城又想起了南方的母亲河长江还有流过金城的黄河。   有水的地方必有农田。   果然,沿着山丹河一路行去,青山绿水,各种桑麻作物,美不胜收,看得燕幕城表情包是一路闪亮,在拐过一个长长的山坳之后,一曲悠远的歌声传来:   吾有塞上江南兮   羡煞旁人   吾有塞上葡萄兮   酿酒解忧   吾有塞上稻麦兮   丰衣足食   ……   歌词简朴,朗朗上口,一字一句间饱含对故乡的深情倦念。   只见渠边一个老农脚踏水车,一边唱,一边露出陶醉的表情。而旁边一个牧童正骑在一头老水牛上,用笛子伴奏。   视线越过这两人身后,眼前竟然出现大片大片青幽幽的稻田,燕幕城这个名震汉中的大侠又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老爹,前面可是稻田?”他有些不敢相信,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他闻到了万里之外故乡的味道。   “当然了,塞上江南绝非浪得虚名,燕大哥不妨走过去,拔出禾苗来闻一闻?”班茹笑嘻嘻打趣道,燕幕城呆萌的表情成功激起了她的童心。   她只是开个玩笑,不料燕幕城这货却真的翻身下马,飞奔过去,牛皮靴一脱噗噗地跳进水田,拔了一棵秧苗细看。   “爷爷!有人偷俺家稻子!”   笛声戛然而止,那牧童大叫。   踩水车的老汉缓缓转头看向燕幕城,唬得这个蓝衣服的外乡人赶紧把秧插好,提着鞋子落荒而逃……   当然,燕幕城是个幽默的人,这一连串的逗比动作是故意逗那小孩玩的,果然听那牧童一边笑一边拍手唱:   胆小鬼,鬼鬼祟祟偷稻子。   稻子没偷到,夹着尾巴啃狗屎!   “爷爷,我这歌词好不好?”   他爷爷没发话,已穿上鞋子骑上马的燕幕城却远远一挑大拇指,冲小家伙同样拍手,戏谑地一笑:“好听是好听,不过你这小家伙会游水吗?”   小牧童一愣,这才发现身下的老牛已经把他带到小湖中心,要开始泡澡了。   看见牧童哭丧着向他爷爷求救的脸,燕幕城大笑着扬鞭而去。   ……   看着前方燕幕城和马努老爹并肩而骑有说有笑的身影。   班茹轻声对萨努尔道:“看来爹爹带上他来是对的,这一路不寂寞了,这位燕大哥还真是个开心果。”   萨努尔却微微皱眉,“我倒是不关心他是什么果子,就怕这路上我们没好果子吃,遇到危险就不妙了,其实爹应该多带点人手的。”   “夫君,你多虑了,既然出来了就开开心心嘛,别整天板着脸,这张掖城是军事重地,城内有三千大汉驻军,你想想看,谁敢在这里撒野?”   汉人妻子这番话,一语中的,让胡人丈夫躁动的脸上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令班茹始料不及的是,在几乎同一时间段,数百骑蒙着面的马贼正杀气腾腾的赶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   一路赏心悦目,时间过得很快。   在恋恋不舍地走出一片水汪汪的稻田之后,直接上了一条比较宽阔的马道,这时两山之间,已是彩霞飞渡,天空满是归巢的倦鸟,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转过山角,迎面是个野花飘香的土坡,马努老爹突然喝马跃上坡头,挥鞭回首一笑,“燕老弟,你看——”   看见老爹一脸豪情,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燕幕城好奇心催马紧跟上去,然后连人带马定住,就像被人点中穴道。   他眼睛睁得又圆又亮,嘴巴半张着,这吃惊的表情让班茹偷笑出声。   山坡下方,是一望无垠根本看不到边际的绿色草原,数万匹烈马仿佛从天而降在草原上呼啸而过,卷起的风尘直冲天际!   燕幕城这一辈子从来没看到这么多骏马在这么美的草原上飞驰。   那种自由自在的万马蹄声,听得他是热血沸腾!整个人要炸了!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人未动马先动,身下的红色骏马突然欢嘶一声,前蹄高高腾空而起,带着它热血沸腾的主人,像一支利箭飙向无垠的草原——   看见这么多俊逸的同伴,其中还有大量母马的气息,红虎的荷尔蒙瞬间爆表,它撒腿狂飙的样子,让燕幕城整个身子几乎向后倒仰成180度!幸好他有力的双手经受住了考验,牢牢拽住了缰绳,否则做为大侠却被自己爱马甩了一个狗啃屎,传到江湖一定是个令人捧腹的大笑话。   马努老爹三人在坡上目瞪口呆。   这一人一马真太特么的彪悍了,居然就这样单枪匹马独闯大汉朝最大的军马场!这里可是有玄甲军重兵把守的。   ……   果然,还没等燕幕城和万马齐嗨。前方突然风尘滚滚,一队大汉骑兵从草原边际线杀气腾腾地直冲过来!   他们眼神凌厉,身上铁铠和手上大刀在夕阳下闪动着刺眼的寒光。   燕幕城在惊讶片刻之后,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居然不逃,反而是执剑迎面冲了过去,他现在终于明白马努老爹来找谁了?怪不得非骑马不可。   既然是故人,那么和对方耍耍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当今皇帝不是提倡军民同乐吗,我且来试试大汉将士的骑术。   江湖人都说,燕幕城剑术无双天下第一,可是只有燕幕城自己知道,相对于自己的马术,剑术只能屈居老二。   ……   对骁勇善战的大汉骑兵来说,燕幕城的举动无疑是个严重的挑衅,他们顿时勃然大怒,扬起手中的战刀怒吼着直扑过来,他们认定燕幕城一定是个盗马贼,大汉军律,盗窃军马者杀无赦!   燕幕城脸无惧色,就在双方短兵相接的刹那,他猛勒缰绳紧急刹蹄,突然来个华丽的大回转,从骑兵身侧擦肩而过,这疯狂的一幕,看得萨努尔夫妇的心都快蹦出来。   “爹!我们去找马营的苑令大人,让他赶紧下令骑兵不要追杀燕大哥!”   班茹心惊肉跳地大叫,这一路下来燕幕城的洒脱可爱让她好感倍增,她万不能让燕幕城死在自己人的马刀下。   但让她一脸错愕的是,马努老爹听了自己的话,竟然是不慌不忙,还抽起了旱烟,看着燕幕城像兔子一样被骑兵撵来撵去,居然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爹,你?”萨努尔也是万分不解,老爹最近和燕幕城走得很近,看得出他很钟爱这汉人小伙,怎么会见死不救?他百思不得其解,疾声道:“爹!人命关天!那孩儿亲自去找苑令赵叔叔!”   救人如救火,夫妻俩正要打马飞奔,突听马努老爹叫住他们:“萨努尔,班丫头,你们先别急着叫人。”   夫妻俩一头雾水看向老爹,只见老爹悠然笑道:“你们小两口再仔细看看,是猫捉老鼠,还是老鼠戏猫?”   两人定睛望去,脸上交织着震惊、钦佩还有几分哭笑不得。   现在求救的哪里是燕幕城?分明是被燕幕城变态的骑术耍得团团转的骑士嘛?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人骑马居然骑出这么多的花样,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凝神看了几分钟,这一队骑兵十五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正面堵截到燕幕城,反而被燕幕城搞得晕头转向。   有骑士想动用弓弩,却被领军的军官大声喝止,说要捉活的!众人火气都上来,只有活捉燕幕城亲手扒了他的皮才能泻愤!   可笑嘻嘻的燕幕城简直就象草原上的泥鳅,每次都能从他们马匹的缝隙中自由溜走。   终于,他们气急败坏地分出两人去军营叫人,萨努克和班茹的表情是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今天简直醉了。   “爹,这个燕歌行到底是什么人?”萨努尔夫妻齐声问,他们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燕幕城绝非是一个混日子的低等护卫,而是有其不可告人的身份。   这秘密,马努老爹一定知道。 第十八章 残阳如血   绿野飞烟。   两位大汉玄甲骑兵带着一脸屈辱和愤恨匆匆赶往大本营去请马场最高指挥官苑令赵侯爷亲自出马,赵侯爷是名将之后,骑术更是大汉公认的天下第一。   谁能比得上赵侯爷!   哼哼,那家伙绝对束手就擒!   军营距离此处有近20里路,当两位心急火燎的骑士快马赶到军营时,猛然拉住缰绳,将马猝然停住。   他们震惊地看到一群蒙着脸的白衣人已将军营团团围住,粗略数过去这白衣人数竟然有五六百人之多,而整个军马场军营此刻的玄甲骑士不到200人。   在黄沙飞扬中,军营外响满了嘚嘚的马蹄声和白衣人放肆的大笑。   不好!是羌人马贼!   一个骑士叫道,两人握着缰绳的手不禁微微颤抖,神情极为凝重。   由于大汉和祁连山南部的羌人部落达成友好条约,河西地区的汉人和羌人这几十年来一直和睦相处,自从汉武帝后,还从来没有出现一起羌人生乱。   然而,仍有一小撮仇视大汉的羌人唯恐天下不乱,执意出来搞事,这几个月来在酒泉郡一带出现了一股羌人马贼异常凶悍,专门抢劫来往丝绸之路的胡汉商队,并且屡屡勒索边民,弄得人心慌慌。   原本马营有玄甲骑士近千人,正是因为配合酒泉郡剿灭那里肆意欺凌胡汉百姓的羌人马贼,所以紧急抽调800人前去支援,但万万没想到,这马匪如此狡猾,竟然暗度陈仓来个回马枪杀到张掖来!   ……   事态紧急!必须审时度势。   一名虬髯骑士对同伴大吼:“葛全!你快回去给郭军侯报信,让他派人去张掖城通知郡守支援!”   “大牛,要走一起走!”   葛全厉声道,他已看到一队数十骑羌人马贼挥着马刀正冲他们疾驰过来。   “来不及了,我挡住他们你先走!”张大牛惨笑一声,“你老婆快生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死就死了!快走!”   葛全虎目含泪,控马飞奔而去,自己死不足惜,可必须通知郡守前来支援,否则马营将士及家属将无一生路。   他远远回头大吼一声:“大牛!我儿子叫你的名字!”   张大牛深吸一口气,立在马上不动,拿起弓弩,一连射出五箭,对方四死一伤,那队羌人马贼立刻让马左右扭动,同时嘶吼着张弓向张大牛蜂窝般射来!   噗噗噗——   箭如雨下!   当战马被箭射中咽喉哀鸣着倒地时,身负数箭的张大牛早已浑身是血步履蹒跚,他依旧怒吼着拼劲全力!用环首大刀将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马贼砍于马下!   回望一眼草原,葛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际线,大牛嘴角一笑,这时一箭穿胸而过,他挣扎着扑倒在战马上,紧紧抱着爱马的脖子,任凭无数把羌人的弯刀剁在自己身上,他也绝不松手……   ……   就在两位骑士去军营不久时。   眼看这群气得头顶冒烟的大汉将士被燕幕城累得气喘吁吁,马努老爹收起手中的旱烟袋,带着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下的儿子儿媳飞驰过去,此刻再不介入的话,恐怕还真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玩笑归玩笑,游戏也该结束了。   骑士们一见山坡下又骑马跑下来三个人,脸色惊愕中泛着铁青,一个胡人胖老头,一个胡人瘦小伙外加一个娇滴滴的汉人姑娘,这是什么节奏?   今天什么日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招惹他们,逮不住那个蓝泥鳅,还搞不定三个家伙吗?他们心中怒火更旺。   骑士们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捕燕幕城,而那领头的军官亲自带着五名骁勇的骑兵向马努老爹他们扑了过来。   刚看清对方的脸孔,领头的军官猛地勒住马,喝住手下放下扬起的大刀。   “马努老爹怎么是你!”军官大吃一惊,五年没见,这老爹一来就这么猛。   “呵呵,郭军侯风采依旧啊。”老爹呵呵笑道,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住了对方。   军侯是大汉军队中的低级军官,大汉军制,最低的军官是伍长,管5人,然后是什长管10人,队长管50人,屯长管100人,两个屯组成一个曲,一曲的长官就叫军侯,管理200人。   军侯以上就是军司马,军司马以上就是校尉,校尉以上就是各位将军。   ……   “老爹倒是胖了不少,差点认不住您老了。”军侯郭巡苦笑道,“老爹是来拜访苑令赵侯爷的吧?”   “那个稍后再谈,军侯,不好意思,那人是我们商队的护卫,我们一起的。他生性好玩,一场误会啊军候。”   马努老爹笑指燕幕城。   “什么?”郭军侯脸上的青筋一闪而过,一秒后把怒火徐徐压了下去,立刻吩咐随从让手下不要再追了,都过来集合。   他深知马努老爹和赵侯爷是世交,而且他对马努老爹也是印象极好,既然是自己人,这个面子必须给。   马努老爹也高呼着燕幕城过来说话,待燕幕城驱马来到跟前,他看向郭巡和燕幕城笑道:“呵呵,郭军侯,燕老弟,你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面对脸上依旧怒目相视的郭军侯和他手下,燕幕城收敛笑容,双手抱拳对将士们团团施了一礼,朗声道,“在下燕幕城向各位弟兄赔礼了!你们赵钦赵侯爷可好?长安一别已是七年!”   此言一出,三波人都齐齐惊呆。   马努老爹一脸震惊。   这燕大侠是几时认识赵侯爷的?另外,他怎么主动报上自己的真名了?他不是再三要求自己保密他的身份吗?   而让萨努尔夫妇和郭军侯众将士惊骇的是,眼前这个蓝衣年轻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燕大侠!   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燕大侠看上去也太年轻了,传说中不是应该是一个胡子渣渣的中年大叔吗?   突然间,一个骑士激动得挥手怪叫道,“马!他的红马,是赵侯爷当年最爱的坐骑红虎呀?乖乖,他真是燕大侠!”   郭巡策马绕到燕幕城身后定睛一看,果然这马屁股上有一个巴掌形的胎记。   燕幕城笑道:“多谢侯爷当年惠赠。”   人证物证齐了。   郭巡振奋不已,和众位弟兄滚鞍下马,齐齐向燕幕城纳头拜道:“久闻燕大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刚才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声音如雷,发自肺腑。   他们虽然是吃公家粮的军人,却也是贫苦出身,燕幕城打击贪官恶霸替他们这些底层百姓讨还一个公道,大快人心!   一旁的萨努尔和班茹夫妇也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见证了燕幕城惊人骑术后,他们猜想这低等护卫应该有些来头,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来头居然这么大。   说来巧的是,少女时代的班茹唯一暗恋的对象就是燕幕城,当年哭着喊着要非嫁他不可,弄得屡次提亲的萨努尔咬牙切齿,把燕幕城的名字写在草人身上,雇婆子用鞋子日夜敲打。   一想到这里,两人脸红一片。   看见郭巡等人施如此大礼,燕幕城慌忙下马,正待开口,就听一路马蹄震响,那之前报信的骑士疾驰而来,马还没停稳,人直接摔了下来……   ……   赵钦手提大刀,缓步走出他居住的小屋,黑色的玄铁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嘶鸣,就像怒放的闪电。   作为汉代名将赵充国之孙,他既是世袭的营平侯又是大汉朝当今的驸马爷,贵为皇帝的姐夫,按理说他的日子让人羡慕嫉妒恨,可是他始终闷闷不乐。   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作为一个军人,他身上流着祖父赵充国奋勇杀敌的热血,他现在刚好不惑之年,正应该像盛年时期的祖父一样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为大汉冲锋陷阵,而不是龟缩长安,过着锦衣玉食的寄生虫。   再加上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妇,日用奢侈,更喜欢虐待下人,这对崇尚简朴宽厚大度的赵钦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所以他一意走出家门奔赴边关,想重温青年时代随父辈横刀立马驱除外虏的热血生涯!   可是皇帝考虑到自己的姐姐有可能成为寡妇的风险,而屡屡拒绝他亲赴战场的请求,最后拗不过,只得让他以侯爷之尊到大马营军马场担任苑令的闲职。   苑令是负责养马的芝麻小官,级别比县令还小,让一个当今驸马和世袭侯爷担担任如此不入流的小官,在当时的长安也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公主照例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钦却兴奋不已,如脱笼之鸟,纵马于绿意如海的河西草原,真特么痛快!   这里是冠军侯霍去病横扫匈奴的英雄之地,也是自己的祖父赵充国击败反叛羌人的运筹帷幄之所。   即使此刻,他无法上沙场杀敌,但也让他感觉自己放马的日子远胜过当皇亲国戚时百无聊赖的寄生生活。   如今匈奴未灭,朝廷在日后战场中必然需要大批优质的战马。而作为从小就酷爱骑马,长大后又称为大汉朝骑术第一人的赵钦,对马匹自然是极为上心。   来大马营草原后,他将整个生活重心都投入到经营马场中,每天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他的细心经营下,马场的马匹俊逸非凡,飞驰起来个个快如闪电。   ……   走出屋外,他抬头看了看天边,黄昏已近,一抹残阳浓烈似火,让这眼前这片大草原染上了一层莫名的悲壮之色。   172名玄甲将士已手持大刀和弓弩与营外近600名羌人马贼怒目对峙,而上百名随军家属的老弱妇孺则已躲在木屋里瑟瑟发抖,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   残阳如血。   残忍的白刃战一触即发。 第十九章 生死对决   赵钦的一双剑眉和四方国字脸像极了他爷爷一代名将赵充国,而位列大汉朝“麒麟阁十一功臣”的赵充国性格谋定而后动,素来以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气质征服了皇帝和手下的大汉将士。   作为祖父衣钵的忠实继承者,赵钦从小就刻意锤炼心志,牢记先贤孟子的格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目光从将士的脸上一一扫过,看到了勇敢和倔强,也看到了惊慌和绝望。   从屋子到军营大门的距离不到两百米,他走得很慢,脸上不喜不悲,目光坚毅如铁,令军士们燥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而他刻意拖着的大刀,刀尖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也让军士们战意瞬间沸腾。   大战在即,首先要稳定军心。   ……   由于人数过于悬殊,困住汉人军营的羌人马贼都露出戏谑的笑容,这是屠夫看向待宰羔羊的特有表情。   他们已经将营地团团围住,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就在赵钦执刀走到队伍最前面时,马贼们潮水般向两侧移动,让开一条小路,路的尽头,一个头裹青帕,一身素衣的羌人提着弯刀缓步走了过来。   他被布遮住一半的面孔看上去很年轻,步履无声无息,显得异常沉稳,一步一顿,竟然和赵钦是同样的节奏。   “我们羌人有句古话:爱人和仇人的脚步都是一样的。”他开口道,一双深色的眼角充满笑意,慢慢将自己蒙嘴的面巾摘了下来,“赵大哥别来无恙?”   “果然是你,狼烈。”赵钦呛一声把刀插入地面,叹了口气,“上一代人的恩怨,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   狼烈仰天发出刺耳的冷笑,眼睛盯着在赵钦的脸上,“我祖父狼何被你祖父赵充国斩杀,我父狼羽被你父赵卬擒到长安为奴生死不知,你让我怎么放下?”   周边的羌人个个咬牙切齿。   他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他们压抑已久的怒火,他们的父辈如这个年轻头领一样,大多也是死在汉军的刀下。   “你祖父狼何本是羌人部落首领,我大汉对他不薄,可是他却暗中勾结匈奴里应外合,妄图吞并整个河西。你父狼羽刺杀霍去病将军,被我父所擒,发配为奴已经是莫大恩赐,而且我朝元帝陛下继位后大赦天下,你父早已脱离奴籍,不知所终。至于你狼烈,你应该记得,我曾经放了你三次,就是为了让你放下以前的恩怨,让我们羌汉和睦相处。”   赵钦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没有故意显摆之前施恩时的高高在上姿态,更没有此刻面临绝境时的卑躬屈膝。   自古英雄惜好汉。   狼烈没有掩饰对赵钦的好感,也感激对方曾经三次放过自己,可是好感对于他三代累积的仇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赵大哥,谢谢你当年放了我,所以你这营里的老幼妇孺,我可以不杀,但你们这些拿刀的男人,今天都必须死!”狼烈吐字清晰,居然是标准的汉话。   赵钦微叹一口气,抽刀在手。   刀尖指向狼烈那张可以迷倒一堆少女的英俊脸庞,豪迈地一笑:   “我这把环首军刀曾经败你三次,你是一个人上呢,还是一起上?”   狼烈为人心高气傲,对待这样的人,赵钦自然选择用激将法,只要单打独斗,他有信心擒贼先擒王,然后用他作为人质,掩护军营的人安然撤离.   虽然几年来,作为大汉驸马的他担任的只是养马的闲职,可是暮鼓晨钟,他都要驱马到草原上练刀,所以他的刀法不经没有退步,反而比之前更精进。   “哈哈哈!”   狼烈突然仰头大笑,“赵大哥,激将法用的不错,你还真懂我呢,就知我好这一口,我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想用你们汉人最喜欢用的擒贼先擒王是吧,当年我爹就是这样被你爹拿下。”   如果是旁人被如此看穿,多半会惊慌失措,而赵钦声色不变,执刀的手一动不动。但内心波澜翻滚,这狼崽子果然长大了,居然会读心术。   就见狼烈用左手徐徐拆开额上的头巾,抖了抖一头潇洒的乌发,目如利刃,盯着赵钦的眼睛缓缓笑道,“竟然赵大哥想单打独斗,我就成全你,对于一个快要死的人,我一向很大方。”   他弯刀一扬,“请!”   ……   暮色渐深,太阳已没入地平线。   绿色环绕的军营一片寂静,草风吹拂在每一人的脸上,敌我双方一动不动,连小孩子也被这肃杀的气氛吓得不敢啼哭,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向场中。   一场杀戮即将展开——   先出手的依旧是狼烈,他无论什么事都喜欢先声夺人,力求在气势上就要压倒对方,他弯刀横扫后又上下一挑!   赵钦连退三步,一刀格挡。   他和狼烈相反,他们赵家刀法,讲究以退为进,用示弱的方式去滋养对方的娇气,同时消耗对方的体力。   铛铛铛!   两刀相碰,激起一串火花,震得赵钦手臂隐隐作痛,他暗暗心惊,这狼崽子力气竟大了不少。之前拼刀,这小子可是以灵巧见长,力气明显比自己弱上一分,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居然在力气上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面色凝重,将刀握得更紧。   几次刀刀交错之后,狼烈不慢反快,弯如斜月,快如疾风,从各种角度或削或劈,不断地寻找赵钦的破绽。   而赵钦依旧采取被动的守式。   看着赵侯爷节节败退,军营将士们的心都纠紧在一起,额头汗滴滚滚而落,而对面的马贼们则是欢声雷动。   任他排山倒海,赵钦心如止水。   他爷爷在他小时候亲自指点过他刀法,要他以静制动,以慢制快,待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久攻不下心浮气躁之时,你再猝然出手,一击必中。   果然,在几个呼吸之后,当两把刀再次撞击在一起时,狼烈的刀隐隐把持不稳,赵钦心中暗喜,这是说明对方呼吸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   他突然反手为攻,一刀斜刺狼烈的手腕,只要击中狼烈,他的刀必然掉地,然后再欺步上前,用刀抵住他脖子,将他制服。   不料,刀尖还未触及对方手腕,狼烈的弯刀却主动脱手,赵钦一愣,也就在这分秒间,狼烈脚尖一跳,将落在地上的弯刀箭一般踢向赵钦的面门!   “嗤”一声他额头一道血线飙飞出去!狼烈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等赵钦挣扎起身,手中的大刀早被狼烈大笑着一脚踩住,一柄雪亮的弯刀像冰一样顶在他的咽喉。   赵钦心中一阵苦涩,现在知道,之前那狼崽子是故意卖个破绽,然后再趁自己愣神的瞬间,出其不意反而先制住自己。   看来还是太自信了。   ……   “赵侯爷!赵侯爷——”   将士们眼眶欲裂,侯爷虽然贵为驸马,平时却爱兵如子,极为宽厚,深得将士们忠心爱戴,看见侯爷受伤倒地,他们心如刀割,纷纷嘶吼着直冲过来,却被一群羌人挥刀乱砍,顿时血洒一地。   眼看一场混战就要展开,单腿下跪的赵钦猛喝一声:“你们别动!”   要以少胜多,混战是最愚蠢的选择,没有任何章法和策略就意味着全军覆没,但此刻还有别的办法吗?   赵钦心如电转。   心想,唯一的指望就是保存实力拖延下去,以拖待变,郭巡不是在外巡视马群吗?希望他看到这边情形,不要声张立刻去张掖带人来支援,这样大家才有一线生机。   拖延……   赵钦眼前一亮,慢慢举手擦去额头上的血,嘿嘿笑道:“果然年少出英雄,可是我还是不服,你知道我在大汉朝骑术第一,你敢不敢骑在马上和我一战?”   “第二次激将法吗?”狼烈笑道,平静地看着赵钦的侧脸。   “怎么,终于不敢了?”赵钦露出玩味的表情,送开握刀的手。   狼烈不说话,将弯刀从赵钦脖子上慢慢移开,手腕一转,刀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指向一匹骏马,“请!”   羌人马匪轰然骚动,“大当家,别上这厮大当!汉人狡猾,他骑马跑了!”   他们怒吼着要围上来。   狼烈刀一挥,喝道:“退下。”   “就算全天下的人会跑,他都不会跑,狼烈笑道:“因为他是赵充国的子孙,他怎么舍得丢下自己的将士独自逃生?”   他脚一挑,将刀踢还给赵钦。   赵钦往下腰捡起刀,抖了抖刀上的沙尘,肋骨突然一阵剧痛,这才苦逼地发现自己断了一根肋骨,咳咳,这狼崽子那一脚踢得还真狠!   他吐出一口血水,心里第一次感到不安,在颠簸的马上肋骨一定会更疼吧,预想以自己这样的状态,只能发挥骑术三分之一,但我老赵家的子孙绝不会是孬种,无论成败,去拼命尽全力!   他拖着大刀,步履安详地向战马走去。   狼烈翻身上马,右手高举战刀,冲赵钦致敬,刚才对方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从不安到悲凉再到决绝,最终浑身蔓延出视死如归的气势,这样身处绝境而巍然不屈的敌人,值得他这个羌人尊敬!   ……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黛蓝的天空笼罩草原,满天无声的星月让这片大地宁静而安详,风温柔吹拂着骏马的鬃毛,却驱散不了这里即将开始的血腥。   人类就是这么可笑。   总在大自然万物合一最温情的时候,做出自相残杀的愚蠢举动。   火把燃起,马灯高举。   人群默然让开一条路,让两位骑士奔赴碧绿的草原,去一决生死。   究竟谁会把一腔热血化作这片广袤草原的肥料呢? 第二十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赵钦控马缓步来到众位将士面前,下一战,自己很大可能死于对方的弯刀之下,他不能一句话不说就走。   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悲沧的脸,他知道他们不是舍不得他们自己的命而是舍不得他赵钦的命。   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   赵钦在这些泥腿子中间,从来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因为他祖父赵充国的出身其实就十分卑微,所以他不认为自己的命就比眼前这些小卒们的命精贵。   这些皮肤黝黑的西北汉子们中,有的是他从长安带来的亲随,更多的则是土生土长的河西本地人,有的认识十几年,有的只有区区一两年。   无论亲疏、认识多久,这些弟兄们都当得起“肝胆相照”这四个字!   赵钦目光从他热悉的面孔上缓缓划过,面对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他有很多话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千言万语化做一歌,他突然举起战刀,高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此曲慷慨激昂,气度沉雄,正是汉高祖刘邦所作的《大风歌》。   当年楚汉争霸,因刘邦宽宏大度知人善用,仅用三年就一举击败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项羽,平定天下,   可是之后,淮南王黥布举兵叛乱,刘邦御驾亲征,除灭黥布后,恰好路过家乡沛县,于是宴请家乡父老把酒言欢。   席间趁着酒性,刘邦慷然而歌,一边击筑,一边高唱出这首流传千古的《大风歌》,表达了他志在四方又不忘故土的思乡之情和安邦之义!   这歌中充满忧思的豪情,让歌者刘邦和作为听众的家乡父老无不怅然而涕下。   这首歌的地位就相当于大汉王朝的国歌,为万人所传唱,也是他爷爷赵充国出征前最喜欢独自吟唱的一首歌。   赵钦此刻高唱起来,是因为唯有这首歌方能表达出他对军营兄弟们的未了之情和对大汉江山的未尽之义。   雄壮的歌声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大汉将士的斗志,他们举起战刀一起合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高亢,直冲云霄!军营马厩里所有的战马突然齐声嘶鸣,一时之间整个草原仿佛地动山摇!   听得现场的羌人面色剧变,神情惊骇得连退几步,几乎有夺路而逃的冲动。   狼烈也是一脸动容,他的弯刀几次举起又默默放下,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汉人身体弱于羌人弱于匈奴人,却能屡屡打败他们,靠的并不是人多,而是这种无坚不摧的民族气节。   他不是没有听过张骞出塞被困匈奴十年之久却不改初志,以及苏武牧羊在冰天雪地十九年而不忘汉节的故事。   而这些汉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大汉文臣尚且如此,那么眼前像赵钦这样的大汉武将呢?   他长吁一口气,这样的民族岂可战胜?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收刀离去的意念。当然也仅仅是意念,十几年来刻骨铭心的仇恨绝不会因为一首老歌而动摇。大汉朝撼不动,眼前这个男人呢?   歌声渐渐停息。   他突然举刀:“赵侯爷请!”   ……   赵钦含笑抱拳,对众位弟兄深深一拜,调转马头正待转身,突听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现场陡然一静。   就见一人一骑当先冲了过来,大喊,“这位羌人,让我来会会你!”   说话间,一个蓝衣汉人男子策马走到狼烈跟前,十几个大汉玄甲骑兵紧随其后,众人一喜,那是郭巡和他手下的骑兵队。   蓝衣男子首先对赵钦拱手一笑,“燕某见过赵侯爷,侯爷别来无恙?”   “竟然是你这小子!”赵钦惊喜交加,心里顿时有阳光驱散乌云之感,他呵呵笑道:“七年没见,你终于舍得穿新衣服了。”   当马蹄声由近及远冲来时,最开始马贼们有些紧张,还以为是对方的救兵大举支援,但看到意然只有区区十几个人,他们都嘿嘿冷笑,这不过又让他们雪亮的战刀多畅饮几条人命而已。   “请问阁下是谁?”狼烈问,他表情颇有些凝重,本能感觉到这个蓝衣男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危险的味道。   这个感觉令他有些不安。   “我是赵侯爷的故人”   燕幕城轻声地说道,与一脸感慨的赵钦相视一笑,四目相交间一起回忆七年前那个长安夏日的午后。   那时燕幕城远没有这样名扬天下,而赵钦也只是一个被公主老婆气得在外买醉的失意驸马,那日他在长安郊外,醉酒不省人事,被几个泼皮无赖剥得赤条条暴打一顿,还要抢夺他的爱马红虎。   恰好燕幕城路过此地,几拳便打得那个几个泼皮鬼哭狼嚎,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酒醒之后的驸马爷竟然误认为是燕幕城想抢夺他的衣物和马,当下拔刀和燕幕城大战一百个回合,幸亏燕幕城手下留情,否则铁定被揍得猪头一个。   等弄清缘由之后,他和燕幕城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对燕幕城如此年轻剑法却如此精妙赞不绝口,说是好马配英雄,硬要将自己的爱马“红虎”割爱给燕幕城。   ……   思绪如烟回到眼前,燕幕城拔出手中长剑,策马来到狼烈跟前道:“赵侯爷现在一身都是伤,你胜之不武,不如让在下来领教一下你们羌人刀法和骑术?”   狼烈盯着这张有恃无恐的笑脸,看上去这陌生汉人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那种自然流露的自信也颇和自己的神似。   “报上名来!我的刀不饮无名之血。”   “在下大汉燕幕城!”   轰然一声,这名字像炸弹一样在敌我双方炸开,燕幕城!汉中大侠燕幕城!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开什么玩笑!   燕幕城一脸莞尔,汉人兄弟有这么大的反应还在清理之中,怎么羌人的表情包也如此夸张?他心中暗暗好笑。   狼烈瞳孔一缩,暗暗深吸一口气,这种片刻的惊诧瞬间转为一种豪气,他举刀指向燕幕城笑道,“燕大侠是吧,久仰了,今天我狼烈还真是三生有幸,那就让我来见识见识大汉第一剑客的风采!”   人群中突然传来羌人的嘶吼:   “大当家!万万不可!何必跟他废话,大家一窝子上将这厮剁成肉泥!”   燕幕城的名头实在如雷灌耳,万一狼烈不敌,今天的剧情就要反转了,自己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完全可以人多取胜,又何必按对方的节奏走?   燕幕城眉头一挑,嘴角露出鄙夷的微笑,剑指前方,“那好你们一起上!”   狼烈眉头微皱,转头喝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莫非认定我一定会输?”   见首领语气异常凌厉,羌人手下们噤若寒蝉,鼓噪之声戛然而止。   狼烈自然知道他们的顾虑,可是燕幕城嚣张的态度让他非常不爽,这么多年自己赤身裸体在祁连雪山的冰川之巅苦练刀法,一天挥刀3万次!这也让他的自信心爆棚,之前曾经三次击败自己的赵钦不也是被自己几招就拿下吗?   燕幕城又能如何?他难道三头六臂?刀不磨不快,就让他成为我的磨刀石。   狼烈转头看向燕幕城,双眸炯炯有神,似喷出火焰,“燕幕城!这样干打无趣,我们不妨来个赌注?”   “请讲。”   “如果我侥幸赢了燕大侠一招半式那么我不仅要他们的人头,还要你燕大侠终身为奴,替我狼烈牵马。”   此言一出,军营将士们群情激奋,这个狼烈还真狠!杀人不过头点头,这是想败坏燕大侠一生的名誉,这对整个大汉朝都是巨大的侮辱,让人比死还难受!   而羌人阵营的少壮派轰然叫好,他们心中一阵暗爽,一想到名震天下的燕大侠竟然沦为首领的一个卑微马僮,这画面简直太美!是在打所有汉人的脸!爽!   只有少数几个老成持重的马贼不喜反忧,大当家虽然刀法惊人,但燕幕城也绝非浪得虚名,听闻他曾经一剑就将黄河五霸挑落马下,又在一月之内前连灭北方响马十七个寨子,狼烈还是太年轻啊。   “你若输了呢?”燕幕城淡然问。   “我若输了,退兵放人!”狼烈道。   “这还不够。”燕幕城摇摇头。   “不够?”狼烈嘶哑地笑了起来,“你莫非也想让我替你牵马?”   燕幕城哈哈一笑,“答对了一半,不过不是替我牵马,而是留在这大马营的军马场,替我大汉放马!”   狼烈倒吸一口气,冷笑连连,这次却没有立刻回应,手下羌人们又是一阵骚动,几个年龄稍大的马贼勃然叫道:“大当家!汉人狡诈,万万不可答应!”   但他们的吼叫反而适得其反,狼烈隐隐恼羞,这摆明了还是认定自己会输,难道我狼烈就拿不下这个天下第一?   “好!就依你言。”他扬刀大喝。   燕幕城笑道:“就凭你敢应下这句承诺,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他拱手对赵钦道:“赵大哥,真不好意思,小弟擅自做主还望恕罪。”   赵钦轻轻一拳打在燕幕城肩膀上,哈哈一笑,“燕老弟肯为我等兄弟赴汤蹈火,何罪之有?大哥提前谢谢你,给我收了一个如此俊俏像小娘们儿一样的马奴。”   燕幕城莞尔一笑。   狼烈脸一抽,差点栽下马来。 第二十一章 龙争虎斗   骑在马上交锋,当然比双脚站在地面难度要大得多,不仅仅考验一个人的刀法,更在考验一个人的骑术。   就像一个人站在一艘颠簸的小船上射箭一样,掌握不了平衡感,射出的箭一定会歪,同样若骑术不精,哪怕你的武功再好,也会饮恨于敌人的刀下。   在这一点,汉人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因为羌人和匈奴人一样,也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狼烈六岁时就坐父亲怀里驰骋在广袤的草原,而那时的燕幕城还被母亲牵着小手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讨饭。   世界奇妙而残酷。   两个不同际遇的同龄陌生人在同一个时间和地面相遇,用两匹马和两把刀来决定对方的生或死。   红色骏马上的是燕幕城。   白色骏马上的是狼烈。   月光下的草原无边无际,暗绿一如无边无际的苍穹倒影,那一朵朵被晚风吹拂的野花就像天空亿万颗闪烁的寒星。   ……   一声马嘶,刺人耳膜。   先声夺人的依旧是一身素衣的狼烈,马如龙,刀如月,一刀拦腰砍来!   锵一声!金属碰撞。   他这一刀力大势沉,燕幕城的即使用剑格挡之后,人和马依旧被逼得向后斜退一步,羌人马贼们轰然叫好!   这小子力气不小啊,有意思,燕幕城目光一凝,虽说剑术无双,但他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对手是一匹凶悍的i草原狼。   狼烈一招得势,刀如匹练般连绵不绝,他每天在雪山巅挥刀3万次,为的就是在对攻时能让自己的体力和刀法耐久同步。   燕幕城和他不一样,他曾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一整天,为的就是等一片树叶被风吹落,然后一剑刺穿!   练就自己的忍力和速度。   这种沉稳的气度倒是和赵钦相类似,但和赵钦有所区别的是,他不是一味的防守,而是攻守兼备,掌握节奏的主动权,一盏茶功夫,双方已经对轰了十几招。   刀法和骑术,目前都是平手。   马灯下的人群静得听得见飞蛾扑火的声音,个个屏息观望。   ……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首先沉不住气的是狼烈,天色渐深。他隐隐露出一丝不耐之色,果然是燕幕城,无论自己刀法多么眼花缭乱,对方都能淡定自若逢招拆招,他快对手亦快,燕幕城剑法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艳,可他心里却涌起一个荒诞又不安的感觉。   对方云淡风轻的表情,简直就像一个老师在逗弄一个学生。   第三盏茶时间很快过去,双方依旧是难解难分,狼烈分不清燕幕城是犹有余力还是已经尽了全力,他自己虽有体力,但时间不等人,燕幕城率领骑士们来时,不可能傻到不另外派人去张掖求援。   一旦援兵赶到,自己将陷入被动。   狼烈发狠地想,如果燕幕城实力不过如此,如果这云淡风轻的表相不过是一种心理战术,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看谁的小船先被大浪吞噬?   他残忍地笑了笑。   突然一刀砍向燕幕城的马头!这一刀有些卑鄙,燕幕城眉头微皱,自然勒缰一偏,他是爱马之人,借此狼烈迅速拉开距离,大喝一声:“刀来!”   一柄弯刀凌空飞来,狼烈抄刀在手。   军营将士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弯刀,是一把带长链的链子刀,链子很长,刀很锋利,在月光下闪动着诡异的蓝光。   这刀尖有毒!   这是一把有毒的链子弯刀!   疯子!这人是疯子!   汉人军士一下子炸开了,谁都知道链子刀很难练,因为一不留心就会伤到自己,自古以来玩链子刀把自己玩死的不在少数,所以,只有高手才玩得起链子刀。   更只有疯子才玩带毒的链子刀!   狼烈这小子是要玩命!一   不仅要玩自己的命,还要玩燕幕城燕大侠的命!   ……   在一片躁动不安中,赵钦双手抱胸巍峨不动,不过此刻的他眉头也已深皱,他实在想不出狼烈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的理由,是他武功已经高到能玩转带毒飞刀而自己又毫发无伤的地步,还是这小子打起架根本就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他沉声问身边腿有些打抖的郭巡,“郭子,郡守的兵,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根据葛全出发的时间,大概还要三个时辰。”郭巡看了看天色,欲言又止问,“侯爷,燕大侠他……”   “他会赢!”赵钦嘴上这么说,声音却微颤,语气已然不那么坚定。   两人不再说话,草原上的风吹在身上,感觉冷如骨髓。   不仅是汉人,羌人马贼那里也不是波平如镜,不少人在低声地交头接耳,为他们的少主疯狂举动感到暗暗心惊。   ……   草原上,两匹骏马在三丈之外安静地伫立,马上的两个人都在凝视对方。   这场马上比武,比拼的不仅是刀法和骑术,更重要的是斗志和毅力,对后者狼烈的理解就是比“狠”。   燕幕城瞟了一眼狼烈手中的毒刀,表情有些无奈,淡然道:“你这又是何苦?养养马而已,你又何必这么紧张?”   狼烈甩了飞扬的长发,厉声笑道:“紧张?是你紧张还是我紧张?”   说话间,他的链子弯刀已经直飞过去,叮的一声被燕幕城用剑一挑,一股劲风扑面,狼烈另一把刀光又已迎面剁来!   燕幕城剑如惊蛇,   刷刷三剑,在挡开狼烈两刀之后,一剑直刺对方的右肩,可是剑尖离开目标还有一寸距时,剑身突然被飞刀的链子缠住,方向和速度一下子受限,而飞刀刀尖兀自疯狂地旋转着剁向燕幕城握剑的手腕!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的心都跳出口腔之外,他们呼吸停滞,目露惊骇。   这飞刀离燕幕城的手太近太快,此刻燕幕城要么弃剑缩手,要么手被飞刀砍断。两者只能取其一。   最佳选择当然是前者,可是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江湖世界,被对手打得弃剑而逃,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羞辱。   大汉第一剑客若连剑都被马贼打丢了,这特大新闻一定会轰动整个长安城。   “老大威武——”   羌人马贼们轰然喝彩,他们放肆地大笑,什么大汉第一剑客?放屁!一个笑话而已,可一秒之后,笑声骤停。   燕幕城没有撤剑,手也没有断。   因为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刀尖。   空手接白刃!有毒的白刃。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足足一分钟后,整个现场才如惊雷般炸响!无论敌我所有人都在癫狂大叫,天!这不是真的,这特么是幻觉,这么短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这么毒的刀!他竟然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   这胆量这定力这速度!这简直……   众人在惊骇之后大呼过瘾。   他们在有生之年居然看到了这古代传说中才有的神奇一幕。   赵钦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发现汗已经湿透了自己的后背,而身旁的郭军候不知什么已经坐倒在地,牛一样喘气。   这燕大侠不是人!他喃喃道。   ……   画面切回到赛场。   当连自己人也为燕幕城的惊天一夹喝彩时,狼烈的脸色苍白如纸,紧闭的嘴唇牙关咬出血来,刚才那一幕换做自己,他既不敢接想接也接不住,那刀太快太锋利也太毒,他虽然疯却不傻。   他没有时间去分享对手的胜利,他缠紧锁链立刻用力去拉,一定要让燕幕城脱手把刀松开。这样勉强能挽回一丝颜面。   他相信自己的力道,为了练就这一身蛮力,每次去雪峰练刀上山下山时,他都要赤身抱着一个巨大大雪球上上下下,使他一拳能放倒一头野熊。   燕幕城能比熊更强吗?   他料想得不错,燕幕城力气的确不如熊,在狼烈用力拉扯下,他果然动了,但他依旧没有撤刀,而是骑着马突然加快速度,手中长剑直刺狼烈握链子的手。   这一剑快如闪电。   嗤!一朵血花飞溅。   手腕剧痛,狼烈的脸抽搐一下,不禁送开链子,他咬牙狠狠地右手一刀劈向燕幕城左臂,可惜扑了一空。   因为燕幕城一剑得手后,立刻收剑,在收剑的同时策马斜斜一摆,不多不少,刚好躲过狼烈那雷霆一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这精湛的骑术,立刻博得众人的满堂喝彩,就连被人誉为大汉骑术第一的赵钦都是面有愧色。   绝顶的骑术并不是仅仅指谁骑马跑得最快,而是指骑在马上,能人马合一,同心同步,人就是马,马就是人,人任何一个意念,都让马同步反应出来。   这一点赵钦想做却做不到。   更让他老脸通红的是,燕幕城身下的骏马红虎原本是他的爱骑。   ……   狼烈脸色铁青,已经不再是白得像纸了,而是苍冷如一张青铜面具。   他在马上呆呆握住弯刀,左手的手腕心还滴着绯红的鲜血,他手痛心更痛,突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现在是继续挥刀上去,还是停下来整理一下思路。   原来燕幕城竟然如此可怕。   就像他之前的直觉。   当燕幕城策马赶来时,他如一匹草原狼一样本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经过这几次交手。   更验证了他的感应是对的。 第二十二章 羌笛一曲见亲人   一弯冷月悬挂苍穹。   月光下的大马营军营,只有渐大渐冷的风低沉如歌。   这军营有着极为辉煌的历史,因为创立它的不是别人,正是由大汉朝最为杰出的军事将领霍去病在公元前121年所创,从此大汉再也不缺良马。   骑在优质马匹上的大汉将士才能击败素以骑术名动天下的匈奴人。   草原上的夜晚是寒冷的,夜露悄悄地爬上每一片草叶的绿尖,或许被军营外人类厮杀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氛感染,马厩的马匹都没有睡,而是来回走动着,迈着不安的脚步,期待黎明的到来……   军营外,如一根根黑色的木桩,数百个汉人和羌人就这样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无声地站立,他们举着火把,屏声息气,直勾勾看着马上的那两个人。   两个骑在马上一搏生死的年轻人。   一个是中原骄子。   一个是草原枭雄。   最开始,出手狠厉的狼烈明显在气势上盖过燕幕城一头,然而像根绵里针始终面带微笑的燕幕城却总能后发制人。   如此,敌我双方的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已然绝望要做困兽之斗的大汉将士,此刻眉头渐渐舒展,生的希望像死灰后燃动的火苗在一点点蔓延。   而原本志骄跋扈的羌人马贼则出奇地保持了沉默,他们隐隐预感,自从那个叫燕幕城的人半路杀出后,今晚的剧情很可能被硬生生地反转。   用他们羌人的古话说:带箭的鹿跑了,临走还狠狠蹬他们一脚。   ……   燕幕城坐在马上,安静地把玩着那柄带毒的飞刀,到目前为止的一系列交手中无疑是他占了上风,不仅伤了狼烈的手,还夺了狼烈的刀。   但燕幕城并不想乘胜追击,而是停下来,给这次对手留下喘气之机。   这是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每每与人争斗时,他看人而定,大奸大恶之辈他会杀伐果断绝不留情,以免贻害世人,小奸小恶之徒,他只略施薄惩,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他漂泊四方阅人无数,对各种脸孔下的人性看得很透,眼前这张脸,白净秀气,眉羽飞扬,深邃的目光下嘴唇抿紧成一把剑的侧影。   这绝不是一张奸逆或者嗜杀的脸。   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心灵的年轻人。   燕幕城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只要他肯放下手中的刀。   ……   狼烈不肯放下刀,至少现在不肯,他现在还不服!   除了定力比他强胆力比他大,燕幕城的剑术和骑术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他的实力还没完全爆发出来,只要骨子里的狠劲破髓而出,他以前不是没有击败比他更强的对手,面对燕幕城,现在也能!   他看着燕幕城手里晃荡的飞刀,默默积蓄着羞辱,他要用这份羞辱把全身的潜力一点点压榨出来——   月亮滑入云层,让天地暗淡无光。   狼烈突然怒吼一声,打马扑了过去,飞驰的白马像一把剑刺向燕幕城!   这次燕幕城没有退,把飞刀随手抛落到草地的同时,将缰绳向上猛地一扯,红马如虎发出震天的嘶鸣,在众目睽睽之下,它四蹄腾空竟跃过狼烈的头顶!   这一刹那。   身在空中的燕幕城回马一剑!重重拍在白马的臀部上,将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狼烈连人带马一起拍翻在地!   等摔得七荤八素的狼烈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时,他英俊的脸猝然扭曲,一柄青锋剑安静地架在他脖子上。剑身冰冷的触碰,让一道彻骨的寒冷从他脖子席卷到全身,生平第一次感到死亡是如此之近,他一动不动,整个人僵成一块冰。   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怕死的。   ……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   大马营草原上的每一株野花都挂满了晶莹的露珠,让五座黄土垒成的新坟在绿色草原上显得格外刺眼。   送葬的人群已经散去。   葛全红着眼独自坐在一个新垒的坟头。旁边酒坛子碎了一地,他嘴里不停地喃喃道,自言自语了一整夜……   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他,嘴里反反复复叼念着:“大牛…大牛…你倒是说句话啊…老哥就爱听你这大嗓门……”   随即嚎啕大哭。   不远处,另一边有四座新坟列成一排,坟前默默站着两个人,也不知站了多久,露水将他们的头发都已完全湿透。   这两个人的身份很特别,曾经的一对仇人现在成了一对主仆。   赵钦揉了揉腰,一跤坐在草地上,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晚上的狼烈无比疲倦地说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这五个人昨天黄昏之前,还是五条鲜活的生命,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和我们说说笑笑,现在呢,死了,都特么死了,就剩五杯土。”   他的声音越说越抖。   狼烈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插着四把尖刀,痛得拔不出,也不想拔。   昨天死的四个羌人当中有一个叫拿力,是一个眉清目秀年轻小伙,今年才十七岁,三年前就一直黏在自己身边,可现在就这么一天……他心在滴血。   他怎么向拿力守了二十年活寡的母亲交代,他忍了一个晚上,此刻眼泪终于慢慢滑落脸庞。   他侧过脸不让人看到。   ……   赵钦没有去看他,长叹一声接着道,“我知道你为你们羌人憋着一口气,没错,这河西本是你们羌人世代祖地,早在我们大汉从匈奴手里夺取这片土地之前,你们羌人祖先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可是,你们的仇人不应该是我们大汉而是匈奴,是匈奴赶走羌人部落和月氏部落,还残忍地把月氏王的头颅用来装酒,把你们羌人一直驱赶到祁连山以南。”   “但匈奴仍不知足,一直虎视眈眈,以河西为据点,意图直取我大汉长安。狼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坐着等死,或者像你们羌人一样被赶到苦寒之地。”   狼烈依旧不说话,拔了根草心放在嘴里咀嚼着,眼睛里一片雾蒙蒙。   “所以,我们必须把这根刺拔出来,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和无数将士的鲜血我们做到了,当时大汉国力远没有现在强盛,但我们还是做到了……”   说到这里赵钦眼眶开始湿润,长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片青草地不知留下了多少先人的鲜血。”   “你应该知道,我们大汉获得河西走廊之后,和匈奴完全不一样,我们允许其他民族包括你们羌人一道去开垦经营这片土地,大家一起有饭吃有衣穿。”   “但是你的父亲呢,作为羌人最大部落先零羌的首领竟然在匈奴的蛊惑下,放弃如此安定和睦的大好局面不顾,执意要勾结匈奴里应外合,为了一己之私想让这片祥和的土地再次生灵涂炭战火重燃。”   “我问你,那时又要死多少人?”   “又要让这片土地再次洒满你们羌人和我们汉人的血吗?”   “狼烈,真的,我们汉人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抢夺别人的土地,不说以前就说现在,大汉王朝足以吞并西域三十六国,吞并你们西羌所有部落,但我们没有,我们只想和你们和睦共处,我们汉人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流血,无论是汉人是羌人还是匈奴人西域人,大家的血都是红的!”   赵钦缓缓闭上眼晴。   一声长叹之后终于不再说话。   狼烈始终保持沉默,但他眼睛里的灰雾已经散尽,一双眸子黑亮如星,嘴角微微上扬,他听见自己心里咔嚓一声,仿佛是一根陈旧发锈的锁链突然断了。   ……   这时,一曲时而悠扬时而磕磕绊绊的笛声打破了草原早晨的宁静。   音质奇特,既像笛又像萧。   这是羌笛的声音。   是故乡的声音。   狼烈心一紧,他吐出草心,猝然迈开步子,循着笛声去找那个吹笛的人。   赵钦也万分好奇,现在整个大马营草原,除了狼烈外,并无其他羌人,这里怎么会传来羌笛的声音?他跟了上去。   ……   草原中央有一片美丽的湖泊,叫鸾鸟湖,此刻红日东升,伴随这红日升起,草原天际线上出现一片灿烂的红霞,就好像一条巨大的红色鲤鱼在追逐着旭日。   天上的美景倒映在水中。   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断断续续的笛声就是从河畔传来的,当狼烈和赵钦看清那个吹笛的人时,差点一个趔趄同时摔倒在地。   竟然是燕幕城。   只见他一身蓝衣,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碧玉如镜的湖畔,对着水中的倒影忘情地乱吹着竖笛,一副落拓音乐家的派头。   他怎么会有羌笛?   狼烈无声地走了过去,刚走到燕幕城的身侧,猛然收住了脚步,平静的脸庞突然扭曲成狰狞之色。   他一把扯住燕幕城的后领,猝不及防地把沉醉在笛声的燕幕城提了起来,厉声喝问:“你这羌笛是哪来的,快说!”   燕幕城扭头看见一张就是昨天生死决斗时都没有出现过的凶狠相貌。   面对这吃人眼神,燕大侠心里一声苦笑,只好老实交代:“是在离开长安的头一个晚上,有个吹笛的羌族老人送的。”   “他长什么样子?”狼烈放下燕幕城,心砰砰直跳。   听完燕幕城描述之后,   狼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凄切切地对着远方喊了声,“爹……” 第二十三章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老大,你让狼崽子就这么走了?”   说这话时,郭巡眉头竖得像两杆标枪,作为昨天惊悚剧的罪魁祸首,他正想找机会好好羞辱狼烈一番,不料才一天,赵侯爷不知哪根筋断了竟把那厮给放了。   “他要去长安找亲爹,你让我怎么拦?”赵钦笑道,完全过滤掉手下的愤怒。   “这小子跑了怎么办?”郭巡眉头皱得更深,“侯爷,您就是心太软,我看这下子就是个白眼狼,放我手里,真应该先打断他那条狗腿!让他跑!”   赵钦双手环胸,笑而不答。   “想打断谁的狗腿?”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燕幕城怀里抱着一只小羊信步走来。小羊纯白如雪,嘴里还叼着一片草叶。   “见过燕大侠!”郭巡慌忙抱拳喝道,他年龄可以当燕幕城的叔,可抬起头时的目光里满是粉丝属性的小光芒。   昨天燕幕城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把一出山穷水尽反转为柳暗花明,是整个大马营马场不折不扣的大恩人。   那飞马越过狼烈头顶的一跳,那将人和马一起拍倒在地的惊艳一剑,那超越常人想象的骑术和剑术以及空手接毒刃的超绝魄力,早已深深烙印在军营每一个人的心版上,永生难以磨灭。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燕幕城笑笑,摸摸羊头,“如果不放,侯爷就不是侯爷,如果不来,狼烈也就不是狼烈。”   郭巡一脸懵逼,他听不懂。   赵钦哈哈大笑,“还是老弟懂我。”   他上前亲昵地楼着燕幕城的肩边走边谈,“走喝酒去,尝尝我们大马营特色的草菇和鲜鱼,哎呦,我这胸,这狼崽子踢人还真够狠,燕老弟啊,你马怎么骑得这么牛?好好跟老哥说叨说叨……”   他们渐行渐远。   什么,骑牛?燕大侠连竟然连老牛都玩得转,只听到半句的郭军候又当场惊呆。   ……   在英雄光环的笼罩下,智商开始掉线的不仅仅是郭军候一个,当燕幕城再次来到军营时,无伦大人还是小孩都左三层右三层围观,简直把燕幕城当国宝熊猫。   小孩子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缠着英雄叔叔讲打败坏人的故事,一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则红着小脸儿对着燕幕城可劲抛着媚眼,弄得燕幕城紧张兮兮。   刚进到军营大厅台阶前,就被一个胖老头一把抓住,正是马努老爹。   他昨日和女儿女婿随着葛全一道去张掖城搬救兵,等他和郡守领着一千铁骑急匆匆赶回时,现场早已尘埃落地。   那600名的羌人马贼奇迹般地就地解散,而他们桀骜不驯的头领竟然成为马场的一位马僮。   他知道燕幕城厉害,可没想到燕幕城厉害到如此地方,力挽狂澜也罢了,但能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去扭转困局,实在是让所有人又惊又喜。   此刻,这位胡人老爹两眼直小冒星星,好像第一次认识燕幕城似的,笑盈盈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神分明在对燕幕城大喊:大侠,请收下我的膝盖。   燕幕城将小羊抱给一个鼻涕小孩,低问,“老爹,少东家和夫人那边……”   “燕大侠放心,老汉我再三叮嘱儿子儿媳绝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透露你的身份,”老爹说,果然看燕幕城顽皮地一笑。   走进大厅,酒菜的香味飘满一屋。   燕幕城目光扫了一圈,看大厅狭窄,不少军士和家属只能巴巴儿看他们先吃,于是笑道:“侯爷,何不将酒菜搬到外头?大家一起吃,有绿野蓝天下酒,有万马奔腾助兴,幕天席地好不痛快!”   “好!就凭燕老弟这句话,当浮一大白!”赵钦一拍大腿又哎呦呼痛。   大厅内外的人群欢声雷动,看燕幕城的眼波中多了一份体己的温情。   ……   胡杨木的厚厚木桌一字排开,摆满了一大片草原,近400人的聚餐蔚为壮观,众人兴高采烈地盘腿坐在草地上,神情豪迈洒脱不拘一格,草原人有草原人的豪情,草原人美食也独具特色。   有草丛里滴着露珠的草菇,甘醇可口的酸马奶,清香扑鼻的野蜂蜜,最诱人的当属今早从鸾鸟湖里新捞的银色花鲢,那汤鲜美得让燕幕城口水能浇灌整片草原。   中午的阳光浓而不烈,让众人的欢笑里都带着一缕阳光的温煦。全营军士及家属合家坐满了一地。妇女看着自己活蹦乱跳手脚齐全的丈夫忍不住又哭又笑。   还有什么比绝处逢生更高兴的事情呢?昨天晚上她们都差点成了寡妇。   所以,她们大着胆子轮番给燕幕城敬酒夹肉,以谢恩公援手之恩,更有大妈自己不动,暗暗让自己闺女在燕幕城显摆着做菜的手艺,她们可听说燕幕城至今还是个单身狗呢,虽然身无半文,可是大侠光环足以让寻常人家风光一辈子。   ……   酒过三巡,燕幕城极目远方,蓝天上白云悠悠,绿草青青一望无际,风吹草低处万马纵横嬉戏,令人有胸怀天下之感。   他看见草原东北方向隐隐有一座雪山,山尖在阳光下闪动耀眼的白光,笑问身边的赵钦,“侯爷,那是什么山?”   席间众人一听哈哈大笑,不等赵钦回答,郭巡一碗羊奶酒干尽,粗声笑道,“燕大侠不知可曾听过这样两句诗。”   “郭军候请讲。”燕幕城饶有兴致地道,夹了一口野菇在嘴里咀嚼,听一个粗莽大汉吟诗无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郭巡摇头晃脑地吟完,众人又再次大笑,见燕幕城一头雾水,赵钦解释道,   “燕老弟,这诗是匈奴人写的,在霍去病前辈没有打下这里的七八十年前,整个河西啊都是匈奴人的天下。”   “他们在祁连山脚下我们这片草原放牧,这里水草丰美,他们的牛羊和马呀个个膘肥体壮,而那座山叫焉支山,主峰终年积雪,可是山腰以下,却是林泉密布鸟语花香,恍若人间仙境。”   “在焉支山的幽谷更有一种草叫胭脂花,花汁可以给妇人做胭脂,所以当年焉支山下多出美女,后来这里不少匈奴女子都被选作匈奴单于和诸王的王妃。”   他笑盈盈夹了口菜。   “是啊,所以他们的王妃就叫阏氏(音同胭脂)。”马努老爹在一旁搭腔。   原来阏氏阏氏是这么来的,燕幕城心里一笑,干了一碗热辣甘醇的羊奶酒。   “燕老弟,你现在知道这首的诗意思吧,来干一杯。”赵钦举杯道。   燕幕城沉吟笑了笑,又一干而尽。   怪不得席间将士们听我问这山,笑得这么欢,心里微微一叹,任谁生去了祁连山脚这片肥美草原和焉支山的胭脂花,都会发出如诗歌里同样的哀叹吧。   ……   饭后,趁着酒兴余热,燕幕城要独自骑马去焉支山看看是不是众人传扬的那么美。从小他就对名山大川就很感兴趣,既然来了,他自然不想错过。   赵钦和马努老爹也想结伴同行,被一燕幕城婉言谢绝,说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赵钦知道,他那个年代,大侠们总喜欢遗世独立,玩一点小孤僻。   所以两人也不再勉强。   望着燕幕城策马渐行渐远的背影,赵钦问了马努老爹几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比如燕幕城和马努老爹是怎么认识的?他去万里之外的西域做什么?   作为一只老狐狸,马努知道赵侯爷之所以不直接询问当事人,正是因为作为燕幕城的老友,赵钦知道,燕幕城城府颇深,说话喜欢点到为止,于是他试图从老爹身上套取更多有用的细节。   作为自己父亲的老友和自己的忘年交,他自然认为马努老爹心更靠近自己,不料他却得到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   “大侠嘛,总是喜欢云游四方,燕大侠去西域大概是想去图个新鲜呗。”   马努老爹呵呵两声。   赵钦一脸黑线,真想把老爹爆扁一顿。   ……   燕幕城在绿色草原上放马驰骋,头发和红虎的鬃毛一道在风中放肆地飞舞,马飞奔的四蹄溅起的野草芬芳,真是令人陶醉,如饮一杯入喉酣畅的烧刀子。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来到令匈奴妇女“失去颜色”的焉支山。   远处是一片雪峰,近处是满山的苍翠,放眼望去,果然林泉密布,鸟语啾啾,一派青幽逼人,他翻身下马,远远就听到了小溪潺潺的声音,酒渴思饮,他看见一条溪流从森林深处婉转流到山脚再流向无际的草原,水质清澈游鱼可数。   他牵着马漫过水草丛,首先让红虎先饮一顿,自己刚弯下腰捧一掬泉水时,就听身后一个声音:   “兄弟这水不能喝。”   水中出现了一个胡人的倒影,随着涟漪一圈圈荡漾。   他回首就看见一个年轻的胡人男子正略带尴尬地笑看自己,对方身材高大魁梧,皮肤是古铜色的,浓眉大眼,嘴角噙着温和又粗犷的笑意。   看他装扮显然是个猎户,背着造型古朴的弓箭,一手执着钢叉,另一只手提着几只山鸡和一扎野蘑。   燕幕城捧着水,依旧保持弯腰的姿势问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不能喝?”   胡人的脸似乎红了红,“我刚才在上游解了手…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燕幕城一愣,赶紧把水给洒了。   燕幕城这个嫌恶的动作让对方更加不好意思了,脸一红瓮声瓮气道:“汉人兄弟,去俺家吧,俺就住在焉支山南面脚下,请你喝新鲜的羊奶茶。”   说完静静地看着燕幕城。   燕幕城原本想推迟,可是对方眼眸里那股在城里绝对无法看到如冰山泉水般的清纯让他实在无法拒绝。 第二十四章 山泉夫妻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江湖是个处处透着杀机的险地,一不留心就要被人吃掉,在人情世故的淬炼中,让燕幕城熟通人性,善恶美丑一目了然。   对方心里藏着的是一头恶狼还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都逃不出他那双被世态打磨得圆润如镜又锋芒如剑的眼睛。   眼前这陌生人很纯粹,笑容像清澈见底的山泉,这是燕幕城最喜欢结交的一种人,他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令他赏心悦目的人了,这或许才是焉支山最动人的风景吧,所以,他欢快地牵马尾随其后。   ……   在沿着满目苍翠的山脚,穿过一处颇为隐秘的紫色灌木丛之后,眼前豁然一亮。   这里竟然还隐藏着一片小型的草地,有两头奶牛和一群绵羊在安静地啃食着仿佛比大马营草原更绿的草叶,一条小河弯弯曲曲伸向远方,河边能看见一个女子正在洗衣服,一只小白狗在她身边晃来晃去,一见燕幕城就愤怒地汪汪叫。   女子转身抬头,是一张西域人面孔,纯白色上衣紫色荷叶边长裙,容貌清丽脱俗,宛若天山雪莲,看见胡人大汉温柔一笑,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燕幕城问:   “夫君,这位客人是谁?”   声音如泉水叮咚,说的是标准的汉语,这让燕幕城很亲切,如听乡音。   胡人大汉朗声笑道:“古丽赞,他是我新认识的汉人朋友,来焉支山游玩,我请他到家喝杯奶茶解解渴。”   古丽赞?燕幕城暗暗一惊。   这名字好熟,他好像在哪听过,终于记起来,驼铃山庄卡鲁力夫妇的独女不就叫古丽赞吗?那么…这胡人男子莫非就叫乌格?匈奴人乌格?   一想到这男人或许就是传说中无恶不作的匈奴人,燕幕城心理起了微妙变化,他选择不动声色,来看看现实中的匈奴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至少第一眼是满分。   ……   那叫古丽赞的女子笑容也像冰山上的清泉,纯净无杂质,眉目之前既有女人的妩媚又有少女的天真,她喝住狂叫的小狗:“小白莫叫,再叫不给你肉吃。”   小狗汪呜一声闭上嘴,古丽赞从河畔直起腰冲燕幕城笑道:“欢迎欢迎。”   她将湿漉漉的手在裙摆上擦了擦,乌格放下钢叉和猎物快步走过去,将装衣服的竹篓抢先提在手里,又用手挽了挽黏在妻子两颊的发缕,两人相视一笑。   燕幕城心里感叹,好一对恩爱夫妻。   在草原和焉支山交界处有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树,枝繁叶茂,大树下有一间泥砖垒起的茅屋,这里就是古丽赞夫妇的家。   虽然看上既小又简陋,燕幕城倒是很喜欢,因为这里环境清幽人迹罕至,一家人远离世俗的战乱和勾心斗角,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恍如世外桃源。   夫妻俩殷勤地将燕幕城领进家门,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卧室、客厅、厨房样样都有,家具不多,都是木质的,但每一处角落都井井有条,显然是女主人持家有方。   燕幕城刚迈入家门时,一股浓郁的奶香就扑面而来,既不像奶茶又不是奶酒,倒像是刚挤出的新鲜奶味,   他这才发现卧房门口停放着一个木质的小摇篮,里面藏青色软布包裹着一个小不点,嘴角流着奶渍,睡得正嗨。   原来已经有宝宝。   燕幕城不禁放轻了脚步,胡人汉子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这小子吃饱了奶就特别能睡,雷打不动。”   为了证实这句话,他故意哈哈笑得很响,燕幕城刚说半句:恭喜啊,是个男孩——就听那小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   胡人大汉顿时面红耳赤。   瞧这脸打的。   古丽赞狠狠白了他丈夫一眼,又对燕幕城笑道:“她是女孩子呢。”   这回轮到燕幕城脸上阵青阵红。   但这脸打得冤枉啊。   这胡人汉子明明叫她小子的。   果听古丽赞一边哄逗小孩子一边解释道:“他一天到晚想要个小子,我偏偏生个笨丫头给她,我就喜欢女儿!”   胡人汉子顿时面皮涨红,使劲抓着后脑勺辩解道:“老婆你冤枉好人,俺俺…俺比你更喜欢丫头,叫他小子是因为她哭起来傻门特别大……”   “她傻门大还不是因为你。”   古丽赞又对他丈夫翻了个白眼,冲燕幕城歉意地笑了笑,将重新酣睡的宝贝一掀门帘放进里屋里。   天伦之乐莫过如此。   燕幕城又在感叹,想起自己小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战乱,父亲被征召去服兵役,多年不回,母亲也不会带着五六岁的他千里迢迢来长安去找爹吧……   正在恍惚中,被胡人汉子拉到厚重的木桌边坐下,然后提来一个黑陶罐子两个陶碗,工艺很粗糙,燕幕城猜想是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只见胡人汉子暗瞟了一眼里屋,咬着燕幕城耳朵悄声问,   “兄弟,奶茶不过瘾,喝奶酒不?”   话音刚落,古丽赞从里面一掀布帘出来,瞪着胡人汉子,“乌格,你又想把人给灌醉了,上次喀图大哥是被人活活抬回去的!你不知道咱家的奶酒那劲道是方圆十里最烈的!你又来害人了!”   燕幕城别的话没听清,因为“乌格”两个字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心微微一跳,果然是乌格,匈奴人!   这乌格别看是一个身高八尺壮如棕熊的彪形大汉,可在娇小的妻子面前立刻化作不到一尺的小白兔,乖乖把黑陶罐放了回去,又重新提了个白陶罐,不过嘴里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顶了一句:   “我看这位汉人兄弟一定是个酒豪,说不定比我酒量还大呢?”   燕幕城乐呵地问:“何以见得?”   古丽赞也好奇地看过来。   “你领子口袖子口到处都是酒味,那酒比俺这里的还烈……”   燕幕城露出惊讶的表情,今天中午是喝了酒,可是出门时自己明明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好不,这样他都能闻得出来。   “你的鼻子还真灵。”燕幕城大赞。   “那当然,鼻子不灵打不着猎物,哈哈,来喝茶喝茶,我老婆做的奶茶一流,来来来,好兄弟一口干!”   燕幕城哑然失笑,这是在喝茶还是喝酒呢,端起碗一饮而尽,果然是好茶。   “这位大哥,你是哪里人氏?”   古丽赞一边操持家务,一边问。   “长安。”燕幕城放下茶碗道。   “长安,哇,你们大汉国的京师,大地方哩!”乌格眼睛发亮,一脸羡艳。   这表情出乎燕幕城的意外,准确地说是有点小失望,对比长安的喧嚣繁华,他更喜欢此地的清幽宁静。   他尚未开口,古丽赞冷笑,“好啊,那你回去啊,我不拦着你。”   这“回”字引起了燕幕城注意,他不动声色暗想:莫非乌格以前在长安呆过?   乌格神情秒变,慌忙摆手道:老婆俺只是说说而已,你在哪儿俺就爱哪儿?”   突然想起什么,咦啊叫了起来,道把燕幕城吓一跳,就听他嚷道:“兄弟,俺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呢?俺叫乌格,这是俺媳妇古丽赞,也是城里人,她…哎呦!”   话没说完,就被古丽赞狠狠掐了一下耳朵,对燕幕城一笑,巧妙地转移焦点,将一碟金黄色块状东西递给燕幕城,“这是野蜂蜜,你尝尝。”   这扑鼻的香甜比草原上的野蜂蜜更胜一筹,燕幕城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一番,末了舔嘴咂舌,意犹未尽的样子,看得这对小两口相视而笑。   “我叫燕幕城。”不知怎么的,燕幕城感觉在这对清纯如水的夫妻面前,说出任何谎言都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这里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燕幕城感觉非常放松。甚至在想,等老了,骑不动马拿不起剑时,留在这里放放羊,和这对淳朴的夫妻做个好邻居。   ……   燕幕城的名字一说出,夫妻俩没有任何反应,让燕幕城笑得更放松,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好,以免知道自己大侠的身份,彼此都受拘束。   “老婆,我和燕兄弟一见如故,就让我们喝一碗,就一碗,和男人在一起淡话喝茶不痛快!”乌格可怜巴巴地央求道。   “燕大哥你酒量如何?”古丽赞不理老公,而是认认真真地问燕幕城。   “还可以,一斤烧刀子下肚,骑马回家不打弯。”燕幕城来点小幽默。   “行,那就让我老公陪你喝两碗。”古丽赞眼瞟着雀跃的老公说,又叉腰瞪向燕幕城,“不过你若吹大牛,喝醉了只能和在羊圈里和小白睡一起。”   小白就那只汪汪叫的小狗。   “中!俺晓得!”燕幕城傻笑着点点头,一口地道的河西土话。   惹得夫妻俩哈哈大笑。   ……   一碗羊奶酒下肚,燕幕城感觉脑袋一晃,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不爱喝酒的人会痛地在地上打滚,酒道中人却是痛并快乐着,而且这酒不仅烈还有羊奶的香甜,这品味综合起来,口感比烧刀子又好上一分,燕幕城忍不住再干了一碗。   “燕兄弟好酒量!”乌格赞到,看燕幕城的眼神是越看越喜欢,如果不是因为他有老婆,燕幕城早就起了鸡皮疙瘩。   等古丽赞从厨房端上一盆炖羊肉给他二位下酒时,发现这两个男人手安安静静地放在大腿上,桌子上的酒碗早已空了,乌格正用温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她。   目光中带一点小可怜。   “最多再来两碗!”她说完这句话,就摔帘走进里屋,嘴角翘起一抹偷笑。 第二十五章 又见炊烟   虽然香烈的美酒令人恋恋不舍。   乌格夫妇也再三邀请燕幕城留下吃晚饭,住一晚再走,但马努老爹的商队明早就要动身,燕幕城只好婉言谢绝。   打心里角度,他不矫情,是真心想留下在这个世外桃源,和这对心如轻泉的小两口过几天远离红尘的日子。   在饭桌上,他几经考虑,还是决定不透露自己知道他们二人身份以及古丽赞母亲要古丽赞父亲派人找他们的事情。   这里岁月如此静好。   怎忍心打扰?   燕幕城挥手告别,有趣的是之前对他龇牙咧嘴汪汪叫的小白,临走时一反常态对燕幕城倒是粘得不得了,一直咬着他裤脚不放,让燕幕城哭笑不得。   向原路返回,绝尘而去。   ……   看看天色,时间还早,燕幕城不急于离开,径直骑着马走向焉支山,去吹散一身酒气。   沿着弯弯曲曲由猎户和樵夫走出来的山路,这里的风仿佛也是绿色的,既有绿的清凉更有绿的生气,令人心旷神怡。   山路两侧果然处处鸟语花香,他惊奇地发现这里气候反常的温润,花儿比长安开得早多了,更让他欣喜地是,两只小鹿互相追逐着从马前一跃而过。   人与自然在这一刻各自安好。   过不多久,山路开始陡峭。   燕幕城下马,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酒后犯困,他发现右手的幽林深处传来泉水叮咚的声音,想用清泉洗把脸。   他牵马来到泉边,让红虎先饮了口水后,放任它自由活动,洗了洗脸,精神为之爽,突然发现泉畔草丛里有一朵橙红色的野花,叶子泛着蓝光还带刺。   燕幕城摘下两片花瓣,用手捻了捻,一手的胭脂红,他轻笑,这果然就是传说中“让匈奴妇女失去颜色”的胭脂花。   胭脂花也叫红蓝花。   他眼前浮现一个女子翩翩起舞的身影,美艳、热烈又全身带刺,夏曼古丽不正是一朵带刺的胭脂花吗?   等从西域回来,再路过焉支山,燕幕城决定带一篓子胭脂花给她,免得她说自己小气。去了西域一趟,连一点礼物都没有。   他微微一笑。   正想着又忍不住哈气连连,看来是羊奶酒的后劲上来了,这里清幽无人正好午睡,他在溪畔的翠柏欣然地找到一块大青石,幸福滴躺了下去,清凉舒坦,不过手里还紧紧握住自己的剑……   剑不离身一尺之外,是他多年漂泊的侠义时光中养成的好习惯,或者说职业病。   ……   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被一阵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狞笑惊醒,这声音竟像是古丽赞!燕幕城提剑一跃而起!   他脚尖点地,衣袖带风,在树林里飞奔起来,如一只蓝色的大鸟。   几个呼吸之后,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人迹罕见的山谷,在鹅软石铺就的砂砾上,五个背着竹篓的胡人汉子把一名白色衣裙的少妇团团围住,动手动脚肆意调戏,就像五只狼困住了一只羊。   “你…你们别过来,要钱我给你们!”   “哈哈,美人,我们钱也要人也要!”   “兄弟们,今天大人要我们上山采这些胭脂花,还以为是一件苦差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这么美的女人,桀桀。”   “是啊上山采花,手气真特么好!竟然采到了一朵美人花!”   “别过来!我死给你们看!”少妇突然拿出把剪刀顶在自己咽喉上。   “哟,这娘们还挺刚烈。”   五人笑得更欢。   少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冷不丁一把将剪刀夺去,她绝望的脸顿时泪如雨下。   这一哭更惹人心痒难忍。   五个胡人喘着粗气放下竹笼,搓搓手,两眼直勾勾正想扑过去。   一粒石子突然飞来,正中一人后脑勺,一个肿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壳而出,他歪嘴痛得蹲下身,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其余四个人一惊之后立刻抄刀在手,目露凶光,对着绿色的丛林一阵咆哮:   “是谁?滚出来!”   声音之大,山谷里的回音反复震荡。   可回答他们的是四粒飞来的石子,又快又准,几乎同时命中目标,其中有一个人被打中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滚。   燕幕城虽然射箭很菜,但投石子那是一投一个准。   “给老子滚出来——”   五个胡人捂着伤口,一个个暴跳如雷,对着空气疯狂地乱砍,脸上的血迹斑斑,让他们丑陋的面孔越发狰狞。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无人现身。   少妇又惊又喜,卷缩在地上,环顾四周,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她一步步往后退,瞅准机会撒腿就跑。   “贱人!你敢跑!我剁了你的腿!”第一个被石子击中后脑的胡人提刀追了上来,他的伤最轻脾气却最大,他要把一切怒火都发泄在这个女人身上,气急败坏地挥着闪光的弯刀追上去,对着少妇跑动时扬起的后腿就是一刀!   “呛”一声脆响。   他那柄圆月弯刀真成了月亮飞向天空,燕幕城一剑把他的刀挑飞之后,剑锋一转无声地插入他的咽喉。   对待这样的悍匪他一向绝不留情。   让这等人活着。   那么将会有下一个受害人。   这胡人眼珠怒凸,双手捂住脖子咯咯作响,身子抽搐着旋转一圈栽倒在地上。   女人尖叫着蹲在地上不敢看。   ……   这个世界并不缺一根筋的亡命之徒,四个胡人嘶吼着挥刀扑了上来,四对一,对方还是一个身子不怎么壮实的年轻人,他们没看到燕幕城惊人的一剑,认为这小子只是一个靠偷袭取胜的家伙。   如果有真本事,怎么会鬼鬼祟祟呢?   错误的猜想带来致命的后果。   从扎实的步伐,握刀的手势,看得出这四个人都是练家子,至少是经常团体作战,四把刀,两上一下,两把斜砍燕幕城的双肩,一把刀去削燕幕城的腿。   最后一把刀最毒,他直接一刀朝少妇的脑袋砍了下去!   无论是真砍还是假砍,面对正面三把刀的燕幕城都必须分心后面一刀。   四个人脸上都露出得逞的狞笑,顾此失彼,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进攻中全身而退,死在他们联手之下的人没有100也有80,他们真不想让这人死得太快。   但笑容突然冻结。   嘭!刷刷刷!   燕幕城金鸡独立,后脚突然飞起,将那个挥刀砍向少妇的胡人踢翻在地,同时用比蜻蜓点水的还快的速度,一连三剑,三朵血花在三个咽喉上刹那绽放。   第四个爬起来时,被这一幕吓得心胆俱裂,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快的剑,超越了他想象的极限,他颤悠悠拔腿就跑!   脑后传来一道破空声。   一柄利剑飞来穿胸而过,将他钉死在一棵树干上!   燕幕城在拔剑时,意外发现他后脖子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黑色鹰脸图案。他目光一凝,果然在其他四具尸体的后脖子上都发现了相同的标志。   ……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缓过神来的少妇对着燕幕城盈盈一拜。   燕幕城连忙扶起,“艾米拉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原来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城胡商首富卡鲁力之妻、焉支山下古丽赞的母亲艾米拉,虽然人到中年,可是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   之前燕幕城听声音还以为是古丽赞,没想到竟然是她母亲,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来焉支山找女儿的,不知怎么被这几个上山采花的胡人给劫住了。   “你认识我?”   艾米拉站起身既惊且惧,对方既然认识她,那么一定知道她是金城胡人首富之妻,家财万贯,如果对方别有企图,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夫人别紧张,在下姓燕,是马努老爹商队的一名护卫,在驼铃山庄多谢夫人的盛情款待。”燕幕城欠身微笑道。   “燕公子,太好了!太好了!”艾米拉喜极而泣,心如石头落地,哽咽道:“听说我女儿古丽赞住在焉支山下,所以我带着管家从金城出发特意来找她。”   “那管家人呢?”   “吾拉木…吾拉木管家为了保护我,被被……被他们一刀砍下悬崖……”   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   等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燕幕城用平和的语气对她说,“夫人,节哀,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在山脚下遇到一户人家,那女主人就叫古丽赞,和夫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   艾米拉骑在马上,燕幕城在前方徒步牵着马,等到下山时,天已近黄昏,   这一幕看上去很美,一位白衣丽人骑在一匹红色骏马上,而一个英挺的蓝衣男子则在前方牵马而行,燕幕城此刻心里突然涌起了想要一个家的感觉。   那时夕阳西下的绿色草原上,自己的妻子坐在马上,天涯伴我行,这画面实在太美。   远远望去,大树下的小屋已袅袅升起了炊烟,在小白的汪汪声中,乌格提着钢叉快步走出家门,一见到马背上的女人惊呆之后立刻转身走进屋里,随即系着灶衣的古丽赞娘亲娘亲地叫着飞奔出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   乌格则眼泪汪汪地守在一旁,不时用看妖怪似的目光看向燕幕城。 第二十六章 梦里桃花源   夜幕降临,牛羊归圈。   白天汪汪叫的小白也睡在厨房案板下,安静得像一坨马粪。   古丽赞夫妇忙里忙外,晚餐很丰盛,但是几乎无人下筷,席间气氛很压抑,因为艾米拉母女哀痛管家吾拉木的惨死,大家都没有心情说话。   古丽赞眼睛哭得红肿。   这位吾拉木在她心目中早已超越了普通管家的意义,而是比她亲爷爷还亲,她记得小时候,父母忙于做生意,最疼自己的就是吾拉木,常常骑在他的脖子上,手摇着拨浪小鼓咿咿呀呀地在金城的大街小巷买好吃的,去戏台看大戏。   可是今天随着老人家的离去,这样在他面前撒撒娇一起回忆甜蜜往昔的机会都没有,怎能不令她心碎。   她不仅难过,更深感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跟父亲闹翻,和乌格搬了出去,母亲就不会带着吾拉木爷爷千里迢迢来找她,吾拉木爷爷现在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燕幕城和乌格呆呆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们都是经历过亲人间生离死别的人,古丽赞的伤痛感同身受。   ……   饭后,一盏昏黄的油灯下四个人默默地坐在桌前。   首先开口的是艾米拉,她这次来就是特意接女儿女婿回金城的,说她就古丽赞这么一个孩子,每天看不到她,连饭都吃不下,强烈央求他们尽快回去。   乌格和古丽赞则面有难色。   古丽赞叹了口气,说父亲卡鲁力已经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而且特别恨乌格是个匈奴人,绝不会接受他们回去的!他们宁可在草原过着简单的放牧生活,也不想在父亲的白眼下图个锦衣玉食。   她意思很明确,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还劝母亲留下和他们一起生活。   艾米拉一脸无奈。   乌格沉默不语,头垂得很低,脸部一直在微微抽搐,他不敢面对古丽赞这对母女,知道正因为自己是个匈奴人,才让自己的岳父如此憎恶。   母女俩越说越激烈,几乎吵起来。   双方正僵持不下,这时燕幕城咳了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原本不参与别人家私事的他,之所以在饭后依旧留下来,是因为有话要对他们说。   他用平和的目光看向小俩口道:   “你们必须回去,而且今晚就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乌格和他妻子,疑惑中带着愤怒。要不是燕幕城救了他们的母亲,当场就要下逐客令了,耐着性子听燕幕城把话说完:   “今天劫持你们母亲的那批人,他们每个人的脖子后都有一个黑色鹰脸标志,我怀疑他们是某个组织,一下子失踪了五个人,他们一定会派人再来焉支山。”   “是黑鹰卫,是北匈奴的黑鹰卫!”   乌格突然沉声道,他的表情很复杂,既有愤怒恐惧,目光中又有其他隐藏的意味,他缓缓接着解释,“黑鹰卫是历代匈奴单于身边的影子卫队,由单于本人直接指挥,主要负责刺杀和情报,今天的黑鹰卫主要在为北匈奴郅支单于效力。”   艾米拉母女一脸震惊。   在草原上,鹰无疑是一个令人颤栗的存在,眼神犀利,尖牙利爪,一脸噬人之相,有的匈奴部落正是把黑鹰作为他们的军旗和世代的图腾。   能为大漠最凶残的北匈奴人做打手,肯定是一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燕幕城面色凝重,桌子下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又是郅支单于这个奸贼!心里有些后悔没有留下活口,否则要好好逼问一下有关北匈奴内部事情。   ……   乌格是匈奴人,自然了解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内情。但让他疑惑的是,为什么北匈奴的黑鹰卫会万里迢迢跑来焉支山?   这个问题燕幕城来解答,“他们是特意来山上采胭脂花的,连花带土一起装在竹篓子里,看来是想弄到漠北去种植。”   这个解释很合理。   因为焉支山这一带牧民都听过这首“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诗句,看来是北匈奴哪一位阏氏或者公主暗托黑鹰卫给她们走点私货。   ……   “既然是北匈奴的黑鹰卫,必然睚眦必报,你们一家人必须今晚就离开。”燕幕城再次重申自己的建议。   燕幕城明天就要随商队启程,虽然萍水相逢,但燕幕城对古丽赞一家人有特别的好感,走之前必须把他们安顿好,这样才走得安心。   可是看脸色,古丽赞夫妇依旧在犹豫不决,他们从金城一路奔波,看了好多地方,好不容易才在焉支山下扎下了根。   这里水草丰美,与世无争,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堂,现在说走就走,他们真的难以割舍。   再说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很隐蔽,对方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看他们这么固执,艾米拉心急如焚,一想到白天那五个人竟然是郅支单于身边豢养的杀人机器,重温山上那可怕的一幕,艾米拉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突然一脸后怕地站了起来,紧紧抱住女儿古丽赞的肩膀,颤抖地说道:   “孩子,这些人武艺高强,不仅杀了吾拉木,还要对我…如果不是燕公子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你们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是想想看,万一…万一他们找到这里,乌格一定会被他们杀死,而你这么漂亮,孩子还这么小……”   她没有说下去。   艾米拉抱着女儿哽咽无言。   最终,在黑鹰卫这个因素和双重母爱的加持下,古丽赞和乌格还是长叹一声,采纳燕幕城的建议,连夜搬家。   燕幕城建议先搬到大马营军营,再凭借他和赵钦的私人关系,让军士将他们一家四口人直接护送回金城。   至于古丽赞父亲那一关,燕幕城也想好了,由马努老爹亲自写一封书信给卡鲁力去调解,相信老东家的面子他还不敢不给,当然为了增加这一封信的含金量。   到时书信落款处,除了长安胡商第一人马努老爹外还另外加上两行字:   汉中大侠燕幕城   当朝驸马营平侯赵钦   有三位如此响当当人物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匈奴人联名举荐,想必思维干练的卡鲁力不会再用歧视的目光看待乌格。   ……   等所有的物品都一一搬上马车后,古丽赞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和丈夫静静地伫立在简陋的草屋前,执手无言。   他们在这里住了三年零六个月。   一生当中最美的记忆都留在这里,因为以后很长时间甚至终其一生,都不能回到焉支山下这一片宁静的绿色草原,再过上这种男耕女织如清泉一般的生活。   想到这里,夫妻俩泪如雨下。   燕幕城也默默感慨,在战乱的年代,真正的桃花源只能在梦中吧?   ……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不用火把,就能看清前方的路,适合夜行。   焉支山距离大马营草原并不太远,骑马一个时辰左右,马车也最多两个时辰。   一个意外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刚出发不久,他们就遇到一队匆匆赶来的大汉骑兵,领头的一张四方国字脸,目光犀利英气逼人,正是营平侯赵钦。   他远远看见燕幕城蓝色的衣服,就欣喜地打马上来,把臂言欢:   “老弟呀,你可想煞大哥了!去了一整天都到晚上了,竟然还不回来?焉支山下多美女,还以为你被哪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把魂给勾人呢?”   这噼里啪啦的,燕幕城尚未回答,后面马车门帘掀开,艾米拉和女儿古丽赞一起把头探了出来。   赵侯爷一个趔趄差点摔下马,欢声雷动,抠住燕幕城的肩膀使劲摇晃,“啧啧,燕老弟燕老弟啊,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不仅骑术第一,剑术第一,还是我大汉第一泡妞高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一下午就带了两个大美人回来!哥我啊是特意骑马赶过来向你讨一杯,哦不既然是两个大美人,那就是喝你两杯喜酒。”   车帘内两个女人怒目而视,燕幕城苦笑,正想开口解释。   就听身后传来怒狮般的咆哮,一个手拿钢叉的壮汉跃马冲了过来,钢叉一挺,指着赵钦的鼻子吼道:   “兀那汉子!你再敢胡说八道,俺捅烂你那一张吃屎的狗嘴!”   这人自然是乌格,他一个人骑着马负责殿后,刚才一直在马车后忍了很久,但赵侯爷越说越起劲,终于忍无可忍。   一时间剑拔弩张,看样子要打起来,燕幕城卷起袖子正准备拉架。却惊异地发现乌格突然把钢叉放了下来,而赵侯爷也猛然收起嬉皮笑脸,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几乎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二皮脸赵孙子!”   “乌格王八蛋!”   众人一脸震惊,看来他两人铁定是认识的,不过一言不合就开骂,这说明二人感情并不太融洽。   燕幕城继续撸袖准备劝架,可袖子撸了一半,乌格钢叉一扔,两人抱在一起:   “我的哥呀(弟哎呦)想死俺了!”   燕幕城一脸懵逼,泪流满面。   他们不是被想死了。   而是自己活活被他们玩死了! 第二十七章 人间何处不沧桑   令燕幕城懵逼的是,这个匈奴人怎么和大汉名将赵充国的孙子搅和在一起?看样子还是多年的老朋友。   按照正常程序来说,一位是大汉名将之后,一个是匈奴人,在大汉王朝和匈奴帝国死磕硬怼的年代,这两人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即便对小孩子来说,一见面别说穿一条裤子,就是一人穿十条裤子,也要被对方残忍地扒下来痛打屁股。   可这两人偏偏走到了一起,还给对方起了亲昵的外号,什么孙子王八蛋之类。   ……   在回去的路上,赵钦与燕幕城骑马故意并肩而行,不用燕幕城开口提问,赵钦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乌格的少年往事用低分贝的语调娓娓道来。   燕幕城这才知道,原来乌格竟然和赵钦打小就认识,而且还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发小,小时候穿着同一条开裆裤,在大汉皇家的马场一起玩耍嬉戏。   不过让燕幕城疑惑的是,赵钦和乌格,一个是名将之孙和一个原本是世仇的匈奴人怎么可以跑到皇家马场游玩呢?   皇家马场他知道,是专门为皇室以及禁卫军驯养马匹的专门场所,虽说赵钦他爷爷是赫赫有名的赵充国将军,可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更别提乌格这个普普通通的匈奴人后代。   赵钦笑着解释:大汉朝廷为了战事需要非常注重对马匹的驯养,有专门的马政和负责养马的官员,从中央到地方各郡,全国共有36处马场,在汉武帝时驯养的马匹曾高达45万匹以上,为霍去病扫平匈奴立下了赫赫战功,而自己目前经营的大马营马场就是霍去病将军一手创建的。   他之所以被誉为骑术大汉第一,正是因为他从小和马有缘。   小时候,他父亲赵卬是九卿之一的太仆,是兼管全国马匹驯养的最高长官,他家就住在皇家马场附近,自然经常陪同父亲去马场晃悠。   至于为什么乌格也在那里?说这话时,并肩骑行的赵钦四周看了看,突然神经兮兮地再次把声音压低,咬着燕幕城的耳朵说出一个惊人的秘密:   乌格其实是匈奴国王子,他爸爸是匈奴国太子,他爷爷就是河西走廊赫赫有名的两大霸主之一休屠王。   ……   乌格是王子!   这个大着嗓门在溪头撒尿的猎户兼穷放羊的竟然是匈奴部落尊贵的王子?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了。   就好像有人对燕幕城说,猪是羊生的而羊是狗生的一样。   他回头悄悄看了一眼陪伴马车左右的那淳朴得有些木讷大汉,原来竟然有如此惊人的身世,想到一个金帐篷里的王子竟然沦落成为一个普通的牧羊人又不胜唏嘘,还是真是造化弄人。   看燕幕城的反应,赵钦心里很得意,能把闻名天下的燕大侠震一跳不容易啊。   又看他在震惊之余一脸蒙相,不等这家伙提问,就立刻把其中的辛秘和盘托出,这话说起来可要三天三夜,他长话短说,从史上著名的河西之战说起:   在匈奴人把月氏人赶出河西之后,汉武帝时期的匈奴伊稚斜单于将河西交给手下的浑邪王和休屠王管理,敦煌那一端由浑邪王打理,武威这头交由休屠王。   在汉武帝初期,国势尚未强大,对匈奴采取隐忍政策,这两个匈奴王便借机肆意打劫大汉以及周边小国的人口和财物,气焰熏天,被称为河西之霸。   但是不久,好日子到了头,霍去病横空出世,两次马踏河西,将这二王打得丢盔弃甲,两战两败,不仅损失了大批人员和物资,更被俘虏了不少皇亲国戚,就连两王的老娘和王子们都被汉军活捉了,让匈奴人丢尽了脸面,心高气傲的伊稚斜单于气得吐血,放话要对他二人严厉惩处。   这二王思前想后之后,只好向大汉投降,可是乌格的爷爷休屠王临阵突然变卦,无奈之下,已经毫无退路的浑邪王将其斩杀,率部4万余人向霍去病投降。   从此,河西走廊正式纳入大汉领土,而年仅十九岁的霍去病名动天下。   几家欢喜几家愁。   浑邪王一家因为诚心投靠大汉,获得优厚的待遇,而休屠王一家临阵反叛,处境凄凉,乌格父亲作为休屠王唯一的太子,被发配到皇家马场成了一位地位卑贱的马奴,乌格母亲带着乌格也在马厩打扫卫生,一家人日子过得苦哈哈。   也就在那时,赵钦和乌格相识了,从此两个小孩子发生了一段不该放生的超越世仇的友谊。后来汉元帝登基时大赦天下,乌格一家离开了马场,不知所终。   时隔多年,赵钦依旧对这少年时代的玩伴念念不忘,真没想到他居然就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默默听完,燕幕城在为赵钦和乌格这对奇异好友久别重逢暗自高兴的同时,也是无限感慨,他记起义父谷吉临行给他信中写的一句话:没有国哪有家,心想,如果不是大汉强盛起来,如今在为匈奴人养马的可能就是大汉太子吧。   ……   不知不觉,已到军营。   等候多时的马努老爹一看到燕幕城竟然把爱徒一家人接过来,喜出望外。   他昨日刚接到卡鲁力从金城快马书信,说夫人十几天前带着管家不告而别,来焉支山寻找女儿,希望老爹代为找寻。而且他本人也日夜兼程赶来,央求老爹在张掖多留一日,老爹得信愁容满面,别说一日就是十日他也愿意。   中午安排好商队后,就领着儿子儿媳匆匆赶来,请求赵侯爷派人支援。   正在忧虑不安间,不料却让燕幕城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当然,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给艾米拉母女!   众人一到军营,他神神秘秘地一言不发立刻领着一家人去一个小木屋,屋子里有正在煎药的班茹和她丈夫萨努尔。   病榻上躺着一名老人。   脸色红润,呼吸安详。   古丽赞一见,痛哭失声,像小鹿一样扑上去,偎依在老人的怀里!   这人正是吾拉木管家。   艾米拉相拥过去,喜极而泣。   马努老爹红着眼对一旁垂泪的乌格解释:他们下午就派人去焉支山,寻找艾米拉和古丽赞一家,顺便去找燕幕城,可是焉支山太大地形又颇为复杂,他们空手而归,幸好天可怜见,他们途中在山崖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吾拉木。   ……   悲欢离合总是情,人间何处不沧桑。   今晚对艾米拉一家人,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大悲大喜之后,谁又能睡得着呢?只是燕幕城晚上倒是被众人灌醉了。   半夜起来,吐了一地,他跌跌撞撞走向满天星光下的草原,越走越远,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寂静无声的湖畔。   他仰起头对着天边那轮明月,想起自己逝去的亲人,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十八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因为事情比较顺利,商队按原计划今天继续启程,在晨雾笼罩的张掖城,马努老爹一早就和王老汉一家人一一惜别,两个老人家一阵老泪纵横,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多活一年就少一年。   古道边,长亭外。   一轮红日山外山。   出了城西,大路上早有一大群人在城外等候,既有赵钦率领的大马营马场里军营弟兄和家属代表,也有微红着眼睛念念不舍的艾米拉一家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互道一声珍重,相约来年再相聚。   ……   车轮滚滚,一路向西。   路旁突然闪出一个蓄谋已久的姑娘,梳着大辫子,提着青布包裹,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霸气地把车队给截胡了。   这丫头面孔很熟,正是王老汉十七岁的大孙女翠花,看她独自一人提着个包裹,气喘吁吁地追上马车,不用猜,一定是想和燕幕城私奔来着。   十七岁的花季。   正是做梦的年纪。   一车队的男性牲口们顿时对燕幕城是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小白脸怎么那么有女人缘?在长安就让那个神秘的舞蹈冠军当众亲了他一口,这回连个小姑娘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小小年纪就敢提着包裹拦路打劫,抢男人来哩。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妖孽?   老天啊,怎么不把他给收了。   ……   马努老爹苦笑,他是过来人,感情上的事情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去解决,他只好对一脸尴尬的燕大侠努努嘴。   燕幕城无奈只好下马。   他把一脸兴奋的小姑娘领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决定好好开导教育,用的自然还是流传千古“把你当妹妹之类”的经典台词,当不了爱人,白捡一个哥哥总是好的。   半个时辰之后,燕幕城返回车队。   “搞定了?”马努老爹不安地问。   “一切尽在掌握中。”燕幕城拍拍手,露出得意的微笑。   不过,他显然不太解河西女子彪悍的个性和对爱的执着,他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叫翠花的小丫头又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   一边跑一边嘶喊:“燕喝稀!燕喝稀!你赶紧滚下来!俺翠花要打断你的狗腿!留不住你的心,俺也要留住你的人!”   燕幕城一脸黑线,欲哭无泪。   大姐,您老对我狗腿下毒手之前,能不能先把在下的名字搞清楚?我是燕歌行,和稀饭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叹息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相逢是缘分,被人爱何尝不是一种值得珍惜的福气。   老爹脸绿了,急忙催促快走快走,整个车队吓得落荒而逃……   ……   金张掖,银武威,玉酒泉。   商队下一站就是酒泉,有关“酒泉”名字的由来,有两个很有趣的传说。   第一个传说:是大汉王朝在从匈奴人手里夺得河西之后,为了巩固边防,采取移民政策,将超过60万以上的中原人口安置在河西四郡居住。   当时首先设立的就是酒泉郡,为了解决居民生活和生产的用水问题,征服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河西水道,引通泉脉,结果居民喜大普奔地发现,这泉水宛如美酒一样甘甜醇厚,令人翩翩起舞。   这个美妙发现,让酒店老板哭晕在厕所,而老百姓们欢天喜地,这样一年下来省下不少酒钱,可以多打几瓶酱油了。   此地因此以“酒泉”为名。   另一个传说,又跟咱们年轻的霍大将军有关,据说在他率领大汉铁血之师拿下河西之地后,在酒泉庆功,汉武帝龙颜大悦,快马加鞭将皇家私藏的美酒犒赏给大汉将士们,可是人多酒少咋办呢?   一向爱兵如兄弟的霍去病灵机一动,皇帝所赐的御酒通通倒入泉水中,让数万将士无论是将军还是马夫都能举杯共饮!   不胜快哉!   据说这才是酒泉郡名字的由来。   ……   这两个美丽的传说,马努商队好奇的伙计们无法考证哪一个更具有真实性,因为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到达酒泉郡时,已经是入夜时分,而且住上一晚后,明天一早就立刻赶路。   这个决定,让提着酒葫芦兴冲冲准备去泉水打一壶酒喝的燕幕城哭晕在客栈,酒泉在城外呢,今晚是没戏了。   当然想去泉水打一壶老酒的人不只燕幕城一人,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马努老爹又狡猾地采取了美食计。   第二天早上出发前,他请大家享用酒泉郡特有的两道美食——糊锅和洋芋擦擦,这两位仁兄,名字虽然不咋地高大上,可是土气的名字里却藏着惊人的味道。   糊锅,并不是指烧糊了的锅巴,而是一种奇妙蚕豆之旅。就是将蚕豆粉汁放入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鸡汤里,弄成浆糊状后,再将蚕豆粉制成蚕豆块和蚕豆条联合鸡肉丝、猪肉片一起入锅,最后加入姜与胡椒等各色调料,吃起来那是鲜香辣一齐入胃,稀呼之中带着蚕豆的泥土芬芳。   洋芋擦擦,这名字蛮搞怪的,还有蛮多别名,有人叫它“洋芋不拉”、“洋芋库勒”,还有人干脆叫它“菜疙瘩”,反正一听就知道是个苦出身。   洋芋,就是我们现在常见的土豆,擦擦,就是擦子,用来刨土豆丝儿的。   做法也很简单,就是用擦子把土豆擦成一寸长的薄片儿后,再拌上干面粉,让每根丝都裹上一层面皮,然后放入蒸笼煮熟,出笼后盛入大碗,最后加入肉片、蒜泥、香油、花椒等各色调料。   吃起来口感弹牙鲜辣入喉。   总之,两道美味一经入肚,让大家的怨念一扫而空,在离开酒泉时,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当天的天气。   ……   特殊的人有特殊的待遇,马努老爹尽管是个非常平和在商队成员间不愿搞特殊化的人,但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所以,在临行前一刻钟,马努老爹悄悄把燕幕城叫到客栈后一个柴房里,四顾无人,这才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包用丝绸包裹的东西给燕幕城。   什么贵重东西要用丝绸包?   燕幕城也被弄得紧张兮兮地,好奇地打开包裹一看,眼睛立刻直了!   这是一个酒杯。   墨绿,半透明,手感温润。   优美宛如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燕幕城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酒杯,他双眼异彩涟涟,这表情让马努老爹很是满意,他微笑着一字一顿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夜光杯。”   又紧贴着燕幕城的耳朵悄声道:“这酒杯是用酒泉郡特产上等老山玉经过工匠七七四十九天精心雕刻而成,可是你们大汉皇家贡物哦,送给老弟了。”   “很贵吧?”燕幕城惊问,他咬着牙,恋恋不舍地推还给老爹。   “是不便宜,呵呵,老爹我可舍不得买,是我那徒弟卡鲁力一定要托我给你,感谢你救了他老婆找回他女儿还让他得到了一个好女婿,一家人团圆。”老爹抚须笑得五彩缤纷,又把杯子塞回燕幕城手来,“卡鲁力说了,你非收不可。”   燕幕城欣慰一笑,也不矫情,那就收了吧。自己还真的蛮喜欢这杯子。   “这玉真漂亮!怪不得酒泉称为玉酒泉。”燕幕城啧啧称赞道。   “好了,别傻站着,快去把你酒葫芦的葡萄酒倒一杯在夜光杯里。”   燕幕城现在有两个酒葫芦,一个是自己原来的,另一个是出长安时夏曼古丽送他的,里面装满了葡萄酒,他一路浅尝即止,现在还有一大半在葫芦里。   几个呼吸之后,他提着酒葫芦赶到柴房,在夜光杯里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七分满,这时一缕晨光透过柴房暗淡的窗棂恰好照在夜光杯上。   碧绿杯子那一汪红色突然跳动起来!一道炫目的光华瞬间亮瞎了燕幕城的狗眼,他惊异的表情又让老爹笑歪了嘴。   “你再喝一口这里的酒。”马努老爹笑道,自己的舌头已经生津。   燕幕城看胖老头眼睛发亮,深呼吸,举杯缓缓将葡萄酒吮入口中,一口咽下去后,闭上双眼久久没有动静。   “这么样?”老爹得意地问。   “没感觉。”燕幕城漫不经心。   老爹肥脸一阵抽搐,还没等他发作,燕幕城嘻嘻一笑,“开个玩笑,哈哈!这是我喝过的最有口感的葡萄酒!醇!”   马努老爹脚下一个趔趄。   “晚上,在月光下用此杯饮酒,保证让你小子不知天上人间。”   马努老爹站稳身子咬牙切齿道。   ……   水瓢握在一只沉稳的手上,轻轻一泼,井水如玉珠一般洒在五株栽在陶罐里的胭脂花上,宛若五位脸上抹着胭脂的女子淋浴在纷纷扬扬的雨中。   另一只手在无声地抚摸桔红的花瓣,如抚摸十七公主动人的脸蛋。   铁弗已经在想象当她看到这五株花朵时是何等惊喜的表情,什么“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等她嫁给自己时,一定是全匈奴最美丽的女人。   “铁弗大人,去调查的几位弟兄回来了,没有发现线索。”一个黑影轻轻飘落在这家客栈的后院。   “废物!”铁弗哼道,放下水瓢。   “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影子问,他知道这废物并不是指他。   “说。”   “我们死在焉支山上的那五个人,除了都是一剑封喉外,身上的外伤据属下亲自查看,是小石子所为,而属下也确实没有听说过,大汉有这样一个剑法出众又善于石子暗器的人物。”影子叹道。   “你说,他究竟会是什么人?为什么出手如此决绝,一下要了我们五个人的命?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们什么?故意给我们一个警告?让我们知难而退?”   说到这里,他猝然转过身,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影子,沉声问,“你说,会不会是马努商队里的人干的?”   影子沉吟半晌,遮在面具之后的嘴唇才轻轻吐出一句:“属下再去调查。”   铁弗一挥手,影子瞬间消失。   影子一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绝不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进,所以铁弗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这一点铁弗不仅不生气,反而越发欣赏。   可惜,这个人他始终不敢亲近。   准确说,是深为忌惮。   因为影子名义上是自己的手下,可他却是郅支单于直接任命的心腹,对他的生杀大权完全在单于手里,他既是来帮助自己,也是在监视自己,谁知道他手里握着什么密令,哪天对自己来个先斩后奏呢?   更心悸的是,他至今也没有看过影子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的功夫深浅。   未知才最令人恐惧。   想到这里,他额头就隐隐作痛。   而这两天那个神秘杀手的事情,又让他引以为傲的定力起了一丝裂缝。   ……   铁弗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习惯于一切尽在掌握的心理反应。   晨风吹着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他负手立在庭中,如一杆标枪,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在暗而他人在明,今天突然有个感觉,在他们暗中窥视别人的同时,也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暗中窥视他们。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不知何方神圣出手狠辣,一次就杀了自己五个人,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失去耐心,不跟自己再玩捉迷藏,要开始正式出手了吗?   无论怎样,此次任务不容有失!   “来人!”他厉声道。   一个身材魁梧棕发栗眼的大汉立刻走了进来,单腿跪下。   “传令下去,从今天这一刻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擅自离开商队,违令者,杀——”   “遵命!”   ……   酒泉不愧是个人口的大郡,商队出城十里之外,依然能看见一个又一个小镇和村庄像春笋一样漫山遍野。   商队里一些来自大宛、龟兹、楼兰、车师等各个国籍的胡人由衷感叹,这大汉一个郡的繁华足以颦美他们一国之都。   羡慕之余也在暗想,什么时候自己的祖国能够像大汉一样繁荣就好了,那他们就不用背井离乡,来长安讨生活。   燕幕城夹在人群当中,放眼四野,默默为汉武帝英明的移民国策点一个赞。   据赵钦介绍,酒泉原本是一个处处荒漠和戈壁的地方,自从纳入大汉版图之后,大量的汉人移民过来,给这里原来处于落后状态的西域胡人带来了先进的灌溉、种植、纺织和冶炼技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让这不毛之地,成了塞上粮仓。   不过,北匈奴一直有吞并西域,虎视大汉的野心,一旦被他们得逞,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又有多少良田变回荒漠呢?   想到这里,燕幕城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有生之年,必将此贼斩于马下! 第二十九章 巴图尔的忧虑   作为马努商队合作十年的伙伴,护卫总管巴图尔一直是一个很沉得气的人,他是凭自己的沉稳干练而非吓人的身高赢得马努老爹十年的信任。   最近他却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虽然名义上马努老爹是他的东家,但在他心里,真的是把马努亚克当自己的亲爹一样看待。如果有人胆敢忽悠老爹,他绝对会第一个站出来,用近乎2米的身高碾压对方,可是这次对手非同一般。   不仅剑法了得(虽然选拔时刻意保持低调)蛊惑人心的本领更是一流。   这厮不仅从上路以后,和马努老爹走得是越来越近,更可怕的是连少东家和夫人也有意无意和他打得火热。   越看越觉此人居心叵测。   这让平静外表下的巴图尔暗暗坐立不安,原本是想多留心观察他,可惜这人活动速度实在太快,在搞定马努老爹之后,少东家和夫人也很快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事态发展超出他的意料。   巴图尔现在必须做个决断。在虫子咬下苹果第一口后,就要将它剜掉。   他心里暗暗盘算,计划在出阳关之前最迟在敦煌郡就将这个毒瘤彻底解决,以免到了关外后,恐怕会更加棘手。   当然动手前,他要和马努老爹及少东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谈一谈。   ……   酒泉的下一站就是敦煌。   由于地理位置越来越靠近西域。气候自然干旱少雨。让绿色日渐稀少。   这一路走来,明显感觉到戈壁和荒漠的地形比之前多了很多,让第一次出远门的新生代伙计叫苦不迭。   老爹告诉燕幕城,这一段路程,将是河西走廊路程最长也最艰难的一段。   因为他们将穿过一大片无人区。   无人区,就意味着未来十几天没有任何给养补充,完全靠自己的食物储备,而且马努老爹告诉燕幕城,这一段路也是马贼最为出没的地方。   当然说这话时,老爹的表情像谈论几只蚊子一样轻松,谁让他对面坐的是一位大汉货真价实的第一剑客呢。   不过,老天有时看剧情太平淡时,往往就会加一些更戏剧化的佐料。   ……   这天,他们的进度很慢,一路上黄沙漫天,到了傍晚时分,更是遇到了从西北方向刮来的沙尘暴,顿时人仰马嘶,马车都摇摇欲坠,场面十分混乱。   一辆拉车的马被沙粒刺入眼睛,突然凄惨地嘶吼起来,发了疯似的越过车队,顺着风沙拉着一车满载的货物狂飙。   “我的书!我的书啊!”班茹眼睛都急哭了,这一车装的正是她特意为西域小明友准备的竹简,里面承栽的不仅是书,也是她爹一生渴望实现的梦想。   她话音刚落,一骑飞尘,燕幕城提剑紧追上去,瞬间就消失在漫天的黄沙之中,马努老爹一家人看得心惊肉跳,以耿黑子为首的护卫们则是暗暗窃喜。   希望这个马屁精最好迷路,就此滚蛋,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们这句话好像真的灵验了。   到了晚上,风沙终于停住,寂静,一轮明月直挂黛蓝色的太空。   当篝火一堆一堆燃起的时候,燕幕城和那辆走失的马车依旧没有回来。   马努老爹一家人坐立不安,立刻让巴图尔安排人手前去寻找,这些人故意随便去躲了清闲之后,纷纷回来说没看到。   马努老爹无可奈何。   班茹更是梨花带雨,悔不当初。   燕幕城虽然厉害,可是在恶劣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是何其渺小。   ……   夜色已深,篝火犹浓。   马努老爹神情暗淡地蜷缩在篝火旁,默默地抽着旱烟,他在想燕幕城今晚会在哪儿过夜呢?抬头看向天空,依旧繁星点点,预示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可星光虽然灿烂却照亮不了老爹灰暗的眼神。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件羊皮夹袄轻轻披在老爹身上,巴图尔的巨大身影在老爹身边缓缓坐了下来,坐着的样子比老爹站起来的个头还高。   “东家,喝一口烧酒暖暖身。”巴图尔递给老爹一个酒葫芦。   老爹摇摇头。   巴图尔自己饮了一口烧酒道:“东家,有些话我憋了很久,一直埋在心里,本来想过几天再跟你说,今天正好发生了这件事,那就提前说吧。”   马努老爹好奇地看向他,一直以来,巴图尔就是少说多做的典型,今天居然有滔滔不绝之势。   “燕歌行不是个好东西!走了更好!”巴图尔沉声道,眼神很肯定。   马努老爹被烟一口呛住。巴图尔这句话真是语出惊人,侠义满天下的大侠居然不是好东西,这是本年度最大笑话吗?他忍住各种情绪爆发,继续听巴特尔讲解一下燕歌西为什么不是好东西的原因:   “他是个使剑的高手,却故意拉隐藏身份,到商队当一名低等的护卫,而且刻意接近东家和少东家以及夫人。”   “究竟是何居心?”   “如果他对我们是善意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亮出身份,到时我巴图尔二话不说,把这个护卫总管让他当,可他没有,宁可鬼鬼祟祟当一名低等护卫。”   “由此可以判断,这个燕歌行是敌非友,走了更好,乃是天助我们商队。”   马努老爹耐着性子安静地听完,在自己牛皮靴上敲敲烟杆问:“说完了?”   巴图尔愣了一下,点点头。   “说完了就洗洗睡吧。”   马努老爹起身,径直回自己帐篷里睡觉去,留下一个落寞又坚定的背影。他今天心情烦着呢,不想说话更不想解释。   巴图尔呆若巨鸡。   ……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柔和地斜照在众人哈气连连的脸上。   天边泛着红晕的鱼肚白,就知道今天是一个好天气,露水挂满了马车的油布罩子,老爹立刻安排人将露珠收集起来,作为大家的饮用水。   而且他温柔地吩咐,除了看护货物的人员外,所有人分批次骑马外出,继续寻找燕幕城的下落,并提醒大家要格外卖力,动真格的,因为他宣布:什么时候找到燕幕城,商队就什么时候开路。   众人苦逼着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被老爹一早上就给他们的惊喜惊呆了,这决定简直比沙尘暴还可怕!   见一向理性的老爹,这次有疯了的趋势,早上这么好的时光,不趁机赶路,而铁了心去找马屁精,大家心情一片灰暗。   他们只想赶紧走到敦煌,好好吃好好喝,再泡个热水澡,谁特么想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整天喝着西北风?   巴图尔心里也是气闷。   这里不是一点生机都没有的恐怖沙漠,那家伙骑着一匹好马,顶多迷路而已,要死哪那么容易?老爹真是鬼迷心窍,真把那居心叵测的货,当宝贝疙瘩了。   他生平第一次对老爹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这个念头令他很痛苦。   老的劝不动,他就暗中去找小的,让少东家去劝劝老东家,然而结果只能让他后悔不已,少东家萨努尔和夫人班茹的态度简直比老东家还坚决,不仅红着眼睛大力拥护老爹的决定,还让巴图尔派人去四周打打猎,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我的天,巴图尔恨得咬牙切齿,燕歌行这个王八蛋,居然把一老一少东家迷得如此团团转。这祸害被狼叼了最好!   ……   燕幕城在哪儿?   就连燕幕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昨天沙尘暴直刮到天黑才停,他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到了月亮升起满天星光时,虽然可以通过北斗七星辨认方向。   可他还不能回去。   因为那辆装满竹简的马车还没有找到?他听班茹说过有关她父亲的事情,这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车里满载的是父女两代人向西域传播大汉文化的梦想。   燕幕城认同这个梦想。   所以他暗下决心,找不到这辆马车自己就绝不回去。   戈壁滩处处有隆起的巨大岩石,古朴荒凉,星光下看起来像一张张巨大沉默的脸,燕幕城就睡在一张脸下挨过一夜。   别说这戈壁的天气就是这么变态,白天热得像火,晚上却冷得像冰,幸好夏曼古丽给他做了两件羊皮夹袄,他一件自己穿着,另一件裹在坐骑红虎背上。   一人一马互相偎依在石缝下,度过了离开商队后第一个单独的夜晚。   ……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来。   他必须起得很早,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收集露水喝,戈壁已经快接近沙漠的干燥个性了,马努老爹反复提醒过他,羊皮袋子里的水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保留在最后饮用,这是保命的最后屏障。   按照老爹曾经科普给他的知识,他在岩石上、草叶上、甚至马鞍上,用小刀片小心翼翼的将露珠刮进一个木杯子里,好半天才收集了半杯都不到,他舌头卷着一饮而尽,觉得特别甘甜,宛如琼浆玉液。   当然,纯粹的心理作用。   幸运的是戈壁上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杂草,为自己的马提供水分和食物。   ……   起得早,除了可以及时收集露水外,还有个妙处就是找马车,地面有露水,马处经过的地方,会留下一道车轮的印记。必须赶在太阳把露水蒸发前行动起来。   按照这个思路,燕幕城连饭都顾不上吃,就骑着马在戈壁上忙碌起来。   正确的思路带来美妙的结果。   在半盏茶的苦心搜寻之后,他惊喜地发现马车车轮的痕迹,燕幕城按捺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紧跟了上去。   由于车轮印很浅。   他神情专注得眼睛眨也不眨。   这份异于常人的专注力,得意于小时候的练剑刺叶时光,那时他为了等一片被风吹下的落叶,然后一剑刺穿,他可以站在树下不吃不喝一整天。   耐力,毅力,行动力,注意力。   动心忍性,才能增益其所不能。 第三十章 卿本佳人   东方渐渐显露鱼肚白。   太阳快出来了。   为了抓紧时间,燕幕城牵着马,上身与腰部几乎弯成了45度角,一路仔细辨认这马车轮的印痕,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升起来了,将一切露水蒸发。   还是没有发现目标。   燕幕城在一排排如巨大蘑菇状的荒岩下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露出苦笑,由于地面都是粗砾和平整的石头表面,在没有晨露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一点头绪。   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无人区漫无目的地闲逛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此刻的他又饥又渴又累,要好好休整片刻,在头脑足够清爽的时候,再把思路理理清楚。   他放开缰绳,让马自由活动,在岩石下找了个阴凉处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结果一下子就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脸上一阵寒意让他猛然间惊醒,全身的寒毛立刻炸了起来,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昂着头,距离自己脑袋一尺之外吐着嘶嘶的信子。   燕幕城一动不敢动。   在蛇俯身扑咬的一刹那。   他出手如风,用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蛇的七寸,然后用力一捏——蛇头立刻软软地耷拉下来。   一道美餐!   燕幕城翻身坐起,用指甲划开蛇的背部,不顾腥味痛饮这蛇血,自己一下子有了满血复活的感觉。   在戈壁这种动植物稀少的地方,任何生物的一血一肉都显得弥足珍贵。燕幕城正想把蛇肉刮下来,用树枝串在一起,来个烤蛇肉,风中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呼?死而后已,不亦远呼?”   燕幕城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知道这段话出自《论语》,记得小时候,义父在教自己《论语》时,曾经反复让自己背诵过这段话,所以今日一听,倍感亲切。   如果不是因为这声音清晰可辨,在荒芜的无人区听见竟然有女子读书声,还以为自己是产生幻觉了。   声音是从这一排蘑菇巨石后传过来的,燕幕城牵上马,在绕了一个大弯之后,人跟马立刻定住了,一动不动就像戈壁上两块被风化了的岩石。   眼前竟然是一片小型的绿洲,有草有树,还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湖。   当然,以上是红虎发呆的内容。   令燕幕城一呆之后狂喜的是,自己“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一辆装满竹简的马车正安静地停在湖畔,马儿嘴嚼着草叶吃得正欢。   但是燕幕城瞳孔的焦点并不是在马车上,而是马车边青石上坐着的一位紫衣女子,她手握着一卷竹简。   正是她在郎朗读书。   在人迹罕至连绿色都罕见的荒原,不仅出现了绿洲,还有美女在宁静的湖畔读书,这画面简直比做梦还美。   因为距离太远,燕幕城看不清这女子的容貌,但从她茄红色紧身上衣,搭配荷叶边紫色长裙来看,应该是个美人。   一个有着书香气质的美人。   而且充满神秘。   这个绿洲除了这名女子外,并没有看见其他人,而且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出现在荒芜的无人区?   她不怕遇到凶残的马贼吗?   燕幕城不是没怀疑她本人就是马贼或者女侠什么的,但是有功夫的女人怎么可能外出穿着这么长的裙子,更何况她一件随身的武器都没有。   燕幕城思考良久,认为最大的肯能性,应该是一个给家人逼婚或者其他原因偷偷跑出来的富家千金,然后迷路了,马也跑了,人被困在这一片绿洲。   如果这样,那就让她和商队一起走。   ……   拿定主意,燕幕城整理了一下发型,为了避免自己突然出现吓人家女孩子一跳,他牵马过去,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在人家被吓晕之前,他要尽量展现出一个轻松愉快的好人形象。   读书声戛然而止。   那女子抬头淡淡看了燕幕城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竹简。   燕幕城自己倒是愣住了,口哨结结巴巴地停了来,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这种反应,这不正常啊。   正常情况下,在荒无人烟的绝地,这位姑娘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人吧,见到同类,不应该立刻站起身眼泪汪汪又惊又喜吗?或吓得惊叫飞跑而去,再不然至少给点女孩子家应有的吃惊反应。   但这些通通没有。   燕幕城傻了眼,对方居然淡定到种这地步,自己难道就这么长得人畜无害?一个女子见到陌声男人闯了过来,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这真的有些不正常。   她不会是妖怪吧。   更让燕幕城哭笑不得的是,自己的存在感还不如女子手里的一卷书。   燕幕城牵着马大步走过去,他要凑近好好看看这女人是人还是妖?   ……   距离一丈之外,人和马停了下来。   “你有事吗?”   不等燕幕城寒暄,女子主动开口问,声音清脆却冷得像冰,头没有抬,依旧看着手中的竹简。   燕幕城看清了,这是个汉人女子,眉羽如剑,颇有男子英气,眼角微微斜吊,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对充满野性的黑眼珠,嘴巴在女子中稍有些大,但看起来反而和她那双夜猫般的眸子更为相配。   另外她的皮肤不白,而是一种能在太阳下闪光的小麦色。   她这眼睛这神情这皮肤,在汉人女子当中都是极为罕见的,有一种特异的美感,让任何看到她的人都会过目不忘。   ……   这女子仿佛感受到燕幕城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徘徊,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燕幕城连忙收回目光,拱手一礼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这荒野戈壁渺无人迹,不知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你家在哪里?在下是商队一名护卫,碰巧路过,姑娘是否迷路困居此地?不知在下有什么可以帮到姑娘的地方吗?”   这对白很文雅。   燕幕城看对方是爱读书的冷美人,所以卷着舌头刻意文绉绉地说话。   “不用。”又是一句不抬头的冷冰冰,而且后面连声谢谢都没有。   燕幕城上上下下扫视她一眼,并么有看见她有任何非人类的部件。   可是为什么这么笨呢?   送上门的温暖居然不要?   她孤身一人在此,难道还有别的凭仗?他忍不住又问:“姑娘莫非在此等人?”   燕幕城想来想去,只能认为她那么有恃无恐,可能是会有人过来照应她。   看来是燕幕城说话的次数超过了这个女子的忍耐底线,这次她紧紧闭上嘴,不再有任何回应,把好心好意的燕大侠像一条咸鱼一样晾在一边。   燕幕城微叹一口气,不再自讨没趣,离开商队已经一天了,老爹他们一定很着急,他最后一拱手,“那么有缘再见,这辆马车是我商队走失之物,在下这就带回商队,这卷《论语》就送给姑娘了。”   言罢,燕幕城人和马先俯身湖畔痛饮一番,顿时感觉整个人又年轻好几岁,当他的一只手刚牵上马车马匹的缰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   “人走车留下!”   燕幕城猝然转过身,简直要大笑起来,这么刁蛮的女子不当公主实在是太可惜了,他奇怪地笑了一下,这妞不是真的是一个皇家公主吧?   凝神一思又不对,之前他看过她的手,非常粗糙,甚至比燕幕城的还沧桑,和她漂亮的脸蛋产生强烈的违和感。   公主绝对不会有一双农妇的手。   既然不是公主凭什么让人听命于她?这女人有病,还病得不轻。   燕幕城暗暗好笑,不再理她,转身去拉缰绳,背后猛地传来凌厉的破空声,一条黑色的长鞭狠狠地抽在他手背上,火辣辣地痛,就像被蛇咬了一口。   “把车放下,你听不懂吗?”   女子冷笑之后,收鞭低头,继续看书,燕幕城这才发现,这鞭子就是之前缠在她身上的腰带。   燕幕城揉着手背。   怪不得这女子敢孤身一人留在荒野,怪不得对自己热情的邀请无动于衷,原来今天自己果然撞妖了!   这女人是个女强盗!   一个爱看书的女强盗,所以要打劫燕幕城整整一车书。   女强盗也是强盗,燕幕城笑容徐徐收敛,有些无奈,他只好用对付强盗的手法来对付这个女人。   ……   他两眼犀利地眯起,这女人的鞭子玩得很转,那飞来一鞭短促而灵动,没有十年的苦练,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这是燕幕城出道后遇到的第一个女性高手,他的兴致一下提了上来。   “你不是我对手!”   那女人戏虐地笑道,终于抬起了头,燕幕城这才看到她右脸上有一道柳叶状的疤痕,似乎是烧伤留下的痕迹。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反而让她在妩媚之中更添了一份彪悍之色。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这样的女人做强盗真是多么浪费,燕幕城很无奈,他回笑道:   “姑娘,大话放一边,比比才知道,在下如果输了,立刻留车走人。”   燕幕城手中抖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居然有女子说大汉第一剑客不是她的对手,这笑话可以让燕幕城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 第三十一章 我在大月氏等你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这是燕幕城在多年侠旅生涯中,用一身的伤痕换来的,他绝不因为对方是个女人,就产生了轻视之心。   必要的礼仪还是要的,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自己至少要说个“请”字吧。   燕幕城提剑拱手,这“请”字还没有说出口,一条鞭子就已经扫向他的面门,向他“请个安”,燕幕城一惊一笑,这又是毁容的节奏,这女子为什么总爱打人的脸呢,是不是因为自己笑得太好看了?   燕幕城剑尖一挑,将鞭子挡过之后,直接点向女子的手背,对使鞭子的这种擅长远距离的对手,他一向采用近战贴身过去,让对方发挥不了长鞭的优势。   女子向后步子一滑,躲过一剑,同时拉开距离,她早已看穿燕幕城的意图,一鞭扫向燕幕城的脚踝,燕幕城双足点地,腾空而起,不料这一招竟是虚招,他人刚在空中,这鞭子向上一抖,毒蛇一样缠住了他飞扬的右小腿。   裤腿上一阵刺痛。   他这才发现,原来鞭子上竟然有细密的小铁钩,燕幕城惊出一身冷汗,真没想到对方鞭子虚实的转化如此流畅,这恐怕是自己遇到的最强用鞭高手。   所幸钩子上并没有毒,看来这女子并非是个狠辣之辈。   燕幕城没有刻意挣脱鞭子的缠绕,而是身子前倾,左腿顺势踢向女子的左肩,女子如果不撤回鞭子,就必然被踢中。   然而又令燕幕城大吃一惊的是,对方竟然不闪不避,也不收鞭,“嘭”一声硬生生挨了自己一脚,同时她咬牙一个飞踢,正中燕幕城的肚子!   燕幕城目瞪口呆,从来没想到一个女子居然也会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简直比男人还要疯。而且即使穿着裙子,那抬腿踢人的动作依旧是那么一气呵成,自己今天莫不是真的遇见妖怪了?   他闷哼一声,也是了得,借着这一脚之势,迅速摆脱了鞭子的束缚,然后来个懒驴打滚,退出了一丈之外。   燕幕城慢慢站直身体,不是该哭还是该笑,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女人,是够让他喝上一壶的。   女子也停住脚步,并没有乘胜追击,燕幕城那一脚其实也踢得不轻,原本燕幕城是想踢她脸的,不过最终改为肩膀,如此美丽的女人被如果被踢成大花脸,燕幕城估计要内疚一辈子。   女子揉着肩冷笑道:“有两下子。”   “多谢姑娘夸奖。”燕幕城一笑。   这一笑肚子和腿都痛了起来,说是两败俱伤,可是明显是自己吃亏更多一点,看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现在回商队正好可以赶上一顿中午。   燕幕城不经意添了舔舌头。   这一幕让那女子眼神更冷,她显然误会了燕幕城舌尖上的含义。   只见燕幕城突然把剑“呛”一声插在地面,而把剑鞘举在手中,女子眉头一皱,“你想用剑鞘跟我打?”   燕幕城点点头,“这样我就可以放开手脚了,你毕竟是个女人。”   燕幕城说话时的表情和话语以及手中的剑鞘,这无意中产生的蔑视,一下子刺激了女子的神经,她面沉入水,厉喝一声,鞭子向剑一样直刺燕幕城的心脏,看来她是动了真怒了。   燕幕城若被击中,不死也落个残废。这刹那间,燕幕城将鞘横身一挡,不料她又是虚招,女子突然将鞭子疯狂地卷动起来,无数个圈圈向燕幕城连绵递进!   这圆圈大如车轮小如菜盘,变化莫测令燕幕城防不胜防,在没有找到破解方法之前,他只有用手中的剑鞘格挡,节节败退,远远看上去一个男人被女人逼得如此狼狈不堪,连一旁观战的马儿红虎仿佛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女子冷笑变为戏谑,她这一招来自父亲的真传,一招得势,就一环扣一环,压得对方喘不过气来,不退尚能苦苦支撑,一退兵败如山,根本无法逆转。   就在她的笑容越发灿烂之时,燕幕城已经退无可退,除非他想变成一条鱼,因为他再退一步就会掉进湖里。   而女子的眼神分明是想看看水中的燕幕城是何等狼狈模样,她手中带钩子的鞭圈越转越迅疾。   就在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燕幕城隐忍已久的左手突然动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准度,牢牢抓住了鞭尖,刹那间所有的圆圈像泡沫一样消失在空气中,随之消失的还有女子脸上的笑容。   就在她一愣之间,燕幕城的剑鞘已经敲在她的手背上,她痛哼一声。手一松,整个鞭子救被燕幕城扬手夺了过去。   天地间一切动作都安静下来。   燕幕城举起鞭子在空中抖出一个漂亮的鞭花,笑道:“我可以走了么?”   女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表情凝重,好像到现在都搞不清燕幕城是怎么能做到用手捏住鞭子的。   不过奇怪的是,她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兴奋,好像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同级别的对手,脸上既是羞恼又带着一点喜悦。   燕幕城哈哈大笑,一只手把玩着鞭子,一只手重新去牵起马车的缰绳。他的动作很慢,提防女子在背后偷袭。   所以,并没有把鞭子还给那女子的意思,他这一举动,对女子来说显然是有些失礼,但是自己也是无奈之举,他现在急着赶路,胜负已分。他不想让对方过多纠缠。拿了你的长鞭,看你还有什么招?燕幕城心中暗暗得意。   女子呆呆看着他,突然笑了。   这笑声让燕幕城有个不好的预感,就在他还没任何反应前,那女子一路小碎步奔跑,突然一个箭步跳到了红虎背上。   当燕幕城急忙扑上去时,她早已大笑着打马远去,远远抛下一句话:“我在大月氏等你,什么时候把这车书给我什么时候把马给你,记住还有我的鞭子。”   我的红虎——   燕幕城咬着牙发足狂奔,可是那女子骑得实在太快,任凭燕幕城像一只蓝色的大鸟,他也连个马尾巴都没摸到。   而且看得出对方的骑术,并不在自己之下,红虎是自己的爱马,若有陌生人骑它,一定会嘶吼着把他给甩下来,可这女子一上马身,它却表现得那么配合,这说明女子天生就有一种让马亲近的魅力,难道她和赵钦一样也是在马场长大的?   燕幕城一脸沮丧。   他望着消失在地平线的女人和自己的爱马,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   “红虎”对他的意义早就超越了坐骑的概念,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他早已把马当成了自己心爱的朋友。   自从出道以来,燕幕城还从来没有让红虎离开过自己。仅此一别,不是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眼睁睁看见老友被一个神秘的女人强拉了过去。   就像被割了一块心头肉!   唯一让他安慰的是,今天幸不辱命,把这一辆满载班茹父女两代人希望的马车找了回去。另外那女子说,让自己去大月氏找她,大月氏正好靠近大宛,也算是顺路,这说明自己还是有希望找回自己的爱马,想到这里又振奋起来。   ……   又一个黄昏,又起了沙尘暴。   商队住地,好像就在风眼上,两次沙尘暴的袭击,让众人苦不堪言,这东家到底要让他们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多久?就为了一个人人得而厌之的马屁精,还有一车根本赚不了钱的书简吗?   人心是肉做的,而肉在恶劣的环境中,会起化学变化的。   等沙尘暴停息之后。   有数十个护卫集体到总管巴图尔跟前诉苦,让他再次向东家进言,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巴图尔又直接把大家意见告诉了马努老爹和少东家。   但是这一老一少的态度很坚决,除去到敦煌一路的消耗,商队的给养还能维持半个月,也就是说,他们还可以留在这里吃半个月的沙子。   当这个消息下达之后,这些护卫粗大汉们立刻炸开了锅,燕马屁这小子是宝!大家都是草了!东家如此偏心,老子不干了,有的真的是想甩手就走!   对此巴图尔表现很淡定,告诉他们:现在要走可以,但是走之前必须把那支付了一半酬金吐出来,否则自己铁拳伺候。   这一招很灵,这酬金他们大半都已经花去了,哪里拿得出来?只好乖乖闭上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巴图尔近2米的巨人身高,都知道他虽然也有怨言,可在关键的时候,还是绝对牢牢站在马努老爹身后,谁胆敢跟东家捣乱,就要看看他的皮是不是比大象还厚。   于是,众人既然不能把怨恨发在东家和巴图尔身上,那么燕幕城就是最理想的出气筒,他们对燕幕城的咒骂又突破了历史新高,这个马屁精,为了讨好东家夫人,故意去追那辆装满书的马车,结果连累大家天天喝西方风还有西北沙。   这个杀千刀的,死在外头最好!   ……   当一众护卫正在帐篷里对燕幕城开批斗大会时,前方一阵人声喧哗,有人大叫:“回来啦,那个马屁精回来了。”   大家纷纷跑出帐篷,引颈眺望。   果然在一片金色夕阳的映照下,在褐色戈壁和昏黄天色的交界线,一辆孤独的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还真是这个杀千刀的马屁精赶着马车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月牙泉畔四姐妹   阳春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即使在汉代时的塞外,老老少少一家人也喜欢去郊外感受一下美丽的自然风光,如果这些风景同时又充满了奇幻的色彩,那么更是游人如织。   对敦煌人而言,月牙泉和鸣沙山正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外地人来敦煌如果没有去过,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来过敦煌了。   有国才有家,国泰才能民安。   汉武帝的励精图治,汉宣帝的休养生息,在两代皇帝的努力下,尤其是丝绸之路开通后,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小郡敦煌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和生机。   西域各地的胡人和汉人在这里和睦相处,一起农耕一起做买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过白手起家的第一代人努力,让这片被沙漠环绕的土地,成为大汉和西域各国经济交流、文化传承、民生发展的一方乐土。   为了慰劳众人在来之前喝的西北风还有一些必要商业活动,马努老爹笑咪咪宣布,商队在这里呆上整整五天!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众人一片欢腾,尤其是粗莽大汉们个个笑得像个孩子。唯有燕幕城落落寡欢,他心里一直惦念着自家骏马红虎,不知道老友这几日生活得可好,新主人有没有按时给它喂草料?   想到这里,他除了跟老爹他们打招呼时挤出个笑脸外,一天很多时候都是保持闷闷不乐的沉默。   古人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燕幕城还是太年轻,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么高的人生境界。   ……   晚上,商队入住在月牙泉畔的“望乡客栈”,客栈老板是四个风韵犹存的西域女子,是亲姐妹,来自楼兰国。   敦煌人都称她们为“月泉四美”。   但是她们美丽的外表下却裹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四人身世堪怜,他们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战乱中,只得背井离乡,离开楼兰这个伤心地,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敦煌,在月牙泉畔开了这家客栈。   由于美貌动人,不少当地的胡人和汉人都曾经向她们四人提过亲,都被四姐妹一一婉言谢绝,理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战争,她们不想再伤第二次心。   这个理由令人闻之泪下。   当地人对这四姐妹既然敬且怜,所以对她们的生意自然格外关照,马努老爹也是如此,在听过她们的故事后,每次路过敦煌,必然要住在“望乡客栈”。   ……   望乡客栈,不仅仅是客栈,还是敦煌郡著名的酒家,几乎所有敦煌特色美食都可以在这里吃一个酣畅淋漓。   今天四姐妹款待大家的就是几种当地最有名的特色小吃:   月泉浆水面   红柳拨疙瘩   羊肉合汁   胡羊闷饼   泡儿油糕   ……   这些美食将胡人和汉人的饮食口味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光看样子,就令人陶醉其中,难以自拔。   今晚,望乡客栈的一亩三分地全被马努商队300多人承包了。   酒席三层楼都挤不下,连客栈前的青石路上都坐满了人,大红灯笼挂满在每个角落,喜气洋洋就像过年一样。   马努老爹说,今日大家可以举杯痛饮一醉方休,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不仅让所有人的表情包都闪亮起来,也让四位美丽的老板娘亲自上场撸起袖子,在席间频频敬酒,忙得不亦乐乎。   ……   由于桌子不够,又谢绝马努老爹请他上主席的好意,燕幕城一个人捧着一大碗月牙浆水面蹲在路边默默吃了起来。   神情旁若无人看起来潇洒。   可是心里苦啊。   一直惦念着爱马红虎,不知道那女强盗会不会每天给红虎刷毛洗澡。   三楼窗前的主桌上,马努一家三口看了一眼燕幕城孤孤单单蹲在马路边,都是一声叹息,萨努尔站起身就想拿壶酒下去安慰,却给老爹止住了,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执意要那辆马车的话,燕大哥的宝贝马也不会弄丢了。”班茹黯然地低下头。   “傻丫头没事,等爹到大宛后,送一匹汗血宝马给你的燕大哥!”老爹豪气地一挑眉毛,乐呵呵说道。   汗血马在当时名震天下。让众人赞叹不已,大汉皇帝更是爱不释手,甚至称这些来自大宛国的汗血马为“天马”。   可惜即使在大宛国,品种纯真的天马也是越来越少了。   这让老爹心痛不已。   班茹起身拉起丈夫,兴奋地说道,“爹,我和萨努克再去把燕大哥请上来喝酒,提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呵,不用了,已经有人去安慰他了。”马努老爹笑道,用筷子指向窗外。   ……   “喂,一个人吃面不寂寞呀?”   声音甜而不腻,有少女的纯净又有熟女的沧桑,燕幕城抬头看见一个灿烂的笑脸,原来是四个姐妹中最小的琪曼。   在晚风中,她一身明黄色大波浪裙子,粉红色头巾下是一双月牙泉般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含笑看着他。   她手里提着个小板凳,放在燕幕城身边笑道,“蹲着吃对胃不好。”   燕幕城乖乖地坐了下来,他不矫情,他一看就看出这四姐妹心底非常善良,而且对人是自来熟,那么自己何不自然些。   “老板娘,这面虽然好吃,当怎么味道有些怪怪的?”他捧着碗问滋溜一口问,   “这叫月泉浆水面,是不是口感特别清爽?”琪曼微微一笑问。   燕幕城点点头。   “月牙泉边,有一种草叫羊奶蔓蔓,用月牙泉水和它混在一起发酵,制成一种别具风味的浆水,这里的老百姓很喜欢早上用它来煮粥喝,也可以用来煮面。”   在晚风中听到这样的解说,燕幕城突然感觉更有食欲了,不过又觉得自己手中的这碗面太素了,不带劲。   正想着,小老板娘琪曼变魔术似的从小袖子取出一个小竹筒对燕幕城晃一晃:“要不要来点胡椒粉?”   燕幕城眼睛瞬间发亮。   自从在夏曼古那里第一次品尝到胡椒粉的滋味后,心里是越来越喜欢,现在几乎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   果然,有了辣椒粉的浆水面凉爽中透着热辣,令燕幕城整个舌头在他鼻尖,挑起欢快的舞蹈,他微笑道,“这下够劲,感觉整个人又活了!”   空气中没有人回应。   等他抬起头来,琪曼早就像风一样走了,就像她如一阵风来时一样。   ……   酒楼上下,众人吃得欢声一片,不过心里有些小遗憾,因为没有歌舞助兴,哪怕来点音乐都好。   正这么巴巴儿想着。   空气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声,像琴声又像鼓声,众人放下酒杯仔细倾听时,又仿佛是一片春雷在天边炸响。   “这是我们月牙泉外的鸣沙山。”   四姐妹中的老大狄丽笑盈盈对商队新来的伙计介绍道。