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妙妻饲养实录 作者:子姮 文案 廉洁耿直的冀大人在日记中写道: 自打被那个绝(yao)世(yan)美(jian)人(huo)要挟后,本官不得已娶她为妻,然而针对如何饲养艳妻这一问题,本官表示压力山大。于是本官像供祖宗一样供养她,却养着养着就养成心肝了,以至于狐朋狗 友们都说,本官就是个色令智昏的东西。 某妻看到后,在下面批了评语: 嫁进你家前,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娇羞的男人;嫁进你家后,才发现你不是娇羞,而是没羞。 食用指南 1.SC、1V1、HE,女主真名夏舞雩,雩(yu,二声),风的意思。 2.妖艳女主收拾男主手到擒来,男主古板闷骚还矫情但是宠宠宠女主。 3.剧情狗血天雷,作者逻辑已死,人物性格奇葩,文笔也就那样。看文图个乐子,莫较真,莫考据,不喜请弃文,切莫恶评委屈了自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恋爱合约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舞雩(织艳),冀临霄 ┃ 配角:季樘,楼咏清,应长安,郑长宁,沐沉音,柳芸,夏莹莹 ┃ 其它:七花谷,勾魂娘子   ☆、第1章 帝京奇案   丁丑年冬的那场雪,终结了一段黑暗的时代。   大燕国郑国公谋逆,数十名忠良惨死佞臣之手,帝京动乱,百姓终日惶惶不安。   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激烈的爆发,却在仅仅三个月后露出败相,犹如被.操纵了命运般迅速的止息,随着第一场冬雪的到来,被彻底镇压。   动乱后的帝京,在风雪中冰冷萧条的矗立,雪片翻滚,头顶上乌黑厚重的云层如铅块似的压向城池。   帝京死牢的门口,前来押送死刑犯问斩的宦官冻得直哆嗦,两手揣在袖子里紧紧绞着,三不五时的朝仍旧紧闭的大门张望,不耐烦的抱怨:“时辰都快到了,怎么还不将人犯拉出来送进囚车?”   似是死牢里的官吏听见他的抱怨,大门缓缓打开了,四名差役小心将今日要行刑的死囚押送出来,迎向了前来接引的宦官。   “快送进囚车,莫耽误了时辰!”宦官态度恶劣的命令,手还在袖子里不断搓着。   他斜着眼睛看犯人从他面前走过,这个曾仕途坦荡、风光加身的男人,这个曾同时兼任都察院御史与太医院院史的传奇高官,却要被押往刑场,接受火刑的裁决。   谁能想到呢?   谁也想不到,就连大燕国的九五之尊,也没能想到他的爱卿竟会协助郑国公谋逆,残杀同僚,害死那一个个股肱之臣。   宦官想想他的恶行,便气得恨不能将他戳出几个窟窿,语调变得极其刻薄:“季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做了那样的事,烧死你都是便宜的,若不是陛下还念了几分君臣之情,判你一个凌迟都是罪有应得!”   季樘正要踏入囚车的那只脚,缓缓收了回来。他望向宦官,嘴角勾起一抹恍惚的笑容,问道:“吾妻呢?”   宦官瞪大眼睛看他。   “吾妻……吾妻呢……”他继续问,如陷入了魔障似的,那笑容充满了憧憬,如彩虹般美丽而恍惚。   宦官正欲叱骂,忽的听见马蹄声靠近,仰头一看,是一位御奉官带着随从已到当前。   这御奉官带了皇帝的口谕,当即冷冷对季樘道:“季樘,陛下念在你曾为大燕社稷出过力气,特此恩准你能与夫人一同行刑,季夫人给你送来了。”他说罢,朝随从一挥手,随从将一团白布扔到季樘面前。   季樘在白布落地的前一刻,眼中闪过漫天恐惧,他猛地前冲,被毒打而染血的双膝直接跪进冰冷的雪地。而他如愿接到了白布,急切的将之打开,接着眼中的恐惧化作惊喜,仿佛忘却了冰冷和疼痛,热泪盈眶道:“如烟!如烟!”   白布里裹着的是一具白骨,是一位早已化作枯骨的美人。   皇帝下令将她从坟里刨掘而出,带给季樘,允他在爱妻的陪伴下踏入黄泉。   “如烟、如烟……”季樘哭着抱紧白骨,被送上囚车,沿着永安长街去往刑场。风雪变得急迫而冰冷,围观百姓们骂声滔天,那些烂鸡蛋、烂菜叶源源不断的砸在季樘身上,而他却沉浸在幸福的笑容里,紧紧箍着怀里的白骨,一切都与他无关,与他无关……   那一天,狂风扬起漫天霰雪,如雾气般模糊了刑场。   但柴火堆却猛烈的燃烧着,烈焰和浓烟中,季樘稳稳坐在那里,像是与熟睡的爱妻相拥,忘记了生死和折磨。   半城百姓都聚集在刑场下观看、怒骂,即便浓烟呛人,也挡不住他们凄厉的控诉。   所有人都在鞭挞季樘这个无耻的畜-生,唯有角落里站着的一个小男孩,眸底映着冲天的火光,抽泣道:“爹……娘……”   ***   “临霄!临霄!想什么呢?”   冀临霄耳边,有人带着笑意询问。   接着一把折扇被伸到他脸前,扇面上题的《山居秋暝》随着折扇主人的动作而在他眼前晃起来。   冀临霄猛然回神,看向折扇的主人,敛去眼中怔色,严肃道:“咏清,刚才说到哪里了。”   楼咏清收回扇子习惯性的给自己扇风,眼睛睨向冀临霄,有点诧异自己这好友刚才是怎么了。   他们原本在翻看案卷,讨论近期发生的三起连环凶杀案,冀临霄也一直很认真。可一提到这三起离奇案件中都出现了一位舞妓,冀临霄就忽然灵魂出窍,神游太虚去了。   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楼咏清细细思索,想起从前和冀临霄在一块时,只要提到或见到舞妓,冀临霄总会表现异常。   楼咏清尝试着问道:“你是不是对舞妓这类群体有偏见?是她们惹了你?还是你在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欠了一屁股风流债?”   冀临霄顿时沉下脸色,剜一眼楼咏清,将手中案卷抛给他:“继续讨论!”   “老严肃,开不得半点玩笑,没趣。”楼咏清嘴上抱怨,手上却放下折扇,继续执起案卷认真查看,边看边道:“从月初开始至今,短短二十三日,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相继被发现死于府中,尸体无任何伤口,排除自杀与下毒的可能,更像是无端猝死……瞧瞧这蹊跷的,连我门生手下最老道的仵作也验不出怎么就猝死了。”   楼咏清口中的门生,正是刚刚接管此案的大理寺卿李彬。三名重臣离奇死亡,尸体除了没有呼吸和心跳脉搏,竟是与完好的活人无异,就犹如被无常鬼直接勾走了魂,躯壳还好端端的躺在那里。   这案件太诡异,李彬也压力极大,楼咏清心疼自己的门生,便抽空拖了好友冀临霄过来,重新梳理案卷,看能不能帮李彬找到些被遗漏的蛛丝马迹。   冀临霄神色肃然,右手食指敲在绿檀木案桌上,一下一下,无规律的作响。忽的响声停住,他问楼咏清:“这个舞妓,京兆尹那边可有仔细审问过?”   “审问过,都审问过两次了。”楼咏清耸肩道:“那三名重臣在死前的几天都曾请她过府献艺,她能不可疑吗?只是京兆尹堂审她两次都不顺利,这才呈递给大理寺接手。按照本朝规矩,嫌犯若是被提审三次还不能定罪的,就要暂行释放了,要不怎么说李彬压力大呢?”   “这规矩不合理,大奸大恶之人,没那么容易露出破绽。”冀临霄道。   楼咏清摇头苦笑:“若连个小小舞妓也有这等本事和心机,我真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管怎么说,主观判断是不能被代入审案的,你也收起对舞妓的偏见为好。行了走吧,那舞妓差不多该到了,咱们帮帮李彬去。”   冀临霄放下案卷,同楼咏清去前院的大理寺正厅,几乎两人刚到,就听差役呼喊:“软红阁舞妓织艳到!”   楼咏清把冀临霄拉到侧堂,拿扇子挑开遮挡视线的珠帘,顺便用目光安抚了座上的大理寺卿李彬,还不忘含笑评论:“软红阁,织艳,这名字倒是不错。听说织艳姑娘在秦楼楚馆颇有名气,是个冷艳妖冶的美人。啧啧,还挺期待的。”   冀临霄斜了他一眼,惯看不上他这嘴上风流的德性。视线穿过珠帘望向大门,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冀临霄虚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大门,直到望见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在看到那女子的瞬间,冀临霄才知道楼咏清所言不虚,即便是自己这种和女人打交道仅限于公务的男人,都有瞬间的失神。   如果说她美,的确,但美丽远不及她的冷艳妖冶。   帝京女子追捧繁复奢华的发髻,她却披散乌发,只在脸侧绾一个小髻;帝京女子喜画粉面桃妆,她却浓妆艳抹,厚重的眼妆透着股浓烈的妖气;帝京女子视肌白为美,她却白的病态。   她缓步走进,脚踝上拴着的两串紫色铃铛叮叮作响,一袭紫衣曳地,她站定在堂中,慵懒的随手撩动发丝,倒月型的眸子扫了眼座上的李彬,唇角绽放出厌弃的笑。   说不出为什么,就像是她身上长出了看不见的蛛丝似的,扯着旁人将目光锁在她身上,怎也移不开。   冀临霄的视线在她身上缓缓移动,落在了她开敞的衣领位置。那锁骨的形状优美又诱.惑,锁骨处画着一朵橘色的花,一半盛放在锁.骨以下的位置,另一半没入被衣衫遮住的胸.部。   当冀临霄下移的视线触及她隐隐露出的深沟时,他心中一震,登时回神,接着便恼怒于自己的非礼而视,黑着脸错开目光,道:“伤风败俗。”   这声音很低,却被夏舞雩听到了,娥眉的尾端微微上翘,有些诧异的望向珠帘。平日里骂她伤风败俗的都是女人,怎今日这话竟从个男人嘴里说出来了?   不过,这与她无关。   她漠不关心的一笑,眼角勾起万种风情,却似在冷嘲热讽。   冀临霄被看得耳根子又一热,厌恶道:“这般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楼咏清忙在此时咳嗽两声,用眼神示意李彬,赶紧开始堂审吧。   随即,李彬抄起惊堂木拍在案上,喝道:“嫌犯织艳,还不跪下!”   “是。”夏舞雩回眸答道,缓缓跪下,她的声音甜中带冷,冷中带邪,没有任何的惧意。   这副样子让冀临霄直皱眉头,心道:离经叛道!果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开文,欢迎收看,希望收藏多多、留言多多。   ☆、第2章 初次试探   李彬正襟危坐,居高临下道:“嫌犯织艳,本官问你,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之死,究竟与你有无关系!”   “无关。”夏舞雩道。   “那为何三位大人死亡前两日,都曾邀请你过府?”   “三位大人都是民女的恩客,民女三天两头就会去他们府上献舞,这一点三位大人的家眷皆知。”   “你如何证明自己无罪?”   “李大人又如何证明他们是民女杀的?”   李彬脸色一白,啪的拍响惊堂木:“放肆!竟敢藐视公堂!”   夏舞雩抬头一笑:“大人说的是,民女的确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你也找不出证据证明是民女杀了三位大人。倒是民女心里揣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那三位大人可都是民女的金主儿呢,出手阔绰,给民女的钱都够民女在帝京买一栋三进院的宅子了,民女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希望他们死呢?”夏舞雩笑道:“所以,李大人倒是说说民女杀人的动机是什么,难道,大人觉得民女和你一般高风亮节,还嫌钱多吗?”   “你……”李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差点撸袖子站起来。   楼咏清瞅着不对,忙要走出来,却听冀临霄沉声道:“李大人,请容本官问她几句话。”   冀临霄的出声,无疑是给李彬这盆即将四溅的炭火上撒了点灰,稳定住李彬的情绪。   李彬到底是刚升任不久,不论资历年岁还是品级都在冀临霄之下,对冀临霄平日的为官之道颇为钦佩,当即起身,给冀临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下官不才,有劳冀大人。”   冀临霄右手一挥,示意李彬坐下,这才又视线紧锁夏舞雩,问道:“织艳姑娘年岁几何。”   夏舞雩纤纤食指卷起额前一缕碎发,就着唇边一吹,似撒娇道:“大人,哪有上来就管姑娘家问年龄的。”   李彬抄起惊堂木一拍:“放肆!竟敢顶撞当朝御史大人!”   冀临霄又朝他挥手,稳住唇角那细微的抽搐,道:“织艳姑娘,此案关乎人命,还请你配合。”说罢也不等夏舞雩答应,再问:“你年岁几何。”   这次,夏舞雩笑着答了他:“民女是戊寅年生的,恰值桃李之年,双十韶华。”   她回答时,珠帘后的楼咏清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本子,持着支羽毛笔在上面记录:嫌犯织艳,性别女,年二十。   冀临霄再问:“你家乡何处?可是我大燕国之人?”   “这个自然是,我是东南边陲之人,自小父母双亡,从前是做流民的。”夏舞雩笑着说:“民女在来帝京的时候,已经在户部做了登记了,大人若是对民女感兴趣,不如上户部去翻看资料,这样更详细些。”   冀临霄并未理她后面一句话,而是肯定的说:“所以,你是在来帝京之后,于软红阁落脚,做起了舞妓。”   “大人所言属实。”   “何人为证?”   “怕是无人能为证了。”夏舞雩倏尔收敛笑容,眼底似鲜花开败,黯淡无光,“民女流浪十七年,途中学了些歌舞的技艺,三年前大着胆来帝京讨生计,下了比旁人多三倍的功夫,才有了如今。”她又加上一句:“这些也都在户部的资料里登记着的,因无人为证,大人如若不信,民女也没办法。”   冀临霄稍稍低头,黝黑厚实的睫毛挡住一双盛满思绪的眼,眼中风云涌动了一阵,他抬起头来,一手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楼咏清这会儿正好记到“嫌犯身份背景简单,无凭据,天资与努力兼备”,就见旁边的人走去嫌犯面前了。他随手转起羽毛笔,好整以暇的观察冀临霄的下一步动作。   可接下来楼咏清就被惊住了,同样被惊住的还有夏舞雩。只见冀临霄突然毫无征兆的扣住夏舞雩的手腕,高高扬起,手劲极大。夏舞雩眸中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化作厌恶,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拔-出来。   白皙纤细的手腕,被扣出一圈红印子,那颜色如藕粉似的鲜嫩又脆弱。   夏舞雩委屈道:“大人这是做什么?”边说边用袖角擦了下濡湿的眼角,将浓艳的眼妆晕了浅浅一丝翘起。   李彬也目瞪口呆。   冀临霄却是后退一步,向夏舞雩一揖到底,语调充满歉意:“此案人命关天,本官方才只是为了取证,对你冒犯实属不得已……抱歉。”   夏舞雩沉吟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委屈的说:“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去过朝中好些大人的府上献舞,是不是只要有哪位大人不明不白的去了,就都要算在民女的头上?民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怎么在不在场的情况下杀掉朝廷命官?”   冀临霄缓缓直起身,肃然道:“本官公事公办,若不是你做的,自然不会让你蒙冤,你可以暂时解除嫌疑回去了,来日如案件有新进展,需要你再过堂的,记得配合三法司审理。”想了想,又对一个差役道:“给她两钱银子,算这几日过堂的补贴。”   夏舞雩这才撤下拭泪的袖角,软软道:“谢大人。”   她右手交叠在左手之上,双手置于腹上,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屈身的时候,因着身子低了,衣领下的深沟瞧着更深,已可瞧见大半的酥软丰-盈。   这景象皆在冀临霄的眼中,他心震得厉害,忙朝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在心里嗤骂:穿着暴露,成何体统!   谁想夏舞雩直起身后并不急着走,却是朝前一步,贴到冀临霄面前,在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后退时,竟抬起十指,在他鼻尖上点了下。   “大人,有空记得来我们软红阁喝上一杯,姑娘们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罢,媚眼一挑,转身离去,独留冀临霄惊呆的立在那里,半晌,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炸得他差点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他、他刚才是被嫌犯给调-戏了吗!   呃不对,是大胆嫌犯竟敢于公堂之上搔首弄姿,还意图勾-引朝廷命官!真真是有伤风化寡廉鲜耻,可恶!可恶至极!   竟还邀请他去那种吃喝嫖赌的地方……   可恶至极!   冀临霄满脑子恶语叱骂,如一个肚子里全是沸水的茶壶,翻江倒海无比激烈。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个女子戏耍,作风那般正经还遭此女子侮-辱,秦楼楚馆的女人莫不都是这副不知廉耻的样子?   她们到底有哪点好,竟让爹当年不惜为了娘,做下累累错事……   思绪一到这里,便如沸水中落下一块万年寒冰,迅速将冀临霄冷却,也令他回神。   眼底有复杂的思绪浮现,又被他压抑住,望向门外夏舞雩仅剩的一抹剪影,厌恶道:“恶劣之极。”   可接着,耳朵根子被什么东西戳了下,顶得微疼,冀临霄一回头就看见楼咏清收回戳他用的扇柄,打趣他道:“说别人恶劣前先摸摸自己耳根子吧,这都红成什么样了,啧啧,连脖子都是红的。”   冀临霄一怔,犹如被棒子打了,不能置信的伸手去摸。手心罩住的皮肤烫的和烙铁似的,果然从耳朵一直延伸到颈后,可以想象那红色究竟多浓。   好死不死的,楼咏清还落井下石说:“不就是和女人说话吗,这都面红耳赤的,那以后要是娶妻怎么办?”   “我脸没红。”红的只是耳根子和后脖颈。   “有差别吗?”   “有。”冀临霄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何况,我自是会娶良家女子为妻。”   “是吗!”楼咏清展开折扇挡着下半张脸,故作惊讶的眨眨眼,发出低沉的两声笑:“呵呵。”   冀临霄忽然很想一拳头砸他脸上。   好在楼咏清没继续开涮好友,而是摇了摇扇子,潇洒俊逸的脸上,神情渐渐认真起来:“临霄,刚才试探的结果如何?”   “她不会武。”冀临霄也就言归正传,说道:“若是会武之人,面对我突然发难,即便不使出内力,也会本能的想要招架。方才我立于她面前,听她呼吸浅薄规律,既不像心中有鬼之人,也听不出有丝毫内力。”他总结道:“她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和她的身份没有大的冲突。”   楼咏清眼珠慢悠悠转了一圈,又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冀临霄皱起眉头,厌恶的说:“脸上都是胭脂水粉,气味太浓,教人恶心。”说着将适才扣住夏舞雩的那只手抬起,掌心残留的香粉味扑面而来,更是惹他嫌弃。   “稍后再议!”冀临霄转身就走。   “诶?干什么去?”楼咏清问。   冀临霄头也不回道:“洗手!”   楼咏清瞧他那飞扬的发丝下暴露的红脖颈,低声说:“矫情。”   倒是大理寺卿李彬从刚才起就成了空气,恩师和冀大人好像都把他给忘了,现下趁冀临霄去后院洗手,李彬忙快步到楼咏清面前,唤道:“恩师,学生……”   楼咏清一收扇子,啪的一声响,打断李彬的话。   他语重心长道:“阿彬,你虽只比我小五岁,但毕竟入仕的晚,还得多下些功夫。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我和临霄能帮衬你的自然会帮。但临霄的本职不是调查案件,别指望他把时间都耗在你这儿,至于我这个刑部尚书……得,谁叫我是你恩师呢?”   李彬感激的行了个大礼:“学生谨遵教诲,多谢恩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春快乐!鸡年大吉!   ☆、第3章 软红阁头牌   冀临霄洗手洗了很长时间才回来,据说后来后院里有仆役讨论,说那天洗手用的皂粉直接少了一半,怀疑是被无聊的人偷了。   冀临霄自是不知这番小话,他已净过手,顺便把鼻尖被夏舞雩用指头点过的地方也洗了好几遍,楼咏清和李彬还在原处等他。   见他归来,楼咏清道:“刚刚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要彻查此案,必须先弄清楚两点,像现在这样不断审理每个嫌疑人,反而不是最有效的举措。”   冀临霄严肃的说:“第一点,查出三位大人的死因;第二点,分析出三位大人之间有何关联。”   一听冀临霄与自己所想的一致,楼咏清深感欣慰,就说临霄虽然古板闷骚没情趣了些,但到底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省心省力啊。   李彬则有些诧异的问:“那三位大人之间的关联,京兆尹衙门也调查过了,并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   “凡事不能看表面,真相往往出其不意。”楼咏清摇着扇子,眉目一沉,冷笑道:“都别忘了这三起案件是相继发生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还有后续呢。下一个死的是谁,若想知道答案,就得赶紧把三位大人的共同之处找出来,趁着皇上还没动怒……”   李彬咬了咬唇,很有压力的说:“恩师放心,学生和京兆尹那边会倾力彻查的。”   ***   永安长街,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之中,一顶朱红软轿慢悠悠的走过,抬轿的四位轿夫都没什么表情,冷冷的驱散所有挡路的人。   阳光透过轿子的窗帘照射进来,像金粉似的洒在夏舞雩的睫毛上,她的睫毛稀疏,却纤长弯曲,随着她呼吸时身体的微微起伏而轻轻浮动,金粉跳跃,流光温暖。   但此刻她的心却是温暖不起来的,心中百转千回,一道道思绪绵绵密密的交错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她仔细的思考,不敢有半分放松,生怕想错了一环便满盘皆输。   三次被提审,两次是在京兆尹衙门,这次在大理寺,她当真身心疲惫。   京兆尹不足为惧,大理寺卿李彬也不足为惧,但另外的两个人就有些麻烦了。   记得刚才,李彬在情急之下说出“御史大人”四字,看来,那抓她手腕的男人便是都察院御史冀临霄,而珠帘后那人,多半就是传言中冀临霄的好友刑部尚书楼咏清。   就夏舞雩迄今为止调查到的资料来看,此二人都是年轻一代的俊杰,二十多岁便坐到高位。   楼咏清做人圆滑婉转,做事却公正明理,对犯错的人毫不手软。而那冀临霄,更是大燕国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他带领都察院一干官吏纠察百官失职之处,但凡有贪污受贿、欺男霸女的官吏,不论品级大小后台多硬,冀临霄都条条罪状弹劾不误,一点面子不给,就连当今太子想纳个民女进府都被他弹劾去英宗面前。   太子没能纳到那民女,必是记恨冀临霄的,而那民女一家据说感激涕零,带着家中积蓄亲自登门道谢,却被冀临霄反塞了二十两银子。   积年累月下来,冀临霄公正廉明的口碑在大燕广为传颂,深受百姓爱戴,但朝堂官场里却有无数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怕他明枪暗箭没少受,更说不定还会遭遇刺杀。   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燕国,如果能彻底消失,那才是最好的。   低低的哼笑了声,夏舞雩把身子放软在座椅上,头靠着椅背,抬起白皙的手,看向手腕上那一圈已经淡去很多的藕粉色掐痕,眼前似又浮现出冀临霄在掐了她之后那行大礼的愧疚模样。   御史大人,你是在试探民女的武功吗?   夏舞雩的唇边绽开一抹妩媚的笑靥。   可惜了,我“勾魂娘子”夺人性命,又哪里要用到武功呢?   半个时辰后,朱红软轿晃晃悠悠的停在了软红阁门前。   大天白日的,这条秦楼楚馆聚集的街道还没有绽放它的华糜,只如睡着了似的,沉寂在明亮的阳光中。白天对它来说仿佛是黑夜,而唯有黑夜到来时,它才繁华而鲜活,温柔的让那些猎艳而来的男人流连忘返。   夏舞雩是三年前来到软红阁的。   她来的很突兀,也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她刚来,软红阁的老鸨就把软红阁转手卖给他人,辞职走了。   新任的老鸨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却是很看好夏舞雩,悉心栽培她,再加之夏舞雩的确天资不凡,生来就是能歌善舞的料,练习得也刻苦,舞风更是前所未见的独特,是以,花朝节那日她在秦楼楚馆联袂举办的斗舞比赛上一举夺魁,舞姿惊艳全场男女,被许多追捧她的男人誉为是“北方有佳人,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随即便登上软红阁头牌的位置。   如今但凡是寻花问柳的人都知道,今年的花魁,是软红阁的织艳姑娘,她的名声甚至压过了此前很出风头的教坊司官妓。   于是不少官吏在家中设宴时,都不再请官妓来表演,而是邀请夏舞雩。死去的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便在这些人之列。   步入软红阁,登上二楼,推开走廊最深处的那扇房门,一室熏香的气息缭绕。   夏舞雩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她缓缓落座在铺了兔毛的棠梨木雕花椅上。   今日她点的熏香是祛邪化滞的,把沉香浸在麝香液中一昼夜,取出打成细粉,再把丁香、砂仁、紫苏与一勺龙脑香共同研成细粉,各自掺入从白芨里磨取的黏液,上下压制成香饼,于午后焚烧,便能祛除屋子里的浊气。   这香饼的配方都是好东西,可若是点燃它的时候,又恰恰饮了香蛇酒,吃了含藕粉的点心,那么不出三日,便会因心肺的紊乱而猝死。   月初那儿会,她就是用这样的方法,结果了中书省郎中张大人。   视线落在了梳妆台旁的一个老榆木箱子上,箱子的四角都已经严重磨损了,从青铜镜里恰好可以看到上面隐隐残留的纹路。   这是她从拜师之后就一直使用的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香料,她可以根据任意的配比调配出所有自己想要的香料,有清心的、有安神的、有添香的、有熏衣的……还可以有杀人于无形的。   用温润的越邻香,加上一撮松花蛋壳碾碎的齑粉,她杀了参将裴将军。   用静心的苍术香,加上染指甲的凤仙花液,她杀了吏部主事刘大人。   他们的死在帝京惊起不小的波澜,但他们到底不是高官,引不起皇帝的重视,单是靠京兆尹衙门来调查,哪怕是加上大理寺协助,又怎会轻易窥破她这隐秘的手段?   夏舞雩将右手抬起在面前,五指纤白如葱,贝甲圆润如玉。她轻笑着将其中的三根指头按下去,瞅着剩下的两根手指,眼底随着屋内的熏香缭绕而暗光流转。   仇人,已经死了三个了,还有两个。   可那剩下的两个都不好对付。   其中一个是大燕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统领枢密使,那人不喜风月歌舞,走到哪里都带着数名武功高强的保镖暗卫,她难以近他的身。   而另一个,则是她连见都难以见到的东宫太子。   一想到这两个不好对付的人,夏舞雩便心生烦躁,从雕花椅上起来,在屋中踱来踱去。   血海深仇历历在目,为了那无数在天之灵,她终于熬到已经将三个仇人送去地狱。而后面那两个,哪怕会穷尽她所有的办法,她也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如落入湖水的石子,一下就在夏舞雩心里翻起圈圈涟漪。报仇的思绪被打断时,那股本能的紧张甚至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站定,虚着目光望向房门,调整好神情,说道:“请进吧。”   门被小心推开,进来的是软红阁里仅次于夏舞雩的舞妓,若情。   不同于夏舞雩鲜明的气质,若情虽美,却只能算得上是精致,充其量能被称一句花容月貌,便是这般娇柔丽质,没别的特点。   她含着浅浅笑意说道:“织艳姐,你回来了,大理寺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例行审问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夏舞雩拿出冀临霄赏给她的银两,在若情眼前晃了晃,“我不亏,这不还得了二钱银子么?”   若情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说道:“织艳姐平时一场舞跳下来,得到的钱可是这十倍有余,怎么还把区区二钱银子放在眼里。”   夏舞雩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我……是我房中的香饼烧完了,想再管织艳姐要一点。”毕竟是有求于人才来的,若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夏舞雩倒不计较这些,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她的老榆木箱子,从第三层里取出一块铜钱大小的香饼,递给若情。   “这是我昨晚新制的聚仙香,较上次给你那块多加了些水安息进去,能助你睡得更好,今晚就点上吧。”   若情接过香饼,很是感激的给夏舞雩行了个万福礼:“谢谢织艳姐。”   “都是姐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夏舞雩淡淡一笑带过,并不放心上。   若情走后,房内再度只剩下她一个,浓浓的熏香和静静的环境让她再度沉静下来,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被捆缚了她十几年的血海深仇占据了脑海。   她想,剩下的那两个仇人之所以不好接近,是因为她的身份和他们是云泥之别,根本难以有交集。   那如果她能成为权贵世家的女眷呢?是不是至少能多些机会见到他们?   想要跻身权贵,对女人来说,怕是只能靠婚姻。可是以她青楼女子的身份,就算能嫁进王侯将相之家,也照样是个不能被带去公开场合的侍妾,所以这个方法行不通。   如此,又可还有别的办法?   一时想不出,夏舞雩心中更是烦躁,只得掐断了香炉里的熏香,换上一块烟清飘渺的香饼,借着清心的气味疏散心中的烦戾。   她不能急,报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接下来数日,夏舞雩推掉了所有请她登门献舞的请柬,将那些文武官员拒之门外,除了偶尔在一楼大厅跳上一支舞,剩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利用她从黑市拿到的资料,仔细做接下来的复仇计划。   只是,计划尚未成型,软红阁就出了大事。   若情敲开她的门,惊慌失措的呼喊:“织艳姐,不好了不好了,御史大人叫都察院的人把软红阁查封了!”   ☆、第4章 合作愉快   夏舞雩一愣,手里的湖笔滚落在花缠枝牡丹砚台上。   她忙将湖笔拾起,小手一挥,丢进笔洗,花了片刻的时间消化若情话里的讯息,喃喃:“你刚才说,查封软红阁的是都察院的人。”   若情急道:“他们现在就在门口张贴封条呢,还管是谁派来的啊!怎么办,织艳姐,软红阁一封,我们无法营生,不就饿死了吗?”   夏舞雩眸底黯了黯,回道:“你别急,我看看去。”说罢便出了房门,快步直奔一楼。   此刻一楼大门那里挤满了妓子,都是这楼里的姑娘,在老鸨的率领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抗议都察院的差役。   差役们在外面企图关门,里面的姑娘就使劲推门,姑娘们各个天香国色,又是哭又是撒娇的,饶是差役们是来执行公务,也有点下不了狠手。   而外面的街道上早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包括周遭其他青楼的妓子,摇着轻罗小扇交头接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夏舞雩快步走来,老鸨和众姑娘一见是她,下意识的就当她是主心骨,让开条窄路。   夏舞雩走到大门口,冲外面喊道:“我软红阁可是犯了什么王法,使得冀大人非要断我们的生机?”   她这一喊,盖过了周围所有声音,使得外面正在奋力关门的差役动作停住。姑娘们趁机将门撞开,差役们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有的跌下台阶差点摔倒,接着就见夏舞雩浓妆艳抹,跨过门槛走出来。   早听说这软红阁里藏着个妖冶无双的美人,如今就这般站在大门口,别说是离她近的差役,就连围观的路人和妓子,都露出或惊艳或嫉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过来。   对面茶棚的伙计更是两眼发直,茶壶里的茶水都洒在客人衣襟上了,和客人两个一起盯着夏舞雩看,一边咋舌:“伙计我在这儿打了两年工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织艳姑娘大天白日的站在正门口啊!”   良久,那差役头子才回过神来,忙提起刀柄,亮开三寸白刃,厉声说道:“软红阁众妓子不务正业,影响朝廷命官为圣上分忧,下官奉御史大人之命,亲自查封软红阁!谁敢抗命,依法处置!”   姑娘们吓得纷纷缩了缩脖子。   唯有夏舞雩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依法处置?敢问御史大人依的是什么法?我软红阁正当经营,怎么就是不务正业?青楼的正业是什么,御史大人是不知道吗?那些朝廷命官愿意来我软红阁那是他们的事,他们因贪欢而耽误了公务,合该反省自己,关我们什么事?”   差役见她没被吓到,便又将刀拔出三寸:“大胆妓子!御史大人也是你能骂的?”   “他做事有失偏颇,我又怎不能骂?何况都察院的职责是纠察百官失职的,他冀临霄不去做正事,却跑来堵人家的生路,岂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泼妇!你骂的也太难听的吧!”差役将整把刀□□,锃的一声响,周遭一片倒吸凉气声。   夏舞雩面不改色,直视指着她的白刃,用一种冰冷的、蔑视的眼神望着门前这一干差役。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脚下不曾退却一步,丝毫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那举着刀的差役本想吓唬她的,见她这般大胆,反倒心里犯难。   临行前,上头嘱咐过他们了,说冀大人的意思是只查封软红阁,万不可伤害里头的姑娘们。可现在这织艳姑娘跟门神似的杵在这里,让他们没法执行公务,还不能动她,这该如何是好?   差役心里的小九九,都被夏舞雩从他的眼神中窥出,她暗自猜测一番,很快有了主意,收敛了方才的凌人盛气,给差役福了福身,娇滴滴道:“民女一时急切,话说重了,请差大哥见谅。”   这姿态神色都与刚才的判若两人,差役们都愣了。   夏舞雩继续说:“御史大人为何要查封软红阁,差大哥可否好心告知我们?”   “这……不知,我等也只是执行公务。”   “既是如此,就请诸位差大哥给我一下午时间,我去求见御史大人,请他能放过软红阁。”   差役们交换了目光,凉凉说道:“御史大人今日在府中处理公务,已说了不见访客,更没时间见你一个青楼女子。”   “这却未必。”夏舞雩说:“御史大人清正廉洁,爱民如子,你又怎能断言他不会见我,进而动了恻隐之心?”   “这……”好像的确有这个可能,大人对百姓素来是心软的。   “所以,便请给我一下午时间,若日落时分,我还没能解决此事,那软红阁便听从都察院的处置,绝不为难各位差大哥。”   见夏舞雩话都说到这份上,差役们也不好来硬的,左不过等她几个时辰,等就等吧。   得到他们的同意,夏舞雩松了口气,睇给老鸨一个只有两人能懂的目光,这便喊来车马,当即去往冀府。   ***   冀府所在的那条街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家家大门艳红张扬,唯有冀临霄家是掉漆的老木门。   是以,夏舞雩很快就找到冀府的门口。   只是,递了拜帖后,便被管家告知冀临霄今日要静思,不能受干扰,夏舞雩求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管用,只得暂行离开。   一个人走在这条朱门长街上,夏舞雩脚步越来越慢,不断思索她该怎么进冀府。今日过来就是要给软红阁讨个公道的,不达目的她断不会离去,好在现在距离日落还有些时间,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冀府后院有个小门,是冀府运货用的,每天下午未时左右会有固定的货郎将蔬菜食粮运进去。   思及此,夏舞雩立刻乔装打扮了一番,去往冀府后院的小门。   这会儿天上日头毒辣,小门还紧紧闭着,显然没到时间。夏舞雩在通向小门的必经之路上,找了棵大树坐下歇着,耐心等待货郎的到来。   果不出所料,未时刚过一刻,巷子口就来了个推车的老伯。车上的东西用粗布盖着,随着推板车的颠簸,时不时掉下一片青菜叶子。   夏舞雩心思这便是给冀府送食粮的人,忙起身跑过去,拦住老伯去路,欠了欠身。   “你……”老伯停住,不解的望着夏舞雩。   “老伯,民女的哥哥在冀府当差,这都好些日子没相见了,可否请老伯捎带民女一程?”夏舞雩不给老伯拒绝的时间,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伯的怀里。   这老伯只是个市井小贩,平日里若能得到几钱的碎银都觉得是多大一笔数字,眼下看到夏舞雩塞给他的竟是足足十两纹银,直接懵过去了。   夏舞雩唤道:“请老伯带我进去吧,我就看看哥哥,看完就走的。”   老伯终于回过神来:“姑娘,这……”   十两纹银他难以抗拒,可也害怕惹祸上身。   “姑娘,这要是被冀府的人发现了,我怕丢了这差事。”   “民女保证不会被他们发现,若是老伯不相信的话……”夏舞雩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伯,“这二十两纹银都是给你的报酬,就算差事丢了,这钱也够你过好几年日子。何况御史大人爱民如子,又怎会责怪你?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被发现了你就说不认识我,我亦说是跟在你后面趁你不备进来的。老伯,这二十两纹银的买卖稳赚不赔,你还犹豫什么?”   就是,二十两纹银稳赚不赔,二十两啊!这根本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老伯被夏舞雩说动了心,一打定主意,就把两锭银子塞进衣服里,生怕夏舞雩反悔。   “姑娘,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我这小本生意,家里几口人还靠我拉车送菜来养活呢。”   “老伯放心,民女要是说话不算话,就让一道雷把民女劈死。”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老伯喜笑颜开,继续推起板车朝冀府小门走去,边走边说:“等会儿里头的人把门打开,你就扮成我的小女儿,待进去后你快点见完你哥哥,上厨房和我会合。姑娘,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夏舞雩以手掩嘴,笑道:“老伯还真是个谨慎的性子。”   “下层人,活的不容易,姑娘担待啊。”老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余光里看见身边的女子笑得万种风情,明明浓妆艳抹,却穿着身粗布短衫,总觉得哪里不对。再一想,怪哉!这姑娘可是一出手就二十两纹银呢,她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冀府里那所谓的哥哥,又是真是假?   夏舞雩从老伯的眼神里就看出他的猜疑,她虚了虚眼,无声低笑,接着再添上第三锭银子:“老伯就别疑心了,都说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那就该只做生意,其他的糊里糊涂就好。这光天化日之下,我一个小女子还能干杀人放火抢劫偷盗的事?”   老伯心里一惊,再一喜,小心把这第三锭银子收好,脸上堆满老实的笑容:“姑娘你言重了。”   “愿合作愉快。”   夏舞雩莞尔一笑,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混进去之后就要开始调.戏了~莫名替冀大人捏一把汗~   ☆、第5章 你想作甚   有老伯打掩护,夏舞雩顺利进入了冀府。   给他们开门的家丁看夏舞雩的眼神有些复杂,视线也如粘在她身上似的。她并不慌乱,先一步踏入院中,扳起车头那边,对老伯说:“爹慢点,好了好了,车进来了。”   那老伯不似夏舞雩这般泰然自若,只得低着头扭着表情,装出一副板车很重很难推的样子。好在冀府的家丁最后打消了怀疑,把门关好,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夏舞雩的背影,摸着下巴嘀咕道:“这吕家的小闺女怎就生得这么标志?我那妹子要是能生到她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连个正经来提亲的都没有。”   在板车拐过弯后,夏舞雩瞅见四下无人,便谢过老伯,预备离开。   老伯怕她被抓包,殷切的嘱咐道:“姑娘,你可一定要快点回来,别做什么不好的事。”   夏舞雩冲他笑了一下,让他安心,这便转身消失在花木扶疏中。   大燕国地处中原之北,四季鲜明,气候干燥,不似江南那般温软湿润,烟雨蒙蒙。这边的房屋大到天子宫殿,小到百姓人家,莫不是方方正正、坐北朝南的格局。   像平头百姓家里穷,往往十户二十户挤在一方杂院里,一层层的往里排列,而王公官宦的府邸则按照一进进的院落前后左右延展,每个小院都是东西两座厢房衬一座南北向正房。这一点夏舞雩早就摸透了,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冀临霄的书房。   和被她杀死的那三位大人的府邸相比,冀府朴素简单的多,照理说冀临霄官位比他们高了好几级,由此可见是节俭所致。   因书房大门是虚掩着的,夏舞雩从门缝里就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冀临霄正在书房里办公,一副普通的松木桌椅,还没夏舞雩在软红阁用的好。他把自己埋在几摞堆得高高的文书里,一手执笔,一手拿过料石压条将宣纸压平,时而凝眸,时而蹙眉,提笔在宣纸上快速的写过什么。   夏舞雩正想推开门,就听见女子轻软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她回头,见来了个送茶的婢女,灵机一动,忙迎向婢女,做出一副接茶水的动作。   两人都低着头的,婢女自然没仔细看夏舞雩,她顺利接过托盘和茶具,转身推开书房大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明媚,从窗棱里照进来的暖橘色正好洒向桌案,也将桌案前的人笼罩在薄薄的金屑里,他稍动的时候,那洒在他身上的金屑也跟着微动,像一层流动的海沙。   夏舞雩靠近他的步伐稍滞了些,她忽然发现,这位百姓口中的好官不仅年轻,还生了副好相貌。   眼下他是侧对着她的,一袭云锦青衫,料子是好料,纹饰却是低调的流水提花,只在袖口处稍稍滚了个白边,倒平添一股子青竹老松的味道。帝京权贵多崇尚追捧那种外放的奢华贵气,不过夏舞雩心知,御史大人的作风与所谓的时尚必然格格不入。   她再走近,走入窗口照进的阳光之下,清晰的看到御史大人轮廓鲜明的侧脸,浓眉如提笔勾得一道剑锋,斜入发鬓,眼眸漆黑有神,专心盯着案上公文宣纸。他坐的笔直似一杆尺子,薄唇轻抿,若有所思的以手指在桌案上无规律的叩动几下。   夏舞雩走到他近前,低声唤:“大人,请用茶。”   “放这儿吧。”冀临霄随口应下,语调里难掩疲惫。   夏舞雩放下托盘,执起茶具,倒了杯茶,摆在冀临霄手边:“大人请用。”   冀临霄本想说“退下吧”,余光里却看见一双葱白的手,五指纤细笔直,贝甲绯红圆润,手背上细嫩如珠玉似的。   他府上的婢女几曾有这般娇贵的双手?冀临霄一怔,扭头望来,当两人视线相撞时,夏舞雩颇是自然的一笑,冀临霄则愣了。   “是你?”   “民女见过大人。”夏舞雩行礼。   冀临霄很快反应过来,搁下毛笔,冷冷道:“你怎么进来的。”   “民女是为见大人,才绞尽脑汁想法子进来的。”   冀临霄面目再一沉:“你是跟着给冀府送菜的那个吕家老伯进来的吧。”   他怎么知道?夏舞雩愣神。   冀临霄黑着脸道:“你鞋底沾了片菜叶。”   “民女唐突。”夏舞雩忙作惶恐状,小脚在地上一蹭,就把菜叶蹭掉了,幽幽瞧着冀临霄一张青黑色的俊脸,心想这御史大人还真有两下子。   她又说了两遍:“民女唐突,唐突了大人,还望大人勿怪。”   唐突?勿怪?明知道是唐突还敢跟着送菜的吕老伯混进来,分明就是知法犯法吧!   “大人,是民女装可怜骗了那吕老伯才进来的。他以为民女与哥哥因冀府高墙大院,不能团聚,这才心生了怜悯。请大人不要迁怒于他。”   这话将冀临霄正要出口的斥责堵回去,这女人都自身难保,还能想着帮人开脱,哼,也就这点还值得赞赏,罢了!   细观冀临霄神情,夏舞雩心知方才那番话说对了,唇角不着痕迹翘了下,又迅速放平。果然,御史大人对“良善”之人心软。   既然自己暂时无忧,夏舞雩便后退一步,给冀临霄行万福大礼,说道:“大人,民女此来是有事相求,此事关乎许多人的性命。”   一听“性命”二字,冀临霄略怔,严肃了些许:“你说。”   “大人查封软红阁的命令来的太突然,我们不知是犯了什么罪,却要被断送生计。软红阁若没了生计,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大家没钱又没饭,一个一个相继饿死了,这难道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冀临霄唇角抽了抽,俊脸再度蒙上层漆黑。   这次查封软红阁是他再三拿捏后才做下的决定,他知道青楼女子不好摆平,嘱咐了去执行命令的差役受着她们打骂,却没想到这女人敢找到他府里来。这要是良家女子,能干出这等毫无礼数的事吗?   再看一眼夏舞雩的样貌,穿着件平凡的粗布花衫就罢了,这妆怎么还是浓的跟妖精似的,尤其那双倒月形的眼睛,水波潋滟,冷傲幽深,分明是一副勾.引人却还骨子里十分不屑的神态,惹得他这样公平公正目不斜视之人都不敢正眼看她。   岂有此理!   冀临霄甚是厌恶,继续批阅起公文,一边冷道:“这几个月来本官接到数名夫人告状,直指你软红阁引他们家中相公玩物丧志。”听他用“物”字比拟他们,夏舞雩眼底飞速的划过一抹不悦,“那些夫人中有几位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即便在圣上面前也能说上话,她们还专门提到你,要求本官以纠察之职清查软红阁,否则她们便要集结府中亲卫,去将软红阁闹翻。”冀临霄没好气道:“妇人争风吃醋之事,圣上不会深究,本官却不能看着软红阁被她们拆了。下令查封软红阁,不过是缓兵之计,暂时让她们冷静下来,稍后便允你们继续营业。”   所以?敢情御史大人是为了保护软红阁,才不得已阻她们的生计?   可软红阁有错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男人洁身自好、忠于婚姻和家庭,纵使秦楼楚馆贮有万紫千红,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不安于室,弄潮猎艳,却怪艳色倾城,勾了他们的良知。夏舞雩心中为姐妹们抱不平,冷笑道:“都说你冀临霄是青天大老爷,不畏权贵,铁面无私,没想到几个命妇争风吃醋的言论就把你吓到了,该不会街头巷尾那些对你的好评,都是你找人制造出来的吧。”   “放肆!”一股怒气梗上冀临霄的喉间,“本官这么做乃是为了保护软红阁,防止混乱斗殴,造成人员受伤。本官是为你们好,你不要不识好歹。”   “为我们好?”夏舞雩嗤之以鼻:“当官不为民做主,倒想着息事宁人,还说的这么言辞凿凿,民女不服!”   冀临霄想说“本官心意已决”,却见夏舞雩忽然靠到他近前,上身前倾,一张脸仿佛要挨上他的脸,眼底忽热忽冷的眨了眨,软软说道:“大人如不收回查封软红阁的命令,民女就不走,大人,你应是不应?”   冀临霄没想到她忽然来这么一手,惊得脊背一紧。眼前美人越靠越近,眼眸像裹着江南醉人的烟雨,时而璀璨夺人,时而婉转缱绻。鬓边青丝随着她的靠近而垂落,从那白皙如搪瓷的脸庞滑下,沾着脂粉味被窗外吹进来的风一扬,丝丝缕缕的像是棉絮扫过冀临霄的脸。他顿时想到那日在大理寺,她妍妍媚笑,公然搔首弄姿,用葱白手指点了他鼻尖,害他方寸大乱……   冀临霄反射性的从椅子上抽身,后退一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意图对本官作甚!”   ☆、第6章 天雷勾地火   夏舞雩有些怔住了。   她的本意是想用美人计迷糊下冀临霄,这一手她在许多达官贵人身上都用过,稍微凑近些,一个迷人的笑,再抛个媚眼,好些时候就能让他们软了心,美其名曰“怜香惜玉”。   可现在冀临霄这紧张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把美人计用给御史大人就成了恐吓计?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吧。   夏舞雩继续“恐吓”:“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烟花女子吧,堕入风尘非我们所愿,要是再断了生计,那还活着干什么?大人,你今天要是不应,我就赖在这里,让你府上的人都知道你欺负人。”   一道明显的抽.搐出现在冀临霄额角,尔后脸上多出丝红晕,如染布一样迅速将他的一张脸染红,包括耳根子,都红成了煮熟的螃蟹壳。   他眼底含着喷薄的怒色,瞪着夏舞雩,还带几分紧张,再后退一步,恨恨道:“这里是本官的府邸,你想在这里威胁本官?”   “我今日来就是给软红阁姐妹们讨个公道的,如若大人不还我们公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放肆!竟敢口出狂言,威胁朝廷命官!”   “是大人欺我们无权无势,息事宁人在先!”夏舞雩说着,唇角向上扬了扬,这细微的小动作让冀临霄额角又一抽,警觉的预感到,她接下来定会做让他棘手的事。   “本官限你立刻从冀府离开,否则——”冀临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女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香囊,抽掉香囊的绳带,朝着他甩手一挥。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面而来,眼前成一片粉白茫茫。冀临霄微惊,本能后退三步,却还是被胭脂水粉洒了一脸。   那些脂粉还沾在他衣襟上,从头到脚将他一袭衣裳染得粉白花哨。冀临霄开口欲言,顿时先吸进来满口的脂粉,弄得他鼻喉又堵又痒,连声咳嗽起来。   “你……”   这女人搞什么!   夏舞雩逼近冀临霄:“大人,软红阁的查封令,你不撤也得撤。”   她说罢,轻挑开身侧衣带,衣衫一滑,露出半边香肩来。   眼前乍然出现的香.艳美景,惊得冀临霄又开始咳嗽。她温暖的呼吸直往他脸上撩,又痒又麻。他侧脸躲过,却又瞅到那白皙如玉的香肩,她皮肤细滑,暖软如玉,线条完美的香肩勾得冀临霄无法自控的用视线描摹,甚至一路往下看见她露出的艳红色肚兜的一角……   心里早就念了无数遍“非礼勿视”,冀临霄一边后退,恨不得一掌劈晕了自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来人——”   “大人若是喊了人来,可就晚节不保了!”   冀临霄又一惊,连骂数十遍“可恶”,眼下这情形要是被下人看见传出去,他的同僚要怎么说他?   孤男寡女书房对峙,一个后退,一个步步紧逼。   冀临霄恨不得立刻将夏舞雩丢出去,可又干不出伤害女人的事,想自己溜,又怕被夏舞雩反咬一口,说他白日宣淫。更甚者,眼前女子将另一半香肩也露出,上衣滑落,艳红肚兜上绣着的一朵大红牡丹如火似的燃烧,好似真的烧成了一团火,烧到他全身,烧得他满脸通红,四肢虚软,呼吸急促,烧得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下.身那一处涌起。   当冀临霄的背碰到墙角,竟是软的坐下去,仰头就见女子身段如蒲柳,眸含万种风情,慢慢蹲下来,与他平视。   “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整个软红阁九成的收入都是民女赚下的,那些命妇所仇视的对象,说白了就是民女。如果大人非要给她们一个交代,那就暂时将我押下,让软红阁正常营业。我不能让阁里的姐妹因为我而失去赚钱的机会,大人,你答不答应我?”   “本官……”   “你若不应,我现在就喊人。”夏舞雩伸出手指,在冀临霄鼻尖上点了一下。   葱白的手指软软的,指尖微凉,好似还会放电。冀临霄只觉得鼻头像是被蚂蚁爬过,一股酥麻沿着鼻头迅速窜到心里,这瞬间他竟想答应她的提议。   是心中的一句“非礼勿视”把冀临霄的理智拉回来,他恼怒的瞪着夏舞雩,忍无可忍道:“你身为女子,擅闯朝廷命官宅邸,还欲行勾.引之事,德仪廉耻何在!”   夏舞雩笑:“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你无药可救!”   “大人还是先答应了我吧。”夏舞雩双手按在冀临霄两侧,柔弱无骨的娇躯贴向他,“大人要是不应,我现在就喊救命,到时候全城百姓都知道冀大人在府中的‘美事’了。”   可恶至极!冀临霄义正言辞道:“本官断不会受你的威胁!”   夏舞雩用看穿一切的语调说:“大人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你!”该死的!她怎么盯他那儿看,还看这么肆无忌惮!   她再贴近冀临霄,饱.满的红唇离他薄唇仅不到一寸之遥:“大人,你应是不应?”   “你……大胆妓子,猥.亵朝廷命官!”   “冀临霄,你到底应不应!不应我现在就喊人!”   冀临霄左右闪躲她近在咫尺的撩拨,良久,心如死灰般的说:“本官……应。”   ***   夏舞雩走后良久,冀临霄还没回过劲来,仍旧坐在墙角,一张红红白白的脸不断抽.搐,腮帮里亦发出愤怒的磨牙声。   他活这么大,敬业职守,公事公办,自问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庶民,没想到老天爷竟弄了这么个女人来羞.辱他。   他和女人打交道仅限于公务,但在他的印象里,大燕国的女人要么勤劳朴实,要么知书达理,最不济的起码也懂得羞耻二字怎么写。   直到遇上夏舞雩,他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到一个无比崭新的境界。   世间竟然有如此寡廉鲜耻之徒!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好友楼咏清噙着暧.昧的笑意,摇着他那雪白雪白的题字折扇,煞有介事的吟诵:“啊——临霄!你可知什么人最是难缠?呵呵,那就是不要脸的人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懂吗,你懂吗?”   可恶至极!   冀临霄气得直咬牙槽,一双眼越瞪越红。   然后,像是对自己无比恼怒的,视线看向双腿间,那里的布料被高高顶起,下面又烫又硬的,整个身子都在被滚滚热流煎烤。   冀临霄铁黑着脸,伸手摸到耳根子。   烫的。   再摸到脖颈,烫的;下颌,烫的;双颊,烫的。整张脸都是滚烫的!   他竟然被个舞妓搞出一身反应,更甚者,她宽衣解带展露香肩的姿态,她风情万种又冷又甜的笑容,还有她长长软软的发,娇嫩欲滴的红唇,这些全都变成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里回放来回放去,不管他怎么驱赶也赶不走女子的身影。   脑海里的她似是得意的给他一记挑衅的笑,发出糯米般黏人的声音:“大人~”   奇耻大辱,真真是奇耻大辱!冀临霄锤头懊恼,放声吼道:“来人,快来人!”   这声音夹杂了内力,浑厚如洪钟,响彻半座冀府,惊得许多下人纷纷朝书房投去诧异的目光。   离书房最近的那名婢女连跑加狂奔,如一阵风风刮进了书房,急切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了?”   冀临霄抬头,和自家婢女大眼瞪小眼,尴尬的偏过头,说道:“去烧一盆热水来!”   “是。”   “等等,回来!”   “呃……大人还有何吩咐?”   “改为一桶热水。”   一、一桶?婢女愣住。   “还不快去!”   “啊?是、是。”   “等等,回来!”   还、还回来啊?   “把门带上!”冀临霄气恼道:“你让管家去告诉那个吕老伯,是嫌本官给他的钱少还是怎样,若是再贪别人给的,就不必来冀府工作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婢女领下命令,忙转身出去关好门,照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冀大人婚前的风格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至于婚后的风格……(捂脸遁走)   ☆、第7章 入狱   冀临霄信守诺言,在太阳下山前亲自赶到软红阁前,撤走了差役们,并将夏舞雩押走。   软红阁的老鸨不知道夏舞雩和冀临霄商讨的内容是只将她一人治罪,不由面露紧张,伸手拉住夏舞雩,犹疑道:“姑娘,你……”   “无妨的,大人关不了我多久。”夏舞雩轻轻拍过老鸨的手,安慰罢,低声嘱咐:“晓月书院那边,麻烦你顾着点。”   “诶,好、好。”   冀临霄打从来了软红阁门前,就没和夏舞雩说一句话,耳边除了听见夏舞雩和老鸨以及软红阁姑娘们的话别词,便是围观群众的议论。就事论事的人有之,却也有不少女人分明是在悄声议论他的容貌和气质实属上品,女人们观察入微,还有人疑惑的说:“御史大人该不会能听见我们说话吧,你看他耳根子都红了。”   冀临霄脸一黑,忽然恼怒自己因习武多年而能够听见别人的交头接耳,那些女人的话几乎提醒了他现在还没从被夏舞雩调.戏的境地里走出来。冀临霄迁怒的瞪了那几个女人一眼,她们忙乖乖闭上嘴。   “将织艳带走。”他没好气的发令。   夏舞雩这便被押进一个小篷车里,刚站上去,车夫就鞭策起马来,骤然启动的马车让夏舞雩没站稳,直接栽进了车篷里。这刹那她正好看见冀临霄望来的面容,浮光掠影,车篷帘子遮住他眼底的嫌恶,也遮住了那不自然的表情。   夏舞雩下狱了。   她被冀临霄关在都察院下设的牢房里,单人单间,据说是待遇不错的。   牢房在都察院的偏院里,从长满爬山虎的墙洞进去,曲曲折折进到最里面一间昏暗的房间。   狱卒打开门,夏舞雩从容的走进去,找了个草垛高堆的地方,坐了下去,犹如回到自家似的,悠闲的整理起一头乌发。   抬眼瞅到冀临霄杵在牢门口看她,她随口发问:“大人准备关我多久?”   牢外的人没有回答,半晌,冀临霄不屑的哼了声,居然转身走了。   门口的两个狱卒来锁门,锁门的那人因着一直将视线黏在夏舞雩身上,锁了半天也锁不好,还把钥匙弄掉了。   另一人捡起他的钥匙,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哥们,先干正事啊!等到晚上了,别说让你盯着她看,就是把她给……嘿嘿,那也是你说了算的不是? ”   夏舞雩打理头发的动作一滞,又毫不动容的继续。   已走到拐角的冀临霄,听见了狱卒们的窃窃私语,眉头皱了皱,没有任何犹豫的快步回去。阳光从长满爬山虎的石头高墙顶射过来,将他的阴影拉的长长的。两个狱卒后知后觉的感到头顶蒙了层黑,一转眼就看到冀临霄板着脸立在眼前,神情肃然严厉,两个狱卒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心虚的问:“大人有何吩咐?”   “善待犯人,不得以权谋私,否则本官定将严惩你们!”说罢便拂衣而去,身后两个狱卒深知冀临霄是听见他们的话了,心下一凛,再也不敢打夏舞雩的主意。   “多谢大人。”夏舞雩柔软的声音从牢笼飘出,飘到已再度走到拐角的冀临霄的耳中。   他双眼眯起,跫音渐渐消失。   ***   冀临霄刚出牢门,就遇上楼府来的小厮,说楼咏清请他过去。   他忙转道去了楼府,一路上已经猜测到楼咏清找他的原因,大概是那三名被害官员的调查有眉目了。   楼府里,楼咏清一袭藏蓝色长衫在一幅幅悬挂的白底题字之间甚是显眼,他的杨木桌上堆满了案卷,还有他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的各种分析思路。   见了冀临霄,楼咏清双眼眯成两条线,唤道:“临霄,我查了许多资料,大致总结出那三位大人的共同点了。”   “说。”难得楼咏清能开门见山,冀临霄欣慰了一回。   但他的欣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楼咏清接下来就开始信口开河了。   “中书省郎中张大人除了喜欢软红阁的织艳姑娘,还喜欢一个叫若情的,那若情姑娘的画像我托人弄来了,你看看,我觉得还是织艳姑娘好看。”楼咏清边说就把手边的画卷展开了,卷中的美人花容月貌,冲着冀临霄浅笑妍妍。   “这个叫若情的是软红阁里仅次于织艳姑娘的舞妓,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也都请过她去府上献舞,不过那都是在织艳姑娘还没成名前了。说起来,那三位大人还真是喜新厌旧啊,这样可不好。临霄,我和你说,我们要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可不能这样,这样做就——”   “这就是你说的三位大人的共同点?”冀临霄沉下脸色,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说正事。”   楼咏清瘪瘪嘴,暗道一声这无趣的老古板,继而说道:“他们之前都和若情姑娘有往来,这难道不算个共同点吗?”   “他们既喜流连风月,就不止同一两个妓子有来往。”冀临霄剐了楼咏清一眼,“说有用的。”   楼咏清道:“我适才说的怎就没用?我不过是比你想的全面些。”   “有些方面你不用想。”   “诶,你别这么死板。”   “少废话。”冀临霄已然不耐烦,“继续说,他们还有哪些共同点。”   “真是个无趣的人。”楼咏清耸耸肩,翻阅手头的资料,说道:“张大人有个妹子暗恋刘大人,结果张大人把她嫁给了裴将军,这妹子和裴将军过不到一起去,婚后还和刘大人眉来眼去的……”   冀临霄打断他的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吧,刘大人喜欢遍吃帝京美食,张大人喜欢喝酒,裴将军喜欢狩猎,私下经常一起玩乐,都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   冀临霄:“……”   冀临霄用锁魂般的眼神锁住楼咏清:“本官公务繁忙,你若再浪费时间,恕不奉陪。”   眼看他要起身,楼咏清摆摆手道:“行、行,不说这些细枝末节了,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些细枝末节未见得没用,所以说你这种非黑即白的人不适合查案子,就适合纠察弹劾。”他从写满字的一张张宣纸里找出一张,递给冀临霄,“你看看这个,这是我在查阅资料中发现的很惊人的事。”   冀临霄接过一看,剑眉立刻拧起:“先帝的心腹?”   “对,所以他们三位能活到如今不容易,毕竟英宗和先帝……”楼咏清说到这里便闭了嘴,身为人臣不能妄议天子,点到即止。   先帝,是当今英宗同父异母的兄长,当年老皇帝曾经为立储之事犹豫不决,终是在贵妃的枕边风下,立了长子为太子,即是英宗的兄长惠宗。   后老皇帝驾崩,惠宗继位没一年,大燕国便发生了郑国公叛乱一事,虽然叛乱持续三个月就诡异的戛然而止,但依旧是给惠宗的政权造成不小的影响,那时是多亏了英宗和诸位亲王的鼎力支持,大燕才度过叛乱后的动荡期。   之后惠宗的政权稳定了数年,因皇后病故,惠宗向神秘的东海滨蓬莱古国提亲,求娶蓬莱圣女作继皇后,不料遭到圣女的拒绝。   惠宗一怒之下,挥师攻打蓬莱,铁马冰河,刀光剑影,蓬莱古国被灭,王都遭到惨绝人寰的屠杀,整个蓬莱皇族无一人幸存,神秘的古国成为断壁残垣,被收入大燕的版图中。   这一战也消耗了大燕许多兵力,惠宗忙于休养兵戈,一时疏忽了大燕内部的党.政斗争,更没想到一向安分守己的英宗会忽然哗变,深夜逼宫,夺到了政权。   惠宗被废除流放,他的心腹也被英宗贬官的贬官,撤职的撤职,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就是被降职的,并在此后一直没能升迁。   如今时隔十六七年,彼时那些倒霉的朝臣有许多已经不在世上,还有一些被下放到地方上去,离帝京甚远,那死去的三位大人已经是为数不多还在京的朝臣了。   楼咏清说罢,想着好友这回该满意了吧,却见冀临霄表情发愣,怔怔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动不动如石像般。   楼咏清打开折扇摇了摇,自语:“这家伙怎么又神游太虚了,这回可没提舞妓。”   这句嘀咕让冀临霄回过神来,忙轻咳一声,端出严肃的表情,说道:“咏清,你继续。”方才,他是因郑国公的事而想到自己的生父季樘,他是罪臣之子,这个身份他瞒得紧紧的,哪怕是楼咏清也不知道。   楼咏清倒也迅速回归正题:“所以依据现有的调查和资料,我怀疑这三位大人的死就与他们是先帝心腹这件事有关,然而是谁对他们下的手,这事我不敢猜,若说是上头那位……”他用手指了指头顶,“那这案子就断断不能再查下去了。”   冀临霄明白楼咏清的意思,楼咏清是怀疑,这几位大人的死是英宗命人做下的,想要斩草除根。   然而这斩草是否斩的有些晚?冀临霄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咏清,现如今住在帝京的官员里,可还有与三位大人情况相同的?”   “有,我都写出来了,统共不过五位。”楼咏清又抓过一张宣纸递给冀临霄。   冀临霄看过,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敲,说道:“需通知京兆尹衙门,让他们派人保护好这五位大人。”   “那就先这么办吧,我再继续查查。直觉告诉我,这事绝对没完。”   ☆、第8章 形象高大   夏秋交替的季节,满城飞的都是梧桐叶。   京畿郊外的山岭里,黄栌一夜之间化作红叶,璀璨如血。   前几年每到这个季节,夏舞雩都会应官宦们的邀请,随他们去登高赏红叶,顺便陪酒献舞。而今年却是不行了,她得在都察院的牢房里度过这段时日。   听狱卒说,冀临霄要关她三十日,期满了就可以立即出狱。   夏舞雩闲来无事,索性帮牢里的狱卒们缝补衣服,时不时抬头望向天窗外的天空,想着软红阁的姐妹们怎么样,晓月书院的孩子们又怎么样。   第二十八日的晚上,大雨连绵,她补好一件圆领袍子,递给栅栏外的狱卒。   这狱卒正是之前想对她不轨的那位,自从被冀临霄点破后,倒是老实得很。他抚摸着细腻紧凑的针脚,黝黑的脸上笑开两个酒窝:“织艳姑娘,真是谢谢你了,请你原谅我们弟兄之前的污言秽语。”   “无妨。”夏舞雩浅笑。   “对了织艳姑娘,刚刚吃伙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一组弟兄说起件事,和软红阁有关的,我正准备来告诉你。”   “什么事?”   “听说软红阁在十天前又被查封了,好像是京兆尹衙门做的。”   夏舞雩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吸入肺里的是尖利的冰凌子,扎得她肺里剧痛。下意识的望向天窗,窗外秋雨绵绵,雨势已连续三四日这般倾盆,她颤声问道:“已经过去十天了吗……”   “是啊,据说是十天了,我们也是才知道的这事,不知道御史大人知是不知……”   “放我出去!”夏舞雩猛然站起,因多日来呼吸的空气混浊,脑海里昏昏沉沉,这猛地一站起便眼冒金星,忙扶住墙壁才站稳。   狱卒这才察觉了夏舞雩的不对劲:“织艳姑娘,你稍安勿躁,现在离三十日之期就剩两日了,你再耐心点。”   “放我出去!”夏舞雩加重语气,大步迈到牢门口,盯着门外的狱卒,“晓月书院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的性命要紧,你要是不敢放我,就把冀临霄喊过来!快啊,我求你!”   这些天狱卒和夏舞雩相处,所见到的都是个从容大方的女子,哪曾见她这样失措过?心里当即有谱了,忙应下夏舞雩,去通知冀临霄。   当冀临霄赶到时,夏舞雩扑到牢门前,朝着他大喊:“冀大人,求你放我离开!求你开门,我求你!”   冀临霄示意狱卒:“开门吧。”他想等夏舞雩出来了,问问她怎么回事。   谁知牢门一开,夏舞雩便飞也似的冲出来,门口的冀临霄被狠狠撞了下,肩膀撞得极疼。   “大人没事吧。”狱卒要扶他,被他挥手排开,他忙追过去。   夏舞雩旬月都在昏暗的牢房中,陡一冲出去,外面竟好似另一个世界。   婆娑的秋雨将整个院子都打得湿透,满地雨水顺着排水的暗渠哗啦啦流动。夏舞雩仿似不知道自己被雨水淋湿一般,脚步不停的冲出去,绣鞋踩过一处处水洼,雨水四溅,没几步就湿透了绣鞋,冰凉的潮气渗入双足,冷气连心。   忽然一阵风来,风势太凶,吹得她连身子都后仰,翻飞的袖子像是蝴蝶挣扎在狂风中的单薄双翅,冀临霄看得拧紧眉骨,撑着伞快步过去,扣住夏舞雩的手腕,问道:“你要去哪儿?”   夏舞雩反握住冀临霄的手,说道:“大人,借你的车马一用,民女要去城西的晓月湖,不能再拖了!”   “知道了,你上车。”冀临霄就势将她送上马车,随后自己也进了去。   坐上马车,外面的狂风秋雨被隔绝在外,冀临霄正要询问她缘由,不妨夏舞雩松开他的手,又朝旁边坐了些。   冀临霄一愣,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因为被她湿漉漉的小手抓过,手心里残留着雨水和她的脂粉香味,掌心冰凉凉的,正是她小手传来的冰凉温度。   怎么这么凉?冀临霄的脑海里先钻出这个念头,接着后知后觉的,变成另一道自责的念头。   他是被雨淋糊涂了吗,竟然这么半天才发现牵了这女人的手,真是万不该!   “本官……唐突。”冀临霄认真的道歉,说罢半晌,没听见夏舞雩回话,他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满脸坐立不安的焦躁,显然根本没注意他的话。   冀临霄只得轻咳一声,问道:“你为何急着去晓月湖?”   夏舞雩回神,眼神一沉,道:“大人,京兆尹衙门又查封了软红阁,此事你可知道?”   “竟有此事?”冀临霄略讶。   看来他还真不知道,那就不怪他了,夏舞雩冷哼:“软红阁是惹了谁了,怎么京兆尹衙门又将我们查封。”   冀临霄说:“可能是那些命妇不甘心,又闹到衙门去。”   夏舞雩有些恼火:“我都已经入狱了,她们怎么还不依不饶。”   “也可能是软红阁节外生枝,此番就让你提前两日出狱,回去自己确认吧。”冀临霄不想和夏舞雩说太多。   半晌无话,夏舞雩也没理冀临霄,她因为焦急,双手把裙子掐出一道道折痕也没在意。透过朦胧的窗帘看到马车跑过闹市区,夏舞雩出声道:“停车!”   怎么又停车了?冀临霄想问,而夏舞雩已经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冀临霄探出头,见她还是伞也不打,直奔到街旁一个蒸包子的小摊贩前,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小贩面前。   “今天的包子我全要了,替我装好!”   小贩先是怔住,然后连忙应是。冀临霄越发不明白夏舞雩到底要做什么,拿过伞下车,撑伞到她身边。   落在身上的冷雨停了,夏舞雩这才反应过来,是头顶出现的那一柄青荧纸伞为她挡住了冰冷如针的水滴。短暂的沉默,夏舞雩抬头冲着冀临霄一笑:“多谢大人的体恤。”   她道谢的时候,眼角都会动的,眸子一眨一转之间,无意中透露几分勾人魂魄的滋味。冀临霄被她看得不自在,错开目光说:“本官身在其位,当为天子百姓躬身,你不必言谢。”   “还是要多谢大人。”   很快,蒸包子的小贩就把包子装好了,整整两大兜子,冀临霄把伞给夏舞雩拿,自己来提两兜包子。   随后马车一路往晓月湖去,走得顺利,夏舞雩掐着裙子,低声喃喃:“希望他们没事……”   待到了晓月湖畔,冀临霄终于明白夏舞雩今日的反常为何。   晓月湖畔有个晓月书院,书院是靠软红阁资助的。冀临霄从前并不知此事,今日听到夏舞雩和书院夫子的交谈,才知道在这里读书的孩子都是秦楼楚馆的妓子们生的。妓子们毕竟不愿自家儿女和自己干一个职业,夏舞雩便挨个的带走他们的孩子,送到晓月书院来,在这里吃住,还为他们请了夫子教书,鼓励男孩子日后能考取功名,女孩子日后能凭借修养嫁个清白夫家,改变自己的命运。   平日里夏舞雩一有闲暇,就来晓月书院给孩子们送些衣物和糕点,将经营书院所需的费用交给夫子。怪不得她害怕软红阁被查封,原来不光是担心妓子们的生计,更因这晓月书院要靠软红阁来供养。   可是十天前京兆尹衙门查封了软红阁,妓子们只能吃老本,没法继续资助晓月书院,又联系不上夏舞雩。故此,夏舞雩在听闻此事后,担心书院的孩子们正忍饥挨饿,便说什么也要冲出来先给他们送些吃的。   还好,十天的时间不算太长,夫子用自己的工钱给孩子们供应食粮,总算是捱过去了。   见夏舞雩被孩子们簇拥着,一脸欣慰的、温暖的笑,冀临霄忽觉得他也该在帝京官场里弘扬这种善举。想了想,冀临霄走至那夫子面前,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放在他手上,说道:“以后晓月书院由本官资助,本官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扬眉吐气。”   夫子愣了。   夏舞雩也愣了。   她对上冀临霄完全不像开玩笑的眼神,再看一眼他拿出的那锭金子,说道:“这好像是大人半年的俸禄。”   “钱乃身外之物,能帮到帝京百姓,比攒在自己手中有意义的多。”冀临霄又拿出些碎银塞给夏舞雩:“本官看这书院屋顶不太防水,需要修葺,这些碎银你拿着去请工匠吧。”   “多谢大人。”夏舞雩突然间觉得,这位御史大人好像还真堪得上百姓们的赞颂,就像现在,她不得不说,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比前两日高大多了。   ☆、第9章 被他抱了   临离开晓月书院前,夏舞雩又和孩子们说了些鼓励的话。夫子领着孩子们在书院门口站成一排,冲夏舞雩挥手。   冀临霄撑伞,回头看一眼那些孩子感激的眼神,再看夏舞雩浓艳妆容下柔软真挚的笑容,有点不敢相信这伤风败俗的女子也有如此一副善心肠。她身上有种冷漠的、似嘲讽世间的气息,这种气息在初见时就表现的淋漓尽致,而现在,除却这种气息,冀临霄还从她身上感觉到温柔和怜悯。   他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无视风化,冷艳又缺乏检点的舞妓,也会拥有良家女子的柔软善良?   他仿佛又看到楼咏清摇着折扇兴叹:“临霄啊,我早就说过,你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会影响你对人的判别。”   短暂的时间,冀临霄思绪连篇,想的都是些平日繁忙里根本懒得想的事,甚至又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生父季樘忽然将他赶出家门的事,想起养父将他送到遥远乡镇的事,亦想到他在季樘被火刑处死那日回到帝京,亲眼看着茫茫浓雾和黑漆漆的浓烟里,季樘一声不吭的被烧成灰烬……   雨势在不知不觉间,大了些许。   天空的颜色从灰蒙变作灰白交杂,那隐隐泛出的白亮,预示着又一轮.暴雨即将来临。   夏舞雩仿佛感觉到什么恐惧的东西,忙从冀临霄的伞下跑出,快跑向停在驿道上的马车,不顾四溅的泥水将脚踝都弄脏。   她提起裙子就往马车上迈,一脚踏上去后,还没站稳就立刻迈起另一只脚,扶着马车门框急切往车厢里钻。   可就在这时,当空一道闪电划过,将整个世界映得白亮。冀临霄的思绪被唤回,同时头顶响起雷鸣的轰响,而耳边则是一声乍起的尖叫,他当即听出这是夏舞雩的声音。   心下一诧,忙朝她看去,只见夏舞雩竟然从马车上跌了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坠落的刹那她像是一只折翼的孤鸟,原本就白的病态的脸上,更是呈现出有如见到鬼的恐惧和惊惶。瞬间的功夫她就跌入泥泞,泥水四溅,脏了妆容。她的身体撞在冰冷坚硬的马车轮子上,撞得整个马车都被撼动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雷鸣轰响,夏舞雩竟没有爬起来,而是抱住自己,蜷缩在泥泞里瑟瑟发抖。   冀临霄委实被吓到了,忙跑过去,伸出手要拉她。   可她却把自己缩成一团,惊慌失措的躲开冀临霄的触碰,甚至连滚带爬的钻进马车厢底,口中嚷着:“别碰我,别伤害我……不要、不要……”   这反常的行为,让冀临霄免不得懵然,一阵疾风刮过,将他手里的青荧纸伞掀飞出去,斜雨骤然淋了一身,冰冷刺骨。   他也顾不得淋雨了,低身探入马车底,唤道:“织艳姑娘,本官扶你!”   “走开!”他伸出的手被夏舞雩拍开,她瑟缩着在狭小的厢底挪动,把自己像个蚕茧一样的包裹着,“别碰我!走开……不要杀我,不要……”   “织艳姑娘,冷静一些!”   “别碰我!你们要干什么!珑姨、珑姨你在哪里?珑姨救我!”   珑姨?是谁?   “织艳姑娘,你看清楚是本官,雨势太大,你先上车!”冀临霄探身入厢底。   夏舞雩已经瑟缩到另一侧的车轮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冀临霄清楚的看见,她白.皙的手臂已经被粗糙的车轮勒出一道道印子,可她还蜷缩着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从头到尾她都不敢看冀临霄,就仿佛他是厉鬼、是恶魔。   “织艳!”情急之下,冀临霄喊出她的名字。   眼下这里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车夫,那车夫已将纸伞捡回来,跑到冀临霄身边,焦急道:“织艳姑娘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跌下马车,变成另一个人了似的?”   冀临霄心一狠,一咬牙槽,长臂一捞,箍住夏舞雩的腰,不容拒绝的将她朝外面拉。练武的人不论速度和力道都远胜于常人,任凭夏舞雩再抗拒,也很快被冀临霄拖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她疯狂的扑打。   冀临霄紧箍着她的身子,两个人都湿透了。他横抱起夏舞雩,可对方竟开始撕咬起他的胸口,他疼的眉头拧紧,闷哼出声,只得一狠心,抬手点了她的睡穴。   夏舞雩失却力气,惊惶的眸子闭上,晕了过去。车夫打着伞送冀临霄上车,他抱着夏舞雩坐定,说道:“去软红阁。”又看了夏舞雩一眼,改口说:“先找家医馆。”   ***   斜雨不断,马车自满世界的水色里跑过,当空电闪雷鸣。   幸亏冀府的车夫有能耐,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全到达城中心的医馆。   医馆的郎中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给夏舞雩切脉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斟酌了用语许久,问道:“敢问公子,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冀临霄有种不好的预感,回道:“老先生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郎中小心觑了眼冀临霄,说道:“那公子可要有心理准备了。”   冀临霄心下一惊:“你说。”   郎中叹了口气,全都说出来:“公子,如果老夫没判断错的话,这位姑娘在幼年时期定然经历了惨烈无比的事,给她落下阴影,导致会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陷入自身幻觉当中,呈现出精神失常的状态。”   冀临霄听到这里,心里已很是震惊,不想郎中又说出更重磅的事情。   “至于这姑娘的身体,唉,这要怎么说呢?老夫开医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还能活着的人……”   “此话何意?”   “唉,公子你瞧见她肤色了吧,较之寻常人白了太多,依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她这身皮肉至少有一半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冀临霄只觉心被吊了起来。   “都是……用医术和草药生出来的。”   冀临霄愕然的动动唇,一时不理解郎中的意思。   郎中道:“她曾经失去过一半的皮肉,不知道是被割掉了还是怎样,但却被人用医术和草药将她缺失的血肉重新生出来,只怕就是因为她长期使用药浴的缘故,肤色受到影响,才会和常人不太一样。”郎中咽了咽口水,叹道:“缺失了一半的血肉,按说是根本活不了的,可她却活下来了,还能恢复到这个地步,真不知是哪位神医施展的妙手,竟能做到这般境地。老夫行医多年,也听说过列国出了不少姓名不详的神秘医者,这般绝学,只怕不比当年的罪臣季樘差啊……”   冀临霄的思绪被郎中的一席话扰得纷乱,一时间五味陈杂。乍然听到夏舞雩隐秘的事,即便他对她没什么好感,亦即便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这三言两语,他也能猜出她曾经有过极度惨烈痛苦的过去。   ——我是东南边陲之人,自小父母双亡,从前是做流民的。   这是夏舞雩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她所言为真,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女孩,又没有人收养她,真的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冀临霄不免心生怜悯,表情凝重的看向纱帘后闭着眼的夏舞雩。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眉心还皱着,像是沉睡在什么恶梦里面。   再看一眼同样神情复杂的郎中,想着他方才提到的“罪臣季樘”,冀临霄更是难以压抑胸腔里的憋闷感,只得绷紧面孔,强迫自己莫要叹气。   他的生父,曾是大燕国几百年难遇的奇才,不仅担任都察院御史之职,还是统领太医院的传奇神医。   许多人都称赞,季樘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堪比活神仙。可纵是活神仙又如何?他走错了路,做错了事,留给后世的便只能是“罪臣”的骂名。   关于爹的事,冀临霄自问知道的太少,只因他从三岁起,就被爹赶出了家门。   他也很多次的询问义父,能不能多给他讲一些关于爹的事,可义父却总是噙着眼泪摇头,对他说:“临霄,虽然在很多人眼中,季樘是个无耻小人,但那些是是非非不是旁人可以评说的,在我眼里,你爹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义父还说:“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怨,甚至恨你娘,但我希望你不要恨她,如烟她只是因为嫉恶如仇,才会年纪轻轻便落得惨死。有时候我在你身上会看见她的影子,你的嫉恶如仇、你的刚正不阿,都和如烟一模一样。”   “公子?公子?”见冀临霄不知在想什么,郎中出声唤了他,“公子,可需要老夫开个药方?”   冀临霄回过神来,脸上紧绷的线条有些微的僵硬。他拿出些碎银给了郎中,要他为夏舞雩开好方子,抓了药,这才放心抱起夏舞雩离开医馆。   上了马车,冀临霄嘱咐车夫将马车驾驶得平稳些。他把草药放在手边的木盒子里,抱好夏舞雩,忽的听见她微弱的呻.吟声。   他低头,看向她埋在他胸口的脸。   ☆、第10章 砸场子   她的肤色的确白的病态,涂抹上浓艳的水粉和青螺黛后,这种美丽便像是沙漠里流过的甘泉,勾动人的心魄,却又脆弱而单薄,不知是否会在瞬息之间支离破碎。   额前的碎发遮挡住她的神情,但冀临霄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安详的神色。而当他看清了那揪心的神色时,他才惊觉,自己竟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拢到了她耳后。   尴尬的把手收回来,一片赤霞笼罩脸孔,冀临霄想松开她,又怕她会掉到地上去,只好就这么抱着,努力把视线搁在远离她的位置。   想起从前也曾因为突发事件,搀扶过义父家的干女儿,还被那小妮子故意吃豆腐,软绵绵赖在他怀里。当时他甚是不满她的恩将仇报,凶巴巴的命令她老实跟着他去找郎中,不许对他动手动脚。   而现在他抱着夏舞雩,却感到所有感觉都和那时不一样,身体竟隐隐有些燥热,视线也像是被看不见的蛛丝牵引着,总想拐到她身上去,这真是一种痛恨自己的心猿意马却又欲罢不能的矛盾感。   无意中瞥见她锁骨下的那半朵花形的刺青,冀临霄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   罂粟。   ***   连夜的雨不曾停歇,满城淅淅沥沥,间或有寒鸦的悲啼。   夏舞雩自回到软红阁,就被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一层层的帘子隔绝了床榻和外面的光线,整间屋子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醒过来的时候,夏舞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手心下滑腻温软的衾被给她很熟悉的触感,她用指腹摩挲过衾被上的绣花,不敢相信这竟是她自己的床。   她回到软红阁了?她是怎么回来的?软红阁现在还被贴着封条吗?   很多问题相继涌入脑海,夏舞雩弯腰摸到绣鞋,蹬在足上,摸黑找出火石,点燃了烛台。   这里真的是软红阁,她自己的房间,所有的帘幕都被放下来了,窗户被遮得牢牢的,没有任何光线照射进来。   夏舞雩托起一盏烛台,走到窗边,小心的将窗帘撩开一个小角。外面黑漆漆的,窗纸上都是模糊的水迹,还能听见雨水滴打的声音和远处打更人的高唱声。   看起来,她这一觉睡到晚上了。   忆及晕倒之前的事,便能猜到是冀临霄送她回来的,她在精神异常的时候也许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也有些愧疚。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她拖累御史大人了。   托着烛台,将置于室内的其它烛台一一点燃,奢华的闺房总算明亮起来。夏舞雩放下烛台,焚香净手,随着清心提神的熏香缓缓满溢在室内,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请进。”   来者是老鸨,显然是见到房间里亮灯就来了,还送来了晚饭。   夏舞雩正好有事要问她:“是御史大人送我回来的?”   “……是。”老鸨神情忧郁的说:“姑娘今天不该在外面跑啊,明知道今天可能会犯‘旧病’。”   “没办法,晓月书院那么多孩子,不能不管。”夏舞雩说罢,拉了个椅子出来,示意老鸨坐下,又给自己也拉了个椅子落座,“敢问妈妈,软红阁现在可还贴着封条?”   “已经撤了,你回来没多久,京兆尹衙门那边就过来撤掉封条了,听说是御史大人说服了京兆尹衙门。”   御史大人竟还做了这事?夏舞雩有些没想到。   她再问:“十天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京兆尹衙门要查封软红阁?”   老鸨的眼底闪过一丝薄怨:“还不都是若情那丫头做的好事。”   “若情?她做了什么?”夏舞雩没有想到。   老鸨说:“她瞧着你不在,就想把你的生意抢过来,也不管那些命妇尚还盯着我们呢,成天招摇的不行。这下好了,那些曾经迷恋你的官宦们全捧她去了,这些日子她海赚了一笔,也教那些命妇又盯上我们,告到京兆尹衙门那儿,把软红阁给查封了。”   “弄巧成拙,实在不聪明啊。”夏舞雩听得哭笑不得。   “可不是么?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将她赶出去了,这种善妒的货色,我最是看不上。”老鸨越说越生气。   夏舞雩刚醒没多久,脑子发懵,想东西多了就觉得脑仁疼,也不想再管若情的事了。嘱咐老鸨一句“看着她点就是”,便拿起竹筷夹菜吃。   她已饿了许久。   可还没能吃饱,就听见房外寻芳客们的喧哗声有些奇怪。往日里寻芳客们吵吵闹闹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却不像现在这样,净是一个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且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夏舞雩正要仔细听,房门就又被敲响。敲门的姑娘都没得到她的首肯,就推门匆匆进来,慌里慌张道:“织艳姐姐,不得了不得了了,软红阁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麻烦的家伙?”夏舞雩挑眉,不解的问。   姑娘气鼓鼓的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人!跑到软红阁来,用三百两银子包下三个姐妹,却是和她们在大厅里打马吊!那人倒是能耐啊,回回等着姐妹们给他点炮,胡了一把又一把!三个姐妹把那三百两银子全给输回去了,就改变策略不给他点炮!谁知那人接下来居然回回自摸,连东西南北中发白都能自摸,结果还倒赢回两百多两!织艳姐姐你看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泼皮,是隔壁青楼派来砸场子的吧!”   “你别着急,我去看看。”夏舞雩安慰了她,这便起身过去。   她怎么觉得,姑娘口中那痞子的行事作风,甚是熟悉呢?   走出房间,夏舞雩朝一楼大厅看去,一眼就看到一张四人桌子上满桌子的马吊,软红阁的三个姑娘各坐在南北西位,跟东位那男子打得如火如荼,没一会儿又传来姑娘们的唉声叹气,和那男子自摸后得意的笑声。   “哥又赢了!小娘子承让、承让!来来,把钱给哥!都不许耍赖啊!”   夏舞雩的唇角抽了抽,这声音,这口气……   她加快步子沿着楼梯走下去,随手扯过老鸨手里的绢帕,如软风似的踱到男人身后,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把青楼当赌坊的糊涂人。我说公子你赢的也够多了吧?就别为难我这几个姐妹了,让我来陪你赌个几局可好?”   男子在看到夏舞雩时,眼睛立刻就亮了,笑道:“好啊好啊,正好鄙人也想换个东西玩了,小娘子请上位,先说好鄙人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公子且放马过来就是。”夏舞雩小手一挥,绢帕悠悠落在男子的面前,如下战书。   三个姑娘盼到救星了,连忙逃离赌桌,顺便把桌上的马吊连着桌布一起兜走。   夏舞雩给老鸨使了个眼色,老鸨立刻拿来两人用的赌具,放到桌上。软红阁的寻芳客们原本就有好些都是冲着夏舞雩来的,这会儿一见她出现,就两眼发直的围过来,不到须臾,就将赌桌围的水泄不通。   “赌大小,如何?”夏舞雩笑问。   “随意随意,鄙人听小娘子的。”对方乐呵无比。   夏舞雩心里无语的很,还得装出为软红阁出头的样子,全力以赴。   众人就听他们骰子摇得响,一局又一局,夏舞雩乌发披散,唇红如血,始终含着莫测的笑意,与对方不断周旋。   “小娘子你不厚道啊,怎么还出老千。”   “公子你没出吗?你可回回都在出。”   “喂,有本事咱来局不出的。”   “是你出千出不过我,现在耍赖没用,我还是头一遭见着有人卑鄙到从青楼女子身上赚钱的,更没见过有谁像公子这样,玩个马吊还局局都偷换牌。”   男子被戳到痛脚,五官都发皱,将骰子朝后一扔,啐道:“切!哥不玩了!钱都给你!”   夏舞雩接住他抛回来的钱,转手就抛给那三个姑娘:“收好了。”   “谢谢织艳姐!谢谢织艳姐!”姑娘们连连道谢。   夏舞雩莲步走到男子的跟前,盯着他,冰冷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笑问:“既然公子不玩了,那是不是该离开我软红阁了?”   男子眉头一竖,昂头道:“哥才不走!哥要上你房间喝酒去,记得给我拿两壶好酒!我要帝京最有名的‘纸醉金迷’!”   说罢,竟是大摇大摆的走上楼梯,推开夏舞雩的房门,进去了,就这么走进去了……直接看呆了在场所有人。   夏舞雩拾起散落在桌角上的绢帕,执着绢帕朝楼梯走去,在路过老鸨的时候,顺手将绢帕还给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关上了房门,把自己和那男子关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众人面面相觑。谁能告诉他们,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男子眼下已经坐在了闺房的桌子前,从衣襟里拿出双老木头筷子,兴奋的吃起夏舞雩没吃完的饭菜,吃的狼吞虎咽。   夏舞雩在他面前站定,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叉腰,柔软的身段斜斜靠在椅背旁,侧目瞧着男子,冷笑:“应长安,你有毛病是不是?”      ☆、第11章 登门拜谢   正吃得开怀的某人闻言一仰头,嘴里还含着半个鸡腿,唇边蹭了一大块油渍。他叼着鸡腿,将两只眼睛眯成长长的线:“我说小师妹啊,师兄我万里迢迢来看你,你连个长幼称呼都不给我?还拿吃剩的饭菜招待我。”   夏舞雩夺了他的筷子,往旁边一拍:“爱吃不吃。”   应长安忙去抢筷子:“诶诶,别!你们这儿的菜还是挺好吃的,哥也不介意吃剩的,筷子筷子……小师妹你别总把筷子往远了拿啊!”   夏舞雩举起筷子躲开应长安伸过来的双手,迫于身高差,她转手把筷子丢出窗外:“你用手抓吧。”   “嘿!你看你这……”应长安用瞪眼功看她,见她毫不动容,只好十分挫败的坐了回去,然后……又从衣襟里拿出了另一双筷子,津津有味的继续吃。   夏舞雩差点没被他气翻,敢情这人连蹭吃蹭喝的道具都搞了备份!   她杏腮发红,嗤道:“应、长、安!”   “在、在!我在我在!”应长安叼着个鸡腿,高举起双手,手舞足蹈。   夏舞雩真是败给他了,只好叹了口气,扶着桌沿坐下。她望着狼吞虎咽的应长安,平静下语气问:“应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报仇。”应长安嘴里有食物,说的口齿不清。   “你报什么仇?我可没听说过你还有仇。”夏舞雩不解。   “小师妹,你要杀谁,我就帮你杀谁,顺便把我看不顺眼的一起杀了。”   “用不着。”夏舞雩给他倒了碗温米酒,递到他手边。   “怎么就用不着?”应长安接过米酒就往嘴里灌。   夏舞雩看着从他唇角流下的米酒,说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不会牵扯你们和师门。”   “小师妹此言差矣。”应长安意味深长的一笑:“江湖规矩,同门的一条心,师兄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言了,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在列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正好装成最不起眼的人狠狠耍他们一把,让他们死都死得不爽!”