她很喜欢看他们第一次听到时的惊讶表情,记得自己四姐妹赶来月牙泉时就是这副表情。在他们的脸上能重温自己昨日时光。   这鸣沙山就象一位技艺出众的音乐达人,或弹或鼓,时而雄挥如大汉舞锤,时而温婉如女子琵琶清奏,令人沉醉其中……   ……   晚饭后,四姐妹约马努老爹一家人去月牙泉畔散步,老爹自然叫上燕幕城一起同行,让他也出来散散心。   今晚敦煌有两个月亮。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脚下。   天上的月亮,像一艘白色的小船,可是人永远无法坐上去,地上这个月亮波光粼粼,可以看到可以触摸还可以喝。   今夕何夕,不知天上人间。   三个姐妹陪老爹一家三口走在前头,琪曼和燕幕城走在后面,边走边谈。   燕幕城伸了个懒腰,看看天上又看看地上,失笑道,“这个小湖两头尖中间弯,果然像一个月牙儿。”   “你们姐妹不错,真会选地方。”他又赞叹道,心想在这么优美的环境中居住,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住在这里,暮鼓晨钟,在湖边练剑,出了一身汗后,立刻跳入水中洗个澡,是何等潇洒快活,想着想着嘴角就弯了起来,也像个小月亮。   琪曼嗯了一声,慢慢走着。   “听老爹说你们是楼兰人?”燕幕城问,脸上一丝欣喜。   琪曼点点头。   “那你们知不知道孔雀河畔有一个叫小河村的地方?   琪曼的脚步突然停了来下。看向燕幕城,眼中蔓延出一股伤感。   “我们就是小河村人,你问这个干嘛?   这太好了,燕幕城心里暗暗欢呼了一下,“我在长安有个朋友,让我去小河村送封家书给她妹妹蓝铃古丽。”   蓝铃古丽?琪曼露出惊讶的表情问:“你那朋友是不是叫夏曼古丽?”   “是,你这么知道?”燕幕城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提问很傻,一个村子里的人当然知道了。   “呵呵,她可是个名人,别说我们村子,就是整个楼兰,谁不知道逃跑的王妃夏曼古丽的大名呢?”琪曼若有所思地笑道,“原来她躲到长安去了。”   夏曼说的竟然是真的,燕幕城心道,之前听夏曼古丽说自己因为拒绝楼兰王的逼婚而逃到长安,他还以为对方是在开个玩笑逗自己玩,没想到真是真的。   燕幕城正暗自高兴,就迎来了一大盆冷水,只见琪曼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小河村已经不存在了。”   不等燕幕城露出震惊的表情。琪曼缓缓道,“它在十一年前就毁于一场战火,小河村人的死伤大半,其余活着的人不愿再住在这个伤心地,都迁往别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暗暗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   燕幕城不用问也知道,老爹说他们四姐妹在一次战乱中失去包括丈夫和孩子之内的所有亲人,他们四个人是因为集体外出才幸运地躲过一劫。   “那么蓝铃古丽呢?”   燕幕城问,声音有些低哑,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幸好琪曼的回答是,“她没事,她刚好也和她祖母外出,没在村里,但现在人在哪里,我们很久都没回楼兰了,所以也不太清楚。”   燕幕城暗暗松了一口气。   月牙泉畔清凉的晚饭吹拂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他们慢慢走着,心头蔓延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这使他们彼此又亲近了许多。   就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第三十三章 骆驼老伙计   虽然在敦煌休整五天,但只有昨天一天能够放肆地饮酒。一个醉醺醺的驼队即使有骆驼也会在沙漠中迷路。   所以,马努商队里没有人会放过这个酣畅淋漓喝酒的好机会,以至于第二日日头已经雪亮,大部分伙计睡得还是像冬天的猪一样呼噜震天。   弄得望乡客栈四位美丽的老板娘是又气又笑。   燕幕城没有醉,他这辈子也很少醉过,这是一个专业侠客的基本素养,今天一大早就随着马努老爹一家三口去敦煌郊外的骆驼集挑选骆驼。   在商言商,在敦煌停留五天,除了让大家洗洗河西走廊一路来的风尘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塞外之行做好充足的硬件准备。   塞外就是西域,而西域大片地方都是沙漠,没有骆驼,众人将寸步难行。   按照一辆马车的货物要三匹骆驼算起,再加上300多人的骑乘,整个商队需要近500匹骆驼,这是非常巨大的数量。   如果买肯定不合算。   租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   库图鲁克作为敦煌最大骆驼租赁和买卖商行的主人,今天红光满脸,一嘴的褐色胡子抖得像被风吹动的草叶。   他一早就在围栏的大门外,激动地迈着小方步,等待每隔三年一次最大主顾马努老爹的光临,这一次买卖的收入可以让他半夜笑醒,围着柱子又抱又亲。   更何况马努老爹还是他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所以他一脸兴奋的同时,也是见老乡般的眼泪汪汪啊。   远远就看见马努老爹带着三个年轻人骑马走来,同样身材圆润的库图鲁克几乎像皮球一样滚了过去。   两个胖老头相拥在一起的表情,颇为夸张,两个圆球紧紧贴在一起也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可是这两个胖老头都成功得做到了。   “老哥,你怎么才来?想死我了!”   “不是想我,是我的钱吧,哈哈。”   “讨厌,一眼就被你看穿了。”   看见两个加起来足有140岁的老家伙打情骂俏,燕幕城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原以为,这两个老汉既然是老相识,价格方面应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接下来的一幕刷新了他的三观。   这两老头,一不进屋喝杯茶叙叙旧,二不找个凳子坐下来慢慢谈,一上来就直接挺着个西瓜肚站在大门口谈价格。   令燕幕城目瞪口呆是,这价格不是用嘴巴谈的,而是用手来谈。   手能说吗?   能。   只见马努老爹和库图鲁克带着暧昧的微笑,都把手伸进了对方的袖管里,然后又捏又揉好不亲密。   全程含情脉脉,一言不发   一滴汗珠慢慢从燕幕城额头滚了下来,心想这两老头这么当街秀恩爱好吗?   看见燕大侠痴呆的样子,萨努克小两口忍不住笑出声,萨努克立刻给这一只商场小菜鸟解释:这叫袖里吞金。   班茹在一旁比划道,“燕大哥,我们商家一般在做买卖,尤其是牲畜和玉石买卖,都会把手藏在袖子里进行。”   “这是为何?”燕幕城好奇的问,作为大侠,他只会骑在马上舞刀弄剑,这神神秘秘把手指藏在袖子里跳双人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不懂。   班茹掩口而笑道:“这呀,一是为了保密啊,货物的好坏和价格还有底价只有两个人知道,尽可以当着大家面前商议,还有一个就是人情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没有成交至少可以握握手嘛。”   “有道理。”燕幕城笑得像一朵花。   而库图鲁克脸上的花刚绽放花瓣就很快枯萎,只见他突然抗议道:   “老哥,你也太抠了吧,这价格我连口汤都喝不上啊?都等了你三年了都。”   马努老爹笑笑,手指又动了动。   “勉强喝上一点汤了。”库图鲁克脸色缓和,又道,“我喝汤可以,可我家的孙子孙女一大堆,光喝汤没法发育呀。”   马努老爹咳咳,手指又捏了捏。   库图鲁克眼睛渐渐发亮,嘴上再接再厉,“老哥啊,我的亲哥耶,您再匀点给我,我全家五十六口全指着您过活呢,三年了,整整三年才一次啊。”   马努老爹不说话,抬眼望天,一朵白云从他们头顶上悠悠划过,他低下头,手指动了动,库图鲁克脸上的花终于再次绽放,但商人贪婪的本性让他膨胀起来:   “老哥啊,肉能不能……”   这“大一点”还没说出口,老爹对他温柔地一笑之后,把手迅速抽了出来,拂袖而去,吓得库图鲁克全身一阵哆嗦:   “成交啊,成交——”   他哭丧着脸一面说一面一只手死抓住老爹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已经抱在老爹的大腿上,把鼻涕都抹在老爹的肚子上,这动作和表情实在太夸张了吧。   哎呦喂。   燕幕城三人实在忍不住了,笑弯了腰,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马努老爹可是个长安胡人首富甚至是整个大汉首富,再狡猾的人在他这个千年狐狸面前,只能丢盔卸甲举手投降。   ……   买卖达成,皆大欢喜。   老爹其实是一个有肉大家一起吃的人,起步价早就已经给对方肉吃了,只是这胖老头太贪心了。   老爹之所以能成为胡人首富,并不是在价格上做文章,而是诚信果断和审时度势,对商品的行情变化有超人一等的先见之明,这是他最希望后辈能学会的地方。   不过这几年细细观察,儿子萨努克诚信有余,可是在判断力和敏锐度方面显得非常木讷,反而是儿媳班茹果敢练达,把自己的真传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毕竟是个女儿家,如果是太平盛世,一个女人带一队商队出征西域还行,但此刻北匈奴像狼一样蛰伏在大漠,随时可能跳出来吃人。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声叹息,暗暗拿了个主意,走完这趟货,自己一家人就金盆洗手吧,让小儿子在长安开间店铺,过个安安生生的日子。   ……   该挑骆驼了,库图鲁克欢欢喜喜把众人领进围栏,进去以后拐过一排仆役住的木屋,眼前豁然开朗。   入眼的是一片草原,只见近千头褐色的骆驼,或坐或立或走,都安静地吃着草料,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温厚慈爱的眼睛,神情悠远地慢慢咀嚼着草叶。   让燕幕城想起家乡蹲在田间地头默默吸着旱烟袋的老农,神态安详,与世无争又任劳任怨。而且从侧脸看,骆驼嘴角向上微微弯起,永远是微笑的样子。   这股亲切感让燕幕城一时间鼻子一酸,竟然有哭的冲动。   “燕老弟,你亲自去挑一匹骆驼。”马努老爹回头一笑,“以后两年里,他就是你形影不离的老伙计了。”   “老伙计”三个字很暖心,听得燕幕城心中一热,他想到了自己的爱马红虎,放眼过去,这片养殖骆驼的草原上也有十几匹马在漫步吃草。   马努老爹顺着他目光道:“商队会留下五匹马,其余都放在这里寄养,光这笔费用又让库图老头乐开花了,哼,这老小子,一下子赚我两笔钱,还哭穷。”   一旁的老库图扭过头假装没听见,心里已经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   马努老爹做事很精细,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骆驼被誉为沙漠之舟是何等重要,每一头都必须亲自去挑选,万一挑到生病或者发情的骆驼,那将对未来的西行之路带来难以预测的麻烦。   所以,挑选好骆驼是一个优秀商队头领的必备素质之一。   为了锻炼儿子的眼光,马努老爹放手给儿子萨努克去做,年轻人在实践中才能得到锻炼,当然骆驼选好后,他还会做最后一次把关,由于数量巨大,这个过程大约需要花费他们两天时间。   库图鲁克领着萨努克夫妇去挑骆驼,老爹陪着燕幕城在后面慢慢走着。   “老爹,骆驼怎么挑?你教我呀,你知道我这个菜鸟连摸都没摸过呢?”燕幕城吹了声口哨苦笑着说。   大侠不是万能的,或许买个小菜都可能被一个小贩耍得团团转。   “我先带你去看看我的老伙计。”马努老爹说这话时很深情的样子,好像在回味往昔一段光辉岁月。   在骆驼群中,他领着燕幕城安静地穿梭着,一匹匹去辨认,燕幕城很怀疑能够找到所谓的老伙计,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骆驼几乎都是一个模样,他连性别都分不出,更分不清长相。   就在他想当然的时候,马努老爹在一匹看上去“衣裳不整”的骆驼前停了下来,用手抚摸它的长脸,无声地微笑。   燕幕城看见老爹居然找了一匹毛快掉光的骆驼,哑然失笑,心想既然老爹精于挑选骆驼,怎么会挑上这一匹?   一定是认错了。   他笑问,“老爹,你确认是这匹?”   老爹做出个嘘声的动作,手在它脸上摩擦着,好像在做什么神秘的交流。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骆驼的眼睛突然睁大起来,原来是跪在地上的,现在慢慢的站了起来,然后俯下身,把整个脑袋埋进老爹怀里。   老爹对着燕幕城得意地眨眨眼睛。   “它还能用吗?”燕幕城问,看见老爹露出一丝不悦之色,连忙改口道,“我说是它还能够随商队出发吗?”   “它快三十岁了,不能走了,等这次回来以后,我就把它带回长安养老。”   老爹深情地凝视老伙计。   此刻燕幕城看见,骆驼长睫毛下的眼睛涌出了一大片泪水…… 第三十四章 雨声如刀   温柔乡里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五天过去,到了离开敦煌的日子。   马车换成了骆驼之后,燕幕城也利用这几天好好练习了一下骑骆驼的技巧。   马和骆驼都是被人骑的。差别却很大,越好的马性子越烈,比如红虎,除了燕幕城和赵钦还有那位神秘的女强盗这类级别的高手,一般人别说驾驭,就是走近摸上一模,也会被红虎踢个鼻青脸肿。   而骆驼相反。越好的骆驼脾气越温顺,简直就是个好好先生,性格恬淡,不喜不悲,看上去每天嘴巴咀嚼个不停,其实并不意味它很贪吃,而是把胃里的东西再反刍出来细细咀嚼,   燕幕城在这位温顺的伙计配合下,学得很快,而且他惊讶地发现,骆驼跑起来其实并不慢,可惜商队货物太多,其中带了大量的瓷器,不宜快行,据马努老爹说,他们以后一天最多行进40里左右。   ……   在临行前的那天黄昏。   敦煌意外地下一场大雨,和中原其他地方下雨时众人躲在家里不同,整个敦煌都轰动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出来携手在雨中漫步,感受一下难得的乐趣。   有的人甚至连伞都不打,像疯子一样在雨中又跳又笑。   到了晚上,大雨渐渐变成小雨。   饭后,燕幕城正在屋子里默默收拾东西,一脸悲沧之色。   他现在是真正的穷光蛋一枚,自己原有的老物件加上夏曼古丽送自己的新衣物,几乎全栓马上的布袋里。   也就是说,他的全部家当:两套羊皮夹袄,一件新深衣,一双新鞋,还有老爹送的价格不费的夜光杯。全都随着红虎落入那女强盗之手。   当然这些倒还其次,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他陪伴多年的旧葫芦旧衣服旧鞋子,这些充满怀旧气息的老物件都没有了,这些衣物燕幕城是再破都舍不得丢,而是像宝贝一样藏在包裹里。   作为一个极为恋旧的人。   这等于活活去了他半条命。   越想越是伤心。   就像窗外的微微细雨……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包衣物,黄色长裙白色头巾,正是小老板娘琪曼。   “我敲了三次门你都没应,我只好自己进来了。”她歉意地一笑,又把包裹平放在桌子上,取出一件羊皮夹子,交到燕幕城手里,“这是我这几天赶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燕幕城惊讶又感动,他连向老爹他们都没提起呢。   “是班茹妹子告诉我的,这几天我看到她一直缩在屋子里做针线,我就问他缘由,她说你的马因为她而被弄丢了,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所以为她特意为你赶制几件,我跟她说,我来帮忙做一件。”   她的话音刚落,半掩的房问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一线,班茹同样捧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看见燕幕城正在试穿琪曼给他缝制的羊皮夹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少夫人,马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一路上你有空时,多教教我学匈奴话,在下就感激不尽。”燕幕城接过班茹手中的包裹,很诚恳地说道。   班茹精通西域多国语言,匈奴语也说得十分顺溜,燕幕城要去北匈奴行刺郅支单于,如果能解决语言问题,自然如虎添翼。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耿黑子和几个护卫正好路过,猛地惊见两位美女级别的少妇都来燕马屁送衣物,一个位是淑女少东家夫人,一位是美艳老板娘,他们几人一下子被气得吐血。   怎么女人都喜欢这马屁精?   ……   细雨菲菲的月牙泉,有一种朦胧的美丽,仿佛一个被轻纱遮面的美人,在雨夜里发出轻声的叹息。   子夜时分,雨仍旧下着。   此刻月牙泉畔所有的街市和客栈人声沉寂,只有几盏红灯笼伴随着轻微的呼噜声在细雨中摇曳。   这时一把淡蓝的油纸伞出现在月牙泉畔,在雨夜慢慢地漂浮,最后站在泉畔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幽灵。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中又飘来另一把浅蓝雨伞,向那把伞移动,然后两把雨伞靠在了一起,发出两个女人的声音:   “大当家,已经打探到那个西北都护府都护甘延寿已从乌垒城来到阳关巡查边防,要呆上三天,就在就住在城东军营,身边只有一百护卫。”   “嗯。”   “确定动手吗?   “看情况吧,如果在阳关军营杀不了,就在路上动手。   “可是大当家。我有一事不明,听说那甘都护为人清正,口碑很好,对西域其他国家秋毫不犯,我们为什么要杀他?”   “二十年前,就在今天这样的一个风雨之夜,他爹奉了狗皇帝之命灭了我赵家九十一口满门,如果不是乳娘冒死把我藏在炉灶里,哪有我赵如刀今天?哪有我们的月刀寨?小草,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这声音就像刀,越说越锋利。   小草不敢出声。   久久,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   两把雨伞相互偎依着,渐行渐远,消失在敦煌的蒙蒙细雨中……   ……   大汉取得河西之地后,在河西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为了巩固边防,又在敦煌郡的南北方向设立两关,北面是“玉门关”,南面就是“阳关”。   丝绸之路的一南一北两个通道,分别要途经这两个关口之后,才正式踏入风情无限的西域三十六国。   所以,在当时的大汉,走出这两个关口,就等于是出国了。   这时的阳关远不是两千年后,我们看到的风沙漫天的荒漠和戈壁,而是一片有树有水有人家的绿洲。   阳关城就建在绿洲之畔。   城墙高12米顶宽4米,虽然城池远没有长安城那么高大威武,可是贵在扎实。每当看见那苍黄色的敦厚撞墙在绿草和蓝天交界处巍峨耸立,让每个外出的游子涌起一种回家的温暖。   这里驻扎着1500名大汉军士,来自中原各个省份,既有地道的西北人,也有来自遥远的江南人。   ……   阳关,城东军营。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一张疤痕累累的胡杨木桌子上。   一个浓眉星眸国字脸的中年男子,头发扎成休闲装束,身上依旧穿着玄铁甲胄,气质沉静,不威自怒,端坐在桌前翻阅竹简。正津津有味地默读着一段文字: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他神情渐渐陶醉,大叫一声:“好!”   放下书简,首片竹简上印着四个字《孙子兵法》,他提起一柄环首铁刀,大步走出房间来到一个演武场。   演武场寂静无声,只有两个军士在默默擦拭兵器上的锈迹,一见此人过来,立刻单膝下跪行礼,“参见都护甘大人!”   此人正是大汉王朝在西域三十六国的最高军政长官——西域都护府第二任都护甘延寿,军衔是骑都尉。   西域都护府是汉宣帝时期在公元前60年,为了保障丝绸之路的安全和西域各国的和睦共处,而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县境内)正式设立的。   最高军政长官叫都护,级别相当于郡太守,年俸2000石,手下的官员有副校尉和丞各一人,司马、候、千人各两人。   第一任都护是安远侯郑吉,在他因病退休后,因为甘延寿为人沉稳又孔武有力,是大汉著名的举重冠军和跑酷高手,所以把他调到西域,担任这第二任的都护。   阳关也是都护府的管辖范围之内。   甘延寿每个月都要抽出几天时间,来查看阳关的边防军务。   ……   “不必多礼,你们搬几个石墩过来!”甘延寿吩咐,手中铁刀在空中一抖,舞起一朵刀花,气度沉雄,又举重若轻。   当两名军士气喘吁吁地抬来三个大石墩时,甘延寿手中刀已经是脚踩七星,舞得如水银泻地,眼花缭乱。   让两个军士五体投地。   他们原本得知这位甘大人系出名门,还以为是一个花拳绣腿的公子哥儿,来西域只是为了日后的仕途镀镀金而已。   经过他们二位细心观察,才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人家来阳关,早上四点就起床,闻鸡起舞。三餐与兵同食,从来不另开小灶,另外除了巡视以外,更不会去任何风花雪月之场所,而是在军营苦读兵法,闲暇之余又在演武场上刀不离手。   而且,更让人目瞪口呆是,这位甘大人是百年罕见的大力士。   他们抬来的三个石墩,个个重达100斤以上,可是甘大人左右开工,两只手拎起来,就像是提两个菜篮子似的。   为了刷新这二位的吃惊度,他大喝一声,将两个石墩抛飞在空中,像杂技演员一样,双手轮番地接着又抛起,惊得两位军士齐齐尿裤子。   我的天,万一一不留神砸下来,头破血流还是轻的,一命呜呼也是大概率呀!   就在他们战战兢兢中,甘大人再加一剂猛料,脚尖一挑,第三个石墩也飞了起来,手脚并用,三个石墩像溜溜球一样在空中被他玩成了接力棒。   两个军士再也不敢看下去,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好!”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年轻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头带武冠,身披玄甲,笑容满脸,英气勃勃,两位军士立刻起身迎上去,一齐躬身行礼道:“参见陈校尉!”   这位浓眉大眼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正是西域都护府的第二把手,主管大汉在西域一切军务的副校尉,陈汤。   虽然都是顶头上司,可是两位最底层的士兵看这两位大人的目光显然有些不同,看甘大人时充满敬畏,看陈大人时更多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亲切感。   因为他们知道这位陈大人也是出生卑微,和他们一样都是个普通农家子弟,而且是个穷三代。绝对是他们心中屌丝逆袭走上人生巅峰的成功典范。   屌丝见屌丝,那是两眼泪汪汪啊。   “君况好身手!”陈汤一挑大拇指眉飞色舞地赞道,甘延寿字君况。   “子公来了,哈哈。”甘延寿挥舞着三个石墩,还能坦然说话,子公是陈汤的字,他们既是同事更是朋友。   看都护大人居然能一边说话一边舞动石墩,两个军士又吓得腿软成一团烂泥,心里抓狂:我说大人呐,您老别说话,小心分心闪了腰喂。   “来,练练!”在大笑声中,甘延寿一个石墩扔了过去,陈汤双手接住,就在两位军士认为又来一个猛人时,只见陈汤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两位军士又惊又喜,眼泪汪汪,总算来一个正常人类了。   却见陈汤脸不红心不跳地拍手站了起来,呛一声拔出了手中剑!舞起一朵剑花,冲甘延寿笑道:“要比就比剑!”   他举剑杀向甘延寿,两人龙争虎斗起来,一个凝重一个轻灵,蹡蹡声不绝于耳,斗得是难解难分,煞是好看。   闻讯赶来的军士们络绎不绝,喝彩声响彻了整个阳关城。 第三十五章 美妙的邂逅   驼队在距离阳关五里之外就停了来。   这里依旧是一片荒原。   没水没树没有躲阴凉的地方。   日上中天,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刻,热辣的阳光让人头顶都快冒出袅袅的青烟,骆驼们倒是坦然自得,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反刍过来的草料。   但人都热得快受不了,真想进城好好找个阴凉处,喝口大碗茶。   一个黑衣人正坐在骆驼上一动不动眺望远方那座土黄色城墙。   这样的姿势,他保持了快一个时辰,简直就像个自虐狂。   他受得了有人受不了,终于有人忍不住,贾彪骑着骆驼挨到身边,迟疑了一会儿拱手道:“铁弗大人,马努老头都去阳关好一会儿了,我们为什么不进去?他们吃香喝辣,我们却在这里喝西北风,兄弟们都有怨言了。”   铁弗按在驼峰上的右手手指微微弹了弹,这是他压抑愤怒时特有的小动作,好半天,他才冷声道,“汉人西北都护府两大巨头甘延寿和陈汤都在阳关巡视,他们可不是善茬,眼睛毒得很,听说最喜欢在城中微服私访,你们的演技大差,我们要等到下午最热的时候才进关。”   “大人,这又是为何?”   “笨蛋,他们要睡午觉。”   “大人,这两个汉人可是我们匈奴在西域最大的敌人,为何不乘他们午睡之际,摸进军营杀之而后快!首级传给主上,主上郅支大单于一定会重重有赏我等,大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铁弗缓缓侧过头,看向这个向他说话的人,一字一顿道:“贾彪,要不是你在长安杀过官差,我真怀疑你是汉人的卧底,杀甘延寿和陈汤?呵呵,你不知道他们的武艺不在我之下吗?”   “甘延寿力大无敌,曾在狩猎场一拳打碎棕熊脑袋,陈汤剑法精绝,据说当年和被你们大汉誉为剑法天下第一的燕幕城在渭水河畔大战三百回合才落败。”   贾彪的头垂得越来越低,冷汗涔涔而落,但他不敢用手去擦。   铁弗哼了一声又道,“既然你闲得发慌,就在沙漠里去跑一圈,没有一个时辰不要回来,听到没有?”   “属属…属下听令!”   贾彪咬牙道,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浑身顿时像火炉一样燃烧。   ……   当贾彪累得像死狗一样被同伴抬进城时,马努老爹的驼队众人早已在客栈美美睡了个午觉,他们会在阳关住一个晚上,明天早上五时准时出发。   在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之后,燕幕城和马努老爹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去街上逛逛,如果回来晚了就不陪大家一起吃晚饭了,他自己随便在哪儿吃一顿,顺便逛逛阳关的夜市。   阳关在50年前还是一块不毛之地,人烟稀少鸟不拉屎,虽然有两处天然水源莴洼地和西土沟,可是风沙也大,又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烈日的高大建筑,所以虽然有成为绿洲的潜力,却始终成不了气候。   这种状况,一直到大汉王朝在此地设立阳关关隘才一举扭转,城墙造好了,军队和军人家属也来了,这些人要吃要喝,所以荒地变为良田,这些人要穿要用要娱乐,所以衣店鞋店小吃店应运而生,连戏台子都搭建好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南向丝绸之路的必经通道,南来北往的客商,无论是胡人汉人都要在这里勘验通关文牒,歇歇脚吃吃喝喝洗个澡,让这座小小的边关小城生气勃勃,像只春笋一样,日益繁茂,或许要不了多久大汉又要添加一郡:阳关郡。   ……   一到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中有汉人,也有讲着生硬汉语的胡人,燕幕城空着双手,在人群中驻足流连。   他漫步街头,津津有味地看着各色人群讨价还价的样子,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嘴角弯起一抹微笑,就像烈日下的一道清流,流进他的心田。   “百姓”这两个叫得好。   世界上有多少人姓张王李?又有多少个马努和古丽?   苍苍茫茫,芸芸众生。   燕幕城拎着马努老爹相送的新酒葫芦,一人潇潇洒洒地在街上走着,路过一个小木桥,桥下溪水潺潺,银色的小鱼在碧绿的水草间游弋嬉戏。   这小桥流水让燕幕城心神一阵恍惚,仿佛让他仿佛置身于万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当浮一大白,燕幕城一仰脖,正想喝一口酒,这才发现酒壶早空了。   ……   哑然失笑,桥头一个鸡毛小店正好斜斜挑出一杆酒帘子,燕幕城走了进去,找张不起眼的桌子坐了下来,叫小二上了一壶米酒,一斤熟牛肉和两个白馍。   由于现在还不到黄昏,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店里冷冷清清,只有燕幕城一个客人,他也乐得清幽自在。   小二是个胡人小伙,人长得很精神,皮肤很白眼睛很细,嘴角常带着笑,若拉到长安一定是个金牌跑堂,留在这有些可惜了,他笑问燕幕城,“客官,我们小店最好是就是馕,您要不要来一张?”   “馕?”燕幕城歪头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叫胡饼子的?”   小二笑着点点头,又问,“你是要来一张艾曼克,还是一张托喀西?”   见燕幕城一脸懵逼,他立刻换了一种燕幕城听得懂的问法,“艾曼克是大一点的胡饼,托喀西是小一点的胡饼。”   熟悉燕幕城的人问这个问题会闹笑话,谁不人知哪个不晓?燕大侠豪气干云,一向是大碗喝酒大碗吃肉,饼子自然也是越大越好,他一个响指,“艾曼克!”   小二满脸钦佩地看了他一眼。   这眼神让燕幕城好生奇怪。   可下一秒,他快要哭了。   只见这小二和另外一个小二,他们组团从厨房抬出了一张饼子,足有车轮般大小,燕幕城惊得下巴掉了下来。   坑爹啊!这就是艾曼克?这就是大一点的?那大两点的该有多大?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巴图尔,也只有2米高的巨人才能啃得动如此巨大的饼。   ……   燕幕城摇摇晃晃地走出小店,不是喝醉了,而是胃快撑爆了,当时在汉代并没有打包的传统,吃不完带走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吃不完再走更是对人家手艺的羞辱,燕大侠无奈,只好悲壮了一回。   才走几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滚,一股酸水直逼咽喉,他暗叫不好,赶紧找了个僻静角落,吐了一地。   感觉果然好多了,又身轻如燕。   他背靠在泥墙上徐徐吐出一口气,头顶一阵燕雀的叫声,燕幕城听得赏心悦目,感叹这也是乡音的味道,他仰起脸,一簇粉红的桃花斜探出墙外,迎风摇曳。这在塞外可是难得的美景。   燕幕城正在凝目鉴赏桃花,围墙内飘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小草,你快去看看稀饭熟了没有?”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这声音他一里外都能听出来,正是那个抢走红虎,让他倾家荡产的女强盗的声音,一句古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像鸟一样飞过燕幕城额头。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红虎,燕幕城心里一阵小激动。他双足点地,轻轻扒上墙头,无声地露出半张脸,透过桃花枝叶看过去,里面是个颇为清幽的小院,院子中央有个石凳,凳子上坐着一个女人,茄红上衣紫色长裙,侧脸有一片柳叶状的疤痕,果然是她,燕幕城怦然心跳。   这女子看来是个十足的书虫。在哪儿都离不开书,依旧捂着一卷竹简,看得津津有味,燕幕城眯眼一看,是《孙子兵法》。想必也是她之前从马车上拿的。   燕幕城大开眼界,生平第一次发现居然有女贼迷上兵法的,看来这女人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除了这女子外,院子一角支起了一个黑色的大锅,里面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稀饭,一个盘着一根黑粗辫子穿浅绿色衣裙的少女,正在挑弄柴火,吹气的样子,腮帮鼓鼓的,样子很萌。   令燕幕城失望的是,这屋子和院子都很小,连煮饭都要在院子里,根本看不见马厩,更别说马了,看样子是个临时的住过,不会是把我的宝贝红虎给卖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一沉。   这时,斜上方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进来了两个女子,手里提着一条鱼和几把蔬菜,和院子里两人一身休闲装不同的是,这两女短衣裤装,背上斜插着一柄剑,走起来路来身手利落,神情彪悍。   “大当家的,几时动手?”   新来的一名女子低声问。   “到时再说。”看书女子道,她放下手,撸起袖子,“走,我们去河边一块儿把菜洗了,小草留在这里照看稀饭。”   三个女人手挽手很亲密地走了出去。   燕幕城手一推,双脚轻轻落地,蹲在墙角暗想,大当家的?几时行动?看来自己是遇到了女子偷盗团伙了。   可惜她们运气不好,遇到自己。   这对于自己这个侠义满身的青年人来说,是绝对不能让她们去祸害阳关的百姓,他想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稀饭,心里坏坏地笑了起来……   一溜烟他消失小巷中,一溜烟功夫,他又回来了。   ……   绿衣少女正兢兢业业煮着一锅稀饭,鼻头已经被烟熏黑了,她却浑然不觉,时不时看看墙角的桃花,笑得很纯。   “咚咚!”传来敲门声。   她紧张地站了起来,盯着门问:“是谁呀?”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爷爷级声音:“咳咳,小老儿路过此地,讨碗水喝。”   “前面有条河呢,水很干净。”小姑娘很警惕,不想开门。   “老汉我腿脚不便,怕掉进河里。”   绿衣少女想了想,走过去开门,但没有全打开,只吱吱呀呀开了一条小缝,可是门外空无一人,再把门完全打开,还是不见任何人影,想来是老人家见自己久不开门,伤心失望地走了,她心里一阵懊恼,大当家也太谨慎了,说什么除了她们,任何人都不许开门。   就在她站在门口发呆的几分钟,一条蓝色的人影大鸟般从墙头无声落入院中,把一小袋巴豆粉抖入稀饭中,还用锅边的筷子搅了搅,在绿衣少女关门返回时,他已如一只轻盈的燕子掠过墙头。   燕幕城蹲在外墙偷笑。   巴豆是他那个时代经典泻药,四个女人一锅饭,上吐下泻一整夜,今天你们四个美女大盗就等着掉进茅厕吧,哈哈,看你们咋偷? 第三十六章 鸡鸣狗盗   由于巴豆的美妙化学反应,这一晚上的阳关风平浪静,没有人被偷东西,更没有人被刺杀,这一切都要感谢昨天黄昏那个蹲在墙角偷笑的男人。   燕幕城是大侠没错。   但不是传统意义上一根筋的呆侠。   他很活,自由得像条鱼儿。   不拘一格才是他的最爱。   所以在别人锅里投个巴豆什么的,只要目的是正义的,偶尔剑走偏锋也没有什么不好,反而比直接拿剑冲上去有趣得多,全城的老少爷们都会感谢他燕幕城让大家度过了一个平安之夜,   当然除了这四个女人。   ……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在阳关城东居民区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四个女人迟迟起不了床,拜燕幕城所赐,她们来来回回从卧房到茅厕跑了十几趟,别说晚上飞檐走壁去刺杀某个大人物的计划全部打了水漂,就连走路都摇摇晃晃还怎么去杀人呢?到凌晨四五点钟四个懵妹的肚子才消停下来。   终于可以补了个回笼觉。   一直睡到中午,赵如刀才翻身坐起,抱膝靠在墙角,窗外的太阳已近升得老高,穿过窗棂射在她铁青的脸上。   拉稀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为什么拉稀?   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这是个偶然现象,还是被人做了手脚后的必然结果?   作为处事一向谨慎的赵如刀来说,任何事情都必须弄清楚原因,江湖险恶,不要被人坑了还蒙在鼓里。   她揉了揉熊猫眼,将心中的怒火一点点压抑下去,她之所以能主持一个近千人的大山寨,靠的不是拳头而是脑子。   昨日果真被人下了药吗?   如果这样的话,这说明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洞悉四人昨晚去行刺西域都护府都护甘延寿的计划,那么问题来了,他直接带大队人马围捕自己,或者在锅里下蒙汗药不是更好吗?这样毫不费力就将自己四人擒获,可是为什么偏偏玩起泻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呢?   她可以断定军方的人,是绝不会干这种鸡鸣狗盗可笑行为。   作为爱美的汉代女性,对赵如刀来说,这种在锅子里下巴豆的行为简直是令人发指,她们四个人宁可被捉,也不愿意活活拉上一整晚的肚子。   究竟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干的?赵如刀真想抓住他,抽他三百铁鞭。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自己四个人拉肚子和人为有关?因为找不出动机和理由让对方采用这么可笑又无耻的方式对付她们姐妹四个。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下九流的小贼投放的多半是毒药、蒙汗药,再无耻一点就是春药,可从来没有见过投泻药的。   可是如果排除人为,自己和姐妹们为什么好好地拉起肚子来呢?   算来算去,只能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姐妹们都睡得正嗨,小草的呼噜都欢快地响了起来,她不忍心把她们叫起来盘问,自己背靠在墙上,抚摸着下巴,把昨天晚餐的柴米油盐和买的鱼和小菜一一地审视了一遍,细想一下,油盐酱醋都是新买的,昨天的鱼和小菜也很新鲜,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脑子渐渐大了起来……   又觉得荒诞可笑,自己居然为这一点小事去浪费脑筋。   她得出的结论,猜想还是饮食上出了什么纰漏,比如洗米的井水,比如洗菜的河水等等…算了,下次注意就好。   ……   她这个结论正是燕幕城喜闻乐见的,为了确保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有效的落实,昨天半夜他就躲在小院子的墙外蹲点了,这里位置非常偏僻,平时没有什么人走动,而墙壁又很厚实,只要燕幕城不说话,对方还真不易发现有个大男人猫在她们四个女人的墙角守了一整夜。   昨夜四个女人排队上茅厕的盛况,他忍住笑听了个一清二楚,但是非礼勿视,他绝对没有趴在墙头去偷看什么,偷听也是无奈之举,对方不是一般的女人,可是强盗啊,不能用正常的手段去对付她们。   其实燕幕城投巴豆也有深远考虑。   其一,是阻止这四个美女大盗对善良淳朴的阳关居民生命和财产安全下毒手。   其二,她们拉了整晚的肚子,走路肯定不利索,自然会选择骑马,自己顺藤摸瓜,找到爱马红虎,若真被她们给卖了,自己也不用费多大力气,将这四个体虚腿软的美女大盗拿下,逼问红虎所在。   他的如意算盘噼里啪啦。   目前进展是相当顺利。   原本驼队今天一早要就出发,自己将事情告知马努老爹之后,老爹主动提出让商队在阳关多呆上一天,一天之后,如果事情还没有搞定,那么驼队先行出发,他会给燕幕城留下一匹骆驼和食物还有钱币,下一站是楼兰国,驼队在楼兰会停留七天左右,到时楼兰再见。   ……   燕幕城蜷缩在墙角,津津有味吃着自己的早餐托喀西,和昨天车轮般大小快把燕幕城肚子撑爆的艾曼克不同,托喀西这种胡饼却是意外的小,比在长安吃的羊肉夹馍还活活小了一号。   直到燕幕城像猫咪一样在墙角吃了七个托喀西,阳光由耳边的斜射变为头顶的直射时,院子里一阵窸窸窣窣,四个女人终于都起了床。   其中三个女人刚起床,就为拉肚子的事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吵了起来。   一个说鱼没洗干净。   一个说锅里肯定有老鼠屎。   第三个说说不定买到变质的酱油。   还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燕幕城听得暗暗好笑。   吵声渐渐变成哭声,眼看哭声就要升级为刀剑声,最后还是那个被称为大当家的女人暴吼一声让大家通通闭嘴。   里面这才一片寂静。   ……   安静了片刻之后,院子里的大当家赵如刀道:“你们三个还能走吗?”   三女脸发烧点点头,“能。”   “好,小草你去街上买一张艾曼克,小花小叶跟我去把马牵来!吃完饼子,我们立刻离开阳关。”   那个叫小草的绿衣少女有些弱弱地问:“大当家,姓甘的,我们不杀了?”   首领尚未发话,小花小叶一齐冷笑:“小草,你让四个拉肚子的女人去对付一百个守卫保护着的大男人,梦还没醒你呢,还是洗洗继续睡吧。”   “好了都闭嘴!”老大开口,“小草,算了等下次吧。”   “那我们去哪儿?”   “直接去楼兰和二当家汇合。”   终于等到了这个“马”字,燕幕城心中一阵欣喜,同时也知道了,原来她们昨晚竟然是想去杀人,这姓甘的是何许人也?她们为什么要杀他?   燕幕城无声想着,等找回自己的马后,再继续跟踪这四个女人,看看她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想干嘛?而且她们也去楼兰,正好和自己顺路。   ……   跟踪是一个技巧活儿。   尤其是跟踪三个警惕性像猫一样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的女人。   这对燕幕城是一个挑战,当大侠时都是在阳光底下,堂堂正正和人决一死战,可是又投巴豆又鬼鬼祟祟跟着人家姑娘屁股后面,燕幕城还需要熟能生巧。   走过三条大路,在穿过五条小巷,看来阳关城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幸好经过昨晚肚子的洗礼之后,她们三人走得并不快,这为燕幕城跟踪提空了不少便利。   一路上不时有男人对她们腿软走路的样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这一副“你懂得”的猥琐笑容,气得跟在女老大身后的小花小叶想拔剑当街杀人。   吓得这些男人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两女咯咯大笑。   这让燕幕城又松了一口气,即使自己跟踪技术不过关,被对方发现了,或许也是把自己当做哪些垂涎美色的登徒子,这样就不会联想道自己会有其他目的。   再转过一个集市后,三女突然停了下来,在一个挂满儿童玩具的板车边停了下来,轻声细语地挑着拨浪鼓、木偶人之类的小玩意儿,燕幕城也连忙蹲下身和一个卖鞋垫子的老人家唠起家常来。   不一会儿,就见她们三人居然买了五六个拨浪鼓和七八个木偶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走,让燕幕城暗暗心惊。   她们三人究竟是哪个生这么多娃?   还是三个都有娃了?   他低头沉思,对待已经当了娘的女人,除非是心如蛇蝎大奸大恶,无论她们是不是强盗,他向来是下不了狠手,而且他看人很准,这几个女人人品不错,为什么做强盗,或许是生活所迫吧。   想要那一车书也是要求进步的表现,至于杀那个什么姓名甘的人,一定是曾经迫害她们的仇人,想到刚才她们挑选小孩子玩具时一脸温煦如春风的笑容,燕幕城的心立刻温柔了起来。   有些脸红,自己昨天在锅子里下那么多的巴豆是不是太过了。   ……   眼看她们三人提着包裹转过一个街角,燕幕城回过神正要迈步跟上去,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打得一歪:   “哈哈,燕老弟?真是你燕老弟!”   他还没回过头,就被人狠狠抱了起来,然后往地下一摔! 第三十七章 西出阳关有故人   幸好燕幕城脚下功夫深厚,气运丹田将下盘瞬间稳住,这才让对方的恶作剧没有得逞,冷笑着回头一看,一张浓眉大眼的笑脸贴在自己脑后。   这货是个男人,头发黑亮一丝不苟,一身绛红色的曲裾休闲深衣,腰间斜挂一柄蟒纹鞘长剑,显得英姿飒爽。   燕幕城扭头看了他足足三个呼吸之后,脸上的惊讶转为徐徐的笑意:   “陈汤!是你小子啊!”   燕幕城一拳打在陈汤的肩膀上,他一言眼瞟见那四个女人快没影了,笑道,“你住哪家客栈?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今晚请你喝酒,咱们不见不散!”   他拍拍小陈的肩膀拔腿就想走,手臂却被陈汤牢牢地钳住,“哈哈,兄弟,遇到我陈汤,今天走不了!来来来大家喝上三百碗,然后再打上个三百回合!”   靠!这小子还是和七年前一样难缠,燕幕城脸一沉:“我真有急事,晚上一定来陪你喝个一醉方休!”   “不行,今晚不能喝酒,我要早睡,明天一早就要随都护府甘都护回乌垒城。”陈汤苦笑道,手还是不松开。   这“甘”字立刻让燕幕城的注意力提高了八度,他终于明白那四个女人要杀什么人了,竟然是整个西域地界儿大汉的最高军政长官,胆儿还真肥!   “七年没见,我看看现在谁是大汉第一剑客?”陈汤眼眯成一条缝,精光四射,蝎子一样牢牢钳住燕幕城的手臂。   燕幕城侧头想了想,也罢,等一会儿去小院子找那四个女人也是一样。他耸耸肩,举手对陈汤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   悦来酒家,二楼包厢。   燕幕城一杯在手,凭栏远眺。   城外的绿色由密渐疏,然后是连绵起伏的黄沙,令人望而生畏,自己走出阳关,就要和无边无际的黄沙面对面怼上了。   不过走之前,能在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说起来,他和陈汤还是不打不相识,他饮了一口酒,眼前画面一阵恍惚,岁月倒流回到七年之前。   那时的燕幕城刚出道不久,为了不连累义父一家,离家独自住在渭水河一叶扁舟之上,年轻气盛的他四处挑战大汉的各路高手,百战百胜,博得了一个大汉剑术第一的虚名,心里颇为得意。   结果惹来公愤,每天都有血气方刚的年轻高手从大汉各个角落赶来,人就蹲守在渭水河对岸向他挑战。   陈汤就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位。   那时小陈只是长安大内皇宫御膳房担任一个叫太官献食丞鼻屎大的小官,主要负责帮忙给御膳房总管管理厨子,忙时也要洗洗小菜端端盘子,郁郁不得志,平时爱读书,更爱练习剑术,一听说长安城外出了个比他年纪还小个性却比他更牛逼的家伙,居然给人吹为大汉第一。   陈汤立马向顶头上司请了病假,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要把在厨房里受到的委屈通通发泄到这个大牛皮身上。   放眼河面,只见一叶扁舟随风飘荡,一个蓝衣少年临水而钓,神情说不出的潇洒,陈汤心里冷笑,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人家名士风度,也不觉可笑。   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无名的杀气,正在钓鱼准备午饭的燕幕城侧过脸也看到了对岸一个年轻人朝他吐槽,四目摇摇相对,激起一连串绚丽的火花。   那时也是一年的阳春三月,河畔柳枝飞扬,踏青的游人摩肩擦踵。当燕幕城和陈汤在渭水之畔比剑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长安后,众人把渭水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全家出动,都在带瓜果甜点一边吃一边看,好不热闹。   看见如此多的观众捧场,两位青年也是施展浑身解数,将自己对剑道的了解毫无保留地一泻而出,斗得是天地都为之变色,众人看得大呼过瘾。   直到三百招后,双方的眼神都收起了轻视之色,陈汤虽然年纪比燕幕城大了几岁,可是因为吃的是公家饭,在实战经验上反而比浪荡江湖的燕幕城少了很多。   在比斗中,剑术三分之一,心性三分一,另外三分之一都是经验。   他们在剑术和心性上面平分秋色,经验上,在江湖摸爬滚打的燕幕城自然比皇宫御膳房端盘子的陈汤丰富得多。   燕幕城显然意识到自己优势,如果仅凭剑术,他估摸需要500招才能取胜,可是自己是大汉第一,和一个厨子斗了这么久,这几乎相当于自己败了,所以他一咬牙,出剑速度越来越快,如羚羊挂角,快得令人抓不住痕迹。   这突然的节奏加快,果然让经验欠缺的陈汤被逼出了破绽,三百一十五招过后,他终于跟不上节拍,手臂挨了一剑,手中剑瞬间就被燕幕城挑飞出去!   “咄”的一声插在地上。   ……   这次比剑因为实在精彩,在长安轰动一时。观众徐徐散去后,两位出身社会底层的草根惺惺相惜,一起去了酒楼痛饮一番,从此成了一对好朋友。   而且比试之后,两人都发生了改变,燕幕城变得内敛,不敢再小看天下人,性格上的成熟,更让剑法越发空灵起来,而陈汤因为此战名动长安,很快被富平侯张勃推荐给朝廷,从此鲤鱼跳上龙门。   ……   视线重新回到桌前。   长安一别已是七年,两人竟在千里之外的阳关邂逅,在酒桌上相对无言,手里悠悠举着杯,都是感慨万千……   “你怎么来阳关?”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今年刚来西域,在都护府甘大人账前担任副校尉。”陈汤先说。   燕幕城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得陈汤毛骨悚然,“好大的官,你小子发达了!”   陈汤得意地大笑。   燕幕城如此夸张地看着陈汤,是因为副校尉,在汉代已经是人人羡慕的高级军官,年俸接近2000石,收入足足是燕幕城义父卫司马谷吉的一倍,相当于现在的各大军区的副司令员。   在大汉军队当中,比副校尉大的就只有校尉和各类将军了。   而此时陈汤还不到40岁。   燕幕城突然觉得“你小子”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口了,是不是叫“陈大人”才更合适呢,按照汉军礼制,普通士兵和军官见到陈汤可都要单腿下跪的。   “现在怕了吧?哈哈。”陈汤浮了一大白,他仿佛看穿了燕幕城的心思。   “哼,我大汉第一剑客,何惧之有?”燕幕城傲然一笑,故意板着脸。   “嚯,姓燕的,口气还是这么大,你敢不敢再和我比剑?我陈汤等了七年了,今天非要拿下你这个天下第一!”   “好,拔出你的筷子!”   “啥,筷筷筷…筷子?”   陈汤十脸懵逼,怀疑自己的耳朵长在屁股上了,就听燕幕城打了个响指道:   “高手比武何须用剑,你看到盘子里这块羊蹄子没有?谁先用筷子夹住入口,谁就是天下第一剑客!”   陈汤哑然失笑,“好!”   接下来一幕,让酒家掌柜和店小二心惊肉跳,他们脸上抽搐的频率几乎和两位筷子上的大侠出手一样快。   我的盘我的碗啊……   小二正想上前喝止,却被掌柜的在头顶赏了个爆栗子:“你傻啊,那穿红衣服的是陈校尉大人,除了都护大人,整个西域就属他最大。”   在高手看来,筷子与剑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打完了之后,可以和对手立刻在一起饭。   七年的历练,让陈汤终于弥补了自己欠缺经验的短板,出筷之间攻守兼备,进度之间章法严谨,燕幕城看得是津津有味,而陈汤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心惊。   因为无论他出手角度多刁钻,燕幕城都好像是他肚里的蛔虫,总能提前封堵他的线路,而且表现得游刃有余。   看来两人都进步了不少,可是自己在跑,燕幕城这家伙却是在飞。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把筷子扣在桌上,一副认赌服输的样子。   燕幕城停下筷,眉飞色舞道:“看来我的校尉大人还要多练几……”   “年”字尚未说出口,陈汤出筷如风一把将盘子里的羊蹄子夹住!   燕幕城嘴巴半张,眼睛鼓得像只青蛙,用筷子指着陈汤的鼻子道:“你赖皮!”   “兵不厌诈,哈哈哈……我可是当兵的。”陈汤得意地大笑,正想把羊蹄子夹入口中,燕幕城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陈汤身后吃惊地叫道:“都护大人!”   陈汤猝然扭头,背后屁都没有。   等他回头时,自己筷子上的羊肉蹄子早到了燕幕城的口中,嚼得咯吱有声。   燕幕城悠然呷了一口酒道,“当兵的,我这叫侠不厌诈,嘻嘻。”   陈汤快哭了。   不远处柜台下,那掌柜和小二已经捂着嘴笑得滚成一团。   ……   酒过三巡之后,陈汤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燕幕城问:“燕老弟,你为何来阳关?莫非是去西域?”   燕幕城刚想开口说出来逛逛,就被陈汤先抢先一步扑充道:“你小子千万别说出来玩,这话我不爱听,知道不?”   燕幕城真怀疑陈汤是自己肚里一条蛔虫精变的,急忙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眼珠子徐徐转了一圈道:   “最正一兄弟手头紧,所以在一家商队做了一名护卫,挣两个小钱花花。”   这话倒让陈汤信了一半,外人还道大侠如何风光,但他最清楚,燕幕城是大侠不是大盗,从来不打家劫,又不替人收账,日子一直在贫困线上沉浮。   他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燕幕城,用语重心长地口吻道:“老弟啊,我倒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听。”   “陈兄请讲?”   “以你惊世之才,做一名商队保镖实在是暴殄天物,何不投军报效国家,就来我们都护府吧,我这副校尉让你当!”   燕幕城沉吟不语,只是笑。   “真的。”陈汤叹口气看着他,“别说一个小小的校尉,只要老弟你投身边关,未必不会成为霍去病那般的风流人物,建万世之功,名垂青史!” 第三十八章 肝胆相照   现在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所以酒楼很安静,他们的对话大掌柜和小二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尊贵的校尉大人居然把这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和威震天下杀得匈奴人至今胆寒的冠军侯相提并论,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暗暗咂舌。   这霍去病是何许人也,可是大汉赫赫有名的战神,千年难遇的人物,校尉大人居然如此抬高这小子。   他们从燕幕城乱蓬蓬的头发到沾满泥沙的靴子,怎么看都像一个吃不饱饭的流民,所以二人得出的一致结论是:校尉大人肯定是醉糊涂了。   ……   大厅寂静无声。   一串水滴声,燕幕城给陈汤到了一碗酒,动容道:“多谢陈兄抬爱,只是小弟自由闲散惯了,不太爱受人拘束。”   陈汤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算了,这个以后再说,有一点老弟说得对,这当起官来,确是施展不开拳脚,令人心烦。”   他唉声叹气将眼前酒一饮而尽。   “自从我上任这副校尉,一直憋着一口气,就是要踏平匈奴,老弟你知道吗。康居国如今住着一头凶暴的草原狼。”   “你说的可是北匈奴的郅支单于?”燕幕城语气平缓,不动声色道,提到这个名字,无论脸色多么平静,内心都抑制不住波涛汹涌。   “对!”陈汤点点头,“这奸贼射杀了我大汉使者谷吉之后,为逃避大汉征讨,躲在康居,但不安分,肆意侵夺别国领土,他志向是以康居为据点,妄图吞并整个西域,然后再夺河西,直指长安。”   燕幕城皱眉,“那朝廷就不管?”   他想起义父已经遇害七年,朝廷依旧是毫不发兵迹象,心中不禁愤懑。   “我在长安做郎官时,就曾上书给朝廷,让大汉发兵5万西征讨伐匈奴,可朝廷大臣们大都反对,说路途遥远,钱粮耗费巨大,而且未必有胜算,所以我朝陛下迟迟下不了决心,七年过去了,此事竟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陈汤脸色沉重,重重放下酒碗,不甘之心溢于言表,又接着道:   “我曾与汉使谷吉谷大人在长安有一面之缘,他是个好官,更是好人,现在却随同二百大汉将士埋骨万里黄沙,忠魂七年不得回故乡,真令人扼腕叹息。”   燕幕城手抚着额头,闭上眼睛,久久不发一言,义父的脸容不断在脑海里显现,陈汤问:“燕老弟,你怎么了?”   “没事,被这位谷大人感动了……”燕幕城脸色恢复平静,给陈汤夹了一口菜问,“说说甘大人吧,他为人如何?”   陈汤和燕幕城碰了碰酒碗,“这位甘大人,姓甘名延寿,子字君况,人品很正派,深受军民和西域各国百姓爱戴,和谷大人一样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能和他共事,乃是我陈汤的福气。”   “就没什么缺点?”燕幕城笑问。   陈汤歪着头,想了想,“缺点嘛也有,就是为人过于沉稳,做事太守规矩,魄力不够,什么事都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这样倒把自己弄成了笼子的老虎。”   说道这里,他目光穿过窗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离此地路途遥远,如果事事由朝廷做主,会贻误战机!”   “说的有理。”燕幕城一同叹息,他眼前浮现出四个女人,又问,“那这位甘大人平日里有没有什么仇人?”   “仇人?”   陈汤转过头,玩味地看着燕幕城,好像在思考他为何冷不丁问这个问题,沉吟道,“如果有的话,就是北匈奴,有我们都护府在,那郅支也不敢过于嚣张。”   燕幕城低头暗想,莫非那四个女人竟然是北匈奴雇来的刺客?果真如此,那么燕幕城对她们的好感瞬间化为乌有,四个汉人女子竟然为一头狼卖命,那实在是连狗都不如。不过凭借自己察言观色,也似乎不大可能,如果不是,那么这四个女人为何千里迢迢去刺杀一个好官呢?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外人知道的隐情?”   “这位甘大人私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得罪或者亏欠过什么女人?比如孽缘啊情债什么的?燕幕城一脸正经地问。   噗——陈汤一口酒喷了出来,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最近憋坏了。”   他沉下脸断然道:“绝无可能,甘大人洁身自好,平日从不近女色,家乡有一贤妻,非常恩爱,他除了公务外,只在军营里读书习武,连门都很少出。”   陈汤放下酒碗,盯着燕幕城的眼睛问,“燕老弟此言,是不是听见什么风闻?”   燕幕城举碗一笑,“没有,纯属小弟我个人揣测,不过……”他脸色变为凝重,“既然北匈奴心存怨恨,怪你们都护府碍事,他们很有可能派人来行刺你们,尤其是甘大人,所以你们多加留心保护!”   “这个燕老弟,请放心!”陈汤突然笑道,神神秘秘地眨眼睛问,“你知道我们都护府第一高手是谁吗?”   “当然是你陈汤了!”燕幕城想当然,同时对他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这货明知故问,就是想让自己夸他。   却见陈汤摇摇头。   燕幕城看他表情古怪,突然想到某种可能,不禁失声道,“不会吧,难道你们都护府最能打的竟然是个甘延寿?”   “没错!”陈汤抚掌大笑。   燕幕城顿时呆住了,他在长安可从来没听说有位姓甘的武林高手啊。   陈汤把燕幕城呆愣的表情当做一道可口的下酒小菜,痛饮一碗酒后,悠然道:“甘大人可是我们大汉第一大力士第一轻功高手,他一拳可以打碎一头熊的脑袋,他一跃可以窜上一丈高的凉亭。”   “真的假的?”燕幕城眼珠子滚圆,手中夹的菜停在空中。以上两点,两个自己都绝对做不到。   陈汤幽怨地翻了个白眼,“我陈子公什么时候用这话来骗人!”   燕幕城呆了半晌,慢慢放下筷子。   “怎么样?你敢不敢和我们甘大人比试一番?”陈汤眉开眼笑地问,“看看是你这个大汉第一剑客厉害,还是我们大汉第一力士技高一筹?你们如果真打起来,一定名动天下,成为江湖美谈!”   说完陈校尉眯起眼,这画面太美,他自己先陶醉其中了。   燕幕城尚未开口,就见陈汤突然站起来,拉起燕幕城胳膊,“走!现在就去!如果你输了,就留下当校尉,我给你打杂,如果你赢了,你就当我们的大都护,我和甘大人一起为你打杂!”   陈汤越说越起劲,燕幕城哭笑不得,这家伙看来真是喝高了,朝廷的高级军官是皇帝给的,哪能说让就让。   他看窗外天色渐渐转为橘红,已近黄昏,想起那四个女人和一匹马,连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可别把自己灌醉了,明天起不来床,小心甘大人打你屁股!今天呢,我们都有事,改天我一定亲自去乌垒城,找你喝上三百碗,再和你们甘大人大战三百回合,哈哈!”   他突又收敛笑容道:“陈兄,不管你们甘大人如何武艺高强力大如牛,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还是要提醒你,保护好你们大人,还有你自己!”   看燕幕城语气如此郑重,陈汤心里一阵暖意,也收起笑容点点头,一拳豪迈地打在燕幕城肩上,“好,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我在乌垒城等着你!”   燕幕城展颜一笑,使劲捏了捏陈汤的肩膀,风风火火地下了搂,刚走出酒楼大门外,就见陈汤从窗口探出身子冲他喊,“燕老弟,给你一个好东西,接着——”   一物凌空飞下,燕幕城伸手抄住,一看竟是个金光闪闪的金牌,仰头回喊,“谢谢陈兄,我有钱。”   正想把金牌丢还给他,只见陈汤一脸黑线对他喊道,“这是都护府特使金牌,以后你到西域任何一个国家,他们都会以大国上宾来接待你,国王见你也会礼敬三分,危机时刻,甚至可以以大汉特使的身份调动他们的军马为你效力!”   燕幕城低下头,果然看见金牌正面用标准的篆书龙飞凤舞刻着:   西域都护特使   又听陈汤顿了顿扑充一句道:“燕幕城你可给我听好,千万别弄丢了!或者拿去换酒喝,否则我会……”   “否则你会如何,咬我呀……”燕幕城笑嘻嘻问,扬扬手中的牌子。   “轻则丢官,重则下狱。”陈汤一本正经的苦笑道,神情颇为严肃。   这牌子竟然如此贵重,丢了后果如此严重,燕幕城此刻再也笑不出来,而是感动得想哭,什么是肝胆现照!这就是肝胆相照!眼眶瞬间湿润。   既然性命攸关,这牌子他就更不能要了,举起牌子就想扔回去,就听咯吱一声,陈汤这货急忙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   燕幕城在窗下发了一阵呆,他知道陈汤正透过窗棂看着自己,仰起一张灿烂的笑容冲窗户挥挥手,飘然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窗户吱呀一声被徐徐推开,此刻红日西沉于暮色霭霭的沙漠,晚霞满天,让整个阳关城的芸芸众生都沐浴在一片温煦的金色光芒之中。   有一行大雁从天空飞过,穿越关山万里不知飞向何方,是飞回故乡的吗?   想起孤单的老母,陈汤潸然泪下。   他举杯摇摇对着远方一饮而尽。 第三十九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眼看暮色已深,燕幕城顾不上路人诧异的眼光,在大家小巷中一路小跑,来到那四个女人住的院落处,轻手轻脚摸到墙根,听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心里暗叫不好。   他一个翻身,越过墙头的桃花,落入院中,果然小院寂静,里里外外人去楼空,只有一口大铁锅还孤零零地支在角落,里面残留着半锅子稀饭,石桌上有两碟剩菜和一些凌乱的碗筷,看来她们走得也是颇为仓促,来不及吃完就匆匆上路。   燕幕城仰头叹了口气,这个陈汤啊,苦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她们去的是楼兰,山不转水转,还有见面机会。   正想推门而出,又匆匆举步返回小屋,他想或许能发现什么有关她们身份的线索,走进这间寒酸得令人发指的小屋,一览无余,只有一张简陋的大床和一个瘸了条腿的凳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真没想到这些衣饰鲜亮的大美女们居然比自己还节省,住这么破的地方,他又是感叹又是失望,把门带上正想走人,突然目光一凝,欢喜得快要跳出来。   一个酒葫芦安静地躺在门背后。   黄皮囊红头绳,正是夏曼古丽送给自己那一款,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   燕幕城拎了起来,晃了晃,里面大半壶的葡萄酒居然还在,看来这几个妞对葡萄酒不感冒啊,也多亏了这一点,他才能和亲爱的小葫芦重新团聚。   ……   这意外的发现让燕幕城精神大振,他点亮火折子把这间小屋再仔细搜索一遍,希望能发现自己的羊皮袄牛皮靴之类的老朋友,心想这些男人的东西,姑娘家用不着,或许会随手扔在屋子角落里,可惜他弯腰细细找了一圈,竟然没有。   心里一阵小难过,估计真被这几个女贼当废物样给扔掉了,唉……   难过的时候,他就想喝酒,拔开木塞,“啵”的一声,这华丽的响声瞬间点燃了燕幕城的酒瘾,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痛饮了好大几口,一抹嘴巴,爽!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在小院上空,一树的桃花暗香浮动,让简陋的小院子立刻高大上起来,多了一份幽静和雅致。   燕幕城静静地走到石桌前,桌上是一碟红烧羊肉和一碟芹菜,还剩下一大盘子,他从锅子添了一碗稀饭,默默吃了起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受义父义母影响,生活异常节俭,这里有饭有菜不吃掉实在是太浪费了。   可他刚兴冲冲扒了一口饭,腮帮子定住眼珠子鼓起,噗噗吐了一地,这饭苦中带骚,竟然有一股熟悉的马尿味。他站起来瞪眼半晌,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这感觉很快得到验证,他猛然发现一个黄布条压在碗下,借助月光拿起一看,差点气得吐血,上面一行清秀的隶书:   请君吃马尿,祝君心情欢畅   还挺押韵……   看来被女贼首领发现了,竟然中招喝了马尿拌饭,燕幕城心在咆哮,又暗暗佩服这女贼的智商,这么多人居然猜到是自己,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心里对她还有一丝感激,如果她在饭里也放了巴豆,自己可就惨了。   正在自我安慰,肚子一股热浪直冲鼻腔,随后肠胃风起云涌,接着响屁不绝于耳,肚子立刻痛得让人抽搐。   燕幕城这才发现酒葫芦的红头绳子上也绑着一个小布条,他咬牙切齿拿起来一看,上面秀秀气气地写着:   以君之道还施君身,祝君快乐无边   还是这么…押韵……   原来巴豆下在酒里!燕幕城捂着肚子疯了一般向茅厕狂奔,刚到门口硬生生刹住脚步,他忍住腹中的剧痛,点亮火折子去细细查看茅厕。   果然发现脚踩的木板是折断之后再黏上的,不用火折子还真的看不出来,燕幕城惊出一身冷汗!   可以想象如果急吼吼一脚踩上去,自己这个大汉第一剑客铁定会仰八叉摔进厕所里,光荣地成为大汉历史上第一个掉进粪坑的大侠,名扬千古。   真是一环扣一环,就像她的鞭法一样,燕幕城眼帘浮现出那个女人戏谑的笑容,执卷读书时像一只文静的白鸽,施展诡计时又像一条阴险的毒蛇。   那天晚上,燕幕城来来回回上了21趟茅厕,简直快把大肠给拉掉,不仅整个人活活苗条了10斤,第二天一早走上街头时,他一路腿软的样子,惹得上街买菜的妇女们掩嘴偷笑,脸上都是你懂得的表情……   而同一时间段,四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正牵着三匹骆驼策马骑在去楼兰的路上,为了一个很肯能成为现实的假设,她们一路笑个不停。   “大当家的,你怎么知道是那个臭小子干的?”那个叫小草的绿衣少女吃吃笑道:“真想看看他在粪坑里打滚的衰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想了一个上午,我们的饭菜应该没问题,能让我们拉肚子拉了一夜,肯定是放了巴豆了,而官兵小偷或者我们的仇人不可能用这么可笑的方式对付我们,所以想来想去,我就想到了一张嬉皮笑脸的脸,这匹马的主人。”   赵如刀微微一笑,拍拍红虎脑袋。   “大当家,你为什么不放毒!毒死那个杀千刀的,我现在腿都是酸的!”   一个女子打马恨声道,她脸色蜡黄,气色萎靡,显然对燕幕城恨到极点!   “小叶,如果那家伙没发现酒葫芦,也没吃我们的故意留下的剩菜剩饭……而被房东或者其他人吃了呢?那我们岂不是活活害死了一个无辜人的性命。”赵如刀叹息道,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失望。   这三个姐妹都是她的爱将,在武艺上已经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可在心智上,还需要多历练一番,尽快成熟起来。   如此月刀寨才能屹立不倒。   ……   神色萎靡地走回商队住地,眼尖的马努老爹看见一个晚上廋了十斤的燕幕城步履蹒跚的回来,大吃一惊。   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燕幕城微微一笑,很狡猾地保持沉默,马努老爹也不好多问,心里猜想燕幕城一定遇到非常强悍的对手,打了一天一夜,才累得不成人形,顿时一阵心疼。   为了让燕大侠好好调养,他正要宣布商队今天继续在楼兰停留一天,却被燕幕城及时制止了,说自己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恢复,希望驼队按既定时间出发。   马努老爹一阵感动,又敬又佩。   大侠就是大侠,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连忙吩咐客栈厨房给燕幕城炖了一大碗鸡汤,带着路上慢慢服用。   其实燕幕城急着赶路的心理很简单,那四个女人已经去楼兰了,自己要尽快追上去,新账老账一起算。   却没想到老爹这么感动,又是炖汤又是慰问的,让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商队其他人却不像老爹这么爱心浓浓,反而是一片流言蜚语:   “喂,你们知道吗?那马屁精在外头过了一个晚上才回来呢?走回来时脚啊软的像棉花!”   “靠!这混蛋一定去找万花楼了!”   “那是,看他那副软趴趴的怂样,肯定不止找了一个姑娘,差点爬回来!”   “活该!这混蛋!”   “我真搞不懂,东家怎么还宠着他,听说还叫人给这小淫贼吨鸡汤喝!”   “唉,老爹真是老了!”   “是啊,被马屁精哄得团团转!”   “嘘……别吵,东家来了,快闪!”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从此以后,燕幕城的外号群在后门狗、马屁精、小白脸之后又光荣地新添了一个雅号:“一夜腿软小淫贼。”   据说当燕幕城听到这个外号以后,连鸡汤都洒了一地。   ……   出发前,马努老爹在阳关城外的一片有绿荫的空地上,召集所有商队成员开了一个动员大会,这是从长安出发来到阳关历经三个月时间的首次会议。   这次会议很重要。   300多人围成一圈,都聚精会神地盘膝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倾听。高空俯视,像极了一块巨大的艾曼克。   马努老爹首先让四个人拉起一张用布绘制的巨大西域地图。   燕幕城抬眼看过去,很像夏曼古丽送给他那副小地图,但是国名地名和图标更为详尽,而且每个国家的河流山川沙漠等都用图画的形式标得一清二楚。   不愧为专业人士,他默默点赞。   老爹折了一根小树枝,指着地图道:“各位,我们从阳关出发,就正式踏入西域了,想必大家的心情和老汉我的心情一样兴奋得难以入睡,呵呵。”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宛,一路上大概需要再走八千到一万里,下一站就是楼兰,然后要途经若羌、且末、精绝、于阗、皮山、疏勒、捐毒、最后到大苑,路上行走和在各国买卖停留的时间,估计要八个月到一年左右的时间。”   说道这里,他放下树枝,目光徐徐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遍,表情由慈爱变为严厉,语气也渐渐犀利,“从长安出发到阳关,到目前为止,有赖大家的辛苦,这一路来还算顺顺利利,没有人生病,没有人受伤,更没有人死。”   “但是……”他语气骤然沉重,“接下来的八千到一万里路,将是连绵不断吃人的沙漠,国与国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还有比沙漠更凶狠的马贼和沙匪。”   他一字一顿道,“接下来的一年,我们这316人当中,会有人生病,有人受伤,还可能——有人会死。”   这个“死”字音拖得很长,令人听得触目惊心,胆小的人已吓得脸色铁青。   “所以,现在有谁愿意退出,老汉我送路费和路引,他可以回去!之前领的一半俸禄也不必退回,就当是你们从长安到阳关的酬劳了。”   次言一出,众人一片惊诧。   老爹这么做明显是亏了,因为所有的酬金是指一去一回两年的薪水,而从长安到阳关还不到整个过程的四分之一。   萨努尔表情尤为震惊。   老爹这么做,虽然不至于亏本,但如果打退堂鼓的人多的话,此次西行的利润至少会减去三成,他嘴巴蠕动了一下,不过还是忍住了终究没有开口。他相信爹爹这么做,一定有他充分的理由。   燕幕城很感动,为老爹的仁义!他以为众人或许都和他一样,感慨于老爹的恩义,反而不好意思提出离开,都会留下来同舟共济,完成自己当初的承诺。   可是现实总比理想要市侩得多。   陆陆续续地站出来46人,大多数是负责照看货物的伙计,护卫全部都留下,他们眼神虽然躲闪着老爹的目光,面带愧色,可是脚步很坚定,他们宁可回去受穷,也不想死在万里之遥的沙漠。   老爹不喜不悲地看了他们一眼,对儿子萨努尔微笑道,“立刻给他们准备钱、路引和骆驼。   “好的!”萨努尔沉声道,幸好走的人不是特别多,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想明白老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未来是一段艰难的旅程,需要每个人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才能顺利闯关,所以在出发前,首先要删掉那些意志软弱者、胆怯着、投机者、浑水摸鱼者。   这样才能走得健康,走得放心,走得稳固,才能顺利地走完漫长的丝绸之路。 第四十章 白龙堆之惊魂夜   楼兰,是距离大汉最近的一个西域国家,离长安6100里,距离阳关1600里,在燕幕城那个时代已经不叫楼兰了,在公元前77年,归附于大汉,改名为鄯善。   位置在今天的新疆鄯善县东南。   不过当地人和来往的客商们还是喜欢叫它的老名字楼兰,所以在地图上往往依旧以“楼兰”来标注这个西域国家。   当时有居民1750户,人口14100人,军队2912人,这对大汉来说是个极小的国家,还不及大汉王朝一个郡的规模,可是在西域,人口超过一万以上,军人超过一千以上,就算是大国了。   由于负重大多,而且带了大量瓷器不宜快行,按照马努老爹驼队一天行走30到40里的速度来计算,从阳关出发到楼兰,路上大约要花40到50天,几乎一个多月都要在无人区度过,这对大家在恶劣环境的忍耐力无疑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而更何况,他们去楼兰首先必须穿越一令人闻之胆寒的地方——白龙堆。   ……   白龙堆里没有白龙吃人,但那里的风沙和炎热的气候却能吃人,尤其是6到9月份,几乎没有一个商队敢这时候从白龙推经过。马努商队来到白龙推,刚好是5月份,就是为了避开恐怖的6月。   但是一踏上这片充满魔幻色彩和恐怖传说的土地,商队大多数年轻人的心里还是涌起一股夺路逃回阳关的冲动。   这里让他们第一次深刻理解不毛之地的残酷内涵,什么是不毛之地,这里就是不毛之地,方圆500里之地,你就是放大镜找上是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一根草。   生命力顽强如无赖般的野草,竟然也不敢来白龙堆肯泥巴,这说明这里是生命的死地。   具体解释来说,因为这里的土壤都是纯度极高的盐碱地,盐分让土都成为了连绵起伏的灰白色,在阳光的刺激下,还能发出一闪一闪的白光,从天空俯视,就想一头头白龙在困在死海里哀嚎。   故而得名为“白龙堆”。   白龙堆虽然没有白龙,但在代代相传中却有别的鬼怪,每当夜幕降临篝火一堆堆燃起时,胡医芒里克就最喜欢给商队的年轻人讲鬼故事和怪物传说,吓得人鬼叫鬼叫又舍不得离开。   芒里克老爹今年六十一,原坚昆国人,是长安有名的胡医,医术高明,还精通汉人的针灸,是随队的三名胡医之一,是整个商队年龄仅次于马努老爹的存在,也是马努老爹多年的故交好友。   此次,马努老爹原本不想请他出山的,但是这老头一定要跟来,一是为了老爹的友谊,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把自己留在大宛唯一的亲人外甥女一家接回长安,大宛与康居国为邻,而康居国住着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大宛随时可能被这头饿狼给吃掉。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孔孟圣贤之言,让芒里克心急如焚,外甥女一家是他目前唯一建在的亲人,所以用他的原话说他就是爬也爬到大宛。   芒里克老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被誉为商队开心果,不仅医术高明,皱纹纵横的老脸下藏着一个颗幽默风趣的心,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讲鬼故事吓人,一直是商队中最受年轻人欢迎的成员。   ……   他嘴里的恐怖故事。   不仅年轻人爱听,就连比他年长几岁的马努老爹也是他的忠实粉丝。   在途经白龙堆第四天的晚上,月色分外明亮,月光下篝火映在人脸上暖洋洋的,他们一路走来,除了限量供水和不能洗澡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地方。   更没有遇到什么恐怖的事件。   那么听一点恐怖的故事,就是他们饭后最大的娱乐。   在喝了一点小酒后,大家的兴致分外高涨,围着篝火巴巴儿看着芒里克胡医,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今天一反常态,低眉敛目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发着呆。   众人有些气急败坏,嘀嘀咕咕起来。   芒里克老爹今天画风不对呀?   马努老爹走过来,拿出杀手锏,将一把新捻的烟叶递给芒里克,谄媚笑道:“老弟,我耳朵都洗了三遍了,你就别买关子,快讲哩,听完故事我还要早睡。”   芒里克没有去接烟叶,而是在众人的惊讶的注视中缓缓站起身来,笑容诡异,眼神在人群当中来回地游离,看得人心里毛毛的,感觉今天他颇为古怪。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时,心跳加速时,芒里克老爹用众人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奇怪嗓音缓缓说道:   “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让听惯了鬼故事的众人突然间鸦雀无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老爹,不知所云。   马努老爹咽了咽口水干笑,扯扯芒立刻干瘦的手,“老弟,你搞什么鬼?”   芒里克侧过脸,阴测测地看着他,“不是我想搞鬼,而是鬼想搞你们……”   人群寂静无声,这句话清晰入耳。   马努老爹的烟杆子啪嗒失手滑落,他嘎声问:“你…你什么意思?”   “我说鬼已经来了。”芒里克道。   突听有女人尖叫一声,把所有人的心都吓出心脏,萨努尔紧揉着缩在怀里瑟瑟发抖的班茹,忍不住怒喝,“芒里克老爹,你别开玩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芒里克转过脸平静地看向他,“鬼已经来了,就在你们当中……”   这句话没说完,众人寒毛都炸了起来,顿时鬼叫,“鬼?鬼在谁身上?”   大家你看我我看我,生怕鬼在自己身边,胆小的人精神几乎崩溃。   那见大家惊恐的样子,让燕幕城都有一丝紧张,他倒是不怕鬼,说实话还有一点小期待,很想斗一斗,看看到底是鬼的嘴快还是自己的剑快。   他紧张是因为同事因惊吓而扭曲的表情,再配以凄厉的叫声,感觉比鬼还可怕,更让他哭笑不得是,他居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骚味。   我靠,是哪位大侠尿裤子了?   突然众人的叫声戛然而止,现场又鸦雀无声,因为芒里克动了,他越过马努老爹慢慢直起身走出自己的位置,脚步在人群中来回逡巡,像在找鬼魂,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在大家屏息注视下,他缓缓走到一个之前被吓得叫得最响的年轻人面前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颤悠悠指着他道:   “你是一只鬼……”   众人轰然耸动,倒吸一口凉气,看这人平时老老实实人畜无害的,居然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鬼。   这人一番白眼,差点被自己吓晕过去,哗啦啦,身边的伙伴们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像避瘟疫一样从他身边逃开。   但芒里克胡医不仅不逃,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伸手刮了一下这鬼的鼻子:   “你就是一只鬼,胆小鬼……”   正当众人不知所云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开口道:“我也是只鬼,烟鬼。”   马努老爹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第三个鬼出现,燕幕城拼命忍住笑直直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我是一只千年酒鬼……你们中有没有万年色鬼?快给我站出来……”   现场鸦雀无声。   空气中荒诞的气味开始弥漫。   现场安静得听得别人的心跳,不过这安静只维持了一秒,轰然炸响!大家疯狂地笑了起来,不少人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滚到地上用手锤地……   刚才吓得最惨的现在笑得最响。   他娘的!这是他们这辈子听过的最吓人又最搞笑的鬼故事。   惊魂之后的欢畅大笑,让今天晚上的气氛异常精彩,除了几个被吓得尿裤子的家伙红着脸溜进帐篷装睡外。众人纷纷上前对芒里克胡医出神入化的演技赞不绝口,今天这鬼故事真是叫人大呼过瘾,可以让他们津津乐道一辈子。   其中一位金牌配角马努老爹博得满堂喝彩,而另一位男配燕幕城依旧不被众人待见,对他精彩的表现他们非常不公平地用四个字形容:哗众取宠。   但燕幕城丝毫不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芒里克老爹的脸上,见他佝偻着身子走进帐篷前,抬头不经意看向月亮的那一瞥,眼角分明蓄满了泪光。   ……   半夜,燕幕城提剑无声无息地溜出帐篷,在晃过轮值守夜的护卫之后,他像一只夜行的蜥蜴,沉默而缓慢地走在一座座造型诡异的白色土丘间。   有关白龙推的鬼故事太多了。   让他有些心动。   他敬天敬地不敬鬼,   他想看看这白龙堆到底有没有鬼?如果真有鬼,且和它大战三百回合!   为了怕迷路,他也不敢走得太远了,只在方圆一里处缓缓移动。   他一步跃上一个白色土丘,仰首看天,此刻月已西沉,暗蓝色的苍穹,几颗寒星在遥不可及的天边依旧闪烁着。   视线在转向地面时,他的呼吸突然急促,眼前的景色太震撼人心!   白色的石丘蜿蜒起伏连绵千里,就象一条条白色的巨龙在旷野辗转着哀嚎着,仿佛有一根根看不见的铁链将它们困在地面,永远不得飞升回归大海。   耳边呼呼的风声刮得燕幕城耳膜生痛,燕幕城脚下就像踩着一个巨大的龙头。他迎风闭上双眼,缓缓展开双臂,去感受一下龙的悲哀……   风声渐渐停息,他睁开双眼,天地万物又复归于一块块白色的石头,燕幕城嘴角笑了笑,提剑一跃而下,准备回去。   脚刚落地,有哭声传入耳中,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   在这半夜的白龙堆,还真有传说中的鬼哭,难道这世上真有鬼?   燕幕城既紧张又兴奋,双足点地,像鸟一样循声飞奔过去…… 第四十一章 夜半鬼哭   哭声在风声中断断续续,燕幕城心提到嗓子眼,刚踩上一条隆起如巨龙背脊的山丘,这哭声骤然停止。他一个箭步伸手攀上一个高耸的“龙头”,登高远望,借助微弱的星光细细检索每一寸角落。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灰白色的幽灵在右前方缓缓飘动,原来世上真的有鬼!他额头有汗滴滑入眼睛,感觉自己血液轰然直冲脑门,身子左右摇晃。   一心想找鬼。   找到鬼后,呼吸都不正常了……   看来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是转身回去,还是……燕幕城咬了咬牙,跳下龙头,挺剑悄声跟了上去,看看这个鬼在白龙推做什么,是去杀人,还是去吃人,还是参加群鬼的聚会?   他小心翼翼地保持了100步左右的距离,尾随着这半夜哭泣的鬼魂。   走到一片空地,鬼魂停下脚步,呆呆站着一动不动,又在原地来回徘徊,由于距离太远,星光又太暗淡,燕幕城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它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果然不久,鬼魂弯下腰在一处泥土上伸爪刨了起来,趴着的姿势极为诡异,身子一扭一扭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在找埋藏的人肉吃吗?   一阵寒意从他脚趾蔓延到全身。   燕幕城记得小时候隔壁王奶奶讲的鬼故事里,就有鬼也会埋藏人肉当夜宵的情节,吓得他连做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呜呜呜呜……哭声再次响起,鬼魂停下手爪,呆呆跪在地上,空着手向天空乱抓,显得异常愤怒,好像是埋藏的人肉被别的鬼偷走了?   没有风声,这哭泣在暗夜里异常清晰。听清这声音,燕幕城脸色巨变,他突然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鬼冲了过去!   一剑抛在地上,双手扳转鬼魂的肩头,骇然道:“芒里克老爹,怎么是你!”   “鬼魂”缓缓转过一张苍老又泪流满面的脸,赫然正是芒里克胡医!   ……   寂静的夜空下。   两人抱膝坐在地上。   久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燕幕城苦笑着开口道:“芒里克老爹,你想吓死我呀,我还以你是一只鬼呢?一个人半夜躲在这里哭。”   半晌,芒里克才沙哑地吐出一口气道:“燕老弟,你说,这世界上真有鬼吗?”   燕幕城心里抓狂,一个爱讲鬼故事的居然问这一句话,他支支吾吾回道:“我不知道,也许有吧,芒里克老爹,你希望有吗?”   “我希望有……”芒里克哑声道。   燕幕城一乐,这才是爱讲鬼故事的人正常的腔调嘛。   老爹目光定格在远方,幽幽道:   “这样就可以看到我的妻儿了。”   燕幕城的寒毛一根根炸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悸地问:“老爹,你的老婆孩子都埋在这里,白龙堆?”   芒里克沉默地点点头。   燕幕城听马努老爹提过芒里克胡医的事情,来长安快十年,始终孤生一人,无妻无子,也不纳妾,原来如此。   燕幕城鼻子发酸,心堵得慌。   只见芒里克老爹眼角泪光闪烁,整个前身都匍匐在地上,慢慢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抚摸着地面,喃喃道:   “七年了,塔吉娜,艾山,你们还好吗?这里很冷吧…我来了,我来陪你们了…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他头埋在手里,哽咽不成声。   燕幕城这才发现他手受伤了,应该是刚才疯狂刨土所致,暗暗猜想,他一定是在四处寻找妻儿的尸骨。   ……   芒里克老爹直起身子自言自语,如泣如诉:“我是坚昆国人,在都城开了家医馆行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可七年前,北匈奴灭了我国,到处烧杀抢掠,我们一家人什么都没带,连夜向东逃亡,一路上饥寒交迫,连匹骆驼都没有,走到白龙堆,我…我的妻妻…妻儿双双冻饿而死……”   说到这里,芒里克老爹脸贴在地面,“就埋在这一片…这一片……塔吉娜,艾山吾儿,你们在哪儿,出来吧,我怎么找不到你们了,快来呀……呜呜呜……”   燕幕城转过脸,不忍看,不忍听,眼泪流了下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他想起那个月光下的草原深夜,自己为逝去的亲人哭得撕心裂肺……   ……   四周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呜呜咽咽好像在和芒里克老爹一道哭泣。   燕幕城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老爹再这样下去,身子骨肯定受不了,再说他的手也要回去赶紧包扎一下,他急忙过去把老爹搀扶起来。   芒里克紧紧趴在地上不肯起来,扬起泪眼对燕幕城道:“燕兄弟,你走吧。”   “当然一起走啊。”燕幕城道。   “我…我不走了,我说过永远和他们在一起……”芒里克语气平静地道。   燕幕城呆住了,心想大叔,别这么孩子气好吗,他急忙道:“老爹你忘了,你还要去接你外甥女一家人回长安呢?”   芒里克老爹歉意地一笑,“骗你们的,我哪什么外甥女,如果不这样,马努老爹怎么肯带我一起走?”   燕幕城呆若木鸡。   就听他缓缓开口道:“我已经得了绝症,活不了几天了,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后能和妻儿葬在一起……”   他突然转过身,向燕幕城磕头道:“燕幕城,燕大侠,你就成全老朽这个心愿吧,老朽感激不尽……”   “你知道我?”燕幕城再次惊呆。   “我在赵侯爷府上见过你,可能你不记得了。”芒里克目静如水,淡然一笑,“我可是一直替你保密呢……”   燕幕城像雕塑一样站了很久,最终缓缓地点点头,他不答应又如何,今天强行带回去,明天他又跑出来。   “谢谢燕大侠,带我向马努老爹和班茹那丫头说声对不起,叫他们千万不要再来找我,让我安安静静走吧。”   “我会的。”燕幕城沉声道,   他取下随身携带所有的干粮和水轻轻放在老人脚下,抱拳对这位可敬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提剑大步而去。   在一块山丘转角,他停步回望,芒里克老爹依旧直挺挺跪在地上,灰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永远地化做了白龙推的一座无名山丘……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鬼魂。   燕幕城希望返途再来白龙堆时,能在湛蓝的星空下敬芒里克老爹一杯酒!   ……   不用猜也知道。   翌日一早,当燕幕城把芒里克胡医的事告诉大家时,马努老爹当场泪如雨下,班茹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是芒里克的邻居,自己和萨努尔的婚事就是他介绍的,商队所有人都对这个慈爱幽默的老人报以深深的敬意和沉痛的怀念。   不顾燕幕城的反对,也无需马努老爹的同意,大家自发起来,找了一天一夜,找到了燕幕城的水袋和干粮,却始终无法找到芒里克老爹的身影,只得怅然而返。   燕幕城接过分毫未动的水和干粮,蹲在帐篷外,发呆了很久。   ……   一连几天,商队都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由于忧伤过度班茹病倒了,高烧得厉害,人处于昏迷状态,一直不停地叫着芒里克老爹的名字,萨努尔急得发疯。   幸好随行的其他两位胡医医术也相当精湛,迅速止住了她的病情。   但是祸不单行,此后一连几天陆续有人病倒,这时谣言四起,有人说这白龙堆真的有鬼,芒里克老爹其实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他妻儿的鬼魂勾走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都来勾他们的魂了……   谣言止于智者,马努老爹勃然大怒,说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鬼,芒里克老爹也只会帮助大家,怎么可能害大家呢?   训得极个别人面红耳赤。   说也奇怪,经过马努老爹一番训斥之后,接下来再也无一人生病,大家的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又开始有说有笑。   燕幕城知道这原因。   病由心生,芒里克失踪后,很多人既思念又恐惧,再加上气候炎热,饮水限量,意志薄弱的人确实会胸闷气躁,心理上的不良反应自然诱发身体上的病因。   别说他们,就连自己也快受不了,主要是缺水,燕幕城在天热时,最喜欢大口喝水,大桶洗澡,可如今,一天只能喝六小杯水,刚好能维持一天的最低限度,洗澡啊,当然可以,但是要在晚上,晚上做梦的时候,你要洗多少桶水都可以。   而且更可恶的是,这里的沙尘暴每隔三四天就来那么一次,让他们一整天都龟缩在帐篷里动弹不得,这就意味着商队又要白白耽搁一天。   原本楼兰距离阳关是1600里,按每天行进30到40里计算,一般40到50天左右可到楼兰,可是沙尘暴这么一刮,这日子可就没个准了。   ……   在这样极度恶劣的环境下,最能考验一个商队领袖的人格魅力和领导能力。   马努老爹迅速从失去老友的悲伤气氛中振作起来,白天他叮嘱大家带好帽子和头巾以及骑骆驼的正确姿势,晚上又时不时地组织一些篝火晚会,娱乐大家的精神生活。最重要的节目就是他的笛子独奏表演,一曲古风的康居民乐,让大家在梦中都能感受到笛声袅袅。   这音乐修养让燕幕城羡慕不已,一有空就让马努老爹教他吹羌笛,数日之后,居然也有模有样起来,看得巴图尔越发忧虑,他暗下决心,到楼兰后,一定要把燕幕城赶出商队,最好是想办法把他打残,让他再无机会接近商队。   马努老爹的领袖光辉,让商队重新恢复了青春活力,气氛陡然一新,每次沙尘暴再来时,大家躲在帐篷里有说有笑,不再像之前那样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他不仅照亮了自己,还照亮了别人,随着离楼兰越来越近。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商队也是越来越多,有时一天能遇到好几拨,这些商队大多规模不大,一般是50人到100人之间,见到马努商队两三百人的巨无霸,都不禁暗暗咂舌。   而且马努老爹乐善好施,遇到小商队被风刮跑了帐篷、成员生病或者缺水少食等等,能帮的他就尽量帮。   大树底下好乘凉。结果还没走到楼兰,老弟商队屁股后面居然跟着十几个小商队,就像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   大家一起走出白龙堆。 第四十二章 美女之国楼兰   不历经风雨,哪能见彩虹?   就像蛇,只有经历过蜕皮才能成长,商队的众人也是如此,在历经过各种各样恶劣环境的熏陶之后,才切肤体验到蛇蜕皮时撕心裂肺的阵痛。   这一路下来所有人都瘦了一圈。   马努老爹圆润的身材都开始有苗条化的趋势,让他那张四喜丸子脸一下子英俊了不少,就连燕幕城也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腹肌块数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一到楼兰国,不少人红着眼睛,像小孩子哭喊着奔向母亲,他们的脸紧紧埋在在绿洲的青草地,亲吻着散发泥头芬芳的草叶久久不肯起身,嚎啕大哭。   “楼兰欢迎你们……”远眺金碧辉煌楼兰古城,马努老爹微笑着喃喃道。   商队里的男性牲口的表情包像灯泡一样一张张闪亮起来,配合他们的心跳加速,因为他们知道楼兰国还有一个令他们口水流个不停的别称——   美女之国。   据说西域三十六国不少国家的王妃和王子妃都是楼兰姑娘,经常有各国的王子来楼兰微服私访,像勤劳的蜜蜂一样,不远千里来这里寻找心仪的美人。   所以,如果有人站立在街头大喊一声:王子,你母后喊你回家吃饭,说不定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异国小伙子们都会怒目而视。   ……   来到楼兰都城扜泥城,这名字虽然土了吧唧的,但一进城里,果然是美女如云,大街小巷到处可见经发碧眼的女子,明目善睐,露出一小截水蛇般的柔美腰肢,在众人直勾勾注视下娇笑着走过。   这一派异国的旖旎风光,真是迷乱了每一个初到楼兰人的眼睛。   当然燕大侠例外。   一到楼兰,他心中就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不是欲望的火焰,而是急着找人的火焰,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之,燕幕城唯一感兴趣的女子,不是在城里,而是城西孔雀河畔小河村的蓝铃古丽。   而且如果顺利的话,找完朋友再去抽空找仇人——那个抢了他的马还让他拉了整整一宿肚子的女人。   马努老爹商队要在楼兰停留七天,但是据望乡客栈的老板娘琪曼说,小河村经历十一年前的战乱后,村民流离失所,已不复存在。所以,必须抓紧时间骑马沿着孔雀河畔一路去别的村落寻找。   ……   来楼兰都城第一天,来不及逛街,燕幕城痛痛快快洗了热水澡之后,就带上衣物和必备的干粮向老爹告假匆匆上路。   楼兰是西域各国第一站,也是马努商队最大的买卖交易地之一,一到楼兰,马努老爹和商队众人就赶紧卸货,将商品分门别类,与楼兰都城批发商行热络地联系,可以说忙得热火朝天。   即便如此,马努老爹一家三口,还是亲自送燕幕城到城门口,不仅给燕幕城安排最好的快马,还塞上一大把五株钱和吃的喝的,令燕幕城暖意满怀。   “燕兄弟,不着急,也不赶这七天,如果没找到,我们就在楼兰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到时我让商队伙计们一起帮你找去。”马努老爹笑道。   “对呀,燕大哥,找人要紧,生意是永远做不完的,记得按时吃饭。”班茹殷殷叮嘱,又掩口笑道,“夏曼姐姐那么漂亮,她的妹妹也一定是个绝色大美人,燕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舍不得回来呀。”   平时不善于言辞的萨努尔此刻也罕见地幽默了一把,“燕兄弟,求求你,你最好还是别回来吧!”   老爹微笑,班茹脸红,燕幕城一愣。   “我老婆每次看你的眼神,都让我紧张得要命。”萨努尔嘿嘿说道。   “讨厌!”班茹一拳打在他身上。   燕幕城和老爹哈哈大笑。   ……   出门,一路向西。   孔雀河在楼兰都城西面14里处,是楼兰人的母亲河,有水才有绿洲,有绿洲才有人,楼兰城里居民开通运河将河水引入城中,解决了他们的饮水用水问题,城外的居民也是围绕孔雀河沿岸,引渠灌田,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一路上,绿油油的小麦和玉米等农作物看得燕幕城赏心悦目,不过作为农民的后代,在燕幕城心里,眼前最美的风景还是人,是农妇农夫和穿梭在田间孩子们脸上一连串的笑容。   他首先要去的还是小河村,十一年过去了,这在战火中毁灭的村庄是否已经重见天日了呢?蓝铃古丽是否已回到了家乡   沿着运河水,穿过一片密集的农田之后,眼前是一大片青碧的草原,有许多富有青春活力的楼兰姑娘和小伙正在草原上牧马放羊,打情骂俏。   他们正值青春,正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节,燕幕城莞尔一笑,看见一个戴着小尖帽,身穿黄裙子的女子正在附近草地上采蘑菇,他牵马上去,含笑问:   “姑娘你好,请问你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蓝铃古丽的女孩?”   “女孩?”这女子抬起头咯咯笑起来,用夹生的汉语说,“她结婚了,已经不是女孩家了。”   “结婚了?”   燕幕城一愣之后又心花怒放,这女子知道她!真没想到怎么快就找到人了,他没有开口对方就问:“你找她干嘛?”   燕幕城从怀里激动地取出一卷羊皮卷,“我有一封信要交给她。”   女子手一伸,“给我看看。”   燕幕城咳咳,差点尴尬癌,“姑娘,你还是带我去找她,如果她本人同意,你再看才好,不好意思,这是私人信件。”   那女子一愣乐了,大笑道,“你好好玩,我就是蓝铃古丽啊!”   燕幕城惊喜得快要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他赶紧把信交给人家,这女子正待把羊皮卷打开,突然一个彪形大汉一把将信夺了过去,又拽住燕幕城的衣领吼道:“你这汉人,是不是又给我老婆写情书了!我告诉你,虽然我们楼兰归附你们大汉,但是我的拳头可比我们国王的骨头硬!你信不信我一拳把你……”   女人笑嘻嘻在一旁看热闹。   燕幕城脑子很乱,怎么夏曼的妹妹和妹夫是这个样子?他苦笑着急忙道:“对不起,两位,这不是情书,是你们姐姐托我带给你们的家书。”   “什么?姐姐?”两人像被鸡蛋噎住似的,瞪大眼睛,然后缓缓看向附近一个挤羊奶的女人,一齐指向她懵逼地问,“她就我唯一的姐姐。”   燕幕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原来这楼兰不止一个蓝铃古丽。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楼兰大汉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对着一脸苦笑的燕幕城又揉又抱,笑容比草原上的露珠还要温柔,充分体现了楼兰人民欢迎你的内涵。   “那你们知不道小河村在哪里?”燕幕城不失时机地问出下一个问题。   “知道啊。”两人一齐道。   “有…有几个?”燕幕城警惕地问,他这回学乖了。   “大概有四十几个而已?”   燕幕城一个趔趄,再次被吓倒。   ……   四十几个?还而已?   燕幕城欲哭无泪,想仰天咆哮,你们楼兰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取一个名字就这么难吗?燕幕城严重怀疑,那么叫蓝铃古丽的是不是也有几百个?   想想脑袋都快爆了。   看见这个汉人摇摇晃晃骑马而去,这位蓝铃古丽的丈夫皱着眉,“艾妮雅,这个汉人说不定真是夏曼古丽派来找她妹妹的,我们这样戏耍他好吗?   一直乐哈哈的艾妮雅此刻脸色冷峻,完全不复刚才傻大姐的样子,眯起双眼说道:“夏曼姐姐可是我们楼兰的女英雄,不仅硬怼老色鬼国王的抢婚,还在这老家伙的肚子上狠狠踹上一脚,为我们楼兰所有被祸害的姐妹出了一口气,所以这老色鬼都十一年了,还不肯放过夏曼姐姐呢,抓不到她就到处想抓她妹妹,现在更狡猾了,居然打着送信的幌子,派一个帅帅的汉人出马了。”   丈夫摇摇头,“我看他不像坏人,说不定真是夏曼派来的。”   “坏人?坏人会写在脸上?现在越坏的人越像好人。”艾妮雅叉腰嗤笑道,“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道不?”   “我说,老婆,那蓝铃妹子到底躲在哪儿啊?”丈夫摸着下巴沉吟着问。   老婆一番白眼,“我不知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夏曼姐姐走了,她的妹妹,我们所有楼兰人都有责任保护好!”   她又一瞪眼睛,“咦?你突然问这个干嘛?是不是打听到后去给老色鬼通风报信领赏钱?看着我的眼睛!”   那楼兰大汉立刻矮了半截身子。   ……   吃一见长一智。   燕幕城骑在马上默默沉思,最后总结了两点经验:   其一,找到叫蓝铃古丽的姑娘后,首先问她姐姐叫什么名字。   其二,如果她姐姐叫夏曼古丽,也要问清楚,是不是逃婚的那个夏曼古丽?既然小河村都有几十个,那么叫蓝铃古丽和夏曼古丽的估计也有不少。   路上他看见一个老爷爷在嗮太阳,他再次询问,老爷爷乐呵呵说,要找人简单,沿着河畔走就行,村子都在河边。   燕幕城心中一喜,就听老爷爷傲娇地扑充一句:“小伙子你眼睛有福了,孔雀河好漂亮哦,有1500里长呢。”   1500里……   这几乎是阳关到楼兰的距离……   这最后一串数字,让燕幕城上马前,腿一路都在打软。 第四十三章 寻找蓝铃古丽(一)   燕幕城吹起口哨,放松心情。   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时间实在不够用,那就让马努老爹商队先走吧,反正这段时间自己基本上适应了西域的气候和环境,已经不是对大漠一窍不通的一枚菜鸟。   而且地图在手,天下我有。   作为大侠,即便孤身一人,也可以勇闯天涯!他静下心,决定把孔雀河在楼兰境内那一段沿着河道先走一遍,然后再慢慢向其他地域的河段扩散。   当他驱马走到孔雀河,已是夕阳西下,黄昏下的孔雀河从燕幕城脚下缓缓流过,两岸的绿洲,千家万户都升起袅袅的炊烟,晚归的骑牛牧童和肩扛锄头的农家大叔沿着田间小路笑容满面地回家……   好一曲田园牧歌。   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燕幕城翻身下马,看水色极为清冽,于是放马在河畔喝水,自己也俯身抄了几口,果然水质甘甜有如清泉,   水咽入咽喉缓缓进入大肠,感觉就像这孔雀河水一样九曲十八弯。   ……   他牵着马儿,找到一个草木茂密处,马拴好后,四顾无人,将衣服脱个精光,哈哈一笑,向鱼一样跳入水中!   自长安一路西行,多少风尘遮面,多少次水贵如金,今天还是第一次痛痛快快在河里洗个澡!怎个爽字了得!   洗得正嗨,突然瞥见上游一件衣物飘了过来,燕幕城捞起来一看,是一件浅绿色的百褶裙,微笑心想,前面一定有人在洗衣服。决定把裙子放回河畔等人来取,他光着身子刚湿漉漉走上岸。   就听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气吁吁跑来的女子连忙转身用手蒙着脸。   燕幕城脸上也如火烧云,连忙取过衣服遮住下体,慢慢靠上前,咳咳问:“姑娘,这裙子是你的吧?”   对方没有转身,蚊子般嗯了一声。   这女子一头披肩的金色波浪卷,水红色连衣长裙,紫色镶边无袖背心,亭亭玉立,就像孔雀河畔一株粉红的百合。   这是燕幕城生平看过的最美的背影。   没有之一。   真想看看她的脸,想必也是个绝色。   果然是西域美女出楼兰,在乡野之地竟然也有如此绝代佳人,让燕幕城联想到春秋时代诸暨河畔那浣纱的西施。   ……   燕幕城是大侠不是采花大盗。   他克制住冲动,把裙子轻轻放在女子身旁的灌木上,然后慢慢潜回水中,那女子脸色飞红,捡起裙子逃得像小鹿一般,一二三回头!燕幕城心里念着。   果然,在逃离视线的刹那,女子忍不住回头去看燕幕城一眼,四目正好相对,吓得她又轻呼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按正常程序,燕幕城应该哈哈大笑才对,但他没有笑,嘴半张着,目光呆滞,这女子并是不特别美丽,但有什么无法描述的东西瞬间击中他心房。   让燕幕城感觉从这一刻开始,自己有什么地方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他无心洗澡,立刻爬上岸,胡乱穿上衣服,牵上马匆匆忙忙向上游赶去,可是他来来回回找了好长一段,发现所有洗衣的石板上都是空无一人。   燕幕城怅然若失,独立斜阳。   佳人不知何处去?只有渐深渐浓的雾霭弥漫在静静流淌的孔雀河畔……   ……   燕幕城骑上马,决定就近在附近村落找一户人家住一晚,心中纠葛着一丝惭愧,今天是来找人不是来泡妞的。   想起夏曼古丽殷切的目光,他自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沿着田间小路,他漫步来到一个古朴的村落,在村口有些徘徊不前,这村子房房屋样式既有胡人风格又有汉人风格,有挂灯笼也有点着蜡烛和油灯的。   每扇窗纸都透着桔红的亮光。   陈旧,柔和,沧桑。   让燕幕城这一颗游子的心,有一种游子回家的温馨感。   “喂,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你找谁呀?”背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燕幕城回头,看见一个裹着花布头巾的老奶奶慢吞吞向他走来,手里提着个菜蓝,里面有两根黄瓜和一把青椒。   “我看你在村口走来走去。”   老奶奶操着一口有些拗口的汉语笑道,脸上的皱纹像夕阳辐射的一缕光线,透着慈爱,让人倍感亲切。   “大娘,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蓝铃古丽的姑娘?”燕幕城吐字清晰地问。   “啥?”老奶奶歪着头道:“年轻人你说大声一点!”   “有叫蓝铃古丽的吗?”燕幕城大声。   “南亭古丽?没有,全村六百多人,没有叫南亭古丽的。”老奶奶摇摇头撅撅嘴。脸上很遗憾的样子。   “大娘,是蓝铃古丽!”燕幕城纠正。   “是啊,没有南亭古丽。”   燕幕城脸上的黑线哗啦啦流了一地。   算了,找人的事还是去问耳朵正常的吧,先问问有没有住地方住,燕幕城又大喊:“大娘,村子里有没有住的地方?有没有客栈?我想住一晚!”   “客栈啊,村里哪有客栈?”老奶奶乐道,这回倒是听得清楚,又道,“小伙子,看你不像坏人,如果不嫌弃,就到老身家住一晚,有书可读,但没有酒。”   燕幕城心中一喜,弯腰行礼:“那就多谢大娘了,到时给你房钱。”   老奶奶好像没听清,只顾乐呵呵在前方带路,一路上都有村民在打趣,说古玛伊老太捡个便宜孙子回家。   在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的气氛中他们走过一个青石小巷之后,再往右手边拐了两弯,就来到一处挂满葡萄藤蔓的幽静小院,老太推开斑驳的木门,朝里头喊:   “夏利娅,有客人来,洗菜做饭!”   “喏。”一女子闻声出来,一看见燕幕城“呀”一声又躲进屋子里。   燕幕城亦呆住了。   这女子正是河边找裙子的那一位。   院子一角的竹竿上挂满了衣服,一件浅绿色裙子在迎风飘荡,似在向燕幕城招手欢迎,他捂着心脏位置揉了揉。   老奶奶又唤了几声。   这叫夏利娅的姑娘终于飞红着脸出来了,默默接过奶奶古玛伊的菜篮,去井边打水洗菜,老奶奶在一边导游似地笑眯眯说:“多亏你们汉人呐,教我们学会打井,原来喝口水都要到河里挑哩。”   ……   晚饭很简单。   就是一人几张类似于馕的饼子,但很好吃,散发着黄瓜的清香,而且调着辣椒酱一起吃,燕幕城大呼过瘾。   这是燕幕城第一次吃辣椒酱,辣得一头热汗,犹觉意犹未尽,看他馋猫似的眼神,坐在对面的夏利娅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微妙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不再陌生,不再羞涩……   她心想。   这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吃了辣椒也会嗷嗷叫,和村里的小伙没有什么两样。   桌前的油灯让整个屋子散发出一片古朴的桔黄,燕幕城饭后一边喝着冒着热气的羊奶茶一边打量房间,感觉心酸。   这是一件低矮的平房,三个小房间,里面的家具简单到极点,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很难想象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然住在如此寒酸的地方,可见日子很艰难。   “大娘,你们家还有别人吗?你们又靠什么生活呢?”   燕幕城问古伊玛奶奶,他不好意思问夏利娅,生怕惊吓了这头小鹿。   有呼噜声响起。   老奶奶没吭声,坐在一张椅子上,头歪在椅子上竟然睡着了,燕幕城哭笑不得,只见那叫夏利娅的女子又红着脸,将一件羊毛毯轻轻盖在她奶奶身上,对燕幕城招招手,示意他到院子里去。   这时夜色升起在村落上空,明月的清辉笼罩大地,葡萄架下一片树影婆娑。   夏利娅给燕幕城搬了一张小板凳,她自己没有坐,手脚不停,在喂院子一角羊圈里的那三只咩咩叫的小羊。   “这小羊很可爱。”燕幕城笑道。   “我家就我和奶奶。我平时给人家放羊,挣一点钱。”夏利娅开口道,说这话时,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哀愁。   燕幕城心里微微叹息。   这一老一少,没有男人,几乎家徒四壁,可见平日是何等艰难。   夏利娅转身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声音如孔雀河水,澄静甘甜。   她蓝翡翠般的眸子里羞涩少了,多了一份被坎坷生活历练出的坚忍。这正是燕幕城最喜欢的一种眼神。   燕幕城心少跳了一下。   “我叫燕幕城,来自大汉国的长安,到楼兰找一个人,送一封信给她。”   夏利娅将最后一把草叶丢进羊圈,抬头看了燕幕城一眼,目中有光芒闪烁,好像在对燕幕城心灵作一番扫描。   熟悉之后,她已经不惧怕和燕幕城正面对视,她倔强的本性一点点显露出来,对燕幕城而言,这份倔强让他似曾相识。   从夏曼古丽、阿依尔、班茹这些优质女人脸上他都看到过,但夏利娅眼神中有一种她们没有的特别的东西。   燕幕城无法用言语描述。   他知道对方一瞥之间的含义,所以保持微笑的面容,坦然面对。   似乎是鉴定完毕,眼前这男人应该说的是实话,而且她相信奶奶的眼光,绝对不会把一个陌生的坏人带回家。   美若蓝月的目光渐渐柔和,她去墙上取下一串红辣椒,去厨房拿了刀和砧板切起来,燕幕城想,是不是要做辣椒酱?   他瞟了一眼屋里的老奶奶问:“你不把她扶到床上睡吗?这样会着凉吧?”   “不要紧,她就爱这样睡,到床上我奶奶反而睡不着。”夏利娅轻声说,眼波中荡漾起一片朦胧,像雾又像雨。   燕幕城看到了她眼中的悲情   “燕大哥,楼兰离你们长安有六千多里,你来找谁?”她不经意地问。   “蓝铃古丽,我找蓝铃古丽。”   夏利娅的刀突然掉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又继续用擀子研磨辣椒。 第四十四章 寻找蓝铃古丽(二)   “你们这里是什么村?村子里有这个人吗?”燕幕城试探地问,虽然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这里是离楼兰都城最近的村落之一。   “我们这里叫红柳村,没有叫蓝铃古丽的。”夏利娅语气很肯定。   看燕幕城叹气的样子,夏利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问,“你找她干嘛?”   她的手有些被辣疼了,甩了甩。   “不是我,是她在长安的姐姐。”燕幕城站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她姐姐叫夏曼古丽,离开楼兰十一年了,很想念家乡的小妹妹。”   又问:“你知道小河村在哪儿吗?”   夏利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揉了一下眼睛,好像有风吹进了沙子。   “你能把信给我看一下吗?”她伸出一只如玉的手,又解释,“我不看里面的内容,就看看那个封面。”   燕幕城从贴身的口袋取出羊皮卷,毫不犹豫地递给她,笑道,“没事,你就看内容也没关系。”   不知怎么,自己在她面前非常放松,希望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一切,   “谢谢。”夏利娅接过羊皮卷,也不矫情,真的将内容徐徐展开……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月光下,她看信时的那份专注真迷人,燕幕城在深呼吸。他看见她右脸颊的耳垂下有一颗比较醒目的红痣,痣挺大。但燕幕城看起来不仅不感觉到突兀,反而使这张美丽的脸更富有个性。   ……   不知不觉,夏利娅把羊皮卷收了起来,递还给燕幕城,微笑,“我听说过她,她在楼兰可是个名人呢,果然是个好姐姐,希望你早一天找她那个可怜的妹妹。”   “这附近有小河村吗?”沉默了一会儿,燕幕城把羊皮卷贴身放好又问。   “小河村?很久以前有一个,因为战乱,现在已经成了废墟,没有人住了。”   夏利娅语气波澜不惊。   “咦,我在路上有人告诉我,沿河一带有四十几个叫小河村的?”   燕幕城瞬间蒙了,这姑娘看起来不像说慌的人,那么是谁在撒谎?   “哦,也许有吧,我和奶奶刚搬过来不久,不大了解这一带情况。”夏利娅用手梳理一下秀发,不好意思地解释。   “那个小河村怎么走?”   “啊,已经成了废墟了呀?”   “我想去看看,夏曼古丽是我的好朋友,她还不知道家乡被毁了,我替她去看看,你知道她家住哪个方向吗?”   燕幕城有些揪心,可以想象,夏曼古丽若得知这个消息是何等心痛。   夏利娅目光在燕幕城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闪烁道:“你要找那村子,沿着孔雀河往下,一直走到快到泑泽湖(今罗布泊)时,再向人打听一下。   她沉吟一会儿又说,“听说是夏曼古丽她们以前的家,好像是在村子的东南角,一棵老沙枣树下面。”   ……   晚上,夏利娅提灯把燕幕城带入她奶奶住的屋子,床上加盖了一层羊毛毯子:“这里晚上冷,一定要用毛毯裹住脚。”   燕幕城连忙从包裹中取出一把五株钱,这是大汉的国币,由于汉朝国力强盛,这五株钱在西域也是让各国百姓喜闻乐见的硬通货,可小姑娘脸一红坚决不收,还把手藏在背后。   燕幕城尴尬地笑笑,只好收回,又见夏利娅在牛油灯里多加了几根灯芯,用筷子挑了挑,房间顿时明亮了许多,不再那么昏黄暗眼,然后她安静地走了出去。   燕幕城放下包裹,一个仰八叉趟在床上,重重舒了口气,这羊毛毯子柔软舒适,还带着太阳的芬芳,一定是晒过太阳了。   夏利娅又走了进来,看见燕幕城滑稽的睡姿噗嗤一笑,燕幕城赶紧一咕噜爬了起来,夏利娅把一卷竹简放在床头,“如果睡不着,你可以看看书。”   说罢飘然而去,把门带上。   燕幕城取过书简一看,轻笑起来,原来是一卷《论语》,竹简已泛黄,上面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看来这户人家没少看,怪不得夏利娅汉语说得这么流利。   ……   次日一早,村子的鸡叫还没有三遍。   燕幕城早早就起了床,悄悄把一串钱放在床头,又用书简遮盖好。   路过客厅,发现古玛伊老奶奶还坐在椅子上睡得呼噜作响,看上去还挺嗨,而夏利娅早已在院子里喂她的小羊。   三只小羊,一身白毛,眼圈倒是黑的,非常可爱,让燕幕城都有去喂的欲望。   燕幕城去牵马,一转身,就见夏利娅用一大半丝瓜菜叶包着几根热腾腾的黄玉米笑着递给他,让他路上吃。   燕幕城脸上泛着暖意,竟然忘了说一声谢谢,当他牵着马踏上青石板路,视线穿过飘浮的晨雾回望时,看那夏利娅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向他眺望。   四目相对,她这次却没像受惊的小鹿般逃开,而是大大方方地朝他挥挥手。   ……   红日已经从东方升起。   燕幕城扬鞭“驾”一声,沿着孔雀河畔一路疾驰,像一道蓝色的风。   来楼兰前,马努老爹给燕幕城科普过孔雀河的知识,说这河水起源于博斯腾湖,途经焉耆、尉犁和楼兰三国,向东注入泑泽湖(今罗布泊)。   让燕幕城欣慰的是,泑泽离楼兰都城并不远,驱马一路问过去,最迟也能在下午日落之前赶到。   当即快马加鞭。   他沿途每到一村,都会去村里向村民询问蓝铃古丽的下落,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提起夏曼和她妹妹的名字,原本淳朴的村民立刻像避瘟疫一样看着他,笑脸变冷脸,奶茶变扫把。   更让他一头雾水的是,还有村民骑着马一路尾随在后面,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旦自己询问来来往往的渔夫和农人时,必然抢先一步,用楼兰的本地语言叽里呱啦地说一番,于是路人纷纷怒目而视,口水几乎吐在燕幕城脸上。   燕幕城欲哭无泪。   自己好好一个大侠,怎么来到楼兰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   仔细一想,他决定不问人名了,只问小河村故址,可这样各位乡民依旧是脸上骤然一变,好像触犯了他们内心某种禁忌,摇头不语,讳莫如深。   幸好燕幕城机灵,用一块大饼子贿赂了一个半大孩子,那小子一边把大饼咀嚼得咯吱响,一样用油腻腻的手指向远方,“就在下面一里,听说村里闹鬼哦。”   他自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燕幕城翻身上马,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村里人为什么不敢和他明说,原来是村子在战乱中死的人太多,众人都把那里当做不详之地,所以幸存的村人宁可背井离乡,也不愿意重新小河村。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敦煌月牙泉畔四姐妹远离故土的悲哀……。   ……   日色已然黄昏。   燕幕城牵马独自走在死气沉沉的废墟中,从断壁残垣中,依稀能看到这里曾经是个人口众多的繁华村落。   如今到处都是火烧遗留的痕迹。   但眼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苍凉,在黑色灰色的废墟间,绿色的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野羚羊从眼前一闪而过。   燕幕城脚步匆匆,摸索着走在布满青苔的碎石子路上,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夏利娅所说的那棵枣树。   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一棵西域特有的沙枣树。   从烧得漆黑的树桩来看,这树显然经历过十一年前那场可怕的大火,几乎体无完肤,如今居然郁郁葱葱地活了下来,一簇簇金黄色的枣花在风中不屈不挠地绽放。   树下,夏曼古丽的老宅已经完全坍塌成一堆隆起的碎石和废木。   燕幕城动手将大的石块和焦木搬开,想找一些旧物,回去好带给夏曼古丽一点念想,他动作停下来,手里捡起一个沾满泥沙的布娃娃,手工非常粗糙,但结构很完整,是个小女孩,黄头发大脑袋,还穿着一件绿色的百褶小裙子。   燕幕城微微一笑,估计这是夏曼古丽给她妹妹做的布娃娃吧。   咦,这裙子感觉有点熟悉……   他手轻轻拭去布娃娃脸上的污浊,布娃娃脸上居然还画着一颗痣……   燕幕城脸色巨变。   这绿裙子…这右脸颊上的痣!   夏利娅!   蓝铃古丽!   ……   月光下的孔雀河缓缓向东流去,两岸的绿洲就像孔雀绽开的绿屏,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让这里的夜色宁静而美丽。   河畔的古道,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就想为孔雀飞舞时敲响的鼓声。   燕幕城骑在马上,懊悔不已。   心想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其实细细一想,有很多迹象显露了端倪:   如果夏利娅不是蓝铃古丽,那么在大人都视小河村为禁忌话题的情况下,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怎么能将夏曼古丽的家记得那么清楚?要知道十一年前,她不过是六七岁的小女孩而已。   还有琪曼曾说过村子遭难时,她和她奶奶正好外出,这奶奶正是古玛伊大娘吧,而她看完羊皮卷后,低头揉眼睛,应该是在悄悄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可是接到姐姐的来信这是好事。   她为什么瞒着自己?   究竟在逃避什么? 第四十五章 寻找蓝铃古丽(三)   兵贵神速,在刀尖上跳舞的燕幕城知道时机不等人,快马加鞭直奔红柳村。   远远就看见村口站着一大堆人,议论声,咒骂声,哭声,劝声响成一团,让这原本安宁的古朴村落笼罩在阴云之中。   燕幕城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他深呼吸,悄然下马,快步挤进人群,一眼就看见古伊玛奶奶瘫坐在地上,蓬头垢面,双手握紧胸口,哀哀哭泣。   原来黄昏时分,一伙蒙面人突然闯入,将夏利娅掳走,速度之快,在村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幕城冲上前,将她扶起来,却见古玛伊奶奶看清是自己后,嘶吼着死死勒住燕幕城胳膊叫道:“还我孙女!还我孙女!我们住在这里一年了好好的,你一来,那老不死的就派人把夏利娅抓走了!”   人群情绪激昂,在得知她们两个竟然是女英雄夏曼古丽的奶奶和妹妹,为了躲避楼兰老王的追捕,在村子里隐姓埋名,却因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被楼兰王抓走,无不义愤填胸,抡起老拳和锄头就要向燕幕城身上打去。   燕幕城仰头长叹一声,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不过没有时间解释,他不能留在这里被村民白白打死,他伸出手臂轻轻一挡一挥,七八个青壮年立刻被一股大力牵引下,向后摔倒在地。   众村民呆若木鸡。   万万没想到一个身子骨并不壮硕的汉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就在他们一愣之际,燕幕城几个箭步冲出人群,一跃上马,冲古玛伊奶奶大声喊道:   “大娘放心!我把她带回来!”   不等村民们叫嚷着追来,燕幕城勒转缰绳,向楼兰都城疾驰而去!   楼兰王是吧!十一年前,你把夏曼古丽逼得流落他乡,如今连她唯一的妹妹都不放过!那我燕幕城岂能放过你——   ……   楼兰王宫,一间密室。   一桌丰盛的酒桌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一个有着一对蓝翡翠色眼睛的年轻女人。   老男人是楼兰国王。   今年快到七十岁,但从他硬朗的身体来看,好像还能再活七十年。   他看女子的表情就像一头狮子在审视一只羊,并不急于张口,长久的渴望一旦实现,需要细细去品味自己的美味,将快乐延长。   这少女自然是被人从红柳村虏来的夏利娅,也就是夏曼古丽的妹妹蓝铃古丽,她脸上没有一丝紧张或者恐惧,面容坦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恍惚中,自己仿佛有另一张脸飘在空中,围绕着自己旋转,津津有味看着自己的表演,这让自己一阵失神。   她大方举起杯子,“陛下我敬你!”   “敬我什么?”楼兰王似笑非笑地问。   “汉人有句话说,有志者事竟成,恭喜你用了十一年终于捉到我了。”   “这个理由我喜欢。”楼兰王大笑。   他慢慢地将酒杯举到唇间,又突然将酒泼洒在地上,悠然问:   “美人,刚才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好像在酒里放了什么?你告诉我,你放的是毒药还是春药?”   “毒药。”蓝铃古丽面色不变。   如果燕幕城在现场。会难以置信,一个见到他动不动就脸红的牧羊女,此刻面对色眯眯的国王,会如此淡定。   “啪啪…啪啪……”   楼王忍不住鼓起掌来。   “小小年纪,你就不怕死?”   “我当然怕,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就让我死,一个等了十一年才倒手的花朵,你是不会让她轻易枯萎的。”   “有道理。”楼兰王叹了口气,眯着眼,越看越喜欢的样子,“你比你姐姐漂亮,也比你姐姐聪明,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我知道,就是把我们姐妹俩纳入后宫,让女英雄变为女玩物。”   蓝铃古丽仿佛是随口说道。   从七岁开始就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成了一个学会换位思考的人。   楼兰王大笑。   可对面女子下一句话让他戛然而止。   蓝铃古丽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一字一顿道:“今天这杯毒酒被你倒了,明天还有一杯毒酒等着你,我不着急,反正这王宫以后就是我的家,而你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每天都会睡在我枕头边上,我有的是机会……”   楼兰王老脸一阵抽搐,看这女人冷静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说到做到,心里暴怒中夹着一丝寒意。这让他故作的优雅和沉稳像破碎的镜子轰然一地。   他本想将怒气压制住,对方显然是故意激动他,让自己早点杀她,但还是压抑不住,咆哮道:   “疯子,你们姐妹俩都是疯子!”   玩个女人如果把命都玩掉了,这实在亏大了,他猝然站了起来,“来人!把这疯女人关进地牢,三天不许给她吃饭!也不给她喝水,让她嘴硬!”   蓝铃古丽昂头挺胸刚被侍卫总管带到门口,又被楼兰王叫住。   他缓缓站到蓝铃古丽面前,又恢复了笑容,不过笑得很阴沉:“小美人,和我比狠是吗,你以为十一年前小河村那把大火是匈奴人干的吗?本王不介意,派人再放一次,你奶奶还在村子里吧……”   他大笑着挥袖而去。   ……   地牢里漆黑一片,没有窗户没有床,地上满是是污水和发霉的干草,一股股扑鼻而来的臭味让人闻之作呕。   蓝铃古丽抱膝坐在墙角,紧咬双唇快咬出血来,身子抖得很厉害,原来村子不是毁于战火,不是路过的匈奴马贼干的,死了这么多人,毁了这么多家,只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   嘴角绯红的血终于和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流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老鼠挨着她裤脚走过,她吓得尖叫起来,这一刻她又成了一个敏感柔弱牧羊女,而非把楼兰王吓出半条命时时刻刻想着下毒的疯女人。   她紧咬的双唇终于放松。   脸上的假面具一点点被这宁静的夜融化……   她想奶奶今晚在椅子上睡着时,会不会记得盖毯子,想自己三只小羊,还有没有草叶吃,最后不知不觉中,她想到昨晚那个叫燕幕城的汉人,温柔又坚毅,发现被自己骗得团团转,会不会恨自己呢?   这是个好人。   一想到河边他没穿衣服的糗样,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   楼兰王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发呆,身后站着的是侍卫总管,目光犀利,每隔一刻钟就要巡视这屋子的里里外外。   楼兰王很多龌蹉事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楼兰是城邦国家,人口只有区区几万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上上下下都会知道,所以很多场合,只有他和这位忠心耿耿的总管。   这真是作为一个小国国王的悲哀。   这两年,他其实收敛了很多,不再做那强抢民女的事,可是十一年来,一直有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   夏曼古丽!   他始终忘不了这女人拒婚时朝他肚子上踢的那一脚!   他知道她就躲在长安。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长安第一胡商在庇护她。   不过,如果她妹妹在自己手里,那这十一年前在自己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让自己成为举国笑柄的女人,就会乖乖滴主动回来吧……坐拥姐妹双姝,这画面不要太美,他突然狰狞地大笑起来。   “你这国王当得真有趣。”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说道。   ……   一声短促的惨叫!   当在外巡视的侍卫总管跑回来时,惊恐地发现这寝宫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脸色冷峻的汉人,一柄青锋剑正抵在楼兰老王的咽喉。楼兰王脸颊鲜血淋漓,一只耳朵赫然掉在地下。   总管倒吸一口冷气。   这人居然无声无息晃过那么多侍卫,走到这里,绝对是一个高手。   他正犹豫是冲过去救人,还是赶紧扯开嗓子去喊人,就听主子哆嗦着道!:   “别动!他…他是燕幕城!”   侍卫总管浑身一震,刀都差点脱手,失声道:”汉中大侠…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那个视王侯贵戚如草芥的燕幕城?”   作为离长安最近的一个西域国家,作为早在40年前就归附大汉的首个西域国家,他和楼兰王都知道燕幕城的存在。   一个连大汉王朝权贵都无所畏惧的人,会害怕一个连大汉一郡都比不上的国王吗?他一步步往后退。   燕幕城微笑道,“你要不要试一试,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腿快?”   侍卫总管猛然定住。   “别出声,快,一个人快去地牢把那个女人带过来!””楼兰王捂着脸,痛得发抖。   这一刻,他发现仇恨和命比起来,当然是后者重要一百倍。他虽然年近七旬,但身体依然强壮,后宫还有那么多佳丽,他还可以活上很长时间。   当蓝铃古丽被带到燕幕城眼前时,他吃惊地发现,她脸上沉静地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微微对燕幕城点点头,然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楼兰王脸上。   突然一笑,盈盈走到楼兰王跟前,欣赏着这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她笑容收敛,脸转向燕幕城,“燕大哥,告诉你一件事,十一年前我们村子里那把大火就是这个狗贼派人化装成匈奴人放的,死了好多人。”   说这话时,语气镇定得让燕幕城都觉得可怕,怎么一夜之间,那个清纯如孔雀河水的牧羊女变成这个样子?   他心猛地痛起来。   不知是因为十一年前的惨案,还是此刻的蓝铃古丽如此陌生。   蓝铃古丽说完这句话,缓缓转过身,回头看向僵硬的身子一动不动的侍卫总管,“那天晚上你是领头的吧?”   侍卫总管紧闭着嘴,这国王怎么如此愚蠢,他心在抓狂,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恐怕整个楼兰国的人都要暴动了。   燕幕城盯着侍卫总管,对方虽然不说话,但闪烁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蓝铃古丽突然伸手,抓住燕幕城的剑尖向前一推!噗嗤!鲜血飞溅!   楼兰王双手紧紧捂着咽喉,眼珠子爆出,咯咯作响想叫又叫不出来,身子用力地抽搐一下,倒下地上终于一动不动。   侍卫总管仓皇向外逃窜,还没走到门口,一柄飞剑将他钉在门框上! 第四十六章 新生   夜幕下的楼兰,一匹骏马在飞驰,哒哒声踏碎了这一片寂静的。   蓝铃古丽头枕在燕幕城的背上,随着马蹄声一起一伏,风吹得身上她感觉冷,不禁用双手紧紧抱住燕幕城的腰。   此刻她的心情无法言语。   兴奋、恐惧、后怕,还有狂欢,这种种汇集起来,在她脸上只化作疲倦。   毕竟,对任何一个亲手手刃国王的人而言,她此刻的平稳表现已经相当惊艳了,她想好好睡上一觉,矛盾的是却又不想那么早回家,于是当走到孔雀河畔时,她突然叫燕幕城策马停了下来。   月光下的孔雀河,在两岸的蛙鸣声中宁静而美丽,波光粼粼地反射着月亮的清辉,如一条银色的丝带缓缓流向远方。   两人下了马,伫立在河边都不说话。   没有对视,没有交流。   气氛显得很沉闷。   有些冷幽默的是,燕幕城失笑地发现,眼前所在的位置竟然是昨日自己洗澡的地方,人生就是这么巧,就像捡着的那一条裙子偏偏是蓝铃古丽的那样。   但是他问自己,自己真的找到了蓝铃古丽吗?之前在楼兰王宫,同样一张脸为什么让他感觉到如此陌生?   他知道仇恨会改变一个人。   但他实在不愿意,仇恨让蓝铃古丽变得面目全非。   真正的蓝铃古丽,就应该是拿回裙子后掩面羞跑的浣纱女子。   现在,他能找得回来吗?   ……   风吹散蓝铃古丽的头发,她蓝翡翠般的双眸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不知过了多久,蓝铃古丽语气低沉地开口道:“燕幕城,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当你看完信时,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蓝铃古丽?”燕幕城问,“是怕我是楼兰王派来的密探吗?”   “不是,夏曼古丽是楼兰人的女英雄,永远活在他们的记忆里。”她转过脸看向燕幕城,“但在我心里她已经死了,从她抛弃我和奶奶那一刻她就死了。”   她的语气挣扎却又决绝。   燕幕城瞳孔一缩,原来这个妹妹心里竟然如此恨着自己的姐姐。   “那年我七岁,她十七岁,在离开的那个晚上,我哭着喊着让她带我一起走,而她只是塞给我一个布娃娃。”   “你知道十一年来,我们是怎么过的吗?为了逃避楼兰王的追捕,我们每到一个村落,就要准备随时搬家,我奶奶只能每晚睡在椅子上,因为只有这样,她在半夜里才能随时叫醒我逃走,十一年了,我这个好姐姐渺无音讯,现在却说她想我,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蓝铃古丽嘴角扬起淡淡的讥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远方,她知道燕幕城将会为她姐姐辩解,她嘴巴紧紧抿下来,像一只刺猬一样,做好反击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燕幕城开口说话,没有提到夏曼古丽一个字,他用一种油灯浸润过的朦胧语调说道:   “我也是七岁那年和我娘千里迢迢来长安找我爹,但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冰天雪地,穿着单衣,赤着脚在大街上讨饭,那时候,我在这世上最恨的人就我爹。恨他为什么当初不带我娘和我,为什么一去五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但我娘告诉我,爹是个好人,他顾念这个家,不愿带我们一起吃苦……”   蓝铃古丽打断他话,“哼,你是说我姐姐比我们过得还苦?”   燕幕城轻笑,“你没有去过长安,对一个异国外乡人来说,有时就像一片沙漠,你知道吗,你姐姐刚到长安那一天,是蹲在别人屋檐下看了一夜的雪,好几次差点被人卖到妓院去,好几次饿昏在街头……你觉得她愿意让一个七岁小女孩和六十几岁的老奶奶过这样的生活吗?”   “我娘就是这样饿死在长安……”   燕幕城低下头,一腔的悲沧让他说出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气,继续道:“至于为什么那么多年你姐姐没有音讯给你们?正是因为考虑到楼兰王贼心不死,为了避免你们暴露,所以忍痛不敢联系,她这是在保护你们。”   “那这次为什么派你来?这次就不怕暴露我们的身份吗?”   语气中依然有锐利的讥讽。   “说出来,也许你不信,因为我不是一个普通人。”燕幕城朗声笑道:“我是汉中大侠,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蓝铃古丽沉默下来,看着燕幕城棱角分明的侧脸,这理由直接、简单、霸气。确实如此,看他独自一人就能兵不血刃地出现在楼兰王宫,楼兰王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还有随手钉向侍卫总管的那一剑,都为燕幕城的话做了很好诠释。   也只有他,姐姐才放心,让他来找自己和奶奶。   ……   良久之后,她轻声对燕幕城道,“你转过身去,我洗个澡。”   燕幕城一愣,立刻背过身。   蓝铃古丽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在蓝色的月光下缓步走向散发出蓝色清辉的孔雀河……   燕幕城心跳加速,又退了几步。   他听见水花在跳动的声音,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空显得异常清晰。   洗吧,就像在当时已经传入西域的基督教的洗礼一样,把过往的仇恨、怨念从心中彻底地洗去,做一个新人。   燕幕城相信,重新走出水面的蓝铃古丽,脱胎换骨,比以前更清纯更包容。   恨,能毁了一个人。   爱,能让一个人重新站起来。   ……   水花声渐渐停息,只剩孔雀河水轻微的水流声,估计蓝铃古丽要上岸了,燕幕城背着身,去马上找几件换洗的衣服,准备给她换上,然而背后没有一丝动静。   他猝然回头,河面哪有蓝铃的身影?   燕幕城整个人血液倒流。   “蓝铃!蓝铃!”他疯狂嘶吼。   一个箭步跃入水中,顾不上连呛几口水,他来回疯狂地游着,不停地潜入水中。   但找不到。   燕幕城一脸的水,此刻已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堵在心中一腔的悲痛和不舍,无法言语,就像二十年前在长安那个冰雪夜失去母亲的那一刻。   “蓝铃——”   燕幕城像一头野兽仰头咆哮——他再次感受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   “你叫得这么大,想吓死人哪。”   岸上有轻笑声传来,燕幕城泪眼朦胧望去,只见蓝铃古丽已经在试穿他拿出来的换洗衣服,男式宽大的长衫穿在她身上,依旧不能掩盖她苗条的身材。   燕幕城欢快地嘶吼冲过去,一把将蓝铃古丽紧紧抱在怀里!   蓝铃古丽身子一僵,两只手慢慢环绕在燕幕城腰上,越抱越紧……   “我以为你……”   “笨蛋,我怎么会?”   “有一个这么爱我的姐姐。”   “有一个这么爱我的男人。”   ……   夜幕最黑暗的时候,就是最接近黎明的时候,就像人的一生,无论多么坎坷,无论在黑暗中沉沦多久,光明始终会在前方照亮你,只要你肯多走一步。   除去心灵的枷锁,蓝铃古丽容光焕发,果真里里外外像一个全新的人。   一个淋浴在爱河的女人。   她前面站着一个淋浴在爱河的男人,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去爱上一个人,但爱来临时,他这具血肉之躯能挡得住吗?   燕幕城取下腰畔挂了二十年的小木马,语气比目光更温柔,“你不要笑,这个木马是我最珍视的礼物,是我娘亲手做的,我今天送给你……”   蓝铃古丽不说话,含笑闭上眼,让燕幕城亲手将木马挂在她的脖子上。   ……   这里是一处废墟。   这里不再是一处废墟。   因为燕幕城和蓝铃古丽要在这生她养她的地方重建家园。   当第一缕绚丽的阳光照在那棵屹立不倒的沙枣树上,古玛伊奶奶老泪纵横,用手抚摸着枣树黝黑的老树皮,早已哽咽不成声,十一年了……   蓝铃古丽在空地上支起一口铁锅,热气腾腾煮着玉米棒子,手里加着柴火,眼睛却是一直含笑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正赤裸着上身,将老屋坍塌的石头和烧焦的木梁,借助马的拉力一堆堆清理出去,一身的汗水在阳光下分外耀眼,不时地和自己的心上人来个目光亲吻。   饭后,蓝铃古丽用一根木棍,在废墟间默默着找寻着什么,燕幕城悄悄绕到她的身后,把一个金色头发的布娃娃骑在她的肩膀上,捏着鼻子娇滴滴说,   “大姐姐,你是在找我吗?”   蓝铃古丽惊喜转身,一把抢过,仔仔细细端详着孤独了十一年的布娃娃,这是姐姐夏曼古丽离别前的那个晚上,亲手为她做的,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   七天后。   一个简陋但很结实的茅屋在废墟上拔地而出,就像雨后的春笋。   落成时,正是那一天黄昏。   燕幕城、蓝铃古丽、古玛伊奶奶,三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屋前,久久无言。   这一天的夕阳没有暮气倒像是朝阳一样生气勃勃,不远处,脉脉流淌的孔雀河水在晚霞的映照下,发出轻快的欢笑声,仿佛也在庆祝小河村的新生。   “过不了多久,这里又将成为一个繁花美丽的村庄。”燕幕城把蓝铃古丽揽在怀里轻声说,脸上笑容灿烂。   “你是说那些离开的村民们还会回来?”蓝铃古丽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画面实在太美,多少次在梦里出现。   燕幕城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楼王国的太子已经登基,大赦天下,楼兰百姓举国欢庆,据说这太子口碑一向很好,温文尔雅爱民如子,完全不像他的父亲。我已经去王宫和他见过面了,他果然深明大义,说他父亲积怨太深,即使我不出手,上天也不会放过他,他让我转告你们姐妹,希望你们一家人在楼兰快快乐乐地安居乐业。”   蓝铃古丽泪眼婆娑又花容绽放。   她实在害怕颠沛流离的生活,奶奶年纪大了,不应该再睡在椅子上。   又听燕幕城继续道:“马努老爹已经派人去长安给你姐姐夏曼古丽传信,还有敦煌月牙泉畔的那四位姐妹,漂泊在外十几年,她们也该回家了……”   说道这里,燕幕城无限感慨。   他含笑看向远方:   “我相信,在你们这对英雄姐妹花的感召下,那些远离故土的村民一定会和你们一道重建家园!”   蓝铃古丽将头埋在燕幕城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泣不成声…… 第四十七章 家书抵万金   孔雀河畔,古道边。   今天是折柳送别的日子。   燕幕城骑着马,独自落在商队的后面,没有过多的情话,他一步三回头,对着山坡上那个倩丽的身影挥挥手。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不想谈恋爱的那些原因,只不过是自己强加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没有遇到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女人。   蓝铃古丽的金发在晨风中飞扬,她抱着一只小羊呆呆站着,强忍着眼泪,倔强地撅起了嘴唇,她没有问为什么燕幕城要离开?他一定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   一个肯把视如性命的木马给自己的男人,无论走得多远,也无论走得多久,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眼看燕幕城蓝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猛地放下小羊,对着远方大喊:   “燕幕城!你回来——”   她一边喊一边冲下山坡,沿着马路不停地奔跑,燕幕城跳下马,也朝她飞奔过来,两颗跳动的心再一次碰撞。   “给给……给你——”   蓝铃古丽喘着气,把那个金发的布娃娃“小我”塞给燕幕城,“你带着她,天涯海角,就像我在你身边……”   燕幕城不说话,把蓝铃古丽紧紧抱在怀里,突然举起蓝铃古丽的腰,裙子飞扬,在空中旋舞起一朵漂亮的百合花。   ……   恋爱中的人会忘了一切。   比如对危险来临的敏锐嗅觉。   孔雀河畔这忘我的拥抱,如一幅美丽的剪影映入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女子眼里。   赵如刀,   和她身边四个冷峻的女人。   坐在五匹马上,马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她们要沿着古道,赶往大月氏,真没想到生活是如此富有戏剧性,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燕幕城。   “大姐,就是那个臭小子吗?就是他在你们米粥里放的巴豆?”一个脑后盘着一卷麻花鞭脸色黝黑的女人问。   这是月刀寨二当家郭野月。   赵如刀点点头,脸色微微一红,想起那晚她和小草她们的囧样,至今是羞于说出来,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在嚼舌头。   “哈哈,这小子简直是个极品,能打又爱玩,很对我胃口,有意思!”郭野月眯起一双锋利的眼睛,如果月刀寨大当家赵如刀是一头冷艳的豹子,那么作为二当家的郭野月就是一只热辣的野猫。   她是赵如刀奶妈的女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亲,月刀寨就是她们两个人的名字各取一字而来的。   “野月,你疯了,人家已经有女人了,你没看倆口子那么恩爱吗?”赵如刀皱起眉,不知怎么的,看见燕幕城和蓝铃古丽抱在一起,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意。   “切!大姐,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吗?”郭月刀笑道:“我们是强盗,不仅抢吃的用的,更重要的是抢男人!”   她那张充满野性的黑脸笑得很放肆,哈哈又道:“再说,那个弱得像根狗尾巴花似的村姑怎么能和我比?大姐你看着,我现在就上去把她打一顿!”   说罢作势要挥马上前。   “胡闹!”赵如刀一手勒住了她的缰绳,凝目看向商队方向,“500匹骆驼这买卖一定不小,小草你去打探一下,他们去往何方?如果顺路我们就跟着他们!”   一位黑衣少女应了一声,疾驰而去,郭野月掰开赵如刀的手,“大姐,先说好,钱我不要,但那小白脸可要归我。”   “臭丫头,想男人想疯了!也不羞!”赵如刀啐了一口,去捏她的脸蛋。   “嘻嘻,大姐,你不想?干嘛每天穿着裙子,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   郭野月眼睛上上下下扫描着赵如刀,看得她毛骨悚然,只见这野丫头摸着下巴故作沉思状,“大姐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又悲壮地叹了气,指着燕幕城方向,“如果你看上那小子,小妹愿意忍痛割爱,一定替你抢过来当你的压寨先生!”   赵如刀保持沉默,表情微妙。   从小到大,郭野月和赵如刀形影不离,知道如果一个话题她保持沉默时,就表示对这件事真的上了心。   郭野月越看越心慌,凄惨地叫道,“不是吧——莫非大姐你真喜欢上了那小子!我收回刚才的话,闺蜜夫不可欺呀。”   燕幕城俨然已经成了她的人。   “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赵如刀终于忍无可忍朝她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像两匹母狼在草原上追逐。   ……   出楼兰都城后不久,就来到一座看上去明显具有汉人风格的小城——   伊循城(今米兰古城)。   这里应楼兰王的再三请求,大汉王朝驻扎了一个40人的汉军小队,队长也称为司马,人数虽然不多,意义却非常重大,这是向任何敢打楼兰的各种势力宣示,我楼兰是大汉罩着,谁都别想欺负我。   这里和楼兰都城一样,也是一片绿洲,商人不多,但附近的村民赶着牛羊进进出出,也颇为热闹,商队来到这里已经快黄昏,决定在城里休息一晚。   刚到城门,商队一个黑脸大汉立刻扑向一名守城汉人军士吼道:   “二狗子!赵二狗子!”   燕幕城骑在马上一脸黑线,这黑脸货不是别人,正是猎户耿黑子,自从长安第一次误认自己为二狗子以来,一路下来,已经是第四回逮住一个人叫二狗子了。   正当他认为这次又要碰一鼻子灰时,那人守城军士脸庞突然扭曲,鼻涕眼泪一起飙飞出来,抱着耿黑子又哭又笑:   “耿黑子!耿子哥!真的是你!”   异国他乡遇到故人,这两个大汉眼泪鼻涕汇成了一条河流……   燕幕城仔细去看赵二狗的模样,嚯!这人眼小嘴大,除了眼珠子和自己一样都是黑的外,哪有半点自己的文采,耿黑子啥眼神?在长安第一次见面时居然说自己和他是一模一样。   燕幕城脸上的黑线也流成一条河。   ……   晚上,燕幕城洗个澡躺正躺在单间的床上,抚摸着布娃娃的脸蛋,心里回味着和蓝铃古丽拥抱时的那一刻温馨。   门“吱呀”被推开。   燕幕城还来不及把布娃娃藏起来,就见一个黑脸大汉闯了进来,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正是情深义重的耿黑子,他已经哭了一个下午了。   他看见一个大男人抱着个女性布娃娃躺在床上,黑脸一阵抽搐,心里暗骂一声变态,却硬着头皮干笑起来:   “燕老弟,你有空吗?”   他眼睛盯着燕幕城手里的布娃娃,意思是他的出现会不会打扰燕幕城和布娃娃之间的神秘交流。   “耿大哥,什么事请讲。”燕幕城咳咳回应,瞟见耿黑子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慌忙将布娃娃藏在枕头后面。   听他这次破天荒地不叫自己马屁精,改为燕兄弟,而且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请自己帮忙。   ……   “唔,是这样的,二狗子想写信给家乡的爹娘,而整个商队只有东家一家和你,东家俺不敢,你……”他神情扭扭捏捏,眼睛不停地查看燕幕城脸色。   他很担心燕幕城会拒绝,毕竟这一路下来,最怼燕幕城的人就是他,一路马屁精喊得最嘹亮的也是他。   “没问题,我写。”燕幕城笑道。   耿黑子呆了半晌,真没想到燕幕城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又惊又喜又惭愧,涨红着脸支支吾吾把手伸进怀里,燕幕城好奇地看着他,以为他身子有虱子。   只见这黑脸汉子左掏掏右掏掏,终于掏出2枚五铢钱,红着脸放在燕幕城的床头柜上,燕幕城又好笑又感动。   他知道耿黑子家里情况,老爹给地主打工,老娘病重在床,年幼的弟弟妹妹一大推,之前领的薪水全部交给家里,可以说这两枚贴身藏的五株钱是这个黑脸汉子全部家当。   燕幕城并没有拒绝,因为这个耿黑子自尊心特强,他也很郑重地把这两枚带着体温的铜板放回自己的钱袋。   当时的物价很便宜。一个铜板可以买5斤米,写一封家书两个铜板,已经物超所值了,他认为耿黑子没必要那么脸红。   可到了军营驻地。   这才发现自己“亏大了”。   40个盔甲闪亮的军士齐刷刷在一个木桌旁等着自己,一看见燕幕城走来,眼神简直要吃人。   根据汉代兵役制度,男子满了23岁,就必须服兵役,一次一般为两年,直到56岁以后才免除。   军队主要分京师兵、地方兵、边兵三种,顾名思义,京师兵主要驻扎长安,保卫首都的安全,地方兵驻扎在各个郡县维护地方治安,而边兵最辛苦,远离家人,常驻边关,甚至国外。   这40名军士就在远离长安的六千里外过着思念亲人的日日夜夜。   由于大汉的轮换制度并不齐全,他们中很多人已经是超期服役,一般都在三年以上,赵二狗服役了五年,而最作大汉军队中最小的队长级司马李树根已经在西域呆了整整十年。   月圆的时候他们想家。   月不圆的时候他们更想家。   他们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二代,所以写个名字都够呛,更别提写信。   几年没有和家通音讯了,听赵二狗说今天有一个会耍笔杆子的人要来,那个激动啊,40个人像狼一样仰天咆哮。   燕幕城刚踏进军营一步,就被他们怒吼着四脚朝天地举过头顶抬进营房,幸好燕大侠不是一般人,否则尿都会吓出来。   ……   今晚没有月亮,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只有一盏马灯在桌前闪烁着,映在众人神情悲壮的脸上,燕幕城铺开泛黄的羊皮卷,看向一脸风霜的赵二狗。   在心中反复酝酿说辞的赵二狗结结巴巴道:“娘俺…爹俺,不是不是……是俺爹俺娘……”   众人一阵哄笑。   “别紧张,慢慢来。”燕幕城笑道。   耿黑子也道,“二狗子没事!想说啥就说啥,一个能打五百斤野猪的人,不能怂!”   “对,俺不怂。”赵二狗大吼一声,口中的话果然利索起来:   “俺爹俺娘,俺是二狗子啊,孩儿不孝,五年了,第一次给你们给写信,俺爹的背又驼了吧,犁地时,头要抬高,记得晚上不要侧睡,背躺平……娘啊,你咳嗽好些么?孩儿明年一定回家,娶一个漂亮媳妇,给你抱一大堆孙……我…我……”   赵二狗突然蹲下嚎啕大哭。   这一哭,像引信一样,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整个军营哭声一片……   燕幕城停下手中的毛笔,眼眶早已湿润,一封家书,万金不换。 第四十八章 血狼帮   上午八点上路,一大早六点不到,班茹就提着个菜篮子,去买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结果喜出望外,遇到了一个女同乡,从小是一个村的,后来搬走了,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在千里之遥的西域。   她叫秦水儿,却嫁到一个缺水的地方成了且末国一个叫买哈木提的菜农妻子。   他们一家是专门来给军营送时令的瓜果蔬菜的,打算明天返回且末。   还真是西出阳关有故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好客的班茹自然把这对夫妻请到商队里来聚聚,秦水儿嫁到西域多年,可是乡音不改,地道的汉中话麻溜地就像一碗家乡的水煮面,令班茹十分惊喜。   她的丈夫买哈木提,皮肤黝黑一手的老茧,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勤快人,在两个女人叽叽喳喳时,守在一旁一直憨厚地笑着,正是班茹丈夫萨努尔最喜欢交往的那一款人,同时因为都是胡人,又都娶了汉人作为自己的妻子,无形中这两个男人惺惺相惜,宛如一对亲兄弟一般。   一顿早饭下来,原本打算明天跟随一个驼队返回且末国的秦水儿夫妻,在班茹夫妇热情邀请下,他们既然是顺路,当然是一起回去了,大家也好一路唠唠嗑。   ……   八点,驼队准时出发,刚到城门口,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四十名大汉军士,立刻推着一车东西送到燕幕城跟前。   众人一看,口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有通红的沙枣,翠绿的黄瓜还有晶莹透亮的葡萄,一串串亮瞎了人的眼睛,司马李树根和赵二狗与燕幕城激情拥抱,以答谢他昨晚替军士们的代写书信之德。这一车水果,如果不收,就不放商队出城。   燕幕城却之不恭,只好腆为收下。   马努老爹哈哈大笑,和燕大侠一起上路,是他这一辈子最英明的决策之一,不仅安全,还有额外的水果吃。   商队其他人也是兴高采烈,一路上吃的不是咸肉就是干馍,西域水果是天下出名的,他们大多是胡人,对家乡的特产早已是垂涎三尺,真是想来什么就来什么。   这一刻看燕幕城不禁顺眼了很多。   唯一不喜反忧的就是护卫总管巴图尔,原来他想在楼兰对燕幕城下手的,可是燕幕城一天到晚往城外女朋友那儿跑,他实在找不到好机会,只好一拖再拖。   眼看燕幕城慢慢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让这个2米高的巨人心急如焚。   暗暗下决心,在且末国就想办法给燕幕城弄残了,一定不能让他再跟下去。   ……   下一站是婼羌国。   这个国家是个弹丸小国,人口1700多人,是古时候婼人和羌人的后代,生活习惯和匈奴人一样喜欢在水草间放牧,不善于种植,民风非常淳朴。   他们的国王是个圆脸大眼的中年人,名字很奇葩,叫“去胡来”王,名字胡来,但人一点都不胡来,热情好客,也是马努老爹的老顾客,买了整整5车货量的瓷器和其他生活用品让马努老爹心情大好,这去胡来王极大方,买东西从来不还价。   由于他的盛情款待,商队全体人员在漂亮的大帐篷里,享受了一顿婼羌特色的草原大餐。那特制的酱牛肉和飘着青草芬芳的羊奶酒,令他们胃口大开。   在席间,一向好武的去胡来王邀请巴图尔总管切磋一下武艺。说给大家的晚餐助助兴,在东家的首肯下,浑身技痒的巴图尔欣然迎战,结果两人战了五六百个回合,巴图尔在老爹暗示下,故意卖了个破绽认输,让去胡来哈哈大笑。   这个马屁拍得主宾是皆大欢喜。   在住了一个晚上之后,马努老爹的商队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且末国。   ……   且末国,虽然也是一个人口只有1600人和婼羌差不多的小国,可是在汉人教授下,他们的水利灌溉技术非常发达,已经从农牧走向农耕,帐篷变为土房和木屋。   不仅种植谷物还有瓜果蔬菜。   在路上,当班茹拿出依循城士兵送的红枣和葡萄款待秦水儿夫妇时,秦水儿和他胡人老公对视一眼,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这水果就是他们夫妻种的,他们一家是且末国远近闻名的种植大户,常年向驻守依循城的汉人军士和当地居民提供新鲜的瓜果蔬菜,而且价格公道。   在欢快的气氛中队伍行进得很快。   虽然一路也是沙漠和戈壁,由于不是夏季,这一带沙尘暴倒是少不许多,眼看就要达到且末国边境的小城瓦石峡,这里也是秦水儿和买哈木提的家。   就在两对夫妻随着商队穿越最后一片戈壁说说笑笑时,走在领头位置的巴图尔突然大喝一声,让驼队停了下来。   他们的对话声戛然而止,在骆驼上伸颈一看,两个女人顿时惊呼出声。   在这条荒无人烟的戈壁上,一伙近百人的马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一幕让商队轻松欢快的气氛坦然无存,现场寂静无声,每个人的血液在慢慢涌上头顶,第一次出门的伙计们大气都不敢出,马努老爹说过,西行之路,最可怕不是沙漠,而是沙匪和马贼。   一路无事,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长安出发到现在,终于碰到马贼!   虽然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有些护卫甚至跃跃欲试,以免他们的马刀都快要生锈了,但这次他们非但不敢轻易拔刀,脸色反而是说不出的凝重。   眼前这一队马贼,白衣白头巾,连旗帜也是白的,旗帜上却赫然画着一个血淋淋的狼头,旗子在风中猎猎飞扬,老远就让人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众人瞳孔都在收缩。   ……   “东家,是血狼帮!”巴图尔策马走到马努老爹面前,沉声道。   马努老爹皱起眉头,半晌才道:“血狼帮不是在一直在大月氏沿线活动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可能是路过此地。”巴图尔沉吟道,他的表情依然很镇定,这一点恰恰是马努老爹最欣赏的地方,因为他看到商队一些伙计们都已经哭丧着脸,卷缩在在骆驼上瑟瑟发抖。   血狼帮是漠北最臭名昭著的马贼团伙,没有之一,他们手段狠辣,杀人如麻,以打劫村民和行走西域的商队为生,他们中有匈奴人、大月氏人、大夏人、康居人、大宛人,还有汉人等等,都是各国犯了人命案子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据说一旦他们在抢劫时遭遇反抗,无论是村民还是商队,无论老人女人和孩子一律屠杀殆尽,鸡犬不留。   他们每次血洗一个地方,都用人的血把旗帜重新画一个血淋淋的狼头。   看这一面旗子血色未干的样子,巴图尔和老爹对视一眼,这说明他们刚洗劫过一个地方回来,仔细看他们身上和衣袖,果然血花点点,想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   马努老爹不禁暗暗看了一眼燕幕城,见他神情沉稳,没有一丝凝重之色,心里大安,立刻让脸色有些发白的萨努尔指挥众人把近乎500骆驼围成一圈,把所有非战斗人员,护在在圈心。   会咬人的狗不叫。   老黑狗萨迪克表现很安静,只是无声的咧开牙齿,守护在主人身边,马努老爹知道,一旦自己有危险,萨迪克会第一个冲在最前面。   而自己养的那只叫健索尔的黑鹰正蹲在右肩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黑色的雕塑,老爹也知道,一旦有人接近自己一丈之内,他一声口哨,自己这头看上去个头不大的鹰会把对方眼珠子都抓出来。   ……   一切准备就绪。   巴图尔一声厉喝,所有八十七名商队护卫跳下骆驼,都站在了队伍最前面,胡人八十人,汉人七人,有的人腿虽然在打抖,但也知道,不战只有死得更快。   而且从人数上,大家旗鼓相当,真正豁出命去谁怕谁!   能接下这笔任务,拔刀敢闯大漠的人,都是经历过刀头舔血的日子,既然来了,他们也绝不退缩!   作为护卫之一,燕幕城默默地站在队伍中,神情十分淡定。   耿黑子突然把他挤到身后,哑声道:“马屁精,到时紧紧跟着我,听到没?”   燕幕城点点头,这声“马屁精”听起来怎么这么温暖。   今天是个阴天,戈壁的风带无情的沙粒吹拂在他们的脸上,发出呼呼的声音,现场的两帮人静静地对峙。   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即将展开。   ……   血狼帮队伍里,缓缓走出两个人,他们驱马来到离巴图尔护卫队十步之外就停了下来,两人都是胡人面孔。   那个脸上伤疤纵横交错的魁梧胡人大汉正是他们的首领尸寇踶,而他身边身材精瘦,眯着三角眼下巴尖尖的则是二当家尸末螣,两人都是匈奴人。而且是一对亲兄弟。哥哥尸寇踶暴虐如虎,弟弟尸末螣阴毒如蛇。   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叫尸掷象。   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据说兄弟三人曾经都是北匈奴郅支单于手下的大将,后来因为妄图谋权篡位,被单于识破后,逃到大月氏,拉拢各国的流寇,组建起这只臭名远扬的马帮。   尸末螣目光阴鸷,像头秃鹫从商队众人眼前一一扫而过,嘴角七分残忍三分戏谑。   “老大,好大一只肥羊!”   尸末螣对尸寇踶奸笑道,“500匹骆驼货物,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   他的眼睛比他的下巴更尖。   尸寇踶放肆地大笑。   他横行漠北十几年,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规模的商队出现在西域,感觉自己的手气不是一般的好。   他看向马努商队的目光俨然是雄狮看一大票肥羊。随意瞟了一眼最前面的巨人巴图尔一眼,对他2米高的身高并不以为意,对着尸末螣打个眼色。   尸末螣勒马近前几步,用马鞭指着巴图尔的鼻子,“老子只要骆驼、货物和那两个女人,其余人放下武器,都给我老老实实跪在一边!”   回答他的是一道凌厉的风声,一根狼牙棒向他飞来!巴图尔的狼牙棒。 第四十九章 没有一个孬种   巴图尔能动手时向来不废话。   说起来巧合的是,他也曾经是康居国一员虎将,因为看不惯康居老王的荒淫无度,怒而解甲归田,结果屡屡遭国王派人打压逼迫,不得不带着家人远走长安,集合一批同样流落长安的同乡组建镖队,专门为西行的胡商驼队护航。   在战场,他左右开弓,两只出神入化的狼牙棒曾经打得多少敌人鬼哭狼嚎,今天他不介意再敲碎一条毒蛇的脑壳。   不过这尸末螣也是了得,性格像毒蛇,身手也灵动如蛇,在这么近的距离,居然身子一扭,狼牙棒子嗖一声从腰畔划过。   他铁青的脸上泛起狰狞,对着巴图尔一字一顿道:“我会生吃了你——”   他真吃过人,而且不止一次。   现场没有人怀疑他说的是假话,有些胆小的伙计已经吓出尿来,不少人是第一次出远门,现在不仅看到了传说中的马匪,同时骇然发现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吃人。   联想到那一幕惨绝人寰的场面,他们开始后悔来走这一趟货。   萨努尔脸也是。   不是为自己,是为妻子班茹。   他此刻色惨白如纸,把班茹紧紧搂在怀里,心里一万个后悔,当初无论如何都该把自己的妻子送回去的。   他抱着妻子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却惊奇发现,自己妻子呼吸平稳,脸色如常,就见她仰脸对自己低声笑道:“夫君,镇定点,我们有大汉第一剑客燕大哥坐镇,再加上护卫人数不比他们少多少,胜算九成,放松一点,笑一笑。”   萨努尔刚想挤出一丝笑容,就听前方又是一阵风沙滚滚,远远看见一队人马杀了过来,白头巾白衣服白旗帜。   旗子上又是一个血淋淋的狼头。   狼头上竟滴滴答答的流着血……   来的又是血狼帮!而且人数更多,竟然有两三百人!   带队一人骑着一匹罕见高大的骏马,燕幕城从来没有看过如此高壮的马,但马飞奔的脚步有些晃晃悠悠,原来马背上赫然骑着一个2米高的巨人!   “大哥,二哥,你们久等了!”   这人正是他们的三弟尸掷象!   如果说大哥是虎,二哥是蛇,那么这老三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大象。   那巨人挥鞭上前,看了马努驼队一眼,惊喜出声,“嚯嚯,好大一只肥羊,今天什么日子,我在瓦石峡干了一票,没想到大哥二哥手气比我还好!”   一听到“瓦石峡”三个字,躲在人群中的秦水儿夫妇浑身一颤,几乎差点晕倒,他们的家就在瓦石峡城郊外,家里有公婆和小姑,还有他们刚刚满月的宝贝儿子。   “没事…老婆,咱家只是个种菜的,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应该没事。”   买哈木提颤声说,他强自镇定,脸色却比纸张还白。   秦水儿不说话,嘴巴咬出血,眼睛直勾勾瞅着前方,一阵断断续续凄厉的哭声,被风沙裹着远远传来。   只见一队15人左右的马贼押着三马车的女人疾驰过来,个个颇有姿色,可如今无不梨花带雨,蓬头垢面,有的脸色乌青,显然是挨了打,她们一路哭声震野。   秦水儿一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在家负责带孩子的小姑曼奴娜,她脑袋一歪无声无息昏死过去。   ……   这三车美女的到来,让老大老二的眼睛都冒出火焰,驱马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还伸手托起几个女子的下巴桀桀怪笑。   “老三,今天你是首功!”两个血狼帮的首领笑得心花怒发。   老大尸寇踶又感慨地看向尸末螣道:“二弟,还是你说的对,大月氏就是穷乡僻壤,除了满山的牛粪,连个像样的女人都看不到,还是出来好。”   “哈哈,这算什么?那楼兰国的娘们才是天下第一。”尸末螣摸着下巴一脸淫笑道:“简直要人老命。”   “桀桀,干完这一票就去楼兰!”   “大哥二哥,要去你们去,我还是留在大月氏。”尸掷象突然道。   他不像在开玩笑,表情很认真。   “老三,我知道你舍不得赵如刀那娘们儿,可是你根本搞不定她!”尸末螣皱起眉,为弟弟这个愚蠢决定很不解。   “三弟,你脑子被马粪泡了吗?那女人和月刀寨,是我们的死对头,一天到晚跟我们作对,你算算她们坏了我们多少好事!从我们手里抢回多少女人!而且她娘的,这臭娘们一条鞭子还真特么厉害!”   “三弟,说实话,就是因为这女人,我和大哥才决定离开大月氏,你要女人,去楼兰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大哥二哥,赵如刀这样的女人,征服起来才有滋有味!我这辈子就想要这样的女人!月刀寨二当家听说像个带刺的野猫,我想两个一起拿下!哈哈。”   这巨人的野心看来和他个头一样大。   ……   “好了,这事以后再提,先解决这个驼队。”尸末螣转过脸看向巴图尔。   尸掷象扭身一看,居然比见到美女还兴奋,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逼格,甚至连手里的武器都是一样。   “这大块头交给我!”   他大笑着下马,从骆驼一侧,取出一根猩红的狼牙棒,棒子上铁刺兀自滴滴答答留着血,上面赫然挂着几块人的碎肉。   2米高巨人在西域极为罕见。   尸掷象从小就以自己的身高为傲,一直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渺无人烟的茫茫戈壁竟然看到第二个,不禁有一种捡了宝贝似的惊喜。   这惊喜透着血腥,这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巨人,他要亲手杀了他,!   他要用骨架的形式把巴图尔保留下来,杀了巴图尔之后,把他的肉一块块剔下来,制成一具完美的骨架作为标本,就挂在自己的床头。   这个想法变态而美妙。   他提着带血的狼牙棒一步步向巴图尔走去,今天的心情真是爽极了。   ……   巴图尔的心情很不爽。   可以说糟糕到极点。   之前,他无论心理和生理上都表现得很镇定,是因为对方人数和己方护卫差不多,对方最厉害的不过是那两个头头,自己有把握以一敌二,其余的交给护卫,胜负至少是五五开,大不了两败俱伤。   他相信对方基于此原因,也不会轻易对商队出手。   可没想到,形势瞬间突变。   现在对方近300人,几乎是自己护卫人数的4倍,原本旗鼓相当,如今却是实力悬殊,他不认为手下的这一批护卫能有一对四的本领。   现在靠谁呢?   且末国的军队?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是个老司机,对西域各国了如指掌,且末是西域最小的国家之一,全国总人口不过1600多人,军队人数堪堪400人不到,面对这批300人的野兽,他们靠着坚固的城墙,才能保全都城。   由于兵力有限,其他城镇几乎都是不设防的城市,让这一群畜生一路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   只能靠自己了!   巴图尔重重叹口气,突然对着步步逼近的尸掷象一摆手瓮声瓮气道:“你等一下,我和东家说句话就来。”   尸掷象停下脚步,嗤笑道:“哦?要去交代一下后事?不过你的东家就比你晚走一步,这有意义吗?”   巴图尔不理他,绕过骆驼,在众人惨淡的目光中大步向东家马努老爹,马努老爹表情倒是淡定,不动如山岳。   这惊人的沉稳让巴图尔尤生敬意,心里感叹,老爹不是武人胜似武人,胆略比大多数舞枪弄棒的人还大。   “东家,一旦混战后,我们这87个人拼死也会拖住他们,你们三人骑着马先走!至于……”他附耳低声道,环顾四周,又叹口气,“至于伙计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自求多福吧。”   老爹正想着要不要把燕幕城在此的消息说出来,就见巴图尔猛地跪下,重重向老爹磕了一下响头。   当年如果不是老爹暗中帮忙,他们一家人也无法顺利从康居逃亡到长安,今天就用自己的命报上这个恩!   一跪之后,决绝而去。   ……   返回途中,出现戏剧性一幕,巴图尔突然从护卫队伍里把一个人很粗暴地扯了出来,拉到一个角落地轻声细语一番,两个人表情都很神秘。   之后,又大步返回,走向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尸掷象。   拉出的那个人一身蓝布长衫。正是燕幕城,当他一脸平静地返回队伍中,伙伴们迎接他的都是鄙视的目光,巴总管一定是在像这个马屁精面授机宜,让他在危机时刻如何选择最佳路线逃命吧。   当他挨近耿直的耿子哥时,对方明显流露出既可怜又厌恶的神情。   突然有人笑道:“可惜对面不是一群母狼,否则我们的燕大白脸一定天下无敌!”众人轰然大笑。   因为一路下来,这货的桃花运一直不断,先是长安的神秘舞娘,然后是张掖王老汉的十六岁大孙女,之后又是敦煌月牙泉畔的美艳老板娘,最后又泡上一个楼兰城外的牧羊女。   大白脸的威名实至名归。   听这声哄笑,对面那些狰狞的“公狼们”可是气炸了,死到临头还嘴硬,就想举起手中血迹尚未干透的弯刀扑上去。   却被尸末螣挥鞭喝住,他两眼眯成一条斜缝,一跳大拇指,阴狠地笑道:   “有种——”   尸寇踶一抖手中的鬼头刀,冷笑:“等脑袋砍成两段,有种也会变成没种。”   相反的,这笑声听得巴图尔心中一暖,他在挑选护卫时,首先是人品和心性,多选入热血忠义之士,其次才是武艺身手,从今天看来,他眼光还是不错。   在这87个护卫当中,无论胡人还是汉人,没有一个是孬种! 第五十章 巨人间的决斗   脚下的沙粒踩得咯吱作响。   秦水儿悠悠醒来,她看向马车上的小姑子泫然欲绝,很想问问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了?但始终咬着牙关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开口,儿子就真没了,一时间忧火攻心,倒在丈夫的怀里再次晕厥过去。   两帮人静静对峙。   在他们的四周都是褐色的戈壁,视线再往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黄沙,这一刻戈壁和黄沙仿佛用冰冷又带着讥笑的眼神看着这场人类间的自相残杀。   燕幕城提剑站在人群当中,神情萧索,内心充满无奈,他不喜欢杀人,却又不得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愚蠢的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厮杀呢?   “嘭”一声巨响!   三根狼牙棒碰撞在一起,一长两短,在铁刺剧烈摩擦中,一串火花妖艳四射!   这是两个巨人间的决斗!   举手投足间震得大地都轰然抖动。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兵器,而他们的不一样的地方正是胜负的关键所在。   尸掷象力道刚猛,混动180斤的狼牙棒简单粗暴,喜欢当头去劈去砸,这恰是他霸道个性的鲜明写照。他最喜欢用自己的狼牙棒把人的头脑袋砸个稀巴烂。   当对手或者平民的鲜血飞溅他一脸时,正是他感觉最爽的时候,   而巴图尔手中左右两根60斤的狼牙棒,偏好的招式是挑是撩,喜欢棒走偏锋,仿佛是一把灵巧的剑。   他虽然不喜欢直接用剑,但对汉人剑谱是情有独钟,日夜研究,所以上次燕幕城去选拔护卫时虽然刻意掩盖,却还是被他当场看穿是一个绝顶的用剑高手。   经过多年的刻苦磨合,他手中这根狼牙棒既有棒子的重力,又有剑的灵动,胡人和汉人的招式融为一体,让他这么多年棋逢对手。   本来想到且末后招呼到燕幕城身上,没想到今日会与一个同级别的巨人生死一战!也好,要战就战个痛快!   ……   嘭嘭几次剧烈的撞击,竟然让双方的狼牙棒上的铁刺都凹了进去,看得人个个触目惊心,有人已经死死捂住耳朵。   这碰撞音杀伤力太强了!   开局前十几招,明显是尸掷象占了上风,他一根巨棒舞得酣畅淋漓,之前他遇到的任何对手,实在弱爆了,往往不到三招就脑袋开花,一点挑战性都没有。今天总算遇到一个让他一展身手对手,这种爽度让他大呼过瘾。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巴图尔制造出的假象,他虽然是个巨人,头脑并不简单,在长安平日没事,常会看一些诸如《孙子兵法》之类的谋略书,深堪以退为进示敌以弱之道,既可以消耗对方体力,又助长他的骄气,然后突然反击,一招致命。这一点倒和燕幕城的剑风颇为相似。   看着巴总管节节败退,在骆驼环绕中的各位伙计,都是一脸哭相,绝望之色溢于言表,护卫们的表情也越发凝重。   他们心中仅剩的一点求生欲望,也如大风中的烛火摇摇欲灭……   ……   “呸!什么总管,不过如此——”   远处一个隐秘的巨石后,一群服饰各异的黑衣人露出半边脸窥视。   正是北匈奴的黑鹰卫。   说话的自然又是话痨贾彪。   铁弗一声冷笑,“你认为巴图尔会这么怂?果然是个蠢货,他这是以退为进,你是汉人,没看过《孙子兵法》?”   “大人,属下没有看过。”贾彪老脸一红,呐呐道。   铁弗露出轻蔑一笑,不再理他。   这时副手栗哈曼小心翼翼问:“铁弗大人,要不要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出手?毕竟这是我们的肥羊,这尸家三兄弟,本就是我们匈奴的叛徒,何不一举拿下,立下这双份功劳,主上必然大悦!”   铁弗侧过脸,目光如电,“你想法正合我意,我们是该坐收渔人之利。”   他心里有些小遗叹,原本不想这么快暴露黑鹰卫的存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沉吟片刻,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如果上次杀了我们五个人的人真是隐藏在商队的话,今天他一定会站出来,让我们看看他到底是谁?”   “不过……”他又转身厉声吩咐身后的手下,“马老头一家三口绝对不能有事!否则这一趟买卖会大打折扣!”   “属下明白,大人英明!”   ……   而在另一侧一个土坡上,借助一堆杂草掩护,五个女人静静地趴在地上,一个乌黑辫子盘在脑后的女人眉头一皱,“大姐,我们要赶紧过去帮忙!这大块头顶不住了,那三个家伙是我们月刀寨的手下败将,几个月不见,居然流窜到这里来了?”   “尤其是那只大马猴,竟然敢打大姐你的主意,到处说你是他的女人,老娘非宰了他不可!”   “野月,别冲动,还有一波人在暗中窥视,很大可能也是在打商队的主意,我们等等看,不要轻举妄动。”   赵如刀说道,脸色颇为凝重。   她们五个人虽然能击败尸寇踶兄弟,可是对方还有近300人的悍匪。再说那个蓝衣服的小子,身手还在自己之上,商队暂时无忧,可以静观其变。   另外需要考虑的是,那一伙同样在窥视商队的人是敌时友,战力如何?千万不要让他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在躲过一轮刀砍斧劈似的猛攻之后,巴图尔的策略奏效了,尸掷象抡棒的速度开始跟不上他的呼吸。   反攻机会来了!   巴图尔闷哼一声,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狼牙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向尸掷象当头砸下!霸气侧漏!   尸掷象举棒一挡,轰隆一声,哪里挡着这蓄谋已久的一击!棒子被震得脱手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脑袋本能地一偏,巴图尔狼牙棒重重砸在他的左肩上!咔嚓声响传来肩骨碎裂的声音,痛得他大叫起来——哀嚎声地动山摇。   一个想着把人做成骨架标本挂在床头,另一个心中装着200多条人命,当然是后者在关键时刻更有爆发力!   “老三!”尸寇踶和尸末螣齐声怒吼,他们没想到场上形势转变得如此之快,之前一致认为尸掷象胜券在握。   他们怒吼着齐齐扑上来!   不等单腿下跪的尸掷象挣扎起身,巴图尔抢在前头,一棒子打在他巨大的脑袋上,“嘭”一声!红白脑浆飞溅而出,一个让别人脑袋开花的人,此刻终于品尝到自己脑袋开花的滋味。   ……   现场死一般寂静。   尸寇踶兄弟双脚钉在地上,一脸惊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巨兽一般地弟弟竟然死了!   此刻成了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尸寇踶兄弟野兽般悲吼杀向巴图尔,还没走到巴图尔身边,一柄飞叉怒射而出,向兄弟俩射来,他们双双滚倒在地,用一个异常狼狈的姿势躲过这飞来一叉。   钢叉插在地上,嗡嗡作响!   只见一个黑脸汉子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居然也是大力士,抄起尸掷象的狼牙棒就对他们劈头盖脸地打去,打得尸寇踶兄弟连滚带爬,才堪堪躲过。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耿黑子!   他丢下棒子,拔出地上的钢叉走到巴图尔身边问,“你没事吧?”   巴图尔摇摇头。   这巨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本来就不善于跳跃,之前那凌空一棒,几乎抽空了他所有力气,如果不是耿黑子及时赶过来,恐怕会被那疯了的两兄弟打得手忙脚乱,让自己一时换不过气来。   不远处,燕幕城悄悄放下手中剑,刚才正准备飞出一剑,不想被耿黑子抢先一步,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密切注意尸寇踶兄弟动静和其他人的小动作,如果有人胆敢突施冷箭,暗算巴图尔,他那一柄例不虚发的飞剑就会脱鞘而出。   ……   “你找死!”   尸寇踶兄弟咬牙切齿地站直身体,重新扑了上来,大哥尸寇踶提刀轮向巴图尔,老二尸末螣突然从腰上抽出一根猩红的长鞭扫向耿黑子的面门。   他们现在并没有叫自己手下一拥而上,之所以能收拢这些亡命之徒,不仅靠自己曾为北匈奴大将的资历,更是靠自己的武力值和狠劲,手下都是一群桀骜不驯的悍匪。如果自己不能亲手收拾砸碎自己弟弟脑袋的仇人,那么以后尸寇踶兄弟将会威信扫地,随时会被人取而代之。   现在二对二。   尸寇踶手中弯刀如疾风骤雨砍向巴图尔下盘,又时而腾空跳跃,去斜砍巴图尔的肩膀,他没事就让弟弟尸掷象给他喂招,对付巨人很有经验。   巨人的优势就是力大手长,但由于要支撑整个庞大的身体,步伐并不灵便,所以他重点照顾巴图尔的下半身,而且利用自己的弹跳力出众的特点去弥补自己和巴图尔的身高差距。   作为能收服一帮亡命之徒的人,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将狂怒的心立刻冷静下来,而且自己这方人多是众,又让他底气十足,当心态调整到位后,他刀法越发酣畅。   也确实如此,巴图尔从来就没有看到如此有针对性的刀法,速度忽快忽慢,角度有毒又刁,刚才与尸掷象比斗又耗费不少力气,这让他一时之间连退了几步只有招架之功,面对比自己矮了一号的对手,竟然完全处于下风。   而另一边,情况则更加不妙。   耿黑子就是一个猎户,即使是金牌猎户,也只是证明他手里的猎物比别人多打一点,刚才凭着一腔热血脱颖而出。   一叉飞去,惊出尸寇踶兄弟一身冷汗,他们还以为又来一个不出世的高人。   可没想到尸末螣几鞭下去,就让这黑脸汉子现了原形,只见耿黑子左支右绌,一会儿工夫,一张黑脸就重重挨了一鞭,血流满面。   商队众人看得触目惊心。   原本巴图尔一棒爆头引发的欢呼立刻冷却,巴图尔和耿黑子可是护卫队中最能打的两位,现在被人打成这副衰样,他们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要被浇灭。 第五十一章 姑奶奶驾到   看来情况不妙。   燕幕城眉头微皱,提起手中剑,正想越众而出,右边戈壁方向突然传来迅疾的马蹄声,一匹黑色的骏马冲过了过来!   马上竟然是一名女子,黝黑的脸庞放肆的笑容,身上一件大红的披风就像一朵怒放的野玫瑰。   玫瑰带刺,尤其是野玫瑰。   这女子手挺一杆红缨枪,这枪就是她这朵玫瑰身上的刺。   场上交战的四人猝然停下来,看向这个野性十足的女人。   商队众人惊诧万分,而血狼帮那一群亡命之徒见了这女人却一脸恐惧之色,他们心里发毛,似乎认得这女人。   女人横抢立马,一股霸气从她盘着辫子的头发上蔓延开来。只见她一枪指向场中的尸寇踶兄弟,冷冷道:“姑姑奶驾到,你们还不滚蛋!”   尸寇踶脸上阴沉如水,咆哮起来:“郭野月,我们血狼帮已经退出大月氏,你们月刀寨的人不要欺人太甚!”   月刀寨!   巴图尔和马努老爹心中一震。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月刀寨,在西域尤其是漠北一带,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声犹在血狼帮之上,恶徒害怕,商队也害怕。   因为她们行事亦正亦邪,既打击横行霸道的抢匪和马贼,又会抢夺过往商队的财物,虽然只要钱不要命。   不过,在漠北一带的老百姓心目当中,月刀寨备受敬爱,她们经常用残酷手段以其人之道去围杀那些丧尽天良的马贼,又把抢来的财物分给受难的百姓。   就连大月氏的国王也对她们都是又敬又怕,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去招惹。   ……   月刀寨很奇特。   寨子很大,足足有一千多人,相当于不少西域小国的人口,寨子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在战乱中失去丈夫无依无靠的女人,其余百分之二十才是男人、老人和孩子。   寨子组建之初,不少在战乱和匪患中失去丈夫的女人,带着孩子和刻骨的仇恨纷纷投奔过来,寨主赵如刀用祖传刀法严加训练,并用孙子兵法排兵布阵。   使得这帮娇弱女子一上战场如下山猛虎一般,令马贼闻风丧胆。   作为同在大月氏的血狼帮自然首当其冲,一个是最大的山寨一个是最大的马匪,一场强强碰撞就此展开……   赵如刀不是一般的女人。   对恶人没有妇人之仁。   月刀寨采用的是以牙还牙的策略。血狼帮喜欢用活人练习射箭,她们就用血狼帮成员当箭靶,血狼帮好剥人皮,那么她以就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由于月刀寨的娘子军精通战术,而且首领赵如刀不仅刀法出众,手中舞动的那条带勾铁鞭几乎如火纯情,尸家三兄弟单打独斗都被打得狼狈不堪,老大尸寇踶原本一张霸气的脸庞更是被鞭子抽得皮肉翻起触目惊心。   短短三年,血狼帮从实力旗鼓相当演变为一败涂地。人数从最初的一千多人锐减到如今的两三百余人,他们只好黯然离开大月氏,到别国流窜。   ……   “欺人太甚?是你们欺到老娘头上!”郭野月霸气地一叉腰,毫不避讳的冷笑道:“老娘的相好,可在这商队里。”   众人一片惊呼,老爹和巴图尔也是面面相觑,商队里居然潜伏着这女魔头的相好?他们怎么从来没听到一点风声。   渐渐的,众人目光看向一个人,一个脸像郭野月一样黝黑的人——耿黑子,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彪悍气质,还真是越看越有夫妻相。   耿黑子看看女魔头又看看众人,一脸黑线哗哗流淌,哭丧着脸,挥动手中的铁叉大叫道:“不是俺,真不是俺!”   郭野月一愣一瞪,指着耿黑子吃吃笑道:“是你?哈哈,就你这熊样!怎么可能是你?被尸老二几鞭就抽成陀螺,滚一边玩去!要不是看你像老娘皮肤一样出彩,早一枪崩了你这怂货!”   众人大眼瞪小眼,如果不是他,那……我靠!难道又是队里的那个小白脸?   想到这里,燕幕城身边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闪开一个圈子,这默契的程度让燕幕城泪流满面,怎么每每有女人上门就是自己惹得桃花债呢?   眼前这黑妞,自己可是连做梦都没见过,他突然瞥见巴图尔恍然大悟的眼神,这眼神好像终于揭开了他一个大谜团似的,他哭笑不得。   记得上场和尸掷象决斗之前,巴图尔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拉到一边咬耳朵,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何人?隐藏在商队究竟有何目的?如果是求财,那就请保护好东家一家三口,否则我巴图尔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燕幕城从巴图尔想当然的目光中俨然可以判断,这巨人一定是认为自己既然是月刀寨女魔头的相好,那么肯定是月刀寨安插在商队的卧底了。   而且月刀寨恰好就在商队此行目的地大宛国相邻的大月氏,自己到时里应外合,将整个商队拱手送上!   ……   燕幕城猜对了。   巴图尔正是这么想当然,他松了口气,因为月刀寨一向不会妄取人性命,而且财物只抢二分之一,月刀寨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对商队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快步走到马努老爹面前咬耳朵道:“东家,这姓燕的,我早就看出来有问题,既然他是月寨的人,他们所提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我们……”   “等一下。”老爹打断了他,“你是说燕老弟是月刀寨的人?女魔头的相好?”   巴图尔点点头。   “噗——”老爹突然弯下腰咳嗽起来,这个笑话实在太冷了,他只有用咳嗽掩饰他几乎忍不住的笑,用手不停揉着肚子。   但巴图尔却认为老爹是气得胃痛,是啊,换了谁心都伤得不轻,每天说说笑笑的人居然是强盗的卧底。   当老爹抬起头时,他脸色已经恢复平静,非常肯定地对巴图尔说道:“巴图尔,这绝对不可能……”   “东家,你到现在还为这个人说话?”巴图尔神情激越,有些气急败坏。   “燕老弟绝对不是这样人。”老爹坚持自己的看法,他正捉摸要不要把燕幕城的真实身份告诉巴图尔时,就听人群中一片哗然,只见郭野月骑着马在众目睽睽中径直走向燕幕城,围绕着这个一脸发懵的男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   笑成一朵花。   虽然什么话都不说,可怎么看都像一对情侣久别之后的无声胜有声。   ……   “东家你看,那姓燕的,果真是月刀寨的人。”巴图尔沉声道,面露得色。   马努老爹一时间无语,迷惑起来,据说燕大侠是从来没到过西域,而看样子这女魔头真的认识他,莫非真是……不对!燕大侠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恍过神,又坚定地重复上一句道:“燕老弟绝对不是月刀寨的人!”   巴图尔眼巴巴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脚下一个趔趄,心里默默流着泪,一言不发地返回到护卫队伍当中。   “看够了没有?还不快滚!”郭野月扭转缰绳对血狼帮的两位大佬一声厉喝。   尸寇踶兄弟对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环顾四周并无异样,胆气顿生,尸末螣尖声笑道:“好个臭娘们!孤身一人居然敢送上门来,胆子还真肥!”   说话间,一鞭飞向郭野月的马头,郭野月一个漂亮的燕子翻身,一脚将马踢开,同时凌空一枪刺向尸末螣的右眼!   快,准,狠!   尽现高手风范!   尸寇踶一刀劈来!将红樱抢挡开,把尸末螣救了过来,兄弟俩一齐上阵,长鞭和弯刀远近配合,横扫郭野月的上下三路,女魔头丝毫不惧,依旧采取攻势,一杆红缨枪不停地画着圈圈,如雨如花,反而斗志更盛!   看着一个个圈圈,燕幕城似曾相识,这不正是那绿洲湖畔偷马女贼的鞭法吗?莫非那女人也是月刀寨的?   ……   正在凝思间,突听耿黑子啐了一口:“呸!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   说着就要提叉冲上去,却被巴图尔一把扯住,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坐山观虎斗,最好让他们连败俱伤,反正一边是马匪一边是强盗,在商队看来都不是好人。   两男一女恶头数十招后,郭野月渐渐落了下风,如果是其中一个,她还能大战三百回合,可是两头野兽一块上,她就越来越跟不上节奏。   “刺啦”一声,她裤腿被鞭子划出一道血痕,她脸虽是黝黑,小腿却白如莲藕,看得尸末螣口水直流,一脸兴奋地尖叫:“大哥,这娘们抓活的!”   尸寇踶淫声大笑。   突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耿黑子终于忍无可忍率先跳了出来,一叉刺向尸末螣的咽喉,及时化解尸末螣的长鞭攻势。   他挥舞着铁叉疾风暴雨般向尸末螣扫去,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远逊那条毒蛇,可是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为郭野月的反击争取时间。   但他太天真了,尸寇踶兄弟眼看胜利在望,又怎能让这一条杂鱼给搅和了?尸末螣一鞭子直扫耿黑子的面门,他用铁叉横挡,不料这一招竟是虚招,鞭子突然变化招式,如蛇一样缠住了耿黑子的右腿,用力一抖,耿黑子翻倒在地。   正好落到尸寇踶脚边,他一刀直劈下来,嘭一声巨响,刀突然飞了出去,一根狼牙棒横扫过来,是巨人巴图尔。   一切动作停了下来   尸寇踶兄弟双双退到一边,另一边两男一女,彼此都在沉重的呼吸。   ……   郭野月眼角瞟了耿黑子一眼,目中不再是鄙视,而是多了一丝感谢,但嘴里一声不吭,依旧撅得像只野猫。   休息片刻,尸寇踶感觉自己的胳膊仍在隐隐生疼,不禁大怒道:“想着仗着人多是吧!”他转身挥刀大吼:“兄弟们给我杀,除了女人通通杀光!”   300多头血狼帮的野兽举刀交鸣,吼声如雷,驱马扑了过来,一场混战即将展开,燕幕城呛一声利剑出鞘! 第五十二章 燕大侠?燕大骗?   正在这时,远处又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匹红色的骏马从山坡疾冲下来,马上骑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人。   “赵如刀!”   尸寇踶兄弟一齐失声叫道。   这名字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两三百人的血狼帮匪徒一切动作戛然而止。一脸惧色地朝她望去。   赵如刀说到就到,一根长鞭从腰上席卷而出,一下子套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马匪,用手一抖,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这狠劲,这彪悍。   吓得众匪徒们怪叫起来,尸寇踶兄弟连退几步。眼见那山坡后风沙滚滚中夹杂着马蹄阵阵,他们脸色大变,一定是月刀寨的大部队杀来了,   尸寇踶大呼:“快走!”   说罢跃马而去,疯狂地向外奔逃,一物降一物,他的脸正是被赵如刀的鞭子给抽得破了相,那一鞭鞭火辣辣地剧痛,让他对赵如刀是怕到骨髓里。   老大都跑了,众匪徒们哪敢停留半刻,个个紧跟其后,窜得比兔子还快。   在一片混乱中,老二尸末螣慌不择路,竟然找不到马骑,只好咬牙撒腿就跑,才几个箭步,就硬生生刹住脚步。   他被一匹马拦住,马上骑着一个紫衣女人,手中提着一根带血的长鞭,正是赵如刀,他猝然转身,脚步又是戛然而止,身后站着郭野月,一杆红樱枪杀气腾腾。   尸末螣狂叫:“大哥救我——”   远处的尸寇踶身子一僵之后,装着没听见,反而带着众喽啰逃得更快。   尸末螣双目刺红,万念俱灰。   赵如刀下马,抖出一个鞭花,血溅了尸末螣一脸,冷笑道:   “你也配使鞭?”   尸末螣不说话,野兽般嘶吼,鞭子有如毒蛇刺向赵如刀的脸,鞭子还没到赵如刀跟前,鞭锋一转突然向身后的郭野月脖子卷去,他知道和赵如刀比武死路一条,只要出其不意地制住郭野月,以她为人质,说不定能换一条命。   可惜他快赵如刀更快。   “咻”一声破空——   他的鞭子尚未触及郭野月,赵如刀鞭子后发先至,将尸末螣的鞭子牢牢缠住,一红一黑就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做为使鞭的绝顶高手,这虚招简直是小儿科。   还没等尸末螣有所行动,赵如刀轻喝一声,手中鞭子舞起一个巨大的圆圈,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尸末螣的长鞭脱手而出,如一条死蛇般甩在了地上!   “你这王八蛋!”   郭野月暴吼一声,一枪刺向尸末螣,尸末螣双手去档,却是凄厉惨叫,那红樱枪头穿透掌心直接刺入他的咽喉!这条恶贯满盈的毒蛇浑身抽搐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倒在地,瞬间气绝。   郭野月刚才被尸末螣的偷袭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怒极,一枪刺死尸末螣后怒气仍未消减,就想翻身上马,向血狼帮方向追杀过去,被赵如刀一声喝住!   “野月,穷寇莫追!”   她狠狠瞪了郭野月一眼,之前她再三告诫要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这野妞就是不听,竟然一不留神就冲了下来,结果一发而动全身,她不得不提前现身,并让潜伏山坡上的小草三人,用马拖动树枝在沙地上来回奔走,卷起沙尘造成大兵压境的假象,将血狼帮吓得逃之夭夭。   郭野月一脸恨意,万分不情愿地下了马,对着尸末螣的尸体连踢几脚。   ……   现场鸦雀无声。   众人战战兢兢,以为月刀寨的人马会杀来,可令人意外的是远处山坡处马蹄声和风沙声也不约而同地消停下来。   除了现场的两位女大佬,月刀寨并无一兵一卒从山坡背面过来。   马努老爹心里大安,看来月刀寨的大队人马并没有杀过来的迹象,否则真是前脚走了沙漠狼后脚又来一群母老虎。   虽然有燕大侠坐镇,可是在混战中,难免会有人员伤亡,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无论怎样月刀寨的人出现,是帮了商队的大忙,而且她们要财不要命。   他整整衣装,领着两位护卫抬着一个木箱走到赵如刀跟前,拱手道:   “赵大当家,援手之恩,无以为报,区区薄礼聊表敬意。”   护卫将箱子打开,一片倒吸冷气声,一箱满满当当的五株钱,足足有10万之巨!光灿灿的,亮瞎众人的眼睛。   但赵如刀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目光又在燕幕城脸上停留了一秒,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我这次来不是帮你们,只是救我的二妹,你无需谢我……”   马努老爹荡漾起一脸感动,看来这月刀寨的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坏,就听赵如刀下一句:“老头,我们下次还会再见面,到时这一箱钱远远不够!”   老爹脸上的感动瞬间如浮云散去。   他目瞪口呆。   赵如刀冷冷一笑,目光再次瞥了燕幕城一眼后,上马扬鞭而去。   她身下的红马俊逸非常,分外眼熟,商队众人惊呼出声,他们都认出,这正是燕幕城原来的坐骑红虎。   巴图尔眯起眼睛,锋利的看向燕幕城,这货上次一定在撒谎,说什么马丢了,原来是送给月刀寨的大当家。   其他人看向燕幕城的眼神,也是如此,这更坐实了燕幕城是月刀寨内奸的事实。不禁又厌又怕。   马努老爹也是满腹疑惑,燕幕城到底和月刀寨是什么关系?他决定找个时间好好问个清楚。   郭野月对着燕幕城作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咯咯娇笑着上马,临走前又看向一个人,黑脸大汉耿黑子。   对他轻笑道:“你倒像个男人!”   看得黑脸哥低下头一脸臊红。一股说不住的感觉像一道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   ……   等两个女人骑马消失在山坡后面,众人才喧嚣出声,该哭的哭,该叫得叫,用各种方式庆祝死里逃生。   其中不少人用敌视的目光盯着燕幕城,内奸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不受欢迎的存在,燕幕城一脸黑线,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干脆不解释。   耿黑子从郭野月温柔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大步走到燕幕城前,一把提起燕幕城的领子,“臭小子!你还不快滚回月刀寨,这么好的女人要好好疼……”   他突然闭上嘴,因为众人都惊异地看向他,我靠!自己怎么替女强盗说起好话来了?   幸好巴图尔快步走来,对着燕幕城沉声道:“姓燕的,你的身份已经真相大白,留在这里还有意思吗?带着这一箱钱,快滚——”   “对!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快滚!”   众人一齐怒目相视。   燕幕城哈哈大笑,心想是该宣布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了,原本隐姓埋名,保持低调,现在反而被人误会为内奸,以后再怎么低调都低调不起来,与其留在商队让众人一路战战兢兢。不如直说,让大家一路吃好喝好睡个好觉。   是时候让大家欣喜若狂地知道,那个被你们骂做后门狗马屁精小白脸和臭内奸的无辜年轻人,正是咱们大汉第一剑客汉中大侠燕幕城是也。   他走到马努老爹身边耳语一番,老爹微笑着频频点头,一边幽怨地瞪着燕幕城,心道我的大爷耶,早该如此了好不?你知不道这么重大的好消息一路憋着,对一个老人家而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他红光满面如饮美酒,神神秘秘地站到大家跟前,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严重怀疑燕幕城刚才鬼鬼祟祟地给东家咬耳朵,一定又是给老爹灌了什么迷魂汤,否则老爹怎么笑得连牙齿都翻了出来。   ……   他们立刻安静下来,就见老爹脸上的笑容徐徐收敛,换上一副宣圣旨一样的庄重神情,清清嗓子后大声宣布:   “这位燕小哥绝对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的人,因为…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大汉朝第一剑客!汉中大侠燕——幕——城!”   轰然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众人用眼睛死死盯着燕幕城,从头到脚,从沾满泥沙的靴子到他有些乱蓬蓬的发型,里里外外怎么看都像个——骗子!   人群中的惊讶变为哄笑。   一个汉人护卫站了出来,霸气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东家,我也不隐瞒了,我也一直瞒着大家,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霍——去——病!”   众人哄堂大笑。   老爹脸上一阵抽搐,霍去病英俊潇洒,而这护卫嘴大脖粗歪瓜裂枣,简直相差十分八千里,他再好的脾气忍不住上前骂道:“霍将军已经去世七八十年了,你小子胡说什么?”   那护卫猴跳似的闪在一边,嬉笑顶嘴道:“东家,既然马屁精可以是燕大侠,那我怎么不可以是霍去病?”   “是啊,我们且问东家!如果那小子是燕大侠,怎么当初护卫选拔时,他射的十箭有九箭都飞到天上?堂堂大侠居然连弓都握不稳,真叫人笑掉大牙!”   “如果是大侠,怎么会当一名小小护卫?他若报上真名,别说商队总管,就是皇宫的大内总管也当得,钱多又舒服,何苦来这大漠喝西北风!”   “如果是大侠,怎么怂成这样?我们当面叫他小白脸马屁精,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哈哈,有这么怂的大侠吗?”   “对对对!东家如果这小子是大侠,怎么刚才见了血狼帮的人,就成了缩头乌龟,眼看巴总管和耿兄弟都快被人打死了,他这个大汉第一剑客怎么不挺身而出?”   ……   一连几个“如果”,让马努老爹一头热汗招架不住,更解释不清,这时儿子萨努尔和儿媳班茹一齐抢步上来,声援老爹:   “大家静一静!我爹说的没错,燕歌行就是燕幕城,真是大汉第一剑客!”   可惜他们的声音立刻被众人笑骂声淹没,都用怜悯又愤怒的眼光看向东家一家三口,仿佛他们三个是被人骗掉还帮人数钱的天字号第一傻瓜。   巴图尔上前抱拳沉声道:“东家!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若燕歌行真是燕幕城,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爱马献给赵如刀?又怎回和那一群女强盗狼狈为奸?”   见马努老爹无话可说。   巴图尔又声色俱厉:“东家,这人绝对不能留再在商队,以免大家日夜不安。”   “是啊东家!你千万别被这小子给骗了!什么燕大侠?就是个燕大骗!”   “对,超级大忽悠!”   “燕大骗!”   “燕大骗!”   “燕大骗!   众人情绪激昂,呼声一浪高一浪。   燕幕城欲哭无泪。   看来自己集后门狗、马屁精、小白脸、和臭内奸于一身的外号群又添新成员了。   马努老爹沉吟着正想再次解释,就听班茹一挥粉拳大声道:   “好!就算燕大哥不是燕幕城,就是他是月刀寨的人!今天他如果不在商队,我问问你们,今天月刀寨的人会帮我们赶走血狼帮吗?如果这班野兽再来,你们谁来保护商队?你们说!说呀!”   一语中的,大家被问地哑口无言。   他们无话可说,扪心自问,刚才如果不是月刀寨的人及时赶到,整个商队真的是凶多吉少,想起血狼帮残忍的手段就不寒而栗,细细一想,燕幕城这个大骗子还真的成了整个商队的护身符。   他们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接受。   就连2米高巨人巴图尔,也是低着头闷声不吭,血压都高了几度。   现场死一般寂静。   班茹脸色缓和,叹了口气又道:“就算我们日后被月刀寨给抢了,至少货有一半,大家的命都保住了……”她顿了顿,“作为东家,你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抬起头来,看向东家一家人,眼角湿润。   马努老爹抚须微笑,萨努尔紧紧搂住妻子的肩,看着班茹的那双黑色的眼睛,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五十三章 泪都是咸的   商队一行人到达瓦古峡时,已是入夜时分,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火焰染红了漆黑的天边,整个古城一半都在燃烧,血狼帮不仅洗劫这里,还放火烧城。   没有人救火。   因为血狼帮几乎将瓦古峡城的男性人口无论老少屠杀殆尽,原本城中有居民400余人,因躲匿活下来不到150人。   当车上的女人们哀哭着提裙跑过燕幕城身边,那一路凄绝的叫声和漫空抛撒的眼泪让他握剑的手指一节节泛白。   走过小城街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烧焦的断壁残垣依然冒着滚滚不息的浓烟,处处传来失去亲人的震天哭嚎,商队众人闻之无不落泪。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看到屠城的惨象,这份触目惊心冷透骨髓。   ……   秦水儿一家踉踉跄跄直奔居住。   没有奇迹发生。   当秦水儿在丈夫和小姑子搀扶下,颤颤巍巍穿过葡萄藤来到自己的卧室,看见公公婆婆扑倒在地上,一片血泊,而不远处自己刚满月的孩子静静地躺在摇篮,摇篮仿佛成了血缸,她再次昏厥在地。   众人泫然呆立,无法言语。   当晚,马努老爹率领大家先去救火。   众人齐心合力忙了一整夜,一直到凌晨才将小城的余火扑灭,大家都没有留意,燕幕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小城。   ……   一堆堆篝火在帐篷前燃烧。   帐篷凌乱地分布在一处戈壁滩。   抢来的美酒和牛羊肉足够这300多人的血狼帮马匪,度过一个奢华的夜晚。   一个脸上伤疤纵横的中年男人,目光阴沉,独自坐在篝火边喝酒。   尸寇踶作为血狼帮的首领很少这么单身一个人喝着闷酒,看着不远处手下的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喧嚣,心中不禁有把他们通通杀光的冲动。   哐当!他一摔酒坛子,突然站起身对着他们咆哮:“滚——滚得越远越好!”   手下们一片惊诧,这时才想到老大今天死了两个兄弟,他们还兴高采烈地喝酒确实不太礼貌,于是一哄而散,当然依旧带着酒肉,亡命之徒的个性让他们泛起一丝阴狠的冷笑,一个抛下自己兄弟逃生的人,还能发号施令到几时呢?   尸寇踶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火堆,又举起一坛酒,仰头倒下,噼里啪啦浇了自己一脸,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抱头,良久之后,抬起朦胧的醉眼嘶吼起来:   “二弟三弟!你们快出来!我们不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妈在喊我们吃饭了——”   他喘着粗气扑倒在地。   记得小时候,那一段难忘的青葱岁月,兄弟三人挂着长长的鼻涕,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在草原上捉迷藏,每次玩得母亲拎着扫把冲过来时,他们才肯回家。   而今天的迷藏,他猛然发现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挂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老二老三就这么永远消失在空气里。   ……   吼声渐渐变为哭声……   哭声戛然而止。   他突然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的眼泪,目中充满不可思议,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哭还是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三十多年了,自己竟然还会哭?他几乎记得不眼泪是甜的还是咸的?   他刚想伸舌去舔,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人的泪都是咸的,人的血都是红的。”   声音陌生,冰冷,疲惫。   他抄刀,跃起,向后一剁!半醉的他比不醉的时候动作更狠辣!   但扑个空,背后根本没有人影。   等他回转身,一个蓝色长衫的青年人安静地坐在篝火对面正烤着手。   这是个汉人。   尸寇踶不愧为当大哥很多年的人,他沉住气,慢慢坐了下来,手里的刀握得更紧,本能的危机感让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瞬间清醒过来,他甚至感觉一辈子还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过。   他迅速分析了目前处境,自己300多个手下就在外面,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这个陌生人剁成肉酱。   即使这人武功再高,他相信自己至少可以支撑几个分钟,而这足够让手下们杀进来,更何况这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倒像是一个深夜在戈壁滩迷路的小羊羔,待宰的羔羊。   想到这一点,他沙哑地笑了起来,笑声中牙齿慢慢摩擦,充满残忍之意,用欣赏羔羊的目光饶有兴趣问:   “你是什么人?”   陌生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叹口气道:“尸老大,我们白天见过的,马努商队。”   尸寇踶皱眉审视,终于记起来,白天马努商队前排护卫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巨人巴图尔好像还单独找他谈过话。   一个小护卫,一个小人物。   尸寇踶突然爆笑,全身紧绷的肌肉完全放松下来,他断定此人武艺稀松平常,否则白天那巨人和黑人被自己和二弟打得节节败退时,他就应该挺身而出,而不是像乌龟一样缩在人群中。   他放下手中的鬼头刀,戏谑地问:“你这小护卫大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是来送礼?还是来送命?”   年轻人含笑看着他,摇摇头,一字一句:“我来给你们送终。”   说话间,快得看不见他任何动作,他一剑挑起一块火红的木炭射向尸寇踶的脸,猝不及防,伴随着肉烧焦的臭味,尸寇踶双手捂脸发出凄厉的惨叫。   年轻人又不动了,并不趁乱补刀,而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这短促的惨叫在远处喧腾的饮酒作乐声中也没惊起半点波澜。   叫声渐渐停息。   尸寇踶慢慢松开手,指甲缝还粘着烧焦的皮肉,整个右脸就像融化了一般,惨不忍睹,比起现在,之前他那张疤痕累累的脸简直就是像个英俊小生。   幸好他的右眼居然没瞎,配合着左眼用无比狰狞的目光看向年轻人,野兽般低吼:“我会让你活着,好好活着,每天剜你一片肉,我要剜你一年的肉下酒……”   年轻人伸指弹弹身上的灰尘笑道:“你这张鬼脸终于和这把鬼头刀相配呢。”   他脚尖轻轻一挑,将篝火边的鬼头刀踢向尸寇踶,刀刚到尸寇踶手上,尸寇踶就挥刀扑了上去!   他脸虽然乱成一瘫泥,但刀法不乱,反而比平常更饱满有力,上路下路中路,极短的时间内连攻三路,年轻人却是连退三步,仿佛只有招架之力。   果然是个小人物。   这个念头刚在尸寇踶脑海闪过,就见那年轻人止住脚步,突然将剑舞成无数个圈圈,不退反进,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朵,要将自己的刀芒裹住吞噬。   尸寇踶慌忙抽刀后退,一股寒意蔓延全身,这让他想起赵如刀的诡异鞭法,也是这样不停地画着圈圈。   更怕的是,这年轻人的动作比赵如刀更快更准更狠!   他心渐生胆怯。   年轻人突然停手,戏戏谑谑地笑问,“你怎么不去叫人?”   这赤裸裸的羞辱让尸寇踶目中滴血,他放下刀,捡起地上一根铁棍,他判断年轻人剑法的圈心或许就是破绽,棍比刀长,自己捅进去也不会把手搅断。   年轻人看他舍刀提棍,就知道他的意图,目中竟露出一丝欣赏之色,但嘴角依旧挂着戏谑的微笑。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会事。   “看好了——”他一声轻喝挺剑上前,继续大圈套小圈,连绵不绝地刺过去。尸寇踶铁棍搓在手中,果然直捣圆心,可是年轻突然变招,不画圆圈了,而改成上下舞动,织出一幕密不透风的光幕。   尸寇踶大喝一声一棍脱手射去,他以棍为箭,这一棍力道势沉,剑棍相交之声砰然巨响,竟让年轻人的剑震得差点脱手,在他愣神刹那,尸寇踶捡起大刀纵身一跃,朝年轻人脑袋一刀劈下!   这速度集他毕生之力,快如闪电。   可就在刀锋离那人额头一指之距,下一秒对方脑袋一刀两断之际,尸寇踶肋骨突然刺痛,年轻人后发先至,一剑插入他的右胸,他一脸惊骇,简直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   就差这一指的距离,但他却永远劈不下去,心瞬间沉入冰窟。   尸寇踶痛得全身抽搐,猝然从空中跌落,身子刚伏地,又挣扎着用刀去削年轻人的脚踝,鬼头刀早被人一脚踏住。   他一咳一吐血,双手捂着右胸,艰难地站起来,低吼如困兽逼视年轻人: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小小护卫绝不会有如此身手。   年轻人弹了弹剑上的血迹,脸上叹了口气,这种垂死的眼光或许最能快意恩仇,却也是他一路走来最不愿看到的。   “燕幕城。”   最终他还是淡淡地回答。   今天他尝试用赵如刀动鞭法运同于剑法,效果不错。   尸寇踶眼皮剧烈跳动,嘴巴半张,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他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猛然间他大吼:“来人!快来人!”   叫破了嗓子,无人回应。   “是你让他们滚得远远的,你忘了?”燕幕城嘴角弯起一个讥笑的弧度,“即使他们听见了,你认为他们真会来帮一个连自己亲兄弟都不顾的人?”   最后一句仿佛比剑还锋利,一下子让尸寇踶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眼前好像飘浮着一双无比怨毒的眼睛,尸末螣的眼睛。   尸寇踶突然转身,发足狂奔。   刚迈出几步,就被燕幕城飞出一剑透胸而出,钉死在地上!   ……   月光暗淡,天边有寒星点点。   这一片戈壁怪石耸立,仿佛一群巨兽,沉默着张着嘴,等待着人肉的饕餮盛宴。   燕幕城从尸寇踶尸体上拔出剑,抬眼看向天空,远处有篝火闪动,血狼帮众人依旧在高声狂欢,饮酒作乐,还在谈论楼兰女子如何地要人老命。   不知这帮野兽走到楼兰前,这一路又会要多少人命?多少家亡?   燕幕城伫立良久。   他想起瓦石峡冲天的大火,想起焦黑屋檐下那一具具血泊中无辜者的尸体,想起秦水儿流着泪渗着血的眼睛。   长叹一声。   提剑慢慢向喧闹声走去……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40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摸进帐篷外,他们一字排开伏在地上,只见帐篷空地依旧有篝火在风中跳动,借住微弱火光,里面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仿佛已经睡着一般。   “这帮猪……”为首的黑衣人嘴角冷笑,一挥手,其余黑衣人提刀躬身呈扇形慢慢向篝火处移动,步履无声整齐划一,显然平时训练极为有素。   可走到篝火处后,一齐呆住,仿佛被人个个被人点住穴道一般。   半晌之后,黑衣人兵分多路,每堆篝火每个帐篷都仔细搜寻,很快就迈着颤抖的步子匆匆回来,舌头打结用比脚步更颤抖的语调,对黑衣首领回禀:   “报…报告铁弗大人,血狼帮上上下下包括匪首尸寇踶在内的304人全…全部…都死了……”   “怎么死的?”铁弗沉声问。   他眼皮有些跳动,今晚他们计划趁夜偷袭,不料竟让人抢了先,这让他有将这汇报的手下一刀劈成两半的冲动。   “除了帮主尸寇踶是被一剑穿胸外,其他303个手下都是被人一剑封喉!属下颤声道,双腿不停地在弹琵琶。   “什么?又是一剑封喉!”   铁弗长身而立,任他再好的定力,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脸色巨变。   一个人被300多人围斗时,夜晚能在乱战中眼睛找准对方的咽喉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更何况是手中的剑?   那准度和速度简直是个变态!   风吹在他的披风上哗哗作响,铁弗垂目默默沉思,副手栗哈曼上前低声道,“大人,是不是月刀寨的人干的?她们和血狼帮可是死对头。白天已经和血狼帮发生冲突,晚上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可能,赵如刀最擅长的是鞭法,其次是刀,绝没有这么快的剑!”   铁弗的语气不容质疑,他目光悠远,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焉支山下,自己的五名手下也是被一剑封喉,现在如出一辙。   这一定是他!   但他究竟是谁?   ……   三个时辰之后,篝火仍未熄灭,又有五个黑衣劲装的女人站在同样这堆尸体旁,她们显然也是想来趁夜偷袭,不料已经来迟一步,一个脑后盘着麻花鞭的黑脸女子,巡视一周后,带着一脸惊骇的表情回来。   血狼帮304口人团灭还不足以把她惊得如此模样,把她吓得辫子乱飞的自然是每个咽喉间那一点猩红。   她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大姐…好快的剑!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   女首领不说话,看着天空的那半截月亮,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黑脸女子懵懂问:“哪个他?”   女首领默默瞟了一眼自己的红枣骏马,若有所思,吓得黑脸女子跳了起来,尖声叫道:“不可能!就那小白脸?” 第五十四章 伤城   当血狼帮团灭的消息传到且末国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且末国居民举国欢腾如庆新生,但这份欢乐的气氛并没有除去瓦石峡小城受难者心中的哀伤。   第三天一早,且末国王率领文武百官带着愧疚的心和大批财物亲自来小城慰问,而马努商队也决定在这里停留七天,伸出援手帮助小城重建。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   整个小城哭声一片。   家家户户都在给逝去的亲人举行葬礼,那些全家被灭门的家庭,葬礼则让邻居代为办理,而一整条街都无人生还的地方,那么小城的幸存者都是他们的家人,会尽力办好后事,希望他们能得到安息。   ……   瓦石峡城,南郊。   秦水儿家的被大火烧毁的墙院,在商队众人合力下已经用土木重建。   但秦水儿三天滴米未进,   这个美丽的女人此刻蓬头垢面,明亮饱满的黑眼睛眼泪早已哭干,凹陷成两个没有生命气息的空洞枯井,她从黎明到深夜,不吃不喝不睡,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紧紧抱着儿子小小的尸体喃喃自语。   状若癫狂,一呆就是一整天。   班茹和她小姑曼奴娜怎么劝都劝不动,只好默默在一旁陪着流泪。   她的丈夫买哈木提也病倒在床,无论平时干起活来是多么坚强,但同一天失去三个亲人,自己的父母和孩子,还是让这个双手老茧眼神坚毅的胡人汉子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和妻子一样,他也始终不肯吃东西,更不肯吃药。   夫妻俩都处于这种状态。   他们家的葬礼只好再推迟一天。   ……   这天夜晚,一轮蓝月悬挂中天。   再无诗意,只有浓浓的悲伤。   在清凉的石阶上,班茹和燕幕城并肩坐着,不远处的葡萄架下,在斑驳月影中秦水儿依旧抱着幼尸一动不动。   他们的眼睛看向她,默默叹息。   今天众人给她强制灌了米汤,可是又被她吐了出来,此刻她脸颊深陷形销骨立,和之前的风姿绰约已派若两人。   班茹忍不住泪花滚滚,她感觉自己再哭下去恐怕眼睛和秦水儿一样也要哭干了,她转头看向燕幕城轻声道:   “燕大哥,谢谢你……给这些死去的平民讨回一个公道。”   燕幕城看着远处的断壁残垣,沉默良久之后,徐徐吐出一口气:“其实我不喜欢杀人,人的血都是红的,恶人也有家,也有妻儿老小。这让我有时觉得,自己和那些刽子手没有什么两样。”   燕幕城的脸埋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语气有一种绵延不断的无奈。   斑茹泪光闪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缓缓道:“可是燕大哥…你不杀他们,那么就有更多像秦姐姐那样的一家人被他们屠杀……”   燕幕城苦笑:“我知道,但是以杀止杀,是一种恶心循环,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无奈,我希望能有更好的选择,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坏人……”   班茹默默咀嚼这句话。   夜凉如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   这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个失足,差点摔下台阶,燕幕城起身一把将这个瘦高身影扶住。   是拿着毛毯的买哈木提,   他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短短几天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所幸和秦水儿拒绝食物不同的是,他今天已经开始少量进食。   “天凉了,我去给她盖盖毯子。”   他哑声说,看向孤零零坐在葡萄下一动不动的妻子,目光哀婉。   班茹起身相扶,泫然欲泣:“买哈大哥,我们已经给她裹了毯子,你好好劝劝秦姐姐,放下泰民,让他入土为安吧。”   买哈木提闭上眼睛,两颗热泪滚了下来,沉默地点点头。   泰民……是妻子给孩子取的汉族名字,记得当时自己问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时,秦水儿笑意盈盈地对他解释:老公,这词的意思是国泰民安。   那日的笑容,历历在目。   买哈木提无声地挣脱两人的扶助,迈着蹒跚又坚定的步伐向妻子走去……   他们还有明天。   有明天就永远有希望!   ……   翌日的清晨。   终于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秦水儿开始吃饭、沐浴、更衣,还给了一直为她寝食不安的班茹一个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班茹高兴得哭了。   在自己的家葡萄园,买哈木提亲自给三位逝去的亲人掘土挖坟。   而一旁三具用胡杨木制成的船型木棺旁,秦水儿面色平静,手里默默用红色彩笔在公公、婆婆和儿子泰民脸上画着漩涡形的图案,并且用六块黑色的石片盖在他们的六只眼睛上。   班茹在一旁对燕幕城悄声解释:这是且末居民埋葬亲人时特有的风俗,西域缺水,在逝者脸上画漩涡形水纹,希望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永远不愁没有水用。而西域又多风沙,所以用石片盖住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不要被风沙给迷了路。   最后,秦水儿给孩子套上蓝色的羊毛毡帽,全身裹上红色的羊毛毡布,再用红蓝相缠的羊毛绳紧紧地缠绕。   这一切都在安安静静地进行。   当秦水儿把泰民小小的身躯放入小小的棺木中,她没有哭,只是死死握住儿子的小手,久久凝望不肯松开……   现场马努老爹一家三口、燕幕城,还有幸存的左邻右舍,都无声地站立一旁,没有人打扰这对母子之间最后的交流。   ……   离开且末,众人默默上路。   许多经历过亲人离世的胡人伙计和护卫,眼睛都是红红的。   战乱和匪乱让他们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只身一人逃亡长安,虽然已经开始成家立业,但这份沉甸甸的伤痛烙在心灵深处,永远涂抹不去。   泰民?   何时才能真正国泰民安?   马努老家一家默默沉思。   西域地方太小,国家又太多。   长年战乱纷纷民不聊生。   不是西域国家之间自相残杀,就是被匈奴侵夺土地,举国受其奴役。   幸好大汉王朝崛起中原,不仅击败强大的匈奴,让西域大部分国家摆脱了匈奴的残酷奴役,还开启了伟大的丝绸之路,让各种商品如水一样畅通无阻。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   有丝路的地方就有兴旺。   可是,盘踞在康居的北匈奴一直是压在西域各国的心头阴影,就像个毒瘤,时时刻刻污染着西域原本脆落的和平。   驼铃悠悠。   回荡着的是心中永远的乡愁…… 第五十五章 绿泽之国   精绝国,距离长安8820里,距离且末2000里,足足让驼队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没方法,瓷器大多,而驮着重物的骆驼又走得太慢。   一路上黄沙戈壁,满目都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区,不过大家的心情倒是逐渐开朗起来,来西域已经大半年,年轻的成员在风沙的磨砺下,菜鸟也进化成老鸟了。   精绝国的都城是尼雅城,也是丝绸之路上必经之地。   令燕幕城和商队众人驻足惊叹的是,商队进入精绝国境内,满眼是一往无际的绿色沼泽湿地,一条碧蓝如天空的大河在不远处缓缓流淌。   河畔遍地都是白色的芦苇,仿如江南水乡,这些被风沙虐待了整整三个月的人们,骑在骆驼上眼泪汪汪地望着。   绿洲他们见过,但水分这么充沛的绿洲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   海市蜃楼?   不少人对视一眼,发出梦呓。   有年轻护卫小心翼翼地骑马过去,直到马蹄溅起清脆的水花声,众人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呼啦一声,大家欢呼雀跃。   不等老爹吩咐,一个个衣服没脱就跳进水中,溅起一朵朵巨大的浪花!   喝水,洗澡,跳舞,狂欢……   作为商队中唯一的女性,班茹没方法洗澡,喝了两口清凉的河水后,看着那些男性同事又吼又叫的,心里一片暖意。   这一路确实太苦了。   每个人的胃里多少都有些沙粒。   可现在满眼的绿色,触手可及,可以喝可以吃,真是苦尽甘来。   她幸福地叹了口气,在草上地上坐了下来,这时老爹正领着黑狗萨迪克,精神抖擞地爬上岸来,他也随着年轻人跃入清凉的河水,把三个月的污垢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干衣服后,他胡子还是湿漉漉的,而萨迪克屁股居然还留着一次淤泥没洗干净,这一人一狗把班茹逗得噗嗤一笑,   远远看见自己的丈夫萨努尔,依旧泡在水里,和众人一块打起了水战,个个仿佛年轻了20岁,又回到童年时代。   咦,怎么没看见燕大哥?   班茹转目搜索,顿时哑然失笑。   实在太可怜了。   只见他一个人又孤零零地泡在一个同样孤独的小水塘里,反而比之前更不受人待见,因为原来是马屁精,现在是再贱了一格:内奸。   马屁精众人还能容忍。   可内奸是人人得而诛之。   班茹真想冲过去对大家说,他真是燕大侠,那300多人的血狼帮也是燕大哥一人剿灭的。可是她忍住没说。   证据呢?   他们都认为是月刀寨的手笔。   班茹拿不出任何证据,而燕幕城也不想去证明什么?别人的白眼和冷落,他早就习惯了,看着可怜,心里却乐得逍遥。   ……   就在班茹一个人默默发呆时,燕幕城已经湿漉漉起身,躲在骆驼后准备换衣服,他脱下短裤搭在驼峰上,伸手去拿换洗的衣裤,可是倒空布袋,别说外衣,连个小裤头都没有,顿时傻了眼。   不用猜,一定是被人藏起来了。   他转过身,目光四处逡巡。   而这时,遮挡他的那匹骆驼却被一只灵巧的手无声无息地牵走了,燕幕城赤条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依然浑然不觉,还在撅着屁股找自己的衣服。   那臀真白……   众人蜂窝一般轰然大笑。   班茹被笑声惊扰,一看燕幕城像个裸露的婴儿,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她既气愤众人如此作弄燕幕城。心里又被他狼狈的样子乐得不行。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当事人燕幕城没有气急败坏或者含羞带臊,而是光着屁股就近找了个水洼蹲了下来,用淤泥涂抹一番,等他重新站起身时,下身已经穿了一件黑色的淤泥短裤。   他转过身,对大家优雅地微笑。   ……   洗完澡,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好像每个人的肚子里都藏了一只打鸣的公鸡,河畔有不少西域特有的红柳木胡扬木,大家动起手来,砍下枝叶开始生火做饭。   终于可以可劲地煮上一大锅羊肉汤,虽然是干肉,但这种浓缩的醇香,再配上夹馍比新鲜羊肉更让人口水飞溅。   众人围坐在河畔,享受三个月来第一顿痛痛快快的美食,老爹还破例允许大家喝上一点小酒儿,现场一片欢腾。   ……   为了照顾众人的感官和胃口,马努老爹一家三口拉着燕幕城这个“万人嫌。”远远独坐一边。   老爹首先敬燕幕城一杯酒:“燕老弟,老汉向你赔罪了,刚才的事委屈你了,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和他们说了,以后谁再敢把你的衣物藏起来,罚钱500。”   燕幕城一饮而尽,一抹嘴巴哈哈笑道,“老爹严重了,作为他们眼里的月刀寨内奸,他们对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要不燕大哥,你用剑法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打得他们鬼哭狼嚎,不信也得信。”班茹柳眉倒竖,今天那些人太过分了,居然敢戏弄堂堂汉中大侠,一想到燕幕城光屁股的样子,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马努老爹苦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好好一个大侠,他们不仅不承认反而污你为内奸,不过老汉也确实疑惑……”   他停住没往下说,萨努尔和班茹也是用相同的目光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倒是坦然,笑笑道:“是不是想知道我和月刀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的马会落到赵如刀手里?”   三人笑容尴尬,点点头,之前燕幕城没说,他们也不好意思问,不过憋着心里却也实在难受,同时也希望可以用燕幕城的说词向众人解释,化解误会。   “这说来话长,也有些离奇。”燕幕城沉吟着道,拿起酒葫轻轻呷一口葡萄酒,于是把上次为了追赶马车他在戈壁绿洲偶遇赵如刀开始说起……   当说到互投巴豆一节,马努老爹一家三口差点笑得滚倒在地。   商队其他人远远看到这一幕,都皱起了眉头,暗骂一句:马屁精又发威了,看东家三口子花枝乱颤的。   巴图尔默默手撕着一块馕,目光冰冷,心想到了精绝都城,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姓燕的再跟下去…… 第五十六章 精绝国的水官   正吃得热火朝天,突然放哨的护卫大声喊道:“有人来了!”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河水上游无声无息漂下来三条小船,每条船上各有五人,腰上别着弯刀,全身盔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都是一副军士的打扮。   其中领头一人在船头负手而立,表情威严,看向众人的目光冷冽。   貌似来者不善。   众人纷纷站起身,握紧手中刀。   “大家别慌,是精绝国的巡逻军士。”护卫总管巴图尔沉稳地说道,示意大家把手放下,自己缓步走到岸边躬身迎候。   看到一个2米高的巨人在湖畔迎候,那领头的军官依旧神色自若。三只巡逻船靠岸后,15人下船时的矫健身手让众人暗暗警惕,瞧他们落地时的下盘功夫,就知这一批人武功不弱。   领头那位军官,皮肤很白,鼻梁很挺,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能迷倒万千女性,只是紧抿的嘴角寒光四溢,令人望而生畏。   只见他一言不发,安静地绕过人群,在铁锅边停了下来。令众人有些哑然失笑,暗想莫非这位军爷也是个吃货?   那一锅羊肉汤依旧热气腾腾,葱花的香味令人舌尖上的味蕾脱欢。   “军爷,我们是来自长安的胡商,这汤还热乎着,您要不要来一碗?”   少东家和颜悦色的上前问道。   他谨记老爹给他经商法则,其中一条,就是:绝不要和当地官兵发生冲突。   那军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看萨努尔的眼神就像在看奸商,看得萨努尔头皮有些发麻。   这人的视线从铁锅往下,弯腰捡起几根新砍的红柳枝和胡杨木,脸上泛起冷笑,直起身问:“你们谁是当家的?”   老爹默默抽着旱烟袋,端坐不动。   萨努尔看了他一眼,知道父亲是故意给自己这个实践机会,于是上前赔笑问,“我是,军爷您有什么吩咐?”   他说的话用的是精绝语。   话音刚落,“啪”一声就被对方扇了一个嘴巴!清脆的响声把众人都惊呆了。几个冲动型的护卫就想挥刀扑上去,却被巴图尔冷静地拦住,班茹霍然站起来,老爹摇摇头示意她坐下。   燕幕城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过去,心里想起老爹在长安时跟他说的那一句话:什么时候自己的儿子像大漠上的雄鹰,就可以把重担放下了。   看看今天萨努尔怎么应对?   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信心。   ……   不仅马努老爹、班茹和燕幕城在看,商队其他人也在屏息关注少东家的一举一动,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除去班茹,他是商队200多人当中最小的一个,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伙计,众人都会让着他。   可是作为老板,作为东家。   你就必须拿出超越年龄的勇气和定力,如果只是一个愣头青,怎么叫那些刀头舔血的粗莽大汉服你?   军官这一嘴巴力道颇猛,打得萨努尔踉跄后退,一个手掌印像片枫叶一样印在他脸上,分外妖艳。   萨努尔咬着牙艰难地直起身,努力让脸色恢复平静,他知道众人都在用考官的目光看着他,他喜欢经商,希望能像自己父亲一样做一名有领袖魅力的东家。   小鹰伏在母鹰的翅膀下是永远长不大的,不用看他也知道,妻子班茹一定在为他默默加油,他会用勇气证明,自己是值得她托付终生的男人。   他深呼吸,握拳的手慢慢放松。   走到那个英俊得不像人类的军官跟前,缓缓地伸出右手——这个动作让军官冷笑,萨努尔腰部插着一柄短刀。   但萨努尔右手划了一个圈后,并没有去拔刀,而是落在胸口,躬身对军官行了个礼,用沉稳的声线问:   “敢问军爷,商队是否有得罪之处,在下愚钝,还请阁下明示?”   语气不卑不吭。   颇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风度。   让众人心里暗声叫好。   不是每个人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个耳光之后,还能如此淡定。   ……   军官表情也有些惊讶,目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语气变得缓和,但依旧是冷厉的基调:“我精绝国一向以水政治国,女王早已颁布号令,没有都尉以上官员手令,任何人包括你们商队在内,不准砍伐树木!违者从严处置!”   这一句说出,萨努尔心中一惊,腰弯得更低,“军爷,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并非明知故犯,还望从轻发落。”   那军官不再理他,走动起来,围绕着几口大锅,一一检索,好像在计算马努商队究竟“残害”了多少树木?   ……   “他们在说什么?”看见萨努尔语气急促,不再淡定,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燕幕城不禁好奇的问,精绝话叽里呱啦如同鸟语,他一句都听不懂。   班茹颦住眉道:“燕大哥,对方说,我们砍了他们的树,犯了精绝的国法,要治我们的罪呢?”   “什么?”如果不是班茹一脸凝重,燕幕城几乎笑出声来,几根树枝而言,太小题大作了吧,不带这样坑人的。   只见巴图尔大步走来,问马努老爹:“东家怎么办?作为行走西域的护卫,他对各国的方言都听懂一二。   马努老爹终于抽好烟,烟杆子在鞋底敲了敲,沉吟道,“精绝国为了防止水土流失,维护绿洲长期发展,确实颁布了不准擅自砍伐林木的法令。”   众人啊一声,老爹原来知道啊?个个一阵腹诽,您老早干嘛去了,还一声不吭地抽烟呢,少东家那一巴掌真不该呀。   其实,他们冤枉老爹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人老了记性不好,几年没来精绝国,一时忘记了精绝国特有的国政。   燕幕城露出了然的表情,看着脚下这片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绿洲,心里暗暗赞叹,怪不得这里水分保持得如此充沛,原来是精心呵护的结果。   如果西域其他国家也能将护水提高到国家层面,则大漠处处都是绿洲。   老爹老脸一红之后坦然自若,用汉语对众人说:“大家不用惊慌,作为处罚,精绝女王也有规定,砍掉枝叶的每一棵树罚一头驴,砍掉整个树的罚一匹马。”   众人心里暗暗欢呼。   因为粗略估计,他们最多砍掉了三棵树上的一些枝叶,顶多三头毛驴,按照当时物价,一头驴不过80钱,三头240钱,对于长安胡人首富来说,只是毛毛雨。   老爹很大方,叫班茹取出500钱,带着她一起向军官走去。   他按胸施礼道:“老朽是商队的领队,参见水官大人,治下不严,扰乱国策,实在是心有惭愧,因随行商队并无毛驴,愿意缴纳钱币作为处罚。”   水什么的官?   燕幕城弯下腰,忍不住又想笑,水官?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专门管水的官?这也奇葩了吧。正在乐不可支,突见那军官对他阴沉地瞟了一眼,他立刻咳嗽起来。   军官目光从燕幕城脸上收回,对马努老爹笑了起来,露出一个好看的酒窝,“连水官这个称谓你都知道,你这老人家看来知道我们的规矩啊?”   他脸色突一沉:“那你知不知道?在我精绝国知法犯法,罪加三等!”   语气严厉,掷地有声。 第五十七章 上船   虽然他的语气如此严厉,但众人并不以为然,三倍的处罚,九头毛驴而已,对马努东家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马努老爹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从他内心角度,还挺欣赏这位年轻官员执法上的严明,做事就要找这样的人。   他欠身干咳一声道:“水官大人说的是,我等愿意付出三倍的罚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请水官大人放心。”   作为行走在西域的老司机,他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一个官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用刀。   精绝国女王把水政作为国策的英明举措,利国利民,是一件大好事,马努老爹钦佩之至,理应极力配合。   年轻帅气的水官大人鼻子哼了一声道:“老人家,既然你这么知礼,我原本不想为难你,不过女王陛下颁布条例,知法犯法者,除了罚金三倍以外,另外首犯必须留在精绝国服劳役一年!”   我靠!众人全都呆住。   万万没想到,几根树枝而言,处罚却如此之重。同时心里了然,怪不得精绝国的绿洲水草丰美,甚至出现大漠罕见的沼泽,正是因为法令严明。   水官眸子犀利一转,指着萨努尔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带上船。”   几名军士拿起绳子气汹汹奔来。   “且慢!”   一个巨人大手相拦。   巴图尔施礼道:“水官大人,他虽然是东家,却并非首犯,我们商队实际掌权人是他!”   水官沿着他的蒲扇手指,看向一个穿蓝色长衫的汉人。   燕幕城一脸悲催。这是赤裸裸的诬陷!不过心里有些小乐,这巨头巨脑的家伙还能抖一些小机灵。自己倒是越来越喜欢巴图尔了,他选择沉默。   “是他?”水官皱起眉,没有从燕幕城身上闻到一点上位者的气息。   “没错,他虽非东家,却是这批货的押货人,是监工,不信你问问大家?”   巴图尔见燕幕城没有替自己辩解,越发振振有词,痛打落水狗。   不等水官询问,现场众人轰然叫道:“大人没错!就是他,我们都听他的。”   他们心里在喊:就是这马屁精,就是这小白脸,就是这臭内奸!   燕幕城苦笑,还真是墙倒众人推。   他无话可说,如果从他是月刀寨内奸的角度而言,巴图尔说的倒也没错,在他们的设想中,自己跟随商队的唯一任务,就是一路把他们的行踪随时汇报给月刀寨,这个监工的头衔倒也不冤枉。   水官脸上闪动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这个监工平时对手下一定是“百般呵护”,惹得众人如此对他“厚爱”。   也罢,自己虽然对汉人的印象不错,可是既然犯了法就要公事公办。   “来呀,把他带走!”   这时又有人拦在前头,正是萨努尔,他急声道,“大人,大人且慢,刚才众位伙计是在开玩笑,我才是话事人。”   话音刚落,就被一个满面虬髯的军士踢了一脚,他冲萨努尔暴吼:“混账!一会是他,一会是你,你是把我们大人当猴耍吗?再啰嗦半句,通通带走!”   他迈开腿又想再踢一脚,却被巴图尔拎小鸡一样扔了出去!   水官呛一声拔刀,“你们想造反?”   他手下纷纷亮出了弯刀,把水官护在中心,商队护卫们也一拥而上。把这十五个精绝国人团团围住。   局面一触即发。   ……   马努老爹正想开口让众人退下,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水官大人,他们说的没错,在下愿意跟你们走!”   燕幕城这句话,人群如潮水一般让开,放水官一行人出去。   萨努尔和老爹抢先走到燕幕城跟前,不等他们开口,燕幕城低声道:“你们放心,我去去就来,尼雅城再见。”   老爹看见燕幕城笑得如此灿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和萨努尔对视一眼,彼此都相信燕幕城的话,大汉第一剑客,他若想走,有谁能拦得住他?   两人只得面带愧疚对燕幕城拱手道:“燕老弟,多保重!后会有期……”   ……   当燕幕城摘下佩剑,双手被绳子捆着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被牵上船后,一舟如叶,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众人都意外地保持沉默。   没有诡计得逞时的兴高采烈。   他们默默无声看着河水,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小声嘀咕:这小子走得时候倒像个男人,其他人闷声点着头。   只有巴图尔依然带着警惕的目光望着几乎消失不见的小船……   ……   燕幕城老老实实端坐船头。   河水在蓝天下,蓝如翡翠,让燕幕城想起了蓝铃古丽的眼睛,一晃几个月了,不知道小河村重建得怎么样?她姐姐夏曼有没有从长安回到楼兰和她团聚。   还有……   他和蓝铃的事情该怎么开口向夏曼古丽说呢?可以想象她会很心伤……   想到这里燕幕城微微叹了口气。   目光一跳,这才发现坐在对面船舷有一双蓝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正是那个年轻帅气的水官,他冲他笑笑。   由于是逆流而上,这船速很慢,对燕幕城来说,正好欣赏沿途的风光,岸上芦苇随风轻摆,水中游鱼嬉戏,天空不时有白鹭从他们头顶飞过。   令人燕幕城赏心悦目。   ……   “你这人心态不错,汉人的性格都像你一样吗?”一个声音把燕幕城从图画中拉回现实,是水官在问他。   燕幕城惊奇地发现他居然会汉语,而且颇为流利,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对方噗嗤一笑,酒窝很好看,燕幕城心里感叹,这小伙子不当女人太可惜了,他风趣地问,“你们精绝国像你一样漂亮的小伙多不多?”   对方一愣,立刻板着脸。   燕幕城赶紧解释,“大人,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水官盯着燕幕城的眼睛看了两秒,发现没有诡诈狡赖的痕迹,脸色这才舒缓下来,开始询问有关汉人的情况,看得出他对大汉的兴趣是非常浓郁。   燕幕城风趣的谈吐,时不时惹他会心一笑,不知不觉,竟如好友重逢一般。 第五十八章 眼缘   这个世界有一种东西叫“眼缘”,也就是说不出什么理由,或者说唯一理由就是自己的直觉,感觉自己和对方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又恰好在同一频道上。   以沿岸的秀丽风光作为背景的一叶小舟上,燕幕城和这个精绝国的年轻水官一路上谈笑风生,时间就像头顶飞过的白鹭,过得很快。   “这河不错,叫什么名字?”   “尼雅河,和我们国都同名。”   “呵,名字好听。”   “你们大汉国有没有管水的官?”   “咳咳,没有。”   “没有?水这么重要,没有人专门管理那怎么行?如果有人乱砍滥伐,造成水土流失,那老百姓怎么过日子?”   “水官大人所言极是,可是我们大汉大部分地区不缺水啊,到处都是河流湖泊,就像你们西域不缺沙子一样。”   “哦……”   这位年轻的水官露出一脸羡慕之色。   下面轮到燕幕城的提问环节:   “在下很奇怪,怎么你们精绝国是女人当政?是这一代还是代代都是女王?”   水官笑而不答,反问一句:“怎么女人当政不好吗?你们大汉有没有女官?有没有女王?”   燕幕城摇摇头。   对方脸上露出失望又鄙夷的表情,仿佛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你们如何先进呢?原来也有不如我们精绝国的地方。”   燕幕城哑然失笑。   接下来,他回答燕幕城的问题,“我们精绝国上一代国王也是男的,但是…荒淫无度…被人刺杀了,而他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儿口碑很好,在当公主时就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深受精绝百姓爱戴,所以她顺理成章成为精绝国的女王。”   说这话时,水官的脸色和语气几经变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燕幕城并没有留意到,思路完全被带到对方的话语中。   他微微半张嘴,汉人的妇女自古以来,都处于被男人支配的地位,主要任务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别说当女王,就是当官这个念头,也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   据闻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的老婆吕后在刘邦死后曾对王位有着意味深长的想法,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   又听水官笑道,“不仅如此,在我们精绝国的普通百姓家里,也是女人当家,男人任何事情都必须听女儿的话哦。”   看他很高兴的样子,像个十足的妻管严,燕幕城一阵无语,有这么津津乐道吗,仁兄,你也是男人呢,在燕幕城看来,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平等的,地位相同分工不同,最好不要谁管着谁。   “你怎么不说话了?”对方笑问。   “大人,尼雅城到了!”   一个撑船的军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燕幕城站起身一看,默默擦亮眼睛,懵懂地问,“城呢?你们的城在哪儿?”   他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山岗耸立在河水上游。不过令他迷惑的是,一条笔直的官道却是直通山岗下的像隧道口一样的洞门,行人和商队也是进进出出。   莫非尼雅城就隐身在山岗后?   这种布局让燕幕城很惊讶。   身旁传来轻笑,水官大人摇摇指着那绿色山岗,“那就是精绝国的尼雅城。”   ……   在汉代,人们还没有发明望远镜。   下船来到城前,越走越近,燕幕城这才发现,这城墙像一座绿色山岗的原因,竟然是爬满了绿萝藤,这层层叠叠的绿色让冰冷的城墙有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燕幕城呆呆站在城门口仰望,赞叹不已,那水官在一旁含笑不语,脸上荡漾起一种无声无息的自豪,问道:   “我们尼雅城也称为绿城,在西域独一无二,别无分号。”   燕幕城环顾四周,来来往往各路商队,在路过城门时,和他一样,无不啧啧称奇,让每个路过的精绝人都露出傲娇的微笑。   “可是如果打起仗来,敌方会不会沿着藤蔓爬上来?”燕幕城迟疑地问了一个杀风景的问题。   “没关系,这藤蔓附着力很轻,支撑不了一个人的重量。”水官淡淡道,对燕幕城能提出这个问题颇有欣赏之意。   还有一件怪事,让燕幕城有些疑惑,因为守城军士远远看见水官一行人走来,都是行下跪大礼,看来这水官的地位远超燕幕城的想象。   他又转身看了一遍,没发现马努商队的身影,不知是早到了还是没到?   正愣神间,手上的绳索突然一动,水官已经领着一行人大步进城。   城外如此骨骼奇清,不知这尼雅城内又有什么独特之处?   燕幕城一进城,嘴巴又是微张,只见处处绿树成荫,水渠环绕,如果不是西域特有的圆形尖顶建筑,燕幕城一定认为时光倒流,自己回到了江南水乡。   ……   一路上店铺林立,各种特色服饰的西域商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股股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燕幕城目光柔和,就像看一群乡亲,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走过主道,曲径通幽。   水官带着他走到一座巨大庭院前停下了脚步,这里围墙有两人高,也如城墙一样爬满了绿色植物,门口有数十军士执刀竖立,神情凛然,一看就是某个达官贵人的住地,非富即贵。   燕幕城有些失笑,难道自己就在这豪宅里服苦役?这是甜役吧。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情,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水官笑着先介绍自己:我叫风雅城,是精绝国水官都尉。”   燕幕城一拱手,“大汉燕幕城!”   然后留心看他的反应。   风雅城脸色并无异常,反而笑道,“燕兄,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城,看来人有缘,名字也有缘。”   看得出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名,燕幕城扬扬自己手中的绳索,对他眨眨眼睛,意思是说,大哥,既然这么有缘,那就把我自己放了,免除劳役好不。   风雅城的目光也落在他手上,明白他意思,对燕幕城一笑道,“来人,松绑——燕幕城心里一乐,以为下一句是燕兄你自由了,可听到耳朵里是:   “燕兄,那就委屈你在我府上做个园丁,我们哥俩可以每天见面……”   燕幕城脚下一歪,黑线笼罩全身,有这么做朋友的吗?嚯,这小子怎么住这么好的房子?也太华丽了吧。 第五十九章 霸气求亲   这个庭院占地颇广,一条斑驳的碎石子路尽头,有一幢白色的巨大建筑,在夕阳的余晖中,圆形的尖顶金光闪闪,燕幕城暗暗叹息,这水官都尉的豪宅简直就是一座皇宫,更让他惊叹的是这花园实在是太大了,比赵侯爷的驸马府还大。   看来这精绝国的女王对水政是极为重视,同时从一路来商铺林立的繁荣景象也可以看出这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已经属于一流水准。   这显然是和女王把护水当做治理国家的第一要务的国政是分不开的。   燕幕城跟着风雅城一路漫步而行,庭院中树木三分之一,绿草三分之一,还有一个明镜似的湖泊占了三分之一,放眼望去,湖畔长满了不知明的小花,蓝色,像一颗颗风中的铃铛。   还没走近,一股馥郁的芬芳席卷而来,让燕幕城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他从小就是个蓝色控,一脸震惊,世界上居然还真有蓝色的花!   太神奇了!   风雅城也停下脚步,看见燕幕城望着那些蓝色的花朵出神,笑如春风道:   “那些花叫蓝铃花,是从大秦(罗马)引进的,整个西域只有我们精绝国才有,咦,燕兄,你笑的样子很古怪嘛。”   燕幕城的笑古怪又甜蜜。   他忍不住想告诉风雅城,那一朵世界上最美的蓝铃花,不在大秦更不在这里,而在楼兰。   我的蓝铃古丽!   他心里打算,下次再路过精绝国时,将把一些蓝铃花种子带回楼兰,他脑海已经在想象她小鹿般欢呼雀跃的表情。   “燕兄,燕兄……”   风雅城用手指在发呆的燕幕城眼前晃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等燕幕城回过神才道:“你每天的任务就是协助库尔吉老爹给蓝铃花浇水,他是我家的园丁。”   燕幕城客气点点头,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微笑,等马努老爹商队离开精绝国,自己也会像风铃一样不翼而飞,真是对不起了,我的水官大人,呵呵。   不一会儿,风雅城领着燕幕城穿过一片沙枣树林,来到了一栋简朴的木屋前,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一对白发如雪的夫妇正在厨房生火做饭,一见风雅城,立刻用围裙擦手出来迎接,风雅城给他们两人介绍,又对燕幕城说,“二老没有孩子,你以后就和他们住在一起,免得有人说我徇私。”   叮嘱一番之后,飘然而去。   看见他风度翩翩的背影,燕幕城恨不得在他屁股上狠狠飞上一脚。   不徇私?干嘛让我给你家当园丁?   ……   “小伙子,你以后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跟我们老俩口说,千万别客气。”库尔吉用结结巴巴的汉语道,他老伴完全不会汉语,只在一旁乐呵呵地点着头。   燕幕城心中一阵温暖。   爱,能超越国界。   虽然两个老人都长着一对蓝色眼睛,穿着异域风情服饰,可是燕幕城没觉得和那些黑眼睛的汉人老夫妻有什么不同,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爷爷和奶奶。   “大爷大娘,打扰了。”   燕幕城从随身布囊里掏出一把五铢钱递给两位老人,这对老夫妻推迟了一下,乐呵呵收下了。   晚饭很丰盛,是手抓羊肉饼子,羊奶和奶酪,还有一些叫出不名的西域蔬菜。   当燕幕城小心翼翼地提出有没有胡椒时,这对老夫妇对视一眼,哈哈笑道,“小伙子,你咋不早说,我们还以为你们汉人不喜欢辣子呢?”   夫妻俩神神秘秘地从厨房案板下取出一坛东西,一揭开盖子——   辣椒酱!   燕幕城的眼睛亮得像今晚的月亮。   ……   就在这个小木屋上演其乐融融的温馨时刻时,另一个地方气氛紧张又压抑。   精绝皇宫,大殿。   在手臂粗的红烛跳动的光影中,地上羊毛地毯上的精美花卉仿佛活了一般,在晚风中摇曳生姿。   大殿正中上方,端庄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头戴镶嵌玉石羊毛毡帽,身上穿着一条银白色有着蓝色花纹图案的长裙,蓝眼睛高鼻梁,眉目如画,她不是别人,正是精绝国历史上首位女王乌苏雅。   此刻,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下两个远到而来的访客。这两人一个是二十左右圆脸扁鼻却又故作潇洒的年轻男子,另一人则是个虎背熊腰气势逼人中年武士。   这两人远来是客,可神情倨傲,根本不把自己当客人,尤其是那个年轻男子,目光肆无忌惮地盯在女王端庄又妖娆的脸上,直到女王哼了一声才微微收敛。   大厅里除了这三人外,回廊两边有一队200人的女王卫队,全部都是气质彪悍的女兵,在月光下,她们神情凝重,手紧紧握住刀柄,好像随时都要冲进去。   她们看大殿里这两个男人的目光就像在看两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因为这两人正是来自盘踞在康居国东部的虎狼之国——北匈奴!   其中,那个眼神十分无礼举止轻佻的青年人是匈奴国的十四王子驹于赢,而那个中年魁梧大汉则是北匈奴郅支单于座下三卫(黑虎卫、黑狼卫、黑鹰卫)中黑狼卫的首领呼尼毒。   他们此行是来提亲。   希望女王唯一的公主娜朵绿云能嫁给这个十四王子驹于赢做阏氏。   ……   一般来说,既然远道而来提亲,都是言语恳切,礼貌周全,他们二人前来,却是霸道粗鲁,简直和抢亲没有什么区别。   驹于赢王子一开口就说聘礼已经备下,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在驿馆赢取公主云云,完全没有提前征询女王和公主的意见,而且言语之间,盛气凌人。   气得立在女王背后的女护卫总管朵尔丽恨不得立刻提刀砍人。   但女王不愧为女王,即使对方如此嚣张,她依旧脸色平静,轻轻呷了一口茉莉花茶,问道:“驹于赢王子,你为什么认定我一定会将自己的独女嫁给你?”   王子眯起眼,莫名地笑了起来,看向乌苏雅女王,好像在疑惑这么漂亮的女王为什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驹于赢傲然道:“女王陛下,我们北匈奴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而我又是父王最宠幸的王子,这两个理由不足已说明一切吗?告诉你,如果不是听说你女儿艳名远播,本王子万万不会亲自来你这弹丸小国提亲,如果有我匈奴作为你们的后盾,哪个国家敢欺负你们一分一毫,这件能让你们精绝国臣民做梦都会笑醒的好事。本王子挤破脑子……也实在想不出女王陛下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说罢畅饮一杯,嚣张地大笑。   四周的女兵护卫们都柳眉倒竖,恨不得挥刀将这个趾高气昂的家伙剁成肉酱。   ……   女王沉默一会儿之后,微微一笑道,“你们北匈奴虽然称霸一方,但是实力远不如从前,严格来说只是康居国的客人,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国土,而且你们离精绝国太远,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还要继承精绝国王位,不可能把她嫁得太远。”   语气不卑不吭,理由也充分。   小国有小国的尊严,乌苏雅女王本就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   呼尼毒眉头一挑,正待发作,手臂却被驹于赢王子按住。   王子冷笑,离席站了起来,在大厅负手而立,目如阴鸷盯着女王嗤笑道:“女王陛下此言差矣,汉人有句话叫坐井观天,在本王子看来,国力不在于领土多少,而在实力,想当年我父王举手投足间就灭丁零、坚昆三国,又受康居老王之邀打得西域第一大国乌孙毫无还手之力。”   缓步踱了一圈又道,“明白人不说暗话,我父王早有一统西域大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反正我们以后是亲家,不怕不告诉你一个机密,我们早已联络了西域二十国,他们选择向我北匈奴臣服,一旦我父郅支大单于振臂一呼,整个西域都是我匈奴放马的地方,我匈奴国岂无领土?”   这段话,让女王终于动容。   她脸上虽然极力保持平静,内心已波涛汹涌,既震惊于北匈奴的狼子野心,又让她忧心王子提前告知自己这些事的深意,因为这原本就是秘而不宣的机密事宜,但居然提前对自己和盘托出,明摆着是把自己的精绝国强行绑在他们的马车上。   今晚的月亮分外清明,云层很薄,整个月辉都毫无阻拦夕照进宫殿,而乌苏雅感觉自己被一团乌云缠绕,憋得透不过气来,她叹了口气问:   “大汉王朝在西域设立都护府,他们岂会袖手旁观?”   说这话时,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冥顽不灵!”   呼尼毒霍然起身,冷声道,王子尚未开口,他“咣当”一声,把一个酒壶一拳打飞出去,酒壶凌空跌落在地上,酒水溅了一个女护卫一脸。   不仅如此,他离座而起,一脸阴沉的笑容,竟向女王方向走来。   “大胆!”   护卫总管朵尔丽一跃而出,站到女王面前,用刀指向呼尼毒。   那200名女护卫也一拥而上,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和总管一样,她们早就忍无可忍。只要女王一声令下,她们绝对用手中200把弯刀将这两人剁碎喂狗。   现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第六十章 小国的悲哀   不得不说,驹于赢除了轻佻一面,也有异于常人的淡定,或者说无赖。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脸色上依旧带着笑容,慢慢坐回位置自斟自饮,居然喝得滋滋有声,更可恶的是,他眼珠子竟然一刻都不老实,目光又在一些俏丽的女护卫脸上和胸上打着转,一边喝酒一边细细品味,把她们的怒容当下酒小菜。   ……   “退下!”   精绝国女王喝道。   朵尔丽和众女护卫都不动。   “听到没有?”女王加重语气。   她虽然是个女人,也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说不定对方故意如此放肆,就是为了激怒自己,以此借口日后滋事,北匈奴实力确实超越西域任何一个国家,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轻易撕破脸,吃亏的还是自己。   朵尔丽咬咬牙,小麦色的脸庞一片铁青,她徐徐收刀,万般不情愿地站回女王身后。一众女护卫也是个个屈辱地瞪着眼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本王疏于管教下人,还望两位贵客不要见怪,来人,重新上一壶好酒!”女王欠身笑道,又挥挥手。   “女王陛下说的是,如果在我们匈奴,侍女敢对王子有任何不敬,是要砍断手脚,拖出去喂狼的,不过……”   驹于赢边说,边用手抓起一块羊肉咀嚼着,又用油腻腻的手在前来倒酒的侍女屁股上狠狠摸了一把,含着羊肉笑道,“你精绝国毕竟是小国寡民,礼数不周,本王子也不会去斤斤计较,再说本王子向来偏爱野性十足的女人,烈马骑起来才更有味道。不知道陛下的爱女绿云公主是不是也是一头烈性的胭脂马呢?”   这轻佻又跋扈的话,就连女王都有冲过去一刀将他劈成两半的欲望。绿云是自己的爱女,对方居然出言侮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她又不得不忍。   乌苏雅女王深呼吸,用手慢慢调着一碗野菇汤,让自己几乎压抑不住的怒气随着汤头袅袅升起的清烟消散在空气中。   ……   在驹于赢的眼色下,呼尼毒这才缓缓坐下,这王子津津有味啃完一只羊蹄子,明明有搽手巾不用,却肆意在桌布上擦了擦,又离席站了出来,眯着眼轻笑,一步一步走向大厅上方的女王。   这放荡的脚步仿佛踏在护卫们心间。   护卫总管朵尔丽握紧手中腰刀,如果这货敢对女王有任何无礼之处,她不顾女王反不反对,一定要砍死这厮!   驹于赢好像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目光从她高耸的胸部戏谑地瞟过之后,在离女王十步之距时停了下来。   只见他摸了摸下巴道:“至于女王陛下口里说的西域都护府,他们在乌垒城驻有2000人,在车师国屯田不过2625人,区区5000人不到,怎么可能是我匈奴和二十国联军6万大军之手。   他故作潇洒地翩翩转过一个身,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扇了扇风笑道:“我们大匈奴要一统西域,先就要拿这个都护府开刀!大汉据说有50万兵马,可是他们多半集中在国都长安一带,离最近的楼兰国也有6100里,用汉人的话说,鞭长莫及。”   他仰头长笑,又道:   “当初我父亲敢射杀他们的大使谷吉和200名随从,而他们大汉只是像绵羊一样叫了几声,什么事也做不了,我的丈母娘大人啊,如果你真的会认为大汉会不远千里万里替你们这些小国做主,那脑子还真比羊还不如……”   女王默默垂下头,内心泛起一阵悲凉,他的话虽然肆无忌惮,却说得有理有据,竟让自己无言以对。   她无声叹息,想自己再怎么励精图治,精绝国再怎么繁荣,始终是人口不到4000,士兵堪堪500的小国,虽然知道北匈奴王子这次亲自前来,绝非求亲那么简单,更深层的原因,自己判断还是看中精绝国是丝绸之路中枢,是西域水面积最大绿洲这个地理条件,这在战时绝对是一个优质的物资补给站和战马的修养地。   可如今深究这些原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对方刀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呢?   摇头意味着死。   但点头,自己就将成为奴隶。   这比死又好得了多少呢?   ……   看见女王沉默不语,驹于赢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来到席间端起一杯葡萄酒,痛饮一杯又道,“来之前,我已经向父王建议,待我和公主成亲之后,我和黑狼卫军候呼尼毒就留在贵国,接手你们的防务,为我匈奴大军东去直取楼兰做个前哨。”   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   虽然和自己设想相差不多,但还是让女王触目惊心,她原以为自己至少能有一个缓冲期再想个万全之策,没想到对方吃相居然如此凶残霸道!   一点余地不给自己。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心中如压巨石。   这就是作为一个小国国君的悲哀,她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沉吟一会儿,她缓缓站起身道,“本王多谢王子的厚爱,不过兹事体大,我和众位大臣商议一下,另外我要征求一下小女的意见?”   语气虽然波澜不惊,但那一股子悲哀和无奈听得大厅内外女护卫们心中滴血。   驹于赢哼哼冷笑,也站起身,冲女王竖起三根手指,“三天,三天之后,我如果不能迎娶绿云公主……”   他三根手指慢慢变成捻状,目光阴狠,一字一顿说道:“西域从此再无精绝!”   “混账!你敢要挟我们!”   脾气火爆的护卫总管朵尔丽实在忍耐不住,再次从女王身后一个箭步跃了出来,呛一声拔刀,指向驹于赢的脸。   王子慢慢弯起一抹邪笑,“呼尼毒都侯,有人第二次用刀指着我们呢。”   “哗啦”一声。   呼尼毒一脚踢开酒桌,赤手空拳扑向朵尔丽,“臭婆娘,你找死。”   不等女王出言喝止,大厅内一男一女已经缠斗起来,一时间刀光拳影。   朵尔丽六岁习武,十七岁已经打遍全国无敌手,是不折不扣的精绝国第一高手,但她几招过后面色已是无比凝重,呼尼毒虽然是空手,可是每一拳挥出,都裹挟风雷之声,让她耳膜隐隐生疼。   更让她咬牙切齿的是,对方不仅拳如猛虎,招式又刁钻下流,拳头方向不是自己的胸部就是自己的大腿,任她刀法快如闪电,却始终连对方的袖角都没削到。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毫不畏惧。   这事关女王的颜面和整个精绝国的3300人的尊严,她绝不退缩!   绝不——   驹于赢笑嘻嘻地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直接拿起滚到在地上的酒壶悠悠喝了起来,完全不看场内,而是欣赏女王紧张又无奈的脸色,越看越有滋味。   他笑容开始污秽,已经在想象和眼前这对美艳的母女花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景象。   ……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反抗只是徒劳,十三招过后,嘭一声,呼尼毒反手抽在朵儿丽的右胸将她打飞出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朵尔丽身子像一块被抛飞的瓦片呯然撞在柱子上滑落下来,感觉前胸凹陷,整个肺部都被挤压变形,无法呼吸,一口鲜血飙溅出去!   虽然痛入骨髓,但她硬是不吭一声,一抹嘴角的血,单刀撑住地,艰难地站了起来,刀颤颤巍巍继续指向呼尼毒。   呼尼毒狞笑。   他大步向前,躲过朵尔丽虚软无力的一刀,一拳击在朵尔丽的腹部,朵尔丽一口血喷涌而出,溅了呼尼毒一脸!   她身子飞起,再次撞到在柱子上,这次她没忍住,痛哼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爬起来。   呼尼毒伸出一根食指,缓缓抹下脸上被朵尔丽喷溅的血,竟然当着女王的面,用舌头舔了舔。那神情如地狱来的魔鬼,说不出的邪恶。   他走向在地上蠕动的朵尔丽。   看样子要将她一拳逼命。   女王终于忍不住大喝:   “护卫们,给我杀——”   200名女护卫就等这一句话,怒吼着向这个恶魔扑去!   但令女王全身冰凉的是,虽然自己这边是200柄锋利弯刀,对方只有一双肉拳,可是在砰砰不绝声中,女护卫们已有七名倒地不醒,都是被打得吐血昏死过去。   而对方自如地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表情戏谑,仿佛在闲庭信步。   就在她愣神这一秒钟。   连续传来几声惨叫,又有三名护卫被打飞出去,其中一人满脸是血,眼珠子都似乎爆了出来,惨不忍睹……   “住手!都给我住手!”   女王起身厉声大喝,她再不喊停,这200位亲卫估计要被对方活活打死。   能站起的女护卫,含泪收刀,扶着姐妹默默向外散开,看着一地的血泊中尚在蠕动的姐妹,心如刀割。   但呼尼毒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他狞笑着从地上抓起一女头发,一个手刀切在她脖子之后,这才看向驹于赢王子,对方微笑点点头。示意他摆手。   他将这名死去的女护卫像垃圾一样抛到女王脚下,然后在大殿中央,负手而立,满手的鲜血像雨珠兀自滴落在地上,这滴答声,在寂夜里无比清晰。   滴在女王心头,如一把把刀。   驹于赢含笑起身,在一个躺着地上的女护卫衣领上擦了擦油腻的手指,他刚刚又啃完了一只羊蹄子,咂咂嘴意犹未尽的样子,转过脸对着脸色惨白如纸,气得浑身发抖的精绝国女王沙哑笑道:   “岳母大人,三日后小婿来接人。”   说罢眼神又色眯眯在乌苏雅女王脸上转了一圈,领着呼尼毒大笑而去。 第六十一章 女王的抉择   夜已深沉,月已西沉。   庭院内的胡杨木发出沙沙的响声,衬得这一片夜色越发寂静。   卧室宽大的窗前,乌苏雅女王一个人伫立良久,一夜之间她仿佛白了头,整个人老了十岁,这一刻的抉择,是她这一生遇到的最大危机,精绝国举国上下3000多人的性命,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是屈服?还是反抗?   当大殿一片狼藉,到处流淌着护卫们的血和惨叫,当似如己出的朵尔丽被打得肋骨齐断不省人事,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拼着王位和性命不要,也要和那两个恶贼同归于尽的。   可是,自己可以死得壮烈,但无辜的精绝国臣民呢?他们一家老老少少的血也要为自己一时冲动去流干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己是精绝国的国王,当自己的命运和整个王国的命运连为一体时,自己任何一个决定都关乎千万人的生与死。   汉人先贤孟子不是有一句话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个不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人,不配做个一个好君主,   自己励精图治,改善民生,大力维护水土,制定了西域国家中第一个护水国策,不正是为了让老百姓的过上好日子吗?   既然民为贵,那么换位思考,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是…是活着!   她擦干眼泪,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但若要他们活下来,自己和女儿就必须去忍受难以忍受的侮辱,即使这侮辱比死还难受100倍。   她深吸一口夜晚潮湿的空气,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肺有一股浓烈的窒息感,仿如压得她喘不过去来,该怎么办?   自己…可以……可以忍……   可是自己的女儿娜朵绿云公主一向性格刚烈,而且她与未婚夫即将成婚,又怎么能受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   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   心更如刀绞。   ……   卧室的门在吱呀声中推开,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安静地走了进来。   女王浑然不觉。   直到一根如玉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才慌忙拭去眼泪,对来人露出一个笑脸,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己爱女绿云公主。   “母亲,你别哭了。”   “绿云,你……”   女王看着自己女儿的脸   她宝蓝如钻石的眼睛,也已红肿,显然也已经哭过了。   这一刻,母女俩默默凝视对方,双手紧握在一起,无声胜无声……   过了良久,娜朵绿云突然轻声道:“母亲,我愿意……”   女王身子一震,用力把绿云揽在怀里,不知说什么才好,许久才道,“对不起,绿云,真希望你不是托身帝王家,不是我的女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   “母亲,别说这样的话,今生能成为你的女儿,是我的幸运和福气……”   两人又沉默良久,   女王望着暗淡的星空怅然道:“风雅城那边……让娘去跟他说。”   绿云从母亲怀里抬起脸,迅速擦去滚落的一颗眼泪,轻咬樱唇:   “他是个驴脾气,女儿…今晚就…就…亲自跟他说。”   ……   黎明,花园里鸟声啾啾。   惊醒了燕幕城的酣梦,但他没有和平时一样从柔软的床榻一跃而起,而是如一个赖床的小孩,头枕在双臂上发呆。   他昨晚梦里漫山遍野都是蓝铃花,而他牵着蓝铃古丽的手,在花丛中漫步、追逐、嬉戏……那画面实在太美。   他舍不得起床,好好回味。   良久之后,他拉开窗帘,窗外一片浅绿色的薄雾,露水挂在树叶上,婉转流动,太阳未出,看来时间还早。隔壁传来园丁老夫妇轻微的呼噜声。   燕幕城悄悄起床,穿好衣服,今天他准备不告而别,立刻找到马努商队,和他们汇合,至于风雅城这边只好说声抱歉了,等以后回精绝国时再请他喝酒赔罪。   不过,走之前,自己再去看看梦了一整夜的蓝铃花,顺便给它们浇浇水,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园丁,至少完成一天的使命。   他哈了口气,斜斜伸了一个悠长的懒腰,从屋檐下拎着个木桶和水瓢,迎着啾啾的鸟鸣声,在蓝铃花特有的芳香指引下,来到这一片梦境与现实交融的地方。   清晨的蓝铃花比任何时刻都更美,因为一颗颗露珠浸润在紫蓝色的花瓣上,让这一片蓝色晶莹夺目。   他痴痴看着,像个烂漫少年。   燕幕城放下水桶和木瓢,嘴角微微一笑,发现自己此刻浇水,完全是多余的,不如去湖边洗把脸再喝口水。   ……   穿过花间小道,他脚步轻地像露珠,刚走到湖畔,就被一个白色的人影吓了一跳,细看一下才发现竟然是风雅城。   燕幕城停下脚步,对方一动不动,似睡非睡,不知在干什么?   此刻的风雅城头乱得像鸡窝,白色的长袍上满是污垢,手里拎着一瓶酒,用低不可听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和昨日的风度翩翩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幕城心中一紧,虽然只认识半天,他无疑是喜欢这个帅气认真的小伙子,否则那一路船上也不会和他谈笑风生。   风雅城金色的头发在湖水中漂浮着,整个脸在水中随波起伏,燕幕城大吃一惊,急忙把他的扶离水面,生怕他淹死了。   当自己看清他的脸时,心不由地悸动,已分不清他脸上是水还是泪?只是那一脸痛入骨髓的绝望之色,让燕幕城感到全身寒冷,他想起那一晚自己也是如此。   那晚,当蓝铃古丽无声地消失在孔雀湖的那一刻,自己跳入水中拼命的找绝望的嘶喊,那一脸的湖水与泪水就是风雅城这样。   ……   黑夜已尽。   乌舒雅母女却不愿这么快见到黎明。   她们盛装伫立在大殿的台阶,仰望天边那一轮红日,多希望那是月亮,好让她们母女俩再度过一个相聚的夜晚。   肆意笑声远远从台阶下传来,打碎了此刻母女之间无声的宁静。   这声音,嚣张,霸道,恶心。   当一张比声音更恶心的扁脸出现她们视线时,女王和公主不得不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无奈又悲凉。   天气清凉,驹于赢还是摇着折扇,故作风流地走了过来,背后一人神情阴沉,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冷笑。正是昨日在大殿大开杀戒的黑狼卫首领呼尼毒。   他们看向台阶上这对母女的目光,就想像看两只肥羊,和昨日相比,更加肆无忌惮,如果昨天十分对话中有三分客气的话,那么今天连半分敬意都没有。   因为今日之后,他们就是精绝国的主人,而那一对美艳的母女花将彻底沦为驹于赢床前的玩物,何需客气?   一上台阶,驹于赢就被绿云的美色震住,他眼睛直勾勾地眨也不眨,猥琐地跑上前,就想去拉娜朵绿云的手,却被公主闪身扑了空。   他不怒反笑,“哈哈,好好,公主比传说中的更要人老命!果然是一匹刚烈的胭脂马,太特么和本王子的胃口了!”   见公主受辱。两旁的女护卫们发出愤怒的嘶吼,却被女王用眼色止住了。   这一幕被王子尽收眼底,心里发狠地想,倒时会让这一个个女护卫来自己床前排队听候,谁敢不从,杀她全家!   驹于赢阴狠地一笑之后,又涎脸看向一脸铁青的女王,见她端庄中透着股勾人心魄的妩媚,身材丰腴,眉目间虽然忧戚,可是这骨子里的熟女风情,更让他欲火攻心,他喘息着笑道: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岳母大人,那本王子先从你开始吧。”   他把扇子斜插在脖子后,双手做伸缩状,完全不避讳朗朗乾坤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向女王的胸部抓去!   刚迈出一步,就被公主一脚踢翻在地,娜朵绿云将母亲扶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人恶心,却万万没想到恶心到如此地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想到要跟这样人的成亲,简直比吃了癞蛤蟆还恶心一万倍!   她突然后悔,不想再嫁给这个不是人的人了,想起昨晚风雅城嘶声裂肺的痛哭,又心如刀割,脚步不禁踉跄,心中迸发一个强烈的声音:去找他!去找他——让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但她咬了嘴唇,又猛然摇摇头。   把这个念头赶走。   自己若是一走了之,母亲怎么办?3000多精绝国百姓怎么办?   她痛苦地垂下眼帘,放开母亲的手,默默地立在她身后。如果这是命运给她的安排,她决定任命了。   ……   这时驹于赢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折扇,发现已经摔散架了,一脚踩得粉碎,又一步步朝公主走来,嘴角噙着口水,涎着脸笑道:“美人,刚才那一脚够劲!老公喜欢得不得了——希望你嘴上的功夫也那么猛。”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公主的手,绿云这次并没有反抗,驹于赢的嘴已经拱起,眼看就要被这癞蛤蟆拉入怀中啃咬。   “放开你的臭手!”   空气中一个声音炸响。   接着驹于赢再次被一脚踢飞,惨嚎一声滚在地上,公主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在胸前,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做梦一样,等娜朵绿云清醒时,自己已身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一张又哭又笑的脸正深情地凝注她。   风雅城的脸。   绿云公主抬起眸子怔怔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泪花一朵一朵绽放。   但只一瞬。   柔情就立刻被恐惧笼盖。   她猛然推开风雅城,嘶声道:“快走——你快走啊——” 第六十二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想走?”   驹于赢一口带血的痰狠狠啐在地上!他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满脸狰狞,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闻了闻,露出一脸阴狠的笑容。   这是他今天被踹的第二脚。   第一脚来自大美人娜朵绿云公主,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他喜欢驯马,尤其是刚烈的胭脂马,但这第二脚,看来是公主的情人,这让他怒火和妒火同时燃烧,在风雅城白衣如雪面色俊美的鲜明对比下,不用照镜子,连驹于赢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丑陋的癞蛤蟆。   眼看绿云公主和风雅城相互偎依在一起,宛如一对风度翩翩的天鹅。   他那张扁平脸渐渐扭曲。   他最喜欢亲手毁掉漂亮的东西。   驹于赢咽喉里发出测测的冷笑,白天鹅是吧,那今天就让你变成死天鹅!   “呼尼毒,杀了他!”   他指着风雅城的脸嘶吼道。   ……   背后无声无息。   身后的黑狼卫都候竟没有任何回应。   驹于赢勃然大怒,之前他就因为一向身手矫健的呼尼毒没有阻挡住风雅城踢他的那一脚暗怀不满,现在居然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他猝然转身暴跳如雷道:   “呼尼毒,你……”   声音戛然停住,他闭上嘴,终于知道自己的打手没有回应的原因。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他的心也有些发凉。和腿一起在风中摆动。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神秘的蓝衣人安安静静地挡在他与呼尼毒之间。   呼尼毒一动不动,正在对峙。   驹于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北匈奴王庭三大高手中仅次于黑虎卫首领贺拔峰排名第二位的呼尼毒,此刻竟有如此凝重的神色,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把驹于赢都给吓了一跳。眯眼一看,蓝衣年轻人虽然背着对他,但那股无形的杀气让他瞳孔一缩,额头黄豆般的汗滴滚下来。   他踉踉跄跄一跤坐到地上。   ……   这股杀气,乌苏雅女王和绿云公主也自然感受了,他们见过汉人,却还是第一次见过气质如此接近于剑的汉人。   那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凌云之剑,令人不敢逼视。   “小风,他是什么人?”   娜朵绿云公主轻声问。   “他是我新认识的汉人朋友。”风雅城笑道,伸手擦拭绿云眼角的泪花,看见她有些忐忑不安,又解释道,“他自己说他是大汉第一剑客,我信他。”   风雅城也是练家子,自然能看出燕幕城绝非寻常武士。   绿云公主还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女王母亲表情瞬间闪亮,克制不住惊喜的问,“他可是叫燕幕城?”   “对,他说自己就叫燕幕城,咦女王陛下,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女王眉目徐徐舒展,捋了捋发梢,掩饰住内心激动:“七年前,我曾经到大汉男扮女装留学过,在长安听过燕幕城这个名字,知道他一身蓝衫,除暴安良,当时想见却一直没见到,不想今日却在自己家中看见真容,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   这一刻,一向淡定如水的女王突然转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抽动,回过脸时已经泪流满面,她伸手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喃喃道:“我们有救了……”   ……   风吹叶落。   一片卷曲的枯叶在空中翻转了几个苍凉的姿势后贴在呼尼毒的刀鞘上,他手缓缓将刀从鞘中抽出,动作很慢,刀背与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好像刻意用这个声音去刺激自己的斗志。   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对面这汉人眼神淡定得令人可怕,执剑的手异常沉稳,无论眼神还是气质,都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对方全身蔓延出的无形剑气,更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本能的危机感,这是面对生命受到死亡威胁时野兽特有的本能。   他不想知道这个陌生汉人是谁?   探究对方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既然出刀,那么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大殿。   刀与鞘发出的嘶哑声,是刀对鲜血的饥渴,这声音似乎让驹于赢找到了自信的感觉,他拍拍衣袖,重新站起来。   驹于赢看过呼尼毒的刀法,在北匈奴攻打乌孙国时,他曾经在战场上一刀削去八名乌孙武士的头,血洒一地,吓得敌人弃阵而逃,从此威震西域,被誉为大漠第一刀。   而且他知道,呼尼毒的刀平时并不出鞘,因为他的一双铁拳就能打得对方跪着求饶,今天面对这个神秘汉人他选择第一时间出刀,必然是不死不休。   驹于赢血液开始沸腾,他喜欢看对手被自己手下虐杀,这种血花漫天飞舞的景象让他感觉特别爽快!   ……   当呼尼毒的刀身完全出鞘后,乌苏雅女王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柄透着邪气的刀。   虽然也是弯刀,却通体漆黑,而且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刀头不是刀锋,是一旁漆黑的小勾,就像毒蝎的尾巴。   这刀就叫“蝎尾刀”。   在烈日下,勾尖发出幽蓝的寒光,显然喂有剧毒,一刀在手,就如握住一只带毒钩的蝎子,令人不寒而栗。   风雅城此刻手心也暗暗捏了把汗。   他只听过燕幕城自己说自己是大汉第一剑客,但剑法如何他一无所知。他心又开始乱了起来,此刻他唯一坚定的,就是与娜朵绿云公主同生共死!   ……   现场气氛令人窒息。   女王母女、风雅城和所有的女护卫们,都屏息凝注,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攸关精绝国3000多人命运的决斗。   他们不能输!   但这个神情淡定的年轻汉人真能赢吗?他们心里委实没底,不过每个人的嘴角都透着刚毅,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驹于赢也没有底,倒是强装镇定,虽然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却斜靠栏杆故意懒洋洋地看着。好掩饰内心的不安。   ……   气氛已到临界点。   呼尼毒蓄势已毕,他低吼着大步袭来,一刀挑向燕幕城的下巴!一旦勾中,燕幕城整个脑袋将由下而上被撕成碎肉。   燕幕城不闪不避,用剑鞘横档的同时一脚踢向呼尼毒的腹部,呼尼毒回刀,劈向燕幕城大腿!   呛一声脆响,燕幕城利剑出鞘。   这一瞬间,双方动作都极快,令人目不暇接,身形错位间,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一道蓝影和一道黑影像辫子的两束纠缠在一起,一时难分高下。   燕幕城出剑很谨慎,无论对方是高手还是低手,在开始阶段,他总是以守为攻,摸清对方的刀法特征和心思意念,他平时喜欢读孙子兵法,发现兵法也可以变成剑法,这几年苦心钻研,越来越有心得。   在一阵试探之后,燕幕城脸色开始凝重,对方刀法大开大合中又处处阴鸷毒辣,守时用刀,攻是用勾,刀勾合一,专爱去撩燕幕城的敏感部位,令人不耻。   看得一旁的娜朵绿云公主脸都绯红一片,暗啐一声下流。   ……   对方或撩或勾。   燕幕城倒是不为所动,甚至朎带微笑,对方这么做,不排除是为了激怒自己,好扰乱自己的心境。   既然如此,那就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突然转手为攻,但不是正面进攻,而是利用快如闪电的步伐绕到呼尼毒的身后,剑剑都戳向对手的屁股。   这一变招,太过突然,呼尼毒也万万没想到燕幕城一脸正气,也会采取这种无赖的招式,一时间手忙脚乱,竟然被燕幕城戏弄得狼狈不堪。   这画风不对呀,大侠不应给是正正经经吗?怎么打法逗比起来?女王眉头微皱,有些苦笑地问风雅城,“这人真说自己叫燕幕城?”   风雅城咳咳,面色有些难堪。   看见呼尼毒左支右绌的狼狈样,现场女护卫们轰然大笑,恶魔也有今天!现在整个一小丑似的。有的想起昨天好几个姐妹被这畜生活活打死,又压低嗓音哭了起来。杀他千刀也不解恨。   驹于赢则在一旁咬牙切齿,脸烧得火辣辣地,这丢的是自己和北匈奴的脸面,他怒气冲冲大喊:“呼尼毒,你是一匹狼,不是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猴子!”   这话让呼尼毒脸上泛起狰狞之色,他厉喝一声,突然腾空而起,一脚直踢燕幕城的面门,燕幕城轻轻斜身一仰,在躲过他的同时身子一低来个地堂腿。   噗咚!   躲闪不及的呼尼毒一下子滚在地上,这下气得他吼声如兽,脸色铁青。   他在决斗中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羞辱,他抄刀不要命的向燕幕城疯狂砍来,看上去吓人,却是章法全无。   燕幕城目光如炬,知道对方心境已乱,一剑直刺对方咽喉,呼尼毒身子向后一仰,不料这一剑却是虚招,自己胸门大开,燕幕城反手向下一划,刺啦鲜血飞溅!   呼尼毒一声短促的惨呼,手捂胸口连退三步。   燕幕城一招得势,剑招连绵不绝,绝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每一剑又快又狠,将自己大汉第一剑客的威名发挥到淋漓尽致,反观呼尼毒则像一只暴雨中的小船,脚步散乱,汗如雨下,只有招架之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兵败如山。   乌舒雅女王、娜朵绿云公主和风雅城三人喜形于色,周围的女护卫们更是欢声雷动,不少人喜极而泣。   一向嚣张跋扈的驹于赢软泥一般瘫软在地,目光闪动之后,就想悄步向后潜逃,一排女护卫早有先见之明地挡在他的去路。目如寒刀,钉在他的身上。   驹于赢缓过心神,眼神在女王脸上转了一圈之后,心想,即使撕破脸,自己是北匈奴的王子,谅对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他又慢慢退回原地。   ……   噗嗤噗嗤……   连续几声,呼尼毒肩和手臂又中了几剑,要不是他身披护甲,早就被燕幕城刺成重伤,饶是如此,也是血点飞溅。   呼尼毒不像驹于赢,他不敢赌对方会不会至他于死地,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之手,他突然大吼一声,蝎尾刀脱手而出,飞向乌苏雅女王!   在一片惊呼声中。   刀在空中旋转,速度并不太快,就是为了给燕幕城营救时间,这样他可以趁机夺路而逃。他现在唯一没有受伤的就是脚了。   不料燕幕城尚未出手,风雅城一步上前,手起刀落!将飞刀劈于地面!   呼尼毒刚转过脸,一柄青锋剑无声无息刺入他的咽喉,让他全身血液都凝固在剑尖一点,当剑拔出竟无一丝流出。   他喉头咯咯作响,噗通跪下,右手使劲抠住自己的咽喉,表情扭曲如鬼,左手则狰狞抓向燕幕城,不知是求饶还是妄图做垂死挣扎,最后白眼一翻,直挺挺扑倒在地。   这大汉第一剑客和大漠第一刀客的比拼以后者的惨败宣告落幕。   同时也宣告驹于赢此次精绝国之行,将画上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悲惨句号   噗通一声,驹于赢瘫软在地。   对方既然连北匈奴大将呼尼毒都敢杀,他就知道绝无缓和的余地,下一个就是自己,他突然后悔,不该请命出使西域,自己不到三十岁,太多的美女和美酒没好好享受,自己还远远没有活够。   驹于赢瑟瑟发抖,感到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脸上。盯得他头皮发麻,这浪荡阴狠的匈奴王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   就听燕幕城道:“女王陛下,这人能不能先交给我,我有话要问他。”   “燕公子客气,他是你的俘虏,任由你处置,无需问我。”   女王又厉声下令:“一队护卫立刻悄悄前去,将驿站内匈奴随行人员全部拿住下狱,决不能让他们回国报信。”   众护卫领命而下。   ……   现场安静下来。   乌苏雅女王、娜朵绿云公主和风雅城伫立阶前,目光交织在一起,忧虑又重新爬上额头,将刚才的喜悦一点点冲淡。   他们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块石头落地刚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却又发现一块更大的石头悬在自己头上。   纸包不住火。   这件事迟早会传向北匈奴王庭,那么那时小小的精绝国怎么能抵挡住北匈奴排山倒海般的怒火?   想到这里,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年轻的汉人。   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第六十三章 笑抽筋的新郎   “女王陛下,请立刻清理地面,并且封锁这里的消息。”燕幕城拱手道,有个计划在他心里渐渐明晰。   这个正和女王心意,一旦消息传到匈奴,以郅支单于的残忍性格,肯定会让精绝国灰飞烟灭,千里之内不留活物,她立刻吩咐人洗地,并且让她的护卫副总管对现场的每一侍女和护卫下了封口令。   同时出乎燕幕城意料。   女王下令即刻将现场所有人的家眷统一接到皇宫大内居住,杜绝一丝报信的可能性,除非对方连家人都不顾。   燕幕城默默向女王点个赞,他的眼神令乌苏雅女王有一种不经意的喜悦。虽然年龄大过燕幕城,可七年前在长安男扮女装留学时,她就已经是燕幕城的粉丝。   这时,燕幕城才慢慢转过身看向缩在栏杆角落的北匈奴十四王子。   越嚣张的人往往越怕死.。   因为他的本性决定第一要务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这样以后才可以继续享受这种嚣张的人生。   今天的剧情简直像过山车。   驹于赢的眼睛透着梦魇般的迷蒙。   燕幕城转过身,走向瘫软成一团烂泥的驹于赢,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蹲下身仔细端详这个北匈奴王子的眼睛,伸手拍拍他的脸,让他脑子清爽一点,问:   “想死还是想活?”   驹于赢缓过神,身子向里面缩了缩,盯着燕幕城握剑的手,抖了半天才提上一口气,“我…我能活?”   用的竟然是流利的汉语。   原因很简单,如果能随着父亲反攻大汉,那么和被掳掠的汉人美女就可以零距离地交流,真没想到美女没用上,倒用在一个要他命的男人身上。   燕幕城笑了,“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还有帮我们做一件事。”   如果只靠身手,燕幕城做不到大汉第一剑客这个位置,更活不到今天。   凡事谋定而后动。   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个信条,这一点让他原本放肆洒脱的个性多了一份成熟稳重的底蕴。如今的燕幕城越来越有大巧如拙的气质,那静如止水的目光仿佛看得人无所遁形。   驹于赢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急待的点点头。   燕幕城让女王给他找了一间密室,他要好好和这位北匈奴王子聊聊人生。   ……   密室。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块豆腐大的方形洞口为窗户,一缕阳光斜照起来,照茌驹于赢强作镇定的脸上。   这间屋子不仅幽暗,而且非常狭小。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还夹着一丝似曾相识的异味,驹于赢鼻子抽动,深度怀疑这密室的前身是茅厕。   他不是蠢人,蠢人做不到父亲最得宠的王子的位置,就像他曾经作为汉朝人质的大哥驹于利,自从被迫射杀了自己的汉人妻子后,一直皱着苦瓜脸郁郁寡欢,父王看了越发讨厌,要不是他的母亲是大阏氏,早就被赶出了王城。   他双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姿态很低,对方虽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可是手段霹雳,喜欢用剑说话。   看他脸上锐利的微笑,就知道这样的人应该很难用一般的利益打动。   所以他决定施放大招。   “大侠,只要你放了我,除了我的命,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他急吼吼脱口而出。   燕幕城嘴角一歪,笑道,“你有什么?说来听听。”   有戏,驹于赢乐得心少跳一格。   “我有个十七妹,国色天香,喜欢嫁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这个提议很高明,男人嘛,喜欢的不过是金钱、美女、权力,而驸马爷集这三者于一身,在任何一个国家对任何一个青年来说,都意味着踏上人生巅峰。   他瞟了燕幕城的衣装一眼,从他廉价的靴子到那一根旧布带系住的发型,就知道对方是一介平头百姓。