他说:“我这次来找你刚好就带了个消息,肯定对你有用,你不是想杀了大燕太子么?机会来了。”   夏舞雩惊讶的注视应长安:“应师兄,你说。”   应长安喝了口米酒,凑近夏舞雩,压低声音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宫中大宴,太子当然会去。那么多人吃吃喝喝的,怎能少的了歌舞助兴,只要你混进那些歌舞伶人里,不就能动手了?凭你的手段,只要能见到太子的面,就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也可以不漏破绽的杀了他,运气好还能同时把那个枢密使也干掉,反正这两个你都要杀,还管什么先后顺序。”   夏舞雩起初听应长安说及此事,还很是高兴,但听完了却高兴不起来,她说:“这办法我早就想过了,然而宫中戒备森严,历来都是只有教坊司的官妓才能出入表演,来来回回皆是那些面孔,负责经办的官员们都认识她们,我又不会易容术,混不进去。”   应长安笑:“要是她们在进宫的前夕,有人折了呢?那她们为了完成表演,就定会找人顶替了。”   夏舞雩心下一凛:“应师兄,你要杀了她们?”   “浑说!你师兄我是这样卑鄙下流的人吗?”   你玩个马吊还回回偷牌是挺卑鄙下流的。   被夏舞雩用鄙视的眼神观察,应长安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碗筷,神气的说道:“你师兄我敬老爱幼,光明磊落,怎么会杀无辜的官妓呢?当然是要帮你把她们毒倒,正好让她们躺床上休息几天。”   是,就躺床上休息几天,可中了你“辣手毒医”的毒,还不得褪三层皮啊。   “喂我说小师妹,你做啥总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在帮你想办法!”   夏舞雩心中是感动的,只是对应长安颇感无奈,面上冷冷瞪他一眼,低声道:“我也有想过能不能顶替教坊司的官妓进宫献舞,苦于身是女子又不会武功,没法去教坊司那种地方换掉里头的官妓。现在应师兄既然这么说,那就靠你了,我觉得此法可行,只是如果出了纰漏,你就赶紧走,别被我连累了。”   应长安道:“有你师兄我在,就是真出了纰漏也能给你兜着,你就放心大胆的杀人去吧!”   怎么说的跟“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跳舞吧”一样,夏舞雩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却越发的温暖,又唤小厮取了另一套碗碟来,和应长安共同用饭。   ***   距离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还有二十多天,应长安说他们的时间很充足,先容他去教坊司混迹混迹,调查点东西。   夏舞雩则一边经营软红阁,一边利用闲暇时间,亲手调制了一块上好的香饼,裹上素白方帕,装进一个釉里红菊花纹的瓷盒里,当作答谢冀临霄的礼物,登门拜见。   正厅里,冀临霄接待了夏舞雩,却不收她的礼物。他给出的原因是:“本官职责所在,无需另谢。”   想来在冀临霄心里,守护帝京百姓的安危和他所掌管的纠察弹劾一样,都是本职工作。他把自己摆在百姓之下,不以高官的身份自居,大概只有在痛斥她“有伤风化”的时候,才像个高高在上的大人。   这么一想,夏舞雩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御史大人也挺有意思的。   冀临霄本端着茶杯,正要饮下,听她讥笑,眉头抽了抽,问道:“何故发笑?”   “没什么,大人别介意。”夏舞雩可不会道出缘由,不然以御史大人的脾性,非得矫情一番不可。   她打开放在膝盖上的釉里红菊花纹瓷盒,揭开里面的素白方帕,将藏在方帕里的香饼露出来,说道:“大人,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民女自己制作的一块香饼,想送给大人以表谢意,希望大人能收下。”   冀临霄不想多费口舌,便问了别的:“你身体恢复了?”   “恢复了,还要多谢大人那日将我送回软红阁。”   “不必,这是本官该做的。”冀临霄想了想,还是将那日送她去医馆的事告诉她,却略过了郎中的那番推断。没有谁喜欢被不熟的人问起不堪的过去,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倒是夏舞雩听了,有些怅然的低语:“是民女累大人受难了。”   冀临霄将茶杯放回小桌,看向她手中的香饼,问道:“你会制香?”   “闲来无事,看了本关于调香的书,就照葫芦画瓢做了一个,感觉并不精致。”夏舞雩回答的很谦虚。   “你选用了哪些香料,使用的何种制法?”冀临霄挺好奇,殊不知自己问出的话就和审犯人似的。   夏舞雩笑着答:“这是熏衣的香方,名为‘百花氛’,做法是先取玫瑰、菊花、米兰、栀子、茉莉的干品,碾成粉末,然后取我们软红阁冰窖里封存的鲜茉莉花出来,和前面说的粉末一起捣成泥,加之龙涎香粉、白芨汁,共同合在一起压成香饼。再另外制作一块由白芨汁和檀香粉压成的纯檀香饼,将这两块香饼复合压之,阴干后烘干,就制成了。大人可用纱布将这香饼包裹好,放在衣柜里,百花的香味会令衣物像是架在花丛中,穿出去了,更会有春风拂身、香花伴衣之感。”   冀临霄素来公务繁忙,于穿着修饰上不甚讲究,平时都是让管家去置办衣物,不论在用料的选择上还是衣着的制作上,他都没有特意关注过。   夏舞雩也是因为看出他穿衣风格简洁,不饰熏香,和大燕官场的流行风向不符,便想着不如送他一块香饼。   她起身走到冀临霄面前,捧着瓷盒,屈身福了一礼:“大人,还请收下谢礼,这是民女的一番心意。大人不仅将民女送回软红阁,还说服京兆尹衙门为软红阁解封,民女代表软红阁的姐妹们,由衷感谢大人。”   冀临霄摆摆手:“你的心意本官领了,谢礼就不必。”   “大人,这可是民女花了好些心血做出来的,你忍心让民女再带回去吗?”   冀临霄神色一窒,对上夏舞雩楚楚可怜的面容,心跳像是漏了一拍,难以直视她的眼睛,错开视线说:“那本官就……却之不恭。”   “多谢大人接受我们软红阁的心意。”夏舞雩小有得意,就知道这招对他有用,反正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把欠冀临霄的人情给还完。   她把瓷盒朝冀临霄的面前又送了送,冀临霄抬手要接,却见瓷盒太小,被她用双手裹着,他要拿过来就势必会触碰到她的手。尽管先前早就在各种荒唐的境况下碰过她的手,但要冀临霄在这种情况下再碰一次,他做不到,他对夏舞雩说:“放桌上吧。”   “好。”夏舞雩走到他身边的小桌,放上瓷盒,正心喜着这事总算落定了,不想转身时不小心被桌子腿绊到,整个人失去平衡。   眼看自己要倾倒,夏舞雩本能的攀向离得最近的冀临霄。冀临霄吃了一惊,一眨眼的功夫便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夏舞雩跌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双臂勾着他颈子,两人眼对眼,呼吸相缠,鼻尖几近挨到一起。   ☆、第12章 柔顺美人   一种触电的感觉瞬间将冀临霄击穿,美人就在他怀里,那么近,那么柔软,近到他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柔软到他抱着她娇躯的双手竟不敢多用一分力气,仿佛会将她捏碎似的。   意外的亲密姿势,让他半晌回不过神,和夏舞雩对着看,被彼此温热的呼吸包裹在这猝不及防的暧.昧里。   说不清是几时红了脸,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发热,某种陌生的渴望在往下腹涌窜,让冀临霄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他并不自知,但夏舞雩却是看得见的,不知怎的,她也忽然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攀在冀临霄脖子上的双臂也越来越僵硬。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有羞赧的情绪,从前都是她毫不脸红的在他面前绽放火辣,可现在她怎么就无法自控的偃旗息鼓了呢?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仿佛堕入对方的眸子里,耳畔是暧.昧的喘息,可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打乱他们呼吸的频率。   一个丫鬟冲进来呼喊:“大人大人,钟鼓司少监他……呜呜,不是不是!是小的错了,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大人你继续!小的告退!”   小丫鬟迅速跑走,两人间的气氛却被彻底破除。冀临霄脸色又黑又红,偏还被夏舞雩注视着,简直如坐针毡,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今天真是走大霉运了,怎么就被家中下人撞见这么一幕?   冀临霄万般尴尬道:“你……织艳姑娘,本官……本官放你下来。”   夏舞雩低低的应道:“嗯,给大人添麻烦了。”   冀临霄深感倒霉,只得叹气一声,托着夏舞雩的腰和膝窝,将她送回地上去,接着站起身给她作了一揖,说道:“本官还有些事要处理,恕无法招待了,你请自便。还有,刚才……冒犯了。”他说完话就匆匆离去,夏舞雩望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刚才那丫鬟闯入的时候,冀临霄听见她的话了,提到“钟鼓司少监”五个字,想来,是那小子登门了,哼,还真会挑时候来!   冀临霄加快了步伐,还没走多远,就见那小子跟鸡毛腿似的飞奔而来。   “霄哥!霄哥!”奔跑的年轻小伙子,因着身形略胖,跑起来显得有点滑稽。   离得近了,见他穿一身蜜合色葵花胸背团领衫,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腰系犀角带,脚蹬一双红扇面黑下桩布靴。这身装扮再加上他白白净净没有一点胡渣的脸,很明显昭示了他的身份:宦官。   大燕的宦官按照品级高低,有典簿、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太监等多个级别,所谓钟鼓司少监是供职在钟鼓司的高级宦官。   冀临霄双手负后迎上前,说道:“冀祥,你怎么出宫了。”   “今儿下午我休沐啊,霄哥你忘性真大!”冀祥笑呵呵答。   “你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事……”冀祥挠了挠腮帮,突然用一种类似“捉奸”的目光斜睨起冀临霄来。   冀临霄直觉觉得要出事。   果然,冀祥弱弱的问道:“霄哥,刚才你家丫鬟和我说,你在屋里,呃,那个,呃……在办事。我是不是不该选在这时候来?”   冀临霄俊脸一沉,想告诉这小子他的确不该挑这个时候来,但问题是,自己也没在办事啊!然而此事就是个说不清的,越描就会越黑,脑海里浮现夏舞雩方才的柔顺模样,冀临霄简直头疼,不知该怎么解释给冀祥。   冀祥观察冀临霄的表情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便小心再问:“霄哥,我听丫鬟说,那个,呃……我嫂子,不对,应该叫小嫂子……听说她长得可好看了,是真的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冀临霄冷冷道:“子虚乌有的事,不要听信他人言语。”   “你家丫鬟不是他人啊,是自己人。”   “她胡言乱语的。”真想把那快嘴的小妮子赶出冀府。   冀临霄绷着脸道:“说正事。”   冀祥虽然看着憨厚懵懂,实则机灵的很,看出冀临霄这是恼羞成怒了,心中对那“小嫂子”越发的好奇。黑溜溜的眼珠快速转过两圈,冀祥笑呵呵说:“霄哥霄哥,你别绷着脸。我这次来真没什么旁的事,就是休沐了没事做,去陪干爹吃了顿午饭,然后过来探望你。干爹也叫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别光记得工作而忘了吃饭休息,废寝忘食什么的对身体不好。”   “义父可还好?”   “干爹挺好的,就是和我念叨说,希望你能早点娶妻生子呢。”   冀祥口中的干爹,便是冀临霄的义父。义父曾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风光无两,人尽巴结之。不过,义父是个聪明人,即便身在高位也谦虚和蔼的很,做事又稳妥小心,是以平平安安的熬到出宫之日。出宫后,义父在帝京买了处心仪的房子住下,收了个干儿子就是冀祥,还娶了个带女儿的寡妇做老婆,把寡妇的女儿当自家闺女教养,如此便儿女双全,得以享受天伦之乐。   夏舞雩从正厅出来,远远就看见冀临霄正与一个宦官打扮的人交谈,粗看一眼那宦官的衣着,夏舞雩便猜到他是钟鼓司少监冀祥。   对于宦官私下接触朝廷命官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奇怪,放在冀临霄身上,夏舞雩不觉得奇怪。她知道冀临霄的义父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冀明鹤,只不过,为何冀明鹤会收这么个义子,夏舞雩百思不得其解。   冀祥眼尖,瞧见夏舞雩正往大门这边走来,忙拽了拽冀临霄的袖子:“霄哥霄哥!”他问:“那个就是小嫂子吗?”   冀临霄转身,顺着冀祥的视线看过去,一瞧见夏舞雩,脸上便生出丝丝红晕,忙将视线别向一边。   冀祥机灵归机灵,却容易败在好奇心上,见夏舞雩美艳不可方物,心里一激动,便先奔过去了,奔了几步又回过身去把冀临霄也拉住,拖到夏舞雩面前,兴高采烈道:“小嫂子小嫂子,咱家是钟鼓司少监冀祥,是霄哥他义父的干儿子,小嫂子是什么时候和霄哥好上的?小嫂子你长得真漂亮,连我这阉人看了都脸红心跳的,霄哥我看你也别娶嫂子了,直接把小嫂子扶正吧。义父特意和我说了像霄哥你这种人是管不了后院的,最好有了妻就别纳妾,有了妾就直接扶正,这都是义父的原话!”   夏舞雩虚着目光打量这位钟鼓司少监,这小哥的思维是有多天马行空,才能编出这么一串故事来?   而冀祥身后的冀临霄,脸色差的能吃人,直接揪着冀祥的后衣领,将他拖开,斥道:“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有正事就上正厅详谈,没有的话,早点回去同义父用晚饭吧。”   “晚饭?”冀祥张大嘴巴,“霄哥,现在才未时刚至,我还不饿。”   “你多陪义父,好尽孝道,义父也会开心。”   “呃……霄哥说的对……那我就多让干爹开心点,告诉他小嫂子可漂亮了。”   冀临霄真想一拳头打扁这小子的圆脸。   夏舞雩这回是看明白了,也不知这位钟鼓司少监是怎么想的,还以为她是冀临霄的妾室,显然他是为自己这位耿直闷骚的兄长高兴,一兴奋就胡言乱语起来,没主见没原则。   她屈身福了一福,说道:“冀少监误会了,民女今日登门是为了答谢御史大人先前的照拂之恩,民女当真不是你的小嫂子。”   “啊?是我弄错了吗?”冀祥的脸上显现出一片失望之色,他摸了摸脑袋,瘪瘪嘴呢喃:“我就说霄哥怎么这么快就开窍了,原来是我想多了……”说着又打量夏舞雩再三,忽的一怔,惊道:“呀!我见过你呀,原来小嫂子是软红阁的织艳姑娘!”   “民女不是你的小嫂子。”夏舞雩无语道。   冀临霄则目光一沉,盯着冀祥问道:“你去软红阁做什么。”   冀祥顿时脊背一紧,心道完了完了,一不小心说漏嘴,忙弱弱的说:“霄哥你别气啊,呃,我就是个阉人,去青楼也做不了什么的。”   冀临霄板着脸道:“本官听你的口气,倒是很想做些什么。”   “霄哥,我只是去喝酒看舞而已!”   “宫中酒水歌舞皆是上品,何必要去烟花之地。”   “是因为我听说织艳姑娘的舞精妙绝伦,特别好奇,所以就趁着上次的休沐日去看了……”冀祥低着头小心看冀临霄,满眼乞求的神色,“霄哥霄哥,求你别把这事告诉义父,我保证再也不去了。”   冀临霄恨铁不成钢:“你是瞒着义父去的。”   “我错了霄哥,霄哥我错了。”冀祥越说脑袋越低,都不敢直视冀临霄的视线。   夏舞雩见自己被这兄弟二人当空气良久,便自觉的行了一礼,转身走开,至于她行的礼那兄弟二人看见没有,她就不关心了。   只是,没走多远,就听见冀祥对冀临霄说:“八月十五中秋节,宫里设宴要召教坊司的官妓们进来表演歌舞,由我负责安排她们进宫后的事宜。这还是我第一次接手这份工作,霄哥,你遇事谨慎,想的也缜密些,和我说说有什么事是我该注意的。”   后一句话,夏舞雩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在冀祥的第一句话上。   中秋佳节宫宴,教坊司的官妓们进宫后,竟是由冀祥来接应和安排。她的运气是不是很差?这冀祥认得她,她还要怎么冒充官妓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简介里冀大人的狐朋狗友,现在就出来全了,嗯,一个楼大人一个小吉祥。   ☆、第13章 教坊司偶遇   一路心不在焉的回到软红阁,被应长安一声“小师妹”惊得如梦醒,夏舞雩呆呆看着正坐在八仙桌前、翘着二郎腿盯着她瞧的应长安。他的视线带着关怀和担心,让夏舞雩心里一暖,绽开些笑容。   “应师兄。”她坐在了应长安的对座。   “嗯嗯,看你没事就好,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不想听听哥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应长安笑嘻嘻问。   夏舞雩来了精神,问他:“什么好消息?”   应长安说:“自然是教坊司的,里头的房间布局我都摸的差不多了,教坊使的脾性也探出来了,要我说,只要那头牌官妓倒下,哥就有办法让教坊司把你请过去。”   夏舞雩眼底黯淡了些,说道:“应师兄,教坊司这次进宫,会有钟鼓司少监冀祥在其中经手,那冀祥识得我。”   “钟鼓司少监……阉人?”应长安惊讶:“小师妹你连阉人也招待啊!”   夏舞雩白了他一眼。   应长安努嘴:“行吧,其实这也不是难事,计划照旧,有问题我替你兜着,保证把这事做成。”   应长安的保证夏舞雩其实并不太敢相信,她和应师兄同门多年,这人的诸多不靠谱她都了如指掌,不过,师兄也是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夏舞雩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笑脸,心里不禁暖洋洋的。   应长安从竹盘里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说:“我都打听好了,今晚上教坊司的头牌官妓郑长宁要出来跳舞,我们就今晚过去。你仔细观摩研究她的舞风,凭你的造诣,不说模仿得完美无缺,至少七八分像还是没问题的,这样就能以假乱真了。”   夏舞雩点头:“嗯。”   应长安笑笑,随即又用手指摸着下颌,喃喃道:“那个官妓头牌叫郑长宁……我要是有个妹子,叫‘长宁’就挺应景的。不过我看那郑长宁气质高贵,举手投足之间分明就是高门家的小姐……可怜啊,又是个沦落风尘的贵族小姐。”   夏舞雩转眸瞟他,问道:“这‘又’字是个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吗?”   应长安说:“你可不是贵族小姐,你分明是公——”   “应师兄。”夏舞雩并不想让应长安说下去,摆手打断他的话,“你知道那郑长宁是谁家的小姐么,她是郑国公的嫡孙女。丁丑年郑国公叛乱失败,郑家所有男丁无论老幼全部被斩首,女眷则全部被送到教坊司,那时的郑长宁只有四岁,那已经是个有记忆的年纪了,就像当年的我,也是在四岁生辰的那天……”她说不下去了,低垂着眼眸,卷曲浓密的睫毛在眼眶笼罩下两片影翳,却挡不住眼底的滚滚悲痛。   悲痛的情绪也传到了应长安身上,他动作僵硬的放下口中嗑了一半的瓜子,扔进砂罐里,抬手在夏舞雩的眼前挥了挥:“小师妹,你还好吧?”   夏舞雩用余光看着他,涩然喃喃:“不好又能怎样,神安排在我身上的苦难,我除了受着,还能如何?”   应长安说:“你别难受,管它世事变迁,我和师父还有沐师兄都会帮着你护着你。尤其是沐师兄,要不是你自己不愿意,他早把你娶了!”   夏舞雩身子僵了僵,皱着眉头说:“你提这事做什么,我喜欢沐师兄,却不是男女间的喜欢,何况他是什么身份,我配得上他吗?”   “这有什么配不上的,关键还是你不喜欢他。”   夏舞雩苦笑:“像我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还谈什么雪月风花?我只想报仇,不会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应师兄,你也别劝我了。”   “好吧。”应长安拍了拍夏舞雩的肩膀,“你休息会儿吧,晚上还得去教坊司,我先和姑娘们赌几把去。”   “不许赌!”夏舞雩忙拉住已经起身的应长安。   应长安连忙保证:“皇天在上厚土为证,鄙人绝对不出千不偷牌,否则罚我穷困潦倒而死!”   夏舞雩松了手:“那行,你去吧,要是让我听见哪个姐妹说你又讹她们钱了,我就把你请出软红阁,让你露宿街头去。”   应长安挑眉,摇头直叹:“小师妹忒无情也!”   ***   入夜,夏舞雩翻出一堆乔装打扮的道具,洗尽铅华,把自己扮成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家碧玉。   当然,这份普通只是她认为的而已,事实上,以应长安的话说,小师妹你生来就是高贵荣华之人,即便明珠蒙尘,也依旧挡不住明珠胚子与生俱来的光华。   所以,怎么办呢?应长安直接来了个大招,用朱笔点着赭石混绛紫色颜料,从夏舞雩的额头到脖颈,画了一个又一个点,把夏舞雩点成个麻子,顺便把她双手也点上了,然后找了张方帕给她蒙面,这才勉强达到“糟糕”的形象,不会被认出是软红阁织艳了。   夏舞雩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哭笑不得道:“还是应师兄有法子。”   “那当然,你师兄我是什么人?青年才俊,文武双全,智计堪比管仲,魄力堪比张仪!”应长安拍着胸膛。   夏舞雩嫌弃的瞥他一眼:“还智计堪比管仲,魄力堪比张仪,你还能再扯一点吗?”   “哦,那就相貌赛过潘安!”应长安颇会顺杆子爬。   夏舞雩差点没笑喷出来,她这师兄,痞也就罢了,怎还如此自恋?可怜师父内敛慈爱,稳重中庸,要是知道教出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徒弟,怕是要拍案叹息,招牌都被砸碎了。   华灯璀璨时,应长安和夏舞雩来到教坊司。   宝蓝色镶鎏金钉子的大门敞开着,客人络绎不绝的涌进来,阵阵笙歌钟鼓。   教坊司因是官署妓院,前来此地的客人大多是朝中官员,也不乏一方富甲。教坊司一边充当高等妓院,一边负责宫中、王府宴席的歌舞表演。   坊内一片欢莺歌燕舞,舞女歌姬袅袅盈盈。宝鼎里燃着的香饼气味太浓,夏舞雩不喜,她和应长安找了个小桌坐下,立刻有人送上装满瓜果的精致玳瑁盘,两杯玉蕊茶。   应长安环顾四周,花插金瓶,红裙翠袖的歌姬舞女欢歌曼舞,客人们相继叫好。那郑长宁还没登场,两人来得正是时候。再观察周围的客人,只觉得人模狗样的,忒能装,应长安暗自讥笑,这时被夏舞雩轻扯袖口。只见夏舞雩盯着隔壁桌坐着的一人,低声道:“那人我见过。”   隔壁桌就坐了一人,一袭月蓝色雷云纹滚边直裾,手摇一柄题字折扇,不是别人,却是楼咏清。   夏舞雩喃喃:“上次我去大理寺过堂,他就在珠帘后观察我,我觉得那人肚子里有些城府,怕是会认出我来。”   “没事,你都这个模样了,他又不是火眼金睛,能看出啥来?”应长安说着,见楼咏清朝他们看过来,双目一瞪,佯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   楼咏清仍旧笑得风流倜傥,瞟一眼夏舞雩,笑道:“教坊司这种地方竟还有女子来,在下只是觉得诧异。”   应长安嗤道:“哥告诉你,这世上让你诧异的事多了!我妹子没来过这儿,我带她来乐呵乐呵,关你毛事!”   楼咏清用扇子掩嘴:“呵呵,是不关我的事,不过看这位姑娘的样子,该不会是……天花初愈?”   “切,既然知道我妹子天花才好,就离远点,别他娘的乱看!”   楼咏清说:“若她真得过天花,还是不要来这里的好,难保不会再传染。”   “传染你大爷!哥都没事,你怕个头!”应长安眸中带煞,狠狠一拍桌子道:“闭嘴,再他娘的多话,小心哥卸了你!”   “呵呵。”楼咏清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想卸了他?那也得有那个本事。   多年在刑部和案件间游走的经验告诉楼咏清,这对兄妹挺可疑的,当然可疑的只是身份,无关别的,毕竟帝京这地方鱼龙混杂,这兄妹俩说不准就是哪个王爷家的世子郡主,或者哪个江湖帮派的少主小姐偷摸来教坊司瞧新鲜的。反正也和他无关,他自然不会再过问了。   见楼咏清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夏舞雩暗暗松了口气,又无语的瞪一眼应长安,探到他耳边蚊声道:“来这里寻欢的人,非富即贵,好些还在朝中身居要职,能不和他们叫板就别和他们叫板,免得节外生枝。”   应长安皱了皱眉:“这你就不懂了,与他人拌嘴,乃是人生一大乐趣。”   夏舞雩想说,她一直都不是很懂应师兄的乐趣点。   这厢应长安把玳瑁盘子里的瓜果吃了大半,正啃着个水滋滋的梨,周遭忽的欢声迭起。   不用猜,也知道是头牌官妓郑长宁出来了。   她着一身冰清色舞衣,纤腰束素,长袖如水,绝美的一张脸上清清冷冷的与这教坊司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她仿佛看不见给她掌声的人,看不见朝她伸出手的人,甚至看不见这教坊司里乌压压的人,她似满园春.色中无端混进来的一支白梅,煞是清冷。   音乐如流水般响起,郑长宁抛飞水袖,旋转舞动。   夏舞雩仔细盯着她看,为了能换掉郑长宁而不令人起疑,她必须尽可能的模仿出她的舞蹈风格。   ☆、第14章 不约而同   打从心底里说,夏舞雩对郑长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郑长宁四岁就成了官妓,和国公府的女眷们一起,被送到教坊司,任人作贱。   那时夏舞雩还没有出生,不知道这回事,但也听人提起过,说那时候帝京的男人竞相嫖宿国公家的夫人小姐,以睡到她们为荣。   据说郑家的那些女人,有的不堪受辱,自尽了;有的了无生趣,郁郁而终;兴许还有运气好被人赎出去作妾的,总之死的死走的走,到如今只剩一个郑长宁,玉臂千人枕,迷住好些纨绔子弟,更是苦学声乐歌舞,成了教坊司的头牌。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妓.女,但夏舞雩能肯定,郑长宁绝不是自甘堕落,只因她那一双清冷的、对这世界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   同样是经历过从天上掉下地狱的痛苦,夏舞雩看着郑长宁的舞,冥冥中好似看到过往的一幕幕:亭台宫阙,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飞阁流丹;白日的欣欣向荣,夜晚的宁静祥和,黄昏的落日高墙,街头的华灯盏盏……   那是她曾经的故园,却在她的生命里昙花一现,已然被碾作尘埃。   心里忽然酸涩的紧,眼眶也热了起来。她和郑长宁,说不上谁更幸运一点:郑家人不是枉死的,可她家是;郑长宁连做人的尊严都失去了,而她,至少还留有女子那一丝可怜的清白。   忽然一声惊叫,惊得夏舞雩有些愣神。   眼前那些过往的画面破碎开来,夏舞雩这才发觉,刚才惊叫的人是教坊司的教坊使,而她惊叫的原因,是有人冲上台拽住了郑长宁。   冲上台那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穿的是上好的蜀锦,色彩浮华缤纷,一脸猥琐的表情,拽着郑长宁的胳膊,眼睛直勾勾往她凹凸有致的身上看,嘴角还挂着一缕酒味浓烈的口水。   “长宁姑娘这么美……嗝!跟小爷回家成不成?小爷……小爷有的是钱!给你赎身!嗝……”   赏舞的众人因着舞蹈被打断,一开始多少有些不满,但在教坊司里,这种情况多的去了,时不时就有富家子弟和官妓拉拉扯扯的,官妓要么摆架子,要么半推半就,还挺有看头,是以很快就出现一批看好戏的人,噙着笑容盯紧台上的两人。   夏舞雩本想问应长安,台上那男子是谁,却发现应长安眸中带煞,冷笑的瞧着那男子,大有种下一刻就能将他弄死的趋势。她讶然不解,以她对应长安的了解,他冷血的很,更谈不上有怜香惜玉的品质,眼下怎是这种嫉恶如仇的神态?   接着令夏舞雩没想到的就是郑长宁,郑长宁竟好像看不见那男子似的,轻轻甩袖将他甩开,扭脸对乐工们道:“继续奏乐。”   男子被无视了,先是一愣,尔后喝道:“大胆,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郑长宁道:“想为我赎身,去和教坊使大人协商,若是只想招我伴宿,也请去登记排队。”   教坊使忙跑过来,横插.在两人中间,冲那男子谄媚笑道:“柳公子别急、别急,长宁是教坊司头牌,给她赎身,费用还挺高的,柳公子要不要去同国公爷商量商量?”   “我呸!跟他商量?跟那老东西商量了,他非得劈死我不可!”   教坊使忙虚掩住男子的嘴:“这里人多,柳公子慎言啊,国公爷德高望重,柳公子可莫再说父亲的不是了。”   “滚滚滚,滚边去!小爷我今儿在兴头上,还就要带走长宁姑娘了!不就是几个钱吗?要多少,回头送到你教坊司来!”边说边推开教坊使,醉醺醺扑到郑长宁面前,见她后退,便伸手猛地一捞,将她捞进怀中。   看戏的众人顿时爆发出一片声音,有惊讶的,有喝彩的,有不屑的,还有起哄加油的。   郑长宁推了几下柳公子,推不开,说道:“现在不是陪宿的时间,所以请放开我。”   柳公子的咸猪手公然在她身上游走,猥琐的笑道:“你一个官妓,还敢挑客人的刺?”   “长宁今晚的客人不是柳公子,先来后到,请公子遵守规矩。”   听她说话清清冷冷,明明是在这么多人眼前被侮.辱调.戏,却还淡定的无动于衷,柳公子忽觉得很不爽,有种没被郑长宁放在眼里的感觉,一生气,酒劲再一上来,他发狠的勒着郑长宁的腰身,一手伸向她衣襟,俨然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扒掉她的衣服。   夏舞雩的眼底冷光闪转,她和郑长宁一样都是落家的凤凰,因而感同身受的不希望看到郑长宁再受辱,此刻,夏舞雩无力于自己不会武功。   却见应长安不屑的啐了声,抄起啃了一半的梨就往柳公子头上砸。那梨飞过去,砸在柳公子脸上,与此同时夏舞雩还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嗖的飞过去,刺中柳公子的胳膊。   柳公子惨叫着放开郑长宁,从台上滚了下来,那梨在砸中他时就裂开了,喷了他一脸梨汁。然而这不是最重点的,最重点的是,柳公子滚下来时带出一条血淋淋的痕迹。他大臂上被插.进一根筷子,鲜血已将袖子染得猩红。   柳公子捂着伤处龇牙咧嘴:“哪个天杀的……小爷是柳国公的嫡子……谁!站出来!小爷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夏舞雩小有惊讶,视线从柳公子身上收回来,看向应长安,又顺着应长安的视线,看向隔壁桌的楼咏清。   只见楼咏清悠闲的摇着折扇,面前瓷碟上搁着的筷子,竟是只有一支。   夏舞雩立刻明白了什么,看向楼咏清的目光也凝沉了几分。她听见应长安不大置信的说:“切,看不出这哥们还会玩暗器,刚才那一筷子,比哥还狠。”   夏舞雩黑眸凝沉,略低头看着玳瑁盘上不规则的花纹,喃喃:“其实,更令人吃惊的是你,我看你是和那个柳公子有私怨吧。”   应长安眼角一翘,提了唇角道:“柳国公家跟我私怨深着呢,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群人渣。”   这话让夏舞雩颇感到意外,怪不得,她就觉得应长安忽然来帝京不只是为了帮她,他果然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关于应长安的出身,她是不知道的,只知道自己在刚被师父带去罂粟谷养伤的时候,谷里就已经有两位师兄了。沐师兄在俗世里的身份,高不可攀,这个她知道,可关于应师兄的,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莫非,应师兄本是这燕国帝京之人,是受了柳国公家的迫害,才沦落江湖,去了罂粟谷吗?   这些问题夏舞雩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下拿出来和应长安讨论,他们看向舞台,郑长宁立在那里,清冷绝然的望着痛苦嚎叫的柳公子。   柳公子带来的家丁们已经将他架起来了,出了这种事,必然是不能再将柳公子留在这里,而是要赶紧送去医馆。柳公子酒醒了大半,一边喊疼一边谩骂,将偷袭他的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楼咏清和应长安也懒得搭理他。   教坊司现血光,自然扰了许多客人兴致,纷纷有人退去。其中有个人走去郑长宁的面前,和她说了些话,然后就离开了教坊司。   那人说话的声音足够大,很是不给郑长宁面子的说,今晚就不和她共度春宵了,不吉利,改天吧。临走前还像是故意泄恨似的,用待价而沽的目光打量郑长宁,讽刺道:“柳国公是什么人物,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太子殿下的良娣,一个是盛宠后宫的淑媛,人家柳公子愿意给你赎身简直太抬举你了,你还以为自己是郑国公的千金?呵呵,客人们愿意捧你,那是看你还能在床.上增添点乐趣,真晦气!”   这话就像三九天的冰雪,不知道刺在郑长宁身上该有多痛,尽管,她还是那清绝的、仿佛不在意这世间一切的神情。   而夏舞雩又看见眼前有什么东西嗖的飞过,紧接着方才那人也捂着胳膊惨叫一声,胳膊上多了支插.进去的筷子,痛的他差点坐在地上。   由于这里人多物杂,旁人都没看清到底是谁出的手,只惊怪于今晚的新鲜事还真多。只有夏舞雩随着应长安,默默将目光投向楼咏清面前的瓷碟。   现在,那磁碟上已然没有筷子了。   楼咏清起身,将折扇收拢,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轻挥衣袂抚平衣袍的滚边,他含笑朝郑长宁走去,在她平淡如水的眼眸前驻足,身子稍往前探,低头询问:“你今晚的客人爽约了,临时换作在下如何?”   郑长宁沉吟片刻,说:“五十两。”   “可以。”   “黄金。”她说。   楼咏清温言笑问:“怎么翻了这么多倍?”   郑长宁说:“我不喜欢插队,在公子之前还没有先例。”   楼咏清耸了耸肩,笑吟吟道:“好。”   应长安这会儿也懒得关注楼咏清了,自从那柳公子出现后,他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夏舞雩已观察完郑长宁的舞风,心里差不多有谱,想回去琢磨琢磨,就拉了下应长安,示意他走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坊司,夏舞雩走在前头,从大门的侧面拐出来,却不想外头正有一人快步进来。   双方都没看见彼此,待到惊觉时,已然撞在一起。夏舞雩被来者抱了个满怀,刚对上他的脸,就见他面目紧绷,瞳孔缩了缩,惊讶又尴尬的说:“是你……”   同时,诡异的红晕爬上他的脖颈和耳根子,在灯火的照耀下,就像是教坊司里那些红彤彤的、泛着光泽的苹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怀疑这个脸红的人是谁……当然是口嫌体正直的男主……   ☆、第15章 难过美人关   夏舞雩挺不解的,为什么她这副样子还能被冀临霄一下就识破,是她哪里伪装的不到位?   她下意识的问:“大人怎么认出是我来了?”   冀临霄红着脸说:“你身上的……熏香。”   原来如此,她的房间里总是煅烧着自制的香饼,是这市面上买不到的,原来御史大人是记得那香味了。   不禁觉得这御史大人的洞察力很强,一时间光顾想着在中秋佳节前都不要再焚香了,竟是忘了自己还在他怀里。   冀临霄双手还搭在夏舞雩的腰后,见她没有动弹的迹象,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更加的困窘,只得出言提醒:“织艳姑娘……”   “抱歉,大人。”夏舞雩这才回过神来,从他怀里退开,瞅见他极其不自然的表情,觉得好笑,问道:“大人怎么也来教坊司了?是不是总忙着公务太腻味了,就来温柔乡找乐子?”   冀临霄皱眉,脸色添了些黑沉:“有人举报礼部某位官员私吞教坊司收入,本官是来问询核查的。”   “大人真是兢兢业业,这么晚了还在为朝廷操劳。”夏舞雩掩嘴轻笑,又指了指里头,“民女见到楼大人了,冀大人正好还可以与他打个招呼。”   “咏清?他来做什么。”   “大人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舞雩眨眨眼。   在青楼里待久了,眉梢眼底都是冷艳,一颦一笑皆是媚色,夏舞雩自己意识不到,却不知自己眨眼时,眼角都会柔媚的上扬,眼珠轻动间,像是带出看不见的小钩子,专勾男人的身心。   冀临霄只觉得呼吸都滞了去,被她这一眼看的全身都似涌入微弱的电流,惹得骨头里酥酥麻麻的,整张脸都和发烧了一般。   他不敢直视夏舞雩,低喘着给她作揖,道一声“本官还有公事”便连忙踏入教坊司。   夏舞雩看他的背影,不禁想起自己去他家登门道谢的那次,他也是这般逃命似的就跑掉了。   这个御史大人,怎么比待嫁的少女还要娇羞?   在一旁看完了好戏的应长安,抱臂晃荡过来,嘴角衔着一枚不知从哪里顺过来的沙果,口齿不清的问道:“这谁啊?小师妹你背着师兄们找相好了?”   “他可是都察院御史,怎么看得上我这沦落风尘的女子?”夏舞雩半开玩笑的说,“我还有事要问你呢,你和柳家的人有什么过节?”   应长安眼中一抹异色划过,回道:“先专心帮你达成目的,至于我的事嘛,等真到了那一天,我自然告诉你。”   很快,夏舞雩和应长安就回到了软红阁。   夏舞雩汲取教训,把香炉里的香饼熄灭,用干净的帕子包着香饼,小心放回了老榆木箱子里,又将老榆木箱子整个的锁进柜子中,然后开窗通风。   这样的话,过不了几日,这屋中就再也没有熏香的气息了。   冀临霄踏进教坊司的时候,楼咏清已经找不见人,冀临霄本想直接去郑长宁的房间里把楼咏清拽出来,但还没等他上楼,就被好些个官妓缠住。   官妓们一看冀临霄那时刻紧绷的神情,就知道这家伙是个生手,正好绑回去蹂.躏蹂.躏,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哄着他花银两将她们赎出去作妾。   “这位大人,哪里去啊?”   “大人你怎么都没点姑娘就要上楼呢。”   “大人,你是想听个小曲,还是想喝上几杯?奴家陪你。”   香风习习,把冀临霄包围在中间,官妓们娥眉弯弯,红唇欲滴,胭脂水粉混着体香的女人味扑鼻而来。   冀临霄想要推开她们,却被扯着袖子和衣摆,推开这个又扑上来那个,推开那个又被这个撞满怀。   她们身上的味道各异,都是女儿家常用的脂粉味,可冀临霄却觉得这气味简直恶心的不能再恶心,将他刚浆洗过的衣物都弄脏了,他恨不得能有脱身的法术,能离这些伤风败俗的女人远一点。   不断闪躲美人们的咸猪手,可还是在推搡间被摸了脸,被摸了胸,更有甚者居然将小手伸向他那里,幸亏他反应的快躲开了。   冀临霄忍无可忍,最后直接发怒,这才把官妓们吓得作鸟兽散。   教坊使见状忙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这倒省了冀临霄的麻烦,不用去找她了,直接出示都察院令牌,被教坊使请到楼上去,接受问询和核查。   大约忙了一个时辰,冀临霄从教坊司的账本堆里解脱出来,证据搜集的差不多了,教坊司的账面没问题,教坊使也表示交纳去礼部的营业收入是正好能对的上的。也就是说,那举报教坊司之人纯属诬告。   按大燕律法,诬告有罪,要受牢狱之灾,冀临霄决定立刻回去,将那人捉拿进都察院的地牢里,关他一个月冷静冷静。   结果这么一忙活,竟是将楼咏清还在教坊司的事给忘了,待冀临霄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他刚刚回到冀府,还未来得及卸下一身疲惫,只脱下外衣站在书柜前,叫了丫鬟去烧热水,想要好好沐浴一番,洗去在教坊司沾染的那些不干不净的气味。   一想到那些官妓,冀临霄的脸色便一寸寸难看起来,他真不理解朝廷为什么要设立教坊司,让他的同僚们流连温柔乡,这不是伤害他们的家人吗?   不单单是教坊司,还包括秦楼楚馆那种地方,都让他觉得这个社会的风气很败坏。女人搔首弄姿不知廉耻,男人寻欢作乐对家庭不负责,最后受伤的都是那些在深宅大院里等着丈夫回家的“贤妻”们,有时想想,冀临霄真为她们鸣不平。   将外衣整理好挂起,袖口沾着的脂粉味飘过鼻端,又惹得冀临霄煞是不快。   这些女人都用的什么脂粉和熏香!相比之下,织艳身上的气息不知道比她们好多少!   脑海里浮现出夏舞雩的样子,冀临霄冷不丁一怔,竟是惊得心口乱跳。   这鬼使神差的,怎就想到她了?   再回头一想,当初是厌恶她身上的脂粉味,可现在想着却觉得她身上的冷香盈盈绕绕,该死的迷人。同是青楼女子,同是大胆火辣的勾.引朝廷命官,怎么她就让他脸红困窘,而教坊司的那帮却恶心的很呢?   想着想着,冀临霄就忘却了周遭事物,直到身体出现了不良反应,他才惊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浑身燥热,气血翻滚,而下面那处居然、居然……   偏偏就在这无比尴尬的时刻,他家那个嘴上不把门的小丫鬟冲进来了,扯着嗓门呼喊:“大人大人,水烧好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大眼还瞪着,小眼却把视线挪动到他那里去了,然后不等冀临霄发火,便惊呼:“大人你怎么了?发炎了吗?肿这么大!小的这就去找郎中过来!”说完拔腿就跑,喊都喊不回来。   冀临霄欲哭无泪,他发誓,过了今晚,定要把那丫头送义父府上干活去,再留着她,他这一世都该颜面扫地了!   那丫鬟约摸是训练出了一□□毛腿,不出须臾,就将冀府里唯一略懂医术的管家他伯伯找来了。   老爷子被丫鬟拽着拐棍头拽到冀临霄房间,冀临霄想躲,又觉得影响太坏,只好黑着脸瞪向丫鬟。   老爷子不愧是见惯风霜的,居然还捋着胡须一本正经说:“常事、常事,自行按摩一番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丫鬟道:“大人你忙碌一天了,坐下歇着吧,小的替你按摩就是了。阿伯,要怎么按摩?从上到下还是从下到上,还是左右?需要锤吗?”   冀临霄特别想暴走。   眼看这丫鬟还真冲过来,朝他伸出两只魔爪,他放声嗤道:“滚!!”   丫鬟顿时吓傻了,就像是泄了气的鼓,软趴趴的再也活力不起来,她哭丧着脸道:“大人,小的做错了什么?呜呜,大人你不要生气,小的好委屈的。”   她委屈?她委屈什么委屈!明明委屈的人是他吧!   可到底是自家丫鬟,又是姑娘家,骂的狠了有失体统。冀临霄只得沉着脸从她身边走过,说道:“你收拾房间,本官在府中走走。”   丫鬟不明所以,实在没看懂大人为什么满腔怒火,还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萧瑟感。   可谁叫大人是主子,她是奴才呢?没办法,只好大人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了。   据说当晚,御史大人不知怎么搞的,在府中的一处风口站着吹风,风嗖嗖的,入秋的夜风又冷,大人站到三更半夜还没有回房休息,惹得府中下人纷纷议论,御史大人这是思亲了?思乡了?还是思.春了?   大家以为这事过了今夜就不会再有了,谁知道第二夜、第三夜,大人都神经质的跑去风口吹冷风,这让大家不禁怀疑,到底是什么诱因,把大人弄得这么反常?   到了第四夜,大人终于不吹风了,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房里待着,熄灯睡觉,准时上朝。   那丫鬟最终还是没被冀临霄送走,到底是主仆多年,冀临霄原谅了她。她在上朝后,去他房间里更换床褥被子。   抓起床褥,丫鬟愣愣的看着上面的一团水渍,不解的砸吧着嘴:“大人是有多累啊,怎么尿床了都醒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此尿床不是彼尿床,大家都懂(不懂的也请装懂)   ☆、第16章 摊牌   却道那夜,教坊司,楼咏清被请进郑长宁的房间。郑长宁亲自沏了一壶花茶,为楼咏清斟上,与他相对而坐,例行公事般的问道:“公子想几时就寝,是先容长宁为你弹奏一曲,还是看长宁一段舞蹈?”   楼咏清用杯盖沏着茶水上浮着的海棠花瓣,浅唆一口,抬眼瞧着她说:“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还望你能如实作答。”   “公子请问。”   “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这三个人都来过你这里。关于他们的事,我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长宁清冷的神情稍添入丝色彩,她微有惊讶。   楼咏清也不想和她卖关子,笑着摊牌:“这个离奇的案子你定然也听说过吧,我目前在帮着大理寺卿尽可能的搜索有关信息,大理寺卿李彬是我的门生。”   郑长宁的惊讶又深了一些:“公子是……刑部尚书楼咏清楼大人?”   “正是在下。”   “失敬。”郑长宁训练有素的起身、行万福礼,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复为一塘静水。   楼咏清含笑摇摇头,用眼角瞟向坐席,示意她坐下说话。待她入座了,才继续说:“帝京有史以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诡奇的案件,那些街坊传言也越发的离奇,说这件事不是人做的,而是鬼做的,长宁姑娘以为呢?”   郑长宁道:“我只做官妓的分内事,不关心这些。”   “好,那就算是我这个尚书亲自来请你配合刑部的询问,你看如何?”楼咏清温言笑问。   郑长宁仍是神色淡淡:“那三位大人已有数月不曾找我,我所知的有限,不一定能帮得上刑部。”   “没关系,有什么就说什么,对我来说,只言片语有时候也有意想不到的价值。”   郑长宁这便又为两人斟满茶水,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那三位大人的事,和盘托出。   楼咏清之所以来询问她,便是因为那三人都曾在她这里快活过,而有句难听的话叫作“妻不如妾妾不如妓”,有些事那三人的家眷都未必知道,却是他们在外面的相好还知道的多些。   果不其然,从郑长宁的描述里,楼咏清听到了一些此前不曾听过的事。   “那三位大人虽然性格各异,但是遇事都比较激进,是狠心的人,尤以裴将军最为铁血无情。当年家父叛乱,裴将军负责镇压京畿之外的叛军,曾日日将营中俘虏的肉割下煮汤,每日割一块,最终俘虏因血肉缺失而亡。此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楼咏清也听得心里一惊:“此事我略有耳闻,只当是风言风语。”   “这是裴将军亲口告诉的我。”她喝了口茶,说:“在床上。”   楼咏清讪讪,再问:“那关于另外两位大人呢?”   “他们也差不多,虽然是文官,但若能披挂上阵,以他们的激进作风,必是草菅人命。就像十几年前大燕攻打蓬莱古国那般,那时裴将军还是先帝的爱将,身先士卒,在蓬莱境内烧杀抢掠,屠戮皇城帝宫,另外两位大人当时也都是主战派的代表,深得先帝器重,飞扬跋扈。只可惜,先帝被废后,英宗忌惮他们,刘大人亲口对我说,他每天都害怕自己会被英宗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每个早晨醒来,都要先庆幸一番自己的脑袋尚还长在脖子上。”   这样直白的议论当今天子,十分不妥,但这里只有他们俩,楼咏清也就默许了郑长宁的态度,且还随着她说下去:“所以,你认为他们的死和英宗有关?”   “长宁不知道。”她拎着手中已经倒不出茶水的瓷壶,起身对楼咏清说:“这季节太燥了,一壶茶水已不够喝,我去倒水。”   就着郑长宁离开的这一小会儿,楼咏清把他的羊皮小本拿出来,想将今晚与郑长宁的谈话做个记录。手在衣襟里掏笔,却发现把笔落在家里了。正巧见郑长宁回来,只好笑着问:“你这里可有笔墨?”   “楼大人稍等,我去取来。”郑长宁刚坐下,就又站起身去找笔墨。   找来了笔墨,她左手挽袖,露出右手洁白的皓腕,为楼咏清磨墨。楼咏清瞟了眼她清冷如水的容颜,柔声说:“不必,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行了,早些写完了也好早些离开,免得扰你休息。”   郑长宁动作停顿了下,说道:“楼大人不能离去。”   “为什么?”   “楼大人是我今夜的客人,如果离去,便是我伺候不周,会按照教坊司的规矩受罚。”   这什么烂规矩,万一客人就是不想留呢?楼咏清想说这句话,但再一想,大概也只有他会这么不走寻常路,其余男子但凡是进这屋里来的,哪个不是为了嫖?   唉,只有他最倒霉,花的钱是别人的好几倍,明明是来办公的,却把自己一年的俸禄都折进去了。   但对着郑长宁,他发不出脾气,也不想抱怨,便低声劝道:“行,我不走,今夜就在你这里办公吧,你睡你的,不用理我。”见郑长宁有些诧异的盯着他看,说道:“去休息吧,你这一天天又唱又跳也怪累的,去吧。”   被楼咏清好言催了一会儿,郑长宁才肯去就寝,轻声去铺好被子,要脱衣裳时,见楼咏清正认真的书写分析,并未注意到她,也就不再管楼咏清,脱衣入寝了。   只是,灯火还亮着,躺在床上还能看到男人挑灯夜战的侧影,郑长宁心里生了些疑惑和忐忑,没有办法平静的入睡。   听见她连着翻身的声音,楼咏清意识到什么,起身去将门口的屏风搬来,挪到她床头,将两人视线分开,又去熄了室内灯烛,只将一支蜡烛放在小桌上,照亮他的纸笔。   如此,郑长宁才找到安心的感觉,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当郑长宁幽幽醒转,看见床头的屏风时,眼底有诧然的神色划过,这才想到昨晚那个与寻常男子不同的人。   一夜过去,也不知他是不是趁夜离去了,她披着衣服走出屏风,却因看见的画面而顿住在那里,轻轻倒吸一口气。   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就这样睡着了吗?   郑长宁有些失神的瞅着楼咏清,立在原处半晌,心中讷讷的忖道: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   距离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越来越近了,教坊司在全力准备那日表演的节目。   夏舞雩和应长安也几乎每晚都来到教坊司,夏舞雩耐心观摩郑长宁的每个动作风格,数日下来,已很是谙熟,被应长安夸作是天衣无缝。   随后,应长安就下手了,郑长宁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毒,瘫软在榻上,无法再起舞。而此时距离八月十五不过三日的时间,郑长宁在这时候出意外,无疑让教坊使感到天快要塌下来。   教坊使怕乱了军心,没在教坊司内宣布此事,暗地里却绞尽脑汁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一时之间请郎中、抓药方,花去了大笔大笔的钱。   而应长安的毒,却不是这些郎中可以对付的了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   教坊使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想着要不要去和钟鼓司的宦官们说实话,就听见大厅里有客人在高谈阔论。   “怎么昨晚上没瞧见长宁姑娘登台跳舞啊?哥可是花了钱的啊。”   有人回答他说:“长宁姑娘要准备中秋佳节去宫里的舞蹈,这最后几天,多半是不出来了。”   “不出来了?切,那没意思,哥还是去软红阁吧,那儿的头牌织艳姑娘没准更有看头呢!反正哥觉得,单论舞技,织艳姑娘没准还在长宁姑娘之上呢!”   对方不信的问:“兄台何出此言?”   他抱臂努努嘴:“难道不是吗?织艳姑娘不仅跳舞跳得好,还擅长模仿,随便拽个人在她面前跳一支,她就能模仿得和那人七八分像!能做到这一点,全帝京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句话被教坊使听到了,灵机一动,心中产生了一道念头,起初还稍有犹豫,但过了没一会儿这念头就坚定下来。   离中秋入宫不到三天了,她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一手“李代桃僵”。   不多时,夏舞雩就收到了一份装裱了金屑的拜帖。   教坊使亲自到软红阁,和夏舞雩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愿意出高价请夏舞雩顶替郑长宁进宫。   夏舞雩假意捏着裙子,有些为难的推脱:“教坊使大人,这样做可是欺君之罪啊,民女哪里有这个胆子。”   教坊使说:“只要你答应下来,多少钱都好说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欺君之罪,原本圣上就没有钦点由长宁主舞,换成别人也是可以的。”   “可是……长宁姑娘舞技超群,我……”   “哎哟你就别可是了!”教坊使恨不得自己真长有三寸不烂之舌,“自从你在花街柳巷的斗舞中一举夺魁,光芒早就盖过我们教坊司了,那些来教坊司的客人都说,随便拽个人在你面前跳一支,你就能模仿的和这人七八分像!织艳姑娘,此事非你不可,舍你其谁!只要你答应下来,什么都好说,实在不行,我给你磕头成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宫,然后小高.潮就来了,你们懂。   ☆、第17章 总是碰见   教坊使说着就低下身要磕头,夏舞雩忙扶住她的双臂,将她扶起来,难为情的说:“教坊使大人折煞民女了。”   教坊使哀求:“你就答应下来吧,织艳姑娘,发发慈悲救救我们教坊司,教坊司上下都会感激你的。”   夏舞雩眼中犹豫的目光时明时暗,教坊使始终悬着一颗心,等着她作答,生怕她会将她拍到地狱。   良久,久到教坊使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夏舞雩终于缓缓的点头:“好,这单生意,我接下了。”   “哎哟谢谢织艳姑娘,谢谢织艳姑娘!”教坊使激动万分,握着夏舞雩的手,就像是攀上了救命稻草似的。殊不知,自己是被他们师兄妹俩给算计了,那个在教坊司里夸赞夏舞雩舞技的,不是别人,正是应长安。   当天中午,夏舞雩就被请到了教坊司。   教坊司上下等级森严,教坊使对所有官妓介绍了夏舞雩之后,便严厉的嘱咐她们,不许嚼舌根子。   这些官妓许多都是罪臣的家眷,没有半点地位,自是只能小心听命。   随后,教坊使把夏舞雩带进郑长宁的闺房里。   郑长宁撑着瘫软的身子站起来,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为夏舞雩跳了一支舞。   郑长宁并不知道夏舞雩这些天一直在观摩自己,她只知道,这次进宫表演必须要完美,即便自己成了这副样子,也要把自己所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所以,她跳的很好,可看在夏舞雩眼里,却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心中更是如哽入一团棉絮那样,塞得她无法呼吸。   打从她和应长安制定这个计划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背负上一份罪责,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她曾发誓,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不,是一定要不择手段。可是,这种不择手段不应该牵连到旁人,她从来都不想泯灭人性。   看着眼前舞动的郑长宁,明明被毒得连下榻都困难,却硬是顽强的站了起来,咬紧牙关为她舞蹈。她能清楚的看见郑长宁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虚汗,两片失血的唇也被咬破了,而郑长宁还在坚持。   如果被郑长宁知道,这件事就是自己和应师兄算计她们的,她该作何想?   夏舞雩觉得心里更难受了,沉重的宛如压下一块巨石,提醒着她这份负罪感到底有多重。但是走到这一步,容不得回头,她只得对郑长宁道:“可以了,我已经记得差不多了,你快休息吧。”   郑长宁艰难的维持住站立的姿势,气若游丝问:“你……当真能……”   “可以的。”夏舞雩上前,挽住郑长宁的手臂,将她身体的重量匀到自己肩膀上,轻声说:“休息吧,这几天我也住在你这里,方便交流。”也方便照顾她。   扶着郑长宁去了榻上,夏舞雩帮她脱掉鞋子,为她盖好被子,又嘱咐教坊使端些吃的来。   也不知道应师兄这下的是什么毒,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很快,夏舞雩就开始了舞蹈排练。   因临时换了人,教坊使便要求所有人于表演当日戴上面纱,免得教人认出夏舞雩来,解释一通,麻烦的很。   夏舞雩戴上面纱,穿着郑长宁的冰清舞衣,杨柳扶风,盈然起舞。   郑长宁的舞风和她的人一样清凌,如悬崖上的百丈冰凌,剔透中蕴含着坚韧,清冷中隐藏着华丽。这般舞风与夏舞雩自是差了太多,但夏舞雩经过这么多天的观摩和练习,模仿得已有七八分像。这么一舞动,听得好些个官妓倒抽凉气的声音,那教坊使更是又惊又喜道:“织艳姑娘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夏舞雩艳艳一笑,并不作答。她还需要继续练,才能不漏破绽。   在教坊司排练了一日,夏舞雩已经完全熟悉了走位和动作,她趁着休息时间回房探望了郑长宁。   郑长宁还是难以起床,只能半软的靠在床头,勉强支起上身,恹恹看向夏舞雩。   “我见过你跳舞。”郑长宁忽然说道。   夏舞雩目露疑色,坐在了她的床边。   郑长宁无力的说:“最近一次的斗舞,我去看了,你的舞风很是与众不同。”   夏舞雩想了想,回道:“还好我擅长模仿,所以你尽可放心。”   “排练了数遍,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都好,我既然敢接下这单生意,必然是十拿九稳的。”   郑长宁笑了笑:“织艳姑娘天资聪颖,奈何沦落到秦楼楚馆,你与我不同,我只能在这里活下去,你却可以另为自己做打算。”   夏舞雩斟酌着用语问:“你做官妓多年,也攒下不少私房钱吧,何不为自己赎身?”   郑长宁冷笑:“我们攒不下私房钱,全部都要上缴给教坊使,登入钟鼓司的账簿。”   夏舞雩说:“也有不少王孙公子抢着为你赎身,这也不失为另一条路。”   郑长宁沉吟片刻,语调多了丝哀伤:“郑家组训,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哪怕一朝沦落,宁可为娼,也不入人后宅,与人共侍一夫。”   夏舞雩心头一颤,突然觉得在这肮脏污浊的教坊司里,郑长宁清零的像是一支白梅,任凭群芳妒,始终守护着一颗孤绝的心灵。   她置身于滚滚红尘,却将心看管在红尘之外,无情无爱。不似夏舞雩,充斥在她心中的只有喋血和复仇,她像是一只妖艳的千年妖魅,一边游刃于红尘中,一边冷漠的看着那些糜烂猥琐的人。   她们同病相怜,却又是不同的。   夏舞雩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她毫不犹豫的说下去:“我有个哥哥,喜欢管闲事,待这单生意结束了,我以我哥哥的名义替你赎身,帮你在帝京置办一个铺子,做些小生意如何?”   郑长宁没想到夏舞雩会这样说,怔了怔,回道:“多谢好意,无功不受禄。再者,帝京认识我的人很多,我出去做生意就等于没有了教坊司的庇护,或许更加危险。”   这倒是,夏舞雩承认自己没想得这么周到,又想再说什么,却被郑长宁打断了:“郑氏一门香火已断,只剩我一个还流着郑家的血,我必须要活下去,方对得起传承这条血脉的列祖列宗。”   ***   八月十五终于到了。   中秋佳节,合家团聚,夏舞雩和教坊司众官妓们一同赶往皇宫。   车子停在小门外,官妓们戴好面纱,各个披着毛绒领子的红绣线斗篷,在前来接应的宦官带领下,到了钟鼓司。   钟鼓司负责接洽她们的人,果然是冀祥。   夏舞雩眸色冷静,戴着面纱毫不怯懦的直视冀祥,如她所料的,冀祥并没有发现她。他交代了她们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带着她们往广阳殿去了。   这里就是皇宫么?走在最后的夏舞雩,望向远处重重叠叠的飞檐翘角,可以看到成群的乌鸦自厚重的琉璃瓦上掠过,一排排停在朱红的宫墙上。   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这样的画面,对她来说是不是很熟悉?   从前,她的家也是这样的,不,是比这里更要华美恢宏,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的乌鸦,都是成群结队的喜鹊,家里的天空也不像这里一样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充满了憧憬和广阔。   “珑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从很早很早以前,她年幼的时候,就总是问着这个问题。   而珑姨便会抱着她说:“等我们的小舞雩长大了,珑姨带你出去看看。我们所守护的锦绣河山,它很美、很欣欣向荣。”   只要长大了,就可以看见很美、很欣欣向荣的世界吗?天真的夏舞雩,从珑姨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于是,她努力的学习,努力的成长,想要长大,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可是,命运却无情的斩断了她的期盼,甚至,只给了她不到一年的时间去幻想。   一夕之间,山崩地裂,所有一切都成了黄粱一梦,被流成河的鲜血和堆成塔的尸骨化为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呀!霄哥!”冀祥突来的喊声,刺破了夏舞雩的深思。   她在听到“霄”字时,潜意识就觉得不妙,回过神来,便看见对面冀临霄和楼咏清并排走了过来。   不好,这运气也太差了吧。夏舞雩暗自在心中嘀咕一句,同时稍微错身,借冀祥的身影把自己挡住,不让那两人看见她。   “霄哥!楼大人!”冀祥很高兴偶遇他们,竟是小跑过去。   这下夏舞雩没法隐匿身形了,眼看着两位大人越来越近,她紧张的很,忽的急中生智,对众官妓说:“两位大人位高权重,我等卑微之人莫要污了他们的眼,大家还不快以袖遮面?”   概因夏舞雩顶替了郑长宁,是主心骨,众官妓们就听了她的话,纷纷抬起袖子遮住整张脸。   这种礼节在帝京并非不常见,因而冀临霄和楼咏清也没多在意,夏舞雩趁着他们与冀祥说话的空档,与官妓们一同错身走过。   走得远了,夏舞雩放下袖子,暗舒一口气。她今晚可是要杀人的,决不能让人认出她来。   倒是冀临霄和楼咏清走远后,没过多久,楼咏清忽然问道:“临霄,你这半个多月是怎么了,到处纠察百官的错处,每天都弹劾好几个,连我都给弹劾进去了。怎么,是心情郁闷,就抓人出气?”   冀临霄表情毫无变化,心里却是一突,十分难以启齿。   他怎能厚着脸皮告诉楼咏清,他这段时间反常的原因,竟是因为那个小小舞妓? 作者有话要说:  双休日都更新,不见不散。   ☆、第18章 情不自禁   想到这个,冀临霄就无比鄙视自己。   自从那天他在教坊司被官妓们的胭脂水粉熏回家后,就莫名想到夏舞雩身上的熏香味。按道理说,他一开始也讨厌那种味道的,但和那些官妓们一比,才发现自己的心明显偏向夏舞雩。   于是,他不由想起了与她接触过的种种,明明想往正经了想,去发现盘桓在脑海里的画面竟全都是不正经的:有她用葱白指尖点他鼻子的那一下蜻蜓点水;有她白.皙香肩艳红肚兜的暧.昧惑人;有她半露的酥.胸下那朵花型刺青的极致诱.惑……总之、总之竟是没个正经!   就因为这些不正经的画面怎么也驱散不了,他身体就热了、燥了,浑身都像是被燃烧似的,激.流朝下面汇聚。而他为了给自己降火,才不得不跑去冀府的风口站着,吹上好半天的冷风,才能清凉下来。   可是,这样的方法到第四天就行不通了。   第四天,不管他怎么吹风,也吹不散脑海里那些香.艳的画面,他相当恼怒这样的自己,然而身体却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到第四天的晚上,他再也忍不住的自.渎,可脑海里想的还是她,想她冷艳深邃的笑容,想她放肆火辣的挑.逗,想她单薄衣衫下雪白婀娜的娇躯,还有那朵刺在胸口的花型再延伸下去是什么样子……搞得冀临霄是又恨自己,又怨夏舞雩。   他就奇怪他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居然被一个伤风败俗的舞妓给撩.拨成这样。还是怪夏舞雩天生就是狐狸精,太容易激起男人的遐想?   反正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   他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因为那个舞妓而变得受自己唾弃,一肚子火发泄不出,就使劲纠察弹劾,把火都发泄在爱岗敬业上。   楼咏清看着他眼底时而掠过的古怪神色,摇了摇扇子,叹气说道:“干你这行的,得掌握好频次和力度,像你这半月的做法,定是惹来许多怨恨。今晚宫宴上,说不定就有谁趁此机会暗算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冀临霄沉闷的哼了声:“本官知道。”   ***   伴随夜幕降临,等候在偏殿的夏舞雩和官妓们,听见广阳殿里宾客的喧嚣越来越大。   女眷们脆声如莺,有年轻小姐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   忽然因着掌印太监的一声“圣上驾到”,广阳殿安静下来,夏舞雩从椅子上站起身,听着那边整齐一致的高呼声,而后英宗呼“平身”,群臣和女眷入座。   冀祥这会儿就站在侧门那里看着,估摸好时间,一拍掌,官妓们立刻按照排好的队形,盈盈而入。   广阳殿里灯火溶暖,乐曲如珠落玉盘,都与夏舞雩无关。   头顶的藻井奢华艳丽,垂帘帷帐缠.绵轻舞,亦都与夏舞雩无关。   皇帝坐在哪里,后妃坐在哪里,她全不理会。从进来的一刻起,她就在人群中搜寻那两个人——枢密使徐桂、太子高弘。   在看见太子之位空着的时候,夏舞雩有些意外和失落,她就着音乐,在官妓们的簇拥下翩翩起舞,忽然间听得宦官喊道:“太子殿下到!”   太子竟然姗姗来迟,想必英宗是不高兴的,但这和夏舞雩无关。她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原以为的冷静和隐忍,若不是靠着蒙面的纱布遮挡,定会泄露她波涛汹涌的心绪。   十六年了,不论这个人变了多少,不论他是穿着冰冷的铠甲还是储君的蟒袍,她都认得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他带着一群强盗闯进她的家,砍杀她的父兄,虐杀她的姑姐。他们的鲜血淌下百层的台阶,尸体堆成九层的宝塔。他和他的强盗们还抢走了无数的珍宝,烧毁了亭台楼阁,死去的人在一场漫天的暴风雨中被决堤的河水冲入大海,无数浮尸将海水染成刺目的红色。那里面约摸就有她的父亲、母亲、兄姊、珑姨,还有珑姨……   官妓们纷纷退开,只有夏舞雩僵立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显眼。有个官妓走过她身边时,碰了她一下,夏舞雩这才回过神,忙跟着退到一边。   太子高弘已过了而立之年,府中莺莺燕燕,姬妾如云。他曾有过两位太子妃,都早早的去了,如今府里最得宠的是柳良娣,就是那柳国公的女儿,名柳芸。   据说那柳芸是几年前到得太子府上的,当时只是个良媛,却因擅长歌舞,得太子的欢欣,就被晋了良娣,成了如今太子府里地位最高的女眷。   自打太子妃病故后,这还是高弘第一次把她带来这种场合,无疑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席间的冀临霄原本正襟危坐,同众人一样望向太子和良娣,可当他看见柳芸的脸时,心中猛地一震,简直不敢相信那熟悉的五官。   王小阮!怎么是她!   案下的手立刻攒起,颤抖从掌心开始蔓延,整个身子都在轻颤。眼底的怒火止也止不住的冒出来,夹杂着刀锋般的恼恨,一道一道的刮在视野中那女子的身上。   自从王小阮失踪后,他就一直没再见过她。她会去哪里,他猜想过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她会变成柳国公的女儿,还做了太子高弘的爱妃。   也是,以她那种唯利是图的品质,为了自己的私欲都能欺师灭祖,都能杀害所有对她好的人,又怎么不能做太子的良娣?   她原本就只认荣华富贵,不认六亲!   愤怒翻滚,冀临霄真的快要坐不住了,特别想不顾场合的站起来,冲到柳芸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欺师灭祖,为什么要杀害同门,又为什么要偷盗门中宝物!   尽管答案也许根本不需要问,他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她就是为了能牟取荣华富贵才要这么做,可冀临霄还是忍不了,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撕心裂肺的吼叫,让他的眼底甚至漫上一层猩红。   “临霄。”邻桌的楼永清注意到好友的情绪不对,低声唤了他一声,没见冀临霄答应。   “临霄!”楼永清又唤了声,同时拉了下冀临霄的袖角,这才看见他转过脸来。   老实说,楼永清一直觉得冀临霄控制表情的能力很差,几乎就没有任何控制能力,愤怒恼恨的时候,一切都写在脸上,堪称嫉恶如仇的典范。故此,眼下对着他这张脸,楼永清不禁纳闷:他这是……恨柳良娣?   楼咏清冲着他摇摇头,用眼神告诉他:克制、克制。   冀临霄低下头,不再看柳芸了,可心却像被撕裂似的,千沟万壑都燃着熊熊怒火。   太子给英宗和后妃们行了礼,英宗颇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给了他一记阴沉的目光,挥挥手,让他入座。   高弘坐下,柳芸挨着他,姣好的身段裹了遍身绫罗,头上插金带银,微微动作时那些金银反射出亮闪闪的光,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刺进夏舞雩眼里。   夏舞雩努力克制身体里翻涌的对高弘的仇恨,看了眼柳芸,而后继续在人群中搜索枢密使徐桂的身影。   今日欢聚的宾客,数量太多,影影绰绰,让夏舞雩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这时候听见冀祥的低唤,原是让她们继续跳舞了,乐工们也再度奏起笙乐,夏舞雩只得收回视线,随着众官妓们一起,重新起舞。   冀临霄此刻也抬起了头,手里握着一盏茶杯,因着手腕的颤抖,茶杯也在颤抖。有温热的茶水洒了出来,他浑然不觉,强迫自己不要把视线再投到柳芸的身上,和所有人一起欣赏舞蹈。   那些盈盈起舞的女子,看起来真是无忧无虑。不知道她们心里有没有仇恨,是不是在纵情歌舞的表象下,藏起了对官妓身份的无力感。   而主舞的那名女子,更是清零的宛如百丈悬崖上的白梅,花瓣上冰珠滑落,花枝挺拔而俏丽。   她跳的很好,单说技术和表现力,冀临霄是赞赏的。可是忽然,他发觉那女子的舞风变了,虽然只是片刻,但那变化仍然让他觉得奇怪。   就好像,她在刚刚那片刻,变成另外一个人。   “嗯?”旁边的楼咏清发出疑惑的一声。   冀临霄看向他:“怎么了?”   楼咏清虚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夏舞雩,喃喃:“她不是郑长宁……”   刚刚那片刻,夏舞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舞风。   因为,她在人群中看见了枢密使徐桂。   那一瞬间,滔天的仇恨像是一个恶魔占据了夏舞雩的躯壳,她的背后像是要顶出一双翅膀来,血肉模糊的顶穿她的肌骨,然后带着鲜血载着她飞到徐桂的面前,将手刺.进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   她恨,恨的忘记了郑长宁的舞风,恢复到自己那带着杀伐和毁灭气息的风格里了。   而就在她甚至要忘记下个动作的时候,她看见一名宫女走到徐桂的身边斟酒。   宫女在倒酒的同时,偷偷将藏在指甲里的白色粉末撒进酒水里。   夏舞雩惊讶的回神:怎么?还有别人想杀徐桂?   ☆、第19章 黑暗里撞上   这刹那的惊讶,也让夏舞雩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怕是露出破绽了。   她连忙稳定住情绪,恢复到郑长宁的舞风里,一边观察高弘和徐桂。   踏着节奏和鼓点,夏舞雩趁着从徐桂面前舞过的机会,水袖拂过徐桂的酒樽,沾了点酒水。   接下来正好是个以袖掩面的动作,夏舞雩扬起水袖,贴着雪腮滑过鼻端,也就嗅到了这酒水的味道。   呵,是砒.霜啊,还是浓度很高的砒.霜。   眼底有尖锐的冷笑浮现,夏舞雩莲步退开,倒有点想知道,那个给徐桂下毒的宫女是谁派来的。   虽然不甘心自己的仇人被别人抢了先,不过,她的时间有限,既然徐桂必死无疑,那接下来,她就全力对付太子吧!   快速旋转着,她像是一朵冰清色的荷花的金碧辉煌的仙池里绽放,在从楼咏清面前舞过时,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心中不免惊慌。   她知道自己是露馅了,却不会放弃接下来的计划。夏舞雩随着舞蹈的编排,终于到了高弘的面前。这瞬间,她笑了,从面纱下的唇角到那一双妆容浓艳的眼睛,都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冷笑。   很冷,却勾魂摄魄,让高弘移不开眼睛。   她笑着错身而去,用余光扫了眼痴痴盯着她的高弘。   太子殿下,你去死吧!   一舞结束了,夏舞雩在官妓们的簇拥下,匍匐于地,水袖迤逦在身前,像是两汪清澈的浅溪。身下的地毯是鲜红色的,衬托冰清色的水袖,红的更红,清寒的也更清寒。   她起身,与众官妓向英宗和后妃们行了万福礼,施施然退去,刚从后门离开,就看到冀祥竖起的大拇指。   “棒,真的很棒,大家都辛苦了,去偏殿休息吧!”   夏舞雩冲着他颔首致谢,去往偏殿。   她在安静的偏殿里找了个角落坐下,离官妓们远远的,低下头将整张脸掩在袖子里,顷刻间,大滴大滴的泪水淌落下来,将袖子一寸一寸的湿透。   她成功了,她终于做成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舞到高弘面前的时候,心里有多恨,又有多紧张。   在进宫之前,她都打听过了,中秋佳节宾客们饮用的酒水,是用宫苑里栽植的桂花酿制的桂花酒。   桂花酒无毒,也不曾有人将它作为毒.药的配料。   但是,夏舞雩却运用自己的调香术,研究出了让桂花酒变成毒酒的法子。   她成功了,她将事先做好的一块香饼熏在左袖上,这香饼的配料独特而安全,却逢上桂花酒就会变成剧.毒。她用笑容吸引高弘的注意,而将左袖浸入他的酒樽,把他的佳酿弄成毒酒。   她成功了。   现在,她的两只袖口上,一只沾着砒.霜,一只沾着桂花酿的毒酒。而袖子的上沿,沾着她不断流出的眼泪,被花了的胭脂水粉浸染出污痕。   她成功了。   她终于成功了。   致使蓬莱国沦为废墟的五个罪魁祸首,这五个屠戮她家人、奴役她子民的号召者和执行者,她终于将他们杀尽了!   回想这十六年,从四岁的国破家亡,她被人从死人堆里捡走,到多年的辛苦钻研,为了制香甚至几次差点将自己毒死,这条充满凄苦和仇恨的路,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心,走了十六年。   为的是什么?   为的只是心里那疯魔一般的执念,为的只是铭刻于骨髓深处的那一股股血海深仇!   如今,这条路是不是走到尽头了?蛰伏在黑暗中、像是蛹一样艰难历变着的她,是不是终于能破茧成蝶了?   父皇、母后、哥哥、姐姐、珑姨……   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我一步一步的将仇人送去地狱了吗?   你们的在天之灵定会为我骄傲的吧,我不愧对自己的封号,我是蓬莱最尊贵的公主,我拥有皇族里最尊贵的封号——   雩风。   纤弱的身子颤抖着,女子抽泣着,渐渐失去力气,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转过脸,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她在痛哭。从衣襟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用这雪白的帕子擦掉她的泪水。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等,等着广阳殿出现惊.变和噩耗,等着中秋佳节成为高弘和徐桂的祭日!   等待的时间是焦灼的,夏舞雩渐渐干了眼泪,半歪着身子靠在墙上,面纱下的唇一张一合,带着悲哀和欣喜,念起了童年时珑姨教给她的诗。   “嗷嗷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她坐在珑姨的腿上,被珑姨抱着,她的一双小手被珑姨温柔的拿住,和她一起有节奏的拍掌: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眼泪再度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顺着雪一样白无生气的面颊,一滴一滴,悄然无声落下。   大仇得报,她便是孤零零的一人了,从此她将在漫长而无趣的生命里,回忆那短短四年的美好过往。   那些“鼓瑟鼓琴,和乐且湛”的过往,抵不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沧桑和悲哀;那些“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的繁华梦境,也成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孤独幻念。   从此,她将在花开花落间,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悼念那早已尘封在史书中的故园,等着步入死亡的那一天。   许久许久之后,夏舞雩才发觉,身子都凉了。   冀祥在不远处站着,官妓们也三五成群的坐着,夏舞雩望一眼广阳殿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夏舞雩的眼神慢慢的变了。   她觉得不应该。   按时间说,不论是徐桂的砒.霜,还是高弘的桂花酿,都该是早就发作了。此时,他们该是死了的,可为何广阳殿并没有慌乱的动静?   是他们没有喝酒吗?还是说,他们发现酒水出了问题?   这样的念头让夏舞雩觉得不安起来,脑海里那些纷杂的思绪收敛了,她起身,走到偏殿门口,望着恢宏的广阳殿,心里越发焦急。   冀祥看见她站在门口,还以为她是等不及想回教坊司了,便走过去道:“你别急啊,等宫宴散了,咱家会送你们出宫的,不剩多少时间了。”   夏舞雩看向冀祥,不敢出声,怕被他听出声音,只得点点头,却仍立在原地。   冀祥见她执意,也就不劝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偏殿的沙漏里,早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流沙。   而夏舞雩依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就在她焦躁的、恨不得冲去广阳殿看个究竟的时候,殿门口走出了人。   那人是冀临霄。   夏舞雩微微一愣,接着又看见,冀临霄身后走出了楼咏清,然后是别的文臣武将。   女眷们也跟着出来,一时之间,阶梯上满是人潮,昏暗的夜色模糊了他们的面目,夏舞雩看不清他们,不知道这些人里是不是还有高弘和徐桂。   明知道他们这是离席归去了,也明知道广阳殿并没有出事,可她却还是想要冲出去一看究竟。   是心中最后的一丝冷静,拉回了她。   她冷冷的立在偏殿门口,被青橘的灯火罩在其中,悲哀的、萧条的,像一个伫立在婆娑黄泉路上的孤魂。   而走下广阳殿前最后一级台阶的冀临霄,余光里正巧看见了她。他看过去,不知道那是谁,只看见灯火阑珊处的伊人是那么失落,那么悲哀。   良久良久,夏舞雩浑身都冷透了。   她转过身,漠然的回到偏殿里,看着冀祥招呼起所有官妓离宫,漠然跟着她们离去,朝她们来时的宫门行走。   一行人走过月下楼台,走过月下丹桂,夏舞雩始终走在最后。   当行经某个拐角时,她不见了,冀祥和官妓们都没有察觉到。   她顺着一条小路,往皇宫的客房处跑去,一边跑,一边抽出藏在腰带里的匕首。   这是她做的另一手准备,也是她在进宫前,做的最坏的打算——她原打算,若是下毒失败被识破了,就持刀扑上去,和仇人拼个鱼死网破。   而现在,不知仇人为什么没出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喝酒。   按照大燕的规矩,这种大型晚宴结束后,太子是要留宿宫中,第二日再回去的。   既然徐桂她今日杀不了了,那么至少,也让她杀上一个,否则,她绝不会离开皇宫!   借着夜色掩映,她飞奔到客房林立之处,持着匕首,打量层层叠叠的房舍。   是那间!定是那间!应师兄替她查过了,那个房间,就是专门给高弘休息的。   夏舞雩眼神一沉,握紧匕首,推门冲了进去。   她听见黑暗中传来男人的低吼:“是谁!”   这声音是如此的耳熟,夏舞雩顿时惊住。   冀、冀临霄?   怎么会是他?   一股夹杂着内力的劲风,在黑暗中扑面而来,速度太快,夏舞雩根本无法躲开。   她被人揪住了手腕,拖向室内,而她也本能的扬起另一只手,将匕首刺向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撞上了,你们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20章 娶我为妻   面前的人太厉害,夏舞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匕首被他夺走,同时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一侧倾倒,尔后天旋地转,被他压在了冰冷的地上。   夏舞雩不禁哼叫出声,身体在男人灼热的胸膛下挣扎扭动,他双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将她桎梏于身下,低声质问:“你奉谁的命令要杀本官!”   夏舞雩惊魂甫定,她气喘吁吁,看着黑暗中冀临霄一双暗光凝聚的眼,无法相信,为何房间里的人是他。   “你奉谁的命要杀本官,说!”冀临霄催促,语调凌厉几分。   夏舞雩看着他,花了半晌,才让自己接受事实,喃喃:“大人,是我。”   她感受到男人的身子一僵。   “织艳姑娘?”   “是我。”夏舞雩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那你为何手持匕首?”冀临霄如审讯犯人一般,“宫中禁地,你如何进来的,你进宫是要做什么。没料到本官在这里,那你原本是以为谁在这儿,你要杀谁?”   一股气被问到所有的点,夏舞雩不禁哀叹,自己的运气是不是真的好差?高弘没死,徐桂没死,她所剩的最后机会也折在了冀临霄手里。   落到这人手中,她怕是又要被关进牢房了吧。   夏舞雩楚楚可怜道:“大人,这是个误会,民女不是想杀人,那只是民女用来防身的工具。”   他没回答,只沉重的喘息,夏舞雩就继续哀求:“教坊司的长宁姑娘病倒了,教坊使请民女帮忙完成宴会的节目,民女头一遭进宫,有些紧张,才藏了防身的匕首。”说着,又搬出冀祥来,“钟鼓司的冀少监都没说什么的……”   她说完许久,冀临霄仍然没有回答。   夏舞雩觉得有些奇怪,尝试着问道:“大人,就放了民女好不好?民女迷路了,教坊司的官妓们怕是还在等着民女。”   “你……”冀临霄终于开口了,可只说出一个字就停住,喘气声越来越沉重杂乱,呼出的气息滚热,全喷在夏舞雩脸上。   夏舞雩下意识的偏过头,想避开拂面的气息,一手不小心抚过冀临霄的侧颈,竟沾了满手的火热。   夏舞雩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怎么了!”   冀临霄松开她的手腕:“你快走……”   她一惊,身上的男人滑落下去,重重倒在她身边,气息紊乱。   “织艳姑娘,你……走!”   夏舞雩惊觉到什么,撑起身,探向冀临霄:“御史大人,你中毒了?”   “你快走!再不走……本官会伤了你!”   夏舞雩爬起来就要走,刚跑两步,又想冀临霄会不会毒发身亡,于是忙折回来,说道:“大人,我去喊人来救你!”   “别喊!”冀临霄厉声喝止她,“不可教人进来!不可!”   “那……我去找御医!”   “你赶紧走!”   夏舞雩没多想,还是坚定念头,不能让冀临霄自生自灭,好歹他曾对她有恩,又是个好官。   她快步朝外冲去,却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她听见那些人在呼喊:“搜!挨个房间的搜!必须要将她抓到!”   夏舞雩心下一颤。   她不知道那些人在搜谁,不该是冲着她来的吧,她在广阳殿下毒的时候,不曾露馅。   不、不一定。   那楼咏清都用探究的眼神看她了,定是发现了端倪,而高弘和徐桂又都没死……莫非,真是她的手段被识破,禁卫们来捉拿她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夏舞雩手心直冒冷汗。此时若出去,形同自投罗网,她忙退回房中,将门关紧插上,转身靠在门上,问冀临霄:“出了什么事,怎么有人在抓人?”   冀临霄频频粗喘,没有回答,夏舞雩急得不行,又听他忽然闷哼一声,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蜷缩起来,看着是那样痛苦。   冀临霄喷出一口血,血朝夏舞雩的方向溅来,溅在地上,正好被窗纸外照进的月光照亮。   夏舞雩倒吸了口凉气,这才意识到,他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跑到冀临霄身边,低下身想将他扶起来,可是刚说了声“大人”,就被冀临霄抱住,搂着她一扯,她毫无防备的栽进他怀里。他坐起来,夏舞雩没有防备,因双手寻求支撑,只得环住冀临霄,稍微平衡些后想要放手,可还没等来得及,冀临霄便又站起。   夏舞雩惊讶万分,被冀临霄抱着,看他大步朝内室的方向走去。   耳畔是他紊乱沉重的粗喘,他熨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过来,夏舞雩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再度看向冀临霄的眼眸,在那眼眸深处看见灼热的、像是要将她攫取殆尽的火焰,她恍然惊觉,冀临霄这是被下了什么药了。   她惊呼道:“放开我!冀临霄,你要是不放开我,信不信我把你之前的事说出去!”见他无动于衷,再挣扎呼喊:“冀临霄!你到底放不放手!教坊司的官妓们还在等我,你——唔!”   一双干燥炽热的唇,将她所有的惊呼,堵了回去。   夏舞雩这一刻惊得全身一抖,下一刻就被放在了床上。冀临霄压上来,沉重的身躯压得她无法起身,她拼命挣扎抗拒,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钳制在狭小的逼仄里,他按住她双手,落下热烈的亲吻,夏舞雩吓得发出反抗的呜呜声,却无济于事,被吻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窒息。   “放开我……冀临霄,你清醒点!”她不断扭头,逮着机会呼出声。   一着急,张开嘴狠狠咬在冀临霄肩上,咬得他身子僵了僵,她连忙使劲推他,动作慌乱而狼狈,滚。   夏舞雩撑起身子,想下床,忽见冀临霄又吐出一口血,全喷在她衣上。   两人视线交接,冀临霄眼底的火苗扭曲起来,他在拼命压制体内的药效,无比费力的说:“织艳姑娘,你快走……”   有了刚才的教训,夏舞雩不敢再和他对话,起身就朝外厅跑去。   可是,才跑几步,就听得房外一阵阵脚步声越靠越近,那些禁卫的声音也比之前大了许多:“快!快搜!决不能放过那个女人!”   夏舞雩再度惊吓的停了脚步,这次,他们喊出“女人”二字了,无疑令她更加心虚害怕。难道,那些人真的是在抓她?   这下好了,走也不能走,留也不能留,她该如何是好?   一种万般绝望的感觉,压在了夏舞雩心口,像是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好难受、好难受。   原本,像她这样身份低贱的女子,想进一次宫,是多么不容易。她好不容易获得这个机会,使计进来了,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一次成功,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手刃仇人。   可现在呢?   高弘和徐桂,她一个也没杀成,怕是还暴露了自己,岌岌可危。   她是不是再也没有复仇的机会了?   哪怕外面那些禁卫不是冲着她来的,或者哪怕她能逃过这一劫,以后,她也再难接触到高弘和徐桂了。   她终究还是缺了一个高贵的身份!   “你怎么还不走!”身后,冀临霄提了音量,近似怒吼的催促。   他的眼底灼热如岩浆,即便竭力压制,那厉害的药效也时时刻刻在摧毁他的意志力。他的身体像野兽一般充满了掠夺性,想要捕食,想要将这个在这些天夜里折磨他神志的女人彻底占有,他艰难的咆哮:“你快走!”   夏舞雩扭头,看向冀临霄,心中,突然产生一道疯狂的念头。   她曾想过,只有混成官家女眷,才能较为容易的接触到仇人。然而凭她的身份,即便嫁给高官,也只能当个被拘在府中的侍妾,无法登堂入室。   但现在,却有一个机会摆在她眼前。冀临霄,他就是这个机会,她该做的不应是逃走,而是把握住这个机会!   这个念头在心里不断放大,惊得夏舞雩浑身冰凉,却越发的坚定。   她走向冀临霄,边走边问道:“大人还不曾娶妻是不是?”   冀临霄瞪着她,喉中又漫上一股血腥味。她……想干什么?   夏舞雩唇角弯起:“让民女做你的解药吧,条件是,大人务必娶我为正妻。”   冀临霄濒临消散的意识,因着这句话,清明了些许。他震惊万分,盯着夏舞雩,愕然半晌,嗤道:“胡言乱语什么!”   “民女没有胡言乱语!”夏舞雩说:“谁不想要荣华富贵,谁愿意在青楼里卖笑?大人位高权重,民女当然想做你的夫人了!”   “你……休要痴心妄想!”冀临霄义正言辞道:“本官只会娶良家女子为妻,而不是娶你这等青楼——”   “青楼女子怎么了!”夏舞雩厉声打断他的话,“都说你冀临霄甘为百姓做牛做马,没想到在你心里,却是如此歧视我们!若不是无依无靠,哪个女子愿意丢弃尊严!”   她走到床边,冲冀临霄幽幽一笑:“大人,你说我美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下我的幻言存稿文《蚕绵悱恻》: 曾经天真烂漫的虞筝,在被家中白马的马皮卷走后,成为这世上第一条桑蚕。 天帝垂怜,封她蚕神之位,但那马皮却如长在她身上般,怎样也拿不下来。 剥掉马皮——这是虞筝千年来唯一的执念。 适逢妖魔祸世的预言流传开来,虞筝受命潜入仙道之门,伪装成修行的小徒暗中调查。仁德的掌门、严肃的长老、儒雅的师兄、单纯的师妹、还有那宝葫芦里钻出的妖仙,一张张围绕虞筝的面孔,究竟谁才是隐藏的恶魔? 纷争不断、危机四伏,却总有一位神秘男子伴随左右,他用宠溺编织出一张情网,支撑着虞筝化险为夷。 终于有一天,虞筝达成了夙愿,得以亲手将马皮剥下。可是,她却后悔了,因为她爱上了那个男子——暮辞。 (灵感来源:《搜神记》卷十四之《女化蚕》——[晋]干宝) 【阅读说明】 1.治愈系暖心宠文,知性女主,痴情男主。 2.SC,1V1,HE。 大家先收藏啊,不定时开文~ 另外也欢迎阅读我的完结作品《国师夫人炼成记》《山君总是忙着追妻》《重生之傻女成妃》   ☆、第21章 初尝浓情   冀临霄顿时身体一直,被夏舞雩勾魂摄魄的笑容电到,差点就控制不住,将她拽入怀。   他强忍着几乎灭顶的意识,嗤道:“大胆妓子,竟敢威胁朝廷命官!”   夏舞雩弯腰朝他靠近:“我不但威胁朝廷命官,还趁火打劫。”   “你……简直是无法无天!本官必将治你罪行!”   “只怕大人到时候就要舍不得了。”夏舞雩满面艳丽的笑,红唇中溢出的吐息,却是温软又冰冷的。   她脱掉绣鞋,爬上榻,冀临霄表情痛苦,艰难的向里侧移动。她朝前,他后退。她满头青丝卸下,衣衫滑落,美艳无双,他咬牙闭眼,浑身如沸水,避无可避。   夏舞雩忽然扑向冀临霄,他被迫靠在墙上,睁眼就看见她红唇如火,气若幽兰,粉面酡红,双眸漾起浓浓妖艳。   他再无半分躲避的力气,浑身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燃烧,只剩可怜的意识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大人,其实你一点都不亏。”夏舞雩拖着黏黏的嗓音,一个倾身,勾住他脖子,放肆笑道:“冀临霄,答应娶我为妻!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轰。   冀临霄好似听见自己的心爆照的声音。   最后的自制力被炸碎,所有的火都滚滚燃烧起来,烧遍他全身,烧遍他意识,烧得他瞳孔炽热通红,烧得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渴望和幻想,烧得他如野兽般低吼着,翻身将女子压在身下。   夏舞雩的眼底闪过一丝害怕,但很快就化为平静。   不要怕,也不要后悔。   父皇、母后、哥哥姐姐,所有枉死的人都在看着她。   只要能复仇,付出什么都无所谓。   她要——不、择、手、段!   ……   第一次很疼。   夏舞雩很痛苦。   娇弱的身子初尝云.雨,带给她的痛苦,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忍受。   轻软的芙蓉帐在头顶悬着,内室燃着的一支高高的蜡烛,已烧去三分之一。   她迷蒙的双眼像是浸了两汪水雾,媚得男人骨头都酥了,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媚态,在看见她痛苦拧眉的时候,空荡荡的脑海里,恍然意识到她的不适。他尝试用呵哄降低她的痛苦,尽可能的轻柔。   初时的不适渐渐退去,夏舞雩水眸潋滟,所有神志都随着漆黑的夜色,渐渐沉沦。   房外那些禁卫挨个房间的搜查,终于到了他们的房门口。   房门反锁,禁卫们推不开,便准备强闯进来。   拔出刀,正要砍下,却听见房中溢出的声音。男人的喘息交叠女人的低泣,激烈又羞人,惹得这些七尺汉子一个个臊红了脸,讪讪收回刀具。   脚步声越来越远,而房内,烛火将一双缠.绵的人影投射在墙上。   蜡烛一点点变短,鱼水之欢,却是无度。   ……   夜深人静。   银盘里的烛泪凝结成指甲大小的一块,还剩的最后一点蜡,不过一厘之高。   夏舞雩坐在床边,低身勾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的身后,怔怔盯着天花板的冀临霄,把视线收回来,落在她的背后。   他看见的是白玉般的背,散落些痕迹,她默不作声,手在腰侧系着衣带,凌乱的青丝还有些垂落在他手掌心。他轻轻一抓,满手馨香冰凉。   “大人。”夏舞雩突然出声了,冷冷的,像夜风一样。   “我等着你来软红阁提亲。”   冀临霄下意识的想嗤骂她,但话到嘴边,发觉根本说不出口,只得气郁的咽下。   楼咏清在宴会开始前忠告过他,当心有人暗算,他本是上心了,却因为见着柳芸,被分散了心神,不知几时被人在茶水里下了药,中了招。   刚出广阳殿没多久,药效就发作,当时四下都是宫女,他若克制力差一点,哪怕只是骚扰到她们,也会落个名声尽失的下场。   