又瞥了瞥燕幕城搁在墙角的剑,认出正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青锋剑,可见燕幕城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鬼,这样的人用驸马去诱惑,无疑是自己能够拿出的最佳筹码。   他点到为止,静静地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笑容依旧,心里却被气炸了,万万没想到这货为了活命,自己的妹妹都拿出来出卖,真是无耻到无下线。   “可以,不过到底合不合我的要求,我要见见本人再说。”他心平气和道。   “好好好,本王子带你一起去,今晚就出发。”驹于赢激动得摇得椅子咯吱响。   “不急,”燕幕城故意把脸沉下来,“万一你的十七妹是个丑八怪呢?我岂不是亏大了,呵呵。”   “怎么会?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驹于赢突然闭上嘴,   他发现燕幕城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扁鼻小眼的脸,也是,既然有癞蛤蟆王子,自然不排除有个懒蛤蟆公主。   “你用剑顶着我一起去,如果真是丑八怪,你当场挂了我。”   驹于赢立刻扑充一句。   “不行,我燕某人生平不做没把握的事。”燕幕城突然掏出一卷空白羊皮卷和笔墨,你把你们皇宫平面位置画出来,而且标注一下卫队巡视的时间和地点,我一个人晚悄悄去皇宫大内看一看,你的十七妹是天鹅还是一只癞蛤蟆?”   皇宫?   驹于赢心里咯噔一下,笑容僵住,阴沉沉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要皇宫地图,显然不是看公主这么简单,莫非他是汉人的探子,可是探子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武功?他默默沉吟,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突然哎呀发出惨叫,燕幕城一脚瞪着他肚子上,冷声道,“画——”   燕幕城看见对方眼珠子在打转,又踢踢他的腿,“你可别乱图乱画,你在驿馆的小太监和护卫是宫里的老熟人,我会让他们重新画一遍,你如果画错一处,我立刻送你去和那头黑狼作伴。”   ……   驹于赢咬咬牙,捡起地上的笔,燕幕城划出一个火折子给他打光。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驹于赢哆哆嗦嗦画好交给燕幕城,燕幕城接过刚用嘴吹了吹了墨迹,驹于赢突然低头抱住他的腿,用背一顶!由于距离大近,燕幕城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得仰身坐到在地,他刚把身子翻过来,寒光一闪,一柄青锋剑就顶在他的咽喉上。   “举起两只手,慢慢站起来,带我出去!”驹于赢右手拿剑阴狠的说,声音因为得手后的兴奋剧烈颤抖。   “好。”燕幕城举着手,慢慢直起身,脸上居然依旧挂着笑容。   “你死到临头还笑,果然是大侠。”驹于赢语气冰冷。   “我笑你太幼稚了,你以为密室就我们两个人,你看看你脚下。”   驹于赢一惊,下意识朝下看去。   只一秒。   他的剑又重新到了燕幕城手里。   驹于赢呆若木鸡。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赖皮的大侠。   燕幕城嘿嘿笑出声,其实以他的身手,有很多方式脱身夺剑,但他选择了一种最搞笑的方式。   燕幕城拉张椅子放在驹于赢面前,他自己也重新坐回椅子上,云淡风轻道:“你以为你画完图后,我就立刻把你杀了,所以才这么疯?”   驹于赢呆呆问,“你不杀我,真不杀我?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燕幕城哈哈大笑,“王子真是人才呀,连这句都知道,不过你真的想多了,活王子比死王子对我们更有用。”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燕幕城面色沉静地走了出来,约女王母女和风雅城在另一间密室筹划了良久,一直到黄昏,他们才走出密室,燕幕城潇洒地告辞而去。   他们三人一直望着燕幕城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转角,眉尖的忧虑一点点散去,脸上又有拨开云雾见天日之感。   娜朵绿云公主转过脸,对风雅城柔声道,“小风真对不起,未来一段日子让你委屈了。”   风雅城一笑摇摇头,“委屈的是你。”   乌苏雅女王静立一旁,仿佛自言自语:燕公子最厉害原来不是他的剑……   ……   第二天.   整个精绝国被一个特大消息淹没,女王独女娜朵绿云公主今日将和北匈奴十四王子驹于赢举行结婚大典。   老百姓震惊之余更多地感到痛惜。   北匈奴,虎狼之国,在西域臭名昭著,这样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而且之前公主是和水官都尉风雅城订过婚的,怎么突然一下就?   不过细细深思,他们也明白,一定是北匈奴仗势欺人,他们之间的国力对比,简直像蚂蚁和大象,想到这里,咬牙切齿之余,又充满了对公主的同情和无奈   上午九点。   巨鼓响了十九声,婚礼在皇宫二楼正殿举行,由乌苏雅女王亲自主持,现场文武大臣和各路贵族济济一堂。   他们大多脸上强颜欢笑,有些智谋深虑的人,已经想到此事绝非两国联姻这么简单,他们分析从康居到精绝国,一路上有大宛,蔬勒,于阗等七八个国家,公主个个貌美如花,而且国力几乎都在精绝国之上,为什么北匈奴直接越过他们,来精绝国,不用想,一定是看中精绝国正位于康居和阳关的一半路程位置,而且又是西域最著名的水草丰美之地。   在和平时期,这个战略中枢的位置并不很重要,可是开始一旦战事开启,精绝国这个地理优势无人能取代。   而且听说,这是个上门姑爷,婚后就留在匈奴国,女王亲口告诉各位大臣,自己这个女婿会被封为驸马都尉,执掌精绝国除了皇宫卫队以外的所有兵权。   莫非?   北匈奴有向大汉宣战的企图?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们如坠冰窟,真是如此,那巴掌大的精绝国一定会生灵涂炭,成为连渣都不剩下的炮灰。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弱国无外交,婚礼的消息一旦向全天下公布,他们就已然骑虎难下,伸长脖子等着那一刀。   所以,他们笑起来简直比哭还难看,但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有一个人竟然比他们笑得还难看。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天的新郎官驹于赢,他一路笑容灿烂,心却在滴血,因为燕幕城说了,不笑,就把他打成猪头。并打趣他说,恭喜殿下顺利完成你父王单于的使命,抱得美人归。   燕幕城就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   一上午,他的脸都快笑抽了筋。   什么抱得美人归?他连公主的手指头都没摸一下,今天只是露个面,出席完婚礼之后,他就会被立刻关入猪圈——牢房。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女王亲口答应他,三年之内绝不会杀他,三年后再看他表现,他当时讨价还价,从十年还到五年,要不四年,多活一年也行。   女王的答复是个大耳光! 第六十四章 暗潮汹涌   公主大婚。   夜里的尼雅城处处张灯结彩,就好像过节一样,不过人们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不少居民关上门以后,一家人唉声叹气。   尼雅城一间偏僻的客栈,一个沉默的中年人正在给花浇水,五盆胭脂花。   这几棵来自焉支山的奇花异草,居然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就连铁弗自己也有些意外,所以每到一处,水浇得更勤。   “大人,主上安排驹于赢王子掌控精绝国,是不是要开始行动了?”副手栗哈曼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   “主上英明,一旦战事爆发,正是你我建功立业之时。”铁弗放下水瓢,用毛巾擦了擦手,端起一杯茶。   “那…大人,我们要不要去跟王子见个面?送上一份贺礼。”   铁弗吹了吹茶水的热气,轻轻饮了一口才道,“见面?有必要吗?我们是影子卫队,我们的行动除了主上外,王城没有任何人知道,而驹于赢,哼,不是我不敬,他就是个酒色之徒,一个控制不了自己嘴巴的人,能保守秘密吗?”   “大人所言极是,是属下孟浪。”栗哈曼弯下腰,毕恭毕敬道。   “孟浪,栗哈曼越来越像汉人一样文绉绉了。”铁弗似笑非笑,“看来有空我还要多向你学一学。”   在长安时,自己的黑鹰卫成员用各种身份隐藏在长安的各个角落,栗哈曼的身份就是一家胡人私塾的先生,专门教授新到长安的胡人子弟汉语。   “大人见笑。”栗哈曼惶恐道。   他知道铁弗虽然也在长安卧底,可是他是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一直瞧不起大汉所谓的文化,认为正是因为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让汉人狡诈多端。   这时,一个彪形大汉匆匆走来,“大人,尼扎木有急事求见!   “你们出去,让他一个人进来!”   “是!”   ……   “属下尼扎木参见铁弗大人!”   “起来说话。”   “谢大人!”   “有什么紧急情况?”   “大人,那次血狼帮围困马努商队,大人可曾知道?   “我们就在不远处窥视。”   “那大人可听到我们的对话?   “人多声杂,怎么能听得清,你到底有什么话?快讲!”   “大人,那日商队联手月刀寨的人打退血狼帮后,马努老爹当众宣布了一件奇事,说商队里的那个低等护卫燕歌行,其实…就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哐当!   铁弗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尼扎木一脚。   这消息实在太震撼了!饶是他颇有定力,也变得失态。   他从椅子上直起身,盯着尼扎木的眼睛,声音微颤地问,“此事当真?”   尼扎木被铁弗阴鸷的眼神盯着低下头,嗫嚅道,“属下…属下不知?”   “不知?”铁弗俯视他,声音很冷。   尼扎木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这是马努老头自己说的,现场除了少东家和少夫人,没有任何人相信那个混吃混喝的低等护卫就是燕幕城。”   “那你认为呢?”   “属下…属下很难判断,因为那次商队遇险,那个燕歌行一直没有出手,要不是月刀寨的人及时出现,商队早已岌岌可危,所以属下认为这个燕歌行未必就是燕幕城,或许是他忽悠马努老头。”   “忽悠?”铁弗目光一寒,马努老头一向精得像条狐狸,是大汉第一胡商,怎么可能被忽悠?”   尼扎木慌忙跪下,头几乎垂到地面。耳边听见铁弗大人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半响之后才停在自己跟前,伸出双手把尼扎木扶了起来,语气突然柔和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尼扎木低着头,不敢吭声。   “从今天起,你每天主要任务就是盯着那个燕歌行或者说燕幕城一举一动,一有异常情况及时来报。”   “属下明白!”   ……   尼扎木走后,铁弗心很乱,联想到自己在焉支山的五个手下,和血狼帮三百号人都是一剑封喉,他可以肯定这个燕歌行就是燕幕城。   可是燕幕城为什么跟随商队?改名混在商队里意图何在?   而且据他所知,马努老爹和燕幕城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对燕幕城的出现,铁弗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以自己这次任务难度系数不大,只要不紧不慢地跟着商队就行,到大宛后再一举拿下,现在情况突然发生巨大转变,他自恃武功很可能敌不过燕幕城,一想到燕幕城一剑封喉的变态剑法,他就无法让心安静下来。   铁弗最讨厌这种计划外的意外情况,让他非常被动,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步骤,他一脚将地上的茶杯狠狠踢飞。   这时栗哈曼匆匆走了进来道,“大人,影子回来了,说要见你。”   铁弗目光一凝,“叫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如鬼魅无声无息飘了起来。黑色面具下露出两道犀利的目光,他单膝下跪,“属下参见大人。”   “请起!”   “谢大人!”   “属下已经查到在焉支山上对我们五个弟兄动手的人是谁了,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影子声线难得有如此兴奋。   “是谁?”铁弗问,虽然他早已知道答案,但想再次确定一下。   “燕幕城!”   铁弗故意用惊讶地口吻失声道,“大汉第一剑客?怎么会是他?你能肯定?”   “属下能肯定!这也是个偶然机会,属下从焉支山大马营军营一个军士嘴里无意中打听到的,说多亏燕幕城,他们才化解了一队羌人马匪的围杀,根据这个线索,进一步追查,才知道这燕幕城就是马努商队里的那个叫燕歌行的汉人。”   “大汉第一剑客?”铁弗笑了笑,“居然让我们碰到大汉第一剑客,你说他混在商队里究竟意图何在?”   “这个属下不知。”影子沉吟道,“属下还需继续追查。”   他一向是个谨慎细微的人,不确定的事从来不妄加揣测。   铁弗望着满天的繁星,沉默良久,突然转过身盯着面具下那张谁也没见过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有没有把握杀了他?”   他顿了顿又解释,“暗杀。” 第六十五章 刺客联盟   虽然是假结婚,但是面子必须做足,这样传到北匈奴后,更能掩人耳目,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娜朵绿云公主的假婚礼让马努老爹大赚了一笔,精绝国女王亲自面见马努老爹,向他采购了大量的瓷器丝绸和其他日用品。   当马努老爹带着儿子儿媳和巴图尔走出大殿时,前路一个蓝色的身影正潇洒坐在一棵树下,嘴里叼着草根,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燕幕城!   众人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燕幕城不是被逮去做苦力吗怎么大大咧咧坐在皇宫大院看风景?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那些一脸严峻来回巡视的女子卫队们居然对他视而不见,就好像燕幕城是个隐形人似的。   “燕大哥!”   班茹挥挥手,小跑上前欢快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但找不到你?”   燕幕城莞尔,拍拍屁股站起来,“知道你们要来,所以给你们一个惊喜。”   他眼睛扫过一脸郁闷的巴图尔,停留在马努老弟财气四溢的圆脸,拱手笑道:“恭喜老爹生意兴荣。”   “燕大哥,你还没有回答问题!你怎么在皇宫?”班茹故意瞪圆眼睛。   “秘密。”燕幕城眨眨眼。   班茹气得腮帮鼓起。   马努老爹不禁笑了起来,燕幕城果然是一路“侠光护体”,连精绝国的皇宫都由地自由来去,于是问道,“燕老弟,女王陛以前都是由她的女官和我们接触,这次破例宣我们进宫,是不是因为你?”   他已经猜到燕幕城和女王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女王看他的面子,才给自己这次亲自面见的机会。   燕幕城笑而不答,沉默一会儿问,“商队几时出发?”   “明天一早!”班茹道。   “那我现在就跟你们一起回去。”   萨努尔皱起眉,“水官大人不是要你服一年的苦役吗?燕兄大白天怎么能脱身?还是晚上悄悄过来。”   他判断,燕幕城或许是被罚在宫中做园丁,这个可能性最大。   燕幕城笑笑,“没事,我和女王陛下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这一句话又让巴图尔脸部抽搐,这家伙为什么每到一国就有女人挺他,长安是舞女,张掖是村姑,敦煌是老板娘,楼兰是牧羊女,且末是女土匪,现在更夸张,居然直接上来个女王。   ……   夜里七点左右,马努商队居住的客栈中走出两个人,一个胡人一个汉人,胡人是尼扎木,汉人是燕幕城。   燕幕城不紧不慢跟着,随着尼扎木穿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往东南方向再走了一里路左右,来到一个偏僻的酒馆。   尼扎木领着燕幕城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叫小二上了几道特色小菜,燕幕城笑道,“尼扎木老弟,只是帮你写了一封书信而已,不必这么客气嘛。”   尼扎木面有愧色道:“燕大哥,不管别人信不信,我知道你就是燕幕城燕大侠,可惜小弟囊中羞涩,只好找一家小餐馆请你吃饭。”   燕幕城摸了摸鼻子,笑笑。“我就一个穷人,越普通的馆子越亲切。”   如果是别人,他即使帮人写了信,也绝不会吃别人一顿饭,但他挺喜欢尼扎木,这人是队里出了名的老实肯干,不仅做事勤快,而且话也很少,所以队里有人戏称他为“嘴扎木”,燕幕城喜欢老实人,自然希望有机会多亲近一下。   ……   两人边吃边聊,一起品尝精绝国特色的沙漠鱼,一指多长,肉质紧致,吃起来很有口感,除了鱼的鲜味外,居然还有一种特异的泥土香。   大约一个小时后,尼扎木抢着结账,燕幕城争不过他,沿着来路返回商队,刚走进前面的小巷。就听见一阵女人的惊呼和几个男人的调笑声。   尼扎木一个箭步冲上前,看见五六个彪形大汉正堵住一个单身女人。   他抽刀喝道,“放开她!”   燕幕城站在他身后,很欣慰,自己没看错尼扎木,果然是个一身正气的好男儿,不过他不认为尼扎木就能对付前面几个壮汉,尤其是他们也纷纷亮出了弯刀。   他上前一步,正想把他拉到身后,不料尼扎木表现得像海鲜一样生猛立刻挥刀扑了上去,和他们对砍一起来。   嗤的一声。   紧接又是一脚,尼扎木手臂被砍了一刀,连人带刀都被踢飞!   而正在此时,五把弯刀已经齐头向尼扎木砍下,可还没挨到尼扎木的额头,就被燕幕城一剑挑飞,就像五片闪光的花瓣,离开花心,飞向五个不同的方向。   五个胡人大汉顿时惊呆。   这剑后发先至,好快的剑!   一个人突然伸手抓起躲在墙头瑟瑟发抖的女人,用手指抠住女人的咽喉,对燕幕城吼道,“你别动,再动我就扭断她的脖子!”   燕幕城把剑收起,空着手笑道,“可以,我不动。”   “好,你不动,我们就放人。”歹徒吼道,挟持那女人一步步往后退,然后猛地把女人往燕幕城怀里一推,撒腿就跑。   燕幕城弯下腰伸手接住女人,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这时女人一直半遮的脸头发渐渐往两边分开,月光下露出一张惨白如面具的脸,阴狠地笑道,“我没事,你有事。”   一把匕首直捅燕幕城胸部!   嗤,刚划破燕幕城的衣服,就被突如其来的两个手指牢牢夹住,女人突然低头一甩长发,发梢竟然绑着十几根乌黑的尖钩子,一齐向燕幕城脸上扫去!   一旦被刮中,燕幕城不仅彻底毁容,连眼珠子都可能会被活活扯下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燕幕城撤刀向后一跃的同时一脚将女人踢飞出去,“嘭”的一声,女人身子硬生生撞到墙上!   这是因为这个“快”字,燕幕城总是在最危机的时刻,抢下一片生机。   也让站在他身后的尼扎木无声举起的刀又无声的放了下来。即使近在咫尺,他依旧没有把握能一刀砍中燕幕城。   当这女人挣扎起身,缓缓抬起脸时,尼扎木吓得浑身抽搐,她头发上的钩子全部倒钩在自己的脸上,一块块红色的皮条耷拉下来,惨不忍睹。   不过却没有流血,显然这人居然带着双层人皮面具。   她慢慢站起身,并没有去解开脸上的钩子,而是用一双没有生命的黑眼框,直勾勾盯着燕幕城。沙哑地发出一笑:   “燕大侠,后会有期。”   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不等燕幕城上前去撕下他的面具,假女人手中突然扬起一片白色粉雾,这粉有毒!燕幕城屏住呼吸,出手如风提起尼扎木衣领子退出一丈之外。   等白粉被风散尽。   那假女人也已不见踪影。   燕幕城看着空落落的墙角,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而尼扎木则是一脸惊惧地望着他的背影,如果刚才换做是他,面对这么阴毒的连环计在几乎贴面的情况下实施的暗杀,自己早就挂了好几百回。 第六十六章 笑如夜枭   夜已深沉。   铁弗的脸比夜色更阴沉。   除他以外,院子里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个人,一位是副手栗哈曼,另一个立在屋檐下不见烛光的地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片立柱的影子。   铁弗仰天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影子的描述中,这燕幕城的身手简直是骇人听闻,近得不到一尺之距,居然连续两次躲过影子的绝杀。   一次匕首。   一次发钩。   这个大汉第一剑客的的反应速度,已经不能用闪电来形容了。   铁弗是个颇为自负的高手,但和燕幕城相比,只能将自负变为自惭。他自觉根本没有把握躲过影子这两次近距离的刺杀,想到这里,他忌惮地看了影子一眼,除了震惊于燕幕城的速度,也对影子的刺杀方案的设定心有余悸。   如果他哪天针对的是自己……   ……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大人,要不这样,等他们到大宛,我们立刻从王庭借兵。”栗哈曼斟酌地开口道。他武功不高,唯一可以帮助铁弗的地方就只有他的脑子。   按照原有计划,马努商队抵达大宛后,他们40人的黑鹰卫就直接动手抢人夺财。按原本实力估算,铁弗完全拿下巴图尔,其余护卫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那80多人根本不是擅长团队作战的黑鹰卫对手。可是既然对方阵营中出了燕幕城这个变数,他们就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计划。   栗哈曼的话一出口,铁弗的脸色降到冰点,声音仿佛是从咽喉里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一队由我亲自带领的黑鹰卫精锐,居然搞不定一个普普通通的商队,还要去叫人,你让主上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黑鹰卫?”   他虽然已经在控制语气。   可那股阴森寒意,还是让栗哈曼全身忍不住发抖,本能地退了一步。   铁弗不再理会栗哈曼这个废柴,直接看向一言不发的影子,猝然问:   “我们两人联手,能不能做掉他?”   影子沉吟一会,摇摇头。   铁弗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影子不是一个思维精准的杀手,他一定会认为影子是被燕幕城给吓傻了,自己再加上个影子,已经是两个一流高手的组合,竟然依旧不是燕幕城的对手?燕幕城的武功骇人到如此地步!   铁弗举起手慢慢揉擦自己的太阳穴,目光交织着困惑和不甘,这件事如果没有处理好,别说迎娶十八公主,就连黑鹰卫都候的位置都有可能不保。   他来回在院子里踱着方步。   如此说来,只有请出北匈奴第一高手黑护卫首领贺拔峰才能和他一较高低,可这贺连峰却是自己生平最痛恨的人,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就是被他抢走的!这么多年,铁弗对他虚与委蛇,甚至一起把酒言欢,可仇恨没有一天减弱。   他之所以想攀上十八公主这个高枝,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角逐匈奴单于大位,到时第一件事,就是拿贺拔峰开刀!   回顾自己在长安卧底的十年,主上对自己的能力是大加赞赏的,很多重要的情报都是经他之手源源不绝地送往康居,只要自己再拿下马努老头这一单,就能为十年的卧底生涯化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思路飘得很远,让他目光一阵失神,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燕幕城的突然出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到底该怎么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麻烦呢?   越想越气结。   铁弗突然一扬手,将身边的一张木椅劈得粉碎!   现场气氛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影子打破沉默,用低哑的声线开口道:“大人,虽然我们联手不是燕幕城的对手,但并非没有机会,属下暂时没有查清燕幕城来大漠的目的,不过属下可以肯定这是他第一次来西域,他虽然斗得过我们,却未必斗得过沙漠。”   铁弗眼晴一亮,转过身死死盯着影子,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大流沙?”   影子点点头。   影子的身影和屋檐的暗影融为一片如果不出声,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大流沙,是精绝国到于阗国之间的一段沙漠,也是整个丝绸之路最惊险的一段沙漠,那里风大沙多,一夜之间,能把整个沙丘一搬而空,将酣睡的商队活埋。   而且那里极度缺水,就算最精明的骆驼都很难找到水源。   大流沙,一直是行走西域的商队最头疼一段历程,事先都要准备大量的水袋,在老司机的带领下才能战战兢兢地进入。   铁弗接过栗哈曼递过的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入喉清香,笑容在脸上徐徐舒展:“在大流沙,没有水喝的燕幕城即使是一只过山虎,也会变成一只病猫。”   影子静默地立在一旁,不说话。在铁弗面前话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点到为止,才是上上之策。   “没有水喝?”   栗哈曼却犹豫一下道,“大人,那马努老头多次往返西域,在沙漠里就是一只老骆驼,经验十分丰富,燕幕城有他领路,应该问题不大。”   铁弗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冽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成器的东西怪不得一辈子只能当个副手,自己今天心情好,否则茶水都要泼他一脸,鼻子哼了一声道:   “现在尼扎木很受马努老头信任,晚上他这么悄悄用刀片一划,任他们再多水袋,半个时辰也会留得干干净净。燕幕城不是很能打吗,让他三天没水喝,一个三岁小孩恐怕都能把他一脚踢翻。”   栗哈木脸上发烧,话都不敢说。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招非常狠毒,没有水喝的燕幕城在沙漠里,是可怜到连一只病猫都不如。   铁弗双眼眯成一条刀缝,“我们直接虏走马努老头一家三口和所有骆驼及钱物,其余人连刀都省得补,就让他们这200多人成为大流沙绝望的干尸。”   停顿片刻又道,“嗯,还有燕幕城…刺穿他的琵琶骨,废了他的武功,也一并带走,倒时我匈奴大军兵临阳关城下,就把这个大汉第一剑客像狗一样牵着脖子在城下绕一圈,真想看看那大汉将士的脸色有多精彩,哈哈哈……”   声如夜枭,听得人心底发寒。 第六十七章 面授机宜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   尼扎木用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一路上默默跟着燕幕城的身后,他把刚才的细节都审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露出马脚的地方,而且燕幕城看自己的眼神一如之前的平和。   在回去的路上,燕幕城特别叮嘱尼扎木,不要将自己遇袭的事告诉包括马努老爹在内任何一个人,以免人心惶惶。   这不是一般的刺客,手法诡谲,武功之高,不是寻常护卫所能应对,而且从今天的行动来看,分明是针对自己,至于原因,燕幕城暂时没有找到头绪,也许是以前的仇家找上门,也可能和马努商队有关,但他可以肯定,刺客一次没有得手,还有下一次,到时抓个活口,再好好问清楚。   将脸色和心情调整到正常状态,他们两人回到商队驻地,却见灯笼高挂,众人竟然都没有睡,聚在客栈大厅,在等他们两个人回来。   尼扎木很机灵地让燕幕城先进去,借口说上厕所,之后才慢慢找个角落坐下,如果被大家看到自己和这个“内奸”走得这么近,恐怕会拉低众人对自己的好感度。   ……   马努老爹等他们来开会。   因为这一次又到了节点。   一个重要的节点。   从长安出发到他们现在所在的精绝国已经走了8800多里,12500里的行程已超过三分之二,货物也已卖出二分之一。而人员除了胡医芒里克在白龙堆失踪外,没有出现一人伤亡。   可以说,这一路非常完美。   余下重要的经贸地点,就是于阗和最后一站大宛,沿途已经不需要这么多随行人员,而且去于阗的路上要途经这次西域之行最艰辛的路段——大流沙,人多意味着风险也多,尤其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大流沙最爱吞噬小鲜肉。   经过老爹父子和几个商队老司机慎重考虑,为了巩固之前的胜利成果,老爹宣布:把170人留在精绝国待命,等返回时一并回去,其余100人走完最后大约3到4个月的路程。   留守的170人中绝大多数是第一次来西域的年轻人,而且全部都是照看货物的伙计,在货物已经卖出一大半的提前下,又面临大流沙,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真没有必要跟着走下去。   大多数人表示接受,也有少数几个年轻胡人热血沸腾,高叫“玉不琢不成器”,让老爹多给青年人一个机会。   老爹嗒吧嗒吐一口旱烟,乐呵呵回应道:经过我老人家这八千里路来判断,你们已经是上好的玉器,不需打磨。   老狐狸的话,顿时让他们哑火,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除此之外,又高又瘦的萨努尔几次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妻子留在精绝国等他,刚想开口,就发现班茹的目光犀利地回瞪,再次让他记起在武威郊外的绿野春耕,班茹含泪对自己说那一句话:你若不在,我岂能独活?   他长叹一声,默默把嘴闭上。   因为未来路途极为艰辛,还要应对虎视眈眈的月刀寨,所以87名护卫全部留下,而其他留下的人,也都是往返西域三次以上的老司机。   他们咬牙挨过大流沙如刀的沙,如冰的夜,和最令人战栗的沙崩地裂。   再加上武功超绝的燕幕城,让马努老爹对最后一程充满信心。   ……   晚上,燕幕城突然想起一件事,和老爹打个招呼之后,匆匆赶往皇宫。   女王听宫女来报,带着公主和风雅城亲自来阶前迎接。   “燕大哥,不是明早和我们道别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娜朵绿云公主轻快地跑过来,自来熟地打了一下燕幕城的肩膀。   燕幕城笑笑,首先对女王弯腰施了一礼,再对风雅城点点头,表情突然变为肃穆:“除了提前道别外,还有件重要的事去密室和你们商议一下。”   乌舒雅女王见燕幕城表情和语气都十分严肃,不敢怠慢,连忙屏退左右,直接带着燕幕城去卧室下的密室。   公主燃起一盏灯。   桔红的烛光映在燕幕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让他并不十分英俊的脸上辐射出一股沧桑的魅力。   这一刻,公主感觉自己风度翩翩的未婚夫被燕幕城给比下去了。   燕幕城向女王要了一张空白羊皮卷和笔墨,简单地花了一个示意图,然后铺在桌子上向他们三人介绍道:   “这里是尼雅城,外面这一圈就是护城河,这河水你们直接从尼雅城引入。河深一丈,宽度也最好不要少于一丈。”   三人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在西域国家从来没听说“护城河”这种稀罕事物。   燕幕城缓缓看向他们三人,“我是想,万一公主假婚、呼尼毒被杀、驹于赢被囚禁的消息传入北匈奴,北匈奴必然起兵报复,为了以防万一,陛下可以挖条护城河提高尼雅城的防御能力。”   除此以外,燕幕城还向女王建议:多准备巨石、牛油以及各种弓弩,已备战时需要,如果可能,还要多招募兵士。   他看向风雅城,“当然,这只能临时应急,重要的还是你横穿克拉玛依沙漠的乌垒城之行,昨天给你那封转交给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的信不要丢失了。”   燕幕城在信中把从驹于赢口中有关北匈奴暗中联络西域各国,图谋一统西域,直指阳关的内幕通告陈汤,希望他和甘都护早做准备,最好能先发制人。   精绝国距离康居东部的北匈奴近4000里,而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到西域都护府的乌垒城不到1000里。   这个时间差足够做很多事情。当然前提是风雅城及时把消息送到!   在当时,信鸽还没普及,一切消息的传递都要靠人力。   为了避免路上节外生枝,燕幕城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这是西域都护府的特使金牌,如果在西域其他国家遇到麻烦或者需要帮助,你动用此牌,连一国之君也会礼敬你三分。”   原来是特使金牌!   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大汉以仁义待人,强而不霸,又开辟丝绸之路促进各国经济繁荣,所以西域三十六国纷纷主动向大汉示好,心甘情愿归附大汉。   而作为行使大汉对西域管辖权的西域都护府,自然让西域三十六国马首是瞻,所以,西域都护特使在西域一直是极为尊荣的存在。   女王携公主及风雅城连忙施礼,正色一拜道:“原来燕公子竟然是大汉特使,小国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燕幕城一楞,不禁哑然失笑,连忙回礼道:“女王陛下客气,在下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那里是什么特使?”   乌苏雅女王只当他是自谦,抬起头时,已满脸喜悦,有大汉特使为她精绝国遮风挡雨,她心里又踏实了许多。   风雅城迟疑着不敢收,燕幕城直接按在他手里,“风兄,事态紧急,就不要拘于小节,记住!你现在就是大汉特使。一路上甚至可以调动军队为你开路。”   风雅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见女王朝他点点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燕大哦不燕特使,你能留下了吗,我们精绝国需要你。”娜朵绿云公主突然道,眼神充满期待,如果有燕幕城这个大汉第一剑客兼西域都护府特使坐镇,看谁敢来欺负她们精绝国!   女王也静静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女王连忙接口道:“绿云,燕特使心系整个西域,有重任在身,我们不要以自己一国之私拖累人家。”   娜朵绿云一脸绯红,确实觉得自己刚才说那句话太自私了,西域有三十六国呢,而燕幕城却只有一个。   她慌忙道:“燕特使,对不起。”   燕幕城笑笑,“公主客气,不要再叫给我特使了,听着耳朵痒,还是燕大哥顺耳,呵呵。”   他转过身,双手搭在凤雅城的肩部上,“风兄,听说塔克拉玛干大漠异常凶险,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风雅城优雅地笑笑,“我会的。”   娜朵绿云公主转身悄悄地擦去眼泪,这件事其实也可以交给别人,可是自己的爱人主动请缨,因为此行用燕幕城的话说,攸关西域所有国民的生命与福祉,不能有半点闪失。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   燕幕城对他们挥挥手,消失在夜色朦胧中,三人静静立在阶前站了很久…… 第六十八章 出发   翌日清晨四点。   万籁俱寂,天边有寒星闪烁。   尼雅城外的尼雅河畔,白色的薄雾像被水稀释的羊奶一样浸润在娜朵绿云的脸上,她金色的长发在晨风中飞扬。   她手温润如玉,紧紧握在风雅城手里,仿佛生了根,彼此眼神有绿叶长出,一朵红艳的玫瑰在他们心中无声绽放。   语短情深。   该说的话昨晚已经说完。   在这个别离早晨。   娜朵绿云偎依在爱人的怀里,彼此只想听听听对方的心跳。   不远处传来骆驼早起特有的哼哧哼哧声,十五位彪悍的骑士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中既有面色沉稳的中年人。   也有一腔热血的青年人。   都有难以割舍的父母妻儿,临走前,他们已悄悄写好了遗书,如果自己此行没能回来,就请公主将遗言带给家人。   塔克拉玛干。   这个名字用汉语翻译就是:有去无回的意思,光听名字就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为了精绝国和整个西域人民的幸福安康和福祉,他们必须得去,每一个人一声当中,总会面临着“大我”和”小我”的挣扎与取舍。   他们这次愿意牺牲自己,愿意把自己的血肉之躯留在永恒的沙漠里。   和风雅城一道,当得起英雄二字。   ……   五点,尼雅城城南一角。   马努商队中所有成员早早起了床,很少人说话,表情都颇为严肃。各自默默干着自己分内的事物。   唯一例外的是马努老爹,只见他手里捏着一柄旱烟袋,表情乐呵呵,身后跟着一狗,肩头骑着一鹰,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仿佛闲庭信步。   老爹在院子里一个安静的角落,看到了燕幕城,他正独自一人坐在一个石阶上,手里捧着个布娃娃默默发呆。   马努老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个这么大的男人,居然还玩布娃娃?他努力半天才让自己不发出笑声。   燕幕城原本也想去河畔送送风雅城可是想想还是不去了,触景生情,这会让他想起自己和蓝铃古丽在孔雀河畔道别的那一幕,不知道此刻她在干嘛呢?   “燕老弟,有心事啊?”马努老爹笑眯眯在一旁弯腰坐下,眼睛瞄着燕幕城手里的布娃娃,饶有兴致的样子。   燕幕城回过神,脸微微一红,连忙把布娃娃放入自己的腰袋里。   “我没事,老爹,是你有什么事吧www.shukeba.com。”燕幕城笑看老爹。   马努老爹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小简刀,“差点忘了提醒你,出发前,你把脚指甲剪一下。”   “哦,这是为什么?”   现在是九月份,沙漠白天的天气非常炎热,脚踩在沙地上,趾甲过长沾染暑气容易溃烂。   正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传来,是班茹提着个包裹向他们走来。   “燕大哥,这是你的帽子、纱巾和包手布,你试试看。”   只见班茹从包裹布,取出一个西域特色的三角帽、纱巾和一块棉布。   燕幕城在班茹的张罗下戴上帽子,用纱巾把脸整个蒙住,只露出眼睛那一条缝,最后再把手沿着手指一圈圈裹上。   他还偏偏转了一圈,逗得马努老爹和班茹忍俊不禁。   他不是第一次穿越沙漠,不过以只是小打小闹,今天却是第一次装备如此齐全,连脚指甲都要减掉。他心里闪过一次忐忑,由此可见,大流沙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他发现马努老爹表面上笑眯眯的,可眉宇间显然比平时多了几分冷峻。   ……   尼雅城城南,另一家客栈。   四个汉人面孔的女人,默默整理着行囊,正是月刀寨一行人。   郭月如一边叠着自己的衣物,看见自己的大姐赵如刀,像宝贝似的又在整理如靴子衣物一看就是男人的物品,其中居然还有一双破旧的牛皮靴和打着补丁的男子长衫。   “姐,这都是那臭小子的破烂东西,你咋还没扔呢?”她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笑道,“靠,你不会真看上那小子吧?”   赵如刀不睬她。知道她是个话痨,只要你一回应,对方绝对是滔滔不绝。   这时一个小姑娘快步走了过来,“大姐,马努商队上午七点准时出发。”   “小草,辛苦了。”赵如刀用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又提高点声音道,“你们仔细检查一下骆驼上的装备,看看水是不是装够了,大流沙昼夜温差大,羊皮袄还有厚底羊皮靴大家每人一套,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立刻出发。”   “喂大姐,我能不能跟你换一匹骆驼?我那匹骆驼嘴太臭了,总是哼哧呵斥。”   赵如刀白了她一眼,“不换,除非你也闭上你的臭嘴。”   其余三个姐妹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   尼雅城城东,又一处客栈。   四十个沉默的男人和四十匹骆驼已经准备妥当,三十九个男人垂手而立,在听一个中年男人的训话。   “各位弟兄,首先透露给大家一个消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就隐藏在马努商队里做一名普通护卫。”   铁弗双眼如鹰,不徐不疾道。   这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把这些人炸的嗡嗡作响,不过在铁弗阴沉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很快恢复了镇定。   “你们让我很失望。”铁弗冷笑。   “燕幕城在我们面前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在大流沙,他恐怕连条虫都不是,你们又有什么好怕?”   众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副手栗哈曼解释道,“大人的意思就是,我们在大流沙收拾这个燕幕城,不用到大宛,重点是马努老爹一家三口。”   “两位大人,我们该如何收拾燕幕城?还请明示。”一个汉人面孔有些紧张地问,“那个燕幕城听说非常厉害。”   说话的正是贾彪,上次挨了整之后,老实多了,可是一听对方商队居然有燕幕城这个名闻天下的汉中大侠,燕幕城杀伐果断,对恶人辣手无情那是出了名,而贾彪自己就是一个为非作歹的大恶人。”   “这个到时你们就知道了。”铁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他档了回去,又对栗哈曼道:“你专门找人盯着月刀寨的人,一有异动,及时向我汇报。”   “是,大人。”栗哈曼应声道。   等人群散去后。   铁弗独立庭中,临行前再给自己心爱的胭脂花痛快淋漓地浇一次水。   在大流沙,它们能不能活下去?   他还真没有底。 第六十九章 大流沙(一)   伴随着驼铃叮当声。   呼哧,呼哧……   老狗萨迪克和马努老爹一道,骑在骆驼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它现在的样子很滑稽,全身上下包裹得像个狗型木乃伊,让燕幕城看了暗暗好笑。   脚下一片金黄的沙漠,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绝望,而头顶一片炽白,太阳把它的体温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让马努商队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的兴致。   在忍耐中默默前行。   而此刻不过是上午九点左右。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还未来临。   最前方的萨努尔突然勒住了骆驼,让大家休息一盏茶时间,根据老爹安排,众人每走一个时辰就休息一会儿喝上小半杯水。   大家跨下骆驼,躲在它背阳的一面,不过只能站着,不能坐在沙子上,因为脚下即使穿着厚底的羊皮靴子,也感觉到沙漠阳光般的热情。   ……   各人管好各自的水。   效仿其他人,燕幕城在驼峰下取出羊皮水袋,再掏出一个竹筒杯子,倒了半杯,然后闭着眼睛,一点点让水滑入咽喉,表情如饮美酒,这副好享受的样子,惹得不远处的班茹噗嗤一笑。   她手里也拿着一只同样大小的竹杯,对着燕幕城做出干杯的样子,笑道,“燕大哥,要不要把我这杯让给你www.shukeba.com。”   燕幕城摇摇头,谢谢她的好意。   在沙漠中最珍贵的就是水,在沙漠水甚至比血还珍贵。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司机。   在沙漠饮水,和平时有明显不同,平时在家渴了就喝,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但在缺水的沙漠里,这绝对是一种奢侈行为,为了最有效地节约用水,老爹实施的是多喝少喝原则。   出发前,马努老爹特意宣布了一条严格纪律,每个人发了一个同样大小的竹杯,一天喝六杯水,每小时喝半杯,分12次喝完,虽然有些残酷,却极为有效。   同时在统一管理的同时,水袋交由个人自己安排,也就是说,如果有谁没有按计划执行,那么自己就要承担一切后果。在沙漠,如果没有严格的自律,即使拥有再多的水袋,也会像赌徒一样挥霍一空。   所以,当班茹带着逗趣样子故意引诱燕幕城时,即使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开玩笑,燕幕城也是一本正经地表示决绝。   ……   稍作休息后,众人攀上骆驼继续出发。   燕幕城其实一直好奇,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建筑物,满眼都是一模一样的金色沙丘,那么商队是如何确定方向而不迷路的呢?   他原以为是骆驼带路,老爹笑盈盈告诉他,如果认为老马识路,就以为老骆驼也是如此,那么一定会吃大亏。   骆驼虽然被称为“沙漠之舟”,可掌舵的还是人类本身,也就是说商队最终还是要靠商队的领头人来带路。   在当时,指南针还没有发明,老爹告诉燕幕城在大流沙认路,远没有燕幕城想象的那么神秘和复杂。   别的沙漠不好说,但在大流沙认路是相当容易,连太阳和北斗星都不用看,因为大流沙刮得是西北风,沙丘在西北风的吹拂下,沙背脊呈现东南走向,所以商队沿着沙脊一路向西既可。   一路走走停停。   驼队行进到上午11点左右,马努老爹一声令下,整个队伍完全停了下来,众人面色疲惫中露出一丝喜色。   因为从11点开始到下午17点,他们都不用在沙漠里移动半步,众人纷纷动手,原地在迎风面的沙丘一侧搭起帐篷宿营,吃饭后大家躲在帐篷休息直到昏黄。 第七十章 大流沙(二)   穿越这片沙漠大约需要7到15天,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过程相当痛苦,马努老爹为了减轻大家的痛苦,特意很人性话地安排了出行和休息时间。   将一天24个时辰分为4个时间段。   每个时间段为6个时辰。   具体情况是:   子时到寅时   睡觉6个小时。   卯时到巳时   早餐及行走6个小时。   午时到申时   午餐及午睡6个小时   酉时到亥时   晚餐及行走6个小时。   这就是传说中的商队老手采用的“夜行晓宿”的方式,   避开了下午一大段最炎热的时间段,如果有人选择这个时间段还在沙漠上行走,那么只能用作死来形容。   所以真正富有经验的人,往往选择寒冷的晚上和太阳不太那么猖狂的上午行走,这样可以极大地节省体力。   ……   老爹这么吩咐,让燕幕城赞叹不已,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如此精确地安排时间,而是像一个愣头青样,遵循白天赶路晚上睡觉的陈旧时间模式。   他心里不禁感谢起夏曼古丽,如果不是她推荐自己跟随马努商队,自己一个人贸然来到大漠,还真是像塔克拉玛干的名字一样“有去无回”。   由于没有人愿意和燕幕城同住一个帐篷,马努老爹乐得和燕幕城这个小鲜肉还有主动过来的尼扎木同住。   “老爹,那个塔克拉玛干沙漠和这个大流沙比较起来,那一个更恐怖?”   燕幕城用舌尖舔舔了自己手里的竹杯问,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老爹和尼扎木都不禁笑了起来。   马努老爹轻捻胡须,沉吟着说,“当然是塔克拉玛干更让人心惊,因为它那里的沙子温度比我们这里还高,据说吹起的热风就能把人的一层皮烫掉www.shukeba.com。”   燕幕城听得寒毛倒竖,暗暗担心风雅城这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能不能熬过去,据女王介绍,横穿过去至少也要800里路程,由于他们不载货,走得比商队要快一倍,但最快也要10天左右。   如果风雅城真的没能将消息传到乌垒城的西域都护府,那么自己无路如何,也要在北匈奴发兵横扫西域之前,将郅支单于这头饿狼斩于剑下。   杀了他,北匈奴必将因王位争夺而大乱,这样至少可以为西域人民赢得几年的太平时光。   “燕兄弟,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尼扎木故意漫不经心地问,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燕幕城一笑,“我就随口问问。”   沉默了片刻后,尼扎木很轻松地躺了下来,“燕兄弟,你是名震汉中的大侠,我很好奇,你来西域干嘛?”   马努老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摸着一旁伸出老长舌头的黑狗萨迪克,就听燕幕城也歪了下去,“我呀,就是想来赚点钱花花,顺便来西域看看,听说西域的妹纸个个都像哈密瓜一样甜润。”   马努老爹哈哈大笑。尼扎木侧过身,一脸沉郁,这个燕幕城看上去随随便便的样子,其实口风紧的像脚上的绑带。   他脸上的狰狞之色一闪而过,根据铁弗事先安排,在商队走出一半距离时,他就会动手将所有水袋里的水放空,到时好好看看燕幕城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第七十一章 大流沙(三)   尼扎木的办事效率果然很快,大约一个时辰后,就面色匆匆地赶了回来。   走起路来,像小鹿一样轻盈敏捷。   凑近篝火边的马努老爹和巴图尔,压低声线道:“东家,总管,偏南方向的人马果然是月刀寨的女匪,只有五个女人,偏北方是一对商队,大概四五十人www.shukeba.com。”   听说是月刀寨,马努老爹和巴图尔脸上都波澜不惊,月刀寨的人跟着后面,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但巴图尔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有5个女人而放松警惕,他知道赵如刀的实力犹在自己之上,否则那帮血蝎帮的人也不会见她如猫见老鼠。   而且他基本肯定血蝎帮300号人那一晚的团灭,应该就是月刀寨偷袭所致,可见这5个女人是何等的凶悍。   不过,他并不认为月刀寨的人会在沙漠里动手,这样做太过愚蠢,自己这方人多,真拼起来,只会两败俱伤,而且在大流沙,他们共同面对的敌人是残忍无情的大漠,所以,月刀寨的人应该会紧紧跟着后面,等出了沙漠后,对自己徐徐图之。   他看了一眼马努老爹,只见老爹神情淡定如山,用手指默默将烟叶捻碎,一点一点塞进烟管里。   心态好得让巴图尔羡慕。   ……   “尼扎木,你怎么认为那一批人就是商队?他们是哪里人?带的是什么货?”   巴图尔问,他是个非常严谨的人,马匪伪装成商队跟谁后面,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之一。   马努老爹吧嗒抽着旱烟,看向尼扎木,看得出,他也这问题也颇为在意。   在两人目光交汇下的尼扎木露出一张招牌式的憨厚笑容,“说来也巧,他们领头的我认识,正是我在大月氏的老乡,叫铁里木,我亲自和他招呼,他们说他们拉了一批丝绸和瓷器去回大月氏。”   “哦,那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们?”   “呵呵,我也问过铁里木大哥,他说他们在精绝国就知道我们商队顺路,也知道带队的是东家,久仰东家大名,所以一路特意跟着我们。”   马努老爹吐出一口烟,眼睛在缭绕的烟雾中朦朦胧胧,“尼扎木,这样吧,你去把他们请过来,和我们一起走。”   “东家,使不得!”巴图尔抢声答道,他目光犀利,“人心隔肚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我们对他们并不了解。”   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如果只听尼扎木一面之词,就收留别的商队入伙,很可能对商队的安全带了隐患。   尼扎木也连忙扑充,“东家,其实我之前向他们提议过,可铁里木大哥拒绝了,他说只要跟着咱们走,就心满意足了。”   马努老爹放下烟杆,还在沉吟。   他相信即使对方这么说,也只客气罢了,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呢,在白龙堆,就发生过十几个商队跟在自己商队,像母鸡带小鸡一样带出去。   巴图尔又道,“东家,如果他们以后有帮忙的地方,我们再出手不迟。”   “好。”马努老爹笑笑。   这个好字,让尼扎木重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平静下来。   之前他嘴里的那些话就是铁弗大人教自己回应的,可是只要把铁弗商队带到商队明前,别说东家和巴图尔,就算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嗅出特别的味道。   ……   三里之外的天际线。   一顶白色的帐篷外,铁弗俯下身,亲手将五盆胭脂花,摆放在沙地上,让它们沾沾夜里的露水,想了想后,又用自己的几件半新半旧衣服在支架上撑起来,看上去就像5个微型的帐篷。   这时,他已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根据脚步的力度,铁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副手栗哈曼,他沉声问,“什么事?”   “大人,天凉了,喝点酒暖暖身。”   铁弗拍拍手,接过一个酒葫芦,轻轻摇了摇喝了一小口,仿佛有一线火焰从舌尖直窜入咽喉,他闭上眼慢慢地咽下。   辛辣,痛快,爽。   铁弗转过身,看向栗哈曼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来,你也喝一口。”   “是。”   栗哈曼只是用舌尖点了点就放了下来,他其实很喜欢喝酒,但在踏上这片沙漠后,就极少喝酒,时刻保持头脑处于清醒状态,这份惊人的自制力,也是他最让铁弗欣赏的地方。   “月刀寨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铁弗问,恢复了平日里冷漠的语气。   “大人,据一直负责监视的两位弟兄来报,那五个女人很安分,既没有派人来我们营地查看,更没有去探查马努商队。”   铁弗沉默地看向天空,缓缓道,“据尼扎木说,马努老爹曾经给月刀寨10万钱,被她们拒绝了,看来她们一路尾随,是想吞掉马努商队所有的货,估计到大宛,她们才可能选择动手。”   “大人,如果我们在大漠动手,她们会不会破坏我们的行动,强行分一杯羹?”   “那是肯定的,在她们眼里,马努老头就是一头大肥羊。铁弗断然道,“一旦盯上,她们月刀寨绝不会中途而废,”   “不过,等他们两帮人先打了再说。”他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就算被他们识破了,一群没有水的男人和女人又能打得过我们几个人呢”   栗哈曼一脸震惊。失声问,“他们怎么会打起来?”   铁弗眯起一双如蛇的眼睛,徐徐道,“在尼扎木行动的那天晚上,我们派人用箭射穿她们的水袋。如果她们的水袋藏在帐篷里,那就射死她们的骆驼。”   “大人,那岂不是和她们彻底撕破脸?栗哈曼喜悦变为惊凝。   “不是我们,是她们和马努商队识破脸,先让尼扎木把马努商队的水放空,再让他带上我们两个人去月刀寨放箭。”   “叫尼扎木故意被她们捉住,死死咬住说是马努商队的巴图尔指使他们干的。然后,我们再一箭射死尼扎木!让她们死无对证。”   最后一句,听得栗哈曼血液凝固。   如果此行成功,这尼扎木可是黑鹰卫里几十号人马中最大的功臣。   他心寒到冰点,嘴唇蠕动着,最后把想说的话,强忍着咽了回去。 第七十二章 大流沙(四)   第三天上午,是个阴天。   头顶上难得没有妖艳的太阳。   钻出帐篷后的众人,都露出一张久违的笑脸,这意味着今天走起路来会很舒适,燕幕城对着灰白的天空徐徐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如果能下一场大雨就更好了www.shukeba.com。”   身后传来呵呵的笑声。   他的肩膀被马努老爹的旱烟杆子给敲了一下,“燕老第,你还真贪心,小声点,这话别被老天听见了,在大漠阴天已是难得,今天大家可以少骑点骆驼。”   最后一句话,让燕幕城表情包像花朵一样绽放。   这几天,天天骑骆驼,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快挤成八瓣了,成片的痱子脱颖而出,让他每天晚上睡觉时又痛又痒。燕幕城心想,再不下地走走,恐怕传说中痣苍就要来自己的臀部窜门了。   ……   没到过大漠的人,都想来沙漠看看风景,尝尝鲜,可一旦身临其境,呆上十天半个月,就一定后悔不迭。   沙漠的风景极为单调沉闷。   除了无边无际的天空,就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连绵起伏的黄沙,看久了令人产生严重的视觉疲劳,需要极大的想象力,才能让自己时刻保持一个游客的好奇心。   燕幕城似乎努力在做。   一路上,他和马努老爹徒步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有说有笑很轻松的样子。   燕幕城挥舞着手中的木杖,对马努老爹满脸都是点赞,“老爹,用木杖走沙地,果然省力很多。”   他一边说话,一边留意老爹的身后和肩头。   老爹那条叫萨迪克的狗又恢复了一身黝黑的真容,慢条斯理地跟着老爹身后,一路上对燕幕城龇牙咧嘴,示意他不要离老爹走得太近。不仅如此,老爹肩头那条黑鹰,也时不时用阴鸷的目光瞪向燕幕城,不过这一鹰一狗的凶悍表情只是惹得燕幕城哈哈大笑,让他的谈兴愈发活跃。   他指着远方道:“老爹,你看那一座沙丘想不想一条金色的大鲤鱼?还有我们脚下的这一条,就是一头金色巨龙。”   老爹静静听,默默笑。   有个小鲜肉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让他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队伍,伙计们一人一根手杖,每个人都在沙漠上精神抖擞地徒步走着,一副青春活力的样子。   来大流沙已经好几天,大家从心理和生理上都基本适应了沙漠里的生活,再加上老爹将衣食住行安排得紧紧有条。众人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增多起来。   ……   “老爹,估计还有几天就能走出这片沙漠?”燕幕城问道,   “顺利的话,应该四到八天。”马努老爹看看天色,眉头渐渐舒展。   “哇,那好极了。”燕幕城眉飞色舞。   “如果没有遇到沙尘暴,应该可以,老爹语气又凝重起来。“上一次,路过大流沙,第一天第二天一连两场风暴,我们三天都在原地打转。”   “此一时彼一时也。“燕幕城爽朗地笑道,“说不定这次我们运气特别好,你看一连三天连小沙暴都没有。”   马努老爹笑而不答。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燕大哥,可能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把风都给吓跑了,呵呵。”   班茹一脸神采奕奕。步履轻盈,就像一只在沙漠中翩翩飞舞的蝴蝶。   虽然每天因为不能洗澡感到十分难受,可是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今天天气又这么怡人,她心情也格外敞亮。   燕幕城摸摸鼻子,刚想开口打趣一番,就听“噗通”一声,身边走得好端端的骆驼突然跪倒在地,吓了他一跳!   紧接着是班茹发出尖叫声,她身边的骆驼也猛地跪倒在地,沙粒几乎溅到她脸上,随后在燕幕城的惊诧目光中,商队里的所有的骆驼都几乎同时跪倒在地。   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苍老又镇定的声音,“沙尘暴要来了,大家别慌,用帽子和头巾把头脸蒙住,闭上眼睛,扣住缰绳,抱紧驼峰!”   就在他说话时,那些商队老手早已麻利地用帽子和纱巾将脑袋和脸裹得严严实实,双手扣住缰绳的同时,抱着骆驼驼峰,将身体紧紧贴在骆驼南侧。   萨努尔把班茹紧搂在怀里,抱住驼峰用高大的身影把妻子护在身下。   所有人都蹲了下来,只有燕幕城一个人大咧咧站着,有些发愣。   ……   四周一片安静,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脚边一粒沙子都没有滚动,哪来什么沙尘暴?   “燕老弟,把脸包好,趴下来!”马努老爹一把将燕幕城扯了个趔趄,他语气异常严峻,声音因为嘴巴被纱巾裹住而有些含糊不清。   燕幕城依言蹲下,先把头巾系上,唔唔问,“是不是搞错了,哪有风?”   老爹飞快地解释,“骆驼在沙地正常行走,突然跪下,就表示有大风沙。”   他的话音刚落,地上的沙粒像豆子一样原地跳动起来,发出嗡嗡作响,一阵狂风突然扑面冲来!“刺啦”一下燕幕城没有绑紧的羊毛毡帽一下子飞上了天。   “抓紧驼峰!”老爹大叫。   这句话立刻被风沙的咆哮声瞬间撕裂,满天的飞沙走石让整个天空漆黑一片,燕幕城死死抱住驼峰,强忍着脸上被沙粒击打的剧痛,撑开一线目光向上看去,整个人一下子被惊呆。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震撼了!   只见狂沙如一座百米高的巨墙,伴随着滚滚如千军万马的呼啸声,轰然倾倒下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仿如地震一般。   此时此刻,燕幕城几乎有夺路而逃的冲动,他在想老爹的建议是否明智,留在原地岂不是被沙墙活活压扁了吗?   但看到老爹一动不动气度沉稳的样子,几个呼吸后他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抱紧驼峰,老老实实地蹲在骆驼一侧。   他闭上眼和嘴巴,任凭沙子从高空噼里啪啦地打在他头上脸上身上,用鼻子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节奏。   ……   作为新手,燕幕城此刻的表现已经是相当不错,可是商队里还有十几个其他新人,良莠不齐,不是每个人都像燕幕城一样如此淡定。   随着风沙铺天盖地狂虐在众人身上,有两名年轻的伙计终于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巨大压力,突然松开驼峰,向下游飞逃,才跌跌撞撞地迈出五六步,双脚离地身子颠倒过来,被狂风卷上了天!   可惜没有人听见他们的惨叫,更没有人发现他们在天空翻跟头的惊悚一幕。   在肆虐的沙墙碾压下,众人成了一群可怜的瞎子和聋子,只有抱住驼峰那双手背上跳动的青筋,还证明他们活着。 第七十三章 大流沙(五)   半个小时后,风暴停息。   大地一片沉寂。   就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从天空俯视,马努商队他们所在的沙丘背脊上,出现了一片栩栩如生的浮雕群,有露出半截脖子和驼峰的骆驼,还有只露出半张脸的人类。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直到一阵接一阵咳嗽声、呕吐声、和由缓慢到剧烈的抖沙声……这群沙雕才重新演变为活生生的人类。   燕幕城像一只出水的狗,用力甩甩一头的泥沙,挣扎着从沙堆里爬出来,乖乖,如果这沙暴再刮上半个小时,自己就真要被活埋了,他转脸看向右侧,差点笑出声。   随后又不禁感动。   只见老爹和他的忠犬萨迪克的脑袋紧紧挨在一起,就像一对难兄难弟。   燕幕城和众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搀扶老爹和萨迪克,将这老人和狗慢慢从沙堆里拖了出来。   四周的浮雕们一个个奋力挣扎起身,在挤出沙堆后,都直接摊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再含沙粒的空气,之前半个小时可把他们憋坏了。   萨努尔和妻子班茹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一边抖沙,一边含情脉脉地凝视对方,看得一帮单身狗们眼泪汪汪。   ……   “萨努尔,巴图尔,你们去清点一下人员和货物www.shukeba.com。”   老爹吩咐道,表情严峻,这场沙尘暴是他行走西域经商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他心里有些担心,毕竟队伍里还有一些第一次来大流沙的新人。   萨努尔捏了捏妻子的手,和巴图尔一道快步走向驼队,不一会儿,他脚步仓皇地冲过来,气急败坏地喊道,“爹!骆驼和货物都在,但胡六和蒙腾尔不见了!”   原来担心真成了现实。   马努老爹的身子一晃,悲沧的表情如蛛网一样在脸上蔓延,“快!快!让大家四处去叫去找!”   但他的眼神已然绝望,多年来直面大漠的经验告诉他,当巨型沙尘暴过后,失踪就意味这死亡。   “胡六!蒙藤尔!”   “胡六,蒙腾尔!”   商队成员三人一组,四散开来,沿着附近的沙丘大声呼喊,不断地扩大搜寻范围,可一直找到黄昏,众人嗓子都叫哑了,依旧没看到两个人的踪影。   ……   几个小时前   几里外的另一片沙丘。   又是一片人类和骆驼的浮雕像在风沙过后活动起来,一阵清点人数之后,栗哈曼快步走到因为满身黄沙而显得狼狈不堪的铁弗面前急匆匆道:   “大人,我们有三个人不见了?”   铁弗一愣,“我的花呢?”   栗哈曼头垂得更低,“没…没看到。”   一阵暴怒从铁弗嘴里咆哮而出:“快去!快去找!刨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大人,是找人还是找花?”   一个手下懵懵懂懂地问,刚出口就见栗哈曼悲悯地看着他。   果然,就见铁弗顾不得满头的黄沙一脚将他踢翻,众人慌不迭地一哄而散。   栗哈曼转过身,无声地叹口气。他从众人强忍悲愤的脸上,听到了细微的诅咒声,突然感觉到未来的道路一片灰暗。   不仅是自己的未来,也是对北匈奴的未来充满了茫然和绝望。   主上郅支单于暴虐嗜杀,视人命为草芥,而手里这些重臣也是上行下效,个个养成了一副虎狼心肠。   尼扎木忠心耿耿,到头来只是一只被卸磨后屠杀的驴,而此刻,三条人命还不如铁弗眼里的五盆胭脂花重要。   自己虽然名义上是黑鹰卫的副都侯,可在铁弗眼里,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什么时候,说丢就丢。   这跟一条狗又有什么分别?   自己的妻儿眼巴巴地等了自己十年。不仅是自己,尼扎木他们也是,自己这批人潜伏在长安,究竟为的是什么?是这些大人物任意轻贱的工具吗?   他想起去长安前,郅支单于在密室亲自接见黑鹰卫成员的那段话:为了匈奴帝国的复兴和荣耀……   简直是放屁!   不过是这些人建立在千万人白骨之上的个人享乐和野心罢了。   栗哈曼紧握双拳,他不甘心……   ……   今晚很寂静。   寂静得令人心碎。   藏青色的天空无星无月,辽阔无垠的大漠满眼都是无情无义。   马努商队的众人心情低落,在沉闷地吃过饭饭后,各自迈着疲惫的脚步回自己的帐篷休息,马努老爹守在帐篷外一堆篝火边,默默抽着旱烟。   老狗萨迪克安静地趴在他的脚下,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情不好,它发出呜呜的声音,让这天地之间的气氛更加悲沧。   “东家,喝口水。”   一个巨人缓步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竹杯子清水。   老爹沉默地摇摇头。   巴图尔把水小心翼翼搁在老爹脚下,挤出一个笑容说,“东家,胡六和蒙藤尔都是机灵的小伙子,就是身子骨轻了一点,被风吹远了,说不定今晚就会回来。”   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巨人,此刻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灿烂笑容。   老爹侧脸看向他,心中涌动暖意。   “东家,喝口水。”巴图尔又劝道。   马努老爹举起杯,喝了半杯,又放在萨迪克的嘴边,看着它舌头添得欢畅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今晚谁值夜?”老爹问。   “尼扎木,阿里骨他们……”   “尼扎木?怎么今天还是他?”   巴图尔黯然地低下头,“尼扎木说要等他们,蒙腾尔是他大宛国的老乡。”   马努老爹沉默良久,不再说话。   ……   几里外,一座帐篷前。   铁弗手捧着一堆陶瓷碎片,眼神直勾勾地发着呆。不远处手下们站如一座座雕塑,大气都不敢出。   “一盆都没有了?”铁弗自言自语。   他此刻失神落魄,眼神如梦游,这五盆胭脂花他精心呵护了整整七个月,半夜起来,都要亲自给它们浇一次水……   想到十八公主失望而冰冷的眼神,他就有杀人的冲动!   “竟然一盆都没有了?”他又问一句。   没有人敢吭声。   “滚!都给我滚远一点!”   铁弗把碎片狠狠砸在地上,怒狮般咆哮,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   凌晨两点。   大地一片沉睡……   铁弗营地。   一个身影悄悄溜出帐篷,在躲开无精打采的守夜人之后,他无声地绕到一匹骆驼后,将连着的缰绳解开,牵着骆驼越走越远,一段路之后,突然想到什么,又改变方向,朝马努老爹营地走去。   这人正是栗哈曼。   白天发生的事,让他失望透顶,再跟着铁弗走下去,自己最终的结局将和尼扎木一样,沦为大人物野心的牺牲品。   他要独自回家,从康居草原接走自己的妻儿,然后全家到大月氏隐姓埋名,听说那里水草丰美,他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就是幸福。   他之所以折回来,是想到了尼扎木,他决定将铁弗冷血的安排事先通知他,带他一起逃走。   夜色昏冥,他刚点亮火折子,就看见一个人影如幽灵一般站在他对面。   是影子!   栗哈曼的火折子吓得失手滚落,但还没有落在地上,就被这道人影如鬼魅一样用手接住。影子手执火折子立在一旁,光影在他脸上起伏跳动,黑色的面具下一双眸子显得异常冰冷。   “栗哈曼大人,这么晚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影子嘶哑地问。   栗哈曼深呼吸,努力压制狂跳的心脏,等语调能够镇定下来,才回答,“我去尼扎木,有事向他交代。”   他去的方向确实是马努老爹的营地。   影子目光看向栗哈曼身后的骆驼,冷笑,“带着所有的行李?”   “我……”栗哈曼闭上嘴不说话。   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无法让影子信服,影子的智商和他的气功一样出色。   “跟我回去。”影子冷冷道。   “好。”   栗哈曼摆摆手,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牵着骆驼慢慢转过身。   影子跟在他的身后。   刚走了几步,栗哈曼身子突然一软,一头栽倒在沙地上,影子快走上前翻过他的身体,只见栗哈曼脸色煞白,一条黑色的血线从嘴角蜿蜒而下……   他选择了服毒,他知道铁弗会用极为残忍的方式对待叛徒。   影子呆了半晌,冰冷的眼神闪过一丝叹息,用手合上栗哈曼睁大的眼睛,然后抱起他的遗体一步一步走向沙丘,一个抛物线,将尸体丢到了沙丘背面。   让寂夜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   “阿里骨,诺扎,你们去篝火边打个盹,这里由我看着。”尼扎木黯然道。   “也行。”两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叹息声中安慰了一句,“蒙藤尔这下子命大,今晚会回来。”   尼扎木沉默地点点头,一直等到他们两个远远蜷缩在篝火旁,才慢慢收回视线,他看了看敞篷里的沙漏,快到午夜三点。   快到动手的时候。   尼扎木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走到一个僻静角落,蹲下身默默从靴子里拔出一片柳叶刀,薄而锋利,能快速而无声地割开装水的羊皮袋。   他知道,手中刀这么轻轻一划,就意味着这些朝夕相处了近一年的同伴,几天后将永远葬身在这片无情的大漠里。   化为一具具干扁的木乃伊,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家人,再也回不到他们的故乡。   他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   尼扎木把刀又默默插回靴子里。   对着辽远又苍茫的夜空,他来回在骆驼间走着,深吸一口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起铁弗大人那一双毒蛇般的阴狠眼神,尼扎木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又把柳叶刀慢慢抽了回来,走向第一匹骆驼,摸索着取下驼峰边的水袋,平放在地上,用柳叶刀无声捅入再无声拔出,这在大漠里比黄金还珍贵的水就这样沿着裂缝无声流淌在饥渴的黄沙里……   尼扎木静静瞧着,目光渐渐冰冷,他用指尖夹紧柳叶刀,走向下一匹骆驼。 第七十四章 大流沙(六)   黑鹰卫营地。   当影子将栗哈曼背叛自尽的事用平淡的语气汇报完毕,铁弗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狰狞的笑意,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他的骆驼和水带回来了没有?”   影子点点头,目光闪动。   “现在什么时辰www.shukeba.com。”   “寅时”   “尼扎木该回来复命?”   铁弗的沉吟着问。   影子立在篝火阴影处,没有说话,铁弗沉默着地走出营帐之外,向着远处的沙丘徒步走了过去,栗哈曼突如其来的叛逃,让他大感恼怒,这对他黑鹰卫首领的尊严是一种**裸的羞辱。   连跟随自己十五年的副手都选择背叛自己,那么其他人呢?   这个念头让他心绪难平。   他要一个人走走。让夜风清凉一下自己干燥的眼睛,平复一下自己躁动的心,顺便去亲自迎候尼扎木。   晚上的沙子比白天厚实很多。   一步一个浅浅的脚印。   他站上沙丘顶上,屹立如一杆标枪。   ……   一动不动,铁弗已站了一个小时,就在寅时将尽,天际线出现一抹黎明的微光时,西南方向终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有光点像萤火虫一样慢慢飘了过来。   尼扎木?   铁弗眉头跳动,快步迎了上去。   走到相距十步之内,他突然停下脚步,瞳孔猛地收缩,越过尼扎木那张哭丧的脸,他看见一个英气逼人的男人。   男人笑如满月,眼神却锐利如刀。头发懒散地随便用一根蓝带子束在脑后,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在晚风中猎猎飘扬。   “燕幕城?”   他脱口而出。   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微笑地开口道,“黑鹰卫的铁弗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嘴里说着,一只手亲切地搂着面如死灰的尼扎木,这肆无忌惮的举止让铁弗额头有青筋突起,他压抑怒火,低声问:   “燕幕城,你来西域干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当然不认为燕幕城混在商队里,只是为了拿一份护卫的薪水,也不认为燕幕城是来西域旅游的。   可是燕幕城对他这个问题无意回答,而是用温煦的语调笑着回答:   “我现在只要一袋水。”   他拍拍尼扎木的脸解释,“尼老弟用刀子划了一袋水,那袋水正好是我的。”   铁弗不是个幽默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幽默,任何在他心情不好开的玩笑,都是对他神经系统的挑衅。通常这个时候,他会用一记手刀将对方嘴和身体拍上天。   就在尼扎木闭上眼,等候铁弗在暴吼声中雷霆一击时,却意外听见自己残忍的顶头上司平静回应,“好,跟我来。”   能曲能伸,才是枭雄。   燕幕城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他放下搂住尼扎木肩膀上的手,侧过脸对他打趣说道:“尼扎木,你很有眼光,你的老板很懂事。”   尼扎木依旧如行尸走肉,一句也不敢说,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当他小心翼翼地准备划破第二袋水袋时,身后就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   “要不要我帮你?”   燕幕城的声音在寂夜里有一种金属般的磁性,女人听了一定会倒贴过来,而尼扎木只想夺路而逃。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举起柳叶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又实在舍不得死,还有几个月就可以见到自己那一对双胞胎女儿,他不甘心。   薄脆的刀片掉在地上,无声无息,他吐出一口气,双膝跪了下来,仰看燕幕城,用发自心底的声音请求:   “燕大侠,我想活……”   ……   还没有来到营地。   一群衣衫不整,动作却是整齐划一的黑鹰卫,已手执明晃晃的弯刀冲了过来,将铁弗身后的燕幕城和尼扎木团团围住。   晃动的火折子下,刀光如虹。   尼扎木瑟瑟发抖看向燕幕城,燕幕城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铁弗:   “我答应尼扎木留他一条命,铁弗大人,给他一匹骆驼,让他走。”   铁弗浮起狞笑,眯起刀一样的眼神,盯在尼扎木脸上:“来人,让开一条道,给尼扎木一匹骆驼。”   骆驼牵来了,尼扎木一把夺过缰绳,迫不及待地跃上骆驼,扬鞭而去,在长安生活那么久,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懂。   他刚骑出十几步外,人群中就有人悄悄拉起一张势大力沉的牛角弓,箭尖精准地对着尼扎木晃动的背心。   嗖!   一声惨叫,这只握弓的手被一个石子击中,弓也掉了地上。   燕幕城拍拍手,声音很温和,“我说过让尼扎木走。”   众人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燕幕城的飞出的石子竟然像长了眼睛似的,穿过人群的缝隙击中目标。   瞬间把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给震住!   ……   军心不能涣散。   “杀了他!”铁弗终于咆哮出声。   如果说自己和影子的战力只有燕幕城实力八成的话,那么自己四十个黑鹰卫精英完全可以弥补那两成实力的空缺。   伤亡肯定不可以避免,但只要拿下燕幕城,即使付出一半人员也值得。没有燕幕城撑腰的马努商队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铁弗即使用一半的力量也足以拿下。   老大的话让众人热血沸腾。   夜色中眼神如狼,透出一股渗入骨髓的阴狠气质。   今天的那场风沙是众人都憋着一股怒气,这怒气需要发泄出来,杀人无疑是最令他们爽快的一种。   狼在血腥中才感觉自由。   而且这个汉人太嚣张!   五个人嘶吼着挥刀率先扑过去,羊皮靴子摩擦沙粒发出刺耳的声音,五柄弯刀,三前两后,都是对着燕幕城的头部和胸口。   不等他们刀锋接近,燕幕城纵身腾跃,一个漂亮的回旋腿,将身后两个人一齐踢翻,剑鞘飞出又重重甩在前方一人的颧骨上,在骨头的碎裂声中,他一剑刺中第四人的咽喉,吓得第五个人一跤坐在地上,手中弯刀抖得像麻花。   燕幕城一系列动作,令人眼花缭乱,除了铁弗和隐藏在暗处的影子,几乎没有人看清其中的细节。   更让人心悸的是,燕幕城在和他们交手的同时,居然还在留意其他人的动静,提防再有人向尼扎木方向射出冷箭。   ……   五个人一死三伤,还有一人被吓尿裤子,铁弗阴沉着脸一步上前,将坐在地上那名手下一拳爆头,鲜血溅了他一脸。   铁弗摸也不摸,冲燕幕城狠厉地笑道,“果然是天下无双!”   他大吼一声,“刀来!”   两把雪亮的弯刀迅速递到他的手上,铁弗一向很少配刀,一双开山劈石的铁拳足够他横行西域,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汉人究竟是谁?竟然能逼得老大动刀?   而且是还双刀!   ……   燕幕城滴血的剑锋指向他,“请!”   众人像外扩散,留出一片空地,很久没有看见老大出手,他们充满期待,另有一些人已经悄悄地拿起弓弩待机而动。   铁弗将帽子抖落,露出一个铮亮的光头,头顶上的纹身图案刺人眼目,纹得赫然是一条狰狞的黑蛇,仿佛活物一般,嘴里吐出一条鲜红如血的信子。 第七十五章 大流沙(七)   两把刀,一正一反。   右手正拿,左手反抄。   铁弗两只深陷眼睛,仿佛盘踞着两条毒蛇,蛇信子正嘶嘶地瞄着燕幕城。   燕幕城一脸轻笑,环顾四周,感觉自己是在被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团团围住,究竟自己是一头虎还是一只羊?就让自己的手中剑来告诉他们答案。   剑光一闪,他率先出手!   剑锋直刺铁弗咽喉的同时,凌空一个右腿踢向铁弗的胸膛!双连击!   铁弗没有退,右手横刀去切燕幕城的剑,左手反刀去挑燕幕城的小腿肚,“叮”的一声,燕幕城的剑被他一刀压在,失去了准心,但他的反手刀却也扑了个空,因为燕幕城半空中突然回收右腿,左腿一记鞭踢,正是铁弗右腕!   铁弗闷哼一声,身子踉跄着连退几步,手中刀几乎脱手而出。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霸道威猛的老大,居然一招之间就被对方踢了个趔趄,众人震惊之余,再看向燕幕城时都充满忌惮之色。   燕幕城暗道一声可惜,自己那一剑可谓出其不意,居然依旧没有将对方的刀踢飞,不禁对铁弗高看一眼。   西域高手虽然刀法不如汉人讲究,但在抗击打能力上确是强过汉人。   ……   铁弗定住身形,呼吸有些沉重,但脸上跋扈之色更浓,吐出一口口水,尖锐地笑道,“过瘾!”   刺啦撤掉外衫,露出一双暴起青筋的铁臂,虬结的肌肉在光下如游龙走动,他厉喝一声,双刀交替舞起一片绚丽的刀花。向燕幕城直扑过去!   如果燕幕城还敢用腿,铁弗相信,一动会被自己的刀影活活绞碎。   燕幕城神情一凛,自然看出对方的意图,他一个华丽的侧步,反手一剑,刺向铁弗肋部,令人吃惊的是,这一剑铁弗只要右手一刀划下就能挡下,他却拼着挨上这一剑,左手横扫燕幕城的腰。   燕幕城这一剑原本就是虚招,就是为了吸引对方用刀挡下,之后自己会迅速变招,趁两刀分开之际转刺他的小腹。   叱!   鲜血飞溅!   是燕幕城的血。是燕幕城来西域之后第一次受伤,而对方被刺中的肋部却是平安无声。没有一滴血飞出。   他一定穿了软猬甲。燕幕城苦笑。伤在腰上,是一道一指长两指宽的伤口,燕幕城一摸一把血,痛得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老大威武!”四周欢声雷动。   这声音铁弗充耳不闻,他一刀得手,双刀如匹练般交错砍向燕幕城的前胸,逼得燕幕城来不及裹伤,只得将剑护在胸前,舞起一面剑墙,抵挡他的攻势。   他边挡边退,突然转身俯卧一个蜻蜓翘尾,出其不意地踢中铁弗小腹!   这一脚快如闪电,铁弗明明看到,却依然没躲过,重重一跤被腿跪在地上,也就在这一瞬间,燕幕城向后仰体180度,这一仰身直接省略了转身跨越的过程,快狠准,以一个诡异而惊人的姿势反剑刺向铁弗的咽喉!   他喜欢刺敌人的咽喉。   一剑毙命,干净利落。   这一剑在铁弗瞳孔中越放越大,快得他来不及任何准备。   正在这千钧一发,一声极为细微的破空声射向燕幕城的太阳穴,刹那间燕幕城一个翻身,一枚乌黑的银针听贴着他的耳朵飞过,燕幕城刺向铁弗咽喉的那一剑自然也落了空,而被燕幕城闪过的银针直接刺入一个黑鹰卫脸上,他双手掩面,痛得滚在地上像猪一样惨嚎。嘴里带血的白沫喷涌而出,全身上下弓成一只虾米,抽搐几下后,就一动不动了。   这针有毒!   人群悚然动容,像避瘟疫一样躲开地上的尸体,生怕被毒液沾染。   ……   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挡在铁弗跟前,黑色的头套下,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这是一张比幽灵还诡异的人皮面具。   你永远不知道面具下那张隐藏的脸,是喜是悲,会不会笑,会不会哭。   “我们又见面了。“   声音沙哑而尖锐,像一柄生锈的刀。、   “果然是你,假女人www.shukeba.com。”燕幕城脸上的笑容徐徐收敛,腰上的刀伤还滴着血,这样笑起来很假,所以干脆不笑了。   他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影子,这是那天在尼雅城小巷杀自己的人。   “喂,你们一帮子人打我一个,能不能让我先把伤裹一下。”燕幕城很真诚地看向铁弗和影子。   “可以。”影子居然笑了。   “不准趁我不备,用毒针射我。”燕幕城又厚颜无耻叽叽咕咕一番。   影子继续微笑,“好。”   为了表示诚意,他走出人群,退居二十步之外,对于将死之人,他总是格外客气。何况他第一次遇到这样有趣的大侠。   铁弗手垂双刀,目光阴鸷。   想看怪物一样看着燕幕城和影子,作为死敌,一个提出傻得可笑的要求,另一个更傻,居然答应他。   如果不是忌惮影子的实力,他早就一刀剁了他。   次啦,   燕幕城弯腰撕裂长衫下摆,扯一条布扎紧腰部的伤口。抬头笑向铁弗,“铁弗大人,是不是很后悔刀口上没抹毒?”   铁弗阴沉着脸冷笑,”“燕幕城,你以为今天你活着出去?   燕幕城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一阵骚动,原来这个年轻的汉人就是燕幕城!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四周的黑鹰卫在长安潜伏对年,对燕幕城的名头如雷贯耳。   看向燕幕城目光除了震惊、畏惧之外,更多竟然是兴奋和激动。   如果今晚能手刃大汉第一剑客,不经可以在主上面前邀功,也是一辈子值得炫耀的事情,这感觉不要太爽。   ……   燕幕城无事他们贪婪的目光,而是对远处的那一只幽灵招招手,多谢,你这位好心人可以过来了。   一阵冷风拂面,影子飘了过来,慢慢走到燕幕城身后。   和前面的铁弗战成一条直线,燕幕城就是线中心这一点。   燕幕城不敢托大,将身子慢慢侧过来,让两个敌人的从前后变为自己的左右。今天是自己来西域经历的最危险的一站,两个高手和一群训练有素的战狼。   让他有这么一瞬间,懊恼自己的大意,孤单英雄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干上一场,刀不磨不快,最近自己在剑法上遇到了净瓶,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   一个出色的剑客,剑法只占了三分一,心性三分之一,谋略三分之一。   燕幕城很快分析目前的局面,必须速战速决,两个高手间要先决觉一个,在铁弗和影子之间,他选择影子。   刚才差点被燕幕城一剑封喉,所以铁弗的此刻的眼神,明显多了一份忌惮,而一旦有了畏惧之心,就会畏首畏尾,让他的战力打了折扣,这个时候,对燕幕城威胁最大的是影子。   因为当他全力进攻影子时,铁弗因为畏惧之心,未必会全力以赴。   想通之后,燕幕城再次抢先进攻,一个反手剑刺向影子的右肩,影子风一般闪过,手里多了一根黑黝黝的铁钩直挑燕幕城的下巴,逼得燕幕城向后斜腿。   脑后又是一阵风,两柄弯刀夹带风之势向燕幕城闹脑袋一齐劈下!   是铁弗从后面袭击。   燕幕城身子一侧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贴着刀锋,竟然两把刀穿过,一个肘击重重砸在铁弗前胸,铁弗踉跄着再次摔倒在地。   不过燕幕城拉来不及扑刀,影子的铁钩横扫他的腹部,他顺势身子一倒,平贴这地面,堪堪躲过,惊出一身冷汗。   就差这么一公分,自己的肠字就要被影子给活活勾出来。   看来一把剑,确实不够用了,在躲过影子单钩和铁弗双刀的间隙,燕幕城迅速从腰上抽出一根黑色的长鞭。   赵如刀的鞭子。   他右手一抖,鞭子飞出噼啪一声厉响,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鞭尖如剑,突然刺向影子的心脏! 第七十六章 西域都护府   距长安约6000里外。   一处绿洲的中央。   一座土黄色的城墙在白云间巍峨耸立,这座城从外观上看,和别的西域城池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城头飘扬的汉字旗帜,和城门口那些黑头发黑眼睛的汉人士兵。很难想象远离中原的西域腹地,会存在一个汉人直接掌控的城市。   乌垒城,西域都护府所在地。   西域都护府,是大汉王朝在西域的最高权力机关,主管大汉在西域的一切军政事务。   从城门沿着青石板大街一直往前走500米,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再右拐30米,一座朴素敦厚的建筑现入眼帘。   大门上的朱漆已经剥落,与之鲜明对比的是,门口左右两列站立的玄甲将士,目光犀利,英气勃勃宛如初生的太阳。   他们头顶上府邸的匾额,悬挂着大汉皇帝亲笔题写的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西域都护府。   ……   午后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门口的亲卫连连打着哈气。   甘延寿端坐窗前,用毛笔沾水写在木桌上,一丝不苟地练习隶书,气度沉雄,浓眉如山,一双深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手离桌一尺之外,腰杆挺直,婉转有度,练字如练剑,可以养浩然之气。   他今年四十有二,正当盛年。   翻开他的履历,会令很多人羡慕,   甘延寿出生名门,是开国将门之后,他是大汉第一力士第一轻功高手,但他依旧保守初心,从来不骄傲自大,每天早练剑术,午练书法,以求文武均衡。   也正是因为他沉稳的性格和官风,深受大汉皇帝的赏识,被皇帝派往西域,担任极为重要的西域都护都护一职。   临行前,汉元帝刘奭特意在书房单独接见他,送他一副亲笔书法,淡黄的布帛上简简单单只写着一个字:稳。   一字,简在帝心。   甘延寿心领神会,自然明白陛下的苦心,设立西域都护府的目的,一是维护西域三十六国和平共处,其二保障丝绸之路的通商安全。大汉皇帝送给甘延寿这个“稳”字就是希望他在西域,要克制自己建功立业的冲动不生事端,以稳定为第一要务。   能不打战尽量不打仗。   在甘延寿的努力下,现在西域三十六国,国与国之间和平相处,没有为了争夺领地而像以往的一样战乱不休。   同时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东西方贸易如水一样源源不绝。   ……   只是,他心头仍有一片阴云。   北匈奴!   自从北匈奴迁徙至康居国后,不安分的郅支单于一直小动作不断,不过好在没有如以前一样动辄吞灭别的国家,为了求稳,甘延寿代表的西域都护府选择了隐忍,除了派人密切监查北匈奴的动静以外,都护府并没有对北匈奴进一步敲打。   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求稳了?   有时他也会在静夜里细想这个问题。   尤其是副校尉兼好友的陈汤几次和他激烈争辩,戏称为他为掉了牙的老虎时,让他扪心自问。   但是,当他看向墙上挂着大汉皇帝亲笔写下的那一个“稳”字时,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陛下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肝脑涂地也要忠实执行陛下的西域方略。   ……   放下笔,正在沉思中。   一名大门守卫匆匆走到书房外,拱身行礼道:“都护大人,府外有精绝国使者说有军情要事求见校尉陈大人,陈大人出城巡视去了,大人要不亲自见见?”   精绝国?   那个西域唯一的水国和唯一是女王当政的国家?   甘延寿微微沉思,便想了起来,他转身看向护卫,“他带了多少人?有何凭证,证明他是精绝国使者www.shukeba.com。”   “大人,他自称是精绝国水官都尉风雅城,身后只跟了六名随从,有精绝国通关文牒和都尉官印。”   甘延寿沉吟着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对护卫道,“将风雅城一人带入议事厅,他随从在府院外待命。”   “遵命。”护卫刚走到门口,就听甘延寿又道,“另外派人快马通知陈校尉,让他立刻回都护府!   护卫领命而去。 第七十七章 陈汤与甘延寿   甘延寿虽然出身名门,但从都护府掉漆的大门和议事厅里简陋的陈设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生活非常简朴的人。   除了没有雕纹的胡杨木桌子和椅子外,别无他物,为了以示郑重,他头束武冠,身披铁灰色玄甲,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正色坐于大厅上方,静待精绝国特使,身后两名亲卫肃然而立。   不一会儿,护卫领着一个风尘仆仆肤如小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人拱身朝甘延寿行礼,朗声道:   “精绝国女王座下特使水官都尉风雅城,参见都护大人!”   风雅城抬起头,与甘延寿四目相对。   在甘延寿眼里,这个人脸上写满了风霜,有着与温文气质不相符的粗犷式小麦色皮肤,这种违和感的定义印象,让他有进一步探究的兴致。   而在风雅城的眼中,感觉对方目光如镜子一般直入他的内心,不由神情一凛,但也毫无惧色,一脸坦然。这位甘大人果然气度不凡,风雅城正暗自想着,不料甘延寿下一句让他差点摔倒,只见甘延寿身子前倾,和颜悦色地问:   “你是不是个女人?”   甘都护见这人一脸憔悴中掩盖不了他的眉目清秀睫毛如羽。而且身材苗条婀娜多姿的样子,听说精绝国女王当政,大量提拔女性在朝中为官,所以他深度怀疑,风雅城很可能是女扮男装。   风雅城笑容冻在脸上,嘴角微微抽搐,对这位甘大人的好感轰然坍陷,还好长期的涵养让他脸色迅速恢复了平静。   “大人说笑了,在下是个男人www.shukeba.com。”   风雅城答到,还故意伸长脖子,露出自己的喉结。   “风特使请坐,来人看茶!”甘延寿干咳一声,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   当风雅城就坐后,甘延寿并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询问了一些有光精绝国的相关情况,尤其是治水国策,因为他曾经担任过辽东太守,在引渠灌溉方面颇有建树,更重要的是想摸摸对方的底。   他不得不谨慎,自从来西域都护府就职以来,已经遭遇到数次暗杀,虽然都被他一一化解,可是对方也实在狠厉,一旦被俘,立刻咬破藏在牙齿间的毒药自尽。根本让人查不到具体线索,   其实不用猜,北匈奴的嫌疑最大,可是死无对证,他也只能加强防范而已。   那么,这个风雅城究竟是不是打着精绝国特使的幌子,其实是个行刺自己的刺客呢?甘延寿自己必须多加审视。   风雅城轻饮一口茶,眼神如泉,仿佛已经洞悉都护大人的意图,对答如流,从脸色到谈吐,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甘延寿基本判断,这个绝不是一个刺客,刺客不可能将治水方略说得如此精炼。   在其位谋其政。   这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专业素养。   ……   “风特使,请喝茶。”甘延寿挥挥手,让身后两个亲卫退下。既然对方不是刺客,自己也就不需要额外增加人手。   “谢大人。”   风雅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   这时门外出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一身银色的铠甲夺人眼目。   正是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   风雅城立刻站了起来,拱手施礼,“精绝国特使风雅城参见校尉陈大人。”   陈汤一愣一笑,“你认识我?   “来之前,我有个朋友把大人的样子告诉过我。”风雅城坦然回道。   “是谁?”陈汤和甘延寿对视一眼,一齐看向风雅城,他们两个人上任不到一年,包括精绝国在内,很多西域国家都没有亲自去过,在精绝国更没有熟人。   “燕幕城。”   风雅城微微一笑。   话音刚落,甘延寿长身而起,眸子定定地盯着他,压低兴奋的语气问,“燕幕城?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风雅城点点头。   他双肩突然被陈汤一把按住,让他身体都摇晃起来,只见这位年轻的校尉一脸激动地叫道,“你认识燕老弟?快说!他现在人在哪儿?”   看着风雅城被自己晃得弱不禁风的样子,陈汤突然触电般缩回手,向后退了一步,吃吃问道,“你不会是女的吧?”   又来了,你们汉人什么眼神?是不是都该吃药,风雅城心里咬牙切齿,还没开口,就听甘都护爆笑起来。   陈大人,在下是个男人。风雅城很好地控制住了脸部的表情,正色道。   “对不住,是我孟浪了,陈汤脸上阵青阵白,抱拳欠身致歉。   风雅城笑笑,“无妨。”   等主宾入坐后,他才将与燕幕城交往的细节娓娓道来,当他说到燕幕城在精绝国皇宫斩杀北匈奴黑狼卫首领呼尼毒一节时,饶是甘延寿气度沉渊,也不禁惊讶失声,他查过呼尼毒资料,此人骁勇善战,被誉为大漠第一刀,除了黑虎卫首领贺拔峰外,他就是北匈奴第一高手。   他又惊又喜,这等于斩了郅支单于这头饿狼的一只手臂。怪不得上次陈汤竟然提出让燕幕城取代他担任校尉的要求。燕幕城此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突然很像尽快见见这个当代传奇,心里也涌起和他一较高低的雄心。   ……   陈汤一拍大腿,大笑道,“霸气,这比我们缩在这龟壳子好多了,这才是个男人!说这话时,他挑衅地看了甘延寿一眼,完全不管甘延寿一脸苦笑。   风雅城察言观色,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只得加快速度继续说下去,   下一节说道燕幕城逼北匈奴十四王子成为傀儡,乖乖和精绝国公主举行一场假婚礼,以迷惑北匈奴时,甘延寿和陈汤都一齐拍案叫绝。   “燕老弟,真有你的!”陈汤以茶代酒大呼过瘾,“胆大!心细!果断!不像某人力大如牛却胆小如鼠。”   风雅城低下头,他再怎么愚钝,也知道陈汤口中的鼠辈就是指都护大人,同时也暗暗为甘延寿的气量折服,作为陈汤的顶头上司,面对陈汤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嘲热讽,除了脸露无奈外,竟无半点暴怒。   他知道大汉军制,上下级等级深严,甘延寿完全可以治陈汤一个“以上犯上”之罪,想到这里,他看向甘延寿的目光七分敬畏之外多了三分亲近。 第七十八章 战与忍   如果说风雅城外形上像个女人,那么内心却是比女人更敏感细腻。略微几句谈话,他就将甘延寿和陈汤心肝脾肺肾像过了一遍汤水似的,了然于心。   心里一阵叹息。   甘延寿显然是一个守成之主,一味求稳,而陈汤锐意勃发,是个一心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   不过,副校尉是西域都护府中第二号人物,而且他二人关系又那么好,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他并没有明确回答燕幕城的去向,而是准备掏出一封信,看看他们的反应。   “两位大人,这是燕大侠让我转交给陈校尉的书信www.shukeba.com。”风雅城说着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卷,在向甘都护微微致意之后,递给陈汤。   如果不是甘延寿先见到自己,风雅城更愿意私下把信交给陈汤。   因为书信内容燕幕城让他看过,信中除了详细记录燕幕城从北匈奴王子驹于赢口中审讯出的情报外,还在信的结尾,燕幕城特意建议西域都护府应该先发制人,主动进攻北匈奴,以免养虎为患。   而这,估计不会讨都护大人喜欢。   ……   陈汤凝神接过,将暗黄色的羊皮卷在膝盖上徐徐展开,看到最后一行,额头已有青筋闪动,他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将羊皮卷平摊在甘都护茶几上。   手一拍桌子,茶水四溅,“君况,这就是你怀柔之策带来的恶果,西域三十六国,有二十国暗中与北匈奴勾结!”   甘延寿气定神闲地看了他一眼,用衣袖将桌上的茶水抹去,这才拿起羊皮卷细看起来,脸上不喜不悲。   他这副淡定的样子,不仅让陈汤隐隐生怒,更让风雅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忍不住抓狂。   果然,甘延寿放下羊皮卷,神色不变道,“我们西域都护府自从设立以来,对西域三十六国一直公平公义,如果说三四个国家有异心还属正常,但若说会有二十个国家一起背叛我们,又怎么可能呢?”   他话音刚落,陈汤眼睛瞪得滚圆,脸几乎贴在甘延寿的脸上,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是说燕幕城在说谎?”   风雅城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燕幕城可以说是以一人之力拯救了精绝国,不容他人质疑其人品。   “子公,你先别激动,我并没有说燕大侠骗人。”甘延寿示意陈汤坐下,沉吟道,“而是认为那个匈奴王子夸夸其谈,仅凭一人之口,又没有真凭实据。”   这话说得陈汤不得不安静下来,兵不厌诈,甘延寿说的也不无道理,他看向风雅城问道,“除了那个驹于赢口头表述外,你们有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风雅城脸色平静,缓缓站起身,与陈汤对视一眼之后停留在甘延寿的脸上,朗声道:“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燕大侠和我国女王陛下都认为这个情报确实可靠,原因有三个:其一,这驹于赢王子非常怕死,而燕大侠又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当燕大侠一剑刺死呼尼毒时,他当时就吓破了胆,量他不敢撒谎。其二,这二十国,燕大侠在信中也列出了具体名单,我们在只要在任何一国暗中求证,就知道驹于赢所言是真是假,我们认为驹于赢绝对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其三,北匈奴之所以敢把手公然伸到精绝国,就已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提前布局,蠢蠢欲动,而西域不少国家必然迫于北匈奴实力,暗中依附于它,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话讲完,他安静地坐回位置。   他留意到,在讲话的同时,陈汤频频点头,显然已经信服,而甘延寿也是一脸沉思状,貌似也认可自己的结论。   风雅城和陈汤对视一眼,彼此都默契的微笑,一齐看向甘延寿。   毕竟他才是这里的老大。   ……   甘延寿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眉头开始微皱,良久之后,目光在陈汤和风雅城各看了一眼,这才徐徐说道,“刚才风特使所言也不无道理,燕大侠在信中提出的先发制人的建议也有可取之处,不过兹事体大,一旦贸然发起战事,西域各国将生灵涂炭,不可不慎之再慎。”   果然又是这样。   风雅城暗自叹气,看向陈汤,陈汤安慰地回视他一眼,双手用力扶住椅子把手,压抑自己的情绪,沉声问甘延寿:   “那么我的都护大人,你究竟想怎么做?我们洗耳恭听。”   “三件事。”   甘延寿语气平和说道:“一,在这名单上的二十国派出斥候,仔细监视他们与匈奴的来往情况,二,加大我们在北匈奴暗线的情报收集,尤其是军队调动情况,三,子公和我即刻联名上书给朝廷,将燕幕城的建议转达给陛下和各位大臣,看朝廷是否同意先发制人的战略。”   这话说完,陈汤“咔嚓”一声已将把手握断,脸色异常铁青,愤然而起道:   “君况!你说的简直是纸上谈兵!你知道一封奏疏从乌垒到长安,别说朝廷审议,光是路上来回就要四五个月时间,而在这期间,一旦北匈奴起兵席卷西域,我们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他声色俱厉,让风雅城都触目惊心。   但即使陈汤一副吃人的表情,口水几乎喷了他一脸,甘延寿依旧展示了惊人的心理素质,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与陈汤四目相对,眼神平静,语气温和:   “子公,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我来之前,陛下亲自召见,送我一个稳字,就是希望我忍耐克制……”   话没说完,就被陈汤打断,他拱手向东,“陛下决策当然英明,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北匈奴只是小打小闹,现在它准备大动干戈,现在它的刀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你还好叫我们忍吗?”   不等甘延寿开口,他又急声道,“七年前谷吉大人被北匈奴的郅支单于亲手射杀,而我们呢,都做了什么?养虎为患!姑息养奸!西域各国都看着我们呢?我们连自己人都护不住,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能护住他们?这二十国转投匈奴,也是为了自保,责任不在他们在我们!!”   “君况!兵贵神速,我等发兵后再向朝廷请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掷地有声,陈汤须发尽张。   甘延寿终于变色,一脸颓然地坐倒在座位上,他闭着眼,用手扶着额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而另一侧,风雅城已是战意沸腾,此生能认识燕幕城,认识陈汤,幸甚! 第七十九章 艰难的抉择   良久之后,甘延寿神情恢复了镇定,仰头吐出一口气,用衣袖擦拭一下额头的冷汗,是战还是忍?这个抉择有如千钧把他死死压在地上,几乎难以呼吸,他脸色惨白,按住桌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看向陈汤欲言又止,最后哑声道:   “子公,对不住,人命关天,这件事让我再好好想一想,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你替我好好招待客人www.shukeba.com。”   “君况,你没有事吧?要不要叫大夫?”陈汤抢步上来,扶住他的肩膀,脸色的义愤转为愧疚,甘延寿是个好人,为人宽柔,带手下军士如自己手足,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甘延寿摇摇头,转脸对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的风雅城歉意地笑笑,缓步而去。   陈风二人并肩站在门口,望着甘延寿萧索的背影,久久无言。   ……   等两人入座后,陈汤对风雅城道:   “风兄弟,甘都护人不坏,就是过于谨慎,人有些磨叽,你不要怪他。”   风雅城见陈汤将自己的称谓改口为兄弟,心中一阵暖意,开口到:“陈兄,严重了,都护大人在西域一向宽容大度,西域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燕幕城小子去哪儿了?”陈汤问,这个问题一直憋在心口,不吐不快。   风雅城咳咳道:“关于他的下落,燕大侠的原话是,如果陈汤那下子见了我的信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么就不要告诉他我去往哪里?”   “这小子!”陈汤摸摸鼻子笑骂道。   风雅城清清嗓子,显然陈汤已经远超燕大侠的要求,他语气停了停,一字一句道:“他说,他在郅支城等你!”   这句话仿佛一把剑刺入陈汤的心。   他笑容收敛,神情凝重。   这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是扑面而来的“视死如归”的气概。   燕幕城言外之意很简单,无论都护府出不出兵,燕幕城都要亲入虎穴,表达了和北匈奴死磕到底的决心!   为国为民,才是侠之大者。   燕幕城,真是羞煞都护府2千将士!   陈汤望向远方,喃喃道。   ……   “风兄弟,你们是怎么从精绝国过来的?”陈汤问,除了有关燕幕城的下落,这个问题也是他最想问的。   因为按正常路径,他们从精绝国出发,必选向南途经楼兰、阳关,再北上玉门关,穿越几个国家之后才能到乌垒城,路上快马加鞭,也需要3个月时间。   但从燕幕城信上的时间推断,风雅城他们从精绝国到乌垒城路上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他很好奇,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一条近路,果真如此,那么对西域都护府派人联络大漠以南国家将大有裨益。   “横穿塔克拉玛干。”风雅城淡淡道。   “什么?那个死亡之地!”   陈汤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来西域之前,他就听说过有关塔克拉玛干的种种可怕传闻,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是干尸集中营,就连骆驼都望而生畏。   风雅城点点头,眼神闪过一抹泪光,黯然道,“十五个兄弟,只剩六个。”   陈汤神情一震,脑海出现风沙肆虐中,一群精绝国勇士奋勇向前的景象。   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任何慰问和感动的话在生命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   ……   夜色深沉。   乌垒城万籁俱寂。   由于心情烦乱,陈汤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晚都半睡半醒,风雅城那双好含泪的眸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他披义坐起,来到中庭。   鼓已经敲过三更,抬头看天,厚实的云层遮盖了明月,让他心胸倍感压抑,他用力伸展双臂,奋然深吸一口气,借助灯笼的暗红色光芒,他刚想找个石墩坐下,就看见石桌边坐着一个人,白衣如雪,无声无息地与夜色仿佛融为一体。   是风雅城。   “风老弟,你怎么也没睡?”陈汤打声招呼,在他身边坐下,顺便生了个懒腰。   风雅城转脸看向他,苦笑道:“我心急如焚,怎么能睡得好。”   陈汤给他一个歉意的眼神。   风雅城眼睛有些红肿,手撑住清凉的石桌上,良久才沙哑道,“我们精绝国有3000百姓,若北匈奴来袭,弹指间灰飞烟灭,是“先发制人”还是“坐等虎大”,都护府的一念之间,决定我们精绝国和其他西域国家的生死存亡。”   “我知道,风老弟,你就安心在都护府多住几天,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去和甘都护好好商议,一定会给你一交代。”陈汤诚恳地道。用手点了一下风雅城的肩。   人家冒死穿越大漠,如果空手回去,确实是伤透人心。   想到这里,他只觉心中有愧。   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晚都护府还有一个人彻夜难眠,正盘膝坐在屋檐上,远远看向院子的两人,长吁短叹。   白天陈汤的话言犹在耳,字字诛心,那一刻让他既矛盾又羞愧,如果真如陈汤所言,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使匈奴重新奴役西域各国,屠戮西域百姓,自己这个都护还真成为一个千古罪人。   可是,如果就算先发制人,但整个西域都护府手里的兵力再加上车师国的屯田的兵士不到5000人。怎么能对抗盘踞在康居的虎狼之师?   到时从关内借兵,还是需要几个月时间调兵遣将。   怎么办?   他感觉头里有一座火炉在腾腾燃烧。   任屋顶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身上,就这样一坐到天明。   ……   第二天一早。   早晨,陈汤招待风雅城一行人共进早餐,却不见甘延寿的人影。他正想亲自去请时,甘延寿的贴身护卫匆匆走来,说都护大人,昨夜偶感风寒,现在卧病在床,已经派人去请大夫来拯治。   陈汤和风雅城都是一脸惊讶,而陈汤心里更多是自责,这病说不定就是被自己给骂出来的,他带着风雅城和侍卫一道去甘延寿房里探望。   远远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草药味,卧室外,一个药童正在墙根煎药   一进卧室,就看见甘延寿面色苍白,神情萎靡,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而一个雪白胡子的青衣老者正眯着眼,坐在床沿给他把脉。   君况!你没事吧?陈汤快步抢到床前闻到,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甘延寿挺直腰,笑道,没事休息两三天就好。   却听身边那老医师气得胡子飞扬,“两三天?到底你是白痴还是我是白痴,”你这是重度风寒,没有十天半个月,你小子别想下床!”   他的话,居然让主人都护大人一声都敢不吭,这位老人家是都护府特聘的名医,曾经是大汉皇宫里的御医,连皇帝都敢骂,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都护。   沉默了半晌,甘延寿突然握住陈汤的手,正色道,“我养病期间,就由子公全权代理都护一职,负责一切军政事物。”   陈汤俯身抱拳道,“君况,放心!”   他目光如炬,心里一团将熄的火焰突然又燃烧起来。 第八十章 挥刀拼命   解开层层纱布,肋骨下方腰上一道清晰的伤疤映入燕幕城眼帘。   走出大流沙。   抵达于阗国已是第六日。   伤口已经愈合,燕幕城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他赤条条跨入浴桶,像一只离水太久的鱼,闭上眼睛,连头带人整个身躯浸入清凉的水中。   尔后头猛地炸出水面!   水花四溅!   爽!   想起大流沙梦魇一般的炼狱日子,一杯水都要小心翼翼地分几次喝,如今看向身下这一桶自己一年都喝不完的清水,简直恍如隔世。   在水中尽情地折腾一番之后,头枕在木桶边缘,身子泡在水中,燕幕城手里抓一把闻名西域的于阗红枣,大口咀嚼着。   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算算时间,风雅城如果能顺利横穿沙漠,现在应该到了乌垒城的西域都护府。   不知道他和陈汤接洽得怎样?   燕幕城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紧迫,自己在信中已经将局势分析深入浅出,希望陈汤和甘延寿的反应,不要让自己失望。   如果他们西域都护府依旧像乌龟一样缩着不动,那自己还真的是孤军奋战了。就算杀了郅支单于,最多也只能拖延几年时间,一旦他们选出新的单于,局势稳定后,西域各国依旧是在劫难逃,更何况还有丝绸之路这块大肥肉。   北匈奴贪婪如狼,怎可能不吃?   ……   正在默想,门突然被一脚踢开!   一个巨人领着五六个彪形大汉闯了起来,燕幕城探头一看,都是商队的熟面孔,为首的正是巴图尔,里面还有耿黑子,个个面色狰狞。   一副秋后算账的既视感。   巴图尔手中的狼牙巨棒指向燕幕城,声音如雷炸响:“姓燕的,给我站起来!是不是你杀了尼扎木——”   燕幕城面不改色,依旧懒洋洋地瘫在水桶中,用毛巾轻轻擦拭胳膊,语气清爽地道:“巴总管,我不是和你们说清楚了吗,尼扎木是我们的兄弟,我怎么可能杀他,那天晚上他不见了,应该是去找之前失踪的老乡蒙腾尔,那天晚上我虽然也出去了,只是去散散心www.shukeba.com。”   有关尼扎木的身份和当晚自己独闯黑鹰卫营地那一节,燕幕城不想多说,尼扎木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棋子,不如留个好印象给大家。   而自己灭杀黑鹰卫一事,即使说了,除了马努老爹一家人,其余人又有谁会相信?徒然让马努老爹一家受到困扰。   这一路来,自己早已把马努老爹和萨努尔班茹夫妇当做自己的家人一般,有什么狂风暴雨,自己一肩承担!   ……   燕幕城懒散的姿势,轻描淡写的语气,一下子将众人的怒火点燃。要不是顾及到这木桶是客栈的公共财物,巴图尔恨不得一棒将这个男人连木捅打得稀烂。   “散散心?”巴图尔冷笑着将地上那条带血的纱布用狼牙棒挑了起来,“这是什么?散步散出血来?”   不容燕幕城分辨,耿黑子一步上前,将一个裂开的水袋甩进浴桶,水花溅了燕幕城一脸,他咬牙切齿道:“燕歌行你这败类!这是那晚被你割裂的水袋,因为被尼扎木发现了,你才杀他灭口,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狠,自己人也下得了手!”   他话说完,四周一片寂静。   燕幕城泪流满面。   还好自己心比金坚,否则一定会活活含冤吐血而亡。   他无话可说,说了也没人信。   六个人慢慢围拢过来,如果他们的眼睛能喷出火来,一定会再加把柴,将水桶里的燕幕城当羊肉煮了。   看见燕幕城一言不发,众人只当他是默认了,巴图尔踢踢水桶,“姓燕的,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不仅把东家一家玩于鼓掌之中,还有月刀寨为你撑腰,我一直忍你很久,但你竟然豺狼心肠,连老实巴交的尼扎木都敢害,杀人偿命,你穿好衣服滚出来,跟我们到后巷里去!”   巴图尔原本考虑到自己正面对抗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直想采取偷袭的方式,打残燕幕城,可正因为如此才一拖再拖,拖到尼扎木的命都丢了,这才下定决心,拼了这条命,也要将燕歌行这个毒瘤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燕幕城神情不变,就听耿黑子恶狠狠吼道:“今天我一定要宰了你,替尼扎木兄弟报仇,你真替我们汉人丢脸!”   ……   此刻是正午时分。   烈日如火。   即使是于阗都城,街上的行人也十分稀少,都躲在家里纳凉。   客栈后的那一条小巷,别说人幽静得连半只猫都没有,换好衣服的燕幕城乖乖跟着众人走到小巷的尽头。   尽头处有一处废宅,似乎荒废了很久,断壁残垣,飘着发霉的味道。   燕幕城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现院子很大,是私斗的好场所,想来他们干掉自己后,就地掩埋,简直一条龙服务。   看来早有预谋,在时间上,因为马努老家一家三口这两天都在郊外忙着给胡人小朋友的私塾送书。所以他们不可能再给燕幕城撑腰。   ……   巴图尔左右各执一根狼牙棒,凝神静气与燕幕城四目相对,今天的决斗他是主力,身后五人一字排开,亮出了各自的兵器,有圆月弯刀,有流星锤,还有长枪。   亮闪闪,在阳光下夺人眼目。   人人都有兵器。   就是可怜的燕幕城两手空空,他的剑早已被耿黑子插在腰上。   一路上他是向耿黑子讨要过,可是人家狠狠地回了他一句:   “你以为你真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啊,用什么剑?你这阴狠小人,人人得尔诛之,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   燕幕城无话可说,不过考虑到巴图尔曾经一棒子把血蝎帮三当家的脑袋砸得稀烂,自己不敢托大,脚尖轻轻一挑,一根三尺长的树枝落入手中。   这货居然用树枝。   几个人顿时哈哈大笑。只有巴图尔面色反而凝重一分,他知道高手到了一定境界,一草可以为剑,一花亦可伤人。   难道这个家伙已经到这种境界?   他瞳孔不由一缩。   巴图尔表情的变化,燕幕城看在眼里,这个巨人并非超一流高手,可是眼光老辣,怪不得自己在应聘护卫时,那么刻意掩饰自己的身手,依旧被他看破,乃至误会至今,胡人有如此眼光,殊为难得。   他今天准备露一手绝活。   证明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燕幕城。是大汉排名第一的剑客!   否则误会越来越深,巴图尔和耿黑子都是正直的热血男儿,这样的好男儿应该是和自己聚在桌前把酒言欢,而非在阴暗的小巷中挥刀拼命! 第八十一章 废宅里的决斗   烈日有些刺眼。   燕幕城正面对光,他刚用手遮挡一下太阳,一根狼牙棒就呼啸着向他当头劈下,他向左一个侧步,另一根狼牙棒已横扫他的腰部,双棒合击!   燕幕城腾空而起,脚尖在棒子上轻轻一点,人如一只大雁飞出一丈之外。   众人楞在当场。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燕幕城出手,这躲闪的速度,腾空的力度,出脚的角度,无不令人惊艳。如果不是敌人,耿黑子真想大喊喝一个“好”字!   巴图尔眼神凌厉,再次扑了上去,以棒为剑,直捅燕幕城的胸部,另一棒引而不发,燕幕城手中的树枝根本没有抵挡能力,除非他选择一直躲闪。   但让他失望了,燕幕城这次没退,一个后仰斜滑,躲过那击胸一棒的同时,双腿前冲,踢在巴图尔的膝盖上,让这巨人踉跄着后退,不等他站稳,燕幕城手中的树枝向上一挑,又击中了巴图尔的右腕,再一脚将他手中的狼牙棒踢飞出去!   行云流水,棒子重重落在地上,激起的飞沙溅了众人一脸。   一系列华丽动作之后,燕幕城突然收手退回原地,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勾勾手:“你们一起来www.shukeba.com。”   “狂妄!”耿黑子嘶吼着挺着长枪率先冲了过去,他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武艺,可是常年的进山打猎,让他练就了惊人的臂力,他曾在被600斤野猪狂追的过程中反手一枪将野猪捅翻!   燕幕城反应快,他也不慢。   今天他就要这个人当野猪捅杀!   燕幕城冲他一笑,不偏不闪,就在耿黑子的枪尖离自己咽喉一尺之距时他突然出手,仅用两根手指就将枪头牢牢夹住,耿黑子黑脸通红,他使出浑身力气竟然也无法从燕幕城指尖将枪头拔出。   观战的众人一脸骇然。   他们都知道耿黑子一枪捅翻过一头巨型野猪,却没想到此刻居然连燕幕城两根手指都敌不过。   ……   燕幕城突然松手一放,用力过猛的耿黑子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刚想起身,一根冷冰冰的树枝顶在他的咽喉上,整个人都绷紧如弓弦。   “你死了。”燕幕城对他一笑。他慢慢移开树枝,一阵风突然袭向脑后,他就地翻滚躲过一根狰狞的狼牙棒。   这一幕让耿黑子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可惜,因为燕幕城就差这么一瞬,就被巴图尔的狼牙棒打飞出去。   燕幕城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用夸张的语气对刚才偷袭他的巴图尔道,“老大,我今天刚洗的澡。”   巴图尔有些气喘地瞪着他,由于用力过大,棒子还在手中不停地颤动,刚才那么突如的偷袭竟然也被这人躲过,就像他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这未免太过骇人,此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三方。   ……   认清形势之后,他大手一挥,沉声喝道:“大家一起上,把他围起来,他手里只有树枝,伤不到我们。”   燕幕城立在原地,也不跑,让六个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手里的弯刀,流星锤,铁棍,长枪,狼牙棒,面对燕幕城手里那一根孤零零的树枝,这一幕如果有路过的人看见一定滑稽地想笑,又要为燕幕城可怜得要哭了出来。   巴图尔和他五个小伙伴没有笑,燕幕城更没有哭,因为他们都知道,实力的天平一直在向燕幕城倾斜。   一起上更好,燕幕城还想重新洗个澡再美美睡上一个午觉。   一条流行锤飞向他背后袭来,却被燕幕城转身用手接住。   就在此刻   耿黑子的长枪刺向他的右肋,铁棍横扫他的腰,两柄弯刀向下横剁他双腿,最狠的还是巴图尔,眼看燕幕城应接不暇,两根带刺的巨棒带着一股雷霆之势重重向燕幕城脑袋砸来!   燕幕城仿佛瞬间陷入绝境。   前后左右都同时遭受攻击,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上跃起,可是上面已经被巴图尔狰狞的狼牙棒封住。   这怎么办?   燕幕城笑容不变。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燕幕城扯过流星锤,一个斜身用头将流星锤的主人撞飞出去!   如果用慢镜头看,燕幕城此刻身体与地面呈现45度角,在弹指间同时躲过了巴图尔的狼牙棒,耿黑子的长枪,一人的铁棍,都在燕幕城斜身时扑了空,唯一对他双腿有威胁的两把弯刀贴着燕幕的腿肚子碰撞在一起,激起绚丽火花。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快得令人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停滞。   轮到燕幕城反击了!   他向前俯冲,两条一个人字踢,将使刀的两人踢倒在地,然后以手为脚,一阵旋风腿,将耿黑子和使棍人再次踢到在地,唯一不倒是巴图尔,他举手无措,手里的狼牙棒几乎成了摆设。   因为燕幕城实在太快了,快得巴图尔思维和动作都跟不上节奏。   等他反应过来,五个同伴像盛开的花瓣一样倒了一地,燕幕城用树枝飞快地在无人咽喉处一抹而过,笑道,你们都死了,黑子哥,你都死了两次了。   他树枝一扔,看向面色复杂的巴图尔,“还要比下去吗?”   就算脸皮再厚的人,现在也知道,燕幕城对他们一直手下留情,也一直未尽全力,再比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不仅如此,动一下脑子就知道,即使商队八十多个护卫一拥而上,也必然被燕幕城砍瓜切菜般完虐。   巴图尔颓然底下头,眼睛闭了闭,这才将目光停留在燕幕城的脸上,表情不甘心中也透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兴奋,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你…真是燕幕城?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燕幕城点点头。   “那晚血蝎帮300多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是你做的?”巴图尔再问。   燕幕城点点头。   “嘶……”四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他们现场每个人都见识过血蝎帮的暴虐与凶残,没想到燕幕城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将这一群恶贯满盈的马匪团灭。   “那你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来商队?”巴图尔深吸一口气再问:““你有什么目的,又和月刀寨是什么关系?”   燕幕城拍拍手,笑了笑,“不打不相识,今天晚上,你能不能请我吃饭?在饭桌上,我们大家慢慢聊。”   “能请燕大侠吃饭是我的荣幸!”巴图尔放下手中的狼牙棒,抱拳道。   “好,一言为定,我回去再洗个澡。”燕幕城满脸春风。   他走出几步之外,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燕大侠你的剑!”   只见耿黑子双手捧着一柄青锋剑,低头送到燕幕城的身边。他心里一团乱麻,想起一路上他都对燕幕城任意使唤,现在想来,一阵后怕。 第八十三章 救人   一笑泯恩仇。   昨晚和巴图尔耿黑子哥几个在酒楼一醉方休,既然坐实了他是名动天下的燕幕城,所有的误会自然烟消云散。   虽然对话中,燕幕城依旧有所保留,比如那天晚上他究竟为什么受伤?他化名跟随商队来西域的意图何在?以及他和月刀寨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对于这些,燕幕城都技巧性地一笔带过,不过巴图尔他们也刻意没有多问,因为对方既然真是燕幕城,那么人品肯定杠杠滴,多加盘问反而是对大侠的不敬。   想到有大汉第一剑客做自己的同事,哥几个无不大呼过瘾,这以后说出去也是一件特别长脸的事情,尤其是巴图尔和耿黑子,前者因为有燕幕城在,商队的安全保障能得到质的飞跃,这极大地减轻了他的负担,后者是因为作为草根阶层的一员,他一直对燕幕城推崇倍至,可一直无缘相识,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还被自己足足骂了九个多月。   幸好人家大侠不仅剑术高气量更高,对自己横眉冷对毫不在意,燕幕城如此胸怀,让他在耿黑子心中的形象瞬间拔高到常人昆仑雪山一般的高度。   在席间,众人频频向燕幕城敬酒,巴图尔和耿黑子更是一杯又一杯地猛灌,大家把酒言欢,这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   ……   下一日,直到日上中天,燕幕城还是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急促地推开,风风火火闯进两个人来,正是马努老爹和巴图尔。   都是一副焦急不安的模样。   燕幕城立刻翻身坐了起来问道,“老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燕老弟,萨努尔和班茹被月刀寨的人绑走了www.shukeba.com。”马努老爹哑声道,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慌乱的情绪。   “燕大侠,我们的人都在院子集结好,就等你一句话。”巴图尔沉声道。   燕幕城眉头一挑,利落地披上外套拿起搁在枕边的剑问,“月刀寨的人现在在哪里?她们有几个人?”   “是五个女人,其中有月刀寨大当家赵如刀和二当家郭野月,她们裹挟着少东家和夫人的马车刚刚出城朝西去,耿黑子他们在后面跟着。”巴图尔道。   “哦。”燕幕城脸色镇定下来,握住马努老爹的手,“老爹,别担心,我这就把他们带回来。”   他又对巴图尔道:“你叫弟兄们都散了,守住骆驼和货物就好,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一个人去。”   巴图尔愣了楞,随即点点头,废宅那一战燕幕城给他的印象刻骨铭心,月刀寨那几个女人虽然武功惊人,但他认为燕幕城一个人足以应付过来。   “老爹,放心,日落之前,我一定会把萨兄弟和小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燕幕城目光澄澈,手在老爹肩膀上按了按。   “我信你!”   老爹沉着应道,觉得压在心头的那一快巨石一下子被踢开了。   ……   一条碎石宽道,带状一般伸向蓝色的天际,这是通往大月氏最宽的一条马路,要去大月氏中途还要经过皮山、蔬勒、休循等三个国家,需要两个月时间。   这一路大多是戈壁和绿洲,沙漠地带不多,所以月刀寨一行人舍弃了骆驼,直接骑马沿着官道徐徐而行。   五个人两前三后。   赵如刀和郭野月并肩走在最前面。   小草她们三人压后。   萨努尔班茹夫妇驾着装书的马车被她们夹在中间。   一身短劲黑衣,头上缠着一根粗大麻花辫子的郭野月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又默默转回头来,嘴角莞尔。   “你笑什么?”赵如刀问。   “我笑那根竹竿,一路上都板着一张马脸,真应该把他揪出来去拉马车。”郭野月笑得很放肆。   “你小声点。”   “他听到又怎么样,还敢咬我呀?”   “野月,你怎么搞的?和你说了几遍了,他们不是肉票,是我们请去教孩子的先生,你对人家一定要客客气气。”   说这话时,郭野月发现赵如刀的脸也像萨努尔一样拉得像一张马脸。   “好好好。”看见大姐不像在开玩笑,郭野月黝黑的脸上吐吐舌头,转移话题道:“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赵如刀板着脸不回应。   “你怎么不把那家伙给一块儿绑了过来?”郭野月咬着嘴唇嬉笑道,“我觉得啊,我们月刀寨最缺的其实不是教书先生,而是压寨先生,你说是不…唉哟!唉哟!我的耳朵!”   “你还知道疼啊?嘴巴一路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赵如刀在马上斜身45度角一把扯住郭野月的耳朵,笑骂道。   “疼疼疼……哇!那个…那个家伙就在前面!”郭野月突然大叫。   “忽悠,接着忽悠,看我今天不把你揪成一只耳。”赵如刀刚想再加一把力,猝然松开,她看见前方真的有人拦住她们的去路,一人横剑立马静静立在路中,标志性的蓝色衣服标志性的不羁神情。   不是燕幕城还是谁?   ……   “燕大哥!”   班茹在马车上站起身欢快地挥挥手。而一旁的萨努尔则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   “嗨!小子!刚才我们还说到要把你绑上山呢,你还真乖,自个儿就送上门!”郭野月驱马上前,冲燕幕城抛了个媚眼。   燕幕城无心说笑,睬也不睬她,策马绕过她身边直接走到赵如刀跟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赵大当家别来无恙?”   赵如刀心跳慢慢加速,耳根发热,语气不争气地有些飘忽,“你…有事?”   第一次他们在湖边不打不相识,第二次是解血蝎帮之围,算上此刻是第三次近距离接触,赵如刀内心深处有个奇怪的感觉,好像她与他认识了好长时间似的。   心开始有些凌乱起来。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这个念头让她既害怕又喜欢更羞耻,因为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而且还很恩爱,而自己绝不会做第三者。   ……   “赵大当家,在下是特意来接我那两位朋友回去,希望你能高抬贵手。他们的老父还在住地苦等。”   燕幕城拱手道,语气不卑不吭。因为听报信的耿黑子介绍,月刀寨的人是“请”班茹夫妇去山寨给娃娃们教书,并没有伤害之意。所以他的语气也非常客气。   “回去?你这人还挺逗,哼哼,别说他们,就连你也给我乖乖留下!”   郭野月一鞭子朝燕幕城背上抽来,原来是想抽脸,可一想姐姐视乎钟情于这小子,所以改抽背以免毁容,但下手不轻,谁让这小子敢无视自己呢!   “小心!”赵如刀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脸顿时绯红一片。   伴随她的话声,燕幕城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抓住鞭头一抖一扯,“噗通”一下郭野月身不由己地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摔了一个灰头土脸! 第八十四章 盗亦有道   郭野月涨红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过,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对着燕幕城肚子就是一枪,这一枪速度极快,竟然使枪头和空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枪头突然在空中定住,已被燕幕城的两根手指牢牢夹住。   如生根一般。   任凭郭野月这只狂野的母豹子前捅后拽,燕幕城端坐在马上纹丝不动,看得现场其他月刀寨的女人张口结舌。   要知道在月刀寨一千多人当中,郭野月是仅次于赵如刀的高手,一只霸王枪威震大漠,令人闻风丧胆。可没想到今天踢上了铁板,一招就落在劣势。   燕幕城仅凭两根手指就制住了郭野月飞扬跋扈的霸王枪。   不等赵如刀吩咐,后面三个女人亮出兵器策马冲了过来,其中两把剑直刺燕幕城肋部,一柄弯刀朝他要部横扫,不过招式并不凌厉,只是为了要燕幕城选择躲避,松开郭野月的红樱枪。   燕幕城果然躲开,但手中的枪头并没松开,而是身子紧贴在马鬃上,暗力引动让马的四条腿神奇地原地弯曲,用一种非常优雅的方式躲过这两剑一刀。   让在远处一个山坡上的耿黑子忍不住叫好,原来燕幕城不仅剑术无双,马术也是出人意料地高超。   四个女人都看呆了。   她们都是骑术精良的骑士,知道原地让马屈膝是一种难度非常高的动作,至少她们都做不到,或许大当家可以。   赵如刀果然哼了一声,对燕幕城道,“你是来显摆的还是来接人的?”   燕幕城对她笑笑,眼睛却是看向一脸抓狂的郭野月,“二当家的,我这回放开,你可别又来一枪?”   说罢,他松开枪头,不料郭野月咆哮着又是一枪扎来!不过这次并不是刺向燕幕城,而是燕幕城骑下的马屁股。   这回燕幕城失算了,他手再长也伸不过去,眼看马屁即将爆血,一记鞭声响起,赵如刀手中的长鞭后发先至,如一条灵动的黑蛇将郭野月的长枪缠住,凌厉地一抖,枪杆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弧度后,落入赵如刀的手中。   “大姐——你干什么?”郭野月气得直跺脚,“你怎么反而帮他!”   赵如刀皱眉厉声道,“我这是在帮你,帮你护住你的颜面,护住我们月刀寨的颜面,你没有看见人家从头到尾都空着一双手吗?你好意思继续打下去?”   燕幕城摸了摸鼻子。   郭野月恨恨瞪了他一眼,叫道,“大姐,我们打不过,你来!用鞭子把这臭小子抽成一个陀螺www.shukeba.com。”   其他三个姐妹也是一脸热切地看向赵如刀,都带着盲目的崇拜,在她们的印象中,赵如刀还从来没有被男人打败过。   ……   但让郭野月这四个女人失望的是,她们从赵如刀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她以往遇见强劲对手时兴奋和狠厉。她表情很奇怪,仔细辨认竟然有些苦笑的意味。   赵如刀深深看了燕幕城一眼,对姐妹们歉意地垂了一下眼睛,坦然道,“上次比过了,我打不过他。”   “啊,不会吧老大。”   呆了半晌之后,郭野月张开舞爪地哀嚎起来,她内心无比抓狂,连大姐都打不过这个家伙,那今天岂不是团灭了。她突然觉得脸上发烧,之前自己还振振有词地想把人家绑上山,瞧这脸打的。   “你说打不过他,这下子的马怎么被你给抢来了?”郭野月气势汹汹问。   她严重怀疑自己的大姐是真的被这小子给迷住心窍了,连服软的话都说出口,是不是故意输给人家的?   赵如刀脸上隐隐飞起红晕,她总不能告诉自己姐妹,是自己趁燕幕城不备,像贼一样骑上人家的马飞奔的吧。   突听燕幕城笑道:“赵大当家自谦了,我们最多打个平手,那匹马是我见赵大当家喜欢,借给她骑一段时间。”   提到爱马“红虎”时,燕幕城极力掩盖自己肉疼的表情。这一幕巧好被赵如刀捕捉住了,心里暗暗好笑。   燕幕城的话让郭野月半信半疑。   这面子给得暖心,也让赵如刀看向燕幕城的目光温柔了一分。   ……   “臭小子,你到底是谁?”   郭野月终于问了一句有营养的问题,这人武艺如此出彩,绝非无名鼠辈,赵如刀脸上漫不经心其实也竖起了耳朵,她有些失笑地发现,直到今天自己除了知道他姓燕以外,还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燕幕城刚想开口,就被一个狂热的粉丝抢了先,班茹高声叫道,“他就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什么?   月刀寨的女人都半张了嘴,露出一脸震撼的表情,就连赵如刀骑在马上的身体都左右晃了晃。   她们的寨子虽然远在距离长安一万多里的大月氏,可她们也时不时地去长安采购一些如草药等物品。作为江湖人自然对燕幕城大名如雷贯耳。   “不对,燕幕城不是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吗,怎么可能是个小白脸?”郭野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燕幕城和班茹双双笑倒。   “没错,你不可能是燕幕城!既然是大侠怎么可能用下三滥的手段在我们稀饭里下巴豆,让我们拉了一整晚肚子。”   其他三个女人满身都是怨念。   “巴豆?你们诬蔑……”   班茹刚想争辩,突然闭上嘴,因为她看见燕幕城一脸抱歉的表情,貌似已经默认。班茹泪流满面,燕幕城这个大侠还真不按套路出牌呀!   ……   “你…你真是燕幕城?”等喧哗声停息后,赵如刀盯着燕幕城的眼睛问,她相信对方不是个撒谎的人,就算撒谎也逃不过她锐利的眼睛。   “我是。”   燕幕城收敛笑容正色回答,心里苦笑,每次别人问自己是不是燕幕城时,总感觉自己成为某种摆在人脑海里的物件,有一种努力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滑稽感。   原来真是燕幕城!   赵如刀脸上古井不波,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原本自己可以安静地喜欢上一个人,此刻才发现这一份深藏在内心的秘密早就被千万少女分享,不说远处,看自己身边郭野月一副花痴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   ……   沉默良久之后,赵如刀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这两位是燕大侠的朋友,我们也就不强留了,你带他们回去吧。”   她这句话说出来,四个姐妹包括郭野月在内都惊人的保持沉默,人家是大汉第一剑客,刚才空手就弄得自己手忙脚乱。,所以,就算自己想留也跟本留不住。“   吼,萨努尔差点仰头咆哮,激动得难以自持,终于逃出生天了。   他刚想抱着妻子,庆祝一番,却被妻子班茹缓缓挣脱,说了一句让他表情炸开的话,“燕大哥,我想留在山寨!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人都惊呆。   “班茹你疯了!”萨努尔狂叫。   燕幕城也是一脸不解,自己好不容易把他们救出来,这小丫头又要闹哪样?   “萨努尔,冷静下听我说。我之所以想留在山寨一段时间,也正是为了完成我爹的遗愿,月刀寨里的一百多个孤儿,他们比沿途西域国家正常家庭的孩子更需要识字,教他们也更有意义。”   她的话掷地有声,站在马车上的娇小身影屹立如雄伟的昆仑山。   这一瞬。   所有看向她的人都肃然起敬。   萨努尔呆了半晌,终于什么话也没说,既然妻子认定了,就勇敢地陪她走下去。   燕幕城策马缓缓走上前,对班茹道,“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不过我答应老爹,日落之前带你们回去,这样吧,为了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你们先回去一趟,把你们的想法亲自和他说说,再道个别如何?”   “燕大哥,那是自然,你不说我们也要回去一趟。”班茹微笑着道。   ……   回到于阗国都城,已是黄昏。   远远就看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巨人地站在城门口,望穿秋水。   正是马努老爹和巴图尔。   亲人团聚,泪笑交集。   出人意料的是,当班茹忐忑不安地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老爹时,老爹脸上并没有表现处太多的波动,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向月刀寨提了个要求。唯一的要求。   赵如刀答应后,他才肯放人。   这个要求就是:从今往后,月刀寨的人不要再抢劫来往西域的商队,不仅是他们一家,而是路上所有的商队。   这个要求当场就让郭野月翻了脸,这老头简直疯了,是不是大脑被毛驴啃了?我们答应不抢你们的就够给面子,你还想让我们所有生意都打水漂。   赵如刀压住郭野月的躁动,冷冷地问“马努老爹,我们山寨除了牛羊和奶茶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布没有碗没有小麦没有钱……如果不去抢,我们靠什么活下去?”   马努老爹一时被问住,竟然答不上来,这时班茹含笑开口,一指拉书的马车道,“你们要的东西都在车里?   “你敢耍我们,那里头都是书!”郭野月咆哮着,如果不是被赵如刀强拉住,早就把班茹打成猪头。   “没错,这里头都是书,但除了等给孩子看的启蒙书外,还有有关种植稻麦,养蚕纺织,烧瓷做陶、铸造灌溉等实用书,我都可以看守手把手教你们!   班茹说完,一脸淳淳地看向她们。   四周一片寂静。   大家都被感动了。   马努老爹和萨努尔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他们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媳和妻子感到无比骄傲。   “好!”我赵如刀代表月刀寨1262口人答应你们,从今天开始我们月刀寨不再抢劫任何一支往返西域的商队。   “赵大当家义薄云天,老朽代表所有西行商队感谢你!”马努老爹弯下腰深深鞠一躬,抬头时朗声道,“我们这里有十辆马车,装的都是瓷器、衣物、茶叶和药物等日用品,另有10万钱全部奉献给月刀寨,作为过渡期间使用。   赵如刀原本不肯,以免世人认为月刀寨把道义作为交易,又顾及燕幕城鄙视自己贪心,可在老爹一再请求下和燕幕城示意接受的眼神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第八十五章 陈汤的决断   自从甘延寿卧病在床,陈汤接受西域都护府一切军政事务之后,大小事务处理得紧紧有条,让甘延寿颇为满意,原本每天晚上在床前听取一次陈汤汇报的,几天之后,他主动免了这一程序。既是本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同时也是陈汤为人公义,在内外事务上进退有度,让他几乎找不到让他不放心的地方。   除了那一件事……   唉……   想到这里,斜躺在床上的甘延寿不禁双眉皱成一个川字。   他默默捧着一碗药发呆,只有等病好以后再好好和陈汤沟通一下,两人人利用这段时间都冷静冷静,看看能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通畅起来,端起乌黑的汤药一饮而尽。   ……   但是,世界上最难让人掌握的就是人心,哪怕甘延寿其实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也万万没想到,陈汤的大胆果敢和行动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自从全权接手西域都护府的当夜,陈汤就用都护职权连夜下了十七道手令。其中十五道是派特使火速前往楼兰,且末,精绝等十五个没有投靠北匈奴的西域国家,令他们举国动员起来,集结所以兵力在指定地点汇合,出征北匈奴!   令外一道命令自然是发往大汉在车师国的屯田三千驻军,命令屯田校尉整合农垦的士兵,放下锄头拿起刀诺,准备好粮草,枕戈待发。   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都护上下除了派出去的十六批人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陈汤的安排。   ……   人员派出去的第二天,陈汤又想起什么,匆匆提笔给燕幕城写了一封羊皮书信,并且重新将风雅城还回来的特使金牌夹住书信里,命令心腹连夜送去,从精绝国开始一路问询,能找到燕幕城,令心腹不必回来,在燕幕城身边充当联络官。   短短两天,就把该半是事办完了。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消息。虽然路途遥远,可是军情传送和商队在西域的速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商队在西域由于满载货物,沿途各国又走走停停,一天平均下来最多二三十里路,而军队里传令官则是快马加鞭轻装上阵而且日夜兼程,每一到一处驿馆就要换一匹马,每天行进都是百里之外,行进速度远远超过商队的蜗爬。   最迟两个月,自己就能得到消息反馈,陈汤相信这十五个国家在地里位置上,几乎都是靠近大汉方向,绝对会站在西域都护府这边,这一点除了大汉对他们比西域更友好外,重要的一点是他凭借燕幕城给他提供的情报,非常透彻地给那十五个国家吃了一剂定心丸。   ……   不过即便如此,在等待消息的这段时间,陈汤也是昼夜不安,居然比病榻上甘延寿还消瘦一圈。   因为这等军国大事,按照朝廷法度,必须上报给朝廷商议,才能调度军马,虽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是在极为特殊情况下采取的特例,而且当事人必须是朝廷认可的功勋卓著如霍去病之类的名将,而从来没打过仗的陈汤并不在此之列。   他这么做,视同造反。   一经发现,株连九族。 第八十六章 经商的意义   于阗国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站,不仅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还因为它独具特色的特产,最有名的有三样:   大枣,玛仁糖还有玉石。   于阗大枣也就是今天的和田玉枣,是由昆仑山的雪水浇灌而成,大小宛如鸡蛋,集皮薄、核小、肉厚、色红于一身,不仅味道醇厚,而且卖相极好。   玛仁糖,就是我们现在的发糕,主要原料有核桃仁,玉米饴,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仁,玉枣等美味原材料经过精心熬制而成。   这使得玛仁羔的香甜不是停留在舌尖和咽喉,入口之后,仿佛能渗入骨髓,让整个人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味蕾。   而且玛仁糖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它非常容易保存,便于携带,又营养丰富,非常适合西行商队作为干粮。   以上种种特征让它和馕一道成为丝绸之路上最受商队欢迎的路上食品。   除了以上两种吃食外,于阗玉就是于阗国最有名的特产,也就现在闻名天下的和田玉,因为大多产自昆仑山角,在当时也叫昆山之玉。色美质纯,入手温润,一直是各国王公贵族的眼中的最爱。   ……   特产就意味着商机。   既然路过,自然不能错过,这些特产不仅汉人喜欢,其他西域各国也是趋之若鹜,马努老爹作为精明的商人,除了千里迢迢将大汉的丝绸、瓷器还有茶叶贩卖给西域各国外,还沿途收集各国特产,做一个短平快的买卖。   马努老爹采购了满满五车的大枣,三车玛仁羔和两箱玉石,这些都要发往他们此行的终点站——大宛国。   大枣美容养颜,是大宛国妇女最眼红的商品,而最能管住小孩子嘴巴的非玛仁糖莫属,至于价格昂贵的玉石玛瑙则是大宛国王公贵族争相哄抢的宝贝。   在马努老爹看来,这短途贸易的利润虽然没有长途利润那么可观,可是每当看到那些妇女儿童脸上兴高采烈的笑容,他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这缓解了儿子儿媳不在身边的惆怅感,人脸上的笑容比金钱更能让老爹体会到了他们经商的价值。   ……   在于阗国停留十天左右,马努商队继续出发,由于瓷器等货物已经买了大半,途中沙漠地段也不多,因为靠近昆仑雪山,水分充沛,沿途大多是戈壁和绿洲,他们将大部分骆驼寄存在当地的商行,换成马车和马,这样一路快了很多。   现在他们每天行进速度可达四五十里。这是商队西出阳关后,最快的时速,一路上歇息时,马努老爹就带着他的狗和鹰在荒漠戈壁和雪山脚下打猎,像个孩子一般玩得十分尽心。   燕幕城在一旁作为保镖,紧紧跟随左右,不仅是为了保护马努老爹,还同时为了躲开那一大片粉丝疯狂的目光。   自从众人坐实他的大汉第一剑客身份之后,他现在的地位是水涨船高,商队所有人每天看他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过来。   尤其是之前最鄙视他的耿黑子,此刻完全成了燕幕城的跟屁虫,寸步不离。   燕幕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万万没料到人类对名人是如此疯狂。   突然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了,他宁可被人骂,也不愿被人黏,这遍地狂热的目光实在比狼还可怕。   ……   从于阗国出发,途经皮山,莎车,蔬勒,休循等国,两个月之后,马努商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这次西行的最后目的地——大宛国。   大宛国非同一般,它是西域三十六国中人口和领土面积最大的几个国家之一,它有常住居民6万户,人口近30万,其中军队人数为6万人,也就是说每5个人当中就有一个当兵的。   不得不如此啊,因为隔壁就是康居国,而康居住着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为了自保,不得不大力征兵。 第八十七章 山雨欲来   在西域有四个人口超过十万国家。   康居,大月氏,乌孙和大宛。   作为人口四大国之一的大宛国,它有常住居民6万户,人口近30万,其中军队人数为6万人,眼尖的人就会发现这是个微妙的数据,因为这意味每5个大宛人当中就有一个当兵的。   惊骇之余,想想也能理解。   这么高的兵民比例,完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隔壁就是康居国,而康居住着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北匈奴。   有这样的邻居在一旁虎视眈眈,任何人晚上即使做梦,都会半夜吓醒。   原本大宛也有依附大汉王朝的心愿,这样可以寻求大汉的庇护,可是苦于路途遥远,隔着万里之遥的大漠,远水根本救不了近火,所以,大宛国王只得大力征兵,自己保护好自己。   ……   马努商队到达大宛国的都城贵山城时,刚好是下午五点,快到黄昏,而令他们大为吃惊的是,贵山城就已经大门紧闭,守门的军士都在城墙上用一种审视目光,居高临下,打量着马努老爹一行人。   队伍最前头的马努老爹和巴图尔,对视一眼,彼此的都是一脸诧异。   他们是老司机了,记得非常清楚,前几年来时,贵山城的城门要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关上的,怎么这一次竟然这么早?   无奈之下,老爹只好利用巴图尔的身高和嗓门向城头的大宛**士问问情况。   巨人巴图尔伫立在城下,抬起脑袋看向一直在沉默注视商队的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这个军官看上去很年轻,他声如洪钟问:“军爷,我们是从长安万里跋涉过来的胡商,烦请军爷通融一下,让我们先进城过夜,你们再把城门关上www.shukeba.com。”   不料对方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   而且是抢声发言:“你眼睛是瞎的,就你滚就滚,啰嗦这么多干嘛?再不走,老子用箭射死你!”   巴特尔咬咬牙,忍住爬上城墙捏死他冲动,黯然地向老爹复命。   ……   已是黄昏,眷鸟归巢。   众人无奈,只好返回,在离城十里之外的一个小村路,找到了栖身之所。   这村名很讨喜,叫“有朋村”,听村老说,就是取自汉人中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个解说,令燕幕城心中一暖,刹那间有宾至如归之感。   他们今晚打地铺,在一户叫尼客尔东的老人家里院子里借宿一晚时,众人刚准备吹灯睡觉,村口就传来喧闹和哭泣声,众人的心本能地紧绷起来。   大家走几步就到村口,远远就看见有两个军士模样的彪形大汉竟然在众目睽睽中要把一个相貌甜美的小姑娘抢走。   燕幕城一眼瞟见,这两人虽然也穿着军装,可是和守城的士兵完全不一样。   这国家到底发了什么?   怎么到处都能见到兵?搞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似的。   鉴于这两人服饰与守城护卫人员服饰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大不相同,燕幕城很怀疑,这两人时不是大宛国的兵?   如果不是大宛的,那么他们究竟来自何方,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抢少女?   他刚把脸转向问询赶来的马努老爹,就见老爹瞳孔一缩,看向巴图尔。后者叹口气道,“那两个是北匈奴的士兵。”   此言一出,赶来看热闹的伙计们个个脖子都瑟缩了一下。   燕幕城沉声问,“老爹,匈奴士兵怎么可以在大宛国横行霸道?”   马努老爹和巴图尔都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答复,因为这事以前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咄咄怪事。   先救人要紧。   燕幕城提剑大步走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林家姐弟   经过燕幕城几次摔打,这两个匈奴士兵酒醒了一半,他们相扶着对着地面呕吐,恶臭熏天,村民们捏着鼻子又退了一圈。   两人捡起散落地上的弯刀,对着燕幕城叽里呱啦地又是一阵鸟语,估计是“你小子有种别走”之类的狠话。燕幕城微微一笑作势上前,那两人立刻仓皇逃窜   村民渐渐散了,走之前,都带着七分感激三分担忧的眼神看了燕幕城一眼,现场只剩下马努商队一行人还有村老和那一个被匈奴兵调戏的女子以及她弟弟。   出乎众人的意料的是,这女子上前,竟然对燕幕城施了一个汉家姑娘标准的道谢礼节,并且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恩公在上,请受林玉芳一拜!”   燕幕城有些吃惊,这姑娘蓝眼睛高鼻梁,头发是褐色的,穿着大宛国妇女特有的小羊坎肩和石榴裙,里里外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汉人姑娘,怎么礼节、语言、甚至名字都携着浓郁的汉风?   燕幕城连忙回礼让她起身。   村老上前道:“这位公子,她叫林玉芳,爸爸是汉人,妈妈是大宛人,不过……”他叹了口气,“他母亲前年在边境被匈奴骑兵虏走了,他父亲追到康居,又被匈奴人活活打死,现在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平时做些针线,也在村子学堂教孩子汉语,老汉我的汉语就是这丫头教的www.shukeba.com。”   村老说这话时,那林玉芳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手揽着弟弟的脖子,低着头咬着牙强忍着。   他弟弟突然挣姐姐的手,“噗通”跪倒在燕幕城脚下,目光灼灼地昂起头看向燕幕城道,“大哥哥,我想给我爹报仇,你不能教我武艺!”   这男孩十三四岁,眼珠和头发倒有几分黑色,依稀有汉人的模样,可是此刻鼻青脸肿,嘴角都挂着一条血线,显然是刚才救姐姐时被匈奴兵打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先起来。”燕幕城把他扶起来,拍拍他裤子上灰尘,和颜悦色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脸上绽放出欣喜,“我胡名叫格伦,汉名叫林长安,你肯收我了!”   燕幕城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他,又在他眼睛上停留了几秒,想起十六年前自己的恩师也是这么打量自己。   “学武艺很苦,你受得了吗?”燕幕城把师傅当年跟自己说的话重复一遍。   “我什么苦都能吃!”林长安毫不犹豫地说,和当年的燕幕城一模一样。   燕幕城笑了,摸摸他的脑袋,看向她姐姐林玉芳,沉静地问,“你弟弟想向物我学武艺,你的意思呢?”   林玉芳看了看弟弟期待的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原本是想让弟弟和父亲一样做一个读书人或者像母亲一样做个药剂师,可是在弱肉强食的乱世,学一身武艺不受外人欺凌,或许是更实际的选择。   她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   林长安欢呼雀跃,现在林玉芳既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的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果她不同意,自己即使再渴望,也只能含泪放弃。   “嗨,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燕幕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试用期一个月,如果不过关,我不会要你。”   林长安昂头挺胸,“师父请说,这一个月教我做什么?”   “发呆,除了睡觉吃放上茅厕外,在院子里画一个圈,站在圈子不准动也不准说话,从早到晚,不少于六个时辰。”   燕幕城一说完,不仅是林长安一脸痴呆,现在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样连武艺的方法简直闻所未闻。如果不是燕幕城是名动天下的大侠,马努老爹和巴图尔一定会认为,这是故意整这个可怜的少年。   “师…师父,为什么练发呆?”   林长安鼓起勇气问,自己找师父是为了练出一身惊人的武艺去找匈奴人报仇,而不是练成一个呆子,让匈奴人笑自己是个白痴。   燕幕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刚想解释,就听林玉芳沉吟着对弟弟道,我想你师父,是想通这个方式磨炼你的心性,培养你的忍耐力和内省力,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连出一手快剑。   啪啪啪……   燕幕城忍不住为她的分析鼓掌。 第八十九章 欺人太甚   大宛国的主妇不仅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起家务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当村老伊谷的老伴将一杯清香的奶茶递给马努老爹时,马努老爹迅速做出了这是他来西域之后喝过的最纯正奶茶的结论,不过他不是来这里的喝茶的。   今晚他心情有些乱。所以安排商队里的人先回去睡觉后,他连夜来到村老家,很多问题,今晚他必须问个清楚,要不然一夜都睡不安稳。   “伊谷老兄,北匈奴的兵怎么会出现在大宛?”在夸了声好茶之后,马努老爹迅速切入正题。   叫伊谷的村老,脸上瘦得几乎没有什么肉,眼眶深陷,满脸皱纹,除了一嘴的大胡子还有些精神外,整个人看上去很颓废,他长长叹了口气,拿出杆旱烟想点上,又默默搁回在桌上。   “马努老弟,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啊www.shukeba.com。”村老伊谷脸上皱纹更深,“你们的商队明天进城办完事后,就赶紧离开大宛吧。”   村老语气如此严峻,这让早有心理准备的马努老爹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他沉声问,“是不是和匈奴人有关?”   伊谷村老沉默地点点头,“我儿子是大宛陛下的贴身侍卫,据他说上个月北匈奴特使突然向我大宛陛下转交了一封郅支单于的亲笔信,要从即日起,大宛国每个月必须上贡给北匈奴三匹汉血宝马,如若不交,那么大宛就是第二个乌孙。”   村老点到为止,马努老爹当然明白这第二个乌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始作俑者就是他家乡康居国的昏庸老王。七年前屡屡败给乌孙的康居,引狼入室,竟邀请北匈奴来助拳,结果北匈奴仅凭三千人马就打得乌孙数万人溃不成军,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打到人家都城脚下,如果不是都护府派人来警告,乌孙早就被匈奴人给灭了,从这一战开始,西域各国闻北匈奴之名,无不色变。   马努老爹缓缓喝了一口奶茶,皱起眉,“这匈奴人也太贪心了,据我所知,大宛纯种的汉血宝马数量极为稀少,一年出栏的也不过几十匹,为了交好,大宛每年给大汉上贡的汗血宝马也不过两匹而已,匈奴人竟然每月就要三匹……”他语气一顿,“你们陛下莫非答应了?”   伊谷村老笑容苦涩,“不答应又能怎样?北匈奴的虎狼之师,西域三十六国谁人不怕?而大汉呢,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七年前,北匈奴郅支单于亲手射杀汉使,大汉自己都无可奈何,除了动动嘴皮子,大汉还能做什么?我看这西域三十六国迟早都要成为匈奴人放马的地方。   村老喟然长叹。   马努老爹竟然也无话可是,与他默默相对,他一个康居人有家不能回,对面这个大宛人也恐怕会步他后尘,将来两人都是泪眼婆娑的天涯沦落人。   ……   “你们大宛国主,我曾经见过一面,看上去也是颇有血性之人,他能忍下这口气?马努老爹沉吟地问。   “目前只是要马,所以陛下还能忍,据我儿子说,陛下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忍气吞声,不过呢也在大力征兵,加强都城防御,缩短城门的开放时间,所以老弟你们今天进不了城门。”村老终于还是把烟点了起来,缓解一下心中的气闷。   “伊谷老兄,那这两个匈奴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他们就是北匈奴派来大宛取马的,已经在城外驻扎三天了,到处惹是生非,吃饭不给钱,喝醉了就打人,今天林家丫头在河里洗衣刚回来,正巧碰上匈奴人就……   他摇摇头,一脸愤恨和无奈。   “他们来了多少人?就没有人管管?”马努老爹捻着自己的胡须问。   “管?谁敢管?老兄,这次他们来的人虽然不多,只有200人,但领头的,谁也不敢惹,也惹不起。”   “难道是贺拔峰亲自来了?”马努老爹惊讶出声。   “不是,是贺拔云。”   “贺拔云?”老爹一阵苦笑,这个人果然谁都惹不起,因为她是北匈奴黑护卫首领西域第一高手贺拔峰唯一的亲妹妹,不仅有这个西域第一高手罩着她,她本人的武功也是北匈奴排名前五的存在,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用的兵器竟然是男人也很少用的大铁锤,最喜欢用铁锤把人的脑袋锤成烂西瓜。   她是战场上人见人惧的女煞星,很多对手宁可碰见她哥哥,也不愿和她对上,因为他哥哥至少给人留个全尸,而她打起来不把人锤成烂泥绝不停手。 第九十章 汗血宝马   沉默一会儿之后,马努老爹被对面的抽烟的村老勾起了烟瘾,掏出随身带着的烟杆,向村老讨一点烟丝,很专业地用手指慢慢捻动,一副老烟枪的行云流水。   他一口吧嗒下去,隔着袅袅的青烟问村老伊谷,哑声问:“现在汗血宝马在大宛什么价儿?我想买一匹www.shukeba.com。”   马努老爹记得三年前,大概是5万钱一匹,不知道现在是多少。   村老差点被一口烟呛住,咳嗽了一阵后,才用看外星人的目光回答老爹,“现在要贡给匈奴人,再多钱也甭想买,你呀,把货卖了后还是赶紧回长安。”   马努老爹缓缓吐出一口烟,赞道:“你这烟真不错,是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是自己做的。”村老翻了个白眼冷笑,“怎么了想买呀?但是我不卖。”   老爹被呛得苦笑一下,开口道:   “唉伊谷老哥,我知道难,可是我答应要给一个朋友买匹汗血马,我经商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失信过人,我愿出双倍市价,大宛有没有商人愿意转让的?”   从他话语里可以看出,他依然不甘心就此就此罢休,一定要整出些幺蛾子。   他如此执着,是因为马努老爹在敦煌月牙泉的望乡客栈曾经对自己的儿子儿媳说过,来大宛后要送给燕幕城一匹汗血宝马,他经商三十余年从不失信于人,所以这个承诺他一定要努力实现。   唉…你们康居人就这么倔……村老伊谷摇摇头,三天前,大宛国王陛下已经将大宛全境内民间所有汗血宝马登记造册,用市价买入收回国有,老弟啊,你就是把金山银山搬出来没用。   话虽如此,他内心深处还是被老爹信守承诺的态度所感动。大宛国是西域国家中罕见的商人之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从事商贸活动,村老年轻时也在的大宛国都城摆过地毯,知道诚信是经商的第一条法则,但真正一辈子都恪守此道的,却也并不多见。   ……   他的话让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位老人都默默抽着烟,不再说话。   夜已深沉,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吹枣树飞出沙沙的声音。   马努老爹叹了口气,将未吸完的烟丝取出,再在鞋底上敲了敲烟杆,起身向村老道了一声打扰,示意不麻烦村老相送,自己缓缓向门外走去。   大概是他佝偻的背影和落寞的神情引发了村老的怜悯之心,就在他踏住门槛一步之后,一脸挣扎的村老叫住他:   “咳咳,大宛国倒是有一匹汗血宝马,还是无主之物,据说它是大宛国有史以来性子最烈跑得最快的一匹汗血马,陛下几次派人去捕捉,但这马来去闪电,从来没有被捉住,反而将陛下派去的驯马师踢成重伤,你商队中若有精于马术之人,或可一试?不过,会相当危险。”   村老说到这里,叹口气道,“所以,刚才我也一直不想和你提及这件事。”   马努老爹大喜转身,连声称谢,没有纠缠于村老最后一句话中警告的意味,直接问,“这马在哪儿出没?”   “贰师城的天马山。”村老叹息着坦言相告。   ……   第二日,马努老爹很早就起来,虽然哈气连连,但精神不错,一起床他便去找燕幕城,可是扑了个空,问巴图尔才知道,燕幕城一大早去了村东的林玉芳家。   马努老爹洗漱一番,带着一包玛仁糖匆匆赶到一个简朴的泥土小院,透过打开的木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哭笑不得。   只见不大的小院中央,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三个人,眼观鼻鼻观心,脚下分别用石子画了三个圈。   这三个人自然就是林家姐弟和燕幕城,他今天就开始教姐弟俩“发呆”。   马努老爹忍住笑,缓步走过去,在燕幕城跟前神神秘秘地耳语一番,林家姐弟看见他们师父的脸色越来越兴奋,就听燕幕城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第九十一章 相依为命   作为大侠,燕幕城的业余生活远没有一般人想象中那么丰富,   除了练剑以外,骑马就是他日常生活最大嗜好之一,他是个有十几年年份的马痴,少年时期就和马匹有了不解之缘。   回溯过去,在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骑上义父办公用的蒙古马,就立刻喜欢上了这种奔跑如飞的动物。   对于汗血宝马,燕幕城一直是久仰大名,只是只闻其名而不是见其身。   听说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极为神骏,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而且此马飞奔后肩膀处渗出的汗滴,鲜红如血,令人惊奇中顿生怜爱。“汗血马”也由此得名,   据说汉武帝第一次得到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后,兴奋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直呼此马乃为天上所有,所以他特别肉麻称汗血马为——天马!   不过,燕幕城一直心存疑惑,马的汗真是红色的吗?因为他也听人说过汗血马的皮肤很薄,奔跑时能看见血管,当汗水划过皮肤时,和血管相映,产生了流血的幻觉,所以燕幕城一直想目睹一下汗血宝马的真容,而马努老爹告诉他这个消息后,让他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师父,你的脚出圈了www.shukeba.com。”林长安指着燕幕城的脚道。燕幕城一脸囧相。   老爹哈哈大笑,   林玉芳狠狠白了弟弟一眼,忙道,“长安,师父有正事,别瞎嚷嚷。”   看见林长安委屈的样子,燕幕城摸摸他的头,笑道,“师父犯规了,自罚三个跟头,你瞧好了!”   言罢,衣摆无风自动,一口气提上,身子突然拔地而起,凌空连翻了个三个跟头,落地时,分毫不差地站进圆圈。   林长安眼睛都看直了。   半晌才一团孩子气地鼓掌,他听人说国,这就是汉人传说中的轻功,真没想到,师父的轻功这么地道,他算是捡到宝了。他一把扯住燕幕城的袖子,大嚷道,“师父,我不想发呆,先连轻功行不?”   燕幕城板下脸,“不行。”   老爹又是一阵哈哈笑。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面前这三个年轻人,感叹年轻真好,令他有一种缩减年龄和他们一块玩耍的冲动。   ……   中午午饭之后,马努老爹领着商队一行人前去大宛国都城贵山城,而燕幕城选择了留下,因为那两个昨日被他爆扁的匈奴兵说不定还回来找林家姐弟的麻烦。   燕幕城从来不是潇洒了自己,拍拍屁股让别人扫尾的人,否则哪里敢佩称呼为一个“侠”字。   他在村子里又多呆了三天,这三天除了继续陪这姐弟俩发呆外,林玉芳还替他从村老手里借了一幅康居地图,并主动充当他的翻译,用标准的楷书,将地图上的西域文字翻译过来,令燕幕城对康居国,尤其是郅支城的地理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   自从失去父母后,林家姐弟相依为命,完全靠姐姐的手工和学堂代课老师的微薄收入,度日艰难,所以林玉芳也和其他村民一样,在村外开了一块菜地,中了胡萝卜黄瓜之类的蔬菜,以此铺贴家用。   而浇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重体力活,因为他们的菜地开垦较晚,好位置都给别人占了,所以他们的菜地离河水有相当远的距离,来回要走三里路,挑一次水几乎要绕过整个村子。   但林玉芳硬是不肯让弟弟来挑,理由是,怕挑重担影响弟弟长高,因为挑水的重任全部由姐姐一人来承担,她早晚各自一趟,来去如风,如一个傍晚时分,时常肩头红肿步履蹒跚。   看着这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每天做这么多繁重的家务,燕幕城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他当即拿出自己携带所有五铢钱,硬塞给林玉芳,逼她收下,理由是一日为师,终于为父,父亲自然要担负起养育儿女的责任。同时他动起手,做了一辆简易的手推车,以后让姐弟把水桶放在车里推水去浇菜,这样大大节省了体力。   ……   燕幕城为姐弟俩所做的一切,都被村民看在眼里,心里从警惕慢慢开始接受这个外来的汉人,每次见到燕幕城,都会热情敌打招呼,让村老感慨不已。   第五天,村来传来消息,那一队200人的匈奴兵已经离开城郊,村民都重重松了一口气,而姐弟两却有些伤心,这意味这燕幕城要离开村子,去贵山城和商队汇合去了。 第九十二章 大宛国的男人和女人   大宛国由于大面积的草原和绿洲,使得早上的空气异常清新。   这天清晨,燕幕城挥手告别有朋村的林家姐弟,临走前给了他们一个承诺:   自己办完该办的事情之后,这对姐弟可以随他一道回楼兰居住,也可以留在大宛。到时燕幕城会留下一套剑法,何去何从,由姐弟俩自行决定。   弟弟林长安欢呼雀跃,只有姐姐林玉芳有些踌躇,毕竟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多少美好的回忆像村边的小河一样流淌,她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故乡。   燕幕城笑笑,这件事到时再说罢。   ……   燕幕城策马很快来到贵山城外。   不愧为西域大国,除了大汉长安和各郡,大宛的都城贵山城是燕幕城在西域所见过的最大的城池,从材质上,显然是学会了汉人先进的筑城技术,将原始的土城变为砖城,如此才能建得更高更敦实。   门外有大约50名大宛军士维持进出人员次序,清晨总是一天当中人员进出最繁忙的时段之一,有各国各地的商贩,也有络绎不绝的牧民。   这喧嚣的人声,带来的和平气息听得燕幕城心里很舒服,可以看出大宛国的普通老百姓还没有切身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依旧呼朋唤友一派和平盛景。   燕幕城翻身下马,牵着马挤在人群当中,突然前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和人群躲避时发出的惊呼,一匹红色的骏马带着个女人从城里霸气侧漏地冲了出来,完全不顾守城军士的吆喝。马蹄扬起的沙尘甚至飞溅到了燕幕城的脸上。   燕幕城忍住脸上的刺痛,不动声色地用手遮面,隐约可见这女人方圆形的脸上是浓眉大眼神情跋扈,而且一身闪亮的银色盔甲,如果不是她一头女式发辫,他还真认为这马上骑着的是个男人。   不过,他注意力只在女人身上一闪而过,就将自己的全部视线集中到她身下的马上,这马头细颈长,四肢修长,奔跑的样子快如闪电却又极为俊逸,就像在跳一曲优雅的舞蹈。   ……   这人这马一瞬间就冲过人群,哒哒奔向远方,无法无天的举止对守城军士是个**裸的打脸,几个新兵嘶吼着要骑马追赶,却被什长连声呵斥,他压低嗓子训道,“这女人是北匈奴的贺拔云!连国主都让她三分,你们想死啊!   声音虽小,却被燕幕城听得清晰入耳,他已听马努老爹说起过,这贺拔云是北匈奴第一高手也是西域第一高手贺拔峰的妹妹,骄悍之色更甚其兄,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又听什长小声嘀咕道,“这女人骑着汗血宝马到处疯,你们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唉,老子当了一辈子的兵,连汗血马的毛都没摸过,这匈奴女人一来就要三匹www.shukeba.com。”   几个大宛底层军士都是一脸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连国王都选择低头,这些可怜的小兵又能怎么样?   汗血宝马!   一听贺拔云骑的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汗血宝马,燕幕城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瞬间涌动一种一脚把这女人踢飞,自己抢过马酣骑的冲动。 第九十三章 密室倾谈   好再来客栈,贵山城最大的客栈。在一间靠窗的餐桌旁,马努老爹将自己的脸埋在烟雾里,朦朦胧胧看不清。   午饭,他一直是看着燕幕城狼吞虎咽,自己却很少动筷子,等燕幕城吃饱喝足后,这才敲敲烟杆子对他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燕老弟,这大宛国的羊肉泡馍和长安城比起来,是不是味道有些特别?”   燕幕城用袖子一抹嘴巴哈哈一笑,“各有千秋,味道好极了www.shukeba.com。”   又道,“老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今天一见面,就觉得老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的样子。   “咳咳,这个……燕老弟,有件事对不住,那天马山的汗血马我们不能去捕捉了,昨天上午,大宛国王下令封山,天马山以及山下方圆50里的草原,闲杂人一律不准入内。”老爹脸色难堪地说道。   “这是为何?”燕幕城压抑住心中的惊诧,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他手尽量沉稳地端起一杯茶。   “因为有个匈奴女人也想要进山去捕捉那野马。”老爹苦笑道。   “贺拔云?”燕幕城眉头一扬。   他脑海划过今早在城门口见过的那一道飞扬跋扈的身影。心里隐隐生恼,这女人还真贪,自己已经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了,尚不知足,还要抢自己的。   马努老爹点点头,“她对大宛国主面前夸下海口,狂言说这匹被誉为大宛第一汗血宝马的野马,放眼天下只有匈奴人才能降服,所以,大宛国主三思之后下令封山,特别给她一人行个方便。”   看老爹黯然神伤的样子,燕幕城一只手突然搭在老爹的肩膀上,故意用轻松的语气笑道,“老爹没事,一匹马而已,有缘得之固然好,与它无缘,也用不着什么可惜,您老千万别放在心上。”   燕幕城的话让马努老爹表情稍稍舒缓下来,可心里依旧在耿耿于怀,说到做不到,始终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污点。   ……   就在两人倾谈间,一个巨人匆匆走了进来,朝燕幕城点头致意后,对马努老爹沉声道,“东家,大宛国王有事召见,请东家移步皇宫一叙,马车在客栈外等。”   大王国主有事召见?   马努老爹显然是吃了一惊。   虽然大宛王室的确是商队的大主顾之一,可是以往一向是由宫廷内务府的专门官员和自己接洽买卖事仪,作为一国之君,他是从来不会亲自出面的。   那么这次究竟会是因为什么?   燕幕城和巴图尔也在寻思。   马努老爹从座位上站起身,表情沉吟着缓缓走了几步。想来想去,他判断最大的可能性还是生意上的问题,或许大王国主看上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希望他这个大汉第一胡商帮忙。   想到这里,老爹决定欣然赴约。   “东家,我和你一起去。”巨人巴图尔沉声道,却听马努老爹笑道,“巴图尔啊,又不是去赴鸿门宴,你不用那么紧张,你下午还有两笔款子要收,给我两个胡人护卫就够了。”   “那我陪老爹去。”燕幕城道。   老爹摇摇头,“你是汉人,如果去皇宫,恐怕会引起匈奴人的揣测。”   这话让燕幕城若有所思,老爹说得多,此刻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看来大宛国主对马努老爹是非常重视,派来接他的马车,纹饰华美,车身的包边竟然都是纯金,一副贵族气息。   大约一刻钟,马爹进入皇宫,被护卫领到一间密室,密室一桌两椅,靠墙角有一排木箱,桌上摆着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一名中年人一动不动端坐桌旁,脸埋阴影中,已等候多时。   护卫将老爹引起屋后,无声地退下,将门从外面紧紧关上,密室一片寂静,只剩下马努老爹和那个中年人。   老爹俯身向前一拜,“草民马努亚克拜见大宛国主陛下。”   “不必多礼,请坐!”   马努老爹刚坐下又慌忙站起身,因为对面的大宛国王毋昧棱亲自动手为老爹倒了一壶茶,弄得老爹诚惶诚恐。   “大家都叫你马努老爹,本王这里也叫你一声老爹吧。”毋昧棱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语气极为亲和。   “草民不敢。”老爹又慌忙起身,却被毋昧棱一手按着他的手。   “老爹,据说你原本是康居国的一个落魄石匠,后来学商,第一笔生意就是从我大宛国贩马起步的。”   马努老爹点点头,尽量保持沉默,这家常反而令他踹踹不安起来。   “其实说起来,我们大宛人和你们康居人都是特栗人,从这一点来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而你呢,被大汉人誉为长安第一胡商,这不仅是康居国人的骄傲也是我们大宛人的骄傲,毕竟你是从我们大宛起步的,呵呵……”大宛国王意味深长道。   老爹看他一直在兜圈子,不肯切入正题,神经越发紧张,郎声道,“陛下,有什么事旦说无妨,只要老朽能做到的,一定鞠躬尽瘁。   “好!那我就像汉人那句话所说的那样,打开天窗说亮话。”毋昧棱呷了一口茶,脸色神采奕奕,“这次请老爹来,就是有要事相托,还请老爹成全。”   “陛下严重了,请讲。”   “咳咳,这样的,我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请求老爹去长安给我给运一批刀枪和弓弩。多多益善。”毋昧棱说完静静地看向他,站起身,将墙角的木箱一个一个打开,里面赫然是一箱箱的金子,金灿灿夺人眼目,顿时满屋生辉。   马努老爹一扫而过之后,脸上淡定如山,这让大宛国王吃惊中又欣赏。用心如止水般的语气回应,“陛下,饶恕草民无法办到,这些兵器在大汉都是禁止大批买卖,更不允许贩运道国外。   “哦,那就铁锭,这国王是个果断之人,一路不通他就另开一路。   马努老爹沉默着,并没有立刻表态,半晌之后,他问,”敢问陛下如此招兵买马是为了对付谁呢?”   “老爹是个精细人,本王也就明说了,本王要对付的人自然是匈奴人,不过首先要断起一臂!”   “一臂?”燕幕城问。   “对,这一臂也就是康居国,没有康居国用整个国力为虎作伥,北匈奴怎么能如此嚣张跋扈。毋昧棱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眯,锋芒四射。 第九十四章 惊变   目送马努老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毋昧棱没有回大殿,而是返回密室,将门从里面轻轻关上。   这时桌子边,已经安静地坐着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神情雍容,镶着金色花纹的长裙直接拖在了地上。   一见毋昧棱进来,她并不起身,蓝色的眼睛只是蜻蜓点水般笑了笑,饮了一口茶道,“陛下,用这么好的茶招待一个有去无回的人,是不是太可惜了?”   毋昧棱神情微变,在她对面坐下来,双手抱在胸前,“爱妃何处此言?”   这密室除了正门外,还有个隐秘的侧门,马努老爹不知道的是,在他和大宛国主密谈时,现场其实不只有两个男人,在侧门外一个美丽的女人正竖着耳朵倾听。   “这个马努老头就是给一万箱金子,也绝不会给你运来一两废铁www.shukeba.com。”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去摸过这老头的底?每一个逃难到长安的康居人,他总是亲力亲为尽心竭力地去扶持接济。”   “这又能说明什么?”   大宛王妃突然笑了起来,“我的陛下,你虽然是陛下,却也是男人,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大宛国祖祖辈辈立下一个风俗,就是无论国还是家,都是女人说了算,原因很简单,我们大宛国的女人比男人更聪明,马努老头对家乡人的爱和对康居王的恨其实是一样深的。”   说道这里,她停下来,吹吹水中的茶,缓缓说道:“你想想一个这么维护自己老乡的人,会帮你攻打他的康居国吗?”   毋昧棱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眉头微皱,不得不承认自己老婆分析得有道理,叹了口气,“我的计划他已经知道了,他会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你说呢?”王妃端起杯坐在毋昧棱的腿上,红色的指甲在他脸上缓缓滑动。   毋昧棱沉默不语,马努老爹常年来往于长安和西域之间,口碑卓著,人品自然是可靠的,可是万一呢?   在他的计划不能出现万一。   想到这里,徐徐吐出一口气,自己似乎是太自信了,自信自己的条件老爹一定会动心,并没有从心理层面去深入了解这个七十岁的老人。   “那爱妃以为如何?”   他开口问,大宛王妃不说话,指尖从脸上向下滑落,在毋昧棱的颈脖上轻轻划了一条浅红色的线。   ……   马努老爹走出金碧辉煌的大宛王宫,谢绝大内侍卫马车相送,说是徒步回去散散心,一出宫门遍脚步匆匆,给人感觉好像他刚才去的不是王宫而是蛇窟。   他确实要好好走走,滤清思路。   对他来说,大宛国主的请求,一旦答应,那么就等于自己拿刀去屠杀自己家乡的人民,是万万不可能!   可是,从刚才的谈话中也能看出,这位大宛国王是个深藏不露颇有心机的人,自然会做好自己若不答应后他的心理预案,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军事机密,那么他会放过自己吗?   答案十有**是否定。   老爹心下雪亮,他举定安排商队今晚就走,离开贵山城,先去大月氏月刀寨和儿子儿媳汇合。   定好计划,他脚步越走越快,快得让两人胡人护卫差点没跟上。   ……   当一行人三人路过一座小木桥时,一个桥上的长发乞丐突然扑了过来,扯住马努老爹的裤脚,哀求道,大人醒醒好,给我一点钱,救救我生病的孩子……   一张惨白如纸,带着泥污,嘴唇乌青一看就是几天几夜没有吃过放的样子。   两位胡人卫士怒喝着刚想将这乞丐架道路边,被老爹伸手蜘蛛止住了,他今天走的匆忙,身上并没有带钱,立刻吩咐两位随行的护卫先将自己的钱垫上,等回去后再补还给他们。   这就在两位护卫低头掏钱时,这跪在地上乞丐突然跃入他们两人之前,右手上竟然套着一根铁钩,寒光闪动,两声惨叫同时发出,两个护卫捂着几乎被破开的肚子,滚到在地,手中的五株钱和他们肚子的肠子一道散了一地。   这全程不过一个呼吸之间。   马努老爹一脸呆滞,木立在现场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他清醒,这乞丐长身而起,一击手刀劈在老爹后颈上,将他打晕过去,毫不费力地抱起他的身体,一个箭步跳入早已在停泊在桥下的小船。   ……   护卫别杀,大汉第一胡商神秘失踪,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贵山城!   好再来客栈一片凄风冷雨。   在客栈后院,马努商队一行近百人,想木头一样站在泥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一个两米高的巨人在愤怒地咆哮。   这时黄昏已近,布帘掀动,燕幕城一手提剑,风尘仆仆从门外走了进来。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他顾不上喝茶,深吸一口气到,马努老爹还在城里,我沿着河道一路问下去,没有人看见这条船游出贵山城。这说明老爹还在这贵山城。   这话提神。   之前低落的气势瞬间暴涨。 第九十五章 太子与贺拔云   大宛国贰师城南郊,天马山。   鹅毛大雪,一路纷纷扬扬。   绵延不绝的白色,将山岭与草原融为一体,让人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   这几天并不是一个外出的好时候,大部分的大宛国民,应该是合家老小,围炉而坐,享受着本地特酿的葡萄美酒。   但在天马山南麓的一个山脚下,安营扎寨了几十个帐篷,其中最大一个帐篷外,站着一位衣饰华丽面色却阴沉的年轻人,深陷的眼苍白的脸,年轻不大,嘴下的胡子却临风不动显得十分老成。   这人眉目五官和大宛国主有七分相识,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宛国的太子毋图格,他一个人独自倚在敞篷外,嘴唇轻动,像在诅咒什么?   作为大宛国的太子,毋图格却不得不以储居之尊,在这冰天雪地的户外,陪一个疯女人来这里已经三天三夜,而且就是因为这女人的一句口出狂言,看上去,太子殿下在未来的几天几夜里依旧会在这鸟不拉屎的雪地里度过。   没方法,谁让他在有太子的封号同时也是大宛国天马山养马场的主人呢。   他双手抱胸正站在帐篷外,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发愣,希望这雪下得越大越好,最红永远不要停,这样那长得像男人的女人就会乖乖滚回她的北匈奴去。   ……   无声无息,一只大手突然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整个人按进雪里,好半天毋图格才摇摇晃晃地直起腰来,额头上的青筋一闪而过,回过头时已经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他不得不咬牙隐忍。   无声无息力大如牛而又肆无忌惮地对待自己的人,目前大宛只有他身后这个女人,北匈奴来的贺拔云。   这女人不做个疯子太可惜了。   不做个男人也太可惜了。   让毋图格唯一庆幸的是,据说至今单身的她喜欢的意中人一定要比她。力气大比她还大的盖世英豪。否则如果她在父王面前说看上了自己,父王为了保住大宛,恐怕真让自己为国献身。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仅为自己感到庆幸,也为西域所有男人感到庆幸,因为放眼整个西域,除了他哥哥贺拔峰,没有男人跟跟他期货,比她力气更大呢。   ……   “小王见过右当大户www.shukeba.com。”毋图格弯腰九十度率先行礼:   在匈奴的军队编制中,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大且渠,这三类都是除了单于和王以外的最高军职。横向和大汉来比说,大都尉相当于汉朝的将军,大当户相当于校尉,大且渠相当于司马。   但是大当户即便是高级军官,对于一国太子来说,地位肯定是不够看的,然而此刻形势比人强,毋图格不得不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在低头的那一刹那,这种难言的屈辱让他的脸色放起铁青,父王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话,弱国无外交,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份切肤之痛。   “好啦,那个啥乌突突是吧,我问你呀,你们是不是在耍老娘,那匹野汗血马在哪儿呢?一根毛都没到。   贺拔云嘴里叼着根羊腿瓮声瓮气,毋图格看到她的手心一惊,眼睛飞快地在肩头掠过,果然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油腻。他可以不介意对方说错自己的名字,但是对于小有洁癖的他而言,那只油腻腻的手令他如做噩梦。   喂,你听到我的没有?   在那张油腻腻的手又要向他抓来的时候,太子一个机灵闪到一边。   大当户,这天马山有野生的汗血宝马,那是我们大宛国人尽皆知的事实,也是本王亲眼所见,上月还踢伤了我父王最好的一个驯马师。毋图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解释,只是因为这几天大雪封山,这马很少出来活动。   看见贺拔云皱着眉不说话。   毋图格认为机会拉了,继续向自己意图引导道,小王建议,大当户不妨等明天春天再来,那是野马的发情期,到时,我们在山下安排几匹颜色漂亮的母马,它一定会冲下来,落入我们的圈套。   这话说完,看了贺拔云一眼之后,就把头低下来静立一旁。   贺拔云狠狠咬嘶下羊腿上最后一块肉之后,将羊骨吧嗒扔掉,这才很自然地抓起太子的衣摆擦了擦油腻的手。   毋图格差点晕倒。   “你小子说得有道理。”贺拔云表示很认可,就在太子一脸喜色时,他话锋一转,“不过呢,用母马引公马上钩,那也太软蛋了,本当户很不喜欢,怪不得你们大宛国的男人个个都怕老婆,连马也是一样。”   任是太子忍辱负重到了乌龟的境界,此刻脸也已涨得通红,   这疯女人既然把大宛国的男人和马匹提并论,不仅侮辱他和他父王,还羞辱整个大宛国国民。   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怒火的时候,一个大宛护卫匆匆赶来,看了贺拔云之后,气喘吁吁向毋图格禀报道:   “太子殿下,汗血马下山了!就在东边山脚,我们的人已经把它围住了。”   毋图格还没反应过来,护卫就被贺拔云凶悍地拽住胳膊,往前一推:“别废话!快!前面带路——” 第九十六章 野性的碰撞   一路上护卫即使跑得飞快,可还是被贺拔云嫌慢,屁股上连挨了好几脚,这女人的热血在燃烧,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不仅长得像男人,对马的喜爱和鉴赏力也超过大多数的男人。   赶到马厩,两人上马向东而去,但是不敢骑得太快,因为既要防止地上的积雪打滑,又要提防迎面扑来的树枝。   好在地方不远,不到一刻钟,就望见前方的山麓下数百名大宛国士兵手中的绳子打着结连成了一方圆500米左右的大圈,远远看见一匹骄红似火的骏马在圈中心淡定地用嘴拔开白雪,找寻着雪下的草吃,对围观的人类熟视无睹。   离人群40米外,还没等贺拔云控制住马速,身下的汗血马就自动停了下来,马头莫名其妙地左右摇摆着,嘴里呼哧吐着粗气,竟然不敢向前迈出半步,似乎对远处那匹野马充满了畏惧。   就像臣子在仰望君王。   贺拔云脸色铁青,人家是红色,你也是红色,人家是汗血马,你也是汗血马,为什么一见面的表现差距就怎么大呢?   可是,任凭她残忍地抽打马鞭,身下这匹马发出阵阵悲鸣,前蹄刨着雪土,就是不敢向前挪动一步。   而护卫那匹大宛良马表现更是不堪,不仅不敢向前,反而嘶哑着向后连退了还几步,躲在一棵树后,畏畏缩缩。   这两匹马的嘶鸣声终于让那匹野生汗血马抬起了头,目光如电般射来,贺拔云的身子突然一震,接着整个人向后倒飞了出去,那马发了疯似的脱缰而去。   她在空中凌厉地翻了个跟斗,如一只大鸟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那名大宛护卫就没有那么走运,他的马也被那匹野生的汗血马眼神吓呆,居然连人带马一头撞在树上,一齐晕了过去。   一目之威,竟至如此!   ……   贺拔云没有去追那匹被吓跑的汗血马,而是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和那匹气质如剑的汗血马默默对视着。   这是野性与野性的碰撞!   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放。   野马在贺拔云的脸上看了几秒后,又淡定地低下头,旁若无人的啃起草来。   贺拔云脸上铁青色的狰狞,渐渐变为疯狂的大笑:“这马太特么够味!今天不把你骑到屁股下,老娘撂一句话!今后一辈子再不碰马了!”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骑就不骑有什么打紧,可是不骑马对她这个马痴而言,却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因为贺拔云自打出娘胎后就学会了骑马,到现在已骑整整骑了26年,几乎到了无马不欢的地步,一天不骑马就寝食不安,可见,今天她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   天上的雪花似乎也被她这股誓不罢休的狠劲打动,居然渐渐停了下来。   贺拔云开始脱衣服,轻装上阵。   先将佩刀取下,再脱掉外面遮挡雨雪的羊皮袄,露出紧身的长袖皮革短袍,最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居然把牛皮靴和羊毛袜也脱了下来,赤着双脚。   这女人是疯的!   为了一匹马,连命都不要了!   数百名大宛**士口里不说心里都这么喊道,被贺拔云的疯狂举动吓尿了。 第九十七章 史上第一疯马   在贺拔云看来,这马智商和胆力齐飞,知道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静,而且对人类毫无敬畏之心,在当时的年代,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害怕人类,哪怕是猛兽级别的狮子和老虎,而这匹野马在数百名人类的围观中闲庭信步,实在令人震惊。   在马看来,眼前慢慢向它走来的人类,无疑是相当愚蠢的,它的后蹄已经准备好,或许在它脑海里已经在想象着这个人类被踢飞时那空中转体的美妙弧线。   众人屏息注视。   女人和马越来越近,10米,8米,6米……走到5米之距时,贺拔云突然改变方向,从马正面45度斜角走去,这无疑是个懦弱和妥协的表现。   瞧这脸打得,毋图格和大宛国士兵们心里一片暗爽,看来这女人是个虚架子,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没有人敢出声讥讽,以免这位贺大当户将气撒在他们身上。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的“捕马行动”会一个笑话灿烂收场时,与野马擦肩而过的贺拔云突然扭身助跑一个凌空飞跃,跳到了猝不及防的野马背上!这马儿智商再高,又怎么高过狡猾的人类?   围观的吃瓜群众顿时惊呆,毋图格看得汗毛倒竖,原以为贺拔云就是一个女版的大老粗,真没想竟然会来个汉人兵法里的欲擒故纵和声东击西。   一想到这女人如果把这招用到战场上对付大宛人,那令人防不胜防。这个情报不知道父王和母后是不是知晓?   ……   受惊的野马发出愤怒的嘶鸣,它的前身猛然直立起来,后足撑地,整个身子居然和地面形成了恐怖的90度直角。一下子将贺拔云吊在空中晃荡。   一般人在这个情况,肯定会尖叫着麻利地从马背上滚下来,但贺拔云没有,她双手牢牢抓住了马鬃,任凭野马抖动得像个弹簧,依旧没有被抡飞出去。   这惊险刺激的一幕,令人热血沸腾,不少人心里发出了欢呼,为这疯狂的女人喝彩,因为地球上99%的男人都做不到这一点,毋图格也是个喜欢骑马而且马术精湛之人,他当然知道这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包含了多少技术难度和魄力成分。   这时众人又一片惊呼,野马眼看前仰不行,就来个后翘,它的后腿突然拔地而起,整个前半身向地面俯冲,动作狠厉而彪悍,这下就算人类抓住它的鬃毛,也会在惯性作用下被甩得飞过马的头顶!到时再用脑袋一顶,前足一踢,咔嚓!   这一招就像一位一流剑客一样。   快,准,狠。   毋图格呼吸停滞,紧紧死死盯着现场画面,除了贺拔云只有放手从马背上主动跳下来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办法能逆转野马的意图,一味死磕,等甩过马头,就可能被马前蹄子一脚踢死!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贺拔云做出了一个令任何人都不敢做的一个动作,她双腿突然弓腰回缩,踩在马脖子一顶,借助这股推力,她人反身向后,居然用一个仰泳的姿势,双手精准地抓出了马的尾巴!   毋图格的心跳出了口腔,噗通坐倒在地上,不仅屁股,整个人都凉飕飕。   因为这个姿势对常人来说,无异自杀,只要动作稍稍有些偏差,人的脑袋就被会被野马的扬起的后蹄踢爆。   不仅是他,现场围观的人都惊倒了一片,大口喘着气,嘴里喃喃道,   “疯子,这女人是个疯子……”   ……   野马嘶声如雷,这人类不是揪住它的头发就是抓住它的尾巴,这**裸的羞辱,让它双肩冒出了汗血马特有的血汗,瞬间将贺拔云灰色的裘裤染红,让看得触目惊心。   既然原地甩不掉,那就在运动中甩掉,野马长嘶一声,震得树枝上的白雪簌簌而落,黑色的马蹄踏雪无痕,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在树林间风驰电掣。   速度之快,   让众人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识。   哒哒哒……   瞬间,飞奔出百米之外。   日行千里,名不虚传。   ……   “哈哈哈,来得好!”   树林间传来贺拔云粗犷的笑声,   她双手牢牢抓住马鬃,两条粗壮的双腿像花纹巨蟒一样缠住野马的肚子。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非常娴熟地躲过一道道迎面扑来的树枝,随着马的动作很有规律地起伏着,就像惊涛骇浪中小船,任凭风高浪急,这艘船却是乘风破浪。   “快!大伙快跟上!”   眼看一人一马在视线中越来越小,毋图格厉声喝道,他飞身上马,匆匆跟了上去,原本他可以就地等待,可是因为贺拔云的骑术实在太令人惊艳了,他忍不住想继续观摩学习一下。   ……   天马山,是昆仑山一脉,虽然山脚下是一片平原,可是山上山石陡峭,终年积雪,是大宛国境内海拔最高的山。   依照平常马的个性,要甩掉背上的人类,会直接冲向平原,可是这匹马不走寻常路,竟然径直往山上跑。   贺拔云瞳孔一缩,得意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她生平第一次遇到喜欢爬山的马,不过令她疑惑的是,这马若是在平原上的奔腾或许可以通过速度把自己甩下来,可是爬山,肯定速度快不起来。   它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她的猜测没错,疾驰的野马越跑越慢,走到半山腰时,野马终于停下了下来,但贺拔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异常凝重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马脚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而岩石下赫然竟是万丈山崖。   野马哼哧吐着雾气,前足有节奏地在跑着地面的积雪。看上去想要跳下悬崖,看来它宁可死也不想受人类的羞辱。   这一幕,让马背上的贺拔云终于发出尖叫,她抓住马鬃毛一边奋力向后拖拽,一边嘶声咆哮:“你这疯马,至于吗?马就是让人骑的!你寻什么死?”   声音之响亮,都产生了回音。   但野马根本没有扭头的意思,反而向前踏出半步,只要再走半步,就要一个失足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贺拔云骑了一辈子的马,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优质又这么愚蠢的马,她仰头长叹一声,终于认输。   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了出去。   “去死——你这臭马——”她退出一丈外,对这匹红色的汗血野马咆哮。   ……   令人她喷出一口老血的是,见人类从自己背上跳下去后,这马狡猾地从悬崖边退了一步,又不想死了。   这一下可把北匈奴的大当户气得不轻,刚才还那样装逼,视死如归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呢,这分明是在耍自己!   她脸色扭曲成青黑色,如果腰上有刀,一定会把这畜生剁成两半,她冷静下来之后,挪动脚步,挡在马的回路上。意思是你这马要么去死,要么跟我走。   她不动,马也不动。   就这样,在高耸的悬崖边。   一人一马默默地对峙。   这时一片悠扬的笛声由远而近,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踏着笛声而来…… 第九十八章 面具人   或许是面具人出场的方式过于突然和神秘,让生性暴躁的贺拔云所有反应竟然就是没有反应。   直到面具人走到离自己五步之外,她瞪起眼握紧双拳沉声问,“你是谁?”   笛声戛然而止。   面具人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咽喉,发出哑哑的低音。   竟是个哑巴。   贺拔云眯眼看见这人手里握着的是一杆奇异的双管竖笛,她认得这是属于羌人特有的笛子造型,问道:   “你是羌人?”   面具人点点头。   看来这人并不是个聋子。   怪不得他的头发和汉人一样也是黑色的,可为什么戴着面具?莫非是个逃犯或者是个奇丑无比的丑把怪?   不过,这些问题等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这方圆50里都被大宛国士兵封锁了,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来这里?难道也是为了眼前这匹汗血宝马?   果然,这神秘的面具人对贺拔云微微致意之后,就径直向野马走去,步履沉着,在雪地中一步一个脚印。   贺拔云想出手阻拦,一念之后,还是忍住了,她双手抱在胸前,脚板不动声色地摩擦着地面取暖,想看看这个面具人如何能降服那匹宁死也不愿被人骑的野马。   ……   野马看见一个人类没走,居然又来了一个,还想靠近撩拨它,顿时勃然大怒,不等面具人走近。它吐着粗气长嘶一声,主动冲了过来,前腿腾空而起,雪花飞溅。,前蹄如两把榔头,狠狠地抡向面具人的心口,不过眼前一晃,它扑了空。   面具人竟然用了一个就连贺拔云想都不敢想的惊艳招式,双膝跪地滑入野马腹部,抱住马肚一个旋身骑在马背上!   贺拔云看得眼珠子凸出。   这面具人竟然比自己还疯!   这面具人动作虽然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但是只要慢上那么一秒,脑袋就一定会被落下的马蹄踢爆。   贺拔云呼吸几乎停滞,嘴角弯起一个迷人弧度,警惕的眼神变为狂热,这男人的胆色和骑术为她生平所仅见,可惜是个来路不明的哑巴,否则她都想以身相许。   ……   又被人类骑上了,野马嘶鸣声响彻了整个天马山,它前仰后翘,把对付贺拔云的招数又招呼了一遍,而这人就像块橡皮糖似的紧紧黏在它背上,几乎纹丝不动。显然比第一个骑它的女人厉害得多。   面具人在马上保持平衡的技巧看得贺拔云心醉神迷,简直把自己这个北匈奴马术第一高手甩出好几条街。   野马折回,重新跑到悬崖边又想来个宁死不屈时,这面具人突然用双手蒙着了马的眼睛,脸贴在马耳朵上,哑哑地不知说着什么话。   奇迹出现了。   野马刨地的前蹄,被催眠似的渐渐平静下来,几分钟过后,面具人送开了双手,贺拔云震惊地看到野马的眼神简直温顺得像个孩子,马脸任凭面具人抚摸,整个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   贺拔云目瞪口呆,她记得小时候爷爷说过,传说中有一类顶级的骑马高手,能够和马进行神秘的对话,被称为“马语者”。她一直以为爷爷说的是神话故事,万万没想到原来传说是真的。   在面具人牵引下,野马转过身,迈着优雅的步伐,平静地向贺拔云走了过来,对贺拔云点点头后,就要骑马离开。   “等一下,这马是我的!你要去哪儿?”贺拔云挡在路前,不过脸上的表情兴奋更多于愤怒。   面具人静坐在马上,仰头叹了口气,对贺拔云做了四海为随处飘零的手势。   贺拔云一阵暗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组织一下语言。瓮声道,“我是北匈奴的右大当户,你随我去郅支城,教我怎么和马说话,之后你随时可以离开,而且我会把这匹马送给你!”   其实她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完,就是你如果不答应:我不仅留下你的马还要留下你的命。   她已经看见毋图格领着一大帮大宛国士兵围了上来,手里举着弓弩,虎视眈眈地盯着马上的面具人,只要自己一声令下,面具人就要成为刺猬人。   ……   虽然看不清面具人脸上此刻的表情,但从他眼眶里深邃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很平静。看看了远方,用手在马身上抚摸片刻之后,终于点点头。   贺拔云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传说中的马语者,用友好而非粗暴的方式留下对方,是最好的选择。   这人在她心目中可比一万匹汗血宝马更金贵,今天赚大发了!   ……   在回驻地的路上。   生性多疑的毋图格太子一路旁敲侧击,试图想弄明白这神秘的面具人沉进入发而到了成年的时候,是何方妖孽,怎办把令自己头痛万分的疯女人和野宝马都搞得服服帖帖。   但话没多说几句,就差点被贺拔云用马鞭子抽得破相,贺拔云呵斥他不要骚扰自己的贵宾,否则让他一辈子骑不得马。   所以,直到贺拔云带着面具人和手下离开天马山,他唯一知道的情报是,这面具人是个羌人,还是个哑巴。   ……   但事实上,这人既不是羌人又不是哑巴,而是大汉第一剑客,在朋友面前说话也滔滔不绝的燕幕城。   自从那晚,得知是影子绑走了老爹,他连夜召集众人开了个会,告知大家老爹落入匈奴人手中的事情。在众人狂躁的心情平复之后,他冷静提出了如下安排:   一是,自己独自去郅支城营救老爹。   二是,巴图尔领着剩下的护卫去大月氏月刀寨保护少东家和很少夫人,以免再次被匈奴人绑架。   燕幕城是汉中大侠,绝世高手,他的话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只有巴图尔一定要坚持自己和燕幕城一起去郅支营救老爹,燕幕城好说歹说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冲动念头,最大的理由就是他身材近2米,实在太高了,走到哪儿都特别醒目,别说就老爹,一进城就会被匈奴人围观。   说得巴图尔哑口无言。   众人相信燕幕城的人品和武功,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能从龙潭虎穴的郅支城救出的话,那一定非燕幕城莫属。   所以第二天清晨,商队众人在巴图尔带领下匆匆消失在皑皑的白雪中。   而燕幕城独自呆在客栈中沉思了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直挨到城门关闭前,才甩开监视自己的匈奴暗探,骑马出城而去,直赴天马山。 第九十九章 月刀寨   燕幕城很庆幸,从敦煌站开始,他一有空就向精通多国语言的班茹学习匈奴语,现在只要不是生僻字,匈奴话基本上能听懂七八分,这为他成功打入北匈奴内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再加上他装哑巴,戴面具,只要不是对他熟到骨子里的人,应该很难认出这个面具人就是名满天下的燕幕城。   而另一件事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因为他在贺拔云亲随当中,意外地发现了两个熟面孔,他们不是别人,正那两个在调戏林玉芳时被自己扁成猪头的两个活宝,还真是冤家路窄。   燕幕城呼吸平稳,特意在这两个人面前晃了晃,结果这两人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是毕恭毕敬,因为他们的Boss贺拔云说了,谁要对狼烈先生不敬,就是对她不敬,马鞭伺候!   没错,狼烈就是燕幕城此刻的名字,当回驿馆后贺拔云询问燕幕城的名字时,燕幕城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了“狼烈”两字。   这自然是借用了那个羌人马匪头目“狼烈”的名号,这样到了北匈奴后,一旦有心人刨根问底,自己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狼烈的故事套在自己身上,说自己和大汉有杀父之仇,又被逼为马奴,后来借故逃脱,远循大漠。   至于为什么戴面具,他也找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汉人杀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而自己却不能为他们报仇,没有脸再见天下之人,所以才以具遮面。   ……   贺拔云领着众人到达大宛国的都城贵山城后,又多住了三天,特意令燕幕城牵着那匹被驯化的野生汗血宝马,在大宛国主毋昧棱炫耀一番,以此她证明自己之前没有夸大其词和信口开河。   当那匹俊逸非凡的红色汗血马,昂然立在王庭当中时,毋昧棱脸上虽在笑,心已经想宝马流的汉一样滴着血。   这马霸气侧漏,有王者之气。   原本是大宛的国宝,却眼睁睁被匈奴人抢走了,心堵得要炸。   他目光又从马身上,转到那一个牵马的面具人身上,之前他已经得到太子毋图格的密保,说这是因为半路杀出个神秘人这才让贺拔云狂言得逞。   这又让他恨不得一刀将此人砍杀。   不过,看得出贺拔云这个粗野的匈奴女人对这个面具人极为恭敬,让大宛国主暴怒的心渐渐冷却。   ……   在陪同贺拔云去大宛王宫显摆之后,燕幕城抽空去了一趟郊外的有朋村,和林家姐弟简单地交代了自己的动向,并郑重地和他们约定,自己事成之后在好好相聚一番,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和自己一道去楼兰孔雀河畔定居。   诸事一切安顿之后,贺拔云领着20多人浩浩汤汤地离开燕山城。   那匹被燕幕城驯化的天下第一汗血马,此刻已被贺拔云暂时送给燕幕城作为他的坐骑,燕幕城给它取了个很拉风的名字——狂风。   也暗暗下了决心,自己的红虎就送给赵如刀好了,反正这家伙也是更喜欢女性主人,上次见到自己,爱理不理的,心早就不在自己上了。   自己有了狂风,到时羞死它。   ……   漫天的雪花飞舞。   落在大宛与大月氏国的交界处上。   边境大月氏一侧,有一个一望无垠的大湖,这湖以前被人称为大月湖,自从赵如刀率领一帮姐妹在湖心岛上建立起月刀寨后,当地人都称这湖为月刀湖。   就是因为敬畏,也是因为爱戴。   敬畏是因为,月刀寨的女人个个气质彪悍,出手果决。   爱戴是因为,月刀寨从来不欺负周围的贫苦百姓,发而时间将抢来的财物周济穷人,遇到土匪打劫,一定为他们出头。   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这方圆500里的牧民百姓平平安安度日,对月刀寨那是打心眼里感激。不过家里的姐妹,主动加入了月刀寨的队伍里,在这乱世,她们学会了保护自己。   ……   月刀寨所在的湖心岛面积挺大,住个两三千人没有任何问题。   这天夜里,鹅毛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在岛屿的东南角,白雪和树木掩映间有一座结实而简陋的木屋伫立在雪地上,窗棂被木棍撑起来,桌上的那一朵烛光,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或明或暗。 第一百章 摇钱树   恋上你A,最快更新大漠燕歌行最新章节!   自从在康居国东部建了这座以自己尊号命名的城市,郅支单于才发现宫殿和帐篷带来的快感简直如云泥之别。   移居康居七年来,他已经忘记了东奔西跑帐篷里的游牧生活,现在他有固定的城池,固定的宫殿。这也渐渐让他   而据去过长安的匈奴人介绍,大汉王朝的未央宫比自己新建的王宫还要富丽雄伟10倍而郅支城的规模连长安城二十分之一都不到时,双拳握紧,令他褐色的眼睛不禁闪过一丝不甘和阴鸷之色。   凭什么汉人就可以如此?   想当年,自己祖上一代枭雄冒顿单于将汉人开国之君刘邦白登山七天七夜,后来因为冒顿的阏氏中了汉人的诡计,才让刘邦逃过一劫。   不过经此“白登之围”。令汉人闻匈奴而色变,只得俯首求和,年年向匈奴进贡。这是何等扬我匈奴国威!   一想到冒顿单于的丰功伟绩,郅支单于虽然人到中年,依旧热血沸腾,心里梦想着能像他一样,挥师东去,打下长安,用汉家皇帝的头颅当夜壶!   可笑的是,如今大汉皇帝推行儒术,不尚军功,使得现在的汉人军队再无霍去病、卫青那样的盖世名将,而我匈奴人日日整戈待战,闻鸡起舞。   双方对比起来,使得郅支单于越来越自信,此刻时似乎吞灭西域,直取大汉的最佳时候。汉人兵法上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战需要耗费大量钱财。   他抢到了一棵摇钱树!   这“摇钱树”不是别人,正是大汉第一胡商兼长安首富的马努亚克。   今天,他要在王宫亲自摆下宴席,请这位被绑架过来的大土豪吃一顿饭,认识认识,交交心。谈谈未来的合作。   ……   这天黄昏。   已经在土牢里关出一身虱子的马努老爹被人强制洗澡和换衣,然后两个匈奴卫兵推搡着马爹带入一间四壁上画满了鹰和狼图腾的大殿,他眯眼看去,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一张桌子。   桌子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让几天只吃发霉面饼的马努老爹忍不住喉头翻滚,但他努力把口水吞咽进去,桌前这人,眼神如狼,口鼻如狮,即使在笑,也满是残忍之意。   这人不用问,一定是郅支单于。   单于一见老爹,立刻大笑着起身,一把拽过老爹的手,拉到桌边坐下,就好像老爹是他失散了十几年的亲兄弟一样。   这样亲昵的举动令马努老爹有些警惕,更感到吃惊,因为在传说中,此人残暴成性,时常以杀人为乐,今天看来居然倒像个热情的东道主,对自己这个俘虏倒有几分春天般的温暖。   老爹看了单于一眼,保持沉默,   他怕一出口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想激怒对方,更不想顺从对方的意志,即自己身处囹圄,也要牢牢坚守自己的底线。   ……   郅支单于亲自给马努老爹倒了一杯酒,“有人说你的财力能买下半个长安,本单于很好奇,老爹你到底有多少钱?”   说这话时,他眼睛眨眼不眨地盯在马努老爹脸上。   老爹将桌上的羊奶酒一饮而尽,摇摇头,“禀告单于,老朽这几年并不过问钱财之事,究竟有多少?老朽并不知晓www.shukeba.com。”   郅支单于笑了笑,似乎这个回应已在意料之中,看上去他也并不生气,又殷勤地给老爹再倒了第二杯葡萄酒。 第一百零一章 行尸走肉   “马努老爹,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本单于这一辈子,只给两个人亲手倒过酒www.shukeba.com。”郅支单于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你是第二个,或许是最后一个。”   他的言下之意,是向老爹传达一个信息,自己对他颇为依仗,希望老爹能软化自己的立场,   可是马努老爹铁了心,依旧不开口,因为他知道,这温情脉脉的话若是从狼口里说出来,那么听的人无论是什么态度,都一定会付出“肉”的代价的,   看见老爹嘴巴依旧紧闭,郅支单于笑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骑过的一匹老马,一开始自己别说骑就是用手触摸一下马都要用后脚去踢自己的脸,可是自己在饿了它三天之后再亲自喂它草时,它对自己的态度却比谁都亲。   不过,如何降服老爹这匹马?他心里真没底,更没有没有时间和耐心继续耗下去,他轻轻饮了一口手中酒之后,道,“老爹,本单于就不兜圈子了,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写一封信给你长安的家人,让你的宝贝儿子送200万钱来赎你。二是不要钱,就留在郅支城当任我的通商大臣,负责北匈奴对外的一切贸易往来。”   马努老爹的脸上仿佛被石子惊动的水面,不过在惊起一圈涟漪后,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继续保持沉默。   “当然,本单于也绝不会让你白做,等我们匈奴一统西域之后,我可以封你为康居国的王,世袭罔替。”   这几句话说完,他的目光停留在老爹脸上,可惜老爹的表情不喜不悲,没有任何暗示性的提示显得波澜不惊。   这个老不死的!装什么装?   他心骂道,手中的杯子重重敲打在桌面上,发出哐当声响,马努老爹心里忍住笑,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现场一片沉寂。马努老爹主动开口,“陛下,这两件事,恕老朽不能答应。”   “老爹,这句话就当我没的听到,我们匈奴人在世人眼里,没有那么坏,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马努老爹掷地有声地回绝,“陛下,草民心意已决,所以还望陛下海涵。”   “哈哈哈。”郅支单于大笑起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抓为狰狞,哼然道,人人都说我坏,却没想到,都是你们逼的!   单于站起身,沿着桌子用步伐转了一圈,好像在自言自语,“汉人真是愚蠢,什么先里后兵,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一脚将桌子踢翻。   ……   来郅支城已经过了七天。   燕幕城也时不时去街上逛逛,对比西域其他都城,郅支城简直像个死城,不仅各种圆顶建筑,灰蒙蒙的死气沉沉,就连街头的行人,也仿佛是行尸走肉。   个个目光呆滞,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就连小孩也是呆头呆脑的,没有小孩子应有的童贞和灵气。燕幕城和他们对视一眼,感觉到全身是寒意。   幸好燕幕城工作的地方,不是城里而是城外,城外有一片匈奴国最大的军马场,它的主人正是贺拔云。 第一百零二章 人狼往事   地窖,黑暗,潮湿。   飘荡着一股血液和粪便的臭味。   是人的血,狼的粪。   在走廊两边黑色的铁栅栏后,一头头灰狼的眼睛,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绿光。   石阶上突然出现一个火把,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狼群顿时嚎叫起来,裂开一嘴的獠牙,把铁栏咬地咯吱作响。   晚饭的时间到了。   不知这次来的是活人还是活羊?它们绿色的眼角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一个匈奴侍卫提着火把在前方引路,郅支单于拎着一壶酒,步履沉稳的在狼圈前……停下,眯起眼,双臂慢慢舒展。   他喜欢闻这里味道,他身体的每一细胞都仿佛淋浴在野性与霸道。   他睁眼对侍卫道,“你在门口等我www.shukeba.com。”   侍卫把火把插在墙上,默默退了出去,郅支单于对着低吼的狼群自言自语,“老朋友,我知道你在看我,你用它们的眼睛在看我,我嘴里每天都能塞满食物,可是却离你越来越远了。”   说这话时,他提起酒壶狠狠灌了自己一口,烈酒如一条火线在咽喉里燃烧,让他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   他突然大笑着走了过去,把酒倒在狼的食槽里,“喝吧,人醉了不是人,狼醉了还是狼,别给你爷爷丢脸!   它们的爷爷自然不是指单于自己。   是一匹狼,他的老朋友。   ……   少年时,自己的父亲上一代单于被暗杀后,匈奴国各个王族为了争夺单于宝座,一片腥风血雨,为了怕死于非命,身为匈奴王子的他被迫隐姓埋名,四处流浪。   还记得三十年前,也是这个寒冷的冬季,十六岁的他衣不蔽体赤着双脚,走到冰天雪地里,那是大地茫茫一片,自己的心也是一片空白。   他神经质地四处呼喊,可是一天下来不见人烟的荒野依旧寂静无声,他只好想动物一样,用手刨着草根,只求能活着走出这一片冰冷的冬季。   那天,他和一头孤独的草原狼不期而遇,这狼很年轻,刚成年不久,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和自己一样也饿得奄奄一息,一见他两眼绿光绽放,迫不及待地就扑了过来。   他无处可逃也不想逃,狼想吃他,他也想吃狼,举起一根手腕粗树枝凶狠地迎饿了上去,双方都把对方看做活命的最后一个希望。   所以搏斗异常激烈。他的大腿和手臂被狼咬伤了好几口,而狼的嘴也被郅支单于的树枝捅得几乎烂了半边。   由于都没有吃饱饭,双方动作越来越慢,最后都并肩摊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从那天开始,他往哪里走,那头狼就在不远处保持距离跟着他,看起来打算一有机会就寻思着把这个倔强的少年吃掉。而他也有此意。   这造成了一个奇妙的结果,因为彼此的存在,他们双方都在对方的重压下,生怕哪天一软弱,就会被对方吃掉,这让这人和狼,都越来越坚强。   后来有一天,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头雪豹,也是饥肠辘辘好几天没吃饭的样子。它绕过郅支单于直接朝狼补了过去!   狼与豹打坐一团,一开始还难解难分,时间一长,狼就支撑不住,发出绝望的哀嚎。就在它既将被雪豹咬死的瞬间,郅支单于冲了过来,一棒子打在雪豹的脑壳上,既将豹子打晕过去。   当时由于用力过猛,他也摔了出去,咽喉正对着狼那条带血的獠牙。   双目相对,无声胜无声。   郅支单于紧张到了极点,他以为那头狼虎会趁机一口吃住他。不过一个呼吸之后,狼去一口咬在雪豹咽喉上。   后来,这一人一狼很默契地聚拢在雪豹身体上,一齐生吃了起来。   等到一齐走出雪地时,他们竟然成了一对相依为命的朋友。   而眼前这狼圈里的狼,就是那匹与他患难与共的狼的后代。 第一百零三章 兄妹互怼   郅支城里的建筑很奇特,包括皇宫在内的几乎所有北匈奴高管宅院的建筑形式都像一个个巨大的圆形蒙古包,虽然工匠都是康居人,但立志恢复大匈奴帝国荣光的郅支单于,还是希望至少在建筑上能展示祖先游牧的草原生活。   单于的宫殿就建在郅支城的中轴线上,位于东南西北四个角的正中心,这象征着单于对王权至上的极度迷恋。   这种迷恋间接的恶果就是,让他渐渐地刚愎自用,不肯虚心接纳臣下的意见,更别说一般的黎民百姓。   在皇宫的右手边,有一个在格局明显小了一号的圆顶建筑,里面的主人是北匈奴赫赫有名的第一高手也是北匈奴右大都尉兼黑虎卫都候贺龙拔的宅院,同时也是他妹妹贺拔云的住所。   她已经快三十岁,但还是个单身,所以和他哥哥嫂嫂住在一起。   郅支城的夜晚,也是灰色的,就像草原狼背上的毛,即使无声,如果抬头看得太久,也会令人心生窒息之感。   ……   夜色已深,雪势小而未停。   在庭院的一道积雪的树枝下,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也不知伫立了多久,脸上和肩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远远看上去竟像个雪人。   这人的脸很奇特,左边脸是方的,右边却是尖形,这使得他颌下的胡须呈现不规则的排列,如果不是他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即使在晚上也显得异常犀利的话,这张脸会令人觉得滑稽可笑。   不过,即使他没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在整个北匈奴除了单于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当面或者背后取笑他。   因为他正是此间主人,贺拔峰。   ……   右侧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裘衣便装长发披肩的贺拔云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男人肩上的雪花,沉默了片刻才道,“哥,嫂子说你心情不好,晚饭到现在都没吃,是不是有事?”   贺拔峰转头看向妹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和主上顶了几句,谏言他不要再用活人来喂狼,这过于残忍,长此以往,必然激起民愤www.shukeba.com。”   他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却被贺拔云用头甩开,只见她跺脚道,“哥你……”   由于心急,嘴和大脑并没有同步,让她的话好半天才说出来,“哥你…你怎么这么笨!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都摸好几回了,主上性格多疑,又喜欢一意孤行,你又何苦招惹他!”   见妹妹看自己的眼神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贺拔峰只能报以苦笑。   他把妹妹的衣服往里拢了拢,“我知道,但汉人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主上既然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那么,就应给善待百姓。”   “你知道个屁!汉人说的话也是个屁!”贺拔云怒道。整个郅支城也只有她敢如此怼她哥哥。   “哥,想当年,我们兄妹不过是草原上给贵族放牧的孤儿,是主上收留重用我们,现在很多贵族都嫉妒我们兄妹,想看我们的笑话,你又何苦去和主人抬杠?”   贺拔峰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现在主上身边的马屁精太多,我再不说几句真话,恐怕就没人敢说。”   贺拔云咬着嘴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间,兄妹俩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雪花也渐渐飘满了贺拔云的肩头。   良久之后,贺拔峰突然道,“听说你请了一个蒙面人做驯马师?”   贺拔云一愣点点头,“怎么了哥?”   “你明天请他过来吃中饭。”贺拔峰两眼精芒闪动,“我要摸摸他的底。”   “哥,不用!”贺拔云罕见地露出焦急之色,“他这人很孤僻,不喜欢走动,再说,我已经仔细问过他的来历了,他叫狼烈,是河西羌族部落一个首领的儿子,爷爷和父亲都死在汉人手里,他也被汉人通缉,现在来西域避难。”   “哦,既然已经来了大漠,为什么还带面具?”贺拔峰问。   “他说他不能替爷爷和父亲报仇,没脸见天下人。”   “哈哈哈!这借口好。”   贺拔峰突然大笑起来,震得树上的雪花漫天飞舞。   “哥!”妹妹顿时涨红了脸。   贺拔云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羞辱。正想开口,就被贺拔云用手打住了,他道,“你别再说了,明天必须把那个叫狼烈的请过来,我要看看他的脸,否则我不会让他留在你身边。谁知道他是不是汉人派来的探子?哥不仅要看他的脸,还要试试他的武功。”   贺拔云倔强地闭着嘴,用沉默来表达抗议,可是她哥哥丝毫没有在意,又扑充一句,“你若不叫,那我亲自去请。”   “好啦,知道了!”   贺拔云翻了个白眼,气汹汹地跑回自己屋里,狠狠地把门关上。 第一百零四章 宴请   不愧为北匈奴最大的马场,光在这里过冬的良马就超过了一万匹,虽然在冬季,这些马儿都安静地呆在马厩里,但当燕幕城走过它们身边,这数量依旧给他极大的震撼,而且其中还有7匹汗血宝马。   当然最耀眼的还是那一匹来自天马山的“狂风”。它一出现,立刻夺去了所有良马的光芒。   每个训马师都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就像粉丝见到巨星。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匈奴男人个个都爱骑马,不过,令他们鬼哭狼嚎的是。没有一个人能靠近狂风三步之内,鼻青脸肿算是轻的,有两个倒霉蛋活活被狂风踢断了三根肋骨。   所以,当燕幕城轻松自如地一跃上马,骑着狂风在马场纵情驰骋时,那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就连燕幕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由于他带着面具,无论怎么样都低调不起来。   ……   今天一早,红日东升,天边有暖暖的鱼肚白,是个和马互动的好天气。   燕幕城刚在外面骑着狂风兜风,一圈过后还没尽兴,远远就看见马栏外贺拔云双手抱胸瞪着他,好像有话要说,燕幕城淡淡看了她一眼,把狂风安顿好之后,这才走过去,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他现在是哑巴,自然让别人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贺拔云问。   这匈奴女人一出语就惊人。   燕幕城一愣,做出个惊讶的姿势,意思是:之前不是告诉过了你吗?   “你真是羌族的狼烈?”   燕幕城点点头,感觉很无聊。   贺拔云仔细端详燕幕城面具下的眼神,鼻子哼了一声,“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及,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幕城拍怕了身上的灰尘,用手在空中写出用匈奴文字写出“狼烈”这两字。   “好!我哥要见你,如果你说谎,他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贺拔云说这话时,表情很复杂,燕幕城的反应实在太淡定了,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好,还是戴了面具的缘故。   亦或,他真就是狼烈。   ……   想不到大都尉招待客人的午饭是如此简陋,居然连酒都没有,仅仅是一碟羊肉,一碟牛肉,和几张胡饼。   更让燕幕城想不到的是,这个传说中不仅是北匈奴也是整个西域第一高手的男人个头竟然比自己还矮一截,之前一听他的名字,拔峰,还以为是一个类似于西楚霸王项羽一样的魁梧大汉。   燕幕城又看见他那左右不对称的脸庞和胡须。想笑又笑不出,因为他的深陷的眼睛仿佛两把利剑刺人心魄。此刻正眨也不眨地钉在自己的脸上,想要把自己所有秘密一网打尽。   燕幕城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坦然自若地手撕着胡饼,还不时夹了一口牛肉在嘴里慢慢倔强。   贺拔云不说话,也被燕幕城的镇定感染了,无论是燕幕城有没有撒谎,但这一份难得的淡定还是令她大为欣赏。   可惜身板太弱了。   否则自己真有抢来做老公的冲动。   ……   “狼烈,这里没有外人,你把面具放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的样子!”贺拔峰一笑,轻描淡写地问。用手指指自己的脸。   贺拔云紧张地看过来。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男人,竟然缓缓点头。   她嘴半天合不拢。 第一百零五章 钉子   这是一张第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脸,但当人仔细去看第二眼时,就会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英气,尤其是燕幕城那双眼睛,十分犀利,却又不是贺拔峰那种冰冷如雪的犀利,而是盯得人又畏惧又像春风拂面一般的犀利。   “好大胆子!你是汉人!”   贺拔云猝然尖叫。桌上那一碗茶被她激动的手碰翻骨碌滚了下去,就在落地的瞬间,被贺拔峰一只大手稳稳接住,他放回妹妹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幕城。   燕幕城也笑了笑,用手比划着,意思是他母亲是汉人,父亲是羌人。   在要摘下自己面具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贺拔峰兄妹肯定是没有见过他的,自然认不出他是大汉第一剑客。   又羞又愧。   让贺拔云脸乏起猪肝色,刚才实在是太失态了,为了掩饰尴尬,她拿起碗放在嘴上,才发现碗是空的。   燕幕城摆摆手看向贺拔云和贺拔峰,意思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拔云摇摇头,贺拔峰大步来到庭院中。这庭中很想汉人的演武场,他伸手对燕幕城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来,我试试你的武功,不必惊慌,点到为止。   燕幕城坦然面对,慢慢走向台阶,刚站到跟前,一双拳头夹风袭来,平常人吓得噗通跪地。他只是很自然地弯下腰,躲过贺拔峰的凌厉地一击。但是却被贺拔峰猝然一脚踢翻在地。   顿时灰头土脸,狼夜不堪。   贺拔峰上前一步连忙把他扶了起来,笑问,“狼烈兄弟,没事吧www.shukeba.com。”   燕幕城摇摇头,表情却是一副吃痛的样子,揉擦着被踢中的腰部。   贺拔云呵呵大笑,这个狼烈骑起马来天下无敌,武动却是敌不过哥哥两招,这下哥哥该放心了。   ……   吃饱喝足之后,燕幕城将面具重新戴好,对贺拔峰兄妹深深地躬身行礼。   兄妹两目送送燕幕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对视一眼,贺拔云得意地问道,“哥,你现在没问题了吧?”   “嗯,没问题。”贺拔峰沉声道。   等妹妹走后,他把一个面黄肌瘦的心腹叫道近前,“布谷,你马上安排两个生面孔,早晚各一班,好好盯着这个人,给我盯死他,就连他什么时候上茅厕都给我记下来,每天向我汇报。”   “大人,恕手下,你刚才不是对大当户说,这人没问题吧?布谷忍不住问。   贺拔峰哼然一笑,“没问题?刚才他表现得太冷静了,对答如流,这就是他最大的问题,一个如此冷静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报不了自己的杀父之仇,而且,就算暂时不行,以他这份镇定的心态,也会继续潜伏在大汉,伺机而动,绝不会跑到万里之外来苟且偷生。   依大人之前,他莫非是大汉派来的奸细?布谷沉吟着问。   虽然确定,但也有**分。贺拔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要靠你派出去的人确定了。   “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布谷俯身道,心里是真佩服。 第一百零六章 夜探天牢   马场最南边有一座小木屋。   安静而偏僻。   是燕幕城主动申请的居所。   他从大都尉府一回来,立刻将床垫在内的每个角落,细细检索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任何被翻动的迹象,看来自己走后并没有人溜进自己房间。寻找有关能揭示自己的身份的蛛丝马迹。   他坐在床沿,慢慢掀开自己衣服,看见自己腰部青紫的那一块皮肤,深吸了一口气,贺拔峰果然不凡,腿上的爆发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燕幕城身经百战,抗击打能力不可谓不强,那一踢他自然是假装躲不过的,可是在自己挨踢的部位早就运气其中,暗暗增加腰部的承受力,没想到还是被踢青。这说明贺拔峰对速度和力量的掌控,已经超过自己的想象。能够将爆发力集中在一点上,而且如蜜蜂采花一样收放自如,来日必将是自己的劲敌。   贺拔峰,是燕幕城来大漠之后在武道方面最强大的敌人。不愧为西域第一高手,燕幕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对付他,绝对不会像之前对付铁弗等人那样简单。   更让他脸色凝重的是,直觉告诉自己,在宴宴席过后,贺拔峰依旧不相信自己,正是他在表面上太快认可自己的表现,这反而是不正常的表现。   燕幕城仰身重重躺在床上,揉着有些发烫的太阳穴,感觉时间紧迫。他翻身跃起,将木窗推开一角,只向上对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他观察马场的动静。发现有两个人在不远处一直用目光盯着小屋。   “这么快?”   燕幕城哑然失笑。不用猜这是贺拔峰的手笔,也证明了他对燕幕城的猜忌没有丝毫的变现,,看来时间真要抓紧了。   ……   晚上,天又起了小雪。   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每一朵雪花都在风中静悄悄地绽放,凌晨两点,燕幕城从后窗翻了出来,落地无声,他穿的是一套黑色紧身衣,脚尖一落地之后,立刻像一道黑影子,融入到了夜色中。   而不远处,两个匈奴卫兵。看见燕幕城窗户射出的橘黄色光芒,一致认为燕幕城还在小屋子里面睡觉。   ……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今天不是个出行的好天气。当燕幕城顾不了那么多,必须抓紧时间。   他在城墙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利用自己身体紧贴墙壁,取出两把匕首,像一条壁虎一样爬上了郅支城头。   他今晚要探访的地方,就是相当于大汉王朝的天牢,之前他已经打探清楚,老爹一定是被关在天牢里。   他今晚他要夜探天牢。   今晚的主要任务是摸摸地形,确定老爹确实在天牢,然后设计营救方案。   燕幕城爬上邻近一座屋顶看去,眉头微微皱起,这里的防御力量超出了他的预期,天牢位置紧邻单于的皇宫,巡夜的士兵共有24个小队,每队50人。一天24小时无死角巡逻警戒。   天牢也是大蒙古包的建筑形式,建筑物顶上飘扬这一杆旗,白色旗面上画着一个凶悍的老虎头。黑色基调,唯有牙齿泛着红色光芒。红和黑色彩对比让这个黑虎脑袋令人触目惊心。   黑虎卫!   原来镇守天牢的是黑虎卫!   那么作为黑虎卫首领的贺拔峰在不在现场呢?如果今晚有他在这里坐镇,自己即使救出老爹,也无法全身而退。 第一百零七章 我这里有酒   这种帐篷格式的监狱,像巨型蒙古包一样浑然一体,燕幕城很有耐心地在四周绕一圈,除了狭小的窗户外和正面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进入的途经,根本没有自己可以操作的空间。   他观察了良久,不得不承认即使贺拔峰不在场,但在黑护卫24个小时不间断无死角的巡逻情况下,自己贸然闯去天牢劫狱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老爹不会武功,而且身体肥胖,带着他肯定过不了黑护卫那一关,怪不得影子会大方地邀请自己来自郅支城。   呵呵。   可是,龙潭虎穴,既然来了,燕幕城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他回忆起从北匈奴十四王子口中,无意中提到一个人,一个汉语流利之前显赫如今落魄的人。   ……   雪渐渐停了。   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子趴在桌子上喃喃道,“来人,快拿酒来,快一点!”   桌子旁,安静地战立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厮,他提起酒壶,悄悄打了一桶井水,然后将井水倒入酒壶中,摇了摇后,他们家的酒会,摇了摇,放在一片狼藉的桌子上,嗫嚅道:   “大王子,酒来了www.shukeba.com。”   这被称为大王子的胖子将酒壶一把抢过,一仰脖灌入口中,睁开赤红的双眼道,“好酒,这井水真特么好喝。”   随即,将酒壶摔在地上,痛哭起来,小厮叹了口气,捡起酒壶,远远站在一边,大王子随手一脚踢了空!   “大王子,这个月的月钱你已经用完了,而且大阏氏说你每天最多喝一壶酒,超过一壶,你就喝水。小厮垂头道。   有些话他自己都开不了口,虽然大王子被废黜了太子身份,可好歹也是大阏氏的亲生子,现在居然落魄道连酒都买不起的地步,原先一大推的仆从个个都攀高枝去了,要不不是自己是他乳娘的儿子,恐怕也忍受不住在这样陪个落魄的酒鬼。   ……   大王子惨笑一声,“秀儿,你走得好,更我在一起,恐怕你们娘儿俩连饭都吃不饱……”这话说着,又无声哭起来。   “驹于利,我这里有酒。”   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也多了一个陌生的人。   小厮吓得连退三步,因为眼前这人竟然带着一个诡异的银色面具,手里虽然没有武器,可是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像一柄绝世之剑。   驹于利从桌上抬起头,毫无惧色地看面具人的脸,然后注意的焦点从脸上转移道他手里提的那一袋酒。   是葡萄酒。   他的鼻子已经陶醉在酒香中。   此刻他已经清醒了一半,这人很陌生,很犀利,大半夜冒着风雪,特意来找自己,绝对不是喝酒聊天那么简单。   “格努,来的是我朋友。这里没你的事,先回房休息去。”   小厮不甘心地回房休息去了。   当燕幕城的酒递到大王子的手中时。驹于利他没有像一般的酒鬼那样,迫不及待地抢过酒壶,痛饮一番。而是忍住舌尖的冲动,整整了一衣冠之后,瞪眼审视皱,才哑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零八章 好好活下去   “我是秀儿的表哥。”   燕幕城语气低沉地说道,“所以,我应该叫你一声妹夫www.shukeba.com。”   他用的是汉语。   驹于利抖动的手将酒杯打翻在地,用颤音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秀儿的表哥,我这次来匈奴是来给我妹妹讨还一个公道。”   “不可能,秀儿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她有个表哥。”驹于利压低声音。   “她不会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你难道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她吗?”燕幕城淡然道,“就算她什么都对你说,我这个表哥常年不在长安,她估计也忘了吧。”   驹于利沉默地坐下,盯着燕幕城因面具而看不出表情的脸,闭了闭眼睛,“这么说,你是来杀我的?好……杀吧!是我害了秀儿,我该死……”   他嘴角露出解脱式的微笑。   燕幕城伸手拿过酒葫芦,慢慢倒了两杯葡萄酒,酒滴入杯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分外清冽。驹于利的心随着水声颤动。   一杯放在驹于利桌前,另一杯燕幕城自己一饮而尽,冷冷地说道:“你是害了秀儿,如果当初她嫁给一个普通汉人而不是你这个匈奴王子,那么她的孩子现在应该有桌子这么高吧。”   提到孩子,驹于利心痛如绞,秀儿被射杀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七年了,自己都不知为什么还能活下去,是该下去陪她和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用力将胸前衣襟扯开,语气异常平静,“不要抹我脖子,脖子我怕痛,给我心来一刀,我已经痛了很多年了,另外放过我那个随从,你没必要杀他,带了面具,他认不出你。”   燕幕城慢慢出手,就在驹于利闭着眼紧绷成一根弦时,意外地感觉自己的衣襟被燕幕城重新合拢。   “你虽然害了秀儿,却是真心待她。”燕幕城手摩挲着桌面道,“该死不是你。是你父亲——郅支单于。”   驹于利全身松弛下来,他发现自己还是怕死的,就听燕幕城继续说道,“我想…秀儿不希望你死,我建议你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哪怕去做一个普通牧羊人也好,秀儿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为秀儿好好活下去……”   驹于利睁开眼时,已泪眼婆娑,燕幕城的话无疑让他深为触动,他突然明白自己怎么多年,即使活得像一条烂狗,为什么总也不甘心去死?   是因为他活着,秀儿就活着,活在他心里,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还有谁时时刻刻想着秀儿,那些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谁还会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播放?   ……   燕幕城看见他的目光渐如清泉,就知道驹于利终于顿悟了,沉吟着开口道:“不过在你走之前,还请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件,带我去天牢看一看。第二件,给我画一张皇宫内部位置图。   驹于利愣了片刻,摇摇头。   “怎么,不愿意我杀了你父亲为秀儿报仇?”燕幕城语气不变,依旧柔和。   “不是,七年前我和他就不再是父子,他是一头狼,连自己未出世的孙子都不放过。”驹于利咬着牙,剧烈咳嗽着,又道,“但是就算给你地图,你也杀不了他,他有西域第一高手贺拔峰贴身保护。你还是算了,明天和我一起离开。”   他眼神绝望而无奈。   “哦?   燕幕城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如果大汉第一剑客来也不行吗?”   “你你…你是燕幕城!”   驹于利骇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跤坐倒在地上。作为人质,他在长安住了十年,自然知道燕幕城的大名。   惊骇之后,泪流满面,秀儿,秀儿,快十年了!终于有人能为你们母子脸逃回一个公道了……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   当燕幕城回到驻地时,天边已出现一抹微光,推开房门的刹那,心里咯噔一下,黑乎乎的床沿上坐着一个女人。   贺拔云。   燕幕城上前一步,镇定地施了一礼。   贺拔云点亮火折子,把蜡烛点燃,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大碗,瓮声瓮气道,“桌上我给你煎了一碗药,喝了腰不痛www.shukeba.com。”   燕幕城连忙用手势答谢。不知道她来了多久?燕幕城暗暗做好应对她任何质询的准备,不料贺拔云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推开门大步而去。   看见她远去的背影,燕幕城徐徐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以后一定要尽量小心,自己已经引起她哥哥的怀疑,如果连她也起了疑心,那这里还真的没法久留。   他把门掩上,端起药闻了闻,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全部倒入炭盆里。   伏在门口倾听,并发现异样之后,从胸口处掏出一张羊皮卷,这是驹于利画的皇宫位置图,燕幕城在烛光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每个地点都映入自己的脑海中,才将羊皮卷就着烛火烧掉。   这上面有驹于利的字迹,一旦自己不小心遗落或者被人发现,驹于利将在劫难逃,所以不可不慎。   ……   三天后,郅支单于突然得到一个令他意外的请求,几乎两年没见过面的前太子突然通过自己的母亲也是大阏氏向自己申请一个艰巨的任务,说他和马努老爹是故交,愿意充当说客,劝说老爹合作。   郅支单于第一个反应是爆笑。   自己软硬兼施,那老头都油盐不进,自己这个蠢儿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为了一个汉人女子,七年来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成了整个北匈奴的笑柄,丢尽了王室的脸,如果不是大阏氏苦苦哀求,早就把他赶出都城,让他自生自灭。   爆笑之后,又不觉好奇,带着戏虐的心情立刻派人把驹于利带到皇宫,他要亲自会一会这头猪,看他发什么疯?   单于正斜躺在软塌上,两个侍女一个在为他捶背,一个在为他捶腿。   这时,护卫领着驹于利走了进来,驹于利单膝下跪,“孩儿驹于利拜见单于父亲,祝父亲安康吉祥!”   看见他臃肿不堪的身体,郅支单于正想讥讽几句,当驹于利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时,想说的话突然咽了回去,眼前这个人目光明净如水,神情镇定,如果不是他肥胖的躯体,郅支单于难以相信这是自己窝囊颓废混吃等死的废材儿子。   他一脚踢开捶腿的侍女,从软塌上直起腰,瞪了半晌,等心情平复之后,才道,“利儿,你站起来说话。”   “多谢父亲。”驹于利恭敬起身,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眼前这个人七年来第一次叫自己的乳名。但此刻他心里再无一丝感动,父子之间的血脉联系,早在七年前就被对方亲手斩断。   ……   定了定心神,驹于利朗声道,“父亲,孩儿不孝,这么多年给你和母亲丢脸了,现在……现在孩儿想通了,孩儿愿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求父亲给孩儿一个机会,让孩儿说服马努老头,替父亲分忧。”   郅支单于接过侍女端来的一碗茶,吹了吹,今天自己烂泥糊不上墙的蠢儿子气质焕然一新,确实有几分脱胎换骨的气质,或许他真有什么办法。   他呷了一口茶,笑容亲切,“好!利儿,如果你真能促成此事,那就是大功一件,为父可以让你重新搬回皇宫,和你母亲住在一起……”   “多谢父亲成全!”驹于利故作激动地单腿下跪,信誓旦旦,“如果孩子办不成此事,自愿离开都城,到草原上放羊,以免再丢父亲和母亲的脸!”   他后一句让郅支单于惊讶了一下,真没想到驹于利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驹于利自然不会说服也说不了马努老爹,去见老爹是为了让掩护燕幕城以自己随从身份进入天牢,也同时达到了找借口离开都城的目的,可谓一箭双雕。   “父亲,请给孩儿令牌,明天一早孩儿就去天牢。”驹于利乘热打铁。   “他不在天牢。”   郅支单于说道,随手丢出一个牌子给他,驹于利接过心一颤,失声道:   “狼窖?父亲把他和狼关在一起?”   郅支单于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这老头太倔了,狼都喜欢啃硬骨头,利儿,他的死活,就看你了。” 第一百一十章 铁笼   即使是白天的清晨,狼窖里依旧阴暗潮湿,燕幕城没带面具,头发和羊皮帽子让他的脸埋在阴影当中。跟着驹于利进入狼窖后,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一个匈奴守卫举着火把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燕幕城胃酸上涌,几乎要呕吐,哗啦——走在前面的驹于利突然弯下腰,吐了出来。   前面的守卫停下脚步,阴狠地笑看他们两个,“王子殿下,小的建议你改天再来,狼在里头吃东西,别吓着你www.shukeba.com。”   他声音阴阳怪气,显然知道驹于利的处境,言语间充满了轻视。   驹于利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一言不发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咬着牙继续往下走。用坚定的脚步表达自己的决心。   守卫哼了一声。   转过一排排空荡荡的狼舍之后,燕幕城暗暗打探四周,目光犀利而专注,寻找可以让自己发挥的结构空间,不过令他很失望,这里面除了几个狭小的窗户外,几乎密封得像铁桶一般。   大约又走了一百多步后,守卫伸手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猛然就听见撕咬的狼嚎声,而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幽暗的地下空间,两人高的铁栅栏围成一个巨大的围栏,五六十匹狼就在空地上撕咬着猎物,鲜血飞溅一地。   而在狼群的头顶,离地三米高处,悬挂着一个铁笼子,里面卷缩着一个人。   马努老爹!   老爹蓬头垢面,赤着脚,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袍,冻得瑟瑟发抖。狼窖里这么大的声音,他依旧紧闭双眼没有动静,整个人似乎处于昏迷状态。   燕幕城的呼吸和血液一齐停滞。一腔的怒气直冲云霄,心几乎要当场炸裂。   他几个深呼吸之后,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他现在必须忍。轻轻用脚碰了碰同样呆滞的驹于利,但驹于利没有反应,眼睛直勾勾看着狼群撕咬的食物,突然转过身去,再次呕吐起来。   他看见了什么?   燕幕城看向狼群脚下,瞳孔忍不住一缩,狼群撕咬的赫然是一条血淋淋的人腿,他们吃的是人肉!   “呵呵,王子殿下,狼窖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守卫皮笑肉不笑。   燕幕城将一脸煞白的驹于利搀扶起来,按了按他的手,驹于利几乎把胆汁都吐了一地,原来传闻是真的,父亲真的是用人肉去喂狼,他心寒到冰点。   “你先把狼赶走,我有话要对铁笼子的人说。”驹于利咬着牙,语气虚弱。   “唉哟,我的王子殿下,这个小的办不到,狼在吃东西的时候,谁都赶不动,如果想说话,可以这样。”   守卫说着,将火把插在墙壁上,在另一处墙壁上双手用力转动一个铁轴,在铁链咯吱作响中,装着马努老爹的铁笼子在空中缓缓从围栏中心向外围移动,最后在栏杆内一米处停了下来。   而在移动的过程中,不少狼放下手中的人肉,追逐着老爹的笼子,显然是把老爹当成它们储存的食物,怕老爹跑了,不停地对着笼子嘶吼弹跳,带血的獠牙几次咬住了笼子的地步,令人不寒而栗。   ……   等狼的撕咬声和自己的心境都平静下来,驹于利转过身对守卫道,“你在门口守着,没有我吩咐不要进来。”   守卫斜瞟他一眼,双手抱着胸前,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驹于利的话。   驹于利脸色铁青,掏出牌子暴吼,“单于令牌,见牌如见人!还不快滚——”   他忍无可忍,懦弱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大声吼叫。   这一吼到是把守卫吓了一跳,立刻显示出欺软怕硬的小人本性,弯腰说了一声小的不敢,仓皇而退。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狼窖里的决斗   “驹于利,你在铁门后看着。”燕幕城低声道,拍了拍王子的肩膀。   驹于利默默退到狼圈铁门外,这里的恐怖的气氛让他压抑,腰部胆囊位置一阵阵胀痛,神志几乎都有些不清,他知道燕幕城是想来救这个来自长安的胡人首富,可是这人像鸟一样高高吊在铁笼子里,更可怕的是下面还有一大群嗜血的狼。   是个绝地,这怎么救?   他们进来,是要被守卫搜身的,不能带任何武器,即使燕幕城再厉害,也不能赤手空拳地对付这五六十匹饿狼。想必燕幕城也是束手无策,希望他不要犯傻。   ……   “马努老爹!老爹——”   燕幕城心很痛,在栅栏外轻唤,笼子里的老爹依旧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铁笼子离地大约有三米高,燕幕城一跃跳上铁栏杆,刚想将手伸进笼子,去把老爹弄醒,一匹灰狼闪电般扑了上来,目标是燕幕城的大腿。不过獠牙还没靠近,就被燕幕城一脚踢飞出去!   狼像垃圾一样摔倒在地,翻了个身,突然仰头长嚎,这一叫,所有的狼都停下自己的动作,一双双幽绿的眼睛聚拢过来,围在这匹狼身边,獠牙翻起对燕幕城低声嘶吼,嘴角残留的人血兀自滴着在地上。   原来那是一匹头狼。   头狼再一声怒嚎,五六匹狼率先朝栅栏上的燕幕城扑来,看着笼子里的昏迷不醒的老爹,燕幕城怒火中烧,他低喝一声,从栏杆上一跃,竟然跳入围栏里面!   一记凌厉的手刀,劈在一头狼的颈项上,将它击翻在地,一个转身反手一拳,又重重撞击一个狼头,最后再来个凌空双连踢,将两匹狼直接踢飞!   举手投足就将四匹狼掀翻在地,把所有狼都震住了。   狼是很有智慧的动物,知道今天遇到了棘手的对手,但是它们又是野性和倔强的动物,头狼屹立在原地,一步都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进了一步,被燕幕城打翻在地的四匹狼很快从地面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护在头狼身前,眼神越发狰狞,浑身蔓延着桀骜不驯的气质。   说实话,这种气质燕幕城似曾相识,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可是现在不是惺惺相惜的时候,他突然将羊皮夹袄脱下来,挂在栏杆上,还有自己的帽子。   他撸起袖子一笑,冲狼群喝道,“狼崽子们来呀——”听说贺拔峰曾经手撕过活狼,他想看看自己有几分实力。   擒贼先后擒王!燕幕城脚下一窜凌厉的碎步,直接扑向那一匹头狼!   嗷——   头狼显然被燕幕城大胆的举动激怒了,它不退反进,竟然正面迎了上来,它跳起一人多高,獠牙直插燕幕城的咽喉!燕幕城头一闪,后发先至,一击左勾拳击打它的腹部,可惜力道不够,因为另一匹狼偷袭他的脚踝,让他退了一步。   头狼四只脚稳健地落地,只是腹部隐隐作痛,她又是长嚎,所有的五六十匹狼一齐涌了上来,对燕幕城来个车轮战。   燕幕城有些叫苦,他发现这些狼个个悍不畏死,而自己又不敢现在就把它们打死,以免追查下来,连累驹于利,而且通过刚才的较量,他发现即使自己尽了全力,在没有剑的情况下,要把这五六十匹狼全部干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既没有这个体力,也没有这个时间。   想到时间,估摸着自己来狼窖已经有段时间了,还没喝老爹说上话呢,一念头于此,燕幕城无心恋战,一个凶猛的肘击将一匹狼记到在地,还没等它翻身,拎起它的为尾巴,像头狼抡过去!猝不及防,两头狼重重砸在一起,眼冒金星。   头狼挣扎地爬起来,颤颤巍巍还没有站稳,燕幕城又把一片狼抡了过来,头狼再次哀嚎着倒地,就在燕幕城拎着第第三条狼的尾巴时,头狼终于夹着尾巴,领着狼群徐徐退去。   和某些人类一样,它不怕死,但忍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不过,狼群并没有退得太远,头狼领着狼群在十米之外就停下脚步,眼神怨毒地瞪着燕幕城,咽喉发出不甘的低吼。   人和狼静静地对峙。   ……   这就是燕幕城要达到的效果,他笑看狼群,真是不打不老实,看现在谁敢再骚扰自己和老爹的淡话。   燕幕城吹了吹指甲上的狼毛,其中一根毛在空中翻转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后静静地停靠在头狼的鼻尖上。   啪啪啪…啪啪……   密室中突然传来拍手的声音,燕幕城以为是驹于利在为他鼓掌,可他看上去时,就见这胖王子瘫软在地上,大概是被刚才的人狼之战吓懵了,捂着心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燕幕城抬起头,这才发现这鼓掌声来自悬挂的铁笼子。   老爹醒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影子的直觉   马努老爹的鼓掌声,几乎消耗了他仅存的一丝体力,以至于他连话都无力说出,只艰难挤出一句:“有吃的吗?”   燕幕城沉默地点点头,看情形,老爹应该是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怪不得饿得处于昏迷状态,他们怎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一个老人?想到这里,燕幕城牙关紧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立刻杀进皇宫,将郅支单于一拳打爆。   牛肉干、胡饼、葡萄酒,这些燕幕城事先准备的食物,让马努老爹渐渐恢复了体力,他惨白无血的脸开始红润起来。   “咳咳,燕老弟,我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www.shukeba.com。”老爹手刚扶在铁栏杆上,触手的冰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禁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果真是岁月不饶人,毕竟自己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燕幕城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羊皮袄和牛皮靴不顾老爹再三推却,硬塞入铁笼子里,命令老爹必须穿上。   老爹拗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燕幕城的手伸进铁笼子里,紧紧抓住老爹满是冻疮的手,心如刀绞,心情平静下来后他沙哑开口道,“老爹……受苦了,不把你救出去,我不会离开郅支城。”   这句话令老爹心头一暖,远胜身上的羊皮袄和脚上的牛皮靴。   “没事,咳咳,我挺好,咳咳,终于可以减肥了。”老爹哈哈笑了笑。   待笑容徐徐收敛后,他突然用异常冷峻的表情透过栅栏看向燕幕城,扬扬手脚的铁链,语气沉稳地说道:“燕老弟,老爹真的很感谢你来看我,但是,不要再救我,这里地面有五六十匹狼,而且铁笼子和我手脚上的铁链都是精铁铸成,没有锁,直接用火钳焊死,你救不了我。”   老爹又道,“燕老弟啊,如果你因为救我出什么事,我就死了也闭不上眼。”   燕幕城一言不发,仔细检查,果然如老爹所言,铁笼和拴住老爹的链子都被紧紧焊接在一起,用手按了按,果然都是精铁,这就意味着即使自己把下面的狼全部干掉,也无法从笼子里把老爹给救出来。   郅支单于竟然歹毒到这个地步!   想必一定是影子将自己会来营救马努老爹的事情告诉了郅支单于,所以他才防范地如此丧心病狂。   这一刹那,令燕幕城怒气再次喷涌而出,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不忍则乱大谋,冷静,冷静,冷静。   ……   看见燕幕城面色凝重,马努老爹叹了气,开口道:“燕老弟,老爹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好好照顾萨努尔和班茹,护送他们平安回到长安,恐怕匈奴人已经知道他们在月刀寨,会派人去抓捕。”   “老爹放心!”燕幕城摩擦着马努老爹冰冷的手,将一些多余的话暗暗咽了回去。老爹看起来平易近人,其实骨子和自己一样,都倔得像牛。自己是一定要救他出来的,不管老爹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时间不早了,互道珍重之后,燕幕城向老爹辞行,考虑到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马努老爹握住燕幕城的手久久不放,彼此的目光都像被水过滤了一般。闪动着难以割舍的泪光。   走出狼窖,天空灰蒙蒙一片,漫天的雪花飘落在燕幕城冻得发红的脚上,看得驹于利鼻子发酸。   他在长安十年,常听人说燕幕城仁义满天下,如何舍己为人,当时甚至认为这是汉人的草民百姓夸大其词,如今一个光脚丫穿单衬衫的人就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边,仁义之名,眼见更胜于传闻。   他们是徒步而来,自然徒步而去。   一个堂堂匈奴王子竟然落魄到连辆代步的马车都没有,也是令人醉了。   一路上,驹于利几次想脱下牛皮靴给燕幕城换上,都被燕幕城含笑拒绝了,他虽然拒绝,却对驹于利好感又深了一层,这王子果然宅心仁厚,就像一头温顺的绵羊,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亲爹却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   就在他二人走进驹于利的简陋的院子之后,墙角隐秘处,缓缓探出半张脸,目如阴鸷,转瞬即逝。   再出现时,已经是皇宫大内的一间偏僻的小屋,虽然已经正午,小屋光线依旧很暗,一个黑影躺在一张椅子上,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右手赫然装着一个黑漆漆的铁钩。任何见了都以为椅子上躺着的是一个影子。   那张脸看见铁钩,双腿抖了一下,眼前这位是大单于新立的黑鹰卫都候,来历不明,而且是断了一只手的残废,可是才来了三天,那些敢于对他冷嘲热讽的同僚直接被他扔进了狼窖喂狼,所以黑鹰卫上上下下见了这位新任上司无不战战兢兢,他立刻单膝下跪,脆声道:   “属下参见都候大人!”   “怎么,狼窖那里有异常情况?”   “是,今天驹于利王子说是奉大单于之命,去狼窖见那个马努老头。”   “哦,那个废物。”   影子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声问,“他们都说了什么话?”   “这个属下不知,据守卫说,那王子把他赶到大门外,他一句都听不到。”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不是,还带了一个跟班。”   “跟班?那跟班长什么样子?”   “……属下,属下看不清,他脸被帽子遮住了大半。”那人嗫嚅道。头几乎垂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影子正在沉吟间,门外突然又有人在护卫带领下,进入这间小屋。   这人三角眼,鹰钩鼻,举手投足间显得精明异常,他一步上前,“属下参见都候大人!小人有消息禀报。”   “是郅支城来了可疑的陌生人?”   “是的,大人,不过不是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右大当户的养马场,最近来了个脸戴面具的羌人,据说是贺大当家从康居国请来的驯马高手,属下觉得此人十分可疑,所以提前来向大人禀报。”   影子摸着下巴,沉吟着,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是燕幕城来了,来郅支城救那个胖老头,动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可是驹于利的随从和贺拔云的驯马顾问,这两个人中究竟哪一个是燕幕城呢?   他决定亲自去会会。   如果是燕幕城,哪怕他戴着面具,自己十里外都能嗅出他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活捉燕幕城   “伊昆!你带这么多人来我的马场,想干什么?”贺拔云脸色铁青地吼道,凌空飞了一记马鞭。   她刚和哥哥贺拔峰大吵了一顿,原因是她发现了哥哥竟然派人混进马场来监视狼烈,怒气未消,就看见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恶心家伙领着一伙黑鹰卫来自己马场搞事,居然又是来找狼烈的麻烦。   “右大当户,你马场那个戴面具的羌人形迹可疑,在下有单于授权,可以对来往王庭的一切外来人员进行盘问和审讯,还望右大当家行个方便www.shukeba.com。”   伊昆行了一礼,淡淡道,为了不打草惊蛇让燕幕城从容溜掉,他明明可以暗中行事,却故意选择大张旗鼓,就是在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有把老鼠赶出洞外,这样追逐起来才更有滋味。   为了这场游戏,他做了精心准备,自信输得一定是燕幕城,因为燕幕城是绝不可能从狼窖里救出马努老头,而根据他对燕幕城的心理分析,救不出人,燕幕城必然不会离开郅支城。   所以稳操胜券的肯定是自己这一方,但是,又不想赢得那么轻松那么快,把燕幕城赶得无处容身,却又不得不留下来周旋,这岂不更有意思?   不过,如果这个人不是燕幕城的话,自然不会逃跑,而是在贺拔云的见证下,大方地向自己展示真容,那么下一站,就是立即去驹于利的住所。   ……   贺拔云耐心地听完伊昆最后一个字,用鞭子指着他的鼻子吼出自己的那个字:   “滚!”   伊昆很佩服自己的涵养,居然在冰冷的面具下笑出声来,他举起那只带钩子的残废右手,对贺拔云晃了晃。   “你想挑衅?”贺拔云眉头一扬。   “我这只手是在沙漠里活活被人砍断的,凶手…可能就是马场里的面具人。”伊昆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狠劲,“大当户,还请成全。若不是我想找的人,在下甘愿受罚。”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一副能屈能伸侍卫样子,令他带来的手下们大为震惊,这个新首领在他们面前可是杀伐果断。此刻的表现令他们吃惊之余,更加胆寒。   ……   贺拔云皱起眉,听见对方说得言之凿凿又低声下气,她暴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她在问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是害怕丢了面子,还是害怕狼烈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心开始乱了。   正在沉吟间,一匹快马“嘚嘚”赶开人群冲到近前,马上一员武将,个头不高,却是气质沉渊,眉目之间有龙吟虎啸之势,正是北匈奴的右大都尉贺拔峰。   右大都尉是北匈奴除了单于以外的最高军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他同时还是西域第一高手,当然,令伊昆苦笑的是,他还是贺拔云的哥哥。   北匈奴人人尽皆知,贺拔峰对他这个妹妹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伊昆心里感叹,看来今天是无功而返。   不料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贺拔峰用洪亮如钟的声音对妹妹说道,“小妹,如果狼烈没问题,让伊昆看看又有何妨?”   ……   众人无声无息地将燕幕城居住的小屋团团围住,这小屋房门紧闭,屋里还亮着灯。那人应该还在里头休息。   贺拔云冷着脸用手敲敲门,“狼烈!”   几声过后,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一旁的伊昆暗暗好笑,自己一行人在马场门口弄出这么大的大动静,燕幕城不跑才怪。贺拔云气得浑身发抖,人竟然真的跑了,果然有问题。贺拔峰一脚将门踢开!   众人一齐怔住。   只见一个面具人斜躺在炕上,窗前酒气弥漫,他一动不动睡得正香。头上居然还戴着一个挡雪的羊皮帽。看来是醉得不行,帽子都没脱就上了床。   “啧啧,不愧为燕幕城,胆子真大。”伊昆叹了口气,早就听闻燕幕城是个酒豪,但万万没想到身在敌营,居然能如此放得开,敢把自己喝醉,可惜游戏这么快就要结束,他上前一步,冷笑道   “燕幕城,别来无恙?”   贺拔云惊叫起来,“什么?他是…他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她双眼瞪如铜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仅是她,即使城府如山的贺连峰都暗吃了一惊讶。燕幕城的名字他很久就听人说过,当时就想会一会,看看自己这个西域第一高手和大汉第一剑客,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   他低声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醉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睡。”他悄步上前,突然闪电出手,一把将炕上的被子扯开,一个虎式擒拿手将燕幕城牢牢按在床头。   伊昆蛇一样粘了上来,将燕幕城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来,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大汉第一剑客醉醺醺的丑态。   “哈哈哈,哈哈哈,燕幕城!”   对面的贺拔云突然爆笑。   伊昆一把抄起手里这张脸,一看,脸上就像被人摔了一坨屎。   这哪里是燕幕城?分明是个醉眼迷离的匈奴人。   而贺拔峰的表情更难看,脸上的屎绝对不止一坨,因为这个人他认识,正是自己派来监视燕幕城的心腹手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祸从口出   虽然没有抓到燕幕城,但伊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因为这恰好证实了这个神秘的羌族面具人,就是燕幕城。   伊昆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再多说一句话,必然有故意打脸贺拔云的嫌疑,这兄妹俩个都是郅支单于座前的红人,硬怼他们是极为愚蠢的行为。   他腰弯成90度角,非常恭敬地对着贺拔峰兄妹行了一礼之后,领着黑鹰卫手下飘然而去。   贺拔峰脸色恢复了平静,看见自己的妹妹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浅笑,他捡起地上滚倒的酒坛子,摇了摇,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用衣袖一擦嘴巴,“小妹,他这么骗你,你不生气?”   贺拔云不说话,从床上拿起银色的面具,静静地在手里摩挲着,回忆起天马山初见燕幕城的那一幕,嘴角又添了几分笑意,看得贺拔峰触目惊心   他熟悉这种感觉,当年和她嫂子骑着马在草原上约会时的嫂子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妹妹虽然姿色普通,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迟迟不肯出嫁,就是苦等一个人中之龙,盖世无双的大英豪。   贺拔峰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没有开口,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应该看懂自己眼神的含义。但是贺拔云和他沉默地对视一眼后,便倔强地扭过头去。   贺拔峰心中一声叹息,目光看向白茫茫的雪地,下了决心,自己再见到燕幕城,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活下去。   ……   多年的习惯很难改,即使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暗处的职业杀手,伊昆却依旧喜欢带着面具,喜欢将自己的身体埋在阴影里,好像这样才让自己感到安全。   作为黑鹰卫的首脑人物,他现在有了自己固定的处所,可是很多时候,住在自己的家里反不如再外风餐露宿踏实。   这个世界,除了郅支单于,他不相信任何人,他知道在全天下眼里,单于是恶贯满盈的坏人,可是如果不是他当初把自己从泥污中解救出来,给自己衣穿,给自己饭吃,那么自己早已葬身荒野。   我可以负天下人,却不能负他。   这就是他的执念。   卧室很安静。静得没有一丝风吹过,他坐在帷幕后,伸出右手,在火盘里勾起一块半生的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肉里的血线沿着嘴角蜿蜒流淌。   燕幕城,你这老鼠已经被赶出洞了,接下来好戏该登场了,呵呵,你这张标准的汉人面孔,在满是胡人的世界里,是多么与众不同,再无温暖的小窝给你遮风,再无热烘烘的炕头让你睡觉。   你又能躲到几时呢,好好品尝一下我们大漠的西北风吧。   ……   燕幕城躺在热炕头上,接过驹于利烫过的一壶葡萄酒,与驹于利碰了碰杯子,慢慢地咽进咽喉,神情默然。   他想起第一次在夏曼古丽的面馆喝葡萄酒时的情景,那次吐了一地,真是糗大了,如今是越来越喜欢葡萄酒这种甜中带酸,酸中带苦的滋味。   算算时间,夏曼应该早就回小河村了吧,联想到她们姐妹时隔十一年后重逢的情景,燕幕城心里的暖意流淌在自己的眼波上,咬着嘴唇又叹了口气,如果蓝铃古丽把自己和她相爱的事情告诉夏曼,那么那个性烈如火的楼兰女子,是否能承受?   如果爱一个人,却伤害了另一个人,这无疑让这份爱变得沉重起来。   燕幕城头有些痛了起来,用手揉擦着自己的太阳穴。   驹于利领着叫布谷的小厮,正在屋子里忙里忙外,打点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他打算今晚进宫见过单于和母亲后,明天一早就搬出郅支城。   他要远离这个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带着布谷去大月氏隐居,做了一个虽清苦却快乐的牧羊人。   ……   黄昏,北匈奴皇宫。   手臂粗的蜡烛点亮了恢弘的大殿。   大殿内歌舞升平,十几个颇有姿色却是强装欢笑的康居女子,在郅支单于面前轻歌曼舞,她们的父母兄妹多半惨死在这个人的手里,自己却不得不忍辱偷生。   在这个年头,活着比死更艰难。   她们又不得不继续活下去,因为只有她们活着,剩下的族人才能生存,郅支单于的行事手段人尽皆知,如有人不顺从,不仅杀光全家,还要灭其一族。   曾经的康居国第一美女阿娜尔就是一例,就在她领着一众姐妹逃离康居的那一年,她父母和亲族被郅支单于屠杀殆尽,鲜血染红了郅支城外的都赖河。   ……   郅支单于怀里搂着一个宠妃,正在说笑,一个侍卫匆匆走来,禀报说黑鹰卫都候伊谷有要事殿外求见。   郅支单于皱了皱眉,尚未开口,怀中那个妖艳如狐的阏氏骄横喝道,“呵呵,是那个死人脸,叫他滚蛋!别打扰我和大单于的雅兴www.shukeba.com。”   侍卫看向单于,郅支单于一杨手,“让他见来。”又对舞女道,“你们都退下!”   等侍卫和舞女退去,他又拍拍一脸不满的宠妃娇臀,“你也去。”   宠妃赖在他怀里不肯动,脱口而出,“大单于,人人都说你让那个残废当黑鹰卫都候,是因为他是你的私生子呢。”   单元脸上的笑容徐徐绽放,语气异常柔和,“爱妃,这话是听谁说的?”   “是……”宠妃突然止住口。她现在才察觉到单于笑容里的阴森杀气。   郅支单于突然一把扯住她头发,按在酒桌上,一声暴吼,“快说——”   “是…是三姐、六姐、十六姐,还还还有三十七妹……”宠妃颤颤巍巍,吓得面无血色,那几个都是单于的嫔妃,单于好色,先后娶了三十七个阏氏,平时都以姐妹相称。   郅支单于一脚将她踢翻,喝道,“来人,将这贱人和她口里说那几个贱人一齐拿下,敢编排我?送到狼窖里喂狼!”   黑虎卫副都候费连铜领着两个护卫从帷幕后闪了出来。   听到“喂狼”这两个字,宠妃魂飞魄散,头咚咚磕在地上,不顾血流满面,抱着郅支单于的脚踝,嘶叫道,“单于饶命——单于饶命——贱妾再也不敢了!”   单于一脚将她踢开,两名侍卫动手,正待将宠妃拖出去,就听一人高声道,“两位兄弟且慢。”   来人脚步无声,轻盈如影,一张人皮面具令人心生畏惧,正是黑鹰卫都候伊昆,他连步上前,对郅支单于单膝下跪,看了几乎昏厥的宠妃一眼,沉声道:   “大单于,那三十七阏氏,乃是康居国的公主,不能杀,如果杀了恐怕和康居王结下不解之仇。”   郅支单于哈哈大笑,“他敢说个不字,我明天就扫灭他,让他整个康居国30万人成为我大匈奴的奴隶。”   伊昆神色不变,“大单于,他是不敢,可是十二公主已经嫁给了康居王,就怕他以此作为人质,来个鱼死网破。”   当初为了世代结盟,郅支单于和康居老王,曾经各自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对方,互为翁婿,不过单于每每想起自己要叫那个糟老头为岳父,不禁越想越气。   如今正好找个借口,杀了他女儿。   不过伊昆所言也是有道理,狗急跳墙,不可不防,自己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儿陪那个老头一起完蛋。   “好,你今晚就派人,连夜将公主给我接回来。”郅支单于道,又命令费连铜,“还不把这贱人拖下去。”   ……   等现场安静之后,郅支单于单脚搁在桌上,懒洋洋问,“你有什么事?”   伊昆一字一顿道:“燕幕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与子   “燕幕城?”   郅支单于眉毛一跳,呵呵干笑,“他终于来了,好极了。你是来让我颁布命令,对他来个全城缉捕的?”   他笑得就像一头见了鲜肉的狼,对于他这个久居上位的人来说,一个大汉第一剑客,足以让他的胃口大开。   伊昆摇摇头,“大单于,不急,只要马努老头在我们手里,燕幕城就不会离开,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即可。”   他语气极为平静,这一点也最令单于赏识,不急不躁才是大才。如果换了别人,一想到断了自己一臂的仇人就在城里,必然是咬牙切齿神情癫狂。   郅支单于心里一阵感叹,可惜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他用衣摆擦了擦油腻的手指,嘴角弯起一个玩味的笑意,“那马努老头和燕幕城非亲非故,你怎么这么肯定?”   “大单于,被汉人誉为大侠的,也有沽名钓誉之辈,但据微臣所知,这个燕幕城却是一个真正的大侠,以仁义著称于世,在口碑上不掺半点水分,西行之路马奶老头对他颇有照顾,所以他绝对不会丢下马努老头不管。”伊谷语气非常肯定。   “哦,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郅支单于笑了笑,“幸好我匈奴没有这等蠢人。”   在他的人生信条中,一向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突然出现个舍己为人的人,不仅感到惊讶,也感到好笑。   大侠还真是个奇怪的物种。   这种人脑子是不是和正常人类不一样?他摩挲着下巴,有了探究的兴致。   “大单于,微臣这次来,是希望从今日起,皇宫大内开始加强戒备,最好请贺拔峰大都尉亲自入住宫中,对大单于贴身保护,燕幕城诡计多端,以防万一。”   郅支单于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神情变为凝重,“宫中有你和费连铜还不够?”   伊昆断然摇摇头。   嘶……   郅支单于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神情诧异和不甘,在他看来,伊昆虽然断了一臂,但安装上铁钩后,身手反比之前更加狠厉,而费连铜能担任黑护卫副都侯自然也是一流身手。两人联手,居然还拦不住燕幕城,那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大单于,据微臣判断,举国上下也只“有大都尉贺拔峰能和燕幕城一较高低。”   “好,那你就亲自去传我手谕,宣贺贺拔峰进宫,从今日起和本单于寸步不离。我好看看那个燕幕城还敢不敢来。”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嘴角泛起一丝狞笑,“伊昆,放话给贺拔峰,若捉到姓燕的,不要打残更不许打死,穿了他的琵琶骨,等本单于兵临长安城下,我用链子把他遛出来,让天下人看看,他们的大汉第一剑客,就是本单于的一条狗!   郅支单于放声爆笑。   ……   这时一名侍卫又匆匆刚来,说驹于利王子在殿外求见。   “宣他进来!”单于鼻子哼了一声。   伊昆起身告辞。   在走廊中,一个肥胖的男人领着一个小厮迎面走来,伊昆让道,侧身行礼,“属下伊昆参见大王子。”   话是对驹于利说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瞟向王子身后的随从,他看得很分明,那只不过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驹于利点点头,领着小厮大步前去。   伊昆立在原地,看着驹于利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废物颓废多年,今天突然有些陌生,身体依旧肥胖如猪,可在气质上完全变得像另一人。最明显的不同是,虽然贵为王子,在人前都是畏畏缩缩,可今天眉目间倒是真正有了王子的上位之气。   ……   小厮阿力努在殿外就被大内侍卫拦下,只许驹于利一人进去。   驹于利单膝下跪,“孩儿驹于利,拜见单于父亲!”   “起来说话。”   ”谢单于父亲。   驹于利脸露羞愧之色,垂头道,“孩儿无能,不能说服那个马努亚克,所以无颜留在王庭,特来向父亲和母亲辞行。”   “哦?”郅支单于似笑非笑,“那你要到哪里去?靠什么为生?”   孩儿愿意到大月氏草原上放羊。   “哈哈,放羊?你这么胖,追得上羊吗,我看是羊在放你吧?”   郅支单于仰天打了个哈哈,他怀疑驹于利不过是故作姿态,以博取自己的同情,之前自己多次想把这个丢脸货赶出王庭,他都赖着不走,如今却主动选择离开,其中必有猫腻。   眼前这个人还是一贯喜欢羞辱自己啊,驹于利胖脸抽搐了一下,咬牙顶了一句,“孩儿追不上也要追!”   这话说得硬气十足,倒让郅支单于不怒反喜,看来这小子是认真的。这几天他是真的变了。不仅眼神清明,心志也是刚毅如铁。   他盯着驹于利的脸,眼神一阵迷离,驹于利是他的头生子,想起二十八年前那个风雪之夜,当驹于利哇哇出世时,自己是何等欣喜如狂,享受着任何一个初为人父的快乐。在驹于利少年时,自己一直是把全部的父爱给了他。   不过后来自己的阏氏越来越多,孩儿像雨后春笋一样,也越来越多,如今光儿子就足足有二十一个,再加驹于利在大汉做了十年人质,父亲关系已然生疏,而且七年前在他回国时,自己又逼他射杀了汉人妻子,一时间父子视同水火,而驹于利干脆破罐子破摔,越发不像人样。整日泡在酒钢里,成为整个王庭的笑柄。   那几年,一提起这个孽畜,就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郅支单于回过神,温情和恨意交织在脸上,让他面目时而温柔时而狰狞,盯着驹于利半响没有说话。   驹于利垂头屏息,倒是一脸平静。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之后。   郅支单于终于开口,“好,既然你喜欢放羊,为父就成全你。”   这一刹那,驹于利悲喜交加,他原以为父亲至少会在言语上挽留自己,哪怕假假的也好,也罢,父子间二十八年的缘分,就在此刻一刀断绝!   他施礼拜谢,缓缓转过身正要离去,脑后又传来郅支单于的声音:   “利儿,宫中也有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狭路相逢   黄昏时,所有大内护卫都得到紧急通知:从今日开始,皇宫里一天24小时不间断巡逻,晚上更是加大力度,每小时安排三队人马,每队25人,围绕着郅支单于的寝宫做360度无死角巡视,其中一队人静静地潜伏在屋檐上,一队在花园,另一队护卫绕着寝宫回廊不停地行走。   这仿佛在夜里中撒下了无形的大,等待上钩的猎物。   邦!邦!邦!邦!   已是四更天,皇宫的大内侍卫,眼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犀利,因为再过一个时辰就快天亮了,没有人傻到这个时候,闯入皇宫行窃或者行刺。   一轮弯月斜挂在积雪的树梢上,更添了几分夜的寒意。   这时段是一天中最冷的一刻。   两个护卫脚步越走越慢,互递了一个眼色之后,捂着肚子向队长禀报。一齐躲到了茅厕,两人长吁一口气,裤子没脱,也嫌脏,人软绵绵地瘫坐在墙角,嘴里一边诅咒这寒冷的天气,一边脱去靴子揉擦自己快冻僵的脚底板,又划出一道火折子,点起旱烟。开始苦逼地聊起了:   “他妈的,都快五更天了,还要巡逻,老子的脚都生冻疮了www.shukeba.com。”   “嘘,你想找死,被大都尉听到了,要你的狗命。”   “要就要,老子烂命一条。不比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两人吧嗒吧嗒抽了口烟,那只单身狗护卫又道,“主上是不是疯了,今天派这么多人来巡视?肉吃多了吧。”   “什么,你小子耳朵没聋吧,没听队长说吗,有个叫燕什么的汉人高手这几天有可能会潜入皇宫。”   “呵呵,屁高手,汉人哪有什么高手?老子怎么从来没听过?再说了,大都尉武功那么高,有他一人就成了,别说一个就是几百个汉人高手来也会像苍蝇一样被拍死,何必把我们拉来做灯笼?”   “闭嘴!你敢说我还不敢听,你要死就死一边去,别连累我。”另一护卫说着,作势要起身。却被那人用手扯住,“好好好,我闭嘴。”   那护卫重新坐下,双手互套在袖子里,咳咳道,“我们别说话,离换岗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可以再打个盹。”   “没错,快天亮了,这个时辰若有人闯进皇宫,那就是天子号一个傻帽。”   两人老鼠一样窃窃笑了起来。   门突然无声地被人推开,一个人影挡在月光前,两人跳了来,又缓缓蹲了回去。那人手里一柄青锋剑在两人咽喉间来跳动着,剑锋在斜月下闪着寒光,那人的眼神比剑更锋利。   “我就是那个叫燕什么的汉人。”   那人嘴里轻笑道,“可不可以请两位大哥回答一个问题?今晚你们单于在那个阏氏屋里睡觉?”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保持沉默。   燕幕城用剑尖轻轻靠在一名护卫咽喉,刺骨的寒冷令对方浑身一颤。他语气依旧温柔,“说出来,我只是把你们打昏,不说,就是个死字,那个单于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应该心里有数,给你们一个呼吸时间考虑,为他去死值不值得?杀了你们之后,我反正还会再去问别人。”   “好,我说,”一名护卫显然被燕幕城说动了,为了那个不顾自己死活的单于,实在不值得丢了自己的性命,他不顾另一名护卫拦阻,压低声线开口道,“他今晚睡在御医阏氏那。   “御医?阏氏?”   燕幕城眼神犀利地盯着那护卫,语气变冷,“你说清楚?”   “她是我们大内的御医,也是主上的阏氏,所以我们都叫她御医阏氏。护卫急忙解释,额头汗滴昏昏而落。   “快说怎么走!燕幕城看他怕死的样子,不想在作假。   待他说完之后,出手如风,切在二人的颈动脉上,将他们打昏过去。将他们身体拖进附近一处洗衣房内,用布条把嘴塞上,捆好手脚,塞在木柜里。没有一个时辰,他们不会醒来。   按着他们指引的发向,燕幕城如月影随行,沿着回廊,转了几个方向之后,来到皇宫西南角一处孤单的院落。   一间屋子透着昏黄的烛光。   远远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燕幕城猫着腰躲过一队巡视的护卫之后,贴着墙角一步一步走到有灯光的屋外,竖起耳朵倾听里头的动静。   门吱呀从里面推开,一个女人默默走了出来,满脸泪痕,手扶在栏杆望着月亮发呆,一瞥之间,燕幕城惊讶地发现这她那张脸很熟悉。像一个人,但一时又想不起像谁?   屋里传出来男人的呼噜声,不用说,里头的人一定就是郅支单于。   燕幕城身子慢慢退回阴影中,暗想要不要先将这女人制服,脑后一阵疾风,燕幕城身子迅疾一闪,但肩膀上还是重重挨了一拳,踉跄着前冲,用剑撑地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他暴露在月光下。   看见燕幕城,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本能地躲进屋子里。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   贺拔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河西往事   贺拔峰的须发奋张,犹如刺猬一般,而那一双陷在暗影中的双眼,却像一汪没有锋芒的池水,他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燕幕城面前,气定神闲。   “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www.shukeba.com。”贺拔峰开口这一句话令燕幕城稍稍有些吃惊。他笑了笑,淡然回应道,“出名趁早嘛。”   “死得也早。”贺拔峰突然冷笑。   燕幕城神情不变,缓缓将剑插在雪地上,对方明知到自己是大汉第一剑客,却依然是赤手空拳,而且没有叫人来帮忙,显然是认为自己足以压制燕幕城。   这究竟是自信还是自大?   燕幕城也很好奇。   “在交手前,想问你一个问题。”贺拔峰目光渐渐如鹰隼,盯着燕幕城的脸问,“据我所知你并非大汉朝廷的鹰犬,也从来不为钱物折腰,想必不是来为大汉刺探军情的,那么,你来郅支城做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救一个浑身铜臭味的老头?”   沉默一会儿后,燕幕城叹了口气,“我错了,之前,我以为你们匈奴人个个只知道在马上大吼大叫,挥刀砍人,没想到心思,也会像针眼那么细。”   这话一半是讥讽,一半赞扬。   “贺大都尉,我可以说实话,但之前你必须如实回答燕某人一个问题,你们北匈奴现在有没有吞并我大汉的野心?”   燕幕城说这话时,与贺拔峰平静的对视,目光如绵绵的水波一点点渗入对方的心灵,虽然平缓,暗藏波涛汹涌。   “当然!”   贺拔峰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就回答道,“那也怪你们汉人欺人太甚!我家乡原本在河西焉支山下,却被你们汉人抢了去,使得我们族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这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   燕幕城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对贺拔峰而言,都是一种羞辱,因为自己是汉人,是敌人。   “在迁徙的路上,我父母染上伤寒,一个一个失去,还没到西域,我和贺拔云就成了孤儿。”贺拔峰语气变为狠厉,“你们汉人是罪魁祸首!”   他突然一拳打在树干上,暴起的雪花溅了燕幕城一身。   “是,是我们把你们赶出了河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河西原本是大月氏的祖地,是你们匈奴人先抢了他们的地盘,还把大月氏王的头颅用来装酒喝。”燕幕城拍了拍肩头的雪花,“和你们见了汉人就挥刀砍杀不同,我们大汉并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在河西依旧有不少匈奴人在草原上自由地放羊。”   看见贺拔峰露出轻蔑不信的目光,燕幕城淡淡一笑,“说来你不相信,我有一个匈奴朋友,他叫乌格,他曾经是你们匈奴的王子,我们认识他时,他就和她的妻子在焉支山放羊。”   贺拔峰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突然上前一步逼视燕幕城,低吼:“你认识乌格王子?他长什么样子?说!”   燕幕城立刻明白,贺拔峰一定和乌格有过交集,于是把认识乌格的过程,和乌格的长相说了一遍。   贺拔峰脸上悲喜交加,“原来乌格王子真的没死?感谢上天!”   “你认得他?”燕幕城试探地问。   “我娘是他的乳娘。”   贺拔峰感慨地回答道,看向燕幕城的眼神明然柔和了许多。   看见他陷入了某种忆往昔的状态中,燕幕城侧头看向房门半掩的卧室。   卧室里很安静,郅支单于呼噜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屋里明显有一股难闻的酒气,想来是喝醉了,怪不得睡得这么死。   令燕幕城奇怪的是,那女人进了卧室后,并没有立刻将门关上,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手里握着把剪刀,安静地立在墙角,神情镇定看向燕幕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快的腿   因为乌格这层关系,横在燕幕城和贺拔峰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被月下的晚风吹散了不少。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贺拔峰抖了抖脚上的积雪,开口道,“燕幕城,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今天就算我没有看到过你,我想乌格王子也不希望你死在这里www.shukeba.com。”   “你就这样放我走?”燕幕城笑了,“不想听我说出来这里的原因?”   贺拔峰神情冷凝,“什么理由?我现在不想知道,因为你无论怎么想,有我在你就不可能实现,趁其他侍卫没来,我劝你还是赶紧走。”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走之前,我要带走那个屋里的人。”燕幕城笑容收敛。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贺拔峰重重吐出一口气。怒极反笑,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单于掳走,哈哈,这个年轻人竟然还如此天真。   他退入阴影中,重新出来时,手里赫然握着一根齐眉棍,棍身乌黑似是精铁所铸,两头浑圆,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燕幕城的表情开始凝重。   对于用剑的他而来,最不愿应对就是使棍的对手,尤其还是个绝地高手。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燕幕城无所畏惧,他生平未遇敌手,都有些寂寞了。   “七年前,我就不再使用任何兵器。”贺拔峰轻轻抚摸着手中铁棍,双目精光四射,“今天为你破例一次。”   “那我该说声谢谢了。”燕幕城笑道,呛一声拔出地上的青锋剑,舞出一朵剑花,手一扬,“请”   请字说完,他一反常态率先出手,一剑斜刺贺拔峰肩头!   贺拔峰原地不动,铁棒直接戳向燕幕城胸膛,一寸长一寸强,后发先至,在燕幕城还没有击中自己的肩膀之前,贺拔峰的齐眉棍足以在燕幕城胸口戳出个洞来。   在贺拔峰看来,燕幕城只有收剑退回去,但出于他意料的是,燕幕城突然弯腰斜冲,以一个精彩的滑雪动作,不仅躲过了贺拔峰当胸一棍,同时又让他手中的剑眨眼间刺到贺拔峰的面前。   一出手就是如此惊艳!   贺拔峰也在这电光火石间肩膀本能向下一缩,剑“噗嗤”一声穿衣而过,看得屋里的女人又发出低哑的惊呼。   燕幕城在招式未老前,抽剑斜退一步,对贺拔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贺拔峰回答他的是当头一棍!   这一根简单霸道,没有任何花哨,燕幕城不敢硬接,身子一偏,让棍子贴着自己的左臂,劈起一地的雪泥。   棍尖落地的刹那,突然横扫燕幕城的脚踝。燕幕城不得不腾空而起,却被贺拔峰飞起一脚踢中腰部!   恰好又是上次被他踢伤的部位。   燕幕城痛哼一声,向后倒飞出去,踉踉跄跄几乎跌倒在地。   他弯腰忍不住咳嗽,现在终于明白,贺拔峰最厉害的还是他的腿,出脚实在太快,远远超过上次的水准。   贺拔峰收棍伫立,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幕城,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什么大汉第一剑客,不过如此。   燕幕城揉了揉腰,还好没伤到骨头,不过再来一脚,那说不准了,   看看天色,月亮已经消失不见,天边一抹微光,天快亮了,不容自己耽搁。   贺拔峰不是腿快吗?那么看看是他的腿快还是自己的剑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龙争虎斗   又下雪了。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凄迷的气氛渐渐笼罩在庭院,一声龙吟,燕幕城冲天而起,利剑划出一个凌厉的弧线劈向贺拔峰,雪花被气浪激得四散。   这一剑宛如银龙咆哮俯冲。   贺拔峰后退一步,举棍横扫,既可阻挡燕幕城这一剑,又可直取燕幕城的面门,但燕幕城突然变招,剑尖贴着棍身刺向贺拔峰握棍的手!   贺拔峰果断送开右手,只用左手举棍,也就在这时,燕幕城的剑斜斜一挑!齐眉棍脱手而出,飞出一丈之外。   这是贺拔峰生平第一次被对手打落兵器。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一刻,燕幕城将剑的空灵发挥到淋漓尽致,就连贺拔峰都不禁暗喝一声彩。就在燕幕城又一剑刺来时,他身子一个仰倒,在落地瞬间,右脚飞起,如蝎尾飞勾,他想也将燕幕城手中的剑一脚踢飞。   嘭!   燕幕城腿也不慢,与贺拔峰的腿硬轰在一起,两个人都被对方踢得向后倒退。   贺拔峰单手撑地,鱼跃而起,趁机侧步将棍子捡了起来,燕幕城反手提剑,已在一旁静立。   两人都微微喘息,呼出的热气,将飘落的雪花吹成了一团白雾。   直勾勾看向对方的目光,竟然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   感觉舌头快要冒出炊烟。   燕幕城弯下腰,揉起一团雪塞入口中,看向贺拔峰忍不住笑出声,只见贺拔峰也效仿自己慢慢蹲下身,因为提防燕幕城的偷袭,他胡乱抓了一屯雪塞入口中,结果被泥巴呛得咳嗽。   贺拔峰警惕的眼神说明,他终于不敢再小瞧自己这个大汉第一剑客。   燕幕城嘴里吐出一根杂草,冲贺拔峰笑道,“大叔,握好你的棍,我们继续。”   言罢,突然将头顶的树枝一剑砍断,还未等树枝从空中落下,又被燕幕城一剑挑起,旋转着甩向贺拔峰。   贺拔峰哼笑,“雕虫小技!”   手里将铁棍舞起风雷之势,就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牡丹,瞬间将树枝击得粉碎,漫空中木屑与雪花一起飞扬。   “看好了!”燕幕城笑容绽放,剑尖如鞭将空中的木屑一片片射向贺拔峰的身,如繁星点点。   这是快与快的碰撞!   碎的是黑色牡丹,一片木屑击中了贺拔峰的耳垂,雪花飞溅。   贺拔峰勃然大怒,以棍为抢,用最简单的招式直捅燕幕城的小腹,这一抢快得令燕幕城避无可避,咬牙将剑飞出,射向贺拔峰胸膛!   两声痛哼同时发出。   燕幕城倒飞出去,后背“嘭”一声撞在墙壁,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搅碎了,身子痛得弓成一只虾米。   贺拔峰单膝跪在雪地,咳出一口血,左胸赫然插着一柄剑,剑尖透胸而出,鲜血沿着剑尖滴下,撒成一串妖艳的梅花。   ……   两人都在大口喘息,燕幕城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又噗通无力地坐倒在地。   贺拔峰伤得比他重,却是率先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去拔胸的剑,而是用棍撑地,一步一步向燕幕城走去。   他发觉燕幕城比传闻中还要可怕。   这人活着,对北匈奴会是一个巨大威胁,更何况自己的妹妹对他还……   贺拔峰甩甩头,一脸狠厉和决绝。   屋里的女人突然冲了出来,站到贺拔峰的身后,语气有些颤抖,“贺都尉,让我先裹一下你的伤。”   贺拔峰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艰难地挺直腰板,“谢谢阏氏,我挺得住……”   哐当碎响!   一个酒坛重重砸在他的后脑,贺拔峰身子侧转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第一百二十章 最快方式   365天,一万两千四百里。   燕幕城终于见到了自己历经九国,跋涉万里黄沙要杀的人。立在床前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此刻的他脸色异常平静。   郅支单于睡得很香甜,眼皮紧闭,唇上的胡须伴随着他的呼噜声,有节奏地上扬。这是残忍射杀自己义父的人,这就是荼毒西域万千百姓的人,此刻这张酣睡的脸却看上去是那么的人畜无害。   有人说,世上所有的坏人睡觉的样子,都像个无邪的孩子,这话还真有道理。   燕幕城举起手中剑,冰冷的剑尖抵在郅支单于的咽喉,那个叫御医阏氏的女人退在一旁,捂着嘴唇,开始抽泣,突然低声嘶叫:“杀了他!替我杀这恶贼!”   当她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燕幕城叹了口气,剑尖从郅支单于咽喉放下,歉意地回道:“他还有用。”   “有用?”   女人愤怒地瞪着燕幕城,“你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燕幕城一脸无奈,“我知道。但这次我是用他来救人。”   “我要用他的命来换一位老友的命,还有…你,林长安的母亲紫月曼。”燕幕城终于记起了这个女人是谁。她的眉目依稀就是林长安的模样。   紫月曼惊得向后连退数步,手碰翻了一根蜡烛,吃吃问,“你怎么认得我?”   “林长安是我的徒弟。”燕幕城弯腰咳嗽,肚子隐隐作痛,“你先别问我,这件事等出去以后再说。”   对方提到儿子的名字,令紫月曼脸上的震惊化为一腔柔情与思念。她迅速镇定下来,“我去打桶井水将这恶贼泼醒。”   “不必,用这个就好。”   燕幕城从墙角提起一个夜壶,摇了摇,分量十足,他回到单于床前,在紫月曼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燕幕城嘴角扬起微笑,将一壶尿全部浇在单于的脸上!   一股呛鼻的骚味弥漫在整个卧室,紫月曼弯下腰,忍不住想呕吐,但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感!   长安这个师父,还真是……   她哭笑不得。   ……   尿灌进了郅支单于的口鼻,迅速起了化学反应,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郅支单于嘶吼着一脚瞪开被子,双手掐着自己脖子直接滚到了地上。   他猛然睁开眼,由于角度原因,他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烛光下的紫月曼,他大口喘息着,头发上的尿还在从他脸上滑落,他一抹脸闻了闻,冲紫月曼狂吼:   “你这贱人——”   他勃然爬了起来,一拳挥向紫月曼,拳头还没有轰在紫月曼脸上,就定在半空,一柄柄剑顶在他的咽喉上。   ……   剑尖上蔓延的死亡气息,刺透郅支单于的骨髓,令他全身都坠入冰窟。   他僵立不动,半晌之后才缓缓转过身,直面那个拿剑的人。   这是个黑眼睛的年轻汉人,眼神比他手中的剑更锋利。   “燕幕城。”   郅支单于一字一顿,语气中居然带着几分自嘲。   “我娘果然所说的没错,对于酒鬼,用尿去浇醒是最快的方式。”燕幕城微笑地打量这个中年男人赤裸的身体,“单于大人,希望你穿衣服的动作不会太慢,否则我会让你光着屁股走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似曾相识   今天注定是个好天气,升起的太阳又红又大,看上去简直不是冬日,而是盛夏的太阳,以往在寒冷的漠北,有这样的好天气,皇宫里的大小阏氏和各位王子公主们,都会令侍卫将椅子搬到院子里,大家喝着醇香扑鼻的葡萄酒,来嗮太阳。   但今天注定是一个惊恐的日子。   恐怕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也不敢有这样喝酒晒太阳的心情,因为他们的老公和老爸郅支单于在自己居住的皇宫被俘虏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大地。   大小阏氏和各位公主王子一起涌向同一个地点御医阏氏的宅院。   虽然他们中有相当数量的人尤其是年龄不小的王子,巴不得单于早点完蛋,他好趁机上位,但此刻脸上绝对不能表现出兴奋和喜悦来。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单于的大小老婆和儿子女儿们透过缝隙能看到,屋子里安静地坐着三个人。   郅支单于,御医阏氏,和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汉人。   这汉人神情安然,一手喝茶,另一只手握住着一柄剑,剑尖不偏不倚,正抵在郅支单于的咽喉上,单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而另一边的茶几上,御医单于垂头静坐,脸上不喜不悲。   看见单于身陷险境,有几个死心塌的阏氏瞬间哭嚎起来,并不是他们多想念这个人,而是一旦单于有不测,根据匈奴王室祖制,她们就要嫁给单于的儿子,当然这儿子是其他阏氏生的,不过一想到自己要给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做老婆,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简直是奇耻大辱,这让自己的亲身儿子该怎么看自己?   是叫自己母亲?还是嫂子?   所以无怪乎她们哭得如此伤心。   阏氏的哭声让现场气氛顿时混乱起来,王子们也个个露出一脸悲愤之色,争先恐后地厉声质问侍卫,那人是谁?你们干什么吃的等等。声音高亢,刻意让自己的父亲听到,对他们来说,声音越大越能引起父亲注意,单于的儿子太多,此次正是他们争宠的好机会。   这不仅要做给单于看,更要做给现场的有实权的王公贵族们看,为日后的大位争夺战,在他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所以年轻人都卖力地演出着。   但是,有几个王子演出过于投入,居然大吼着冲破了侍卫们的重重封锁,拿着弯刀就要朝屋里扑去,叫嚷着要救自己的父亲,却被院中呆立的一个女人冷冷拦住。   是贺拔云。   她一大早就听见哥哥重伤昏迷郅支单于被燕幕城劫持的消息后,如五雷轰顶般摇摇欲坠,咬着牙冲到皇宫。   看见贺拔峰面如金纸,不仅脑后遭受重击,左胸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由于失血过多,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正在大内大医院抢救。太医告诉她,如果今晚贺拔峰不能醒来的话,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想起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岁月。   贺拔云泪如雨下。   她踏出太医院外,仰天咆哮:“燕幕城,今天不杀了你,我就死在你面前!”   声音凄厉。   自己的哥哥受伤后,整个北匈奴就属自己的武功最高,她立刻赶到事发小院。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向卧室,在离门一丈之外停了脚步,一言不发,只是双眼赤红地瞪着燕幕城。   心痛欲绝。   当得知面具人就是燕幕城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了真心,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脑海里都是燕幕城的身影,第二天一早甚至在脸上偷偷涂抹了一下从来没有用过的胭脂。   真没想到,这才几天。   意中人就成了自己的仇人。   燕幕城看见是他,也暗暗叹息了一声,平心而论,贺拔云对自己不薄,还特意给自己送过汤药,而自己从头到尾,只是利用她,燕幕城心中确是有愧。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面对燃烧的贺拔云,燕幕城无言以对,他说不出道歉的话,这时候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只会火上浇油。   他目光从贺拔云身上移开,看向现场的北匈奴左右大且渠,左右丞相,以及左大都尉等高级官员。原本按照匈奴官制的正常配置,单于之下,还会有各类王爵,如左右贤王,日逐王等等。一般由单于的弟弟或者儿子担任。   但是郅支单于权利欲极强,疑心又重,至今没有分封自己的亲族为王,所以现场这些异姓大臣们就是北匈奴除了单于外最高权利执行者。   “我用你们单于的命换两个人,”燕幕城环视一周后朗声道,“关在狼窖的大汉第一胡商,和我身边的紫月曼。”   “还有一人。”紫月曼突然道。   燕幕城疑惑看向他。   就听紫月曼站起身来,语气激动开口道,我的丈夫,林北夜,他被砍断双腿,关在皇宫的地牢里。   燕幕城又惊又喜,之前听林长安说,他爸爸为了救母亲被匈奴人活活打死了,原来还活着。   紫月曼上前突然一巴掌打在郅支单于的脸上,嘴唇咬着血来,这恶贼,说我不从他,就把我丈夫一块块剁去喂狼。我连死都不能!   郅支单于转过脸看着他,居然露出一个微笑,紫月曼气急,正想再给他一个耳朵,却被燕幕城用手轻轻拦住,看着郅支单于冷冷道,你在敢笑一下,我就削你一只耳朵,要不要试试?   这话气得现场的匈奴人个个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们知道对面那个年轻汉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刺客,而是闻名天下的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他对平民百姓是无比温柔,对坏人恶人却又绝不手软,而且言出必行。   郅支单于自然也深知这一点,他笑容瞬间收敛,他不能用自己的只耳朵去赌燕幕城的决心。   两人静静地对视。   燕幕城的眼睛盯着郅支单于心里发寒,令他突然想起七年前,也曾经有一个汉人在临死前用这有样的眼神盯着他。   他长得一点都不像谷吉。   却为什么和谷吉如此相像?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以命换命   叮哒!叮哒!   阴冷的狼窖传来铁铺特有的敲打声,狼群发出凄厉的嚎叫,不知是因为这刺耳的打铁声引发它们恐惧还是因为它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储备食物被人带走?   郅支城的数位铁匠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将马努老爹手脚的镣铐熔断,老爹还以为郅支单于已经对他失去耐心,今天就要把他喂狼呢,正在默念对家人告别时,却被两位大内侍卫直接带向皇宫。   他一路上有些不明所以。之前自从关入铁笼后,单于只会选择在狼窖里和自己见面,今天怎么会将自己带入皇宫?   一进皇宫,老爹立刻差异地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见到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情?   正在疑惑间,侍卫推搡着他,直接拐进一个偏僻小院,院子外侍卫黑压压一片,个个神情严峻,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在人群外面,马努老爹又惊奇地发现,竟然有不少衣装贵气的匈奴女人和年轻的男女,蓬头垢面地发着呆。   他们一见马努老爹,都露出一副吃人的目光,盯得老爹心里发寒,更感到发笑,因为凭借自己的直觉,他判断这些一声雍容气质的女人一定是单于的阏氏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努老爹倍感蹊跷,侍卫们突然给他让开一条道路,马努老爹像木偶一样被人带进小院,刚走进去,眼睛顿时一亮。他看见前方屋子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燕幕城!   原来是燕幕城劫持了郅支单于!   这一刻,马努老爹下唇抖动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燕幕城为了救自己的命,竟然敢孤身一人直闯皇宫,并且成功地劫持住郅支单于。他呆看燕幕城久久无言。   燕幕城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西行之路,黄沙漫漫,他早已视老爹为自己的亲人,看老爹精神矍铄,大敢欣慰。   老爹刚想上前,却被大内侍卫拦住,按住他的肩膀,定在卧室门外。   大约一刻钟后,人群又起了一阵骚动,两名大内侍卫抬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扔在老爹身边。   这竟然是个汉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而且满身污垢,身上散发出久居地牢的人特有霉臭,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人双腿齐膝而断,说不出的凄惨潦倒。   老爹急忙伸手把他扶稳,和他目光对视间,意外地发现这人眼神深邃而镇定,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悲惨的遭遇,而像一般人那样一脸悲苦颓废。   屋子里哭泣着冲出一个女人,不顾侍卫的阻拦,抱着这个中年汉人痛哭失声:“北夜!北夜……几个月不见,你…你怎么瘦得这个样子……”   “月曼…你好就好!”那个叫北夜的汉人语气虚弱道,已是泪流满面。   夫妻情深,就连现场单于的一些年轻阏氏,也在暗暗抹泪。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被单于殴打的伤痕,昨日更是骇然听闻,几个姐妹不知因为何事忤逆了单于,被拖去狼窖里喂狼。   她们羡慕这对夫妻,这才是真爱!   ……   “把这贱人给我拿下!”   还没等哭声平息,屋子里的郅支单于突然大喝,自己的妃子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另一个男人揉揉抱抱!让他脸上爆出了青筋。   两名侍卫迅速拖开紫月野,把她压在一边,不过夫妻两人手依旧紧紧扣在一起,死也不送开。这一幕又再次刺激了郅支单于的神经,他突然咆哮:砍了!砍了!将这贱人和她的野男人砍了!   一个更大的声音凌空炸响:   你敢——   是燕幕城的声音,他一脚踢在单于肚子上,单于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他目中喷火,刚想站了起来,又被燕幕城一脚踢倒,不禁喷出一口老血。   这一幕,惹得现场的匈奴人愤怒地骚动。单于几个心腹侍卫想举刀冲进来,都被贺拔云冷冷拦住。   ……   燕幕城,有种你就杀了我!单于发狠地说,扶着桌子终于站了起来。目光阴沉地盯着燕幕城的眼睛,我要让你们四个人都给我陪葬!   燕幕城脸上徐徐露出笑容,很好,你是大单于,我们只是四个草民,换你大单于一条命真是赚大发了!   郅支单于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是万人之上的大单于,金钱美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且日后还有君临天下,成为亿万人的主宰,又何必与这几个卑贱的草民同归于尽?大不了,以后攻下长安,将全城汉人老少杀个干净!   一念于此,心情平复下来。   好,放人!郅支单于决然道。   ……   燕幕城用剑顶着蜘蛛单于的咽喉,领着马努老爹和背着丈夫的紫月曼夫妇离开皇宫,直接上了一辆马车。   按照约定,他们出城十里之后,燕幕城会准守承诺,将郅支单于放回。   当时,这个约定一经说出,现场的匈奴高管和贵族都表示不能接受,原因很简单,万一燕幕城他们出城后,不放人怎么办?最后还是马努老爹一言九鼎,说燕幕城是名闻天下的大侠,从来没有失信于人,希望他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郅支单于深深地看了燕幕城一眼之后,最终点头表示同意。   马车是匈奴人准备的,在出城前,燕,幕城关注道,车夫目光犀利,握缰绳的手极为沉稳,显然是大内侍卫乔装改扮。而且马车下方木格层厚度不一样,恐怕是做了手脚,说不定里面安置了机关。   就在城门口,燕幕城正好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墙角,赶车的是一名老者,身着康居国传统服饰,正在在装卸草料,燕幕城突然对身后的匈奴高官提出要求,要改换这一辆马车。   官员看铁青着脸,只要招办,可是那个赶车的匈奴老人死活不肯出让,说是这车是爷爷留下来的祖业,给再多钱都不交换,气得匈奴大员挥刀就想砍人,却被燕幕城制止住了。   他询问老者家住何处,一问之下,正好同路,于是让那老者随车一起出发,到时将车完好无损还给这位倔强的老人。   ……   当马车消失在黄昏的尽头,   贺拔云站在城头久久凝望,牙齿将上唇咬着血来,落入洁白的雪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甘心   恋上你630book,最快更新大漠燕歌行最新章节!   皑皑白雪,一路向南。   被春雪覆盖的康居草原,绵延起伏,望不到边际。一辆敞篷马车,在雪地上不徐不疾地行走,显得异常从容。   由于雪地湿滑,走得快反而不妥。   这是一辆由两匹大宛良马拉的四轮马车,车身是结实的胡杨木制成,颜色暗黄已经变色,扶手处光滑得像鹅软石,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车里散发着一股干草的暗香,闻起来还挺舒服的。   赶车的正是马车的主人,那个脾气有点倔强的康居老人,马车空间不大,但坐下五个人已经足够。   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坐在马车前头,燕幕城和郅支单于面对面坐在后面,中间隔着一段触目的间隙,因为紫月曼不愿和郅支单于挨在一起,说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就恶心,燕幕城只得笑笑。   ……   一路上,燕幕城不时直立在车板上,举目眺望身后的动静,后面除了马车;留下两道黑长的轱辘印记外,并有任何人跟来,看来匈奴人还算守约,并没有愚蠢到一路派人尾随。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出了城后,郅支单于反而比在皇宫平静了许多,神情淡然得就像一个搭车的乘客,任凭燕幕城将他的手脚用粗绳捆个结实,而且能用平静的目光面对紫月曼的仇视与鄙夷,他全程不发一言,这一点让燕幕城不由地心生警惕,能屈能伸,果然是枭雄本色。   但单于此人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枭雄,路上居然会玩一些小手段。   他虽然一路沉默,与燕幕城面对面坐着,出城后不久,就开始故意用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在燕幕城的脸上。   他知道自己目光阴鸷残忍宛如一柄剜肉刀,身边很多人都害怕和他对视,虽然自己的手脚被捆住了,但眼中的刀还在,他要把燕幕城的脸一刀一刀剜下来。   一瞥之间,燕幕城就察觉到他的意图,呵呵,有意思,既然对方有如此雅兴,他愿意奉陪到底,看来今天这个旅程不会太太单调了,他嘴角弯起一抹戏谑的微笑,眯起眼一动不动与郅支单于对视。   如果郅支单于的眼神是弯刀,那么燕幕城的眼神就是直剑,在无声无间,两人目光间已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这一幕看不见的杀戮,杀气并不比看得见的杀戮微弱,这微妙的气氛很快被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察觉,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真有些哭笑不得。   马车后面两位乘客可不是一般人,一个是名扬大汉的第一剑客,一位是威震西域的嗜血单于,此刻居然像两个小孩子样大眼瞪小眼,说出去没人敢相信。   渐渐,他们屏息关注着,也被他们二人带入这一幕荒诞的游戏中。   时间滴滴答答,像车轱辘转动。   还没到一个时辰,   郅支单于的眼睛突然闭上。痛得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他的眼角火辣辣再也不敢继续瞪下去,今天一败涂地。   而燕幕依旧保持一个最初姿势,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钉在郅支单于的脸上,自己眼中的剑已经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有人居然敢和他比瞪眼。   燕幕城在习武时,从小就苦练眼力和定力,曾经在树上站了一天一夜,只是为了观察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他侧脸看向马努三人,马努老爹对他挑起一个大拇指,林家夫妇冷峻的脸上也发出会心的微笑。   ……   马车不紧不慢,行走茫茫雪原上,在雪地留下的那两道黑色的轱辘印记,凌乱如同宣纸上的书法,一路上平安无事,只是车外风景过于单调,一片荒芜。   马努老爹心情渐渐沉重。   他年轻经商时曾经来过这一片土地,之前处处炊烟,随处可见风吹草地现牛羊的丰饶景象,即使在冬日,也会看见一群穿着厚皮袄的孩童在雪地上嬉戏,可是如今,却是千里无人烟的苍凉景象,哪怕断壁残垣都没有看到。   记得那年,自己在一位老大娘家住宿过,那户人家有个女儿,总喜欢和自己说话,离别时,还偷偷将她连夜做的一双靴子硬塞给自己,现在她也快七十岁了吧,不知道她嫁给了谁,日子过得好不好?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老乡,你怎么称呼?”马努老爹问赶车的康居老者,“这沿途有个叫居里村的,现在迁到哪儿去了?”   赶车的老者,不吱声,双手娴熟地抖着缰绳,半晌之后才语气黯然道,“村里人都死了,你问这个作甚?”   马努老爹心一痛,剧烈地咳嗽起来,紫月曼连忙扶住,“老爹你没事吧?”   老爹摇摇头,悲愤地看向郅支单于,他不用问原因也知道,自从这个人领着北匈奴的虎狼之师来康居之后,到处烧杀掳掠,令郅支城附近的百姓苦不堪言。   他真希望燕幕城不要用他来换自己的命,自己宁可和这恶人同归于尽!   ……   “到三十里了。”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郅支单于突然开口道。   马车骤然停住。   这句冷冰冰的话,令马努老爹神情沮丧。林北夜夫妇也是一脸不甘,真希望燕幕城能食言一次,就地将单于斩杀,因为放他回去,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郅支单于端坐在燕幕城面前,脸上浮起微笑,默默举起双手,示意燕幕城将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燕幕城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自己万里迢迢不就是为了义父报仇的吗?现在仇人已经到手,眼自己大仇得报,却又不得不将仇人放走?   他叹口气,看来只有等下次了。   燕幕城沉默地解开郅支单于手脚上的绳子,对面露得色的郅支单于,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你在郅支城等我。”   “呵呵。”单于干笑一声,“希望你有命过来,我请你喝酒。”   言罢,对着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慢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燕幕城一脚将他踢下马车。   郅支单于从雪地爬起来,回头深看燕幕城一眼,大笑着扬长而去。   ……   燕幕城凝目看向他的背影,几次按住利剑,想一剑将郅支单于钉死在雪地上,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背后三人心里的不甘与悲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智者千虑   放走郅支单于,和单于临走做到抹脖子动作,令车上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的心情都像头顶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沉默而压抑。   紫月曼不时带着忧惧的神情向车后眺望,她知道郅支单于睚眦必报,是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这种担忧也出现在她丈夫林北夜和马努老爹脸上,看着不紧不慢的马车,他们心里都在不停地默念:快点再快点……   燕幕城看在眼里,但是雪地路滑,很多时候,车上还有两个近70岁的老人,所以还是保持一个安全的深度,如果真有追兵,他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又上前走了十里,路过一棵高大胡杨木,燕幕城突然让马车停下,他一跃跳上树枝,一直到树冠层,举目凝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得一片雪原。   没有北匈奴的追兵。   燕幕城暗松一口气,他如一只大雁从枝头跳了下来,拂去肩头的雪花,对车上神情凝重的三个人笑道,   他们没有跟来,大家放心。   马努老爹咳咳问,郅支单于这个人对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燕老弟,我们还要等明天上午才能到大宛。就怕他们晚上趁我们休息的时候追过来。   燕幕城点点头,马努老爹提醒得很多,不过老爹你记得吗?到黄昏之前,我们能赶到一个村落,上次我跟着贺拔云还在那里借助过一晚,到时我会买三匹马,我们晚上辛苦点,不要住宿,连夜赶回大宛。   马努老爹尚未回应,那赶马的康居老人抢着回答道,没错,那个村落叫米布不过年轻人,那里的马不便宜,看你是汉人,恐怕还会加价,到时把钱给我,让老汉帮你买,呵呵,到时请我喝两口酒。   老人脸上的皱纹比马努老爹的还多,一手满是老茧的手透着岁月的风霜,燕幕城心里一阵温暖,从怀里掏了两把五株钱,大约有一百多枚,一齐递给赶车老人,老人家,这是酒钱还有车钱,这是汉人的钱,你们康居可使得?   使得,使得!我们国家的生意人都在用你们大汉印的钱,老人乐呵呵道,没有扭捏作态,而是大方地接过,又有些尴尬地说,年轻人,本来我和马努老哥是老乡,不该受你们的钱,可是我答应我的孙子进城买衣裳,送了草料还没拿到钱就……   老人家,我知道。   燕幕城笑了笑,希望这些钱够你孙子买一套新衣服。   够了,够了,买十套都够了!赶车老人笑容可鞠,满脸的皱纹都在跳舞。手轻轻抚在马的鬃毛上,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道,年轻人,能不能在树下歇会吃点东西,你们也饿了吧,赶了一天路,马也累了。   好像回应他的话,车上有人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燕幕城看向车上三人一眼,沉吟片刻,点点头。那好,大家就歇歇,我在树上放哨。   ……   赶车老爹从马车隔板中取出一口铁锅木材和一大包羊肉干,乐呵呵说道,大冬天,煮起一口羊肉汤,最暖肠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色苍茫   伊昆用粗绳将四人手脚都捆住,面对那张冰冷苍白的脸,紫月曼放弃了任何努力,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和自己的丈夫紧紧挨在一起。   她要珍惜眼前哪怕片刻的温存。   想必回到郅支城,夫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再无相守之时。   紫月曼抬眼看看众人,除自己能张口说话和扭动身体外,其他三人都是动弹不得,最多只能眨眨眼睛。   不过看眼神,大家意识都还清爽。   但这反而增添了他们的痛苦。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希望沉睡不醒。   伊昆走到车尾,从雪地捡回燕幕城的剑,手抚剑身啧啧称奇,“燕大侠,你还真节省,那么有名用这么普通的剑。”   燕幕城没法说话,他自言自语。   伊昆把剑插在雪地上,将瘫软如泥的燕幕城翻了个身,扶他靠在车板上,两只按住燕幕城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盯着燕幕城的眼睛,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就好像在欣赏新到手的玩偶。   久久凝视之后,他把剑缓缓插回燕幕城腰间的剑鞘,眼波在燕幕城脸上荡漾,“你们汉人常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既然现在还活着,这把剑就还给你,等你死的时候,我会拿下来做个纪念。”   燕幕城直直地看着,表情虽然僵硬,眸子中居然有一丝浅笑的意味。   已是黄昏。   原野的雪地在暮色中暗淡无光。   伊昆点燃一盏马灯挂在车头,挥鞭驾车,一路虎虎有声,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寒地冻,却有春风得意马蹄轻之感,这种感觉是生平第二次,第一次是自己十六岁那年,郅支单于将他领到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卧室,心里那种持久涌动的喜悦和欢畅。至今令他难忘。   不过汉人有句常言,叫夜长梦多。   这一点他深以为戒。   想到这里,伊昆神色一凛,扬鞭厉喝加快速度,马车在雪地上怒蹄而行,车上四人颠簸得东倒西歪,由于手脚都固定在车扶手上,还不至于滚出车外。   堪堪行走五里左右,拉车的马匹突然前蹄腾空,发出惊恐的嘶鸣,车声骤然停住,由于惯性原因,众人身子前倾挤做一团,燕幕城的额头更是直接顶在马努老爹厚实臀部上,两人都哭笑不得。   马车猝停,令伊昆狼狈不堪,马灯在撞到他的颧骨之后,骨碌碌滚到雪地上。他气急败坏地勒住缰绳,不停鞭打。马匹依旧躁动不安,发出沉闷的嘶吼。   好像前方有什么可怕的存在?   伊昆飞身下车,捡起地上的马灯,高觉着凝目眺望,不禁退了一步,前方五十米外,一人一马,伫立不动。   伊昆深呼吸,扬起铁钩厉声喝问,“什么人,黑鹰卫行事,快滚!”   马上人没有回应,更没有滚,而是骑着马一步步向伊昆而来。   马车下的伊昆和马车上的众人突然心跳加速,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们?   伊昆一手提钩,一手暗扣袖箭,刚摆起戒备的姿势,全身又徐徐放下来,来的是一匹黑马,马上是个穿黑衣的女人。   扁鼻宽额,眼神满是彪悍之气。   是贺拔云!   “见过贺大当户!”   伊昆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贺拔云贵为北匈奴的右大当户,在军职上仅次于单于和左右大都尉,级别高于黑鹰卫都候,伊昆自然要先向她先行礼。   贺拔云没有理睬他的问候,控马径直来到车尾,双眼直勾勾盯在燕幕城脸上,已是黑夜,在微弱的马灯下,燕幕城眼神不躲不闪,坦然面对。   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心里一阵酸苦,还以为有人半路来救他们,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被燕幕城蒙骗又害她亲哥重伤的女煞星。   “燕幕城交给我!”贺拔云用命令的口吻对伊昆说道。   “大当户,在下奉主上单于之命,追捕大内要犯,在这里恕难从命,你想要人,可以回城会直接向单于开口。   贺拔云扭头瞪向伊昆,咬牙切齿道,“你敢不听我话?”   伊昆紧闭着嘴,慢慢扬起铁钩,他受够了这女人的飞扬跋扈,今天若她主动惹事,自己也绝不留情。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峙。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快到临界点时,贺拔云开口打破了僵局:“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你,燕幕城刺了我哥一剑,我来还他一剑。”   伊昆下唇抖动,话刚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盯着贺拔云的眼睛沉默地点头。   贺拔云翻身下马,呛一声拔出燕幕城腰畔的长剑,剑尖在燕幕城脸上来回晃动,着,燕幕城没有眨眼,眼神中反而有一种坦然无惧的解脱感。   死在贺拔云的剑下,比死在郅支单于手里好上一千倍。   伊昆突然初出声,“右大当户,主上要的是活的,还望三思。”   贺拔云冷冷瞟了他一眼,将剑尖从燕幕城脸上移开,停留在左胸位置,这个位置也正是燕幕城刺中贺拔峰的部位。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果然体现了匈奴人的彪悍本色。   马车上三人呼吸停滞,紫月曼转过脸,不忍再看。   嗤!   一剑刺去,贺拔云猝然刺中守在一旁的伊昆,穿心而过。   伊昆捂住心口,喷出一口血,痛得跪倒在地,他咽喉发处不甘的嘶吼,颤颤巍巍地向贺拔云举起铁钩,还没走到贺拔云跟前,就扑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惊呆。   随后便是狂喜。   但贺拔云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剑尖又停留在燕幕城的胸口,剑尖上残留的血迹,一滴滴染红了燕幕城胸前的衣襟。   两人久久凝视。   马灯在风中摇晃,斑驳的光线在贺拔云和燕幕城脸上斑驳成记忆的碎片。燕幕城在悬崖驯马的那一幕在贺拔云脑海与之不去,而哥哥血淋漓的胸口又凸显在眼前,两个场景交替出现,纠缠在一起,令她在爱恨中痛苦地挣扎。   不知伫立了多久,贺拔云一剑砍在车板上,沙哑地开口:   燕幕城,我要你欠我一辈子!   她反手一剑削断紫月曼手上的绳子,将剑鞘从燕幕城腰畔粗暴地扯下,剑身入鞘中,系在自己腰上,一跃上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团圆   纷纷扬扬。   长空又漫飞起鹅毛大雪。   对于没有顶棚的他们而言,坐在车上,可谓雪上加霜。   紫月曼虽然解开了众人的绳索,可是他们手脚酸软,全身依旧动弹不得。这软筋散的药性至少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完全消减。在这期间,只能靠紫月曼一个女人来来往往打理一切。   紫月曼将燕幕城他们扶稳坐好,不顾自己是一介弱质女流,而且饥寒交迫,毅然独自驾起这辆并不轻盈的马车。   风雪之夜,踯躅独行。   由于力气小,而且赶车技术非常业余,众人直到半夜,才赶到这方圆500里内唯一的村落——米布村。   这村子只有八十多户人家,当他们顶着风雪一身疲惫进入村子时,村民家家户户都已经关灯休息,根本不知像何人买马?不得不厚着脸皮,试探地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但听见陌生人的声音,都不敢开门。   考虑到夜长梦多,为了避开北匈奴的追兵,众人无奈,顾不上修整,只好继续驾着马车赶路,紫月曼的手早已被缰绳磨出了血泡,林北夜心痛不已,   幸好不久,燕幕城他们已经可以活动一下手脚,林北夜急忙撕下衣脚给妻子过上手,燕幕城接过缰绳继续赶路。   ……   熬过一个通宵。   在黎明时分,马车终于赶到大宛国边境。这就意味着他们安全了,现在不是战时,北匈奴不会明目张胆派大队人马越界来围捕他们,众人仰头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燕幕城手突口喷一窜血花,人从马车上直接栽倒下来。扑在雪地上,痛得全身都在痉挛。   贺拔峰那一脚踢得不轻,他强忍了一个晚上,肚子的内伤不受控制,终于爆发出来。他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迹。这一幕看得马努老爹他们触目惊心。   众人七手八脚将燕幕城抬到马车上。紫月曼用手指掐住燕幕城的人中穴,凭借自己的药理技术和按摩技术,有效地缓解了燕幕城的病痛。   可惜,她身边没有任何草药,否则会立刻煎一碗给燕幕城养护肠子。   ……   燕幕城默默环顾。   人群中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老人,还是一位是残疾人士,燕幕城咬着牙,就要挣扎着去驾马车,却被马努老爹用力拦住。   “燕老弟,让我来!”   他用一个明朗的声音说道,“燕老弟,你看我还是这么胖,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减肥,胖老头我这么可以错过?”   这幽默一点都不好笑,燕幕城感觉有些心酸,但又无奈地恭敬不如丛命。   马努老爹踏上马车,娴熟地控制赶车的缰绳,连夜向大宛国进发。   他一路上累得气喘吁吁。   终于第二天黎明来到时,到了有朋村,林茶安和林玉芳姐弟咋见自己的父母,如在梦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家四口抱头痛哭,久久不肯松开。   看到自己的父亲形销骨立,甚至连双腿都被人齐根斩断。   林家姐弟又泪如雨下。   当他们看到燕幕城也是随车而来时,不禁又惊又喜,又破涕为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家的味道   紫月曼医术精湛,连夜给燕幕城煎了三大碗中药,同时全家人动员起来,用手将一些草药研磨成粉敷在燕幕城的腹部,一夜下来,到了第二天早晨,燕幕城按了按自己肚皮,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但是赶路的话,仍旧需要静养一周左右的时间,不过一想到北匈奴有可能派小队人马潜入大宛国,有朋村不宜久留。   所以,在燕幕城强烈要求下,众人在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之后,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走人,按照燕幕城的计划,先去月刀子寨和马努商队的人员汇合。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月刀寨有一千多训练有素的人马,自然比在大宛国安全很多。   清晨的阳光暖暖照在屋檐上,屋顶的白雪和屋檐下的冰柱开始融化。水发出滴答的声音,就想一面时钟,在计算他们还能停留在这里的原因。   收拾完毕,林家四口人在院前默然伫立,眼睛都有泪光盈盈。   这是他们的家,温馨的家   对林北夜来说,这间屋子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20年前,他自己是一个一无所有漂泊到西域的落魄汉人。饥寒交迫昏倒在这间屋外,是紫月曼的父母收留了自己,还记得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还记得紫月曼初见自己那一如酒的绯红。   二十年了,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异乡人,自己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一个原本只是只能在梦中奢望的家。   “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他微微叹息。   “北夜,人在家就在”妻子蹲下身子,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伴随着一阵咩咩的羊叫,传来林家姐弟的争执,林长安怀里抱着一只羊舍不得放手,这是他寂寞时的玩伴,他固执地想把它带上,但姐姐林玉芳非要把它送给隔壁大娘,理由是去月刀寨要半个月时间,带只小羊不方便。   “好了,都别吵了。”紫月曼的手从丈夫的手里移动到儿子的头上,摸了摸笑道,“长安,我们很快就回来,让小羊安心在隔壁热娜大娘家等我们好吗?”   林长安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噘着嘴不吭声,把怀里的羊搂得更紧。   燕幕城撑着拐杖走了过来,手摸在小羊脑袋上问林长安,“你喜欢这小羊?”   林长安点点头。   “那你觉得小羊是喜欢留在温暖的羊圈里晒太阳,还是跟我们一路风餐露宿喝西北风?   林长安涨红了脸,“羊圈。”   “这就对了,小朋友,真喜欢羊,就要让羊喜欢。”燕幕城捏捏他耳朵。   这话让林玉芳细细咀嚼。   看燕幕城的阳光又多了一份亲近感。   好徒弟是绝不会让师父受累的。   燕幕城的腹伤需要静养,双手不宜做剧烈的拉扯动作。   两辆马车。林长安和林玉芳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一人驾了一辆。母亲特意用绒布被他们做了两双简易的手套,握住缰绳,减少了很多疼痛。   不过即便如此,并没有减少他们使出的力气,一行人南下之后再往西。路上林家姐弟累出了满手的老茧。   终于在第12天,穿越大宛国边境,来到结着厚厚冰层的月刀胡畔。   此刻已是黄昏。   湖心岛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这是家的味道。   林长安跳下车,兴奋地一甩手套,和姐姐来个翩翩起舞的拥抱。   众人迎着夕阳,痴痴看着。   心已醉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木屋厨房,在沾满黑色油烟的灶台旁,赵如刀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将干燥的树枝用火叉娴熟地叉入炉堂,一股袅袅的肉香从大铁锅上飘起,四散开来。   小草笑嘻嘻从屋外进来,拿起汤勺舀起一勺肉汤就想喝下,却被一根树枝牢牢封住了嘴,赵如刀忍住笑,“小馋猫,快放学了,这是给孩子们喝的,你敢?”   “哎呦,大当家,我只是闻一闻,看看羊肉熟透了没有?看你紧张的,切!”   小草吐吐舌头,把汤倒回锅里。眼珠子一转,“大当家,你鼻子黑了。”   “不可能。”赵如刀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结果鼻子被手指摸黑,这才发现上了那小丫头的当。   “哈哈哈哈。”小草笑得双手撑着灶台,身子抖得像一团麻花。   “野月呢?这野丫头又去哪里疯了?”赵如刀用袖子擦擦鼻子问。   “二当家啊,她带着一帮姐妹去南边打猎去了,说寨子里闷得慌。”小草撇撇嘴,偷看赵如刀一眼,“大当家,我们以后真的不出去拦路抢劫了?”   灶火散发的桔光在赵如刀脸上跳动着,赵如刀抬起头缓缓看向小草,“既然答应人家,就要一诺千金,说到做到,月刀寨不是放屁寨。”   她虽然挂着笑,眼神却如刀冷厉。   小草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这时一个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女兵进来禀报,“大当家,一个叫马努亚克的康居老人领着一伙人在寨外求见。”   小草惊呼出声,“马努老爹?”   她惊喜地看了赵如刀一眼,“大当家,那个姓燕的小子真厉害,真的从郅支城把老爹救出来了。”   小草心里感叹,郅支城可是匈奴人的大本营,守卫森严,可以说是虎窟狼窝,从那里救人,就是整个月刀寨人马全部出动,也绝对没有任何把握。   大侠还真是大侠。虽然燕幕城是个令她十分讨厌的大侠。   她又问,“来的有没有汉人?”   “汉人?”进来的女兵显然属于肌肉比较发达的那种类型,瞪眼想了片刻,一拍脑袋,大叫,“有!有!有汉人,好惨,两条腿都没了?要人背在背上。”   “什么?”   小草惊叫起来,对燕幕城投巴豆让她姐妹拉一晚上肚子的怨恨都化作此刻无限的惋惜和浓浓的同情,真没想到燕幕城这么义薄云天,为了救马努老爹,竟然付出了两条腿的代价,可是一个没有腿的大侠,简直连普通百姓都不如,他受得了吗,而她又受得了吗?   小草看向她——赵如刀,却看不见她的脸,赵如刀已转身站起,脸对着墙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似的沉默。   老大在偷偷抹眼泪吧。   小草鼻子开始发酸。   ……   半晌之后。   赵如刀对着墙壁深吸一口气,仍然没有转过身,语气沉静吩咐女兵:   “你去通知班茹老师和萨努尔商队那批人,去寨外迎接客人。”   等女兵急匆匆走远,小草才慢慢挨近赵如刀,怯生生问,“姐,你没事吧?”   赵如刀转身,眼睛已经红了,“我去接人,你留一碗肉,多放些辣子,他……我是说燕幕城,他喜欢吃辣子。”   小草眼睛顿时哽咽,“姐,你……”   “我说了!我没事——”   赵如刀突然挥拳暴吼起来,声音之大把小草吓得坐倒在地。   ……   岛岸,雪林。   一排神情彪悍的女兵,手执长枪拦住两辆风尘仆仆的马车。   “那个赵寨主还真是架子大呢。”紫月曼鼻子冷哼,有些不耐,主要是心疼背上的丈夫,马车上冷,所以自己贴肉背着,但也不能就这么在冷风中吹着。   看见女兵们眉毛竖了起来,燕幕城连忙上前一步打起圆场,“林夫人,赵大当家,是女中豪杰,古道心肠,管理这么大的寨子,一定忙得很,我们再等等。”   女兵们的眉毛又弯下去。   马努老爹静默的不说话,表情恬淡安详,自己在郅支城几乎像死过一次,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为了这一面,他等多久都愿意。   ……   “娘,来了。”林长安兴奋地喊。   雪林深处,走来一群女人,当先一人一身黑色裘衣,英姿飒爽,步履沉稳,正是月刀寨大当家赵如刀。   借助斜阳的余晖,她远远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背上背着一个人,心顿时像被刀砍去半边,她停下脚步,任风吹了片刻,这才继续向前。但脚步已不像之前那么沉稳。   这一幕,令身后的小草越发心酸,她不放心赵如刀,将厨房里的事交给他人后,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   ……   看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是赵如刀来了,作为曾经互投巴豆的老冤家,燕幕城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突然一丢手杖,精神抖擞地站到队伍的最前面。   赵如刀迎着夕阳越走越近。   等看清最前方站着的人是燕幕城时,她嘴巴微张,骤然一停,身后的小草刹不住脚一头撞在赵如刀的身上,结果哎呦一声,两姐妹一起滚在地上。   女兵们目瞪口呆,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威严的寨主摔了个平沙落雁。   一双大手将赵如刀扶起。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赵如刀抬头就看见燕幕城那张微笑的脸,脸一红挣脱他手,就听身畔的小草发出一声见了鬼似的尖叫:   “燕幕城,你腿怎么没断?”   燕幕城泪流满面,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欢迎远到而来的客人的。   紫月曼脸色铁青,哪壶不开提哪壶,小草这句话无意中对她伤口撒了一把盐,月刀寨的人还真会待客,希望每个男人都像自己丈夫一样被砍断双腿吗?   ……   “你这大嘴巴,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师父!”林长安跳出圈子,对小草怒目相视。   小草脸涨成猪肝红,看见紫月曼背上双腿齐断的中年汉人,她已明白自己被那糊涂的女兵给蒙了,这里明明有两个汉人,她却偏偏说断腿的那一个。   但是被一个男生奚落一顿,又心有不甘,她对着林长安鼓着腮帮,“小屁孩,大人事情,哪还有你说话的份。”   林长安看她的样子,最多比自己大一两岁,勃然大怒,刚想吼出声,却被燕幕城止住了,“长安,我们学武之人,要静心养气,爱吵架的是匹夫。”   “哼,我师父说你是匹夫,我不跟你吵。”林长安马上对小草说道,燕幕城差点晕倒,这孩子到底是故意还是傻。   小草气得跺脚,“姐,他骂我!”   赵如刀哈哈大笑,自己生平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没事就好。   燕幕城没事就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美是亲情   赵如刀脸色恢复了如常的冷峻,冲燕幕城点点头后,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打量着马努老爹一行人。   看她目光转过,燕幕城咬着牙慢慢弯下腰,刚才扶起赵如刀,肚子又传来一阵剧烈疼痛,看来又有发作的迹象,估计是一路颠簸所致。   “师父,给。”林长安把手杖递给燕幕城,燕幕城刚接过拐杖,就看见小草走到自己跟前,上下打量:   “原来你还是受伤了?”   “开心吗?”燕幕城坏笑问。   “切。”小丫头翻了个白眼,走到正在和马努老爹寒暄的赵如刀咬起耳朵,赵如刀立看向燕幕城,眉头刚皱起,就听马努老爹乐呵呵解释,“燕老弟,只是肚子被人踢了一脚,受了点内伤。”   他是个过来人,年轻人那点事儿,早已洞若光火。   “是贺拔峰?”赵如刀语气肯定地问,好掩饰自己被老爹看穿的脸红。   老爹点点头。又豪迈地补充一句,“那个贺拔峰也没讨得便宜,他胸口被燕老弟刺了一剑,还被她敲了一脑勺。当场不省人事,不过应该能活下来。   接着老爹简单地把人质交换的细节和赵如刀说了一遍,尤其是伊昆一节,听得赵如刀暗暗咂舌,这才知道,燕幕城救人简直是步步惊心。   而马努老爹口中的“她”,也就是林长安的母亲紫月曼起了关键作用。   :   赵如刀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紫月曼,之前由于紫月曼对她表情颇为冷淡,让她心中隐隐不悦,但紫月曼背着丈夫夫妻情深的剪影,显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所以完全忽略了紫月曼对她的冷淡,反而对她心生亲昵之感。   她立刻命一人牵一匹矮马让紫月曼扶着自己的丈夫乘坐,这一举动果然赢得了紫月曼一家人的好感,紫月曼脸色也多了几分柔和。   之前她对赵如刀没有好脸色,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之前的久等,而是在在商业立国的康居国,月刀寨的名头令人闻之色变,那些商队提起赵如刀的名字个个是咬牙切齿。而且这次来月刀寨并不是很乐意,只想住一段时间就去往它处。   此刻,看见赵如刀言谈举止,完全颠覆了她内心深处的女魔头的形象,她心想,看来月刀寨可以住长一点时间了。   ……   天寒地冻,众人立刻回寨子,刚踏上林间弯弯曲曲的碎石子路,前方拐角一群人小跑过来,远远听见一男一女的哭喊声:   爹——爹——   是萨努尔和班茹   马努老爹热泪盈眶,也冲出人群,两对人马中央,一男一女和老爹拥抱在一起,方声大哭……   这一幕看得众人既高兴又揪心,来岛上的都是孤儿寡母,饱尝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最渴望就是一家团圆。   眼前这一幕,令现场的每个女人几乎都低头哽咽,小草蹲在地上,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林长安和林玉芳一左一右偎依在父母身边,虽遭逢患难,几乎生离死别,虽然父亲失去了双腿,但感谢上天眷顾,一家人还是一个不少在一起了。 第一百三十章 被气疯的小草   月刀寨位于岛的北侧,其中三面是悬崖峭壁,只由东面掩映在一片密林当中,而且东面大门及围墙都由巨石垒成,高达四丈,墙外环绕一条天然的河道,作为天然屏障,使得整个寨子从空中俯瞰,成为一个人类利用自然条件完美保护自己的典型建筑布局,绝对易守难攻。   今晚,整个寨子灯火通明。   赵如刀在聚义厅大摆筵席,款待远到而来的客人,看见一桌子的牛羊肉**时寨主都舍不得喝的葡萄美酒,都被一一端桌前,负责厨房运作的小草一阵肉疼。大当家今天是不是疯了。   难道她不知道,今天这一餐,都快把山寨吃穷了。为了面子可把里子输没了,大当家今天这么了?   燕幕城来了有这么高兴吗?   不过让小草欣慰的是,主人虽然没脑客人却极为“懂事”,入座后和小草心有灵犀,无论是马努老爹还是燕幕城嘴巴都束得像药瓶口,仿佛都知道寨子里过的不太宽裕似的,一块肉都没舍得吃。   ……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其实,燕幕城是想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可是桌前,班茹悄悄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很严肃地告诉他:寨子入冬以后,因为赵如刀履行和马努老爹定下的承诺,下令寨子不再干那些抢劫商队的营生,所以,日子很清苦。   虽然班茹已经教授岛居民种植和灌溉技术,但是由于时值冬末春初,大雪连天,不能在岛种植小麦蔬菜等任何粮食作物。所以呢,这几个月寨子度日,用的都是库存,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赵如刀下令,肉都给病人、老人和孩子吃,大人们,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一日两餐,喝的都是小米粥。   不过,赵如刀特别吩咐厨房,班茹夫妇和马努商队的人可以不和寨子里其大人一样,他们同孩子们一样,可以吃肉,说月刀寨绝对不能亏待客人。   说这话时,班茹已经是眼眶湿润,燕幕城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赵如刀虽是一介女流,却颇具侠义之风,巾帼不让须眉,他沉吟片刻,突然问,“这湖里应该有鱼吧,为什么不去打鱼?   班茹收起眼泪,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瞪着燕幕城,“听她们说,湖里的鱼,夏天多得数不清,可是大雪天,湖面结了那么厚的冰,怎么捕?”   燕幕城笑笑,“可以捕?”   班茹翻了个白眼,不说话。在她印象中,只听说过握剑的大侠,没听过撒网的大侠,拉倒吧,您哪。   燕幕城叹了口气,耐心解释,“我以前去过辽东,看见……”   话没说完,就被班茹粗暴地打断,“好了,燕大侠,赶紧桌吃饭,大伙都在等你呢,记住,肉最多吃一块。”   燕幕城苦逼着脸,赶鸭子似的,被班茹赶到聚义厅,默默挨着马努老爹坐下,看着桌前满眼的酒肉,想着这些都是孩子们的福利,别说一块,半快都吃不下。   显然马努老爹他们也被人做了思想工作,心动口不动,不过小林子林长安还是悄悄地夹起一块肉,刚想放入口中,就被母亲紫月曼瞪了回去。   这一幕,令主席的赵如刀感到一阵悲哀,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客人的意思,而她身后站着的小草,却是心花怒放,为又节省一笔口粮暗暗高兴,尤其是对燕幕城的好感那是火箭般升。   ……   燕幕城在席间默默呷了几口酒后,突然问赵如刀,“敢问赵大当家,寨中有多少张渔网?连起来大概有多长?”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众人都停下筷子,看向燕幕城,只有班茹脸色发囧,知道不死心的燕大侠又开始推销他的冬捕理论,赶紧频频给燕幕城递眼色,燕幕城笑着故意不理她,气得班茹跺脚。   赵如刀瞟向小草,这事儿一向有小草扶着,小草只好对燕幕城道,“网有四五十张,连起来嘛…大概有百米,咦,你问这个干嘛?”   燕幕城眼睛发亮,笑嘻嘻道,“干嘛?为了吃肉!”   话音刚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夹起一大块羊肉,厚颜无耻地大嚼起来,吃得咯吱有声,惊得四座目瞪口呆。   而且他不仅自己吃,还大咧咧对马努老爹和林家四口劝道,“大家今天痛痛快快吃肉,不好吃完不准下桌。明天啊,我们寨子有多得吃不完的肉!”   班茹快气疯了。   小草已经疯了。   她急出眼泪,怒如一头母狮,想扑去吃燕幕城身的肉。这人太无耻了!原来刚才不吃都是特么装的!   商队一众护卫也是惊讶地望着燕幕城,燕大侠不是这么没有下线的人啊?莫非真是想吃肉想疯了。   只有赵如刀不动如山,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幕城,自从她知道燕幕城的身份之后,就明白这人虽然有些奇葩,但行事为人绝不会乱来。   “燕公子说的对,大家赶紧把肉吃了,让迟到的二当家喝我们的刷锅水,哈哈。”赵如刀豪迈地举杯,一饮而尽。   燕幕城口中“明天有多得吃不完的肉”是什么?她放下杯子默默心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久不见   面对燕幕城的豪放表现,商队众**面相觑,他们来月刀寨已经有一段时间,切肤体验到寨子日子的艰辛,所以任凭燕幕城怎么吆喝,他们都忍住没有下筷。   老爹沉默了片刻之后,看向众人,缓缓夹起眼前一块牛肉。   他相信燕幕城,燕幕城是个真正的大侠,绝不会是一个自己吃肉让别人吃糠的人,他说明天有吃不完的肉就一定有。   当他夹起第二块肉,大厅顿时鸦雀无声,老爹一向德高望重,他也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燕幕城之前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可以实现。   于是小林子林长安在母亲默许下,大着胆子夹起第三块肉,接着是第四块、第五块……商队众人都把肉夹了起来,最后班茹看看燕幕城,又看看老爹,终于和丈夫萨努尔一道伸出了筷子。   ……   看着班茹也这样,小草的心是拔凉拔凉,从侧门咆哮着冲了出去,穿过回廊“嘭”的一声和一人头碰头撞在一块!   “二当家你回来了。”小草哼出声。   “小草你疯了,我头包都被你撞出一个。”郭野月捂着脑袋,咬牙切齿地瞪着同样咧嘴的小草,“今天寨子里搞什么?哇呜,你们背着老娘吃肉!”   郭野月大叫起来,她闻到肉香。   她黑脸的鼻子老鼠样对着空气使劲耸动,看得小草触目惊心。山寨最爱吃肉和最能吃肉的就是这个二当家。   “二当家,你这晚回来,是不是打到了大家伙?”小草满含期待地问。   她希望郭野月能发挥神勇,弥补今晚餐桌的损失。   不料郭野月摇摇头,脸色却是很得意的样子,笑容尤其猥琐,咬着小草耳朵,低声道,“是大猎物,老娘打到两个男人,模样真俊儿,而且脸跟老娘一样黑。你千万别跟大姐说去。”   “什么?你…又到山下抢男人了?”小草吃惊地捂着了嘴。   “嘘……大姐不让我们抢东西,可没说不让我们抢男人。”郭野月嘿嘿道,一手提住小草的领子,“不过,如果大姐问起来,你就说是我逮住两个奸细,会细细审问一段时间。”   小草还没有开口,回廊外传来一个声音,“是吗,那把人带来,我们一起细细审问如何?正好给客人助兴。”   这声音冷冷又暖暖,说不出的熟悉,正是赵如刀的声音。   她想出来安慰一下小草的玻璃心,却听见郭野月和小草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她知道野月也到了怀春的年纪,山寨里又没有她看眼的男人,而她喜欢的燕幕城又是名草有主,所以,自己对她下山抢男人的荒唐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最重要的是,郭野月并没用强,逼人做她的老公,只是住几天相个亲什么的,对方不从,也就把人给放了。   不过呢,这次一抢就是两个,这就完全超出了赵如刀的底线,今天得好好治治这个想男人想疯了的野丫头。   ……   郭野月被赵如刀带入席,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津津有味啃着羊蹄子的燕幕城,再看看赵如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鼻子哼出一个“哦”的声音,怪不得大姐今天好酒好肉,原来是心人自动送门来了,哼哼,今天你敢把老娘那两个小黑脸给放了,老娘晚就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敲燕幕城房间的门,气死你!   “你什么眼神?还不滚过去吃肉。”赵如刀推搡着她一起入了主席,吩咐女兵,将郭野月猎的两个男人带来。   赵如刀的意思,是想请那两个被虏男子一起吃个饭,压压惊,等在岛住一晚后,就把人给放了。   她原本以为那两个男人一定是吓得东倒西歪,走起来路来手软脚软的,可是不一会儿,当女兵将那两个人领到大厅时,却是器宇轩昂,神情镇定。   这两人高鼻梁,蓝眼睛,身材修长挺拔,极为俊逸,除了脸色黝黑外,那气质简直可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   赵如刀心里暗暗点赞,这回二妹真是捡到宝了,而且一捡就两个,别说郭野月,就连自己身后的小草都露出一脸花痴样。   ……   大厅骤然出现两个陌生男人,大家都停止了一切动作立刻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站着中央的两个人,只有燕幕城还在埋头默默啃着一块羊骨头。   突然间,他发现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的脸,他不禁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两个黑脸帅哥中的一个,竟然径直向他走来,直到走到燕幕城桌前,一言不发,潇洒地提起一壶酒,一仰头,倒在不是他的嘴,而是他的脸……   众人惊呆了。   郭野月嘴里含着的羊肉掉在地,她张嘴愣住,原来抢了一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把酒倒在自己脸。   赵如刀不动声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   酒缓缓滑落在陌生青年的脸,一幕奇异的景象出现,众人惊呼地站了起来,这青年的脸在酒水的洗涤下开始发生变化,变成一张妖娆如玉的脸。   一张女人的脸。   “燕幕城,好久不见……”   一个低哑的声音,响在燕幕城的耳畔。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绝代双娇   用如此惊艳的方式出场。   夏曼古丽自然是想给燕幕城一个惊喜,就像一次的绝世比舞,裙子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燕幕城的怀里,还突然袭吻,亲了燕幕城一口。   但在燕幕城心里却是个惊吓,自从他和夏曼古丽的**蓝铃古丽定下终身之约后,他就在想该如何面对夏曼古丽?   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么快就和夏曼古丽见面。   他还没有准备好。   燕幕城缓缓站起身,看着夏曼古丽,嘴巴蠕动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眼前一个**的人影一闪,班茹越众而出,站到了夏曼古丽面前,不顾对方脸酒水未干,送一个大大的熊抱,欢快地喊道:“夏曼姐姐!怎么是你?”   “班茹妹子,咯咯,姐姐想你了,来看你不成吗?”夏曼古丽笑道,眼睛却狠狠瞪了燕幕城一眼,显然是对燕幕城一言不发表示深深的鄙视。   就在两姐妹说话间,那呆立场中另一个黑脸男青年安静地走了过来,突然一把将班茹拦腰抱起,吓得班茹发出惊恐的尖叫,这陌生男子真是色胆包天!   萨努尔气得脸色铁青,霍然站了起来,却被马努老爹拉住,笑指道:   “你看他是谁?”   只见那名男子用水将自己脸的锅灰抹去,又将自己的毡帽潇洒地一掀,滚出一头漂亮的金色波浪卷,咯咯娇笑起来,又去亲班茹的脸。   “阿娜尔姐姐,是你!你吓死我了。你们一个比一个坏!”班茹惊喜交加,捶打着这个康居第一**和长安第一舞姬。   她和夏曼古丽、阿娜尔是多年的闺蜜,情同姐妹,今天能在距离长安万里之遥的西域相逢,真是喜不自胜。   她是高兴了。   但有人泪奔。   郭野月心碎了一地,这年头,找个养眼的老公真特么太难了,好不容易找了两个可口的,却两个都是女的!   女的!女的!女的!   看见赵如刀和小草瞟过来戏谑的眼神,郭野月羞愧但绝不会逃之夭夭,而是勇敢地留下,把所有委屈化作凶猛的食欲,大吃特吃,气得小草想把她给吃了。   ……   当班茹一左一右牵着夏曼古丽和阿娜尔的手骄傲地向赵如刀介绍后,月刀寨大当家肃然起敬,离席施礼:   “原来是长安城内名闻天下的绝代双娇,在下赵如刀,为二当家的无礼,说声抱歉,还请两位见谅。”   阿娜尔连忙前回礼,“大当家客气,小妹在家乡时,就听闻赵大当家义薄云天,收容孤儿寡母,令小妹钦佩不已。”   夏曼古丽只是鼻子哼了哼。随着阿娜尔一起回礼,没有开口,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大当家对燕幕城有意思。情敌之前的敏感度往往超出其他人。   赵如刀看了夏曼古丽一眼,不用直觉也知道这女人和燕幕城必然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她压下心里泛起的醋意,笑着摆摆手对阿娜尔道:“只怕在你们康居国商人眼里,我是人见人怕的女妖怪吧?”   三个女人一起笑了起来。   燕幕城苦逼着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刚才大口吃肉的潇洒劲全没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寂静的雪夜   宴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九时。   燕幕城忐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窗户,月色正明,树上和屋顶的白雪在月光下发射一种柔和的清辉。   燕幕城心里涌起一种淡淡愁绪。   有脚步声从屋檐下传来。   燕幕城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深呼吸之后把门打开,果然看见月光下俏生生立着一个人影,夏曼古丽。   两人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   “胆小鬼,不敢让我进去坐坐吗?”夏曼古丽擦着燕幕城的肩膀,挤进屋子,随手搬了一张椅子,在窗前安静地坐了下来,看见燕幕城还在发愣,又拖过一张椅子放在对面,戏谑一笑,“喂,我的好妹夫,坐下跟姐姐说说话。你胆子那么小,我怎么敢把自己的宝贝妹妹交给你?”   这一声“妹夫”,夏曼古丽似乎叫得无比轻松,燕幕城却听得触目惊心。他绝不相信夏曼古丽会这么容易释怀。其中有多少心酸,他当然知道。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燕幕城乖乖地坐下下来,只是把身子微微侧着,夏曼古丽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   沉默了片刻之后,燕幕城不得不控制好语气主动发问,“你什么时候回的楼兰?怎么和阿娜尔来大月氏?”   他以为夏曼古丽不会理睬自己的问题,却听她眼波平静地回答:   “刚接到你的信,我就收拾东西来楼兰了,阿娜尔说想出来散散心,所以我邀请她一起回楼兰做客。”   “哦?”燕幕城应了一声。   “本来…我想在小河村开个小酒馆,等你回来做我的小跑堂。”   夏曼古丽话语突然停下,用手拢了拢脸颊上的发缕,目光幽幽飘向窗外,“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看见蓝铃脖子上挂着你送的那一片小木马,所以……”   夏曼古丽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想忍没忍住。   ……   燕幕城站着身,伸出手想放在夏曼古丽耸动的肩膀上,却又呐呐地收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夏曼古丽猛地擦开眼泪,斜斜伸了一个懒腰,长吁一声,“舒服多了!”   她视线重新回到燕幕城的脸上,噗嗤一笑,“看你小子吓得脸都白了,放心!老娘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来和自己的亲妹妹抢老公的!”   她伸出手狠狠拍在燕幕城肩膀上,差点把燕幕城拍在地上。   燕幕城努力挤出个笑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夏曼古丽瞪他一眼,“你别高兴太早,你虽然长得勉勉强强,武功也稀松平常,但是偏偏有女人就好你这一口,比如那个赵如刀,一看就知道想和你有一腿,所以呢,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绝对不能让你和别人的女人乱来!我要把你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地带回楼兰交给我妹妹!”   燕幕城转过身,泪流满面。   这不是感动得想哭,而是无比抓狂。他终于明白她来这里的目的。   夏曼古丽果然还是以前的夏曼古丽,一如既往的霸气侧漏啊。   ……   “那么阿娜尔怎么也跟来了?”燕幕城迅速转移话题。   夏曼古丽不说话,手有些冷,在嘴角哈了哈热气,燕幕城急忙把窗户关上,把门虚掩,故意露出一道门缝。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关上门总归不好。   地上有个碳盆,燕幕城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地上吹了吹,把火星吹了出来。屋子里的温暖瞬间高了不少。   夏曼古丽静静地看着燕幕城为她所做的一切,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嘴角泛起隐约的笑意,但燕幕城看向她时,笑容立刻收敛,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她把手在碳盆烤了烤,这才回答燕幕城刚才的问题,“她跟我到楼兰之后,看见小河村村民相亲相爱,突然很想家,想回康居老家看看,所以一起来喽。”   燕幕城思绪飘向远方,他想起离开长安的那一晚,阿娜尔在康居之春演唱的那一首:   明月照万里黄沙   那里有一匹老骆驼在哭泣   不是它找不到故乡   是沉睡的主人已经回不了家   明月照千里草原   那里有一匹老山羊在哭泣   不是他找不到故乡   是逃难的主人已经回不了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带回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接回家   ……   燕幕城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那她什么时候去康居?”   “当然先找你再去了。”夏曼古脸翻了个白眼,“我们是两个貌美如花的弱女子,去康居那个虎狼之地,没有你这燕大侠做保镖,岂不是羊如虎口?”   燕幕城哭笑不得,记得之前她可说自己武功稀松平常的。   夏曼古丽脱下靴子,把脚伸出来放在碳盆上烤,继续说道,“我和阿娜尔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打听马努老爹商队的下落,到了大宛才知道,你们都来月刀寨了,不想刚进了大月氏国境,就被那个黑脸女人当宝贝似的捉上山来。”   燕幕城笑出声,“你们怎么想到男扮女装,还把锅灰抹在脸上?”   “是阿娜尔那丫头出的鬼主意。”夏曼古丽也感觉好笑,“说是堤防坏男人。结果呢,男人是防住了,没防住女人!”   燕幕城忍不住大笑。   ……   一灯如豆。   阿娜尔等了大半夜,才听到夏曼古丽慢吞吞的脚步声,夏曼古丽推门而入,她立刻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到明天早上呢?燕幕城就舍得放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走?”   夏曼古丽无力回应。   她走到床前,鞋也没脱,直直扑在大床上,半晌之后才慢慢翻了个身,一脸严肃地对阿娜尔道,“这样的玩笑以后少开了,燕幕城现在是我的妹夫。”   她有气无力,看上去身心疲惫。   阿娜尔一阵心疼,叹口气,俯下身用手摸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啊哈,我能有什么事?我跟我妹夫谈笑风生,不知道有多开心!”夏曼古丽把枕头抱着胸前故作洒脱道。   阿娜尔深深看了一眼闺蜜微红的眼角,尽在不言中,她转过身,对着一面铜镜,默默梳着头。   良久之后,她挽起头发轻声问,“那你以后是住楼兰,还是回长安?”   身后没有回应,   她转身,才发现夏曼古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22 第一百三十四章 燕幕城VS小草   凌晨五点不到。   燕幕城就早早起床,昨晚与夏曼古丽一席话,让他心里大安,之前他一直担心夏曼古丽会对自己或者蓝铃古丽做出什么疯狂举动。不想她如此云淡风轻地化解了这一段情感纠葛。   当然,对于一个烈性女子来说,做这样的决定一定经历了极为煎熬的时刻。   想到这里,燕幕城既喜且痛。   夏曼古丽是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将来一定会找到比自己更好的归宿,燕幕城唯有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推开大门,天边隐隐出现黛青色的鱼肚白,他伸出手,孩子气地抓向天空,好像真的在抚摸一条鱼的肚皮。   昨晚那一顿把给孩子的肉都给吃了,今天要百倍补偿给小家伙们。   无论作为一个大侠还是一个男人   自己今天都绝不能食言。   否则不等山寨的孩子们跟自己拼小命,小草姑娘发起飙来,一定会把自己活活咬死后种在湖里当冰棍。   想起小草昨晚气鼓鼓的样子,燕幕城不禁笑出声来。   咚咚!咚咚!   密集的敲门声,把小草从暖烘烘的被窝逼了出来,她蓬头垢面地披上一件夹袄,仰头哈了口气,想生气却又不敢,因为这么早叫门的,一定是赵如刀。老大一向是寨子里睡得最迟起得最早的女人。   她顶着一双熊猫眼,朦胧把门打开,嘴里嘟囔,“如刀姐,这么早啥事?”   一个磁性男音笑答:“我不是如刀姐,我是幕城哥,有事请你帮忙。”   小草像受惊的兔子跳了起来,吧嗒一声把门关上,把衣襟合拢,想到燕幕城刚才说不定看到了自己的红肚兜,顿时又羞又急,身子贴着内门气急败坏地吼道:   “滚你的蛋!本姑娘要睡觉。”   燕幕城站在门外,叹了口气,很温柔地答复道,“哦,那太遗憾了,只有等下次再请你们吃肉了。”   说罢,他扭头就走,心里默念一二三,咯吱脆响门被猛然推开,小草一脸小星星冲出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燕幕城转身点点头,嘴角坏笑地吹了一声口哨,“你肚兜颜色不错。”   60名粗壮女兵带着50张渔16根冰锥和若干铁钩,牵着四匹高大的骏马还有三辆爬犁,怨声载道地跟着燕幕城和小草的屁股后面,来到冰封的月刀湖。   她们今早睡得正香,就被六当家小草像赶鸭子似的一个个赶出了窝,一路上是哈气连连,满身都是怨念。   更气人的是,她们一大清晨起来,居然是来打鱼的,老天!湖结了三尺厚的冰,怎么捕鱼?就算你凿开冰窟窿,如果下没有鱼呢,又要转移,现在不比夏天,这里不能像往常一样把船随便开到下一个地点,轻松又方便,现在全都是冰,除非把冰面全部凿开,但这是不可能的,既没有这个人力,也没有这个时间,因为几个时辰之后,湖面又会结冰。   想到这一点,她们的怨念更深。   同时也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大侠拿剑就好,打鱼?还是一边凉快去。   北风呼啸,吹的人耳朵隐隐生疼。宽广无垠的月刀湖是一片耀眼的雪白,刺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燕幕城一马当先来到湖心,辨认一下风向,首先让小草叫女工找个避风的地方,把那五十张渔连为一体。   小草鼻子哼了一声,一脸严肃地告诉燕幕城,如果捕不到鱼,那些渔就要燕幕城一个人去一张张拆开。   燕幕城愉快地耸耸肩,表示没问题。   小草领着一众女兵,躲在岛岸一块巨石后,开始了紧张的连工作,一边注意燕幕城的一举一动。   只见这货,一个人背着双手,装模作样一副高人风范,左瞅瞅右看看,又不时鬼鬼祟祟地蹲下身子,用手扒开冰面上的积雪,探头探脑地不知搞什么鬼。   他趴在冰面撅起屁股的样子,惹得一众女兵阵阵发笑。   有人笑嘻嘻地问,“六当家,这汉人在干嘛?是不是昨晚肉吃多了,准备找地方拉稀?”   众人哄堂大笑。   小草撇撇嘴,恨声道,“管他干什么?到时他交不出鱼,叫孩子们把他衣服给扒光了,看他牛皮冲破天!”   女兵们又是笑倒一片。   笑声传到燕幕城耳里,这些女人在冰天雪地干活时的乐观主义精神令他肃然起敬,也让他更加抖擞地“闲庭信步”。   终于,在几个来回之后,他在一个地方狠狠地插下一根冰锥,然后以此为圆心,在相距100米的直径之内,以相同间隔插上15根冰锥。   由于腹伤还没有好透,这一工作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人也累得气喘吁吁。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比初生的太阳还灿烂。   “小草,连好了吗?”燕幕城遥喊。   “好了好了!催什么催?赶去投胎啊?”小草气鼓鼓领着女兵们,将放在爬犁上驾着马车过来。   看见15根锥子立在空白的冰面上,小草冷笑,“你搞什么鬼?”   “小草姑娘,稍安勿躁”燕幕城话没说完,就被小草打断:   “喂,叫我六大当家!”   燕幕城苦笑,这寨子里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野?   好男不跟女斗,燕幕城清清嗓子一脸堆笑,“六大当家,你叫大家在这个位置凿出三尺宽六尺长的方洞。”   燕幕城指着身边圆中央那根冰锥,“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下口,另外那15根冰锥位置,凿开一尺见方的冰窟窿就可以了,那15个洞是勾口。”   小草跳了起来,“凿这么多冰窟窿,你想累死我们啊!如果没有鱼我们就白干了知道不?”   燕幕城咧开嘴,露出资深“鱼把头”特有的微笑,“绝对没有问题?要不我们打个小小的赌怎么样?”   小草笑了,“赌什么?”   心想,终于可以给这家伙好看了。   燕幕城潇洒地一杨手,“你说。”   “好!如果没打到鱼,你就光着屁股绕着寨子跑一圈。”小草笑得很鸡贼。   燕幕城脚下一个趔趄,装作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惹得众女兵一阵哄笑。   “那你输了呢?”他结结巴巴问。   小草眉飞色舞,一挥粉拳,“我若输了,也光着那个啥跑一圈,我们月刀寨的人光明磊落认赌服输!”   燕幕城和小草大眼瞪小眼,安静片刻,突然一齐笑了。   似乎都笑得像一只老狐狸。 第一百三十五章 痛并快乐着   这个赌约的存在竟然达到了令人喜出望外的感人效果。之前一身怨念的女兵们立刻热火朝天,手脚分外麻利,爆发出了身体的全部潜能,她们迫切想看到燕幕城光着屁股出糗的样子。   于是乎,不到一个时辰,16个冰锥神奇地出现在雪白的冰面上,燕幕城目瞪口呆,这在辽东,就是那些胸前长满浓毛的汉子们也不会这么快好不?   小草得意地怕拍手,走到燕幕城跟前,“燕大侠,还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我的姐妹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咳咳,鱼儿大把大把地在我们面前出现。”   看来她还是个蛮有同情心姑娘,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姐妹们迫不及待想看的是什么?   燕幕城一个响指,“大家听我号令,现在做的就是撒,首先将渔一头拴在那四匹马上,然后大家慢慢将渔放入这个长方形的冰洞,其余一人一根铁钩守在那15个冰窟窿上,负责勾。”   小草笑出声,“四匹马?足够拉几万斤鱼了,你牛皮还真是顶破天。”   众女兵一阵大笑。   “你是不是怕我赢,故意不听指挥呀?”燕幕城反唇讥笑地问。   “呸!谁怕谁!”小草翻了个白眼,大喊,“姐妹们大家动起手来,让燕大侠看看我们月刀寨女人的厉害!”   女人们一哄而上。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那接近200米长的大全部放入冒着热气的湖水中,而且在燕幕城的指挥下,大家用铁钩非常均匀地将的幅度扩展到最大。   这一切做完,燕幕城满意地拍拍手,眉飞色舞地对,“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收了”   “是啊,到时要好好谢谢燕大侠。”小草笑嘻嘻回复,“我们月刀寨好久没有出现有人光着屁股满山跑的娱乐节目。”   女兵们咯咯笑个不停,燕幕城也傻乎乎地和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在现场,除了安排两名女兵看好那四匹骏马,让马儿原地踏步不要乱动外。其余人都躲在湖岸避风处静静地等待。   由于燕幕城说至少要两个时辰,小草立刻命人将早餐直接送过来,来个现场聚餐,当燕幕城厚颜无耻地再次申请要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喝时,小草姑娘气得粉脸煞白,凶狠回复,“没有肉,哪来的肉汤?昨晚都被你这个大嘴巴啃光了!”   燕幕城举手投降,只好蹲在一块石头后,乖乖喝着一碗稀饭。   一早起来,就没吃东西,燕幕城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刚想用舌头将碗底舔上一遍,就听一个女工喝道,“时间到!”   燕幕城擦擦嘴,大言不惭地一挥手,领着一伙女兵风风火火地直奔冰面。   “听我号令!一二三!拉!”   燕幕城站在冰面,完全像个分量十足的“鱼把头”,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屹立在呼啸的寒风中。   随着四匹高大的骏马在冰面上缓缓向前迈动,渔一米一米地从冰洞里被拖拉出来,众人屏息关注,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在这么一刻,小草和众女兵希望燕幕城是对的,谁不想寨子里的小孩能有吃不完的鱼肉呢?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10米,15米,30米50米,一直到渔拉出了近100米,别说鱼,就连一根小虾米都没有。   女兵们先是失望,再是愤怒,续而大笑,一齐望向脸色发白的燕幕城。   燕幕城也像被残酷的现实吓呆了,可怜的大侠一脸哭腔走到小草跟前,舌头都似乎打结:“六六六大当家,商量个事行不?在下估摸着,这湖里的鱼应该是度假去了,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小草和众女兵大吼:“不行!”   燕幕城负隅顽抗:“这赌约太毒了,跑的时候能不能穿条单裤,短裤也行?”   小草和女兵一齐咆哮:“你想得美!”   燕幕城泪流满面嘀咕,“你们实在太凶残了,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小草咯咯娇笑起来,“你还是不是狗屁大侠,敢说话不算数?还不如我们月刀寨的女人,如果输了那绝不反悔,屁股没了不可怕,脸没了才是真正的丢人!”   一脸苦逼的燕幕城突然笑了。   他举起手,一个清脆的响指,乐呵呵道,“六大当家,就等你这一句话。”   燕幕城诡异的笑容令小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还是她自己挖的坑。   她拍怕胸口冷笑,“燕幕城你别虚张声势,到时有你哭的,大姐看好你,在本姑娘眼里,你就是这个”   她伸出小拇指刚想做个鄙视的手势,突听女兵们发了疯似地狂叫:   “鱼!鱼鱼鱼鱼鱼鱼”   然后是笑声哭声吼声响成一片!   小草转过身望去,一跤坐在地上。   一兜银白色的鲢鱼层层叠叠,嘴里吐着泡沫呼着热气,数量之多几乎要把渔撑爆,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阳锦上添花地升了起来。   在这个月刀寨普普通通的早晨。   几个月没吃上肉的女人们,用自己的生满冻疮的双手收获了整整   50000斤鱼!   由于天气寒冷,食物又缺乏。   为了节省体力,除了巡视人员,月刀寨其他的女人们都起得不算太早,孩子们当然起得更晚些。   每天九点左右,位于山寨南端的学堂才开始正式上课。   这间教室,做工结实,墙壁是由石头一块块垒成,房梁是上好的胡杨木,桌子和椅子都新的,教室四个角落都放置了四个铁炉,里面木炭24小时供暖。   这间屋子是月刀寨内外设置最好的房间,赵如刀把它留给孩子们。   每天九点左右,位于山寨南端的学堂才开始正式上课。   学员有7岁到15岁的孩子106名。   其中既有月刀寨收留的战争或者匪患遗孤,也有失去父亲的单亲孩子,既有汉人小孩,也有胡人小孩,他们是月刀寨的未来和希望。   老师不多,仅有三名,班茹和萨努尔夫妇,还有赵如刀。   班茹教孩子汉字读写。   作为生意人的萨努尔教算术。   赵如刀自然教孩子们骑射和武术。   每天上午三节课,都是汉字的读写。   下午三节,是算术、骑射和武术。   一起床,班茹心情大好,因为昨天老爹平安到来,让她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所以即使一晚上都兴奋得没怎么睡好,微微有些黑眼圈,但精气神是十足的敞亮,有一股春风拂面的喜感。   走进教室,除了几个平时打闹惯了的孩子还没有来上课外,其他绝大多数孩子都已经安静地等待。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知道那位漂亮的女老师一年后,就会离开山寨回万里之外的长安,所以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   九点整,班茹准时进入教室。   “先生好!全体起立。”   “孩子们好!”班茹手执一卷论语竹简,笑意盈盈,问领头的一个女孩,“小芸,炉子的木炭加柴了吗?”   “加了!先生。”那个齐根短发的女孩子脆声答道。   班茹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们袜子都穿了吗,早饭吃饱了没有?”   “穿暖了,吃饱了。”   学生们背着双手大声道。就像孩子回答自己的母亲。   他们年纪虽却能感到眼前这位老师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关爱,心里不止一次地祈望她能永远留在山寨。   “好了,大家都坐下!”班茹踱着方步,在孩子们中间笑问,“你们谁还记得昨天教授的论语,能给老师背一下好吗?”   刷   小手像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班茹笑容更盛,心里感叹,都是一群懂事的孩子,她拍怕小芸的肩膀,   “你是班头儿,你先来。”   小芸背着双手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清亮的嗓音如出谷的黄莺:   “之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书声琅琅,飘满了整个村寨。   班茹刚开始教学生时,不知道山寨里有多少母亲躲在房间默默流泪,她们的孩子终于可以不用像她们一样,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一字不差,小芸你真棒!”   班茹摸摸小芸的小脑袋,这女孩脑袋上头发稀疏泛黄,有些营养不良,看得班茹一阵心酸,山寨的日子实在太苦了,想起燕幕城昨晚大口吃肉的样子,目光渐渐狰狞,气得想咬人。   片刻走神之后,脸色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示意她坐下,又环顾孩子们,“那么有谁知道这段话的意思呢?昨天老师教过的,谁来复述一遍?”   刷   小手又如春笋般冒了出来。   班茹正想点名,教室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那几个上学迟到的顽皮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大嚷道,“鱼!好多鱼!好多好多好多的鱼呀”   班茹和教室里的学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家伙没头没脑在说什么?   其中一个顽童突然抱住班茹嚎啕大哭,“先生先生!我娘她们在湖里打了好多好多的鱼,全寨子的大人都去搬鱼去了,我娘哭得好凶,我们有肉吃了”   班茹手中的竹简吧嗒掉在地上,瞬间泪奔,燕幕城,一定是燕幕城!他果然没有食言!班茹眼睛里绽放的绚丽光芒把全体孩子都吓一跳。   “孩子们!停课一天!快跟老师去湖里搬鱼去!搬得最多的人老师有奖!”   班茹激动得飞跑出去,只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小家伙们。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迎接新年   整整一日,山寨欢腾一片。   在月刀寨历史上,除了建寨那日,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喜气洋洋,赵如刀心里都起了小小的嫉妒,今年一年的风头就年末最后一天被燕幕城这小子抢了。   今天是双喜临门。   既是大丰收,又是大年三十。   到了晚上,赵如刀在聚义厅摆下全鱼宴,为燕幕城庆功,也是除旧迎新,迎来月刀寨新的一年。   这两年,燕幕城最怕的就是过除夕,每每都是一个人提着一壶酒坐在屋顶上,凝望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既为他人高兴又为自己伤心,幼年时亲身父母的家无家可去,青年时的养父母家又无颜可去。   而今天,这个除夕夜他倍感温馨。举目皆亲了,山寨里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家人。   饶是燕幕城脸皮厚,也经不起山寨的母老虎们轮番敬酒,当晚释放出一年下来的喜怒哀乐,他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宴会还没结束,心疼不已的夏曼古丽就亲自捏着鼻子搀扶他回房间睡觉。   赵如刀送出大厅,望着他们俩踯踯躅独行的背影,在阶前伫立良久,回到席间自顾自地喝酒,结果生平第一次喝醉。   小草默默看着她,摇头叹息。   这一辈子,自己的老大,第一次对人动了心,却是如此无奈又压抑。   ……   大年初一的上午。   燕幕城被班茹愤怒地叫醒,质问他为什么欺负可怜的小草,燕幕城头痛欲裂,这才知道小草居然真的信守诺言,不穿那个啥绕着寨子跑了一圈。还好山寨里的居民大多都是女人。   燕幕城又是震惊又是钦佩。山寨的女人果然了不起!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自己哪能真让女孩子家做那种事情。   结果被班茹老师狠狠地k了一顿,让他立刻向六当家道歉去。   面对班茹这个出了名的女权主义者,燕幕城只好乖乖投降,正想摇摇晃晃起床去给小草赔不是,不料说曹操曹操到,小草亲自登门,但令班茹大为惊讶的是,她风风火火赶来,并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送礼来巴结燕幕城。   她笑意盈盈地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里面有她亲自熬的一碗醒酒汤,还有她一大早亲手在厨房做的粘豆包。   经过丝绸之路一路上的美食熏陶,燕幕城俨然成了一个资深吃货。   他还没来得及和醒酒汤,就迫不及待抓起一个粘豆包,洁白圆润,摸在手里弹性十足,轻轻一咬香甜四溢,就连班茹都忍不住暗暗咽下口水。   ……   等燕幕城吃饱喝足,小草姑娘才羞涩地说明来历,原来她想请燕幕城教她如何捕鱼,其实她今天一早又安排女兵效仿燕幕城昨天的程序去湖面凿冰捕鱼,结果大跌眼镜,整整喝了一个上午的西北风,才捞到5斤鱼。   和昨天相差一万倍。   全体女兵呆成了一座座冰雕。   所以一大早,小草姑娘放下身段来燕幕城这儿拜师学艺。   ……   看到她这么乖巧懂事,再加上班茹在一旁虎视眈眈,燕幕城这个兼职“鱼把头”焉有不倾囊相授的道理。   他告诉小草:凿冰冬捕的秘诀,关键这就是下网口的选择。那么如何选择下网口呢?就应该像自己昨天那样,四处走动,撅着屁股把雪扒开,观察冰面里面的气泡分布情况,鱼儿在水下游走时,会吐出气泡,而气泡会冻在冰层里,气泡越多地方,就表示这一带鱼群活动越多。   小草愣了半晌,笑容缓缓绽放,“就这么简单?”   燕幕城一边狼吞虎咽着粘豆包,一边点点头,“这一招是那年我去北方游历,途经辽东查干湖时,跟当地渔民学的,他们一网下来,最多能捞20万斤……”   什么?20万斤?   两个女人的眼眶几乎撑爆。对她们来说,五万斤已经是天文数字,真没想到还有更夸张的,小草眼冒一脸的小星星追问,“燕大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燕幕莞尔一笑,“他们网长工具也齐全,一次打下冰窟窿都要上百个,对了,待会我给你画一个绞盘示意图,叫木匠做去,马在收网时更省力也拉的很多。以后一网下去,肯定会超过10万斤!”   “谢谢燕大哥!”小草姑娘兴奋地给燕幕城行了一个大礼,“你赶紧画图纸,我现在就派人到山下抓个木匠……”看着燕幕城瞪眼,立刻改口,“请个木匠回来。”   这声燕大哥,叫得还真亲。   说罢,小鹿一般欢天喜地走了。   ……   班茹望着小草幸福的背影,微笑地叹了口气,“燕幕…燕大哥,你知道吗,我来月刀寨这么多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小草这么高兴,唉,那几个月这小丫头愁死了,每天想着怎么样多弄点吃的。”   燕幕城慢慢把粘豆包放下。   心里为这个顽强的小丫头暗暗点个赞,也为自己能尽一些绵薄之力帮助山寨感到欣慰,看向班茹,更是肃然起敬,教书育人,比授人予渔,更有意义。   ……   沉默片刻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这几天一直没看到巴图尔和耿黑子,昨晚大年除夕,这两人也没露面,其实前天他就想问,因为捕鱼的事情又耽搁了,现在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来山寨第三天了,他们居然人影都不见一个?这也不合常规。   班茹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才鼓足勇气开口,“我爹本来说要我瞒着你的,如果你问起来,就说他们外出办事去了,但是,我觉得还是对你实话实话比较好……”   燕幕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班茹沉吟一会儿开口道,“就半个月前,巴图尔和耿黑子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辞而别,说去郅支城救我爹去。”   燕幕城霍然站起,桌边的粘豆包滚了一地。巴特尔是个巨人,而耿黑子又是个汉人,这个两人目标太明显,去北匈奴一定会凶多吉少。   ……   一刻钟后,燕幕城和班茹出现在马努老爹房间,救人如救火,燕幕城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郅支城,如果判断没错,巴图尔和耿黑子已经被关在北匈奴的大牢。   但他的提议立刻被马努老爹回绝。   “因为一,燕幕城的伤势,据紫月曼检查后说,比她预估得还要严重些,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调养。   其二,自丛发生人质事件后,北匈奴王庭必然加强全城防卫,燕幕城可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得手。   第三,如果对方知道他们的身份,一定会作为筹码,继续引诱燕幕城前去相救,所以只要燕幕城不现身,他们反而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三点分析得有理有据,燕幕城无言以对,班茹也在一旁安慰道,“我们已经派人去郅支城打探消息,如果他们没有被抓,知道我爹已经被你救出来,一定会立刻赶回山寨。”   燕幕城徐徐吐出一口气,“也罢,先等传回来的消息”。   他抬头问,“老爹,你的狗和鹰呢?”   老爹黯然地低下头,不回话。   “萨迪克死了,我爹失踪后,它就一直不吃不喝,而且整夜不睡觉,就守在门外。后来……”班茹语气有些哽咽,“那天早上,它趴在我爹穿过的一双旧靴子上再也没有醒来……”   燕幕城的手紧紧握住老爹的手,看得出老爹心里很痛,虽然是一条狗,却早已看做他的家人。   “健索尔,在回山寨的路上,突然飞走了,应该是去找我爹去了……”   老爹眼神又暗淡了一分。   燕幕城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小时候在故乡江南也养过狗,知道主人和狗之前那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鹰,想必也如此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孤男寡女   阳光飘来一片阴云。   大年初五。   派去郅支城打探消息的人员终于返回,证实了燕幕城最担心的一件事——巴图尔和耿黑子被北匈奴捕获。   同时,也验证了马努老爹的判断,显然郅支单于已经知道巴图尔跟耿黑子的背景,他发出消息,三个月之内燕幕城若没有在郅支城现身,他就将巴图尔和耿黑子投入斗狼场,放出群狼将二人活活撕裂,让全城的人围观助兴。   得知这个消息,马努商队上下一片悲愤,在一年来,大家同心一体风雨与共,彼此间早就视同兄弟,他们嘶吼着要立刻去郅支城,把两人救出来。   令马努老爹欣慰是,燕幕城反倒安静下来,因为来人也带了其他消息:一,巴图尔耿黑子和老爹之前一样,关在铁笼子里用铁链焊死在狼窖上空。二,贺拔峰伤势已经痊愈,现在对郅支单于寸步不离,实行24小时贴身护卫。而且皇宫大内每个角落,都安排大内侍卫无间隔巡逻。   也就是说,燕幕城再次潜入郅支城试图劫持人质的做法,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他现在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是内伤完全好了,自己对上贺拔峰一人,没有千招以上,很难分出胜负。   不过,既然郅支城无法获得人质,并不等于郅支城外没有。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北匈奴十四王子驹于赢。此人托燕幕城的福,现在被软禁在精绝国,他是郅支单于最宠幸的儿子,也是北匈奴内定的太子人选。   可是,一旦提出他来交换,这就意味着燕幕城与精绝国策划的假婚阴谋公之于众,北匈奴必然会挥师东去,攻打精绝国,那时对于兵力不满500人的精绝国来说,就是蚂蚁撼象,灭顶之灾。   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一国百姓。   只能救一边。   燕幕城当然会以一国百姓为重,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就这么惨死在北匈奴的斗狼场。   怎么办?   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   当夜,月明星稀。   燕幕城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披衣来到庭院中,仰望明月久久发呆。   现在寒气依旧逼人,可已经算是春天了吧,正是万物复苏时节,一切沉寂的生命从冰封的土壤苏醒,而有些人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吗?   燕幕城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眉头紧锁。   耳畔传来脚步声,他转身,就看见赵如刀像一片雪花步履轻盈地向他走来,斑驳的月影印在她脸上,让她菱角分明的脸多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你没事吧?”赵如刀三步之外,停下脚步,刻意保持一个距离。   燕幕城眉头舒展,摇摇头,笑道,“我没事,这几天很忙吧,经常看不到你,今天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赵如刀眼睛躲闪了一下,笑笑,“确实有些忙,一年之际在于春,山寨里有很多事情跟去年不一样。”   她心里明白,自己的话里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对于一个不善于撒谎的人而言,她自信自己的神态还算自然。   但燕幕城不是一个笨人。   他感觉不仅山寨不一样,就连眼前的赵如刀也和去年不同,原本爽朗的女中豪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莫非是夏曼古丽在她面前说了什么?才让彼此渐渐生疏起来。   记得青年时代,师父在教授自己武功时,曾对自己说过,这世间,最难理清的就是男女之事。男人手中的剑再锋利,也敌不过女人温柔的手。   燕幕城低头,看了一眼夏曼古丽为自己缝制的靴子,腰里还别着蓝铃古丽的布娃娃,而眼前的赵如刀对他的情愫在山寨中早已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   庭院寂静,月影婆娑。   两人不说话。   都在想如何在对方面前神态和语气表现得更自然一点。   “你们商队的事,我都知道了。”良久之后,赵如刀开口。   燕幕城叹了口气。   “我今天来,就是特意和你说一句。”赵如刀眼睛盯在燕幕城脸上,“如果你要去郅支城救人,带上我,我武功虽然不如你,但对付那个贺拔云没问题。”   燕幕城刚想开口婉拒,却被赵如刀挥手止住,“我最讨厌别人说废话,我赵如刀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她快步走了出去。   就在燕幕城愣神间,她又快步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扔在燕幕城怀里,深深看了燕幕城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院门,留下一个霸气的背影。   燕幕城刚想动手拆开包裹。   围墙外突然跳下一个人一把抢过包裹,闪进燕幕城的卧室,紫色小夹袄,一头漂亮的金发,脸上满是冷笑。   燕幕城不慌不忙跟进屋,淡淡问,“夏曼古丽,你想干嘛?”   “干嘛?你们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偷偷幽会,你还问我干嘛?”夏曼古丽俏脸发白,眼睛狠狠盯着燕幕城。   “她找我有正事。”燕幕城语气不变。   “啊哈,正事?什么事白天不说晚上说。”夏曼古丽气得浑身发抖,法官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燕幕城叹了口气,不想解释什么。   但他的沉默,令夏曼古丽更生气,拎着包裹,几乎咆哮起来,“办正事,干嘛鬼鬼祟祟给你送东西?燕幕城我告诉你,看在蓝铃的面子上我不计较,你马上收拾东西,今晚就乖乖跟我回楼兰!”   这话太严重,燕幕城不得不开口,“夏曼古丽,我和赵如刀真没什么。”   “没什么?”   夏曼古丽头发竖起来,用手揉揉包裹,“这是她给你送的好东西,一定是亲手给你缝制的衣服,哼哼,好像里面还有靴子,你还敢说没什么?这就是证据,真没什么,我把桌子给吃了!”   ……   不再给燕幕城任何狡辩的机会,事实胜于雄辩,夏曼古丽刺啦将包裹扯开,一扬手将包裹里东西全部抖在地上!   果然是羊皮夹袄和牛皮靴!   “燕幕城你这个王八……”   夏曼古丽暴跳如雷,“蛋”还没说出口,突然闭上嘴。   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她蹲在地上慌乱地抓起夹袄又检查靴子,这才发现衣服和鞋子都是在燕幕城离开长安前那一夜自己亲手为他缝制的。   如假包换的夏曼出品。   她慢慢站起身,脸顿时烧得通红。   燕幕城将衣物拍拍灰尘,叠好放在桌子上,把赵如刀之前如何夺了自己的马和包裹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一遍。   半晌之后,夏曼古脸色恢复了平静,她优雅地伸个懒腰,没事人似的甩甩手,“哎呦,困死了,妹夫早点睡哈。”   说完拔腿就想走。   “这桌子……”燕幕城笑问。他记得夏曼古丽振振有词说,如果真没什么,她要把桌子给吃了。   “这桌子…嗯,款式还可以。”   还没等燕幕城回应,夏曼古丽一溜烟小跑出去,突然哎呀一声尖叫,雪天路滑,她摔了一个平沙落雁。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客从远方来   天空虽有乌云,但怎能遮住阳光?   几天之后,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来到月刀寨,那天早上,正是二当家郭野月巡视寨门,在听到守门女兵的禀报,说是一个有点帅帅的汉人男子来找燕幕城。   郭野月心里腾腾冒出火花,莫非来的又是一个女扮男装?   上次两个男人也是来找燕幕城,结果是两个女人,这件事让她沦为寨里的笑柄,她刚吃过早饭,便杀气腾腾冲到门外。   果然,看见一个脸色黝黑却极为英俊的年轻男子牵着一匹俊逸非凡的红马,在寨门外一脸沉静地等候。   “哈哈,又一个黑美人。”郭野月叼着牙签领着两个女兵走了过去,摸着下巴细细打量对方,瓮声瓮气道:   “我是月刀寨二当家郭野月。”   “在下陈风,见过二当家!”帅哥很有礼貌,抱拳施了一礼。   他声音清脆,听起来非常悦耳,郭野月立刻笑了起来,大咧咧走上前,围着这位年轻的汉人踱着小步转了一圈,见他身板单薄细腰乍背,越看越想女人。   站在帅哥身后立定,她把牙签呸得吐在地上,呵呵问,“喂,小美人,你来找你燕哥哥什么事啊?”   饶是陈风见多识广,也被这句话问得一边懵逼,好半天脸色恢复平静,不卑不吭反问,“敢问二当家,在下明明是个男子,为何称呼在下为小美人。”   不仅是他,就连郭野月身边的女兵也是面面相觑,今早二当家表现一直很正常啊,怎么突然脑子抽风?   看见众人一伙痴呆样,郭野月仰头哈哈大笑,逼上前指着陈风那一张越看越妖娆的脸,“装?继续装?等老娘扒了你的衣服,你就陷原形了。”   说这话时,她正好绕到陈风身后,突然出手如风,刺啦一下竟然把人家衣服真给脱了下来,四周女兵轰然耸动。   陈风在寒风中袒胸露背,慢慢转过身,坦然地看着一脸痴呆的郭野月。   女兵们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这二当家也太猛了,大白天就脱男人的衣服。   郭野月有一项惊人特质就是,再怎么出丑,也不会找地缝转进去,而是像一只土拔鼠一样,顽强地冒着头。   她把衣服扔还陈风,对女兵一扬手,“刚才本姑娘验证过,这人身上没有私藏wǔqì,来人,带他去见燕幕城!”   望着帅哥远去的背影。   她立在原地呆呆凝望,越看越有味道,心跳慢慢加速,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的春天终于来了”   燕幕城卧室,虽然是大白天,但此刻门窗紧闭,两个男人围桌而坐。   陈风缓缓举杯,喝着一杯散发着袅袅茉莉清香的热茶,一边打量正在看信的燕幕城,定力极好的他,此刻心里竟然也有些小小的激动。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是名动天下的第一剑客,汉中百姓万目敬仰的大侠。   想想他以前种种除暴安良的往事,就让每一个大汉年轻人热血沸腾。   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同样出身贫苦的陈风充满好奇,心里那一颗不甘平庸的心在熊熊燃烧。   燕幕城沉默地看完信,站起身,将信放入炭盆,羊皮卷就着火苗迅速燃烧起来,陈风把窗户撑起,等青烟散去后,又迅速把窗户关上。显然信的内容和他们今天的谈话极为机密。   燕幕城落座,端起一杯茉莉茶,不顾水烫,一饮而尽,突然重重一拍桌子:   “好!”   燕幕城眼睛褶褶生辉,穿透力之强,令陈风都不敢逼视。   这封书信来自西域都护府的校尉陈汤,信中请求燕幕城担任西域都护府的特使,负责联络西域南部的七个国家,时机一到,西域都护府将率领西域十五国发兵,以雷霆之势一起直捣北匈奴郅支城!   于国于家,他焉有不助之理?   而且恰好能解决他一个难题,就是用北匈奴十四王子去交换巴图尔和耿黑子,现在再换出人质,就不拍北匈奴起兵报复精绝国,因为精绝国也是燕幕城联络的七国之一,到时不是北匈奴打它,而是它随西域西域都护府和其他十四个国家,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北匈奴!   “燕大侠,这是我哥给你的特使令牌。”陈风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灿灿圆形牌子,恭恭敬敬递给燕幕城。陈风是陈汤的堂弟,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陈小弟,别那么生分,我和陈汤是好哥们儿,你叫我燕大哥就行。”   燕幕城接过一看,认得还是上次陈汤在阳关城给自己的那一快,之后自己又转交给精绝国的风雅城,不禁感叹,风雅城果真穿越了塔克拉玛干那一片死亡沙漠,人看上去弱不禁风还真是条汉子!   “为了出行方便,我哥特命我给燕大侠带了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要不要去马厩看看”?陈风站起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他听陈汤说,这位燕大侠是个马痴,也是大汉马术第一人。   燕幕城表情包灿烂怒放,大笑道,“陈汤这小子果然是我肚子里地肥虫!   听他把自己玉树临风的堂哥比作肥虫,陈风嘴角微微抽搐。   燕幕城拉起陈风的手就往外冲。不料一脚踩在门槛上,两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双双摔成一对滚地葫芦。   陈风哭笑不得,原本燕大侠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不苟言笑一声正气的人,真正近距离接触之后,才发现有时大侠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见到喜欢东西,也会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等到了马厩,燕幕城远远看尽这一匹没有一丝杂色的汗血马,几乎动用了自己的轻功步伐。   立在马前,细细端详。越看越喜欢。用手上前一模,温顺得如一只绵羊,令燕幕城笑成一朵花。   那是已经有好几拨人前来围攻,其中就包括同样爱马的赵如刀。   这个消息,让燕幕城起了小小的慌张,那女人已经夺了自己的红虎,不排除又像染指这一匹。他赶紧直接把马牵道自己的院子里,守财奴似的看护起来。   看得陈风暗暗好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等蓝铃花盛开的时候   既然条件成熟,目标明确。   剩下的步骤就简单了。   时间不得人,要快w w w . t x t 8 0 . c om   当天晚上,燕幕城领着陈风和月刀寨高层、马努老爹、班茹夫妇还有不请自来的夏曼古丽开了一个闭门会议。   为了不走漏风声,燕幕城对西域都护府联合西域十五国攻打北匈奴一事守口如瓶,也隐瞒了陈风的身份,只是说他是自己在长安时认识的一个江湖好友,路过大宛国,前来叙叙旧。   而且为此次的精绝国之行,燕幕城也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理由就是,作为江湖人士的陈风,途经精绝国时,意外发现了燕幕城的师父隐居在此地,所以燕幕城要去精绝国找师父,请师父出山,和自己一道去郅支城救人。   这个理由很完美。   现场所有人都相信了,唯一令燕幕城头疼的就是夏曼古丽,她非要嚷着和燕幕城一起去,理由竟然是怕别的女人把他拐跑了,燕幕城欲哭无泪。   幸好马努老爹出面劝住了她,马努老爹对这个来自楼兰的野玫瑰有恩,所以夏曼古丽听取老爹劝告,留在山寨安心等候,毕竟救人如救火,哪怕燕幕城骑的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汗血宝马,从大月氏到精绝国来回三个月也是时间很紧。   更何况,燕幕城还肩负着都护特使的秘密使命。   第二日凌晨三点不到。   燕幕城就匆匆上路,由于时间太早,和他挥手道别的只有陈风一人。   大约5点,夏曼古丽就爬起床,精神抖擞地去厨房亲自给燕幕城做这货最喜欢的羊肉夹馍,当她兴冲冲送到燕幕城房间时,这才发现燕幕城早已人去楼空。   她仰头狂吼一声,把馍全部甩出围墙之外,不过有几个热滚滚的肉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路过墙外的郭野月头上。   这下炸开了锅。   一朵野玫瑰,一只野山猫,都时吵了起来,继续而又要大打出手,幸好住在隔壁的陈风及时出面制止,才让夏曼古丽逃过一劫,毕竟无论是力气还是武功,郭野月和她相比,都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   不过,陈风就惨了,郭野月虽然放了夏曼古丽一马,却牢牢黏上了他,经常有的没的前来串门,不是来送酒送肉,就是来切磋武艺,有时半夜还会过来敲门,想和他聊聊人生。   陈风也是了得。不急不躁,一直非常有耐性地和位二当家周旋。   但事前演变超出了他的预期,本想御敌于国门之外,后来竟然心甘情愿地引狼入室。   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是经不住一来二往的,陈风竟然渐渐开始喜欢上这个充满野性的彪悍女子,她虽然脾气暴躁。有时不近人情,但是寨里敬老扶幼内心其实很善良,对自己喜欢的人更是粗中有细,体贴道无微不至。   不过,因为大战将即,热血男儿将征战沙场,只要把儿女情长先放在一边,所以郭野月屡屡暗示陈风向自己提亲,陈风装聋作哑始终不肯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又来到荒漠,戈壁,雪山。   一骑风尘。   这些景色在燕幕城身后闪退。   燕幕城眼里已不再陌生,因为熟悉,他甚至喜欢上这种旷野无人的味道,在内心深处,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匹狼。   燕幕城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令人他无比欣悦的是,这匹汗血宝马,竟然是汗血马中jípǐn,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自己在天马山驯服的那一匹。   为了节约时间,他将自己每天的睡眠时间缩短到4个小时,连吃饭都在马上进行,以每日近2000里的速度,竟然在10之内赶到精绝国。   到精绝国后,他又呆了10天,以大汉特使和精绝国女王联署召集亲汉的楼兰、婼羌、且末、皮山,葱岭,还有于阗等六国派特使前来聚会。   燕幕城和各位特使进一步落实了陈汤在信中的战略战术,彼此都吃了定心丸,由于之前陈汤已经派特使联系过,所以在细节上交流得非常顺利。   期间,燕幕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无师自通的军事指挥才能。,给七国用沙盘演练了一下战役布局,令人各国代表惊叹不已,无疑中增强了他们必胜的细心。   等各国代表离开后,燕幕城故地重游,在风雅城家住宿一晚。   两人并肩走在花园的湖畔,由于冬季,美丽的蓝铃花已经不见踪影,这让燕幕城有些伤感。   身边的风雅城,几个月不见,也是派若两人,不仅皮肤由之前如玉胜雪,而今变为一种深沉的咖啡色,而且气质一反之前的柔弱之风,变得孔武有力,一双斜目,尤其妥妥逼人。   “风兄,绿云公主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以前的?”燕幕城笑问,在湖畔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风雅城眸子在暗夜里炯炯有神,嘴角浮起一片笑意,“明知故问。”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燕兄,你有喜欢的人吗?”风雅城问,“绿云可说了,宫中有很多女护卫对你可是心仪已久,特别是护卫总管,她在绿云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你。”   燕幕城看着平静的湖面,微笑地甩甩头,“风兄,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你这个花园吗?”   风雅城摇摇头。   “因为这里种了蓝铃花”燕幕城目光悠远,好像回到楼兰那个幽静的小村庄,“我的àirén,她的名字就叫蓝铃。”   风雅城收起笑容,侧脸看向这个眼神深邃的男人,发现燕幕城说这话时,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晚风轻拂,两人无声沉默。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燕幕城开口。   “燕兄客气,请讲。”   “我想向你讨包蓝铃花种子,明天一早请你派专人送到楼兰城外孔雀河畔的小河村,交给一位叫蓝铃古丽的女子。”   “在下乐意之至。”风雅城立刻回道,又问,“要不要带一封信给她?”   “我的话都写在花种里,她会看懂,等蓝铃花在孔雀河畔盛开的时候,我就会回楼兰和她相见。”   燕幕城仰望天上皎洁的明月,仿佛那就是蓝铃古丽的眼睛。1946 第一百四十章 尴尬   回程,速度慢了一半。   因为马上多带了一个人——被捆成粽子的驹于赢。   不过,因为来的时候大大节约了时间,所以燕幕城依然能在郅支单于发出的截止日期内去往郅支城。   而且大半年不见,驹于赢王子瘦了不少,胸前的肋骨和之前腰上的肚腩一样让人一目了然。这样让马轻松了不少。   他并不知道燕幕城要把他带到那里去,还以为要把他拉到一个荒郊野地秘密处决他,一路是苦苦哀求,可惜做吧被布塞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死亡虽然可怕。   但等待死亡更是一种煎熬。   这是燕幕城刻意为之,他不想让这样的人一路舒舒服服地赎回自己的自由。   通过上次驹于赢上次在精绝国的表现,让燕幕城洞悉这个十四王子是个厚颜无耻手黑心黑无底线的小人,平心而论,燕幕城真不想把这样的人渣给放了。   但巴图尔和耿黑子不该为这样的烂人陪葬,唯一让燕幕城欣慰的是,大战将即,到时兵临城下,攻克北匈奴的老巢,自己和驹于赢还有面对面的机会。   ……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20天后。   燕幕城压着一路哭丧着脸的北匈奴十四王子顺利回到月刀寨。   刚进寨门,女兵们禀告之后,赵如刀领着山寨高层还有马努老爹山寨客人,衣冠楚楚地来到大门口迎接。   燕幕城被誉为大汉的第一剑客,他的师父自然是绝世高人。   为了以示隆重,赵如刀特意命令山寨乐队敲锣打鼓,小孩子们载歌载舞。热泪欢迎燕幕城师父光临山寨。   整个山寨唯有陈风哭笑不得,他默默跟着人群后面,心里忐忑不安,希望燕大侠能活着走进山寨。   这阵势自然令燕幕城目瞪口呆。他赶紧下马,这才猛然记起,自己临行前怕走消息,可是对众人说去决精绝国接师父的。他看看马上托着着一滩烂泥的驹于赢,连猪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师父,这下完蛋了,看见鸣锣开道的热情女兵,和一脸天真载歌载舞的小孩子,燕幕城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   赵如刀最先看出端倪,她突然一挥手,鼓声乐声立刻戛然而止。   燕幕城,你是什么意思?她目光咄咄逼人,瞟了一眼马上困成麻花,口鼻都被蒙上的驹于赢,冷笑,这既是你千里迢迢带回了的师父?   燕幕城苦笑,刚想开口,郭野月一根筋似的跳出来,不过她不是来找茬的,而视出人意料地来帮燕幕城圆场:   老大,你别这样么说人家燕大哥,俗话说,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胜于蓝,燕大哥的师父自然打不过燕幕城,再加上那老家伙可能不愿过来帮忙,于是乎,燕大哥只要把这老家伙绑了过来。   她回头对瞠目结舌的燕幕城一笑,燕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燕幕城一阵无语,记得来开山寨前,这个黑脸二当家可是对自己怒目相视,爱理不理的人,以前一直叫自己是姓燕的,怎么今天大哥大哥的如此贴心?   他疑惑地看向她,结果终于发现了答案,之见她含情脉脉地望向一个人——陈风,燕幕城都时了然,   了然的还有赵如刀,一谈恋爱,这野丫头脸姐姐都不要了。   ……   只是此刻郭野月的好心,却办了坏事,燕幕城尴尬了,面对她这句,你说是不是这样?他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暗自苦笑不已。   看燕幕城的表情,什么都不明白了,马上这衰人肯定不是燕幕城的师父,但赵如刀不明白的是,燕幕城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不过她也不想令燕幕城下不了台,于是爽朗地一笑,想必是燕大侠师父没有接到,或者抓回来了个采花大盗,为我们的山寨的女人出口气。   这也是可喜可贺之事!燕幕城你带那人到议事厅,我们好好审问。她一挥手,鼓乐继续齐鸣。   燕幕城松了了口气,焉有不点头之理,牵着汗血宝马紧紧跟在她上的脚步,路过夏曼古丽身边时,又被她狠狠踩了一脚,显然是她恼恨,燕幕城骗其他人也罢了,居然连自己也骗。   ……   在锣鼓喧天中,众人回到议事厅,燕幕城把驹于赢扔在地上,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如刀他们。   在听到燕幕城在精绝国诛杀北匈奴第二高手呼尼毒,抓获北匈奴王子与精绝国女王定下假婚计策这一节时。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然后众人徐徐出了一声冷汗,这燕幕城胆子也太了!这等于以一人之力去硬撼北匈奴的一国之力!   堪称弥天大勇!   好!赵如刀长身而立,重重一拍桌子!看向燕幕城目露赞许之色,   自从北匈奴入驻康居之后,在附近一带到处少杀掳掠,让对少平民百姓妻离子散家家破人亡,山寨里不少孤儿寡母就是以为北匈奴这个罪魁祸首。   可叹月刀寨实力远弱于北匈奴,不仅能这些山寨的女人和孩子报仇雪恨,而今天燕幕城做了月刀寨想做却又做不到的事情,当浮一大白!   来人上酒!她大喝一声。明天把这小厮砍了,为山寨姐妹的家人报仇!   这话让趴在地上的驹于赢吓得差点晕死过去,他一路上都在揣测燕幕城用意,果然是个死字。   燕幕城又是尴尬不已,急赵如刀解释,自己抓来驹于赢的目的,就是作为人质向北匈奴换取巴图尔和耿黑子。   这话让马努老爹,班茹夫妇欢欣鼓舞,其实老爹也早已猜到,不过听言燕幕城亲口说出,更是心下安然。   驹于赢虽是北匈奴的王子,但怎能比巴图尔和耿黑子的命重要。   瘫在地上快被吓尿的驹于赢,又像春天的复苏的虫子又蠕动着活了过来,在惊喜之后脸上又泛起阴狠之色,燕幕城,月刀寨,等老子回去之后,一定带大军少平你们,杀得鸡犬不留!   他庆幸脸上蒙着黑布,否则燕幕城看到他这张阴毒的表情,说不定放他之前,会割他一只耳朵。   ……   笑容还怪在赵如刀的脸上,她一向是个对表情控制得很好的女人。   目光在燕幕城脸上徘徊片刻,缓缓做回做回座位,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不过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与其用这人为逝者报仇,不如用众人去救活人的命。   赵如刀接过小草踢过来的一杯酒,又站起身,示意为了巴图尔和耿黑子的获救成功,大家举杯提前庆祝!170 第一百四十一章 5000人的性命   冰雪已经融化。   大地渐渐露出春天的迹象。   在郅支城30里外的一处无人旷野,两个人骑着马上,默默对峙。   一位是燕幕城。   另一位正是贺拔峰。   他们来这里交换人质,四目对视间,空气中仿佛火花四溅。   他们手里都提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牵着各自的人质,   燕幕城牵着的是一个人——北匈奴十四王子驹于赢,而贺拔峰手里的绳子后牵着的却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胡一汉,自然是巴图尔和耿黑子。   燕幕城凝目望去,他两人衣衫褴褛,面色浮肿,巴图尔走起来路来,右腿一瘸一拐,耿黑子肩上一处刀伤犹在化脓,显然他们在北匈奴手里备受折磨,但气色凛然,走起来路来昂头挺胸,看见燕幕城还齐齐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和一脸猥琐目光惊惶的驹于赢形成鲜明对比,他上腿抖动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因为燕幕城不想让这家伙好过,一路上故意说些自己可能随时取消交易把他就地处死的话,结果还真把这家伙给吓尿了,一路战战兢兢,即使见了贺拔峰,也完全没有太子该有的尊严。   贺拔峰端坐马上,瞟了瞟驹于赢的衰样,微微皱起眉,这王子品行自己一直是深恶痛绝,丢尽了整个北匈奴人的脸面,以后让这样的人执掌北匈奴王权,真是一件令人可悲的事情。   他心里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燕幕城的脸上,眼神渐冷,厉声道:   “燕幕城,你这次犯了大错!”   燕幕城眉头一扬,徐徐笑道,“贺大都尉,何以见得?”   “精绝国一国4000人,月刀寨一寨1000人,这一国一寨的5000人都会因为你的狂妄自大,灰飞烟灭。”   贺拔峰脸色硬如一块不带任何情感的大理石,他右手手指习惯性地轻敲着马背,语气缓慢又沉稳,让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燕幕城的耳中。   燕幕城仰头叹了口气,“我们人类,还真是愚蠢,你杀我我杀你,玩弄这些连动物都不愿做的愚蠢游戏,可悲的是,我也身在其中……   他一脸自嘲之意,神情无限萧索。   自己的归宿绝不是在刀尖上游走,等到流干生命最后一滴血。他的选择应该是在田间地头,手握锄头迎接送饭来的蓝铃古丽脸上的笑容。   可是战争,这个人类之间残忍又愚蠢的游戏,现在让他无法抽身,只能咬牙继续陪敌人玩下去。   ……   燕幕城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贺拔峰却是听懂了,几乎在那么一瞬,让他内心深处产生共鸣,他想起小时候在焉支山下,和父母妹妹在青色的草原上放羊的情景,那时一家四口是何等温馨快乐……   可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汉人把他们一家赶出了草原。   是汉人让他们失去了牛羊。   是汉人让自己的父母在颠沛流离中一个一个的死去,让9岁的他和4岁的妹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想到这里,他眼中寒光闪动,咧嘴一笑,挥鞭指着燕幕城的脸:   “燕幕城,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一月之后,我北匈奴会兵分两路,一路直取月刀寨,一路去屠灭精绝国,我很想知道,你到底会去救那一个?”   ……   回到月刀寨,马努老爹亲自领着商队的一干弟兄在寨门口迎接,看见伤痕累累的巴图尔和耿黑子,不禁老泪纵横。   赵如刀和山寨的那一帮女人,也对这两位勇士报以崇敬的目光,是条好汉!   回到寨中,紫月曼立刻给他们二人用草药清洗伤口,在一番诊断之后,很欣慰地告诉大家,巴图尔和耿黑子虽然伤到了骨头,好在经脉没有受损,修养一个月之后,就应该可以痊愈。   马努老爹倍感欣慰,在他们房间久久徘徊不去,特意安排儿媳班茹专门照顾他们二人的日常饮食,助他们早日康复。   ……   夜幕降临,白天的纷纷扰扰沉寂下来,燕幕城却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他独立庭院,头发在风中凌乱。   一月之后,我北匈奴会兵分两路,一路直取月刀寨,一路去屠灭精绝国,我很想知道,你到底会去救那一个?   贺拔峰这句话,一直在他耳际回荡,他清楚地知道,这绝非空言,诛杀黑狼卫都候,囚禁自己的爱子,用假婚的谎言蒙骗自己,这三者无论哪一条,在郅支单于那里看来都是死罪。   而月刀寨敢收留郅支单于志在必得的马努老爹和自己,也是摆明和北匈奴势不两立,形同水火。   以上两点,意味着北匈奴视月刀寨和精绝国为眼中钉肉中刺,出兵攻打是早晚的事情,可让燕幕城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速度会这么快?   一个月?   也就是四月份。   而陈汤在信中跟他约好的进攻郅支城的时间是七月份,毕竟集结西域十五国兵马,统一指挥作战是需要花时间的。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一段间隔时间,月刀寨和精绝国有能力挺得过去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月刀寨虽然能借助地形,易守难攻,那岛上毕竟是一群女人,打打土匪还可以,可是面对专业性机动性极强的北匈奴军队,即使能短期抗衡,但时间一长,必败无疑,而举国只有500名士兵的精绝国在北匈奴虎狼之师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自己能救他们吗?   燕幕城虽然剑术无敌于天下,但并对成千上万的职业军队,也只有饮恨。   这件事,他在回程的路上,已经再三嘱咐巴图尔和耿黑子收口入瓶,暂时不要对马努商队和月刀寨任何人提起,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燕幕城只告诉了陈风。   但是纸包不住火,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燕幕城手抚着额头,愁眉不展,他解开腰间的酒葫芦,夏曼古丽一年前送给他葡萄酒倒现在还有半壶,他扬起脖子痛饮几口,对着苍穹长吁一口气,顿时感觉好多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何去何从?5000人的性命就在燕幕城一念之间。 第一百四十二章 500人足矣   让风来得更冷些。   燕幕城心里喃喃道,好让自己思虑更清醒,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自己凭借一剑一马纵横天下,他哑然失笑,对比现在还真是小打小闹。   而今,5000人的性命就操持在自己手上,一念之差,一招不慎,那么无辜百姓就因为自己的无能血流成河。   “燕幕城,你这次犯了大错!精绝国一国4000人,月刀寨一寨1000人,这一国一寨的5000人都会因为你的狂妄自大,灰飞烟灭。”   贺拔峰的话言犹在耳,从某种角度看,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如果月刀寨没有遇见燕幕城,如果燕幕城没有和精绝国设下假婚之计,那么月刀寨会仍然过着安稳的日子,而精绝国虽然被北匈奴役,王室度日如年,可是百姓还是能屈辱地活下去。   ……   仰望天空,漆黑如墨,没有星月不见半点光芒,这让燕幕城的心越发沉重起来,感到身心疲惫,却又无法入睡。   他很想像其他人那样,喝个酩酊大醉,一切等明天再说,可是他不能,逃避是懦夫的行为,他必须今晚就想出方法。   他在石桌前坐下,手抚额头,安安静静,让思绪沉淀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陈风匆匆走了进来,走到门口处他停下脚步,看向燕幕城,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经过这几日相处,燕幕城喜欢上这个年轻人,处事沉稳,而且胆大心细,日后多加历练,来日成就一定会超过他的堂哥陈汤,很有成为一代名将潜质。   所以,燕幕城很看好这年轻人的未来,看他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燕幕城不禁一笑,对他一招手,“陈风,你有什么话直说。”   陈风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过来,没有坐下,首先对燕幕城鞠躬施了一个大礼,燕幕城慌忙将他扶起,有些惊讶地笑问:   “你小子在做什么?”   “燕大哥这么晚还没睡,一定是为贺拔峰那件事忧国忧民,理当受陈某一拜!”   陈风后抱拳,又施一礼。   燕幕城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倒是有些脸红,叹了口气,羞愧地回复,“我脑瓜子笨,到现在都是一筹莫展。”   “燕大哥过谦了。”陈风在石凳下坐了下来,脸上有些纠结地说道,“小弟倒有个想法,可能有些冒险?”   燕幕城眉头一扬,“说来听听。”   “我有一计,但是……”陈风颇为犹豫地用手指摩擦着桌面,抬头看向燕幕城,“但是又怕弄巧成拙。”   燕幕城突然起身,拉着陈风的手,“进屋再说。”   ……   郅支城,皇宫一间密室。   跳跃的烛光印在郅支单于的脸上,让他原本阴沉的脸此刻斑斓得就像一只毒蜘蛛。   他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驹于赢,这个用自己难得的筹码换回来的儿子,一脚将这蠢货踢翻在地。   驹于赢弓成一只虾米,肚子一阵剧痛,浑身都在抽搐,但硬是不敢哼出声,又从地上默默爬回父亲的脚下,忍痛开口,“父亲大人,是孩儿该死,孩儿无能。”   “你也知道该死?那你为什么不去死!”郅支单于咆哮着又是一脚,这一脚直接踢在驹于赢的脸上,他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短处的惨呼。   “精绝国鼻屎大的国家,你都弄成这副鬼样?坏了我一步大好的棋!你这废物!你这废物!”郅支单于一拳打在墙上。   “父亲,孩儿是无能,可是如果没有半路杀出个燕幕城,精绝国绝对是孩儿的馕中之物,就连呼尼毒都被他的一剑击杀,孩儿更非敌手,只能假意配合,待机而动。”   驹于赢趴在地上哭嚎起来,猛然将上衣撕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父亲,孩儿在大牢受尽折磨,本想一死了之,但想到没有见父亲一面,所以一直忍辱偷生,今日了无遗憾,既然父亲让孩儿去死,那孩儿就死给你看——”   说完这话,他突然起身,向立柱撞去!   郅支单于想伸手去拉他,又缩了回去,这小子惯于演戏,一定死不了,在他的冷笑的表情映衬下,“嘭”一声,鲜血飞溅,驹于赢用一个夸张的动作,向后倒飞出去,然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郅支单于走上前,弯腰把他翻了个身,果然发现他额头的伤口看起来很吓人,可是显然只是皮外伤,鼻子哼了一声,用脚踢踢驹于赢,“废物,连死都死不了。”   他一扬手,“来人,将这废物抬到太医院,让太医裹伤,然后关回他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他不能出门半步。”   两名侍卫从角落里幽灵般闪出,把装死的驹于赢抬了出去。   ……   密室一片沉寂。   郅支单于喘口气,手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刚才的咆哮过于用力,使他咽喉很不舒服,头也开始隐隐生疼起来。   “燕幕城?又是燕幕城!”   这么多年,老子纵横西域,除了大汉外,还有哪一国家敢和自己争锋相对,却没想到屡屡栽在一个无权无职的草名手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做为堂堂的一国之君,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郅支单于嘴角慢慢泛起一丝狰狞之色,一挥手,“叫贺拔峰来见我!”   ……   贺拔峰从外进来,看见单于表情沉稳地在桌前自斟自饮。   郅支单于拉开一张椅子,“大都尉,过来陪我喝酒。”   贺拔峰走上前,却没有坐下,而是立定在大门口,对单于施了一礼道,“主上,属下正在执勤,按规定不能饮酒。”   郅支单于微微咬牙,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一板一眼的一根筋。和这种人在一起,还真特么不痛快。   见他不肯坐,郅支单于只好长话短说,“听驹于赢说,你已将出兵计划提前告知燕幕城?”   贺拔峰沉声:“是。”   沉默了片刻,郅支单于问:“你带多少人去?”   “500。”   郅支单于霍然起身,双手撑住桌面身子前倾,眼前直勾勾盯在贺拔峰脸上,“我的大都尉,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听说月氏寨那1000多女人在赵如刀调教下刀法凶猛,又善于排兵列阵,而且……”   他语气停顿,一字一句:“还有燕幕城坐镇。”   “500人足矣。”贺拔峰还是这句。   郅支单于静静看着他,忍住心中的恼怒,缓缓开口:   “好,兵贵神速,我命你今晚即刻出发,带500人直奔月刀寨,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兵临月刀湖   对于郅支单于的指令,贺拔峰心里是拒绝的,自己行事磊落,之前对燕幕城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现在出尔反尔,这样自己岂不是在燕幕城心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之所以提前告诉燕幕城一个月的期间,其实就在天下人面前给燕幕城下一封战书!希望对方拿出最好的实力和自己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我相信自己会赢!既然会赢,又何必玩弄这些阴谋诡计?   贺拔峰心里十分不甘。   他本意就是希望燕幕城用这个月的时间去做好准备,因为他自信燕幕城不论怎样做都不可能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挽救月刀寨和精绝国,除非赵如刀和乌舒雅女王带领自己的寨民和臣民望风而逃。   不过,根据自己对这两位敢于硬怼北匈奴的女人判断,作为女中豪杰,她们的个性是宁为玉碎不瓦全,逃跑绝不是她们的选项之一,也就说,她们宁可战死,也绝不屈服,更不会逃窜。   这样的女人和自己的妹妹一样,都是把自己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值得贺拔峰尊敬,到时贺拔峰会让她们死得其所。   但是,如果按郅支单于指令用突袭的方式进行这场战争,贺拔峰认为,在自己已经提前声明的情况下,再玩弄这种伎俩对自己和对手都是一种羞辱。   ……   郅支单于看见贺拔峰立在桌前,一动不动,并没有退下的意思,他端起一碗酒,在鼻尖闻了闻,仰头将酒慢慢咽进咽喉,这才看向贺拔峰问:   “你还有事?”   贺拔峰弯腰沉声,“主上,恕微臣不敬,先前说一月后进攻,也是您和微臣商讨之后亲自下的决定,而且我也亲口告诉了燕幕城,无论怎样他们都必败无疑,何必用突袭的手段?即便取胜,也恐为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什么是天下人?”郅支单于嗤笑出声,“他日我一统天下,天下人皆是我的奴仆,是天下人怕我?还是我怕天下人?”   郅支单于将酒碗慢慢放下,眼睛微眯,寒光闪动,“贺拔峰,你也熟读汉人的兵法,难道没有听过这四个字,兵不厌诈。”   “微臣知道,但那是在势均力敌或者敌强我弱的前提下。”贺拔峰抬起头,不卑不吭的回应。   郅支单于手在微微颤抖,显然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如果换做他人,早就一碗酒泼了过去,他哼了一声又问,“那你认为燕幕城是何等样人?”   “当世豪杰。”   “好,我问你,一个当世豪杰会任人宰割吗?这人不仅剑术无双,而且诡计多端,所以……”说道里,郅支单于停下来,目光如刀剁在贺拔峰的脸上,“所以上次才能突破你们黑虎卫的重重封锁,如若无人之境,令本单于蒙受奇耻大辱!”   他手将碗重重摔在桌上!   贺拔峰单膝下跪,“是微臣失职,微臣愿领受主上一切责罚!”   郅支单于冷笑,但很快收拢表情,站了起来,上前扶起贺拔峰,贺拔峰垂下眼敛,不敢与单于对视。   “不是你失职,而是燕幕城此人太狡猾。”郅支单于语重心长,像个智者的口吻,“所以,对付这样的狡诈之人,我们要用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贺拔峰无话可说,只好保持沉默。   ……   “时间不早,如果没有什么事,你立刻整编兵马,明天一早出征月刀寨,至于精绝国那边,就让她们多活几天。”   贺拔峰垂着头,似叹了口气,哑声应道,“微臣领命!”   “记住,燕幕城和那个姓赵的女人,要活的。”郅支单于突然补充一句。   “是。”贺拔峰应道。   等贺拔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郅支单于脸色阴沉如水,一脚将桌子踢翻:   “不识抬举的东西!没有本单于的提拔,你们兄妹还在草原上替人放羊!”   ……   一路轻装简行。   500人的小部队如疾风劲雨,为了不走漏风声,他们不仅沿途避开繁华的村镇,蜿蜒穿过无人旷野,更是昼伏夜出,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黑色蟒蛇。   当贺拔峰在月刀湖畔负手而立时,已是第六日的黄昏。   天边残阳如血。   500黑衣铁甲静立湖畔,旌旗翻卷,发出猎猎的风声,他们面色狰狞,手里一排排阴冷的刀光令往日宁静无垠的月刀湖,充满一片肃杀之气。   ……   “大都尉,冰层尚厚,人和马都可以过!冰面上没有发现月刀寨的哨兵。”一名军候匆匆禀告,   看见贺拔峰沉默不语,又道,“大都尉,属下提议,趁现在敌人尚未察觉,一鼓作气攻杀进去,今晚就可以在月刀寨大厅摆下庆功宴。”   其他站在贺拔峰身后的军官磨拳擦掌,都露出期待的表情,贺拔峰转身从他们脸上扫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卷书信递给那名军候,“你将这封战书交给赵如刀!”   “大都尉,您这是……”那名军候一脸震惊,四周军官也是面面相觑,他们日夜兼程就不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吗?   交战书,不等于提前给对方报信?   贺拔峰沉下脸,“快去!”   跟着他的老部下都知道,贺拔峰虽然为人谦和爱兵如子,但治军极为严谨,最讲究“军令如山”,任何人无论亲疏,如果违令,一定会严惩不怠。   ……   军候领命而去,身影在暮色中消失为一个黑点,贺拔峰沉静如水,看了看暗蓝的苍穹,又凝望湖心岛升起的缕缕炊烟,他仿佛闻到了饭菜飘来的香味……   他闭上眼,暗暗叹了口气,郅支单于给自己下的命令,攻下月刀寨后,男人孩子全部杀死,女人虏至郅支城为奴。   至于赵如刀这个女人。单于的原话是,一定要抓活的,他本人会来亲自伺候。   贺拔峰自然知道这伺候是什么含义。   这样的女人不该有这样的待遇,他暗下决心,一定会第一时间让她死在自己的棍下,至于其他女人,那就尽量多杀吧,她们死了比活着好。   他缓缓转身,一声厉喝:   “众将听令,今晚在湖畔就地扎营!明日七时进攻月刀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人的淡定   接到战书,出乎贺拔峰意料的是,据回禀的都候反应,寨主赵如刀和颜悦色,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方带给贺拔峰的话是:明日恭候大驾。   呵呵,恭候大驾?   这女人果然非同凡响。   听罢这个消息,贺拔峰沉默片刻,仰天长笑,又长叹,“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生在乱世。”   在他那个时代,女人想在男人的世界里干出个名堂,是十分罕见的。而赵如刀以一介女流,撑起这座知名度享誉西域的大寨,殊为不易。   贺拔峰轻轻摇头,双目如电射向那位传信的都侯,“那燕幕城怎么说?”   “燕幕城?这个属下不知。”都候如实禀报,“属下从头到尾,只看到月刀寨六位大当家,那六个女人。”   哦?   这个消息再次出乎贺拔峰意外,他离座起身,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心想,莫非燕幕城已经走了,离开月刀寨赶往精绝国?如果这样,自己500多大男人和1000女人打,而且是自己这个西域第一高手亲自带队,即便赢了,也为天下人耻笑。   燕幕城在不在,这是个问题。   如果他在,自己要在天下人面前,跟他好好大战一场,以雪之前的耻辱,如果不在,再大的胜利也是索然无味,还落下一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   贺拔峰走了一圈又回到座位,罢了,无论他在不在,月刀寨都一定要拿下。   ……   第二日拂晓,远远听见山寨里公鸡打鸣的声音,北匈奴军队,五时起床,六时造饭,七时来到月刀寨下。   贺拔峰伫立在寨门之外100步处,喝住人马,眼看一块块一尺宽两尺寸石块垒成的高达4丈的城墙时,终于明白了赵如刀如此淡定的原因,这里不仅有石墙,还有一条一丈宽的天然护城河,这防卫布局简直就是个中型的城池。而且据一早勘察地形的手下人来报,这月刀寨除城门之外,其他三面悬崖峭壁,根本是易守难攻。   他仰起脸,在城头并没有看见赵如刀的身影,只有数百名手持长矛的女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守在城墙上,她们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慌乱,静如一块一块石头。   