幸亏他及时提气运功,压制住了,赶紧钻进没有灯火的树林里,迂回至此。一开始还有人在跟踪他,但很快就被他甩掉。   然而,若他中的只是普通的春.药,也就罢了,他在客房运功便可解除药性。但这药却万分霸道,越是运功,越是内伤严重。   楼咏清找了过来,他让楼咏清去太医院帮他调配解药,他想着只要撑到楼咏清回来就好。   谁想,被夏舞雩撞进来了。   说她趁人之危也好,趁火打劫也罢,终究是救了他。况且……他看向床褥上散落的刺目血迹,他真没想到,这个行止放.荡的女人,会是处子。   这个认知,让冀临霄直到现在都还处于震惊的状态里。   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女子在穿衣。   冀临霄听着这声音,无法不回味起方才的种种。   这些天他的身体里像是住进了一只妖魅,那是只邪恶的妖魅,掌控他的身体,掀起他的觊觎,让他分外恼怒自己为什么会被最讨厌的舞妓乱了心智,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在渴望这个女人。   一场欢.愉,他才发觉这具身体真的太过娇嫩脆弱,病态的白,勾起他深心处的那么丝心疼。   他曾在脑海里遐想她胸前的花型刺青再往下延伸会是什么样的,这次他看见了,露在外的一半浓艳绽放,藏在衣下的那一半,却只勾勒了外形。   这是一朵罂粟花,半荣、半枯。   而她的身上还有另外一朵罂粟,在她的大腿上,雪白的底,冷艳的毒花。   罂粟,简直就像是她的化身,鲜明的冲击视觉,火辣美丽,拥有剧毒,又该死的诱.人。食髓知味后,更觉得上瘾,他忽然又发觉遍身涌动起热流,想抱她,想吻她,想将她揉在怀里,想与她亲密交融。   这女人的倾国倾城不但是冷艳难驯,还是欲山欲海。冀临霄欲.火夹杂着怒火在体内横行,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能有个人来给他浇盆冷水,让他从对这女人的欲.念中清醒。他居然被一个舞妓折腾到这种地步,可恶至极!   突然,他听见女子的惊叫。   冀临霄一惊,看见夏舞雩竟沿着床边滑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把她捞回来,眉头拧成了川字:“怎么了?”   夏舞雩沉吟片刻,说:“没什么,民女该走了。”   她再度起身,冀临霄从背后盯着她。瞧见她单薄的身子晃晃悠悠,连路都走不好,恍然想起楼咏清曾说,女人的第一次本来就痛苦,完事后腰酸腿软,走路跟撕裂了一样。若是再对她们粗暴了,那就跟打散她们半条命一般,怕是连路都没法走。   冀临霄免不得自责,他被药效控制,不知对她多粗暴吧。该死的,他怎就伤了人!   到底是有些心疼,冀临霄衣服都没敛,下床追上夏舞雩,又把她抱了回来。   他将她放在床上,无不尴尬的说:“你……休息一下。”   夏舞雩有些诧异,望着冀临霄躲闪的视线,问道:“大人生我的气吗?”   气,当然气。   气这女人打劫朝廷命官,气她勾得他犯下大错,但,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办?   真是倒了大霉了!   冀临霄恼怒的瞪她一眼,别过视线,道:“本官会对你负责,等你休息好了,本官送你出宫。嫁入我冀府后望你能守规矩,勤俭持家,本官……自会忠于你。”   夏舞雩听到“忠”字,稍有讶然。听冀临霄的意思,这是只要她一个女人,不考虑纳妾了?   不过这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她揉了揉酸麻的双腿,说道:“教坊司的官妓们怕是还在等我,我回去了,大人可千万不要食言。”   “本官素来不做食言的事。”   “大人就算是食言,我也不担心,我大可以把今晚的事传遍街头巷尾。”说罢,不理会冀临霄难看的脸色,站起身,拾起自己的匕首。   “大人不必相送,我们软红阁见。”她离去。   在刚出门的时候,她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楼咏清。   心里先是一惊,接着就平静下去,在楼咏清震惊的注视下,淡然错身而去。   楼咏清手里握着一个蓝釉小瓶,视线从夏舞雩身上收回时,手心不由握得更紧。他抬脚进屋,在门口碰上冀临霄,一见冀临霄凌乱的衣衫,胸口的痕迹,心里的怀疑便坐实了。   楼咏清回看夏舞雩远去的身影,不能置信的说:“临霄,你和她……她怎么在这儿?”   被楼咏清撞见这事,虽是事后,冀临霄也不能不尴尬,他没好气道:“说是教坊司的官妓临时病了,找她顶替。”   楼咏清恍然:“我就说那个主舞的姑娘不像是郑长宁,原来是软红阁的织艳……诶,你说说冀祥这小子,这办的是什么糊涂事!”又将手中的蓝釉小瓶摊开在掌心,无奈的耸耸肩,“这是太医院的几个管事一起调配的解药,最后也没派上用场。倒是你,你怎么也和冀祥一样糊涂了?”   “本官……”冀临霄脸红一片。   楼咏清道:“你想成什么了?我的意思是,夜里这么冷,织艳姑娘此刻体虚,还穿那么单薄,你不怕她这一去落下大病?”   “她会生病?”冀临霄脸色立刻比变了。   楼咏清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讥笑道:“看给你挂心的。”   冀临霄俊脸一黑:“本官只是出于良善之心。”   “是吗?”楼咏清认为好友此刻的样子,特别的口不对心。   冀临霄恶狠狠瞪他一眼,他耸耸肩,也知道这老古板开不得玩笑。   冀临霄问道:“刚才有禁卫挨个房间的搜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子姮宝宝:冀大人,有很多小天使在关注你哦,过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哎呀不要逃嘛,回来回来! 冀大人:本官要赶着去探望媳妇。 子姮宝宝:等一下啦!就一下、一下! 冀大人:大胆刁民,竟敢阻拦本官去路,还不让开! 子姮宝宝:QAQ…… *** 子姮宝宝:冀大人,你觉得这一章给你安排的剧情你满意吗? 冀大人:不满意。 子姮宝宝:WHY! 冀大人:吃的不过瘾,本官向你表示强烈的抗议! 子姮宝宝:QAQ……还不是因为上一章让你过瘾了系统君就把我给锁了…… *** 冀大人:本官探望媳妇去了,刁民,退下吧。 子姮宝宝:QAQ……好吧,让我们把视线转向女主。小天使们,明天见!   ☆、第22章 探望   楼咏清将事情的起末,都讲给冀临霄。   而离去的夏舞雩,在会合了教坊司的官妓们后,也从她们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官妓们自然是先将夏舞雩埋怨了一通的。   冀祥更是抹着额角的冷汗,埋怨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大家伙可都在等你啊!”   夏舞雩不好意思的说:“我迷路了。”   “你怎么这样都能跟丢,唉,算了算了,没事就好。咱家就送你们到这儿,快些回去吧,今天都辛苦了!”   “多谢冀少监。”夏舞雩跟着官妓们一起给冀祥行礼,随后依次上了马车,离去。   在回去的路上,官妓们告诉夏舞雩,宫里今晚出了大事。   有人收买了宫女,给枢密使徐桂的酒樽里下毒,欲置他于死地,却被徐桂给识破了。   徐桂没喝那樽酒,而是让手下盯住那宫女,在宴会散了后,将事情告诉了英宗,并让手下去将那宫女抓住。   谁想那宫女有点拳脚功夫,脱了身,一溜烟不知躲到了哪里。英宗震怒,让徐桂那手下带着禁卫在宫中搜查,定要把那宫女给搜出来。   “禁卫抓到人了吗?”夏舞雩嘴上问,心里却不关心了。   她知道了徐桂没死的消息,不管那宫女是否能落网,又会招供出谁,都和她没有关系。   官妓说:“冀少监手下的典簿有过来提过,说是还没有抓到那个宫女呢。官场明争暗斗的厉害,谁知道是哪位大人想除掉徐大人。”   夏舞雩谨慎的问:“除了徐大人这事,宫里可还有出其他的事?太子殿下和诸位王公贵戚们,都没事吧?”   “哦,倒没听说他们有事,就出了徐大人这一件事而已。”   夏舞雩沉默下来,思绪百转千回。   冀临霄被暗算的事,没传出去是自然,以她对冀临霄的了解,这人心思聪颖,定是第一时间就躲去客房的。   她关心的是太子高弘的情况,高弘为什么会没事?思来想去,也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高弘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喝下那樽桂花酒。   第二种,则是高弘发现了酒水有毒,却隐瞒了事情,没有声张。   第一种可能性还好,如果是第二种……夏舞雩不禁一个激灵,后背爬上一股冷飕飕的感觉。   如果是第二种,就表示高弘会私下发动势力,调查她和她背后所关联的一切,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将她和应师兄一网打尽。   她相信高弘有这个能力,即便他窥不破她杀人的手段,也会调查到教坊司,随之查到她顶替郑长宁进宫……   夏舞雩越想越觉得不安,不论如何,她都要更加的小心。只要她杀人的手段不被看透,对方就始终拿不到证据,那么至少,她还能留得青山在。   倒是一想到应长安,夏舞雩就迫切的想问他,为什么他指给她的客房,里面的人不是高弘。   很晚夏舞雩才回到软红阁,当走进自己那暖和的、烧着薄炭的闺房里,才觉得浑身冰凉又疲惫,难受的瘫坐在桌边。   应长安就在房间里等她,见她气色未免太糟了,忙给她倒上杯热水,习惯性的拉过她的手腕,为她诊脉。   甫一探测到她的脉象,他脸色就阴了,再诊片刻,嘴巴张的能有鸡蛋那么大。   “小师妹,你、你你你……你怎么会!”   知道这事瞒不过他,夏舞雩趴在桌面上,扭脸看向应长安,阴森森问:“高弘在宫里留宿的客房,你是不是搞错了?”   “啊?”应长安被问懵了,“搞错?不可能!你师兄我这么谨慎细致的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搞错?”   他立马拿出之前手绘的地图,摊开给夏舞雩,急欲证明自己的清白:“你看,不就是这间房嘛!这风水,这位置,除了能给太子还有谁——”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只见应长安傻眼的盯着地图,半晌,恼道:“他娘的!下笔的时候手抖,给标到另一个院子了!”   夏舞雩欲哭无泪,气得想咬人。   “应、长、安!”   她大吼,撑起上身颤抖着盯着他,可身体太酸太累,又越发的沉重。她失去力气,起身朝床榻走去,倒头就睡了。   次日,冀临霄在下朝回府后,收到软红阁送来的信。   信中说,夏舞雩病倒了。   冀临霄心里一紧,排山倒海的自责涌上胸壑。他忙去换了便服,匆忙赶往软红阁。   白天的花街柳巷,寂静的很。软红阁里也只有劳作的小厮,在大堂里打扫卫生,为晚上的接客做准备。   冀临霄进了软红阁,就拉了个小厮询问夏舞雩的住处,随后在小厮惊怪的目光下,踏上二楼。   夏舞雩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南侧,一条走廊的尽头。拐过拐角时,迎面拐来个穿杏色画裙的女子,惊呼一声,栽在了冀临霄怀里。   冀临霄一惊,本能的扶住女子,说了句“唐突,勿怪”,便赶紧丢开她。余光里看见她的相貌,如娇花似的,有些眼熟。   他想起来了,这女子叫若情,咏清曾给他看过她的画像。   “公子请留步。”若情叫住冀临霄。   冀临霄停步,转身朝她施了个礼:“姑娘,你喊本……喊我有什么事?”   “公子是来找织艳姐的?”   “是。”   “织艳姐病重,不能见客。”   冀临霄皱了皱眉,问道:“她何时生的病,病的严重吗,可有看过郎中?”   若情说:“听说织艳姐从昨晚回来,就生了大病。妈妈为她请过郎中,适才也喝了些汤药。”   冀临霄语调有些沉重:“知道了。”说罢又要走,却又被若情叫住。   “公子,你和织艳姐熟吗?”若情问。   冀临霄本想说不熟,但想到他们连夫妻之实都有了,再说不熟,岂不是对她的不负责,便说:“熟识。”   若情忙道:“奴家想请问公子一事,公子知不知道,织艳姐最近这大半个月都做什么去了?她总是晚上出去,快打烊了才回来,最近几天更是直接白天都不在了。”   冀临霄当然不会知道夏舞雩的行踪,也觉得这个若情十分奇怪,有疑问大可直接去问夏舞雩,问他能有什么用。   然而,敏锐的洞察力让冀临霄注意到若情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照她所言,夏舞雩最近几天不在软红阁的原因,应该是去教坊司排练了,这说得通。但之前那大半个月,她又做什么去了?定不该是从那时就去教坊司吧,那时郑长宁又未曾倒下。   再一想,不过就是出去的频繁而已,说不定是逛街、会友,他何必多心,都这会儿了怎还用怀疑的态度对她。   冀临霄也不想和若情浪费时间了,朝她施礼,无言走至夏舞雩的房门前,轻轻推门进去。   若情望着他,眼底突地一深,乍现出嫉恨的暗光。   夏舞雩的房间里飘荡着浓郁的熏香,不是她熏衣用的香方,而是夹杂了沉香、蜀椒、白芍的药香,还有淡淡的鱼腥草的气味。   她病的严不严重?   冀临霄心里是忐忑的,他尽量无声的靠近内室,小心撩起芙蓉帐,坐在床头,望向床上躺着的女人。   一看见她的样子,他就知道她病的不轻。她闭着眼,眉心痛苦的微拧,额头泌一层虚汗,双颊潮红,嘴唇呈现褐色的干裂。冀临霄轻挽袖口,小心探上她的额头,掌心下滚烫的温度,煞是心惊。   她烧得很厉害,虚弱的像是一张薄纸。   冀临霄只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有点酸,有点涩,还一阵阵的揪疼。   视线触及她抓着褥子的手,抓得凄厉,他由着心疼的情绪膨胀,小心将她的五指掰开,把这冰凉无骨的小手包在温热的手中,默默坐在床边看她。   没过多时,房门被推开,打扮成小厮的应长安走进来,端着汤药和勺子。   两人视线一对上,应长安就眸光邪佞,眼带煞气,道:“你就是那个欺负了她的混蛋御史?”   冀临霄眉骨皱起。   应长安端着托盘子走来,尖酸道:“人模狗样的,什么玩意儿!”   冀临霄甚是不悦,冷冷道:“本官面前,有理说理,不要侮辱人格。”   应长安反唇相讥:“人格?你他娘的还有人格?”   “请注意言辞!”   “哥骂的就是你!不要脸的混蛋!”   冀临霄脸色极为难看:“大胆刁民——”   “刁民你妹!”   “真是世风日下——”   “日.你大爷!”   冀临霄气得真想将应长安拿住,押送大牢。   应长安重重哼一声,指着夏舞雩道:“你以为她病成这样是谁害的!你他娘的光顾自己爽了,都不知道完事了给她披件大衣吗!昨晚上回来就不行了,到夜里烧得吓死个人!就她现在这病情,没个十天半月都缓不过来,把女人折磨成这样,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本官……”冀临霄语结,尽管应长安的言词太难听,但不能否认,的确是他把夏舞雩弄成这样的。   “哥告诉你,要不是看你口碑还行,哥早一拳头挥你脸上了!就你这种混蛋,就得往死里揍!揍到你长记性为止!”   “应长安……”   他话音落下时,忽然听见床上夏舞雩气若游丝的呢喃。   夏舞雩颤抖着干裂的唇瓣,说道:“你太吵了,把药放这儿,出去吧……我有话和御史大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应长安不是穿越男,是个说话用词比较超前的土著……   ☆、第23章 喂药   应长安不情不愿,视线在夏舞雩和冀临霄身上徘徊了阵,终是把托盘放在床边,阴阳怪调的哼一声,调头走了。   夏舞雩缓缓睁开眼,半眯的眼里,光彩黯淡,乏力而迷蒙,像是罩了层凄冷的烟雨,一眼望来,便教冀临霄心里又是一紧,隐隐的酸痛不已。   他握紧夏舞雩的手,语调充满自责,叹了声,问道:“你……还好吧?”   夏舞雩苦笑:“怎可能好呢?大人摸摸我额头,烫着呢。”   “本官……”   “我都有点神志不清了。”她喃喃。   冀临霄自责,垂下眼眸:“是本官的错。”若是早知道女子初夜之后会那样虚弱,他说什么也会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亲自送回软红阁。   夏舞雩脑袋里混混沌沌的,也没心思再想昨晚的事,她说道:“等我病好了,大人可定要来娶我呢,要是敢食言,我就让全帝京都知道。”   冀临霄摇头叹气:“本官都说了不会食言,你好好养病,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夏舞雩苦笑:“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之言、门当户对,大人能说服得了义父吗?”   冀临霄沉默了会儿,坚定的说:“如果说服不了,本官只得自己做主了。”看了眼床头冒烟的药汤,轻声道:“喝药,我扶你起来。”   他说话总这么言简意赅,和他这严肃正经的为人风格差不多,连叫夏舞雩喝药都这么干巴巴的。   夏舞雩被他扶了起来,身后适时的塞过来一个立枕,她靠在枕头上,瞟向冀临霄,他已端了药碗来,用勺子拌了拌,递给夏舞雩。   “喝药。”又是直截了当两个字。   夏舞雩四肢发软,没得力气,好不容易抬起双手,接过药碗了,却抖得厉害。   里面滚烫的药汁洒出来些许,有洒在手腕上的,烫得夏舞雩手一抖,药碗直直坠下去。她一惊,本能的要挽回,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电光火石间就把下坠的药碗给托住,里头的药汁只洒了没几滴。   冀临霄托着药碗,看着夏舞雩颤抖的手,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垂眸拿过她手中勺子,道:“本官……喂你吧。”   夏舞雩想说大人你不用勉强,但说出口的却成了:“大人好身手,不知师承何处?”   她在冀临霄眼中捕捉到一抹黯淡,他说:“师门已灭,不提也罢。”   夏舞雩稍稍吃了惊,忙说:“是民女失言。”   冀临霄情绪不甚好,舀了一勺汤药,先自己喝下,测试温度,觉得烫了,便舀第二勺多吹几口,再喂给夏舞雩。   夏舞雩受用了,药汤入喉,狠抽了下眉头。应师兄熬的药,向来都是这么苦,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喝应师兄弄的药,相较之下,沐师兄熬的药就口感好多了。   视线停驻在冀临霄脸上,面如玉凿,眉如提笔勾的剑锋,眼眸漆黑有神,专注的盯着手里的药碗和勺子。小小一件事也细致的不行,腰杆子更是挺得笔直。他又将一勺药送来夏舞雩唇边,见她盯着自己看,窒了窒,耳根子后迅速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故意冷了语调,说:“专心喝药!”   真是越来越娇羞了,夏舞雩有点想笑,但还是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大人刚下朝不久吧,怎么会想到来软红阁?”   “本官收到信,说你病重。”   信?   “不是我写的。”   “自然不是你写的。”冀临霄低低说:“字迹……不甚好看。”   夏舞雩立刻猜到了,写信的多半是应长安。应师兄的字岂止是不好看,那根本就是狗爬字。   一碗药喝到底,夏舞雩松了口气。   冀临霄扶她躺下,见她困乏,便去找了条毛巾浸上凉水,敷在她额头上,留她休息。   他出房间,应长安进来,冀临霄又遭了一番眼神杀灭。   他离开软红阁,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义父家。   他的义父,曾经权倾朝野的掌印太监冀明鹤,退休后,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置办了家业。   到底是在宫里待过的人,冀明鹤留有许多宫里赏赐下的东西。他常穿一袭青衫,外罩层薄纱,薄纱的料子轻如鹅羽,无风也轻飘飘的飘着。   秋阳正好,冀明鹤歪坐藤椅上,手边的石桌上放着个剔犀雕云纹的圆口盘,那是出宫前,宫里的德妃娘娘赏给他的。盘子里有剥了半开的芦柑,冀明鹤骨节分明的手指撕下一片瓤肉,瞅见冀临霄,脸上浮现欣喜的笑容。   “临霄。”冀明鹤坐起。   他年纪大了,动作不那么便捷,冀临霄忙箭步过去,扶着冀明鹤坐起,问道:“义父近来可好?孩儿不孝,未来探望。”   “一家人不必这么客套的,义父说过你多少次了?”冀明鹤和颜悦色道:“你忙,义父都知道,这边啊,不用惦着,巧巧她们娘俩把义父照顾得很好,冀祥也孝顺,你就专心忙你的吧。”   冀临霄动容的打量冀明鹤,他精神很好,气色也红润,确是比在宫中步步惊心要轻松上太多。   冀临霄放心了,直起身,后退三步,撩袍跪地,抱拳道:“孩儿有一事相求,万望义父成全。”   冀明鹤惊讶:“你……你这是怎么了?”   “孩儿想迎娶软红阁织艳姑娘为妻,求义父成全!”   院子里瞬间就安静了,秋阳仍旧温暖,不知哪里有藤花瓣飘来,飘到冀临霄的脚边。他低着头,等待义父回答,老藤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声,冀明鹤身子缓缓的前倾,冀临霄抬头,四目相对,几朵淡色的藤花飘过,落在义父轻如鹅羽的罩衣上。   “软红阁的……织艳?青楼女子是吗?”冀明鹤发问,苍老的嗓音没有半点波澜。   “是。”冀临霄说:“她是青楼女子,父母双亡,少时流浪,三年前进的青楼。”   “哦……可是义父记得,你最讨厌的就是舞妓,连带所有的青楼女子。”   “……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她?”   冀临霄犹豫了下,道:“她已经是孩儿的人了。”   这话听着干脆,殊不知,冀临霄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脸皮,才说出这话。   后脖颈这会儿又烫烫的,禁不住想到昨夜的种种情形。他强自稳定心绪,说道:“还请义父首肯!”   冀明鹤不说话,眯着眼,若有所思。良久,他忽然望向爬满青苔和地锦的院墙,问道:“她……想嫁给你吗?”   “是。”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她为什么要嫁给你?”   “她说,不想再做风尘女子,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还有呢?”冀明鹤缓声问。   “就这些。”   冀明鹤目光悠远,凝望院墙,眼中淬出淡淡的哀伤,像是在回忆,像是在悼念。   他说:“临霄,你太诚实,都不知道编个理由骗我首肯。”   “孩儿不会对义父撒谎。”这是本分,也是原则。   “你知道吗,临霄,如烟也是这么真实诚恳的性子。”冀明鹤淡笑,“你们如出一辙啊……”他扭头,看回冀临霄,望进那一双坦诚的眸。   冀明鹤扶着藤椅站起身,幽幽喟叹:“造化,这大概就是造化吧……季樘啊,你瞧见了?这孩子的选择,跟你一模一样。”   冀临霄静静的望着冀明鹤:“义父,你可能成全孩儿?”   苍老的手,将冀临霄从地上扶起,冀明鹤道:“你选的人,自有你的道理,一切按照礼数来办吧。记得成亲后带她到我这儿来,让我瞧瞧,看她比之如烟,如何。”说罢,又笑着加上一句:“就是巧巧那孩子该伤心了。”   冀临霄听得义父首肯,心下舒缓,又听得“巧巧”二字,一窒,不想说曹操曹操到,一道俏丽身影飞驰而来,少女的声音响彻院子。   “临霄哥哥!你要娶妻了,你真的要娶妻了吗?”   冀巧巧香汗淋漓,跑至冀临霄面前,气喘吁吁的跳脚:“临霄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从前我追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我以为你是喜欢楼大人!现在我移情别恋了,你却说你要娶妻!还是娶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冀临霄似被连环弹珠轰了一遍,插不上话。冀巧巧转而去冀明鹤身前,哭诉撒娇:“爹!巧巧心好痛!你不可以让临霄哥哥娶一个青楼女子,这样的身份太有辱门楣了!就是要娶也应该是妾啊,怎么能做正妻!”说罢又扭头,拽起冀临霄胳膊,摇晃着道:“临霄哥哥,你想清楚啊!你把我坑了一遭就够不像话了,你还要娶青楼女子,你是想让满朝文武都来笑话你、笑话义父吗?”   冀临霄被她轰得头大,却明白,她说的在理。   冀明鹤也不急,说道:“临霄,你回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巧巧,陪爹在院子里走走。”   “可是……”   “听爹的话。”   “……好吧。”不情不愿的回答,又回头,哀怨的瞪了眼冀临霄。   “孩儿告辞。”冀临霄施礼,离去,又转道去找楼咏清,向他讨教置办婚礼的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婚~ 另外,巧巧就是个NPC,不会染指冀大人,大家放心。。 然后本文周一v欢迎大家订阅,v当天更新三合一肥章~   ☆、第24章 洞房花烛夜   当御史大人即将迎娶一位青楼女子为妻的消息在帝京传开后,整个帝京炸了。   那些追捧夏舞雩的男人们,无疑感到心目中的女神被采撷走了,而帝京女人则嫉妒声一片,想着凭什么如此低贱的女子竟能入青天大老爷的眼。   当然的,朝堂上也议论纷纷。冀临霄这几天出入庙堂,周围全是指指点点,叹息窃笑。   夏舞雩同样惊讶于冀临霄的速度。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严格按照婚事的程序来,一环不落。送来的聘礼极多,很是用心,应长安替夏舞雩点数过,咋舌道:“没想到那混蛋这是把家底全给翻出来了!”   这几日,经过应长安的养护,夏舞雩终于在今早黎明时分,退了烧。   眼下她整个人一身虚汗,严重脱水,明显瘦了一圈,精神也分外不济。应长安后面又啰嗦一堆,她也没听进去,只在努力的回忆这些天有没有漏掉什么事。   只能说,有些事,越不想让它发生,它就越发生。夏舞雩想啊想,还真想起她忘了一件大事。   郑长宁!   “应师兄,郑长宁那边……”夏舞雩连忙唤道。   应长安正在把玩冀临霄送来的一支謦红玛瑙梳,光滑鲜艳的玛瑙,纹路如丝絮,品次上好,看得他眼睛都直了。半晌才意识到夏舞雩和他对话,他扭过头去,“啊?”了一声。   夏舞雩有些急:“我答应过郑长宁,要以你的名义给她赎身,她没有同意,但她攒不下钱,我想私下里给她一些。”   “行!反正你有钱,还收了这么多聘礼!”应长安高举玛瑙梳,对着窗外射来的阳光,“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小娘子还趟床上呢。”   “什么!”夏舞雩吃惊,“不是说好了我从宫里回来,你就给她解毒吗?”   “切,你师兄我就那点精力,都用在折腾你这病上了,谁管她啊,又死不了,躺那儿歇着呗。”   夏舞雩倍感气郁,双臂扒住床头,艰难的支撑起上身,埋怨道:“纵是你那毒要不了她的命,可她是个弱女子,焉能不伤筋动骨?”   应长安依依不舍将玛瑙梳放在梳妆台上,手朝夏舞雩一挥:“行!哥这就去给她解毒,顺便下点补药,保证不伤她,行了吧?”   “你赶紧去。”   “知道了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应长安回来了,居然发髻散乱、鼻青脸肿。   “他娘的!没想到那混蛋武功这么高!”   夏舞雩被应长安吓到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迅速冲下床。她拉住应长安,仰头打量他眼窝周围的青紫色,问道:“应师兄,谁打得你?”   “就是那货!那个姓楼的!上次咱们在教坊司碰到的那个会甩暗器的小子!”应长安咬牙切齿,小心摸了下自己脸上的红肿,痛的“咝”了一声:“真他娘的失策,谁知道那小子这么狠!”   夏舞雩怔愕了好一会儿,问应长安:“刑部尚书楼咏清……你怎么碰到他的,为什么打起来了?”   应长安气恼道:“谁想到他竟然在郑长宁房间里!我从窗户进去,正好碰见他在和郑长宁说话!那混蛋!连问不问就出手,哥躲不及,挨了好几下子,幸亏赶紧跑了!你说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夏舞雩听罢,又心疼被打的应长安,又为郑长宁的毒着急。谁晓得楼咏清会在那儿,搞得应长安没法解毒,这该如何是好?   夏舞雩说道:“要不过几个时辰你再去?”   “不去!我才不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应长安使劲的摆手,“爱咋地咋地,这事哥不管了!哼!”   夏舞雩无奈,望着应长安去给自己上药,她是又心疼又着急,心底更是生出浓浓的愧疚。   她对不起郑长宁!   ***   一边在软红阁养病,一边敦促应长安快去给郑长宁解毒。   应长安歇了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可回来时却告诉夏舞雩,郑长宁的毒被别人给解了。   夏舞雩倍感惊讶,和应长安互相瞪着对方,诧异的说:“应师兄号称‘辣手毒医’,没有你解不了的毒,也没谁解得了你的毒,是谁救了郑长宁?”   “听说是那个姓楼的!切!那小子到底什么来路,竟连我辣手毒医的毒都能解!”这关乎面子,关乎名号,更关乎尊严,应长安咬牙切齿的说着,两手摩拳擦掌,特别想找楼咏清单挑。   夏舞雩同样不敢相信。   她和应长安师出罂粟谷,他们的师父“鬼医”,医术、制毒、针灸、调香,无一不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应长安自幼脾气古怪,不学别的,专修毒术,将毒术钻研到了极致,人称“辣手毒医”,是个比阎王还教人闻风丧胆的主儿。他的毒都是自己研制的,秘不外传。若说有谁能解他的毒,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师父和沐师兄。   所以,那个楼咏清,究竟是哪来的这本事?   师兄妹俩交换了目光,应长安擦完了掌,拿手摸起下巴,阴恻恻的一笑:“这事可奇了怪了,小师妹,你好好养病,我去找丐帮的弟兄们帮着查查那姓楼的底细!”   由着应长安去折腾,夏舞雩继续养病。   期间,冀临霄按照成亲前男女不得见面的规矩,没来见她,却派了府里的丫鬟来探望,朝他汇报情况。   婚期定在九月初八,软红阁这边也在准备嫁妆,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热议软红阁嫁妓之事。应长安悉心照顾夏舞雩,虽嘴上不说,但夏舞雩知道,他对她嫁人的决定颇有微词,还不顾她的阻挠,写信告诉了沐师兄。   终于,在婚期的前一日,夏舞雩痊愈了。   软红阁的老鸨将冀府送来的嫁衣首饰捧来她屋里,让她试穿。   九月初八,她出嫁了。   花街柳巷从没有在白天这么热闹过,妓.女们也难得的全都早起。临街的每一幢楼的每一扇窗户上,都趴着一排脑袋,全都为了看这难得一见的奇观,更是想一睹夏舞雩穿嫁衣的样子。   夏舞雩本人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她蒙着盖头呢,大家能看到些什么?   但尽管如此,她在被送出软红阁的时候,还是听见一片起哄的声音。有人吹着口哨,喊她掀起盖头,她在盖头下冷冷的勾起唇角,心里清楚,他们没把她当官家夫人,仍旧当她是个玩物。   这无可厚非,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对这场婚姻不存有任何旁的想法。   这只是一场交易,她出卖自己,让冀临霄买单。   八人抬的轿子走出花街柳巷,走过一条条长街。奏乐声热闹明亮,官媒在前头拎着个花篮子,不断给路人撒礼钱。   夏舞雩在冀府门口,被官媒扶下车。有人递给她一条红绸子,叫她拿着,视线从盖头下顺着绸子看过去,看见的是一双赤缎黑底皂靴。夏舞雩心中如秋季平静的湖水那样,没有半点波澜。她持着红绸子朝前走,身后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她知道是应长安,也知道他这动作里融着的情感。   十几年师兄妹,情同手足,纵然师兄对她的决定是恼怒的,也依旧会理解她,站在她的身后,做她的依靠。   跨马鞍,跨火盆,冀临霄把婚事安排的一项程序都不漏。   他们拜了堂后,夏舞雩便被送到洞房,等着冀临霄。   在床头刚坐定,就有丫鬟过来告知,说夫人若是饿了,尽管吃吃喝喝,不用管大人。夏舞雩在盖头下“嗯”了声,有些意外冀临霄还挺体贴的,那她就不客气了。   桌上的饭菜正热,夏舞雩吃饱,便继续回到床头坐着,等冀临霄。   丫鬟又过来把床上的红枣、花生等物扫下去,笑嘻嘻对夏舞雩道:“大人说了,夫人才病好,要是觉得累了可以睡会儿,不用一直等他。”   夏舞雩又是一诧,回道:“看不出你们大人生活上这般细致。”   丫鬟摇头说:“大人才不细致呢!平时都是为了节省时间好去办公,生活上粗糙的很!现在大人有了夫人,得疼着宠着是不是?一用心了,自然就细致起来了!他对自己却还粗糙着呢!”   夏舞雩心想这丫鬟挺会说话的,讨好了自己,又把冀临霄美言了一番,这么一张巧嘴,比她主人是好多了。想了想,便拿出个红包打赏给她。这红包是软红阁老鸨事先给夏舞雩装的,让她适时打赏些冀府的下人,拉拉关系,免得被孤立。   不过事实证明,冀府的下人们都很友善,丝毫没有对她青楼女子的身份有什么芥蒂,反倒一个个的都很为冀临霄高兴。   夏舞雩又坐了一会儿,是真困了,便打发了丫鬟出去,穿着嫁衣躺下,想休息会儿。   渐渐的睡意来袭,夏舞雩陷入浅眠。而洞房外,冀临霄靠着楼咏清和冀祥两个好友帮着挡酒,才终于摆脱宾客,来到门前。   他身上也沾了不少酒味,神智微醺,见丫鬟们全都整整齐齐立在门外,心里蓦地有些紧张。   他问道:“织……夫人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更9000,大婚和婚后调.教冀大人……欢迎订阅!   ☆、第25章 婚后生活开始(三合一)   “回禀大人,夫人已经歇下了。”丫鬟道。   冀临霄一怔, 朝丫鬟们摆手, 示意她们只留个值夜的,余下的都回去休息。   想着夏舞雩歇下了, 他身上的酒味又对她刚康复的身体不好,冀临霄放低脚步, 默默离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低声对值夜的丫鬟说:“夫人中途要是醒了,就伺候她更衣入寝。”   丫鬟点头答是, 心里却存了些想法不吐不快,她走到冀临霄跟前, 小声说:“今日可是大人的新婚,把夫人一个人留在洞房, 夫人会不会觉得是受了冷落……”   冀临霄唇角抽了抽。受冷落?若他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娶个良家女子,自不会让她独守空房。可织艳……冀府这些人不知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明白他现下的行事了, 他也不想解释。   “照我说的做。”给丫鬟留下命令, 冀临霄双手负后, 无声离去。   洞房内,夏舞雩在大红色的床上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的扯开被子,抱着继续睡。隐约知道蜡烛还烧着,不知自己又这样睡了多久, 直到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银芒,闪电如蛇,引来雷声滚滚,那低沉轰炸的雷声一瞬之间击到了夏舞雩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她猛地惊醒,一睁眼就看见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夏舞雩惊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雷声!   闪电!   她最怕的东西!   她永远不会忘记,十六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燕国铁骑攻入蓬莱的皇城,马蹄踏碎他们的故园,泛着寒光的刀刃和剑戟,夺走了她一个又一个亲近之人的性命。   那时候,她躲在母后的床下,亲眼看见母后被一群畜.生挑断手脚筋脉,按在桌子上蹂.躏至死。母后浑身都是血,还有血混合着脏污的东西从她的双腿间流出来,母后直到死都还使劲的睁着眼睛。   母后的宫女们也都没有逃过劫难,她们一个个的被扒掉衣服,被轮番侮.辱,最后被剑刺穿了身体,挑出了肠子!她们的肠子从豁口里出来,一路蜿蜒着绞在一起。她怕的浑身哆嗦,难受的不停的哭,那些眼泪混着鼻涕,黏糊糊的粘在脸上,她看着满殿的死人死不瞑目,听着侵略者们放.荡的、庆祝的笑声!   然后,她被他们发现了。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深夜,他们将她从床下拖出来,踩着她瘦小的身体,放声的笑。   他们用剑,在她身上划出一条条伤痕,她看着自己的血流了满地。   她只能哭,一个四岁的孩子,只能哭。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具备。   那些人将她倒着提起来,像剥果子那样,剥掉她的衣服,扔她在地上,哈哈淫.笑着看着她。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开怀的嘴脸,永远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她是刚才那死掉女人的女儿是不是?哈哈,蓬莱最小的公主吧,美人的女儿也是美人,老子尝过宫里这么多美人,还没试过这么小的美人呢,哈哈……”   那些话,像是诅咒般恶毒。   那些人的脸,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禽.兽般的面目。   电闪、雷鸣,划过夜空的银芒点亮整个皇宫,那瞬间照出的是累累尸骨,是血流成河。   雷鸣的轰响也盖不住皇宫里的惨叫,那是尸山血海,是人间地狱……   红色的嫁衣被滚出了层层褶皱,夏舞雩抱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连滚带爬,疯狂的寻找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她无处藏身,被母后塞到床下,却还是被那些人发现,掐着她的脚踝把她拖出来。   不要杀她!不要靠近她!滚!都滚开!   她跌跌撞撞的跑着,撞倒了椅子,撞倒了衣架,又被自己的嫁衣绊到,重重的摔在地上,抱着身躯瑟瑟发抖着蠕动。   洞房外那值夜的丫鬟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突然被房内的响动吵醒,怔了一怔,起身想要敲门询问夏舞雩,不妨头顶闪电划过,一道响雷炸开,盖过了屋内所有的声音。   她仰头,见大雨倾盆而下,雨势大的像是把天整个翻了过来,滂沱的雨声夹杂雷鸣,阻隔了洞房内的所有声音。   丫鬟听不见了,靠在门板上,歪着脑袋昏昏欲睡。而一门之隔,夏舞雩哭着抱紧自己,朝着一个柜子扑过去。   柜门被她打开,里面的衣物器具被她疯狂的扒拉出来,她边哭边扒,跪着从余下的衣物器具上爬过,爬进了柜子里缩成一团。   窗外,闪电、雷声、大雨。   柜子里,无助、颤抖、哭泣。   一整夜,支离破碎……   ***   翌日,当冀临霄在凌乱的洞房里找不见夏舞雩时,整张脸绷的吓人。   昨晚值夜的丫鬟跪在地上,灰溜溜的低着头,很是自责的说道:“雷雨声太大,小的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小的确定夫人是没有踏出房间的……”   冀临霄恼怒的瞪了她一眼,视线在房内徘徊。翻倒的椅子,散架的衣架,挂在桌腿上的嫁衣残片……昨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线,扫到了角落里的衣柜。   那衣柜前全是衣物和器具,均是原本放在柜子中的。堆叠整齐的衣物,凌乱的洒了一地,冀临霄看向柜子,柜门露出窄窄的一条缝,缝隙里伸出一点艳红色,正是一角嫁衣。   冀临霄不禁心头一紧,抬脚大步过去,迈过那些衣物器具,停在衣柜前,打开柜门。   柜门开了,原本黑漆漆的柜子照进阳光,将柜子里的人照得清清楚楚。   冀临霄委实吓了一跳,身形僵了半晌,才蹲下身,吃惊的看着衣柜里的夏舞雩。   她睡着了,低着头,把半张脸埋在嫁衣里。他能看见她早就乱了的头发,金银首饰掉在脚边,有些挂在嫁衣上,青丝凌乱披下,把她的另外半张脸也盖住。   柜子狭小,她却蜷缩成更紧更小的一团,双臂还保持着抱着自己的姿态。   冀临霄仿佛忘记了呼吸,半晌都还是惊讶的、心疼的表情,眉头紧紧的皱着,艰难的凝视柜子里的人。   他缓缓的抬手,小心的将她脸前的头发拨开,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的,看见她苍白、充满了痛苦的小脸。白皙的脸,白的像是夏末残蝶那脆弱的翅膀,残留着还未全干的泪水,将妆容破坏得彻彻底底。   冀临霄仿佛听见内心深处传来沉沉的一声钝痛,袭遍全身,令他抬起的手在她的脸颊边发抖,欲落不落,竟不知该如何触碰到她。   昨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把房间弄得如此凌乱,又为什么要跑进柜子里?   他沉思着,不知不觉加重了喘息,那只手终是小心翼翼落在了她的眼角,将一滴泪珠勾去。   这动作惊醒了夏舞雩,她发出痛苦的低吟,令冀临霄身子一僵,定定凝视着她。她睁开眼,茫然的看着晒向自己的朝阳,茫然中夹杂着还未散去的浓浓痛苦,对上冀临霄心疼的、探究的表情。   “你……”   “大人……”   冀临霄喉结滚了滚,道:“有话待会儿说,我先抱你出来。”   夏舞雩看着他,想动,却浑身僵的动不了。冀临霄一手绕过她的,一手揽过她膝下,小心翼翼将她抱了出来。这身子纤弱冰冷,他一下子就能感受得到,心里不免疼惜了些许,他把夏舞雩放在了床上。而她僵硬的身体连坐都坐不稳,一坐下就歪向冀临霄,他只得腾出一手,将她揽在肩头。   “怎么回事?”冀临霄问。   夏舞雩靠在他肩上,思绪回到昨夜,想起电闪雷鸣,便知道自己是老毛病又犯了。她无力的喃喃:“没什么,我有梦游的习惯,昨夜恰好发作了而已。”   梦游?这个答案冀临霄是不信的。梦游的话,怎会看着那么痛苦,还流眼泪?他觉得,她似乎是哭了一整夜的。   “大人,给你添麻烦了,我没事。今日该是去拜见你义父义母了吧,我收拾一下就可以走,请大人稍等。”   见她要起身,冀临霄揽住她身子,说道:“你先睡一觉,看你昨晚定是没睡好。”   “不妨事,大人,我睡得很好。”   冀临霄皱眉,思忖了会儿,说:“那就先吃点东西再出发。”   “嗯。”夏舞雩扯了扯嘴角,呈现一抹单薄无力的笑。   昨晚那样折腾,整个人胃口极差,早饭没吃下多少东西。夏舞雩勉强给自己塞了碗白粥,便回房去梳妆打扮。有时候,她会庆幸自己擅长画这种浓艳无比的妆容,比如说现在,她就靠着这样的妆容掩盖了所有的倦色,也包裹住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保护着这块心田不被任何人踏入进来。   梳妆打扮妥当,她随着冀临霄上了马车,去往冀明鹤的住处。   在那修竹掩映、海棠绕墙,长满地锦和青苔的古朴院落里,她跟在冀临霄身侧,走过纹路浅浅的青石板转,走入正堂,跪在了堂前的一双主人面前。   接着,头顶上传来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夏舞雩依言抬起头,入目的是端坐的冀明鹤。他的眼睛很亮,瞳孔深邃而凝视,细细将她打量,他的每一分目光都精细的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   “义父。”夏舞雩从善如流的唤道。   “嗯,好。”冀明鹤笑了笑,“过来义父这边吧。”   “是。”夏舞雩以谦恭的姿态,来到冀明鹤的面前,再跪好,“儿媳见过义父义母,给义父义母敬茶。”   立刻有丫鬟端了茶来,夏舞雩双手捧过茶,相继奉给冀明鹤和冀夫人。   冀明鹤笑着接过,给了夏舞雩红包,侧脸问冀夫人:“你看织艳,觉得怎样?”   冀夫人是冀明鹤娶的寡妇,门第不高,没什么架子,与冀临霄也无母子感情。她只看着夏舞雩笑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多谢义母的夸赞。”夏舞雩笑容腼腆,从冀夫人的手里也接了红包。   倒是夏舞雩在起身退回到冀临霄身边的过程中,瞧见侧厅的门洞后面扒着个小姑娘,看年纪,比她小些,看穿着打扮,大概是冀夫人嫁过来时带着的那个女儿。   “巧巧,你偷看做什么?”冀夫人发现了女儿。   冀巧巧本就不好意思出来,又见夏舞雩姿容绝佳,当真是自惭形秽,此刻听得自己被发现,马上红着脸跑走了。夏舞雩只当是个小插曲,不予理会。   “织艳。”冀明鹤突然点了她的名字。   “你随我走走,咱家有话和你说。”   “是。”夏舞雩快步过去,主动搀扶起冀明鹤,回头望了冀临霄一眼,随着冀明鹤走去后院。   这座宅子很僻静,走在院里,听不到什么院墙外的声音,偶有犬吠声,还隔得很远。   夏舞雩亦步亦趋,照顾着冀明鹤的步速。一团五叶地锦松松垮垮的爬在院墙上,冀明鹤停住,盯着看了会儿,悠悠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夏舞雩见他停下,便轻轻松开他,回道:“义父莫不是在想,转眼之间,膝下的孩子也成家了。”   “不……我是在想,原来,有些人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了。”   夏舞雩听得出“离开”两字的意思,乖觉的不再说话。   “咱家听说,你是三年前来帝京的。”冀明鹤忽然说起。   “是,儿媳自小父母双亡,从前是流民,三年前到了帝京后,被软红阁收下做起了舞妓。”   “嗯……临霄也是这样说的。”冀明鹤凝望着院墙上的地锦,说道:“你从前,不叫织艳吧。”   “是。”   “哦……那你可以和义父说说,你本来的名字吗?”   本来的名字,这如何能说?夏舞雩心中不禁苦涩,面上不动声色的说:“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没有别的亲人,所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是吗,你原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冀明鹤缓缓扭过头来,瞳底像是点着两盏烛火,明明凿凿的看入夏舞雩的眼。   “织艳,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夏舞雩顿时心头一紧。   “咱家在宫中那么些年,不说火眼金睛,至少有些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冀明鹤道:“临霄说,你嫁给他是因为渴望荣华富贵,但我看得出来,你在说谎,我看得出,你不是个会动心于荣华富贵之人。”   夏舞雩的心一阵紧过一阵,真不愧是在掌印太监之位上平安熬到退休的人,冀明鹤的这双眼,和火眼金睛也差不离了。   “义父明鉴,儿媳……是真的不愿再倚门卖笑,是真的……想过寻常女儿家相夫教子的生活。”   “那你怎么会说服临霄娶你?临霄那孩子我了解,他讨厌青楼女子。”冀明鹤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的传入夏舞雩的耳中,“你……是不是握有他什么把柄?”   “义父过虑了。”   “咱家没有过虑,临霄说,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是真话,我知道他不会主动碰你,所以只能是着了你的道;如果是假话,那么,他大概是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了。”   夏舞雩一时哑口无言,冀明鹤只用了短短的时间,就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姜还是老的辣,这段数差得真是太大了。   低下头,垂眼看着地面,不再作声。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只会越描越黑。   冀明鹤静静的打量着夏舞雩,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夏舞雩稍稍抬头,平静的与冀明鹤对视,冀明鹤笑了笑,忽然说道:“临霄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夏舞雩眼底闪现些诧异。   冀明鹤说:“他和你一样,从小就失去了亲生父母,没有人愿意收养他。我想将他收到膝下,奈何我是个宫里的阉人,没法将他带进宫,只好通过朋友的关系,把他送到几十里外的一位隐士高人门下。”   夏舞雩想到冀临霄的武功,心忖那位隐士高人约摸就是他的师父。   “可惜啊,数年前,那门中出了叛徒,将同门全都毒杀了,那位隐士高人也不幸罹难,只有临霄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却也伤的不轻。”   夏舞雩一惊:“后来呢?”   “后来,临霄拖着一身伤来到帝京,怕给我添麻烦,没知会我。再后来,他瞒着我参加科考,入了都察院供职,凭着本事和尽职的态度,得到英宗认可,坐到了今天的位置。这其中有多少苦,我是难以数说的,但我想,这和你夺得花魁的位置一样,都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吧。”   夏舞雩静默。   “织艳,虽然我不知道你嫁给临霄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不会干涉,只想做一个请求。”   “义父要请求我?”   冀明鹤缓声道:“我只请求,你能好好待临霄,不要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这一点,我会的。”她是恩怨分明之人,冀临霄不曾伤害于她,她也定不做伤害他的事。   冀明鹤得到满意的答案,笑意淡浮,再度将目光投向爬满青苔的院墙。   起风了,秋风微凉,他幽幽道:“去吧,记住你今日对义父的承诺。”   “儿媳明白,义父,我告退了。”   “去吧……”   夏舞雩后退了几步,在转身的一刻,似乎听见自己心中有石头落地的声音。   方才被冀明鹤揪出的那一瞬,真是紧张死她了。还好,冀明鹤没有多问。   沿着来时的路,走向正厅,一路上夏舞雩都觉得冀明鹤在盯着她后背看,她不敢掉以轻心。   在靠近正厅的时候,她瞧见冀临霄和一人在前方说话,仔细一看那人装束,原是冀祥。想必是冀祥知道今日冀临霄会来此,便请假出来恭贺。   果不其然,冀祥一个眼尖看见夏舞雩,忙丢了冀临霄小跑过来,噗嗤噗嗤喘着:“小嫂子小嫂子!还记得我不?我是义父的干儿子冀祥啊!”   冀临霄感到脑后有乌鸦飞过,沉下脸道:“乱喊什么!还不把‘小’字给去了。”   “啊?啊!对、对!霄哥说得对,是嫂子不是小嫂子。”冀祥春光明媚,给夏舞雩做了个大大的揖,“嫂子好,恭喜嫂子贺喜嫂子,祝嫂子和霄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冀临霄脸色更难看。   夏舞雩自问脸皮还是厚过冀临霄的,她笑道:“多谢冀少监。”   “对了。”夏舞雩问:“你们在这里说话,可是义母已经离开了?”   “没有呀!干娘还在正厅!是刚才来客人了,徐大人家的侧室,跟干娘是朋友!”   “徐大人?”夏舞雩盯着冀祥,“哪个徐大人?”   “就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徐桂徐大人!”   徐桂!   这个名字触及耳边,宛如猛虎扬起利爪,狠狠在夏舞雩的心口刨出三道爪痕。心随之剧痛,痛苦的同时,又似有一束劲草要从伤了的地方破土而出,疯狂的生长蔓延。   想起宫宴那日没能杀掉徐桂,就似身体里被埋了一根刺,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她要多谢苍天保佑,让她这么快又迎来了新的机会,她说什么也要将机会把握住!   “既然是义母的朋友来了,我也应当去问候,方能不失德仪。”夏舞雩望向冀临霄,脸上美艳的笑容无懈可击。   冀临霄点头,她再一笑,施施然而去。   徐桂的侧室是吗?她在心中幽幽的说:对不起。   很快夏舞雩就见到那位侧室,娘家姓胡,与冀夫人年纪差不多。这胡氏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嫁给徐桂,只能做侧室。见了夏舞雩,胡氏倒是喜欢,更多的是对她年轻貌美的艳羡,不禁拉着夏舞雩的手,热情的很。   夏舞雩自然也热情的侃回去。   一来二去,两人说开了,夏舞雩便把冀明鹤一个人在后院这事说给冀夫人,冀夫人只当夏舞雩是好意提醒,便找冀明鹤去。如此,夏舞雩得到了和胡氏独处的时机。   夏舞雩动动鼻子,凝神似的,问道:“夫人这衣裳好香啊,是用的什么香方?”   “哎,还能是什么啊,左不过大街上卖的玩意儿,不值一提。倒是少夫人你……”胡氏也嗅了嗅,“你衣裳的香气很特别,我从没有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夏舞雩笑语嫣然:“说来惭愧,我这熏衣的香饼,是托人从西域楼兰弄来的,听说是楼兰宠妃找专人调制而成。她用了此香后,楼兰王甚是喜欢,如今那宠妃已经是王后了。”   “竟有这等事?”   “我一开始也不信呢,后来一打听,还真有此事。说是这种香里添加了些男人喜欢的味道,熏在衣服上,就是能有将男人留在房里的作用。”夏舞雩不好意思的说:“我家大人就很喜欢我用这熏香,所以……夫人别笑话我就是了。”   听了这话,胡氏哪里还会笑话夏舞雩,只心想着这熏香真有将男人留下的作用吗?若真如此的话,那她便要借着这熏香多分些老爷的宠爱,这样才能踩在后宅那些个女人的头上。   胡氏想了想,舔着脸,堆起诚恳的笑容,问夏舞雩:“少夫人,你这香饼,能不能给我一小块试用一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夏舞雩言道:“当然可以,我那朋友曾在楼兰王宫里当了几年画师,被赏了好多奇珍异宝,包括这香饼,足足有一兜子多。他送了我一半,我这三年都没用完,正巧今天身上就带着半块呢,这便送给夫人。”   “真的?”胡氏面露喜色。   “夫人你别这么客气,你是我义母的朋友,便是我长辈,这香饼就当是我孝敬你的。”夏舞雩说着,把半块香饼取了出来,执起胡氏的手,将香饼放进她掌心,“夫人只需在午时前后焚香熏衣即可,这香味经久不散,熏一次足可管上好几天。”   “哎呀,真是太好了!少夫人,谢谢你啊!”   夏舞雩唇角轻扬:“夫人千万别客气,再客气就是折煞我了。”说罢又凑近胡氏,低低求道:“只是,夫人得答应我一件小事呢,若是徐大人问起夫人这香饼从何而来,还请夫人别说出是我给你的。”   “这是为何?”胡氏正咂摸着香饼,听到这话,有些诧异的望着夏舞雩。   夏舞雩双手揪着衣摆,难为情的说:“徐大人与我家大人共仕庙堂,下朝了少不得交流闲谈,要是徐大人无意间说出我给了夫人香饼的事,我怕我家大人会将我审问一通。他的做派你也知道,昨晚洞房还先把我审问了一番才行事的,我怕死他这股劲了。”   这谎话说的还真自然,夏舞雩表面上难为情的低下头,心里却将自己腹诽了一遍。   胡氏却是信了,还在心里窃笑了下夏舞雩此刻羞答答的样子,脸上正色道:“少夫人放心,你的这个要求我一定办到,不会告诉我家老爷的。”   “夫人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啊,我是真的怕我家大人问起,他审问人、弹劾人的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胡氏点头如击鼓:“放心吧放心吧,我要是对老爷多提半个字,就罚我事事不顺,行不行?”   夏舞雩忙摇头:“夫人可莫要咒自己!我信,我信夫人!”   胡氏喜不自胜,只觉得今日来此真是来对了。   恰逢冀夫人回来,与胡氏叙话,夏舞雩立刻找个借口退开,恭顺的行礼。   身后,胡氏因承了夏舞雩的恩情,主动在冀夫人面前说夏舞雩的好话。而夏舞雩这个当事人,却在走出正厅后,花容一寸寸的冷下来。   什么楼兰宠妃用的熏香,什么能吸引男人留在房里……这香饼是她自己调制的,功用是凝神冷静。那些说给胡氏的话,都不过是她编出来的而已,为的就是牵引胡氏主动管她索取香饼。毕竟,后宅里的女人们争男人宠爱再寻常不过,胡氏的这点小心思,她又如何不知?   心中忽的闪过一道思绪,如今,她也算是后宅里的女人了吧。说来讽刺,这世间那么多一心扑在丈夫身上的女子得不到丈夫的专宠,而自己那个契约丈夫,却早在中秋那晚就说过,会忠于她。   是不是很讽刺?   她笑出声,望着眼前斑驳的景致,又缓缓的敛去面上一切表情。   好了,胡氏收了那块香饼,第一步算完成了。   待胡氏回去,用了那香饼熏衣,与徐桂接触,久而久之,那熏香就会积累在徐桂肺腑中。熏香自是无害,但,待她后续的步骤完成,便定教徐桂与头先死的那三位大人一般,厉鬼勾魂,唯有暴毙!   ***   回到冀府,疲惫一股脑的袭来。连冀临霄都看出浓艳的妆容遮不住夏舞雩的倦色了,遂让她吃点东西就歇下,好好补个觉。   夏舞雩却是没胃口,想直接休息。   打发了冀临霄,正欲回屋,突然一颗小石子不知从哪里飞过来,落在她脚下。   她驻足,弯腰低身,捡起这枚小石子看了看,眼底深了深,四处张望。不多时,就看见又一颗小石子从院墙外飞进来,落在她旁边的草丛里。   夏舞雩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来到冀府的小门,确认四下无人,推门出去,走向方才小石子飞来的位置。   院墙外,应长安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废弃的板车上,嘴里衔一根草标,手心手背轮流掂起几颗石头,自得其乐似的。   瞧见夏舞雩来了,他挥挥手道:“我就知道,小师妹会找过来的!”   的确,她刚接收到小石子,就知道是应长安丢的,这是他们在罂粟谷养成的怪毛病,喜欢捡石头扔,让对方来找自己,这样自己就能少走几步路。   夏舞雩轻哧一声:“小时候这样就罢了,现在都多大的人了,还来这一手。”   “这你就不懂了吧?朝花夕拾,这叫人生的乐趣!乐趣啊,你懂不懂?”   真不懂。   “你喊我什么事吧?”   这回换应长安轻哧:“我说小师妹,师兄我担心你初作人妇不适应,特意来探望慰问你的,你就这态度?”   夏舞雩心里是感动的,只不过面对应长安,早习惯了用坏脸色:“我很好,没什么不适应的,御史大人是个老实人,即便不喜欢我,骨子里那些教条也会令他忠于这段婚姻。”又问:“之前我和你说过,想给郑长宁送些私房钱教她存着,你去送了吗?”   “送了。”应长安嘴上一噗,嘴里的草标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她不要,我就自己揣着了。”   “她不要?”   “你觉得她会要吗?”   似乎的确不会要,以郑长宁的性格。   夏舞雩有些愧疚,或许,她这行为还会让郑长宁觉得是受了侮.辱吧。怪她没想清楚,着急了,这事办得有失水准。   “不提郑长宁了。”夏舞雩说:“应师兄,有件事我不方便时刻盯着,得请你帮忙。”   “小师妹你尽管说。”   “帮我找丐帮的弟兄们盯着徐桂府上的侧室胡氏,将她后续的动向都告诉我。”   “行!”应长安站起身,撑了个懒腰,“师兄我这就去帮你做!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意思。”夏舞雩发自内心的笑道。   “不过,小师妹,有件事我得知会你一声。”应长安突然严肃起来,看着夏舞雩,“沐师兄这两天就能收到我的信,他看了信,定会来帝京找你。你想想怎么面对他吧。”   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飘散殆尽,夏舞雩不禁咬了下唇一下,笑得有几许颓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沐师兄再也不要见到我。”   “你知道这不可能。”应长安道:“你是他心里最宝贝的人,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给他解释你和那混蛋御史的事吧。”   ***   心里有些乱,扰得一阵纠结。   夏舞雩躺在床上,一想这事,就觉得更乱。   她费了好半天才得以睡着,补足了昨晚缺的觉,爬起身,才发现天将黄昏。   这会儿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是真饿了,夏舞雩穿好衣服,用一支老榆木簪子将青丝随意绾在脑后,去厨房找吃的。   从厨房大娘那儿拿了糕点,想起冀临霄这会儿估计在书房忙碌,便拿了个托盘,盛着稀粥和糕点,去了书房。   黄昏的余晖把半边天映作柔软的橘红,夏舞雩在书房门口碰上了前来送茶的小厮,她将茶水一同接过,小厮推门,请夏舞雩进去。窗子晒进来的夕阳洒在冀临霄背上,逆光在他身前的桌案宣纸上投下影子,也将他笼罩在暖红中。他总是这般认真,执笔在纸上写写顿顿,眉骨时而皱起,时而放平,眼睛很亮,亮的好似能让人深深的陷进去。   “大人。”夏舞雩轻轻的唤道,她走过去,“晚饭和茶水都到了,大人要不要用些?”   听得她声音,冀临霄感到意外,瞥她一眼,说道:“放这儿吧。”   夏舞雩照做。   冀临霄左手顺势端起茶杯,正要喝下,却似想到什么,茶杯停在嘴边,他望着夏舞雩:“你……休息好了吗?”   “休息好了。”   “你渴不渴,饮过水吗?”冀临霄放低茶杯,“要是没喝,这杯茶给你。”   “我不渴。”   “当真?”   “真的,我在厨房里喝过了。”夏舞雩笑了笑。   冀临霄这才又将茶杯送到唇边,喝下茶水,喝茶时视线还在周围梭巡,瞅到一个凳子,对夏舞雩说:“你搬那凳子坐过来一起吃吧。”   夏舞雩这就去搬了,冀临霄也收拾了下桌案上的东西,腾出地方,够两个人用饭。   夏舞雩手持勺子,在热腾腾的稀粥里搅拌着,抬眼瞅了下冀临霄叠起的宣纸,轻笑:“大人真是敬业。”   “食君俸禄,自要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这都是分内事。”   夏舞雩想了想,问道:“中秋那晚,暗算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最近总吞章节,大家往前翻下,看看有没有漏看的章节,最近更了好几章有很多朋友都没有看见……建议大家以后看文直接在目录页里看有没有新章节。 PS:婚后生活开始,调.教模式开始,不虐、不虐、就不虐…… 还有女主小时候木有被糟.蹋,那些人后来没下手,为了避免误会这里说明一下。   ☆、第26章 认真待她   没料到夏舞雩突然问起这个,冀临霄手上顿了顿, 用鼻音“嗯”了声。   夏舞雩说:“大人一点都不意外呢, 这么说是早就猜到了,或者是早就调查到了。”   “这段时间我在督查各司各院同时, 仔细观察了每个当职者的神情。”冀临霄道:“他不会掩藏神色,是以我很快就看出来了。”   “他和大人是宿仇吗?”   “同是为君王分忧, 何来的宿仇。”冀临霄并不认为, 宿仇这个词是可以用在同僚中的,“上个月我弹劾了他三条罪状, 害他差点被罢官,恨上我了。”   听这话就知道那人不是什么重臣, 不然不至于一被弹劾就面临撤职,多半是个无足轻重又不太受宠的朝臣。   冀临霄开口, 亦证明夏舞雩猜的很对:“内阁侍读学士, 钱大人。”   一个从四品的文职京官。   “那指使宫女暗算徐桂徐大人的,也是这个钱大人吗?”夏舞雩下意识问。   冀临霄凝眸,沉静片刻, 说道:“我认为不是。一来, 下在徐桂酒樽里的是砒.霜, 而下在我茶杯里的是……春.药。”这两字说的有些许艰难,“两种手段一个狠戾一个下作, 不像同一人行事的。二来,钱大人和徐桂私交不错,未听说过他们有积怨。所以, 我判断想毒杀徐桂的另有其人,此事咏清已经下令,让刑部严加彻查。”   夏舞雩道:“刑部还在查这事,也就是说,那晚上给徐桂下毒的宫女没有找到。”   “没找到。”冀临霄说:“她会武,武功还不低,也许根本就不是宫女。”   当然这事夏舞雩已然不关心了,她在徐桂的侧室胡氏身上已布下棋局,这盘棋她迟早要赢下来的。   静静思考了会儿接下来要怎么再接触徐家人,一时沉默,倒让冀临霄有些尴尬。他还是不太能接受突然娶了妻,还和妻子这般亲昵的凑在他办公的桌案上吃饭。   左右都得适应,冀临霄把自己调整为一个关心妻子的丈夫的角色里,认真询问:“搬来冀府,你可适应?”   “很适应呢,这里很好。”   “没有你的软红阁奢华。”   “但住着很舒服。”夏舞雩舀了勺稀粥。   冀临霄又问:“你在软红阁,是否经常接触财务账目方面的事?”   夏舞雩道:“大人你这可是问对人了呢,软红阁里做账、统筹花销的人,正是我。”   “如此甚好。”冀临霄露出浅浅笑意,“冀府内务都是管家一人在处理,力不从心,如今你既已是冀府的主母,就将后宅的所有管事权拿去吧,尽管去和管家说,他会一一交接给你,初期做的不顺手的,让他帮忙就是,还望你能勤俭持家,带着冀府的人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   夏舞雩有点没想到,冀临霄对待她这个根本不是真心想娶的妻子,竟是如此认真,仿佛她就是他认定的妻子似的,这样不加犹豫的就把内务交给她。这个男人,怕是骨子里就对婚姻忠诚的很,肯负责,也想好好过日子,这一点倒是胜出这世间多少庸碌男儿。   夏舞雩突地就想逗他一逗,假意为难道:“管理内务是不是很麻烦啊,就算有管家帮忙,他是男我是女,也会有不便的时候。要不我去物色几个能干的姑娘,给大人做妾,让她们来帮我处理内务可好?”   冀临霄差点一口粥噎在喉间,额心突了突,硬生生把粥吞下去,薄斥道:“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大人相信我挑人的眼光,挑来的姑娘定能令你满意。”   冀临霄面沉如水,道:“我不纳妾。”   夏舞雩明知故问:“大人说什么?”   “我说不纳妾。”冀临霄掰了半个花卷,放进夏舞雩盘子里,“那些以坐拥娇妻美妾为荣的男子,我没兴趣与他们同流合污,也不愿像他们那样,净做惹发妻伤心的事。”他认真道:“我只想踏实度日。”   夏舞雩怔怔片刻,拿起冀临霄给她的花卷,应道:“冀府的内务,我会操持好的,请大人放心。”   “也不要勉强,慢慢来就是。”   “嗯。”   用过晚饭,夏舞雩喊小厮来收器具,顺手整理桌案。   冀临霄从衣架上取下件藏青色大氅,披于身上,正在系带,夏舞雩问道:“大人这是要出去?”   冀临霄说:“今日内阁里有人举报钱大人纵子行凶,妄图给点碎银子私了,我去核实一下。”   “这个钱大人,是刚才说的暗算了你的钱大人吗?”   “就是他。”冀临霄也不知今天怎么双手不灵巧,系带系了半天都不平整。   “大人,我来吧。”夏舞雩走到他近前,替他系衣带,边说:“马上就入夜了,大人非得夜里去核实吗?”   “得抓紧时间。”冀临霄说:“本官等得起,受害之人却等不起,如若核查无误,我将事情报上去,早日纠察钱大人的错处,或许就少一个人被他儿子欺负殴打。”   夏舞雩感叹:“大人也太爱民了。”   许是这话拖了点长音,便显得软糯几分,颇有种撒娇的意味。尽管夏舞雩本人是无心的,可听在冀临霄耳中,耳朵都酥了似的,接着便引发耳根子后的红晕。   这要是在从前,冀临霄肯定就找个托词走了,免得一直在她面前红脸,怪尴尬的。但如今毕竟娶了她,想着夫妻间这样的亲昵得持续一辈子,他必须习惯如常,便强迫自己摆出认真脸,同她讲道:“但凡欺压百姓之人,本官恨不能立刻将他严惩。”   “是、是,大人嫉恶如仇,坊间妇孺皆知。”夏舞雩抚平系好的衣带,“大人慢走,夜间行事当心点,帝京的治安似乎也不是特别好。”   冀临霄应了声,心里像是一丝糖浆化开,虽然很淡很淡,但还是能察觉到这种舒服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能有个人为他系衣带,嘱咐他出门小心些,这感觉不赖。   送走冀临霄,夏舞雩回房,提出自己的老榆木箱子,开始做调香的工作。   又配了几种香方,倦意来袭,便入寝休息。次日醒来,唤丫鬟来整理房间,顺口问丫鬟昨夜冀临霄几时归来。不想丫鬟却道,大人一夜未归。   “怎么忙成这样?”夏舞雩有些意外。   丫鬟低眉顺眼的说:“回禀夫人,这是常事。”   常事?夏舞雩没想到,冀临霄对工作的痴狂竟是到了这种程度,这当然是帝京百姓之幸,但他未免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昨夜通宵核查,今早还要进宫早朝,夏舞雩真佩服他那铁打的身板。   “夫人夫人!”又一个丫鬟的声音传来,那丫鬟从外头跑进来,兴冲冲道:“夫人,有你的信!”   她将信交给夏舞雩,夏舞雩看过,有点意外竟是若情找她去听戏。以她对若情的了解,这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是邀她听戏,只怕是求她办什么事吧。   也罢,好歹是软红阁姐妹,就去去吧。夏舞雩梳妆打扮好,准时赴约。   若情把夏舞雩约在东市的戏楼里,戏班子今日登场的是一小生、一花旦,唱的是大燕国三百年前发生的一段真实佳话。   故事开始俗的很,小生与花旦青梅竹马、郎情妾意,适逢科考将至,花旦十里长亭送小生进京赶考,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小生发下宏愿,必将考取功名,接花旦去与他过富贵的日子。   接着就是戏本子里常出现的剧情,小生高中榜眼,得皇帝青睐,欲将公主嫁给小生。那花旦得知此事,从家乡千里迢迢寻到帝京,却晚了一步,眼见得自家相公成了驸马,锦衣玉食、美眷在怀,花旦肝肠寸断。   夏舞雩心思,故事到这里,要么是花旦绝望之下自尽,惹小生后悔终生;要么是花旦找到哪个清官哭哭啼啼,这清官不畏强权帮她做主砍了那小生。   结果,剧情一个转折,倒让夏舞雩吃惊。   那花旦竟女扮男装,跑去都察院供职,从未入流的小吏做到破格被提为九品官,随之又被当时的都察院御史赏识,苦干八年,被提为御史的副手。   最后结局,却是这花旦女儿身被识破,教那御史叼回家做夫人去了。御史为给夫人报仇,把那小生从抛妻开始此后八年犯过的所有错处一一整理纠察,呈报公主,惹得公主大怒,找皇帝做主把这驸马给废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倒是个不堵心的故事。   故事唱罢,若情还兴致勃勃的说:“这位御史大人真是女儿家的良配。织艳姐,你嫁的夫郎也是官居御史,想必和这戏本子里的御史大人一般好。”   夏舞雩又怎听不出,若情是借着今日这场戏拍她的马屁,她也懒得在意,似笑非笑道:“你说吧,除了请我听戏,还有什么事?”   若情被拆穿,不好意思的讪笑:“织艳姐,内阁侍读学士钱大人请我过府跳舞,他那个人,据说……喜好那口,家中十几个侍婢都被弄死在床上了。他请我去,我又不敢不去。织艳姐,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个钱大人就是暗算男主的那个钱大人,所以呢?   ☆、第27章 勾走你的魂   钱大人,怎么又是钱大人?   夏舞雩比对了下官职, 确定这钱大人和暗算冀临霄的、以及冀临霄昨夜去核查纵子行凶的, 俱是一人。   她轻笑:“这钱大人既然如此危险,你就该找个借口推脱掉, 难道还为了点钱,就往虎口里头跳吗?”   “我……我不敢忤逆他。”若情怯怯低下头。   也罢, 青楼女子是什么地位, 又如何能忤逆朝廷命官?夏舞雩也知道若情身不由己,她道:“你找我陪你去又能怎样?我同样是个女子, 打又打不过钱府的人,真要出了事, 你还指望我能带你逃出来?”   若情说:“织艳姐你现在是御史夫人,那钱大人就是再嚣张, 也不敢得罪你吧, 他官职可比御史大人低多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能老老实实看我跳舞。”   夏舞雩也不是没想到若情是这么考量的,虽然不大喜欢被人拿去当靠山, 但万一若情真被钱大人折磨死了, 夏舞雩也看不得。   她轻叹口气, 说道:“我已嫁人,按说不该陪你去, 但念在都出自软红阁的份上,我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有找你过府跳舞的, 你自己衡量点,别见钱眼开。”   “谢谢织艳姐。”若情终于松了口气,“就这一次,我以后定不会再麻烦织艳姐了。”   “走吧。”   若情把时间都给算好了,带夏舞雩来听戏,罢了之后再去那钱大人家,正好就是约定过府的时间。   若情在软红阁多年,名声也算响亮,出门从来都配有专门的马车。她和夏舞雩上了马车,教车夫往钱大人府邸方向去。   夏舞雩靠在垫了紫貂绒的椅子上,侧脸望向外面熙来攘往之人,闭上眼,想起应长安昨日说的,沐师兄会来帝京找她。   从小到大,沐师兄都待她极好,纵容宠爱,就如心肝宝贝似的。   师父曾说,沐师兄曾不止一次恳求他将小师妹嫁给他,却都遭到了他的回绝。   师父说:“雩儿和你不是一路人,支撑她活着的信念是恨,而你不同,你来罂粟谷是为了治好你弟弟,这是出于爱。你们两个,一个是真凤凰,一个是从凤凰堕落为妖魅,你们早已是天上与地下之别,你们不合适的。”   那时候,沐师兄很沮丧。他是个温润孝顺的人,孝顺师父,尊敬师父,所以不和师父争论,只是坚持着求师父首肯。   可是,师父始终没能同意。夏舞雩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高兴的。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沐师兄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也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仇恨占据,一片荒芜,生不出情爱的种子。   师父也了解她,一如她被师父从蓬莱废墟的死人堆里捡出来的那天,师父就已经看透了她的灵魂,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用草药吊着她的命,将她安置在附近山中,又用高超的医术,将她失去的血肉一点一点生回来。她无家可归,师父便收她为徒,从蓬莱到罂粟谷,一路上她再三恳求师父教她医术毒术,师父却就是不肯。   她气不过,跪在师父的草庐前,含泪问道:“沐师兄和应师兄,一个学医,一个学毒,师父尽是倾囊相授。为何对我却什么都不愿教?是我资质太差,让师父失望吗?”   师父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眉宇间总是缭绕着浅浅的忧愁,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的人,经历过许多并不美丽的故事。亦或许,师父其实并不老,只是忧思催人老,才显得上了年纪。   他扶起夏舞雩,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不是老朽不教你,而是不敢教啊。雩儿,你戾气太重、执念过深,若学医,下不可医人,中不可医心,上不可医世,愧对医者仁心;若学毒,便是蛇种血性,为祸人世;而若学武,只怕江湖上便要出个索命罗刹,人人避之不及。所以,我便将调香术尽数教授给你,学好这本事,便是有一技之长,想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不难。”   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哪里想要过好日子?曾经她的日子是那么好,却被毁得支离破碎。她只想要报仇,这是她唯一想做的事。调香术,能帮上她的忙吗?   她很沮丧,甚至一度想要离开罂粟谷,另投高人门下。但应师兄的一番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应师兄说:“这世间的手艺效果可多了,你当医术就只能救人,毒术就只能杀人,调香术就只能娱人吗?错,大错特错!”   他双眼发亮,盯着她信誓旦旦:“哥告诉你!哪怕是调香术,也能变成无形中取人性命的利器。只要你肯研究,就会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于是,她信了。她安心留在罂粟谷,努力的学习调香术,每日起早贪黑,豁出一切心力钻研调香术的精髓。   一年、两年、三年……她将各种香料搭配使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摸索……功夫不负有心人,调香术在她手中演化为无法想象的绝门手艺。从此之后,她能用香料医人,亦可用香料杀人。   初出江湖,血雨腥风,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总是充满厌弃的冷笑,艳丽如妖魅,朝她要杀的目标勾动兰花指。   “我要勾走你的魂……”这成了每个死在她手中之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久而久之,她名声大噪,“勾魂娘子”的名号传了出来,渐与她二位师兄“妙手佛医”“辣手毒医”之称其名。   无人知道勾魂娘子的真面目,只知那是个极美的女人,美到令人脊背发冷,美到充满毁灭和死亡的气息。   勾魂、勾魂,这二字之义,从来不是形容她勾魂摄魄,而是说——她就如地狱的无常鬼一般,勾人魂魄,将人打入无间黄泉,永不超生!   “织艳姐?织艳姐?”若情在耳边轻轻的喊她。   夏舞雩凝望着窗帘上精致的提花,眼神空虚。   若情轻扯了下夏舞雩的袖子:“织艳姐?”   夏舞雩回过神来,聚起目光,转脸望向若情,道:“抱歉,想事情入神了。”   若情也舒了口气,笑问:“织艳姐是在想谁?我听说,新婚夫妻都是如胶似漆,离开对方片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织艳姐是不是在想御史大人?”   想冀临霄?怎么可能。夏舞雩心中好笑,可好笑的同时,又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她自作主张,用婚姻和冀临霄交易,这般嫁做人妇,已是不知如何面对疼爱她多年的沐师兄。而冀临霄,她可又对得起他?他忠于婚姻,已是准备和她踏踏实实过下去了,可她来帝京的目的就是报仇,一旦仇恨了却,她这杀人犯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留在他身边过日子?她同样对不起冀临霄!   心中泛酸,侵蚀五脏六腑。夏舞雩别开目光,望向窗外,良久,反问若情:“到钱府,还有多久?”   若情撩开帘子看了看,“大概要不了一刻钟了。”   “嗯。”夏舞雩闭上眼,借黑暗来平定下思绪,重新回到钱大人这事中来。   她想,自己如今虽然是御史夫人,但孤身陪着若情去钱府,还是有可能遇到突发事件,何况对若情这个人,她也不是完全相信,为了稳妥,还是要留个后招。   思及此,夏舞雩望向街道路边,当看见一个窝在路边的乞丐时,扬声道:“停车!”   马车停下来,若情不明所以,问道:“织艳姐,怎么了?”   “路边那乞丐看着可怜,我想给他些钱。”夏舞雩边说,边下马车,“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双脚落地站稳,夏舞雩快步走向那乞丐,在他面前蹲下身,将一枚铜钱递给他。   乞丐抬手要拿,夏舞雩却将铜钱稍向后撤了撤,小声道:“丐帮的弟兄是不是?替我做件事。”   “你是……”   “七花谷之一,罂粟谷,勾魂娘子。”   这般名号可没谁敢冒用,乞丐眸中闪过惊讶,忙又敛住,伸手拿过夏舞雩的铜钱,道:“你说。”   夏舞雩道:“我眼下要去内阁侍读学士钱大人府上,恐有不测之数,需要援手,你把这话带给……”她本想说带给应长安,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如果让钱府的人知道应师兄和她关系匪浅,事情传到冀临霄耳朵里,只会害她编更多的谎言来圆谎。   想了想,夏舞雩改口:“等下待我们的马车拐过街角,你去一趟御史大人的府邸,务必把我刚才的话带给御史冀大人,如果冀大人不在,就告诉冀府管家。”她取下自己右耳的耳环,放进乞丐手里,“就拿着这耳环去,说是御史夫人的,其余的话别多说,决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勾魂娘子,明白吗?”   乞丐正色道:“放心,小爷肯定给你办妥。”   夏舞雩露出感激的笑:“谢谢。”   “江湖互援,别客气。”   马车上,若情一直掀着帘子,探出头注视夏舞雩。   街上人多喧闹,听不见夏舞雩和那乞丐都说了什么,于是待夏舞雩回来,若情忙问:“织艳姐,你们怎么说了那么久的话?我都猜想你和那乞丐认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我们来把若情处理掉,同意的请举手   ☆、第28章 局中局   夏舞雩没有正面回答若情,只是远远望着那乞丐, 有些感慨的说:“他看起来真可怜, 年纪轻轻,却要流落街头, 你说软红阁能不能收他去做个小厮?”   若情思考了会儿,说:“我看他手脚都是好的, 就算卖苦力也应该可以养活自己的, 织艳姐,你不用同情他, 我觉得他可能是自己比较懒,才选择乞讨要饭的。”   夏舞雩没有回答, 老实说,如果她不知道那位乞丐是丐帮里的弟兄, 或许还会觉得若情的观点有道理呢。   马车又行了一刻钟, 缓缓的停在钱府大门前。   府里出来人,迎接若情和夏舞雩进去,大概是没料到来者从一人变成两人, 还特意多看了夏舞雩两眼。   一进钱府, 夏舞雩就看到了那个钱大人。体态偏胖, 耳大招风,小眼睛大鼻子, 观来略有猥琐。她注意到钱大人发黄的脸色和眼睛下青黑的眼圈,不难看出是纵.欲过度造成的。   夏舞雩突然觉得,冀临霄怀疑是此人下春.药暗算他, 哪怕没证据也看着挺像。这钱大人给人的感觉,还真像是会干那事的人。   “若情姑娘你来啦?”钱大人胖乎乎的身体贴过来,两眼闪烁兴奋的光芒,直接握住若情的手,“唉,可把你给盼来了!”   若情神色有点尴尬,只得娇笑:“钱大人邀请奴家申时过府,奴家怎能不准时到?钱大人的面子,奴家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不给。”   “不错不错,你倒是个懂事的。”钱大人又看向夏舞雩,这瞬间倒抽一口气,眼睛一下就直了。   “这、这……这位姑娘是!”钱大人一惊艳,都没反应过来夏舞雩梳得是妇人髻,仍以姑娘相称。   若情忙说:“钱大人,奴家这位姐妹金贵着呢,万不要唐突了她啊。”   “不唐突不唐突,这哪能唐突?”钱大人忙做出“请”的动作,“来来,快上座,来人啊,上茶!”   夏舞雩波澜不惊,唇角的笑容乍看之下勾魂摄魄,再看便充满了风雪。若情口口声声说喊她来是为了让钱大人不敢放肆的,但刚才若情介绍她时,却不提“御史夫人”四字。夏舞雩隐隐觉得,事情或许要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了。   一杯茶被递到夏舞雩面前,她接过,凑到唇边,眼底划过一抹异芒。   好个钱大人,在茶里下脏东西,这是坑冀临霄不成便要来坑她吗?   夏舞雩假意喝茶,趁钱大人和若情不注意,把茶水都倒进了袖子里。   没过一会儿,钱大人就借口后宅有事,屁颠屁颠跑了,临走前让若情和夏舞雩在府里参观,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织艳姐,我们随便逛逛吧。”若情温言说。   “可以。”夏舞雩似笑非笑,跟着若情,在钱府走起来。   这钱府虽然不大,但极是富贵奢华,一草一木的修剪,一亭一柱的营造,都透露着“很值钱”这个内涵。相比之下,冀府的“不值钱”就相当明显了。   两人边走边欣赏景致,一路上遇到几个俏丽少妇,多半是钱大人的妾室。夏舞雩就当没看见她们,若情也避过她们的视线,两人继续逛游,在行进到一间院落前时,若情突然拉住夏舞雩,指着院落里的正房说:“织艳姐,我想进里头看看,陪我一下可以吗?”   “嗯。”   两人进了院落,直奔正房。   这房间里摆放了好些名贵器物,粉彩云龙纹转心瓶、紫魂香青莲纹花浇、鸳鸯碧水镜,价值连城。   若情吃惊的瞅着,没多久就看入神,沿着器物的摆放一路走到内室,夏舞雩也跟了进去。   内室窗边摆放着一盆珊瑚雕,底座用的是玫瑰紫釉海棠式花盆,内添无数珠玉水晶,固定珊瑚。夏舞雩抬手,轻轻抚摸过珊瑚雕,指下冰凉凸凹,说不得多金贵。   就在夏舞雩观赏珊瑚雕时,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转身一瞧,若情没了,房门彼侧细细的声音像是在上锁。   夏舞雩眼神一沉,出声道:“若情,你在外面做什么?”   若情惶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织艳姐,我错了,我不小心把门弄上锁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人来帮你开门。”   不小心把门弄上锁了?当真是不小心么?夏舞雩眼底幽冷一片。她最不愿相信的事,看起来是发生了,早在软红阁,她和老鸨就觉得若情此人气量狭小、心机深沉,不然也不至于趁着夏舞雩下狱那会儿,狠抢风头。   念在都是软红阁姐妹的份上,夏舞雩也不计较了,可有些人却不领她的情,还当是她阻到她的路,和她玩这么阴的。   所以今日这种种,都是若情和钱大人一起设计她的吧。只怕待会若情找来的人不是来给她开门的,而是来折辱她的。   夏舞雩心里只初时有丝丝不安,很快就冷静下来。   想在她勾魂娘子身上得逞,可没那么容易。他们有张良计,她亦有过墙梯。   她转身,将房间都转了一遍,如她所料,窗户早就从外面锁上了。她翻开床帏,查看床下,脱下外衣丢了进去,又起身去房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子前,打开柜门……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串脚步声从门外靠近。   夏舞雩躲在暗处,仔细听那脚步声,一个是若情,另一个,像是钱大人。   果然,门开了,她听见钱大人的声音:“她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若情笑道:“奴家把她锁在这房间里了,她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钱大人不要着急,我看她定然是躲在哪里呢。”   若情,果然是你。夏舞雩心中冷道。   钱大人身体肥胖,脚步声沉滞,如夏舞雩所想,他一进屋,那脚步声就往床的方向去。床上自是没有夏舞雩的影子,钱大人正疑惑,突然若情指着床帏说:“钱大人,你看!”   床帏下露出一角衣物,正是夏舞雩的外衣。   钱大人心中一喜,忙蹲下身掀开床帏,可床下空空如也,钱大人的表情一下就不好了。他站起身,不顾肥胖的身体猛地起来会引发眩晕,朝若情发脾气道:“这怎么只有一件衣服?她人呢?”   若情也有些惊讶,怔了一怔,说:“可能……可能是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吧,我们再找找。”   夏舞雩仔细听着二人的脚步声,判断他们的位置。此刻她的手中正握着两块香饼,一旦那两人找到她,她立刻将香饼熏到他们脸上,便能让他们晕倒。   这是她计划好的。   但夏舞雩没想到,就在两人脚步声已到自己藏身的矮柜时,突然听见若情发出怪异的呻.吟。随即矮柜被人压了一下,柜子里的夏舞雩身子颤了颤,她猜想,是若情坐在矮柜子上了。   “钱大人,奴家……你是不是给奴家喂了什么东西?”   由于看不见,夏舞雩只能竖着耳朵听声音,若情的声音变得很软、很无力,像糯米年糕似的,暧.昧极了。这声音夏舞雩当然知道是什么回事,这分明是女子动.情后才哼出的呢喃。   “钱大人,是不是之前那杯茶?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钱大人的语调极尽猥.琐,任谁也听得出一股子色念。   若情惊道:“不是说好了只给她一个人的茶里下药吗?为什么连奴家的茶水里也……啊呀!”   矮柜子上一轻,显然是钱大人把若情抱起来了。   钱大人嘿嘿直笑:“你说要带个绝色美人来给爷享用,爷当然欢喜,但你也不能白来是不是?爷是希望你们两个能一起伺候爷!”   “钱大人你……你话说不算话!你骗奴家!”   “爷什么时候骗过你?爷就没答应过你什么!”   又一声惊叫,若情被钱大人抛在床上了。   “小美人,那茶水里的药可厉害着呢,要是没我疼你,你会被折磨死的。你那美人姐姐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爷先满足了你,再把她找出来。”   “钱大人,你放手!放开奴家……呜呜……你枉为朝廷命官!”   “嘿嘿,小嘴真香……”   “唔……不要……”   夏舞雩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缩在柜子里听别人做这事,实在不舒服。那钱大人在这方面不节制,一发作起来跟动物似的,苦了若情在一开始备受折磨,叫得惨烈。但没多久,许是药效厉害了,钱大人便成了若情求之不得的解药,一时间叫声不断,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听得夏舞雩直想把耳朵捂起来,偏生的柜子里空间狭小,她没法捂严实。   那两人一折腾,便给了夏舞雩偷偷溜走的时间。她趁他们最入神时,缓缓动作,轻轻将柜门推开一道窄缝。   而就在此时,她好像听到院落里传来喧闹声,有下人在呼喊什么。再接着,房门被人踢开,屋内响起一道凌厉的喊声:“来人,将钱大人拿下!”   楼咏清?   听这声音,夏舞雩心里一喜,好歹楼咏清和冀临霄交情摆在那里,他来,她就彻底安全了。   正要推柜门出去,就听见另一个声音:“织艳,你在吗?在就告诉本官。”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来收拾狗男女了~ 鼓掌!   ☆、第29章 楚楚可怜   冀临霄也来了。   夏舞雩心知,是自己让丐帮弟兄捎给冀府的口信到了冀临霄耳朵里, 他果真是亲自过来了。   她推开柜门, 唤道:“大人,我在这里!”   冀临霄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房间一处不起眼的矮柜子开了,呈现一张熟悉的面容。   夏舞雩本想自己走出来, 谁料坐的时间久, 身体有些麻,这柜子还带个坎, 结果膝盖被绊到,直接向外扑栽下来。   夏舞雩吓了一跳, 以为要摔个狗啃地了,这时眼前迅速掠过一道人影, 从她的腋下拖住她。她没有摔到地上, 而是被冀临霄接到了怀里。   这……好厉害的功夫。   夏舞雩怔了一怔,唇角扯开一抹笑:“大人。”   “没伤着吧?”冀临霄皱着眉头发问,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过, 检查有没有伤口。   “我没事, 大人, 就是在柜子里坐久了,身子有些僵。”夏舞雩说着, 眼神瞟向床的方向,“大人,他们两个……”   此时楼咏清已和刑部的一干手下来到床前, 床.上十分难看的画面,全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钱大人还压在若情身上,看不见身后这一干人等,若情药效除了大半,清醒了些,一见自己光着身子的样子被这么多男子瞧见,啊的一声惊叫开来,推开钱大人就缩到被子里去。那皱巴巴的被子上残留许多脏污,腥膻的味道弥漫整间屋子。   楼咏清像是觉得恶心,侧过脸,展开扇子掩住口鼻,嫌弃道:“钱大人好兴致,还在这里快活,都不知道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钱大人迷迷糊糊的,听见“大难临头”四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来了一批人。他回头,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气:“楼咏清?!”   “放肆!”楼咏清一记眼刀飞来,“我乃朝廷从一品尚书,见到我,你就是这个态度?”   “我……”钱大人又恼怒又觉得丢脸,只好不甘的爬下床,跪地道:“下官见过楼大人,不知楼大人……呃,大白天闯进下官家里是做什么?”   楼咏清冷笑:“我大白天闯进你家是做什么?我还要问你大白天在家里宣.淫是做的什么呢。”   钱大人面红耳赤:“楼大人,擅闯民宅是触犯大燕条例的!”   楼咏清冷道:“是圣上授我权利,来捉拿你归案。”   一听这话,钱大人吓得差点失.禁,光溜溜的身子剧烈一抖,仰头不能置信的瞪着楼咏清。   楼咏清道:“你儿子打死七条人命,你当这事没人管?你在府里折磨死十几个婢女,还以为贱奴就不是人命?更别说贪污受贿的事你干的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都察院核实不了你做过的事?钱大人,你犯下累累罪行,圣上已容不得你了,特命刑部将你暂押入大牢,以待三法司会审。”他别过眼,再不想污染视线,“来人,拿下!”   钱大人被拿住,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冀临霄见状,说道:“咏清,且慢,今日这事情也得说清楚。”   床上的若情见楼咏清来势汹汹、冀临霄神色不善,早吓得一身红色变成了白色,缩在被子里惊恐的看着他们。   现在她完全清醒了,一想到自己被姓钱的下了药,跟那老东西做了一场,就恶心的不能再恶心。   她虽然也卖身,但都是她挑客人,从不曾让自己看不上的客人占她便宜,此番下来,若情真恨不能掐死姓钱的这个说话不算话的狗东西。   更让她气恼的是,夏舞雩好端端的被冀临霄揽在臂弯里,倚靠在冀临霄胸口,冷冷的看着她。在不久之前,她还满心得意的以为,可以看着夏舞雩被钱大人糟.蹋的凄惨模样,可凭什么夏舞雩什么事也没有,反倒是自己被那老东西给糟.蹋了?   冀临霄只扫了眼若情,就将视线定在钱大人脸上,冷声问道:“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这……下官……”钱大人已经懵了,不仅因为楼咏清的话,还因为此刻夏舞雩置身在冀临霄的怀里。   钱大人猛地明白过来原因:“御史大人你……原来她就是织艳!你娶的那个妓.女就是她!”   冀临霄面色一沉。   楼咏清嗤道:“嘴巴放干净点!”   钱大人心如死灰,欲哭无泪。先前他请若情过府跳舞,若情便提议要给她弄个软红阁的小美人过来,若情说,那美人在床上要多销.魂有多销.魂。他当然乐意的很,还专程选了这间院落来宠幸那小美人。若情让他下药,他也下了,还偷偷把若情的茶里也下了药,想左拥右抱好好享受一把。   可这该死的若情怎么就没告诉他,那小美人名叫织艳?他没见过织艳的样子,否则的话,他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到御史夫人的头上!   “下官、下官有眼无珠,听信了妖言,下官不是有心的!”钱大人一个劲的磕头,万分惶恐。   夏舞雩拽着冀临霄的衣襟,可怜道:“大人,他们阴我!钱大人用上次对付你的药对付我,幸亏我没喝茶,你看我这袖子湿漉漉的,就是把茶水倒袖子上了。他竟然用那么下作的手段暗算我,他们两个联手的!”她指向若情,“她早晨给我送信,邀我去听戏,又说她一个人不敢来钱府,要我作陪。结果她把我锁在这房间里!要不是我躲得隐蔽,钱大人找不到我就把目标转向她,我、我说不定就……”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夏舞雩两帘睫毛一扇,水雾迷蒙,楚楚可怜望着冀临霄。   她感受到腰后搂着她的手臂用力紧了些,她被冀临霄紧紧贴在怀里,听得他语气已是充满怒火,十分凌人:“咏清,可否将此女交给都察院?”   “呵呵,当然,我抓了钱大人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这个歹毒女子,暂行关押进都察院也无不可,待三法司会审钱大人时,正好也将她一起提到堂上受审。”楼咏清嫌弃的瞟了眼若情,挥手道:“将钱大人带走!”   “是!”   最终,钱大人连衣服都没穿,就匆匆套了个裤子,被押往刑部。一路上裤子还掉了好几次,惹得周围人等哗然窃笑,钱大人算是老脸丢尽。   而若情,也只能捡起自己破碎的衣服穿上,勉强裹住春.光,被冀临霄带来的人押往都察院。   冀临霄和夏舞雩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临上车前,冀临霄看着夏舞雩湿漉漉的袖子,皱了皱眉,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尔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所有看过来之人的视线,将她那截湿了的袖子撕下,揉成一团丢在钱府门口。   这下作之物,他不会令之留在她身上。冀临霄用大氅裹好夏舞雩,牵着她的手,把她送上马车。而看着这一切的若情,气恼嫉妒的都要吐血了。   