反倒是贺拔峰身后的500匈奴兵,显然更为震惊,据说山寨里大半是女人和孩子,大兵压境,原本是鸡飞狗跳哭声震天,真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如此镇定如常。   这实在有些不正常。   ……   听到手下的窃窃私语,贺拔峰眉头微皱,他控马上前,丝毫无惧走到弓箭的射程之内,扬鞭指向城头,喝道:   “叫赵如刀出来说话!”   城头探出一张清秀的女人脸,笑嘻嘻地回应:“我们赵大当家,正在学堂教书,我叫小草,是山寨六当家,敢问尊架可是贺拔峰大都尉,我大姐说了,这里有我负责,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   这声音清脆如黄莺,显然年纪也不过十**岁的样子。   她此言一出,顿时把500名匈奴大汉全部惹毛了,他们一路风餐露宿,以虎狼之师兵临城下,莫说小小的月刀寨,就是大汉长安,也会如临大敌,风声鹤唳。   众人细细一听,果然听到一片琅琅书声传入自己的耳中……   脸色顿时铁青,还真在教书。   没想到这几个臭娘们和娃娃们居然敢如此轻视远道而来的虎狼之师!   ……   “好……”   饶是贺拔峰颇有城府,也经不起如此羞辱,他怒极反笑,“那麻烦你,叫燕幕城出来说话,就说故人来访,请他现身一见!”   小草从石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又是笑着说:“燕大侠听说您老大驾光临,高兴得喝了一个晚上的小酒,现在正在睡觉……”   噗……   众人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贺拔峰勒马转身,低头沉吟一会儿,月刀寨的人这是故意激怒自己,他突然哈哈大笑,回头指向城头:“既然赵寨主和燕大侠都有要事在身,那我只好亲自进城去会会他们二位。”   贺拔峰挺胸策马回到队伍中,大手一挥,“众人听令,砍树制梯,九时攻城!   匈奴将士吼声如雷。   他这表现,倒令城上的小草吃了一惊,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暴跳如雷,必然黑压压扑上来,这样自己人趁机张弓搭箭,射他一波,用大姐的话说,就是给他一个开门黑,没想到贺拔峰居然心平气和按部就班,丝毫没有被自己带乱节奏,唉,娃娃们今天特意起了早,书倒是白念了。   虽然心里凝重,但小丫头笑容不变,把头慢慢缩了回去,娇喝一声:   “众姐妹听令,各就各位,准备好石头,弓箭,牛油!”   城墙上的数百女兵们四散开来。   却有七个女兵站在近处一动不动,意外的事,小草居然也不生气。她走到当中一名女兵面前突然弯腰行了一礼,“大当家,这贺拔峰果然不好对付。”   当中女兵神情凛然,“的确是个人杰,又冷笑一声,“可惜效错了主子。”   这女兵不是别人,正是赵如刀。   她转脸看向身边第三个女兵笑出声,“燕公子,看来你的计策失算了,这贺拔峰比我们想象得要精明得多。”   燕幕城含笑不语,似乎也有所料。   小草撇撇嘴,“你打扮成女人的样子真丑,还是这个哥哥好看。”   她指着另一个男扮女装的陈风。   赵如刀白了她一眼,“别打岔!”   燕幕城这才道,“他虽然沉得住气,但手下人就未必,到时一定会速战速决,等强攻不下时,必然越来越急,从心态上看,我们已经赢了一局。”   “没错,欲速则不达。”陈风道,“破绽也就越多。”   赵如刀沉默地点点头,耳朵却被一个声音炸裂。   “你们这群胆小鬼!还是不是个男人?”身边一个黑脸女兵突然咆哮。   口水溅了燕幕城一脸,她开口嚷道:“大姐,让我出去和那家伙干一场,我早就想会会那个西域第一什么的狗屁高手。”   这女人自然是郭野月,在六位当家中,她是最不满燕幕城这个作战计划的人,感觉太憋屈,一点都不带劲。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攻与守(一)   面对这个一根筋,赵如刀刚想喝止,就见燕幕城摆摆手,斜眼笑道,“你接得了我三剑,就让赵大当家放你出去。”   三剑?   郭野月哑然失笑。   鼻子都快哼掉到地上,这个姓燕的,简直比自己还嚣张,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月刀寨第二高手,如果连他三剑都接不了,还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燕幕城,你别伤了她。”赵如刀说着,示意众人散开。郭野月是个倔脾气,动嘴不如动手,给她一点教训也好。   “三剑就想伤我,做梦!”   郭野月哼哼冷笑,脚尖一跳,一杆红樱枪跃入手中,她随即一挺,直取燕幕城的那张坏笑的脸!   这是她几个月刺出的最快一枪!   她脸上绽放出笑容。   这一剑如果换了赵如刀,必然也会先避其锋芒,燕幕城偏偏不避不闪,似乎在用自己的脸去硬怼闪着寒光的枪头。   就在众人猜测燕幕城是不是练了铁脸功时,燕幕城出手如风,用一根拇指和食指如拈花一般捏住了枪头,而这时枪尖距离燕幕城的鼻尖仅有一寸距离。   呼   观众吓出一身冷汗。   郭野月也惊得呆住,趁她一愣之际,燕幕城侧步伸手一剑,剑尖紧贴着郭野月的颈脖轻轻放在她肩上。   尘埃落定。   郭野月竟然连燕幕城一剑都接不住!这一幕令现场的女兵们目瞪口呆。   赵如刀眼中也闪过一丝异彩,感觉燕幕城比之前更厉害了,锋芒也越发内敛,隐隐有几分大巧如拙的气度。   “郭二当家,贺拔峰和我相比,只强不弱。”燕幕城收剑而立。   郭野月脸阵青阵红,跺跺脚,将红樱枪抽了回来,转过身肩膀剧烈耸动,燕幕城看得触目惊心,这看来猛哭的前奏。   不料郭野月倏然转身,脸上却是阳光灿烂,突然弯腰对燕幕城行了个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以后我就跟您老人家学功夫了。”   一缕青烟从燕幕城头顶冒起。   燕幕城正想着怎么拒绝这个麻烦精的蛮横请求,就听小草向众人沉声报告,“他们梯子做好了。”   众人俯身向城下看去,果然见匈奴人已经用粗绳和木条扎好5架三四丈的木梯,静静横放在地上。   贺拔峰伫立前方,500人匈奴士兵整齐地列成五个方队,手执弯刀盾牌,在他身后摩拳擦掌,一副欲欲跃试的样子。   他们脸上几乎都带着老鼠戏猫的表情,在他们看来,北匈奴的战斗力素来以彪悍闻名天下,更有西域第一高手带队,寨里的女人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们已经在窃窃私语,讨论着漂亮女人如何分配的问题。因为根据北匈奴战时惯例,女性俘虏会优先tígòng给战斗人员选用,所以当贺拔峰带上他们出征月刀寨时,个个兴高采烈,如同过节一样。   但是贺拔峰神情却没有那么怡然,不排除燕幕城就在月刀寨,如果有他,自己这一仗绝不会这么轻松拿下。   燕幕城和陈风男扮女装,混在女兵当中,静静地俯视敌方,而且他脸上化了妆,手里又换了一杆枪,贺拔峰十有**认不出他就是燕幕城。   城头很安静,近乎800名女兵,沿着70米的城墙列成一条纵队,严阵以待,gōngnǔ、滚石、牛油,甚至带铁钉的木桩都已经妥当。   燕幕城环顾四周,女兵虽然寂静无声,可是胸脯在不停地起伏,发出沉重的呼吸,握刀的手微微颤动,显然内心不像她们的脸色那么轻松。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毕竟,对她们大多数人来说,还是第一次面对攻到他们家门口的敌人。   山寨成立至今,已有十二年,从最初的赵如刀和郭野月两人发展到现在1000多人,那些因为战乱和匪患而家破人亡的妇女们带着孩子走进这个乱世中的一片净土。给了无数绝望的心一个安身的居所。   必须守住!   如果守不住,她们就会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人,必须赢!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攻与守(二)   “三队随我攻城,二队射箭掩护!”   如平地一声惊雷,贺拔峰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月刀寨上空。他很重视对气势的营造,先声夺人才能一鼓作气。   汉朝军队的主帅,在攻城时,一般都是稳坐军中之帐,在后方运筹帷幄,而贺拔峰交战时,每每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到最前线!   作为主帅,这样的举动并不是最明智,但却是最可怕的,因为主帅如此拼命,手下人必然热血沸腾,岂会惜命。   “放箭!”   看见敌人飞奔而至,赵如刀挥手厉喝。然而就在女兵们刚将牛角弓拉起半月之弧,对方的箭矢已如雨点般射来,女兵们本能撤弓,蹲伏在墙后。   对于高超的箭术,这样的城墙还是矮了些。   满天飞舞的箭矢咻咻不绝,别说站起身搭弓反击,连抬头也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也就在这短短一瞬,贺拔峰带人已经冲到城墙根,兵分两路,搭梯的搭梯,撞门的撞门。   他的作战方式很简单,用箭从空中压制对方的“火力”,掩护地面部队攻城。   他带的200弓箭手都是万中挑一的精英,分两批次轮流上阵,能够无间断的射出利箭,让城墙的敌人在弓弩上更本没有还手之力。   简单却有效!   当初北匈奴就是用如简单粗暴的方式,一路攻城略地,杀得西域第一大国乌孙一溃千里,闻风丧胆。   ……   有几名女弓箭手,咬牙站起,刚想举弓对射,就被箭射中,血流如注,同伴立刻用盾牌护住,拖到墙角紧急疗伤。   赵如刀急忙喝令女兵不要轻举妄动,她自己昂然站着,手中一根黑鞭舞成雨幕,所触之箭,纷纷落地,其他六位当家也是各显身手,将飞来的箭矢用兵器打落。   作为山寨的中流砥柱,如果连她们也蹲着,那么自己这方整个气势,必然完全被对方压倒。   燕幕城和陈风也是将手中的刀剑舞得密不透风。让女兵们一脸钦佩。   ……   在雨幕中心,赵如刀虽然一脸沉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早就听闻匈奴人最擅长骑马射箭,今天终于亲身体验到对方弓箭之狠厉,远超自己的想象。   原以为,自己居高临下,站了上风位置,即便射术不如对方,但因占了地利,也能形成旗鼓相当的局面,然而没想到一旦进入实战还是落到被动挨打的局面。   正在此时,小草突然大喊,“大当家,敌人攻上来了!”   果见一道黑影如巨鹰震翅,脚踩城头凌空飞了上来,他一脚将挥刀砍来一个女兵踢昏过去,不屑于和小兵纠缠,一路狂冲,向小草扑了来。   这人身材不高,样貌奇特,下巴一高一低,模样绝对另类。   他不是别人,正是对方的主帅贺拔峰,擒贼先擒王,他不认得英姿勃发的赵如刀,但绝对认得小草这个嘻皮笑脸的女人!   而这时,匈奴兵陆续有人爬上城头,对方的弓箭很默契地停止了射击,以免误伤自己人。   这一刻,女兵们血脉贲张,真没想到对方射箭那么猛,登城那么快,她们没有退缩,站起身嘶吼着挥刀迎了上去!如猛虎下山。 第一百四十七章 攻与守(三)   贺拔峰身形未至,小草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赵如刀一计响鞭在地面一抖,如腾空的黑蛇射向贺拔峰,贺拔峰脚步弯曲,随鞭起舞,竟然用这种非夷所思的方式闪开鞭尖,赵如刀收鞭默默喘息,贺拔峰也停下动作。   两人四目对峙。   “赵如刀。”贺拔峰淡淡一笑。   “能劳西域第一高手亲自前来,月刀寨还真面子。”赵如刀冷冷道,鞭在手中轻轻抖动,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不是我的对手。”贺拔峰叹口气,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燕幕城不在月刀寨,因为如果燕幕城在月刀寨,是不可能让寨中女人独自面对自己。   今日大局已定。   他目光射出一道锋芒,“但你和我们匈奴为敌,只有两个选择,一是……”   “停,等你拿下月刀寨再谈选择。”赵如刀脸色沉静,语气不起一丝波澜,“到时谁让谁做选择题?还未必可知。”   贺拔峰仰天长笑。   笑声未息,他一拳挥出,击向赵如刀右肩,赵如刀侧步闪过,黑鞭猝然甩出,斜手画圈环环相扣,试图拉开与贺拔峰的距离,贺拔峰大喝一声,不进反退,任凭黑鞭卷住自己手臂,鞭钩刺入衣服,有鲜血飞溅而出,这场面大出赵如刀意外,手中鞭突然被贺拔峰猛力向后一扯,身不由己向贺拔峰扑去。   贺拔峰右膝微抬,心里实在不愿踢出那一脚,因为赵如刀不比燕幕城,这一腿势大力沉,一旦踢中赵如刀必然非死即伤。   不忍又怎样?   单于一句话,就已经确定了赵如刀的命运。   一念之间,贺拔峰终下决心,脚尖又加了一分力,快如闪电踢向赵如刀的腹部。   赵如刀要么撤鞭,要么硬怼,倔强的个性让她选择后者,她也抬腿踢去,直觉告诉自己,这或许是个错误,但她别无选择,在这个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让她松开执鞭的手,那人就是燕幕城。   突然一杆铁抢刺来!   直刺贺拔峰,速度之快!逼得贺拔峰不得不收腿,让赵如刀躲过一劫。   贺拔峰转目看向那个执枪女兵,这女兵神情平静,眉目间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感。   女兵一言不发,如银龙出海,一枪再刺贺拔峰咽喉!枪头与空气竟然发出滋滋的磨擦壭!让妄图徒手去抓枪头的贺拔峰瞬间改变念头,脖子向后一歪再一扭,用一个狼狈的姿势堪堪躲过。   他眼神一凛,打量这个突然冒出的陌生女兵,但也只这么一瞬而已,在月刀寨除了赵如刀,其他人何足道哉。   他欺步上前,两抓如钩,硬拼对方的枪尖,借出手势的掩护嘭!突然一脚踢在枪杆上,女兵把持不住,差点脱手而出。   一声隐约轻笑从女兵嘴里发出,“她”将枪一扔,直接空手扑来,用肉拳对抗贺拔峰的肉拳,贺拔峰冷笑,这女人胆子好大!   四拳对击!   轰!   两人竟然同时倒退三步。   ……   “你究意是什么人?”贺拔峰终于忍不住喝问,眼前这个面色士黄,眼神有些呆滞的女人居然可以与自己贴身近搏不落下风,就算赵如刀也做不到如此。   月刀寨几时有了这等人物?   他只知道月山寨算得上高手也就是那六位大当家。   赵如刀咯咯应道,“她是我新收的小七!”   那女兵嘴角抽动。   贺拔峰半信半疑,不管是真话还是玩笑,他无暇考证,这女人实在不易对付,他环顾四周战况,双方激战到了白热化阶段,己经出现人员伤亡,但情况却颇今贺拔峰皱眉,女兵伤了十几人,但死的七八个人全部是北匈奴人马。   究其原因,想想也不难,月刀寨的女兵为了保护山寨里的孩子,选择以命相搏全力以赴,而北奴匈人为了活捉女兵,手下留了三分力气。   贺拔峰脸色铁青,自己在女兵“小七”牵制下,使得赵如刀为首的月刀寨几位当家,如虎入羊群,一般的匈奴兵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那几个匈奴兵就死在她们手上。   而且不是因墙头地域狭窄,女兵们无法施展团队作战的实力,否则北匈奴这方伤亡会更大。   目前形势显然对北匈奴不利。   而这一切的变数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神秘女兵。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攻与守(四)   从开始的气势如虹,到现在的左支右拙,不过是短短一个时辰的事情,果然应了“战场瞬息万变”那句古话。   眼看伤亡人数不断增加,而自己这个主帅却没有起到应有作用,贺拔峰面有愧色,他须发贲张,大喝一声:“棒来!”   不再保留,须尽全力。   一名执棒的匈奴兵将棒抛来,贺拔峰凌空跃起,一手抄住,人还停在半空,对着“小七”就是当头一棒!   这气势太过骇人,小七不敢硬接,就地一滚狼狈闪过,棒头打在石地,呯然巨响,碎石四射!周边激战的敌我双方都吓了一跳!   看见地面被咂出脚盆大的小坑,众人个个心惊胆寒,就连赵如刀都倒吸一口冷气,这贺拔峰个子不高,臂力竟如此了得!她替自己的“七妹”暗喑捏了一把汗。   这时那被称为小七的女妺子冲她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这笑容让赵如刀想哭……   小七不动声色捡起一杆红樱枪,她也要全力以赴。   以枪为弓,她率先横扫过来!贺拔峰以棒柱地,身子一旋,腿如怒龙,狠狠踢向她的面门,小七退到墙壁,退无可退,以枪点地身子凭空跃起!不料这一腿却是虚招,贺拔峰出奇不意,一拳重重打在小七右腿!几乎同一瞬间,小七一个肘击击中贺拔峰肩骨!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踉跄落地,小七右腿痛得弯曲抖动着,贺拔峰一阵咳嗽之后,嘴角流出一条细细的血线,两败俱伤。   对战双方都停下来,静静看着他们,匈奴兵眼中满是震惊,在他们眼里贺拔峰是终身只可仰望的高峰,万万没想会被月刀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打得吐血!   再看看一地同伴的尸体。   他们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为恐惧,脚步移动,本能靠在一起。   ……   军心已散。   贺拔峰暗叹一声,将棒扔在地上,深深看了小七一眼,走向赵如刀,沉声道,“今天就到这里?”   这句似问非问。   一个黑脸女子刚想出声,被赵如刀伸手止住,她看看小七后,目光在贺拔峰脸上停了两秒,对女兵一扬手:“让他们下去!”   匈奴兵们在贺拔峰带领下将16具遗体连同伤者默默抬了下去,来时骄横的表情此刻已荡然无存,贺拔峰脸色尤其阴沉。他攻城无数,没想在小小的月刀寨遭受人生第一次挫折。   这“小七”究竟是谁?   在踏上云梯撤离的刹那,他回头向小七望去,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   是不是燕幕城?   可立刻又自我否定。   如果是燕慕城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和自己一战,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男扮女装逗自己玩儿,都是熟人,这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这个恶作剧也太无聊太可笑。   如果不是燕幕城。   那么自己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   “燕幕城,你没事吧?”   见“小七”在弯腰揉腿,赵如刀上前,伸手想去扶一把,手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燕幕城扯下脸上的伪装,抬头冲赵如刀一笑,“皮外伤而已。”   可他惨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天边菲红,已是黄昏。   血色黄昏。   城头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地面血迹未干,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燕幕城一声叹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岂能独享   夜幕降临,一墙之隔的敌我双方,氛围有明显的不同。   月刀寨一侧,包括小孩子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在西域,没有哪一个国家敢与北匈奴的士兵硬踫硬对招,那是自寻死路。   然而,月刀寨的女人做到了,以区区一千人的规模,打得匈奴人节节败退。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有十几位女兵在战斗中不同程度地受伤,但保住了家园,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   燕幕城卧室。   在送走前来慰问的月刀寨高层和马努老爹连同紫月曼一家之后,夏曼古丽红着眼,将燕幕城的腿搁在床沿,轻轻揉捏。   “没事,长安他娘已经给我上了草药,休息一晚就好。”燕幕城微微一笑道。   “你闭嘴!我可不想让我妹妹嫁给一个拐子!”夏曼古丽凶狠地回应,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如水。   燕幕城举手做投降状。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楼兰?”夏丽古又问,眼神如两枚钉子钉在燕幕城的脸上。   燕幕城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坦然迎向她的目光,“等此间事了。”   “那人到底是谁?怎么还没找到?”夏曼古丽皱眉问。   燕幕城揉了揉眼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夏曼古丽转过脸,样子想吃人。   她记得燕幕城告诉她说,不远万里来西域是为了找一个男人。   亲人?友人?仇人?   这家伙到现在还守口如瓶。   ……   匈奴人一侧,出奇的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一众人围坐在柴火边,情绪十分低落,当厨工们抬着热气腾腾的一铁锅羊肉汤和胡饼摆放众人中央,却没有人看上一眼。   帐篷内,贺拔峰透过帘缝望去,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有愧。   原本想走出去,说一通打气加油的话,几次涌上咽喉,又默默咽了回去,因为如果没有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那么明日和今日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自己和那个小七一战是胜负的关键,可至今没有把握对付这个极具厉害的女人。   当厨工走进帐蓬,给他端上一碗羊肉汤时,他摆摆手让厨工退下,又吩咐厨工,等汤冷了就立即去热,一直等到大家吃喝为止。   厨工应声而去。   ……   贺拔峰将手中肉汤一饮而尽,无声地走出帐蓬,遥看月刀寨城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只见手执火把的女兵来来回回在城墙上不停地巡逻。   他低头叹口气,看来今晚自己前去偷袭的可能性也成为奢望。   贺拔峰神情渐渐凝重,他越来越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纵这一切,使得自已没有任何大展拳脚的机会。   想到这里,肩骨上又隐隐生痛,一下子激起他心中的戾气!我贺拔峰什么时向敌人低头过?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战!不拿下那个小七,自己绝不走下城头。   他仰天长啸,大步回营,走到弟兄们面前,厉声道:“喝汤!吃饼!睡觉!违令者斩!”   ……   贺拔峰一直半睡半醒,半夜之后,终于沉沉睡去,凌晨两点,突然被帐蓬外的喧吼声惊醒,他赤膀光脚冲出去,眼前一幕让他全身血液凝固。   处处火光冲天,除自己栖身的帐蓬外,其余军士的帐蓬十有**都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大都尉!月刀寨的人偷袭营地,把我们的帐蓬都给烧了!”   一名衣衫不整的亲卫冲过来单膝下跪。   “伤亡情况如何?”贺拔峰闭了闭眼,脚指头用力扣入泥土。   “没有,没有一人伤亡。”   贺拔峰暗暗松了一口气,沉声下今,“连夜砍树,搭建木屋!”   亲卫应声而去。   贺拔峰脸色渐浙狰狞,赵如刀你欺人太甚!明日之战不死不休!   他大步返回自己的帐篷,停在帐外,一拳将帐篷打飞出去!   手下人没有帐篷。   他岂能独享? 第一百五十章 今晚会有苦战   翌日,是个阴天。   冷风吹得人脸上锐利如刀。   看着七零八落的简易木屋和手下们一脸的倦容,贺拔峰愤怒的心情渐渐沉淀下来,今天以这样的疲倦之师攻城,必败无疑。   平日爱兵如子的他,自然不能用士兵的性命为他的愤怒买单。贺拔峰当即下令众人休整一天。   抬眼望去,城头立着两个女人正与自己遥遥相对。一位神色冷峻身材高挑,正是赵如刀,另一位是个气质野性的黑脸女人,贺拔峰知道那是月刀寨二当家郭野月。   不过没见到那个神秘的小七,贺拔峰有些失望,对视良久之后,双方都没有开**谈的意思,他冷笑转过身,吩咐手下,100人负责警诫,另400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睡觉。   ……   “大姐,我男人昨天那把火放得帅呆了!我们现在要不要冲出去杀他一波?”郭野月摸了摸鼻子问,脸上闪动一种残忍的兴奋。   “你男人?”   赵如刀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去捏她的黑脸蛋,“陈风好像并没有向我这个寨主提亲吧,看你猴急的样子!”   “迟早的,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嘿嘿。”郭野月眉飞色舞,一只手抓向天空。   “羞不羞?”赵如刀笑骂,心里突然堵得慌,脑海浮起一张蓝色的笑脸。虽然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我说大姐,趁这群笨猫在睡懒觉,我们冲过去杀他一波好不好?”郭野月的话打断了赵如刀的思绪。   “野月,不要轻举妄动,狗急跳墙,贺拔峰疯起来,我们就算有燕幕城也会两败俱伤。”   说这话时,赵如刀表情转为凝重,心里很不痛快,说到底这次月刀塞攻防战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胜不足喜,败则更是一种耻辱。   说话间,有两人拾级上来,正是燕幕城和陈风,这两人还是一副女装打扮,越看越有喜感,赵如刀和郭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腿没事吧?”赵如刀问。   燕幕城不说话,扎了个马步,惹得二位当家又笑作一团。   笑声停息后,燕幕城伫立城头,盯着匈奴营地观测良久,突然对并肩站着的赵如刀说道,“他们睡我们也睡,如果没猜错的话,不等明天,他们今晚就会攻城。”   燕幕城语出惊人,让一旁窃窃私语的陈风小俩口也安静下来,三人仔细沉思,不得不赞同燕幕城的预判,匈奴人白天补了觉后,心里憋着一股气,极有可能连夜攻打月刀寨。   赵如刀当即传令下去,全寨除了必备的巡视人员外,其他所有人等午饭后一律回家睡觉。   燕幕城侧脸看向赵如刀:“今晚若他们攻城,必定会是一场苦战,他们绝不会再像前日那样留有余手,所以……你们要做好伤亡的准备。”   冷风刺得赵如刀的脸暗暗生疼,燕幕城的话更是刺痛了她的心,她深呼一口气,和郭野月默默对视一眼,一想到今晚会有姐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心里就止不住难过。   ……   “为了全力备战,我建议让马努商队八十多位护卫和你们一道守寨,巴图尔和耿黑子是一流好手,在战场能助月刀寨一臂之力!”   赵如刀迟凝片刻,终于点点头。原本她只想凭自己月刀寨这一帮女人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可是形势比人强,所以还是采纳燕幕城的建议。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速之客   没有日落的黄昏,让月刀湖有一种潇潇的水墨韵味,在冰冻的湖畔有块泛黑的巨石,不知存在了多久,在暮色象一头卧虎,仰头看着岁月的云起云落。   贺拔峰抱胸伫立在虎首,极目远眺,天地苍茫,野风呼啸,他迎风举臂,心胸豁然开朗。   ……   “都尉大人,喝口酒暖暖身。”随从的亲兵上来递给贺拔峰一个酒袋,他刚拔开酒塞,就看见湖对岸,有人牵马过来,贺拔峰疑目望去,突然跳下黑石,快步朝冰面走去。   亲兵愣了一下,执刀紧随其后,在这个时候来月刀寨的人,非敌即友。   牵马而来的是个面色温白的中年人,目露精光,步伐平稳,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气质。   “赫连阴,你来此有何见教?”贺拔峰语言有些生冷,离这人五步之外就停下脚步。   来人正是北匈奴左大都尉赫连阴,在军中仅次于右大都尉贺拔峰,他出生匈奴豪门,还是皇亲国戚,她姐姐是单于最宠幸的妃子之一。   以他显赫家世却屈居于贺拔峰这个低贱平民之下,所以一直心有不甘,时不时在致支单于前风言风语,屡进谗言。然而致支单于虽然讨厌贺拔峰的刻板,但从来不怀凝他的忠诚。否则贺拔峰早就人头落地。   “见过右大都尉。”赫连阴懒洋洋施了一礼后,皮笑肉不笑,“看贺拔兄在湖畔闲庭信步,想必己经拿下赵如刀那个女人,恭喜恭喜!”   亲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贺拔峰面不改色,坦言直告:“左大都尉见笑,攻下月刀寨尚须时日,还要再等一两天。”   赫连阴仰天打个哈哈,眯眼看向贺拔峰,“听说月山寨的女人个个貌美如花,尤其是寨主赵如刀,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想必是右大都尉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迟迟下不了手吧。”   亲卫愤然拔刀,却被贺拔峰伸手止住,他淡淡道:“赫连阴,我们今晚攻寨,你何不坐下一观?”   “哈哈,我也想,可惜……”赫连阴语声突然一变,“单于口谕,贺拔峰跪下听旨。”   其实,传达口谕在北匈奴礼制中无须跪下,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就是为了折辱贺拔峰。   亲卫脸色铁青,贺拔峰却是淡淡一笑,干净利落地单膝下跪。   赫连阴一脸肆意的笑容,咳了咳,“贺拔峰听谕,燕幕城在郅支城出没,命你即刻回城护驾!不得有误!”   之前一直不动声色的贺拔峰,终于脸色大变,他霍然起身,目光锁住赫连阴,沉声问:“燕幕城在郅支城?可有人亲眼所见?”   赫连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到贺拔峰脚下,冷笑道,“主上英明,就知道你会质疑,你看看这是什么?”   贺拔峰脚尖一挑,一张银色面具翻滚着落入他的手中,正是燕慕城第一次去郅支城所带的那一款。   刹那间,他心念电转,现在他可以肯定月刀寨那个神秘的小七就是燕幕城,怪不得男扮女装,原来是为了暗派带面具的人去郅支城,来个“围魏救赵”之计。   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燕幕城绝不可能在致支城!在月刀寨!”   “哦?”   赫连阴皱起眉头,不禁问,“贺拔兄在月刀寨亲眼见过燕幕城本人?”   贺拔峰沉默片刻之后,语气坚定地回复,“见过!他男扮女装与我交过手。”   “哈哈!男扮女装?”   “闻名天下的大汉第一剑客会男扮女装?”   赫连阴仰天长笑,这是他今年听过的最冷的笑话,笑了一半他脸色立刻沉下来:“右大都尉,玩笑结束了,你要么抗旨留在这里!要么即刻随我起程回致支城!”   贺拨峰沉声道:“明天一早就走!”   “主上说的是即刻!即刻的意思就是马上!”赫连阴语气阴森:“贺拔峰,你想造反?”   做为竞争对手,他绝不会给贺拔峰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贺拔峰亲自带队三天都拿不下一个女人寨,回到郅支城,一定会沦为人尽皆知的笑饼。   ……   暮色渐深,风更冷了。   贺拔峰如一杆标枪立在冰面一动不动,良久之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转身对亲卫喝道:   “通知全营,立刻撤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后会有期   难得看见燕慕城的语气和脸色如此凝重,赵如刀不敢大意,挨到黄昏时分,她立刻派人叫醒睡了一个下午的女兵和商队众人在城头集合,做好战斗准备。   女兵们表情看上去都有紧张,其实在下午她们大部分人躺在床上都是半睡半醒,心里或多或少忐忑不安,直觉告诉她们,今晚一战必将惨烈异常。一些人已经在含泪交待后事。所以当她们登上城楼之后,脸上犹有泪痕,赵如刀见状上前,用手搭在她们肩膀上握住她们的手,默默为她们打气。   而马努商队的那七八十名男性护卫,却是群情激昂,尤其是巴图尔和耿黑子,他们在郅支城被捕后,受尽匈奴人的折磨,心中憋着一股怒气,今晚正好大干一场!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往无前的狠决。   ……   “你的腿真没事?”这是赵如刀一天中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燕幕后摇头一笑,“没事,对付贺拔峰己经足够。”   而在另一个角落,郭野月眼晴泛红,目光死死盯在陈风脸上,无声胜有胜,她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如此害怕死亡,在品尝了爱情的甜美滋味后,任何女人都会倍感活着是何等美好的事情。   赵如刀瞟了他们一眼,暗自叹息,心想今晚无论如何,自已拼上一条性命,也要保护好郭野月和陈风这对恋人的安全。   ……   就这样,数百人伫立城头,静待一场残酷的撕杀。   可是当城头的火把燃起,伴随着夜色越来越浓,而对面匈奴人的营地却是越来越静,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过去,在寂静中,城上的女兵们安然地度过午夜,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翌日黎明。   ……   眼看对面的简易木屋从夜里的暗黑变为黎明的灰青,燕幕城在松了口气之余,又带着一丝自嘲的口吻:“看来是我判断错了,或许是他们太狡滑,骗我们熬过一个通宵后,再次选择在白天发起进攻。”   赵如刀双手按在城墙身子前倾,对燕幕城的话没有反应,半天之后转脸看向身边这个一脸歉意的男人道:“我突然想到,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她话只说一半,燕幕城和陈风对视一眼,徐徐笑了起来,用眼神暗暗击掌,还真是惊险,自己策划的“围魏救赵”之计,这么巧,不偏不倚正好赶在开战前起了奇效。   ……   山寨厚重的铁皮木门被缓缓推开,燕幕城谨惕地环视一周后,领着赵如刀一行人走出大门,径直来到匈奴人营地。   营地寂无一人,果然是空营,营地中央立着一根漆黑的木桩一下子引吸了所有人的视线。   因为木桩顶部高高挂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下的木头上被人用刀刻着一行鲜红的汉字:   燕幕城,后会有期。   陈风纵身一跃,将面具取下来,苦笑着递给燕幕城,“这个贺拔峰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被他看穿了,但他为什么仍然选择撤兵?”   燕幕城接过面具,像是在抚摸自己另一张脸,抬眼笑了笑,“是因为致支单于把自己的命看得高于一切,所以宁可相信我在致支城,也绝不会听贺拔峰的一面之辞。”   他仰天长叹:“这就是做为一个棋子的悲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鼻侠与帝王术   得知匈奴人退兵的消息,山寨里的女人们喜极而泣,她们在城头抱成一团,又唱又跳,郭野月在光天化日之下抱住陈风亲了又亲。   蝼蚁尚且偷生,能活着真好!   在合寨欢的美好气氛中,不知谁嚷了一句:“感谢燕大侠助我们退敌!感谢燕大侠教我们打鱼!”   女兵们嬉笑着一拥而上,把正在和赵如刀谈话的燕幕城突然杠起来,像面团一样扔向天空,可悲催的事,由于人多手杂,又嬉戏打闹,燕幕城落地时居然没人能接稳,于是我们的燕大侠脸朝下和地面来个亲密的接触。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夏曼古丽看了个正着,她们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心上人,她顿时愤怒地推开人群,把燕幕城扶了起来,含泪问:“幕城,你没事吧?”   燕幕城捂住鼻子,灿烂一笑。   ……   当晚的庆功宴,燕幕城被纱布包裹的鼻子分外亮眼,成了众人最好的一道下酒菜,除了夏曼古丽坐在一旁生闷气一直不肯吃东西外,月刀寨的女兵们和马努老爹商队众人都是乐不可支。   这扬宴会结局后,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女兵们当中悄悄流传燕幕城的新外号:花鼻大侠。   从那一天起,赵如刀派人密切监控北匈奴军队的动问,尤其是月刀寨方向和精绝国一路,以防匈奴人卷土重来。   ……   郅支城,皇宫。   晚上九时。   郅支单于拥着一众嫔妃在暖阁中饮酒作乐,而一丈之外,贺拔峰站立如松,对晏乐无动于衷,凛然的气度和整个大厅淫乐气氛格格不入。   “大单于,那个木头太碍眼了,干嘛不让他出去?”   一个妃子将一粒葡萄放入单干口中,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她口里的木头自然是指贺拔峰。   郅支单于吮吸着葡萄,眼里的寒光一闪而逝,突然一推桌上的酒碗,“去,给大都尉端过去,他若不喝,你就求他喝。求到他喝为止。”   “不……”妃子撒娇道,“我是何等身份,怎么可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把所有人都吓呆了,暖阁鸦雀无声,那妃子酒醒了一半,立刻哚哚嗦嗦端着一杯酒,以半跪的姿势哀求贺拔峰饮下手中这一碗酒。   贺拔峰急忙单膝下跪,接过酒一饮而尽。   郅支单于离座而起,目光从众位心惊胆寒的妃子脸上缓缓扫过,“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日开始谁敢非议大都尉,就是对本单于的不敬!”   众妃子们唯唯诺诺。   贺拔峰深吸一口气,郅支单于这一手笼络人心玩得漂亮,虽然他十分厌恶这样的帝王之术,但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感动。   自从月刀寨一战失利之后,郅支城立刻开始了风言风语,说自己贪图赵如刀的美色,才迟迟拿不下月刀寨,这种种流言迅速拉低了贺拔峰在北匈奴人心中的声望。   郅支单干今天怒诉妃子,无疑是给他打了一计强心计。以后对他冷嘲暗讽的人都会迅速把嘴闭上。   迎着众人敬畏的目光,贺拔峰一步上前,向单于单膝跪谢:微臣实不敢当,多谢主上厚爱!”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为皇帝为百姓   春风吹绿了月刀湖。   湖面的冰雪开始融化,带着新生的希望缓缓流淌在人们的心田里,让月刀寨的女人和孩子沉浸在对未来幸福的渴望中,他们打败了匈奴人,在乱世中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他们陪感珍惜。   所以,未来无论遇到什么人侵犯自己的家园,哪怕七八岁的小孩子,也会用自已的鲜血去捍卫。   大约半个月之后,北匈奴那边意外地没有任何动静,而燕幕城经过夏曼古丽无微不至的照顾,内外伤完全康复。   真没想到夏曼古丽的手艺是那么好,除了肉夹馍,她还会烹饪几道汉中口味的小菜,香辣爽口,令燕幕城胃口大开,他整个人都肥了好几斤。   惹得他的两个徒儿林长安姐弟一见燕幕城就发笑,说师父腰上的赘肉看上去很像一圈钱袋。燕幕城只好狂练轻功,将赘肉消灭。   ……   这个世界有的人就像萤火虫一样,走到哪儿,就将光亮带到哪儿。夏曼的到来不仅改变了燕幕城的体重,还改变了山寨小学的教学体系。她主动请缨,给孩子们添了两个新课程:舞蹈和烹饪。   当她美丽的裙花舞起,美味的香味从锅里飘出,一下子就俘虏了孩子的眼睛和肠胃,班茹恨得牙齿痒痒的,这妞一来,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风头都抢了。   赵如刀听闻此事,笑容中带着一丝醋意,更有一味同病相怜。   ……   春夜,一角屋檐。   赵如刀抱膝而坐,仰看天空那一轮朦胧的弯月,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心上人就在自己身边,可自己却永远无法走近,这份咫尺天涯的痛苦,她无处诉说,如果不是因为有月刀寨这一份重担,她真想放弃所有,独自远走天涯。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上来的肯定是郭野月,她头也不回道,“有酒吗?”   一个酒葫芦从身后递给她,她仰脖咕咚喝了一口,这才发现酒葫很陌生,猛然回头就看见燕幕城一张晚风般轻盈的笑脸。   赵如刀心跳加速,身子摇摇欲坠,燕幕城弯腰上前,想去扶她又缩了回去,这一幕被赵如刀看在眼里,心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立刻冷静下来。   ……   “谢谢你的酒,你找我有事?”她淡漠地问,把酒葫芦还给燕幕城。   燕幕城坐下来,和她保持一人的距离。目光在赵如刀脸上停留了2秒后说道:   “陈风听郭野月说,你和西域都护府都护甘延寿之间有深仇大恨?”   这臭丫头有了相好什么都说,赵如刀心里暗啐了一口,冷冷回复,“这个话题我不想谈,如果你没别的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下逐客令。   燕幕城摸摸鼻子咳了咳,屁股没有挪窝,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赵如刀。   “这是什么?”   “是我义父七年前给我写的信。”   “你给我是什么意思?”   “你先看看……”   赵如刀皱起眉,在月光下平铺在自己的膝盖上,浏览起来,看完后,眼眶有些湿润,把羊皮卷还给燕幕城。   “原来卫司马谷吉是你义父。”   “我七岁时和母亲在长安讨饭,后来家母病死在街头,是他收留了我。”   “我听说他的事,果然好人不长命。”赵如刀的语气无奈又愤恨。   燕幕城淡淡一笑,“我不这么认为,命的长短不是由寿命来决定的。”   赵如刀沉默,咀嚼燕幕城这句话。   “有人活了一辈子,却是白活。”燕幕城轻声细语,“我义父没有白活。”   赵如刀没有说话。   她和燕幕城维持一种默契的沉默。   ……   晚风将赵如刀的头发吹起,发丝即将触碰到燕幕城的肩头时,赵如刀用手缕了过来,她开口道:“燕幕城,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来西域?开始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原来你万里迢迢来就是为了杀郅支单于为父报仇。”   赵如刀眼睛钉在燕幕城的脸上。   燕幕城痛饮了一口酒,对着明月突然将酒慢慢倒在屋檐上,“我自然是来报仇的,可是我现在的问题是,杀郅支单于之后,北匈奴又会选出一个新单于,只要北匈奴存在一天,我义父和西域千千万万被北匈奴残害的百姓就死不瞑目,而且北匈奴一直对大汉虎视眈眈,有它在一天,边境父老乡亲将永无宁日。”   “什么?你是想灭了北匈奴一国?”赵如刀在屋檐上站了起来,悚然动容。   燕幕城朗声笑了起来,算是默认。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燕幕城,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赵如刀开启嘲讽模式,“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停——我就等你这句话。”燕幕城余道,“因为这句话我也要送给你。”   “你什么意思?”赵如刀脸色如霜,像一头母狮引而不发。   “等我把话说完,你再打断我。”虞骑云坐正身体,“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虽然武功不弱,可是凭一人之力当然和整个北匈奴无法抗衡。”   “要拿下北匈奴,我必须和甘延寿掌控的西域都护府联手,这样才有更大的把握。所以赵大当家,以大义为重,希望你先把个人的恩怨放在一边。”   赵如刀转过脸,不说话。   燕幕城叹了口气:“我义父在书信上说,不为皇帝为百姓,这句话也是我让你看信的目的,说实话,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大汉皇帝和朝廷,但百姓是无辜的,你若刺杀甘延寿,就等于给北匈奴……”   燕幕城尚未开口,就从赵如刀嘴里传来四个字,“为虎作伥。”   她冷笑连连。   燕幕城叹了口气,“我知道甘延寿祖父奉皇帝之命抄灭了你们赵家,可是上一代的恩怨何必让你们下一代承担?你是受害者,甘延寿又何尝不是?”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赵如刀勃然起身,厉声质问:“我祖父赵破奴对大汉忠心耿耿,立下不世之功,却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作为赵家唯一的后人,这个仇我岂能不报?”   燕幕城低头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开口道:“赵如刀,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赵家是冤枉的,等此间事了,我会亲自面见大汉天子,给你们赵家平反……”   “平反?我赵如刀何须那狗皇帝来平反?我只要报仇。”赵如刀语气如刀。   “你不需要?”燕幕城眉头一扬,语气也开始激越,“但你祖父父亲都不需要吗,你们赵家一辈子背着一个反贼的恶名,他们九泉之下能甘心吗?”   赵如刀嘴唇抖动,却没有开口。   燕幕城的话一语中的,她哑口无言,作为名将之后,她自然知道祖父和父亲是多么看重家族的名誉。   半晌之后,她朝燕幕城疲倦地挥挥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对不起。”燕幕城轻声说了一句,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深深看了一眼,凌空跃入茫茫夜色中。   赵如刀站起身,立在屋檐上一动不动,任凭冷风刮在自己的脸上。   就这样静静地仁立,不知过了对久,她鼻子突然哼了一声,“不为皇帝为百姓,燕幕城,就你心系百姓。” 第一百五十五章 舍命陪君子   甘延寿,在大汉官场是个异类,严谨的家教,让他从小就是一个遵守原则和纪律的孩子,长大以后虽然平步青云,却一直持守法度,对待爱情也是忠贞不二。   他和她是青梅竹马,十七岁结为夫妇以来,二十年风雨同舟,膝下无子却始终不肯纳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   因为积劳成疾,让他染上风寒,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就在他身体即将痊愈之际,千里之外,却传来一个令他五雷轰顶的噩耗——自己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竟然撒手人寰……   甘延寿天旋地转,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这七尺大汉当即昏死过去,旧病未好,又添新病,这一病又是数月。   所幸陈汤坐镇,西域都护府各项事务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让甘延寿心中大为宽慰,暗想等病好之后,就退隐故乡,上报朝廷举荐陈汤为新一任都护。   ……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这天黄昏。   当府院池边的柳树抽出第一片嫩芽时,甘延寿在亲卫的搀扶下,策杖在庭院漫步,他抬头看向新叶,喃喃自语,“春天了,想必她的坟头也是绿草凄凄。”   他眼睛一闭,热泪滚滚而落。   亲卫扶他在石墩上坐下,甘延寿久久无语,人像是痴了一般。   暮色渐深,一轮弯月隐隐在天边显现,他睁开眼,瞟向亲卫,“张泉,看你一直心神不定,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泉是他的心腹,从自己担任太守时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事勤快,为人也十分机警,深得他的厚爱。   张泉深吸一口气,躬身抱拳,“都护大人,属下确实有事一直想禀报大人,但又怕影响大人身体,所以迟迟不敢说。”   “什么事?”   甘延寿眉头一皱又瞬间松开,露出一个笑脸,“你是我心腹之人,但说无妨,不必拘束。”   “这个……”张泉犹在迟疑,头垂得更低,最后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这事跟陈校尉有关,大人千万不要动怒,否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竟然跟陈汤有关?而且他神情如此凝重,甘延寿心跳开始慢慢加速,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稍稍加重了语气,“张泉,你什么话直说便是,陈校尉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能有什么事值得我大动肝火?”   “好,那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张泉抱拳沉声,“陈校尉正在调动大汉在西域的屯兵并联络西域十五国,准备在下月攻打北匈奴的王庭郅支城。”   “什么?你说什么!”   甘延寿长身而起,拐杖滚落在地上,“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快说!”   “属下在如厕时,亲耳听到陈校尉的心腹交谈,才知道此事,而且为了验证,属下暗中调查,这事千真万确……”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甘延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万万没想到,陈汤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联合西域进攻北匈奴这等天大之事,既不向朝廷请旨,也不和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商议,就一人擅作主张!   简直胆大包天!   陈汤是要疯了!   一旦陛下震怒,那就是欺君之罪灭族之祸!自己甘氏一门也要满门抄斩!   甘延寿揪着自己的头发,目光像要吃人,张泉噗通跪下,“大人,属下罪该万死,请大人千万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甘延寿怒极,一脚踢翻张泉,踉跄地抓住他的衣领,暴吼一声,“陈汤人在哪里?”   “在…在…在密室开会。”张泉牙关发颤,生平第一次看到甘延寿的脸部会扭曲成如此狰狞的表情,他后悔把这个消息给说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带我去!”   甘延寿捂住心口,怒火攻心,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张泉刚想上前搀扶,却被他厌恶地甩开,只得应声在前面带路。   ……   密室,一根红烛在桌子正中央,跳动着桔黄的光芒,桌子边围坐着十二个人,都是西域都护府的高级军官,其中为首一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身银色的铠甲即使在暗中也散发出夺目的光华。这人正是陈汤。   今晚他得到精绝国风雅城传来的消息,知道燕幕城联合南部七国的事情十分顺利,令他心情大爽。   他目光炯炯有神,将一张大地图铺在桌上,正在和手下排兵布阵。   “嘭”一声巨响!   门突然被人踢开,一道褐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十二个人有十一人惊惧地站了起来,他们认出来人正是甘延寿。   只有陈汤一脸平静,缓缓直起身,用比脸色更平静的语气问,“君况,你不好好养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汤!你好大的胆子!”甘延寿须发奋张,举杖就要向陈汤打去。   众人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去夺木杖,可是甘延寿是大汉第一力士,虽然身体有恙,但一身蛮力也绝非一般人可比,众人被他甩得七零八落,直冲到陈汤面前,而陈汤依旧一动不动。   一杖挥来,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眼看陈汤就要血溅当场,木杖方向一偏,将一张椅子击得粉碎。   “你为什么不躲!”甘延寿怒目瞪向陈汤,他双手趴在桌上大口喘着气。   “我没做错为什么要躲?”陈汤语气平静。   这话简直让甘延寿的心当场炸裂,一时气结,几乎昏厥过去,张泉赶紧端碗水给他喝下,甘延寿一阵剧烈的咳嗽,有气无力地沙哑出声,“陈汤!你擅自调动兵马,又私自联合西域十五国,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请示朝廷也不请示我,欺上瞒下,还敢说没有错!”   “君况,你坐下把心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陈汤眼神坚毅如铁,慨然直言,“北匈奴郅支单于自从盘踞康居后,一直有吞并西域染指大汉的野心,他派自己最宠幸的王子妄图夺取精绝国控制权,就是为了提前布局,已经露出了他狰狞的狼牙,现在西域二十国都被北匈奴威逼利诱,而另外十五国也是战战兢兢,如果我们大汉再不出手,不出半年,西域三十六国将不战而降,到时北匈奴挥师东去,先取河西直逼长安,你甘延寿和我陈汤将成为大汉的历史罪人!”   密室寂静无声,只听到甘延寿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之后,他心慢慢冷静下来,抬眼看向陈汤,微微叹口气,“子公,你刚才的一番肺腑之言,有理有据,我又何尝不知?但是我们一切决定,必须先要上报朝廷,否则就是欺君罔上,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株连九族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陈汤神色凝重,“君况,但时间不等人,上奏朝廷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战机一失,就算朝廷同意,我们这次突袭将毫无胜算。”   “可是……”甘延寿还想开口。   陈汤猛然按剑而立,奋然大吼:“君况!西域十五国人马已经集结待命!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你真要阻我,就一剑把我杀了!”   他呛一声拔出腰间宝剑,扔在甘延寿桌前!寒光四射。   现场众人呼吸停滞,战战兢兢地注视着这一幕,按照大汉军律,陈汤此举视同造反,甘延寿做为大汉在西域的最高统帅,有权将陈汤就地正法,先斩后奏。   甘延寿眼角微微抽搐。   他双目盯着眼前寒光闪闪的利剑,额头上的汗水轻轻滚落下来,他手指神经质地弹动着,终于拿起桌上的剑。剑尖颤抖着指向陈汤的胸口。   “都护大人!请三思啊!”   众将齐齐跪了一地。   甘延寿置若罔闻,剑尖在陈汤胸前颤颤巍巍,令人触目惊心。   呛一声,剑入剑鞘。   “罢了,我今日舍命陪君子!”   甘延寿手搭在陈汤的肩头,徐徐绽放出一个无辜无奈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陈汤泪流满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 疑云   “吧嗒!”   一只银制酒碗狠狠砸在一名黑鹰卫脸上,他不敢捂脸,更不敢哼声。   郅支单于脸色阴沉。   他背对着大门,双手撑在桌子上,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黑鹰卫都侯伊昆已经失踪快三个月,到现在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更让他火冒三丈的是,作为北匈奴最精锐的情报机构,黑鹰卫全体出动,居然连一丝线索都没有,真想把这一群废物通通拖去喂狼!   作为自己处心积虑培养的杀手,自己未来的左膀右臂,以这种方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外,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郅支单于回转身,看见跪在地上的黑鹰卫副都侯费猛,用马鞭顶起他的下巴,咬着牙低吼:“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还是还没找到伊昆,你就去狼舍报到。”   费猛大汗淋漓,郅支单于记性一直很好,说过的话从来算数。   他哑声回应,“微臣明白。”   “还不快滚!”郅支单于一脚踢过去,费猛扑倒在地,狼狈地爬起来,差点与走进来的赫连阴撞了个满怀。赫连阴微笑地扶稳他,拍拍他的肩上。   ……   “主上,您有事找我?”   赫连阴单膝下跪,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起来说话。”   “谢主上!”   “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郅支单于举起酒碗喝了一口酒,闷声道,“本来是想叫伊昆去的……”   “请主上明示。”   赫连阴又跪了下来,虽然自己的姐姐是单于最宠幸的阏氏,但考虑到郅支单于向来六亲不认的为人,他还必须处处保持一个臣子的素养,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流露任何小舅子的心态。   而他这点清晰认知,也是单于最欣赏他的一面,如果不是因为赫连阴的武功比贺拔峰差上一大筹,早就官升一级,让自己这个小舅子取代贺拔峰。   “昨晚派在乌垒城的斥候来报,说西域都护府近来暗中异动,屯田车师国的兵士最近摸刀的时间远多过摸锄头的时间,我想亲自派你去乌垒城走一趟,看看西域都护府究竟想做什么?”   “主上,您是认为汉人最近的举动,会对我们匈奴不利?”赫连阴斟酌地问。   郅支单于微微点头,“现在整个西域,除了我们北匈奴,没有任何国家是大汉的心腹之患,所以西域都护府任何一项决定,都有可能是针对我们。”   “主上英明!微臣即刻动身!”赫连阴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又返身跪下,“主上,微臣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快讲!”   “此事和伊昆有关,在伊昆失踪的那一天,有人看到贺拔峰的妹妹贺拔云曾经独自出城而去。”   赫连阴说完,抬眼看向单于。   郅支单于放下酒碗,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说伊昆失踪之事和贺拔云有关?”   “微臣不敢妄自揣测。”赫连阴头垂得更低,控制好自己的语速,“不过听闻,之前在追捕燕幕城时,他二人曾经在马场发生冲突,差点大打出手,而且……”   他看了看单于表情,“而且据有人反应,贺拔云对燕幕城一直颇有好感,当初也是她把燕幕城请去马场当差。”   赫连阴点到为止。   郅支单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微臣告退。”   赫连阴无声地退出室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种子已经种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这几天,郭野月的脾气越来越大,因为陈风外出办事,有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回山寨,患得患失的心态让她的脾气渐渐失去控制,她这只野猫子差点又和夏曼古丽这朵野玫瑰大打出手。   赵如刀哭笑不得,爱情让一个女人变得更温柔也会变得更暴躁。她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庆幸,庆幸自己还是个单身女人。   夏曼古丽也是气得不行,自己不过看郭野月的公马在调戏自己骑的那匹母马,所以出手修理了一下公马的臀部,那只野猫子就对自己大吼大叫,简直是个疯女人,要不是阿娜尔拦住自己,一定给她好看。   三个女人一台戏。   山寨这段时间鸡飞狗跳。   而在外人看来,燕幕城倒是显得异常悠闲,他白天教林长安姐弟苦练呆式基本功,晚上则向马努老爹讨教一下笛艺。   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   不过,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大战在即,宁静致远。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要反复考量人和事的方方面面,他虽然没有历经千人以上级别的大战,但在之前月刀寨攻防战斗中已经领略到战争的残酷,如果不是因为最后一刻陈风的围魏救赵之计起了奇效,那么那一晚的决战,就算取胜也将是极为惨烈,有多少女兵会死在匈奴人的屠刀之下呢?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次千里奔袭郅支城,打胜了自然是天下太平,但若败了呢?月刀寨怎么办?精绝国怎么办?西域百姓怎么办?   还有陈汤,他可是在没有大汉朝廷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发兵,这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   燕幕城仰望春月,眉头紧皱。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   乌云遮月,一大团墨色染黑了整个天际,闪电突然劈向大地,在霹雳声中,大雨纷纷而落,燕幕城在屋檐下负手而立。   这时,一柄黄色的油纸伞在雨幕中飘进了庭院,陈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燕城迎上去,接过油纸伞,抖了抖雨水晾在屋檐下,笑道,“陈贤弟,一路可好?我猜你今天也该来了。”   环顾四周无人,他们进屋将门关上。   “燕大哥,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陈风端起一杯热茶捂着手里,脸上似笑非笑。   “好消息。”燕幕城一个响指。   “南路七国联军后天就会悄悄抵达大宛国边境。”陈风眉飞色舞。   “这么快?”燕幕城握杯子的手一抖,脸上又惊又喜。   “是啊,他们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陈风表情很燃,“北路大军已经出发,我们可以提前一个月在郅支城下汇合。”   “好!”燕幕城一拍桌子。   “坏消息是大宛国是个问题。”陈风喝了一口水,微微皱眉,“大国国主毋昧棱近年和匈奴人走得很近,作为西域南路最强大的国家,人口众多,联军再怎么隐秘,恐怕也会被人发现,一旦大宛通报匈奴,我们的突袭计划可能毁于一旦。”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燕幕城起身,在屋内踱着小方步。   最后他停住脚步,看向一脸沉吟的陈风,“看来我得亲自和大宛国主谈一谈,晓以利害,他把大宛国治理得蒸蒸日上,想必也是个聪明人。”   陈风突然笑了,“燕大哥,你找错人了,你忘了大宛国的风俗?”   “什么风俗?”   “女人当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先礼后兵   “那我们大宛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茶香袅袅的密室,当大宛国王妃以一种优雅口气问出这句话时,燕幕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他哑然失笑地看着桌子对面那衣冠华丽的一男一女,大国国主毋昧棱和王妃玛尔丽娜,吹吹手里的热茶道,“你们和一头狼为邻,它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现在我替你们把它宰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大宛国最大的好处?”   玛尔丽娜轻笑起来,“我说燕公子,虽然它吃肉喝血,但我们大宛国还能存在,如果我们让道给你们而你们又败了,北匈奴知道后,一定会让我们大宛举国给你们汉胡联军陪葬。”   这女人能笑着说出这么触目惊心的话,让燕幕城不禁高看她一眼,和沉默无声的大宛国主相比,这王妃倒有几分枭雄气质,大宛国果然是女人当家。   沉默片刻之后,燕幕城正色道,“北匈奴一直有吞灭西域的野心,绝不会满足你们每月三匹汗血宝马和其他钱粮进贡,我想国主陛下和王妃应该心知肚明。”   “当然,我们当然明白。”玛尔丽娜摆了一个妩媚的姿势,笑道,“但是北匈奴的郅支单于答应我们,如果我们大宛助他吞并西域,他会保留我们大宛,不会并入北匈奴版图。”   “呵呵,我们汉人有句话叫‘与虎谋皮’。我知道西域有二十个国家和你们一样,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已经暗中和北匈奴达成某种协议。”燕幕城故意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可是世人都知道郅支单于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们会用他一句空话就赌上整个大宛国的明天吗?”   玛尔丽娜哼了一声与毋昧棱对视一眼,淡淡道,“我们自然不会全信,可是如果你们败了,那我们连赌的机会都没有,大宛人都是生意人,不想做亏本买卖。”   ……   “那你们想要什么?”燕幕城终于回到最初的话题,既然言语已经无法打动他们,那么还是来点实际的。   “我们的要求不多,只有两条。”大宛王妃握住了丈夫的手,轻轻摆放在桌上,脸色的笑容消失,换上肃穆的表情,“一,如果你们胜了,北匈奴占的康居那块地盘划归我们大宛国所有。二,如果你们败了,我们大宛王室四百二十三口举家迁往你们大汉长安,寻求你们大汉庇护。”   燕幕城沉吟片刻,微笑地答复,“果然是大宛人,你们做生意太狠了,作为特使,后一条要求我可替大汉朝廷答应你们,但第一条我若答应,岂不是对那些直接出兵浴血奋战的十五国不公平?所以,我能答应的就是北匈奴这几年从你们大宛盘剥的钱粮和汗血宝马如数奉还你们大宛。”   说到这里,燕幕城目光变得像剑一般锋利,“你们大宛以贸业立国,安居才能乐业,只有天下太平生意才会越做越旺,如果陛下和王妃只顾自己家族一己之得失,而不管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岂不愧对大宛30万百姓!”   “燕幕城!放肆!好大胆子,你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竟然用这等语气和我一国之君说话!”   毋昧棱突然拍案而起,他一直不开口,但燕幕城的口吻让他忍无可忍,什么大汉特使,什么大汉第一剑客,赤手空拳来到大宛王宫,就是一只待宰的绵羊而已。   燕幕城朗声大笑,“看来你们的情报是不是太落伍了?北匈奴有三卫,黑虎卫黑狼卫黑鹰卫,黑狼卫都侯呼尼毒、黑鹰卫都侯铁弗都被我一一击杀,数月前我更是夜闯北匈奴王宫,一剑刺伤右大都尉兼黑虎卫都侯贺拔峰,为救马努老爹将郅支单于扣为人质夹持30里外,你说我燕某人够不够胆?”   毋昧棱夫妇呼吸停窒。   呼尼毒和铁弗都是北匈奴郅支单座下恶名远播的高手,西域各国莫不闻风丧胆,居然都死在燕幕城一人手下,而贺拔峰更是被世人誉为西域第一高手,却也伤在燕幕城剑下,那燕幕城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骇人的地步?   他们浑身一颤,惊惧地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下,由于北匈奴的情报封锁,燕幕城嘴里的消息他们原先还以为只是传闻罢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你们大宛比北匈奴如何?”燕幕城似笑非笑,“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先礼后兵’,我原本可以用剑解决的,但还是选择以理服人,希望陛下和王妃能珍惜燕某的善意,不要重蹈楼兰老王的覆辙。”   “什么?那楼兰王不是暴病身亡?是你……”大宛国主夫妇语气停顿,瞬间面如土色。   “他荒淫无度死有余辜。”燕幕城淡淡道,似叹了口气。   恐惧慢慢啃食毋昧棱夫妇的心,他们突然意识到燕幕城除了大汉特使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就是游侠,行走四方除暴安良的游侠。这层身份既让燕幕城除灭大汉贪官恶霸,也可让他诛杀西域无道昏君。   玛尔丽娜心跳得厉害,嗓子又干又哑,眼前明明就有一碗茶,却迟迟不敢伸手端起,生怕一动燕幕城就会大开杀戒似的。   密室外虽然暗中藏了一支伏兵,可是就算把他们全部请进来,恐怕也不是燕幕城赤手空拳的对手。   她脸色苍白和毋昧棱对视一眼,终于咬着牙对燕幕城道,“燕公子,就按之前你答应的条件,我们大宛愿意让道!”   燕幕城离座起身,对他们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夫妻俩慌忙起身回礼,结果“哎呦”一声头撞在了一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行也得行   “燕幕城,你这混蛋!”   门一脚被人踢开,紧接着睡眼朦胧的燕幕城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剧痛,睁眼就看见夏曼古丽拎着自己的耳朵,把他从温暖的被窝给拖了出来。   他昨晚没睡好,今晨又快马加鞭去大宛谈判,人感觉极度疲倦,午饭也没吃,只想躺在床上好好补个回笼觉。   不想才躺下不久,就被人拎着耳朵。   “你今早去哪儿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夏曼古丽愤怒地松开燕幕城的左耳,却又提起了燕幕城的右耳。   燕幕城哭笑不得,挣脱她的手,赶紧窜回床边穿好衣服,夏曼古丽在一旁插着腰,盯着燕幕城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只母老虎盯着不安分的小虎崽。   “坐下!”一张椅子被夏曼古丽踢到他屁股下,燕幕城伸了个懒腰,坐了下来,他露出一个笑脸问,“你想知道什么?”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燕幕城脸上写满了秘密,夏曼古丽大马金刀地在对面坐了下来,用审讯犯人目光看着燕幕城。   两人静静地对视。   燕幕城站起来,推开窗户,雨后的天空如水洗过一般,即使没有太阳,也是蓝得令人赏心悦目。   “我饿了,有没有吃的?”他转身笑问气鼓鼓的夏曼古丽。   “有啊,大侠是吃馒头还是吃烧饼?”   燕幕城垂涎欲滴,刚想说我要吃……就突然闭上嘴,他看见夏曼古丽两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握拳,另一只伸掌,立刻明白,夏曼请他吃的是拳头和巴掌。   “哈哈哈,算你小子机灵。”夏曼古丽起身,变魔术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饼,扔给燕幕城,“没良心的东西,赶紧吃,吃完立刻回答老娘的问题,你这几天和陈风鬼鬼祟祟地究竟在干嘛?还有今早你到底去哪儿?”   “麻烦你给我倒一碗水。”燕幕城大口啃着烧饼,淡淡道。   “你滚蛋!”夏曼古丽嘴里说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提起茶壶给燕幕城倒了一杯凉白开。   燕幕城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刻钟。夏曼古丽就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刻钟。   末了,燕幕城仰头打了个饱嗝。   “快说!”夏曼古丽吼道。   声音之大差点把燕幕城的耳朵炸飞。   ……   “好,我说。”   燕幕城举手投降。   虽然吃饱喝足,燕幕城的声音比平常还要更轻,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夏曼古丽很难看到的严肃神情。   夏曼古丽也坐正了身子,做倾听状。脸上微微有些潮红,谜底就要揭开,她心里有一些小激动。   燕幕城从义父遇害开始说起,将自己来西域的目的,和即将开始的郅支城之战娓娓道来。   时间滴滴答答,等他说完,窗外已是一片桔红的晚霞。   令他意外的,在他说话的途中,夏曼古丽一次也没有当断他,在他讲话之后,也没有看见夏曼古丽震惊的表情。   相反,她异常沉默,不喜不悲,好像在听一个泛黄的老故事。   良久之后,她叹了口气,用充满理解的目光看向燕幕城,“原来你不远万里来西域找的男人,就是郅支单于。你义父谷吉是个好人,你来报仇也是应该,所以,我不想阻拦你什么,但是……”   听到但是两个字,燕幕城暗自苦笑,果然,就听夏曼古丽轻声细语,“但是我必须和你一起去,我不能让你受伤,更不能让你去死,无论如何,我都要守在你身边,把你有手有脚地带回楼兰,这样对蓝铃我这个姐姐才有所交代。”   燕幕城徐徐吐出一口气,“不行!”   夏曼古丽笑了笑,站起身拍怕裙摆的灰尘,对着燕幕城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你阻止不了我,不行也得行!”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第一百六十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今天这个夜晚不寻常。   连厨房里负责洗碗的大娘都感觉到了一种看不见的诡异气氛笼罩在整个山寨上空,今天晚膳很早,而吃过饭后,山寨六位当家和燕幕城、马努商队高层一行人走进聚义厅后,就再也没出来。   她们都是山寨的老人,可还是第一次看到聚义厅的大门紧闭,门口还有一队脸色严峻的女兵一动不动地把守。   一只蟑螂都爬不进去。   “我看要出大事哩?可能是匈奴人又要打过来,唉,才过几天安生日子。”汉人大娘对胡人大娘说,把擦洗灶台的抹布黯然地放下,一屁股坐在矮脚登上。   “呵呵。”胡人大娘笑了起来,手里麻利地洗着碗筷。   “你笑什么?”汉人大娘怒道。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水来吐盐,兵来打架吗?赵丫头厉害着呢,再说我们还有那个燕大侠帮衬,你怕啥?”   噗嗤一声,汉人大娘窃窃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板牙,“老娘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你们胡人说汉话,什么水来吐盐,是水来土掩,还有那个……哈哈,简直笑死了人了,是兵来将挡呀,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倒,猛见胡人大娘狡猾地跟着笑,突然明白,撅嘴呸道,“好哇原来你是故意的,逗老娘玩儿!”   “当然呀,班茹丫头那么尽心尽力教我们,我们汉话不比你们汉人差!”   胡人大娘哈哈大笑。   ……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欢乐,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   就在厨房笑声一片时,聚义厅里的气氛却是在冰与火中涤荡。   兴奋又紧张。   当陈风站在大厅中央用清朗的嗓子,将西域都护府联合十五国千里奔袭郅支城的计划和盘托出时,大厅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角落里传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低泣……   是阿娜尔。   她喃喃道,“终于等到今天了。”   想起八年前,郅支单于率领匈奴人进驻自己的祖国之后,大肆在民间掠夺美貌女子,叔伯为了掩护自己遭到残忍的屠杀,自己被迫带着一帮姐妹,辗转万里,流落到了长安,夜夜饱尝思乡之苦。   而自己也发誓:匈奴人一日不离开自己的祖国,自己就一日不嫁。   此刻,终于等到这一天,她怎能不喜极而泣……   夏曼古丽眼眶也开始湿润,轻轻和她拥抱在一起,眼睛却是看向燕幕城,心情颇为复杂,既为阿娜尔回乡有望感到高兴,又为燕幕城的安危感到担心。   ……   现场除了阿娜尔,同样作为康居人的马努老爹也是热泪盈眶,人到七十古来稀,长安虽好,却不是自己的故乡,叶落归根,一直是他心中暗藏的夙愿。   想到大汉和西域联军一鼓作气铲除郅支单于和匈奴人的画面,他就热血沸腾,恨不能拿起刀枪亲自奔赴沙场。   他恨恨地瞪了燕幕城一眼,这小子嘴巴真严实,瞒得自己好苦。   还有巴图尔,作为康居人,同时也是康居国曾经的一员虎将,流落长安之后,无时不刻都在想念家乡的父老,听到攻打北匈奴的消息,此刻的他虎目含泪,突然走到燕幕城跟前,深深一拜:   “燕大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你一定要答应!我想……”   仰看巴图尔近乎2米的身高,燕幕城打断他的话,笑笑,“你想是和我们并肩作战?我当然答应!你武功高,联军有了你这个巨人,自是如虎添翼。”   “多谢!”巴图尔大喜。   “还有我!”一只夜猫子跳了出来,月刀寨的二当家郭野月冲了过来,一把扯过陈风的手,“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陈风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一幕,令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当家敢爱敢恨倒是个奇女子。   陈风涨红了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被一个女人牵着,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带不带她去?自己却是做不了主,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家属不能随军打战。   不过眼前这女人这么强势又这么多情,拒绝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向燕幕城投去求助的目光。   燕幕城会意,走到这俩口子跟前,对着目露警惕的郭野月抱拳施了一礼,笑道,“二当家巾帼不让须眉,在下是佩服得紧,但是我们汉人打战是从来不带女人的,这个还请你原谅。”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瞟了夏曼古丽一眼,显然尽在不言中,夏曼古丽哼了一声把脸转过去。   郭野月紧揣住心上人的手,牙齿却翻给燕幕城看,正想咆哮出声,大厅里突然传出一个冷冽的女人声音: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可以打战吗?上次匈奴人攻城,我们月刀寨哪一个女人后退过半步?”   是赵如刀!   这话说得霸气侧漏,郭野月和其他五位当家轰然叫好,“大姐威武!”   这一刻,就连一直对赵如刀没好脸色看的夏曼古丽都忍不住想冲过去,给赵如刀一个大大的熊抱。   ……   燕幕城一脸尴尬,默默承受着四面八方鄙视的目光。看见就连班茹都挥着小粉拳向他示威,不禁苦笑,山寨的女人都一群母老虎啊,惹不得!   只见赵如刀离座而立,紫色的裙摆旋起一朵潇洒的大丽花,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盯着燕幕城的脸:   “北匈奴祸害西域,人人得而诛之,我现在正式宣布,从即日起,我月刀寨加入胡汉联军,和你们共抗匈奴!”   声音之大,绕梁不绝。   众人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郭野月兴奋地鼓起掌来,一声两声现场所有月刀寨的人都齐声叫好,唯有燕幕城和陈风相对苦笑。   不是他们轻视女人。   而是战争的残酷性,让人置身于地狱一般的恶境,他们真不想看到这血肉横飞的场面发生在女人身上。   燕幕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赵大当家,你……”   赵如刀一挥手当断了他,冷喝道,“燕幕城你放心,不是山寨的女人全部都去,我会在1000人中挑选出100位彪悍女兵,她们个个独挡一面,可以和匈奴人一较高低,绝不会拖你们男人的后腿!”   燕幕城与她对峙了一分钟。   看到她毫不动摇的决心,谁说女人不如男,赵如刀的眼神此时此刻就把这位被世人誉为大汉第一剑客的男人打败了!   燕幕城终于点点头。   大厅一片欢腾,突然一个女子大喊,“我现在宣布,今天正式加入月刀寨,明天和赵大当家一起去打匈奴!”   燕幕城差点栽倒。   这是夏曼古丽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会师边境   一只黑色的苍鹰无声地划过辽阔无垠的荒原。这里是大王国边境,渺无人迹,褐色的戈壁和绿色的荒野颜色分明地交错着,让燕幕城脚踩的地方分外寂静。   今天是个晴天,长天如蓝,虞骑云感觉自己的心,想龙一样冲上云霄,以太阳为口中的珠子,去吞吐日月。   这里是他们和南路联军的汇合点。   虽然起得很早,但当众人策马跃上一处山坡后,远远就看见一队人马早已在褐色的戈壁荒原等候多时。   赵如刀突然勒住马,在山坡上停了下来,凝视片刻之后,看着下方地方人稀的格局问燕幕城,“还有队伍没来吗?”   “没有,我们所有人都在下面。”燕幕城立刻回应道,脸上挂着微笑。   赵如刀眼神转冷,看向并肩飞驰来的燕幕城,举起马鞭指着远处问,“燕幕城你看清楚,这就是你们南路七国的联军?总用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4000人?”燕幕城举目道。   “什么?就这一点人?”赵如刀有些吃惊地望着燕幕城,真没想到自己一路策马,领着月刀寨100名女汉子,迎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支寒酸队伍,服装和旗帜都是参差不齐,一眼望去就像个杂牌军。   她一腔热血在慢慢冷却。   “4000人不少了。”燕幕城笑笑,“这里可是集中了西域南路七国的精锐部队。其中楼兰、婼羌和精绝国三国更是国主亲自带队,可以说是举一国之力。”   看燕幕城不像在开玩笑,赵如刀心沉到谷底,她身边的郭野月立刻叫了起来,“4000人去打匈奴,你们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他们上次攻打乌孙时,一口气派出的是6万人马!”   她的脸都气变了形,自从恋爱以后,她就特别珍惜自己和陈风的性命,真没想到,就这一点人马就敢去招惹西域最强大的存在,燕幕城去死不打紧,不要连累她和陈风,更不要连累越月刀寨!   “野月,稍安勿躁。”陈风打马上来,挤在郭野月和燕幕城中间,脸上带笑地解释,“这是我们南路人马,我们北路还有一大队人呢?”   郭野月瞪了一眼反驳,“陈风,你们太天真了,就是加北路八国再加上你们西域都护府那几千人马,最多一万人了得,加上这里的七千,区区两万不到!而北匈奴和康居国总兵力超过12万人,你们怎么跟他们斗,我们还是赶紧回月刀寨,大姐,你说是不是?”   她冲陈风撇撇嘴,看向赵如刀。   赵如刀咬着嘴唇,沉默地看向燕幕城,她现在很矛盾,心里是想走,却又希望燕幕城能给她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二当家,你数据不准,你知道在西域那个国家是最恨北匈奴吗?”燕幕城问郭野月,表情不疾不徐。   “我管它是谁?你到底想说什么?”郭野月不耐烦地一挥手。   “是西域人口最多的乌孙,在匈奴人没来西域之前,它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有十八万兵马。”燕幕城微笑道,“乌孙国主一听说打匈奴,立刻出兵三万!   “所以……”燕幕城笑得很灿烂,“我们两路联军汇合有近5万人,而北匈奴郅支单于杀了嫁给他的康居国公主,康居人和匈奴人的结盟已经分崩离析,从人数上,我们并不会输给北匈奴!”   “什么?那个贼单于竟然如此残忍,连自己的老婆都杀,你们的消息可靠吗?”郭野月惊得身子在马上歪了一下,看来这个郅支单于比传闻中更残忍。   “我们西域都护府在郅支城一直有斥候潜伏,这个消息绝对可靠。”陈风立刻解释道,“这郅支单于嗜杀成性,六亲不认,有好几位阏氏都死在他的刀下。”   郭野月愤然道,“我要亲手宰了他!这畜生不把我们女人当人!”   ……   赵如刀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燕幕城和陈风的话,显然让他心中的冰雪开始融化,果真有五万人,那么和北匈奴绝对有一战之力,她见燕幕城正在凝视他,报以一个微笑。   她勒马回看身后一百名神经彪悍的女兵,豪情顿生,马鞭一挥,“姐妹们,和我冲下去,和大部队汇合!”   说着,骑着燕幕城曾经的爱马红虎,一马当先,飞跃下山坡,英姿飒爽,这等乱世佳人,几乎令现场的每个男人都是策马跟随她的从冲动。   燕幕城哈哈大笑,跟了上去,却被夏曼古丽一马抢了先,回首冲燕幕城嚷道,“你眼瞎啊,你要跟的人是我!”   燕幕城苦笑,只好让马放慢速度,像个小跟班似的走在夏曼古丽身后,看着燕大侠吃扁,令人随后赶来的陈风下俩口和阿娜尔暗暗好笑。   “兄弟们,走!”殿后的巴图尔大手挥动,领着马努商队七八十名护卫,呼啸地冲过山坡,个个斗志昂扬。   ……   看见山坡有人马下来,停在荒原的大部队中,七国的领队也骑马越众而出,迎候燕幕城一行人。   燕幕城立刻看到了几张久违的老面孔,有精绝国的乌舒雅女王和风雅城,婼羌国的国主胡去来王和楼兰新王,为了出征北匈奴,这三个国家最高掌权者都亲自出动,可以说是诚意满满。   燕幕城策马而去,在马上身子一斜,和风雅城来个静静地拥抱。   几声问候之后,燕幕城策马来到几个国主面前,在马上郑重地鞠了一躬,透着歉意道,“燕某让三位陛下久等了。”   乌舒雅上前一笑,“燕公子心系西域百姓,我等西域之人岂有懈怠之理?”   “没错!这是我们的家,绝不能让匈奴人肆意妄为。”   胡去来王虽然年纪不小,但每次笑容都很带感,据说他年轻时曾经追求过乌舒雅,可惜缺乏秀气文雅的气质,不是这位精绝国女王喜欢的那一款。   燕幕城和胡去来王相视而笑,然后又与且末、于阗等国领兵校尉把臂颜欢,令他们有些诚惶诚恐,他们久闻燕幕城这大汉第一剑客的盛名,今日一见,才知道燕幕城为人是如此和蔼可亲。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千里之外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康居东部草原,春天的绿意,让牧人们那张被寒冬吹皱了的脸,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一片草,一条河,一群羊,就是每个康居人的乐土。   可是这七年来,乐土已是伤心地。   他们的日子越来越苦,水草依旧是当年的水草,羊但却已不是当年的羊,因为他们自己亲手喂养的大部分羊都要上交给郅支城里的北匈奴政权,月税年税像两座大山,压得牧民们喘不过气来。   更可怕的是他们想走都不能走,北匈奴在每个村落和帐篷区都驻扎一小队士兵,如果有牧民擅自迁徙,那么全家轻则发配为奴,重则满门屠杀。   明明是康居人,却被匈奴人奴役,不能不说是这一件可悲的事情。好在康居人祖祖辈辈延续着坚忍的民族个性,就像脚下的野草,虽被践踏依旧顽强地活着。   ……   郅支城外,清澈的都赖河静静地流淌在黎明寂静的草原。   这天清晨,牧民巴依老爹领着孙子去河边汲水,河水来自雪山,能看见游鱼在河底嬉戏,木桶刚放下水中,隐隐传来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这是军队来了?   年轻时曾经在康居国服过兵役,知道这是战马齐奔特有的声音。   他丢下水桶,立刻抱着孙子爬到一个山坡举目眺望,越看越心惊,来的果然是军队,有七八面风格各异的旗帜,排在首位迎风飘扬的旗帜上文字虽然他认不得,却知道那是一个隶书风格的汉字!   老天啊,是汉人的军队!   前进的方向显然直奔北匈奴的郅支城,是来攻城的!要打战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巴依老爹抱着孙子滚到地下,踉踉跄跄地往村落跑去,一路走一边沿途大喊:“汉人来了,汉人军队来了!要打战了!”   一旦开战,遭殃的还是老百姓,不知道汉人军队会不会像匈奴人一样在征战之时,沿途都是一路抢劫,如遇到防抗,整个村子都会被烧光杀光,让郅支城外大片地区成了白骨遍野的无人区。   可是巴依老爹嗓子都叫哑了,沿途的牧民第一反应都以为巴依老爹在开玩笑,汉人?离这里最近的西域都护府所在的乌垒城也在几千里外,大汉国的长安更是万里之遥,怎么可能会到这里来?   他们站立不动,笑嘻嘻地望着老爹。   巴依老爹快气疯了。   他没有时间多解释,他套上自己的马车,全家老小要逃得越远越好。   看着巴依老爹闪身进了自家帐篷,叫上老婆子和孙子孙女急匆匆套车的样子,村民们突然不笑了。   此刻,所有人都听见了嘚嘚的马蹄声,于是惊呼哭喊着四野而去。牧民们各回各家,各套各车,领着全家做好逃命的准备,这时中央一处最大的帐篷里,突然冲出几个醉醺醺的匈奴大汉,他们个个衣冠不整,一脸怒容,显然是因为村民惊扰了他们的美梦,为首一人举着马鞭暴吼:   “你们这些贱民,想造反吗?”   “不是呀军爷,是汉人!汉人军队来了!你听马蹄声!”一牧民哆哆嗦嗦汇报,得到的回应是一记马鞭,把他的脸都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又被一脚踢翻在地。   这匈奴人小头目咆哮,“汉人!他们在几千里外,你们这些贱民居然敢骗我,那马蹄声肯定是我们匈奴的军队!”   杀鸡吓猴,他突然拔出腰刀,朝巴依老爹一家冲了过去,“是你这臭老头带的头,看来老家伙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举刀就往巴依老爹的脑袋砍下了去!一柄剑突然凌空飞来,刺中他举刀的手,穿手而过,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地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呐喊   着匈奴人捂着手在地上翻滚着,惨嚎声听得牧民们触目惊心。一些年轻牧民在震惊的同时也感到大快人心,平日这匈奴什长在村落作威作福,欺男霸女,令人村民敢怒不敢言,也有今天!   在匈奴什长哀嚎声伴奏下,由远及近,在人群骚动中,一匹俊逸非常的马栽着一名骑士缓缓走到了牧民中间。   黑头发黑眼睛   和一张能融化冰川透着春风的笑脸。   汉人的笑脸。   在他身后,一片风沙飞卷,一片不知道多少的人马,黑压压站满了整个草原,但是除了这微笑的汉人外,大队人马中没有一个人闯入他们的村落里。整个队伍和村落保持了一个相当距离。   他们秋毫不犯的样子,看来是不准备打劫这个地方,这让牧民们心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恐惧心让为给好奇心。   他们惊奇地发现,来的人马绝大多数竟然是他们长相一致的胡人,而且服装和旗帜都各不相同,似乎来自不同的国度?这令大家面面相觑,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又有胡人又有汉人,还有一大帮神情彪悍的汉人和胡人女人。   ……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   那年轻汉人下马,走到哀嚎的匈奴人前面,把剑突地拔了起来,用剑尖指着**个被吓得冷汗直流的匈奴士兵,沉声喝道:“你们进屋穿好衣服出来集合,快!”   他居然能用匈奴语说话。   牧民们又是一阵惶恐,这汉人会说匈奴话,还对那几个匈奴兵语气那么客气,是不是和匈奴人有一腿?莫非他们是来投靠匈奴的,一想到这里,他们心情又开始复杂,对眼前来路不明的队伍既害怕又带着那么一丝渴望,如果对方对他们秋毫不犯的态度是诚心诚意的,那么牧民希望这些人马能击败北匈奴,让他们不再受奴役,不再受压迫,成为自由人!   ……   “谢谢壮士的救命之恩!但恕老朽多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巴依老爹冲震惊中会过神来,代表全体牧民问出这两个急迫的问题。   得不到答复,所有人都不安心。   “老人家,不要害怕。”这个年轻汉人用手摸了摸老爹孙子的脸,目光从牧民们忐忑的表情上扫了一圈,然后重新回到巴依老爹的脸上,“我叫燕幕城,来自大汉长安,是西域都护府的特使,我身后站着的是西域七国兵马。我们奔袭千里,是来这里攻打北匈奴的郅支城!”   现场一片寂静。   然后轰然作响,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惊弓之鸟的表情,尤其是那几个立在一旁的匈奴兵,更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这些年,他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日子过惯了,完全失去了草原民族的该有的彪悍之气。安逸生活导致他们养成了怕死的习惯。更何况燕幕城的名头早已在整个北匈奴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晓。   ……   “你是燕幕城?是为了救我们康居马努亚克的大汉一剑客?”   巴依老爹难以置信,语气三分惊吓七分惊喜。   燕幕城微微一笑,点点头。   现场又再次安静下来,原来这汉人就是几个月前把北匈奴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个燕幕城,听说为了救一个康居人,居然夹持了郅支单于用于交换人质,实在是一身都是胆!   “燕…燕大侠。   众人齐齐跪了一圈。   这敢于硬怼那个如狼单于的猛人,今天领着大军前来,莫非是上天看他们太苦了,所以来派燕大侠来拯救他们!   巴依老爹老泪纵横。   “燕大侠!救救我们!救救康居!把匈奴这些豺狼从我们家园赶走!”   突然有年轻的牧民高喊。   在一阵迟疑之后,几乎所有的康居人都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仁义之师   感如春风拂面。   感受到燕幕城脸上坦荡的善意,再加上村外的大队军马始终保持秋毫不犯的姿态,牧民们渐渐把心放了下来。   投桃报李,他们纷纷从自家帐篷里拿出上好的奶茶和牛羊肉,要款待燕幕城和军队,但是被燕幕城一口回绝,他对牧民们团团拱手道:“大家的好意,联军心领了,但是我们军令如山,沿途绝不能受乡民馈赠更不会抢夺村牧民的牛羊财物!”   众人俱都一愣一喜。   “燕大侠高风亮节,那喝上一碗奶茶总使得!”巴依老爹乐呵呵将奶茶硬塞到燕幕城手里,然而燕幕城又笑着推了回去,朗声道:“多谢老爹,一碗奶茶固然不打紧,可是我若是带头坏了规矩,那么上行下效,军纪必然涣散。”   牧民一片震惊,续而眼泪汪汪。   他们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爱民如子的军队,这样的军队是仁义之师啊!替天行道,一定能打胜战!   ……   在牧民们的欢呼声中,燕幕城策马用绳子牵着十个匈奴士兵回到自己的队伍,郭野月脸一黑,挥鞭指着燕幕城的鼻子:“姓燕的,你也太矫情了吧,人家主动送上门的东西,你不要,我们要!”   燕幕城笑而不答,自然有人替他回话。   果然身边的陈风咳咳道,“野月,我们行军打战,必须严明军纪,这次出征,都护府严厉下令,军队不得沿途骚扰洗劫百姓,违令者斩首示众!另外除非有最高统帅许可,任何人不得接受百姓馈赠。”   郭野月吃惊地张大嘴巴。对她来说,这些规矩简直不可理喻,她嗤笑一声:“你们汉人都是一群傻帽,又不是抢,别人主动送上门,干嘛不要?”   郭野月原本就是山寨里的女强盗,以打劫来往的西域客商为生,现在山寨信守对马努老爹的承诺,不再干那些勾当,可是骨子里霸道的个性依旧存在。   陈风看见七国中几个国主和校尉都用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自己,无语尴尬,刚想开口,就见赵如刀用马鞭轻轻敲了一下郭野月的背,“野月,你看这里的牧民衣鞋都有些破旧,年轻的男人也都个个瘦骨嶙嶙,显然被匈奴人压榨得不轻,你忍心要他们牙缝挤出来的食物?”   郭野月被说得面红耳赤。   ……   风吹着旗帜呼呼作响。   七千人静静伫立在草原。   “燕大侠,你不说是突袭吗?为什么在离郅支城三十里外就停下来。”   精绝国女王乌舒雅策马走了过来。她今天银装素裹,腰插一柄银色的弯刀,一身交织着贵气和英气,令人不敢直视。   燕幕城微微叹口气,“陛下,郅支城共有三重,两重木城,一重石城,易守难攻,我们北部联军还没抵达,如果以我们不到一万兵马贸然出击,恐有不妥。”   “那还突袭个屁呀?我们这么多人呆在这里,迟早会被匈奴人发现,说不定对方先打过来。”郭野月翻个白眼道。   陈风一阵无语,咳咳再解释,“不会,郅支单于生性多疑,在没弄清我们的虚实之前,绝不会主动出击,我们原来指的突袭的意思就是,不要让匈奴人得到风声,提前弃城而逃,这里是他们出城必经之路,我们守在这里,在事态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会龟缩在城里,不会冒险出击。所以,我们先期目的已经达到。”   “那北部联军何时过来?不是约好今天吗?”一旁的胡去来王瓮声问。   “是约好今天,现在是中午,还有时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如果入睡之前,北部联军还没有赶来,那么陈风明日就带一队人沿途北上打探消息。”燕幕城沉吟着回复。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也开始微微打起鼓来。   陈汤那里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第一百六十五章 猪与狼   夜草原的夜,空旷寒冷。   晚风刮得帐篷发出如刀破鱼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刺耳,篝火熄灭之后,4千人沉入了梦乡。   一顶帐篷内,身边郭野月鼾声如雷,再加上心事重重,让赵如刀一直无法入睡,她披衣起身,一掀开帐篷,仰头就看见繁星满天,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痴痴看着,身影在星光下芳姿绰约,记得小时候最喜欢仰躺在奶奶怀里数星星,总在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像嫦娥仙子那样,凤舞九天之上。   一片悠扬的笛声隐隐约约。   这笛声她在山寨中也听过,在静夜里分外低沉又轻灵,仿佛是一团梦,在夜空中不停凝聚又散开。   走出营外,就看见燕幕城盘腿坐在山坡,闭着眼睛吹笛,和这草原的夜色融为一体,这个男人有时是个谜,而自己却只是一个看客,永远无法解开。   想到这里,赵如刀心中一酸,刚迈出的几步,又悄悄退了回来,叹息了片刻之后,返回自己的帐篷。   ……   这首马努老爹教授的思乡之曲,看来自己已经颇得其中三味,燕幕城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身后又脚步声传来。   他收笛而立,转身看见陈风和风雅城连决而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半夜了。”陈风神情凝重,“北路联军一定是出了事,“燕大哥,我等不到明天,现在就带人出发,风兄和我一起去。”   “望燕兄明早和敝国女王打声招呼。”风雅城含笑抱拳一躬。   燕幕城伸出双手搭在这两人肩头,沉声道,“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二人相视一笑,点头而去。   ……   伫立良久之后,燕幕城去看望今晚负责巡夜的马努老爹一帮弟兄,可巧巴图尔和耿烟子匆匆向他走来。他们神情严峻,脚步三步并两步,仿佛有什么急事。   “燕大侠,军营东方发现一队匈奴骑兵。”巴图尔沉声道。“他们一直在附近窥视,来者不善。   “有多少人?”燕幕城心中一凛,没想到北匈奴这么快就察觉到联军的存在。   “大约四五十人,要不要将他们拿下?”耿烟子挥动手里钢叉。   燕幕城一摆手,“算了,他们要看,就让他妈看个够,我们静观其变。”   巴图尔和耿烟子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忐忑,不禁问道,“如果匈奴人看见我兵少,明日大举来犯,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们过来,我们就撤,他们回城,我们又回来,总之在北方联军尚未到来之时,我们绝不会正面硬拼,牢牢守着他们,不要让匈奴人跑了就行。   对,到时再围城打狗!耿烟子一拍大腿,虽然心里对燕幕城这种作战思路感觉不太爷们,但是细细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   燕幕城斜斜伸了个懒腰,突然问,“你们身上有吃的没有?   巴图尔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饼。燕幕城结过刚想张口,一股汗味扑面而来,他慌不迭塞回巴图尔,惹得他二人哈哈大笑。   ……   三十里外,郅支城。   皇宫大殿,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北匈奴政权所有高管都在半夜睡梦中被烟鹰卫叫醒,以至不少人都是蓬头垢面,衣冠不整。   来到大殿之后,却看见台阶上空无一人,正在面面相觑间,突有烟鹰卫奉郅支单于之命,请各位王公大臣去狼窖。   众人吓得腿都一摆,睡意全无。   狼窖可是一人见人怕是所在,听说主上经常在用人肉喂狼,那么深更半夜,叫各位大臣去狼舍做什么?是不是有哪一位同僚被单于惦记上了,来个杀鸡吓猴。   想到这里,众人都战战兢兢。   一路硬着头皮走到地窖。   一股扑鼻的血腥直灌他们的肺部,不少人弯下腰,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在前方火把指引下,众人一路蹒跚着走过一扇铁门之后,眼前一幕又吓得惊呼起来,偌大狼窖,被十几个根熊熊燃烧的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有两个人静立在围栏之外,看着一大群来围栏内撕咬猎物。而猎物赫然是一个人,那张脸虽然已经被狼撕去半边,但所有人都认得这人正是烟鹰卫代都侯费通,几个王公大臣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背对他们的郅支单于缓缓转过身,一声狼眼,带着残忍的笑意,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群臣惊慌着后退。   单于停下脚步,阴森森开口,“就在今天午时,南部西域楼兰、婼羌、精绝等七国居然派大军驻扎在离城三十里外。”   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丝讥讽,“而这发生在我眼皮底下的事,我居然晚上才知道,你们说作为收集情报烟鹰卫的都侯费通该不该死?”   军队?群臣面面相觑,脸上难以置信,这七国加上起来,兵力不过数千人而已,他们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来打匈奴?   想想实在匪夷所思。   ……   “今晚连夜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开始,所以人都要做好战斗准备,你看你们的熊样,腰上长满了赘肉,家里的刀是不是早就生锈了。”   郅支单于缓缓走到狼圈栏杆处,看着眼前那一群桀骜不驯的野狼在嘶吼猎物的手脚,心里竟然有一些小小的兴奋。   “我今天之所以把你们带到狼窖,就是希望你们重新恢复我们的勇气和血性!”   郅支单于声音开始激越,“这几年安乐日子,让你们贪图安逸,一年下来,恐怕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吧”   这番话让大臣脸颊发烧,肚子大的急深呼吸收腹。这几年由于筑城而居,不再过祖祖辈辈在草原的四处迁徙的生活,使得他们的日子倍感滋润。   别说握刀,就连骑马也是一年几次而已,所以不少人都中年发福。   郅支单于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狰狞,他再次开口道,“从今日开始,大家都要行动起来,以前是一头猪,现在我要让你们变成一头狼。”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奈   群臣散去,已是凌晨时分。   就连狼舍里的狼也各自回笼安打盹,整个狼窖寂静无声,灯火通明下,只有两个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一位是西域最有野心的君王。   另一位则是西域武功第一人。   作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两个人,此刻的表情却是异常严峻。   单于脸上早已无往日夜夜欢歌酒肉流连的表情,换之以狼一般犀利的眼神,整个人的气质就像一匹嘴尖滴血的独狼,令一旁默默伫立的贺拔峰暗自诧异。   他原以为单于在酒色中已经消磨了奋力一扑的斗志,看今单于教训群臣的言语和此刻的表情,就知道昔日纵横草原的勇士又回来了。   ……   “贺拔峰,这件事你怎么看?”郅支单于转身沉声问,盯着贺拔峰的眼睛。   贺拔峰微微低头,沉吟片刻道:   “主上,这七个国人口加起来不到十万,军队人数不满5千,居然敢主动进攻北我匈奴,一定是西域都护府在幕后主使,否则他们既没有这个胆量,更没有这个能力。”   “不错,和本单于想得一样,他们冒着被灭国的风险,竟然敢联手对抗我们,显然有大汉作为靠山。”郅支单于摸着下巴,缓缓踱步。“早在月前就有我们安插在乌垒城的斥候回报,西域都护府有所异动,前日才派赫连阴北上去打探消息,看来果真是冲我匈奴而来。”   听到赫莲阴的名字,贺拔峰眉头一挑,他突然单膝下跪,“主上,如此来,他们必然有大部队跟进,不如趁他们大队人马尚未抵达,微臣想明日就领一队人马杀过去,以震国威。”   郅支单于停下脚步,看了他几秒,伸手扶起贺拔峰的肩膀,微微摇头,“据那个甘延寿平日最爱读孙子兵法,不定他们的大部队早就在附近埋伏,以这几千人为诱饵,等我们出城,随即掐断回城的路线,将你们包围击杀。”   贺拔峰沉声道,“主上,这个微臣也考虑过,但据打探消息的黑鹰卫骑兵队回报,这几千人马是孤军,方圆十里之内,并没有发现其他部队,所以……”   话未完,就被单于打断。   “哼,黑鹰卫,他们现在做事就像一头无头苍蝇,先是伊昆失踪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昨日别人快到家门口,他们晚上才知道,原来铁弗在的时候,他们还是本单于的眼睛,现在这眼睛瞎了!你让本单于还怎敢相信这一群瞎子!”   郅支单于目光阴沉,咬着牙嘶吼一声,“铁弗,呼尼毒,我的左膀右臂都死在燕幕城手下!坏了我多少好事!贺拔峰!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这个不知高地厚的汉人给我活捉回来!”   贺拔峰垂首:“微臣尽力而为!”   正在话间,侍卫领着一名探马匆匆赶来,探马跪下回道:“大单于,大都尉,属下现在查明,这西域南部七国,共有人马4000余人,其中来了三国的国主四个领军校尉,还有月刀寨也来近100名女兵,为首的正是赵如刀……”   “什么?月刀寨也来人了?”   郅支单于和贺拔峰对视一眼,心里一惊,月刀寨在他们眼里固然无足轻重,但是燕幕城就在月刀寨,那么燕幕城……   正在沉吟间,果然就听探马接下去回到,“大单于,大都尉,这只联军统帅正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郅支单于咬牙沉默不语。   贺拔峰却露出一脸喜色,仰头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来得好!”   探马走后,郅支单于轻叹一声,盯着贺拔峰的眼睛,“你现在究竟有几分把握能用武力击败他?”   “千招之后,微臣定能取他首级!”贺拔峰立刻回应,语气十分坚定,“明微臣就单骑出城,在下人面前邀燕幕城堂堂正正一战,好让西域各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西域第一人!”   “单骑出城?”   郅支单于显然并没有被贺拔峰的忠勇和豪情打动,他有更深一层的考虑,目光与贺拔峰交汇在一起,叹然道,“这个本单于不能答应,就算你下无敌,可是如果汉人有重兵埋伏,恐怕你也有去无回,本单于绝不能冒这个风险,你现在是我唯一的臂膀,不能有任何闪失。在我心目中你比100个阏氏还重要!”   贺拔峰还想解释,却被郅支单于用手势止住,只好深呼吸,默默将要的话吞咽进去。他欣赏郅支单于雄心壮志,但对郅支单于的多疑犹豫的个性也是深恶痛绝,只能垂首暗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兵临城下   一在忐忑中度过了一个煎熬的晚上,燕幕城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如果北部联军出了状况,不能及时抵达,那么南部联军唯一选择就是撤离,但是这七个国家日后必然会遭到北匈奴的疯狂报复,一定是亡国灭种的惨烈结局。   想到这里,他心沉到谷底。   到时,自己也只能尽全力替他们抵挡,唯有用自己的生命才回报他们的信任。   ……   草原的清晨依旧寒冷,苍穹不见一丝蓝色,更没有日出的痕迹,燕幕城走出帐篷,天边灰蒙蒙一片,令人心情倍感压抑,他仰头深吸一口气。身侧传来一个声音,“你昨晚没睡?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一个深紫色衣裙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小心翼翼端着一个食盘,有热气腾腾的白色羊奶和一张金黄色的卷饼。   晨风中,夏曼古丽俏生生伫立,笑容和裙摆一样在草原上飞扬。   燕幕城微笑接过奶茶,闻了闻,一股扑鼻的清香,他还没有喝就咽了一口口水,惹得夏曼古丽噗嗤一笑,“馋猫!”   “来,笨蛋,外面风大,到敞篷里慢慢吃撒。”夏曼古丽轻声细语。   她把燕幕城拉扯进敞篷,刚盘腿坐下来,就听见连绵不断的马蹄身越来越响,燕幕城脸上惊喜交织,快步冲出帐篷,就见巴图尔急吼吼跑过来大喊,“燕大侠,陈风他们领着北部联军到了!”   巴图尔此刻的表情就像鲜花怒发。   燕幕城站定脚步,闭上眼深呼吸,心头一块重石瞬间滚落下来。   领着众人快走出军营外,在草原和长天交界一线,黑压压的人潮一眼望不到边际,马蹄扬起的风沙如风暴席卷大地。   这盛况令人喜出望外。   燕幕城心潮起伏,感觉整个人都在燃烧,身边乌舒雅女王、胡去来王和楼兰王等人个个热泪盈眶,天知道昨晚他们是怎么挨过的,因为从决定出兵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抵押上了他们的明天和所有国民的性命。   这一刻,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   ……   一小队人率先疾驰过来,燕幕城远远就听见陈汤爽朗的笑声。他身后跟着的是陈风和风雅城,另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想必是北部联军的高层。   燕幕城领着众人快步迎了上去,突然一骑从陈汤身后策马斜冲出来,人马未到,一个巨锤凌空向燕幕城飞了过来!   这突如起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骇呆,那个扔锤的大汉,是个国字脸两目如电的汉人,莫非他和燕幕城有仇?   燕幕城身子微微一闪,铁锤贴着他的脸滑落,就在落地的瞬间,燕幕城脚尖一挑,将锤子抄在手中。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众人暗暗喝彩。   ……   燕幕城在马下执锤而立,与马上的那个国字脸不卑不吭地对视。   “在下燕幕城,见过都护甘大人!”燕幕城对马上来人抱拳施了一礼。   嘶……   身后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这个浓眉锐眼的国字脸就是大汉王朝在西域的最高军政长官——西域都护府都护甘延寿。但是听说此人爱民如子为人宽厚,是一名传说中的儒将,怎么今日一见面就想打人?   几个国主面面相觑。只有陈汤和北部几个国主一脸笑意地看着。难得看到甘延寿有如此放肆,居然都在站着看热闹。   “哈哈,大汉第一剑客,果然气度非凡!”国字脸由衷赞道,   甘延寿翻身下马,伸手接过铁锤,燕幕城刚想寒暄,他又是一锤挥来,直接攻击燕幕城的腰部。   “我要看看你的武功如何?”甘延寿笑道,一边说一边对着燕幕城左挥锤右挥,一时间居然让燕幕城有些手忙脚乱,四周之人看得目瞪口呆。   看见夏曼古丽紧张地转过脸去,燕幕城轻哼一身,突然不再躲避,一脚踢在铁锤上,不料甘延寿身子纹丝不动,燕幕城心里有些惊讶,因为刚才那一脚,几乎是尽全力,就连贺拔峰也要后退几步。   就在这一愣间,甘延寿出手如风,抓住燕幕城刚想收回的脚尖,肩膀向燕幕城怀来一推,一只手突然将燕幕城拦腰抱起来,仅一是只手,就把燕幕城举过头顶,然后像抛锤子一样,抛向人群。   众人惊呼着躲开,燕幕城在空中一个华丽的转体动作,稳稳落在地上。他脸色不变,看向甘延寿一挑大拇指:   “甘大人果然是大汉第一力士,一只手就能把在下举起来,佩服。”   燕幕城说这话时,发现彼此之间此刻完全没有了陌生感。   “陈汤说得没错,以你的身手浪迹江湖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代表西域都护府邀请你,加入都护府,为国效力!”   燕幕城笑容收敛,抱拳回复,“大人一片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只是燕某闲云野鹤惯了,不愿受拘束,但是国家有难之时,燕幕城也绝不会置之度外。”   甘延寿和赶来的陈汤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叹息。   “来,向你介绍一下北部联军的各位国主和太子。”甘延寿立即换了个话题。   在迟到一天之后,甘延寿和陈汤终于来了,带来了五位国主三位太子以及42000人。   燕幕城大喜过望,这洋西域南北十五国的联军人数合计近五万人!   两军汇合,双声雷动!   声音之大响彻了整个康居草原。   ……   白底蓝边的军营大寨,十六面旗帜迎风招展,之前的欢呼声,让此刻的军寨大营显得异常安静,   一场战前会议正在召开。   会议由西域都护府校尉陈汤主持,与会人员有都护甘延寿,西域十五国代表还有燕幕城和赵如刀。   会议从清晨一直开到下午才结束,走出营帐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洋溢着必胜的信心,发光的眼神就是夜空的明星。   在简单的午饭之后,联军的最高统帅下令,大军拔寨在离郅支城3里处安营,翌日上午发起攻城之战!   消息传回郅支城,整个北匈奴举国震惊,上上下下无不风声鹤唳。   自从来到西域之后,都是他们北匈奴攻打别人,四处攻城夺地好不威武,没想到今天居然也会被人兵临城下。   ……   郅支城,皇宫大殿。   郅支单于挥刀对着文武百官怒吼,来来来!放马过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决战郅支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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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战郅支城(二)   面对贺拔云意料之中的回复。   郅支单于脸上看不出喜怒,对贺拔云私自与燕幕城的谈话内容也丝毫没有探究的兴趣,有众人在场,贺拔峰也只能狠狠瞪了贺拔云一眼,贺拔云无视众人复杂的目光,默默退到一边。   郅支单于深深看了贺拔云一眼,然后转头对贺拔峰一笑:   “羊肉送上门,不吃就浪费了!”   ……   太阳开始升起,一片金色的阳光照在郅支城头,也在照在单于金闪闪的盔甲之上,他这身金甲其实有上百年的历史,它的一任主人,就是打得大汉开国皇帝刘邦落荒而逃的冒顿单于。   他这一生也是以冒顿单于为榜样,冒顿单于是匈奴历史上著名的狠人。   冒顿单于不仅强势击败大月氏,取得河西走廊,还一直有吞灭大汉的野心,为了夺取单于宝座,他不仅命令自己的手下用箭射杀了自己的阏氏,还亲手弑杀自己的单于父亲。   郅支单于从他这位著名的祖辈身上不仅学会了贪婪的欲望,更学会了视亲人如草芥的残忍,   让汉人兵临城下,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不过换一个角度,对自己而言,也是一举消灭大汉在西域有生力量的机会,而且自己有坚城为后盾,可攻可守,站了地利的先机。   ……   巨大的号角吹起。   贺拔峰领着一队黑衣黑甲的匈奴骑兵鱼贯而出。越过三重门,伫立在郅支城前,这是匈奴最精锐的黑甲骑兵,曾在西域战场上以一千人横扫八千乌孙兵,从那一战起,西域各国骑兵无不闻之色变。   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男人七岁就必须学会骑马,否则一定会被族人耻笑。   一股彪悍的杀气如狂风袭卷而来。联军里的乌孙和楼兰等国的骑兵脸上都露出窒息之感,身下的战马发出哀鸣的嘶叫,让领兵的乌孙太子和楼兰、温宿等国的国主脸上一片尴尬。   “玄甲骑兵出列!”   伴随着陈汤一声高喝,一对汉人骑兵从队伍中脱颖而出,不多不少,也刚好一千人,清一色的红色战马,个个神情凛然,手执汉军著名的环首战刀,红衣玄甲,头盔上的鸟翎在晨风中猎猎发扬。   他们自信的眼神和整齐的军容,立刻令联军之前的仓皇气氛一扫而空。   郅支单于手撑在墙头,微微皱眉,什么时候汉人的骑兵也有如此气势?   ……   贺拔峰仰头厉笑,“来地好!”   棋逢对手打起来才过瘾,自从赤谷城一战后,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在马背上打过大战,今日就战个痛快!   他策马上前,卷起一片风尘,在两队人马中心线位置停了下来,将手中铁棒指向联军方向,大喝一声:   “燕幕城!出来一战!”   燕幕城笑了笑,意料之中,自己是大汉第一剑客,只要当着天下人面击败自己,一定会严重挫伤联军的士气。   自己绝不能输!   同样,贺拔峰也输不起,以为他是西域第一高手,北匈奴最后的脸面,如果他输了,对北匈奴军队而言,也是一次对军心和气势严重的打击。   燕幕城昂起头,正想策马而去却被甘延寿伸手拦住,他对燕幕城微微一笑,“西域第一高手呢,我也在西域,没跟我交手过,他这个第一高手就是徒有虚名。”   甘延寿是个奇人。不仅如项羽在世,是大汉力拔山兮的第一大力士,也是大汉第一轻功高手第一跑步高手,据说能一步跨跃凉亭,令人匪夷所思。   不仅如此,武功也深不可测,一手大锤舞得出神入化,令人目不暇接。   燕幕城见是他,也不好反对,只是轻声提醒:“贺拔峰除了棍法了得外,轻功和拳法也是当世一流,都护多加小心。”   陈汤也上前嘱咐道,“君况,贺拔峰绝非浪得虚名,你要量力而行,打不过千万不要逞强,输在他手下不丢人。”   “子公放心,一切以大局为重!”甘延寿正色回道,控马徐徐而出。   “你是何人?我贺拔峰不杀无名鼠辈!”贺拔峰收棍喝道,声如霹雳,其实明知故问,就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大汉甘延寿是也!   甘延寿举锤回敬一声,声如空中惊雷,完全把贺拔峰的声音盖住。 第一百七十章 决战郅支城(三)   坐下的大宛良马一声长鸣,贺拔峰如棍花舞动,冲了过来,甘延寿大刀金马,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就像一艘小船坦然面对汹涌而来的惊涛骇浪。   转瞬来到跟前,贺拔峰大喝一声,一记秋风扫落叶,铁棍横抡甘延寿的腰部,一旦击中,甘延寿必如碎石滚落,   铛一声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响!   声音突又戛然而止。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甘延寿仅凭单手一锤,就将那雷霆一棍阻挡在身体之外,连人带马纹丝不动。   这惊人的臂力令高墙之上的郅支单于为之心惊动摇。他身边一众官员更是惊呼出声,他们都知道贺拔峰力气骇人,曾经徒手撕狼,但没想到他双手一棍居然被这汉人一手一锤就挡住。   贺拔峰脸上不惊反喜,赞道:“果然是大汉第一力士!”   他大笑收棍,突然双腿夹马,马长嘶一声,上身拔地而起,扬起锋利的双蹄直接向甘延寿的马踢来!甘延寿右手猛勒缰绳将马身华丽漂移,右手一锤,狠狠砸向对方马蹄,而此刻贺拔峰以棍为剑,闪电般戳向甘延寿的胸部。   电光火石,甘延寿改变锤子的方向,和铁棍再次撞击在一起!“嘭”然巨响,他连人带马差点被欣翻在地。   不是他不行,而是他的马在对方气势如龙的逼迫下,失去平衡。甘延寿身子在剧烈摇晃中,弯腰用锤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形,显得颇为狼狈。   匈奴骑兵举刀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汉军气势顿时一矮。   城墙上,郅支单于突然吩咐一名亲卫上前,耳语一番,亲卫随即快步跑下石阶,冲出城外,直奔贺拔峰而去。   沙场,贺拔峰和甘延寿激战正酣,空中响彻金属碰撞声。一锤一棍间,都扣动对垒两军的心弦。   甘延寿越战越勇,之前因为自己的坐骑被对方的马夺了气势,所以刻意贴身紧逼,三锤中倒有一锤是砸向对方的马匹,弄得贺拔峰郁闷不已。   不过他很有耐心,甘延寿即使力大无穷,但他手中的大锤每一次挥动,都消耗不少力气,而自己棍法大开大合间又空灵尖锐,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他正想抡棍劈向甘延寿右肩,突听有人大喊,“大都尉,单于有口谕。”   贺拔峰铁棍停在空中,冲甘延寿哈哈大笑,“甘都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和你一仗,真是过瘾之极!”   甘延寿喘息笑道,“我也是,请便。”   双方脸上带笑,话语又十分客气,令人难以想象,因为这更像一对朋友在切磋武艺,而非敌人。   贺拔峰策马来到那个亲卫跟前,亲卫深深看了甘延寿一眼,和俯身马下的贺拔峰一番耳语,贺拔峰微微皱眉,不过没有多说什么,驱马返回战场。   他一去一回,也给了甘延寿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马术和招式确实比贺拔峰略逊一筹,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力气,可是每一锤,都消耗大量体力,100招过后,自己必败无疑。   不过,为了尽可能消耗贺拔峰的体力,给燕幕城制造取胜的机会,甘延寿决定自己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但是事情并没有甘延寿想象中那么发展,之前耐心和甘延寿周旋的贺拔峰重新回到场地后,突然加快节奏,攻势如疾风暴雨,但更令甘延寿暗为吃惊的是,虽然招式比之前越发凌厉,可是进攻目标不再是自己的头胸等要害部位。   甘延寿立刻明白,对方是想活捉自己!自己是主帅,如果被对方擒获,那么我方必然陷入无可挽回的被动局面,在正常情况下,既然识破对方的意图,甘延寿就应该徐徐退出战场,但他有更疯狂的想法,既然对方意图活捉自己,那么自己不妨放开手脚,不求防守,肆意进攻!   一念至此,甘延寿手中的大锤,招招都是和对方同归一尽的气势,或砸或劈或撞,如风中滚动的巨石,围绕着贺拔峰不停地旋转击打。   果然因为投鼠忌器,不能伤了甘延寿性命,必须活捉,此刻的贺拔峰就像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一时间节节败退。   这回联军士兵神采飞扬,声浪一浪比一浪高,匈奴骑兵则是偃旗息鼓,他们没想到燕幕城都没出手,自己的大都尉就被对方的主帅逼得手忙脚乱。   不过,在全场欢呼声中,唯有一人神情不喜反忧,此人正是燕幕城。   他是联军中唯一和贺拔峰交过手的人,自然知道贺拔峰实力超绝,虽然甘延寿武功一流,可是这样的打法破绽很多,几乎都是不要命的疯招,令燕幕城不解的是,贺拔峰居然故意视而不见,   究竟意图何在?燕幕城陷入了思考。   不好,燕幕城突然策马冲过去,他即刻明白对方是想活捉甘延寿,而甘延寿像是明知这点所以为所欲为,可是这也未免太过冒险,万一对方改变心意,不想活捉而改为击杀,那么甘延寿就凶多吉少。   事实也是如此,在甘延寿疯狂地进攻之下,贺拔峰突然发现,自己活捉一个武功仅比自己弱上一筹的人,绝非易事,而且看情形甘延寿已经识破并在利用自己的意图,反而使自己陷入了被动。   看来是主上高看了自己,又一眼瞥见燕幕城打马冲了过来,心念电转,既然难以活捉,那么就地杀了他!   甘延寿并没有示意到贺拔峰的转变,依旧疯狂地挥锤击打,这时胸部空门大开,贺拔峰以棍为剑,闪电般捅过去!   嘭的一声。   甘延寿护心镜凹了进去,嘴里鲜血飞溅,整个人凌空翻落马下,贺拔峰双腿一蹬,腾空而起,举棍劈向甘延寿的头颅,甘延寿身子本能一滚,嘭!地面被铁棍砸出一个恐怖的小坑。   贺拔峰又是一棍袭来,这次甘延寿由于胸部受伤,再也来不及滚动,眼看就要毙命,呼啸的棍风在距离甘延寿脸部一寸之距,硬生生停止。   现在可以活捉!贺拔峰改变主意,他伸手抓向甘延寿,这时一道白光射来,在贺拔峰掌缘擦出一道血花后,钉在地上嗡嗡作响,是燕幕城的青锋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决战郅支城(四)   剑到人到。   燕幕城直接从马上一跃而出,右脚腾空直踢贺拔峰的面门!贺拔峰身子向后倾斜45度角,同时一棍横扫燕幕城的脚踝,燕幕仿佛料到他这一招似的,左脚突然一挑,贺拔峰手中的铁棍斜飞了出去。   这回两人手里都没有了武器。   贺拔峰退出一丈之外停了下来,歪头扭了扭颈椎和手腕,发出清脆的骨骼声,哼然笑道,“燕幕城,果然后会有期。”   燕幕城没有理他,伸手把甘延寿扶了起来,“甘都护,你没事吧?”   “没事。”甘延寿刚想挤出一个笑容,嘴里又飞溅出一口血花。   这时陈汤已经赶来,从燕幕城手中扶过甘延寿,一脸哽咽之色,哑声道,“君况,你这是……”   长叹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哭什么?骨头没断。”甘延寿瞪着陈汤,看向燕幕城,尽在不言中   ……   看着两人蹒跚的背影,燕幕城热血上涌,他又何尝不知,甘延寿是在用生命去冒险,尽可能消耗贺拔峰的体力,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胜机。他安静地走过去,拔出斜插在地上的剑,指向贺拔峰,“请!”   不能给贺拔峰喘息的机会,否则甘延寿的血就算白流了。   请字余音还在空中回荡,燕幕城已箭步上前,一剑刺向贺拔峰胸口!   贺拔峰脸色平静,随着燕幕城的步伐后退,远看就像一对双人舞,在尘沙飞扬中翩翩起舞,凌厉又优雅。   夏曼古丽咬着嘴唇,捏着缰绳的手一直不停地抖着,阿娜尔默默看着她,把手轻轻搭在夏曼古丽的肩头。   贺拔峰退到铁棍处,脚尖一挑,棍如怒龙,朝燕幕城头胸腹点戳过去!燕幕城厉声一笑,不避不闪,直接出剑刷刷刷,三招都点在贺拔峰的棍尖。   针尖对麦芒。   居然把贺拔峰硬生生逼退一步。   胡汉联军齐声喝彩,毕竟燕幕城在兵器上占了劣势,可是却能以弱胜强。   城头的郅支单于瞳孔微缩,这是他首次见证大汉第一剑客的风采,没想到恐怖如斯,他手撑城墙,徐徐吐出一口气。   ……   贺拔峰神情不变,突然收棍伫立。伸手对燕幕城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燕幕城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刚才一番强攻,自己也要喘息片刻,于是反手收剑,静观其变。   贺拔峰转身大喝一声,“酒来!”   一名亲卫立刻快马奔来,将一袋酒抛向贺拔峰,贺拔峰一手抄过,自己却不喝,突然抛给燕幕城,哈哈笑道:   “和你打架,就是痛快!口渴思饮,你是客,你先请!”   燕幕城接过酒袋,身后传来夏曼古丽焦急大叫,“笨蛋别喝,小心有毒!”   陈汤也跟喊,“燕兄,小心有炸!你让贺拔峰先喝!   燕幕城充耳不闻,举起酒袋,一仰脖咕咚咕咚痛饮,一线通喉,香烈烧舌,不禁大笑地大赞:   “好酒!”   这一幕看得夏曼古丽和陈汤等人在愤怒惊恐中又不禁为他的豪气感动。   城墙之上,贺拔云屏息关注,嘴唇蠕动,显得异常激动和欢喜,燕幕城不愧位自己喜欢的男人,够胆!   郅支单于神情复杂,也被燕幕城的胆色折服,在生死决斗中,敢喝对方抛来的酒食,这份惊艳的胆色,单于自问自己做不到,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   是英雄,惜英雄。   贺拔峰伸手接过酒袋,神情肃穆,大口大口喝酒之后一甩酒袋,用惺惺相惜的目光盯着燕幕城的眼睛,   “燕幕城,你是我一生中唯一让我钦佩的对手!可惜!你不是匈奴人!   燕幕城收敛笑容,唏嘘长叹道:   “贺拔峰你看,我身后不仅有汉人,还有乌孙人,楼兰人,龟兹人,精绝人,车师人……我们汉人和他们亲如一家,汉人和匈奴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兄弟?用米酒换奶酒,为何偏偏以刀换刀以血换血?难道我们流的血是不一样的颜色?   贺拔峰低头暗叹,久久无语。   ……   良久之后,他抬头看向燕幕城,神情转为狠厉,哑声道:   “今生已矣,来生再做兄弟!”   燕幕城闭上眼,睁开后一笑,缓缓举起手中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如猛虎下山,几口烈酒让贺拔峰血液燃烧,手中铁棍舞如疾风向燕幕城席卷过来,燕幕城不得不退,但是退得章法有度,手中剑如一条巨浪里的游鱼,居然见缝插针,刺中贺拔峰握棍的右手。   一道肉眼可见的伤口,让贺拔峰劲力一松,在这刹那,燕幕城刷刷三剑,连续刺中了贺拔峰右臂,正想趁胜追击,大腿突然剧痛,被贺拔峰左腿狠狠踢中!   在众人惊呼中,两人踉跄地后退。   虽然同时受伤,但显然贺拔峰伤得更重些,夏曼古丽眼泪汪汪,想冲过去,却被赵如刀伸手拦住,沉声道,   燕幕城还能挺住。   而城墙之上,贺拔峰的双唇已经被咬住血来,强忍着一动不动。   ……   “贺兄,要不要骑马再战?”   燕幕城提剑,站直身子笑问。揉着自己的大腿,贺拔峰那一踢,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里面的肌肉已经青肿,多少会影响自己的步伐。   “好!希望你别后悔!”   贺拔峰撕裂衣袖扎在手臂上,霸气回复。他的体力经过和甘延寿与燕幕城一战,消耗太大,骑马正好可以节省体力。   而更要的原因是,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最擅长马战,他暗自冷笑,燕幕城实在是狂妄自大。   贺拔峰刚骑上他那匹大宛良马。   一道红色旋风就扑面而来,燕幕城的坐骑是一匹汗血宝马,果然如风驰电掣,燕幕城一剑扫向贺拔峰左肩。贺拔峰弯腰举棍一挑,不料却是虚招,噗嗤,燕幕城剑锋朝下刺中贺拔峰大腿。   贺拔峰须发奋战,提棍重重砸向燕幕城的马颈。   出现惊人一幕,燕幕城突然连人带马平铺于地,马肚贴地而马蹄呈现倒八字,居然在毫厘间躲过贺拔峰飞了一棍。   这个动作也把贺拔峰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坐在马上实现这个难度是何等之大,这需要骑士和马完全融为一太,心动马动,人马步调分秒不差。   神乎其技!   现场鸦雀无声,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头郅支单于和匈奴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吃吃地说不出话来。   ……   还没等贺拔峰缓过神,燕幕城人马起身,铛铛两剑,将贺拔峰手中棍再次挑飞出去,贺拔峰随即策马后退,转身疾驰,燕幕城紧跟其后。   今天真有眼福,看着西域第一高手落荒而逃的样子,联军战士欢声雷动。   十五国联军领头的国主、太子等人无不喜形于色,原本是带着三分信心七分忐忑,现在对打败匈奴的信心已然九分。   汗血宝马快如闪电。瞬间就要追上贺拔峰的大宛马,就在大宛马尾堪堪被宝马马头触碰的瞬间,大宛马突然翻身选转360度,贺拔峰居高临下,将全身之力积蓄在在右腿,凌空爆踢一脚。   他故意逃之夭夭,就是为了这一脚。   这一脚实在太快太突然!   猝然间,燕幕城身子本能前倾,嘭然巨响被贺拔峰踢中左肩,骨头碎裂,整个人像一个摔碎的茶杯飞了出去,扑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现场一片死寂。   ……   “燕幕城!燕幕城!”   夏曼古丽心胆俱裂地狂喊,被赵如刀和郭野月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郅支单于双手握拳,重重打在城墙,他喜形于色,仰头如狼嚎叫。   身边群臣欢声一片。   贺拔云眼泪夺眶而出,既为哥哥能赢感到欢喜,又为燕幕城感到心碎。   千里之外。   正在羊圈喂羊的蓝铃古丽,突然捂住心口慢慢蹲了下来。正在晒玉米的奶奶连忙撑着拐杖走来,扶起她,   “孩子,你怎么了?”   “奶奶,我没事。”蓝铃古丽缓缓站起身,眼睛有些失神地看向天际。   良久之后,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奶奶,从明天开始,我要每天在村口的那条小路上等他……”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决战郅支城(五)   清风漫卷黄沙。   战场一片肃杀之气。   贺拔峰静静看着趴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燕幕城,脸上不喜不悲。   城头的郅支单于眼神癫狂,心中几乎被狂喜淹没,这个世界上如果选一个他最痛狠的人,那么此人非燕幕城的莫属,燕幕城给他的痛苦,要让燕幕城百倍偿还。   不用亲卫下去传话。   他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城头,冲贺拔峰暴喝,“贺拔峰,把燕幕城带上来!”   声音响彻四野。   贺拔峰神情一凛,仰看城墙方向,他立刻明白郅支单于的意思,燕幕城应该只是昏迷过去,如果带回郅支城交到单于手中,他看过郅支单于惩罚对手的手段,绝对会让燕幕城生不如死。   英雄相惜。   燕幕城不应有如此下场。   ……   贺拔峰捡起地上的铁棍,他准备将燕幕城就地击毙,城上的郅支单于显然看出贺拔峰的用意,咆哮大喊,“贺拔峰,我要活的燕幕城!你怎敢不听我号令!”   此刻的郅支单于愤怒得像头狮子。   贺拔峰深呼吸,淡淡望了一眼城头,完全无视郅支单于的咆哮,提着铁棍,慢慢向燕幕城走去……   “让我过去”   夏曼古丽嘶吼着,状若疯狂,赵如刀和郭野月从左右两侧死死抱住她,郭野月怒吼一声,“你想去送死?”   “我就是去送死!”   夏曼古丽吼道,一口咬住赵如刀的手。   剧痛让赵如刀脸庞几乎扭曲,但她咬着牙,反而将夏曼古丽抱得更紧。郭野月大怒,在阿娜尔的尖叫声中,她一拳将夏曼古丽打晕过去!   赵如刀把夏曼古丽往郭野月身上一推,突然纵马冲出队伍,向贺拔峰方向疾驰,郭野月心胆俱裂,“大姐!”   赵如刀刚冲出队伍,坐下的骏马突然昂首长嘶,猝然停住,只见陈汤策马拦住去路,他一脸惨白,“你也想去送死?”   作为燕幕城的至交,此刻他内心是极度痛苦,甘延寿受了重伤,燕幕城生死不知,自己是联军唯一的领袖,否则他拼死也要将燕幕城抢回来。   可他不能,只能忍。   非但自己不能去,就是其他人也不该白白送死,所以他拦下赵如刀。   “我挡住贺拔峰,你去把燕幕城带回来。”赵如刀道,神情决然。   陈汤正在迟疑间,突然众人轰然大叫,“燕大侠,燕大侠起来了!起来了!”   陈汤和赵如刀惊喜回望,果然见燕幕城单手撑剑,在万众瞩目中缓缓站了起来,半边身子虽然颤抖,腰却挺得很直。看样子意气风华,丝毫没有萎靡之色。   联军发乎海啸般的欢呼声。   如风吹麦浪。   ……   “你左肩骨已碎,还能再战?”贺拔峰叹口气问,手里的铁棍轻轻转着泥沙。   由于肩骨碎裂,燕幕城整个左臂都无法抬起来,手无力地挂在肩头,在风中轻轻摆动,仿佛是一件空袖。   “我还有右肩,我还有右手。”   燕幕城居然一笑,用握剑的手擦擦嘴角的血迹,不得不说,刚才还是自己大意了,而且急于求成,所以吃了对方一记完美的回马枪,等会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贺拔峰,你是条汉子!”燕幕城朝城头的郅支单于瞟了一眼,之前单于的喊叫燕幕城也听到了。目光回到贺拔峰脸上,咳咳之后发出爽朗的大笑,“即便我只有一只手,也未必会输给你!”   “好!冲你这一句话,我不会留手!”贺拔峰厉声笑道,脚卷狂风,一棍横扫过来,燕幕城没有退,向前一个滑步,身子几乎贴着地面,棍风在头顶划过之际,一剑刺向贺拔峰的小腹。   这个角度匪夷所思,任何人都没想到燕幕城会用这个方式去接近贺拔峰,因为这一招极其冒险,如果贺拔峰变招更快,将横扫改为直劈,那么燕幕城的头颅都会被砸得脑浆四射。   不过,燕幕城实在太快,贺拔峰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只能瞬间收腹,同时抬腿踢向燕幕城握剑的手腕,呛一声剑如龙吟,剑被踢飞出去,而一柄袖剑噗嗤刺进贺拔峰的小腹,原来那长剑只是一个诱饵,真正的杀器却是燕幕城袖中的短剑。   但原本他可以插得更深,却仅刺入一指宽后,就及时抽回来。   贺拔峰痛哼一声,手中棍几乎把握不稳,捂着肚子踉跄后退着,燕幕城没有趁机补刀,而是安静地退在一旁。   “哥”城头传来贺拔云悲呼。   贺拔峰冲城头艰难地一摆手,示意mèimèi自己没事,这才盯着燕幕城的眼睛问,“你为什么收手?”   “不为什么,就当还你刚才的人情。”燕幕城笑笑,“现在轮到我说,你此刻肚子受伤,还能战吗?”   “战!”贺拔峰豪迈一笑。   ……   两人都受了不小的内伤,一个是左肩骨裂,一个肚子刺伤,等于回到同一起跑线上,燕幕城虽然只能动用一只手,可是精妙的剑法弥补了他体力上的不足。   激战正酣,双方兵马也在为各自的代表,摇旗呐喊,声浪一浪高一浪。   燕幕城斗志昂扬,用灵巧多变的剑术,将贺拔峰的耐和体力一点点耗尽……   燕幕城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在十几分钟后,由于贺拔峰体力没法跟上,在贺拔峰大腿的手臂上连续刺几剑。   一时间鲜血飞溅。贺拔峰由于腹伤在不停地渗出血花,这严重吞噬他的体力,让他整个脸色渐渐煞白起来。   在一番疾风骤雨之后,贺拔峰肩头又中了两剑之后,燕幕城突然停手,今天不打了,明天再继续。   说罢不等贺拔峰恢复,蹒跚而去。贺拔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言,燕幕城显然是在放自己一马,给自己一个喘息之机,因为任何人都能发现,在继续打下去,落败的肯定是贺拔峰。   此刻已然下午,不知不觉快到了黄昏,贺拔峰遥望天际,暗暗松了口气。他拖着疲惫的身体,鸣金收兵,陈汤也宣布众人明日再战。   ……   燕幕城回到队伍中,果然见赵如刀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扭头不去看他,陈风和躺卧在马车的甘延寿也是惋惜不已,而郭野月和巴图尔等人更是气得吐血,认为燕幕城疯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抓住,白白让贺拔峰逃过一劫。   唯有陈汤,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   这样的敌人值得钦佩,这样的战友更值得珍惜。   随队而来的军医紫月曼和陈汤急忙将燕幕城搀扶入帐篷,给燕幕城检查伤口,半晌之后,陈汤走出帐篷,向联军高层宣布一个喜讯,经过紫月曼精心检查,燕幕城虽然肩骨碎裂,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治愈康复,不会成为伤残人士。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军营,大家个个喜形于色手舞足蹈,燕幕城现在是整个联军的主心骨,只要他没事,胜利的天平就会像向联军方向倾斜。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决战郅支城(六)   一灯如豆。   贺拔云在用盐水帮哥哥贺拔峰清理伤口,盐水像刀一样啃食着贺拔峰的身体,贺拔峰脸上肌R微微抽搐,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贺拔云看在眼疼在心,嘴里恨恨道,“哥,主上也太狠心了,你受了伤,他居然连个御医都不派过来。”   贺拔峰赤L上身,端坐在椅子上,淡淡一笑,“都是些皮外伤,燕幕城下手不重,自己随便敷点药就好,”   “燕幕城”三个文字,令贺拔云眼神一跳,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早就说他人不坏,既然这么让你,那明天一战,可不可以……”   “不可以!”贺拔峰瓮声打断。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我知道你对燕幕城存着一份心,但现在我们和他是敌人,就算是亲兄弟,一旦各为其主,上阵厮杀,也只能你死我活!”   “但他今天明明……”贺拔云手僵在哥哥背上,激烈地抗议。   “难道我今天对他就是冷血无情吗?”贺拔峰淡淡道,看见妹妹不说话,接着道,“今天仅此而已,不仅是我就是燕幕城,明天一战只能有一个走出来。”   贺拔云突然蹲下身,抽泣着。   ……   大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贺拔云立刻擦干眼泪,站起身。   一名大内侍卫匆匆赶来,在贺拔峰面前单膝下跪,“大都尉,大当户,单于请你们即刻进宫!”   “什么事?”贺拔峰问,披衣坐起。   这名侍卫一阵闪烁,讪讪道,“属下不知,单于只是命你们即刻进宫。”   “你在门口等候,我们换上衣服就去。”贺拔峰沉声喝道,来人呐呐而退。   “哥,你白天当众抗旨,主上是不是要惩治咱们?”贺拔云皱起眉问,一边帮贺拔峰系上腰带。   贺拔峰脸色平静,“妹子,你多虑了,非常时期正是用人之时,主上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最多责骂两句。”   贺拔云垂下头,依旧忐忑。   ……   皇宫大殿,灯火通明。   文武百官战战兢兢立于阶前,偷偷打量在王座上似乎在瞑目打盹的郅支单于,以往看来,此刻的异常安静,往往意味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一个侍卫在殿外高唱,“右大都尉贺拔峰、右大当户贺拔云到!”   当这对在北匈奴赫赫有名的传奇兄妹昂然走向大殿,众大臣纷纷报以异样的眼神,有担忧,更多的是兴灾惹祸,而这一刻,一直闭目养神的郅支单于倏然睁眼,目光如狼。   堪堪跨过门槛,就被两名侍卫拦住,要求他们接下随身佩刀,贺拔云一惊,以前对自己兄妹从来是可以带刀面圣,但在哥哥目光的暗示下,她只好选择配合。   迎着众臣颇有些诡异的目光,贺拔峰心中冷笑,和妹妹贺拔云昂然而入。   一齐对着高坐于堂的郅支单于单膝下跪,行君臣之礼。   郅支单于扬手让他们起身,并且当庭踢座,贺拔云心里大安,因为他们兄妹是满朝文武中唯一坐着的两个臣子,看来主上并没有责罚的意思。   郅支单于笑容温和,“贺拔峰,你的伤如何?要不要叫御医给你看看?”   贺拔峰连忙起身回道,“主上,都是些皮外伤,不敢有劳御医大驾。”   “哦,皮外伤?可否脱下衣服,让本单于和群臣看看。”   贺拔峰眉头微皱,但还是慢慢将上衣当庭脱下,五六处敷药的剑伤在火把照耀下清晰可见,确实只是皮外伤。   “哟,果然伤得不重。”   郅支单于显然话中有话,语气依旧温和:“浴血沙场,大都尉不愧为国之栋梁,来人!给大都尉和大当户上酒!”   两杯鲜红如血的葡萄酒端了上来,贺拔峰和贺拔云伸手接过,迎着群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一饮而尽。   哐当!   两只酒杯碎落一地。   贺拔峰和贺拔云身子像两只暴风中的小船,在挣扎一阵后,轰然倒地。他们感觉全身骨头都软城棉花,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是他们的眼珠子。   群臣一片惊叫,乱做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一齐看向郅支单于,单于一动不动端坐在宝座上,表情淡定得令人毛骨悚然。   郅支单于一摆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他缓缓站起,离开座位,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贺拔峰兄妹倒地的地方。   兄妹俩眼睛睁着,定定望着郅支单于,心下顿时雪亮,酒里并没有毒,而是蒙汗药之类的麻醉剂,贺拔云一脸愤怒和不甘,而贺拔峰则是一脸淡然。   两人都无惧色。   郅支单于在兄妹身体边停下脚步,用一种爱恨交织的目光望着贺拔峰。   不过,这样的柔情只是一瞬。   果然站直身体,郅支单于的眼神渐渐冰冷,环顾众臣脸上,厉声宣布:   “贺拔峰兄妹,忘恩负义,私通敌国,在城外公然抗旨,从即日起,解除他们一切职务!打入天牢!”   群臣神情表现各异,有人闻之喜,有人闻之悲,更多人表现得内心慌乱,没有贺拔峰谁来,替他们打战?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决战郅支城(五)   初春的风依旧透着雪峰吹来的寒意。   寂静的军营,寂静的夜。   老兵们酣然入睡,而新兵默默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明天会是一场恶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也就是说,今晚或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个夜晚。   于是在某个角落,总会传来低哑的哭泣声,在晚风中就像一只呜咽的笛。   在燕幕城的营账内,夏曼古丽坐在燕幕城的床榻前,双目红肿瞪着坐靠在床头的燕幕城,半天都不说话。   “我挺好的,别担心……”燕幕城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微笑着开口。   “挺好个屁!”夏曼古丽咬牙切齿,“你那只手都快废了,你知不知道!”   “林长安的娘给我上了药,你放心。”燕幕城结结巴巴回复,脖子都缩了缩,被夏曼古丽的气势给震住了。   但夏曼古丽不给燕幕城任何辩解的机会,母狮一样咆哮,“燕幕城,明天你不准出去打!再断一条胳膊,我这个姐姐怎么有脸回楼兰见蓝铃!”   燕幕城闭上嘴。   “是不是?快说!”女人吼道。   燕幕城还是闭上嘴,始终不肯点头,气得夏曼古丽就要伸手去揪燕幕城的耳朵,这时帐篷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陈汤、赵如刀、陈风和乌舒雅女王等西域联军高层鱼贯而入,手里还提着食盒,显然都是来看望燕幕城的。   夏曼古丽收回揪耳朵的手,慌忙起身,把脸埋在烛光阴影中,不让人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可是当她回过神看到尾随在众人身后的郭月野时,不禁怒火中烧,立刻上前张牙舞爪,把郭野月吓得退了一步,看她那副怂样,夏曼又咯咯笑了起来。   ……   “燕兄,你安心养伤,明天我去应付贺拔峰,放心,我打不赢就跑,哈哈。”   陈汤朗笑着拍拍燕幕城的背。   身边的陈风补充道,“燕大哥,今晚我们在营外抓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原以为是奸细,却是一名叫开牟的康居贵族,他说匈奴人一来康居就占了他土地,还杀了他的父亲和兄长,所以对郅支单于恨之入骨,他今晚除了提出给我们供应粮草外,还特意向我们提供郅支城的情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据他说,匈奴人对外号称数万人,其实呢,整个郅支城,匈奴人总兵力不到5000!”   ”什么?燕幕城惊喜出声,不禁问道,“之前他们攻打乌孙,不是有6万人之多吗,莫非绝大多数都是康居军队?   陈汤哈哈大笑,“没错,匈奴人自视甚高,来了七年,还不肯与当地人婚配,所以人口就一直没怎么长,而且郅支单于自己犯蠢,杀了康居国公主,和康居老王彻底闹翻了,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郅支城就是一座孤城,没有外援。   他一把抓起燕幕城的手,“你看,我们5万对他们五千,10比1,胜券在握,岂是区区贺拔峰这一介武夫所能扭转?”   这话让躲在角落里的夏曼古丽心花怒放,这下燕幕城可以不必出手了。   ……   “甘都护伤势如何?燕幕城问。   陈汤笑容不变,“比你还伤得轻,就是胸前断了一根肋骨,还能骑马。”   “其实我可以的,既使是一只手。”燕幕城直起腰笑道,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陈汤独自面对贺拔峰。   “燕兄放心,打仗又不是单对单,我打不赢,就一窝人全上,反正我们人多势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个西域第一高手淹成西域第一咸鱼。”   “可是……”燕幕城还想再说。   夏曼古丽整个人燃烧起来,一把推开人群伸手揪住燕幕城的耳朵。   她已忍无忍。   ……   黎明,号角响起。   西域都护府和十五国联军振衣而出。   郅支城下,和昨日相比,匈奴军队阵营出现了新的情况,除了那1000人的黑甲骑兵外,还有近1000人黑甲步兵,手执一人高的铁盾,标枪林立。   汉人军营三将跃马而出。   分别是燕幕城、陈汤和甘延寿。   虽然燕幕城和甘延寿有伤在身,但骑马没有问题,作为胡汉联军的主心骨,他们的出现,能极大地稳定军心。   “君况,看来他们今天有备而来。”陈汤笑了,第一次看到匈奴人步兵出战,呵呵,有意思。   自从知道郅支城人马不到5千之后,陈汤的心态比之前放松不少。   “子公,不可掉以轻心。”甘延寿凝声说道,表情很慎重。   “奇怪,怎么没看到贺拔峰?”燕幕城目光来回扫视匈奴军队,意外地没有发现贺拔峰的身影,又眯眼远眺,在城头除了郅支单于等人外,也没有看到那张严峻的面孔,不仅如此,就连贺拔云的身影也没看到。   “哈哈,说不定是贺拔峰被燕兄打得伤势不治一命呜呼。”陈汤打趣道。   燕幕城和甘延寿没有说话,彼此对视一眼,都闻出了非比寻常的味道。   陈汤朝他二人点点头,呛一声拔出腰畔宝剑,策马飞驰阵中。   “贺拔峰何在?我陈汤来会会他!”他挥剑厉喝,一身银色铠甲,英气逼人。   郅支单于伫立城头,面带冷笑。   而身后群臣的表现,却是忐忑不安,匈奴最能打的人被关在天牢,不知主上今日派何人领军?昔日威风八面的呼尼毒、铁弗皆死于非命,而伊昆又神秘失踪,即使那个武功不怎么出彩的赫连阴也不知所踪,此刻的北匈奴一个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没有。   众人交头接耳,就连一向对贺拔峰心存怨恨的太子驹于赢也是忧心忡忡,暗怪父亲太不明智,为什么不等贺拔峰打完这一战,再治他的罪?   群臣也是如此设想,可是望着郅支单于桀骜的背影,谁都不敢上前谏言。   ……   陈汤微微皱眉,“莫非贺拔峰真应了自己刚才玩笑中说的话?”   他正想再次喊出贺拔峰的名字,就看见对方骑兵和步兵缓缓分开一条路,路的尽头走来一个人。   来人身材魁梧,大约四十左右,带着奇怪的鸡冠头盔,身上的盔甲也是和汉人匈奴人大为不同,不仅下身如裙,居然还裸露出手臂和腿。   这装束实在太奇芭。   联军士兵不禁轰然大笑。   燕幕城没有笑,他目光焦点集中在这人的眼睛上,此人鹰钩鼻上眼眶深陷,一双黑色眼睛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深渊气质。   陈汤的坐骑突然嘶鸣一声,竟然向后连退了几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决战郅支城(六)   这个公鸡头不简单。   