在马车上,冀临霄和夏舞雩相互说明了来龙去脉。   说来也巧,昨晚上冀临霄核查钱大人纵子行凶之事,意外又查出钱大人贪污受贿、洗黑钱、折磨死十几个婢女等一连串事情。冀临霄整理好证据,于今日下朝后见了英宗,将钱大人所犯错处一一道来。   钱大人如此猖獗,英宗怒不可遏,当即传谕楼咏清,让他亲自捉拿钱大人下狱,以待三法司会审。   冀临霄这便回府,想睡上一觉,可一回去就被管家告知了夏舞雩托乞丐捎来的口信。冀临霄哪还能休息,忙又朝钱府赶来,正好在门口碰上楼咏清,便一起闯进来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回到冀府。   冀临霄下车,扶了夏舞雩下来,将她送到门口,嘱咐丫鬟们好好服侍她。   夏舞雩没有急着进门,她让丫鬟给冀临霄又拿来一件外衣,她亲自给他披上,问道:“大人是不是一直都没有休息?”   “我没事,须先去一趟都察院。”冀临霄轻描淡写,但眼中的血丝、气色的疲惫,都逃不出夏舞雩的眼睛。   她正色道:“待从都察院回来,大人好好歇歇,身体重要。”   “知道了。”冀临霄笑了笑,又道:“你也沐浴一番,早点歇下,不用等我吃饭。”   夏舞雩倒不疲惫,只是身子有点累。她站在冀府门口,目送冀临霄亲自押送若情去往都察院,脸上的神色一寸寸冷凝下来。   被自己的姐妹嫉妒、背叛、暗算,这感觉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冀临霄雷厉风行,到了都察院,就将若情丢进地牢,直接在地牢里审讯她。   若情衣不蔽体,可怜兮兮的擦眼泪,旁边几个狱卒看着都心有怜惜,唯独冀临霄板着脸不为所动,只对他们几个说:“去拿件衣服给她。”   衣服到了,狱卒丢给若情,她披上衣服,凄凄切切啜泣。冀临霄黑沉的脸色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凌人,若情哭着哭着,就不敢哭了,小声央道:“大人,奴家冤枉,奴家也没料到钱大人那么丧心病狂,奴家没想要害织艳姐的……”   ☆、第30章 真老板   冀临霄能在御史之位上干得好,判断力自然不在话下。若情的哭诉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稍微思索就知道。   这些年, 他因要纠察百官失职之处,走访、问询、审讯过很多人, 形形.色.色都有,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审讯手段, 他也有自己的经验。但总的来说, 他还是觉得审青楼女子是最麻烦的,从前在大理寺帮忙审夏舞雩, 被她公然调.戏,颜面尽失, 而今日审这若情,她又哭哭啼啼磨磨蹭蹭, 怎么都要费一番功夫。   冀临霄没那么多时间跟她耗着, 冷冷道:“今日之事,你无需狡辩,本官自有判断, 由不得你混淆是非。”   “奴家……”   “本官给你一个机会。”冀临霄义正言辞道:“与你接触过的朝廷命官, 有谁行为不当、犯有错处, 你一五一十供出。这样,你今日所犯之罪行还能从轻发落, 你想清楚。”   若情身子一颤,咬着嘴唇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她看看周围恶劣的牢狱环境, 再看冀临霄那张铁面无私的脸,狠狠一咬唇,道:“奴家……愿意供出所知的一切。”   “拿纸笔来!”冀临霄对狱卒道。   狱卒们取来纸笔,还搬来了桌案和凳子。   冀临霄撩袍,坐下,提笔蘸了墨汁,若情一边说,他一边记。   若情也是为了能少坐几年牢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涉及的大小官员极多,还有许多骇人听闻的事。   冀临霄心中亦是惊讶不已,抬眼瞅一眼若情,警告道:“你说的可都是真话?按大燕国刑律,诬告诽谤,则罪加一等。”   “奴家没有半分假话!”若情连忙道:“说假话对奴家有什么好处?奴家只想让大人网开一面……”   “继续!”冀临霄出言打断她,低下头,继续记录。   足足半个时辰,若情才交代完。   冀临霄记了一张又一张宣纸,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看得两旁的狱卒都觉得心惊。   冀临霄将墨迹吹干,折叠了宣纸,放入衣襟。他起身,看向若情,说道:“本官会按照你的供词,逐条核实。若是无误,你举报有功,自然能从轻发落;若有诽谤不实之处,后果自行承担。”说罢,对狱卒道:“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狱卒忙携着桌椅和纸笔下去,冀临霄看着他们走远,再扭头看向若情。现在这里只他们两个人,冀临霄道:“刚才是公事,现在,本官和你说私事。”他问:“你为什么要设计陷害织艳?”   若情本想再用眼泪战术,把自己塑造成被夏舞雩欺压的可怜角色,但她刚将手指挪到眼角,就被冀临霄瞪了一眼。   那一眼不狠毒,也不阴戾,却严厉无比,就仿佛面前的人如同地府的判官,一旦她敢藐视律法,就挥笔将她打落十八层地狱。   若情不禁一个激灵,明白这对付寻常男人的招数对眼前的人是没用了,一时不甘,恨恨道:“我就是想陷害织艳,你能怎么样?你让我招,行,我招!今日的事是我伙同钱大人做的,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娘死得早,爹也不知道是哪个嫖.客,我从小在软红阁长大,从小就被教育着怎么讨好客人,生来就注定是个妓.女的命,我除了在青楼这个小小世界里混到最好,还能怎样生存?原本,我凭着舞技做上了软红阁的头牌,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三年前,随着织艳来到软红阁,一切都改变了!”   若情眼底迸发出恨意,十指掐成拳,“从前软红阁的妈妈最捧我了,可织艳一来,软红阁就易了主。新任的妈妈不再捧我,而是把织艳当摇钱树,一个劲的捧。我眼睁睁看着织艳这个半途来的人踩到我头上,眼睁睁看着我的客人不再给我好处,而是将大把大把的银票和珠宝砸给织艳。我眼睁睁看着花魁的位置被她抢走,看着她搬进软红阁里最好的房间。她总是行踪不定,妈妈却不怪罪她,还帮她遮遮掩掩,我多问一句就会遭来叱骂。更令我愤怒的是,凭什么、凭什么我努力了二十年都没能被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娶走,哪怕是纳作妾室也好,想娶我的都不过是钱大人那种货色。而织艳!凭什么她就能入了你的眼,还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室,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要这么眷顾她,我不服!我不甘心!”   若情嘶喊,尖利的声音如同一把把刀子,划过牢房阴湿的墙壁。   她的愤怒,她的嫉妒,她的不甘,冀临霄全部都听得出来。   但,他听在耳里,心中只觉无法认同。她从小在软红阁长大,没有父母爱护,生来便是妓子,这的确可怜。然而,从小便经历坎坷之人数不胜数,他是,织艳也是,甚至织艳被割掉过一半血肉,她还做过流民,还曾精神失常,她受的苦就比若情少吗?   冀临霄冷冷道:“织艳比你更加坎坷,但她早晨一收到你的信就去找你,还愿意陪你去钱府,这是念了与你的情谊。本官以为,是你为人小肚鸡肠,不该因嫉妒他人而做阴毒之事。”   若情一脸病态的冷笑:“御史大人,你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立场吗?织艳是你妻子,你当然帮着她说话,是不是你还在心里想着对我动用私刑好给你娘子出气?”   冀临霄厉声道:“大胆妓子!你阴险善妒、暗算他人,触犯我大燕刑律,还在这里巧言令色!本官问你,适才本官所言,又有哪个字不公不正?”   若情气急败坏:“好,你是御史大人,你官大,我说不过你。但我就是嫉妒,就是恨织艳踩到我头上,我有什么不对?难道被人夺走一切,反还是我的错吗?”   冀临霄嗤道:“冥顽不灵,无药可救!若不是念你方才供出的那些信息,本官大可以判你个屡教不改、罪加一等之罪名!”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若情大叫:“凭什么织艳拥有了一切,我却沦落至此!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对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冀临霄也不想再说下去。转身欲走,突然见走道的尽头,立着一道窈窕身影。即便光线昏暗,但那身形冀临霄却是认得的,他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出声道:“织艳,你怎么来了?”   一听见织艳两字,若情立刻如竖起毛的猫,十指陷入身下的茅草里,双眼含恨盯着牢门外。   夏舞雩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足音轻轻,却透出些心绪上的波澜。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那影子先出现在牢房外。若情红了眼睛,恨恨瞪着之后出现的那道身影。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穿着绫罗绸缎,被御史大人全身心注视着,而自己却衣不蔽体,要以阶下囚的姿态来给她看笑话?   隔着牢门,夏舞雩看到了里头的若情。想当初,这间牢房她也待过的,原来,牢外的人看牢里的人竟是这般狼狈,这般唏嘘。   “织艳,你……”冀临霄疑惑的瞅着她。   “我想跟过来看看,就来了。”夏舞雩说:“你们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   冀临霄一时感觉不出夏舞雩是何种心思,他猜想,她或许震惊,或许愤怒,或许悲凉,但她此刻把表情掩藏的太好了,他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大人,抱歉。”夏舞雩盯着他的眸子,“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若情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也好。”冀临霄说:“我在地牢外等你。”   看着冀临霄离开,夏舞雩看向若情。两个人视线交接,她能感到若情射过来的视线就和利箭一样,恨不得将她戳出千疮百孔。   夏舞雩幽幽道:“你在软红阁锦衣玉食,你赚的钱,妈妈从不多克扣一分。平日里你有什么意愿,我们也都顺着你的来,你要是看上哪个公子想嫁他,告诉我们,我和妈妈都会帮你。我自问不曾亏待你,你又为何如此怨恨我?”   “我就是怨你!怨你受上天眷顾!愿你抢了我头牌之位!”   “头牌之位,是我凭舞技得到的;秦楼楚馆的斗舞大赛,你也参加了不是吗?花魁之位同样是我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到的。”夏舞雩苦笑:“你技不如人,若是不甘,便再下苦功夫练习就是,嫉妒怨恨能解决得了问题?”   若情咬牙切齿道:“你是御史夫人,我是阶下囚,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成王败寇,我拿你没办法!但是织艳,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一路风生水起就全是靠自己!妈妈偏袒你这事软红阁上下都知道,你根本胜之不武!”   夏舞雩有些悲凉,似笑非笑:“是啊,妈妈偏袒我这事软红阁上下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为偏袒我?”   若情一愣。   夏舞雩告诉她:“因为,妈妈是我雇佣来的,名义上的老板。我才是软红阁真正的老板,三年前软红阁易主,是易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了一下晋江系统内置的防盗功能,不知道功能怎样,该功能对于一直订阅的读者宝贝没有影响,只要我更新了你们就能看到,防的是盗版站。 若情料理完了,接下来进入揭露秘密和感情增进桥段。   ☆、第31章 离奇丹药   “什么!”若情如遭五雷轰顶,彻底呆住了。怎么可能?软红阁的老板怎么会是……   “你撒谎!”她指着夏舞雩叫道:“你说你是流民, 流浪到帝京来的, 无依无靠才入了软红阁!你、你怎么可能是老板?”   “怎么不可能?”   “这么说,你撒谎!你不是流民, 也不是无依无靠流浪到帝京!你骗了所有人!”   “不,我没有骗人。”夏舞雩沉声说:“我的确无依无靠, 因为我的亲人, 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死绝了。我也的确是流民,因为我居无定所, 四处漂泊。只不过,有一点你理解错了。”她扯开唇角, 一道艳丽的、充满讽刺的笑浮现,“流民, 就一定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吗?不。我恰巧就是个有钱的流民。”   说罢, 悠悠而去,留下若情扑到牢门口,拼命的哭喊谩骂, 久久不绝。   走出阴暗的地牢, 迎头照耀来的日光, 显得太过明亮。   夏舞雩感到刺眼,眯了眼睛, 却看见不远处冀临霄在和一个人说话。   那人是楼咏清,在将钱大人关进刑部后,过来都察院看看冀临霄这边顺不顺利。见冀临霄站在门口, 像是在等人,他上前一问,才知等的是夏舞雩。   “呵呵。”楼咏清以扇子掩住下颌,打趣他道:“刚成家是吧?美滋滋的是吧?还挺听老婆话的。”   “胡言乱语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冀临霄没好气道。   楼咏清故意眨眨眼,无奈说:“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弟兄啊。”言罢,神情肃了肃,俨然是要说正事了,“临霄,还记不记得,之前那离奇暴毙的三位大人?”   走近的夏舞雩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心下紧了紧。   “记得。”冀临霄问:“是大理寺找到新的蛛丝马迹了?”   “不是。”楼咏清说:“我要说的是后面的事。那时你我都觉得,继他们三人之后还会有人死,我们也试着找出他三人的共同点:先帝遗留下的在京的心腹。”   “的确。那时你说,与他们具有相同背景的,不超过五人,你已通知大理寺派人保护他们了。”   “对。”楼咏清收起扇子,扇头拍着掌心,喃喃:“大理寺派去的保镖,都是乔装打扮在他五人府上的,形影不离。可这一个多月来,都没有疑似凶手的人出现,怪就怪在这里。临霄,你看,究竟是这案子已经结束,成了无头悬案;还是说,我们推断的方向出了错?”   这个问题,冀临霄也无法给出回答。   两人的对话差不多都被夏舞雩听进耳里,心下波澜起伏。   说不紧张是假的,纵然她自信她的手段不会被窥破,但楼咏清和冀临霄都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她还要和冀临霄做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教她如何不心虚?   飞快的调整好心绪,夏舞雩艳笑如桃李,走近了道:“楼大人来了,可是刑部那边处理好了?”   “夫人好。”楼咏清持着扇子,行抱拳礼。   冀临霄则问:“你们说完话了?”   夏舞雩给楼咏清回礼,随后望着冀临霄:“说完了,这边应是没什么事了吧,两位大人也该早些休息。”   楼咏清耸耸肩:“我不累,四处走走去,不过临霄这个总不睡觉的倒是该补一补。”他用扇子戳了冀临霄一下,“临霄啊,你家夫人说得对,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冀临霄甩了楼咏清一眼,牵过夏舞雩,扭头就走了。   楼咏清轻哧一声:“矫情。”   夏舞雩跟着冀临霄的步子,被他弄上马车,一路上小手都教他牵着。周围好些人在偷看,低头窃笑,还趁着两人不注意时交头接耳,分享看法和感想。   她觉得,以冀临霄的武功,耳力定是不错,也就应该听得见周遭人的议论。而冀临霄渐渐红了的耳根和脖颈,也证明了夏舞雩猜的没错。   于是,夏舞雩奇怪了。他既然尴尬,怎么还牵着她的手不放?   待坐上车,夏舞雩将疑问问了出来。   冀临霄脸色微红,强迫自己正襟危坐,认真给夏舞雩解释:“在外人面前,我不能表现出因你而拘束,这样对你不好。”   明白了,原来御史大人的想法是:不光在内要好好过日子,在外也要“恩爱”,免得她这个出身低.贱的妻子各种被人嚼舌根子,说她不受宠云云。   夏舞雩忽觉得心中有一丝温暖流过,说道:“大人考虑得如此周到,我想,不管是哪个女子嫁给大人,都会得到大人用心的对待吧。”   这话要怎么回答?冀临霄思虑半晌,犹疑着说:“既然决定一起过日子了,自然要为对方考虑,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   夏舞雩说:“可这下半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冀临霄唇角抽了抽,一本正经道:“太平盛世,我们又踏踏实实,哪有什么大难。且就算真的飞来横祸,我也必会护着你,定不做那抛弃妻子之事。”   夏舞雩嗤一声笑道:“大人只能抛妻,哪有‘子’可以弃啊?大人,你是不是心急了?”   “我……本官……”冀临霄坚持半晌,终于在夏舞雩艳丽逼人的笑容下破了功,把脸转向窗外,尴尬的轻咳两声。   天知道,妻子的一句玩笑话竟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娶了妻,自然盼着抱孩子,这一点他和旁的男人差不多。只是,他和夏舞雩的这场婚姻毕竟是建立在各取所需之上,那些天伦之乐,对他们来说其实很远,要达到那一步,他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整和改变。他在尽力的让自己完全融进丈夫这个角色里,但她呢?她会和他一样吗?冀临霄并不确定夏舞雩的想法。   但不论她如何,他该尽的责任和义务,都会尽到最好。冀临霄自问不太会说话,便伸手握了握夏舞雩的手,意思是让她知道,他会纵容她、迁就她的。   回到冀府,冀临霄便补觉去了。   夏舞雩回房,继续制作香料,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眼底暗光潋滟,心中颇是不定。   调好了两份香方,夏舞雩吃了晚饭,因冀临霄还未醒,她在府里散步了会儿就去睡了。而她睡下不久,冀临霄便醒来,披上衣服坐在桌案前,整理今天从若情口中得到的所有讯息。   一连几日,两个人各住各的房间,相安无事。   夏舞雩心知,冀临霄不是不考虑同房的问题,而是两个人的作息时间实在相差太大。她是白天忙碌晚上睡觉,冀临霄则是白天晚上都在忙碌,很难有交集。   当然这对夏舞雩来说是好事,本来她也不想和冀临霄睡一起,如今冀临霄不提,她乐得清闲。   这日,冀临霄去早朝。   夏舞雩喊了冀府的管家过来,和他做内宅事务交接的工作。   冀府的管家很好,很尊重夏舞雩,耐心的给她讲解每一桩注意事项。夏舞雩本身是软红阁的老板,背地里管着整个楼的运营,这方面能力很强。是以管家一点拨,她就能上手,很快就把内宅事务做起来,还得了管家发自内心的称赞。   忙到中午,看完了冀府账册,夏舞雩想去晓月书院看看。   自打冀临霄做主用个人俸禄资助晓月书院后,夏舞雩便放了心,探望的次数不及从前那么勤。   秋光轻暖,秋风凉爽,吹起晓月湖畔连绵菊香。   夏舞雩来到晓月书院,看着孩子们红润的脸庞,听着他们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心中很是欣慰。   孩子们知道她来了,趁着课间,围着她打闹。夫子也高兴,说了些祝福夏舞雩新婚的话,又赞美起冀临霄来,十分感激。   正说着,忽然凌空飞来一块小石头,不偏不倚,落在夏舞雩脚下。   夏舞雩低头看了眼,把石头踢开,无语道:“直接出来就是了,还扔什么石头?这又不是冀府。”   不用说,那扔石头过来的除了应长安也不能是谁。应长安一袭灰布长衫,只穿半边袖子,另半边吊着,邋里邋遢的就走过来了,嘴上还叼着支菊花,招呼道:“鄙人路过此地,没想到遇上你了,中午饭吃没啊?”   夏舞雩懒得理他,偏还得给夫子和孩子们介绍这人。自然,她不会说出他们真正的关系,她说,这痞子是软红阁的小厮。   “来来,你过来。”应长安冲夏舞雩挥挥手。   夏舞雩走过去,给他一记白眼:“做什么?”   “我找你来的呀。诶诶我说小师妹啊,师兄我专程跟踪你至此,你就不能态度友好一些?你这样是不符合人性、不道德的。”   “废话真多,到底有什么事?”   应长安低头凑近她耳畔,低声道:“这两天我去查了姓楼那货的底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夏舞雩忙问。   “不怎么着,就是个里考出来的探花,没底细。”   夏舞雩:“……”   “所以,你专程跟踪我就是要说这个?”夏舞雩问。   “那当然不是!”应长安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我查到他那天是怎么帮郑长宁解毒的了,是用了颗百草丹。”   “百草丹?”夏舞雩惊讶,“百草丹可解百毒,是以极难炼制,普天之下除了师父和沐师兄,我还没听说过别人能炼出百草丹的,那楼咏清怎么会有?”   “对吧,你也惊讶是吧?我也是。”应长安笑着笑着,笑容就冷彻入骨,“我顺藤摸瓜,查那姓楼的是从哪儿弄来的百草丹,结果令我大吃一惊啊。你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第32章 祝寿   “太医院。”应长安说出这三个字。   夏舞雩怎么也没想到,楼咏清的百草丹竟然是从大燕国太医院里得来的。太医院里还藏了这么个高手, 竟能与她师父“鬼医”, 师兄“妙手佛医”相提并论?   应长安说:“我打听过了,太医院里藏有两颗百草丹, 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叫季樘的太医炼出来的。那季樘据说同时担任都察院御史和太医院院史之职,是个传奇人物, 但是因为被郑国公收买, 帮着他陷害忠良,被上一任皇帝给判处火刑了。那两颗百草丹就一直被藏在太医院,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是留着给帝王吊命用的。”   “那楼咏清难道是……”   “没错, 就是偷的,太医院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应长安拔掉嘴里叼着的菊花, 反手一撇, 嗤道:“好小子,真他娘的行!连这事都干得出来!”   身为朝廷从一品尚书,主掌刑部, 却以权谋私亲自偷盗……的确是很行。   “那货肯定是对郑长宁有意思!”应长安说。   夏舞雩沉吟, 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叫季樘的人物。据说季樘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如大罗神仙,这样一位奇人的陨落, 不能不令人抱憾。   “听说,季樘是因为他夫人……”应长安说道。   “他夫人?”   “对,好像是叫如烟, 是当时的花魁,就和你名声差不多。”应长安摸着下巴说:“那如烟薄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据说这里头有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季樘被判处火刑那天,是抱着如烟的骨骸走上刑场的,就那么一起给烧成灰了。啧啧,倒是真痴情。”   两人正说道间,听得不远处有人在喊:“嫂子!嫂子!”   这声音蛮熟悉的,两人看过去,见冀祥胖嘟嘟的身子奔跑而来,边跑边兴奋的朝夏舞雩挥手。   应长安努努嘴,问夏舞雩:“阉人?”   “他是御史大人义父的干儿子。”   冀祥跑到两人面前,气喘吁吁笑道:“嫂子嫂子!你今天来这儿啦?我正好休沐,就过这儿来看看,霄哥说过他现在资助这个书院,叫我有时间来瞅瞅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夏舞雩福了福身:“有劳你了,冀祥。”   “嫂子说得哪里话,霄哥说了,做好事是应该的!”冀祥灿烂一笑,这才注意到应长安。似是觉得如此痞气的人站在他嫂子旁边很不搭调,冀祥奇怪的打量了应长安一番,施礼道:“请问你是……”   “我是你哥。”应长安说。   “啊?”冀祥呆了,“我……我哥在山东老家。”   “我是你大爷!”   “我大爷去年过世了……”   夏舞雩白了应长安一眼,对冀祥说:“这是软红阁的小厮。”   “是吗?”冀祥疑惑的说:“这不应该啊……我上次去软红阁,看见里面的小厮都低眉顺眼的……”   应长安“切”了声,道:“那么多低眉顺眼的人里头就不能有个有个性的吗?全一个模子多无趣!”   “啊?是、是吗?哦,那就……听你的。”   冀祥说道:“对了,嫂子,刚刚我在宫里碰到霄哥,听他说了件事。”   “什么事?”   “七日后是柳国公的五十大寿,柳国公在府里宴请宾客,请了霄哥和嫂子你去。霄哥对于人情世故这方面不是太在行,嫂子你帮霄哥看着点,看给柳国公什么贺礼比较好。”   夏舞雩眸底深了深,第一时间就想到太子高弘。柳国公的女儿柳芸是太子最宠爱的良娣,岳父大寿,太子八成是要去的,哪怕他不去,柳芸也会去。这可是个绝好的复仇机会!   再看一眼应长安,方才还痞里痞气的脸,此刻冷凝如霜,煞气四溢,唇角勾着一抹嗜血的冷笑,平添一股森然可怕的气息。   她记得,上次在教坊司应长安也是这样,一提到柳国公,见到柳国公家那个调.戏郑长宁的公子,应长安就似含了满腹怨恨。   看来,应师兄在入罂粟谷前,果然是和柳国公家有大过节。   短暂的时间,夏舞雩在心里过了好多念头,她对上冀祥熠熠生辉的双眸,笑了笑:“放心,你霄哥把后宅的管事权交给我了,这件事我自然会尽心帮他张罗。”   “那就好!嫂子你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嫂子!”冀祥施了个拱手大礼,笑靥如花。   当晚,冀临霄回来,果然把去柳国公家赴宴的事告诉了夏舞雩。   夏舞雩便也提了和冀祥偶遇的事,转述冀祥的请求,问冀临霄可不可以把置办贺礼的工作交给她。   冀临霄当然是乐意的。   这些天盘点过冀府的存银,少得可怜。夏舞雩也知道,冀临霄原本就两袖清风,再加上资助晓月书院,娶她的聘礼又下了老本,整个府里真真是不剩什么了。不过好在她有钱,备一份像样的贺礼还是很轻松的,仔细琢磨了阵,找了个帝京有名的匠人雕了樽紫檀木的寿星老,既名贵又不高调,送给柳国公恰到好处。   七日后,柳国公在府上摆了晚宴。   冀临霄和夏舞雩应邀到来,夏舞雩送出那樽紫檀木的寿星老时,明显看到收礼的管家一脸赞绝的表情。冀临霄为此高兴,看向夏舞雩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可。   随着夜幕降临,宾客陆续到齐。   前来的除了些贵族世家外,还有诸如楼咏清这样的青年才俊。夏舞雩听到隔壁桌的一位女眷说,柳国公请楼大人他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官员来,是存了给他女儿们物色夫婿的心思。   这柳国公有四个女儿,两个未出阁,另外两个一个是太子良娣柳芸,一个是英宗的淑媛娘娘。   正说到淑媛娘娘,就见一个小厮跑进来,跪在柳国公面前道:“国公爷,淑媛娘娘送贺礼来了!”   “真的?莹莹这孩子有心了,快、快请进来!”   一面上好的饰金百蝶穿花镜被抬进来,镜面上用红花贴了大大的寿字,气派而祥瑞。   众人发出惊叹的声音,仔细欣赏贺礼,唯有夏舞雩,因着那“莹莹”二字怔了一怔,眸底涌出回忆的凄凉。   莹莹,她的一位亲人也叫这个名字。   夏莹莹,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蓬莱的第三位公主。   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遇到莹莹姐姐,姐姐弯下腰,对她行尊贵的礼节,卑微的像是宫女。   她不解的问:“你不是我姐姐吗?我听母后说,你是我三姐呢。既然是姐妹,你为什么要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夏莹莹温润的看着她,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蓬莱尊贵的雩风公主,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女儿。你的这声姐姐,我真的担不起。”   夏舞雩不高兴了,摇头如拨浪鼓:“什么尊贵不尊贵的,我们都是公主,是姐妹啊,不要提尊不尊贵的事。莹莹姐姐,以后你见我都不要行礼了,就和父皇母后一样叫我雩儿好不好?”   夏莹莹笑了:“好。”   莹莹姐姐的笑容,温软如薄雾中的杏花似的,即使岁月已过去多年,夏舞雩始终记得。   她记得莹莹姐姐的美丽,记得莹莹姐姐的温婉,记得莹莹姐姐的恭顺和那若即若离的气质。夏舞雩还曾天真的问珑姨:“珑姨你说,莹莹姐姐以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珑姨抱着夏舞雩,笑着与她打趣。   珑姨说,温婉的女子与儒雅的男子相配,当然,配热血的将军也不错。这些,夏舞雩都记得。   可是,国破那日,尸山血海,那么美的莹莹姐姐,怕是也成一缕芳魂了。   “太子殿下到!”   一声高呼,打断了夏舞雩的思绪。   她猛地清醒,登时握紧拳头,牢牢盯着走进来的人。   太子高弘又是这般姗姗来迟,他携着柳芸,送上贺礼,在所有人的参见下入了座。   高弘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环视了都有哪些人。   “哟,怎么不见徐桂?”他调侃似的笑道。   徐桂今日没来,夏舞雩也注意到了,她凝视高弘,突然间发觉身边人扣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忙看向冀临霄,竟在冀临霄的眼底发现了与她相同的神色。   顺着冀临霄的视线,她发现,他看的是柳芸。夏舞雩有些奇怪,怎么,冀临霄是和柳芸有过节吗?   “回太子殿下的话,徐大人他身体不适,没法来了。”柳国公笑眯眯回了高弘的话。   高弘扬唇一笑:“什么身体不适,依本宫看,他是上次在中秋节的宴会上被吓怕了吧。那个给他下毒的宫女还没抓到,他是怕再被人给暗算呢。”   这话说的有点不给面子,柳国公干笑:“太子殿下说的是。”   “呵,好歹也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就这点胆子,不行啊。”高弘笑得轻狂,“还是本宫好,幼年就百毒不侵,哪怕是谁给本宫下了毒,也是白费力气。”   百毒不侵?夏舞雩心中一道惊雷滚过。   此时,困扰她多天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宫宴那日,高弘不是没有喝她下了毒的桂花酒,而是他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她毒不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冀大人吃软饭了,你没看错。 接下来宴会上会出大事,然后进入热血沸腾的言情桥段。   ☆、第33章 应氏   浓烈的挫败感漫上夏舞雩的心田,如果说上次中秋宫宴的失手让她失落悲哀, 那这次得知高弘百毒不侵的事实, 却是令她无助到极点。   她只会调香术,偏偏对高弘无效, 老天爷是故意捉弄她的吧,让她原本就崎岖的复仇之路变成断崖。   她似是疯魔般的呓语:“冀临霄, 教我武功。”   尽管这声音很低, 还是被周围的几个宾客听见,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身旁的冀临霄被她唤的回神, 看向她,看到的却是一个绝望的、萧条的盛装女子。   “织艳, 怎么了?”冀临霄在她耳边问。   “冀临霄,教我武功。”   冀临霄疑惑的看着她, 然后握住她的手, 捏了几下,道:“有话回去说。”   夏舞雩低下头,端起茶杯, 唇角却是苦涩的笑。   祝寿宴继续进行, 觥筹交错, 宾客们时不时给柳国公敬酒,说些祝福的话。高弘酒量大, 敞得开,端着酒杯说不出的自在豪放。那柳芸倒是娴静的很,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连目光都不斜视。   众人正畅饮之际,忽然过来个小厮,说道:“国公爷,外头来了个姑娘,自称是这次的客人,忘了带请柬来了,不知是真是假。”   柳国公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请进来吧,看看就知道了!”   那小厮立刻去请人,很快,一位女子便走了进来。   远远看那女子,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罗裳,裙裾如摇曳的花瓣,在红线毯上起伏。她画的是桃花妆,梳的是惊鹄髻,髻上一支琪玥珠钗的流苏坠子沿着耳侧铺下,贴着那幽暗邪魅的眼角。   她一步步朝前走,当经过夏舞雩面前时,朝她一笑,夏舞雩顿时就觉得恶寒无比,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人。   应、长、安!他这是干什么来了?   但接下来,夏舞雩就发现,上座的柳国公和柳夫人不对劲了。   只见两人随着应长安的靠近,竟慢慢呈现出一种惊惧惶恐的表情。尤其是柳夫人,竟“啊”的一声叫出来,周身颤抖,朝柳国公身边缩。   “你、你……”柳夫人没忍住,质问道:“你是人是鬼?”   “胡说!”柳国公忙瞪视过来,迫得她闭嘴,却令她敢为恐惧。   显然柳国公也没好哪里去,脸色已然发白,握着筷子的手一个劲的抖,筷子头磕在碗碟上,发出不规律的响声。   他问应长安:“你是谁?”   应长安冷冷一笑,细着嗓音反问:“你说呢?”   柳国公喝道:“哪里来的戏子,老夫可没给你发过请柬!”   应长安笑容如三九天的寒冰:“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戏子呢,不容易,真不容易。”   柳国公倒抽一口气,拍案而起,瞪大眼睛盯着应长安。   而柳夫人是彻底忍不住了,嚎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鬼啊?应氏,你不是病死了吗?我们烧给你那么多纸钱还不够,你怎么又回来了?”   “闭嘴!”柳国公狠狠一掌掴,将柳夫人打翻在地。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宾客,而夏舞雩,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应氏”那两个字上。   “病死?”应长安好笑的念着这两个字,“应氏是怎么死的,没人比你们俩更清楚吧。装,继续装!就不怕亏心事做多了被冤魂找上门吗?”   柳国公暴怒:“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戏子赶出去!”   “行,你有种你就赶我,来啊,一起上啊!我眉头皱一下我就不姓应!”   十几个家丁撸起袖子,从四周冲向应长安。   夏舞雩呼吸一紧,却见应长安周围忽然浮现一圈薄薄雾气,家丁们刚一碰上雾气,就全都两眼一番,晕过去了。   “鬼……你是鬼!鬼啊!”柳夫人吓得面目惨白。   柳国公气急败坏:“继续上,全都上!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拿下!”   又一圈家丁手持棍棒冲过来,应长安森然冷笑,手指头轻轻一动,一圈毒.药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家丁们瞬间倒地,口吐黑血,竟是死了。   这下连夏舞雩都惊呆了。这是有多大的仇恨,竟令应师兄连下人都不放过?   “来啊!继续上啊!不想死的我成全你们!”应长安目眦尽裂,一袭罗裳无风自摆,“上头那两个狗.男女,你们以为做过的丑事就能瞒天过海?你们瞒得了人,瞒不了鬼!我历经千辛万苦从地狱爬回来,就是要你们也尝尝我含恨而终的滋味!想侥幸?门都没有,给我等着吧!”   话落,他周围瞬间起了片茫茫大雾,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整个大厅笼罩在迷雾中。   人们看不到彼此了,惊慌失措,夏舞雩还没能从应长安的行为中回神,就感到小手被冀临霄紧紧捏着,都捏出汗来。   半晌,雾气才消散,大厅中已没了应长安的身影,他借迷烟遁了。   而柳夫人已经吓晕过去,柳国公颤抖着身躯,胸口一突,一口血喷了出来。   “老爷!”   “爹!”   “岳丈大人!”   几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好几道身影同时过去,扶住柳国公。   柳芸担心的问:“爹、爹你还好吧?”   柳国公还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应氏……”刚说出这两个字,就又是一口血漫到嘴边,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高弘道:“快扶岳丈大人休息去,诸位都散了吧!散了!”他挥挥手,示意下人们来帮忙。   虽说太子殿下发令,让大家都回家,但寿宴的主人成了这样,宾客们又哪里好意思直接走掉?只好都从席位上走出,跟着高弘和柳芸一起把柳国公、柳夫人送去后院,等在房门外,等待高弘和柳芸安置好柳国公和柳夫人。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宾客们不禁低声议论今日的事件。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不断传来各自的猜测,夏舞雩看一眼冀临霄,他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凝望着夜里空虚的黑暗。   他定是憋着一肚子怨气的,而她,又何尝不是?   她看着亮灯的房间,窗纸上映着高弘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夏舞雩甚至想折下一根锋利的树枝冲过去,戳进窗纸,让高弘的鲜血将窗纸溅满。   她苦笑,又想着应长安,心中一个猜测渐渐的清晰。   过了许久,高弘和柳芸终于出来了。   高弘说了些场面话,教大家都散去。柳芸则给宾客们赔了不是,含着泪光,如一枝带雨梨花偎进高弘的怀里。   也就在这时,夏舞雩对上柳芸的目光。柳芸只看了她一眼,就望向冀临霄,这瞬间,那张花容上挂起一道轻蔑且挑衅的笑,她仿佛在嘲笑冀临霄:   师兄,别来无恙,苟活下来的滋味,如何?   冀临霄拂袖而去,甚至都没和楼咏清打声招呼。   夏舞雩见状,忙小跑着追上去,跟在冀临霄后面,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气氛沉闷到极点。   回了冀府,前来迎接的丫鬟们都感觉到两位主子极差的心情,忙低下头不说话。   今夜无月无星,摇摇欲坠的苍穹压在人头顶,像是有风雨要来。   夏舞雩跟在冀临霄身后,望着那被怨恨和悲痛紧紧包裹的背影,叹了口气。她停下脚步,唤道:“冀临霄。”   他停住,回头看她,漆黑的黑夜模糊了彼此眼底的光亮。   夏舞雩笑了笑:“我从前和你一样,心中不快就喜欢自己闷着,但后来不这样了。我学会了跳舞,心情不好就使劲的跳,把所有难受的情绪都发泄出去。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偷得一刻喘息。”   冀临霄怔了一怔,有些诧异她会安慰自己,这无疑是给郁结的心灵吹了股暖风,将心中结稍微吹开了些。   他回以一笑:“你早些休息吧,今日柳国公府上发生的事稍微吓人了些,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放心上的,大人。”夏舞雩仰头看了眼天空,天空更加低沉闷重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人,我回房了。”夏舞雩忙道,身影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今夜的天气越发不好,她有些怕,怕待会儿会有电闪雷鸣,将她带回到童年时的人间地狱。   冀临霄很晚才睡下。   整个房间黑漆漆的,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明亮的、盛满思绪的眼,迟迟难眠。   临离开国公府时,柳芸睇来的一眼,就和用刀子剥他的心一样恶毒。他忆起了被毒杀殆尽的师兄弟,忆起了倒在血泊中的师父,更忆起了柳芸将中毒的他一剑扫落悬崖时的嘲讽和冷绝。   窗外突然一片白亮,有闪电划过天际。   冀临霄闭上眼,感受那刺眼的亮度和随之而来的雷鸣。   师父和众位师兄弟们尸骨未寒,柳芸却逍遥法外,时隔多年,他早已寻不来证据,而柳芸又倚傍上太子。可恨自己身为都察院御史,竟要眼睁睁看着歹人向他挑衅而无法将其制裁。   奇耻大辱!   心中恼怒,窗外的风雨雷电也像是更加猖狂,和冀临霄心中的呐喊重合交叠。   他咬紧牙关,眉骨凸起,听着倾盆大雨打落屋檐,满脑子都是对同门的愧疚和对自己的恼恨。   突然,有人使劲拍打房门。冀临霄一怔,听得外头是冀府的丫鬟在呼喊:“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她……你快去看看夫人吧!”   ☆、第34章 我守着你   冀临霄心头一紧,忙起身披衣, 开门出去。   丫鬟在门口已被淋得湿漉漉的, 见了他,急的嚷道:“夫人、夫人她……”   “我去看看。”冀临霄扯过门边的油纸伞, 迈步就走。   “大人,是这个方向!”丫鬟指向另外一边, “是柴房!夫人往柴房跑了, 发了疯似的,见谁打谁!”   冀临霄心头更紧了些, 二话不说,大步流星过去。   那丫鬟连忙跟上来, 跑到冀临霄前头,不顾倾盆大雨打在身上, 给冀临霄引路。   她边跑边说:“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突然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又哭又叫的,就像是遭了刺客。我们过去, 却被她推开, 谁都不让碰, 我们就看着夫人跑去了柴房!”   两人的步伐溅起片片水花,冀临霄听得丫鬟的形容, 突然步子一滞,想到了那日在晓月书院前,夏舞雩突然从马车上摔下, 尔后精神失常的种种情形。这两次听来,情形很像,他找的郎中也说过,夏舞雩是因为儿时的遭遇而受到心理创伤,会在特定的条件下陷入精神失常的魔障。   特定的条件……   头顶银色乍现,满世界瞬间被照得惨白,接着又回到黑暗中,当空闷雷阵阵,滚声如坠石。   冀临霄突然就想,莫非,她是一到雷雨天就会发作?   望一眼空中继续肆虐的闪电,冀临霄的心被整个吊了起来。他一丝时间也无法耽搁,反手将油纸伞甩给丫鬟,提气纵跃,踏着树枝屋瓦,飞速掠去。   在柴房门口,还站着两个丫鬟,急得团团转。   冀临霄从她们身边越过,推门进去,当即就看到草垛里缩着个颤抖不止的身影,细碎的呜咽声徘徊在耳边。   “织艳!”冀临霄忙赶过去。   缩在草垛里的夏舞雩受到惊吓,抱着一团枯草想要保护自己,她哭喊着爬向墙角:“别过来!别过来!”   “织艳,是我!”冀临霄长臂一伸,握住她的胳膊。   夏舞雩惊得疯狂挣扎、拍打,就仿佛蓬莱灭国的那一日,她被那群衣冠禽.兽从床下拽出来,剥掉她的衣服。   “织艳!”冀临霄挨了一巴掌,肩头亦被她抓住五道指痕。他低身扣住夏舞雩的肩膀,将她拉入怀里。   她哭得更加凄惨无比,连踢带打,把草垛弄得凌乱不堪,两人身上都落了一层柴草。   “放开我!放开我!”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让夏舞雩处在极度的惊惧中。   透过她的眼,冀临霄分明看见一种比面对死亡还要让人绝望的恐惧。这份恐惧和脆弱,如看不见的手在一瓣一瓣掰掉冀临霄心头上的肉。   他紧紧抱住夏舞雩,把她按在自己怀里,头贴在她耳边,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织艳,别怕。”他说:“我们回屋里去。”   快速将肩头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将她包裹紧,提了衣角遮住她眼睛。冀临霄抱起夏舞雩,把她的所有反抗都限制在臂弯中。   他快步冲出柴房,纵身飞起,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带去了书房。   他这书房隔音算是最好的,冀临霄一冲进来就反手将门锁住,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迅速点起一根蜡烛,再将所有窗帘都落下。   黑漆的屋子里一根蜡烛光晕如豆,窗帘遮住屋外闪电,重重闷雷也因书房的隔音而减小。   夏舞雩似清醒了点,缩在床头,抬起眼眸,眼角泪滴滚落,她瑟缩,惶惶唤道:“我不要……不要死……”   冀临霄忙跨上床,见她惶恐躲闪,只好放缓动作,道:“织艳,你看清楚是我。”   夏舞雩怯怯缩向床角。   冀临霄慢慢靠近,抬手,用最轻柔的动作,触到她的手背,“织艳,是我,我不会害你。”   夏舞雩反射性的缩回手,僵了半晌,又小心的把手放回原位。   看出她找回些意识了,冀临霄不敢惊吓她,亦小心翼翼,一点点将她的手握紧,把她拉向自己。   他将她抱在怀里,拥着躺下,把她不慎压在枕上的秀发一点点取出来。他展开被子盖住两人,手朝伸手一挥,掌风灭了蜡烛。   黑暗让夏舞雩找到了一种远离风雨的安全感,环抱着她躯体的那个怀抱,说不出的温暖,她终于不再那么哆嗦恐惧,试着放软身子,暗示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织艳,睡吧。”冀临霄在她耳边轻语,手在被子下替她解开衣带,抚平她褶皱的小衣。   怀中脆弱馨香的娇躯,似有意无意贴近他给予的温暖,又朝他怀里缩了缩。冀临霄抱紧她,一手覆在她的耳上,柔声说:“我替你遮着,你便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夏舞雩又在他怀里缓解了会儿,终于阖眼睡去。   冀临霄不敢有失,手还覆着她耳朵,不禁叹了声。   他叹她究竟遭逢过何种悲苦,叹自己无法忽视胸中的心疼,更叹他太过疏忽,竟是现在才明白她禁不得风雨雷电。   大婚那夜,亦是场暴风雨,她怕是无处可躲,才将自己关在衣柜里一整夜吧。   想明了这点,冀临霄更加心疼而自责。是他疏忽了,往后,他再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   这晚,夏舞雩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走过落日下的高墙,走入儿时记忆中那早已不再清晰的宫阙。她看见珑姨,看见父皇母后还有圣女。   父皇说,圣女不该拒绝大燕惠宗的提亲,是她,给蓬莱带来战争。   圣女说,这只是燕国想要吞并蓬莱的借口。   母后说,燕国军队一路披荆斩棘,对各关各城的敌将了如指掌,是蓬莱出了内奸。   珑姨也说了什么,但夏舞雩却只能看见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听不见声。   周围的宫墙忽然变得斑驳,渐渐消融成一圈圈刺眼的黄色。夏舞雩挣扎着向他们伸出手,所触及之处,却全迅速被昏黄所覆盖。   她猛地睁开眼,被床前的烛火刺痛了双眼,发出一声嘤咛。   是冀临霄点的蜡烛,原是想拉开窗帘,却想万一风雨没停,怕惊着夏舞雩,便点了昨夜剩的蜡烛,却不想还是弄醒了夏舞雩。   他忙拉住窗帘,回身上床,将她捞进怀里,道:“刚是清晨,你再睡会儿。”   夏舞雩讷讷半晌,将思绪理清,赧颜道:“给大人添麻烦了,是不是误了上朝的时辰?大人快些去吧,别迟到了。”   冀临霄说:“我今日陪你,已经差人去宫中告假了。”   夏舞雩一讶。   “深秋了,这几天像是会有连绵秋雨。”冀临霄说:“我哪儿也不去,在这里守着你,你就不用害怕了。”   说不惊讶是假的,说不感动更是撒谎。夏舞雩想起从小到大,她这毛病一犯起来,都是自己躲在暗处捱过去,次数多了才教应师兄和沐师兄发现,一起陪她。   师父和两位师兄为了她这心病,想尽办法配药调理,却始终不见她好转。她知道自己精神失常时不识得人,胡乱攻击,不想伤害到亲近之人,遂一到雷雨天气就把房门和窗户全锁上,不让他们进来。   她想,自己这个样子,初时惹人怜悯,时间久了只会让人烦她、讨厌她。   却不想,冀临霄说出这样的话,眉梢眼底,尽是天经地义的神情。   夏舞雩感觉到心头有些热,没说推却的话,闭上眼道:“大人最近也挺劳累的,便趁此机会补眠了吧。”   “……嗯。”   夏舞雩又说:“多谢大人担待。”   “说这些客气的做什么。”冀临霄把被子提到她肩头,道:“睡吧,以后雷雨天,我守着你,你不用再害怕了。”   夏舞雩身子轻颤,突觉得眼睛热热的,像是湿了。   中午醒来后,冀临霄又一直没离开她。   他在桌案上忙碌工作,她在窗边坐着,看见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地上,溅起一滩滩水花。   冀临霄对她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他既然娶了她,就不能让她受一点伤痛。   夏舞雩只笑着瞧他,也不提那下半句“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却是将冀临霄瞧得耳根子漫出一点沁红,最后红了整张脸,胀的不行。   夏舞雩揶揄道:“昨晚大人抱我抱得那么紧,还面不改色神情严肃,怎么这会儿隔着大老远的距离,还这么害羞?”   冀临霄道:“本、本官……你休要胡言乱语!”   夏舞雩笑:“大人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吓唬人的话。”   “你……”冀临霄尚未接口,窗外,响起道闷雷声。   夏舞雩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只如见了鬼怪,从椅子上跌下。但她还没坐到地上,就被飞掠而来的冀临霄抱住,他将她抱到床上,搂在怀里捂上她耳朵,柔声说:“没事,我守着房间,不怕。”   瑟瑟发抖的夏舞雩,抬起双臂,环住冀临霄,努力汲取他坚实怀抱中的温暖。   她发出细碎沙哑的声音:“大人,我也会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的。”   十一月快来了。   这场秋末的雨下了许多天,像是要把明年的雨水也提前降下似的,日日电闪雷鸣,说不出的烦闷。   夏舞雩萎靡如一片枯黄的叶子,日日缩在床上,冀临霄便日日告假不去上朝,在书房里守着她,一听见雷声看见闪电,就赶紧去把她抱在怀里。   据说朝中群臣已哗然一片,不解御史大人这般敬业之人为何一连多日不来上朝。英宗遣人来问,冀临霄如实作答,倒让英宗哭笑不得,准了冀临霄待天晴后再来。   但英宗耐得住,有人耐不住。   十日后,楼咏清直接闯进冀临霄的书房,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件事没办?再不出门,就要耽误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鼓掌,以后就住一起了~ 甜蜜蜜的言情桥段开始~   ☆、第35章 一世安宁   夏舞雩见冀临霄起身,去外间迎接楼咏清。   楼咏清展开扇面的声音, 清晰入耳, “临霄,三法司会审钱大人这事, 你不会是忘了吧?刑部和大理寺都在等你。若再不审,到秋季一过, 这事就得拖到明年了。”   冀临霄当然没有忘记这回事, “我知道,待天晴了, 我必第一时间处理此事。”   “那可不行,谁知道这天什么时候晴?”   “左不过三五日, 最多十日八日,就让钱大人再偷生几天吧。”   楼咏清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冀临霄, 这一丝不苟的老古板, 怎也干起这种拖拖拉拉的事了?   楼咏清下意识望向内室,“我听说,你是在家中陪妻子。”   冀临霄立刻挡在他面前, “乱看什么?她这段时间身体不适, 需我近身照顾, 神态憔悴,你就不要看了。”   夏舞雩神态憔悴是真, 但冀临霄挡住楼咏清视线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夏舞雩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显然这样子只有自家夫郎可看。   楼咏清阴阳怪气道:“说的跟我没见过女人似的, 我喜欢的姑娘我自会去寻,谁还来跟你抢。矫情!”   又骂他!冀临霄瞪眼。   楼咏清耸耸肩,“呵呵。”   又是一连七日的风雨,雨终于停了。   天还未放晴,楼咏清那边就催着冀临霄赶紧把三司会审的事办了。冀临霄担心夏舞雩,夏舞雩却不想他太耽误公事,便劝了冀临霄一番。   最后结果是,冀临霄把夏舞雩一起带到刑部去,他在前头会审,她在后院闲逛。   刑部的后院有一荷花池,这个季节,荷花已败,池边略显萧瑟。   夏舞雩坐在池边,折了支枯枝在水中翻搅着打发时间,听得前厅惊堂木的声音时不时响,夹杂叱喝,似乎是大理寺卿李彬。   每逢有大案,或者犯事之人位高权重,便须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同审理犯人,称为三法司会审。   这会儿冀临霄在问询钱大人,若情也被提上来受审,楼咏清在拿着他的羊皮本子做记录,李彬则看着人犯不服软就拍惊堂木恐吓。   夏舞雩从荷花池里搅出一个废了的算盘,暗自失笑,正要将算盘沉进去,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在她身后。   她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应长安,松了口气。   好些日子没见应长安,夏舞雩却始终惦记着柳国公寿宴上的事。她起身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方问道:“你和柳国公是什么关系,应氏是谁?”   应长安笑:“凭小师妹你的聪明劲,早就猜到了吧。”   夏舞雩道:“你说过时候到了会全都告诉我,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应长安翻了个白眼,“小师妹忒无情也!这么多天没见师兄,不是该嘘寒问暖好好关心一下吗?上来就审问起了,倒像是被那混蛋御史给带坏了似的。”   夏舞雩也白了他一眼。   应长安往池边的石头上一坐,拔了根枯草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道:“柳国公,是我爹。”   夏舞雩默不作声。   “没错,我爹就是那么个人渣。”应长安冷笑,继而说道:“我娘姓应,是戏楼里的青衣,被前去听戏的柳国公给看上了,把我娘纳进府里作妾。柳国公妻妾成群,都不是好相与的,娘性子纯良,吃了她们许多亏也不敢声张。尤其是那个柳夫人,娘怕她怕的不行,对她恭恭顺顺,却还总是挨她的打。”他停了停,又道:“就在我五岁大那会儿,娘又怀孕了,看肚子像是个女孩,娘说,想给妹妹取名叫‘长宁’,便是盼着我们兄妹都能一世安宁。可是有一天,柳夫人带着几个恶婆子闯了进来。那几个恶婆子对娘拳打脚踢,将我抓着不让我到娘身边。”   应长安冷道:“她们把娘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给娘灌下热炭,烫哑了她的嗓子。这还不够,她们还毁了她的脸!娘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拼命推开她们,拉着我向外跑,想去找柳国公替我们娘俩做主。柳夫人怕事情败露,一下子起了杀心,命那几个恶婆子把我娘拖进屋里,要将娘勒死!”   夏舞雩周身涌上一股冰凉,她咬咬牙,问道:“那你呢?她们也没想放过你吧?”   “对,她们想连我一起杀了!”应长安字字狠戾,“那几个恶婆子正动手到一半,柳国公来了。我和娘得救,我尚还好,娘却奄奄一息。我那时只觉得爹是从天而降来拯救我们的,我把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诉了他,他也喊了郎中来救治娘,还把我带走,让我住在他的房间。我信他了,住去了他的房间,等着那些郎中把娘治好,然后我又可以回到娘的身边。可谁知!”   说到这里,应长安已眼神淬毒,唇角冷笑如地狱里的阎罗,是那般不寒而栗。   “可谁知,柳国公,我爹,我娘的丈夫,竟然背着我把昏迷不醒的娘给弄死了!尸体连夜送出府,被丢到乱葬岗,而待我知道的那天,已是娘的头七,柳国公和柳夫人那两个天杀的还和没事人一样在我眼前有说有笑的乱晃!”   “我这才知道,柳国公根本不会因为一个卑贱的戏子而得罪柳夫人。柳夫人是汝南王的女儿,皇亲国戚,别说她杀我娘和娘肚子里的孩子,她就是连我一起杀了,柳国公也照样对她宠爱有加!”   “府里一个小厮不忍我受骗,把事情告诉我,我发了疯似的跑出府,冲向城外的乱葬岗。我从白天跑到黑夜,终于到了那里。我翻找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最后终于找到了我娘!可怜娘最后竟是被毒.药给毒死的,七日下来尸身早已溃烂,黑色的淤血黄色的脓水还有腐臭和毒.药的味道,从此像是生根在我的身体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是那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杀了我最亲的人。他们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我发誓我要习遍世间毒物,有朝一日定要回来报复,让他们尝尝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舞雩已听得浑身冰凉,风过萧瑟,荷花池的水汽被卷起来冷冷的钻进袖子里。   她叹了口气,已猜出后面的故事,“然后,你遇到了师父,知道他是登峰造极的医者,便拜了他为师,却只学毒术,直到‘辣手毒医’之名渐渐传开……”   “是,我就是在乱葬岗被师父给捡到的。”应长安稍微缓和了语气,“我那时哭得厉害,精神狂躁,是师父用静心的丹药安抚了我,将我带走。”他说:“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只有罂粟谷应长安,没有什么柳国公的庶子柳长安。如今我已将毒术学得炉火纯青,列国还没有几个人敢和我叫板的。我瞒着师父偷偷来帝京,一是为了看你,二自然是为了做我十几年前就想做却没能力做的事!两个狗.男女,以为多活了十几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让他们尝尝我这些年专门为他们研制出的‘良药’!”   夏舞雩沉吟片刻,拍拍应长安的肩膀,“应师兄,别太难过,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有仇报仇。那些老天爷不收的坏蛋,我们替之收了,定要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应长安笑问:“十倍百倍的代价?”他凝视夏舞雩,唇角扯开一抹邪佞,“小师妹,你心软,你可做不到什么十倍百倍的代价。就说你先前杀的那三个大人吧,死前没受什么痛苦就死了,就这么便宜了他们,你甘心吗?”   夏舞雩愣住了,“我……”她当时只是想着如何取走他们的性命,却没想过要用多么残忍变态的方式虐杀他们。毕竟,她曾亲眼见过凌.虐屠戮,见过尸山血海,潜意识里她就抵触那种惨绝人寰的画面。   应长安说:“江湖上对我们罂粟谷是怎么形容的?一鬼、一佛、一妖、一魔。你是妖魅的那个,我是疯魔的那个,说起狠辣无情,你还得好好跟我学学。”他弹起身,一口吐出嘴里的枯草,整理了下邋遢的袖子,“行了,说了这么多也算痛快了点,我该走了。小师妹,等我将柳家那对狗.男女逼疯的时候,你定要跟在我身边瞧着,好好学学什么才叫十倍百倍的复仇!”   应长安话落,人就不见了。他先前站过的地方掉着他叼过的枯草,被风一吹,扑到夏舞雩肩上。   她为应长安悲痛,为应长安心疼,冷风吹得她身子轻轻颤抖,就像是不远处那棵枯黄渐落的树那样,久也不能平静。   几乎应长安刚走不久,前头的三司会审就结束了。   冀临霄忙完公务,第一时间就来后院寻夏舞雩。夏舞雩一抬眼,瞅见那身着官服的挺拔身影朝自己而来,不知怎的,觉得遍身的冷意淡了些。   她在自己脸上调整出无懈可击的笑容,迎过去,笑道:“大人。”   “织艳。”冀临霄把她的双手握在手里,“看天气是快要放晴了,正好下午能偷得半日闲,本官带你去街上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楼大人不会撬墙角的,冀大人是女主的! 为什么总觉得楼大人和冀大人很像是腹黑无赖攻vs闷骚矫情受的组合……   ☆、第36章 护夫   这些日子都闷在家里,夏舞雩也委实想好好逛逛。   冀临霄又说:“喜欢什么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就试试, 本官给你买些。”   夏舞雩眨眨眼, 笑道:“万一我买多了怎么办?大人的钱够吗?”   “怎么不够。”冀临霄很确定。   夏舞雩说:“可是上次送给柳国公的紫檀木寿星老,是我自掏腰包的呢。”   冀临霄面皮一抖。   “大人两袖清风, 我们去街上转转就罢,东西就不买了吧。”   冀临霄义正言辞道:“本官自问能养家糊口, 你尽管买。”   夏舞雩忍俊不禁。   再垂眼一瞧, 自己一双手还被冀临霄握着,夏舞雩想了想, 干脆等他自己松开。但这时,楼咏清和李彬来了, 一看见两人交握着手,一个错开视线, 一个展开扇子, 都很自觉的非礼勿视。   但是,楼咏清显然不厚道,他说:“呵呵。”   冀临霄嘴角抽了抽, 放开夏舞雩的手, 看向楼咏清, “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楼咏清拿扇子挡着半张脸,拉了下李彬, 说道:“阿彬啊,我们走,赶明儿了我们也娶个老婆, 工作时候带着。”   李彬跟着楼咏清走了,还回头朝冀临霄投来敬佩的眼神。   夏舞雩很想知道,他在敬佩什么。   天气确有即将放晴的迹象,当冀临霄和夏舞雩离开刑部时,已能看到天边纯净的蓝色,空气也清新了些许。   两人是步行去集市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很多。   冀临霄说,他们对钱大人的判决已由刑部呈递英宗,多半是要斩首示众,没收家产。至于若情,害人有罪,举报有功,判处牢狱十年。   想着若情,夏舞雩心里不痛快,同时也盘算着软红阁没了若情,经营收入定要大幅度下滑,得赶紧培养个新的头牌出来。   这事她得找时间去和老鸨说,不能让冀府的这个外链金库歇菜。   倒是两人聊了许久,冀临霄都没提这些日子夏舞雩心病的事。这些日子他寸步不离,她也住在书房,和冀临霄同吃同睡,亲密的好似恩爱夫妻似的。冀临霄对她极其认真,这些天她不曾再像从前雷电来临时那般痛苦无助。   她心里是感动的,却也明白冀临霄定是满肚子疑问。只是,他一直不曾问她缘由,直到现在都没有。   夏舞雩想,他大概是怕她回忆起过去,又会悲痛,他说过不会伤害她。   走到集市,人格外的多。多日阴雨憋坏了帝京百姓,周遭小摊贩也抓紧时间把好东西都呈出来。   夏舞雩挑了支金镶翠挑簪,比划了番。冀临霄拿过,给她插.在发上,细细看着,还换了好几个角度。   他摇摇头,拿下簪子,说:“不适合你。”   夏舞雩道:“那大人挑一个吧,我喜欢大人挑的。”   冀临霄一怔,也不知那“喜欢”二字是有意还是无意,红了耳根。   和一群小姑娘一起挤摊子,也是难为冀临霄了。夏舞雩在后面看着他峨冠博带,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小姑娘中分外显眼。   他挑了半晌,挑出个烟紫鎏金步摇,给夏舞雩戴上。   “这个适合你。”他管摊贩借了面镜子。   夏舞雩往镜子里一瞅,不得不腹诽,冀大人还是挺有眼光的。烟紫高贵,鎏金艳丽,更衬得她冷艳无双,肤白胜雪。   她笑道:“多谢大人破费。”   冀临霄皱眉,“都说了看中什么就买,我们是夫妻,你也不要再客气。”   “知道了,我听大人的。”   有冀临霄慷慨付账,夏舞雩也就买起来了,左右这些东西不贵。   两个人从首饰摊看到水粉摊子,从水粉摊子看到字画摊子。   夏舞雩随手翻看些文人墨宝时,冀临霄随口说:“咏清最喜欢的就是这些东西。”   “看出来了。”   楼咏清那扇面上题着的《山居秋暝》,一看字迹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楼咏清成天带着那扇子,似是恨不得扇子能长他身上似的。   冀临霄指了指前方一家成衣店,“走,去那儿看看。”   这成衣店是帝京有名的,面积很大,内中衣物从布料到做工,有极便宜的,也有极昂贵的,因此下到寒门姑娘,上到命妇贵女,都会来这里购买成衣。   大燕民风不算保守,妇人小姐都可以抛头露面。冀临霄陪着夏舞雩进了成衣店,立刻有人来招呼。夏舞雩看着店里桃红柳绿的女客们,回头对冀临霄道:“大人,和我一起挑选吧。”   冀临霄自然乐意,他虽然本人简朴,不喜浓墨重彩,但却给夏舞雩挑得都是浓墨重彩的衣服,他觉得这样适合她。   旁的客人也有不少是夫妻同来的,见他们这对男的俊女的艳,纷纷多看了几眼。   两人选了半晌,选出件紫棠色齐腰交领襦裙,艳烈的紫色丝绸打底,从裙角向上递减的铺上立体的绢花。   这套襦裙夸张而刺眼,一看就难驾驭的很,周遭女客没有挑这个的,夏舞雩也觉得不好看,但冀临霄坚持,她便携着襦裙去了更衣室。   更衣室有好几间,夏舞雩进去后,隔壁另一间更衣室里走出个少妇,走去铜镜边。   冀临霄就站在不远,和那少妇视线一对上,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压抑着怒火道:“王小阮。”   柳芸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冀临霄,她挥手把自己带出来的两个丫鬟招到身旁,柔媚一笑:“别来无恙,师兄。”   师兄二字,如在提醒冀临霄当年的惨剧。他大步过来,排开丫鬟,把柳芸拽到墙角,质问道:“紫玉观音呢?”   “什么紫玉观音?”   “休要装傻。”冀临霄道:“师父消耗十年心血铸就的紫玉观音,你把它偷到哪里去了?当年你拜入师门,就是冲着紫玉观音来的吧!”   柳芸满眼委屈,“师兄,你冤枉小阮了,小阮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事到如今,装可怜这一招已是让冀临霄厌烦之至,不论柳芸还是若情。她们的楚楚可怜,在冀临霄看来就是心如蛇蝎的体现,和夏舞雩楚楚可怜时的样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厉声道:“你杀人如麻,欺师灭祖!迟早有一天我会将你绳之以法,休想侥幸!”   柳芸一怔,绽开一抹冷笑:“小阮有柳国公府和太子殿下在身后,我姐姐柳莹又是受宠的淑媛娘娘。师兄觉得,凭你区区一个都察院御史,还想把我拉下马?”她轻蔑道:“何况,你有证据吗?所有能帮你作证的人,可都死光了哦。”   “你这狠毒女子——”   “非礼啊!”不想冀临霄话没说完,柳芸就一脸惶恐的大叫:“来人啊!非礼!救命!有人非礼啊!”   这突来的一招,让冀临霄始料未及,他手还揪着柳芸袖子,被周遭人一看,倒真像是非礼的画面。周遭女客一致向冀临霄投来眼神杀灭,有爱打抱不平的男客已经冲上来帮忙。柳芸挣扎扭动,在男客的帮助下脱离了冀临霄,她的几个丫鬟忙跑上来将她护在中间,一个劲的问:“夫人没事吧?好个登徒子,大庭广众之下非礼我们夫人!应该将他送官!”   几个男客也骂道:“好色之徒!在公开场合都敢这样!”还有人挽起袖子,朝冀临霄打去。   冀临霄握住他拳头,用暗劲化解了力道,眼神凌厉扫向柳芸,“卑鄙无耻之徒!”   “你……你下流!”柳芸哭天抢地,“我好好一个良家妇女被你公然调.戏,我不活了,让我死吧!”   “夫人别啊!”   “夫人不要自寻短见!”   “嘿!这小子真不要脸!”   “就是!看别人有几分姿色就给拽到墙角,非礼不成还骂人,以为穿得好点就能仗势欺人了?哪家的纨绔,也不看看这店里多少有权有势的!他算哪根葱?”   “不要脸!”   冀临霄百口莫辩,气得脸色铁黑。一群人将他围在中间,喷口水谩骂。他盯着柳芸,握紧的手骨节已然苍白,指甲在手心按出深深的印。   却在这时,一道慵懒的女声响起,在一片谩骂中显得十分明显。   “这位夫人,我家夫君可是都察院御史冀大人,青天大老爷,怎么会非礼你?泼脏水也得靠点谱吧。”   冀临霄一怔,周遭人沉吟,夏舞雩就在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   她身上穿着冀临霄挑的那件紫棠色襦裙,正是刚从更衣室出来,就过来了。   这套平铺效果并不好的襦裙,到了她身上,却是锦上添花,贵气又华丽,冷漠又妖冶。她微微一笑瞧得人屏住呼吸,却又觉得脊背发冷。   初时的震惊过后,众人便注意到她的话,这方知道刚才那无礼男子竟是都察院的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高风亮节,心怀百姓,若说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是个帝京人都不会信。众人纷纷向柳芸投去疑惑的目光,接着又看向夏舞雩。   这紫衣女子如此绝色,想必就是软红阁的织艳了。虽说是青楼女子,但实在是……美艳逼人。   柳芸也不示弱,笑道:“御史夫人。”   夏舞雩哼了声,走向冀临霄,途中蓦然回首,冲众人笑道:“诸位来评评看,我和这位夫人谁更美?”   ☆、第37章 吻   柳芸没想到夏舞雩这样直,一时愣住。   论长相, 柳芸也是极美的, 可显然比之夏舞雩令人窒息的冷艳,差了那么一些。更遑论齐腰交领襦裙甚显身材, 夏舞雩这么一穿,纤腰翘臀, 标志的很。众人虽没明着说出口, 但眼神都纷纷投向夏舞雩。   柳芸轻笑:“御史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都从良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风骚?”   夏舞雩玉指挑起颊边一缕乌发, 就着唇畔一吹,道:“有得卖也比你没得卖强。”   柳芸顿时觉得脸面挂不住。   夏舞雩冷笑:“我夫君都没说什么, 夫人倒是很关心我的形象呢。你说我夫君有我这么一位妻子,还何必要非礼你呢?”说罢, 回眸一笑:“大人, 你说我美么?”   冀临霄差点被呛到,说道:“美。”   他说的是真话,脸也迅速变红, 轻垂眼像是不敢直视夏舞雩, 这模样看在众人眼里, 都觉得御史大人是被他妻子吃得死死的。   围观之人已有三分之二不相信柳芸的话了。   柳芸拨开身侧丫鬟的手,倒也显露出几分贵妇的仪态。   她说:“御史大人的确是青天大老爷不假, 然而他能娶你这么个妓.女回家,又怎么干不出非礼他人.妻子的事?”   “正是因为他娶我这个妓.女为妻,才说明御史大人没有门第之见, 一视同仁。”夏舞雩道:“我登堂入室,夫君自是少不得被人指点,即使这样他也要给我这个名分。御史大人如此专情之人,谁都看得出来,你泼他脏水到底意欲何为?”   不得不说,夏舞雩这番“瞎话”把柳芸弄得站不住脚。冀临霄有些出神的盯着夏舞雩的侧影,适时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的事,就是没做。”   “就是啊,大人才不会伤我的心是不是?”夏舞雩又是回眸一笑。   冀临霄又是脸一红。   这下众人是彻底不信柳芸了,各式眼神杀灭都投在柳芸身上。   柳芸咬咬唇,冷声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方才大家都看见了,御史大人拽着我不放。”   冀临霄冷冷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本官统领都察院,迟早要制裁你的罪行!”   不得不说,冀临霄的口碑摆在那里,即便大家见着他拽着柳芸,也不相信他会非礼良家妇女。眼下听了他这句话,更觉得是事关公务,并非柳芸一面之词。既然一时之间难辨真伪,也就不说话,只用探究和质疑的眼神看柳芸。   柳芸快撑不住了,冷下脸色,重重一哼:“今儿出来一趟真晦气!我们回去!”说着将一张银票甩给掌柜,带着四个丫鬟离去。   夏舞雩漠然看她一眼,走到冀临霄面前,笑道:“大人,我们也走吧。”   冀临霄脸还红着,却突然似发现什么,直勾勾看她。   夏舞雩眨眨眼,“大人?”   冀临霄忽然说:“掌柜的你过来,我夫人身上这件衣服,还有……那件、那件、以及那件……”连着指着好几套,“按着她身上这件的尺寸,一样来一套,本官全买了。”   夏舞雩:“……”   这算是对她的……奖励?   于是这场小波澜的结局,就是冀临霄提着好几个购物袋,和夏舞雩离开成衣店。   回家的路,步行起来有些距离。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两人并肩行走的样子,像极了一对大肆消费满载而归的恩爱夫妻。   与来时不同,归去的路上,冀临霄缄默不语。   夏舞雩看了他几眼,猜也知道他是因为柳芸而心情极差。   刚才在成衣店,她从更衣室出来时,看到冀临霄看柳芸那眼神充满愤恨、控诉与不甘。而那愤恨不但是对柳芸,更像是对他自己。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她确定,冀临霄憎恶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所以她出头了,就是想告诉柳芸不要欺人太甚。柳芸有太子和柳国公撑腰又怎么样?太子她恨之入骨,柳国公那样对应师兄,她也没好感,她才不会让柳芸这么肆无忌惮的诬陷到冀临霄头上。   夏舞雩突然停下脚步。   冀临霄也跟着停了。   “怎么了?”他问。   夏舞雩静静看他,眼波如潭水,一袭紫棠色襦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显得遗世独立,裙下绢花随风轻摆。她含笑说:“大人和柳良娣是旧识吧。”   冀临霄一讶,似有点心虚。   夏舞雩道:“看你们仿佛还是有仇的样子,我相信大人的品行,所以定是那柳芸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织艳,我……”   “没事,大人不必说。”夏舞雩微笑,淡淡苦涩流露,“不堪回首的事多了,我有,大人也有。大人不曾问过我为什么每到雷鸣闪电时就那副样子,我自然也不会追问大人心里的伤。不过,若是大人哪天憋不住了想和我诉苦水,我一定洗耳恭听。”   冀临霄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胀起来,像是风箱被灌满了风,嗡嗡作响,难以平静。   他想他此刻定是疯魔的,就这么盯着眼前的女人看,看她的眼睛,看她的神情,像是欣赏一副传世之作那样看得目不转睛,越看越觉得心里鼓噪的厉害,还发热发酸。   他看着看着,看到她饱.满红艳的唇,看得身体产生一种亲近她的冲动。而还没等他判断出此处乃是大街,身体已先发起行动,将她拦腰一搂,低头朝她唇上压去。   “大、大人!后面有车!”夏舞雩惊呼。   冀临霄一愣,身子一僵,回头就看到一辆马车呼啸而来,离他们不过七尺之距。   冀临霄忙揽着夏舞雩纵身一跃,脚上轻点几下,便到了路边一条巷子口。夏舞雩被他压在墙壁和胸膛之间,耳边是那马车车夫的叱骂:“奶奶个熊的,你俩没长眼睛!”   呼啸而过的马车扬起一地尘埃,冀临霄用一只袖子替夏舞雩遮挡,看着那马车过去,转眸凝视夏舞雩。   这回,他耳根子红了,方才的疯魔清醒了点,冀临霄尴尬的轻咳两声。   夏舞雩心想这人可真奇怪,一会儿一副被她迷住的样子,一会儿又娇羞的不行,百姓口中铁面无私的御史大人在生活上这般闷骚矫情的模样,大概也只有她知道了。   夏舞雩突然想逗他一把,故意问道:“大人怎么不继续了?”   冀临霄面皮一抖。   “大人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美呢?”   面皮再抖。   “冀临霄,你敢不敢吻我?就知道你有色心没色胆。”   有色心没色胆?冀临霄面皮三抖,眼底火苗窜起,恼羞成怒。   不好,这人怎么一股视死如归的味道?   夏舞雩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冀临霄破釜沉舟一般的贴上来,头一低,红唇上一热,竟是真教他给吻了!   夏舞雩大惊。   这一吻很轻、很柔、很快,像蜻蜓点水似的。   可却又很麻、很酥、带电,电过夏舞雩全身。   她怔怔看着放开她的冀临霄,突然就觉得耳根子发热,脸上也发热,热的跟煮熟了似的,竟是不同于她从前给冀临霄送香饼上门的那日,不小心栽到他怀里时的反应。   那时她只是有点羞,对自己一时的柔顺感到惊怪。   而这次,却不是单单一个“羞”字可以概括的,而是、而是……心中竟然有丝暖暖的、甜甜的感觉,纵是很淡却怎么也忽视不了。   夏舞雩惊讶道:“冀临霄,你……”   冀临霄别过视线,义正言辞道:“还愣着做什么?回家!”   夏舞雩:“……”   这哪里是娇羞?这分明是占了便宜还喊非礼。   夏舞雩对着冀临霄的背影道:“大人,我们买的衣服……”   你把购物袋全落在地上了好吗?   冀临霄顿窘,忙咳嗽两声,回身把购物袋一个个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分两只手提着。走了两步又突然把所有袋子都换到左手中,用右手牵过夏舞雩,带她回家。   夏舞雩失笑,这个人啊……   回家的后半程,走得风平浪静。   冀临霄仍然没有说话,不过夏舞雩能感觉到,他心情好多了,没再因柳芸的事而郁结。   但一想到柳芸,夏舞雩便觉得沉重。柳芸的丈夫太子高弘,她的仇人,在她精神失常的这些天始终干扰她的情绪,让她更加无法冷静,绝望又恼怒。   高弘百毒不侵,她的调香术便无用武之地,她想过让冀临霄教她武功,但这些日子他为她操劳,她又颓废枯槁,就是商议了此事也落实不了。   而现下,倒是个时机,夏舞雩不想耽误分毫时间。   她说道:“冀临霄,教我武功。”   “你说什么?”冀临霄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学武功,你教我武功可以吗?”   “你想学武?”   “是。”   “不行。”   夏舞雩讶然。   原以为冀临霄对她纵容无比,定是会答应她,却不想他拒绝得斩钉截铁。   她问:“为何?”   冀临霄道:“本官自问能保护你。”   “大人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我身边吧。”   “学武是男人之事,你一个女人学什么,本官不会教你的。”   老古板!夏舞雩嗤道:“冀临霄,女人怎么了?你看不起女人?”   冀临霄皱眉,“本官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识好歹。”   夏舞雩心一沉,一着急,不小心说重了话:“还以为你多讲道理,原来也不过是信奉教条的俗人,其实你从心底就看不起我这个妓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购物袋就是布袋子,别想多。   ☆、第38章 他的妖精   话一说完,夏舞雩就后悔了。冀临霄对她如何她怎会不知道, 从他三书六聘娶她开始, 就绝没有看不上她身份的意思。   她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这样轻易就动了怒,冀临霄真好本事。   夏舞雩深吸一口气, 缓和道:“大人, 给你添麻烦了。”   冀临霄板着脸,盯着她看, 眼底有些复杂的东西。他沉吟了会儿,说道:“我没有看不起你, 只是想将你养护起来,做个安稳的官夫人, 不想你和我一样, 因为身怀武功而经常要打打杀杀,那都是危险行为。”   夏舞雩心口发涩,说道:“但大人可知, 如果我小时候便会打打杀杀, 那么至少……也许我还能保住哪位亲人……”   冀临霄一惊, 皱眉不语,一脸凝重。   夏舞雩既已说了开头, 便也说下去了:“我不是自幼无父无母,大人,在我四岁前, 我有一个完整的家,爹娘、兄弟姐妹、待我如己出的长辈,我都有。在我四岁生辰那天,是个雷雨天气,就像前些日子那样。那天一群强盗闯进我们家,烧杀抢掠,把我所有的亲人都杀死了,而侥幸生还的我也因为受了重伤,差点死去。”说着,眼角已湿润欲滴,“如果那天,但凡我有一点能耐,至少还能护住那么一两个人吧,可我只能藏在床下看着他们都是怎么被虐杀的,大人,我……”   冀临霄被震住了,内心深处一阵抽痛的感觉,每痛一下都牵动他遍身筋脉,如同刀割似的难受不已。   他终于明白造成她精神失常的起因是什么,电闪雷鸣的天气,四岁的孩子亲眼看着家族被灭门。   她还说她受了重伤,差点死去。而他记得,郎中说过,她曾经丢失了一半的血肉,是靠着医术和草药重新生出来,她常年泡在药浴之中,所以才会拥有白的病态的肤色。   夏舞雩已经说不下去了,如果说她看着家人被杀绝是人间地狱,那么,那些强盗虐待她的过程便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炼狱,她根本不敢再回忆。而当她眼前模糊,眼泪欲落时,忽觉得手上一紧,被冀临霄拉到了怀里。   他拉得有些僵硬,她几乎是撞上去的,不疼,只是觉得这胸膛好坚硬,里头一颗心咚咚的跳着,滚热的热度窜上她冰冷的身躯。   冀临霄用拇指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这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他放下手,拍着她后背,说道:“我……不会哄人,你别难过了,我答应教你武功。”   夏舞雩抬头,难以置信的瞪着冀临霄。   冀临霄又板了脸说:“你学归学,却不准出头,踏踏实实让我护你,否则我便不教。”   夏舞雩破涕为笑:“我答应大人。”   周遭路过的行人纷纷向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冀临霄方才光顾着夏舞雩,把他们当空气了,一时不查,听得有人咒骂:“把老婆都整哭了,这人不怎么样啊!”   “唉,人家两口子小打小闹哭哭笑笑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觉得他老婆长得忒好看!这么个大美人,居然也舍得弄哭。”   夫妻俩:“……”   冀临霄尴尬的咳一声:“回家!”   夏舞雩拖着长音道:“是、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接下来的路上,夏舞雩因心情好了些,又开始逗冀临霄。   冀临霄到底是招架不住她这样,尴尬嘴硬,两耳通红。   夏舞雩突然想,刚刚她和冀临霄的“吵架”,是不是就和这世上的每对夫妻一般,吵吵闹闹生生气,你让让我我让让你,这辈子就过去了。   可惜,纵然那样平凡恬淡的日子是她喜欢的,她却没资格长久的拥有。有朝一日待她杀尽了仇人,怕是不会再留在这里了。说到底,冀临霄是判官,她是犯人,他们站在对立面上。未来的事会如何,她真的不知道。   回到冀府,出来迎接的丫鬟小厮们明显感觉到两位主子氛围和谐。   冀府那个说话不把门的丫鬟,前些日子休假了,今天回来正兴奋,一看到冀临霄一手牵着夏舞雩、一手拎着好几个购物袋,便拽上两个小厮跑过来接过购物袋,说道:“大人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果然大人最疼夫人了!大人夫人,你们什么时候能生个小少爷?”   冀临霄脸色一黑。   夏舞雩忍俊不禁。   丫鬟说:“小少爷好,小少爷可爱!当然夫人这么美,生个大小姐那肯定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夏舞雩笑问:“那你说,是大小姐美还是我美?”   “都美都美!不相上下!”   冀临霄闷声道:“扯这些有的没的做甚?都进府去!”   丫鬟哭丧脸:“呜呜呜,小的错了……”   大家进府后,小厮们把主子买的衣服都提到书房。   这些日子夏舞雩随冀临霄住在书房,她的东西也被拿来,屋子里东西多,人气足,倒显得原本的正房没了用途。   冀临霄把买回的衣服给她,她一套套试穿。   一扇屏风将她遮挡,她每换一套走出来,冀临霄就要看痴一会儿。   他翘起唇角,说道:“很适合你。”   的确是很适合她,夏舞雩站在铜镜前,也这么觉得。不管是那套紫棠色的襦裙,还是妃色、鸦青色,无一不是乍看之下不甚美,穿到她身上却是惊艳不可方物。   夏舞雩由衷说:“之前怎么看不出来,大人这样有眼光。”   冀临霄道:“我只是感觉,这几套定能适合你,毕竟……”   “毕竟我气质比较特殊,是不是?”夏舞雩走到他近前,媚眼秋波,手指在他鼻尖点了下。   “大人分明是拐着弯骂我是个妖精呢。”   冀临霄脊背一紧,鼻尖顿时一酥,酥到全身,酥的心砰砰直跳。   这女人简直、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夏舞雩又一笑,问道:“大人想什么时候开始教我武功?”   “吃过晚饭吧。”冀临霄觉得松了口气。   晚饭是家常菜,简单的很。用过膳食,冀临霄从最基本的武学开始给夏舞雩教起。   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夏舞雩也知道,她想把武功练到高弘那个水准,绝不是短期的事。她能沉得下心,也定要突飞猛进。冀临霄原本担心她吃不了苦,却不想她比他想象的要顽强多了,第一个晚上就刻苦的让他惊讶。   天色不早,万家灯火渐熄。   冀临霄劝了夏舞雩早些休息,于是,一个问题来了,她今晚是睡在书房,还是回她自己的房间去?   冀临霄一字一句道:“看今晚的天气是不会下雨了,你如果不习惯留在我这里,我不勉强你。”   夏舞雩摇摇头,自然而然的随冀临霄回到书房。   这十几天的雷雨天气,她不好过,可因为冀临霄的守护,她的精神上没有那么崩溃,也没有被恐惧过多的折磨。   她是真的感谢冀临霄,也觉得心暖、感动。   她不再想要像刚出嫁时那样,只用交易和契约来框定两人的关系。她想改变些,想试着和冀临霄分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挥霍他的纵容,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这样的话,至少在她离开帝京前,他们能彼此获取满足和快乐吧。   “大人,我不回房。”夏舞雩浅笑。   冀临霄有点意外,心底却滋生淡淡的喜悦。见夏舞雩这一晚上又累又困,还出了身汗,他劝道:“去洗洗,早点歇下,明天先自己空抽练着,待我下朝回来再指点你。”   “嗯。”   夜深人静,澹月如钩。   小小书房的桌案上还摆着厚厚的宣纸,蜡烛熄了,一室静谧。   男人和女人的衣衫,整整齐齐摆在床边,床下并排放着两双鞋履。   床上的人相拥而眠,夏舞雩睡的很安详,再不复前些天那种惊恐和颓废的状态。   午夜梦回,冀临霄醒来,看着怀中的娇躯软软缩在他臂弯里,心中也不禁一片柔软。   这是他的妻子,这样安详的、毫无防备的贴着他睡觉,这种被依赖的感觉,让他既满意又心疼,仿佛怀里的女子是块易碎的珍宝,他得更加尽力的养护好她、浇灌她、给她宠爱。   这是种奇妙的感觉,说不清究竟是何滋味,但这感觉一点也不坏。   冀临霄兀自笑笑,小心提了夏舞雩身上的被子,塞住任何可能漏风的关节。   咏清说得对,他判别一个人总是非黑即白,就像他讨厌青楼女子那样,恨不得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但如今,他知道自己的确错的离谱。   青楼女子又怎样?织艳却是不同的。   跟织艳一起过日子,其实也挺好。   次日夏舞雩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人了,冀临霄去上了早朝。   夏舞雩起来后,吃了点东西,温习了昨晚冀临霄教给他的武学基础,随后去整理冀府内务。   这些天她病着,内务都是管家处理,今日见着管家,拿回了事务,有一摊子事要忙。   夏舞雩静下心一样样处理,休息之余,便想着自己埋在徐桂府上的那枚棋子。   正好今日上午软红阁来送信,写信人是应长安。   应长安在信中说,她委托他监视徐桂侧室胡氏的事,现在有进展了。   ☆、第39章 芳华夺目   这些日子丐帮的弟兄们一直在打听,知道那胡氏比之前受宠了些, 徐桂十日里会有五六日上她房里过夜。   信的末尾自然是一些应长安吹嘘的废话, 夏舞雩看过后,将信搁进烛台里烧毁。   当日她给胡氏的那块香饼, 功效是静心养神,不是勾搭男人。胡氏之所以受宠了些, 其实是因为心里多了层屏障, 行止之间自信起来,让徐桂多关注了些而已。   当然, 这些夏舞雩都不关注,她算了算时间, 那熏香差不多已经完全融入徐桂的脏腑,她可以继续下一步了。   不过, 要怎么接触到徐家人, 这是个问题。她可以把胡氏再约出来,但这样一来二去容易暴露自己。若是指望在宫宴上见面,又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有场宫宴。   夏舞雩想了想, 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她可以在冀府设宴, 把包括徐桂在内的一干客人全请过来。前些日子柳国公不还办了寿宴么?她何不为冀临霄也办一个?   正巧冀临霄的生辰也快到了, 夏舞雩深以为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冀临霄没多少钱, 禁不起她往后总这么折腾,终究是得靠软红阁这个金库撑着。昨天,她还考虑给软红阁弄个新头牌出来, 但培养一个头牌也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夏舞雩想了会儿,还真想出条“捷径”。   有一个人在风月场的名气不比她小,舞技也与她不相伯仲,她何不试试将那人迁到软红阁?   夏舞雩当下有了主意,唤道:“管家,你来。”   “夫人请吩咐。”   夏舞雩起身道:“备车,随我去教坊司,带上名帖,我要去见长宁姑娘。”   白天的教坊司清净,夏舞雩递上名帖,很快就被领到郑长宁的房间外。   管家在门外等她,她进去,看到的是郑长宁坐在桌边作画的情景。郑长宁袖口挽至胳膊肘处,满头黑发被一根发带高高束在脑后。   她提笔、研墨、蘸朱砂,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更加清冷。   初来帝京时就听说过郑长宁极擅丹青,若要她出手作画,没有千两黄金是不行的,教坊使靠着这个又挣下不少钱,全充给了钟鼓司和礼部。   夏舞雩放低脚步,悄然靠近,本不想出声打扰,却在看到郑长宁笔下的画作时,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郑长宁在画的,竟是楼咏清。   “楼大人救了长宁一命,这是他讨的回报。”郑长宁淡淡道。   夏舞雩被纸上的人吸引了目光,喃喃:“当真是栩栩如生。”   郑长宁说:“我却不满意,画了好几幅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便都撕了。”   夏舞雩道:“你的画千金难求,自然画功也登峰造极,至少在我看来,这楼大人画的已经教我分不清真假了。”   “是么?”郑长宁淡淡一笑,搁下画笔,问道:“御史夫人今日到来,所为何事?”   “你还是叫我织艳吧。”   “长宁不敢。”   夏舞雩笑意深了些,“没关系,我虽然嫁给了御史大人,但私底下还管着软红阁,我始终是软红阁的织艳。”   郑长宁抬眼看入夏舞雩的眼,沉默了会儿,问道:“你来找我,是和软红阁有关。”   “是。”夏舞雩说:“我想把你从教坊司赎出来,去做我软红阁的新头牌。”   郑长宁讶异的凝视夏舞雩。   夏舞雩笑道:“软红阁的若情因作奸犯科,得在牢里待十年,现在的软红阁急需一个新头牌。我思来想去,培养新人终是太消耗时间,不如请你过去。”   郑长宁淡淡道:“我未必会同意。”   “可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件有利无弊的事。”   “何以见得?”   夏舞雩说:“第一,我出钱为你赎身,你可以不用再被教坊司奴役,你到了软红阁,赚的钱与我四六分,凭你的名气可以攒下许多私房钱。第二,妓子的身份是任人作贱不假,但至少到了我软红阁,你可以选择只卖艺不卖身。不管是谁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郑长宁浅浅一笑:“为我赎身费用很高,也许会掏空软红阁的底子。”   夏舞雩确信道:“没关系的,因为我相信,你十天就能把这些钱全赚回来。”   郑长宁敛了笑容,转眸,静静看着未完成的画作。她将桌上的玳瑁盘端给夏舞雩,后者拾起盘子里的水果,小口小口吃起来。   沉默了一阵,郑长宁喃喃:“你这样说,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人往高处走,哪怕我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人也如此。趋利避害,不是很好么?”   “是。”郑长宁道。   夏舞雩见事情说定下来,唇角笑意变浓。她垂眼,看了眼郑长宁的画,再看向郑长宁那清绝的、像是早已不在意这世界的姿态,吟然道:“这幅很好,别再撕了,你已经将楼大人画到了极致。”   郑长宁喃喃:“只怕是还要撕下去。”   三日后,夏舞雩一掷千金,将郑长宁赎出教坊司。   和郑长宁之前所说的一样,赎她出去,几乎掏空了软红阁的底子。夏舞雩唯有先将自己手里的余钱拿出来供软红阁运营,同时安排郑长宁住进去,就住在自己从前那间房里。   郑长宁到了软红阁的消息,用不了几天就传开了。   整个风月场为之哗然,不需要刻意造势,软红阁和郑长宁就成了新的焦点。   夏舞雩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给郑长宁策划了一次专场。她在暗处指挥老鸨,老鸨按着她的要求,在软红阁的舞台上用七色纱布挽了吊顶,找了四个妓子提着花篮,花篮里盛放干花,站在舞台正上方的二层过道处。   那晚,客人络绎不绝涌进来,几乎要踩塌软红阁的门槛。   大厅内灯火瞬间全熄,接着七盏围绕舞台的莲灯被点亮,舞台上,郑长宁坐着只从天而降的秋千,徐徐落下,四个妓子向下撒干花。   一时之间,阑珊灯火,七彩纱布如梦如幻,干花如雪。伊人似飘零而下的仙子,清绝如白梅,水袖飞舞,歌喉婉转,看呆了不断涌进来的客人。   郑长宁从秋千上走下,扬起三尺水袖,舞动的身姿融入飘荡的七彩绢纱。她折腰翘袖,她浅唱低吟。客人们早被勾得魂都飞了,待到她一舞毕,乘秋千要飞走时,竟有客人不由自主冲上舞台,生怕她是要乘风归去。   暗处的夏舞雩适时言道:“长宁姑娘要走了呢,公子们何不用人世间的富贵来留下她?”   客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有钱的扔钱,有银两的甩银两,一时之间,珍珠如土金如铁,在整个舞台上堆开,看得楼上撒花的妓子都傻了眼。   夏舞雩瞅着差不多,忙唤:“长宁姑娘!人世间纸醉金迷,可不比那清冷天阙要好上许多?快快归来吧!”   霎时整个软红阁灯火通明,众人发出哗然声,只见得郑长宁一身艳红舞衣,从楼梯上姗姗走下,忽然一个跨步落在舞台上,快速起舞。   如果说刚才她那一舞,清冷如广寒宫的仙子,那现在这一舞,就艳烈如千丈软红的奢侈浮华。   她舞的激烈,舞的疯狂,头顶赤色的干花不断落下,舞台边客人疯了似的扔钱喝彩。   夏舞雩唇角噙起满意的笑。   很好,她果然没看错人。   因着夏舞雩如今身份高贵,不宜在青楼抛头露面,是以,她是戴着幕篱坐在三楼暗处的。   从这里她可以看到全场的情形,而别人,如果不是特意搜寻,根本注意不到她。   老鸨悄然走近,道了声:“姑娘。”   夏舞雩说:“给郑长宁打个手势,可以收手了,你让小厮们准备好,郑长宁一撤,立刻拦住所有追她的宾客,赶紧收了舞台,别落下钱来。”   “姑娘放心。”老鸨退去。   一盏茶的功夫,郑长宁忽然戛然而止。正看得入迷的客人们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都如从梦中醒来,瞧着郑长宁姗姗隐去。   “长宁姑娘!”   “长宁姑娘莫走!”   客人一个接一个追上来,场面看似要失控,却被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小厮们拦住。十几个妓子趁机冲去舞台捡钱,将舞台的红毯直接整个撸走,快速又换了一块。   夏舞雩在三楼看着这滑稽的场景,甚是满意,再转眸,看着这些被吊起胃口的男人们,冷笑一声,扶着身边栅栏站起,想要下楼。   就在转身那一瞬,她瞅见大厅角落里坐了个人,正一下一下的摇着白底折扇。他不像那些为了挽留佳人而疯狂向前的男人一般,他只是坐在那里,一个人,一壶茶,一张桌,像个安静的看客。   隔着楼上与楼下的距离,夏舞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是楼咏清。   这个楼大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夏舞雩幽幽一笑。   他偷盗太医院百草丹这事,太医院眼下还不知。她突然坏心的想着,要是这事被捅破了,楼咏清又该怎么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个读者群:278564525,想来玩的可以来玩,敲门砖文中任何一个人物,进群昵称改成晋江ID。 嗯,差不多还有5章左右,冀大人就有肉吃了。   ☆、第40章 送上门来   也不知道客人们都是几时散去的,亦不知道楼咏清是何时走的, 这些夏舞雩都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今晚软红阁得到的钱, 小厮们点数了番,当真是一笔巨款, 足足占了夏舞雩给郑长宁赎身所用银两的一半。   这个结果,让夏舞雩也吃了一惊。   老鸨在旁笑眯眯道:“姑娘可真有办法, 愣是把那些男人的胃口都吊足了, 当然长宁姑娘也是功不可没,要是换做别人, 怕是连长宁姑娘十分之一的惊艳都没有。”   郑长宁面对他人吹捧,也是平淡如水, 她诧异的看了看老鸨和夏舞雩,不理解为什么老鸨到现在还管夏舞雩叫“姑娘”。   夏舞雩笑着对郑长宁说:“累了一晚上, 你歇着吧, 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赚的钱软红阁跟你.六.四分,所以你来对了地方, 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郑长宁沉吟片刻, 福了福身, 道:“多谢。”   “没什么可谢的,这不过是交易而已。”   郑长宁没多说, 退了去,屋中便只剩下老鸨和夏舞雩。   老鸨从激动的情绪中缓缓平静下来,望着夏舞雩, 半老的脸上慢慢绽开心疼的笑。   她说:“公主,这些年,你真的受了太多的苦了。”   夏舞雩一愣,眼底浮现一片怔色。   公主,雩风公主,她已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好像已经很久了吧,久到她几乎都要忘记,她曾是那么多人眼中的明珠,曾是被父皇抱到祭天台上亲自昭告封号的尊贵皇女。   一切都成了曾经,就从灭国的那天开始,宫阙成废墟,王孙作庶人。   如不是此刻耳边的这一声“公主”,她怕是真的要忘记,这世间还曾有过一位雩风公主,还有人记得她。   “妈妈。”她望向老鸨,眼中积满了水雾。   老鸨心疼道:“先帝和先皇后在天之灵看到公主这样苦,怕是也会心酸的。”   他们会心酸吗?也许会吧。但她纵是苦,也一定要将仇人绳之以法。那五个人,当年就是他们鼓动惠宗踏平蓬莱。而已死的裴将军,还有高弘和徐桂,更是亲自主导了残忍的屠城。   此仇,如何能放下?   夏舞雩惨笑:“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将这条路走到最后,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而你,只要做我的后盾就好了。”   老鸨含泪说:“我身为蓬莱的遗民,会永远追随公主殿下。但我希望,公主殿下的心里不是只有仇恨,至少能过得好一些。”   “过得好一些……”夏舞雩喃喃,脑海中,竟浮现出冀临霄的身影。   这夜夏舞雩回去的晚,虽然出来前让丫鬟给冀临霄打了招呼,却没想到掀开车帘时,看到的是在府门口等着她的冀临霄。   “织艳。”夜色里,他的声音欣喜而充满温暖。   他提着盏灯,温暖的一团,点亮漆黑的街道。   灯火把他的身影融在一片暗影里,教人看不清。夏舞雩怔怔盯着他走近,看见他将手伸到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被灯火映得纹理清晰。   夏舞雩心头一暖,将手递过去,被他牵着,稳稳的接下车。   “大人,给你添麻烦了。”   冀临霄偏头看着她侧颜,说道:“这里太黑,我担心你害怕,就出来等你。”   “大人是不是等了很久?”夏舞雩注意到他衣上沾着的寒气已然很重。   “不久。”冀临霄却说,“先进屋暖暖。”又问:“你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   冀临霄忙唤了个丫鬟道:“速去准备晚饭,拿到书房来。”   夏舞雩被牵着往书房去,一路上,冀临霄把她的手裹在自己袖子里,暖意从交握的手心流淌到全身。她没有说话,冀临霄又端详了她片刻,说道:“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夏舞雩就知道会被他问起,老实说,她身为官夫人,不管是去教坊司还是去软红阁,都是大忌,说轻了是对不起夫君,说重了是丢尽了冀府的脸。哪怕她是为了资金的问题才这么做,也明白她的行为有抹黑冀临霄的成分在。   她道:“前些日子我去教坊司的事,管家定是告诉你了,我把长宁姑娘迁到了软红阁。”   “这个我知道。”   冀临霄只当夏舞雩是心系软红阁,却不想,她说出了一直以来隐瞒冀临霄的事。   “大人,我不单单曾是软红阁的舞妓,还是幕后的老板。”   冀临霄讶然,停下脚步。   “我来帝京前,有些积蓄,正好就将软红阁买下,为了赚钱也亲力亲为。”夏舞雩垂眼,“对不起,大人,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冀临霄本能的想要审问:买下软红阁需要大笔银两,你怎么攒的?但话到嘴边,却又给吞了回去,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如果开口质问她自己就会心里发涩,不忍心咄咄逼人。   他别扭的挤出一句:“我当真没想到。”   夏舞雩觑了冀临霄一眼,道:“我学过调香,就是靠这个赚钱的,那些富贵人家很多讲究这个,我也趁机哄抬价钱,其实是牟取暴利了。”   冀临霄想起夏舞雩曾给他的香饼,眼中疑惑之色才慢慢褪去。他用那块香饼熏过衣了,当真是如置身百花之中,香味经久不散,效果极好。若她将香饼卖给富商和贵族,的确能赚出许多。   冀临霄道:“如此说来,你去软红阁,是为了督促经营。”   “嗯。”   冀临霄表情有些尴尬,半晌,闷闷道:“是本官俸禄太低,让你受委屈了。”   夏舞雩一愣,笑了起来:“大人俸禄可不低,只是大人廉洁,又得资助晓月书院那么多孩子。大人分走了晓月书院,我经营软红阁补贴大人,我们扯平了是不是?”   冀临霄一窒,将夏舞雩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应道:“是。”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走向书房。夏舞雩望着远处书房透出的灯火,心间温暖的同时,也在询问自己:她就这样把自己擅长调香术的事说出来,是不是做错了?她的秘密暴露的越多,勾魂娘子的身份也就越发不安全了。   可不知怎的,想到那个被她暴露的对象是冀临霄,心里就出奇的平静,就好似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她一样,即便他们身处不同的立场。   夏舞雩无奈的笑了。   她是不是开始奢望起一些她从没有奢望过的东西?   比如说,爱情。   ***   软红阁自郑长宁来了之后,热闹的不输从前夏舞雩在的时候。   短短十几天,郑长宁就把夏舞雩之前花在她身上的钱赚回来三倍,软红阁的姑娘们顺带着沾了光。而郑长宁不似若情那般喜欢背地里算计,她话不多,又与世无争,是以与软红阁的人相处的还算和谐。   夏舞雩抽时间去点了钱,带了一些充到冀府,先存起来。内务做的差不多了,正想练武,却被丫鬟告知,有客来访。   丫鬟说:“来者是枢密使徐桂大人的侧夫人胡氏,这是她的名帖,夫人请过目。”   夏舞雩接过名帖的手一抖,有些惊讶,转而,露出喜悦的笑,“你去备茶,我亲自去迎接客人。”话未说完,就已快步离去。   这些天她张罗着赚钱,就是为了给冀临霄办个寿宴,将徐桂请来。   却不想,那胡氏竟然主动送上门了。   两人在冀府门口相见,胡氏眉开眼笑,唤道:“御史夫人,我来的突然,还怕打扰了你。”   夏舞雩忙执起胡氏的手,热情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左右我也没事做,夫人能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官家女眷见面,客套两句做足样子,接下来也就好交流了。   夏舞雩把胡氏请到会客厅,丫鬟上了茶来,新鲜的六安瓜片,是夏舞雩喜欢的茶。   她笑道:“府上茶水粗陋,夫人将就用些好解渴。”   胡氏说:“御史夫人太客气了。”   夏舞雩笑了笑:“夫人就别唤我御史夫人了,听着太严肃。怎么说夫人也是义母的闺中密友,算起来还是我长辈,该是我敬着胡夫人才是。”   胡氏忙推就,“可别可别,我到底是为人侧室,比不得御史夫人你是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我哪能忝当你的长辈啊?”   夏舞雩道:“既然这样,胡夫人不如就叫我一声织艳吧。”   胡氏点点头,从善如流的唤道:“织艳夫人。”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   夏舞雩和胡氏拉拉家常,说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话题,气氛愉悦。   说着说着,胡氏就把自己带来的丫鬟喊来,呈上夏舞雩一个锦盒。   从听说胡氏造访开始,夏舞雩就知道,胡氏定是带了礼物来答谢她。   胡氏从她这里得了益处,记得来答谢,这一点的确是做得很有人情味。只可惜,胡氏的懂礼,却是会给徐桂惹上杀身之祸,夏舞雩想到此处,只觉得心里一痛。   她愧对胡氏,却又不得不一步步算计下去。   看着胡氏的丫鬟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岫玉璎珞,夏舞雩故作惊叹道:“这璎珞真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大人和夫人就要经历增进感情的事件了。 大人:终于要有肉吃了!好饿好饿!   ☆、第41章 你更好看   胡氏忙说:“这璎珞是我前些日子在店里看上的,当时脑海里闪过一道念头, 就觉得这璎珞若是戴在织艳夫人脖子上, 定然是相得益彰。我就赶紧买下来了,今天给织艳夫人拿过来, 织艳啊,你试试看吧。”   夏舞雩眨眨眼, 不能置信的问:“胡夫人, 你是说,这是要送给我的?”   “那当然啊!我本来就欠你一个人情。上次你给我的那块香饼, 可是让我近来顺遂了许多呢!”   夏舞雩红唇动了动,“没想到胡夫人还记得这事, 我却都给忘了。其实那都是小事,能帮到夫人我也很开心, 哪里还用得着给我回赠这么一份大礼?”   “不大不大, 这就是份薄礼,关键是配夫人好看啊。”胡氏满脸笑容。   夏舞雩的嘴唇时抿时撅,一副盛情难却又不好意思收的样子, 和胡氏又来回推了几番, 终于收下了。   她如获至宝似的抚着锦盒, 蓦然似想起什么,说道:“胡夫人稍等, 我这里也有个玩意儿特别适合你,我去将它取来。”   胡氏既是和夏舞雩攀了关系,自然就顺着她, 坐在这里等。对胡氏来说,纵然夏舞雩出身不行,但正妻就是比侧室上得了台面,自己和夏舞雩走得近,自然光鲜些。   夏舞雩去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提出她的老榆木箱子。箱子的最底层是她用特质的熏香熏好的一些首饰,她的首饰有好些都放在里面,正是她为了与胡氏见面而提前准备的。   随手拿出支步摇,准备将之送给胡氏,却在看清这步摇的样子后,动作顿住了。   这支烟紫色鎏金步摇,是冀临霄买给她的。那日在街上,他和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姑娘挤在摊子前,帮她挑出了这支,亲手簪入她的发里。   他说:“这个适合你。”而她也认同他的审美。   想到这里,夏舞雩将步摇插.进自己的发髻里,重新选了一对她陪嫁时带来的明月珰,装入一个赤红缎面的小盒。   夏舞雩将明月珰送给了胡氏,让胡氏戴着给徐桂瞅瞅,徐桂定会说好看。   胡氏自然要推脱,两人客套客套,胡氏也就收了,最后在夏舞雩的相送下离开冀府,直到坐进轿子走出去好远,嘴角还挂着喜不自胜的笑容。   夏舞雩站在冀府门前,待看见那轿子在街头拐弯消失,方回到府中。   神色冷凝下来,她翘起嘴角,那冰冷的笑容让路过的丫鬟都看得心里一怵。   第二步,也完成了呢。   接下来,只要最后一步,徐桂就可以去死了。   夏舞雩冰冷的笑容,在蔓开嘴角的一刻,化为了自嘲。   她对不起胡夫人……对不起。   许是被这愧疚的情绪影响了些,夏舞雩这日表现的不若平时活络。   冀临霄回府后,很快发现她郁郁寡欢,问她怎么回事。   夏舞雩不能把事情说出来,便只推说最近忙活软红阁赚钱的事,有些累,没什么大碍。   冀临霄心想,自打她嫁入冀府,的确没有好好放松过,他是不是该寻个时间带她去郊外走走?   这个主意很快打定,冀临霄说:“本官疏忽了。这样吧,正好三日后休沐,我们去山上走走?”   夏舞雩定定瞅着冀临霄,问道:“登山?”   “走一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对身体也好。”   夏舞雩并不排斥,遂道:“听大人的。”   三日后,晴空万里。   初冬的气候虽然冷,但因有太阳晒着,倒也还行。   冀临霄带上夏舞雩,一起去京郊的西山。   马车在辰时初抵达西山附近,冀临霄留了车夫和小厮在此等着,他和夏舞雩带了干粮和水袋,步行朝西山走去。   据说,每逢秋季,西山的黄栌遍开,满山红如火海。如今正是秋末,半山萧瑟半山艳红,倒是另一番风光。   夏舞雩忽然想到了凤凰谷,那个地方和西山不同,那里开满了凤凰花,终年不会凋谢。   凤凰谷和罂粟谷一样,以花为名,同属“七花谷”。七座花谷之间是神交的关系,谷中人大多不曾见面,也不知道彼此在俗世中的身份,但只要有人求援的,同为七花谷之人便要鼎力相助。   七座花谷有的在陈国,有的在周国,分散列国各处,谷中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各个都身怀绝技,是以七花谷虽然是隐世的门派,却在江湖中甚有威名。   而近几年,七花谷中更是出了七个了不起的女子,声名鹊起。   她们被称为“花谷七宿”,各自有各自的代号,真面目鲜为人知。   而“勾魂娘子”夏舞雩,便是其一。   “你在想事情?”冀临霄的声音,打断了夏舞雩的思绪。   他在认真看她,漆黑的眸底只她一人的身影清晰呈现。夏舞雩扯开唇角,笑了笑,说:“大人,我没什么。”   冀临霄将水袋取下来,“渴吗?”   “不渴。”   “要不要歇一歇?”   “好像是有点累。”   冀临霄这便找了个空地,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大方布展开,铺在地上,扶着夏舞雩坐好,接着自己才坐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空气中多了丝暖意。夏舞雩仰头,承接璀璨的天光,暖意丝丝缕缕浸入皮肤,这瞬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恬怡感。   她转眸看冀临霄,他正执着把小刀,聚精会神的给她削苹果。   他下刀规规矩矩的,切下的苹果皮不厚也不薄,十分均匀。他削到一半时,才感觉到夏舞雩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怔了怔,说道:“很快就削好了,你不要急。”   夏舞雩忍不住笑了出来。   冀临霄愣了,停下刀子,莫名道:“何故发笑?”   夏舞雩捂着嘴说:“我方才哪里是看苹果看的着急啊,我是在看大人呢。”   冀临霄的耳根子立刻被薄红笼住了,别过目光,不自在道:“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方才真的是在看大人呢。”夏舞雩说着,两手撑在身侧,朝冀临霄倾身靠近,温软的呼吸痒痒的拂到冀临霄脸上。   “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想看哪里都行,是不是,大人?”   嘶——   冀临霄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刺激得他战栗不耐,下面某处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立刻沉下脸,斥道:“胡闹什么!好好坐着。”   夏舞雩立刻作委屈状,楚楚可怜道:“大人凶我。”   “我……本官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等我把苹果削完。”冀临霄有些语无伦次,只得结束话题。   夏舞雩偏是不想饶他,身子靠的更近,从肩头滑落的青丝甚至滑过冀临霄的手,香味缭绕,弄得他心猿意马。   这苹果算是削不下去了,冀临霄只好又放下刀子,黑着脸道:“凡事都有轻重主次之分,眼下我手里有正事,你要打趣我也要分清时间。”   正事?削苹果吗?   夏舞雩扫了眼他手中苹果,笑道:“大人削得可真好看,这苹果看着就秀色可餐。”   冀临霄一板一眼的纠正:“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那是怎么用的?”夏舞雩眨眨眼,尔后了然一笑,拖着长音道,“大人,你说是这苹果秀色可餐,还是我更秀色可餐?”   冀临霄差点被呛到,喉咙一哽,脸色又黑又红,本想嗔她,却见她突然凑得极尽。鼻尖似顶到她的鼻尖,她身上香气媚人,半开的领口下雪.峰若隐若现,又白、又嫩,随着她的呼吸上下颤动……   冀临霄再也没法忽视下面某个已然觉醒的地方,喘息越发急促,艰难的说:“你……”   “我什么?”   “……秀色可餐。”   夏舞雩不依不饶道:“用白话再说一遍。”   冀临霄几乎咬牙切齿,“……你更好看。”   “这才对嘛。”夏舞雩身子往后一撤,坐了回去,眼见得冀临霄似是大松了口气,又赶忙拿起苹果继续削,就似要靠削苹果掩饰什么一般,颇有种心虚的味道。   她笑了笑,既笑冀临霄这闷骚矫情的模样,又笑自己真够无聊,竟然这样逗冀临霄。   可她终是不能否认,和冀临霄这样逗乐的亲近一下,她会觉得温暖,会觉得甜。   这份独属于两人间的感觉,她是喜欢的。   冀临霄想一丝不苟削苹果,却发现根本一丝不苟起来,浑身都被这女人撩拨了,她撤得潇洒,他却欲.火焚身。   黑着脸瞪了夏舞雩一眼,见她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冀临霄更觉得气郁。   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又被这女人调.戏了,岂有此理!   于是他愤恨的使劲削苹果,终于把苹果扒得一点皮都不剩,然后递给夏舞雩,“吃吧。”语调生硬。   “谢谢大人!”夏舞雩拿过苹果,开心的吃起来,一副完全忽视了冀临霄的神态。   冀临霄没辙,只好僵硬的坐在那里,试图自我平息。他看着夏舞雩,心里想着她的可恶行径,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来,眼底也浮现出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温柔。   ☆、第42章 独守栈桥   小小休息了阵,冀临霄把夏舞雩扶起来, 俯身去收拾东西, 两个人继续往山里走。   踏上山道,杳杳小径在林木中蜿蜒着向上, 啾啾鸟鸣,清脆悦耳, 偶尔有人声传来, 能听出前来爬山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也是因为进入冬天的缘故。   夏舞雩因小时候差点死去, 被鬼医好不容易养回来,身子骨不好, 爬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本来就雪白的面色更加白, 冀临霄很快意识到不妥。   “休息下吧。”他把夏舞雩拉到一棵树下, 让她靠着树休息,他说:“要是太累就折回去。”   夏舞雩笑了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也要爬到山顶, 不然总觉得不甘心。大人, 我没事的, 稍微喘口气就可以继续了。”   冀临霄又看了眼她的腿,说道:“爬山一趟容易腿疼, 待归府了我给你揉揉。”   “嗯。”   休息了会儿,两人继续前行。   冀临霄为照顾妻子,走在她后面, 怕她打滑,就一直盯着,见哪里陡峭了,就在后头撑她一把。   待到中午时,两人终于到了西山最高的一处木栈桥,待过了桥,再往上走半个时辰就是山顶。   从桥边的挑崖可以看到帝京城,冀临霄拉着夏舞雩,在崖边坐下,新鲜的山风吹面而来,远远的能看到恢宏宫阙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金色粼粼。   冀临霄拿出水袋,递给夏舞雩,她拔.出塞子,正欲喝水,突然察觉到身后的树丛里有不寻常的响动。   冀临霄先她一步察觉到,他已快速站起身来,侧脸轮廓绷得如山峦的轮廓般刚硬凌厉,一只手悄然握住藏在袖里的护身匕首,一点点拔.出刀鞘。   “大人……”   “跟紧我。”   夏舞雩欲开口的询问被冀临霄打断。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带起,护在身后,手不知不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夏舞雩的小手捏得泛白。   她跟着冀临霄的目光,看向树丛里划过的一道道人影,美眸缓缓眯起来,已是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会是什么人?”她贴在冀临霄耳边低低问。   “别怕。”冀临霄只说了两个字。   很快树丛里就窜出二十多道人影,两人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猜出他们的身份了,竟是帮山匪!   这帮山匪平日里都在西山深处待着,很少跑来这边的山头,是以,虽然大家都听说过西山里有匪徒,但还是会来西山登高,也没几个人遇上抢劫。   但显然今天运气比较差,正好碰上山匪了,冀临霄不动声色把夏舞雩又往身后藏了些,直视这帮山匪,袖口渐渐露出寒芒。   “哟,看这哥儿们的衣装气度,定是个有钱的。弟兄们,咱们碰上大票了!”   “喂!那边那个,不想死就把钱交出来!爷几个可是不好惹的!”   “留下钱你就滚吧!还有你身后那个女的,啧啧,真标致啊,把她也留下!”   冀临霄扬声喝道:“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就不怕被拿入大牢?”   山匪们一愣,互相交换了眼色,了然道:“原来还是个官老爷……哼,谁怕!”   “官老爷正好呢,有钱!再说了,咱们还没享用过官太太呢!”   山匪头子一声令下,这些满脸贪婪,暗搓搓盯着夏舞雩流口水的山匪们,赶紧抄起自家武器,呈半月形的阵势朝冀临霄逼来。   冀临霄本想再劝说,却见他们盯着夏舞雩的眼神太是露骨,心里顿时冒了把大火。他心想劝说也没用了,索性全然亮出匕首,如一尊石像般立在那里不动,衣衫被风掀起,猎猎作响。   “织艳。”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先过桥。”   “大人!”夏舞雩蹙眉叫了一声。   “过桥去!”冀临霄横了她一眼。   夏舞雩沉吟了会儿,说道:“大人小心。”忙转身跑上木栈桥。   几乎同时,山匪们发起猛攻。冀临霄立刻以匕首格挡,袖袍将内力甩出,把第一个攻来的人扫到七尺之外。随即他足尖点地,腾挪到栈桥入口,挡住山匪们去路,在他们的集体围攻下凌厉斩杀起来。   这木栈桥是挂在两道山崖之间的,用绳子拴着木板,摇摇晃晃,甚是吓人。   夏舞雩一路跑着难以站稳,她扒住身边木板,回头看去,只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冀临霄夺来一个受伤山匪的剑,一脚将他踢下悬崖,又横.插一人肋下。那人的惨叫声惊起许多飞鸟,夏舞雩听到那山匪头子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眼看山匪被一个个杀死,横尸一地,夏舞雩悬着的心稍稍松下。可就在这时,树丛里又跑出三十多个山匪,显然都是同伙。他们一见同伴被冀临霄杀了,立刻红着眼冲上来。   “大人小心!”夏舞雩不禁呼出声,额上泌出一层潮湿。   那边传来冀临霄厉声的呼喊:“还不过桥?!”   他喊话的同时,一个山匪扬起斧头劈过来,冀临霄因要守住栈桥的入口,没有移位,只能靠着倾斜身子来躲避。   那斧头落下来的时候夏舞雩吓得都想冲回去,直到她看见冀临霄躲开,袖子上多了团血迹,才发觉自己的心早就飞出了嗓子眼。   山匪们也看出冀临霄是个硬茬,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进攻,而是派出拿斧头和大刀的人仗着武器的优势强攻,强攻不成立刻退下,其余人再三五个冲上来车轮战。   纵是冀临霄再厉害,被限制在这狭小一隅也施展不开,何况还要面对三十多个悍匪的车轮战,就是神仙也会乏术。   山匪们不断消耗他的体力,渐渐的,他喘息越来越重,身上粗粗细细的伤口浸出的血将袍子染得大半都是红色。   三个山匪从刁钻的角度攻来,他无法三方躲闪,只能将肩膀暴露在一人剑下。只见那剑锋没入他肩头,咔的一声,砍入胛骨,鲜血大股涌出来,冀临霄却连闷声都没出,硬是用内力将砍入肩膀的剑连带着握剑的山匪震出去,同时挥剑一扫,逼退另外两人。   肩头迅速被染得鲜红,劳累和失血让冀临霄的眼前出现重影和眩晕。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却发觉体力流失的严重。眼看几个山匪又要上前,他忽然举剑,狠狠戳.进自己的大腿!   山匪们倒抽一口气。   冀临霄因剧痛而清醒。   他身形趔趄两下,又赶忙站稳,这瞬间眼底迸发的光芒,冷的似边关雪山中的冰凌,杀气在周身波动。   “大人!”夏舞雩面容煞白,已经再也忍不住了。   冀临霄为了她,把自己置身在生死之境,她理应快点逃到对面,才能让他快些施展轻功来和她会合。   她知道冀临霄也是这样想的,但观察到现在,她已确定这个方法不可行了。因为那些山匪有好几个都轻功卓越,若是他们在桥上与冀临霄互搏,谁都有可能坠崖。   夏舞雩下颌紧绷,调头往冀临霄的方向跑,这刹那她已不顾要隐瞒“勾魂娘子”的身份,只知道自己能杀了这些人,只知道她想要冀临霄平安!   她喊道:“大人,我来帮你!”   胡闹!冀临霄脑海中如扎了根倒刺似的,让他分外清醒,心更是咯噔一下。   她怎么又跑回来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她为何就不能听他的话!   “回去!”冀临霄怒吼。   夏舞雩依然不改势头。   那些山匪一见这情形,便朝着冀临霄攻来。他直刺一剑将一人穿心,挑起他的尸体扔向另外两人,两人被砸得仰倒。   冀临霄趁着这片刻,回身一道掌力朝夏舞雩打过去。夏舞雩一惊,那掌力笔直打在她身上,将她打到栈桥对面的山崖。   她方寸大乱,捂着疼痛的身子爬起来,多想大吼一句:冀临霄,你这是做什么!   “织艳,给我继续跑!”冀临霄的吼声破空而来,撞进夏舞雩耳中。   “大人!”   似是这语调里透露出抗拒他的成分,冀临霄回眸瞪一眼夏舞雩,而后竟挥剑,斩断吊桥的绳子。   轰——   长长的吊桥从一头断裂,整个砸下深渊,在山壁上撞开惊心动魄的轰响。   夏舞雩瞪大眼睛,震惊的望着她和冀临霄之间的通路被斩断,这瞬间心里漫起滔天的恐惧。   他做什么!   斩断后路,他该怎么脱身!   山匪们也没想到这一出,气急败坏。   “这臭小子!居然、居然!”   “好哇,弟兄们上,都别再客气了,把他大卸八块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山匪们扑了上来,攻势更加凶残。那几个轻功很高的山匪腾空过来,落在冀临霄背后,所有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大肆攻击砍杀。   冀临霄的身影在几十道山匪之中时而变换、时而起起落落,一具具尸体倒下,被削断的残肢带着飞溅的血落下悬崖。   敌人越来越少了,可冀临霄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流血和过大的消耗令他愈加力不从心。   他渐渐被逼到挑崖边,身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子姮宝宝:冀大人加油,别死哦! 冀大人:大胆刁民!不给本官炖肉,还将本官置于如此险境! 子姮宝宝:你笨!你不以身护妻,你老婆能献吻献身一激动就把你扑倒吗? 冀大人:!!! 冀大人:你是说本官是下面的那个? 子姮宝宝:你的设定就是“万受无疆”。 冀大人:抗议! 子姮宝宝:好嘛,那就让你下面上面左面右面前面后面都吃行不? 冀大人:甚好,就这么定了。 (所以,明天热吻后天炖肉,就酱紫,不骗人,我只是预告的早了一点我没有骗人……)   ☆、第43章 热吻   冀临霄忽然扭头,看向对面的夏舞雩。   隔着悬崖, 她看不清冀临霄的表情, 却心一个劲的跳着,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往外冒冷汗。   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这样盯着她看?   他身后的那些山匪又攻过来了, 他、他……   夏舞雩的思绪止于冀临霄接下来的动作。   他用剑在地上一撑,一道火星飞起, 整个人侧身一跃, 跃入万丈深渊。   这刹那,冀临霄这个名字像是弓箭一样的射在夏舞雩的深心处。   她本能的想要嘶声竭力喊出他的名字, 可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哑了似的,竟是徒张着嘴巴, 颤抖着双唇,却发不出一个字。   冀临霄, 冀临霄……   他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山谷, 崖下的美丽云雾残忍的隔绝了她的视线。她在山崖边使劲的往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喊声传来,也没有坠地的声响。他就这么不见了, 从她的面前纵身一跃, 却拉扯住她所有的思绪, 令她视野被眼泪模糊。   她强自将眼泪咽下,望了眼对面山崖上的山匪, 眼底浮现仇恨的冷光,转身离去,消失在扶疏的山道上。   她要去崖下找冀临霄, 找到他,不管是死是活都定要找到他。   夏舞雩发狂的奔走,满心都是冀临霄跳下山崖的那一幕。   这一刻,她忘记了这段婚姻是如何荒唐的开始,忘记了她是杀人犯、他是判官。   她只记得他对她的体贴和纵容,他给她挑选步摇的耐心,他为她削苹果的仔细,还有那一十多个雷雨嚣嚣的夜晚被他紧拥在怀里的温暖和安全。   她突然觉得很怕,怕她寻到他时他已经冷却,怕她往后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严肃板脸、或是隐忍矫情的样子。   她完全没有去想,如果他死了,她是不是就再难以接触到高弘和徐桂。她想的只是他,只是冀临霄这个人,她不想失去!   一路跑下山头,深入谷底。   夏舞雩体力消耗了许多,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的奔走、寻找。   其间,她遇到一个同样下到崖下的山匪。   山匪见到她时,眼睛都亮了,冲上来把她扯进怀里,一双手不规矩的爬上她的后背。   夏舞雩只冷冷看着他,这种冷意很奇怪,让山匪居然觉得心里打颤。   夏舞雩蓦地笑了,明明该是暖如破冰的笑容,却冷的教人发指。   她阴恻恻说:“我要勾走你的魂。”   山匪突然觉得喉咙收缩到一团,无法再呼吸,他捂着咽喉倒在地上,蹬了几下后就再也不会动了,到死都还睁着眼。   夏舞雩再不看他,继续寻找,陆陆续续又遇上几个山匪。   他们眉开眼笑,她也跟着笑。   他们笑着笑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倒在夏舞雩脚下。   而她还在笑,似一只喋血的妖魅,欣赏着被她毁灭之人的可笑。   走过一段段崎岖,拨开一丛丛杂草,夏舞雩发现了地上散落的血迹。   心里突地就松了口气,她想,山匪们若是受了这样的伤是一定不会下来的,这血是从冀临霄身上滴下的吧。血迹能蜿蜒下去,就说明他在掉到崖底时是活着的。   夏舞雩连忙顺着血迹找下去。   走了好久,这一路的血迹让她触目惊心,她扒开一丛长着刺的灌木,双手和双臂被戳了好几个窟窿。   但她却顾不得阵阵袭来的疼痛,而是盯着不远处一块石头下靠着的染血身影。   冀临霄,她找到他了!   夏舞雩迈开腿跑过去,衣服被灌木勾出好几条口子,布匹撕裂的声音夹杂她的脚步声和粗喘声,惊得冀临霄忽然握紧手中剑,睁开眼,下意识就要朝来人劈下。   “大人!”   直到他看清了来人是谁,一怔,眼底浮现惊讶之色。   “织艳……”他问:“你怎么下来了?”   夏舞雩忙跑过去跪在他身前,仔细查看他的情况。胳膊上有利器的划痕,大腿上有他自己戳出来的伤处,身上大大小小血迹团团,最严重的就是肩膀那里的裂口。   夏舞雩忙撕下自己的衣服,执着布条给冀临霄一道伤一道伤的包扎住。   冀临霄盯着她的动作,诘责道:“谁让你跑来谷底的!为什么不赶紧离开西山!”   夏舞雩一怔,话音里隐有颤抖,“我离开西山,你要怎么办?”   冀临霄说:“我既然敢跳下来,就是有把握活着再走出去。下落时以剑在山崖上减缓速度,这对我不难。让你逃走你就逃走,你只有先逃走了我才能放心。”   夏舞雩只觉得心里涌起又酸又热的一团,她看着冀临霄浑身的伤,问道:“伤成这样还说什么有把握再走回去?只怕路上又遇到一两个山匪,你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胡言乱语什么!本官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你这女人简直……咳、咳咳!”冀临霄咳嗽起来,“简直……不识好歹!”   夏舞雩道:“我不识好歹,我成天胡言乱语,那大人还为什么要救我?”   冀临霄似是觉得她问了个很可笑的问题,他板着脸回道:“我们是夫妻,我早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到底,危险的麻烦的都交给我,你只管自己安全。”   夏舞雩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冀临霄仍握剑的手,帮他缓缓松开剑柄。   心里那股又酸又热的情绪,此刻更加明显了,不断的翻涌着,让她连眼眶都热了起来。   夏舞雩苦笑:“大人也真是的,说这种话还这么一板一眼,这要是拿到别的男人身上,不该是含情脉脉的说吗?”   冀临霄脸一黑,“我和你说正经道理。”   “是啊,正经道理。”夏舞雩眼眶里有泪珠开始打转,“可是大人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很容易让人感动的。”   冀临霄本想骂她胡言乱语,却突然注意到她眼角被折射的晶莹泪滴。他心口一紧,忙抬起僵硬的手,有点艰难的靠近她的眼角,却无措的不敢触碰上去。   他只有劝道:“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织艳,你别哭……”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夏舞雩的眼泪便决堤了。   冀临霄亲眼看着她眼角的泪珠滑落,眸子里像是灌了水似的,不断溢出一滴滴泪珠,眼眶红红一片,看得他心疼不已。   他手足无措,“织艳……织艳……”   “冀临霄,人不是你这样做的。”   夏舞雩哭得身子打颤,感动的情绪在体内不停的蹿,“哪有你这样的人啊,满口天经地义的道德条款,明明不爱我还把我捧着……冀临霄,你是不是个傻瓜啊!”   “你……”冀临霄不知该说什么,慌乱的开口,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就见眼前夏舞雩的脸凑近过来。   下一刻,一双冰凉带着细密冷汗的葇荑,捧住他的脸,两片柔软沾着泪水的唇,贴上他的唇。   女子的体温就贴着他的身躯,她身上惑人的熏香味随着探来的香舌被送入他的口中。唇齿间香气萦绕,又似燃烧起一簇火,勾得冀临霄从一开始的僵硬变成后来的疯狂。   手边剑滚落在地,他张开双臂箍紧怀里娇娆的躯体,疯狂吻她,听见她细碎的呢喃,听见她软的勾人的吐息。   是她先点燃的火,却烧得冀临霄心火难耐。   热吻间她的泪水滑过他唇边,温凉的触感扯动冀临霄心中的怜惜,那股怜惜的情绪混合燃烧的心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一刻他恨不得把他小心保护下来的女人狠狠的嵌进身体里,脑海中更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中秋宫宴那一幕幕,回忆起她横.陈的玉体,回忆起她嫣魅的眼波,回忆起他与她亲密交.融的销魂欢.愉,回忆起她雪白身躯上那两朵半荣半枯的美艳罂粟……   热.潮和怜惜涌动着,又渐渐被劫后余生的喜悦所淹没。   经历了那样一场惊险,彼此都还活着拥吻在一起,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当两人分开时,夏舞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趴在冀临霄胸口,又怕碰疼了他的伤,只好退开些,说道:“大人,我刚刚过来时看到一条小溪,我去给你弄点水喝。”   “……好。”冀临霄亦是粗喘着,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直到她渐渐走远。   夏舞雩很快走到那条小溪边,四下寻了番,找到片还没飘落的梧桐叶。   她踮脚摘下梧桐叶,放进溪水里洗干净,然后把梧桐叶折出凸凹,舀了清水进去,小心捧着回到冀临霄身边。   “大人,我喂你喝水。”她跪在冀临霄身前,小心翼翼的,让他托住梧桐叶,帮着他把水都送入他口中。   饮下些水,冀临霄好多了,夏舞雩忙把剑捡起来,让他握住。他一手用剑撑地,一手被夏舞雩搀扶,缓缓站起来。   “走吧。”他说道,嘴唇又张开像是还想说什么,沉吟了一番又吞了回去。   夏舞雩却是瞧见了,问道:“大人刚刚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冀临霄喃喃:“你适才说,本官满口天经地义的道德条款,不爱你还把你捧着……”   夏舞雩觑了他一眼,承认道:“我是这么说了,大人是有异议?”   “本官……”冀临霄又动了动唇,半晌,道:“没什么……”   ☆、第44章 唤她艳艳   由于冀临霄身上有伤,夏舞雩不敢走快, 是以两人走到太阳落山, 也没有走出西山。   夏舞雩找了个山洞,扶冀临霄进去休息。她想出来捡点柴火, 冀临霄偏要担心不让。   两人争执一番,最后结果是两个人又一起出来找柴火, 最后抱着大摞的柴火回去点燃了, 才相拥而眠。   山里条件艰苦,冀临霄担心夏舞雩受不了, 她却说,她小时候家中被灭门, 那段日子可不比这艰苦多了。   她黎明时出去采了些草药,回来给冀临霄换上, 重新包扎了伤口。   冀临霄诧异的问她:“你认识草药?”   夏舞雩当然不能说她师父是名满列国的鬼医, 各种草药都懂,她常年耳濡目染也认得不少。   夏舞雩笑了笑,说道:“刚好认识这个罢了, 我小时候流浪那会儿受伤了, 就有好心人给过我这个。”   听者有心, 夏舞雩总提到小时候的悲惨,冀临霄虽然没说话, 心里却一阵疼过一阵。   在西山里走了三天,两个人都灰头土脸,夏舞雩隐隐有些着急, 怕冀临霄的伤势因得不到妥善处理而感染化脓。   就在她咬紧嘴唇,一颗心飞得老远之时,头顶的一块挑崖上出现一排人,为首的两个是冀府的管家和楼咏清。   夏舞雩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拉着冀临霄,朝上一指,“大人,你看!”   “管家!咏清!”冀临霄也激动万分。   管家和楼咏清总算松了口气,天知道冀临霄和夏舞雩失踪的这几天,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冀府的家丁们几乎全部出动来西山寻人,把楼咏清也惊动了。他们找了三天三夜,心始终都高高吊着的,眼下看见两人平安,每个人都长吁一口气,露出笑容。   回到冀府后,管家忙唤了郎中过来,给冀临霄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夏舞雩就站在冀临霄旁边,看着除去衣物的上半身纵横着许多伤口,一时又难过又感动,握紧了拳头。   楼咏清皱眉,用折扇挡着口鼻,叹道:“哎,出去玩一趟竟然能伤成这样,怎么就运气这么不好?”   夏舞雩看了眼楼咏清,低低说:“是我连累大人了。”   楼咏清瞟向夏舞雩。   冀临霄皱眉道:“胡说,哪来的连累不连累。”又对郎中道:“你给织艳也看看身体有没有要紧的,这些天风餐露宿,大概要养一养。”   郎中应下,给冀临霄处理好之后,又为夏舞雩诊脉。脉象没什么问题,就是能感觉到身体虚弱了些。郎中便拟了方子给丫鬟,让她们照着方子煎药给夏舞雩喝,身体便能好起来。   楼咏清不便过多打扰,没多久就离开了。   夏舞雩浑身脏兮兮的,自然先去洗了个澡。而冀临霄因为身上有伤,不能洗澡,倒显得十分憋屈难捱。   夏舞雩宽慰他两句,命人打来热水,她亲自执毛巾给冀临霄擦身,小心避开他每一道伤口。末了替他系好衣带,将他的头发散下来浸入水盆中,她取些白芨和茉莉的细粉,混在猪苓里搅匀,细致的涂抹在冀临霄的头发上。   夏舞雩这双制香的手轻柔而灵巧,帮冀临霄洗头时,轻轻替他按摩头皮,梳理穴位。   舒服的感觉让冀临霄闭上眼,享受她周到的伺候。   数十日后,冀临霄身上的伤都结了疤。   临睡前,他想好好沐浴上一个时辰,洗尽这段时间的尘埃和疲惫。   冬日里泡热水澡最是舒服,夏舞雩也想趁临睡前泡一把。浴室中间横着一张屏风,左右各一个大木桶,她和冀临霄一人用一个。   丫鬟将烧热的水倒进夏舞雩的木桶里,她除去衣衫,挂在屏风上,小心试了下水温,一点点进去,尔后靠在木桶上懒懒的呼出口气。   屏风对面,冀临霄正等着小厮们来添水,却等来个空着手的小厮,结结巴巴说:“大、大人,府里取水的石槽……堵、堵了。今晚的水都用完了,得明儿天亮了沿着石槽梳理,找到堵塞的地方。”   冀临霄倍感无语。   挥挥手打发了小厮下去,本想再扛一晚不洗澡的感觉,却听屏风那头的夏舞雩唤道:“大人,要不……你来这边洗吧。”   冀临霄一怔。   夏舞雩的语调有些忐忑,“我这桶里的水是刚烧好的,桶也够大,可以容下两个人。”   冀临霄耳根子立刻红了,尴尬问道:“可以吗,织艳?”   夏舞雩用手舀了水拍在脸上,想把脸拍凉点,却发现越拍越热。   她只得笑道:“没关系的,大人你来这边和我一同洗吧。”   冀临霄控制不了主动朝屏风那边走去的双腿,不多时,夏舞雩就出现在他的眼中。   她泡在木桶里,迷蒙的水汽把她笼罩在一片梦幻中,扑面而来的热腾里夹杂着她规律的呼吸声。水汽微润湿她的发,披散而下的黑发没入水中,漆黑柔顺。她眼眸半眯,红唇略张,锁.骨下的罂粟花正好露出绽放的那一半,而将枯败的那一半没入水里。雪峰半露半藏,诱.惑的很。   冀临霄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别开眼不敢看她,只觉得她果然天生就是个狐狸精,只这般静静坐在那里,就勾得他神魂颠倒、热血沸腾。   他忙背过身,开始解衣带。手心竟是潮湿了,解了半天也没解好,好不容易解下一件,挂在屏风上,听得夏舞雩出声,又不禁身子一绷。   “大人,皂荚我都调好了,里面放了些香豆还有风干的桃花瓣。”   夏舞雩边说,边抓了把木桶外面的皂荚粉,抹在胳膊上。   她涂抹皂荚粉时,那滑溜溜的声音和波荡的水声,在冀临霄脑海中自然而然形成一张香.艳的画面。他发现他不但热血沸腾,下面也沸腾的快要烧了。   直到冀临霄进了浴桶,两个人还互相不直视。不知是谁心跳的又重又快,大抵两人都是。   夏舞雩小声说:“大人,皂荚在这里,我给你推过去。”   冀临霄也只好靠说话来缓解即将崩溃的身心,“你用完了?”   “还没有。”   “你先用吧。”   “大人先。”夏舞雩说,“大人好不容易伤口结痂得以沐浴,就不要再考虑我了,不然一会儿水该凉了。”   冀临霄喉结滚了滚,总觉得让美人看自己洗澡太难为情,何况他现在特别想亲近美人,想把她拉到怀里亲吻抚.弄,想狠狠疼爱她一番。   脑子里那些香.艳的画面越来越露.骨,与中秋那晚的种种情形重叠。冀临霄喘息越发粗重,鬼使神差说道:“我给你抹些皂荚吧。”   话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拳头。   光天化日之下,他这是精.虫上脑?   夏舞雩也怔了怔,咬着唇说:“那就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冀临霄用难以控制的喑哑嗓音应道,朝着她移过去,抓起一把皂荚,从她身后探手过来,涂抹过她的双臂,沿着她颈项一路向下涂抹……   接下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知是谁先吻的谁,皂荚粉被打翻,泼得里里外外都是。浴桶里的人一路热吻,水面翻腾,水花四溅。   美人肤白胜雪,似一条游到岸边的美人鱼,被岸边人逮住抱在怀里,使劲的拥吻亲热。   水波荡漾,软软嘤咛随着娇躯的起伏溢出口,被浴室独特的回音效果修饰得更加钩心摄魄。夏舞雩双手在冀临霄的伤口上抚过,带着心疼的意味,柔得直入他心底。心有多酥,身体就被她撩得有多火热。   这女人简直、简直是专门为了克他才来的!   冀临霄倾身,重重堵住她的唇,发狠的要她,恨不能把她拆吞入腹。   一番云.雨,满室溅的都是水。   夏舞雩被冀临霄抱着,他的胸膛贴着她后背,一双手从她腰间绕过来抱着,紧紧贴着。   刚才那么一折腾,头发全湿透了,夏舞雩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眨了眨,感觉一身疲惫涌来,她更加放软了自己,倚着冀临霄,似无意识的唤道:“大人……”   冀临霄发现他很爱听她这般软糯的声音,褪去了外表的冷艳风.骚,褪去了那股让人脊背发冷的精致,现在的她柔软慵懒,只为他一人展露。   这种感觉甚是愉悦。   冀临霄搂紧了美人,把下巴搁在她颈窝,情不自禁说:“织……艳艳。”   织艳艳?夏舞雩稍愣,顿时心中犯窘:这是什么称呼?   冀临霄又说:“艳艳。”   这一声,便叫夏舞雩的心也软了下来。   遥想从前,她满心都是复仇,虽与人结交,也施善举,却从不让罂粟谷之外的人走进她的内心。   为此,她甚至趁着冀临霄被下药时打劫他,甘愿献出自己,也只为了能有个容易接近仇人的身份。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她发现冀临霄这个人的好。他教条,却责任感极强;他严肃,却肯温柔体贴的待她;甚至这人是个开不得玩笑的,却屡屡任她言语相戏,仍纵容她。   而就在十多天前,他为了能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舍命护她。   这些,在他看来竟都是天经地义,就该这般待她似的。   夏舞雩突然产生一道悲凉的想法。   为什么他不早点出现呢?   为什么偏等到她国破家亡了,她才遇到他?   ☆、第45章 欢情无度   有些问题不能深想,想的多了只会觉得更不幸。   因此, 夏舞雩只片刻的悲凉, 便把自己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用手捧起一点热水, 轻轻拍在冀临霄臂上。   “怎么?”他问。   夏舞雩冲他笑笑,没说话。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命运安排她走到今日, 她改变不了过去,但至少能珍惜和冀临霄在一起的时光, 好好品味这个竟能够住入她心里的人。   思及此,夏舞雩不禁低笑:“大人还真是好本事呢。”   冀临霄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小心翼翼又唤:“艳艳……”   夏舞雩道:“我只是想说,大人和我开青楼这三年里遇到的男人, 完全不一样呢。”   冀临霄觉得这话不对劲, 心下咀嚼一番,确信不对劲。他黑着脸问:“你是将本官与那些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纨绔相提并论?”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嘛。”夏舞雩懒懒的说着泰然的话。   冀临霄越听越觉得被看低了。   他道:“虽然你还要打理软红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少接触那些人。”   夏舞雩侧过头白了他一眼, “好、好,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以后肯定把事情都交给老鸨去做,就盯个成果就行。”   冀临霄这才满意的“嗯”了声。   谁料夏舞雩又是噗嗤一笑, “说真的,大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做到什么?冀临霄真心听不懂夏舞雩的话。   “没什么。”夏舞雩用手指点了下他的鼻子, 便回头不理他。   其实她没说出来的话是:沐师兄花了那么多年都没能虏获我的心,大人你才花了几个月就成功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冀临霄闷闷道:“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非要与我打哑谜。”   夏舞雩拖着长音道:“我偏要和大人打哑谜。”说罢,又回过头去看冀临霄,眼角朝他一勾,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射过去。   冀临霄脊背一紧。   妖精!   他顿时就被电到,浑身上下一片僵硬滚烫,身体的反应如涨潮般又涌了回来,热流四蹿,厉害无比。   这女人当真是迷得人欲山欲海,能迷得圣僧破戒,能迷得柳下惠变成匹饿狼。   或许她从前只是不屑,才总用那冷漠厌弃的眼神看着世间男子,如同在欣赏一群萎靡的生物。   人海茫茫,她怎么就偏偏撩.拨他,缠上他了?还一出手就让他全无招架之力,每次都沦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典型。   而此刻,夏舞雩明显感觉到嘴上说不要的冀大人身体极其诚实,就在她身后抵着她。   她望进那双燃着两簇火苗的深眸,从那里面感觉到他强烈的渴望和某种像是捧着珍贵易碎之物的爱惜和小心,心里暖暖的,她倾身送上红唇。   又一场激.情被引燃,雪峰柔软,两点俏粉被催得立起。   欢情无度,风月无边。   ……   夜浓时分,浴室里全是水,洒了大半桶。   水温已经凉下来,冀临霄把夏舞雩抱出来,用厚浴巾将她裹住,又披上斗篷,这才去料理自己。   回房的路上,他也是把夏舞雩一路抱着的。   熄灭灯烛,钻进被窝里,美人柔弱无骨的身躯主动靠过来,被他搂着,心里万分舒坦。   天知道他这些天没动过歪心思,不止一次回忆与她初次缠.绵的日子,想着何时能再来一场春江水暖。   冀临霄本想着,或许她需要很多时间才能适应妻子的角色,不过总算是被他等到了。能和她真正做恩爱夫妻,冀临霄十分满足。   只不过,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居然走到这一步还改不了脸红的特征。就像现在,夏舞雩突然睁眼,朝他抛了个媚眼,就把他耳根子搞红了。   “艳艳,别、别闹。”冀临霄试图摆出正经脸,和她讲道理,“太晚了,你也很累,该好好休息。”   夏舞雩故意讥笑:“大人终于考虑起我的身体了?之前在浴室,大人可不是这样的作风呢。”   冀临霄脸一绷,耳根子的红晕也在朝前方蔓延,“快睡,再多说话等会儿该睡不着了。”   “是、是,听大人的。”夏舞雩不情不愿似的,实则心中一阵甜意蔓延。   她在冀临霄怀里放松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睡觉!明天再调.戏他!   次日醒来,冀临霄已不见了。   夏舞雩有点诧异,这人是怎样做到悄无声息的把她从怀里移出来的?大概是她太累,睡得太沉了吧。   起床去整理了番冀府内务,夏舞雩便去到后院,继续练武。   毕竟是练的时日短,还没成什么气候,夏舞雩也暗示自己不要急躁,一点点来。   她一边练武,一边思考徐桂的事。自从她让胡氏将那对浸了香料的明月珰带回去后,算时间,徐桂也该接触到那明月珰散发的熏香了。还差最后一步,她就能送徐桂下地狱。   于是,夏舞雩和冀临霄提议,为他办场寿宴。   冀临霄小有吃惊,心里自然喜悦被她惦着,但他说道:“我生辰之日恰是小年,这寿宴是办不成的。”   夏舞雩问:“为什么?”   冀临霄告诉她:“每逢小年,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皆要入宫赴宴,共同庆祝小年,这是大燕的规矩。”   夏舞雩扶额。她是活傻了吗?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去年的小年时分她还在软红阁里听姐妹们提到这茬呢。   不过,宫宴也好,总归也是个机会,就是人多眼杂,须得她多加小心。   夏舞雩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先准备准备,到时候和大人一起进宫去,可不能丢了面子呢。”   冀临霄好笑道:“你怎么会丢面子。”就她这长相、这身段,别家夫人哪里能和她比,就连宫里的娘娘,但凡他见过的,也觉得完全不如她。   夏舞雩不知冀临霄在心里把她定位得天上有地下无,正要去接一个丫鬟送来的茶,就听冀临霄说道:“据说这次宫宴,陈国会来两位贵客。”   夏舞雩随口问:“什么样的贵客?”   “两位封了亲王的皇子,肃王和敬王。”   夏舞雩刚接过茶杯,手一抖,茶杯又摔回丫鬟端着的托盘里,发出磕碰的清脆声响。   还好茶水没洒,丫鬟忙问:“夫人没事吧?”   冀临霄也忙走来询问:“怎么了艳艳?”   “……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没端稳,不干小丫头的事。”夏舞雩笑了笑,丫鬟露出感激的表情。   “我自己来吧。”冀临霄拿过茶杯,又给夏舞雩也递了一杯。   夏舞雩端着杯子坐下,低头看温热的茶水散发袅袅烟气,心砰砰跳的厉害。   陈国的肃王和敬王……   是他……   ***   转眼就到了小年夜。   一道残阳如火,从天际垂过原野,铺落帝京的高墙。   不知哪处街巷有爆竹的声音,提醒着夏舞雩,她来燕国的第四年快到了。   傍晚时分,她和冀临霄乘车进宫。宫门外停着大大小小花花绿绿许多车马,女眷们相继走下来,披着斗篷和长裘袄子,曳地的褶裙和马面裙下绣着兔毛和貂绒。   夏舞雩这次绾了个复杂些的发髻,髻上最亮眼的,就是冀临霄送她的那支烟紫鎏金步摇。她精心描画浓妆,五分高贵三分妖气并两分柔美,拎着幻色百褶裙下车时,成功吸引了许多女眷艳羡的目光,尽管这份艳羡里还有她们对夏舞雩妓子出身的鄙夷。   倒是平日里严肃正经高大俊美的御史大人,今日形象不对,他是跟着夏舞雩后面下车的,本想先下去接她下来,却不料她自己先出来了。冀临霄生怕她摔着,铁着脸钻出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紧夏舞雩,如同盯着个绝世珍宝似的无比小心。   正好楼咏清和前来接应百官的冀祥在宫门口碰上,齐齐扭头看向夫妻俩此刻的形象。   冀祥想的是:哇!嫂子美死了,霄哥对嫂子真好!   楼咏清想的是:呵呵,白瞎这货长得还挺俊,却彻底沦为给娘子提裙的了。   随着众人纷纷到齐,广阳殿热闹无比。女眷们三五成群,讨论时下流行的妆面和发饰,夏舞雩自然不在其列。   没多久,英宗带着皇后和几位妃嫔来了,众人行叩拜礼,英宗示意大家平身入座。   夏舞雩低调的垂着头,目光却将所有人挨个的扫过,当看到高弘和柳芸时,心中一恨,再朝徐桂的位置看过去,却发现徐桂和他夫人都缺了席。   冀临霄一直没停止对夏舞雩的关注,见她朝徐桂的位置看去,便低声解释:“枢密使偶感风寒,昨日的早朝就告了假。”   夏舞雩应了声,知道请病假很多情况下都是假的,可能徐桂是有什么事来不了,或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快速驱散走心底的失望,给冀临霄倒上一杯素酒。   不管怎么说,如今她既然把冀临霄装进心里了,复仇的时候就要更加小心,在这种公开场合下也万不能被人察觉她对高弘和徐桂的恨意。   报仇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要做的□□无缝,不能影响到冀临霄。 作者有话要说:  唔……快到月底了,大家手里有营养液的话可不可以灌溉我一下呢?给大家鞠个躬。   ☆、第46章 下不来台   不多时,今晚的贵客, 陈国那两位亲王来到殿中。   据说两位亲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肃王年长些,敬王年轻些。当两人走入殿中时, 不少未婚的小姐都纷纷露出花痴的表情。原因无他,实在是两位亲王长得太好看了。   虽说是兄弟, 长相却差得很大, 肃王风流邪气,一看就是万花丛中过的能手;敬王清雅温和, 不失皇族的高贵大气。两人的衣服也是一深色一浅色,对比鲜明的很。而他们后面还跟着个珠圆玉润的姑娘, 看打扮,定也出身贵族。   两位亲王和英宗皇后寒暄几句, 彼此贺了小年, 便入了座。那位姑娘坐在肃王旁边,肃王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又起身走到殿中, 盈盈跪拜, 温软道:“陈国淳安郡主, 愿抛砖引玉献舞一曲,庆贺辞旧迎新。”   英宗忙叫平身, 却注意到淳安郡主那“抛砖引玉”四字,心里不禁一沉。   淳安郡主把自己比作砖,那要引的玉是谁?   尽管心里计较这事, 英宗却没理由不让淳安郡主献舞,只得挥手令乐工们奏乐,给淳安郡主伴奏。   淳安郡主踏着韵律,很快便在红线毯上舞动起来。她的舞技不错,给外行人看足够拿得出手,但教夏舞雩来看,却是破绽百出。   夏舞雩看了会儿就懒得看,说真的,连若情都比这强很多。   待淳安郡主跳完了,获得了热烈的喝彩声,她红着脸赧颜了下,说道:“臣女这砖已经抛出去了,不知哪位夫人小姐可以将玉呈上来?”   英宗和皇后同时心下一咯噔。   全场的夫人小姐也都心下咯噔,大概除了夏舞雩和柳芸。   陈国和燕国风俗不同,其中很大的一处不同就是,陈国人视歌舞唱戏为才华,贵族的夫人小姐都要学习切磋,连宫妃都不例外,俱是以此技艺为荣。燕国却不是,在燕国,正经人家是不学这些的,只有所谓的“下九流”才学这些玩意取乐别人。   就这位淳安郡主来说,她本只是个侯爷家的女儿,却是因为舞技在贵族小姐里出众,就被封了郡主的爵位,还甚是畅快的在广阳殿中起舞。而显然的,纵然她的舞收到许多夫人小姐的掌声,这些夫人小姐也不免在心里笑话她自降身份。   现在,淳安郡主抛砖引玉,让在场的大燕女眷们起舞,自然没人愿意挺身。先不说女眷们没几个会跳舞的,就是会,公然舞蹈也有辱名位。   皇后摆出母仪天下的端庄,试图用宽和淡定来劝说淳安郡主:“我大燕不比陈国那样重视歌舞技艺,各位夫人小姐从小学的皆是琴棋书画、管账持家,与郡主所擅长的领域不同,怕是不能胜任。以本宫看,不如请哪位小姐弹奏一曲如何?”   女眷们齐齐在心里将皇后赞美了番,歌舞是下九流,琴艺却是风雅,弹琴她们还好接受些。   但那肃王就不接受了,“我们千里迢迢来帝京,就是想和燕国的陛下与在座的诸位同乐。既然是同乐,该有的诚意还是得有吧?我们的郡主都亲自献舞了,在座这么多夫人小姐就没一个愿意站出来把我们比下去吗?”   皇后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敬王不悦的看了眼肃王,似是反感他和淳安郡主的行为。   但不得不说,肃王一番话让英宗和皇后下不来台,在场女眷更是怕被点到名,纷纷垂头不语,努力降低存在感。   淳安郡主讶道:“偌大一座广阳殿,总该有哪位夫人小姐是美玉吧?难道就没有谁擅长舞蹈吗?”   某个小姐像是心有所感,竟朝夏舞雩的方向瞄了眼。她旁边的几个女眷也跟着瞄过去,再周围的人注意到她们,亦纷纷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不多时,大半的人都在看夏舞雩。   淳安郡主也注意到夏舞雩,望过来,问道:“这位夫人就是美玉对吗?”   众女眷在心中说:当然,她从良前可是名噪一时的花魁。   甚至有女眷想着,最好夏舞雩赶紧出来跳舞,既能帮她们度过困境,也定能好好杀杀淳安郡主的威风。   夏舞雩望向淳安郡主,不语。   冀临霄起身,拱手道:“郡主高看了,内子不是什么美玉。”   “尊夫人不会跳舞吗?怎么大家都在看她?”   “郡主实有误会。”   淳安郡主不信,再看向众人,却发现众人的表情都变成或多或少的吃惊。她自是不知道他们在吃惊什么。   此刻,他们的内心世界是:正直务实的御史大人竟然也能将谎话说的这么自然?   “淳安,够了。”一直沉默的敬王终于说话了。   他朝淳安郡主招招手,“回来吧,这是庆祝节日的宴会,不是给女眷们切磋舞技用的,还是随大家一道欢饮吧。”   “敬王哥哥!”淳安郡主皱眉,朝肃王看去。   肃王笑道:“可是本王看那位夫人好像还真是个行家里手,说不定淳安和她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呐。”   敬王道:“入乡随俗,不必执着了,想看舞,回陈国有的是机会。”   肃王用鼻子哼了声,“好吧!”他举杯,“皇帝陛下,干!”   英宗便与他虚空碰杯,如此才算是告一段落。   虽然燕国也没丢脸,但肃王和淳安郡主搞这一出实在很挑衅,也颇让英宗不悦。如不是陈国富庶强大,而燕国因征战蓬莱还未休养过来,他又怎会生生忍下这口闷气。   冀临霄刚一坐下,就被夏舞雩握住手。软软的小手在他掌心划了个圈,夏舞雩与他贴首低语:“大人为了维护我都开始说假话了,让青天大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搬弄是非,我真是愧疚的很。”   冀临霄面皮一抖,轻咳道:“快吃饭,别饿着肚子。”   “大人心疼我?”   “本官……”   “大人,说嘛!”   “……心疼。”   夏舞雩甚是满意,倒月形的眼眸朝着他一挑,把电流释放过去,便乖乖吃饭。   随着时间流逝,广阳殿中气氛渐好。   宾客们觥筹交错,君臣同乐,殿外有爆竹声声,好不热闹。   却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弓着身子从侧门跑进来,跑到英宗跟前,低声说了句话。   英宗顿时大惊,没控制住音量,问道:“你说什么?”   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小宦官就这么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一时浑身哆嗦,也顾不得什么了,跪下来嚷道:“皇上,淑媛娘娘昨儿个退的烧,刚刚又烧起来了,越烧越厉害了!奴婢又请了太医去看过,太医说淑媛娘娘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鸦雀无声。   随即就是柳芸的一声:“姐姐!”   显然宦官口中的淑媛娘娘,就是柳芸的姐姐柳莹。就算柳芸不是柳国公的女儿,可明面上的戏却做得足足的,真像是个为了姐姐而急坏了的妹妹。   英宗想问小宦官,是哪个太医说的这话,要是他治不好柳淑媛,就提头来见。   小宦官却像是猜到了英宗要说什么,他战战兢兢道:“太医大人说,要保证万无一失,就只能给淑媛娘娘服食……服食……”   “说!朕赦你无罪。”   小宦官说:“百草丹。”   在场之人凡是知道百草丹的,都惊了惊。那两颗存在太医院的百草丹,可是留给帝王吊命的,一个后宫淑媛本是没资格享用。但英宗极其宠爱柳淑媛,也没准真会为了她……   “准!”英宗直截了当的落下一字。   皇后微惊,嫔妃们脸色不太好看,而那小宦官则赶紧磕头谢恩,起身就往太医院跑。   众人不敢议论此事,只互相交换眼神,用蚊子般的声音交流。   夏舞雩则看了眼楼咏清,后者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优哉游哉的晃着他的折扇,唇角似笑非笑。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小宦官就回来了,还带来了太医院院史,两个人一脸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们跪在地上嚎啕:“皇上!百草丹、百草丹被人偷了!”   晴天霹雳,至少对楼咏清和夏舞雩以外的人是这样。   尤其是英宗和皇后妃嫔们,全都惊得不轻。   “臣有罪!臣有罪!”太医院院史一个劲的磕头。   “皇上,求你救救淑媛娘娘吧!”小宦官跪在那里哭。   而就在场面混乱、英宗也无比震惊愤怒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时,陈国那位温雅的敬王忽然站起身来,客客气气说:“陛下稍安勿躁,本王这里正好有一颗百草丹,可解淑媛娘娘燃眉之急。”   这回,所有人都从震惊变成更加震惊。尤其是太医院院史,都忘了磕头,大瞪着眼盯着敬王看。   百草丹可解百毒,包治百病,极难配制,就连当年医术出神入化的季樘都费了大劲才弄出两颗。这敬王是从哪里弄来的?竟还这么轻易的送人?   整个广阳殿在片刻间安静无比。   夏舞雩看看敬王,又看看楼咏清,不禁在唇角扯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她感觉,楼大人似乎运气很好,徇私舞弊闯了祸,还刚好有客人给他兜着。   敬王献上百草丹,太医院院史检查无误,小心翼翼捧着,赶忙送去柳淑媛那里,小宦官也跟在他后面连走带跑。   英宗给大理寺卿李彬使了个眼色,将之叫到身边,让李彬去查百草丹失窃之事。李彬下来后就跑到楼咏清旁边,跟他请教。夏舞雩看到这一幕,只觉好笑。   她转眸,又看向敬王,却不期对上肃王的目光。   只见肃王正玩味的盯着她看,眼底闪现出两簇幽暗的火光,就和从前那些觊觎她的嫖.客们一个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唔,准备安排一下冀大人吃醋并表白的剧情 还有感谢砸我营养液的所有宝宝们,我爱你们~   ☆、第47章 吃醋   夏舞雩不动声色避开视线,就当没看见肃王。   不多时, 柳淑媛退烧的消息传来广阳殿, 英宗脸色渐好,众人也在心底暗舒一口气。   柳芸请求去探望姐姐, 英宗准了。也因着这事,宴会提前结束, 宾客们纷纷退席, 各回各家。   夏舞雩挽着冀临霄,随着三三两两散去的宾客, 朝宫门走去。   途中经过钟鼓司的办公院子,隐约看见冀祥在里头, 冀临霄说:“我去和冀祥说几句话,你在这里等我。”   夏舞雩应下, 想了想, 道:“听说冀祥最近好像要升迁啊,是不是要坐上钟鼓司太监的位置了?”   冀临霄说:“还未落定的事说不好,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低调仔细, 不能出一点差错, 我去和他说说。”   “好, 我在这里等你。”夏舞雩心知冀临霄比冀祥细致多了,有冀临霄的提点, 冀祥定会受用。   闲来无事,夏舞雩在院子外随意走了走,走进一片梅林。   腊月的季节, 正是梅花盛放时,满林梅花似夜里傲然又幽深的一团火,将地上的落霜都映出淡淡的火色。   相比于那边的宫道,这边静谧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夏舞雩用手指在花瓣上拨了下,一滴露珠沾在指尖,沁凉入心,伴随飘来的幽香。   不远处突然有脚步声响起,破坏了梅林的静谧。   夏舞雩一转头,就看见肃王一身黑袍,立在她跟前,一对满含风流的眼睛瞧着她上下看。   夏舞雩福了福身,“妾身见过肃王殿下。”   肃王唇角揣一抹笑意,颇是轻佻,他问:“你真会跳舞?”   “殿下误会了。”   “什么误会啊,别和你那夫君说一样的话,本王自问看人是准的。夫人这身段……定是经常练习舞蹈,才能这般凹凸有致,这般柔软迷人。”   夏舞雩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副嘴脸的男人,她在软红阁见多了,实在没趣。   夏舞雩不冷不热道:“我家大人还在梅林外等我,我先走了,告辞。”连“妾身”的自称都懒得用,说罢就走。   谁料这肃王竟闪电般伸出手,抓住夏舞雩的胳膊。这胳膊软如柳枝,微有些凉,手感甚好,肃王一抓住就觉得爱不释手,心里萌生了将夏舞雩拐回陈国的念头。   他笑道:“夫人莫走啊,良辰美景,何不共赏一会儿?”   夏舞雩拂开肃王的手,“宫里人多眼杂,肃王殿下还是要守礼才好。”   “本王可不是君子。”肃王倾身过来,在夏舞雩耳边吹了口气,“至少,在床上伺候女人的时候不是。”   夏舞雩眼中迅速的堆砌起冷漠和厌弃,唇角一翘,绽开妖艳的冷笑,“肃王殿下,你知不知道,有种名为罂粟的花朵,虽然美艳,却会置人于死地?”   肃王道:“罂粟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王越来越想尝尝罂粟花是什么味道了。”   夏舞雩指头蜷起,已准备用香料将肃王放倒,却在这时听见一道声音。   “皇兄,这里是燕国宫殿,不想给陈国惹祸的话,有些事就别做。”   说话的正是敬王,从两棵红梅间走来,衣袂沾了落下的花瓣。   肃王眯眼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挑时候出来啊。”   敬王道:“因为我还记得自己代表的是陈国,如若今天换成是父皇在这里,只怕他会直接将你赶回陈国。”   “你搬出父皇来压我?”   “皇兄就算不怕父皇,也该知道在别人地盘上不能表现出过分的嚣张吧。”敬王道:“这位夫人可是朝中要员的妻室,不是寻常民妇能让你欺负的,事关燕国朝廷脸面,你说呢?”   肃王睨了眼敬王,眼底似飞出两把刀,他沉默了会儿,冷笑道:“也罢,我就听你一回。不过你记着,你欠我一个美人,回去陈国了要给我弄来,不然我可是会记仇的。”   “时候不早了,皇兄早些回去休息吧。”   肃王冷哼:“告辞!”   “皇兄慢走。”敬王拱手相送,一朵红梅飘落他浅色的衣袍,远处肃王的身影消失。   敬王盯着看了会儿,直到完全看不到肃王了,才转身看向夏舞雩,脸上的汹涌和严峻在面对她起就都收了起来,他露出一道温柔的笑。   “我那个哥哥就爱这般行事,不用怕他。”   夏舞雩摇摇头,瞳中映着满园梅花,灼灼仰望男子,笑了开来,“沐师兄。”   又是这好听的声音,伴着这久违的笑容,看在沐沉音眼底,如一幅经久不衰的美人图。   沐沉音朗声笑道:“雩儿,好久不见。”   夏舞雩曾预想过见到沐师兄后的种种,曾担心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他们之间就和亲人一样,根本不会有什么隔阂。   只不过,沐沉音这个亲人对她来说,就和哥哥一样,而她清楚,沐沉音对她的感情却是男女间的感情。   沐沉音缓缓凝了神色,道:“雩儿,你嫁人了。”   “是。”   “长安在给我的信里都写了。”   “嗯。”   “你知道我心里很难受,在看到你夫君时,也很愤怒,愤怒他娶走了我的雩儿,却又担心他不够爱你,没法将你照顾好。”   “沐师兄……”夏舞雩不知该怎么安慰沐沉音,有些难过。   沐沉音垂眸道:“你来帝京的目的我们都知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夫君定然不知。但是雩儿,我害怕,怕万一他知道了,他会怎么对你。”   夏舞雩讷讷回道:“我想,以御史大人的公正无私,应该会把我绑起来送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吧。”   沐沉音瞳孔骤缩,手握成拳,狠声道:“他要是敢,我就让他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夏舞雩心下一惊,面上却笑了出来:“沐师兄镇定些,你可是悬壶济世的妙手佛医呢,怎么能把谋杀这种事挂在嘴边?”   沐沉音轻哧:“妙手佛医又如何?谁敢伤害雩儿,我就敢用比长安更毒的手段对他!”   夏舞雩心中一暖,却也更觉得愧疚。沐师兄对她的珍爱,十几年都不曾变。可是她却如此自私,响应不了他的心意,还冒着风险嫁给别人,令他更堵心。   夏舞雩喃喃:“对不起。”   “雩儿何出此言。”   “我对不起沐师兄。”   沐沉音一叹:“傻雩儿。”他抬手抚上夏舞雩的头顶,一如从前的每一次般,揉着她的头发。   “傻雩儿,不用考虑我,我的心永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我希望你安好,希望你快乐,即使这些不是我给你的,也没关系。”   “沐师兄……”夏舞雩眼眶有些湿润。真的没关系吗?不,不是。沐师兄心里很难受,她知道,只是他为了不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才硬要装得洒脱。   想到这里,夏舞雩突然很想哭,想像年少时那样,一不开心了就扑到两位师兄怀里。   她身子颤了颤,终究是没有那么做,她抬手,把眼角的泪珠抹去,朝着沐沉音展颜一笑:“沐师兄,你我本是云泥之别,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宝贵记忆。我早已微末如尘埃,配不上你,也辜负了你这许多年的心意。欠你的,如果有来生,我全都偿还给你。”   沐沉音又叹了口气,笑道:“你没欠我什么,也不要想着还我。如果有来生,我会告诉你,别为我做牛做马,我依然想看着你快快乐乐的生活。”   走走停停的两个人,快要走出梅林,夏舞雩心酸而感动的看向沐沉音,抬手拂去他衣上落着的花瓣,心下恍惚。   透过余下的几株红梅,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官道灯火阑珊。有走得晚的宾客稀稀疏疏的路过,冀祥的院子里还亮着半明不暗的光。   夏舞雩移动视线,突然看见一道身影。   那人就立在梅林的出口旁,高大挺拔的身躯绷得很紧,隐隐有些颤动。   那是冀临霄,他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夏舞雩心口一惊,忙将手放下。感觉到冀临霄此刻十分不好的气场,她心知,他是看见自己和沐师兄亲近的画面了。   冀临霄拂袖而去。   “大人!”夏舞雩不由呼出声。   沐沉音看着她,从她注意到冀临霄开始,他就发现她的心完全扑到了那个男人身上,这个认知像是将沐沉音捅了一刀,可他唯有忍着。   “沐师兄,有时间再联系,我得先去追御史大人。”夏舞雩歉意的落下话语,匆匆追去。   沐沉音心一阵阵的痛,放心不下她,悄然跟上。   冀临霄走得很快,看起来是真的怒了。   夏舞雩几曾见过他这样?她跑着追过去,喊道:“大人!大人等等我!”   旁边其他的宾客们都向两人投来探究的眼神。   夏舞雩追了半晌,终于在临近宫门处追上冀临霄。他脸色铁黑,不愿理她,她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随他上了马车。   车夫也不明所以,想了想,故意让马走得慢点,想给主人们多点独处的时间。   夏舞雩坐在冀临霄身旁,瞥着他紧绷的下颌、溢着怒气的眸子,小手拽了拽他的袖口,“大人,你生气了?怎么看都不看我。”   ☆、第48章 表白   冀临霄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   夏舞雩也不放弃, 又拽住冀临霄的袖子, 说道:“我在梅林等你,被肃王看见, 他没认出我,以为是哪个宫女, 就想把我骗到陈国去。是敬王正好来找肃王, 撞见这事,解救了我。”   冀临霄闷而不出声。   夏舞雩又道:“敬王问我在梅林里做什么, 我说在等着大人,他就送我出来。后来我发现他衣服上落了花瓣, 就顺手帮他掸掉,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大人是不相信我吗?”   冀临霄别过视线, 还是不说话。   看着他这样,夏舞雩内疚了。她不是个好女人,辜负了沐师兄十几年的深情, 又惹得冀临霄这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生闷气。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裙角, 裙角上艳丽的金累丝绣花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剪不断理还乱,就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她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马车里窒闷的气息不散,两个人各怀心事。   宫门外,追着夏舞雩走出来的沐沉音, 望着走远的马车,握紧了手里的一支烟紫色鎏金步摇。   这步摇是夏舞雩在方才的奔跑中弄掉的,被他捡起,清晰的闻到步摇上属于她的发香。   伫立片刻,沐沉音沿着宫墙下的小道漫无目的的走。夜色已深,冬风冷冰刺骨,从宫墙上伸出的树枝发出啪嗒的响声,原来是被落霜压断,掉落在沐沉音脚旁。   他低头,看着断裂的树枝,就像是看着自己那支离破碎的心一样,只觉得痛苦一股脑的袭来,闹得他心都要碎了。   雩儿,他一直以来喜欢着的女人,就这样嫁给了别人。在接到应长安的信时,他震惊过、愤怒过、痛苦过,却都在最后说服了自己:这是雩儿的选择,她有国仇家恨,她不得不行此一步。   可是,就在刚才,他清楚的感觉到雩儿对那位御史大人的重视。雩儿是喜欢那人的,他看得出来,不管雩儿一开始嫁给那人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她已经将那人放在心上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的珍爱和守候,竟敌不过一个荒唐娶了雩儿不过几个月的人?   这种感觉,比单纯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还要戳人,沐沉音紧紧的握住手里的步摇,独立在宫墙下,肝肠寸断。   一支梅花突然嗖的飞来,沐沉音几乎第一时间一扬手,食指和中指将花枝夹住,停在脸侧。   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看着应长安从暗处走出来,吊儿郎当的,嘴里还叼着一支红梅。   沐沉音将手中的红梅收进袖子里,唤道:“长安。”   “沐师兄。”应长安走过来,将他眼底的痛苦看在眼里,无奈道:“让你别来你偏来,你说你来干啥,这不就是找虐吗?”   沐沉音说:“你在信中百般呼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来。”   应长安努努嘴,“我呼过吗?忘了!我看咱哥俩还是喝酒去吧,一醉解千愁!”   沐沉音扫了眼应长安,随口说道:“刚才在宴会上,我发现有两人印堂发黑,眼袋臃肿,嘴角泛青。我询问了宫女,得知那两人是燕国的柳国公夫妇。一看他们的神情状态,就知道是你的手笔。”   应长安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我给他们下了点毒。”   “让人睡不着觉的毒?”   “差不多是。”   沐沉音道:“看来你恨极了他们。”   应长安将嘴里的红梅吐出,样子痞里痞气,动作却干净利落,他道:“不提这糟心事了,难得我们师兄弟在异乡遇上,找个酒楼喝酒去啊?何必在这破地方吹冷风?咝……阿嚏!真他娘的冷!”   他勾上沐沉音的肩膀,笑道:“走走走!带你去软红阁,我现在就住那儿的,可好了!有美人看有美酒喝!沐师兄,我带你去尝尝这帝京有名的‘纸醉金迷’!保准一杯下了肚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统统忘干净!”   沐沉音被他带着只得走去,哭笑不得的说:“长安,你这是还没喝酒就先醉了。”   “醉?才怪!哥可是千杯不醉!不服咱比试比试?”   “真拿你没办法。”   月朗星稀。   街道上,冀府的马车还在保持比平均车速慢不少的速度,往自家府邸行走。   两边的人家多半已经熄灯入睡了,但残留在街上的一层层的爆花,说明了这里在一两个时辰前热闹非常。   马车里,冀临霄还是不说话,沉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也不看夏舞雩。沉闷的车厢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听来最是明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夏舞雩这般想。   她掀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平坦的街道,心念一动,扬起车帘就跳了出去。   “艳艳!”冀临霄如挨了一道霹雳,惊吓的感觉顿时压制了心里的其他所有情绪。他忙喊停车,冲了出去。   夏舞雩觉得自己还真敢行事,虽然马车走得不快,但贸然跳出去也容易摔到。她在跳车时就把这段时间练的武功全发挥出来了,没想到真的起了效果,她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月色把车夫惊慌的脸照得煞白。   冀临霄第一时间就冲出马车,大步到她面前,朝她嗤道:“你胡闹什么!”   总算肯跟她说话了。夏舞雩白了他一眼,故意转身背对他,口气怨怼,“大人又是在闹什么?进宫的时候还把我捧着,出宫了就想摔碎我?”   冀临霄又沉下脸,想骂她,却欲言又止,视线放低徘徊在她身上,说道:“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他伸出手,去拉夏舞雩的手。   见他举止间又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夏舞雩更内疚了。这个男人就算生气,也还是把她放在心口的,她又怎么忍心再作出怨怼的模样?   夏舞雩放软了语气,“大人,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喜欢敬王殿下。”   冀临霄道:“可你也从没说过喜欢我。”   话一出口,冀临霄便心中一惊,眼底闪过一丝恼恨,闷声挪开视线。   夏舞雩也僵了下,转身看着冀临霄。   此刻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样子说不出的别扭,看表情像是后悔刚才出口的话,又带着股浓烈的恼怒,可耳根子却红的连月色都挡不住,那红霞甚至爬上了他的脸,越胀越红。   生气、憋闷、尴尬、窘迫,种种情绪缠绕在一起,使得冀临霄这张板着的脸竟显得活灵活现。夏舞雩仿佛看见他头顶在冒烟,她仔细凝视他的眼睛,目不斜视,将冀临霄看得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对上她的目光,没好气道:“外头冷,赶紧回家吧。”   夏舞雩突然抬手,揪住冀临霄的衣袖,“大人。”   “做什么?”冀临霄沉着脸。   “大人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冀临霄微恼,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语。   夏舞雩在心里默默的骂一句“矫情”,嘴角却勾了勾,笑问:“大人喜欢我是不是?”   冀临霄面色明显一变。   夏舞雩虽是在发问,心里却早就确定了,她说道:“我还记得你将若情带到都察院的地牢审问的事,那时候我就在过道里听着,你对若情的审问干净利落,一步步都是说一不二,斩钉截铁的很。怎么今时今日,要你承认一下喜欢我,便难成这样?”   “本官……”   “冀临霄,你说是不说?你若不说,我就赖在这里不走,教你今晚一个人回家!”   冀临霄面色又一变,显然是被镇住了。夏舞雩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和他说话过,反倒是在从前逼他解封软红阁和逼他娶她这两件事上,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   自从娶了她后,两个人越走越近,他也再没有听她这般说话。今夜里陡然见她这个样子,冀临霄甚至感到一片黑暗迎头罩下,让他心下慌乱,只觉得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将她握在手里,似乎她随时都会抛弃他似的。   冀临霄不安起来,这种强烈的不安,混合着那些恼恨的、窘迫的情绪,教他越发的烦躁。   冀临霄顶着胀红的脸,咬牙切齿道:“……是。”   他是喜欢她。   从他遇上这个女人开始,就注定他逃不掉了。   一开始对她的嫌恶是真,守礼的他惯看不上伤风败俗的女人,她绽放的冷艳,她眸底的厌弃,还有那怎么看怎么像是勾.引人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恼怒。   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身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有女子这样对他,他都是身心一起抗拒,偏是碰到她之后,身体便没了控制。   那时候的冀临霄会想,大概是因为这女人太过厉害,已经杀灭了他的抵抗力。但到了今夜,他才明白,从前的冷情冷淡皆是因为没有碰对人。一旦碰对了,一切挡都挡不住,即便他娶她的时候仍旧不甘,却挡不住身体诚实的偏向她,然后一颗心也明明白白的偏向她,直到身心都被她虏获了,眼里也只被她一个人塞满。   冀临霄心音如鼓,深吸一口气,道:“艳艳,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的冷情冷淡皆是因为没有碰对人。一旦碰对了,一切挡都挡不住。即便他娶她的时候仍旧不甘,却挡不住身体诚实的偏向她。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大人你再义正言辞也无法掩盖 内心的色令智昏。 嗯,纯属恶搞吐槽,大家笑笑就好。   ☆、第49章 本官不娇羞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带给夏舞雩浓浓的甜蜜和内疚。   冀临霄这个人总是用极高的道德标准约束自己, 所以他一直把自己扮演成合格的丈夫角色, 认真的对她,用心为她考虑。   演戏演久了, 大概会入戏吧,何况他们渐渐走进对方心里隐秘的地方, 互相给予温暖, 一起平淡的逛街买东西,也共同经历了生死患难。   一起吃饭, 一起休息,枕一个枕, 盖一张被。日日夜夜的共处下来,又怎能没有感情。   夏舞雩动了动唇, “大人……”   “艳艳, 我承认,喜欢你。”冀临霄紧绷着脸,“所以……我不是生你气, 是……患得患失。”   他是怕她不喜欢他, 跟着沐师兄跑掉吗?夏舞雩望进冀临霄的眸子, 他试图闪躲目光,却还是逃不过夏舞雩刁毒的眼。   冀临霄艰难的解释:“他谦谦君子, 仪表堂堂,招女子的欣赏……”   沐师兄的确生的好看,有许多欣赏他的女子, 可是,冀临霄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吧。   夏舞雩说:“欣赏归欣赏,我还欣赏义父呢。”   冀临霄被呛住,又道:“咏清总和我说,温柔优雅的男人才招女人喜欢,而不是我这种无聊的工作狂。”   夏舞雩嗤之以鼻:“楼大人这话,说的跟他多温柔优雅似的,还不是只有嫉妒你的份。”   “可是,艳艳,敬王是皇室贵胄……”   “皇室贵胄怎么了?我必须喜欢吗?”   “不,我是说,他位高权重,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冀临霄有些自卑。   夏舞雩一怔,忽然间明白了冀临霄郁闷的原因。   她当初决定嫁给冀临霄,是为了能接触到高弘和徐桂,但她对冀临霄解释的原因,却是她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当冀临霄看到她和沐师兄“亲密”的画面,才会害怕她抛弃他,而往更高的地方爬。   想到这里,夏舞雩更内疚了,是她的谎言,带给冀临霄这种压力和自卑。他明明那么优秀,又受人爱戴的。   见夏舞雩沉默良久,冀临霄试探的唤道:“艳艳?”   夏舞雩朝他笑了笑:“大人。”   冀临霄想问她,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但这方面他总是脸皮太薄,死活问不出口,只好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   他转过身,朝马车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道:“那天在西山的崖下,你和我说,我做人做的不对,满口天经地义的道德条款,不爱你还把你捧着。”顿了顿,说:“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你的后半句说错了,只是……我说不出口。”   “不必说了,大人。”   冀临霄只听见这一句话。   他没有再停留,道了声“上车吧”,却不料才走了几步,就感觉到她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心一砰,垂眼就看见夏舞雩赶上来拉住他的手,她抬头望他,倒月形的眸子里是皎洁的月色和他一个人的身影,亮亮的如头顶的星子。   “大人,人和人是不能作比较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在某个人的心里独一无二,却又在一些人的心里一文不值。而重要的人也分很多种,亲人和爱人不一样,爱人和友人不一样,却都是重要的人,不能混为一谈来比较。”   夏舞雩抬起双臂,勾住冀临霄的脖子,“大人,我可不像你这么娇羞。”   冀临霄的心飞快的跳起来,“你……胡言乱语什么!本官是男子,何来的娇羞?”   夏舞雩更想笑,倾身朝冀临霄越靠越近,甚至能听见他重重的心跳声,能看见他红彤彤的耳根子。   “大人也真是的,总让人特别想逗你。”   夏舞雩低低笑说,在冀临霄又要板脸训斥她时,突然往前一凑,在他脸上亲了下。   “冀临霄,你怪我没说过喜欢你,那么,这就是我的回答。还有……生辰快乐。”   香吻落在脸上的瞬间,冀临霄僵了。他像是被石化了似的不会动,但胸腔那颗心却跳得更加厉害、更加响亮。   冬夜是寒冷的,但暖流却流经千络百脉,让冀临霄热血沸腾,欣喜又满足,像是刚打了场胜仗回来似的,特别兴奋。   他的妻子已经用行动表达了她的内心,她也是喜欢他的。有感情在,他便不再那么害怕她会为了荣华富贵而另择高枝。但尽管如此,冀临霄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笑着握住夏舞雩的双肩,一点点下移,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在怀里,义正言辞道:“本官定会努力赚钱,将家业置办大。至于官位,我如今已到从一品,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升迁,比不过皇室贵胄,这一点还得委屈你。不过,我定会让日子越过越好,更不会做纳妾找通房娶平妻之事。艳艳,本官说出的话素来驷马难追,你要信我!”   夏舞雩其实想说“你不用搞得跟发誓一样”,但看着冀临霄严肃的表情,又不忍泼他冷水,便依偎进他怀里,应道:“我信大人。”   冀临霄悬着的心彻底落下来,抱紧夏舞雩,享受此刻的脉脉情愫。   眼下氛围太好,冀临霄都不想放开夏舞雩,可是天色太晚,夜里又冷,他担心寒气伤了夏舞雩的身子,终究是克制住自己,把她带回了马车上。   这回,车夫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臀,车速快了许多。   夏舞雩有些冷,被冀临霄用斗篷紧紧裹着,坐在他腿上,享受这个人形暖炉的呵护。   陡然间,冀临霄说起一件事:“陈国敬王竟持有百草丹,此事着实惊人。”   夏舞雩心里紧了下,故意反问:“百草丹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吗?”   冀临霄说:“百草丹能解百毒、治百病,能称得上是灵丹妙药了,只有医术出神入化之人才可能调制的出,这还仅仅是可能而已。”   夏舞雩沉吟了会儿,说:“敬王毕竟是皇子,想通过点手段从黑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弄来百草丹,也不是不可能吧。说不定他还请了哪位隐世名医给他配制了一大袋子,所以随手就送给柳淑媛了呢。”她可不能告诉冀临霄,沐师兄是赫赫有名的“妙手佛医”,自己会配百草丹。   因此,冀临霄觉得夏舞雩这说法虽然不太靠谱,但也不是没可能,左右不关他的事,他也就没再问了。   ***   小年夜的花街柳巷,格外冷清。先不说平时那些喜欢上这来的男人都回家过节了,就连楼里的姑娘小厮兔爷们,也围在一起过节。   是以,应长安把沐沉音拽过来时,感叹道:“今晚人忒少,跟被洗劫了似的,都有点不习惯!”   沐沉音说:“无妨,反正只是喝酒。”   应长安突然问:“沐师兄,你弟弟怎么样了?”   沐沉音沉然道:“还是那样,毕竟中了咒术,饶是我用尽所学医术,也还是不对症,无法为他解咒。”   当年沐沉音放弃在皇宫朝堂里表现的机会,来到罂粟谷拜师鬼医门下,就是为了学尽鬼医真传,医治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这一学就是十几年,即便已成就“妙手佛医”之名,却还是无法解除弟弟身上的邪咒。   应长安拍拍沐沉音的肩膀,“沐师兄,别气馁,说不定以后会有办法呢。师父不也一直在研究些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吗?生死人肉白骨,世间总用这么个破词形容医者,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师父能肉白骨,在我看来已经是医道的极限了,偏偏他这十几年执着于‘生死人’,硬要在有生之年用医术突破人的极限,追求起死回生的医道。你说这靠谱吗!”   沐沉音说:“执念罢了。”   应长安叹道:“是啊,执念!”   软红阁的老鸨正在大厅招呼几个来喝酒的单身汉,抬眼就看到两个男的勾肩搭背走进来。   应长安把沐沉音推到一个桌子边坐下,喊小厮道:“喂喂!给我和我兄弟来两壶纸醉金迷!”   小厮道:“哦。谁结账?”   沐沉音说:“我吧。”   小厮:“好的,那就请帮忙把应公子之前欠下的酒钱饭钱还有住宿费一起结了吧,我去给你拿账单。”   应长安一听,不乐意了,拍桌骂道:“哥是贵客!贵客你懂不懂!还敢管哥收钱,真他娘的蹬鼻子上眼!”   沐沉音心平气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角,直接等小厮来自行对账提取找零了。   倒是应长安一吼,大厅里的几个单身汉都看向他。其中两个是结伴来的,喝的差不多了,起身回家,还剩的那个形单影只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手拿一柄折扇,笑吟吟走向应长安。   应长安余光里就见有人走近,展开了折扇,雪白扇面上黑色的字,这光景似曾相识。   转眸一看,他娘的,姓楼那货!应长安立刻甩给楼咏清一张恶脸,嗤道:“看什么看!哪凉快哪呆着去!”   沐沉音看向楼咏清,一怔,起身行礼,“这是……刑部尚书楼大人?”   两人记忆力都不错,记起了对方是不久前才在宫宴上见过的。楼咏清抱着扇子,拱手笑道:“敬王爷。”又瞥了眼应长安,笑意更深,“没想到敬王爷会和这位兄台如此要好,莫非……” 作者有话要说:  莫非……你们是断袖?   ☆、第50章 情敌相见   沐沉音有些意外,问楼咏清:“你认识他?”   楼咏清笑:“在教坊司有过一面之缘。”   应长安松了口气, 去教坊司那次他是本色外出, 偷偷去给郑长宁解毒那次是蒙面乔装的,还好第二次楼咏清没认出他来。不过这货好眼神, 一面之缘还能记得,不愧是统领刑部的人。   楼咏清又问:“今天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这位兄台怎么不回去陪着你妹妹?”   “哥爱去哪儿去哪儿, 关你毛事!”   “呵呵,是不关在下的事。”楼咏清说:“可我记得你妹妹那时候天花初愈, 如今正值隆冬,身子骨会弱点, 如果换成是在下,应该会在家里陪着妹妹。不然一个姑娘家的, 落一脸疤还没亲人陪着过节, 心里会很受伤的。”   “受伤你妹!”   “咳!”沐沉音给了应长安一记眼神,应长安冷哼一声,二郎腿一翘, 倒酒, 明摆着就是告诉楼咏清:懒得理你。   楼咏清不是冀临霄, 并不会被应长安几句“你妹”“你大爷”一类的话呛到气郁,相反, 楼咏清自认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任对方态度再恶劣言词再难听,他也刀枪不入。   楼咏清笑着对沐沉音说:“敬王爷, 你看现在一楼大厅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了,可否让在下和你们拼个桌?”   沐沉音不好拒绝。   应长安拒绝的十分干脆:“滚蛋!别在这儿打扰我们哥俩喝酒!”   楼咏清很是诧异,“真没想到,这位兄台和敬王爷原来私底下关系这么要好。”   “废话!你没想到的事多了!我跟沐——”   沐沉音将酒杯重重的磕在桌面上,一声响动,让应长安生生刹住话柄,眸中浮现煞气,剜了楼咏清一眼。   娘的,好惊险,差点说漏嘴了。   楼咏清像是在等应长安继续说下去,却见他不说了,楼咏清只得失望的耸耸肩,看上去不太想追问了,又喊小厮点了壶纸醉金迷。小厮将酒送上来时,给沐沉音呈递账目,沐沉音摆摆手表示没必要看了,小厮这便拿了他的银锭子结算去。   碍于楼咏清在旁,应长安和沐沉音没法说话,前者时不时投来眼神杀灭,无效;后者温雅和煦,与楼咏清倒是谈得融洽。   不多时,郑长宁捧着一卷画轴,从二楼下来,裹了棉絮的绣鞋踢踏踢踏的踩过楼板,每一声都大小均匀。   应长安仰脸一瞧,笑道:“哟!长宁妹子!”   郑长宁点头示意,没有一点表情。她走下来,捧着画卷双手奉给楼咏清,说道:“楼大人,这是你要的画。”   “多谢长宁姑娘。”楼咏清合了扇子放起,取过画来,小心收拢在衣襟下。   郑长宁问:“楼大人不先看看可有不满之处?”   “不必看。”楼咏清春风含笑,温和道:“都说你的画千金难求,那就是名家。名家赐画,在下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郑长宁依旧是清冷的姿态,她福了福身,便要退去,又听楼咏清问:“来了软红阁,可还习惯。”   郑长宁回道:“这里很好,多谢楼大人关心。”   楼咏清说:“这就好。”   郑长宁又周到的施礼,转身沿着楼梯一级级上去。沐沉音瞧着她背影片刻,道:“这姑娘,不像尘世里的人。”   “是吧?我也觉得。”应长安随口一说,接着就和沐沉音说起了郑长宁的来历。   反倒是楼咏清,这之后一直沉默的喝酒,成透明人了。   沐沉音没有喝太多,有些情绪,靠酒是消不去的,还不如清醒着痛,也好过自欺欺人。   他走时只是微醺,仰望月色,突然就想到在罂粟谷的时候,雩儿总是坐在终年不凋的罂粟花丛里,仰头痴看月亮,乌发被夜风吹出凌乱扭曲的姿态。   那时他会觉得,雩儿太过可怜,偌大的世界举目无亲,她还要背负所有亡魂的怨念。他想去安慰雩儿,又怕惹她哭泣,只好在远处默默的看着。她不起身,他也不走,经常就这么呆到夜深。   师父说:“七花谷中人,大多都是在俗世中备受欺凌、活的不如意的。长安是,雩儿是,老朽也是,就连你也是无路可走才选择来罂粟谷学医。老朽想着,要是七花谷能成为世外桃源就好了,可惜,执念生而不灭,我们这些人就是避世避得再远,也注定是这红尘中人。”   如不是怀有复仇的执念,雩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会嫁给别人。   沐沉音的手在袖子里摩挲起那支烟紫色鎏金步摇,突然间紧紧的捏住,仿佛将之捏碎了一般。   雩儿,你一定要过得好,否则,我必杀了负心汉!   楼咏清和沐沉音是前后脚走的,去的是反方向。应长安这会儿已经回楼上睡觉去了,楼咏清站在萧条的花街柳巷,展开折扇掩住半边脸,眼底渐渐的变深,旋起团湍流暗涌。   第一次在教坊司见到应长安,他就觉得那人可疑,今天又看见应长安和陈国的王爷在一起喝酒,关系平起平坐似的,再加之应长安那句“我跟沐”虽是没说完,但显然是敢不称敬王的封号。这种种都说明,应长安身份不一般。   楼咏清方才和沐沉音说,他与应长安只有一面之缘,这是假话,事实上,他见过应长安三次。   第一次在教坊司大厅,第二次在郑长宁的闺房里,应长安蒙面从窗户进来,那双眼睛的神色楼咏清记得清清楚楚。而第三次,他不确定见到的是不是应长安本人,那次是在柳国公的寿宴上,来了个自称应氏的女子,那女子的样貌与应长安太像,那女子是谁?还是说,那是应长安男扮女装?   原本这些事都和楼咏清无关,但他总觉得,应长安那人太过可疑。如果应长安真会威胁到柳国公夫妇的性命,那就在自己这个刑部尚书的管辖范围之内了。防患于未然,也是他该做的事,所以,他得弄清楚应长安这人的来历。   “管家。”楼咏清低低的唤了声。   一个黑影从暗处跑过来,躬身在楼咏清面前,“老爷。”   楼咏清说:“管家,辛苦你跑一趟左侍郎家里传个话,让他查查借宿在软红阁里那个人的来历,不管查出多少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小的这就去。”   “且慢!”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楼咏清道:“再查一个人,柳国公府上已故的应氏。”   ***   次日是休沐日。   夏舞雩正对镜梳妆,就听丫鬟说,陈国的敬王来了,冀临霄亲自去迎接他。   “御史大人,本王叨扰了。”沐沉音温和坦荡,抱起宽大的袖摆施礼。   冀临霄回礼后,将他请进了正厅。   “昨夜尊夫人在追赶御史大人的时候,头上的步摇掉了,恰好被本王看见。”   沐沉音取出一张帕子,一层层掀开,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支烟紫鎏金步摇。   “本王本欲提醒尊夫人,但是尊夫人一心追你,本王就只得先捡起来,原是想着派个下人送过来,又怕下人口风不严把事情添油加醋传出去,影响尊夫人声誉,本王便亲自来了。”   冀临霄一张脸像是石刻的,轮廓一直不曾柔和,只是维持表面的礼数。他接过步摇,行了个大礼,道:“敬王亲自来送内子的失物,临霄感激不尽。”   沐沉音道:“御史大人不必客气,既然东西还了,本王不便打扰,这就回去了。”   冀临霄知道,按照基本的待人接物常识,他应该说两句挽留的话。但是,那话到嘴边了就像带着倒刺似的,一说就会割疼了自己,他实在不想挽留。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这种念头实在有失公正。艳艳说了,敬王帮她赶走了肃王的骚扰,他又送艳艳出梅林,这是对冀府有恩。知恩图报,这才合乎道德。   冀临霄压住心底的醋意,说道:“敬王一路过来,本官不能招待不周,敬王请坐,先喝杯茶吧。”   他正要喊丫鬟上茶,却看见夏舞雩端着泡好的茶水走了进来。   冀临霄心一紧,不由瞥了眼沐沉音,见他面色如常。再看向夏舞雩,夏舞雩也面色如常,说道:“大人,我给你和敬王殿下泡好茶了。敬王殿下,昨晚的事谢谢你。”   沐沉音接过茶杯的时候笑道:“看夫人的样子,是和御史大人言归于好了。”   夏舞雩说:“大人不曾真生我气。”   沐沉音说:“如此甚好,不然,本王可就成了破坏别人夫妻和睦的元凶了,那多委屈。”   “敬王殿下可别这样说。”   斟完茶,夏舞雩把茶壶放在四角桌上,收了托盘,对冀临霄道:“大人,你们慢聊,我去清点下这几天府里的开销账目。”   “好。”冀临霄看着夏舞雩从身前走过,眼里满是柔情。   可谁知就在这时,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冀祥,上气不接下气,跑的满脸通红。   “霄哥……快!快上干爹那儿!”冀祥呼道:“干爹他要、要不行了!让你赶紧过去,他有话说!”   冀临霄顿时大惊,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义父不行了?有话对他说?   脑海里浮现出“遗言”二字,惊得冀临霄浑身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唔,以下四组cp,宝宝们觉得哪组最萌? 一组:勾魂妹x冀大人 萌点:天雷地火,万受无疆(PS:万“受”无疆的是冀大人) 二组:楼大人x冀大人 萌点:狐朋狗友,狼狈为奸(PS:没错冀大人还是受) 三组:应师兄x楼大人 萌点:欢喜冤家,一怼到底(PS:这一组绝逼是攻受相当) 四组:沐师兄x应师兄 萌点:兄友弟恭,和.谐.社.会(PS:感觉依然是攻受相当,没错应师兄就是这么全能白搭) 欢迎补充~~   ☆、第51章 如烟之死   夏舞雩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上次见冀明鹤还好好的,昨晚夫妻夜话, 冀临霄说年三十要和义父一起过, 夏舞雩便想着给冀明鹤选匹好布料做新衣服。这怎么突然之间,冀明鹤就不行了?   夏舞雩下意识问道:“冀祥, 义父是遭遇了什么?”   “谋、谋杀……巧巧也差点被弄死了!”   果然是遭了毒手!夏舞雩眼神一沉,忙冲了出去。冀祥看着她从旁边跑过, 一愣, 却没时间多问,冲冀临霄喊道:“霄哥快走吧, 晚了怕是义父就撑不住了!”   冀临霄身体微颤,强自镇定, 对沐沉音施礼,“敬王, 请恕临霄家中突变, 无法招待了。”   沐沉音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起身道:“御史大人快去吧, 千万莫耽误。”   冀临霄露出歉意的表情, 同冀祥匆匆而去。   临上车前, 夏舞雩追了过来,原是去卧房提了她的老榆木箱子。她提着箱子挤进马车, 自然而然握住冀临霄的手,将他蜷缩颤抖的十指慢慢抚平。   车夫快马加鞭,抄近道冲到了冀明鹤的宅院后门。   冀临霄携着夏舞雩快速跑进去。   他们先撞见冀夫人, 冀夫人两眼通红,脸颊上挂着泪珠,一看见他们俩,顿时泪如泉涌,说道:“临霄你可来了,你义父一直在念叨你,就怕没来得及把想说的事说给你。你快、快和我来!”   冀临霄忙跟上冀夫人,劝道:“义母,别太悲痛,义父他……会逢凶化吉。”   冀夫人哭着摇头,“我也想你义父能逢凶化吉啊,可他是胸口正中一刀,郎中说回天乏术,能多撑一刻都是阎王爷手下留情……”   冀临霄和夏舞雩齐齐一惊。   义父是被利器所伤!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啊,挑在天亮前动手!刺了你义父后被巧巧撞见,又给了巧巧一刀!还好巧巧伤的不在要害,只是也如去了半条命啊!”   冀临霄紧握拳头,心口直冒寒意,他匆匆赶到冀明鹤的房间,当看清楚义父的样子时,寒意侵占了全身。   冀明鹤躺在床上,干净的脸白的像雪,嘴唇已经浅淡的快要没有颜色。   他胸口的利器已经去拔.去,打着厚厚的绷带,全是血,染红了被子和床褥。   仿佛是知道冀临霄来了,冀明鹤半抬起眼皮,唇角艰难的扯开慈祥的笑容,“临霄,你来了……”   “义父!”冀临霄大步上前,头也不回的问冀夫人和冀祥,“为义父拔刀的郎中呢?为何不留在这里?”   冀明鹤说:“是我让他走的……他是帝京有名的郎中,都说回天乏术,我也不奢求什么了,就让他去巧巧那儿了……”   冀临霄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唤道:“冀祥,去请太医来!”   “不必……”冀明鹤说着,开始挣扎,像是要抬起手。   冀祥已转身出去,冀临霄怕冀明鹤扯动伤口,忙握住他的手放下来,说道:“义父,孩儿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等太医过来,你定会逢凶化吉。”   冀明鹤叹了口气,无光的眼底却万般清明,他喃喃:“从前……你爹就说,生死有命,寿数天定,谁也不能逆天而为……义父今日若是死了,那就是命,若是侥幸没死,也就这样吧……重要的是,现在还有点力气,能和你讲讲你爹娘的事。临霄,义父知道,你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怨恨他们……”   “义父,请静养!”   “不必了,这么多年,也该告诉你了,本想着就让你糊涂下去也好,因为知道了那些,你就会面临危险……”冀明鹤缓缓将脸转向冀临霄,“但是,义父在被捅了一刀后,突然觉得,还是得把真相告诉你……即便你会因此而陷入危险之地……你也有权知道,你有一个好父亲和一个好母亲……”   “义父……”   “临霄,你不小了,现在的你有能力了,能保住自己,不用义父再提心吊胆。”冀明鹤欣慰的一笑,“靠近点,我怕待会儿就没力气了。还有,你们……”看向冀夫人和夏舞雩,“你们出去吧。”   夏舞雩却道:“义父等等。”   她走到桌子旁,打开老榆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香饼,放置在床头的香炉中引燃。   “义父,这香饼有凝血提神的作用,对你会有些帮助。”   她说罢,收了东西,跟在冀夫人后面出去,关上了门。随着门板发出合上的响声,夏舞雩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布满了冷汗。   她问冀夫人:“义母,到底是谁袭击了义父?”   冀夫人说:“你义父怀疑,是以前在宫里当值时候惹得哪个眼红的,买凶来报复。”   夏舞雩关心的问:“那凶手可有抓到?”   冀夫人抹着眼泪叹气:“那人刺了巧巧之后就跑掉了,我让护院们都去追也没个结果,唉,快过年了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   夏舞雩沉吟片刻,说:“我去看看巧巧。”   房内,香饼的气息已经充斥了整间屋子,冀明鹤竟觉得神思轻快起来,胸口的伤也不是那么痛了。他有些吃惊夏舞雩这香饼的厉害,欣慰的一笑,对冀临霄道:“你娶了个好妻子啊……”   “义父……”冀临霄心如刀绞望着他。   “别露出这种表情,难得义父对你爹食言,非要把真相告诉你,你该庆幸才对啊……”   冀临霄实在无法做出庆幸的表情。   冀明鹤望着他,又缓缓偏移的目光,看向打着冰凌的窗花。他像是透过斑驳的岁月,看着他的故人。   “郑国公叛变,不过是被人当刀使了……真正坐收渔翁之利之人,整个家族步步高升,到今时今日,已如日中天,无人能撼动……”   冀临霄一惊,那场叛乱的始作俑者郑国公,竟然只是被人利用的?   冀明鹤的语调变冷,“不光是郑国公叛变,还有另一件事……蓬莱……实际也都是出自那人的策划。”   “那人……是谁?”冀临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敢相信。   他几乎是咬着字眼问:“是圣上?”   “说是他也不为过,纵然这些事并非他出谋划策,但却是为了他能将惠宗取而代之。”   是了,惠宗是圣上的兄长,膝下却有子嗣,即便突然倒台,第一继承人也轮不到当今圣上。若谋害惠宗,强行逼宫,哪怕成功也只会留下骂名,圣上仁德又注重美名,想要夺得皇位,必是要做的隐秘。   冀临霄从不怀疑皇子们对皇位的渴望,而圣上身边给他出谋划策的人,自然是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这样的人,无外乎外戚。   而当今外戚,又有哪个比得过柳国公一家如日中天?   冀临霄的心一寸寸寒下来。   柳国公的兄弟和儿子们在朝中均是要员,把控半个朝政,他的女儿柳莹前些年成了最受宠的淑媛,王小阮又不知怎么变成了柳良娣,大有成为太子妃的势头。而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当今皇后是柳国公的表妹,因父母早逝,从小被养在柳家,当年皇后出嫁,柳家是以嫁女的礼节和仪式来办的,皇后也基本可以说是柳家的人了。   冀临霄沉然问道:“这些与我爹娘有关?”   冀明鹤冷笑,像是冬日里吹过残叶的一缕风,“如烟是病死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冀临霄从前也是这般听说的,此刻心中蓦地一颤。   冀明鹤说:“她是被害死的。”   冀临霄的一只手蓦然紧握成拳,眼底怒意浮现,“是谁?”   “这一任的柳国公,大概,还有上一任的……他们父子合谋。”   冀临霄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冀明鹤缓了口气,说道:“季樘是个受人爱戴的好官,不但医术超凡,统管都察院也是兢兢业业。有一次,他去青楼捉拿当时户部的尚书,那尚书正在为难如烟,季樘顺手替如烟解围……如烟是个刚烈又柔情的女子,打定了主意的事,就九匹马也拉不回来……她看上季樘了,不顾自己青楼女子的出身,主动去找季樘。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从季樘家,到都察院,甚至这路上,总有她的身影,季樘躲都躲不掉她。”   “我那时候在司礼监,总能碰上季樘,我们二人大概性格合得来,私底下聊得多了,就成了兄弟……季樘没少和我抱怨如烟,说他不想儿女私情,却偏被纠缠得这么紧……至于如烟,她嫉恶如仇的性子就和你这样,在她眼里,季樘这种正义道德的人,简直好到天上有地下无,她不仅和季樘说非他不嫁,还要季樘必须只娶她一个……”   “季樘到底是个男人,耐不住如烟百般纠缠撩.拨,最后啊,还是教如烟把心勾去了,欢欢喜喜将她娶进门,一年之后就有了你,夫妻两个也越发痴情……”   明明是亲生爹娘的事,可冀临霄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恍然间觉得不像是个真实的故事。   他隐约记得,从自己开始记事起,爹娘对他还是很好的,他早已不记得娘的样子,却记得一双温柔的手,总是将他抱在怀里。   可是没过多久,娘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爹也一日日烦躁不安,对他越发冷淡,最后竟将他打得半死不活,扫地出门。   “临霄啊,你知道你爹为什么把你逐出家门吗?”冀明鹤静静的看着冀临霄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cp调查貌似支持三组的宝宝比较多,后续还真有三组的互动(剧情需要,不是耽美不是耽美不是耽美!)   ☆、第52章 旧事大白   冀临霄摇摇头。   冀明鹤叹了口气:“那是你爹和我商量的,为了保住你……”   冀临霄倒抽一口气, 瞳孔骤然缩紧, 盯着冀明鹤那认真的表情。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冀明鹤继续说道:“郑国公是个莽撞的武夫, 被人一怂恿,就冲到最前头。他手里有兵权, 在朝堂上拉帮结派, 充盈力量,对那些异党想要除之而后快, 又要做的隐秘,不能被人发现……于是, 他想到了季樘。”   “季樘医术出神入化,毒术也厉害, 想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弄死, 对他来说太容易了……柳家人躲在幕后,给郑国公出谋划策,他们把如烟骗走, 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关押起来, 隔几天就给季樘送如烟安好的书信, 逼季樘替他们做那腌脏事,毒害他们的异党……”   冀临霄颤抖着身子, 说道:“爹残害忠良之事的原委,便是这样?”   “……是。”   冀临霄咬牙道:“义父,你……继续。”   冀明鹤艰难的缓了口气, 说:“那些异党,也算不得什么忠良,各个身上都不干净……而真正干净的几个,季樘没有对他们动手,也因为如此,柳家人弄了只被砍掉的女人小指,寄给季樘……”   冀临霄咬牙切齿。   “季樘没办法,只好给他们下了昏迷不醒的药,留着他们的性命,也总算是给郑国公和柳家交待了过去……他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和我商量,假意发狂将你打得半死不活,丢出家门,再由我找来些人将你辗转几次,带去我山东老家,交给我那边的族人抚养……”   “柳国公他们见季樘把你打成这样,也没多怀疑,后来见你流浪街头,被人牙子拿出去卖钱,又落到镖师手里带走,便没再管你了……其实那些人牙子和镖师都是季樘和我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柳家和郑国公以为,他因为如烟而疯魔。毕竟,他对如烟的痴情,帝京皆知……”   冀临霄紧紧攥着拳头,掌心被指甲戳进的地方,大概是已经破了,有刺痛袭来。   他低哑的说道:“可是娘还是死了……”   冀明鹤唇角扯开苦笑,笑容在停留片刻后,尽数被冷却,冰冷如雪,“柳家拿如烟挟持季樘大半年的时间,逼他害死一个个异党,整个朝堂都快成他们的人。他们就是想将惠宗架空,再怂恿郑国公去当炮仗头,待郑国公与惠宗两败俱伤了,柳家便能扶持当今圣上以清君侧的名义诛了郑国公。这样的话,圣上和柳家拿到兵权,又平叛有功,惠宗的位置就危险了。只是,柳家没想到如烟性情太过刚烈,她知道季樘因她而受制于柳家时,便千方百计的寻找自尽的机会……”   冀临霄道:“娘是自尽的。”   “是……被抓去没十几天就吞簪自尽了,柳家丧心病狂,找人模仿如烟的笔迹写信,继续欺骗季樘,还砍了女人的小指,冒充是如烟的,以此威胁季樘……后来,季樘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探得了如烟的死讯,原来柳家早已将她悄悄埋了……季樘一直被监视着行踪,连去坟冢看如烟都不能,只好让人连夜找去,扒开了坟冢……呵,好狠心的柳家人啊,竟是连个棺材都没有,可怜如烟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冀临霄再也握不住的拳头猛地张开,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扶手应声而碎,掌心的鲜血一滴滴流下。   这一刻他内心充斥起一股鲜血的味道,沸腾在胸臆间,猖獗的涌向全身。恨意席卷而来,他想,如果此刻柳国公和他已经传爵的父亲站在他面前,他怕是会不顾身为御史的公正,而用最直接最解气的方式私了了他们。   为一己之私,残害同僚,那样对待他的爹娘,欺君罔上,为何这等世家也和王小阮一样,还享受着荣华富贵?   人都道天理昭昭,可天理呢?在何处?   冀明鹤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没过多久,郑国公兴兵叛乱,包围了帝京,与王师大战了三个月,眼看着就要攻入皇宫,却戛然而止……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原因,我却是知道的。是季樘费尽力气逃出他们的监视,铤而走险混进军营,把郑国公和他手下的副将全都毒死了。”   冀临霄一惊。   “带头的一死,这叛乱就闹不下去了。柳家人便祭出后招,扶持那时还是亲王的当今圣上,领兵清扫叛军……叛军很快被一网打尽,郑国公一家满门男丁被杀。柳家把罪名全甩到郑国公和季樘身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季樘害了那么多同僚,失去了如烟,还眼睁睁看着柳家人把黑的说成白的,始终逍遥法外,这对季樘那样正义廉洁的人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早就不想活了……到最后,他放弃了辩解,任由世人唾骂,稗官鞭挞,抱着如烟的白骨走上了刑场。季樘啊,他太无力,从如烟不在开始,他就想以死谢罪了……”   冀临霄说不出话,身体紧绷在椅子上,不断颤抖。   他还紧握冀明鹤的手,眼中猩红一片,眼底铺着水雾,只听见自己越发困难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喘的厉害。   这些腌脏的事情,像是一双恶毒的爪子掐住了他的喉咙,他感到愤怒,感到无力,他终于体会到爹当年为什么会那般平静的走上刑场,为什么那么多人用烂白菜和臭鸡蛋砸他,他都无动于衷。   只因渺小无力,万念俱灰!   身为太医院院史,毒杀朝臣,保不住妻子。   身为都察院御史,眼睁睁看着叛逆蒸蒸日上。   爹,九泉之下,你是如何熬过这二十多载春秋,仍看着柳家人逍遥横行、风华无两?   可怜娘红颜薄命,为了爹而死,却还是没能逃过被掣肘的命运,甚至留了祸水的恶名。   就连他冀临霄,他们的亲生骨肉,竟都记恨了他们二十年。   冀临霄闭上眼,强忍住要涌出眼眶的泪水,侧过头去,手握在破碎的扶手上,鲜血在木屑里流淌。   冀明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爹行刑那日,我本不想带你去看。可是,那毕竟是你爹,还是要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后来你竟然自己参加科考,做到都察院御史之位,这原是你爹自认为愧对的位子,临霄啊,你说,世间万事,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如今你长大了,能自保了,义父告诉你这些,也不怕你会卯上柳家而落个和你爹一样的下场。义父相信,不管你选择讨回公理,还是忍气吞声,你都能保住自己和家庭……”   冀临霄睁开眼,艰难的顺过呼吸,冷静下来,说道:“义父,孩儿还有一事不解。孩儿想知道,那时柳家既然想让当今圣上荣登大宝,其实大可不必走郑国公这步棋。爹是太医,常年接触惠宗和他的子嗣,柳家为何不让爹直接对他们动手,最后再把罪名全推到爹身上?”   冀明鹤神色怪异的一笑,说道:“大燕皇族百毒不侵,这秘密,你们不知道,皇亲国戚却是知道的……”言至此,他突然狠狠揪住冀临霄的手,一瞬不瞬看进他的眼底,唤道:“临霄,有一事,你听我说。”   “义父……请讲。”   “临霄啊,你听着,义父看着你从小长到大,对你是个什么脾性太清楚了。你和季樘一样,骨子里忠于婚姻和家庭,尤其是看上哪个女人了,便爱入骨髓,一生只为她一个痴情……”   冀临霄仿佛知道了冀明鹤要说什么。   冀明鹤缓缓问道:“临霄,你告诉我,你爱织艳吗?”   冀临霄沉默,并不知道他对夏舞雩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爱”,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找别的女人,只会和她一起生活下去,长此以往,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定会越来越重,他也定会越发舍不得她。   他对冀明鹤说:“孩儿爱她。”   “就知道是这样。”冀明鹤笑了笑,说道:“那你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要和你爹一样,让别人揪住自己的软肋。”   冀临霄认真道:“孩儿会保护好她,但凡腥风血雨,我来面对,不会让她成为他人要挟我的砝码!”   “嗯,这就好,这就好了……”   冀明鹤挪动视线,望向浅灰色的天花板。一股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很累,胸口的伤也很痛,总觉得快要撑不住了。   “义父。”冀临霄紧握冀明鹤的手,说道:“冀祥已经去找太医,义父,你坚持住。”   “好……”该说的都说了,冀明鹤已经放下心来,接下来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他也愿意听冀临霄的,再撑一撑。   冀临霄忽然道:“义父,你适才说,灭了蓬莱古国的事也与柳家有关。”   “……是,正是他们联合同党,借着蓬莱圣女拒绝嫁入燕国的由头,怂恿惠宗兴兵灭之。他们怂恿的越狠,蓬莱遭受的屠戮就越凶残……当今圣上仁德,其实是不可多得的明君,他虽然渴望皇位,却极力反对柳家的损招。但是,外戚强权,圣上也只能被他们左右,且还有高弘那小子,当时年纪轻轻就野心重的很,亲自参与领兵,屠杀蓬莱之人,引得燕国内外对惠宗是怨声载道,当今圣上随即被柳家的党羽推上了台……”   冀临霄瞳孔紧缩,这一日之间得知的事太多,他需要时间让自己镇静。   而就在此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他们听见夏舞雩的声音:“大人,是敬王殿下来了,他说能医治义父。”   不知怎的,冀临霄觉得夏舞雩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第53章 风雨同舟   房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夏舞雩, 后头跟着沐沉音。   冀临霄诧异沐沉音会过来, 注意力却在夏舞雩身上,他察觉到她心绪不宁。   “艳艳。”他唤了声, 又冲沐沉音歉意的一笑,“敬王殿下。”   沐沉音简短的说:“御史大人若是信得过本王, 就让本王为令尊治伤。”   夏舞雩道:“敬王殿下说, 他擅长医术。”   冀临霄松开冀明鹤的手,起身, 将位置让给沐沉音,说道:“有劳了。”   “御史大人不必客气, 医者仁心。”   夏舞雩听着这话,心间一沉。   医者仁心, 这便是她的沐师兄。   沐沉音是犹豫了许久才过来的, 他在听到了冀明鹤被谋害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当即就想跟着过来, 即便可能暴露自己的江湖身份。   可是, 暴露身份对他来说是小事, 但若是牵连到长安和雩儿,就是大事了。   昨晚上楼咏清见到他和长安走得近, 若是他“妙手佛医”的身份曝光,长安的身份便很好联想,这会影响长安在帝京要做的事。   同样的, 他怕自己对雩儿时不时流露的关心惹人生疑,要是他的身份暴露,也许也会有人猜想出雩儿的身份呢?   勾魂娘子是个杀人于无形的角色,先前帝京的几起案子,受害者可不就死的不明不白?一旦教人发现雩儿是“勾魂娘子”,楼咏清、冀临霄这些人就定能联想到那几起案子,这对雩儿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沐沉音起先没有跟过来,欲言又止的看着冀临霄带着夏舞雩匆匆过来。   可待两人走后,沐沉音却陷入了心理斗争。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些都是他从小到大所坚持的信念,是一个医者的准则。   他和应长安不同,应长安号称“辣手毒医”,比起治病,他更喜欢放毒,他会见死不救,只因看不惯病号,也会倾囊相救,只因对方合他眼缘。他不喜的人,哪怕捧着金山银山来求救也会被他踹走。可沐沉音不是。   妙手佛医,辣手毒医,一佛,一魔,他们原就无愧自己的名号。   沐沉音最后还是来了,冒着一切风险,也定要搭救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就如他在广阳殿里也是,随随便便就把稀有的百草丹给了柳淑媛。   给冀明鹤切脉,沐沉音神色稍凝,接着手一挥,一排银针飞出,准确的刺.入每一个穴位,封住了伤势的恶化。   这手法令冀临霄一惊。这般高妙,竟是他平生所见!   夏舞雩怕冀临霄再看下去,会看出更多破绽,便道:“大人,我们先出去吧,让敬王殿下专心给义父治伤。”   冀临霄有些诧异,打量夏舞雩,却仍是觉得她情绪不稳定的离奇。   接收到冀明鹤认同的眼神,冀临霄说:“敬王,本官和内子先出去了,不会走远,你随时可以叫我们。本官的义父……就拜托你了。”   “御史大人请放心,令尊伤的虽重,但不是不能痊愈,只是失血过多,才会令医者棘手无奈。”   “那敬王……”   沐沉音清朗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御史大人,先熬些当归、红枣、枸杞和红糖,给令尊补血。后面的事,交给本王。”   尽管冀临霄心中存疑,但还是暂且听了沐沉音的话,带着夏舞雩出了房间。   房间外,有下人在待命。冀临霄吩咐他们去熬当归、红枣、枸杞和红糖,他回头望一眼冀明鹤的房间,下颌紧绷,神色肃然。   负手踱了几步,冀临霄驻足,说道:“敬王的医术……我虽不懂医术,但单看他施针的手法,也能判断出在如今的太医院院史之上,须知院史大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良医。”   夏舞雩说:“敬王殿下身为皇子,学一两门手艺傍身,不足为奇。”   冀临霄摇头道:“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皇子会去学医。艳艳,你不接触皇亲国戚,不知道这点。”   “我……”她怎会不知道?昔日她是尊贵的公主,当然知道皇族并不注重手艺活。   夏舞雩道:“左右是敬王殿下自己的事,要是他能治好义父,那就是我们的恩人。”   冀临霄沉然道:“你说的是。”   见他始终绷着脸,定是心里焦灼的不行,夏舞雩下意识想安慰,可又没办法扯出宽慰的笑容来。   刚刚,在她告诉冀临霄沐师兄来了的时候,她刚好听到了冀明鹤的话。她听见冀明鹤对冀临霄说,蓬莱灭国是柳家人出的损招。原本惠宗没想将蓬莱举国拿下,却是柳家人为了扶持当今圣上,便拿蓬莱那么多条人命当他们的铺路石。   她恨,那一刻恨的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从小到大,她记着的仇人,除了那些烧杀抢掠的士卒,就是主战派和亲自下达屠杀命令的那五个人。   那些士卒,在战争结束后,有的被分派到各地兵营,有的解除兵役回家,杳杳十几年,早就不知道散落在哪里。夏舞雩找不到他们。   而她虽然恨他们侮.辱了她的母后,恨他们杀了她的家人,却也清楚的知道,是将领专门给他们下了命令,他们才会这样做。   高弘、徐桂、裴将军,是他们命令将士们奸.淫杀戮,直到黎明!   她原以为事情只是这样而已。   却没想到,如果没有柳家从中作梗,或许惠宗根本不会向蓬莱兴兵!   这个事实,让夏舞雩在震惊过后,便愤怒难当,仇恨占据了身体。她艰难的控制着情绪,看着冀临霄,却见他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朝她走过来,问道:“艳艳,你怎么了?”   “大人,我……没什么。”   冀临霄关切的说:“你情绪不好,是因为义父,还是……”   夏舞雩费力的扯出点笑意,“我真的没事,大人。”   冀临霄一怔,只觉得她的笑太过艰难,竟是比哭还要让人心疼。他握住夏舞雩的双肩,低声哄道:“不管你是担心义父还是心里有别的事,不要憋坏自己的身子。我……我是你夫君,你可以依靠我,不必自己硬撑。”   夏舞雩心里又酸又暖,眼睛有些发烫,微微低头避开冀临霄温柔关怀的视线。她就这样伫立片刻,感受到冀临霄双手下移,环抱住她,她忽然就觉得撑不住了,身子倒进他怀中,寻求这份支撑。   她语带哭腔的说:“我不知义父都和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手心都是血,我看见了,你一定是因为难过才把自己手心都弄破了还不觉得疼。你都这样了,还来安慰我……”   冀临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的血都抹到夏舞雩身上了,他尴尬道:“艳艳,本官不是故意的,这件衣服不要了,回去我再给你买新的。”   他这么一说,反把夏舞雩逗笑了。这个人啊,怎么突然就搞不清重点了?   她道:“大人快别抱了,让我给你包扎下伤口。”   冀临霄听话的放开她。   看着她撕下衣服,一圈圈缠在他掌心,冀临霄闭眼,脑海里浮现冀明鹤所说的种种。   关于爹娘的事,无一不让他悲痛气愤。他努力的控制情绪,唯恐会在人前失控,却没想到一旦看见她难过的样子,他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就全变得微不足道了。仿佛他再怎么心如刀割都不要紧,只要夏舞雩能平安快乐。   冀临霄定定道:“艳艳,我会保护好你的。”   夏舞雩动作一僵,“大人何出此言?”   “只是……心里这么想的。”   “还是义父和你说了什么吧。”夏舞雩敏锐的猜了出来。   冀临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两个人能走得更近,能走入彼此的心。他想要知道她的一切过往,也想在适合的时候告诉她,自己的爹娘不是别人,正是季樘和如烟。   冀临霄受伤的手团起,把夏舞雩正包扎伤口的一对小手握住。夏舞雩不知他在做什么,抬眼嗔怪的瞪他一下,却见他另一只手也覆上来了,一起将她的双手握着。   “艳艳。”他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做最亲的人?”   夏舞雩说:“我们之间不就是最亲之人的关系吗?”   冀临霄道:“我是说,能和你彼此共享心里最深处的东西。”   心里最深处的东西……夏舞雩的心一抖,她想,冀临霄该不会怀疑她了吧?   冀临霄没料到夏舞雩会是这种有点惊恐的反应,他以为是自己操之过急,吓到她了,不免懊恼,“艳艳,是本官的错,不该这么逼你……”   夏舞雩这才明白自己会错意了,沉吟片刻,笑道:“不,是我给大人添麻烦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我能承诺大人一件事。”   她如立誓般说道:“冀临霄,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风雨同舟。”   冀临霄太过惊喜,倒吸一口气,接着猛地把夏舞雩扯到怀里,吻了上去。   这人这般掠夺,教夏舞雩吃惊了好一会儿。她本想说,还没给他包扎好伤口呢。但是……罢了,由着他们放肆吧。   她释怀的闭上眼,双臂如灵蛇似的缠了他的脖子,回应起来。   ☆、第54章 好儿媳   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家家户户烹羊宰牛, 将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门前的旧符揭了, 换上新的木桃,一壶壶酿好的屠苏酒被开封, 酒香四溢,街道上爆竹声声。   年三十, 最后一个辞旧迎新的日子, 夏舞雩守在冀明鹤的床前。   那日沐沉音妙手回春,稳定住冀明鹤的伤势, 提笔写下行药方,让冀临霄照着抓药熬汤就是, 几日下来,成效明显。   就连冀祥请来的太医见了药方, 都直呼:“华佗在世!此乃华佗在世!就是当年的季樘, 也未必能超过他的技艺!”   冀临霄高兴之余,内心也疑窦丛丛。   一个亲王,有百草丹不说, 还身怀如此高的医术。大燕这么多年来有这等医术的, 无非季樘, 如今放眼列国,能达到这般境地的医者也是凤毛麟角, 可偏偏从没人说过敬王就是这样的医者。   看来,敬王医术超群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那他就是偷学的了。   冀临霄脑中浮现出四个字“江湖中人”。   虽说疑心敬王,但敬王救了冀明鹤,冀临霄便打心眼的奉他为恩人。   他端着药来到冀明鹤的房间,看见夏舞雩正燃起一块香饼。   清新的味道缭绕开来,冀明鹤缓缓低笑:“这气息很舒服……”   夏舞雩笑着说:“之前我们软红阁有姐妹虚弱休养的时候,我就给她焚这个香,香方是在一本书上学的,对养病、尤其是养伤病的人很有好处。”   冀临霄走了过来,“义父,该喝药了。”   “……好。”冀明鹤在冀临霄的帮助下,缓缓坐起身,接过药来,瞥一眼冀临霄,见他时不时看向夏舞雩,不禁低笑:“盯那么紧做什么?还怕义父吃了她?”   冀临霄瞬间红了耳根子,“义父,没有此事!”   冀明鹤笑:“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啊。”   冀临霄略窘。   冀明鹤喝下口药,说道:“织艳是个好儿媳,这些天尽心尽力的照顾义父,义父心里啊,很感动。”   冀临霄说:“艳艳是很好。”   夏舞雩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嗔道:“义父,哪有在背后评头论足的?”   冀明鹤笑道:“我们是当着你的面品评呐。”   夏舞雩忍俊不禁,弄好了香饼,盖上香炉盖子,走来冀临霄身边。冀临霄赶紧起身,把椅子让给她。冀明鹤看在眼里,唇角扯开一抹暧.昧的笑,说道:“你这孩子,倒挺知道疼人……”   冀临霄义正言辞道:“艳艳是孩儿的妻子,这般待她自然天经地义。”   夏舞雩轻哼了声。又是天经地义,敢不敢换个词?   经过夫妻俩的悉心照料,冀明鹤很快就好起来了。其间沐沉音来看过两次,给冀明鹤把脉后,微调了药方,冀临霄感激不尽。   沐沉音温和的说:“医者仁心,本王既入了医道,救死扶伤便是本王的天职,御史大人不必这般客气。”   夏舞雩顺口问:“敬王殿下来帝京这些日子,诸事都习惯吗?”   “习惯,你们这里别有一番意趣。”   夏舞雩说:“上元那天晓月湖边会有许多放河灯的,据说钟鼓司还置办了烟火,敬王殿下若是无事,可以去看看。”   沐沉音浅笑:“多谢御史夫人告知。”   夏舞雩自来了帝京,往年的上元不是和软红阁姐妹一起放灯,就是和晓月书院的孩子们一同捏元宵。   这次的上元,冀临霄要带她去放河灯,据说晓月湖畔还有许多精致的花灯和灯谜,也是钟鼓司举办的,若是猜中了,会得到小礼品。   夏舞雩对冀临霄说:“我可不擅长猜灯谜呢,那样绕来绕去的东西,我这脑袋哪里够用。”   冀临霄道:“跟着图个热闹,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我想要礼品。”夏舞雩眨眨眼。   冀临霄一窒,眼神明亮道:“本官定替你拿到。”   有他这句话,夏舞雩心里又甜又憧憬,以至于到了上元那天,她把冀临霄推到钟鼓司的宦官们面前,让冀临霄猜灯谜。   晚来风徐,星子满天,众星像是缀满夜空的百合。这夜有灯有月,月挂树梢,满街女子绫罗珠翠,家人三三两两出来,夫妻相挽,共此良辰。   冀临霄被夏舞雩推到猜灯谜的人群最前面,直接面对钟鼓司的宦官。宦官们今日出宫弄灯谜,便是承了英宗的旨意,与民同乐。好巧不巧的,给冀临霄递灯谜的正是冀祥。   “霄哥?嫂子?”冀祥圆圆胖胖的脸上,一道如花笑靥顿时绽开。   冀临霄也没想到,怔了片刻,道:“原来是你。”   夏舞雩从人群中挤过来,挽住冀临霄,对冀祥道:“听说你前几天升任钟鼓司太监了,恭喜。如今掌管着钟鼓司,事务多了,要多注意身体。”   “嗯嗯,谢谢嫂子,嫂子我会的!”冀祥点头。   正巧这会儿有人选了灯,冀祥便把里头的灯谜取出来,念给大家听:“圆寂!打一四字成语!”   立刻有人起哄:“大过年的,不能搞点吉利的吗?上来就圆寂!”   冀祥只得赔笑:“抱歉抱歉,谜题是随机的、随机的。”   围观人群发出一片嘘声,讽的讽,笑的笑,连着有几人说出谜底,却都被冀祥给否了。   “大人,谜底是什么?”夏舞雩贴在冀临霄耳边问。   他想了会儿,说道:“是‘坐以待毙’吧。”   “对了对了!”冀祥眉飞色舞,欢喜的就像是猜对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周围人赶忙鼓掌,看着宦官们把小礼物拿出来,由冀祥双手递给夏舞雩。   “嫂子嫂子,拿着,这是礼物!”   礼物是一支精致的瓷簪,用的是翡翠搪瓷,夏舞雩拿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突然觉得这簪子配沐沉音特别合适。   不过,谜底是冀临霄猜的,夏舞雩私心想让冀临霄再猜猜,非要得一个适合冀临霄的礼物不可。   又有人选了盏灯,取出里头的谜语,冀祥念道:“嘴巴不多却能闹!”   “吵!”有人在冀祥话音才落没多久,就给出了正确谜底。   夏舞雩有点意外,是谁思维这么敏捷?   她和众人一起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那人执着把雪白的折扇,扇上题一首《山居秋暝》,他啪的收了扇子,整洁的暗纹蜀锦直裾深衣低调又奢华,眼神清明,唇角勾着笑意,一派风流俊逸的模样。   “咏清?”冀临霄诧异道。   “哇!”冀祥也觉得好巧。   夏舞雩定定看了楼咏清一会儿,就把视线移到他旁边的人身上了。她也觉得巧,不但巧,还很吃惊。因为楼咏清旁边的人竟是郑长宁。   明明是热闹的上元,郑长宁还是老样子,清冷,面无表情。她跟在楼咏清旁边,乍一看就和仅仅是顺路一样,怎么看怎么心不在焉。夏舞雩觉得,他们大概是偶遇的。   许是两拨人走近的缘故,周围的人忽然发现他们的形象气质极好,穿的也富贵上档次。楼咏清风流含笑,洒脱俊逸;冀临霄容貌出众,浑身透着股禁.欲的气息。至于夏舞雩和郑长宁,一个冷艳妖娆,一个芙蓉出水,简直让周围男人看直了眼。   一时间也没人再选灯笼了,都盯着他们看,连宦官们都跟着看了半晌,直到冀祥在某个宦官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礼物!快把礼物拿来呀!”众人才如梦初醒。   那小宦官连忙拿出了礼物,又是一支簪子。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竟正好是一支白瓷带梅花的簪子。   冀祥把簪子给了楼咏清,他看了两眼,便抬手,笑眯眯把簪子簪在了郑长宁的发髻上。   这举止教夏舞雩浅吸一口气。   “多谢楼大人。”郑长宁毫无波澜的回了这句,并加上一个得体的礼仪,立刻与楼咏清拉开了距离。   楼咏清似乎苦恼她的疏离,叹道:“其实真没必要这么客气。”   夏舞雩唇角噙笑,把郑长宁拉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和楼大人碰到一起了?”   郑长宁说:“他来软红阁邀我,我难以推脱,只好出来。”   “哦?”夏舞雩露出浅浅的吃惊,“竟还有人让你难以推脱,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落下一句‘今晚休假’,然后关上门自己做自己的。”   郑长宁无言。   夏舞雩用眼角斜了斜楼咏清,问郑长宁:“你是不是看上楼大人了?他现在还单身呢。”   郑长宁还是无言。   夏舞雩知道以郑长宁的性子,自己就是再问十遍,她还是这般漠不关心的表情。郑长宁心里到底怎样想的,夏舞雩真猜不出。   楼咏清瞧着她们交头接耳的样子,笑问:“御史夫人、长宁姑娘,你们在说什么有意思的?怎么不让我们也听听?”   夏舞雩说:“女人之间说的话,楼大人这么好奇做什么?就是拿刀逼着我们说,我们也不会告诉你呢。”   楼咏清啪的展开扇子,笑道:“上元花灯夜,我可没带刀……临霄啊,我跟你说,你得管管你夫人,不能让她这么怼人。”   冀临霄剐了楼咏清一眼,“少废话!扯这些没重点的做什么?要么继续猜灯谜,要么各逛各的!”   楼咏清哧道:“重色轻友。”   ☆、第55章 上元花灯夜   由于夏舞雩对小礼物有执念,她怂恿冀临霄继续猜灯谜。   冀临霄依着她, 主动去选花灯。楼咏清也不走, 跟着一起猜。   于是造成的局面就是,两个人势均力敌, 不遑多让,那些原本都来猜灯谜的百姓们, 现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围观者了。   “凤头虎尾, 打一字,是什么?”冀祥开心的问。   众人思索一阵, 就听冀临霄和楼咏清的声音同时响起:“是个‘几’字。”   马上起哄的就来了:“都答对了怎么办?礼物一式两份吗?”   冀祥笑的有点绷不住,“呃……没有一式两份的, 钟鼓司置办的礼物数量和花灯数是一样的,没有多余。”   冀临霄轻皱眉, 说道:“冀祥,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将意外因素也考虑进去,不能全按着最理想的状态来布置。”   “呃……受教了。”冀祥老实的点点头, 一副很听话的小弟弟模样, 接着就把小礼物拿了出来。   夏舞雩顿时眼睛一亮。   这是条发带, 看颜色,应该是经线的藏蓝绞织纬线的鸦青, 经纬纵横,形成蓝青交织的幻色。这颜色沉稳内敛,又不失身份, 一看就合适冀临霄。   夏舞雩忙说:“冀祥,这个合适你霄哥,把这个给我们吧。”   “好的。”冀祥听话的就要递过来,却被一把扇子拦住。   楼咏清将扇子横在中间,阻拦冀祥伸过去的手,说道:“不能厚此薄彼。”   夏舞雩白了他一眼,“楼大人如月清贵,这发带不适合你,就不要和我们抢了,反正你也收获了那么多。”   楼咏清说:“在下倒是无所谓,不过是想为长宁姑娘多争取点。”   郑长宁道:“多谢楼大人好意,长宁觉得还是让给御史夫人吧。”   楼咏清看她一眼,耸耸肩,有些沮丧,“你怎么都不帮自己人说话。”   “长宁就事论事,这发带的确更合适御史大人。”   楼咏清无奈叹息。   夏舞雩伸手拨开他的扇子,从冀祥手里拿过发带,媚眼含笑,对冀临霄说:“大人,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好。”冀临霄当然欣喜,配合的低下身,充分照顾了两个人的身高差,由着她一双巧手变戏法似的为他戴好发带。   围观人群也不放过起哄的机会,拍手的有之,赞美的有之,冀临霄虽不露声色,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已将他无限满足的内心暴露无遗。   楼咏清以扇掩嘴,斜睨着两人,发出声笑:“呵呵。”   两人没理他,冀祥却是听得心下一抽。呃呃呃,楼大人这笑声,有杀气啊……冀祥咽了口口水,喊道:“那个……大家继续猜灯谜!”   楼咏清是不想再和冀临霄这个重色轻友的一起玩了,偏头看一眼郑长宁仿佛不在尘世里的清绝模样,心下暗叹口气,面上温和的询问:“去晓月湖边走走?”   “但凭楼大人安排。”   真不知她是太没性格,还是太有性格,楼咏清道:“好吧,那在下就这么安排了。”   楼咏清一走,夏舞雩顿觉得轻松很多,刚才猜灯谜的时候两拨人和比赛似的,冀临霄和楼咏清互有输赢,夏舞雩的心一直吊着,生怕有好礼物落在楼咏清手上。   现在氛围总算又悠哉了。   冀临霄在她身边定定立着,像是在等她发话。她看向冀临霄,一眼就觉得系上发带的他看起来更好看了。夏舞雩不禁笑开,软软说道:“大人今日看起来颇有风采。”   是、是吗?一片薄红笼罩了冀临霄的耳根子,所幸天黑,周围人瞧不真切,故此只有夏舞雩一人看见了。   她逗他道:“这么多人呢,大人这样娇羞真的好吗?”   冀临霄老脸一红,再一黑,绷着下颌伸手来拽过夏舞雩的手,牵着她就走。   围观人群不禁发出惊怪的声音:“哎哎?怎么就走了呢?不继续了吗?多精彩啊!”   “霄哥!嫂子!”冀祥也在后面叫。   冀临霄走得够快,不过依然不忘照顾夏舞雩的步速,让她能跟上。夏舞雩回头,朝着冀祥呼道:“我和你霄哥去别处了,冀祥,好好公干,不要粗心大意!”   “哦,好的!”冀祥绽开灿烂的笑,接着他的工作继续。   从一盏盏花灯下穿过,拥挤的人群被甩在后面,两人重新回到热闹的大街。   大街上有叫卖的,有做糖人和面人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小摊前,欢声笑语。   夏舞雩故意扯扯被冀临霄握住的小手,楚楚可怜道:“大人捏疼我了……”   冀临霄一惊,忙松了手,小心捧起夏舞雩的手说:“我看看。”他边查看边问:“哪儿疼?是捏到手指了还是手腕?我给你揉揉。”   夏舞雩噗嗤一笑:“没有,我骗大人的呢。”   这女人简直……冀临霄无语,面对她,他是有火也发不出。   一双藕臂绕过来,再度缠住他的胳膊,夏舞雩贴近了他,身上迷.人的熏香也丝丝缕缕的缠上心头。   她笑问:“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冀祥那么乖巧没主见的人,是怎么坐上钟鼓司太监之位的。论城府,他和义父实在相差太远。”   冀临霄道:“钟鼓司是个闲司局,无甚权利,长久待在钟鼓司的,不是被排挤的老实人,就是没心思向上爬的。冀祥和他们一样,只是多了分活力和干劲。义父也是看中他的性情和品格,才认他作干儿子。”   也是,钟鼓司和冀明鹤当年所在的司礼监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司礼监乃权利最高的宦官司局,历代都有司礼监掌印太监跋扈专政,控制傀儡皇帝的典故,能在司礼监活到退休的,自然是能人中的能人。   冀临霄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咏清身边那个姑娘,就是……郑长宁?”   “是她。”   冀临霄喃喃:“郑国公的嫡孙女……”   “怎么?”夏舞雩在冀临霄眼底捕捉到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正要再追问,突然听到有人说道:“是冀大人和冀夫人?”   夏舞雩只得将疑问暂且搁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先入目的是对方华丽的亮蓝色洒金丝马面裙,裙下露出的文履同样是绣金线的,贵不可言。   夏舞雩看向来者的面容,把手臂从冀临霄臂弯里抽出来,与他一起给来者行礼,客客气气说:“原来是柳夫人。”   “是啊,能在这大街上遇到可真巧了,冀大人和夫人可玩得欢喜?”柳夫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说话柔中带着威信,大户人家主母的气质暴露无遗,与上次在柳国公寿宴上被应长安吓得魂不附体的状态判若两人。   夏舞雩心想,要不是她知道这女人的心狠手辣,或许真会被她此刻的样子骗了。   夏舞雩故意又挽住冀临霄,装作甜蜜的样子,回道:“我们很欢喜。”可与此同时,她却感觉到冀临霄衣服下的躯体绷得很紧,还隐有颤抖。尽管表面上他不动声色,但夏舞雩还是察觉到他的内心在剧烈起伏。   冀临霄控制好内心,一板一眼问:“柳夫人是一人出来的,柳国公没有相陪?”   柳夫人眼底一黯,又飞速的敛去,笑道:“老爷今晚上朋友家喝酒去了,我就带着嬷嬷出来走走。唉,如今上了年纪,我们这老夫老妻,是没法像你们年轻人一般如胶似漆了。”   夏舞雩故意说:“柳夫人近来还好?上次在小年夜的宫宴上见到柳夫人,好像气色不是很好。”   这话直接戳中柳夫人的痛点,她岂止是气色不好?简直整个人都不好!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是从那个自称应氏的女子出现的那天起,她心神不宁,连着几晚上没睡好觉。她私下里花钱买了人去查应氏,得到应氏确实已死的消息,心里更恐慌。接下来的每个晚上她都睡不好觉,明明疲惫不堪,偏就是无法入睡。更奇怪的是,柳国公竟也和她一样,天天被睡眠折磨。   这些天下来,两人精神衰弱,苦不堪言。宫里的太医都给请来了,却只说两人是操劳过度,没什么别的问题。   这到底是中的什么邪?   夏舞雩将柳夫人眼底的细微变化全看在眼里,知道是应师兄给她下的毒把她折磨得够呛,她说:“柳夫人管着整个后宅,神思劳累是在所难免的,身体跟不上了也没什么,只要凡事问心无愧,自然很快就能调回来。”   柳夫人心下又一惊,因那“问心无愧”四字,唇角笑容僵了下,不过仅一瞬间,她就又笑了出来:“谢谢冀夫人关心,我会注意的。我看那边有些好玩意儿,这就去看看,便不打扰你们夫妻相处了。”   这是绷不住了,想走?夏舞雩心中冷笑,却也觉得柳夫人段数极高,自己连番戳她心里最恐惧的地方,她还能笑得慈眉善目的。   果然,对付这种人就得比她更毒,应师兄的毒.药,果真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柳夫人一走,冀临霄也重重呼出口气,眼中有愤怒闪过。   他故意没让夏舞雩看见,免得她担心,他轻唤:“艳艳,走吧,前面就是晓月湖了。”   “嗯,听大人的。”夏舞雩浅笑。   柳夫人走远了,走到街边不知谁家门口的石狮子旁,身体有些虚软的靠向石狮子,大口喘了几下。   嬷嬷不明所以,紧张的问道:“夫人?夫人还好吧?”   柳夫人双眉吊起,乍然一派狠戾之色,阴沉道:“好个织艳,居然连‘问心无愧’这词都往外说?区区一个风尘女子敢这般与我说话,贱人就是贱人,高嫁了也上不得台面!”   ☆、第56章 本官非断袖   见主子发怒,嬷嬷忙道:“夫人消气!那织艳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妖艳货, 夫人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柳夫人捂着胸口道:“她那一番话听得我有气撒不出!”   嬷嬷说:“她能懂什么?信口开河罢了!夫人又怎能因她的无心之言而气坏了自己啊!这不值当!”   是不值当, 但夏舞雩那一声“问心无愧”,就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扒开了隐藏在柳夫人心底最肮脏也最令她不安的孽障。那四个字入耳, 就跟箭射到心里似的,难受的不能再难受。   “如不是那织艳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我真要怀疑她是故意说的这话!”柳夫人生气道。   嬷嬷啐道:“她当然不是故意的, 就她那身份,见到夫人你这样王府郡主的出身, 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说话,多半是弄巧成拙呢!”   “也罢!”柳夫人气罢, 也不想再在夏舞雩身上浪费时间,左右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小贱.人, 没什么好在意的。   柳夫人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其实她今日出来, 并不是为了逛街,而是利用外出的机会来获取消息。   自她花钱买人打听了应氏已死后,想到那日寿宴上出现的应氏, 总吓得哆嗦。但柳夫人心里总有怀疑, 怀疑那日的应氏根本不是应氏, 而是当年失踪的那个小贱.种。   她算了下时间,那小贱.种若还活着, 差不多就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只是,那小贱.种是个男的啊。   这一连串问题时刻困扰柳夫人,令她终日惶惶不安。她恼恨的想着,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已经杀了应氏,甭管是应氏回来讨债还是小贱.种回来作怪,她都要斩草除根!   于是,柳夫人背着柳国公雇了黑市的消息通,调查应氏失踪的孩子。   她想,如果真是那贱.种作怪,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他,免得柳国公惦记。   柳夫人的眼底冷下来,迅速冷彻,她蹲下身,手在石狮子座下摸了会儿,摸出了一张布条。   这布条,便是她雇的人将查到的消息写好藏匿于此,她借着上元出来的机会,过来查收。   打开布条,街灯模糊的光芒勉强照出上面的字。柳夫人只看了一眼,眼中就闪过一抹狠戾,接着,那狠戾不断加剧。   “小贱.种,果然还活着!”   嬷嬷倒抽一口气,顿时反应过来,惊道:“夫人,你是说,那女鬼是应氏的儿……”   “就是他!贱东西倒学会装神弄鬼了,敢这么戏耍我国公府!”柳夫人恨恨的揪紧布条。   嬷嬷惊得不轻,她是柳夫人的忠仆,帮着柳夫人做了太多龌龊事,当年迫害死应氏的人里就有她,她自然容不得应氏的孩子回来作怪。   嬷嬷立刻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抬手作刀状,在脖子上一抹,道:“斩草除根,夫人可不能留情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柳夫人恶狠狠低语,“那贱.种来帝京有些日子了,就住在花街柳巷,一个叫软红阁的青楼!”   嬷嬷嫌弃的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做娘的是个戏子,做儿子的天天泡婊.子!”她低声说:“夫人,那贱.种在软红阁住久了,怕是会把应氏的事到处说,那帮婊.子都留不得!早点动手结果了他们吧,免得夜长梦多!”   柳夫人将手里的布条捏成一团,阴恻恻道:“你没看见老爷寿宴那天那贱.种来去自如吗?估计那身手也不是我们说杀就杀的。不过没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雇上最凶狠的杀手,来他个三四十个,直接血洗了软红阁,还不信他能翻了天了!”   嬷嬷目露凶光,说道:“那就赶紧行动吧!”   柳夫人轻蔑的哼了声,冷笑道:“大过年的,打打杀杀不吉利。算了,就让那贱.种跟那一干婊.子活过正月吧!”    ***   月上柳梢,皎洁的清辉洒满帝京。   晓月湖畔的柳树已经抽芽,人潮涌动,提灯的少女小跑着走下水堤,在纸折的河灯中央插好蜡烛,点燃了它。   烛火跳动,点亮了一张张鲜活的脸,他们将河灯放入水中,目光随着它漂远,双手合十在胸前,许下愿望。   夏舞雩挽着冀临霄,从柳树下走过,头顶上柳树枝干已经缀满了红绳子,绳子上挂着各色各样的桃符和木牌,写着许多人的心愿。   有小贩在售卖河灯,夏舞雩挑了一个,给冀临霄挑了一个,他们捧着河灯,双双走下堤岸。   堤岸上,方才那些个少女已经离去了,她们的河灯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夏舞雩和冀临霄过来这处时,这里只剩下一对男女,仔细一瞧,竟是楼咏清和郑长宁。   楼咏清用不太友好的眼神打量了冀临霄一番,似笑非笑道:“呵呵,好巧。”   冀临霄心里正舒畅,没留意他语调里的酸味,问道:“你们也来放灯?”   楼咏清望向郑长宁,说:“长宁姑娘想要为她的家人放一盏灯。”   冀临霄语滞。   夏舞雩也眼底浮现一抹黯然。   郑长宁的家人,还活着的大概只有那几个被人从教坊司赎出去的妾室,至少,与她血脉相通的,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郑长宁立在湖畔,单薄清冷,格格不入。她把手里的河灯慢慢放进水里,这时,身边多出一双白净的手,她扭头,看见夏舞雩也到了身边,与她一起把河灯放进水中。   郑长宁淡淡问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夏舞雩笑道:“秘密。”   郑长宁回过头来,看着手中的河灯,松开了手。水流带走了一盏灯,渐渐漂远,微弱的烛火时明时暗,融入满城的璀璨之中。   郑长宁站起身,目光还随着河灯。   夏舞雩蹲在湖畔,放走了自己的灯。她望着那一点明亮的烛火,闭上眼,默默在心里念出她的愿望。   愿吾族人,俱安息,九泉含笑。   愿吾所系,常平安,永欢颜。   啪。   一道烟花在天空炸开,瞬间照亮半座城池。   夏舞雩脸上被映出无比绚烂的色泽,她欲起身的同时,冀临霄就到了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把她从地上带起来。   夏舞雩唇角含着恬淡的笑,眼底烟火绚烂,与眼波融为璀璨的一团。她往前走了两步,仰头看不断炸开的烟花,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出现在心头。   她突然间就在想,这样的良辰美景,她可不可以在此后的每一年都和冀临霄共享?   她可不可以,在替枉死的家人报了仇后,便一直留在帝京,和冀临霄在一起?   她……可以吗?   又一道烟火炸开在空中,像吐蕊的花,四散的火蕊如流星似的洒下。   她回过头,和冀临霄隔着三尺的距离,目光交接。烟花在她身后绮丽的绽放,她像是从绮丽中走出来的美人似的,带着温柔美好的笑望着冀临霄。冀临霄顿觉得心里头软到不行,上前一步想把夏舞雩拥到怀里,又唯恐自己的行为会破坏这幅艳绝的画面。   周遭一片喧哗,两人间却似无比寂静。   楼咏清看向他们,唇角也浮出丝笑意,朗声说道:“明年的上元,也都一起过来吧,还是我们四个,谁都不能少。”   两人看向他,冀临霄伸手把夏舞雩牵到身边,认真道:“自然,我和艳艳定不会缺席。”   楼咏清含笑点头,却紧接着哂道:“叫的真酸啊……还艳艳。”   夏舞雩冷哼一声,怼回去:“楼大人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呢,再说了,艳艳两个字可不是你叫的,那是只有我家大人才能叫的。”   楼咏清无语干笑:呵呵,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又一道烟火炸开,轰响声震耳欲聋。响声落下时,郑长宁毫无波澜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长宁乏了,先回软红阁,明天还有晚场要准备。”   她朝几人福了福身,礼数标准而周到,欲走时,楼咏清唤住了她:“我送你回去。”   郑长宁说:“多谢楼大人好意,长宁识路,一个人可以回去。”   “还是让在下送你吧。”楼咏清大步跟到她身边,又回头给冀临霄睇了个告别的眼色,随即与郑长宁共同消失在人潮之中。   烟花一束接着一束炸开,天空被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夏舞雩始觉得有点刺眼,眯起了眼睛。后背突然贴上了冀临霄的胸膛,她没有动,由着冀临霄的双臂绕过她的腰,置于她腹前,将她松松垮垮的搂着。   他温热的呼吸撩过耳畔,因压低了嗓音,这声音听起来更显得喑哑有质,“咏清这个人,看着放荡不羁,其实那方面的作风和我差不多。”   “所以大人是想说……”   冀临霄喃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咏清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这对大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夏舞雩突然回眸一笑,笑容中满是戏耍的滋味,“前几日还听巧巧说,她暗恋你未果,就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楼大人,结果直到你娶我了,巧巧才发现她想错了。”   冀临霄脸一黑,“胡言乱语!”   他堂堂朝廷命官,竟被妹妹和妻子说成是断袖,简直可恶至极!   冀临霄义正言辞道:“本官已有妻室,岂是断袖之流?何况本官……本官中意的是艳艳,只有艳艳!”   夏舞雩心里是又甜又想笑,拖着长音说:“哦——”   ☆、第57章 众里寻她   随着烟火愈发绚烂,晓月湖畔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本刚才湖岸边还是三三两两稀疏的情况, 而现在, 人挨着人,人挤着人, 几乎把湖畔都铺满了。   冀临霄看了眼周围相携而来的家人和情侣,又看了眼他和夏舞雩离湖水的位置, 松开夏舞雩, 拉着她的手说:“我们朝上走一些,这里人多, 万一发生拥挤,容易落水。”   夏舞雩眨眨眼, 看冀临霄那般认真,也就由着他了。冀临霄把她拉到柳树下, 两个人继续看烟火。   今夜阖家出来玩的人多, 市集上、晓月湖畔,聚集了半城的人,倒显得平日里热闹的花街柳巷, 这会儿门可罗雀。   一座座青楼都亮着昏暗的灯火, 敞开着门, 没什么人,尽是妓子兔爷和小厮们在自己捏元宵, 互相说些祝福的话。   郑长宁走在前面,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向楼咏清,斗篷下单薄的绢纱衣裙扬起, 像是从百丈悬崖的冰凌中伸出的一枝白梅,肌体姿态,皆是清冷。   她道:“楼大人送到这里就好了,前面的路,长宁自己走。”   楼咏清含笑看着她,摩挲手中黑檀木制的扇骨,道:“都已经到这里了,也不差后面那一点路,走吧。”   郑长宁没有动作,静静看他一会儿,说道:“我早已不是国公府的小姐。”   “我知道。”   “我只是个低贱的妓子,任人玩弄。”   楼咏清眉心轻皱,低声道:“今天过节,就别提这个了,让自己伤心多不好?”   “长宁不伤心。”她早就熬出来了,从一开始沦落教坊司的恐慌,到第一次接客被折磨得差点死去还挨了教坊使一顿鞭子,到后来在风月场平步青云,她早就不伤心了。   伤心有什么用?她对这个尘世没有半点感情,不过是让自己这具流着郑家血脉的皮囊继续活着而已。   她倏忽问:“楼大人总跟紧长宁,是有什么目的?”   楼咏清低声说:“没什么目的,大概在下就是想这么做。”他摩挲着扇柄,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疑问:“说起来我也觉得事情有点超乎控制,怎么就总想和长宁姑娘你套近乎,大概是觉得你与众不同,让人想接近吧。”   郑长宁垂眼,冷声说:“不论是教坊司还是软红阁,讲这种话的男子都不在少数,更不乏极力吹捧、一掷千金之人。”   楼咏清说:“吹捧也好,一掷千金也罢,这些肯定不是你要的。”   “楼大人知道长宁想要什么?”   楼咏清皱了皱眉头,唇角扯开浅浅苦笑:“我看你是无欲无求。”   郑长宁说:“楼大人所言不虚。”说罢,又用一套标准的礼节拉开两人的距离,继续前行。   楼咏清无声一叹,温言道:“回去了早点休息,就别熬夜了,明天的晚场我抽空来看看。你那边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不好摆平的,可以来与我说,我自问手里还是有点权力的,有些事做得来。”   郑长宁淡淡问:“以权谋私?”   楼咏清笑了笑,不再言语。   ***   晓月湖畔,人越来越多。   夏舞雩越发觉得拥挤,人潮都把她和冀临霄挤到柳树枝下了,那柳树枝搔.刮在耳侧,又痒又刺。她下意识的微偏了头,不想冀临霄却抬手捏住那枝柳条,啪,折断了。   夏舞雩故作心疼的说:“大人真是辣手摧花。”   冀临霄面皮一抖,没接话,却沉默的把周围所有有可能触碰到他夫人的柳条全给扒开了,当然扒开了不管用的就折掉,看得夏舞雩笑意盈盈。   可就在此时,人群中爆发一片哗然,只见湖畔人群乱了,有人呼道:“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夏舞雩顿时庆幸冀临霄把她带离了湖边,不然说不准这会儿落水的就是她了。许是湖边人太多,人们这么一推挤,竟是又掉下去几个,顿时场面更混乱,有人跳进水里救人。余下的人有的想离开点,不料有心术不正之人趁机偷窃,结果,原本就有点乱的人群因为一句“抓贼啊”而完全混乱起来,一声声烟火亦增添了这种混乱。   冀临霄见人群都往他们这边来,忙拉着夏舞雩的手,想先把她送到安全地带,没想到那偷东西的小贼朝这边跑来。   冀临霄腾出一手,准备将这小贼制住,可这小贼滑头的很,看出他的动作,临时一拐,朝夏舞雩撞上去。   “艳艳!”   冀临霄惊呼一声,夏舞雩被撞出去,两人的手分开,她朝后趔趄了好几步,摔在柳树下。   冀临霄忙要去搀她,而追贼的人也冲上来了。被偷的人是某个异姓王的郡主,家丁护卫带了一大群,追起贼来横冲直撞。   冀临霄眼看着就要抵达夏舞雩身前,却被这帮家丁护卫冲散。同被冲开的还有其他人,因着推搡,好些人跌倒,余下的人被挤着从他们身上踩过,再加上这里本就人满为患,那边落水的人上岸后又急匆匆乱跑,导致人潮彻底混乱,人们竞相叫喊,好些人被踩踏而过,惨叫也被湮没在呼喊声和震耳欲聋的烟火声中。   冀临霄慌了。   他心里急的上火,眼底焦灼又寒的吓人。想往柳树那里冲,偏被人挤得朝相反方向跌。这么多人慌不择路,他能维持住不倒已是用了十分力气。他呼喊夏舞雩的名字,却只听见烟火隆隆,听不见她半点回音。   谁也没想到,本是欢欢喜喜的上元夜,晓月湖畔却发生了踩踏事故。   好些人受伤,还有被人群冲得分散的。京兆尹衙门带着人来了,却被好些与亲人走散的人围起来,哭着央求衙役给他们找亲人。   冀临霄在那棵柳树下没有看见夏舞雩。   他盯着地上的一道血痕,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刨掘而出,连血带肉的,痛到肌骨。   “艳艳?!艳艳?!”他呼喊、寻找,慌了似的四下寻人。   艳艳穿着紫色的衣裙,艳艳戴着鎏金的步摇,艳艳的发髻是飞月髻……   满城还是灯火辉煌,头顶的星子摇摇晃晃的像是要被吹落。   冀临霄看到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背影,而当每一次以为找到她的时候,都在看到她们的面容后倍感失望。   一个女子被冀临霄不慎撞了下,扬起眉头嗤道:“你谁啊你!”   “对不起。”他施了个礼,继续寻找,身后是那女子的抱怨:“这人有病吧!”   找过一条条街道,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冀临霄甚至已经有些六神无主,脸上所有的平静都已破碎,脸色差的吓人。   街上人已经越来越少,夜深了,冰冷袭上全身。   冷风吹得冀临霄嘴唇发白,他身躯紧绷,望着自己一路找来的长街,忽然觉得他好像很久不曾这样遍身冷透。   上一次身体这般冷,是什么时候?   他恍恍惚惚的想起,那是二十年前,他亲眼看着爹抱着娘的骨骸走上刑场,烈火熊熊燃烧的时候。   那时,他冷的不知所措,冷的就像是没了活着的意义。他知道,那是“失去”的感觉。   而今天,这种感觉再度袭来,冻得他坐立难安,慌得他几乎要发狂。艳艳到底在哪里?她穿的不多,怕是又被人踩伤,她现在也在找他吧?为什么两个人就是碰不到对方?   冀临霄甚至开始憎恨这座偌大的城池。   就在他已经决定要回冀府出动全员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寻回了晓月湖畔。   烟火早就停了,晓月湖畔几乎不剩下人,他四下张望,突然瞧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就立在那棵柳树下。   “艳艳!”   冀临霄一下子激动起来,飞奔过去。   他冲向那道身影,想要从后面抱住她,却又害怕把她惊到,他只好喊道:“艳艳!原来你在这儿!”   那身影震了下,回眸望来。冀临霄顿时刹住脚步,排山倒海的冰冷夹杂失望漫心头。   不是,不是她。   他又认错人了。   紧接着一股沮丧的情绪不断扩大,发展到极致,占据了冀临霄整颗心。   女子用诧异的眼神看他一眼,侧身走了,不远处她的情郎提着盏兔子灯,过来牵她的手。   冀临霄把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望着晓月湖,颓然的发出声苦笑。他的背影溶在夜色里,孤单萧索,让人心疼。   就在冀临霄苦笑罢时,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大人?”   熟悉的声音,试探性的唤了他一下。冀临霄霎时身体一僵,回头看去。   是她!   他瞬间惊喜万分。   湖畔烟柳下,灯火阑珊处,伊人提着盏灯,在那一团温暖火光的笼罩下,与蓦然回首的他相望而立。   冀临霄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夏舞雩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提着灯靠近,说道:“找了好久,都快看不见周遭了,我就去买了盏灯,没想到会在一开始的地方找到你。”   是啊,没想到上元夜会给他们开这样一个玩笑,兜兜转转,终于在起点相逢。   冀临霄扯开唇角,竟觉得出声有些艰难,他说:“艳艳,你过来……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冀大人要化身为狼了   ☆、第58章 色令智昏   夏舞雩不知冀临霄心绪,只察觉到他有点奇怪, 她没多想, 走过去,就看到冀临霄站在柳树下, 一瞬不瞬盯着他。   她走到冀临霄面前,“大人?”   冀临霄拿过她的灯, 扔到地上。   夏舞雩一愣, 刚想问他这是干嘛,双肩就被他一揽。她向前倾倒, 倒在了一具坚实热烫的怀抱里,冀临霄紧紧抱着她, 她欲问出口的话也给吞了回去。   夏舞雩低声询问:“大人?”   冀临霄不说话,把下巴埋进她的颈窝, 倾尽力气将她锁在怀抱里, 这种比从前每一次都要紧密的贴合,让夏舞雩张张唇,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一定找了她好久, 快要承受不住了。   听着他的心跳声, 夏舞雩觉得眼眶发热, 她道:“我被人群冲散后,看见身边有人被踩得吐血, 我赶紧爬起来往街上躲。等混乱被压制住,我再返回湖边找你时,你不在了, 我也就找了一会儿。”   冀临霄一手从她的腰后抬起,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胸口。   他知道她找的可不止一会儿,两个人都在寻找彼此,精疲力竭,心灰意冷,她是否也如他这般患得患失?   夏舞雩叹了口气:“对不起,给大人添麻烦了。”   冀临霄一窒,突然就有气,闷声道:“你不是我的麻烦,也莫再说这样生分的话。”   夏舞雩一惊,想抬头看他的表情,却被压得更严实,动都动不了。她道:“大人是不是怕了?一直找不到我,怕我出事?”   “我……”冀临霄被问及内心,再也忍不住道:“艳艳,你知不知道,我在柳树下看到一滩血迹时,整个人就慌了。我到处找你,看见好些和你穿着一样衣服梳着一样发髻的女子,我一个一个看,她们全都不是你。周围人越来越少,天越来越冷,我甚至恨起帝京这般大,更恨自己若早知今晚会出事,还不如和你在家里捏元宵。艳艳,我……”   夏舞雩喉咙哽住,一股酸意涌上,忍不住道:“临霄……”   “艳艳,我吓坏了,我入仕以来遭过许多人黑手陷害,却从没有这么怕过!”   冀临霄发狠的搂紧夏舞雩,在她耳畔歇斯底里道:“艳艳,我们快回家,我害怕再出什么事,自己又将你弄丢。我、我……”   冀临霄几曾这个样子?夏舞雩心里酸劲更重,搅和着情愫一起在心里翻涌,忽然就控制不住,湿了眼眶。   夏舞雩喃喃:“刚才找不到你的时候,我也很着急,但我想,大人一定比我更着急,因为大人说过要保护我。”   可他却将她弄丢在眼皮子底下!冀临霄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粗喘声在夏舞雩耳畔,他闭上眼,真恨不得将温香软玉永远嵌在怀中。   失而复得的波折,让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对夏舞雩有多牵挂,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在她耳边歇斯底里道:“艳艳,我……爱你,我们回家。”   一个“爱”字,有如电流穿过夏舞雩,她怔忡。   斗篷被冀临霄系好,地上的灯被他捡起来,然后自己也被他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家里去。   夏舞雩根本不知道两人是几时到家的,只知道冀临霄在进门时还抱着她,引得家中下人看直了眼睛。   她被他抱进书房,丫鬟来点燃蜡烛后立刻退出去关门。被捂得严实的夏舞雩从斗篷中探出脑袋,刚看清已经到家,就见冀临霄倾身过来,重重吻上她的唇。   夏舞雩此时正坐在榻上,突来的吻带着冀临霄身体的重量,将她扑在了床褥中。身下的床褥是冀临霄专程让丫鬟加厚的,因是知道夏舞雩体质不算好,想让她睡的暖和。   她躺在榻上,身体将床褥压得深陷,两只手还软软的搁在身侧,手掌下恰好是褥子上的莲子绣花,痒痒的摩擦着她的掌心,就像是冀临霄咫尺间温热的呼吸似的,也痒痒的拂过她的鼻尖。   她没有半点抗拒,自然而然的回应起冀临霄。他将她扑倒后便再不敢使大劲,唇上的碾.磨都从一开始的粗重迅速变柔,生怕弄疼了她。   一吻终了,唇齿间还染着彼此的气息。   夏舞雩看着眼前这张脸,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样子,眼睛眨了眨,余光里瞅见烛火把两个人的身影映在窗帷上,缱.绻暧.昧。   她朱唇微启,纤细的十指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缓缓落在胸.前,似柔似缓的打着转,声色撩.人,“大人,你是不是很急?”   “艳艳……”冀临霄咽了下干.涩的喉,“本官不急。”   “大人说谎。”   “我没有。”冀临霄反手握住她的手,小心贴在自己胸前,“幸好,把你平安带回家了。”   夏舞雩心里一酸,一用力,反而将冀临霄骑在了身.下。冀临霄抬眸,只见一双盈盈含水的倒月眸,如魅似惑的噙着一丝极浅的笑,甚是勾.魂。   “大人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夏舞雩轻拨衣带,身上衣衫缓缓滑落,俯下身对着他的侧脸轻咬了口。   冀临霄闷哼一声,眼底涌出浓烈的暗色,猛地一拽,两人便以暧.昧异常的姿势彻底搂抱在了一起。   冀临霄绷紧身子,咬了口她雪.白的耳.垂,“艳艳,你真是我的克星,本官怎么偏就拿你没办法。”   夏舞雩用手指勾了他的衣带,一扯,轻笑:“我好歹也是帝京的花.魁呢,花.魁最擅长的不就是迷.惑男人吗?”   冀临霄身子一僵,怎么觉得这话这么不对劲?   他板起脸道:“胡言乱语什么!”   夏舞雩娇嗔,“大人别生气嘛,我又没有这么对待过别人,还不只有大人你一个中招了。”   可恶,这话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冀临霄眼底浮现愠色,索性使劲堵住那双明明勾.引人还不停开开.合合的唇瓣,从吮.吸演变为疯狂肆.意的亲吻。   身下的褥子被拧得凌.乱缠.绵,芙蓉.帐起伏,一件件衣服从里面滑落出来,最后变成了肚.兜、亵.裤,几乎是被扔出来的。   灼热席卷,喘息急促,夏舞雩觉得全身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冀临霄滚烫的唇给烙.印了,尤其是难以启齿的地方,被他好生招待了一番。   她嘤咛、尖叫,情不自禁叫了声,又觉得遍身软下来。   她的手沿着男人的身后滑落,喃喃:“临霄哥哥……”   冀临霄心头一震,如一口钟被撞了下,嗡鸣到全身。这女人简直、简直……她知不知道她这种眼神这种语调再叫出这个称谓,会让他发狂?   青丝散落,媚.眼迷离,红肿的唇微张,吐息迷人。这个点火能力无敌的罪魁,竟还在他身下放电不止。他能清晰的看遍她每一寸肌.理,娇躯上印有独属于他的痕迹。   夏舞雩突然抬起玉足,轻踢了冀临霄一下,正好教他看见她腿上的罂粟刺青,那枯萎的一半已呈现出幼.嫩的粉色,和她此刻肌.肤的颜色一样。   她又在耳边娇.吟:“临霄哥哥……”   “艳艳,你、你……”   冀临霄被磨出一头汗,咬牙切齿的骂出口:“你这个妖精!”   夏舞雩惊呼一声,缱.绻之间,红唇颤动。   公正廉明的冀大人则忍无可忍化身野兽,抱着他的小娘子畅快淋漓,被她一声声娇.吟叫得心都酥了。   欲.仙.欲.死,意.乱.情.迷。   待一切寂静时,夏舞雩额间被轻柔的吻过,她眼里的雾气犹在,一抬头,恰好对上了冀临霄深邃的眸,像端详宝贝似的盯着她。   夏舞雩此刻正搂着他的腰,她朝上爬了点,趴到他胸口,笑声和撒娇似的:“大人好像没从前那么娇羞了呢,是不是,大人?”   冀临霄板脸,表达对“娇羞”这个形容词的抗议。   夏舞雩抬手就戳他的脸,“大人也真是的,想要的时候就把我扔床上折腾,等玩够了就给我张臭脸?”   冀临霄立刻绷不住了,“艳艳,我没有!”   “还说没有!”   “真没有。”   “冀临霄,我生气了!”夏舞雩扭脸不看他。   冀临霄面色为难,握住她小手,说:“是本官的错,你不要生气。”   夏舞雩当然不是真生气,一看对方服软,心里甜滋滋,立刻在他脸上送一枚香吻。看着冀临霄熏熏然的样子,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词,叫“色令智昏”,夏舞雩偷笑,觉得这个外表跟铁板一样公正不讲情面的人,其实这么好玩。   她静了静,兀的想起一件事,声音沉了沉,说:“大人,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冀临霄也认真起来,“你问吧。”   夏舞雩道:“你和柳良娣,究竟是怎么回事?”   冀临霄呼吸一噎,眼底深了下去,他把玩着夏舞雩的小手,说:“她从前叫王小阮,是我……师妹。”   夏舞雩惊讶,随即想起冀明鹤曾说,冀临霄的师门出了叛徒,全门上下都死光了,只有冀临霄侥幸逃生。   那么,那王小阮岂不就是……   “她就是你们师门的叛徒?”夏舞雩问。   “是。”冀临霄说:“她还曾一剑将我扫落悬崖。幸得一名江湖神医所救,不然,我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大人你就是色令智昏,我没有骗人   ☆、第59章 分享往事   夏舞雩心头一紧,眼底顿时清明。   冀临霄口中的“江湖神医”四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但比起这个, 显然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冀临霄原本就想,如果哪天合适, 他会把自己的往事全告诉夏舞雩,现下被她吹了枕边风, 索性说了。他抬眼望着天花板, 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冀明鹤将他送到山中学艺, 拜师在一名擅长雕工的奇人门下。   奇人姓杨名云柯,擅剑术, 会雕石、雕木、雕玉、雕核。   冀临霄来时还是孩子,因冀明鹤的关系, 杨云柯对他颇为照顾, 冀临霄亲眼看见杨云柯一直在雕刻的一尊紫玉观音。   紫玉观音高两尺,是实心的,这玉石极好, 是杨云柯从周国皇城一个姓李的老字号玉商手里弄来的。那玉商当初为了得这块玉, 在白雪茫茫的昆仑山呆了两个月, 好不容易才将玉完好无损的凿出来,重金搬运回中原。   杨云柯很有钱, 因为很多人会上山来买他的雕刻品,听说这些人有地方官、有富商、更有帝京来的权贵,他们出手阔绰。   当紫玉观音初具规模时, 已经许多人竞相预定。杨云柯立刻放言:欲得紫玉观音,须以百万两黄金来换。   此事轰动不小,一时间,很多人猜想杨云柯是根本不想卖紫玉观音。理由很简单,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他要带进棺材里去。   冀临霄十五岁那年,杨云柯的紫玉观音雕凿成功。想要一睹精品的人络绎不绝的涌上山,但紫玉观音却被杨云柯藏起来,宣称是私有品。如此轰动了一阵,倒也就没人再来了。   一年后,杨云柯在山中捡到个女孩,女孩爹娘被匪徒杀了,尸首就在旁边。杨云柯可怜她,将她收进门下,这是杨云柯收过的唯一一个女徒弟,她叫王小阮。   这王小阮生的花容月貌,惹人怜爱,入了门后也很讨大家的喜欢,众位师兄们都对她很好,觉得是门里多了个宝贝。   但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悲剧就降临了。   那是在某日早晨,先是有年纪小的师弟中毒打滚,还不等杨云柯诊断,就传来噩耗。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中毒倒下,很快就死了。   冀临霄在惊惶间,发现王小阮竟鬼鬼祟祟从师父院子的后门跑进去。他下意识追过去,追进师父房里,却震惊的看到王小阮将剑捅入杨云柯心口的画面!   “小阮,你!”冀临霄惊呆了。   杨云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王小阮扭过头来,脸上不再是娇花般的样子,而是彻骨的寒冷。   “师兄,你还活着啊。”   冀临霄愤怒又难以置信的问:“是你下毒害了所有人?”   “嗯,昨晚我在井里投毒了,喝了水的人都会死,看样子只有你没喝。”   冀临霄恍然惊觉,他今天的确喝的都是隔夜茶,为此还被师兄责备不注意身体,他没当回事,却怎料师兄弟们俱遭此毒手。   冀临霄愤怒道:“师父待你如同生父,众师兄待你如同家人,你为何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王小阮不答,反问道:“师父好像还有最后一口气,师兄,你不来看看吗?”   冀临霄一惊,忙冲向杨云柯,却不妨王小阮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袋毒包,洒向冀临霄。   冀临霄闭气不及,吸入一些,顿时全身疼的抽.搐,不甘的倒了下去。   “哼。”王小阮用鼻子哼了声,没再理冀临霄,而是在杨云柯的房内翻找起来。   她之前已经来探过好几次了,知道杨云柯把仓库的钥匙藏在哪里,她很快就找出了钥匙。   后来,当冀临霄用内力强压制住体内的毒、得以起身走出去时,整个门派尸横内外。   他顾不得彻骨的愤怒和伤悲,追着远处那像是王小阮的身影,一路追过去。   王小阮发现了冀临霄,她知道论武功,即便冀临霄中毒,她也打不过他,所以她将冀临霄引到了悬崖边。然后她用恶毒的话语摧残冀临霄的精神,让他内力乱流,毒性爆发。   王小阮放下紫玉观音,朝着冀临霄就是一剑。   “师兄,你们都去阴曹地府团聚吧。”她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崖山,而冀临霄已失去知觉,跌入崖下。   夏舞雩听罢,小手紧紧反握住冀临霄的手,冷声道:“好个阴险狠毒的东西,她根本就是冲着紫玉观音去的呢。”   冀临霄有些沮丧的说:“直到今日,我都不知她把紫玉观音弄到哪里去了。”   夏舞雩寻思了会儿,猜测:“我想,这大概和柳国公家有关,毕竟王小阮成了柳芸不是吗?我来帝京四年,从没听人说起过柳芸是养女,都说是柳国公的亲女儿。但稍想一下就知道,柳国公高门大户,怎会派自家小姐去干这种事?所以定是王小阮后来才入的柳家,被安上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   冀临霄也是这样想的,此刻再想起自己爹娘被柳家陷害的事,眼底泛上冷意,有些愤怒。   “别动气。”夏舞雩察觉了冀临霄的情绪,低低说。   听他沉重的粗喘,她柔声说:“临霄哥哥,别难过,只要你活下来,就迟早有一天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不得不说,这称呼对冀临霄来说,堪比贴心良药,他怔了怔,露出道浅笑。   夏舞雩也笑了下,小手在冀临霄掌心,似柔似缓的画着圈。她把话题引到了冀临霄一开始说的“江湖神医”身上。   “大人,天不亡你,所以才教你碰到个江湖神医。”   冀临霄垂眼,看着趴在他胸口的女人,说道:“如你所说,那人如果是寻常山民,定无法救活我。我那时昏迷了好几个日夜,醒来时,才从那人口中得知,他是来此山结庐采药的江湖郎中,在崖下捡到我时,我已近乎没有脉搏。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我救醒,还替我解了毒。”顿了顿,又说:“我毕竟心系门派,养了几天能下地了,就连忙拜别他回到山上,这才安葬了师父和师兄弟们。”   原本,对于冀临霄口中的这个医者,夏舞雩是完全没必要再追问的,可听他说到“结庐采药”四个字,她就又好奇了,问冀临霄:“那个江湖神医长什么模样?他救了你,你就这么匆匆走了?”   冀临霄对此也存了愧疚,但毕竟当时情况特殊,也没办法,他说道:“那人是个男子,年纪不大,却似久经风霜,衣衫粗糙,身形还有些佝偻……”   夏舞雩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与我闲聊时提起,他有个徒弟常年养病,需要几味北地才有的药材治疗,他这方来到大燕。”   夏舞雩眼底的异色更浓,她忙垂眸,让浓密的睫毛掩住眼眸,没被冀临霄窥看到情绪。   冀临霄说的这个人,感觉……是她师父啊。   她的师父,罂粟谷谷主,继承上任谷主“大罗医祖”之位,人称“鬼医”的神医,在冀临霄十六七岁那会儿,也就是她十二三岁那会儿,可不就为了给她换药浴的配方,而亲自跑去燕国采了几个月的草药?   夏舞雩越想这事,越觉得惊奇不已。   师父在十七年前救过她,又在八年前救了冀临霄。冀临霄回到帝京,当了大官,而她亦为了报仇来到帝京,成了冀临霄的妻。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夏舞雩嘴角一撇:什么命中注定!冀临霄被师父救了,又把师父娇养的徒弟娶了,分明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好不好?   夏舞雩故意怨怼的说:“大人不报恩就算了,还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是说他吗?冀临霄懵了半天,不解其意,夏舞雩也不提这茬,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   正月十六,依旧休沐,不必上朝。   冀临霄和夏舞雩又赶早的去了冀明鹤那儿。   冀明鹤今天气色不错,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条御赐的波斯绒毯,手里拿着个核桃果,轻轻转着打发时间。   两人进屋的时候,冀夫人在床边坐着,细心剥了个杏仁,喂到冀明鹤嘴里。   冀明鹤笑着说:“辛苦夫人了。”   冀夫人柔声细语:“这是妾身该做的。”   关于冀明鹤娶了冀夫人这事,帝京很多人说三道四。阉人娶妻,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上赶着想给自己戴绿帽子,更别提冀明鹤娶的还是带女儿的寡妇,还要替人家养女儿。   但不管流言蜚语怎么说,有些东西只有这一家人能明白。   冀明鹤为自己老来寻个伴儿,冀夫人嫁了个能待她好又能供她女儿长大嫁人的,这种牵绊,他们都很满意。   夏舞雩不禁放低脚步,走进去,打趣道:“义父和义母的感情真好。”   冀夫人顿时有点局促,脸色桃.红。   却是冀明鹤姜还是老的辣,唇角扬起慈祥的笑,说道:“义父别的不行,这双眼睛看人还算准,义父不仅看得出你义母不错,也看得出织艳你和临霄过得十分恩爱呐。”   夏舞雩笑了笑。   冀临霄也和他义母一样红了脸,干咳道:“是艳艳秀外慧中,持家有方。”就差来一句“是孩儿捡了个便宜”了。   夏舞雩打死也不信“秀外慧中”“持家有方”这种词可以形容她,她嗔怪的白了冀临霄一眼,忙上前去,与冀夫人共同照顾冀明鹤。   ☆、第60章 生变   冀明鹤的伤渐渐痊愈。   冀巧巧也好的差不多了,到处走动, 和夏舞雩聊天, 给冀明鹤做点心。   夏舞雩深觉得,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 和乐又温馨,不知比多少家庭都强。   沐沉音也来看过冀明鹤两次, 夏舞雩与他对视时, 都能看到他眸底紧紧压制的情愫。她只能在心里愧疚,表面上还要恭敬客气的感谢沐沉音。   几日后, 宫中恢复早朝。   冀临霄每日早早出去,夏舞雩起床后会去探望冀明鹤, 然后回来整理账务、练习武学,等着冀临霄下朝。   二月初, 夏舞雩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武功了, 和冀府的护院过招,能把对方给放倒。   当然,这远远不够。   夜色浓郁时分。   软红阁。   某个房间里还亮着星点灯火, 时不时有呼声传出。   这房间是应长安的, 这些天他突发奇想, 找了七八个江湖上的朋友过来,陪他在软红阁打发夜间时间。   这帮人跟应长安有个相同的爱好, 那就是:赌博。   他们一来软红阁,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随便的不能再随便, 彻夜豪赌,吼声震天,教楼里的姑娘们想好好休息都成问题。   有两个舞妓的房间正好在他们楼下,每每想睡觉,都被楼上的吼声和踩踏地板的声音搞崩溃。两个舞妓没辙,只好抱着枕头去找郑长宁,睡在郑长宁房间的花厅里。   三更时分,姑娘们都陷入沉眠。   软红阁外,附近的几座屋顶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高速运行的黑影,起落纵横,从好几个方向涌向软红阁,破窗而入。   “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煞是凄厉。   郑长宁吓得睁开眼,只看见屏风上溅了一片鲜血,还映出一人扬着刀的身影。   