陈汤勒马看向那个怪人,一脸凝重,他身下的坐骑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马,来自大汉第一马场大马营,却被吓得这副模样,可以见对方隐藏的杀气是何等霸道。   只见来人从马鞍上卸下一副圆形盾牌,手持一柄既像刀又像剑的武器,目光深邃,迈着沉稳地步伐向陈汤走来。   看见对方一手执剑,一手执盾,徒步而来,陈汤也翻身下马,执剑正要迎上,身后传来马蹄声,来的是精绝国主乌舒雅女王,女王策马来到陈汤跟前,深深看了一眼来人,在马上俯身和陈汤耳语一番,随即策马回到联军阵营。   “女王陛下和陈汤说了什么?”燕幕城语气平稳地问。   “我跟他说,这个人我认得,他叫奥卢乌斯,我年幼随着父王秘访西域腹地,途经安息时,在一个角斗场见过这人。他是大秦国克拉苏将军手下的一员虎将,十几年前克拉苏率领大秦军与安息交战,可惜失败被杀,而他也被俘虏,成为当时最有名气的奴隶角斗士,不想今日,竟然流落到了北匈奴。   燕幕城一声轻叹,他知道大秦离长安有几万里之遥,一代虎将居然沦落为郅支单于的打手。实在令人叹息。   此人恐怕就是北匈奴压箱底牌,不知道陈汤是否能应付得了?   ……   燕幕城正在暗想,却看一员女将策马冲出人群,弛缓陈汤,正是赵如刀,只见她走到陈汤跟前一扬手中的马鞭。   “陈校尉,让我来!”   赵如刀声到人到。   陈汤还来不及找借口拒绝,就见赵如刀翻身下马,徒步朝对方走去,陈汤嘴巴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言相劝。赵如刀是威震西域的大汉名将后裔,据说鞭法舞得太过狂野。   且让她试试?   如果不行,自己再上也不迟。想到这里,陈汤默默退出沙场。   ……   以往在交战中,如果出场的是个女人,那么无论是谁,都会倍感羞耻,而那迎面走来的大秦人,龙行虎步,在距离赵如刀丈之外,停下脚步。   “赵大当家,久仰!我叫奥卢乌斯,大秦人。”来人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令所有人惊讶不已,   赵如刀更吃惊的是,这个浑身弥漫着诡异气氛的陌生人居然知道自己的来历。这令她不得不谨慎。   看见赵如刀没有发言,其人发出沙哑怪笑的,“请!”   ……   请字说完,人已经欺身上前。双脚离地,手中大刀向着赵如刀左肩斜劈下来!赵如刀连退三步,云淡风轻地反击一鞭,如一条黑色的灵蛇,尖端几乎贴着奥卢乌斯脚底板一闪而过!   她原本想卷住贺拔云的腿。   可惜就差一点点。   奥卢乌斯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差点第一回合就被对方卷住了脚,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男一女,你来我往。   燕幕城和陈汤、甘延寿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发现这个大秦人刀法和自己相比,刀法极为简单实用,贵在简利,没有一招浮夸和多余。而且对方下盘功夫扎实,在腾挪跳跃间落十分稳健。   赵如刀鞭法空灵,收放自如,而且角度刁钻,令人眼花缭乱。   几十招过后,两人不分胜负,联军这边,郭野月为首的100名女兵们不停地给赵如刀大声喝彩,“大姐威武!威武!”   ……   郅支城头。   郅支单于领着群臣默默观看。   一开始,北匈奴的高原看见单于派出了一个陌生面孔,且看这人气势沉渊,除了装束怪异外举手投足间尽显高手风范,个个极为振奋,还以为单于终于拿出底牌,可是一看他和一个女人都能纠缠这么久,渐渐露出失望之色。   暗想,此人比贺拔峰差远了。   唯有郅支单于面沉如水,神情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变化。   又过了几十招,毕竟是女人,赵如刀的体力渐渐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必须速战速决,赵如刀心念闪过,故意卖了个破绽,在躲避对方攻击时一个假摔,向后滑倒,对方果然向前俯冲,一刀挥下。   也就在这么一瞬,赵如刀的长鞭卷着了对方的脖子,就像毒蛇勒住了他的脖子,奥卢乌斯呼吸困难,他大喝一声,将左手之盾狠狠砸向赵如刀的胸口。   这是一般人最佳的选择,就是松开自己的鞭子,拉开和对手的距离,可是赵如刀偏偏喜欢与对手硬碰硬!   当初在河西戈壁的一个小湖畔,她也是拼着挨了燕幕城一脚,同时用鞭缠住了燕幕城的话,化被动为主动。   奥卢乌斯的盾牌被赵如伸出左手挡了一下,但还是势如劈竹地击中了赵如刀。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白鹤之舞   所幸盾牌不是尖锐的武器,不过拍在人身上,也是相当痛苦,赵如刀闷哼一声突然出腿,踢中奥卢乌斯的膝盖,立刻缓解了铁盾的冲击力。她一个转身趁机站了起来,于此同时,奥卢乌斯身子轻轻一旋,脖子也瞬间摆脱了鞭子的缠绕。   两人静静对峙,又回到原点。   燕幕城暗暗松了口气,握剑的手慢慢将指头松开,这个异国武士果然有两把刷子,招式虽然没有惊艳之处,但是力量和技巧配合得恰到好处。   ……   “女人,不是用来打仗的。”奥卢乌斯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这话中隐藏的侮辱令赵如刀眉头一挑,额头青筋一闪而过。   “是吗,那我就替你妈教教你怎么做个男人。”赵如刀冷声喝道。   一鞭甩了过去,鞭子轻灵如带,画起了无数个圈圈,大圈套着小圈,绵延不绝,整个人随带起舞,这优美的舞姿让双方将士都看痴了。   夏曼古丽撅起嘴,看见燕幕城也是眨也不眨,哼了一声。   这招式实在太诡异,奥卢乌斯几次出刀,手腕都被看似柔弱无骨的鞭子扫中,留下条条血痕,他神情不变,在盾牌的掩护下打得节节败退,还是不断挥刀回击,寻找鞭圈的突破口。   “哈哈,什么奥卢乌斯,我看是奥卢乌龟!姐妹们跟我一起喊,臭乌龟!臭乌龟!臭乌龟!”   众人相视一笑,不得不说,两人交战这一幕,确实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白鹤去扑打一只笨拙的乌龟。   郭野月这个拉拉队长当得真是顺溜。   女兵们一齐呐喊,声震云霄。   ……   在众姐妹的吼声中,赵如刀越战越勇,打得那只“乌龟”貌似只有招架之力。联军士兵纷纷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城头郅支单于脸色铁青,双手不甘心地抠住城墙,自己花了重金把这个大秦将军从角斗场赎回来,让他秘密训练自己的死士,今天做为奇兵首次亮相,却被一个女人打得如此狼狈。   可恶!难道我就非用贺拔峰不可?   郅支单于目光阴沉。   ……   正当城上城下的敌我双方,都认为赵如刀胜券在握时,赵如刀突地痛哼,踉跄后退,手中鞭子被奥卢乌斯横刀斩成两截,原来他一直隐忍后退,终于找到赵如刀鞭法中的破绽,一击成功!   联军欢呼声戛然而止。   现场一片死寂。   奥卢乌斯慢慢上前,用脚尖挑起一截断鞭踢給赵如刀,摩挲着下巴,语带一丝戏虐地笑道:“在我们罗马也就是你们汉人称呼的大秦,一个战士即使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为了勇气和荣耀,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不过呢,你是汉人,还是个女人,你可以选择逃跑,也可以选择拿着这一截断鞭,继续留下教我怎么做个男人。”   赵如刀擦去嘴角的血迹,一脚把断鞭踢开,冷笑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   “我还有手!”   赵如刀双手握拳,她的脸精致动人,手却是布满老茧,仿佛地里的农妇。   奥卢乌斯凝目看着赵如刀的手,笑容徐徐收敛,“你有一双我母亲的手,她是罗马乡下人,为了养活我们兄弟五个,在麦田里没日没夜,郅支单于答应我,打完这一仗,就让我回家看望母亲。”   赵如刀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看上去他不是在博取什么同情,更不像在      征求自己的理解,或许是久在异国的他,太久没有向人敞开过心扉。   她目光停留在这个满是沧桑的男人脸上,这人放下头盔,放下手中刀,不过就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异乡人。   “郅支老贼,反复无常的小人,他说的话你能信吗?”赵如刀表情冷冽,“念你回乡心切,你现在就可以走。我们联军可为你让出一条路。”   “你们汉人不是讲究知恩图报吗,单于对我有恩,我必须打完这仗再走,你是个好女人,我不想杀你,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带着手下的女兵离开,你考虑一下,我真的不想杀你。”   奥卢乌斯此刻的眼神变得柔和,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戏虐的笑容,最后一句话恰好是赵如刀的口吻。   赵如刀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步上前,亮出一个请字手势。   耳畔突然传来鸣金收兵的号角。   回头一看,陈汤亲手挥动旗帜,命她收兵回营,作为联军一员,自然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她咬牙转身大步而去。   奥卢乌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追赶的意思,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断鞭,放入自己的腰囊,在罗马,这是对对手尊敬的一种表示,如果对方战死,可以把武器和他一起埋葬。   他走回自己的骑兵方阵,跃马挥刀,“陈汤,一千对一千,让我看看你们汉人的骑兵,是不是和我们匈奴骑兵一样有资格在西域这一片土地上驰骋。”   陈汤厉声大笑,“放马过来!”   ……   号角吹起,战鼓喧天。   马蹄踏碎了宁静的康居草原。   双方骑兵像两道红黑对应的龙卷交织着纠缠着厮杀着,惨叫声、骨头碎裂声,响彻了整片草原。   战争是残酷的。   不到一刻钟,鲜血染红了绿色的原野,随处可见被砍断的手臂,断臂上还紧紧握着刀,令人触目惊心。   双方势均力敌,斗了个旗鼓相当,陈汤在马上也和奥卢乌斯进行激烈的熬战,短期之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时,赵如刀高喝着领着女兵冲了过来,其他西域国家也是一拥而上,既然己方兵力众多,当然是充分利用自己手中的优势。   而匈奴骑兵只有奥卢乌斯一员战将经营大局,联军却是猛将如云,赵如刀、郭野月、陈汤、陈风、巴图尔、风雅城,还有西域十五国各国第一勇士,遇到普通的匈奴骑兵几乎就如砍瓜切菜。   在喊杀声中,联军势如破竹,匈奴骑兵苦苦支撑,不过他们也是有种,在首领没有号令下,几乎没有一人临阵逃脱,个个神情桀骜,以寡击众。   奥卢乌斯尚在和陈汤缠斗,陈风和郭野月这小俩口一左一右两边包抄过来,三人将奥卢乌斯围在当中,奥卢乌斯环顾战场,自己的骑士已死伤三分之二,他挥刀大喝,“退!”   几个匈奴骑兵奋力冲杀过来,掩护他徐徐退往城墙。   联军哪里肯放,紧追不舍,匈奴骑兵穿入他们的步兵方阵后,奥卢乌斯扭转马头,对陈汤哈哈大笑,充满挑衅。   “败军之将,还敢嚣张!”   陈汤冷哼了一声,率部冲杀过去,突然满天标枪如雨,从匈奴步兵手中射向联军骑兵!   前方几名骑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标枪穿胸而过,钉在地上,惨不忍睹,陈汤双目赤红,扭转马头大喊:   “快撤!”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声叹息   “哈哈,你们大汉男人果然与众不同,之前派个女人来,现在又成了缩头乌龟。”奥卢乌斯大笑道。   身边的匈奴步兵和骑兵一片轰然,对着撤离战场的陈汤他们纷纷口出恶言,尽情笑骂,极尽羞辱之能事。   陈汤额头青筋闪动,隐忍不发。   郭野月暴吼一声,正待驱马冲过去,却被陈风用力拉住缰绳,赵如刀厉声喝道,“野月!你想白白送死,看他们的阵势,投标手躲在齐人高的盾牌之后,人马还未接近,必然被标枪连人带马刺中。”   “哥,这是什么阵法?”   陈风闷声问他的堂兄陈汤。   陈汤眯眼望去,郅支城下匈奴人的步兵摆出了一个奇特阵法,一道盾牌军一道标枪军,层层叠叠依序往后,就像一片片鱼鳞一样,看上去十分诡异。   那个叫奥卢乌斯的大秦人,一人一骑独自伫立在阵势的最前面,嘴里依旧不停地出言讥讽:“嘿嘿,大汉男人就没有一个有种的吗?我们这里的步兵不过区区一千人,你们五万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赶来闯阵?还真是可悲。”   这话让联军将士无不咬牙切齿,可是又无可奈何,对方的标枪投得又快又准又远,贸然冲杀过去,即使取胜,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陈汤坐在马上,沉默不语。   这时楼王国主驱马走了过来,对陈汤道,“陈校尉,这阵我认得,叫鱼鳞阵,运用得当,往往可以少胜多。”   听到“以少胜多”这四个字,陈汤脸色一沉,咬咬牙,对自己说,绝不!   燕幕城也是低头沉思,如果连一队小小小的步兵方阵都跨域不了,整个五万联军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那么该如何在控制伤亡的情况下,击溃对方这个奇特鱼鳞阵。   陈汤和燕幕城对视一眼,暗自苦想。   ……   两人正在沉吟,突听一言不发的甘延寿厉喝一声,“黄弩营出列!”   联军立刻窜出一伙彪形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胳膊上的肌肉似乎能突破盔甲的束缚,每个人手肩上都扛着一把巨大的黄角弓,走如风,站如钟。   区区200人,气势如万马奔腾。   陈汤豁然开朗,嘴角露出笑容,他冲甘延寿一挑大拇指,燕幕城不解地问,“你们想和匈奴人对射?”   陈汤摇头一笑,“不是对射,是我们射他们,而他们射不到我们。”   燕幕城一头雾水。   陈汤笑笑,不再解释,策马上前,当即令黄弩营分为两队,每队100人,立于左右两侧,开始张弓搭箭。   联军一片哗然。   开什么玩笑,他们脚下站的位置距离敌人步兵方阵有近300步远,他们能射到什么,是来搞笑吗?   燕幕城也是一片狐疑,他虽然不擅长射箭,可是知道没有人射箭能出百步之外。百步穿杨已是人类极限。   “哈哈哈。”对面阵营前的奥卢乌斯仰天长笑,挥鞭指向陈汤,“你们弓弩手是打算把太阳射下来是吗?哈哈。”   陈汤不睬他,拔剑大喝,“骑兵营听令,给我杀——”   风沙卷动,大汉骑兵随着陈汤朝匈奴步兵阵营疾驰过去。   奥卢乌斯冷笑,低喝道,“标枪准备,待敌人进人100步内放!”   300步…250步…200步…150步   100步!   盾牌军后的投标手刚举起枪,满天传来铁箭刺破空气的声音。   噗噗噗……   啊!啊啊啊……   铁箭刺入身体声和惨叫声齐鸣。   奥卢乌斯呆立于马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300步!!汉人的箭居然能飞跃300步之远!   燕幕城也是心中骇然,身边的甘延寿豪迈一笑:他们手中的大黄弩每张重150斤!是前辈飞将军李广监制,弩手都是千里挑一的力士!一箭别说300步,就是500步也使得!”   ……   奥卢乌斯愣神间      ,迎面喊声震天,陈汤率领的大汉玄甲骑兵已杀到近前。陈汤一剑直取奥卢乌斯的咽喉。   奥卢乌斯挥刀格挡,呛!手中刀被一剑劈成两断,剑势不减,噗嗤直插入他的右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陈汤一剑得手,剑招连绵不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奥卢乌斯手持断刀,只有招架之功,环顾四周,自己的步兵哪里抵挡住大汉骑马的横冲直撞,加上人数的劣势,已经胜负立分。   他勒马大吼,“撤回木城!”   可是大汉骑马在如此巨大的优势下,怎么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在陈风的带领下,再加上飞马赶来的联军骑马已经将匈奴步兵们团团围住。   城墙之上,郅支单于表情凝重如铁,一拳重重打在墙壁,群臣大气都不敢出,左大当户兰希礼突然来郅支单于跟前单膝下跪,“主上!奥卢乌斯人马已经被汉人包围,危在旦夕,微臣想即刻带人营救。”   郅支单于转过脸,目光喷火一般,“你带人下去守好木城,但不许带人出去,奥卢乌斯这个蠢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还有几百个匈奴兄弟也被围困,主上!”兰希礼急声。   “没有用,被陈汤他们2000人困住,已经没有机会,城中兵少,你不可再妄动,守住两道木城,就是你最大功劳!”   兰希礼似叹了口气,“是!”言罢,领着亲卫匆匆而去。   ……   “大人!你快走!”几个匈奴亲卫抛开各自对手一齐向陈汤扑来。   奥卢乌斯平日对他们如自己的亲兄弟一般,虽然是个异乡人,却能以真心换真心,听说他打完这一仗,就可回乡看望远在万里的母亲,所以绝不能死在这里。   奥卢乌斯泪光闪动,“给我把刀,你们几个带弟兄们冲回去,我来掩护!”   不等他们回应,奥卢乌斯大吼一声,状若疯虎,刀舞如花,驱马在大汉骑兵中横冲直撞,如若无人之境。   一百多匈奴步兵在他这一波掩护下,顺利逃脱汉军的追杀,撤退进了木城,而那几个亲卫并没有走,而是护着奥卢吐斯在汉军中左突右冲。   “和奥卢乌斯一样,这几个匈奴人是条汉子!”陈汤内心赞叹一句,但手下利剑并不手软,嗖嗖将几人刺于马下。   ……   这一仗渐入尾声。   到最后,匈奴军队尸横遍野,几乎全军覆没,在重重包围之下,只有一身是血的奥卢乌斯还在负隅顽抗。   此刻,他战马已死,刀锋裂开,衣服破破烂烂,但脸上依旧发狠地微笑,桀骜的眼神带着疯狂和不甘。   赵如刀转过脸,不忍看他。   而他却执刀一瘸一拐向她走来,陈汤叫众人停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郭野月冷笑拔枪刺去,却被赵如刀伸手拦住,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这个异乡人。   众目睽睽中,奥卢乌斯在赵如刀面前站定,擦了擦手中的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卷,“赵姑娘,这是我写给我母亲的信,如果可能的话,请你……托去大秦的商人转交给她……”   赵如刀没有去接,而是看向陈汤,意思是:能不能放奥卢乌斯回乡?陈汤咬牙沉吟,内心挣扎得厉害,自己在家乡也有母亲,在西域日夜思念于她,所以奥卢乌斯此刻的心境感同身受,可是如果放此人回去,怎么能对得起死在他手下的胡汉弟兄?   不等陈汤有所反应,奥卢乌斯将羊皮卷放在赵如刀脚前,扬起手中刀对着城头之上的郅支单于行了一礼。   刀身一转,噗嗤!插入自己胸膛!   他最后的表情是给赵如刀,带着笑。   众人一片呆滞。   震惊中更多的是敬意。   赵如刀弯腰捡起地上的羊皮卷,塞入自己贴身的衣袋,呆了半晌之后,用手慢慢合上奥卢乌斯尚在睁开的眼睛。   不远处。   燕幕城神情萧索,一声叹息。 第一百七十八章 神箭手   兵贵神速,一鼓作气!   趁着战士们热血未冷,陈汤吹起了大举进攻的号角,意图一举冲破郅支城的两重木城直抵石城之下。   “大汉将士!给我杀——”   陈汤一马当先,大汉玄甲骑兵紧随其后,在绿色的草原刮起一道红色的龙卷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令郅支单于脚下的城池仿佛都在颤抖。   群臣脸色惨白一片。   唯有郅支单于沉静如石屹立不动,和褐色的城墙融为一体,他相信左大当户兰希礼的能力,作为匈奴代代相传的神弓家族后人,相信他训练出的弓弩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   ……   第一重木城。   凝望越来越近的大汉骑兵,兰希礼脸上波澜不惊,他手持一柄饱含沧桑的古弓,仿佛握着300年家族的光辉历史,作为神弓家族仅存的后裔。他敏锐地感知,今天一役,会是他此生最重要一战!如果输了,那就让手中这把流传百年的古弓和自己躯体灰飞烟灭,从此草原大漠,再无兰氏家徽。   在他左右,500弓箭手一字排开,静立于木栏之后,目光锐利如鹰,嘴角带着桀骜的冷笑,看陈汤飞驰呼啸的骑兵,就像看一群奔跑而来的肥羊。   风吹在木栏上发出呜咽之音,究竟是在哀悼哪一方人马呢?   ……   “射!”   甘延寿一声令下,让黄弩营抢先出箭,为陈汤的出击做好掩护,匈奴人善于骑射,木栏后肯定埋伏着一队弓箭手,甘延寿审时度势,决定先发制人。   遮天蔽日的箭雨凌空而下,射在木栏上,发出嗡嗡的轰响。   令甘延寿大为失望的是,大多数的箭羽都射在木栅上,里面暗藏的匈奴弓手几乎毫发无损。   而此刻,陈汤的骑兵已经进入匈奴人的射程,兰希礼开弓如满月,第一箭射落陈汤的头盔!第二箭射中陈汤的手臂!第三箭射中陈汤战马的右眼!连珠三箭,例无虚发!   马眼飙血,发出惨烈的嘶鸣,将陈汤掀翻在地,一时间陈汤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勉强用没受伤的手舞动剑花,将兰希礼射来的第四箭打落在地。   500弓箭手,百箭齐鸣。   “嗖嗖嗖……”射得大汉骑兵人仰马翻,他们在马上挥动手中的环首大刀,学陈汤一样不停地舞动刀光,可惜对方立刻将目标对准他们的战马,战马纷纷中箭,个个摔得灰头土脸。   兰希礼脸色冷漠,一箭又一箭射向手忙脚乱的陈汤,刚才正是此人围困奥卢乌斯,屠杀自己的匈奴同胞,他要把陈汤射成刺猬,方泄心头之恨。   这一幕看得甘延寿心在滴血。   急令黄弩营疯狂对射,压制对方的“火力”,同时鸣金收兵,让玄甲铁骑撤退。   ……   “快救大人!”陈风领着几名亲卫挥舞着刀影挡在陈汤面前,话音刚落,一箭穿颈而过,血花溅在陈汤脸上。   “风弟!”陈汤心胆俱裂。抱住仰头倒地的陈风发足狂奔,嗖一声,又一箭射中他的小腿,他身子一歪,兄弟俩都扑倒在地,几个亲卫眼珠怒凸,状若疯狂,可惜刀法比不上对方的箭法。   嗖嗖几声,应声倒地。   陈汤嘶吼一声,抱着陈风,半跪身体挣扎着向前爬行。   兰希礼目光平稳,搭好一箭,对准陈汤的后心,又叹口气默默放下,这人在战场倒是一条有情有义的好汉。   可惜!是我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弓,把箭重新搭上,箭羽在手中划过,发出尖厉的呼啸,射向前方那个半跪半爬的背影…… 第一百七十九章 窒息   箭尖闪着寒光射向陈汤后心!   箭快铁鞭更快!   赵如刀手中鞭宛如凤舞九天,在利箭刺穿陈汤甲衣的瞬间,将箭一卷而落。   ……   夜色清冷。   虽然战场上双方的尸体都已清理,但晚风中依旧传来血腥的气息。   军营一个帐篷外,郭野月蹲下身,已哭成泪人。赵如刀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用手紧紧地搂住她耸动的肩膀。   帐篷内,陈风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床沿紫月曼汗如雨下,她一身单衣,袖子被高高撸起,紧张地用线缝着陈风的颈伤。   不远处,在灯笼的阴影下,两个黑影一动不动,年轻的脸庞在烛光跳动中忽明忽暗,是燕幕城和陈汤在无声伫立。   “你中了两箭,应该多休息。”燕幕城轻声细语,仔细端详陈汤的手臂和腿,虽然紫月曼说没伤到骨头,已敷药用布裹伤,但是还是要多躺下休息。   “我没事……”   陈汤神情黯然,仿佛自言自语,“是我太心急了,明知木城内会有弓箭手,还是贸然冲杀过去。”   “陈兄。”燕幕城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一鼓作气并没有错,只是谁都没料到对方的弓箭手是如此厉害,几乎个个有百步穿杨的能力。”   沉默半晌,陈汤摇摇头,语气萧索,望着夜空道,”不,大意就是大意。”   “既然他们躲在木栏里不出来,明天你打算怎么做?”燕幕城问。他希望转移话题排解陈汤的内疚心情。   “只能让我们的人躲在撸盾后,在黄弩营的掩护下,步步推进,这样去接近木栏,然后强攻!”   陈汤咬着牙,目光沉毅。   燕幕城低头,看见一只甲虫从粘满露水的草地上匆匆赶路,他蹲下身,让甲虫爬到自己的掌心,缓缓直起身,用手抚摸着甲虫黑黝黝的外壳。   这才看着陈汤的眼睛,沉吟说,“陈兄,只要木栏在,强攻也一定会伤亡不小。”说到这里,他声音顿了顿,“我有一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   郅支城皇宫,灯火如昼。   大殿内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席上美酒佳肴,席下莺歌燕舞。   郅支单于手提一个银制酒壶,亲自给位于右手首座的兰希礼斟了一碗酒,眯眼笑道,“不愧为神弓家族后人,今日一战,打得汉人落花流水,痛快之极!”   他心里确实痛快,没有贺拔峰又如何?有神箭手在,城池无忧。   兰希礼惶恐,连忙双手接过。   郅支单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碗环顾座下群臣,高声道,“来来来,你们都起身,给我们的左大当户……”   说到这里,他语气停了下来,双眉一跳,“本单于现在宣布,任命兰希礼为右大都尉,除了黑虎卫外,统领包括黑鹰卫黑狼卫等一切兵马!”   单于的命令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兰希礼完全取代了贺拔峰的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匈奴军队最高统帅,而他不过才区区27岁而已。   群臣又妒又狠,嘴上却是欢腾一片,纷纷叫嚷着兰希礼快下跪谢恩。   在万众瞩目中,兰希礼放下酒碗,低头下跪,但并没有谢恩,而是用语气平静回应,“恕微臣斗胆不敢接受!请主上收回成命。”   这句话令大殿喧哗声瞬间安静。   静得听得见烛火跳动的声音。   众人用看怪物的目光看向兰希礼。   怒火在郅支单于脸上燃起,几个呼吸之后,才让自己的声线和脸色如常,盯着兰希礼低垂的额头沉声问,“这是为何?”   “主上,请再给贺大都尉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微臣之能与他相比,如萤火与皓月之别。”兰希礼垂首道      。   郅支单于将酒碗重重砸在酒桌上,酒水几乎溅了兰希礼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大步坐回高台之上。   见单于怒了真怒,群臣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暗怪兰希礼太不识抬举,在庆功宴上居然把单于最反感的人名给抬出来,这不是当众打单于的脸吗?果然是年轻不懂事啊。   看来这小子要倒霉了,一些人跪在地上,已在幸灾乐祸。   ……   郅支单于沉默了片刻,忍哼一声,“贺拔峰公然忤逆上意,罪不可赦,你们当中谁再敢为他鸣不平,就去天牢陪他一起睡干草!”   “微臣不敢!请主上息怒!”群臣战战兢兢地齐身回应。   郅支单于目光如狼,死死盯在兰希礼的脸上,感受到这雷霆一怒,兰希礼最终选择了妥协,哑然开口道:   “微臣遵旨,愿接任大都尉一职。”   “好!”郅支单于心花怒放,“来!大家一起为我们的新都尉敬酒!”   兰希礼只喝了一碗酒后,就闭上嘴,不再接受群臣的敬酒,一杯之后,他大步来到大厅中央,对郅支单于单膝一跪,“主上,恕微臣失礼,明日还要与来寇交战,所以微臣今晚不敢痛饮,还望主上和各位大臣能够体谅。”   “大都尉,现在离明日尚早,今天本单于和群臣高兴,你就不要太迂腐了!”郅支单于微微笑道。“快起身,今晚喝几杯酒,也是无妨。”   兰希礼并不起身,轻咬牙关道,“主上,微臣晚上还要巡视营房,以防汉人偷袭,所以……”   他还没说完,“哐当”一声,一个酒碗被单于随手掀落于地,群臣一片颤栗,暗暗诅咒兰希礼的愚蠢,郅支单于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在其他时候,如果有人敢当众拒绝他的心意,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大殿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郅支单于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三分笑意:   “兰希礼考虑周全,果然是国之栋梁,既然他要巡夜,那酒水就免了。”   兰希礼暗暗松了口气,俯伏于地。朗声喊,“谢主上厚爱,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又道,“如果主上没有其他事,微臣想先行告退,即刻去木城巡视一番,汉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这倒不是借口,今天弓弩营大捿,郅至单于早令人好酒好肉款待手下的神箭手,虽然临来皇宫前,自己再三严令手下人饮酒浅尝即止,一旦饮酒过量,汉军来袭,后果不堪设想,考虑喝酒一上头,就非人力所能控制,一念于此,他在席间一直坐立不安。   郅支单于挥手笑道,“去吧!”   “谢主上!”兰希礼恭敬一拜,穿过窃窃私语的文武百官大步而去,郅支单于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冰寒。   ……   走出皇宫。   夜色漆黑如墨,幽暗的苍穹不见星月,兰希礼深吸一口气,刚在在席间实在太过压抑,想起郅支单于皮笑肉不笑的阴忍语调,直到现在才透出口气来。   汉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是至理名言,兰希礼回头望一眼皇宫,心里突然有个奇诡的感觉,感觉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仰看这座气势宏伟的堡垒。   这种念头一闪而逝,却让他心里隐隐不安,他加快了步伐,还没接近城门,就听一窜凌乱的脚步声扑面而来。   一队守城的卫兵发了疯似狂喊着的冲了来,差点把兰希礼撞倒在地。   还没等兰希礼开口发问,那守卫猛然一顿狂叫,“火!火!木城着火了!”   兰希礼脑袋轰然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一脚踢开那个守卫,跑到城头,举目一看,整个人都僵住:   两重木城,已是火光冲天,汹涌的热浪让伫立城头的他几乎窒息。 第一百八十章 一火两城   一把火将郅支城外的两重木城烧了各干干净净,更让兰希律伤心欲绝的是,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手下500名弓箭手,有近一半人因醉酒死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大火中。   他木然伫立城头,久久未动。   ……   “燕兄!你这把火实在是……”陈汤一时找不到词语形容此刻的兴奋心情。   天色已近凌晨。   暗绿的草原与黛青色的天边融为一线,风依旧透着凉意,吹得军旗猎猎作响,陈汤心头火热得就像要沸腾。   “晚上没有星月,多亏了巴图尔和马努商队的弟兄帮忙,为了不被城上的匈奴人发现,大家是一路爬着过去,膝盖都磨破了。”燕幕城感慨地说道。   陈汤掀开燕幕城的下摆,发现燕幕城的膝盖果然磨得看见皮肤。   “等此役过后,我为这些商队的好汉庆功!”陈汤拍了拍燕幕城的肩膀。   “你别激动,小心你的伤。”燕幕城拉住他的手,笑道。   “不碍事,好消息是最好的良药。”陈汤哈哈大笑,感觉自己又生龙活虎。   “好哇,以后受了伤不用来我治,让好消息替你治。”背后传来一个幽怨的女声,紫月曼款款站到他二人跟前。   陈汤尴尬地抓抓后脑勺。   “既然消息能治好你的病,我就再给你一个好消息。”紫月曼一字一顿道,“你弟弟陈风醒了。”   陈汤瞬间跳了起来,喜形于色,几乎把舌头吼出来,“你是说他没事了?”   “对,能醒过来他就能活下来。”紫色曼笑意盈盈,突然发出尖叫,陈汤猛然给她跪下,昂首看着她,“你是我们陈家的大恩人,亲受陈汤一拜!”   紫月曼慌忙伸手去扶,可陈汤纹丝不动,直到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一个头后,才缓缓站直身体,欢声问道:   “我现在能不能去看他?”   “不行!”紫月曼拉下脸,“人家小俩口在里面卿卿我我,有说不完的话,你这大老爷们跑去那里干嘛?你跟我回我那里,你手臂又渗出了血,我再给重新上一层草药,伤没好,手不要乱动。”   她白了陈汤一样。燕幕城冲陈汤笑笑,“乖了,快去跟你这位大姐姐上药去。”   “你也来,让我看看你的肩骨愈合情况。”紫月曼第二个白眼赏给燕幕城。   陈汤顿时爆笑。   ……   半个时辰前脸上还挂着笑的郅支单于,此刻再也笑不出来,   他双目呆滞,怒意滔天,还用刀劈死一个跟在身边的侍卫。   那两重木城对主城而来,就相当于武士的两只手臂,是何等重要,一个被折断双手的武士,只能用嘴巴去拿刀拼命。   更让他暴跳如雷的是,此刻他最为倚重的神箭手们活活少了一半,想起来心痛得要滴血,更可悲的是,这个主要责任人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强留兰希律在宫中宴饮,那么这次汉军的突袭一定会被处事谨慎的兰希律提防住。   大殿上,北匈奴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地,郅支单于身子颓然陷在王座中,手揉着额头,发出低声咆哮。   ……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照在郅支城前那一推烧得黑焦的断壁残垣,令城头匈奴人痛心不已。   与之相反,联军一方上至各国国主和太子下至普通军士,无不欢声雷动。   5万将士整齐地伫立在草原一线,在火烧郅支木城之后,每个人都是信心十足,今日一扫昨日的颓势,每个人的目光,都透出必胜的信念。   今日登城!   这次走在队伍最前面是乌孙太子,他轻轻一挥手,指挥着50辆投石机在距郅支城150米处一字摆开。   徐徐拉开登城的序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城头白刃战   投石车。   是乌孙国在与大汉王朝通婚时,由当时的解忧公主从大汉带领的工匠教授给乌孙人的一门攻城武器。   自从八年前在与北匈奴交战中一败涂地,乌孙国主就一直耿耿于怀,当得到西域都护府出击北匈奴的征召之后,自然喜形于色,当即派自己的太子亲自领兵,同时把整个乌孙国境的十五投石车通通带了过来,力求一雪前耻!   投石车整齐地排位一线,乌孙士兵严阵以待,就听太子一声令下。   乌孙太子策马而前,扬鞭摇摇指向郅支城头的单于,怒喝道,“郅支老贼!自你北匈奴来西域之后,杀我牧民,夺我牛羊,让我乌孙人白骨千里,乐土变鬼蜮,今天不斩下你的狼头,我誓不为人!”   郅支城头,北匈奴群臣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咆哮出声,却被郅支单于摆手止住,他指着自己的头冲乌孙太子狠厉一笑:   “乳口小儿,当年你父亲见我如鼠见猫,你以为区区有汉人撑腰,你尾巴就翘上天了吗?老鼠永远是老鼠!”   乌孙太子额头青筋游动,他指着郅支方向,咬牙大喝,“发射!”   五十辆投石车一起挥动,一块块西瓜般大小石头呼啸着如一发发炮弹射向郅支城头,蔚为壮观。   ……   “护盾!护盾!”   已升任为右大都尉的兰希律厉声下令,率先用齐人高的铁盾护住郅支单于,群臣也纷纷让各自的亲卫用盾牌抵挡,但是大盾数量有限,不少人手里的是普通的小圆盾。以至于顾头不顾腚,结果惨叫声依旧此起彼伏,不少人砸伤了脚或者臀部,甚至有一些人,被突兀投来的飞石砸中,鲜血飞溅当场毙命。   石如雨而落,似冰无情。   打在铁盾上飞出刺耳的轰隆,兰希律双膝跪地,反手将盾扣在背上,用身子紧紧护住郅支单于。   单于头盔歪落,凌乱的头发散落在额头上,加上他蜷曲着的身体,让这个一国之君看起来异常狼狈,想起自己的先祖冒顿单于是何等飞扬跋扈,又想想此刻的自己,简直忍无可忍,他突然暴喝推开兰希律,站了起来。   呼啸声中,一块飞石迎面向他扑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郅支单于怒目圆睁,伸展双臂,居然接住了这块青色的石头,只退了一步。   在一片目瞪口呆中,群臣不禁高呼:“单于神武!单于神武!”不过他们身子依旧蹲着盾牌之后,并没有人敢效仿。   呼声传到城下,乌孙太子仰看到郅支单于居然接住飞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挥鞭下令:“给我投火石!”   在石头上倒上油再点燃,就成为火石,当满天燃烧的石头一块块从天而降而时,神武的郅支单于再一次蜷缩在盾牌之下,不得不忍受做一只老鼠的侮辱。   乌孙太子哈哈大笑,挥鞭指向城头,戏虐地喝道,“郅支老贼!叫你狂!”   燕幕城、甘延寿、陈汤以及赵如刀等联军首领都露出了会笑的微笑。   ……   从伤亡角度来看,投石车的效果似乎并不是很明显,但的确能在打压对方气焰的同时极大地鼓舞我发的士气!   也就这时,甘延寿挥舞令旗,发动总攻!近五万联军将士呼啸着,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席卷郅支城头。   为了怕误伤自己人,当联军士兵赶着云梯看看走到城墙根时,当即下令乌孙士兵停止投石。   <      br/>   而在郅支城头,撤去护盾的匈奴人刚狼狈不堪地直起腰,就在兰希律的带领下,纷纷拿起刀箭守在城头迎战。他们俯身望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联军,无不脸色惨白,知道如果被联军涌上城头,他们必败无疑,郅支单于举刀大喝,   “敢怯战者,杀无赦!”   他手中的刀光似乎比他的语气跟寒冷,众人无不心惊胆战。   “弓箭手,准备!”   兰希律厉声一喝,200多名神弩营的匈奴射手带着一腔怒火,举起手中的弓箭,昨晚那一场大火,让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化为一团灰烬,今天他们会用手中的箭去收割更多敌人的生命。   兰希律弓刚将弓拉成满月,脸色突变,收弓大吼,“大家快趴下!趴下!”   说着,转身一把将在旁督战的郅支单于扑倒在地,也就在这一瞬间,箭雨呼啸而来,而不知躲闪的匈奴射手在惨叫声中仰面跌倒,中箭者足有三分之一。   原来是汉人的黄弩营又在发威!   陈汤早有谋划,让黄弩营直抵城下,仰射城头的匈奴射手,来个精彩的反杀!密集的箭羽,逼得匈奴弓箭手不敢露头。   ……   趁着这一波火力掩护,云梯上的胡汉联军,迅速登上城墙,巨人巴图尔舞者大锤带着商队战友一马当先,赵如刀领着一帮月刀寨姐妹紧随其后,与早已等候多时的匈奴人展开残忍的白刃战!   侍卫们把郅支单于团团拥在身后,黑虎卫为首的三卫在兰希律的带领下,嘶吼上前与联军混战在一起,一时间血溅声,骨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眼看冲上城头的联军士兵,越来越多,兰希律张弓搭箭,一连三箭将跃上城头的三人射于城下,手下弓弩手纷纷效仿,因为现在汉人的黄弩营已经不能再在向城头射箭,以免误伤自己人,而这一刻,就是匈奴弓箭手的绝好机会!   匈奴弓手例不虚发,新爬上城墙的联军纷纷应弦跌落城下,这时赵如刀扬鞭大喝,“先对付弓箭手!”   说着,她晃过几名扑来的匈奴士兵,径直跑到兰希律面前,一鞭挥动,直接卷向这个匈奴人手里的弓。兰希律懒驴打滚堪堪躲过,但后背却被赵如刀踢了一脚,整个人和一名匈奴士兵撞在一起。   赵如刀不给他喘息机会,刚想举鞭身后传来一道风声,赵如刀本能地躲闪,不过还是被箭贴着皮肤穿过自己的肩头,带出一窜血花。   “赵大当家,你没事吧?”风雅城大叫,一路杀到赵如刀的身边。   “没事,小伤。”赵如刀沉声道,冷眼看向对她突施冷箭的那个人。   这人是个女人,大约四十多岁,皮肤微黄,目如鹰隼。手提弓箭一身戎装,浑身上下蔓延一股上位者的气质。   匈奴兵见此人,一愣之后,纷纷弯腰行礼,“见过大阏氏!”   原来她竟然是郅支单于的正妻。   “你怎么来了?”郅支单于在众侍卫簇拥下快步上前,又惊又喜。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大阏氏厉声喝道,说话间石阶上窜来一群女人,原本莺莺燕燕的女人此刻个个神情彪悍,手持弓箭大步而来。居然都是郅支单于的阏氏大小老婆们。   眼看单于的阏氏们都亲自来助阵,匈奴士兵呼声震天,气势如虹,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将联军打得节节败退。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自相残杀   眼看匈奴方气势正旺,我方伤亡开始加大,当务之极,就是避其锋芒。赵如刀是大汉名将赵破奴之后,自幼熟读兵法,自然知道进退之道。   她一鞭撂倒扑上来的匈奴士兵,环视姐妹众人和联军战士大喊一声:“风雅城、耿黑子,你们带众人撤!”   又冲巴图尔喊,“我俩个殿后!”   巴图尔沉声回应,“你也先走,我看谁敢拦我们!”他两根狼牙棒肆意挥舞,近2米身高加上超长的手臂,让任何接近他的匈奴人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赵如刀和他汇合并肩战斗,用手中的长鞭将射向巴图尔的冷箭一一甩飞出去。在他二人掩护下,联军战士扶着伤者,纷纷从云梯中撤离。   “给我将二人活捉!”郅支单于下令。   赵如刀和巴图尔都是联军的头领,拿下他们两个人,绝对可以沉重打击胡汉联军的气焰,再说赵如刀这个娘们就是一朵带刺的西域玫瑰,郅支单于垂涎已久。   众匈奴兵潮水般涌了上来,将赵如刀和巴图尔团团围住,展开车轮战。   两人面带冷笑丝毫不惧,他们各有分工,巴图尔的手中狼牙棒负责近战,而赵如刀手中的长鞭善于远攻,所以一时之间,匈奴人居然无法近身。   两人看联军士兵全部撤出城头,这才边打边退,顺利沿着云梯而下。   大阏氏脸色泛起狠意,率领一帮阏氏涌到城墙,令军士举盾护住她们头顶和左右,厉声吼道:“射死这对狗男女!”   又将一张弓递给郅支单于,冷笑,“你是不是还想着这个女人做你的阏氏?”   在自己所有的阏氏当中,别的女人单于视为玩物和花瓶,唯有大阏氏是唯一让他相敬如宾的女人,因为她是单于青梅竹马的糟糠之妻。十五岁就嫁给他,在单于为了避祸流浪西域的那几年,一直在家乡苦苦守候,始终不渝。   入驻康居之后,虽然因为驹于利的缘故,他们夫妻间日渐疏远,但在郅支单于心里,对她的敬重始终如初。   ……   别的阏氏的话,对郅支单于来说就是个屁,大阏氏的话,郅支单于还是能听则听,他拿起弓,对着云梯下爬的赵如刀毫不犹豫就是一箭射去,不过被赵如刀用鞭干净利落地扫落。   “姐妹们一齐放!看这贱人能打落几箭?”大阏氏口里说着,张弓便射。   一时间箭如雨下,赵如刀鞭子舞成一朵花,将箭打落一地,但仍有一箭贴着她脸庞划过,射下一缕头发。   在城下督战的陈汤见状勃然大怒,喝令黄弩营集中所有的箭矢,反射城墙上被盾护住的众阏氏和单于。   大黄弩是弩不是弓,而且是大汉朝当时最先进的长距离武器,比起手工发力的弓箭可以说是又快又远又准!   黄弩营眼看郅支城头那帮匈奴女人追杀赵如刀和巴图尔,早就义愤填膺,一等陈汤令下,举起重达150斤的巨努对着城墙向将努上铁箭怒射而出!   快!准!狠!   即使阏氏们身体大半躲在盾牌之中,只露出张弓的小小缝隙,可就是在这一寸之间,发出一片刺耳的惨叫。   二三十个阏氏瞬间死伤大半。   大阏氏也没能幸免,手臂上挨了一剑,血流如注,不过她顾不上给自己裹伤,因为身边的郅支单于不偏不倚被一箭射中鼻梁,鲜血溅了一脸。   兰希律一个箭步赶来,用巨盾护住单于身前,簇拥着单于和大阏氏退入后方,眼见自己的阏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即使郅支单于心冷如狼,也不禁仰天悲沧。   ……   在黄弩营的掩护下,赵如刀和巴图尔顺利下到城下,抬头看见一具阏氏的尸体还半挂在城头,一头青发随风飘荡,嘴角的鲜血凌空一滴滴洒落……   赵如刀眼眶湿漉。   同为女人,何苦要自相残杀。   这一幕也让陈汤暗自低头。   他本不是个残忍的人,可这就是战争,这一刻人人都是野兽。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众志成城   收兵已近黄昏。   天边残阳如血,让郅支城内外的气氛分外肃杀。虽然射伤郅支单于,但整个攻城战并不顺利,联军伤亡有60多人,其中还有2名月刀寨的女兵伤势较重,送到紫月曼的帐篷中时已奄奄一息。   夜幕低垂,寒风乍起。   由于白天的失利,整个军营都仿佛被一片灰色幕布笼罩   在紫月曼帐外,赵如刀和郭野月沉默地徘徊着,神情忧戚。   “我现在有些后悔,不该带她们出来。”赵如刀停下脚步黯然道。“当初我应该听燕幕城的话。为了争一口气,却要让姐妹们丢了性命……”   郭野月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几乎嘶喊,“不,大姐,是我不好,不该守着陈风,应该和你们一起攻城,我没有尽到保护她们的责任。”   “野月别说了,怎么能怪你?”   赵如刀把郭野月紧紧拥在怀里。   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她们这对姐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在每一个痛苦的时刻,彼此都是体谅对方,把责任留给自己。   ……   军营中央一座大帐,灯火通明。   除赵如刀外,联军中西域都护府和西域十五国高层召开军情大会。会议由陈汤主持,众人神情凝重。   会议主要商讨攻城事宜,大家集思广益,经过一番讨论后达成共识:决定今晚三更时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进行第二次攻城之战!   在联军中挑选1000名身手矫健武功超群的精兵,他们个个要具备以一敌三的能力和不怕牺牲的勇气,以他们做为登城先锋,强力撕开北匈奴的防御。   作为主帅,陈风下令:无论付多少代价,今晚必须拿下郅支城!而且即使他身上箭伤尚未康复,他宣布:明天登城一战,那1000精兵将由他亲自带领。   不成功!便成仁!   其间,燕幕城也提剑站了起来,提出明日登城他会和陈汤并肩作战,虽然只有一只手能够活动,但是匈奴方贺拔峰不出,整个北匈奴依旧无人是他对手。   陈汤知道燕幕城性格和自己一样执拗,也只好点头答应。   陈汤和燕幕城不约而同毅然决然地带伤出征,令甘延寿和西域十五国国主、太子和领军校尉们都肃然动容,楼兰国主蒙力塔、婼羌国主胡去来王、精绝国主乌舒雅女王和乌孙太子等纷纷慷慨激昂,表达了主动请战的决心。   甘延寿和陈汤对视一眼,露出欣慰的微笑,众志成城,才能胜利在望!虽然不占地利,但天时人和尽在我方!   ……   郅支城皇宫,一间幽暗的卧榻。   郅支单于鼻梁包裹着一层药布,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一种小丑的既视感。   此刻卧室寂静无声,他起身坐在床沿,举起一碗酒慢慢咽入咽喉,张嘴时由于牵引力,让鼻子发出一阵阵剧痛,以至于酒还未入喉,就呛了出来。   哐当!   他把酒碗愤怒地摔飞出去。   嘴角神经质地发出沙哑的笑声,“哈哈!好好!想不到我居然有今天!”   ……   门外珠帘后,传来侍卫禀报,“大单于,驹于利王子前来探望。”   这忤逆的小子过来做什么?是来看自己的笑话吗?一丝怒火涌上郅支单于的心头,他哑声喝道,“就说本单于已经休息,谁都不见,叫他回去。”   侍卫刚刚应了一声,又被单于叫住,“叫他进来。”   郅支单于想起今日驹于利的母亲也就是大阏氏奋不顾身救自己的一幕,心里感动,所以还是让驹于利进来一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囚笼   从驹于利矫健的步伐上看,他明显比数月前廋了不少,脸色也不再是一副标准的婴儿肥,变化最大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之前七年中大半时间都是眯成一条线,配合倒八字悲苦的眉毛,简直成了生无可恋这四个字的最好诠释。   “孩儿驹于利奉母亲之命,见过单于父亲!祝父亲早日康复!”   驹于利在床榻一步之外停下,单膝下跪,房间很昏暗,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驹于利一眼瞥见溅了一地的酒渍和那只滚在角落的空碗,看来父亲心情不佳,自己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郅支单于安静地打量自己的人生第一个儿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指了指椅子,“坐!你母亲的胳膊怎么样?”   “父亲,御医说调养一些时日就好,只是今后一个月不要再碰弓箭。”   “那就好!”郅支单于目光停留在驹于利的脸上,“听你母亲说,你已经戒酒了,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看来你是真想重新做人了,为父很欣慰,不过还是要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禀告。”   驹于利心微微一沉,他知道单于要问什么,果然单于用鹰隼一般的眼神留意他脸色的每一丝表情变化,缓缓开口问:   “七年了,你还恨为父吗?”   驹于利闭上眼,深呼吸,握紧的双拳又松开,这句看上去不经意的问话,确是细思极恐,答对了自己和父亲或许从此冰释前嫌,回答错了,可能是再次形同陌路,良久之后他睁开眼徐徐道:   “父亲,如果我说不恨你,那么既是对你撒谎,也是对不起死去的秀儿。”   郅支单于眼神瞬间冰冷,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嘴角似笑非笑,“这一点你比驹于赢强,可惜我宁可要一头会撒谎的狼,也不要一只说真话的羊。”   驹于利沉默着没有回应。   “等此战过后,你还是离开郅支城,随便找一个草原度日,羊就应该呆在羊的地方,留在这里,会被你弟弟吃掉。”   “是!父亲。”   驹于利离座行礼,与郅支单于深深对望一眼后,掩门而去。   ……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郅支单于斜躺在床榻上,发了一阵呆,心里微微感叹,可惜这小子生在帝王家,做个普通人或许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正在恍惚间,又听侍卫在门外禀报:“大单于,右大都尉兰希律求见!”   “宣!”郅支单于在床上坐直身体。   行礼之后,在郅支单于吩咐下,兰希律坐在了刚才驹于利坐的椅子上,他也瞥见了地上那一只空荡荡的酒碗,心里叹了口气。   “大都尉深夜前来,有何要事?”郅支单于轻轻摸了摸鼻梁问。   兰希律一步上前,再次单膝下跪,朗声道,“主上,今日虽在城头逼退联军,但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联军十倍于我军数量,城破是早晚之事。”   他抬头看向郅支单于,一脸的忧心发自肺腑,单于看了他一眼,指着地上,“把酒碗捡起来,给我倒一碗酒。”   兰希律将酒倒好,双手奉上,单于将酒在鼻尖闻了闻,慢慢呷了一口才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你有何建议?   “主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弃城,我们匈奴人是游牧部落,原本就擅长野战不擅长守城,狼在草原才能如鱼得水。   兰希律的话令郅支单于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一个游牧民族困在城里,和狼被囚禁在笼子里没有什么两样,冲出去处处可以容身,又何必坐困愁城?   “去草原?怎么出去?郅支单于冷笑,“联军5万人将这里围得铁桶一般。”   “主上,微臣有一计,可破联军封锁,但是需要一个人。”   “谁?”   “贺拔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声东击西   天牢。   阴暗,潮湿,恶臭。   贺拔峰和贺拔云斜靠在墙壁上,抱膝而坐,他们的脸埋在阴影里,一只老鼠轻轻滑过他们中间的空地。两只手猝然从黑暗中凌厉一抓,老鼠被一只手倒提了起来,发出吱吱的惨叫声。   “哈哈哈。”贺拔云的笑声响起,“哥,我现在是七比三,我赢了你四次!”   “哼,放了再来。”贺拔峰佯怒道。   “不玩了,玩腻了,我要吃了它。”贺拔云冷笑,“天天给我们吃臭烘烘的烂粥,主上还真有心呢,我们自己找肉!”   “声音小点!”贺拔峰沉声道。   “我偏不,听见了又怎么样,死就死!”贺拔云倔强劲上来了谁也压制不住。   “小妹,主上并没有定我们的罪,哥与燕幕城一战也确实违了上意,施以薄惩,也是正常。”贺拔峰双手默默搓起一根草绳,语气很平稳。   贺拔云哼了一声不说话,顺手将老鼠扔出铁栏之外。   老鼠仓皇飞窜,猛然被一双牛皮靴拦住,吓得尖叫一跳。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贺拔峰淡淡道,手依旧搓着草绳。   这双牛皮靴移动,停在牢门之外。   “兰希律见过大都尉和右大当家。”一个面容清俊得有些阴柔的年轻人道,“传主上口谕,即日起贺拔峰、贺拔云官复原职!”   兰希律命狱卒将牢门打开,一挥手,两个狱卒端上两盘东西,一盘美酒佳肴,另一盘是干净的衣服。   贺拔云暗自咽了咽口水,没有用手去接食盘,而是一脚将酒菜踢飞出去!站起身咆哮,“想关就关,想放就放!他当我们是狗啊!叫他自己来——”   兰希律垂头不敢说话。   “小妹!”贺拔峰厉声喝道,他站起身,深深看了贺拔云一眼,伸手接过衣服,缓缓穿了起来。   ……   凌晨四点攻城。   所以陈汤安排一半人早早入睡,为了麻痹匈奴人,另一半人依旧按照正常休息时间,这就是人多的好处。   凌晨的突袭并不轻松,为了保持充足的体力,在帐篷内燕幕城也很快进入梦乡,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到自己骑着红色的汗血马,回到魂牵梦绕的楼兰小河村,山坡上蓝铃抱着小羊飞快地飞奔而来,她廋了,腰肢盈盈一握,正当自己心疼地要将她揽入怀中时,蓝铃手里的小羊脸突然变成了哭泣的夏曼,蓝铃呆了半晌,把夏曼脸的小羊推到自己怀里之后,掩面狂奔……   “蓝铃!蓝铃!”   自己抱着长着夏曼脸的小羊狂喊着追了过去,突然斜斜一根劈来!贺拔峰不知在从哪个地方跳了出来,将自己连小羊一起打翻在地,自己挣扎着起身,脸却被贺拔峰用脚踩住动弹不得。   视线朦胧中,郅支单于手里提着一把长刀,狞笑着一步步走来,在自己身边站定,对着自己脖子手起刀落!   鲜血飞溅!怀中小羊一跃而出,用自己身体挡住了这一刀!   “夏曼!夏曼!”   夏曼凄美的笑脸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燕幕城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大口喘着气,伸手一摸,背上全是汗。   想起刚才这个梦,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在自己心      灵深处,原来也只是一个脆弱的人,国恨家仇亲情爱情纠缠着,燕幕城长吁一口气,他披衣坐起,看看蜡烛燃烧的情况,估摸着是凌晨一两点左右。   刚用指甲拨了拨烛光,猝然听见一声号角响彻整个军营,不好!是匈奴人来夜袭军营,燕幕城抄剑大雁一般飞出帐篷外,正遇上策马而出的陈汤。他一手提剑,披头散发光着脚骑在马上。   “陈汤,匈奴人来劫营?”   “是!贺拔峰率人已突袭进来!”说完这句,陈汤领着亲卫匆匆而去。   贺拔峰还是来了,陈汤不是他的对手,燕幕城翻身上马,紧跟上去。   未到军寨外,一路已是喊杀震天,看来是匈奴人一接近军营就被专职守夜的马努商队护卫发现,及时吹号预警。   在火把照耀下,燕幕城一眼就看见,赵如刀、甘延寿还有巴图尔三人围攻一员匈奴将领,正是贺拔峰。而郭野月一杆红缨枪与贺拔云激战正酣。其余不知来了多少匈奴兵已与联军缠斗在一起。   从局面上看,联军并没有乱了阵脚,情况还好,陈汤和燕幕城都松了口气。   放眼望去,贺拔峰与他们三人游斗,居然还隐隐占了上风,郭野月和贺拔云倒是棋逢对手,打得难解难分。   ……   “贺拔峰交给我!”燕幕城轻喝一声,策马直奔贺拔峰方向。陈汤点点头,率领亲卫杀向来犯之敌。   当燕幕城从马上跃向贺拔峰之时,身影掠过贺拔云的眼眸,她神情一阵恍惚,险些被郭野月一枪刺中脸庞。   没有任何招呼,贺拔峰一棍直扫燕幕城的脚踝,燕幕城在棍身脚尖一点,反手一剑,刺向贺拔峰右肩。一个呼吸间,两人已过手七八招。   赵如刀三人默默退开。   “我留下,你们去招呼别人。”赵如刀冲甘延寿和巴图尔道。   甘延寿和巴图尔对视一眼,从燕幕城的发力和招式上看,他左肩上的伤势已经得到很好的控制,对燕幕城的行动影响并不太大,再加上有一流高手赵如刀掠阵,甘延寿和巴图尔大可放心。   ……   甘延寿骑在马上和陈汤汇合在一起,来回巡视,两人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些匈奴兵虽然喊声震天,实际数量不过三四百人,这点人马就敢来劫营,颇为蹊跷。   正在沉吟间,风雅城一骑飞尘,穿过交战双方,来到陈汤和甘延寿面前,马尚未停稳,就急喘道,“郅支城城门大开,郅支单于带着家眷亲领着一队人马冲了出来,估计是想逃!”   “怪不得!声东击西!”   “想用贺拔峰拖住我们,自己逃!”   陈汤和甘延寿咬牙,急率一队联军冲出军营,往郅支城方向而去!   这一幕都被贺拔峰看在眼里,他一棍直戳燕幕城胸膛,趁燕幕城躲闪之际,腾空一跃,骑上战马,直追而去,一路过关斩将,仅凭一人一马,居然在半路上把甘延寿给截了下来。   他一棍击中甘延寿坐下马臀。战马吃痛,嘶鸣着将甘延寿掀翻在地,陈汤只好返身来救。   甘延寿这一跤摔得不轻,几乎全身散了架似的,之前断裂的肋骨再次发出剧痛,让他一时间居然站不起身。幸好陈汤及时杀回来,用剑挡住了贺拔峰斜劈的一棍,不过陈汤也是一跤倒飞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决绝   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是只要击毙甘延寿和陈汤,联军必然军心大乱,所不定敌我双方形势就此逆转。   想到这里,贺拔峰手中的齐眉棍舞动起来越发酣畅,或劈或扫,棍棍都打向甘陈二人要害,陈汤见此状,也是剑气凌云,护住甘延寿,一步不让。   不过由于两人身上都带伤,好几次在呼啸的棍风过后险象环生,陈汤无奈只能咬着牙边打边撤。   突一声长啸,燕幕城飞马赶来,大喝一声:“贺拔峰,你的对手是我!”   人随声到,剑如魅影一般拦住了贺拔峰,贺拔峰暗道一声可惜,既生瑜何生亮?转身用棍接住燕幕城的招式。   “子公!快带人截住郅支单于!别让他跑了!”获得喘息之机的甘延寿,坐在地上,对陈汤狠狠喊道。   “好!”陈汤策马而去。   甘延寿艰难地站起身,揉揉了胸口,一口血破喉出去,又不禁跌坐在地上。他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燕幕城和贺拔峰。   贺拔峰棍法凌厉异常,今晚走出牢房的那一刻,他已存必死的决心,因为无论是输还是赢,今后再也无法赢得郅支单于的信任,北匈奴已无他立足之地。   能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   燕幕城在贺拔峰的棍风中节节败退,就像巨浪中飘摇的小船,他是第一次看到贺拔峰如此癫狂的棍法,看似杂乱无章如同醉棍,却是棍棍霸道狠厉。   几次破绽,燕幕城都无法出剑,因为贺拔峰每一个破绽来的快去得更快,除非自己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   但燕幕城不想死,楼兰孔雀河畔还有一位姑娘在等着自己。   一个想死,一个不想死。   两个意念的交战,让燕幕城对战贺拔峰第一次处于明显下风。   甘延寿在一旁暗暗焦急,又苦于自己无法帮上手,高手相争,贸然闯入反而适得其反。   ……   燕幕城不想和对方硬磕,希望用周旋的方式消耗对方体力,因为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方,所以只守不攻,用轻灵的步伐去摆脱贺拔峰狠厉的招式。   这一点,贺拔峰自然一眼看穿,而且甘延寿就在一旁气喘吁吁,如果能先解决燕幕城,那么甘延寿就是板上的鱼肉。   想到这里,贺拔峰将身上的盔甲一脱,赤裸上身,如一只洪荒野兽,将自己全身之力爆发到极限,一棍大力劈下!就在燕幕城向右躲闪之际,突然抛棍,斜身一个虎扑,这是草原的摔跤招式,一旦用手圈住燕幕城的腰,用力一弯,以他双手蛮力,燕幕城将脊骨尽断。   贺拔峰速度极快,就在燕幕城一剑挑飞铁棍的同时,他身子擦地一旋,从背后用双手缠住了燕幕城的腰!贺拔峰须发奋张,用膝盖顶住燕幕城后腰,手臂猝然发力一掰!   噗嗤!   一柄短剑插入贺拔峰后颈!   时间仿佛凝固。   画面定格在甘延寿骇然的表情上。   不知过了多久。   燕幕城和贺拔峰两个人相连的身体开始慢慢滑向地面,贺拔峰依旧保持双手抱住燕幕城的姿势,而燕幕城则保持着侧转身体将短剑插入贺拔峰后颈的动作。   从甘延寿的视角上看,这两人的剪影仿佛是一对相互偎依的战友,令人再也想不到这是一对生死博杀的宿敌。   “咳咳……”   贺拔峰慢慢松开燕幕城的腰,嘴里咳出的鲜血染红了燕幕城的后背,燕幕城也松开握剑的手,扶住贺拔峰的肩,将他身体缓缓平放在草地上。   “咳咳,燕幕…城,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只有一个…咳      咳……”   贺拔峰脸色煞白如纸,眼睛半睁半合,一只手茫然地抓向天空,燕幕城伸手握住,咬着下唇看着他。   “我…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是没看到贺贺拔拔云嫁个好人家……结婚生生生…子……”   燕幕城眼眶湿漉,握紧他的手。   贺拔峰眼睛倏然睁圆,用尽全身力气,哑然嘶吼道,“燕幕城!她喜欢你,你你…能不能给她一条生路?”   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燕幕城。   “好!”燕幕城重重应道。   其实即使贺拔峰不提这个请求,燕幕城也会给贺拔云留一条后路,不仅因为她是贺拔峰的妹妹,不仅因为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更是因为她这个人,她看上去虽然骄横,本性却很善良,在马场那一段岁月里,燕幕城多次看到她用自己的财物周济马场四周贫苦的康居牧民。   这一声“好!”   让贺拔峰惨白的脸露出了笑容。   “合上我的眼……”   这是他对燕幕城说的最后一句话。   ……   “哥——哥——”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贺拔云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在贺拔峰的遗体边猛地站定。   “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杀他!你怎么可以杀他!怎么可以杀他!怎么可以杀他!怎么可以杀他!”   贺拔云疯狂地对着燕幕城又踢又咬,燕幕城闭上眼,任她打骂。   哭声停住,贺拔云停下一切动作。   她俯下身,双手在贺拔峰的脸上默默揉擦着,动作很慢,却不肯停下来……   燕幕城叹口气直起身,缓缓开口:   “贺姑娘,你也看到了,郅支单于和北匈奴必然会被联军打败,除了单于和他的死忠,城破之后,我们绝不会烂杀无辜,城内的匈奴百姓,都护府会和西域各国商议,留出一块土地给你们生活,你可以带领你们的族人安居乐业……”   贺拔云放下哥哥的脸,慢慢站起身,昂起泪眼,凝望燕幕城的脸,此刻的眼神和看贺拔峰的眼神一模一样。   在她心灵深处,已把燕幕城和贺拔峰当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她擦干眼泪,突然一笑:“燕幕城,你说的对,单于是单于,百姓是百姓,匈奴百姓不能给郅支单于陪葬,好,我答应你,带领城内百姓好好活下去!”   燕幕城愣了一愣,表情欣慰。   原本以为贺拔云会失去理智,再做什么疯狂的举动出来,真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她的理性还是占了上风。   “你现在可以留在军营,也可以先去附近村子等候消息。”燕幕城扑充道。   “我去附近村子里等。”贺拔云道,眼神钉在燕幕城的脸上,一字一顿:   “在走之前,我能不能抱抱你……”   燕幕城没有迟疑:“可以!”   他明白贺拔云的意思,此战过后,双方今生将没有再见的机会,他深知贺拔云对自己的情愫,就让这一次拥抱,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贺拔云扑进燕幕城的怀里……   久久不动。   在松开的刹那,她猝然拔出燕幕城腰佩短剑,抹向自己的脖子!   嘭!   贺拔云身子软软下滑,昏死过去。   “多谢甘兄出手。”燕幕城抱拳。   他对面立着气喘吁吁的甘延寿,双手揉擦着,冲燕幕城笑笑,“这匈奴女人脑壳真硬,是个烈性女子!死了可惜!燕兄放心,等她醒来后,我会好好开导。”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狼!狼!狼!   陈汤一马当先,领着自己的玄甲骑兵扑向城门方向,西域联军楼兰国和绝境国部队的数千人已经率先在前方摆好阵势,之前的战斗,都是汉人身先士卒,心里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今晚他们准备好好大干一场。让曾经骑在他们脖子上的匈奴人看看,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陈汤看见前方联军密集的火把,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但是两军还差一两百米就要汇合的时候,西域联军传来阵阵马的惊恐嘶鸣,军容猝然之间大乱,处处是人仰马翻,陈汤大吃一惊。   接着联军如海浪一般朝自己方向退了过来,陈汤一眼看到有些惊魂不定的楼兰国王和乌舒雅女王,勒马喝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楼兰国王停下马,气如牛喘:   “狼!前面到处都是狼!”   “有上百匹之多!”乌舒雅脸色苍白地补充,“见马就咬,战马都吓得乱蹦乱跳,根本控制不住,阵营全打乱了。”   陈汤神情一凛,看来郅支单于是破釜沉舟,连自己狼窖里圈养的狼全部都使唤出来,他当即举剑大喝,“玄甲骑兵听令!用布遮住马眼,持弩射狼!”   “遵命!”   近一千名大汉玄甲骑兵高声应道,声震四野,割下袖子,纷纷将自己的战马用布蒙上眼睛,举弩奋勇向前。   “烦请两位国主给我守住两翼,看我玄甲将士如何屠狼!”陈汤厉声大笑。   ……   前面驱狼。   紧跟着是一队神箭手。   再加上贺拔峰兄妹的拖延战术。   使得郅支单于带着阏氏和王子王孙这些家眷在骑兵的护卫下,从城门外顺利地向前推进一里左右。   他们鸣锣将狼群一路驱赶,这些灰色的草原狼都饿了三天,饥饿的力量让狼阴森的眼神充满狂躁与渴望。   而空中弥漫的血腥味,让狼的野性和残忍发挥到了极致。   不少被马掀翻的联军战士,被一拥而上的狼群瞬间撕咬成碎片,肠子都留了一地,惨不忍睹,这一幕不仅吓坏了联军士兵,就连匈奴人也是头皮发麻。   一路上,兰希律转过脸不忍在看。郅支单于却露出病态的笑容,这就是和他做对的悲惨下场,他恨不得这一幕让全天下都看到,谁才是真正的西域之王!   天空突然传来箭雨的呼啸声。   玄甲将士蜂拥而至。   “护盾!”兰希律挥盾大叫。率先将盾牌挡在郅支单于身前。   不过这次箭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冲在前方的狼。   但让陈汤万万没想到的,这些狼仿佛受过特殊训练,居然用凌厉的步伐,躲过箭的射击,即使中箭的狼,也是凶悍无比,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玄甲兵冲来!   虽然战马的眼睛是蒙上了,但是狼的气息和嚎叫,依然令战马全身颤栗,陈汤的战马突然发疯似地原地竖成一条直线,将猝不及防的陈汤甩进狼群里!   五六匹灰狼瞬间围了上来,闪电般扑向跪倒在地的陈汤。   “校尉!快救校尉大人!”   亲卫们嘶吼着策马冲过来,但是马却不进反退,任凭他们抽打鞭子,都因为畏惧狼的气势,反而一边倒地转身逃跑。   无奈之下,亲卫们纷纷跳下战马,徒步来解救陈汤。   这样一来,数十人都被狼群包围在一个小圈子里,众人背靠背,和低吼的狼群静静地对峙。   而玄甲将士正和匈奴的神箭手们对射,被对方的火力死死压住,根本无暇顾及这里的情况。   这一幕看得郅支单于浪声大笑。他两指搓圆,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群狼血液沸腾,一匹棕色的头狼仰头哀嚎,一只接一只,群狼纷纷跟着嚎叫,响彻了整个康居高原。   这是进攻的号角!   狼不再拖延,在嘶吼声中,一匹又一匹跳跃而起,目标都是人类的咽喉,陈汤大喝一声,兄弟们,大家背靠背      ,一些畜生,怕什么!   伴随他的话语,一名亲卫躲闪不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脖子被头狼几乎咬成两半,整个人脑袋向后折叠挂在他的背上,显得异常惊悚。   陈汤大怒,快步上前一剑刺向头狼背脊,却扑了空,反被一只灰狼突袭,咬住了左脚牛皮靴。陈汤一脚将它踢飞出去,而整个靴子也刺啦一声撕裂城脸半,整个脚掌都赤裸裸地露出出来。   马上的郅支单于干脆停了下来,看得津津有味,兰希律张弓搭箭对准了陈汤,他敬陈汤是一条好汉,想给他一个痛快。   放下!郅支单于眼神冰冷地喝道。   兰希律咬牙默默将手中弓放下,哑声道,主上,事不宜迟,我们还是立刻这里,以防夜长梦多,贺大都尉和右当户,也好及时抽身而出。   郅支单于笑着看他一眼,不急,等狼撕烂陈汤就走!   兰希律深呼吸,闭上嘴。   ……   果然是夜长梦多。   就在陈汤和亲卫在狼群中险象环生之时,天际线一处厉声长啸,让狼嚎声顿时安静了片刻。   一匹俊逸非凡的红马载着一人直冲过来,郅支单于瞳孔一缩。   燕幕城!   这世界上最令他赶到恐惧和厌恶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赶过来。   而兰希律一脸心酸,既然来的是燕幕城,那么贺拔峰……   他不愿再想下去。   ……   还未接近狼群,燕幕城脚尖一点,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于半空中一剑,就将一片跳起的狼劈成脸半!   在落地的瞬间,又出手如风,抓住了一匹狼的尾巴,像旋风一样旋转起来,被甩成陀螺的草原狼发出惊悸的惨嚎。   所有的狼都停下一切动作。   一齐看向燕幕城。   头狼慢慢向后退,它敏感的鼻息闻到了燕幕城身上的味道,终于记起燕幕城是谁了,数月前燕幕城在狼窖里对它们的羞辱瞬间涌上的它的记忆。   这是一个无法被它们打败的人类。   看着地上那一具血泊中的狼尸。   头狼幽碧的瞳孔慢慢缩成一点,突然仰头一声哀嚎。率先跑向茫茫的夜色,群狼紧跟其后,落荒而逃……   郅支单于疯狂地吹着口哨,可是无济于事,眨眼间,狼群消失得干干净净。   畜生!一群畜生!   郅支单于咆哮,举止癫狂,脸部肌肉因为扭曲,让他裹着药布的鼻梁伤口撕裂开来,几条血线蜿蜒留到嘴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分外狰狞。   蠢货!还愣着刚什么,射死他!给我射时燕幕城!单于的口水几乎喷了兰希律一脸,他从来没有看到单于如此失态。   他立刻张弓搭建。   咻!   他手中箭还为射出,拉箭的手就中了一箭,这一箭来自乌舒雅女王。   而此刻燕幕城已经大步流星持剑扑了上来,这一刻,郅支单于心胆俱裂,勒马突然返身向城门方向逃去。   回城!快回城!   他一边骑马,沿途一路大喊。   狼被赶跑,而燕幕城又神勇地杀过来,让他一颗突围的念头彻底死心。而且联军围城,必然缺少粮草,只要能坚持几天,说不定就有转机。   想到这里,郅支单于更是加快了回城的决心,而且根本不管自己的家眷在后面能否跟得上。   ……   看见燕幕城欲图追赶单于,兰希律叹了口气,控马拦住燕幕城的去路,并以弓为武器,俯身横扫燕幕城的面门。   他虽然号称西域第一神箭,但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和燕幕城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加上他左臂又受了箭伤,他这一弓扫,绵软无力。   燕幕城轻易避过这一弓,双脚拔地而起,手轻轻一抄,扯住兰希律衣领,将其掀翻马上,一剑抵住他的咽喉。   活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战!   郅支城皇宫,一间卧室。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郅支单于的脸上,他如女人安静地坐在一枚铜镜前,慢慢将鼻梁上的纱布一层层撕掉,血液肆意在他下巴上蜿蜒流动。   窗口传来几个阏氏们的哭泣声,不知是庆祝自己死里逃生,还是哀悼返城时在乱兵中死在城外的姐妹。   郅支单于一个杯子摔向窗外,吼道,“闭上你们的嘴!”   哭声戛然而止。   整个皇宫如鬼蜮,一片死寂。   郅支单于用袖子擦干嘴角的血迹,身上的黄金甲在月光下依旧褶褶生辉,这令他豪情顿生,贺拔峰兄妹和兰希律要么死在联军手里,要么被联军活捉,整个北匈奴上下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想当年,自己流落荒野,与狼共舞,还不是一样闯出一番天地!现在我还有一座城,还有2000兵,怕什么!   他一刀将铜镜劈为两段:“战!”   ……   月光开路,郅支单于大步登上城楼,在最后几个阶梯,他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倾听城头守卫的反应。   守城士兵脸上一片凄惶,之前郅支单于突围不成,如丧家之犬逃回城中的那一幕,给他们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明天。   而明日,联军必将强势攻城,自己这一方无论是兵力还是气势都呈现败军之相,要不要投降?听说汉人不杀俘虏,这个念头笼罩在他们的心上。   正在窃窃私语中。   一声惨叫,郅支单于将一人劈于刀下,缓缓走向惊慌失色的士兵们,他手中的刀兀自滴着血,厉声喝道:   “谁敢再说投降?谁敢再说!”   说话间,单于鼻梁上伤口耸动,让他的脸分外狰狞,匈奴士兵们顿时噤若寒蝉,知道再说半个字,绝对活不了今晚。   郅支单于目光如狼,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看他们沉默不语,语气开始缓和,“匈奴弟兄们,联军虽然势大,但是粮草不能久战,我们城内粮草足够一年,明日我们誓死守卫城头,拼它几日,联军粮草不济,自然不战而退!”   这话掷地有声,有一大半士兵脸上都起了潮红,一股久违的血性在血管流动,他们纷纷挥刀大吼,“战!战!战!”   ……   就在匈奴人众志成城之时。   今晚大获全胜的联军却因为一事发生了争执。   陈汤主张,趁北匈奴元气大伤,不用等明天,今晚就一鼓作气连夜攻城!不能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以防生变。   而甘延寿则主张修整一夜再战,反正此刻的北匈奴如瓮中捉鳖,兵力2000千人不到,明日攻城随时都可以拿下,何必急于一时?而且联军经过一晚恶战,已经十分疲倦,修整几个小时也是应该。   燕幕城、赵如刀和西域各国代表,觉得两方都有道理,所以保持沉默。   因为甘延寿官大一级。   最后还是依了他的主张:休息一晚,明日上午七时攻城!   ……   燕幕城回到营帐,身心疲惫。   贺拔峰的死、贺拔云的刚烈让他思绪纷乱。想去先看看贺拔云,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又该说些什么?   他刚吹灭蜡烛和衣躺下,布帘就被一只掀起,夏曼古丽捧着个食盒走了进来,燕幕城眼睛一闭开始装睡。   耳朵却被提了起来,“别装了,我在帐篷外盯着你好半天了,还以为你会先去看那个匈奴女人呢,哼,你还算老实,来,我给你做了肉夹馍,吃不吃?”   燕幕城乖乖吃起来。   夏曼古丽这才慢慢将手从耳朵上松开,坐在床边打量他,看他手脚完整,身上并没有添置新伤,徐徐露出微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喜大悲   号角凄厉!   将燕幕城从梦中惊醒,他刚披衣坐起,就听见帐篷布帘外杂乱仓促的脚步声,似乎发生什么大事?   莫非又是匈奴人偷袭?   燕幕城心里一紧,提剑跃出账外,眼前各国士兵匆忙调动一片惶惶景象。军营到处是紧张忙碌的身影。   “发什么事?”他拉住一个士兵问。   “燕大侠,军营被包围了!”士兵气吁吁道,随后又飞奔而去。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燕幕城当场愣住。他几乎想嗤笑出声。郅支城中匈奴人已是兵败如山,区区2千人马守城都极为勉强,怎么可能反而将联军5万人马包围?简直天方夜谭。   他正想在找一个靠谱点的士兵好好问一问,突见一人提着钢叉大叫自己的名字飞跑过来,正是耿黑子,边跑边喊:“燕大侠,快到军营大门前,都护和校尉大人他们都在等你。”   “我们被谁包围了?”燕幕城问。耿黑子人很老实,在他那儿可以听到真话。   “康居人!耿黑子深吸一口气。   “康民人?怎么可能?”燕幕城难以置信,舌头几乎都在打结。   “多少人?”他哑声问。   “十万骑兵!”   “十万?”   燕幕城一脸震惊。   ……   太阳照常升起,而心中一片乌云。   在营寨一处土坡前。   联军高层在马上远眺,甘延寿、陈汤、赵如刀、十五国国主和太子等人寂静无声。甘延寿等人神情还算沉稳,但十五国代表中已经有人骑在马上浑身发抖。   原本今天是攻下郅支城的大捷之日,一夜之间,却突然成为自己的断魂之时。大喜之后的大悲,最令人难以忍受,这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见燕幕城赶来,陈汤勒马回头一笑,“看你昨晚太累了,所以没及时叫你。”   燕幕城点点头,脸上写满了问号,他一言不发,首先跃马远眺,一里外,果然黑压压都是康居骑兵,他目光转动,康居骑兵如一道黑色的紧箍将整个联军军营死死困住,5万人马成为瓮中之鳖。   就是像是个黑色幽默。   瓮中捉鳖这个角色原本是郅支城中垂死挣扎的匈奴人。   ……   燕幕城深呼吸之后,问陈汤:“这是怎么回事?康居人不是和郅支单于闹翻了吗?怎么会替北匈奴出兵?”   陈汤叹口气,“因为一个人。”   “谁?”   “北匈奴左大都尉赫连阴。”   甘延寿在一旁咬牙解释,“是他说服了康居老王,除他以外,康居副王抱阗也对我们联军恨之入骨,因为我们当日和乌孙国汇合时,他正率领康居骑兵在乌孙边境烧杀掳掠,被我大汉玄甲铁骑一举击溃,所以那天在此地集合我们晚到一天。”   “这次康居军队正是由抱阗统领。他是来报仇的,”陈汤神情凝重看向远方。   “抱阗是康居老王的四王子,比他老子更混账,在康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是巨人巴图尔。   他曾经是康居军队中一员骁勇善战的虎将,后来看不惯当权者的倒行逆施,愤而解甲归田。流落长安。      ……   “这人上次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何惧之有?”甘延寿故意哈哈大笑。   “可他有十万人马……”楼兰王道,和西域几个王对视一眼,都面有忧色。唯独精绝国主乌舒雅女王和婼羌的胡去来往神情依旧坦然,无所畏惧。   陈汤“呛”一声拔剑指向远方。   他跃马上前大声喝道:“当年大汉飞将军李广以四千铁骑被匈奴四万人马重重包围,敌人是我方人数十倍!但是李大将军意气奋发,越战越勇,反将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我五万对人十万,区区两倍而已,两军相逢勇者胜!   他的话语令众人热血沸腾。   上至各国统领下至普通士兵,纷纷举刀向天,一齐吼道:   “两军相逢勇者胜!”   ……   “哈哈哈!哈哈哈!”   “两军相逢勇者胜,这汉人嘴皮子果然是能说会道,可惜,打战不是耍嘴皮,不过,在活捉陈汤之后,可以留他一命,正好给我们唱唱大戏。”   吼声传入郅支城头,郅支单于与赫连阴相视大笑,他擦去鼻梁笑出的血,脸上表情年轻了十岁,丝毫不掩饰对赫连阴的溢美之色,他目光定在赫连阴脸上,沉声道,“你今天居功至伟,跪下听封!”   赫连阴和残存的文武百官一起跪在城头过道上,就听单于朗声道:   “从今日起封赫连阴为左贤王兼右大都尉,统领城内全部兵马!”   嘶……   一片吞咽声,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看向激动得摇摇晃晃的赫连阴,而跪在另一旁的驹于赢则是脸色铁青。   因为匈奴的左右贤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是所有王中排名最高的王,一向是单于的太子或者得宠的王子来担任,从来不会封给外姓人。   “谢主上荣恩!”赫连阴也是喜出望外,原以为最大的赏赐就是升任右大都尉。万万没想到单于如此大方,居然直接封自己为王,还是分量最重的左贤王。   “左贤王请起!”单于笑眯眯扶起他。目光威严地扫视一眼群臣。   群臣会意,纷纷上前给赫连喜,虽然心里满是羡慕嫉妒恨。驹于赢孤单单立在一旁,咬牙切齿目如吃人。   ……   “抱阗打算何时进攻?”郅支单于问一脸喜色的赫连阴。   “午时三刻。”   “什么,要到下午?”   “抱阗说,他是特意选这个时刻。”赫连阴笑得很阴森,“因为这是他们汉人处决囚犯的时间……”   郅支单于皱起眉,“夜长梦多,还是越快越好。”   赫连阴表情依旧浑不在意,“抱阗还说,老鼠已经在笼子里,猫儿慢慢戏弄吃起来才有味道。”   他说话时,手居然在单于背上拍了一下,令群臣震惊不已,因为上一次敢用手拍单于背的人,已经挂在栏杆上,被狼活活撕裂。   郅支单于目中寒光一闪,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午时三刻,我们2000人马全部出城出击,和康居骑兵里应外合。”   “好!”   郅支单于一拳重重打在城墙上,眯眼看向联军方向,咬牙道:“燕幕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看你如何翻身?” 第一百九十章 绝世舞剑如虹   领袖的豪情,感染每一个人。   不仅有男人,也有女人。   虽然说女人应该远离战场,但是既然来了,她们也无所畏惧不差男儿。   夏曼古丽远看赵如刀骑在马上飒飒风姿,眉毛一挑,看向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阿娜尔,轻笑道: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阿娜尔的蓝眼睛里早已有了答案。   ……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   联军方向突然传来激越的鼓声。   震耳欲聋!   一名康居军官快速跑进中央大帐篷,身材鬼魁的康居副王抱阗正津津有味啃着一块羊蹄,嘴和手都是肥腻,军官快步上前,尚未开口禀报,抱阗淡淡问:   “怎么?他们居然出动进攻了?”   军官神情颇为复杂,组织了一些语言,禀报:“敲响的不是战鼓,王爷不妨移驾账外看看?”   “哦?”   于阗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将羊蹄子一扔,擦擦手,大步走出帐篷,领着军队高层步上一处高坡,眼睛顿时发直。   联军军营正门之外,不知何时用木架搭起一个高台,高台之上,两名绝色女子手执宝剑,随着战鼓翩翩起舞。   舞姿奇特,完全是前所未见,看似舞蹈,却是剑气纵横,虽是女子,却看得现场数万男子有刺肤之痛。   舞到激越之处,联军将士吼声震天!   让城上的郅支单于和城下的抱阗竟然有种扑面而来的窒息之感。   ……   “这两个女人是谁?”   郅支单于和抱阗几乎在同一时间问身边的人。   “那穿红裙的是康居第一美女阿娜尔,紫裙是楼兰第一美女夏曼古丽。她们在长安被汉人誉为绝代双娇。”   “原来她就是阿娜尔,比我想像中还美,夏曼古丽,不是就是楼兰那个逃跑的王妃吗?哈哈,今天真是意外之喜!”   抱阗仰头大笑,心花怒放。之前他就对阿娜尔垂涎欲滴,只是听闻自郅支单于也对阿娜尔虎视眈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不想倒让阿娜尔逃亡到了长安。   如今格局逆转,郅支单于不复当年之勇,被汉人连同西域十五国逼上绝境,此刻是他在仰自己鼻息,如今这两人通通归我,看谁敢跟本王抢。他喝道:“派人通知下去,这两个女人谁都不能乱动,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要他一颗脑袋!”   郅支城头,郅支单于眯眼凝注良久,不禁赞叹道,“果然是绝代双娇,人美舞姿更美。”他闭上嘴,笑看赫连阴。   “主上放心,我即刻传令下去,出城之后生擒这两女,献于主上!”   郅支单于拍城大笑。   ……   一朵紫裙,一朵红裙。   在鼓声中疯狂旋转。   阿娜尔把胡旋舞的节奏融入其中,这一刻舞蹈不再是取悦客人,而是激起联军将士绝地求生奋勇一战的渴望!   “燕幕城,她们跳得实在太炫了!”赵如刀对燕幕城说道,她看得心神澎湃,恨不得上去一起助舞。   “这舞曲叫剑烈春雷!我在长安看过一次,但远没有今天这么振奋人心!”   燕幕城语气也有些激动。   他放眼望去,激动的何止是他和赵如刀,从甘延寿、陈汤、巴图尔、陈风、郭野月、风雅城以及西域十五国国主和太子脸上看到同样的激情与斗志!   高台之上,剑气如虹。   高台之下,气势如虹。   联军将士心间燃起不屈的火焰!   陈汤跃马高台,利剑一指:   “冲——” 第一百九十一章 智与勇   汹涌的气势如海浪席卷,吼声仿佛让天动山摇,高坡上抱阗不禁后退了一步,这片刻的惊吓令他勃然大怒,在嘶吼中下令:“骑兵出击!”   “王爷,我们先放箭?”军官提醒。   得到的答复是抱阗一鞭子:“箭怎么有刀砍得痛快!血飙飞的声音!爽!我们这么多人,你怂什么蛋啊你!”   他拍拍手一跃上马,虽然贵为王爷,而且荒淫无度,但武艺和马术并没有落下,是康居国有数的高手,一想到有两个绝色美女在一旁观战,全身荷尔蒙爆棚。   “杀——”   他手执弯刀一马当先,身后的康居骑兵,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对方人马一个个淹死。   两军相逢勇者胜!   联军上上下下都被陈汤这句话鼓动得热血沸腾,他们呼啸着挥舞马刀奋勇上前,600米500米400米……还差200米就要短兵相接时,最前方的陈汤突然调转马头,大喝一声:   “撤——”   风沙滚滚,身后的玄甲骑兵立刻转身跟随陈汤返身回营。身后跟随的赵如刀和西域十五国联军一头雾水,只好跟着汉军一起折回。   “哈哈哈!怂蛋!嘴皮子功夫!”   抱于阗在马上得意地大笑。   笑声未停,空中传来冷冽的破空声,数百只铁箭怒射而来,一箭射飞抱阗头盔,他魂飞魄散,刚想将身子紧贴马背,坐骑身中数箭,在悲鸣声中将他重重掀翻在地,而他身后康居骑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被一箭连人带马穿胸而过。   这铁箭威力之所以如此霸道。   是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箭,也不是人手而发,而是特供大黄弩的玄铁箭!   ……   两军交战勇者胜!   并不意味着一味死磕!   以智带勇,才能以少胜多!   康居骑兵在箭雨中瞬间死伤数百人,更令人心悸的是,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惨叫不仅给康居国骑兵留下了心里阴影,也让郅支城头准备出击的郅支单于推迟出击的命令。   当康居骑兵七手八脚将蜷缩在马尸体肚腹下的于阗救回阵前时,他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但他并没有鸣金收兵,而是癫狂地下令,骑兵继续出击!军官们都目瞪口呆,抱于阗怒吼道,“我就是要让他射!看他们还有多少箭能射出来!   他居然用士兵的命去换敌人的箭!   康居军官一片心寒,但又不得执行这一残忍的命令。   很快成片成片的康居国骑兵在大黄弩的剑雨下纷纷倒毙,鲜血染红了整个草原,城头的郅支单于脸色阴沉,低低吼道,“这个愚蠢的疯子!”   一旁的赫连阴也看得眼皮直跳,发现这个康居盟友比郅支单于更加冷血。   ……   虽然冷血,果然奏效。   一番疾风骤雨过后,大黄弩的特制铁箭已经告罄,就在抱阗再次上马准备征战的同时,陈汤率领的联军将士第二次主动疾驰过来,这次他们没有退。   如两道命运的洪流交织在一起。   两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刀对刀,骨对骨,血对血。   将战争的残酷性演绎得触目惊心。   ……   陈汤正想直取对方的主帅抱阗,却被一个巨人拦在前方,巴图尔喝道,“陈校尉,这抱阗留给我,之前他屡次在康居老王跟前进谗言陷害我,今天我跟他新账老账一起算!”   陈汤看他一脸绝决,爽快答应。   巴图尔下马,徒步向骑在马上的抱阗大步跑去,人未到,一只狼牙棒已经呼啸着向抱阗直锤过去!   正中马头,骑在上面的抱阗再次被马掀翻,又摔了个灰头土脸。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守望   抱阗从尘土中爬了起来,一看是巴图尔,一惊之后露出狠厉的笑容,嘶哑地笑出声,“啧啧,今天真是惊喜不断,不仅有绝色美女,还有你这个老相识,巴图尔七八年没见,保养得不错。”   巴图尔一棒直捅抱阗的嘴脸,对敌人他向来喜欢用手中的狼牙棒说话。   抱阗青蛙一般跳起来,于半空中反一刀斜斜劈向巴图尔右肩,巴图尔冷笑挥棒横扫,狼牙棒如闪电裂云,贴着抱于阗的脸颊划过,惊得抱阗一身冷汗。   高手比斗就是这样,一旦心生怯意就会缩手缩脚,招式与力量自然打上折扣,与之相反巴图尔越战越勇,又一棒横击抱阗胸膛,抱阗双手举刀横档,嘭一声,弯刀脱手而出!巴图尔扬起一脚,将抱阗身子踢飞出去。   巴图尔一个箭步上去补棒,右腿突然剧痛,一发冷箭穿腿而过!巴图尔单膝下跪,正待起身,右臂又中了一箭,手中的狼牙棒几乎无力举起。   十几名康居士兵挥刀扑了上来,巴图尔大喝一声,左手轮起狼牙棒将最近的康居士兵一棒轰飞,吓得其他人心胆俱裂。   “杀了他!敢退者死!”   抱阗捂着肚子狂吼,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神情癫狂,他话说了一半,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康居士兵蜂拥而至,将巴图尔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巴图尔咬着牙将肩上和腿上的箭齐根折断,手提滴血的狼牙棒伫立不动,与自己的康居同胞对峙。   他闭上眼又睁开,心在滴血。   七年没见故土的康居人了,真没想到再见面时,却是兵戎相见。   ……   “他是巴图尔大人,是巴图尔大人!他是我们康居国百胜将军巴图尔!”   突然有人惊喜喊道,   一个老兵冲了出来,立在巴图尔跟前,巴图尔同样惊喜出声,“你是果伊尔?”   老兵立刻单膝下跪,“大人,我是果伊尔,您的马夫果伊尔!我……”   话未说完,口中突然出现一个箭头,血溅了巴图尔一脸,巴图尔越过他死不瞑目的眼神,看见抱阗手执弓弩缓缓走了出来,“什么百胜将军,他是康居的叛徒!”   康居士兵倒吸一口冷气,果伊尔是个老兵,更是他们兄长,在新兵们口碑极好,就这么一箭被抱阗给杀了!   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   “你们想看巨人变小丑吗?”   抱阗突然怪笑一声,平举弓弩,对着巴图尔脚下不停地发箭,巴图尔连蹦带跳,因为腿之前已经受了箭伤,所以动作显得异常狼狈,几名老兵把脸转了过去,不忍再看,新兵则默默咬着牙。   巴图尔仰头大喝一声,猛然将衣服撕裂,露出疤痕累累的上身,跟过他的老兵们都记得,每一道伤口,都是为了保卫康居而留下的印记,巴图尔低吼着,不再躲避,直冲抱阗而来!   抱阗冷笑,一箭又一箭!   一个呼吸间,巴图尔已经身中六箭,抱阗显然不想让他死得太快,每一箭都故意不射中他的要害。   有四箭射在巴图尔的腿上,他踉踉跄跄越跑越慢,抱阗哈哈大笑,环视战场,联军士兵已经被自己骑兵分隔包围,在优势兵力下,对方几乎每一个人都陷入了苦战,自己这一方胜利在望。   噗通!巴图尔终于倒下。   抱阗接过一把刀,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一步一步向巴图尔走去。   ……   城下刀光剑影   城上依旧安静,   郅支单于和赫连阴并肩而立,神情悠然,就像看一场年度大戏。   “主上,是否可以出击?”赫连阴问。   “不急。”郅支单于轻松地怕拍手上的灰尘,回头对赫连阴一笑,“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之时再说。”   “主上高明!”赫连阴恭维道。   “你看那是不是燕幕城?”郅支单于指着战场一人道。   <      br/>   赫连阴眯眼望去,果然见燕幕城被数十个康居士兵围攻。   “哈哈,看他的左手抬都抬不起来,一只手的燕幕城不过如此。”郅支单于眼睛发亮,“希望他不要死得太快。”   ……   燕幕城被敌人重重围困,其实并不狼狈,但是因为提防暗箭,所以动作不像以往那样行云流水,以至于城头的郅支单于看来,显得有些笨拙。   不过郅支单于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这次围住燕幕城的敌兵已经是第三拨,前两拨都被燕幕城一剑一喉,团灭。   正因为燕幕城的剑法如此骇人听闻,围攻的康居士兵也不敢逼得太紧,和燕幕城保持距离,采用车轮战术,妄图消耗燕幕城体力之后,再来围歼。   燕幕城一边周旋,还要看向两处地方,一处是夏曼古丽和阿娜尔,她们两个由赵如刀和郭野月亲率月刀寨的女兵保护,目前看来还能应对,另一个地方就是郅支城,他时刻警惕北匈奴军队的动向。   燕幕城放眼战场,忧心忡忡。   勇气固然能激发斗志。   可是人数少却是实打实的硬伤。   时间一长,必然此消彼长。   他亲眼看到乌孙太子和一名西域国主已战死沙场,其余国主太子也是岌岌可危,甘延寿、陈汤、乌舒雅女王等人尚在苦斗,但他们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   八千里外。   碧绿如玉的孔雀河静静流淌。   小河村外一处草坡,一名女子抱羊凝注远方,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每天从太阳升起到月光升起,她就一动不动在路口守望,伫立成一道风景。   昔日断壁残垣人迹罕至的小河村如今已经恢复了曾经的美丽和繁华。   多年流落在外的小河村人在夏曼和蓝铃这对英雄姐妹的感召下,拖家带口返回孔雀河畔,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小河酒家,一帘酒旗悠然飘舞。   酒家的主人正是被世人誉为敦煌四美的琪曼姐妹,她们接到燕幕城的信后喜极而泣,立刻从敦煌动身返回自己的家乡楼兰。来之前她们将望乡客栈免费送给当地的汉人姐妹。   回到故土,她们不再望乡。   ……   四个姐妹端坐窗前,望着窗外那个抱羊女子,有些愁眉苦脸。   “这丫头真傻,跟她说了好几遍了,由我们帮她守着就好,就是不听,一定要傻乎乎在路口日晒雨淋。”   大姐阿依古丽气鼓鼓道。   “是啊,我们也都跟蓝铃这丫头说了,一有燕幕城出现,就会立刻通知她,可这丫头简直比牛还倔,她真要自己等,可以坐到我们酒楼里等嘛,非要站外头。”   二妹三妹也是恨恨地叹口气。   四妹琪美沉默一会儿,看着蓝铃古丽一动不动的身影,轻轻开口道,“我问过她原因,她说她姐姐夏曼可以千里迢迢去找燕幕城,她怎么可以连等都怕等?”   “什么?你是说她们姐妹……”   大姐眼睛瞪得滚圆,没有把话说完,也无需说完。   琪曼默默点头。   “燕幕城这小子艳福不浅哪!一对姐妹花呀!”二妹三妹几乎齐声惊呼。   琪曼用手给她们两人一人一个板栗,“二姐三姐,你们可别乱说,燕幕城不是个花心人,他只会选一个。”   三个姐姐沉默了片刻,异口同声地问琪曼,“小妹,你说他会选谁?”   琪曼摇摇头,“我不知道,姐妹两个都漂亮,夏曼会跳舞还烧得一手好菜,蓝铃呢,会唱歌会顾家。”   大姐突然噗嗤一笑,“我们的四妹人漂亮又会炒菜又会顾家还会唱歌跳舞,你哪是夸他们,是在夸你自己吧!依我看哪,燕幕城应该挑你做老婆!”   琪曼脸红得像一朵玫瑰。   “咯咯咯……”   三个姐姐一齐打趣琪曼,笑作一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兄弟情   抱阗缓缓走向匍匐在地的巴图尔,滴血的刀尖刻意拖在地面,划出一道尖锐的长线,线条尽头也将是巴图尔生命的尽头,能砍下巨人的脑袋,想想就令人兴奋。   就在他距巴图尔还有三步之距时,巴图尔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异常惨白,手中狼牙棒一点一点抬起,指向抱阗的脸。   抱阗哈哈大笑,一刀劈下!   巴图尔举棒横档,居然连退数步一跤坐倒在地,看来已是油尽灯枯。   这时围观的康居士兵一阵骚动,一个黑脸汉人冲了进来,手里钢叉飞舞,护在巴图尔跟前。   “黑子快走!”巴图尔眼眶湿漉。   耿黑子笑看他一眼,摇摇头。身上血迹斑斑,他一直关注巴图尔动向,苦于被敌人纠缠不休,好不容易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冒死赶来救巴图尔。   “好个兄弟情深,还真感人。”抱阗收刀而立,“一个汉人居然肯为一个康居人送死?让我都舍不得杀你们,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说忠义,等会我挖出你们的心看看,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抱阗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样子,“打猎的,试试你的功夫。”   他一个箭步对着耿黑子凌厉劈砍,耿黑子愤然迎战,手里的钢叉大开大合,招招都有风雷之势。   数招过后,抱阗逐渐占据上风,耿黑子不是战场上的专业武士,虽然有几分力气,但在招式上透出明显短板。   十几招后,耿黑子就被抱阗的刀砍中三四刀,血流不止,模样十分凄惨,巴图尔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大喝一声,将自己最后一分力气炸出,疯狂地向抱阗攻去,完全是以命搏命!   ……   巴图尔的狠劲,让抱阗再次流露胆怯之色,步伐有些紊乱,结果被巴图尔一棒锤击中肚子,麻利地滚了出去!   “杀!给我把他们剁成肉酱!”抱阗失态怒吼,他不得不承认单靠自己始终不是巴图尔对手。   ……   沙场硝烟弥漫,城头寂静无声   赫连阴小心翼翼问看客状态的郅支单于,“主上,现在是否出击?”   郅支单于居高临下,将战局走向看得一清二楚,双方鏖战已经到了临界点,只要稍有外力介入,胜负立分。   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从咽喉深处吼出这两个字:   “杀!”   郅支单于这次亲自出马,领着2000匈奴骑兵杀出城外。他的首要目标就是燕幕城!亲手杀了他,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事情。   燕幕城也一眼看见他   彼此目光如钉,钉在对方的脸上。   ……   “哈哈哈,燕幕城,你也有今天,我砍下你头做酒壶,这酒喝得过瘾!”   郅支单于驱马直接攻过来。   “郅支单于,看来是上次一夜壶下去,让你整个脑子都装满了尿。”   燕幕城朗声叫道,心中暗喜,   就怕你不主动找上门来,自己虽然只仅仅能用单支手臂,可是对于郅支单于而言,还是游刃有余。擒贼先擒王!到时匈奴骑兵不攻自破,可以极大缓解联军腹背受敌的压力。   赫连阴也看出燕幕城的意图,不过并没有紧跟在郅支单于身后,一旦郅支单于战死沙场,自己的这个左贤王正好取而代之,可谓一箭双雕。 第一百九十四章 赵如刀的条件   如潮水般。   围住燕幕城的康居国士兵向两旁退开,留出一条路,大部分康居人对这个外来统治者,既畏惧又厌恶。   郅支单于不仅奴役了康居国东部的人民,而且实施残酷的高压政策,任何敢于反抗他的人,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遭到血腥的屠戮,甚至他们的遗体肢被解抛入城外的都赖河中。   让这条康居人的母亲河成为伤心河。   康居人恨他,更恨他们的康居老王,在郅支单于杀了他嫁给单于的女儿之后,竟然还派重兵解救这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但是康居人没有选择反抗,他们的血液里祖祖辈辈流动的是忍耐和顺从。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忍耐和顺从,让匈奴人在他们的家园里作威作福。   ……   滚开!   郅支单于在马上挥鞭呵斥,他犹嫌康居人闪退得太慢。   康居士兵给郅支单于默默让出一条路,眼神不甘和愤怒,燕幕城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意味深长的味道,他们也是受压迫者,自己不会让这些康居人失望,来西域后他手中剑最希望痛饮的就是对面这个人的鲜血。   三丈之外,郅支单于控马停下。   他徐徐拔出腰畔的刀,这是七年以来,他第一次亲自动手,他相信一只手的燕幕城,对自己的威胁已经降到最低,这是自己出手的最好时机,刀光轻亮如一弧弯月,刺向燕幕城的眼睛,他笑意如狼:   “燕幕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燕幕城坐马一声长鸣,直冲了过来,事态紧急,他没有那么多的废话和感慨。   一剑直刺郅支单于咽喉!   郅支单于奋力一刀将燕幕城这一剑挡住,而这一瞬,燕幕城在马上腾空而起,突然一脚将郅支单于踢飞出去!   速战速决。   围观的匈奴人和康居士兵一片震惊,郅支单于竟然不是燕幕城的一招之敌,不愧为大汉第一剑客。已经打了那么久,居然生猛如此!   ……   没等燕幕城逼近,郅支单于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一身金甲沾满了泥沙,几十名匈奴亲卫立刻将他团团护住,另一边的康居国士兵眼神中透着鄙视和兴奋。   单于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发出一声低哑的咆哮:“谁能活捉燕幕城,立刻封为大当户!黄金万两!”   他改变主意,要让燕幕城生不如死。   大当户在匈奴官职中是仅次于大都尉的高职,重赏之下,果然不少匈奴士兵蠢蠢欲动,纷纷冲了过去,挥刀砍向燕幕城的手脚。   来得好!   燕幕城狠厉一笑,剑无虚发,一人一剑,眨眼间四五人身子旋转着倒地抽搐,咽喉红星一点。   这种无声无息的死法,令现场燕雀无声,一股排泄物的臭气在空中蔓延,郅支单于喉头艰难滚动,差点被一口气噎住,提出上来。   燕幕城剑出如风,步伐轻灵,一步步向郅支单于赶来,单于不停地后退,发出惊恐的咆哮,突然后悔主动来邀战,即使燕幕城只有      一臂,也不是他这个级别的武者所能撼动的。   在郅支单于疯狂地喝令下,不断有匈奴士兵前来增援,居然有数百人之多。这个人海战术终于让燕幕城步伐停了下来,不过依然限制不了他凌厉的剑势。   几个回合下来,伤亡的匈奴士兵已经多达五六十人,郅支单于看得也是一阵肉痛,现在他手里的匈奴兵不到2千,每少一个,就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看见康居国士兵一副看热闹的状态,不仅勃然大怒,一刀将一个康居士兵脑袋剁了下来,暴吼:“你们这些混账,还不动手,是不是想死!”   威慑于他的气势,康居士兵硬着头皮也加入了围攻燕幕城的战团,但是出工不出力,花架子居多,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燕幕城自然看在眼里,所以他的每一剑招呼得都是匈奴士兵。   不过眼看匈奴人围上来越来越多,燕幕城体力也开始以可见的速度消逝,放眼战场,由于匈奴人的加入,联军越发陷入了苦战,而且就连之前勉强支撑的赵如刀和月刀寨女兵们也被赫连阴率领的匈奴骑兵轮番围攻,陷入苦战。   燕幕城心念电转,看来尽快拿下郅支单于已经是不可能,他仰头长啸一声,跃上汗血马,马怒如龙,任何胆敢上前堵截的人,都被马蹄踢碎脑壳。   ……   如果有强有力的男人保护,你们这些女人根本不用上战场。男人享受战争,而你们可以享受男人   赫连阴骑在马上微笑着说道,他表情既轻松又轻佻。   他的600匈奴骑兵已经在赵如刀这100名女兵团团围住,而且经过一番鏖战之后,能够站起来拿刀的女兵已经不足60人,其余都受伤倒地,因为他下令活捉,所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赫连阴展开双臂,赵如刀,何不坐无谓的抵抗呢,只要你放下武器,我现在是郅支单于桌前的左贤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赵如刀和姐妹们被困在之前夏曼古丽和阿娜尔跳舞的高台,脸色平静如常,她从来就不怕死,但看着脚下受伤倒地的女兵们心里也忍住悸动。   舞台最中央,夏曼古丽和阿娜尔并肩而来,她们脸色苍白,在彼此对视一眼后,暗下决心,手里都悄悄握住一柄匕首,她们深知郅支单于和抱阗为人,她们绝不会活着成为这两个男人的俘虏。   ……   怎么样?赵如刀,是生是死,就凭你一句而已?赫连阴再次笑问。   你说什么条件都可以?赵如刀眉毛一挑,冷声问。   当然,除了要放你们走之外,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赫连阴言辞凿凿。   好,我的条件是,我们俩单打独斗,如果我输了,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怎么样?赵如刀扬起手中的鞭。   赫连阴嘴巴立刻仅仅闭上。   这个要求他答应不了,之前一番激战,光死在赵如刀鞭下的匈奴人就有十几个,这武功绝对在他之上。   哈哈哈,不敢了!孬种!   赵如刀仰头大笑。 第一百九十五章 魂归故土   这一声“孬种”骂得痛快淋漓。   月刀寨的女兵们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都发出了哄堂大笑,赫连阴的优雅风度瞬间在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转为气急败坏地暴吼: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除了赵如刀和中间跳舞的那两个女人,其余女兵一个不留,给我杀!”   号令之下,匈奴士兵们蜂拥而至。既然眼前这些女兵如此飞扬跋扈,那么他们也不必怜香惜玉,   郭野月率先跳了出来,“放马过来!”   女兵们一起吼,“放马过来!”   此次出征的姐妹都是年轻人,她们很多人从来没有享受过爱情的滋味,或许这一战就是她们生命的终点,她们选择用战斗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赵如刀热泪盈眶,既然不能同生,那么今天就一起这里同死,痛快!   她从高台凌空飞起,在霹雳脆响中,一鞭抽向马上的赫连阴,赫连阴冷笑斜拉缰绳,控马灵巧地躲过,既然人多势众胜利在望,他没有必要和赵如刀死亡磕。   赵如刀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手中长鞭,旋转成一个凌厉的铁圈,所到之处,匈奴士兵人仰马翻,就像被狂风席卷。   看赫连阴被杀得节节败退,女兵们士气大振,纷纷冲下高台,由守转攻,个个如下山的老虎,用赵家祖传的刀阵,将匈奴士兵杀得鬼哭狼叫。   ……   “放箭!除了赵如刀那三个女人,其余通通射死!”赫连阴骑在马上边退边吼。此刻的他风度全无。月刀寨女人身上这股子狠劲,超出了他的预期。   后面一排弓箭手,正想张弓搭箭,一条人影如大鸟从天而降,在一道雪亮的光芒过后,这群弓箭手手捂着咽喉滚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嚎。   “燕幕城!燕幕城来!”   匈奴兵大叫。   这血淋漓的一幕伴随凄厉的惨叫令赫连阴心胆俱裂,他转身疯狂地打马欲逃,又一声脆响,脖子被鞭绕住一圈,他整个人腾空倒飞出去。   赵如刀一脚踩在他脸上。   ……   现在形势陡然一变,由于燕幕城的加盟和赵如刀生擒赫连阴,让月刀寨的女兵状若疯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杀得现场的匈奴人兵败如山。   “别!别杀我!我是匈奴的左贤王,留着我的命可以给你们办事!”   赫连阴艰难地说。脑袋被赵如刀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没等赵如刀开口,“噗嗤!”郭野月一杆红缨枪从赫连阴张开的口中刺入后脑穿出,整个人被钉在泥土上。   这一刹那。   交战双方动作都停了下来。   赫连阴的口中不停飞溅血花,看得所有的匈奴士兵毛骨悚然,他们不停地向后扩散,和郅支单于亲自率领的匈奴骑兵不期而遇。   郭野月一枪捅死赫连阴这一幕,也被马上的郅支单于看个真切,他舌头仿佛被巨石塞住,在郅支城最危急的时刻,赫连阴搬来十万救命。却没想到在胜利在望的最后一刻,这个大功臣居然会死在一个山寨女人的手中。   郅支单于愤怒地举刀大吼,“匈奴弟兄      们为左贤王报仇!”   ……   巴图尔和耿黑子此刻已成了两个可怕的血人,在康居士兵环绕中,犹在奋力搏杀,他两人都身中数箭,其中巴图尔已经身中11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肤,简直就像个人形版的刺猬。   巴图尔和耿黑子背靠背,互相支撑着对方身体,脚步早已踉踉跄跄,但神情坚毅,透着必死的决心。   抱阗已经不耐烦了,怎么多人居然迟迟拿不下这两人,巴图尔和那个黑脸大汉,就连自己人也看得肃然起敬。   他咬牙对着地面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抄刀扑了上去,一刀捅去!巴图尔居然不闪不避,任凭马刀插入自己的腹部。   抱阗一脸大喜又瞬间凝固,在他拔刀的瞬间,巴图尔巨大的蒲扇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被拉入巴图尔的怀里!   原来巴图尔拼得自己重伤,就是为了引得抱阗近身。   在抱阗挣扎中,巴图尔的双手夹住他的头,正想用蛮力将抱阗的头颅活活挤碎,抱阗大吼一声,反口咬住巴图尔的右手,趁巴图尔吃痛的瞬间,手中刀在巴图尔腹部切了一条红线,巴图尔闷哼一声,身子抽搐,仰天重重摔倒在地。   “巴图尔——”   耿黑子血液凝固,疯狂地大叫。   抱阗慢慢蹲在地上,望着耿黑子阴森地笑了起来,喝令:   “将这汉人剁成肉酱!”   康居士兵一拥上前,耿黑子深深看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巴图尔一眼,双目赤红,手舞钢叉,完全进入了暴走模式,每一叉过去,都带起一朵血花。   可惜他无论怎么疯狂,都冲不到抱阗跟前,几个呼吸之后,他连中三刀,终于一步跪倒在地,在神志昏迷的瞬间,自己仿佛听见一阵奇异的号角。   恍惚中,围住他的康居国士兵突然一齐看向他们的身后……   ……   “汉人!汉人援兵来了!”   在风尘滚滚中,不知多少人马疾驰而来,当先一队是表情狠厉白衣白帽手执雪亮弯刀的羌人,领头一人正是狼烈!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彪悍的大汉骑兵,领军人物是一名浓眉大眼的国字脸,正是当今驸马大汉侯爷赵钦!   如闪电般,他们冲向康居骑兵,刀光过处,处处惨叫,   这次突袭让康居国人马惊慌失措,加上远处马蹄轰鸣,听声音至少有数万人,他们纷纷无心恋战,逃之夭夭。   抱于阗愤怒地咆哮,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在亲卫护卫下就要撤离,突然一声巨吼,已经“死去”的巴图尔抱住他的腰,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亲卫的刀无情的砍在巴图尔身上,鲜血四溅骇人眼目。   一刀又一刀,巴图尔忍着凌迟般的痛楚,任是不放手,反而越掐越紧。   终于“咔嚓”一声,将抱阗脖子硬生生拧断,他半跪的身体缓缓倒地,眼睛依然睁开着,对着耿黑子方向露出一个瞬间消失的笑容。   耿黑子飞跑过去,抱住巴图尔的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能魂归故土,我高兴……”   耿黑子哭得像个孩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好男人不止一个   战场形势瞬息突变。   抱阗被巴图尔格杀,成为压垮康居和匈奴联军的最后一根稻草。甘延寿、陈汤神情高亢,吹起了大举反击的号角。康居和北匈奴被杀得溃不成军。   “燕幕城!我们赢了!”   夏曼古丽哭喊着冲出人群,想扑进燕幕城怀里,却在一步之外生生顿住,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妹夫,她咬着牙还是伸手掐住燕幕城的胳膊,又哭又笑。   刚才燕幕城与赵如刀一起奋勇搏杀,她一直在压抑自己,怕自己的叫喊让燕幕城分心,现在她仍然压抑自己,燕幕城属于妹妹蓝铃,不属于自己。   一齐又跳又哭的还有现场的女兵。   一波三折绝处逢生。她们可以活着回月刀寨和自己亲人团聚了!北匈奴被铲除,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西域必然天下太平,她们可以结婚生子,过上属于普通女人的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赵如刀红着眼和郭野月抱在一起,这这一仗是她们姐妹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仗,能活下来感慨万分。   ……   “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人。”燕幕城说着,松开夏曼古丽的手,看向领着残兵仓皇朝城中奔逃的郅支单于。   陈汤已率领人马紧追上去。   “燕幕城,他逃不掉的,你的伤要紧,让陈汤他们去追。”夏海古丽的手轻轻抚在燕幕城的左肩。触摸之处,发现他的左肩又肿了起来。   “郅支单于非常狡猾,我必须亲自出手,才会心安。”燕幕城笑了笑,又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对不远处的赵如刀点点头,赵如刀回敬他一个微笑。   看见燕幕城绝尘而去,赵如刀心里忍不住像针刺了一下,此战过后,她回大月氏的月刀寨,燕幕城去楼兰,未来相隔万里后会无期。   她仰头看向天空,久久不言,泪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至少和他同在西域,共享一片蓝天,这就足够。   ……   城外,硝烟散去。   甘延寿扶着战马,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赵钦下马想扶住他,却被他笑着摇摇手,“我站得住,你们怎么来了?”   赵钦把头盔脱下,甩甩一头的汗,跳过甘延寿这个问题,苦笑:“君况,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真不知道你的胆子比天还大!居然瞒着朝廷出兵匈奴!这是死罪!你知不知道!是不是陈汤这下子胁迫你干的?这小子性子向来野!”   甘延寿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死罪,但是西域距长安路途太远,郅支单于贪婪成性,早有吞灭西域的野心,西域各国人人自危,所以我们必须先发制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旦贻误战机,作为西域都护,我甘延寿将为历史罪人,主谋是我,不是陈汤,朝廷降罪,我一肩承担!”   “好!”赵钦听得热血沸腾,“这次进攻郅支城,算我赵钦一份!大汉天子要杀,就从我这个驸马头颅开始!”   甘延寿热泪盈眶,“使不得!”   赵钦哈哈大笑,“老弟,看你吓得这副模样,逗你玩的!当今天子,还算是有道明君,你和陈汤一不向朝廷要钱,二不向朝廷要兵,虽然先斩后奏,但立下这不世之功,必将名垂青史,我敢担保,陛下绝不会降罪你和陈汤!”   甘延寿安心,默默看向郅支城头,陈汤已经率领联军将士攻城,赵钦说得没错,只要将郅支单于这个罪魁祸首拿下,他和陈汤可以将功抵过。   “那人!那      人!”赵钦突然激动地指向郅支城头,“那人是不是燕幕城?”   “正是燕幕城!”甘延寿第一次看见赵驸马脸上如此狂喜,他一头露水,“怎么?驸马爷也认得燕幕城?”   “屁话,我和他是拜把兄弟,500年前就认得了!”赵钦两眼放光,又惊又喜,“燕幕城怎么会在这里?”   “大汉驸马爷为何在此?”甘延寿不答,笑着绕回第一个问题。   “废话!我那里闷得慌,正好你派人到我的马场运一批马回西域,我就千里迢迢跟来喽,后来发现你和陈汤都不在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你们突袭郅支城,所以我快马加鞭地带了800人赶了过来!好险!正好及时赶到!”   “什么?800人!”   甘延寿惊得几乎跳了起来。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缓过神,有些口吃道,“区区800人就敢冲进来!他们有十万!我的驸马爷,我胆大包天,你这是把天都给吃了!”   赵钦哈哈大笑,“冲进来的其实只有700人,600羌人武士和我100大汉骑兵,另外100骑兵,马尾巴上绑了树枝,在外围跑来跑去,造成有数万人的假想,果真把康居和匈奴那一群怂蛋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真特么痛快!”   甘延寿一挑大拇指,“果然虎父无犬子,不愧为赵充国的孙子!”   “哈哈!这马屁拍得舒服!”   赵钦突然脸色大变,怪叫道:“不好!燕幕城这小子都爬上城墙了,郅支单于的狗头是我的!可不能让这下子抢了先!”   他冲不远处一个正指挥手下清理战场的英俊羌人大喊,“狼烈!燕幕城也来了!正在城头!我们去会会他!”   狼烈冷漠的脸上突然发亮,二话不说一跃上马,赶在赵钦前头绝尘而去!   “兔崽子!等等我!”   赵钦一脸抓狂,慌忙上马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甘延寿神情有些呆愣,燕幕城到底有什么妖法?怎么每个见了他的人都被他迷住,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叹口气转过身,他身后就站着一个被燕幕城迷住的女人。   ……   贺拔云形销骨立,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望着冒着滚滚黑烟的郅支城,神情憔悴,往事如烟……   “拔云姑娘,请放心,我已经让陈汤下令,破城之后,联军不得屠杀无辜百姓,即使是单于和你们匈奴官员的家眷,只要缴械投降,也绝不妄杀。”   甘延寿上前郑重说道。   贺拔云静静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此战之后,我能不能去你们大汉看看。”   “什么?”甘延寿愣住。   他以为眼前这个匈奴女人是恨透了汉人的,万万没想到会提这样的要求。   “我哥一直想去你们长安,当然,他那时是说带着刀去征伐,不过我想告诉我哥,不用带刀,我也能去长安。”   甘延寿仰天长叹,说不出来话来,这姑娘口才太好了。他看向贺拔云,脸上有些发烧,缓缓回应一句:   “我们大汉一向喜欢和外族共处,不喜欢打战,长安城住着西域十几个国家的人,个个安居乐业,而且你到了大汉就知道,天底下好男人不止燕幕城一个。”   后面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刚说出口甘延寿就后悔,他脸开始泛红,希望眼前这个匈奴女人不会留意,可是贺拔云深深看他一眼,浅浅笑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搜寻   秋风扫落叶之势。   守城的残兵败将在陈汤率领的西域联军面前不堪一击,当燕幕城登上城头的那一刻,更是让匈奴士兵失去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念,他们选择了投降。   匈奴军旗在夕阳中缓缓落下,正式宣告北匈奴在西域的七年政权彻底结束。在西域一个大和平的时代即将到来。   燕幕城凌厉地扫视他们的面孔,没有发现郅支单于的身影,这个懦夫,果然丢下守城将士独自逃生!   尚未开口询问,一个俘虏就主动交代了郅支单于的去向,说单于骑马直接进入了皇宫。这位匈奴士兵对郅支单于自私自利之心感到失望和愤怒,这样的领袖不值得他们为他保密。   陈汤当即下令:自己和燕幕城带主要兵力去皇宫,其余人挨家挨户搜查,他特别再次严明,联军所有士兵,不论胡汉,绝不能妄杀无辜百姓,否则悬首示众!   ……   联军蜂拥撞开皇宫镶嵌铜扣的大门,十几名黑虎卫呐喊着提刀冲了过来,这是匈奴人中为数不多的视死如归将士。   战斗在悬殊中结束。   当最后一名黑护卫仰面倒在血泊之中后,陈汤叹了口气,吩咐亲卫:“这些人宁死不降,勇气可嘉,厚葬他们!”   看着地面横七竖八不动不动的尸体,联军将士默默站立,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燕幕城蹲下身,将一名尚未合眼的匈奴士兵合上眼帘,这些都是匈奴的大好男儿,原本应该骑着骏马在草原牧羊,妻子已经煮好奶茶在帐篷中守候他的到来,可是如今却为一个人的野心,让以上的美好的一切化为时光的尘埃。   想到这里,一股怒火直冲眼眸。   ……   “燕老弟!逮住郅支单于没有?”   他刚起身,远远就听见有人大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惊喜交加,正是赵钦和狼烈并肩而来,燕幕城快步迎了上去。   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如果不是赵钦和狼烈及时赶到,即便西域联军绝地反击,也将是一场代价巨大的惨胜。他与赵钦紧紧拥抱在一起。   狼烈在一旁默默发呆。自己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另外两个就是赵钦和燕幕城。   赵钦教他学会包容。   燕幕城则让他明白武道的真正意义。   ……   “哈哈,我们比比看,看谁先抓住那个混蛋。”赵钦大笑道,一拍燕幕城的肩膀,朝一个方向钻了进去,狼烈对燕幕城点点头,也紧跟了上去,他不太放心赵钦。   陈场将赶到现场500多名将士分为五路,他和燕幕城各自带领一路,分头开始搜索,不放过每一角落。   郅支皇城:这座宫殿虽然远不及大汉皇宫那么气势恢宏,但大大小小的房间也有上百间之多,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除了惊魂未定四处逃散的宫女和太监之外,不仅连郅支单于不见踪影,就连他的大小阏氏和王子王孙也是一个不见。   陈汤厉声盘问每一个宫女和太监,得到的答复都是一问三不知。   他们到底在哪儿?   这个问题在每个搜寻人员心间萦绕。   ……   “这里一定有暗室或者密道。”   燕幕城和陈汤对视一眼,得出结论,他们立刻再次安排人员对宫中每个角落。尤其是厚墙和地面进行地毯式搜索。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厕所和洗衣房,陆续搜出郅支单于的全部家眷,其中就有单于的正室大阏氏,还有燕幕城一个熟面孔——废太子驹于利。   他们被集中在庭院中,女人和小孩都哭作一团,单于成年的王子和公主们个个在众人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唯一面不改色的就是大阏氏和驹于利这一对母子。   ……   经过对这六十多人细细审视,陈汤一肚子郁闷,郅支单于仅存的家眷几乎一网打尽,唯独少了单于本人和他的太子驹于赢。赵钦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燕幕城对着陈汤耳朵一番,陈汤点点头,陈汤将这六十多人分开单独审问。   于此同时,陈汤下令,即刻派人进驻郅支城的每个路口,将城门封闭,在没有找到郅支单于前一律只许进不许出。   ……   分给燕幕城的是驹于利。   这自然是特意安排。   一间密室,两人对桌而坐。   驹于利脸上神情复杂,有痛心、迷惘、更多的是无奈。   “你父亲和你弟弟在哪儿?”燕幕城开门见山地问,“驹于利,你放心,在攻城之前,西域都护府就决定不会屠杀单于的家眷和城中百姓。”   驹于利表情一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燕幕城,结巴地问,“你是说,我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可以自由离开这里?”   燕幕城点点头,补充一句,“除了你父亲还有驹于赢,和你们不一样,他们作恶多端,天理难容。”   驹于利眉头紧锁,似乎在挣扎。   燕幕城也不催逼,静静等着他,终于驹于利深呼吸之后,哑然道,“他们去了狼窖,狼窖有个密道。”   “密道位置在哪儿?通往哪里?”   “就在刚进狼窖的石阶下,具体通往哪里,我不太清楚,他从来没有带任何人去过,”   驹于利颓然蹲下身子。   猛地又抬起头,“燕幕城,你能不能答应我,找到我父亲,不要在众人面前羞辱他,给他一个痛快!”   燕幕城盯着他的眼睛,血浓于水,他理解驹于利此刻的心境,伸出手扶起驹于利的肩膀,沉声回复:   “好,我答应你!”   ……   狼窖一片狼藉。   依旧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血腥之气。   这里已经没有狼。   如果有的话,或许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卷缩着一匹“会说人话的狼”。   从驹于利口中探知消息后,燕幕城悄悄出发,独自前去狼窖,没有让任何人随从,他答应驹于利不在众人面前,羞辱和处决他的父亲。   燕幕城步伐轻盈而谨慎,   径直走到狼窖台阶下,果然发现一道暗门,里面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燕幕城静握手中剑,点亮一个火折子,一个半人高地道,在眼前弯曲延伸,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迷踪   地道低矮潮湿,空气混浊。   看着粗糙的墙面和凹凸不平的地表,燕幕城推测,这个地道完工得非常仓促,大概是郅支单于本人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居然真的会用到这个通道逃生。   燕幕城举着火折子,脚步尽量无声,一剑护在胸口,一路小心翼翼,提防前方有人突施冷箭。   在漆黑中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前方隐隐传来凌乱的脚步和沉闷的呼吸声,是他们!燕幕城熄灭火折子,如夜里潜行的猎豹无声无息向猎物靠近。   ……   呼吸有些困难,郅支单于头发散乱喘着粗气,弯腰如矿工在前方跌跌撞撞走着,身后的驹于赢,再也没有一国太子的飞扬跋扈,而是难民脸上特有的凄惶。   作为曾经站在西域权利巅峰的男人,郅支单于的表情依旧凌厉,自己十六岁就在荒原与狼共舞,什么人间苦楚没有吃过?他的一生原本就是大起大落,自己还不到六十,只要手中有刀就能东山再起。   ……   “父亲,休息一下,腰都快断了,孩儿实在走不动了!”驹于赢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如牛。   “混账东西,看看你的脸!没出息的软骨头!怂样!”   单于停下脚步,回头呵斥。   他冷笑看向气喘吁吁的驹于赢,自己这个最宠幸的儿子,是含着金钥匙长大,怎么能体会自己当初创业时的艰辛,以后是该让这小子多吃点苦头。   他一脚踢在儿子肩上,用手把他粗暴地拽起来,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既然走不动了,何须再走?”   这声音化成灰,父子俩都认得。   驹于赢如中箭兔子跳了起来,不想一头撞在地道顶上,痛得嘶声惨叫。   “燕幕城!做人留一线,我父子俩和你无冤无仇,又何必斩尽杀绝?”   郅支单于厉声喝道,黑暗中,手慢慢抽出腰间匕首。   “谷吉是我的义父。”燕幕城这一句干净利落,说明了一切。   郅支单于无话可说。   时隔八年,谷吉那一双大义凛然的眼睛还时常在他记忆里浮现。这笔血债,今天终于有人来向他收取。   地道内,死一般的沉默。   ……   半晌之后,郅支单于声音软了下来,“燕幕城,当年谷吉之死,绝非我本意,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吗?你今日若杀了我,我的子孙也一定会找你的后人报仇……”   寂静无声,燕幕城没有回应。   毒蛇的话,他怎么能相信?   郅支单于仿佛长叹一声,语气恳切,“我父子俩如今已痛改前非,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大漠荒原,做个普通的牧羊人,燕大侠,你以仁义著称于世,何不放我们父子一条生路?”   说道这里,驹于赢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枭雄父亲哽咽不成声,由一匹剽悍的旷野狼变为温柔的圈里羊。   他噗通一声转身跪下,对着燕幕城连磕几个头,哀嚎道,“燕大侠!我父亲说的是真心话,我们以后安分守己,只会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求燕大侠给个机会!   “哈哈哈哈……”   燕幕城忍不住大笑。   这对父子还真是能屈能生,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从嘴里说出来。   “戏演得很好,不过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去问问被你们残害的千千万万冤魂,他们答不答应?”   燕幕城言辞犀利,黑暗中呛一声,抽着手中的利剑,指向郅支单于的脸:   “事已至此,何不束手就擒?”   ……   “好!既然你一定要取我父子的人头,今日就双手奉上!”   郅支单于狠厉一笑,伴着“奉上”这两个字,他双手突然将驹于赢狠狠推向燕幕城,同时一脚踩灭火把!   地道一片漆黑。   黑暗中,剑锋刺入驹于赢的皮肤。   黑暗中,驹于赢凄厉痛叫。   黑暗中,无声无息。   嗤!火折子重新点燃。   燕幕城轻轻合上驹于赢死不瞑目的眼睛,怒火席卷胸腔,虎毒尚不食子,郅支单于竟然狠心如此?   即使天涯海角,也必手刃此贼!   ……   地盘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   燕幕城目光如火,神情决绝,如果让郅支单于活着逃出郅支城,以他的贪婪和狠厉,日后必然再次兴风作浪。   他一路加快脚步,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走到地道尽头,头顶木板已经挪开,燕幕城一跃而起,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马厩,果然心思缜密,从狼窖直通马厩,然后骑马便可逃走。   此刻夜幕低垂,月亮已经升起。   这里异常安静,显然是远离城中心。   马厩里还有马,依照马的位置,燕幕城发现十匹马位置果然少了一匹,点着火折子探下身,发现一窜新鲜的马蹄印记,方向是一条颇为幽暗的小巷。   燕幕城立刻骑上一匹马追上了去。   庆幸的是,这一段路程还是在城里,城门已经被封锁,郅支单于一定是骑马再次躲在一个隐秘之处。   当马蹄声消失在小巷的深处。大约一刻钟之后,马厩里的马突然焦躁不安,月光映照下,马槽木板被一只手慢慢举了起来,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   沿着小巷,燕幕城快马加鞭。   追到最后,才发现小巷竟然是个死巷,在小巷的尽头,只有一匹马孤零零地来回走动,根本没有郅支单于的人影。   人呢?这一路小巷两边都是高墙,郅支单于不会轻功,更不会插翅而飞。   燕幕城看着那匹马,眼神渐渐难看,这匹狡猾的狼!他勒转马头飞快地朝原路疾驰,重新回到马厩,翻身下马,看到那一张被掀开的木板,一脸抽搐。   刚才自己实在太心急了,看见少了一匹马,就想当然认为郅支单于是骑马跑了,真没想到这厮来了个调虎离山。   他看了看马,马都在,说明郅支单于是徒步离开这里。   那么……   他会往哪个方向走了?   出了马厩,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刚才的死巷,另一条路通往城中发向,沿途都是低矮的平房,郅支单于走这条路可能性最大,看上去安静得很,显然联军士兵已经挨家挨户搜寻过这片区域。如果郅支单于重新躲进某户人家,除非联军再搜寻一次,否则真会让他逃过一劫。   燕幕城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决定以大汉特使的身份继续沿路挨户搜寻一遍。   他刚匆匆迈开脚步,突然停下。   冷静!   之前正是因为之前自己过于匆忙,才忽视了一些蛛丝马迹。   燕幕城重新转过身子,目光再次一寸寸扫视马厩,最后落在那个地道出口,如果自己是郅支单于,会不会出人意料重新钻回地道?   直接告诉燕幕城,会!   ……   燕幕城立刻返身钻入地道,点着火折子,不久看到了驹于利蜷缩的尸体,燕幕城犀利地发现,与之前不同时是,他脸上被一块撕裂的衣服给蒙上了。   自己判断没错,郅支单于这只狡猾的独狼果然返回了地道,或许是因为愧对自己的儿子,所以用布蒙住了驹于赢的脸。   燕幕城加快行走的速度!   一刻钟后,他从地道上钻出来,重新回到狼窖,当他的火折子往里照亮时,不禁呆住,一个俏丽的身影在前方伫立。   夏曼古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带我回楼兰   夏曼古丽没出声,脸色异常苍白。   她身后缓缓探出一张脸,一双秃鹫般残忍的眼神——郅支单于。   “哈哈哈哈”   单于沙哑地笑了起来,在沉寂的狼窖仿如夜枭般渗人,肩膀耸动,一把匕首无声横在夏曼古丽咽喉之上。   匕首上冷冽的寒光刺痛燕幕城的眼,燕幕城的心降到冰点。   “燕幕城,你走近一点,让我看清楚你的脸。”郅支单于阴森地吩咐,桀笑道,“这女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是就哭出来,让我看看无敌的燕幕城,也能哭得像个孩子,哭吧,哭啊——哈哈哈!”   郅支单于仰头笑得很癫狂。   夏曼古丽咬着嘴唇,眼泪滚落下来,嘶声喊,“燕幕城!不许哭!”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夏曼古丽在城外军营大门外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站上高台引颈眺望。   前方不断传来消息,先是郅支城门被攻破,守城的匈奴军士投降,然后是在宫中擒获单于所有家眷……但一没有郅支单于的消息,燕幕城也始终没有回音。   此刻夜幕低垂,斜月升起。   月光之下,夏曼古丽心乱如麻。   燕幕城是不是出事了?   她询问每一个来军营汇报消息的人,他们的答复千篇一律:燕大侠正在城内搜捕郅支单于,姑娘稍安勿躁。   夏曼古丽不是个等待的女人,尤其是面对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她抢下一匹马,亲自进城!   ……   诺大的郅支城,开始安静下来。   为了不造成居民们的过度恐慌,在挨家挨户搜寻过两遍后,陈汤贴出安民告示,不再扰民生,只派驻军士守住城门和各个路口,并派人不间断在城中巡逻,他相信只要郅支单于还在城中,就插翅难飞。   当他看见夏曼古丽时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城中治安没有完全恢复正常,还需几天搜查郅支单于的党羽和余孽。   “燕幕城呢?”夏曼古丽逼问陈汤。   “姑娘放心,燕兄正在城中独自搜寻郅支单于,他武功高绝,无需多虑,不如坐下喝杯茶,我们静候佳音。”   陈汤表情颇为无奈,燕幕城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凭空消失,他派人搜寻城中每一角落,却失望而归,燕幕城就像郅支单于一样,至今渺无音讯。   陈汤的话令夏曼古丽脸色很难看,自己心急如焚,而陈汤却是斯条慢理,她心肺都快气炸,沉下脸冷笑,“好,你喝你的茶,我找我的人!”   说罢,甩发便走。   陈汤急令自己的贴身亲卫紧跟过去,不一会儿,亲卫惶惑来报:说人跟丢了,那姑娘不是一般人,发现有人跟踪后,左甩右甩,把他们甩晕了。   陈汤大惊,他深知夏曼古丽在燕幕城心中的地位,已然放下一切事物,亲自领一队亲卫四处找寻夏曼古丽。   ……   夏曼古丽脚步匆匆,越走越偏僻。   不知不觉来到狼窖入口。   她停下脚步。   狼窖入口阴森幽暗,深不见底,仿如一张妖兽的巨口。   夜色中,一般女孩子别说下去,就是看上一眼也是心惊胆战。   燕幕城说不定就在里面,就算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夏曼古丽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月光一眼,点起火折子,沿着冰冷的石阶,一步步融入寂静的黑暗。   ……   “燕幕城…燕幕城……”   她低声轻唤,声音在空荡荡的狼窖显得异常清冷,逼人的血腥和狼粪味令让她呼吸困难,几次都忍不住弯腰作呕。   火光随脚步移动。   她刚推开一扇半掩的门,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火折子滚落在地上,耳畔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   “美人,你舞跳得真不      错!”   火折子在地上一点点熄灭,夏曼古丽的心也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   “你有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燕幕城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他深呼吸,不让目中的火焰把理智烧毁。但握着火折子的手却透露出他内心的慌乱。   郅支单于盯着他手里颤动的火苗,看来这女人在燕幕城心目中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嘴角浮现一抹残忍的笑意:   “我这把匕首,是特意派人从波斯重价购买,锋利无比,轻轻一靠见血封喉,燕幕城,你敢妄动一下,这娇滴滴的美人就立刻和你的义父谷吉作伴去。”   他声音顿了顿,锋利地笑起来,“至于条件?自然是安排一辆马车,让我牵着美人的手风风光光地出城,而且要你这个大汉第一剑客亲自替我赶车。”   “好!”燕幕城沉声应道。   看见燕幕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夏曼古丽泪如雨下。她知道如果这次放郅支单于出城,以后燕幕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报杀父之仇。   ……   对燕幕城的回复,郅支单于并不惊讶,不过他想要的还要更多,他原本就是一个贪婪的人,燕幕城屡次羞辱他,现在到了他收利息的时候。   “燕幕城,本单于的话还没说完。”郅支单于眯起眼一笑,“你现在跪下,开始抽自己的嘴巴,我说停就停!”   燕幕城不动,目中火焰再度燃烧。   “你耳朵聋了?”   郅支单于冷笑,匕首在夏曼古丽的脖子上轻轻一点,一线血迹沿着刀刃蜿蜒而下,燕幕城咬着牙缓缓弯下膝盖。   “等一下!”夏曼古丽突然叫道,“单于,我要先问燕幕城一句话。”   郅支单于嘶哑地笑了,“美人的要求,我怎么能拒绝?”   燕幕城膝盖直起,看向夏曼古丽。   ……   “燕幕城,如果没遇见蓝铃,你会不会将小木马送给我?”夏曼古丽语气轻而坚定,“不准可怜我,说实话!”   现场寂静无声。   燕幕城思绪回到长安,记得第一次认识夏曼古丽的时候,她是从楼下直接滚到了自己的脚下,当时自己扶起她,两人对视之间,对方吃人的目光令自己诧异之中又颇为好笑。后来渐渐发现,夏曼古丽看自己的眼神和她看别人的眼神常常不一样,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康居之春,夏曼古丽蒙面一曲绝世之舞,惊艳整个长安,那临行时的惊鸿一吻,是她最热烈又含蓄的告白……   如果没有遇见蓝铃,自己会接受这段感情吗?会,还是不会?   ……   夏曼古丽屏息凝注燕幕城的脸,见他沉默不语,心里一阵酸痛,泪光在睫毛上打着转,她闭上双眼,叹口气。   “会!”   燕幕城声音清朗,似乎怕夏曼古丽不相信一字一顿,“以前不会,现在会!”   夏曼古丽笑了。   如一朵在黑夜中绽放的红玫瑰。   绚丽妖娆。   ……   沉寂片刻,她又哭了起来,语声哽咽,“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我开心,今天我这辈子最开心!”   突然一个反肘打在郅支单于脸上!转身之间,刀刃深深扎进她的咽喉,如玉的颈项绽放一朵血花。   燕幕城大脑轰然空白,全身的血液凝固在自己的眼球上。   “夏曼——”   灵魂在嘶吼,燕幕城身子平冲过去,一剑挑飞郅支单于的首级!   ……   时光静止。   燕幕城跪地,捧住夏曼古丽的脸,眼泪一滴滴洒在她的脸上。   “不准哭!我不喜欢我爱的男人哭,燕幕城,答…答应我,带我回楼兰,把我我的……骨灰撒撒…撒在故乡的孔雀河,让我每天看着你和蓝铃……” 第二百章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犒街蛮夷官间,以示万里。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   以上是史上著名的一道上疏给大汉天子汉元帝的原文,落款人是甘延寿和陈汤,其中结尾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意思是:胆敢侵犯我们中华国土和人民的敌人,无伦你在多远,都绝不轻饶!   此句流芳千古!   令中华儿女热血沸腾!   这封上疏,写于攻破郅支城的当晚,甘延寿连夜派信使骑一匹最快的汗血宝马,日夜兼程赶赴长安,随上疏一起送往汉庭的还有郅支单于的一颗首级。   郅支城决战,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不仅彻底铲除北匈奴政权这个横行大漠的毒瘤,还西域一个太平世界,同时极大地保障了丝绸之路的通行安全,西域各族百姓载歌载舞无不欢天喜地!   消息传到长安,汉元帝和群臣喜形于色,昭告天下,大汉百姓一片欢腾,元帝当即下令将郅支单于首级悬挂在长安城头,嘉奖甘延寿和陈汤等有功之臣。   在郅支城一战惨败之后,康居老王惊吓过度一命呜呼,新王登基,选择臣服大汉,愿意接受西域都护府的管辖,为了表示诚意,特意将郅支城更名为“巴图尔”城,以纪念巴图尔的英勇事迹。   ……   时光荏苒,已是半月之后。   巴图尔城外,春光明媚。   一群人与燕幕城依依惜别。   汉人讲究折柳送别。   这里没有柳树,有的是草原千里的绿,天空万里的蓝。   除了甘延寿、陈汤、阿娜尔、赵钦、狼烈等人外,还有从月刀寨特别赶来的马努老爹和班茹夫妇。   这一张张脸孔都与燕幕城发生过刻骨铭心的交集。   “燕老弟,为什么不和我们结伴同行?大家在路上喝酒吃肉,好不痛快!狼烈这小子可是一直想和你再切磋剑法呢!”   赵钦哈哈大笑,一拍狼烈的肩膀。   众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燕幕城,这半月来,他一直郁郁寡欢。众人都希望赵钦他们陪他一起散散心。   “谢谢大家好意。”   燕幕城目光黯然,看向怀中包裹,里面是夏曼古丽的骨灰坛,他双手轻轻,挤出一个憔悴的笑容:   “我不是一个人,我答应过她,带她好好看看沿途的壮美风光……”   阿娜尔和班茹瞬间热泪上涌,泣不成声,一众男儿也不无垂泪。   ……   巴图尔城头,赵如刀安静地伫立。   “姐姐,你怎么不下去送送他?”   郭野月语气温柔,一只手搭在赵如刀的肩膀上,不是有情人,不知情中味,自从有了陈风之后,郭野月才深切体会到生离死别之痛两情相悦之欢。   她现在能理解赵如刀此刻的心情。      看见赵如刀轻轻咬着嘴唇,依旧不言不语,郭野月笑道,“姐姐,天下好男人不止燕幕城一个,这几天你发现没有?那个陈汤经常偷偷看你,那眼神像猫见老鼠一样,贼亮贼亮的,好好玩!”   赵如刀嘴角微微弯起弧度,似笑非笑地瞟了郭野月一眼。以她冰雪聪明,陈汤对她的炙热眼神,她岂能不知,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浮现燕幕城那张不羁的笑容。   看见姐姐起了反应,郭野月趁热打铁,嗷嗷叫道,“陈风说他会邀请陈汤一起在咱们月刀寨住几天,让我问问你这个大当家同意不同意?”   赵如刀噗嗤一笑,指敲郭野月的额头,“你们小俩口想撮合我和陈汤?”   “你答应了!”郭野月大喜。   “可是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什么时候他能打赢我,什么时候我就考虑做他的校尉夫人。”   “好呀,一言为定!”郭野月欢天喜地撒腿就跑,嚷道,“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风,反正姐姐你输定了!”   “咦?”   赵如刀愣住。   “因为比武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碗里下药!哈哈哈!”说完这句,郭野月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   巴图尔城外,一处草坡。   另一场送别也在悄悄进行。   是一群匈奴人。   国破家亡,但人还在。   西域和大汉联军攻破郅支城后,对百姓秋毫不犯,而且派兵保护匈奴王室和官员家眷的安全,发放必要的衣食财物。   同时,西域都护府和大月氏及康居国商议之后,决定在两国交界处划出一片草原,给他们生活。而原本他们的命运不是被杀,就是被分配给西域各国为奴。   所以他们没有恨,只有感激。   逝者已矣,放下一切野心和杀戮,过上与邻为睦的牧民生活,对这批幸存的匈奴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   “贺大当户,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兰希律凝望那张沧桑的面孔。欣慰的是她脸上已经看不到忧伤。   “天下这么大,我想出去看看,族人有你和驹于利照顾,我放心。”   贺拔云道,目光如云飘向远方。   “汉人其实不错,我在长安住了十年,虽是人质,对我很好,我还认识了秀儿。”驹于利上前笑了笑,“如果不是要照顾我母亲,我也想重新回长安看看。”   他又一笑,“甘延寿为人有情有义,我在长安就听说过,他不仅是出了名的孝子,在他发妻生前也是百般呵护,即使没有孩子,他也从不纳妾。贺拔云,我告诉你啊,不少汉人娶了咱们匈奴女人,比如张骞,他的夫人就是匈奴人,赵如刀的爷爷赵破奴,也娶了匈奴人做老婆。”   兰希律与他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贺拔云狠狠瞪了他们两人一眼,想骂人,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   笑声中,一只苍鹰划过草原,飞向辽阔无垠的天际…… 第二百零一章 静静的孔雀河(大结局)   七年后的楼兰,孔雀河畔。   蓝铃花漫山遍野,馥郁的芬芳弥漫整个小河村,蓝紫色的小花朵如一串串风铃,在清晨唤醒勤劳朴实的小河村人。   由于丝绸之路日渐兴盛,小河村人口也越来越多,这个村子不仅有本地土生土长的楼兰人,还有且末、婼羌、于阗、康居、乌孙等西域十几个国家的移民,更有来自千里之外的汉人。   由于都护府和西域十五国联军在七年前一举铲除北匈奴这个西域和平的最大隐患,如今的西域迎来太平盛世,各族人民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   上午的阳光热辣,宁静的孔雀河反射出耀眼的粼光,如无数条银鱼在水中尽情嬉戏。河畔洗衣的妇人一派欢声笑语,让这一方水土越显宁静祥和。   村后一处山坡,鸟语啾啾,十几只绵羊安静地啃食着青葱的草叶。不远处一棵高大的胡杨木下,一个蓝衣男子斜坐树干,沉浸在自己悠扬的笛声中……   这是一张汉人面孔,神情舒朗,双目微闭,似乎与天地融为一天。   “爹——阿爹呀——”   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嗓音,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萝莉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这小萝莉头发是黑色,却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宛如两朵含苞待放的蓝铃花。   男子睁开眼,笑看她。   小萝莉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笛子,另一只手指着男子的鼻子吼道,“娘说了!放羊的时候不准吹笛子!上次我们的羊进了人家菜园,把热娜阿姨的胡萝卜都啃了一大半,你还不认真点!”   男子摇摇头,表示不服。   萝莉小脸立刻涨得通红,腮帮鼓成一只好斗的青蛙,用笛子在男子头上邦地敲了一下,吼声高了八个分贝:   “燕幕城!你给我听好了,在我们家我第一姥姥第二娘第三羊第四,你是第五,再不听话,回去不给你饭吃!哼!你别敬酒不知吃罚酒!”   小丫头双手叉腰,霸气侧漏。   ……   “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嘛?”   燕幕城哭丧着脸,不仅把双手举得老高,还把双脚也乖乖举了起来,看上去活像一只被翻了盖的乌龟。   小萝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又惊呼着被燕幕城抱入怀里,燕幕城捏住她的脸一拉,“小家伙,你是不是又逃学了,怎么跑这来?上次你的林姐姐说,私塾里就你的没有背出来。”   “林玉芳是爹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我干嘛听她的!哼!”   小萝莉甩开燕幕城的手。   这话让燕幕城哭笑不得,这都什么逻辑啊,都是蓝铃把这小妮子惯坏了。   小萝莉从燕幕城怀里挣脱出来,揉着脸蛋,“好了,不跟你废话!今天是娘特意叫我休学一天,因为咱家来了好多好多客人,娘叫你赶紧回家干活去!”   “什么客人?”燕幕城眼睛一亮。   “一个胖得像猪一样的老爷爷,一个瘦竹竿叔叔,一个脸圆圆的汉人阿姨最讨厌了,一见面就给人家一大堆书……”   马努老爹、萨努尔、班茹,燕幕城笑了起来,“才三个呀,不多嘛?”   “闭嘴!我话还没说完!   小萝莉张牙舞爪,伸出小手去揪燕幕城的嘴,唬得燕幕城乖乖把嘴闭上,就听小萝莉掰着手指算下去:   “还有两个穿盔甲带剑的大叔叔,走起来像老虎一样神气,比爹威风一百倍,他们也带了两位阿姨来,其中一个阿姨还怀了宝宝……”   燕幕城忍不住插嘴,“那两个阿姨,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匈奴人,对不对?”   燕幕城无比欣慰,来的四个人自然是甘延寿贺拔云、陈汤赵如刀这两对夫妇,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恭喜赵如刀已经快做母亲了,自己家这野丫头脾气这么冲,估计以后嫁不出去了,如果赵如刀怀的是个男孩就好,趁机结个娃娃亲。   燕幕城笑得正嗨,脑门又被萝莉用笛子敲了一下,小丫头怒喝:“你怎么又插嘴了!娘管不住你,我来管!”   燕幕城再次投降,“宝贝儿,亲一下,爹知道了,你先回去照顾客人,尤其是那个怀宝宝的阿姨,她是你以后的……咳咳,爹马上就回家!”   小萝莉哼了一声,扭头就跑。   燕幕城站起身,突然大喊:   “夏曼古丽!告诉你娘——去琪曼阿姨的酒馆多借几张凳子过来!”   “知道了!真啰嗦!”   小萝莉愤怒地瞪了燕幕城一眼,嘴角偷笑着跑得像一只欢快的小羊。   ……   夏曼,你听见了吗?   绿色山坡上,燕幕城喃喃道,凝望静静流淌的孔雀河,一个女子的笑脸浅浅映在碧蓝的天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