刚才那声音,是宿在她花厅里的环环!郑长宁瞬间意识到,环环被人杀了,她的血溅满了屏风!   而应长安的房间里,一群江湖人玩行酒令玩得热火朝天。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个巧啊,八匹马啊,九连环啊,满堂红啊!”   “等等!都安静!”有人做出“嘘”的动作,“我刚才听到有姑娘惨叫!”   “惨叫个球哟?继续玩!”   “等下,我真的听到……”   “啊——”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女子的惨叫。这次死的,是和环环一起宿在郑长宁房间的另一个姑娘。   一众江湖中人瞬时倒抽凉气,应长安当即将手里的酒杯一丢,转身踹开房门。   “他娘的,出事了!救人!”   郑长宁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知道是什么人闯进软红阁,看也不看就杀了环环和小兰。那人把小兰身上的刀□□,下一个要杀的,就该是她了吧。   坐在这里只能是等死,冲出屋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郑长宁捏紧满是冷汗的手心,连鞋都顾不上穿,起身就朝着屏风撞去。   那杀手本想进内室杀郑长宁,不料她忽然撞来,屏风轰然倒下,杀手避之不及,被压了下去。   郑长宁趁此机会,冲向房门。   那杀手毕竟身强体壮,很快就斩开屏风,起身追来。   此时郑长宁正要开门,屋外却连番响起女子的惨叫,而后似乎有打斗的声音。她倒吸一口气,判断出外面定也有好多杀手,脚下一犹豫,就被身后杀手追上。   杀手的刀朝着郑长宁砍来,她感觉到从身后骤然接近的冷风,凭本能侧开身子,躲过了要害,却还是挨了一刀。   “唔……”很痛,就和小时候教坊使的鞭子抽在身上一样。   郑长宁捂着伤口软倒在地,五指之间,血流如注。   杀手蒙着面,居高临下接近她,举着刀,不紧不慢的像是在欣赏待宰羔羊最后的挣扎。   郑长宁爬着想去开门,刚抬起胳膊,却又因扯开了伤口而无力的垂下去。她侧过脸,看着面前高高扬起的刀刃,那白亮的刃朝着她落下,她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剧痛没出现,反倒是身后的门被踢开,一道人影冲进来就踹向那杀手,嘴里大吼:“天杀的混蛋,连我长宁妹子都敢伤!”   郑长宁睁眼,惊呼道:“长安!”   应长安一身戾气,面色森寒,一把毒.药拍在杀手胸口。   杀手身形僵住,喷出一口血,倒地毙命。   应长安忙回身来看郑长宁,“长宁妹子,没事吧!”他飞快用指头在她伤口上沾了点血,凑近鼻尖一闻,脸色更是阴寒,“千金子霜……竟他娘的还带毒!”   应长安立刻往郑长宁身上扎了几根金针,又塞给她一枚药丸吞下,他道:“去床下躲着别动,呼吸声越小越好!软红阁来了几十个王八羔子,鄙人去解决了他们!”   郑长宁点点头,忍着痛,朝环环和小兰那已经是血泊的床下爬去……   次日,百官进宫议政。   辰时前后,掌印太监宣布退朝。   大殿外,楼咏清和李彬两个走在一处。李彬就太医院百草丹失窃的事,和楼咏清诉苦水,抱怨说行窃的人实在太高明,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他根本查不出来,又不好意思告诉太医院可能是内鬼作祟。   楼咏清心道:你恩师我掌管刑部,当然知道怎么做才会让你们无迹可寻。   不过表面上的安慰还是要有的,楼咏清用扇柄点了下李彬的肩膀,说道:“要是实在查不出来,就推到江湖人的头上吧。我记得有个挺有名的人,好像叫‘万面侠盗’吧,偷东西和易容术都高明的很。这个案子安到它头上,倒是解释的通。”   李彬惊讶的看着楼咏清,自己没听错吧?恩师素来只要接手了案子,都是夙兴夜寐,最后必定将案情查得水落石出,可谓是又负责又有能力。李彬最崇拜楼咏清的就是这点。   那眼下,这种胡乱定案推卸责任的论调,真的是出自恩师之口吗?   见李彬还在诧异的盯着他看,楼咏清斜他一眼,哼道:“左不过两颗百草丹,没了便没了,至少窃贼拿它去救人性命,也比束之高阁来得强。”   李彬无言以对。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时,看见京兆尹停在中间,他手下的府丞进宫来找他,气喘吁吁冲到他跟前。   府丞对京兆尹说:“大人,不得了了,昨夜花柳街那儿出事了!一个叫软红阁的青楼,被人血洗了!”   京兆尹讶道:“软红阁?哪个软红阁?”忽的就见楼咏清从身边拾梯而下,疾走飞奔。   “恩师,你去哪里!”李彬呼喊。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冀临霄,也诧异的看向楼咏清。   只见楼咏清下得阶梯后,竟是用了轻功一路飞驰,此等无礼之举,引得好些人哗然。   他冲到宫门口,从自家车夫身上拔出把刀子,砍断拉绳,翻身上马就走,留下车夫一脸懵然,在后头高呼“老爷”。   冀临霄在询问李彬与京兆尹后,也变了脸色,忙回府告诉夏舞雩。   楼咏清快马加鞭赶到软红阁,只见外面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面色各异。   他朝大门一看,门下血迹斑斑,再一抬头,二楼、三楼几乎每间房间的窗户都被破坏,有些窗帷上还沾着血,足以看出昨夜有许多杀手破窗而入,见人就杀。   短暂的观察过后,楼咏清脸上已布满寒霜,肃杀的吓人。他鲜少这个模样,便显得慑人非常。翻身下马,疾步走去,因还穿着从一品官员的朝服,围观群众自觉给让了道。   楼咏清踏上台阶,冲进软红阁。   一进软红阁,浓烈的血腥味就让楼咏清的脸色又冷了一分。   地上尸体横陈,有穿黑衣服的,还有被白布覆盖的,看来昨夜杀手也死了不少,而这些白布盖着的人,怕就是软红阁里的人了,居然……死了这么多。   楼咏清一抬眼,正好看到应长安。   只见应长安席地而坐,面前一块竹席上摆满瓶瓶罐罐、剪刀金针等物品,他怀里抱着个人,无力的靠在他肩头,竟是郑长宁。   楼咏清心下猛颤,忙疾步过去。   应长安持起一支金针,扎在郑长宁身上,郑长宁难受的皱眉,上身一颤,吐出口黑血。   应长安露出恨不得杀人的表情,要拿布巾给郑长宁擦血,却一转脸,就和楼咏清看了个对眼。   应长安差点控制不住把布巾甩他脸上。   “姓楼的,你他娘的之前干什么去了!这都大中午了才过来,你们刑部还有没有点用!”应长安忍着把布巾塞到郑长宁手里,指着楼咏清嗤道:“哥告诉你,要不是这两天哥叫了群朋友在这儿待着,昨晚上楼里的人就被杀干净了!昨晚上哥赶去长宁妹子房里时,她都已经被捅了一刀,第二刀差点就落在她身上!”   楼咏清寒着脸一言不发,疾行到郑长宁身边,见她竟是伤在胸口,心里又是一揪,问道:“你怎么样?”   郑长宁状态很不好,昨晚杀手那一刀,就砍在她胸口偏上的位置,虽没伤到心脉,但伤口太深,又中了千金子霜的毒。应长安给她解毒便要放血,从后半夜折腾过来,她已经虚弱的快要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告: 我是日更的,如果哪天亲看不到没显示更新,那是晋江的问题,可以打开章节列表,选择我更新的章节就可以看了~   ☆、第61章 倒戈   见郑长宁连说话都艰难,楼咏清抬手示意她不用说了, 目光四下瞅了番, 见到好几个江湖打扮的男子,身上带伤, 想必昨晚就是他们和应长安合力御敌,才没让软红阁死干净。   这会儿有个小厮伤口开裂, 应长安只好把郑长宁交给老鸨, 去看那个小厮。   楼咏清走向那些死了的杀手,检查他们的伤势, 却发现其中有几个身上没有伤口,却像是被毒.药通过掌力送入体内, 直接毒死的。   郑长宁看着楼咏清正检查的那名杀手,忽然说道:“昨晚闯进我房间的是他。”   楼咏清转脸看她。   郑长宁道:“他从花厅的窗户进来, 杀了环环和小兰, 然后要杀我,幸亏长安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了。却是可怜了环环和小兰,被我连累。”   楼咏清在心里理这句话, 很快就分析出三条要点。   第一, 杀手的目标不是单个的谁, 而是针对整个软红阁的屠杀。   第二,应长安这个人用毒十分娴熟, 而自己最近调查他,却查不到这一层。   第三,长宁姑娘竟然叫他“长安”, 这么亲切?   因是办公时间,楼咏清默默把第三条从脑海中剔除,看向应长安。应长安在给那小厮镇毒,手腕一扬,一排金针飞出,扎在小厮几处穴道上,小厮立刻状态就好些了。   楼咏清吃惊于应长安的医术,他又查看了几个杀手,问应长安:“这是全部的人?”   应长安没好气道:“废话!这些凶神恶煞的混蛋,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杀尽,我们弟兄也都挂了彩!”   “没留活口?”   “杀红眼了谁还惦记这个!”   正说着,忽然有个杀手睁开眼睛,瞧见身旁坐了个姑娘,抄起刀就砍上去。   那姑娘一声惨叫,趴倒在地,周围人大惊。   应长安飞身扑上去,冲着杀手就是一巴掌,夺了他武器扔出去,还要再揍,却见那伤着的姑娘捂住喉咙抽.搐,两眼翻白,就像是被上吊那样呼吸不过来。   应长安大惊,“王八蛋!见血封喉!”   他扑上去立刻给姑娘扎针,手快的堪比戏法,又在她喉管下狠狠点了一指,塞了个药丸进去,姑娘这才顺过气来。   短暂的时间,楼咏清已看清应长安医术高超。那杀手欲吞毒自尽,被楼咏清用扇柄戳了穴道,立时无法动嘴。   楼咏清蹲在他身边,伸手从他牙齿里将毒丸取下,解了他的哑穴,冷冷道:“说出你的雇主是谁,我饶你一命。”   杀手瞪眼,狰狞的盯着楼咏清。   应长安啐道:“和这种混蛋客气个毛线!”冲过来就又是一拳,打的杀手的脸顿时红肿高耸。   杀手目眦尽裂,声音嘶哑,低吼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有种杀了我!”   应长安狠戾道:“你当哥不敢杀你!就是杀你一百次也不泄恨!”   作势还要打,却被楼咏清反手用扇柄拦下,楼咏清面如寒潭,冷道:“你要是不说,就麻烦去刑部走一遭了,我会让手下用十八般酷刑轮番招待你一遍,你最好再考虑下。”   杀手冷哼一声,偏过头不看楼咏清。   应长安揪起他的衣襟,吼道:“混蛋!你他娘的说是不说!”   “呸!”杀手一口吐沫喷在应长安脸上。   应长安一个拳头打回去,杀手闷哼一声。   双方僵持,眼看应长安就要杀人了,郑长宁突然出声:“长安。”   应长安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力让语调别那么凶戾,“长宁妹子,你好生休息,别乱动!”   郑长宁却示意老鸨扶她起来,她费劲的站起来,摇摇晃晃过来。楼咏清见她脚步虚浮,站起身,朝她走去几步,将她扶在怀里。   郑长宁说:“我有办法,或许能让他开口。”   应长安道:“啥?”   郑长宁道:“你照我说的试试看。”她指着杀手的腿,说道:“他膝盖里侧,左右那两块骨头,用你的针钉进去,往外撬。先撬一块,每撬起一些就用针翻动一遍,全撬起一侧再撬另外一侧。这种疼痛锥心刺骨,看他能不能忍得住。”   清淡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如冷风似的冻透了杀手的身子,他不由自主的缩腿。   应长安也觉得想哆嗦,问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法子?”   “这是多年前我得罪了客人后,受到的惩罚。教坊使命人撬了我双膝的骨头,三天后又按回原位。你可以试试。”   应长安倒抽一口凉气。   楼咏清面色一沉,眼底飞快的掠起一抹心疼,轻叹了声。   应长安停顿片刻,手中多出一枚金针,朝着杀手的膝盖就刺下去。杀手顿时疼的难以忍受,惨叫一声,额头冒出汗珠。   应长安素来狠辣,杀手叫的越惨,他下手越果决。撬完杀手一块骨头时,杀手已经快疼晕过去。一个江湖人将一盆冷水泼到他脸上,杀手清醒过来,应长安狠狠翻搅金针,杀手撕心裂肺的惨叫,满脸冷汗滴落。   他终于忍不住高呼:“我说!我说!雇主、雇主是个贵妇,要我们杀了软红阁所有人!”   楼咏清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夫人?”   “不、不知道!”杀手狂喘,呼道:“我只知道我们头儿说,她是一品命妇,要多少钱有多少钱,事成之后酬劳还能翻倍!”   一品命妇?楼咏清迅速在脑海中将所有一品诰命过了一遍。   他问:“雇主原话就是让你们血洗软红阁,一个都不放过?可还说了别的?”   杀手忍着痛说道:“有……头儿说她特意嘱咐的,让我们血洗软红阁后,务必将其中一人的脑袋割下来给她交差……”   楼咏清追问:“是谁?”   “是……就是他……”杀手抬手,指向应长安,后者乍然满脸狠戾。   “头儿给我们看了幅画,画里是个年轻女的,和他……长得一样。”   应长安只觉得身体里像是生出条蛇,张开血盆大口,使劲的想要向外拱。这一刻他眼底戾气冲天,道道血丝呈现,紧咬着嘴唇,整个身体都在狂颤不止。   楼咏清幽幽看他一眼,心下已差不多都明白了,这时听见大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他转身一看,只见京兆尹衙门的府丞带着十几个衙役赶来,鱼贯而入。   那府丞原本想大吼“都闪开”,却在看到楼咏清那身显眼的官服后,一惊。   府丞认出了楼咏清,连忙抬手教衙役们停下,自己跑上前来,撩袍跪在了楼咏清脚下,说道:“下官奉京兆尹大人之命前来软红阁办差,见过尚书大人!”   “起来。”楼咏清毫无波澜道:“带着你的人,走吧。”   “啊?”府丞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抬起头,诧异的望着楼咏清。   楼咏清淡淡道:“软红阁死伤众多,已算得上是大案,该由刑部接手。你去告诉京兆尹大人,刑部会全权负责此案的调查和审理,回头我自会秉明圣上,就不必他再费心了。”   “是、是,下官领命。”府丞一个叩拜,起身带着衙役跑走了,出门的时候嘴角还翘起来,巴不得把这烫手的案子甩出去,皆大欢喜。   打发了京兆尹的人,楼咏清将郑长宁交给老鸨,扇柄在应长安肩头敲了一下,从他身侧走过。   “借一步说话。”楼咏清道。   应长安此刻浑身都是戾气,像个一点就燃的□□筒。他跟着楼咏清走到边上,全没好气,恶狠狠道:“啥事!说!”   楼咏清道:“这些杀手是柳国公的夫人雇来的。”   应长安愣住。   楼咏清道:“她怕是查到了柳国公寿宴,那天那个来闹事的女鬼是你扮的,便要置你于死地。”   听这两句话,应长安便明白,楼咏清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应长安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调查我?”   “对,我是调查你了,还准备把你捉到刑部去。”楼咏清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可惜,还没等我行动,就有人要将你除之而后快。”   应长安咬牙切齿,咆哮道:“那个狠毒妇人!要杀要剐冲着我一个人来,居然连软红阁的人都不放过!”   “她当然不会放过。”楼咏清语调冷下来,“难道你还没想明白吗?你知道他们害死应氏的黑.幕,你又每天都和软红阁的人接触,这么一来,在柳夫人眼里,你们都是危险分子,当然一个也留不得。”   应长安牙槽发出响声,吼道:“混蛋!我定让她不得好死!”   楼咏清也叹了口气,眸底浮现些复杂的神色,心里很不好受。   原本,他是准备这两日就动手抓捕应长安的,应长安毕竟大闹别人的府邸,又说出报仇的话,怎么说也得抓起来审问审问,避免他犯下杀人的罪名。   可是,那原本该是受害者的柳夫人,却如此狠毒,竟反过来血洗软红阁,杀了那么多条人命,简直天理难容。   扫了眼地上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再看向活着的伤者,楼咏清是彻底怒了。他可不是什么严守律法的人,柳家如此作为,他又凭什么还要为了柳国公夫妇的安危而逮捕应长安?呵,就是应长安杀了他们,也是他们活该!   楼咏清冷冷道:“她会为这些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明天就来了。 顺便喊大家收藏下我的存稿文《请妻入瓮》,注意人物列表有惊喜哦。   ☆、第62章 雷厉风行   再度打量起应长安,楼咏清缓缓道:“我手下的人查了已亡故的应氏, 才知道应氏还有一子, 幼年从柳国公府上失踪,国公府对外宣称是病死了。听说, 那孩子名叫‘长安’。”   应长安怒气犹盛,双目发红, 睨一眼楼咏清, 道:“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楼咏清心平气和的继续说:“我让他们调查你, 他们除了查出你叫应长安,竟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当时我就想, 在我办过的案子里,凡是遇到你这种情况的人, 那都是大有来头, 而且好些都是在列国赫赫有名的江湖人物。”他顿了顿,看了眼被大厅内的尸首和伤者,道:“你杀人的手法是用毒, 看你为大家疗伤止毒的手段, 又看得出你医术高明。不得不说,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很有名的人物,七花谷之一的罂粟谷, 辣手毒医,是也不是?”   应长安冷哼一声,抱肘, 翻了个白眼,“切!你还挺能猜。”   楼咏清笑道:“实在是应兄做事太过高调张扬,非要去柳国公府上闹一场,这样当然容易被怀疑。”   应长安哧道:“这就是哥的风格!你懂个屁!”   “在下是不懂。”楼咏清想了想,又问:“莫非,陈国的敬王爷,便是你师兄‘妙手佛医’?”   应长安道:“先说清楚我来帝京是自己的主意,跟沐师兄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他只是被他皇帝老子派来出使的,我这边的事你别想往他身上扯!”   楼咏清小有无奈,“在下没这个意思,看把你激动的。”   “哼。”应长安懒得搭理他。   楼咏清也不恼应长安的态度,再问:“你们罂粟谷的四个人,现在有两个都在帝京,不知你师父鬼医和师妹勾魂娘子何在?”   “你他娘是查户籍的啊!”应长安忍无可忍,“他们在哪儿我知道个屁,谁晓得去哪个山上采药了!”   “呵呵,是吗?”楼咏清展开折扇,掩嘴低笑,本来只是习惯动作和习惯用语,却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线。几个画面相继浮现,被这条线贯穿,又迅速的消失。   楼咏清笑容凝住,使劲在脑海中抓住那条线,然后蓦然间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倒抽一口气。   勾魂娘子!   这个人,若他所知不错的话,正是个杀人于无形,好比无常鬼般能勾人魂魄的女子。据说她所杀的人,都是毫发无伤,查不出死因,有些甚至就和睡着了一样。   这样的死状,不正和前些日子那三位暴毙的官员一样吗?   这个认知,让楼咏清半晌都平静不下来。   三位大人的案子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大理寺查不出来,刑部也查不出来。圣上不喜那三人,曾暗示楼咏清和李彬将此案定为悬案,不了了之罢了。圣上的命令两人自然会遵从,但打心底里还是想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楼咏清无奈的忖道:他怎么就没早点联想到“勾魂娘子”呢?不管杀人犯是不是她,至少,作案手法太像了。   缓缓合上扇子,楼咏清直视应长安。应长安不想搭理他,已径自去给郑长宁卸针了。   楼咏清的视线跟着应长安,他想,如果那三位大人真是死于勾魂娘子之手,那么,应长安一定是知情人。   倒是那勾魂娘子可还在帝京?这一点楼咏清不确定,因为,自那三位大人死后,就再没有谁跟着死了。   楼咏清有心试探应长安,故意笑问:“应兄,当日你我在教坊司初见,你那个染了天花的妹妹,该不会就是你师妹吧?”   应长安心里一怵,心道这货也忒难糊弄,好在他背对楼咏清,没被看到脸上的表情。   应长安用厌烦的口吻道:“没事干就帮忙收尸!大家都忙着呢!”   试探结果不理想,楼咏清摇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这时冀临霄和夏舞雩到了。   冀临霄下朝后立刻回家,把事情说给了夏舞雩,夏舞雩当时吓得花容发白,双腿发软。冀临霄拉着她的手,哄劝了好一阵,夏舞雩平静下来,丢了手头的账务,和冀临霄一起来到软红阁。   浓烈的血腥味让夏舞雩脸色很不好,软红阁一片愁云惨雾,她捏着拳头,环视了一遍。   老鸨见她来了,忙走过来。   夏舞雩打量老鸨,见她身上好几处伤,心里又是一凉,声音发颤,“妈妈……”   老鸨的眼泪夺眶而出。   “妈妈,伤亡情况……如何?”夏舞雩几乎不敢问出口。   老鸨流着泪道:“就剩下十二个了,全受了伤,这还是亏了应公子和这几位江湖壮士护着,要不然的话……”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夏舞雩的心狠狠一痛,泪水不受控制的溢出眼角。   软红阁几十位兄弟姐妹,有些来的先,有些来的后,但多少是与她有情谊的。谁想噩耗来得如此突然,一夜之间,竟然只剩下这么点人了!   老鸨眼下已经哭起来,还活着的人被她一带,也全都哭起来。他们的哭声拧得夏舞雩心很痛,冀临霄扶着她,担心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夏舞雩抽泣几声,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将软红阁解散了,全打发了你们走……”   众人悲戚难耐,哭得更是伤心。   郑长宁也挂着两行清泪,摇头道:“织艳,不是你的错。”   “唉。”楼咏清叹气,行至冀临霄身旁,看一眼冀临霄和夏舞雩的样子,没有说话。   郑长宁突然站起身,应长安刚给她卸去金针,见她乱动,忙道:“长宁妹子你干嘛?”   郑长宁没有理会应长安,她撑着桌子站稳,朝冀临霄和楼咏清走去,走到他们身前,一下子跪下去。   两人一惊,夏舞雩也停止抽泣,看着郑长宁跪在他们脚下,胸口的伤怕是被扯开了,血迹迅速扩大。   “楼大人、冀大人,长宁恳请你们能为死去的人做主。”郑长宁一字字道。   楼咏清忙说:“你先起来。”他躬身想要扶起郑长宁。   郑长宁没有拒绝,由着楼咏清将她扶起,她面无血色,嘴唇雪白,却加重语气求道:“长宁恳求两位大人能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以告死者在天之灵。”   楼咏清说:“你放心,我既然打发了京兆尹将这个案子全权接下,就一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查案和搜集证据的事,交给刑部,你们只管好好养伤。”   冀临霄捏着夏舞雩的手,转眸看郑长宁,认真道:“都察院会配合刑部,早日查出行凶之人,予以严惩。”   郑长宁浅笑:“多谢两位大人。”她双手置于小腹,看着是又要行礼了,楼咏清忙阻止她,责备道:“现在还有什么比养伤要紧的?再这么客气下去,我们可都要生气了。”   “楼大人……”   “好了。”楼咏清示意老鸨将郑长宁扶走,他对冀临霄道:“软红阁这些人是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打算将软红阁封了,把他们接到我府上去。”   冀临霄听言,略有诧异。   楼咏清便凑近了些,把柳夫人买.凶杀人、以及应长安的身世都告诉了冀临霄,唯独暂没提应长安是辣手毒医的事。   夏舞雩就在旁边,楼咏清的每个字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无比愤怒的同时,也不断惊惧。虽然楼咏清没说出“辣手毒医”四字,但夏舞雩觉得,凭他的脑子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也定然能想到“勾魂娘子”和此前的连环案子,楼咏清之所以没说,只不过是因为还要进一步确定而已。如果她猜得不错,接下来楼咏清就要动用各种资源调查“勾魂娘子”了。   “艳艳?艳艳?”   夏舞雩猛然回神,看见冀临霄和楼咏清都在盯着她。   她收敛心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大人,怎么了?”   冀临霄不知她为何走神,说道:“刚刚我和咏清商量,将软红阁的人安置到我们府上,如此一来,柳夫人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毕竟,再派杀手来,万一误伤到冀临霄和楼咏清两位高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柳夫人还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两人一合计,就喊下人雇车,让软红阁的人收拾东西,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楼咏清出钱,给死去的人买了棺材,安排丧事。   夏舞雩借口帮姐妹们收拾东西,跑去二楼,在某间房间里会合了应长安。   “应师兄。”夏舞雩只唤了一句,应长安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应长安自然也在收东西,楼咏清点名让他也搬到自己家里,应长安猜得出,那货是要把他监视在眼皮子底下,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让他这个神医好好照顾郑长宁。   一箭双雕,什么破玩意儿!   应长安道:“姓楼那货不是个省油的灯,全被他知道了!小师妹,你得小心了,从今往后我们别再私下里接触。还有这事我会传话给沐师兄的,万一姓楼的为难你,你搞不定了,就找沐师兄去!沐师兄的身份摆在那儿,他们不敢怎么样。”   这“他们”二字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不单指楼咏清,还指冀临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已经写过三分之二了,30万字左右完结,大家放心继续看吧,依旧日更。   ☆、第63章 主动出击   想到冀临霄,夏舞雩心神不宁。   曾经, 她想过在手刃所有仇人后, 就离开帝京,和冀临霄好聚好散;后来, 她又奢望起他给予的宠爱,私心的想着能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她为此还经常纠结。   但今日, 这场突发事件打碎了她的两个念头。   夏舞雩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或许她在杀死所有仇人前, 就会被冀临霄揪出来。那样的话,她要怎么面对他?又要怎么答复九泉之下的亲人?   越是想, 心里越是难过,夏舞雩只有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决绝道:“事已至此, 不能再拖了,我先把徐桂送去地狱!”   应长安道:“小师妹你这是要顶风作案啊!”   “顶与不顶,楼咏清不都要查我吗?不如在他查到之前先干掉一个, 免得夜长梦多!”   应长安看着她坚毅而凄凉的眸子, 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说道:“抱歉啊,小师妹, 是师兄连累你了。”   夏舞雩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知道就好!肆意妄为是你的作风不假,你能自保也不假, 但看看这软红阁的人,他们被你连累了又怎么办?”   应长安也是愧疚极了,咬牙切齿道:“哥会为他们报仇的!”   简单收拾了东西,外头雇的车也都到了。   夏舞雩和那几个江湖人帮着把大家的东西拿上车,扶着受伤的人坐好,他们在踏出软红阁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回望软红阁的牌匾,露出复杂而不舍的表情。   冀临霄让夏舞雩回去安置他们,他留下来,收殓死去之人的尸体,做后续工作,几个江湖中人也帮人帮到底,给冀临霄出苦力。   至于应长安,自然被楼咏清客客气气的请上车,楼咏清还将那个杀手活口丢在了应长安旁边,让他一路看着。等应长安安置好了,楼咏清去将郑长宁扶上车,自己也上了来。   软红阁的人就这么一分为二,一半去了冀府,一半去了楼府。   软红阁被血洗一案,震惊了半个帝京。   楼咏清随后就给英宗递了折子,申请全权负责此案。   英宗是个聪明人,看楼咏清在折子里用的一些含糊不清的词,就知道此案的幕后黑手位高权重,不好审理,如不能一击将其置于死地,怕是还会影响到朝局稳定。   尽管楼咏清没有指名道姓,但英宗立刻就能猜出来,此事多半和柳家有关。   对柳家,英宗是又恨又要忍,柳家的行事作风他从来无法认同,但柳家毕竟将他送上皇位,又渗透大半个朝堂,盘根错节,他动不了。   英宗持着楼咏清的折子,好好考虑了一番,又和掌印太监商量大半日,最后给楼咏清下了道指令。英宗称,此等恶毒之事不能姑息,请楼咏清务必行事严谨、找齐所有的证据,再将此案所牵连的一切人事上书给他,由他决定如何判决。   这道指令,和楼咏清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他从御奉官那儿接过指令,道了句:“臣必不辱使命。”心里想的却是: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由于冀临霄统领的都察院不参与案件调查,故此,冀临霄依旧忙自己的本职,楼咏清那边有需要他的,他再抽调可靠人手去帮忙。   正月过完了,事情很多,冀临霄每天越发早出晚归。夏舞雩有心想每日早晨起床为他穿衣送行,却每每一睁眼,旁边人都不在。她摸着枕头和被褥,都已经凉了,可见冀临霄是天不亮就走的,还轻声小心,都没吵醒过她。   他每天也回来的很晚,除去某一夜像是要下雨,他早早归来陪夏舞雩,其余时候,都是在夏舞雩睡着后才归来的,小心翼翼躺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   这日,冀临霄又早早走了。   夏舞雩起床后,处理好府中的事务,便独自一人去了地窖。   冀府的地窖是储藏蔬菜食粮的,因冀临霄禁止府中人饮酒,是以,这里原本没有酒坛。但就在年前,夏舞雩说她从书上学了一招酿酒的方式,想试试能不能用梅花酿出好酒来,冀临霄便给她配了几个大酒坛,摆在地窖最深处。   夏舞雩下了地窖,走到其中一个大酒坛旁。   半人高的酒坛盖着盖子,却溢出浓郁的香味,惹人犯馋。   她轻轻挪开盖子,酒香更是逼人,梅花的香气完美的融合在酒水中。夏舞雩用瓢子舀了点,嗅了嗅,再浅酌一小口,唇角不禁翘了起来。   这酒酿的很成功,她可以送出去了。   随后数日,夏舞雩以御史夫人的身份,拜访了好些王侯将相家的女眷,将自己酿的梅花酒送给她们,只说是冀府的一点心意,请她们同乐。   女眷们平时和夏舞雩没什么交情,受宠若惊,还以为她是有事相求,却见她只是单纯来送酒送祝福,便放心了。因着这酒好喝,她们也将酒水给自家老爷品尝,并在府内散播。一时之间,多了不少夸赞夏舞雩的声音。甚至有朝臣在下朝后,专程和冀临霄说,他家夫人生了双巧手,酿的酒极其醇美。   冀临霄心里不免自豪。   二月十七日,夏舞雩盛起一小坛梅花酒,准备去徐桂府上送酒。   她正要出门,不想冀临霄早早回来了。两人在府门口碰上,夏舞雩讶道:“大人今日回来这么早?”   “难道空闲,想回来陪你。”冀临霄笑着,目光落在了旁边小厮抱着的酒坛上。   冀临霄问:“艳艳,你又去送酒?”   夏舞雩说:“既然大人回来,那我就不送了,明日再送也是一样的。”   “是准备送去谁府上?”   “枢密使徐桂徐大人。”   冀临霄目露欣喜,笑道:“正好,我有事要找徐大人,本打算晚上抽时间拜会,既然你要去送酒,那就一起吧。”   “大人,这……”冀临霄要跟着去,夏舞雩始料不及。   冀临霄许是又想起什么,垂眸片刻,沉然道:“何况,这些日子你独自串门送酒,替我联络与同僚们的感情,我看在眼里,心里……疼惜你。是本官太过忙碌,委屈了你,所以今日难得有空闲,让我也和你一同去吧,我们早去早回。”   夏舞雩想拒绝冀临霄的。   之前她屡屡送酒,那是真的送酒,冀临霄没时间搞那些人情世故,她替他来,这没什么。   当然,她送酒更重要的原因,是替自己布置障眼法。   ——因为,同样的梅花酒,送给那些人,是佳酿;送给徐桂,却是催命符。此前她通过胡氏,间接给徐桂下了两种东西,再兑上今日的梅花酒,徐桂必死无疑。   见夏舞雩半晌没有说话,表情还有点困扰,冀临霄下意识问道:“艳艳,你……不愿意?”   “我……”夏舞雩想说她的确不愿意,可对上冀临霄饱含柔情和希冀的眼神,她说不出来。   冀临霄心疼她,她要是推却,必然辜负冀临霄的好意,再者冀临霄有事找徐桂,她若推脱,难免让冀临霄觉得奇怪,待徐桂一死,冀临霄想不多询问她几句都难,还不如就一起过去算了。   短暂的时间,夏舞雩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她终是点点头,说:“大人,我们走吧。”   “好。”冀临霄浅笑,拉了夏舞雩的手,和之前的每次一样,小心翼翼把她送上马车后,自己才上去。   一路到得徐桂府上,两人受到了徐桂的热情相迎。   因徐桂知道胡氏和夏舞雩“交情”很好,便把胡氏也喊来,与徐夫人一起,三人共同在客厅招待夏舞雩和冀临霄。   夏舞雩笑盈盈的送上酒坛子,邀请徐桂三人共饮。   于是五盏犀角杯被送上来,丫鬟倒酒,递给五人。夏舞雩用袖子遮住脸,浅酌两口,目光悄悄从缝隙窥向徐桂,看见他将酒完全饮下,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   这回,她不信徐桂能逃得过!   因冀临霄有事和徐桂说,三个女眷便离开客厅。   胡氏仗着和夏舞雩亲近,也不搭理徐夫人,热情的邀请夏舞雩共赏后院梅花。夏舞雩自然答应,为了照顾徐夫人的感受,又把徐夫人也请上,三个女眷一起在后院赏花。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舞雩偷偷看了看藏在袖中的沙漏,判断徐桂体内毒性发作的时间。   她笑语嫣然,和两位女眷相谈甚欢,眉梢眼底保持着愉悦的艳丽,不漏丝毫破绽。   两位女眷哪里晓得她是在演戏?还当她是真的开心,甚至与她探讨起梅花酒的酿制方法。   夏舞雩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了个托词,回去客厅。   正好这会儿冀临霄和徐桂也说完话了,夏舞雩抵达时,客厅的门被打开,她看见冀临霄走了出来。   “艳艳。”冀临霄没想到打开门后,看见的是她,明明只是寻常的情景,却让冀临霄感到惬意。   他挂着笑,迎向夏舞雩,心中的惬意也随着她的靠近,变成暖流,淌过心间。   但这份暖流没能持续多久,便消散了,只因客厅里,忽然传出徐桂的惨叫。   冀临霄面色一凛,立马回身冲入正厅。   只见徐桂跌坐在一张太师椅下,一臂还揪着椅子把手,另一手捧着心口,面色青白,嘴唇如雪,五官扭曲,痛苦的大口喘息,却越来越严重。   ☆、第64章 你竟活着   冀临霄不敢随便挪动徐桂,只得冲到他身前问道:“徐大人如何了?!”   “心脏……心如刀绞……”徐桂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心口似是又揪了下, 浑身抽.搐。   这时候夏舞雩跑进来,身边还跟着几个闻声赶来的丫鬟。   丫鬟们一见徐桂这样, 各个花容失色,露出惊慌的表情。   夏舞雩瞪着她们, 厉声道:“还不快去找郎中?”   丫鬟们战战兢兢道:“是、是……”其中一个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却在出门时,被门槛绊了, 直接摔了个俯趴。   夏舞雩急了,指着其他几个丫鬟道:“你们全都去, 赶紧把郎中喊来!”   丫鬟们早吓得脑袋一片懵然,听夏舞雩一说, 也没人还站着不动, 全都六神无主的冲出去。   夏舞雩觑一眼冀临霄,说道:“大人,你也过去吧, 让丫鬟给你指路, 你动作定比他们快!我看徐大人这心绞痛耽误不得!”   冀临霄不懂医术, 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是觉得夏舞雩说的在理, 此刻没什么比争分夺秒更重要。   他道:“艳艳,你别挪动徐大人,我会用最快速度的。”   话落, 一角衣袂从夏舞雩面前掠过,冀临霄也冲了出去。   夏舞雩的目光随着丫鬟们和冀临霄的走远,缓缓的挪回到徐桂身上。   阳光从南面射过来,穿过大开的房门,落在夏舞雩身上,沿着她窈窕的轮廓形成一张若隐若现的金箔。她在逆光中形成一道阴影,徐桂就被这阴影笼罩其中。他捧着心口疼痛难忍,一阵阵揪痛和麻木在蚕食他的力气,磨灭他的意识。   只消微微仰头,徐桂就能看到夏舞雩冰冷的目光,她太艳丽,站在逆光里就像是凭空幻化出的妖魅。   两个人视线交接,夏舞雩眼底涌出恨意,凌如刀锋。徐桂心里猛地一顿,扭曲的脸上多了丝愕然,他喃喃:“御史夫人,你……”   “徐桂,你知道‘舞雩’这个名字吗?”夏舞雩冷冷开口。   徐桂浑身一僵,模糊的脑海里像是被泼了盆冰水进来,瞬间清醒到极点。   舞雩,这个词他怎能不知道?已灭的蓬莱古国,皇都有座祭天祈雨的圣坛,名为“舞雩台”。那是蓬莱国人心目中最神圣崇高之地,那是只有历代帝后和圣女才能登顶的地方。   睨着徐桂的表情,夏舞雩声音更冷几分,“那你知道‘夏’这个姓氏吗?我姓夏,在刚出生没多久后,就被抱上了舞雩台,得赐了与之相同的名字。”   徐桂双目瞪大到近乎充血,那些被他全然不当回事的认知和记忆,此刻如灌流般涌入脑中。   夏,蓬莱皇族之姓。   舞雩,与圣坛相同的名字,亦是蓬莱最后一位公主的赐名。这是在他带兵占领皇城后,从皇族的族谱上看到的。   徐桂瞪着夏舞雩,攀在太师椅上的手,不禁死死的揪住把手,颤抖的身躯带动太师椅也发出颤声,“你竟活着……”   “拜你们所赐,我差点就死了,是天不绝我,让我活到现在。”唇红齿白,吐息森凉如冰,夏舞雩缓缓蹲下身,与徐桂平时,轻而易举的将他震惊的表情一寸寸凌迟。   徐桂猛然想到什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难道张大人、裴将军和刘大人……都是死于你之手!还有中秋宫宴那天……”   夏舞雩冷笑道:“那三个人是我杀的,中秋宫宴那天我也确实想对你下毒,只不过有人比我先一步。可惜,你如今要死了,都不知道还有谁想取你性命。”   徐桂眼中波涛汹涌,却因面目的惨白,让眼中最后的气势也显得微不足道。他艰难的呼吸,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像是不流了,心脏收缩成一团,眼前越来越黑,却唯有夏舞雩冰冷含恨的眸子万分明亮,犹如黄泉路前引路的灯火。   她冷道:“你的确比那三位大人难对付的多,那三个酒囊饭袋,要取他们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徐大人可就谨慎多了,教我废了好一番功夫。”   徐桂不甘的问:“你究竟……如何做到……”   “你没必要知道。”夏舞雩勾唇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我的家人都在那边等着你呢。徐桂,待到了那边后,当心连魂都被撕成碎片!”   她忽然凑近徐桂,眸中一片狠戾上涌,眼角卷起冷艳无双,夏舞雩吟然一笑。   “徐桂,我要勾走你的魂儿。”   身后脚步声囔囔而来,冀临霄带着徐府的郎中,一路以轻功驰骋,踏上三层台基,冲入屋里。   夏舞雩兀的回头,满脸焦急担忧,起身朝冀临霄扑去,惊恐道:“大人!徐大人他、他不动弹了!”   冀临霄面上的震惊一闪而过,一双大手揽住夏舞雩的腰,臂上稍用力,就将她收在怀里。   郎中也脸色极差,从旁边跑过,蹲在徐桂的身前,一手探上徐桂的脉搏,另一手忙乱的打开药箱。因动作过于慌张,药箱里的一包药粉洒了一地,而郎中搁在徐桂腕上的手指也抖了一下,脸色又白三分。   夏舞雩的呜咽声从冀临霄怀里传出:“大人,徐大人他……”   “艳艳别怕。”冀临霄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一手挪到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沿着她的后脑勺温柔下滑。他问郎中:“徐大人怎样?”   郎中不敢说,又抓起徐桂的手,再探脉搏,他倒抽一口气,从药箱里抓出几根针,扎在徐桂身上,同时狠狠掐他的人中。   这一掐竟是有了点反应,徐桂胸口凸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咳。   “徐大人!”郎中脸上总算有点颜色,手忙脚乱弄出颗丹丸,掰开徐桂的嘴就往里送,“徐大人,这是救心的丹丸,大人先吃下!然后小的为你——”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郎中脸上刚生起的颜色就如覆了雪似的,迅速白下去。他眼睁睁看着丹丸刚被送到徐桂嘴边,徐桂就脑袋一歪,眼白翻出,整个人彻底不动了。   “徐、徐大人!”郎中打了个激灵,手里丹丸滑了下去。他忙双手去兜,险险接住,一手颤颤巍巍伸到徐桂的鼻子下……   没气了!   郎中慌里慌张将丹丸塞进徐桂嘴里,掰着徐桂的下颌让他咽下,可徐桂却再也没反应了。   冀临霄一手搂着夏舞雩,一手在袖下紧紧攥着,他问:“郎中?”   郎中凄身一颤,跌坐在地,转个圈朝着冀临霄俯趴下去,道:“徐大人……徐大人殡天了!”   冀临霄僵住,同时,怀里的那个躯体也颤了下。夏舞雩紧紧抱着冀临霄的腰,冀临霄本想去徐桂身边,却因夏舞雩攀得太紧,只好低头哄道:“艳艳,我扶你到旁边坐着。”   夏舞雩没有反抗,被冀临霄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冀临霄随后立刻到徐桂身边,也伸手探了徐桂鼻息,果真冰凉一片,全无呼吸。   冀临霄忙又抓起徐桂的手腕,脉搏也已停滞。他不由沉重叹气,看来,徐桂是真的死了。   这会儿徐夫人和胡氏两人冲了进来,后面陆陆续续跟着闻讯赶来的侧室和侍妾们,一群女人一看徐桂这般,再看郎中趴在地上默哀,顿时全如天塌下来似的,哭喊的哭喊,倒地的倒地。   胡氏正好从夏舞雩身边过,徐桂的死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她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夏舞雩伸手扶住她,两人目光相对,胡氏眼底的悲痛如剪子似的戳着夏舞雩的心。   夏舞雩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演技,才把胡氏扶起来,难过的说:“徐大人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和我家大人都没想到,胡夫人,请你节哀顺变。”   胡氏的泪水连串落下,她扑着到了徐桂身前,连滚带爬抚上徐桂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冀临霄已被女人们挤开,他朝后退了几步,正好到了夏舞雩身边。他侧头,就看见夏舞雩的身子在抖,薄如蝉翼的眼角已成了淡淡红色,嘴唇轻张,像是难过,又像是在隐忍什么。   大仇得报,心中明明辛辣畅快,恨不得大笑一番,可胡氏的悲戚哭声却无孔不入,缠着夏舞雩的耳朵,提醒着她是多么无情的利用了一个无辜妇人对丈夫的爱。   欣喜又愧疚,空虚又耻辱,两种矛盾在夏舞雩的身体里互相撕扯。眼前一会儿掠过昔日的巍峨故都,一会儿掠过她的庶姐夏莹莹温柔如水的面庞,一会儿是胡氏,一会儿是徐桂死前的不甘,如一沓画卷飞速的翻阅而过,一张张画纸拼凑出酸甜苦涩、人生五味。   到最后,画卷定格为冀临霄小心翼翼握着她双手的样子,他明亮的、蓄满柔情的眼呈现在她面前。   夏舞雩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冀临霄已将她的手拿起,握在双手间。   他双手微微用力,哄她道:“艳艳,你再忍忍,本官现在不能离开,你若难受,就先去外面走走。”   夏舞雩原只是含着泪花,可听冀临霄这样安慰,对上他的眼神,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第65章 快活一回   “艳艳,你别哭!”冀临霄有些不知所措, 伸手去给夏舞雩擦眼泪, 却被她小手覆上,按在了自己脸上。   她对不起胡氏, 却更对不起冀临霄。当着冀临霄的面演了这出戏,杀了徐桂, 还要欺骗他。她要怎么面对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宠爱?   夏舞雩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大人, 我这就出去透透气,在外面等你。”她被冀临霄扶起, 朝外走,能感觉到冀临霄牵挂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眼泪落在衣襟, 没人看见夏舞雩宽大的袖子下,那紧紧掐着袖子的手。她哭着走到外面, 被早春的暖阳照耀在一片亮堂下, 心中的阴影却怎么也驱不散。   徐桂的尸体旁,一干女眷皆哭得肝肠寸断。   徐夫人拽着徐桂的手,扭头对郎中哭道:“老爷自小习武, 身体素来康健, 怎可能突发心疾!你有没有好好给老爷诊断!”   郎中骇然, 趴在地上呼道:“小的岂敢撒谎,徐大人就是突发心疾, 导致血流阻塞,心脏绞痛,无法正常运作, 这才归西的!”   “不可能!”徐夫人红着眼睛道:“我和老爷打小就是青梅竹马,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老爷根本没有心疾,几十年来也不曾心脏绞痛!你这庸医,没能救回老爷就罢了,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夫人明鉴!小的没有半句谎话!小的敢以项上人头保证啊!”   看郎中磕头喊冤,徐夫人一时也收了戾气,却死活不相信徐桂是心疾死的。悲痛和震惊令她一时口不择言,扭头就对冀临霄道:“老爷刚才都还好好的,怎么喝了梅花酿就心绞痛了?御史大人不给妾身个解释吗?”   冀临霄不料被如此怀疑,眉头一皱,认真道:“内子的梅花酿在官宦间传播已久,饮下之人众多。徐夫人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但也请明辨是非。”   胡氏也哭道:“姐姐你是伤心糊涂了!那酒水我们两个也喝了的,必然不是酒水的问题。”   “老爷不可能有心绞痛!绝不可能!”   冀临霄面色凝沉,静思片刻,道:“徐夫人节哀顺变,本官这就差人去请宫中太医来,再为徐大人看看。”   “人都死了,找太医有什么用?”徐夫人是个执拗的性子,就是不相信心绞痛这个理由,竟是心一狠,说道:“找仵作来!”   胡氏倒吸一口气,“姐姐,你疯了不成?”   妾室们也都劝道:“姐姐怎能让仵作碰老爷的尸身?”   徐夫人抹了把泪水,愤愤道:“你们当我愿意?我从小就认识老爷,他有没有心疾我太清楚了!何况上个月宫里的太医还来给老爷把脉过,说老爷身体清健,五脏六腑皆好,你们几个在场的不也听见了吗?所以,哪怕今日你们告诉我老爷是喝水呛死的,我都信,却就是不信心疾这一说!”   左右妾室们拗不过正室,冀临霄只好让随从分别去太医院和京兆尹衙门,把太医和仵作都请来。   因徐桂官职高,太医院是由院史亲自来的。院史查看了徐桂的眼皮、舌苔、又在他身上按了按,摇了摇头,说道:“是心绞痛。”   徐夫人咬紧嘴唇,仍然坚持心中的想法,觉得徐桂之死太过蹊跷。   而仵作在简单的检查了徐桂的尸身后,用一句话将徐夫人打入地底:“回禀御史大人,枢密使大人乃是心疾突发,血液流动受阻,不治身亡。”   徐夫人彻底没了力气,瘫坐在徐桂身边,像个失去灵魂的布偶,睁着双空洞的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太医院院史的话,仵作的话,应该就是事实了,可她还是不敢相信,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心绞痛且不久前还身体健康的徐桂,会死的如此突然。   不,与其说是突然,不如说是他的魂被无常给勾了。徐夫人苍白空洞的脸上,突然拧出一道凄厉的笑。她不知道徐桂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被无常收去了魂儿。   直到晚上,冀临霄才带着夏舞雩离开徐府。   徐桂的死因有太医院院史和仵作一起认定,徐夫人最后也只能接受,开始张罗徐桂的丧事。   冀临霄和夏舞雩走出徐府时,天空已是大片大片的墨蓝色,几颗稀疏的星子,孤零零的挂着。   月色冰凉冷漠,夜风冷的不像话。冀临霄把大氅脱下来,给夏舞雩披上,他去拉她的手,触到的却是冰凉的骨节。   夏舞雩的手往后缩了下,冀临霄一讶,又再度握紧了她的手,包裹好这凉凉的小手,拉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即便冀临霄想找话说,夏舞雩也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冀临霄能感觉到,她浑身都是悲戚和一种孤凉的破碎。   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冀临霄不敢乱说,小心翼翼的关注夏舞雩。直到回到冀府,她下车了,冀临霄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她,一路跟到书房里。   燃灯的丫鬟退去,将门关上的一刻,夏舞雩忽然回过头,噙着满眼的泪水,扑到冀临霄怀里。   “艳艳!”冀临霄始料不及,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他忙站稳,抱住怀里颤抖的女人,问道:“艳艳,你怎么了?”   夏舞雩哪里说得出口,只能哭,胭脂水粉搀着眼泪全沾在冀临霄身上。   冀临霄拍着她的背,眉头拧的好似纠结的枝桠,低声说:“艳艳,你别哭,有什么话我们坐下说。”   “对不起……”怀里冒出夏舞雩的呜咽。   冀临霄心中不解,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临霄哥哥,对不起……”   冀临霄更觉得奇怪,就是再古板,也看得出夏舞雩是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他一把抱起夏舞雩,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捧着她的手说:“我们是夫妻,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妨和我说清楚你是怎么了。虽然……我不会哄人,但我会努力想办法让你开心。”   夏舞雩哭得更凶了,双肩不断抖动。有那么一刹那,她是真想告诉冀临霄:我又手刃了一个仇人,我心里无比痛.快!可是我伤害了胡夫人,伤害了许多人,还骗了你,这让我心里的痛苦和痛快变得等量!冀临霄,我就是你们一直找不到的凶手,我是勾魂娘子,我是蓬莱皇族仅存的血脉夏舞雩!   她真的想说出一切,这样大概就解脱了。可是,她的报仇之路还没有完结,还有高弘,那个百毒不侵最难对付的高弘还好好的活着。   在高弘死之前,她注定无法解脱,所有的焦灼和痛苦,都要一个人扛着,咽不下去也得咽,只因这是她的选择!   夏舞雩猛地将双手从冀临霄的手里抽出来,却沿着他的手腕,一下就滑上他的肩头,按住。   冀临霄来不及反应,刚要开口,就被夏舞雩扑倒在榻上。   他震惊,躺在榻上看着俯在他胸口的女人。她眸中含泪,妆容已花,红红的眼角和粉.嫩的脸颊,组成一幅让人疼.惜到极点的画面,教冀临霄轻易的沉.沦进去。   她眼里染着悲戚,好像还有一种酣.畅,矛盾的糅合在一起,使得那双眸子如漩涡似的吸.引人。   夏舞雩攀着冀临霄的双肩,向上爬了些,身子抬高,悬宕在他上方,一双手也从他的肩头挪到了他身体两侧的被褥上。   她从上往下,看着冀临霄,一手拔.出束发的簪子,青丝瞬间如丝绒垂顺落下,滑到冀临霄身上。夏舞雩玉.指挑开衣带,莹.白的玉.肌随着向下滑.落的衣衫,一点点露了出来,露出胸.前的深壑,露出那朵半荣半枯的罂.粟刺青,再接着是雪.白的柔.软,还有那两颗鲜.红的挺.立。   冀临霄忽觉得喉间发热,脑中轰然作响,身体里像是炸开了什么东西,热.流上.蹿.下跳的,越是紧.绷越是燃烧的厉害。   呼吸急促起来,粗重而暧.昧,耳根子早就快和被褥一般赤红,眼底浑.浊的倒影着女人魅.惑的姿态,冀临霄宛如置身在冰火两重天,气.血全往下.面那处冲去,立刻像烙.铁似的抵住了夏舞雩。   冀临霄张嘴,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忍:“艳艳……”   夏舞雩红唇微启,轻.扭纤.腰,俯身贴近冀临霄的唇,若即若离的摩.擦,也将低喃如数送进冀临霄干.涩的双唇中,“临霄哥哥,我心里难受,想快.活一回……”   冀临霄几乎第一时间就要反馈一个“好”字,却在话音要出口时,给拉了回来。   方才那一瞬,他真是魂儿都没了,明明她还没开始做什么,他就已经想任她予.求.予.与。两人的身影被烛火照在窗帷上,看着真像是他在被.强。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啊!   冀临霄喉.结滚了滚,艰难的说:“艳艳,你……”   “嘘,临霄哥哥别反驳。”芊.芊玉.指,挡在他唇前,指上香.气盈.盈,似缠了他的喉咙,让他再发不出声音。   夏舞雩吻上冀临霄的唇,小手穿过他发间,解了发冠,丢到床下。   “临霄哥哥,就陪我快.活一回好不好?”   ☆、第66章 绮丽的夜   冀临霄望着夏舞雩,尽管神智沉沉.浮浮, 但他还是清楚的感知到, 她处在又悲又喜的边缘。她将极致的火.辣妖.艳呈现在外,内里却包裹着脆弱。   冀临霄心痛如涌, 搂住她的身子,帮她将滑落到腰间的衣衫取下。   帐子不知几时垂落, 纱帐里低吟缭绕。夏舞雩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脸上, 乌发披散,被冀临霄抓起一把, 又怕拽疼了她,忙又放开。   还有一缕发丝搭在他手中, 夏舞雩扭.腰一动,那发丝绕着冀临霄的指头转了一圈, 滑溜溜的出去。   冀临霄被她弄得燎原似火, 混着对她的心疼,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的想将她吞.噬。当她向下一沉时,酥.骨的呻.吟从红唇溢出, 根本不需动, 就已让冀临霄扛不住, 只觉得更加紧.致,更加亲密。   夏舞雩要的是快活, 那他便陪她快活,芙.蓉.帐里越来越激烈,夏舞雩红唇似樱, 粉颊染汗,眼里水雾迷.蒙。   “临霄哥哥,临霄哥哥……”她一遍遍喊,酥.声入骨。   冀临霄沉.溺其中,一瞬不瞬盯着夏舞雩的媚.态,将极致香.艳尽收眼底。   这女人是妖精,是狐.媚,每要她一次,就多上瘾一分。   她像是罂.粟,迷.人.精.髓,越陷越深,最后只能一辈子依赖她,无法承受失去所带来的毁灭。   冀临霄突然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咬牙切齿道:“你只能对我这样,艳艳,你是我的妻!把一切都给我,把你心里的难过也给我!”   夏舞雩混沌的思绪被扯了下,扯开一道清明,她哭着拥紧冀临霄,低泣不止。   到三更时分,云.雨方歇。   夏舞雩累的浑身散架了似的,昏昏沉沉的被冀临霄抱到浴室,清洗了一番。她坐在浴桶里的时候,几乎是半睡半醒的,隐约觉得做了梦,再清醒起来,便是回到了榻上,在暖和的被子和床褥之间,被冀临霄揽进了怀里。   “大人……”夏舞雩半抬眼皮,嗡了一声,觉得冀临霄的怀抱分外舒服。   她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一种极致的不舍,从内心深处如野草般疯狂的长出。   她突然害怕了,怕将来被冀临霄识破,或是她不得不离开他。   人一旦从长久的冰冷中被关怀、被温暖、被捂热,就会想要的更多,也会害怕回到从前的冰冷。   夏舞雩紧紧抱住冀临霄,就像是害怕失去那样,贪恋他的体温,贪恋他在她身边的感觉。   冀临霄也把她抱得更紧,耳鬓厮.磨,“艳艳,你听我说。”   “嗯……”   “艳艳,白天的事你别再害怕,徐大人只是突然病故,你不要被他们影响。”   夏舞雩僵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啊,冀临霄不知道她难过的真正原因,还以为她是被徐桂的死和徐家女人的哭声吓到了。   冀临霄吻了下夏舞雩的额头,又说:“从明日起,你就在家歇着,便不要再去送酒了。”   “大人,我……”   “艳艳,你好好休养,让自己开心点,不然我会、会心疼。”   夏舞雩情不自禁问:“冀临霄,你就没有想过,也许真正的我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真正的我很坏,总是骗人,根本不是个好妻子。”   冀临霄深沉的看着夏舞雩,沉吟片刻,再吻她的额头,说道:“艳艳,不管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但在我心里,你……”他想说什么,大概是内容过于缠.绵,有些说不出口,渐渐红了耳根。   夏舞雩看在眼里,又酸又喜,又想逗他,便伸手摸上冀临霄的耳根子,问道:“在大人心里,我怎么了?”   “在我心里,你……”   “说不出口?”   “……是。”   夏舞雩故作厉色道:“冀临霄,你说是不说!就这一次机会,说不出来就闭眼睛睡觉!”   “艳艳,我……”冀临霄一着急,破釜沉舟道:“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夏舞雩怔了怔,一股感动的情绪冲击到全身,同时心里也更酸。   她瞒着冀临霄杀人,怀着目的逼他娶她,总是拿他寻开心,却被他当宝贝捧着,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不周全。   这个傻瓜,还说她好,她好什么?   一滴眼泪流出眼角,流到发丝上,被冀临霄迅速的察觉。他神色一变,顿时有点不知所措,问道:“艳艳,我哪里没做好?你怎么又哭了。”   夏舞雩仍旧啼哭。   冀临霄想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在夏舞雩脸上落下亲吻,绵绵.密密,极致温柔,一边道:“是本官的错,不知道怎么又惹你伤心了。”   夏舞雩再也忍不住心头百味,抱紧冀临霄,埋头在他怀里哭泣。   冀临霄只好不断抚着她的背,拍着她的头顶,一声声“艳艳”散落在房内,就这么安慰着,直到她因过于疲累而睡去……   徐桂的死,像个魔咒一样困扰了夏舞雩好些天。   这个魔咒混合了兴奋、痛快、羞.耻、愧疚,折磨得夏舞雩心神不定,浓艳的妆容都遮不住眉梢眼底的愁容。   在冀临霄面前,她使出所有演技,装出无碍的样子,不愿让他费神。冀临霄下朝回来,她询问了徐桂的事,听冀临霄说,楼咏清对此很好奇。   提到楼咏清,夏舞雩心里就冷了下去。   这次杀徐桂,便是她和楼咏清玩的心眼。   楼咏清猜到了之前那三位大人可能死于“勾魂娘子”之手,夏舞雩便在送给徐桂的酒里临时更改了配方,让徐桂不再不明不白暴毙,而是引发他心脉紊乱,让他因突发心疾而亡。   那梅花酿那么多人都喝了的,太医院院史和仵作也都说了,徐桂是死于心疾,如此一来,楼咏清便不会将之列入疑案,就算他真怀疑了,徐桂府上的人也不会把徐桂的尸体交给他。   这样的话,自己就安全了。   冀临霄不知夏舞雩在想什么,倒是提到楼咏清,他也想起今日下朝后,楼咏清和他私下里说的话。   当时楼咏清蹙着眉头,一脸狐疑的样子,似笑非笑道:“徐大人突发心疾,怎么想都觉得诡异,前几天下朝他还和我侃侃而谈,说自己身体康健,这个年纪该有的毛病都没有。呵呵,听他呼吸稳健绵长,倒是所言非虚,我还在心里偷偷羡慕了他几下子。”   冀临霄扫了楼咏清一眼,“你想说什么,说重点。”   “我说的就是重点。”楼咏清嫌弃的白了眼冀临霄,道:“老古板,连句废话都不让说。”   你知道是废话还说?冀临霄匆匆走下殿前台阶,黑着脸道:“艳艳心情不好,本官时间有限,先回府了。”   楼咏清也懒得追他,打开扇面掩住嘴,发出暧.昧的两声笑:“呵呵,真是色令智昏。”   想到这里,冀临霄不禁又黑了脸。   什么色令智昏!简直是侮.辱夫妻间的恩爱情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冀临霄真后悔自己那会儿没怼楼咏清一句:“等你有家室了,你也色令智昏!”   他对上夏舞雩盈.盈美眸,视线落在她红.艳的唇上,不禁喉结一滚,身心有些蠢蠢欲动。   还是他的艳艳好,赏心悦目,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尤其是到了床上……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冀临霄一边腹诽自己的失态,一边还想着,真不理解那些三妻四妾的人,对他来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艳艳这块宝贝,他一定要好好捧一辈子,让别人都羡慕去吧。   又过数日,徐府那边在筹备丧礼,楼咏清没多怀疑。   夏舞雩放下心来,顺便也从冀临霄口中,听到另外一桩案子告破。   这告破的案子不是别的,却是太医院百草丹失窃之事。   大理寺卿李彬查获此案,说是江湖名人“万面侠盗”所为。因万面侠盗此人是个劫富济贫的侠士,易容术高强,还不是燕国人,是以燕国根本奈何不了它,若是悬赏通缉,又显得太丢脸,此事只好作罢。   夏舞雩听了,不知该笑还是该怎样,只觉得楼咏清简直是个人才,竟骗得自己的学生这么胡乱定案。估计李彬再过十年都不知道窃贼其实是自己的老师。   晴光不知冬去,夜雨方觉春来,恍然间,帝京柳树抽芽,桃红生发了浅浅.嫩.蕊,三月三到了。   大燕国素来盛行在三月三观景,今年也不例外,礼部在晓月湖畔整理了下前朝遗留的观景台,重新装饰,取名为游龙水廊,半截立于湖岸,半截悬于水面,铜金镀檐,琉璃作窗,远望而去犹如长龙卧水,甚有北地的气派。   三月三这日,英宗携后妃、百官及其家眷来此观景,岸边马车肩舆停了一线,人们涌入水廊。   女眷们钟爱悬空的那一侧,可尽览湖光山色,遂三三两两的聚成在扶栏边,稍微走近,燕语莺声便传进了耳朵,甚是欢畅。   因夏舞雩前些日子送酒,与女眷们混了个脸熟,这次便不再孤零零的。   她和几个世家夫人在看赛舟,一边东拉西扯,应对自如。   随目往下一瞅,下面的几层散落着许多人,这前朝搭建出的观景台占地之大,九曲十环,徜徉数里,当真叹为观止。   “哟,你们快看,那不是淑媛娘娘吗?”有个命妇像发现了什么奇闻似的,小声招呼大家。   当然不怪她好奇,只因柳淑媛会现身,的确是奇闻,夏舞雩这才从几个命妇口中得知,柳淑媛是后宫里最神秘的嫔妃,各种公开场合都不见她出来,偏偏占尽英宗的宠爱,怎么想怎么离谱。   夏舞雩对柳家的人没好感,因此只是淡扫一眼,没想多看。   谁知就是这一眼,令她惊得倒抽一口气,几乎要高喊出来。   莹莹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与太子pk桥段即将开始,唔,勾魂妹也瞒不了冀大人太久了。   ☆、第67章 夏莹莹   夏舞雩僵在原地,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柳淑媛站在三层楼下的拐角, 像是在与楼下的人说话, 她只露出半张脸,被夏舞雩瞥到。而当夏舞雩再看时, 柳淑媛却被柱子挡住,怎么也看不到脸了。   夏舞雩心里不免着急, 手扒在扶栏上, 身子探出去,想要再看一眼柳淑媛的长相。可是那根遮住柳淑媛的柱子, 又粗又挡眼,夏舞雩整个上身都快悬挑出去了, 还是没法看到。反倒是她身旁的一个二品诰命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登时也不顾亲疏, 伸手把夏舞雩拉了回来。   “御史夫人, 你瞧瞧你,这可是四层高楼,下面还是晓月湖, 你这是要把大家吓死吗?”这诰命惊魂不定, 手上下抚摸胸口, 又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夏舞雩怔了下, 露出汗颜的表情,福了福身,道:“是我贪看湖光山色, 竟是这般不小心,累姐姐担惊受怕。”   这诰命瞅着无事,也就摆摆手,令此事带过。   夏舞雩再度用余光去看柳淑媛,还能瞧见一角妃色的绫绢从柱子后迤逦而出,心思就像被吊起来似的,欲罢不能。   她朝着几位命妇施礼笑道:“我想去看看我家大人转到哪里了,暂且失陪,还请几位夫人包容。”   夫人们虽然感到奇怪,但夏舞雩以冀临霄为借口,她们也说不得什么,只在心里诧异一下也就不理会了。   夏舞雩离开她们,低着头尽量低调的穿梭过回廊,迅速沿着楼梯下去,到了三层楼之下,仰头看一眼上方的人影,贴着墙走,尽量不被人发现自己。   她绕过几个弯,到了一条特意修成的双廊下,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柳淑媛的脸。   这一眼过去,夏舞雩如被遏住了喉咙,胸中沸腾,一股惊喜如冲出笼子的猛虎,狠狠的撞在心头。   那张脸,隔着几道游廊,隔着盈盈碧水,隔着十几年岁月的变迁打磨,却是那般熟悉,止也止不住的唤醒往昔的记忆——那张肖似父皇的脸,在自己儿时总是陪在自己身边,温柔如水,一潭秋波。像,像极了,仿佛就是十几年前的那个人——她的庶姐夏莹莹。   莹莹姐姐,会不会真是你?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即便相隔有些距离,夏舞雩却想直接喊出来。但紧接着,脑海里产生一道思维火花,一下就点燃整个思路。   夏舞雩想到什么,面色渐渐重了下来。   莹莹姐姐怎么会在大燕,又怎么会成为柳淑媛?这根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又息影下去。夏舞雩躲在原处,仔细看柳淑媛。柳淑媛身子稍微探出栏杆,的确是在与楼下的人说话。柳淑媛怀里还抱着个毛团,夏舞雩仔细一看,原是一只猫。   霎时眼角一扬,心生一计,夏舞雩朝拐角处躲了躲,确信这个位置是个视线死角,不会被上下的人看到,随即从衣襟里取出一块香饼,用指甲抠去一小块,拈在指尖研磨,幽香也从指尖飘出……   很快这香味就飘到了柳淑媛所在之处,柳淑媛自然察觉不到,但猫的嗅觉灵敏,一下就察觉到了,赶忙抬起脑袋。   夏舞雩这香,对猫狗一类的动物有引.诱的作用,那猫儿被气味迷住,一下子跃出柳淑媛的怀抱,撒腿跑来。   柳淑媛一惊,呼道:“宝儿,哪里去?”   夏舞雩远远就听见“宝儿”两字,不觉又是一阵心跳加快。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珑姨养过一只猫,就叫“宝儿”。那猫身子雪白,眼睛如一对明亮玛瑙,鼻头一点黑,可不就和柳淑媛这只猫是一个品种的?   莫非,柳淑媛真的是莹莹姐姐?   夏舞雩的心越跳越块,眼见得那猫离自己越近,忙袖子朝后一撇,将香饼丢入晓月湖。   香饼的气味散了,只留一点在夏舞雩手上,猫也动作一滞,缓缓靠近,被夏舞雩俯身小心的抱起来,捋了捋毛。   后头柳淑媛气喘吁吁跑来,见到自己的猫被人抱住,脸上浮出笑意,冲夏舞雩道:“多谢这位夫人,本宫这猫……”话未说完,两人的视线对上,柳淑媛目光一变,明显停顿了下,才接着说:“本宫这猫本是睡得好好的,不知怎的跑出去了,吓了本宫一跳,原来是冲这位夫人来的。”   夏舞雩这会儿心里已是千层浪,排山倒海,偏面上不见异色,只笑道:“妾身独自一人在此观景,就见这猫走过来,还纳闷是谁家的猫跑丢了,这才想抱起来看看。娘娘,这猫给你,你接慢点。”   柳淑媛这便小心从夏舞雩怀里将猫接过。   夏舞雩余光扫了四下,确定无人,方道:“这位娘娘看穿着,应是位分极高的吧,怎么这般眼生。”   柳淑媛微有诧异,“夫人是……?”   夏舞雩屈身一福,“妾身是御史冀大人的夫人,成婚半载,算不得多久,也难怪娘娘不知道了。不过妾身也出席过几次宫宴,俱是不见娘娘玉容。”   柳淑媛道:“本宫喜静,不大能应付那样的场面,皇上垂爱,这才导致夫人不曾在宴会上见到本宫。”   “那敢问娘娘是……”   “本宫姓柳,位在淑媛。”   “原来是柳淑媛。”夏舞雩行了大礼。   她微垂着头,却觑着柳淑媛,表面从容,心里却急的和火燎似的。   十几年的岁月会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可那股久违的熟悉感是骗不得人的,自己都已经感觉到面前的人或许就是莹莹姐姐了,莹莹姐姐为何还像不认识她似的?   不,不对,就在刚才,两人初次目光交接时,柳淑媛目光有变,话语也停了下,这明显就是察觉了惊异之事的反应。莫非,柳淑媛不愿与她相认,是想再观察一阵吗?   短短片刻,夏舞雩心里已绕了好几个弯,陡然心中一定,脱口而出:“浴乎沂,风乎舞雩。”   只见柳淑媛顿时僵住,方才还无波的眼底,瞬间波澜涌动。   夏舞雩再道:“浴乎沂,风乎舞雩……你若还记得,便回答我一声,我也记得。”   柳淑媛僵立,眼中波澜翻搅,接着竟化作雾水打湿了眼眸。   她颤颤道:“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话音落,两个人抱在了一起,柳淑媛怀里的猫被惊吓的跳出去,站在廊边的座椅上,探究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夏舞雩泪如泉涌,呜咽道:“莹莹姐姐,真是你……”   夏莹莹也哭得梨花带雨,拥紧了夏舞雩,歇斯底里道:“雩儿,雩儿怎么是你?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亲人,雩儿,姐姐不是在做梦吧?”   “莹莹姐姐,是我,我是雩儿,城破之日我没死。”   夏莹莹身体颤了下,放开夏舞雩,双手还扣着她双肩,使劲打量了她半晌,问道:“城破之日,你怎么逃出来的?”   夏舞雩道:“我是被一个江湖神医救下的,他带我离开了蓬莱,后来几年我基本都在养伤。莹莹姐姐,你呢,你又是怎么逃过屠戮的?”   夏莹莹眼底浮现回忆之色,许是想到那日的惨绝人寰,面有骇色,顿了顿,才道:“那日,燕国士卒的刀都已经到了头顶了,忽然被他们的伙长喝止。那位伙长将军让我跟他走,我不走,他就强拉着我,把我一路随军带着,直到战争结束。”   夏舞雩讶异,“为什么?”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等蓬莱灭国,我随那伙长一路到帝京,路上才知道,是我长得像他病死的妹妹,他才心生不忍,从屠杀下救了我。”   夏舞雩也是惊讶,又续问:“那你又怎么成了柳国公的女儿,还做了英宗的嫔妃?莹莹姐姐,你可知当年惠宗决议攻打蓬莱,便是受了柳国——”   “姐姐!”   夏舞雩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女声打断。   夏舞雩心里一惊,猝然胆颤,又听出这女声是柳芸,缓了缓惊惧,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厌憎。   她飞快给夏莹莹使了道眼色,同时后退与夏莹莹拉开距离,去旁边将那名叫“宝儿”的猫抱起。   夏舞雩抚摸着宝儿的毛,笑道:“淑媛娘娘这猫长得很有意思,全身都是白的,偏鼻子上一抹黑,这品种好像是叫‘暹罗’吧。”   夏莹莹也变脸的快,待柳芸抵达时,已是一副温柔闲逸的模样,“御史夫人也见过暹罗?宝儿的确是暹罗,宫中仅此一只,可是本宫的心肝宝贝呢。”   夏舞雩便将宝儿小心的送到夏莹莹怀里,感叹道:“妾身这人没什么耐性,养不得猫猫狗狗的,一养准死,心里免不得羡慕淑媛娘娘。”   “御史夫人谦虚了,本宫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养了宝儿作伴。”夏莹莹说罢,目光移动,这才像是看到了走过来的柳芸,笑问:“芸儿,你怎么上楼了?”   夏舞雩这方知晓,原来刚才在楼下和夏莹莹说话的人,是柳芸。   柳芸看清楚夏舞雩也在,眼中立刻一抹冷意,藏的很快,她对夏莹莹道:“本来和姐姐说着话的,忽然听见姐姐叫宝儿,我就上来看看,没想到御史夫人也在。”   ☆、第68章 姐妹   夏舞雩施礼,皮笑肉不笑, “柳良娣。”   柳芸点头, 示意领了夏舞雩的问礼,笑道:“听说前些日子软红阁被人给血洗了, 幸亏御史夫人从良的早,不然岂不就遭殃了。”   夏莹莹忙说:“芸儿, 你怎么平白提这事。”   夏舞雩面色不变, 笑吟吟道:“柳良娣说的是,妾身早早离开软红阁, 自是有天佑,当然更是缘于我家大人心悦之恩, 御史大人可是妾身的福星呢。”   柳芸嘴角一撇,冷笑:“我怎么听说, 御史大人把软红阁还活着的妓子都接到府中了。妓子勾.引人的手段, 御史夫人你最清楚,可千万要小心她们。”   这话不但难听,还直戳夏舞雩从前的身份, 火药味重的很。   夏莹莹皱起眉头, 责道:“芸儿, 别说了,太失礼了。”   “姐姐, 我纯粹是好心,提醒御史夫人提防着些。”   夏舞雩懒得理她,碍于夏莹莹在, 又不能表现的对柳芸太过敌意,毕竟夏莹莹和柳芸关系如何,自己不清楚,所以还是得保持正常的姿态。   这么想着,夏舞雩大度的说:“御史大人爱护百姓,才将软红阁的幸存者收到府中,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还褒奖了御史大人,此乃为官之德,为善之举。不过柳良娣如此顾虑,也是为妾身好,妾身多谢柳良娣的提醒。”言罢便道:“柳良娣与淑媛娘娘想是有话要说,妾身就不打扰两位了,这便退下。”   夏莹莹刚想说挽留的话,就听柳芸道:“御史夫人这么急着走,莫不是不想和我讲话?”   夏舞雩心中冷笑:好你个王小阮,不搭理你你还来找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让你病一场了。   夏舞雩的指尖已经沾上了新的香饼,指尖伸出,故意对嘴一吹,让淡不可闻的香气被吹到柳芸面前。这么一来,柳芸今晚就要风寒发烧了。   就在这时,柳芸身后,双层回廊的尽头,走来一抹清逸的身影。淡藕色衣衫简洁优雅,那人只用木簪束发,洁净出尘,目光一下就落在夏舞雩身上,和她视线对接。夏舞雩没想到遇上了沐沉音,再一想,沐沉音和肃王算是客人,自然也会来观景。   夏舞雩率先行大礼道:“敬王殿下。”   柳芸没料想来人,也回头去。   沐沉音打了一躬,道:“御史夫人,原来你在这儿。”   夏舞雩一讶。   柳芸也没想到沐沉音开口是这话。   夏舞雩问:“敬王殿下找我?”   沐沉音道:“夫人误会了,实是本王方才从观景台过来时,见到御史大人在四处找你,像是有急事。”   夏舞雩方才就是从观景台过来的,那里都是女眷,哪有冀临霄?   她当即就明白沐沉音是在替她解围,忙应下:“多谢敬王殿下告知,妾身这就去。”随即给柳芸、夏莹莹施礼拜别,匆匆离开,背后还顶着柳芸两道阴毒的视线。   那视线仿佛要将夏舞雩戳穿,夏舞雩却浑然不惧。   王小阮,早晚有一天,你会为做过的一切付出报应!   一路回到观景台,夏舞雩又和女眷们打发了会儿时间,心里一直记挂着夏莹莹。她还有很多话没和夏莹莹说,得想想怎么能接触到夏莹莹。   午时前,徜徉在游龙水廊的众人,随英宗乘各自的车架返回。   夏舞雩坐在车里,看身旁冀临霄一脸若有所思,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碰上王小阮了。”   冀临霄眉头微动,侧了头问:“她可有为难你?”   “有啊,她从见了我开始,说出的话句句都不堪入耳呢。”夏舞雩抱怨起柳芸,可语调却带着点撒娇的成分,“她还说,我们把软红阁的姐妹接到府里安置,不妥的很,因为姐妹们都是风月场的能手,说不定就挑你下手了。”   冀临霄顿觉得牵动怒气,却又捏住夏舞雩的手,仿佛很害怕她听信柳芸的挑拨,“艳艳,你不必理她,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当然不会理她,大人放心。”夏舞雩妩媚一笑,手指在冀临霄的掌心画圈圈,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像极了撩.拨,“像她那种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只信我在意的人。”   “对了。”夏舞雩偏过头,问道:“方才散场前,我见你和楼大人在角落里小声说什么,可是柳夫人血洗软红阁的案子?”   冀临霄道:“此案不能操之过急,咏清拿捏得准。我也会配合刑部,绝不姑息。”   两人回府后,夏舞雩便一直记挂夏莹莹。   她想了许多进宫的法子,但不管哪一个,都会引起冀临霄的注意,不好解释。   为此愁了三天,心头郁郁,不想竟突然接到宫中内侍的传话,说柳淑媛邀请夏舞雩去宫中见她,以答谢她帮忙寻猫之恩。   夏舞雩心中的郁结顿时被喜悦冲散,忙应下来,随着内侍的轿子去了宫中。   从后门入了一重门,剩下的就要步行了。夏舞雩在内侍的带领下,到了夏莹莹居住的关雎宫。   正面的朱漆雕花拱门下坠着五彩珊瑚的珠帘,里面内室的软榻上斜靠着一重人影,意态柔如水波,样貌在昏暗中有些模糊,瞧不清楚,手上像是正端着茶盏,轻轻刮拭沫子。   听到脚步声靠近,那人影立刻坐起,起身走来。夏舞雩只见眼前的五彩珊瑚珠帘被拨开,露出一道笑容娇美的脸,夏莹莹朱唇翘起,莺声燕语道:“御史夫人,你来了,快进来。”   夏舞雩忙行大礼,把场面做得不露破绽,这才进殿。   夏莹莹挥退宫人,关起宫门,拉着夏舞雩坐在软榻上,打量了她几遍,眼里悄然腾起水色,就似薄雾中的沾露的杏花,温婉绵软。   夏莹莹道:“姐姐知道雩儿还有许多话要和我说,也知道雩儿进宫很难,所以就借着这个由头,和皇上说想请你入宫。你猜怎么着?”   “怎么?”   “皇上说,难得我和哪位夫人能说得来,索性时常叫她来宫中陪伴,就不用次次都请命了。”   “这么说,莹莹姐姐可以随时唤我入宫了?”夏舞雩喜悦不已。   夏莹莹笑道:“不但如此,你要是想来找我,也可拿着我的信物前来通禀。”她从床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令牌,放进夏舞雩手里,“这是皇宫的出入令,是皇上特意赏给我的,你拿着它,便能畅通无阻。”   夏舞雩不由捏住令牌,青铜的厚重棱角摩挲过掌心,上面残留着夏莹莹手掌的温度,温凉得宜。她微叹:“没想到皇上待莹莹姐姐这么好。”   夏莹莹笑容敛去,垂眸答道:“因为皇上知道我是蓬莱的公主。”   “什么?”夏舞雩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英宗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莹莹也看出夏舞雩不能置信,她将准备好的茶水推到夏舞雩面前,看着夏舞雩端起茶盏,用了些茶,这方说道:“踏平蓬莱之事乃惠宗所做,与皇上无关,其实皇上心中愧对蓬莱,所以对原蓬莱属地的百姓采取安抚怀柔的政策,柳家又将我送进宫,皇上立刻册我为淑媛,这些年对我宠爱有加,给我开了不少特权。”   英宗不尚武力,不喜霸权,政策上休生养息,这些夏舞雩都是知道的。但英宗对蓬莱心存愧疚之事,她却不曾想到,而更费解的是,夏莹莹怎么到了柳家手里?   夏莹莹知道夏舞雩怀疑什么,她继续道:“那名将我带回帝京的伙夫长,他妻子是柳国公府上一位姨娘的朋友,和那姨娘聊到这件事,那姨娘管不住嘴,说给了柳国公。那时柳国公突然将我带走,我恐惧的很,倒不想被放在柳家养了几年,就被送到宫里去了。入宫后皇上还告诉我,他早先从柳家得到讯息,便等着我及笄,如今我既已进宫,他定会好生宠爱我,希望我能忘掉灭国之痛。”   可是,灭国之痛,如何能忘?夏舞雩看着夏莹莹,从她眼底读出与自己相同的悲恸。   国破了,家亡了,亲人也都没了,还要在灭掉蓬莱的燕国孤独侍君,哪怕君王怀了补偿心,日日宠爱着,又焉能抹灭从前的一切?   更可恶的是,柳家还借着将莹莹姐姐送给英宗,得了好处沾了光。   夏舞雩被恨意折磨得难以安坐,杯中清凉的茶水,也平息不了她心头怒火。她将茶杯扣在桌上,狠声道:“莹莹姐姐可知惠宗原本没想过踏平蓬莱,这都是柳国公怂恿的,为的就是从中获利,却拿我蓬莱那么多条人命做牺牲品!”   夏莹莹猝然如石化,“雩儿,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不会骗你。”   夏莹莹忙问:“你从哪儿听得这话?”   “是从……”夏舞雩本欲答出冀明鹤,却忽然想到,若是夏莹莹不相信此事,去跟柳家对峙,把义父的名字说出来了,柳家怕是会杀义父灭口。   夏舞雩便道:“我和莹莹姐姐从小玩在一起,都是珑姨带大的,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况且国仇家恨在前,我若不是确定万分,又岂会和你开玩笑?莹莹姐姐,柳家与我蓬莱有不共戴天之仇,还利用你巩固权势,他们便是天诛地灭,也抵不过所欠下的孽债!”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在外人的面前,勾魂妹永远是维护冀大人的。   ☆、第69章 配合   夏莹莹惊呆了,半晌没有动弹。   夏舞雩有些急, 却没催促, 而是又端起茶杯,饮下口茶。   “雩儿, 你说的是真的?”良久,夏莹莹缓缓问。   “千真万确。”夏舞雩道:“莹莹姐姐若是不信我也就罢了, 却千万别去和柳国公对峙, 免得他们起杀心。”   夏莹莹一怔,喃喃:“如果柳国公真的骗了我, 那我这些年是该有多糊涂。”   夏舞雩问:“莹莹姐姐还是愿意相信我的是不是?”   夏莹莹说:“这燕国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骗我,但是你不会。雩儿, 关于这件事我想暗中调查一下,给我半个月时间, 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夏舞雩知道让夏莹莹陡然接受这样的事很难, 于是干脆道:“莹莹姐姐别急,我等得来,现下你脑子定是很乱, 休息一会儿吧, 我也回去了。”   “那我就不送了, 路上回去小心些。”   辞别夏莹莹,从关雎宫出来, 天上不知何时罩来一团乌云,遮蔽了所有阳光,昏暗的像是幽深孤独的关雎宫。   夏舞雩走到内侍身前, 内侍行礼,正要领她离宫,还没走两步,就见新开的榆叶梅后,一位贵妇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夏舞雩一看来人,眼底瞬时冷了下来。还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儿都能碰上柳芸。   柳芸显然是受了夏舞雩上次那块香饼的影响,生了病,整个人气色都不好,脚步虚浮,眼底浑浊。   但她在发现夏舞雩后,却如打了鸡血似的,快步迎来,口气充满挑衅:“御史夫人怎么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倒跑来我姐姐的关雎宫了。”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作自责状,“瞧瞧我这张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御史夫人出嫁快半年了,肚子还没信儿,看来是只能相夫不能教子了。”   夏舞雩道:“我教不教子,关柳良娣什么事。”   柳芸没想到夏舞雩这么生硬,愣了下。   夏舞雩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在她耳边哈了口凉风,幽幽道:“亏心事做得多了,当心哪天被鬼缠上,你说是不是?王、小、阮。”   柳芸顿时倒抽一口气,脸上再无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恨恨剜了夏舞雩一眼,失魂落魄的遁入关雎宫。   夏舞雩回到冀府后,去处理后宅事务,一边耐心等着夏莹莹的回复。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夏莹莹如期唤了夏舞雩进宫。   夏舞雩到达关雎宫后,夏莹莹立刻赶了宫人出去,一关上门,两行清泪便汩汩流下。   夏舞雩吃了一惊,“莹莹姐姐,你怎么了?”   夏莹莹后背靠在门板上,身子颤抖着往下滑,被夏舞雩扶住。   夏莹莹哭道:“雩儿,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果然是这样。他们怎么能这般丧尽天良,这般对待我蓬莱!而我竟还认贼作父,被他们骗得团团转,我无颜见父皇和珑姨,无颜见蓬莱万民的冤魂!”   夏舞雩被夏莹莹的泪水刺得心中一痛,忙慰道:“莹莹姐姐不要难过,我们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让他们血债血偿。我本就要杀了高弘,也不怕多个柳国公!”   夏莹莹一惊,“雩儿,你说什么?”她怔怔问:“你刚才说,你要杀太子?”   夏舞雩道:“莹莹姐姐忘了么,当年率军屠城的,不就是高弘和已经死了的徐桂、裴琳。”   夏莹莹当然不会忘,略一寻思,思维骤然通透,“雩儿,这么说徐桂和裴将军,都是你……”   “是我做的,还有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吏部主事刘大人,都是我杀的。”夏舞雩恨恨道:“他们该为蓬莱偿命的,莹莹姐姐。”   过了好半晌,夏莹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凝视夏舞雩,泪如清泉滚落。   “雩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是姐姐不好。”   夏舞雩摇了摇头。   “可是雩儿,我听说刑部尚书楼大人不好对付,你要千万小心他。”   夏舞雩道:“楼咏清是在调查我,但我自有我的方法让他查不出几位大人的死因,他便拿我没办法。唯一麻烦的是高弘,他百毒不侵。”   夏莹莹也知道大燕皇族百毒不侵的事,眉头微蹙,用手抹了泪水,定定道:“我和柳芸名义上是姐妹,接触太子比你容易……”顿了顿,眼中渐渐充满了决心,夏莹莹道:“太子的破绽就交给我吧!”   “莹莹姐姐?”   夏莹莹恨恨道:“我是你姐姐,复仇之事本来就不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何况我还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现在想来,一刀抹了脖子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莹莹姐姐……”   “雩儿,你放心,姐姐也是蓬莱的公主,知道该做什么。”夏莹莹拳心一握,决绝道:“我来替你制造机会,我们姐妹联手,杀了高弘,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对上夏莹莹仇恨而坚毅的眼神,夏舞雩觉得体内的血沸腾了,那股深深压抑的仇恨,被血浓于水的亲人唤醒,将两个人联结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目标和心绪。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和无需质疑的信任,明明心中充满仇恨,却觉得心思雀跃,想要欢呼。   夏莹莹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净,拉过夏舞雩的手,又道:“雩儿,我今天找你来,是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夏莹莹点头,说道:“我找到了杀死珑姨的那个人。”   夏舞雩如被一条细线扯动深心,整颗心颤动起来。她没有亲眼看见珑姨的死,但尸体堆积的宫苑、被血染红的东海岸,都已经说明整个皇宫没有人幸存了。夏莹莹还活着,这已经是难以奢求的幸事,而珑姨,想是早已化作芳魂一缕了吧。   夏莹莹说:“前些日子汝南王携孙子进宫,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我认出了他的侍从,就是从前杀死珑姨的那人!我当时就恨不得手边有把剑,可以戳进他的胸口,就像他将剑戳进珑姨的胸口一样!我亲眼看见他杀了珑姨,那人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夏舞雩心下惴惴,跳得厉害,神思一转,又觉得汝南王这个称谓很耳熟。   想起来了,应长安和她说过,柳夫人就是汝南王的女儿,这汝南王便是柳国公的岳丈。   和柳国公有关的人,便是轻而易举的让夏舞雩仇恨,她当即道:“那个人就在汝南王府中就职?我今晚就去杀了他。”   夏莹莹忙拉紧夏舞雩,劝道:“雩儿,不要冲动,那可是王府啊,你要怎么进去?还是让姐姐想办法安排机会,把他叫到宫里吧。”   夏舞雩道:“要是让他进宫,我们在宫里动手,事情只会闹大,不如我今晚潜进汝南王府,神不知鬼不觉勾了他的魂儿去。”   “你要……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莹莹姐姐只管放心。”夏舞雩目光一沉,“杀了珑姨,又潇洒的活了十几年,我也该送他去阎罗殿报到了。”   夏莹莹并不知道夏舞雩是勾魂娘子,也不知道她从冀临霄那里学到点武艺。虽说武艺不精,但夜半摸黑翻个墙,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是夜,夏舞雩趁冀临霄睡着了,偷偷下了床,轻声开门。   她出了书房,关好门,回头瞄一眼床榻,见冀临霄还沉沉睡着,便放心离府。殊不知刚关上门,冀临霄就睁开眼睛,起身下床,跟了出来。   夏舞雩摸黑离开冀府,一路朝汝南王府过去。   三更半夜,帝京城安静的像是郊外的乱葬岗,只有风声鹤唳,冷月倾洒全身。   夏舞雩试了试这些日子练就的轻功,果然是突飞猛进,能快速夜行了。窈窕的身影在几棵树上点踩而过,夏舞雩扶着树干,稍作休息,调整呼吸,却忽然觉得身后不远处好像有人在跟着她,不知是否是错觉。   然不管是不是,今夜出来杀人,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舞雩飞快转动脑筋,想出一计,忙改道到隔壁街巷。   隔壁街巷聚集了许多乞丐,正是丐帮弟兄在帝京的一处分舵,里头的人她都认得。   夏舞雩身影如梭,从街巷两侧的院墙上掠过时,目光与巷子口一个放哨的乞丐小哥交接,她给那乞丐小哥使了个眼色。   乞丐小哥会意,忙起身冲出去,精准的将后面的冀临霄拦在了巷子口。   乞丐小哥噗通一下跪在了冀临霄面前,扯着他的衣摆央道:“这位大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快要饿死了!”   夏舞雩趁着这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她没有回看跟踪自己的那人是谁,反倒是因摆脱跟踪而松了口气。有丐帮弟兄给她拖时间,后面那人就拿她没辙了。   到了汝南王府,夏舞雩选了个好突破的地方,翻墙而入。   大燕的官宦宅邸,因气候的原因,布局都大同小异。是以,夏舞雩很快找到了王府侍从的房间。   照夏莹莹所说,那侍从长有虬髯须,身长七尺,左眼角下有块疤,极好辨认。夏舞雩一眼就在房间门口看见了他。   这人一愣,正想喊人,就见夏舞雩一只玉手抬起,覆住了他的口鼻。 作者有话要说:  冀大人还是会追过来的,提示下。   ☆、第70章 信任   这举动超乎侍从的预料,口鼻处娇嫩柔软, 诱.人的熏香味沿着鼻腔滑到体内, 顿时牵扯出一种五迷三道的感觉。   月色下,夏舞雩如狐媚, 冷艳含笑,惹得人浑浑噩噩, 热血沸腾。侍从瞪大眼睛, 嘴角流出口水,在夏舞雩的掌心里喃喃:“你……”   “嘘, 别声张,我来问你一件事情。”夏舞雩低喃, 女妖似的惑人。   “你,杀过人吗?”   侍从愣了一下。   “我想, 你应该杀过很多人, 多到你都不记得他们,也麻木于他们临死前的表情……”   侍从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听夏舞雩问:“你告诉我, 你在蓬莱的皇都屠城那日, 杀了多少人?”   侍从终于从五迷三道的境地里回过神来, 始觉得脊背发凉。刚要挣扎,就被那只玉手狠狠收拢, 霎时口鼻都被罩得密不透风。侍从一惊,却紧接着就感到遍体疼痛无力,竟是刹那的功夫, 便两眼一翻,倒地而亡。   冷漠瞅着眼前躯体重重倒地,夏舞雩扯过身旁一棵灌木的树叶,嫌弃的将手上沾着的血和口水擦掉,丢了树叶,转身就走。   这次她用的杀人香,发挥作用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散去所有气息,教人闻也闻不出来。   咫尺间夺人性命,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这便是罂粟谷勾魂娘子,宛如无常索命,无影无踪。   幽幽然沿着来路往回走,夏舞雩的计划是悄无声息的回到她翻墙进来的位置,再翻出去。   可她刚走几步,就见不远处的垂花拱门外拐进来一道身影,也是个侍从。夏舞雩立刻闪身,躲到某根柱子后面,看着那侍从哼着小调,从她面前走过。   当两人离的最近时,月色将这侍从的五官清晰的照出,呈现在夏舞雩眼底。   夏舞雩猝然双眼大张,拳头紧握,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身体里那些嗜血的因子,扑上去掐住这人的脖子,咬断他的喉咙!   这个人,她认得!   没想到这么巧,这个人也被调到了汝南王府当侍从。这个人,当初蓬莱灭国之日,就是他带头扒掉母后的衣服,把母后按在桌子上蹂.躏侮.辱!   仇恨滚滚翻腾,像是难得见到的江上大潮,让夏舞雩身体紧绷,银牙紧咬,手心里凉凉的汗水越来越湿。   她从侍从的背后扑出来,目光像是剪刀般锐利,又似燃着火,盛着冰。侍从大概是听见背后的异动,警惕的按住剑柄回过身来,正要拔剑,就看到面前立着的绝美女子,美的惊艳四座,美的让人脊背发凉。   “禽.兽,纳命来!”夏舞雩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玉手已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侍从的口鼻。   仅需捂一下,她便丢开他,后退一步。而面前男人却如被人掐住了喉咙般,喉管越缩越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捂住喉咙,涨红了脸,瘫倒在地上,拼命挣扎。   这种让人一点点窒息而死的死法,比溺水还艰难,比上吊还绝望。侍从发不出声,一只手伸向夏舞雩,想要抓她。她却嫌弃的抬起玉足,一脚踢开了他的手。   她狠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做了天理不容之事,就必会被勾魂索命,永不超生!”   话落,眼前的人挣扎的幅度也趋于变小,死亡前的时间对他来说,漫长的令人发指,但对夏舞雩来说,却根本不够她纾解心头的畅快淋漓。   如果应师兄在这里,定会用比她狠毒一百倍的方式对待仇人,可她终究做不来。母后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获得死亡,而眼前这个带头杀害母后的人,却不过片刻的时间,就结束了生不如死。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脸,夏舞雩合上眼,让夜风吹凉自己心头的仇恨之火。   她顽强的冷静下来,漠然转身,月光照着她身后的两具尸体。她走出院子,就仿佛走出一片修罗场,步步都生了曼珠沙华。   沿着原路,夏舞雩回到了她翻墙进来的位置。   汝南王府里没有人发现她,她轻轻一跃,翻出了王府,落在外面幽静无人的街道上,几个起落,便远远的离去。   澹月春深,夜风簌簌。   夏舞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冀临霄。   在乍看到冀临霄时,她步子顿住,以为是看走了眼。   但冀临霄早就看见了她,他快步过来,随意披着的大氅在身后甩开张扬的线形,被风拍打出猎猎声响。他没有束发,就和入睡时候是一样的。夏舞雩心中猝然清明,纵是再迟钝,也猜到冀临霄是在她走后就醒过来寻她的,亦有可能,那个在她后面跟踪的人,就是冀临霄。   想到这里,夏舞雩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还有种惧怕,缭绕于心,使她呆呆立在街头,看着冀临霄靠近。   “艳艳。”   一件大氅落在了夏舞雩肩头。   夏舞雩神思回笼,低头看着冀临霄在系大氅的带子,心里顿时酸成了海,喃喃:“冀临霄,你这是做什么。”   冀临霄薄斥:“夜里冷,你纵是出来,也该披件衣服,穿这么单薄,成何体统。”   夏舞雩苦笑:“这就是你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你难道不问我这么晚出来做什么?你不该是劈头盖脸质问我的吗?”   是,他是想劈头盖脸质问她。想问她夜半三更鬼鬼祟祟溜出府做什么,想问她刚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冀临霄甚至一肚子的闷气。   但是,当见到她时,他才发现,原来那些闷气早都在跟丢她之时就渐渐弥散了,徜徉在他心底的情绪变成了担忧。他担忧她受风寒,更担忧她的安危。   一切便是这么神奇,让冀临霄也不得不认命,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发不出火,只想赶紧带夏舞雩回家。   “艳艳,我们边走边说。”冀临霄道。   回去的路上,冀临霄抱着夏舞雩,带着她飞檐走壁。   夏舞雩把身体都依偎在冀临霄怀里,枕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听着他粗重温暖的呼吸,渐渐闭上眼。   内心深处那些涌动的血海深仇,在他的怀中仿佛就能融化,得到片刻的清凉,得以放松喘息。   冀临霄低头看了眼夏舞雩,她很安详,唇角勾着浅浅笑容,像是在他提供的港湾里安睡。他多希望她能一辈子这样,然而,两个人之间没有共享的事情还有很多,冀临霄也忍不住的想要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和他做最亲的人,共享心里最深处的东西。   “艳艳。”冀临霄轻唤。   “嗯?”夏舞雩稍抬眼皮。   冀临霄试着温和的问:“你今晚究竟做什么去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们是夫妻,自该万事互相信任。”   夏舞雩自嘲般的笑道:“大人从前可不是这种性子呢。”   “……?”   “大人从前,动不动就义正言辞的训诫我,或者明明挂心我,还要摆出晓之以理的样子,矫情的很。”   冀临霄扛不住的面皮一抖。   夏舞雩轻笑出声:“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大人连假装发脾气都不敢对我发,除了能说我两句‘胡言乱语’,剩下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捧着我,就好似我是捧雪,随时都要化掉一般。”   冀临霄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怀中的女人一双柔软的藕臂轻抬,抱住了他,紧紧的依偎着他的身体,那样子就像是要和他相守到地老天荒。   “冀临霄,你知道么?这样的你,会让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而且……”她在他胸口轻咬一口,叹道:“而且,这样的你,让我不能不深爱,再怎么想抽身,也抽不出去了。”   突来的表白,让冀临霄心跳怦然加快,呼吸一窒,接着便多了一丝明显的兴奋。   夏舞雩枕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咚咚咚,鲜明有力,就像在回应她的心迹。而转瞬,冀临霄便又多了几分严肃,难得操起命令的口吻,说道:“说什么抽身的话,你难道还想离开冀府?艳艳,本官不许你抽身,当初你既然选择嫁入我冀府,便要善始善终,与我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我也想啊,大人,可是……”话语至此,变作苦笑,只余余音徘徊在夜风里。   冀临霄听得心头一颤,忙问:“可是什么?”   夏舞雩说不下去,她闭眼,用脸蛋蹭了蹭冀临霄的胸膛,说道:“大人,我去了汝南王府,不是私会任何人,而是有事要做。”   汝南王府?   冀临霄心里一颤,“何事?”   “大人,我不能说。”   冀临霄心里又一颤,道:“汝南王是柳国公的岳丈,你不要做危险的事!”   “大人?”   冀临霄耳提面命道:“艳艳,我虽不知你到底去做什么,但有关柳国公的事,你不要再涉足,他们都是心肠狠辣之辈。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你是我妻子,我说过会护你周全,便断不食言。”   这下,换夏舞雩心下猛颤,半抬的眼皮抬高,露出一双闪烁着晶莹的眼睛。   夜色染了夏舞雩的眼眸,星子的亮光缀在里面,从深处波光粼粼,水雾依稀。   当夏舞雩开口时,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临霄,人不是这么做的,世上为什么还有你这样傻的人。你这样,我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重磅预告:艳艳即将掉马甲!大人要怎么办?   ☆、第71章 惊天发现   这一夜,冀临霄终究是没有再追问夏舞雩。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很多秘密, 随着两人日渐相处, 她的秘密像是滚雪球般的增多,他和她因为感情而愈来愈近, 却又因为她这些刻意的隐瞒而愈来愈远。   将夏舞雩抱回床上,冀临霄搂着她, 在她唇上落下亲吻。   “艳艳。”他说:“其实我也有些事, 一直不曾告诉你,我很希望有朝一日, 我们能破除隔阂。”   夏舞雩承接温柔的亲吻,双眼迷离, 凝视冀临霄,“大人也有没告诉我的事?那一定是事关重大, 你想独自一个人承担。”   冀临霄说:“你也是独自一人承担我所不知情的事。”他叹了口气, 问:“艳艳,你不累吗?”   “那大人累吗?”   “累。”冀临霄定定道。   夏舞雩回以一笑:“我也很累呢,大人。”   冀临霄将她压入怀里, 下巴抵在她头顶, 认真道:“艳艳, 我们做个约定可好?”   “什么约定?”夏舞雩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来,微微震动冀临霄的胸口。   他道:“等你有了孩子, 我们就把各自的秘密开诚布公。”   夏舞雩倒抽一口气,顿了顿,反问:“孩子?”   冀临霄认真道:“这个家本来就不可能一直是我们两人, 将来我们定会有儿孙,承欢膝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要是哪天我有了害喜的症状,就得把一切都坦白从宽是不是?”   “本官同样会全部坦白。”   夏舞雩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或悲、或喜、或害怕、或期待。她将这混乱的滋味在心头品味了一圈,发现她纵是再纠结,却丝毫没想过让自己避孕,没想过不让孩子到来。   她在心里暗自苦笑:冀临霄啊冀临霄,你说我是你的克星,你又何尝不是我夏舞雩的魔障?   红唇一勾,夏舞雩由着心念,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冀临霄也笑了,手拍着夏舞雩的后背,低低道:“睡吧。”   ***   汝南王府死了两个侍从的事,在第二天清晨被发现。   虽然这对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连两个侍从的死因都懒得详查。但此事还是或多或少的传开了,并在几日后,传到了冀临霄的耳朵里。   冀临霄当即就想到,那天晚上,夏舞雩去了汝南王府。   心里顿时像是被拧住了似的,拧出个死结,拧出了汁,疼得很。楼咏清和冀临霄聊起这事,都发现他眉头紧蹙,心不在焉,仿佛被魔咒缠了身似的,不得解脱。   为什么事情这么巧?   艳艳去汝南王府的夜晚,那里就死了两个侍从。   艳艳对他说,她是去办事的,却不能告诉他去办的什么。   想到那晚夏舞雩欲言又止的样子,冀临霄甚至觉得,滚到她唇边又被她吞下去的那两个字是:杀人。   冀临霄回去冀府,一路上,双腿像是灌了铅,就是坐在马车上,也浑身沉重,难以言喻。   他回想起和夏舞雩认识的点点滴滴,从初见开始,到如今的深爱,她的身上真的有太多秘密。他本以为,她的不坦诚是因为不爱,可如今,他却认识到,正是因为她也一步步对他情根深种,才会让自己的隐瞒和谎言越铺越多,成就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状态。   事关两条人命,他该不该公事公办,审问艳艳?   回忆起和夏舞雩相处的种种,冀临霄终究是忍下了。他觉得,艳艳明明是个善良的人,这样的艳艳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不会是艳艳的,他要相信自己的妻子。   调整好情绪,冀临霄将此事从关注点上移除,决定继续老老实实的和夏舞雩过日子,不扯那些杂事。   夏舞雩也仍旧是之前的状态,每日将冀府的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在他下朝时,于门口迎接他回来,送上温馨甜蜜的亲吻,挽着他回到府中。   晚上,她也会习武,习武罢了,便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他在家里办公,她磨墨,调.笑他,红袖添香。   一切都美好的平凡而恬淡,直到二十多天后,徐桂出殡的那天。   说起来,时间过得挺快,转眼间,徐桂已死了七七四十九天,棺材在徐府里停灵完毕,准备出殡下葬。   出殡那日,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去上香了,冀临霄也不例外。按礼节说,冀临霄去上香也该带上夏舞雩,但他心里始终记得徐桂死的那日,夏舞雩失魂落魄,想是害怕,便留了夏舞雩在家里,喊了楼咏清同去。   冀临霄和楼咏清到达徐府的时辰,差不多是正午,这会儿没有别的官员在,只有他们两个,被徐府披麻戴孝的管家迎到了正厅。   徐桂的棺材就摆在正厅里,白色的挽布,扎着刺眼的花。眼前一张大大的奠字直勾勾的刺.进眼睛底,一排白蜡燃成半截,香炉里冷香飘乎乎的升起,在房梁处彻底消散为虚无。   徐夫人和胡氏还有另外两个侧室,皆披麻戴孝,坐在蒲团上嘤嘤哭泣。   徐夫人的眼睛已经红肿成两团,眼底血丝遍布,惨不忍睹。她起身,机械性的给冀临霄和楼咏清行礼,两人打了一躬,从徐夫人的手中接过三支燃烧的檀香。   两人三祭拜,楼咏清先去上香,然后是冀临霄。   冀临霄上香时,楼咏清在和徐夫人说话,他们的低语在冀临霄耳中进进出出,他将三支檀香插.进香炉,收手的时候,视线正好扫过桌案旁的一张太师椅。   这张太师椅,冀临霄记得很清楚,徐桂那日就是死在椅前的。那样的死状委实揪心,徐桂怕是疼的受不了,一手还在椅子扶手上狠狠抠着,都抠出了抓痕。   冀临霄正欲转身,突然觉得,那抓痕下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微微倾身,一手摸上徐桂留下的抓痕,沿着太师椅扶手,顺势向下摸,不想竟摸到扶手背面有一排不规则的凸凹,像是……字迹?   冀临霄忙蹲下,从扶手下方往上看,果然看见徐桂用指力刻下的一排小字。   第一眼看,冀临霄只是小吃一惊,待仔细一看,瞬间倒抽一口气,心脏猝然收缩,天旋地转。   徐桂死前刻下的字,一笔一划,竟是写道:   ——杀我者,织艳。   天崩地裂,目眩头晕。这小小的一排字迹,每一个都宛如千钧重的大石,一块皆一块滚落冀临霄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浑身冰凉。   他想暗示自己,他看错了,但徐桂临死前满含不甘刻下的字,清清楚楚,抹灭了冀临霄所有侥幸的可能。   他再看,还是这五个字,又看,依旧是这五个字。   织艳,这名字像是带着刺、带着毒,灼烧冀临霄的眼睛,无情的刺.穿他的深心。   他不信徐桂的指认就是现实!   冀临霄的心咚咚跳着,大脑一片空白,遍体森冷,忽然间发现那“艳”字后面还刻了什么,却大概是徐桂力竭,没能写完后面的话,因此只留下一个“艹”字,便戛然而止。   冀临霄的手指抚在了那个“艹”字上,指尖冷冰冰的凉气渗入刻字,指肚颤抖,浑身凉飕飕的教人恐慌。   是楼咏清忽然出声,唤得冀临霄神思聚拢,却也惶惶然如同从一个恶梦跌进另外一个恶梦,整个人僵住了。   “临霄。”楼咏清本在和徐夫人说话,却发现冀临霄一动不动的蹲在太师椅旁。   “临霄,你怎么又走神了?是椅子上有什么东西?”楼咏清噙着古怪的笑意,看冀临霄僵硬又带着些恐惧的表情,心下疑惑,凑近了去。   冀临霄终于找回了意识,听着自己使劲控制却仍旧颤动的声音,从唇中吐出:“没事。”   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竟在楼咏清举步靠近之时,便将内力灌入指尖,抹掉了徐桂留下的字迹。   心头又是狠狠一震,冀临霄看着被磨平的地方,禁不住微微发颤。   他刚才做了什么?竟然抹掉了徐桂死前留下的指证?   他身为都察院御史,本该立即将证据呈递给咏清,任他秉公处置。可为何,自己在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包庇嫌犯,还不由自主的毁灭了证据?   铁面无私,实事求是,这是他多年的为官准则,对他来说,心怀公理坚持正义,并非什么难事。可为什么此刻,公正和无私变得如此之难,就仿佛有一道天堑横在他面前,他根本就跨不过去。   他知道自己跨不过去的原因,便是因为感情。   他做不到把自己深爱的人送入审判和刑罚!   楼咏清见冀临霄始终心不在焉,情绪又很不对劲,便也俯身在他旁边,拍了他肩膀一下,“临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冀临霄站起身,离了几步,给徐夫人施礼,便要告辞。   楼咏清不明所以,打量了遍这太师椅,最后只好摇摇头,浅叹着随冀临霄一道,打道回府去了。   在冀府门口,冀临霄下了车,于乍暖还寒的冷风中踩过几片飘落在门口的残叶,看向前来迎接他的夏舞雩。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大人原则崩了就想着包庇夫人   ☆、第72章 妖艳刻骨   自打爱上夏舞雩开始,每一时每一刻, 只要见到她, 冀临霄心里就会被暖流填充,神动魂飞, 满心牵挂。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看她,喜欢闻她身上独特的香味, 对她的贴近怦然心动, 爱极她主动亲昵的种种。   但此刻,看着夏舞雩盈盈走来, 冀临霄只觉得内心深处泛起一种恐慌,他无法控制脚步, 后退了一步。   夏舞雩的笑容微顿,问道:“大人, 怎么不进来?”   冀临霄怔怔望着她, 唇红齿白,妖艳生香……脚下又后退两步,心中被裹了团冰冷, 心脏剧烈弹跳。   夏舞雩不解的喃喃:“大人……”   “艳艳, 我……”冀临霄别过视线, 深吸口气,道:“近来都察院事务堆积, 本官怕是要宿在彼处几日。现下……是回来同你打个招呼。”   夏舞雩难免怀疑,“大人怎么突然这么忙了,明明前些日子还正常的。”   “……眼下开春, 春闱科举的日子近了,本官受命核查考生的身份资料,自然要忙些时日。”   “这事,为何落在了都察院?”   “是……圣上钦点的。”   夏舞雩这才相信下来,眼底飞快掠起一抹失望,笑道:“既然如此,大人在都察院这些日子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莫让我担心。”   “……好。”   冀临霄没想到,自己竟逃得这般失魂落魄。与她多相处一刻,心脏就如被悬在冰火两重天中,受尽煎熬。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逼问夏舞雩,然后从她嘴里听到辩解或是承认的话,不论哪一个对他来说都宛如凌迟。   优柔寡断这个词,何曾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如今一朝出现了,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为情所困,万般纠结,最后竟和逃兵似的想要离她远点,仿佛看不见她了,他便能理清自己的思路,痛下决定。   乘着粗缎轿子,到了都察院,冀临霄飞快将自己投入工作。   春闱将近,他的确要核查各地上报来的考生资料,统一整理,登录在案。   身影伏在案几上,手拈铜泥竹身的圭笔,在尺许见方的净皮生宣上整齐誊写,另一手翻查各地送呈来的资料,意态端正,观来似是专注的模样。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乱如麻,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都是夏舞雩一颦一笑,一娇一嗔,随着手中翻过的书页一张张呈现。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声音,恬淡的也好,勾魂摄魄的也罢,犹如就在他耳边似的,吐气如兰,娇笑挑.弄。   冀临霄挫败的吁了口气,颓然放下圭笔。   他被心魔所控,已满心除了那女人没别的了,那还写什么字,办什么公?   出去走走吧。   刚起身敛好衣袍下摆,就见手底下的司务敲了门框,低着头跑进来。   “何事?”   司务道:“大人,是牢房那边,有个叫若情的女囚天天又哭又闹的,说是有些话一定要亲自告诉大人。那女囚已经闹了一个多月,狱卒们没办法了,才来请示大人。”   若情?   好久没听这个名字,冀临霄怔了一怔,眼底一沉。都察院牢狱不同于别处,这里的规矩是他定的,囚犯都能受到妥善对待,不会平白被抽打侮.辱,但这并不代表就能由得他们闹来闹去。   冀临霄道:“你去传话牢房那边,再胡闹,就把她的嘴堵住,饿她几天,让她自己斟酌。”   司务道:“大人,照卑职看,狱卒们定是不可能连个囚犯都搞不定。刚刚那边的人和卑职说,实在是那若情总是将尊夫人挂在嘴边,扬言只有自己知道尊夫人的……秘密,牢房那头觉得事关大人的家务事,这才斗胆通知了大人。”   冀临霄本来是压根不想搭理若情,但那“夫人”二字,对此刻的他而言成了无法躲避的魔咒,明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忍不住想去听个究竟,只因他现在太想知道关于夏舞雩的秘密。   双手在身后绞在一起,良久,冀临霄道:“也罢,本官便去看看吧。”   他的心是高悬着的,下头像是搁着盆炭火,慢慢炙烤着他的心。冀临霄一路从书房直到监牢,都惴惴不安。   墙壁上的爬山虎已经占据了整面外墙,西斜的日头,把冀临霄的身影长长的拉在灰石砖地上,他在昏暗中走到尽头。   潮湿而冰冷的牢房里,胡乱堆着的草垛中,一个人影站起来,脏污的囚服遮着纤细的身体。她扒开乱蓬蓬的头发,就像是饥饿之人见到美食那样,双眼顿时亮起来。   “御史大人!”若情呼道。   冀临霄冷冷看着她,扭头对随来的狱卒道:“你们都下去,本官单独问话。”   狱卒们立刻打躬,走远,消失在拐角。   冀临霄将视线挪回到若情身上,面色肃然,线条犀利,目不斜视道:“本官就给你一次机会,把你要说的都说出来,此番说罢,若再喧闹不止,本官定会严加惩处!”   若情听罢,竟是挖苦似的一笑。在牢里待了这几个月,她也不指望还能回到以前的风光,刚进来的时候有多不甘,现在就有多认命。因此见了冀临霄,惯用的楚楚可怜也懒得用了,开门见山道:“御史大人可还记得,去年八月十六日你来软红阁探望织艳姐的时候。”   冀临霄自然记得,八月十五那晚,他和夏舞雩在皇宫某座静谧的小殿里初尝云.雨,夏舞雩走时,穿的单薄,导致第二日就生病卧床。他过意不去,遂去探望,在进入夏舞雩闺房之前,遇到了若情。   若情道:“那时候奴家说过的话,御史大人还记得几句?”   冀临霄道:“休绕弯子,捡重点的说。”   若情咧开嘴一笑,那笑容像是在可怜冀临霄,看着甚是邪门,她说:“那会儿奴家就和御史大人说了,织艳姐在八月十五前就总是晚上出去,不知道忙什么。说来也是奴家脑子不够灵光,那会儿还真不知道织艳姐忙什么去了,等后来慢慢知道了,织艳姐却已经嫁入你家,奴家也因为被投入狱中,情绪激动,忘了把这事告诉御史大人。”   冀临霄甚是不喜这般啰嗦的人,索性冷冷看着她,等她自己说。   若情笑了笑:“其实织艳姐那段时间总晚上出去,是去教坊司。御史大人智慧过人,应该能想出哪里不对劲吧?织艳姐可是在中秋节前三天才被教坊司请过去顶替郑长宁的,那为何在这之前,织艳姐就总跑去教坊司?她从前并没怎么去过。”   冀临霄心下一凛,这件事,他在探望夏舞雩的当天就怀疑过,只是没放在心上。眼下不同那日,眼下,夏舞雩是他心里的头号嫌犯,他不能不深思。   但冀临霄仍下意识的为夏舞雩辩解:“艳艳那时身居花魁之位,若说去教坊司观摩长宁姑娘的舞蹈,取长补短,提升自己舞技,也符合常理。”   “艳艳?”若情似对这称呼感到滑稽,“几个月的功夫,御史大人就对织艳姐这般爱称,想来,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冀临霄身躯微颤,嗤道:“大胆!竟敢诽谤朝廷命官!”   “诽谤?”若情更觉得可笑,用鼻子哼了声,继续道:“御史大人,奴家不信你就没怀疑过织艳姐的来路。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从前是流民,还曾对奴家说,她是个有钱的流民。织艳姐调香的手艺在软红阁是一绝,想来从前也是靠这门手艺攒下的钱。她既然能挣出买下整栋软红阁的钱,又何必委屈自己当个妓子,成天被男人当玩物一样的亵.观。但凡女子,能做个良民的,谁会去主动沦落风尘,这道理御史大人不会不懂吧!”   冀临霄近乎一字字道:“你想说什么。”   “奴家想说,她织艳根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开青楼,做舞妓,晚上瞒着所有人去教坊司,又正巧郑长宁病倒,教坊使就亲自登门来请织艳姐,她去宫里跳了场舞就攀上了你。”若情冷笑,“亏奴家和她共处两年,都没把这些事连在一处想,这么多巧合的事碰一起,御史大人,你没有怀疑过吗?”   冀临霄如何没有怀疑过。   他内里谨小慎微,洞察力也不在话下,尽管有些事知道的不如若情这般清楚,但也隐隐觉得,夏舞雩这个人从初识起就很突兀,就好比所有人都是一张棋盘上的棋子,各行其道,唯有她是中间突然插.进来的,凭此一子,就打乱了所有布局。   他不由拳心虚握,指甲陷入肉里,听得若情又道:“奴家曾听见过老鸨和织艳姐的对话,那是在中秋节之前,有一晚,老鸨问织艳姐,能不能做到天.衣.无缝的模仿郑长宁的舞风。那会儿奴家没在意,之后想来,这太奇怪了,那时教坊使都还没有找上织艳姐,她怎么就开始模仿郑长宁的舞风了。御史大人神思敏捷,应该能想得出来,这一切都是织艳姐的预谋吧!”   ☆、第73章 知悉一切   冀临霄眼底一片痛苦之色,尽管不想听信若情所言, 但不得不承认,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有些事就合理了。   ——艳艳主动做低贱的妓子, 是有预谋。   ——艳艳“未卜先知”的去模仿长宁姑娘的舞风,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会顶替长宁姑娘进宫献舞。恰好长宁姑娘在中秋三日前病倒, 教坊使无计可施, 只能铤而走险的求到艳艳。这般一想,长宁姑娘的“病”, 只怕也不是意外。   艳艳就那么想进宫吗?   冀临霄原想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艳艳想进宫, 可能只是想要过一把瘾,觉得此生如能进宫走一遭便再无遗憾。   可这自欺欺人也未免太牵强, 他始终记得, 那日自己在中了春.药后,艳艳闯进来时,她手里提着一把匕首。尽管她对为什么持有匕首做了解释, 但此刻想来, 冀临霄隐隐觉得, 她进宫的目的是——杀人。   那晚上,谁遭到了刺杀?   枢密使徐桂!   但冀临霄分明记得, 那晚谋杀徐桂的是一个宫女打扮的人,那人逃走了,一直没有落网。   而不久前, 徐桂猝死,太医院院史和仵作都说是心疾,可徐桂却在死前留下对凶手的指认。   巧合、设计,设计、巧合,一切交织在一起,无法理清头绪。但冥冥之中,自己又好像触碰到一扇门,正在黑暗中摸索门上的锁。   那锁是虚挂着的,只是不好摸索到,一旦摸索到了,便能打落门锁,推开大门,看到门后所隐藏的一切。   然而,要推开这扇门,竟是那样艰难。冀临霄觉得浑身都冷冰冰的,监牢里的阴湿在侵蚀他的肌骨,他心如刀绞,万般纠结。   虚握着的拳头,赫然紧紧握住,冀临霄看一眼若情,沉声道:“本官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胡编乱造。”   “奴家已落到这般田地,就是骗你,你也不会相信。御史大人既然这么问,就代表你其实也怀疑织艳姐。”   冀临霄吁了口气,道:“你之所言,本官知悉了。记住,今日你对本官说的话,不得再对旁人提及,否则……”   “否则怎样?”若情将冀临霄的纠结看在眼里,冷冷一笑,“御史大人莫不是要为了织艳姐,把奴家偷偷弄死吧?怪不得人们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御史大人怕也不例外。依奴家看,你也担不起‘公正无私’四字了。”   这番话,让冀临霄感觉不啻于被人剥了皮,直勾勾的看尽内在。他厉声低吼:“事关本官家事,让你守口如瓶,本官可有本点过分之处?你最好安于本分,莫要再生事!我都察院地牢不是菜市场,能尤得你等囚犯大呼小叫,议论朝廷命官家眷!”   他说罢,拂袖而去,似听见身后若情低低的冷笑,挖苦的意味浓重,飘荡在昏暗冰冷的地牢里,像是个诅咒在撕扯冀临霄的心。   从地牢出来的刹那,清新的空气钻入口鼻,带走在牢中沾染的晦气。冀临霄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脚步沉重发滞,浑身依旧冷的彻骨,夕阳轻洒身上,也带不来分毫暖意。   若情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她没必要再挑拨离间,她所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艳艳,你前来帝京,处心积虑的进宫,逼着我娶你为妻,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杀徐大人?   冀临霄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失措般的加快步伐,离开地牢。   夕阳从他的背后照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翳,随着他的步伐,影翳上下晃动,一人一影,看起来孤独伶仃。   满眼都是晴光春.色,满眼都是亭台楼阁,满眼的大好世界,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该去找谁呢?   找义父?   义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自己去与他说些烦闷情绪,只会让他更加牵肠。   找冀祥?   冀祥老实乐观,和他倾诉,他估计会莫名其妙。   思来想去,大概只能找咏清聊聊了。   冀临霄将下属官员都挥退,不坐轿,不乘车,一路步行到楼咏清家。   这些日子楼咏清很低调,下朝后也总是默默工作,与冀临霄来往的少了点。   估计是这段日子上报刑部的案卷比较多,都得楼咏清亲自过目、批示,冀临霄是这般想的。   然待到他走进楼咏清的书房,冀临霄才发现,楼咏清忙归忙,却看起来非常惬意。   原本楼咏清都是在书房的桌案上批示各种案卷的,但如今,他在榻上放了张四条短腿的方桌,自己坐在榻上,倚着方桌,把案卷全都摞在床头,批完一本,移一本到床尾。   而书房正中原本用来办公的桌案,被郑长宁用了。冀临霄进来就看见郑长宁正在研墨,如脂玉般腻白的手,持着支锭子,按在殷殷如血般的砚盂中,重按轻推,远行近折。   冀临霄觉得这氛围过于居家,嘴角抽了抽,不忍打扰,便放低脚步,在楼咏清对面的位置坐下。   楼咏清抬眼,瞧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冀临霄垂眼,拿起本案卷翻了翻,又看向郑长宁。她这会儿已然将朱砂墨磨好,提笔开始作画。   楼咏清放下手里的案卷,笑吟吟问:“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快到饭点了,不陪你家夫人用膳?”   冀临霄有些不自然道:“今日就……不了。”   “哦?”楼咏清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冀临霄,“怎么,吵架了?应该不会吧。”   冀临霄实在说不出来:事情可比吵架严重多了。   一颗心惴惴的,难以平静,冀临霄只好捡了别的话题,“长宁姑娘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有应长安在,不是什么事。呵呵,说来他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辣手毒医,那医术,我看着是胜于太医院院史的。”   他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眉眼间多了分认真,肃了语气问:“临霄,之前那三位大人莫名暴毙的案子,圣上暗示我和李彬不用再查了。原本我们准备结案,但前段时间我突然怀疑了一个人,这两个月动用所有资源调查她,调查的结果让我有点确信这份怀疑了。”   冀临霄问:“嫌犯乃何人?”   楼咏清未答,反问:“临霄,你可听说过‘七花谷’?”   “有所耳闻。”   楼咏清道:“七花谷能人辈出,这些年又出了七个年轻姑娘,合称‘花谷七宿’,分别是梨花谷的梨花巫,凤凰谷的黑凤,月见谷的千影歌姬,雪莲谷的天山毒女,夜合谷的七杀仙,昙花谷的小司命,还有就是……罂粟谷勾魂娘子。”   罂粟。此二字让冀临霄的心震了下,瞬间想到夏舞雩身上的两朵刺青。   “那勾魂娘子,是应长安的师妹,同出鬼医门下。应长安擅毒术,他师兄妙手佛医擅医人,偏生这勾魂娘子不知练的是什么,却能杀人于无形,死者就似被厉鬼勾了魂,查不出死因。”楼咏清轻轻一笑,“临霄,你不觉得,这和那三位大人的死法很像吗?”   他又说:“在识破应长安的身份那会儿,我就想到这茬了,这两个月调查勾魂娘子,得知此女可能与已亡的蓬莱古国有关。”   “蓬莱?”冀临霄皱起了眉头。   楼咏清耸耸肩,“七花谷的人神秘的很,能调查到这点线索已经相当不容易。从前,你我推断过那三位大人的关联,都是惠宗的心腹。不过现在看来,我们推断的方向的确错了,我特意去查了十几年前的卷宗,发现这三个人都是极力怂恿惠宗攻打蓬莱的,尤其是裴将军,亲自参与了对蓬莱皇都的屠戮。”   但冀临霄知道,那三人只怕都是卒子,真正在后面指使他们的,是柳国公。   他食指敲在桌案上,沉声问:“除了三位大人,可还有谁参与此事?”   楼咏清不知从哪儿把他的扇子变出来,扇柄往桌面上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说:“枢密使徐桂,以及太子殿下,他们与裴将军一同屠杀了蓬莱皇城。”   冀临霄的心倏地一震,敲在桌案的食指僵住,忘了动弹。   徐桂已死,明面上是死于心绞痛,实则是被艳艳所杀……   难道……   冀临霄脸色极差,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敢再想下去。   “临霄,临霄,想什么呢?”楼咏清把扇子伸过来,在冀临霄的眼前晃动,扇面展开,那首《山居秋暝》大剌剌的刺.进冀临霄的眼底,他这方回神。   “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浪高过一浪。   他仿佛知道徐桂在“杀我者织艳”后面写的那个“艹”是什么字了,徐桂要写的,莫不正是“蓬莱”?!   勾魂娘子、蓬莱古国、罂粟谷、艳艳、复仇……   冀临霄木桩似的怔在那里,宛如雷击电灼,一瞬间就成了泥塑土封的俑,震魂荡魄。   冥冥之中,那扇关闭的门,终于被冀临霄摸索到了锁头。锁头滑落了,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门后,一切的秘密被直截了当的摆在冀临霄面前。   不过一天的时间,所有的美好支离破碎,硬生生拼凑成这般不堪入目的画面,直教人无法喘息,痛彻心脾。   这一刻,冀临霄甚至在想,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被蒙在鼓里,老老实实的幸福下去?   ☆、第74章 蝶飞沧海   楼咏清双眸眯成两盏月牙,停了停, 合了扇面, 将扇柄往冀临霄肩头上一戳。   “喂,和你说话呢, 怎么神游太虚这么久。临霄,这般心不在焉可不是你办公时候的做派, 这次又没提到舞妓。”   时至今日, 冀临霄对舞妓哪还有什么偏见,神思收敛, 聚拢目光,却不敢直视楼咏清明光锐利的眼。   他低低问着:“咏清, 都察院也好,刑部也罢, 都依托一个‘法’字。世人皆道‘法不容情’, 你以为,当两者冲突时,该以哪个为大?”   楼咏清笑眯眯说:“如果是我, 呵呵, 看心情。”   冀临霄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内伤感, 但又不得不认,这的确是楼咏清的风格。咏清这人, 聪慧正义,但有时候离经叛道的很。   “算了,不聊了, 看你也心不在焉。”楼咏清无奈的笑着,起身,示意冀临霄也不用继续坐那儿,“老古板,问问题都是这么没趣的,罢了,还是去看长宁姑娘作画吧。”   郑长宁从始至终静静的,没有朝两人投来过目光,但大概是听到他们的话了。   冀临霄随着楼咏清靠到桌子旁,低头就看到那砚盂中的朱砂墨殷然如血,细而不腻,被郑长宁磨得万般精致。   墨好,画便能好上三成,何况郑长宁的画功堪称名师大家,那画笔在手里灵活自如,勾勒万象,端的是鬼斧神工。   楼咏清以扇掩嘴,像是怕自己呼出的气息都会破坏画面似的,笑道:“长宁姑娘好技艺。”   郑长宁默然无语。   冀临霄端详画面,三尺长的生宣上海水澹澹,岸边礁石高低错落,层叠悬挑,赫然是海岸之景。   “这画中是……?”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郑长宁淡淡回了,下笔不停。   正当口时,有人进屋了。   原来是应长安,依旧把挺好的衣服穿的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还吊一只袖子在身后甩来甩去。   随着他进来,他端着的药汤也散发来浓郁的药味。应长安呼道:“长宁妹子,该喝药了!按时喝药好得快!”   郑长宁搁下画笔,望向应长安。   楼咏清似对郑长宁的“听话”有些不满,目光不善的扫了眼应长安,便没理他。   应长安把药端给郑长宁,这才注意到冀临霄也在,鄙夷的哼了声,问道:“你来干啥?”   楼咏清说:“临霄自是来同我讨论公事。”   “去他娘的公事!”   “呵呵,我正好把勾魂娘子的事和临霄讲了讲。”   应长安双眼猝然睁大,高呼道:“啥?”   这声音响亮,让郑长宁猝不及防,手抖了下,碗里的药汁溅出一滴,溅在了画纸上。   应长安一怔,忙道:“哎呀,长宁妹子,鄙人错了,你先喝药,先把药喝了哈。”   楼咏清不悦道:“在下才刚起个头,应兄就一惊一乍的,这若再讲下去,应兄你岂不要把我这屋顶拆了?”   应长安阴恻恻剜了楼咏清一眼。   郑长宁却放下药碗,盯着自己的画。   那药汁滴落的位置正是海面之上,她眸中有些惋惜,思考了一阵,又提笔蘸了颜料,就着那药汁描画氲开,很快勾勒出一只蝴蝶。   “蝴蝶?”应长安本来想劝郑长宁喝药,见了这蝴蝶,诧异问道:“海上怎么会有蝴蝶?”   郑长宁突然看了眼楼咏清,道:“蝶飞不过沧海,蝉鸣不过初雪,楼大人又何苦在长宁身上屡花心血。”   冀临霄听出这话味道不对,身边楼咏清当下收了扇子,也不回应,直接走到郑长宁身后,捉了她的右手,胸膛抵着她的背,看上去就像将她揽在了怀里似的。   他掌控玉白葇荑,牵着她的手执笔作画,笔尖在那蝴蝶身上勾勒描绘,竟是慢慢又添成了海鸟的轮廓,鸟喙衔一枝条,双翼纤细又坚韧。   “楼、楼大人……”郑长宁想把手往回缩,却抵不过那份力气,脸上隐有些羞急。   冀临霄也没想到楼咏清敢这么旁若无人,而应长安早就暴跳如雷,冲着楼咏清大骂:“姓楼的!你把人当空气吗!赶紧放开我长宁妹子,不然哥揍死你!”   楼咏清没理他,笔下一个缓转收尾,笔触顿了顿,牵着郑长宁的手将笔搁下,却仍是抓着她的手紧贴在她身后。   郑长宁无法,只得低头看画,问道:“这是……”   “精卫。”喷勃的气息呵在颈边,低低的话语搔得耳间发痒。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郑长宁身子微颤,避开颈边暖融的气息,说道:“长宁不过是飞不过沧海的蝶,不是什么精卫鸟,也不曾执着的想要填平东海。”她喃喃:“长宁是心如死灰。”   楼咏清低笑:“连渺小如精卫,都还执着于所求,长宁姑娘又何必把自己的心紧紧包住,不愿沾染红尘?”   郑长宁反问:“千年万载,精卫鸟又何曾将东海填平?还不如心如止水,静待身死之日。”   楼咏清道:“精卫是不曾填平东海,但她和海燕结为夫妇,纵是早年落难,却也得到痴心爱侣,一路祸福相伴。长宁姑娘又怎觉得精卫就没有幸福?”   “楼大人……”   “不必再说。”楼咏清笑容中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你若愿当精卫,我就愿做海燕,你若执意当飞不过沧海的蝶,也没事,那就我一个人渡海,再把你拽到对岸去。”   郑长宁心魄荡漾,微微失语:“楼大人,你……”她咬唇,看向旁边一副要和人打架姿态的应长安,忙说:“楼大人请放手,长宁该喝药了。”   “好。”这次楼咏清倒是干脆,放开了她。   郑长宁连忙侧身错开,挨近应长安,从他手中端过药,饮入腹中。   不敢喝的太快,怕喝完后又会被楼咏清钳住,只好慢慢的咽,同时身体也缓缓躲到应长安后面。   应长安把郑长宁当妹子,自然护着,闪身挡在了郑长宁面前,抱肘,挑衅的瞪一眼楼咏清。   冀临霄这半晌下来,就跟看了场戏似的,楼咏清和郑长宁像是打哑谜的对话,若是从前,冀临霄怕是半个字也听不懂,但如今他心里有深爱的人,这般话自然听得明白。   蝴蝶也好,精卫也罢,皆是郑长宁在表达自己想要封闭内心、就这么消磨完一辈子,而楼咏清却偏要追求,偏要她将心交给他。   能入楼咏清眼的女孩,定不寻常,但冀临霄没想到,吸引了他的竟是郑长宁。   可怜她本是金玉质、白梅魂,却因郑国公的糊涂、柳国公的利用,陷入风尘泥沼中,在社会的最底层,于万人践踏中小心翼翼护着自己内心的干净之处,漠然面对所有的肮脏。   吸引了楼咏清的,就是这样的灵魂吧。   楼咏清突然一敲扇柄,一声响,打断冀临霄的思绪。   他语重心长道:“临霄,你适才和我说的什么法和情哪个为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谁叫我是你至交呢?有些话倒还真想和你说说。”   “你说。”   “临霄,你这人就是非黑即白的惯了,想改也改不了多少。其实,当法和情冲突时,为什么就一定要先选好一头呢?岂不知许多人都有苦衷,犯下的事都逃不出‘理由’二字?这世间事,错错对对,是是非非,本就没个定准,如果是我的话,定要先搞明白一切的缘由,待到都清楚了,再想怎么做最合适。记住,能给你指一条明路的不是什么喊着好听的道义,能给你指条明路的,只有你自己的心。”   冀临霄肩头颤了颤,忽然觉得心里不是那么堵了,似有所悟,在黑暗中摸到了一丝头绪。   他现在迫切的想见到夏舞雩。   他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用自己的坦诚,感化她、帮助她。   苦衷也好,仇恨也罢,他要想办法化解,找到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辞别楼咏清,冀临霄走出府邸,夕阳已褪至天云一角,头顶被夜晚的蓝紫色慢慢铺满,将他的身影一路拉长到巷口,同帝京惯用的灰石砖溶溶成相同的颜色。   “喂喂,你站住!”身后是应长安的喊声。   冀临霄被应长安拦在了府门,应长安劈头盖脸问:“你他娘的站住!快说,那姓楼的跟你说我师妹什么了!”   冀临霄道:“没什么。”   “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此乃我等公务,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个毛线!”应长安语气不善,“丑话说在前头,我做什么事,与我师兄师妹都没关系,你要是找他们麻烦,小心哥一粒药.毒死你!”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害怕是冀临霄怀疑上夏舞雩了,因此故意问:“喂,你跟织艳过的怎么样?从软红阁关门了开始,就没织艳的消息了,长宁妹子也挺关心的。”   冀临霄沉吟片刻,道:“我们很好。”便给应长安打了个抱拳,匆匆离去。   应长安在后面叫:“喂!你听哥把话说完不行吗?”   冀临霄哪有心情理他,步子更快,如踏了阵风似的,一路冲回家中。   夏舞雩听说他回来了,有点奇怪,忙敛衽去门口相迎,正好在后院的月洞门下迎上了归来的冀临霄。   “大人……”   夏舞雩刚要开口,就见冀临霄炯炯有神盯着她,眼底像是徐徐绽开比烈火还要炽热、比海水还要深沉的情愫,缓缓握住她的手,道:“艳艳,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同我见两位故人。”   ☆、第75章 坦诚身世   春日柔暖,夏舞雩迎着冀临霄深邃难解的目光,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个男人有些奇怪。   她抱着几许疑惑、几许猜测,和冀临霄共用了晚饭, 又和他在院子里散步了会儿,便早早就寝了。   躺在床上, 夏舞雩想问冀临霄, 他不是说要宿在都察院吗,怎么又回家了, 还说要带她去见故人。   “大人……”   低低的一声唤刚出口,身后的男人便展开一臂, 绕过她的腰将她搂住,身体靠过来贴着她的背, 把她完全纳入怀中。   “艳艳。”冀临霄声音低沉, 在黑暗的静夜里,喑哑有质,暗含柔情。   “艳艳, 睡吧, 待明日你见到他们了, 我也有故事要告诉你。”   “故事?”夏舞雩更不解了,冀临霄这是怎么了?   听不到他的回答, 只有规律的呼吸,温暖和热烫一下下拂过夏舞雩的耳鬓。   好久,她终于听到冀临霄的声音, 如小锤子敲在钟上,震得夏舞雩的心嗡嗡鸣响。   “艳艳,我爱你,不论你做了什么。”   夏舞雩怔怔的嘤咛:“冀临霄……”   “我们是夫妻,我说过会一生爱护你,你别担心。”   夏舞雩更不解了,隐隐又觉得冀临霄话里有话,她试图深思,但思绪仿佛被挡在了一扇窗户外,怎么也延伸不到屋里去。   再多的疑惑也抵不过滚滚而来的瞌睡虫,夏舞雩耷拉了眼皮,慢慢睡着。   当屋内响起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冀临霄小心的把她搂得更紧,眼中有什么东西愈加坚定。   次日,冀临霄准备了一个包裹,和夏舞雩出了冀府。   两人乘坐马车出城,到了一片荒郊处,冀临霄牵着夏舞雩下了马车,带她一路步行。   夏舞雩本以为冀临霄是带她去拜访两位住在郊野的故人,却不想两人越走越偏僻,穿过一片小树林,还翻过一座小土坡,到了一处荒地。   这里渺无人烟,周遭野花烂漫,灌木杂乱丛生,一只野兔被两人靠近的响动惊得四蹿,带起的杂草拍打过夏舞雩的裙。   她看到裙带上沾了几颗苍耳,动手扯下来,另一手始终被冀临霄握在手里。   “艳艳,我们到了。”耳边是他温声的提醒。   夏舞雩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在一棵高耸的野树后,伫立着一座……孤坟。   夏舞雩怔了怔,问道:“你的故人就长眠在此地?”   “嗯。”   冀临霄把夏舞雩牵过去,小心帮她拂开张牙舞爪的树枝,两人来到坟前。   这坟看着有些年头了,坟头已生了青青绿草,但看得出打理得很勤,墓碑上没落什么灰,碑前供着的花果也还没有烂掉。   “大人,你经常来这里扫墓吗?”   “嗯,他们是我的爹娘。”   夏舞雩一下就怔住了。   她盯着墓碑,这长条方石上刻着的字,轮廓尚还清晰可辨。   ——先考先妣之墓。   寥寥六个字,仅此而已,没有逝者的名字,没有生卒年分。夏舞雩呆呆的望着墓碑,目光从起先的震惊到之后的充满怀疑。   她看着冀临霄眼底的悼念之色,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爹和娘……为什么墓碑上不刻下他们的名字?”   “因为在世人眼中,他们罪大恶极。我若刻下他们的名字,怕是保不住他们这安息之地。”   从冀临霄的语调里,夏舞雩听出了压抑太久的悲痛,还有种沉重的、不与人道的委屈。她仿佛能感受到冀临霄的心绪,一颗心也跟着痛起来,下意识反扯了扯他的手,说道:“爹娘有你这般正直良善的儿子,也必不是什么恶人,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或者什么苦衷吧。”   冀临霄看了眼夏舞雩,低身,手在墓碑上抚过,一寸一寸,从第一字到最后一字,犹如在抚摸父母苍老的面庞。   当指尖从最后一字上落下时,他说道:“我爹乃大燕国百年罕见的传奇之人,与我娘因缘际会,伉俪情深……我爹叫季樘,我娘叫如烟。”   季樘!如烟!   夏舞雩倒抽一口气,浑身僵立,心神轰动。   她怎么也没想到,冀临霄的生身父母竟是那两个人。一个红颜薄命的名妓,一个为了女人便为虎作伥残害忠良的罪人!   这消息太过震惊,夏舞雩似是听到心脏猛地一阵鼓噪。目光定定落在冀临霄身上,震惊又茫然,唇瓣微微张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冀临霄把夏舞雩的反应看在眼底,没有起身,而是回头盯着她说道:“我是罪臣之子,隐藏身份二十余年,唯有义父知晓。这些年,我时常在心里记恨我爹,记恨他被青楼舞妓迷惑,犯下丧尽天良的错事。因着我娘的身份,我甚至厌恶所有青楼女子,尤其是舞妓。”   夏舞雩僵立着喃喃:“怪不得……”   “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冀临霄将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些新鲜瓜果,摆在坟前,“就在义父被刺那日,义父告诉我许多关于我爹娘的事。我方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万不该记恨爹娘。爹是做了不好的事,但他有苦衷,更始终明白自己该是何种立场。在那种境地下,他还能最大限度的保住朝中忠良的性命,暗杀郑国公及其副将,使得郑国公叛乱终止。爹根本不是世人口中的罪人,甚至同他相比,我这个做孩儿的,不知窝囊多少。”   夏舞雩沉然静默,心口如被刀子抹过,为冀临霄心疼。   在这种心与心贴近的时刻,她再不必控制自己的情绪,亦不必维持住淡定的表情。   她跪坐在冀临霄身旁,道:“临霄,你没有窝囊,你不畏强权,刚正不阿,你很好,真的,你哪里都好。”   冀临霄感动的一笑:“义父说,我的嫉恶如仇、刚正不阿,都和我娘一模一样。”   “临霄……”   “我娘落在那些逆党手里,成了他们要挟我爹的筹码,娘便吞簪自尽。那些逆党将她的尸首随意掩埋,连棺材都没有。我爹是被惠宗下令烧死的,行刑当日,惠宗命人将我娘的尸骨挖出来,送给我爹。娘那时已是一具枯骨,爹抱着娘走上刑场,被烧死在大火之中。”   冀临霄又点上三炷香,放在带来的卧香盒里,双手供上,一边说:“那天,义父带着我在暗处观看行刑,我亲眼看着爹娘被吞噬在大火中,黑烟滚滚,爹却半点惨叫都没有发出。那场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来起雾了,白茫茫的大雾笼罩刑场,和黑烟重叠在一起。待到雾散时分,火也灭了,爹和娘同身下的草垛一同成了灰烬。”   酸风射眼,让夏舞雩眼眶湿热,她昂头看着湛蓝天空,眼角一滴泪滑落。   几乎同时,冀临霄粗糙的指腹已拂过她的眼角、脸颊,小心抹去那滴泪。他目光亦有些心疼愧疚,道:“艳艳,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分享给你,我想与你做最亲的人。”   夏舞雩语带哭腔:“我知道。”   冀临霄的手顺势抚过她的脸,一手将这绝美的面庞捧着。   “艳艳,若我的身世泄露,难免会遭大祸,朝堂上多少视我为眼中钉的人巴不得抓住我的把柄。所以此事我和义父都一直瞒得,义母和巧巧不知道,冀祥不知道,就连咏清都不知道。”   “可大人却告诉了我。”夏舞雩抽泣着说。   冀临霄浅笑,“艳艳和他们不同,艳艳是我的妻子,对妻子坦诚一切天经地义,我相信艳艳会守好这个秘密。”   她会!她当然会!   她这个处处隐瞒、一肚子坏水的女人,竟也能得到一个人这般毫无犹豫的信任,她又如何还能辜负这番信任?   白皙手软的手,不知几时抬起,覆在了冀临霄的大手上,抓着他的手贴紧自己的脸。   夏舞雩喃喃:“我会替你守好秘密,也不会去惊动义父。宁身死,不会伤你半分。”   冀临霄也是一震,将她扯到怀里,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好好的提什么死字,你是要爹娘在九泉之下还得为你提着心吊着胆?”   “我……”夏舞雩只好服软,可怜巴巴道:“大人,我错了,你别凶我。”   “好,不凶你。”冀临霄抚着怀中女人,“我……本官怎舍得凶你。”   夏舞雩哭笑不得,“大人也真是的,这一日日是跟谁学的,怎么就越发的会说情话了。”言罢,不等冀临霄狡辩,又道:“只是大人适才提到爹行刑的时候,下起了大雾,雾散之后,大火便渐渐熄灭。”   “嗯,怎么?”   “也没怎么。”夏舞雩喃喃:“我就是觉得惊讶,帝京这气候,竟然会在午时突然下雾,只怕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爹娘的结局,便用一场雾让他们能静静在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   冀临霄心里又苍凉、又温暖,抚过怀中女人的头发、肩膀,搂住她的背,轻轻拍了拍。   他深吸口气,忽然道:“艳艳,今日带你来此见过爹娘,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希望你明白我的话意,好好想想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唔,又快到月底了,请问大家有营养液吗?感谢之前砸给我营养液的所有宝宝,鞠躬,再鞠躬,请大家送营养液吧~   ☆、第76章 情深   “大人?”夏舞雩从冀临霄的怀里抬起头,察觉到冀临霄突然变得正式许多。   她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 更看见他目光如炬, 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穿透她的内心。   “艳艳, 我爹和义父是莫逆之交,当初义父冒着生命危险, 将我保全下来, 甚至全天下人都认为我爹是恶棍,只有义父将我爹当作真男儿。”   一字字, 如雨滴打在夏舞雩心头。   冀临霄将自己被季樘逐出家门,实则是被安排好退路的事, 一五一十的说给夏舞雩。   “那时我爹想找个人能护住我,斟酌再三, 选择了义父, 又怕给义父带来杀身之祸,心里很矛盾。但义父前些日子告诉我,即便我爹不去找他, 甚至即便自己不知道在爹娘身上发生的真相, 和世人一般认为爹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他也一样会不遗余力的护住我、将我养大。只因为他和我爹是好兄弟,他深信我爹的人品, 深信他有苦衷。”   他道:“艳艳,昨晚我和你说过,不论你做了什么, 我都会爱你护你一生,所以你不用担心。”   夏舞雩心下一凛,心直突突,总觉得冀临霄在暗示她什么。   他道:“本来和你约定,待我们有了孩子,就彼此开诚布公,但我终究是等不及,把自己的一切都铺陈在你面前了。我相信自己对你的信任,也希望你能信任我,把你藏在心底的事都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就是天塌下来也是我顶着。”   “大人……”   夏舞雩的心更突突,心神慌乱,有些跪不住。   冀临霄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话?他今日带她来扫墓,再坦诚,再到此刻对她的暗示……夏舞雩惊觉,冀临霄定是怀疑上她了!想让她自己承认!   夏舞雩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大人,你不用这样,我心里……没藏什么要紧事。”   冀临霄眼底有丝焦急,“艳艳,你为何不愿相信本官?本官已将心都掏出来了。”   她不是不相信冀临霄,而是报仇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想把冀临霄牵扯进来,导致他被人抓到把柄。   夏舞雩强笑:“大人,我有些不舒服,想早点回去,改日我也带上香烛贡品,再和大人一起来祭拜爹娘可好?”   冀临霄等了片刻,见她不改想法,眼底的焦急化作挫败,叹道:“那就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无话,两个身子却紧紧依偎。   头一遭的,夏舞雩竟像个刺猬,明明与人亲密相拥,却还一身刺,不让人踏足内心。   回府后,没歇多久,她就借口想一个人出去转转,匆匆去往宫中,持夏莹莹给的令牌进去,到了关雎宫。   夏莹莹彼时正在试一套英宗新赏赐下来的衣服,被宫女告知夏舞雩来了,精致的云肩都顾不得打理好,顶着一堆褶皱冲出关雎宫,把夏舞雩拉进来。   “雩儿。”夏莹莹屏退众人,关门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忧心忡忡的,是遇上什么难事?”   夏舞雩没想到,自己竟欲语泪先流,“莹莹姐姐,我……”   夏莹莹吃了一惊,“雩儿别急,来,姐姐这帕子给你,擦擦眼泪,我们到榻上坐着说。”她温柔的把夏舞雩扶到榻上,又为她沏了茶来,亲手将茶杯放在她手里。   “雩儿,先喝点茶静静心,有什么难事慢慢说给姐姐,姐姐好歹也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定能帮到你。”   夏舞雩流着泪道:“没用的,莹莹姐姐,这件事不能惊动圣上。”   夏莹莹明白了什么,“雩儿,你该不是说,这与我们复仇有关?”   夏舞雩点点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我想赶紧杀了高弘。”   夏莹莹又吃了一惊,坐在旁边,深切看着夏舞雩。   “雩儿,难道你被发现了?”   “嗯……御史大人他,约摸是察觉了,他暗示我全都交待出来。”   夏莹莹的面色顿时浮现两块雪白,她怔怔问道:“他全都知晓了?”   “应该是。”夏舞雩凄声道:“我不想连累他!满肚子的苦水又不知和谁说,只能来找姐姐,求姐姐帮忙安排,让我快些手刃了高弘!”   夏莹莹也是惊魂甫定,垂眼沉寂,心绪纷杂。   她静了会儿,低低问夏舞雩:“雩儿,御史大人待你好吗?”   夏舞雩止不住眼泪又流下,“他又傻,又矫情,还嘴笨,可我只恨没在国破家亡前遇到他!”   “所以,雩儿你很爱他是不是?”   “我很爱,可这又能怎么样?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爱的越深,就会将彼此伤得越深。”   夏莹莹满眼心疼,想了想,道:“雩儿别难过,姐姐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尽快布下机会,但是……”   “但是什么?”夏舞雩问。   “但是太子殿下武艺高强,你要是想凭借自己一个人……雩儿,听姐姐的,还是去黑市上雇些帮手吧。”   夏舞雩挂着眼泪苦笑,“莹莹姐姐,自家的仇人怎么能让别人来杀?何况,去的人越多,万一有失手被抓的,岂不是将所有人都置于死地?而我一人的话,哪怕不幸失手,落到高弘手里,一死便是。我死还有你在,高弘照样别想舒坦!”   夏莹莹咬唇,呼吸微重,停了半晌,重重道:“嗯!”   夏舞雩笑了笑:“谢谢姐姐。”   夏莹莹苦笑:“谢什么?我也是蓬莱的公主,想和你做成一样的事。”她拉过夏舞雩的手,稍稍使力,“雩儿,你先回去好好准备着,等我的消息。不出三日,我定为你找到机会,就是没有机会,我也会造出来的。”   “好,那就拜托姐姐了。”   很快,夏舞雩就回到家中。   她从下车后,就在门口站着,痴痴凝望门楣上老旧的牌匾,对着那“冀府”两个字,发呆。   不敢进去,怕直面冀临霄。   不敢直面冀临霄,怕扛不住他殷切又挫败的复杂目光。   一阵风过,将早飞的柳絮扬至夏舞雩身上,有柳絮挂上了睫毛,眼前顿时白蒙蒙一片,如梦似的,虚空缥缈。   夏舞雩终还是走了进去,步子很沉很沉,心更是沉的难过。   她进门,垂眼看着脚下的碎石子路,却不想突然闻到身后熟悉的男人气息,接着就被人从背后抱住,纳入怀中。   夏舞雩喃喃:“大人……”   不必看,也知道动作这般温柔的人是冀临霄。   他的吐息搔刮耳垂,满含牵念,“艳艳,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大人也一样呢。”   冀临霄虚着吞咽了下,像是在酝酿某种心理准备,然后他问道:“艳艳,你会离开我吗?”   夏舞雩一怔,不敢回答。   双肩突然被扣住,她被冀临霄扳过身子,面对他。   射在脸上的目光太是炽热,喷薄在面上的吐息也粗重烫人。夏舞雩慢慢抬起头,直对上冀临霄的目光。几乎同时,后脑勺被冀临霄扣住,他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朝前一带,夏舞雩扑进他怀里,双唇被狠狠吻住。   冀临霄吻得歇斯底里,患得患失的意味,在这一吻中毫无保留的体现。   夏舞雩素来是七窍玲珑心,又如何不知冀临霄对她的爱。   这个男人说了,会爱她,会护她,不管发生什么都让她别担心。   她信,信这个一言九鼎的人。   但正因为她信他、爱他,所以决不能让他卷进自己的事里。杀高弘不同于杀前面那些,在高弘面前,勾魂娘子的手段没有作用,她只能依靠自己这些日子练就的半吊子武功去刺杀高弘,稍有疏漏便会失手。   正因如此,她说什么都不会让冀临霄插手!   夏舞雩紧紧抱住冀临霄,回应他的吻,同样的深情,亦是同样歇斯底里。   怎么办,她现在好贪恋他的宠爱,他对她越好,她越是害怕与高弘的对决。   若早知今日会这般爱他,当初,是不是不该处心积虑的嫁给他?    夏舞雩快要窒息了,冀临霄微微退后,让她能够呼吸。她的脸红红的,眼睛因为流过泪,也红的惹人心疼。冀临霄臂上用力,把夏舞雩埋在怀里,低低叹了声。   夏舞雩枕着他的胸膛,语调如和风细雨,却坚如磐石。   “大人,我说过的话也有真的……我说过,宁身死,也不会伤害你半分。”   三日的时间,度日如年。   这种恐怖的煎熬,让夏舞雩错觉的以为自己回到了蓬莱刚灭国的那几年。   那时候她在罂粟谷接受鬼医的治疗,身体差的哪儿也不能去,每日泡在药桶里,大睁着眼看窗外日升日落,便是如此感觉。   三日后,夏莹莹果然给夏舞雩带来了消息。   夏莹莹说,因柳芸怀孕,自己便怂恿高弘在东宫宴请帝京的女眷们前去赏花交流,并安排了晚上看戏的环节。届时东宫会搭个戏台,挂上幕布,配合灯光效果,如此便会在几场戏衔接的短暂时间里暂且熄灭灯烛,出现片刻的黑暗。   而这片刻黑暗,便是夏舞雩出手的时机。   夏舞雩看罢密信,将信纸丢进烛台里烧毁。   她看着被火舌吞没的纸张,眸底沉然如黑夜,风刀雪剑纵横。   父皇、母后、珑姨、圣女……   请保佑雩儿,成功手刃高弘!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预警! 即将上演重磅高.潮剧情!   ☆、第77章 刺杀高弘   又过了几天,就快到高弘宴请女眷的日子。   冀临霄知道夏舞雩的仇人名单里还有个高弘, 他拉着夏舞雩的手, 不愿她去。   事到如今,这些事两人之间心知肚明, 却没有捅破那层纸。   夏舞雩笑道:“我听大人的,大人不让我去, 我就不去。不如大人就给太子殿下回话, 说与我闹别扭想休了我,便不准我再代表冀府如何?”   “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 这个借口挺好的。”   “本官不许!”   “那我就自己这么回复王小阮了,反正我也不想见她。”   夏舞雩这么说着, 在冀临霄铁黑的脸上亲了下,她静静趴在冀临霄怀里, 小手在他胸口画着圈, 心中万般坚决。   随后,她抢在冀临霄面前,派人回绝了东宫的邀请, 理由就是她快要被休了。   待到赏花宴那日, 她再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东宫, 暗暗刺杀,这样既比明着去出席要保险一些, 也是给冀临霄留好了后路。   宴会前一日,夏舞雩找了个丐帮兄弟,给沐沉音传了字条, 约他在晓月湖畔见面。   沐沉音先到的,一袭淡藕色的衣衫,在已绿色盎然的柳树下轻轻曳起,弧度温柔,优雅淡薄。   夏舞雩走近他,他回眸,笑容温柔似水,洁净出尘,身上有浅浅的药草香被风送到夏舞雩鼻端,嗅着像是藿香蓟的味道。   应长安曾戏说,沐沉音不像罂粟谷的人,他的形象、气质、心肠,和“罂粟”这种花半点不搭。   “雩儿。”见到夏舞雩,沐沉音的喜悦和爱意由心而发。   “沐师兄。”夏舞雩来到他跟前,朝他一笑,恍如少年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但时光的流逝终究是改变了许多。   “雩儿,这些日子我很挂怀你,长安传信过来,说他被人识破,我就知道你这里也危险了。”   “沐师兄不必担心,我这里很好,御史大人大概是都知道了,却半点未为难我,还想我不要一个人撑着。”   沐沉音微讶,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也一酸,叹道:“原来如此,原来,他也爱你如命。”   夏舞雩苦笑,随即说道:“今日约沐师兄见面,是有件事相求。”   沐沉音温声道:“你我之间,没有求不求的,但讲无妨。”   夏舞雩说:“我找到了我的庶姐夏莹莹,她阴差阳错在宫里作淑媛……就是沐师兄你上次用百草丹救了的那位淑媛娘娘。她为我安排了机会刺杀高弘,便在明天,我会潜入东宫手刃高弘。”   沐沉音倒吸一口气,“刺杀?明天?”他一心急,握住夏舞雩的双肩,脸也凑近,问道:“你那个姐姐可信吗?你真要依着她的话一个人去刺杀高弘?东宫守卫森严,你若出手了,不论成功与否,都很可能出不来!雩儿,不要去,如果非要去的话,我带上几个身手好的陪你一起!”   夏舞雩浅浅笑着,柔和拨开沐沉音的手,“沐师兄,莹莹姐姐和我一样都是蓬莱的公主,有一样的国恨家仇,自然也想和我做一样的事。如果我连她都信不过,父皇母后的在天之灵会多么为我悲哀。沐师兄,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把我放在心上,看不得我出生入死。但是,明日我一定要一个人去面对高弘,这样不论成败,都不会牵连到你们。”   “雩儿!”沐沉音呼道。   “沐师兄,我意已决,你知道我的性子。”夏舞雩笑了笑,说道:“我今日是想求沐师兄,明日在东宫外看顾情况,一旦我失手落在高弘手里,请沐师兄务必将此物交给御史大人。”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沐沉音。   沐沉音打开一看,面色顿时寒了下来,“休书?!雩儿你……!”   夏舞雩说:“我这些天琢磨着模仿御史大人的笔迹,总算是学像了,休书的日期是三天前,那日我正好以冀临霄准备将我扫下堂为缘由,回绝了高弘的邀请,想来此事会渐渐传开。说起来,冀临霄为了这事还和我不高兴呢。沐师兄,这休书你拿好,若我刺杀成功便罢了,若我失败,请你无论如何也要让冀临霄承认已将我休弃!他那个人我知道,哪怕我这里失败将他牵连,他也定不会写休书。所以我替他写好,如若不幸,这休书便能保住整个冀府!”   沐沉音心酸如万蚁啃食,恸然道:“你这又是何苦!”   “御史大人对我宠爱有加,我说什么都不能将他置于险地,何况还有义父、冀祥他们,我一个都不能伤害。我本就孑然而来,能和他们度过这半年幸福温暖的时光,我很满足了,若是到最后不幸身死,也不过是梦醒人亡,孑然而去。这样说来,我也不亏呢。”   “雩儿,你真的满足了吗?”沐沉音悲从中来,再忍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拉过夏舞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嘶声低吼:“好!你的请求我如数答应!雩儿,你去吧,我祝你诸事皆能逢凶化吉,不必牵挂我等。你所有身后之事,我必定替你安排妥当!”   “沐师兄……”夏舞雩眼眶湿了,极致的愧疚和不舍像藤蔓般缠住了她的心。   她抱紧沐沉音,埋在他肩头哭了。   次日,正是东宫宴请女眷的日子。   夏舞雩把自己关在房中,准备所有工具。   冀临霄一人在书房办公,忽然被管家敲了房门。   管家推门进来,手捧一支箭镞,说道:“大人,刚才门口被人射过来一支箭,箭上还绑了信。”   冀临霄微讶,问:“可曾看清是何人射箭?”   “……不曾。”   “呈过来!”   “是。”   冀临霄拿过了箭,仔细看了看,竟看不出是出自哪处。他拿下信,展开一瞧,字迹也是怎么不认识的,而信的内容更是古怪。   管家觑着冀临霄神色,问道:“大人,这信……”   冀临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送信人邀请本官今晚务必去东宫看戏,戏班子是太子殿下花重金请来的。”   “这……”   冀临霄没再言语,本想烧了信,想了想,还是折起来连着箭一起放在了柜子最下面。   夜幕降临,夏舞雩准备好一切,偷偷溜出冀府后门。   她在门口驻足,回望这座满载她甜蜜回忆的地方,不舍的轻叹口气,决然投入黑暗中。   东宫今日喜气非常,柳芸怀孕的确是值得大肆庆祝的。   高弘虽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一女,若是柳芸这一胎能生个儿子,大有被立为太子妃的架势。   应邀而来的女眷们在白天已经赏过花了,围着柳芸祝贺攀关系,好不融洽。现在女眷们入了西侧园,在搭起的戏台前坐好,她们带来的丫鬟站到两边,戏台上正预热的一位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因着是给女眷看戏,戏本子无非是《牡丹亭》《西厢记》一类,高弘陪着柳芸在第一排坐着,看得津津有味。   而此时此刻,某处院墙外,一道人影踏着外面的树掠了进来,轻盈的落在地上,在黑暗的掩映中,迅速朝戏台子奔去。   那里一片热闹嘈杂,是以,没有人注意到,丫鬟的阵营中多了一人,她悄无声息的和各女眷带来的丫鬟们站在一起,穿着粗布衣,头发全都束着,以粗布遮面。   夏舞雩的手藏在袖子里,手心里握着匕首,匕首柄已经黏了一层冷汗。   她在等待夏莹莹和她嘱咐的机会。   终于,一曲《牡丹亭》终了,女眷们拍手笑言。戏台上的小生和花旦行过礼,负责灯光配置的师傅立刻熄灭灯烛,全场一片黑暗。   幕布打开,小生和花旦撤回幕布之后。   而与此同时,夏舞雩身影掠出,朝着第一排的高弘拔刀刺去!   叮。   她的匕首被挡开。   这一下来的突然,却也在夏舞雩预料之中。高弘警惕性高,功夫强,能挡下她也是不无可能。夏舞雩忙右手一松,匕首落到左手之中,左手握匕首朝着高弘再刺!   一阵闷声响起,是匕首入肉的声音,有鲜血喷出,溅在夏舞雩的遮脸布上。   这刹那心中无比欢喜,自己成功了!夏舞雩忙将匕首再往里推,听到高弘的闷哼,更多的血将她打湿。   高弘的身体似软下来,夏舞雩心头的欢喜也如冲上云霄。   正要撤走,却万万没想到黑暗中一记拳头打在她身上,这拳头力道惊人,打在身上如千钧重的铁块。夏舞雩顿时被打出一口血,同时整个身子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戏台上灯烛亮了。   夏舞雩摔倒在地,被明亮的烛火照得无所遁形。   女眷们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此刻一见夏舞雩和高弘身上都是血,高弘胸口还插了匕首,顿时惊叫瘫软,纷纷呼道:“有刺客!”   高弘却全不像受伤的模样,反倒悠悠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把胸口的匕首拔.出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着戏台上打开的幕布笑道:“冀大人,这出戏是不是很精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投喂营养液的宝宝们!   ☆、第78章 出卖   夏舞雩顿时惊得亡魂皆冒。   她坐在地上起不来,捂着被打的地方, 看向戏台。   戏台的幕布打开了一大半, 冀临霄就站在那里,盯着她, 视线仿佛穿过她遮脸的布巾,将她烫化。   明亮的灯光照出冀临霄眼底的所有情绪, 震惊、疼惜、痛苦、焦急, 唯独没有一点愤怒或者是责怪。都将她捉个现形了,他还在挂念她的处境, 心疼她被打了一拳。   几乎同时,戏台的四周涌入许多持兵器的卫队, 他们迅速将高弘和柳芸保护起来,围上夏舞雩。   一圈锋利的剑尖冲着夏舞雩指上,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眼泪流下,转眸看向高弘。   高弘好整以暇的解开衣带,卸下外衣, 只见里面挂满了血袋子。夏舞雩这才知道, 她的匕首根本没戳进高弘体内, 而是戳在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血袋子里。高弘根本毫发无伤!   夏舞雩很想问高弘:这是为什么?   但不需要问,她便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次的行动计划是她和夏莹莹一起制定的, 除了夏莹莹,没人会将她的举动掌握得如此到位,高弘也不可能以自己为诱饵, 将她引来这里,将她当场捉拿。   甚至,高弘还把冀临霄请了过来。   难道真的是莹莹姐姐?   这个答案夏舞雩不敢相信,稍稍想一下就心痛的无法喘息。   二十年来她受过太多挫折,可即便全部加在一起,也抵不过这一击给她带来的伤害。   她们是姐妹啊!是蓬莱皇族剩下的最后两个人!彼此牵系着生命和仇恨,那是她血浓于水的、最是信任的人。   夏莹莹竟然这样无情的背叛她,将自己唯一的妹妹逼上毁灭!   天昏地暗,泪水涟涟,夏舞雩根本无法平静下思绪。   她太难过、太悲哀,只能在无数刀剑相向之下,像一片孤零零的残叶,簌簌发抖。   柳芸突然说道:“这女刺客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潜入东宫刺杀太子殿下,还真不怕被打断四肢拿去喂狗!”   高弘将柳芸一搂,手在柳芸腰上捏着,眯起眼笑道:“良娣这主意不错,不如就将她打断了四肢,喂狗吧。”   冀临霄顿时通体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前行。   高弘将冀临霄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问:“冀大人觉得本宫的良娣这主意如何?是不是相当妙哉?”   冀临霄脊背一僵,脚下顿住,心里火燎似的,又如被泡在冰水里,难受之至。   他强维持表情,义正言辞道:“此女刺杀太子殿下,罪大恶极,请殿下允臣将此女拿入都察院,详加审问。”   高弘用鄙夷的语调笑了声,突然对卫队们下令:“摘了她的面巾!让本宫瞧一瞧这刺客生的是什么模样!”   夏舞雩的心剧烈一抽,面前一个侍卫从刀剑中走出,朝她靠近。   她明知道自己还可以用勾魂娘子的手段摆平他们,但是遭遇背叛的打击令她丧失了一切反抗之心,这一刻,竟是想放软身子躺到地上,任由他们将她的身份戳穿。   这样,她就解脱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伪装。   一切就此了断,是不是也挺好?   透过泪眼,看向冀临霄,夏舞雩看见他颤抖的躯体,看见他袖子下握紧的拳头。   冀临霄的拳头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夏舞雩定睛一看,看见一抹寒光。   这一刻,她的脸色变了,心脏更是快要跳出嗓子眼。   冀临霄,他竟然在袖子里藏了利器!他握住利器是要做什么?他是要救她!定是要救她的!   夏舞雩瞪大眼睛,恐惧和震惊滚滚袭上心头,让她一下子就充满力气。   她朝着冀临霄的方向爬了几步,昂起头与他视线交接,狠狠摇头,眼神似要将他钉在原处。   不要!冀临霄,不要救我!   你该做的是任由他们拆穿我的身份,你该做的是愤然斥责我的恶毒,再将我绑到刑部,大义灭亲!   冀府上下,还有义父、冀祥他们……他们不能被我连累!你该保的是他们,不是我!   她的目光铮铮切切,冀临霄如何看不明白?   明明知道不可因为她一人而拉上所有亲族陪葬,可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救她,支配他的手慢慢将藏在袖下的利器紧握,蓄势待发。   他看着夏舞雩,心都要碎了。   高弘的声音忽然响起,冷酷无情,“怎么慢吞吞的?还不将这女刺客的面巾摘下?”   “是!”靠近的侍卫俯身,一手按住夏舞雩的肩膀,一手伸向她的耳侧。   而她还在挣扎着朝冀临霄摇头,泪水如涌,目眦尽裂。   冀临霄忽然抽出利器,身影飞速掠来。夏舞雩见状,顿时心惊肉跳,万念俱灰。   然就在这当口,谁也没想到又一道身影从暗处飞来,竟抢在冀临霄之前,一个扫堂腿将围在夏舞雩周围的卫队们扫出七尺。   众人不料杀出个黑马,大惊,而这人得手后迅速将夏舞雩揽起,同时愤怒瞪了眼冀临霄。   夏舞雩也愣住了,半晌,她看着这个穿着夜行衣、黑布蒙面的人,眼中泪水流得更肆意。   沐师兄……   不是说好了让他留在外头,看着情况不对就替她保住冀府吗?   他为什么要闯进这刀山火海!   沐沉音迅速看了眼夏舞雩,这一眼,无限心疼。   他的确答应了夏舞雩,要在外头守着,若她不幸丧命便替她处理完所有身后事。但临到这一刻,当他听见东宫里的纷乱,他就再也没法冷静的执行对夏舞雩的承诺了。   什么冀府、什么保全……她若死了,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只要他的师妹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一起解决所有的问题!   短暂的一眼,千言万语。   夏舞雩泪眼婆娑,凝噎难言。   侍卫们这会儿又举着刀剑冲上来,却见沐沉音右手一挥,一片白色粉末向四周洒出,眨眼的功夫便形成一片茫茫白雾,以他为中心迅速将方圆七丈都笼罩在白雾之下。   侍卫们一下子就看不见两人所在,女眷们看不见彼此,丫鬟们也慌了神。这片刻之间,人们惊呼,不慎相撞,高弘眼底浮出恼怒和不甘,柳芸指甲掐着掌心在心里谩骂。   冀临霄亦被白雾阻拦,他趁机收回利器,摸索着朝夏舞雩所在的位置接近。   这样一场雾,对冀临霄来说,其实无比熟悉。当初应长安在柳国公府上来去自如,便是借着此雾掩护。还有更早的……   爹抱着娘的白骨被焚毁在熊熊大火里,那日,帝京同样下了这么一场雾,伸手不见五指,而雾散时,爹娘便已被烧成了灰!   白雾很快散了。   就如冀临霄所料一般,那黑衣人和夏舞雩都不见了。   他心中顿时涌出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世上再没什么事能比看着夏舞雩逃脱来得庆幸。   但他知道夏舞雩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他迫切的想要追上她,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他要为她遮风挡雨,他可以的!   这般想着,身体已经先行冲了出去,如流星般的翻过院墙,落在了东宫之外。   东宫的喧闹、东宫的惊.变,全部被冀临霄抛在脑后。   他靠着习武之人对气流和声音的感觉,朝某个方向追去。   夜色浓郁,冷月如芒。   沐沉音带着夏舞雩,在一座座屋顶上飞驰而过。   害怕有追兵,沐沉音使足了力气。但是,要把夏舞雩带到哪里去,他不知道,所以便只能一直逃。   夏舞雩虚弱的靠在沐沉音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眼睛已经万分红肿。她遮脸的布巾早被风吹掉了,一张脸在冷淡的月光下,憔悴惨白。她呜咽,眸底颓然无光。   在刺杀高弘前,她也做好了失败被杀的准备,可谁能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最亲的人血淋淋的背叛设计!   旦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亲人成了仇人,爱人她无颜再见。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却落得伤痕累累。   什么都没有了!   “唔!”一阵绞痛猝然从小腹处传来,像是谁拿着铲子在她的小腹里刨掘那样,疼的难以忍受。   沐沉音一惊,低头就看见夏舞雩脸上一股青色腾起,额角已泌出豆大的汗珠。   他吓了一跳,忙抱着夏舞雩跳下屋顶,落在下面偏僻的窄巷里。而夏舞雩双脚一沾地就失去力气,沐沉音竟然没能托住她,她软倒在了地上。   沐沉音大惊,忙去扶夏舞雩,“雩儿!”   夏舞雩却抽搐着揪住沐沉音的手,攀着他的身子,痛的牙齿都打颤,勉励道:“沐师兄,疼……肚子好疼……”   沐沉音又惊又惧,手在她身后托着她,却摸到一片湿淋。   拿过来一看,居然是满手鲜血。沐沉音恍然惊觉,道:“雩儿,你……!”   看着沐沉音震惊的目光,夏舞雩立刻也明白了。   “沐师兄,我怀孕了是不是?”夏舞雩忍着痛,低头看自己裙间汩汩流出的鲜血,蓦然发狂道:“孩子!我的孩子!沐师兄,快救救我的孩子!孩子要没了,孩子没了……”   ☆、第79章 失语   沐沉音忙按住夏舞雩乱动的身体,腕间翻出几根银针, 扎在她身上。   “雩儿, 你冷静些!”   “血……还在流血……”夏舞雩只看见自己的裙子上,血迹越来越多。她惊恐的哭道:“孩子, 我的孩子……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雩儿!”沐沉音艰难的制住她的动作, 一手不断落下银针, “雩儿你别激动!有我在,孩子不会有事, 你别怕!”   可是夏舞雩听不进去,今日连番遭受的打击, 让她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长久以来身体里绷着的那根弦,快要承受到极致。   夏舞雩揪着沐沉音的衣服, 恐惧的哭道:“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雩儿, 孩子还在!你振作一点!”W W W . T X T 8 0 . C O M   “孩子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夏莹莹,你为什么要背叛我……父皇、母后、珑姨……临霄!临霄哥哥!”   “艳艳!”冀临霄的声音突然破空传来, 响亮的吼声, 击碎夜色的静谧。   他从巷子的另一端跑来, 衣摆在身后猎猎飞舞。他在黑暗中锁定了夏舞雩,不顾一切的朝她奔来。   月色在冀临霄周身笼罩了一层银色的箔, 脚步声飞速的由远及近,直到他终于到了夏舞雩的近处。   可是,他却看见夏舞雩突然没了动静, 原本揪着沐沉音衣服的双手,像是没力气了似的垂下来。而她的身子则僵硬的坐在那里,目光无神凝望虚空,宛如被抽掉了灵魂的布偶。   冀临霄不禁心失跳一拍,“艳艳!”   “别过来!”沐沉音用吼声将冀临霄阻止在七步之外。   两人的视线对上,沐沉音眼底翻腾起无边的痛苦和憎恨,像是浪涛一样的翻滚,恨不得将冀临霄淹没在其中。   冀临霄一怔,听出了沐沉音的声音,“敬王?”   沐沉音扯下蒙脸布,吼道:“是!是我!现在这个结果,你满意了?!”   “本官……”   “你自己看看,雩儿变成什么样了!”   冀临霄不敢猜想夏舞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像是失去了灵魂似的,僵僵坐在那里,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   沐沉音已经在她的身上扎了十几根银针,当看见她裙间的血迹不再扩大,他探上她的脉象,这才松了口气,恸然道:“她怀孕了,你知道吗?差一点!差一点这孩子就没了!可她精神已快要崩溃,无论我如何劝说,也认定孩子已经掉了!现在,这孩子我保住了,可是雩儿呢?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沐沉音吼道:“你知道她怎么了吗?她得了失语症!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再也撑不住了,便把自己变成行尸走肉!不会说话,无知无觉,只剩下点潜意识维持生命力!冀临霄,你看看雩儿成了什么模样,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其中就包括你!”   这番话只如五雷轰顶,将冀临霄劈得神思震荡,脚下趔趄。   艳艳怀孕了?   孩子差一点就没了。   艳艳受得打击过大,变成了行尸走肉。   是他的错,没能保护好艳艳。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光里,艳艳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冀临霄想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心下如被剪刀一片片的剪下来,疼的血肉模糊。   沐沉音把夏舞雩抱在怀里,夏舞雩如布偶似的,没有反应,任他对待。   他眼眶也红了,悲痛至极的说:“冀临霄,你可知她是谁?雩儿是蓬莱最尊贵的嫡出公主,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你们燕国人,踏平了她的家园,虐杀了她的亲人!你们还虐待她!虐待她一个四岁的孩子!”   他道:“你知道当年你们燕国的士兵怎么对待她的吗?当着她的面凌.辱折磨死她的母后,杀尽伺候她的宫人,又把她从床底下拖出来!那些禽.兽甚至连一个四岁孩子都不放过,想将她也侮.辱了!他们提着她的脚踝,扒光她的衣服,剪掉她的头发,将她按在地上,各个端着他们那处的东西想要玷.污她!”   “雩儿不懂,拼命挣扎,她身体还太小,那些人根本进不去。他们僵持了大半个时辰,天亮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进来的同时,高弘徐桂他们也敲打锣鼓,通知各处的士兵扫荡结束。这些禽.兽没能占到雩儿的便宜,心中怀恨,竟然丧心病狂的在雩儿身上啃咬,咬下她的肉生吃解恨!”   “那时候她双臂、双腿、还有肚子上都是被咬掉的肉,血不断的流,她就躺在死人堆里怎么也不愿意闭眼!师父那会儿正好在蓬莱皇宫做客,侥幸逃过一劫,天亮后搜寻幸存者时,从一群尸体中翻出了奄奄一息的雩儿!”   “这就是你们燕国人做的好事!你们害得雩儿国破家亡,害得她人不人鬼不鬼,如今她回来报仇,何错之有!可是善良的她不愿殃及无辜,只杀始作俑者,她哪里做得不对?”   “这都是你们燕国人欠她的,你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沐沉音说罢,手伸进怀里将夏舞雩给的休书一掏,砸向冀临霄。   “你自己看看,雩儿到最后还不忘让你置身事外!你自己看!”   听了这番话,冀临霄仿佛僵成了瓷俑,再接过沐沉音砸来的纸张,打开一看,“休书”二字令他猝然冰凉。   震惊览过休书内容,冀临霄脑海一片晕眩。他宛如成了冰冻的俑,夜风再一吹,一道裂纹现于其上,从里向外碎开。   震惊与心疼交织在一起,冀临霄甚至为夏舞雩的经历悲痛、愤怒。他仿佛听见心脏裂开的声音,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艳艳……”   原来她曾说过的家人被杀尽,竟是那场山河失色的屠城。   原来她为了复仇,做了这么多年的筹备。   她要他教她武功,是为了刺杀太子。   她说过的话,有那么多谎言。   但这一切加起来,都比不过她曾受到的伤害!   而现在的她,因为承受力到极限,不再哭笑,不再说话,就在他的面前傻傻的靠在沐沉音怀里。   一股剧透如剑插.进冀临霄的深心,他懊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夏舞雩的身世,懊悔自己没能早些开解她,更因她事先准备的休书,惭愧的想杀了自己。   这一刻,她曾经做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冀临霄红着眼冲向夏舞雩,俯身将她从沐沉音怀里夺过来,牢牢抱在怀里。   “艳艳!”   冀临霄被夏舞雩身上那些针扎得遍体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那些疼痛,反是用更大的力气抱紧夏舞雩。   他吻着夏舞雩的耳垂、额角、面颊,近乎乞求的说:“艳艳,是我的错。你和我说句话,好吗?哪怕是骂我也好……艳艳,你不要动也不动……”   沐沉音亦眼底噙着泪光,沉痛道:“你求她又有什么用?失语症是连师父都无法医治的心病,雩儿她,很可能会这么一辈子呆呆傻傻,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沐沉音的话越到后面越歇斯底里,话音落时,眼角流出了眼泪,他竟颓然的低下头,悲痛的看着夏舞雩,亦感到茫然无力。   昔年,他为了学尽鬼医真传,治疗一母同胞的弟弟,放弃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法治好弟弟。   而今日,他的另一个重要的人,就在他怀里封闭了心灵。   他终究是改变不了他们,他沐沉音,又算什么妙手佛医?!   冀临霄抱着夏舞雩,牵着她的手,低低求道:“艳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回答我,别害怕,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就断不会食言。艳艳,求你响应我……”   “雩儿……”沐沉音苦笑,泪目潸然。   突然,远处黑暗的夜色里,传来大批人马疾行的声音。   冀临霄和沐沉音同时察觉,神色一僵,朝着巷子那头望去。   那头便是人马驶近之处,不需多加思考,便也能猜出那是东宫的卫队。   冀临霄眼神一沉,只思忖瞬间,便有了主意,忙对沐沉音道:“敬王,请你带艳艳去你下榻的行馆,本官留下应付他们。”   沐沉音用质疑的眼光扫了眼冀临霄,动作却极其迅速的将夏舞雩揽到怀里。   冀临霄道:“今日我会出现在东宫,是因收到匿名信,这其中究竟发生什么,我虽不知,但能肯定我和艳艳双双被人设计。此刻我冀府外只怕被埋下好些双眼睛,一旦看见我将艳艳带回冀府,我二人便都逃不掉了。敬王,你与艳艳的关系知道的人甚少,你先带艳艳去行馆安置,也好避开那些耳目。”   沐沉音微愣,没想到冀临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么多枝节,心里虽然怨恨他,但也稍微放心了点。   人在患难之时流露的感情都是真的,冀临霄为了夏舞雩,不惜徇私枉法,这份用情至深沐沉音看在眼里。   对冀临霄这种公正严明的人来说,如不是将夏舞雩摆在首位,又如何会放弃一直以来奉为天经地义的原则?这种选择对冀临霄而言太艰难痛苦,再多的正义、再多的原则,也败给了私情。   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沐沉音才敢信他。   “好,雩儿我带走了,过两日会送她回你身边。但作为条件,本王会暂留在冀府,照顾雩儿和她腹中的骨血!”   沐沉音说罢,抱起夏舞雩,脚下一纵,踏上枝头远去。   冀临霄目光黏着在夏舞雩身上,一颗心痛的已然麻木。   他听着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拳头紧握,又松开,又一紧,翻身上了旁边屋顶。   ☆、第80章 娇养   东宫的卫队一路骋近,接着便“恰好”遇到从屋顶下来的冀临霄。   冀临霄说, 他一路追那两个刺客至此, 竟被对方甩掉了。他给侍卫们指了个方向,让他们继续搜查, 并建议分头来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给抓住。   冀临霄身为从一品朝廷命官, 无需干这种替太子捉刺客的事, 方才自己一番举动,被他解释成是帮忙。   现在有东宫卫队来了, 他便不用再帮忙,让侍卫长帮他对高弘解释下刺客追丢了, 便转道回府。   回到冀府门口,管家出来迎接, 冀临霄委实有些不适应, 心里狠狠疼了下。   他用眼神示意管家什么都别问,主仆二个直接无言进府,直到进得深了, 冀临霄才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眼大门外。   冀府大门眼下被家丁慢慢的关起来, 门外的漆黑世界渐渐变成一条窄缝,渐渐消失。   冀临霄确定自己没看走眼, 那黑暗中潜藏着人,就盯着冀府大门,怕是小门和四周院墙也都有人看着。   他所料不错, 果然自己和艳艳被人双双设计了,一旦他将艳艳带回来,就会被那些人逮个正着,落他个包庇重犯之罪,连带着艳艳刺杀太子之罪一并发落。   冀临霄心中愤怒,又如万蚁啃噬般灼痛。   他身为御史,纠察弹劾,必得罪人的很,此番有人与太子合谋,想借着艳艳刺杀太子的事,把他也打到不能翻身之地。   只稍稍回忆下夏舞雩在东宫时惊愕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被太子以身作饵,引过去的。   那么,那个和太子合谋的人是谁?   王小阮?   不是她。   艳艳会卡在那个时间段出手,定然是得到风声,如果是王小阮传递的风声,艳艳不会信她。   究竟是谁?   一旁的管家看冀临霄眉头深锁,眼底的神色不太好,便问道:“大人……?”   冀临霄垂眼问道:“这段时间,夫人有没有去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这……”   夏舞雩行踪不定,都是冀临霄默许过的,管家自然不知道。   但管家心细,同冀临霄一样都是观察入微的人,此刻还真冷不丁想起一事,说道:“大人,我想起来,前些日子夫人在整理账册的时候,曾从衣服里拿出一块令牌样的东西端详。我瞥了一眼,没看仔细,但隐隐觉得是宫里用得通行令。”   冀临霄微抽一口气,“你有多少把握?”   管家说:“我是觉得那令牌眼熟,之前总见冀祥公公带着个相似的,所以在看到夫人拿出那东西后,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宫中的通行令。”   冀临霄沉吟片刻,道:“本官知道了。”   “大人。”管家想了想,又说:“夫人她……我在府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大人你看……”   冀临霄忙抬手,打断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神情严肃道:“不论有谁问起,都说夫人身体不适,在房中养病。所有丫鬟下人禁止进入我们的房间。你务必将此事守口如瓶,除你与本官之外,不得让任何人以为夫人出府未归。冀府对外只称夫人养病,若是有外人调查得紧了,你就按照这休书上的内容提上一两句,打发了便是。”   听到“休书”二字,管家愣了一愣,不明白如胶似漆的大人和夫人之间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休书,只听说过这是夫人前些日子故意跟东宫那边提起的。   冀临霄将休书给管家一瞅,管家失语,这休书上写着夫人一直无所出,又不许大人纳妾,是以被休弃。若是结合大人刚才的嘱托,说要谎称夫人在养病,那么在外人看来,很可能夫人养病是假,失宠是真,如此倒还真能将外人搪塞过去。   但管家始终不敢相信,冀临霄会给夏舞雩写休书,他谨慎问:“大人,这休书……”可是真的?   冀临霄心里痛,苦笑一声道:“今日不得已,只好用这休书挡一挡。我欠艳艳的,来日定要加倍补偿给她。”   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应道:“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这夜,高弘扑了个空。   本想当场揭穿夏舞雩,顺便整治一番冀临霄,看这软硬不吃的正直人是不是能狠下心灭了自己老婆。   听夏莹莹说,冀临霄甚是宠爱夏舞雩,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高弘料定冀临霄做不到大义灭亲,便弄这么一出,想将夏舞雩和冀临霄双双打尽。   若是让夏舞雩侥幸逃脱,逃回冀府,被冀临霄给护住,也照样能将两人定成死罪——高弘连后招都想好了。   但沐沉音的出现却是始料不及,高弘没料到夏舞雩还有这么个厉害的帮手,这些都是夏莹莹不知道的。由此可见,夏舞雩也不是什么话都告诉了夏莹莹,夏莹莹还那么信誓旦旦的说要一箭双雕。   哼,真是个蠢女人!   高弘不屑的嗤道:“这女人蠢的无可救药,记得她娘也是,出卖自己的国家换取荣华富贵,临到要成功了,却先不争气的病死了,没见过这么蠢的。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芸揉着还未鼓起的肚子,心里也不悦,却只能安慰高弘道:“太子殿下也别着急,冀临霄虽然今晚没把织艳带回府里,但也说不定他是把织艳藏在别处了。我们继续盯着,时间还长着呢。”   高弘笑道:“说的也是!”   柳芸道:“这是自然,妾身还是了解自己师兄的。”   随后两天,高弘遇刺一事被传开,在朝堂引发轩然大波。   英宗震怒,亲派了卫队去协助搜查刺客,而作为受害人的高弘,却在早朝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视线时不时从冀临霄脸上扫过。   冀临霄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状,他自己都不得不感叹,如今撒谎做戏,竟是如此娴熟到位。   也许他真的是色令智昏,都不像从前的自己了,可是,如今他却切身的体会到爹当年为了娘而做下那些事的感受。   义父说的没错,自己和爹是一样的痴情人。   咏清也说的没错,是是非非,错错对对,无甚界限,只有听从心声才最重要。   几日后,潜伏在冀府周围的人告诉高弘,今日依然不见夏舞雩归府,倒是陈国的肃王带着个小厮,搂着个美人,去冀临霄家做客。   那肃王自打来了燕国,几天换个女人,都不带重样的,还经常搂着女人跑到各个朝廷命官家里蹭吃蹭喝,朝臣们鄙视他的很。   听说他昨晚又从花柳街赎了个美人,走到哪里搂到哪里,还扬言美人太美必须蒙面,谁敢多看一眼就挖了他眼睛。   所以对于肃王去冀府吃喝的事,高弘没在意,只让手下继续盯着。   那肃王搂着美人,被请进正厅。   丫鬟们把正厅门一关,肃王旁边那小厮便冷着脸将肃王的美人夺过来。   肃王邪佞的瞥一眼小厮,冷笑:“我的好皇弟,哥哥帮你这么一个大忙,你就这态度?等回了陈国,你得赔给我三个美人!”   “知道了。”沐沉音不愿与他多说,将美人送到了冀临霄手里。   冀临霄拂开她的面纱,面纱下是令他这几日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容颜。   她如那晚上一样,呆呆的,双目无神,像个布偶般任由人对待。   “艳艳……”冀临霄抱紧夏舞雩。   肃王看着,啧吧两声,说:“御史大人真乃痴情种,小王佩服、佩服。”   沐沉音说:“御史大人,本王将雩儿交给你了,关于她的情况,本王已书信告知师父。在师父来之前,本王会寄居此处照顾雩儿,如有不便,御史大人请担待着。”   冀临霄没说话,感激的朝着沐沉音、肃王施礼,沐沉音恸然别过目光,肃王唇角噙着玩味的笑。   在冀府坐了会儿,肃王便告辞。管家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和妹妹牵出来,换上沐沉音和夏舞雩来时的衣衫,随肃王离去。在所有事结束之前,这两人都会住在行馆里冒充肃王的美人和小厮。肃王明确表示,他只对长得极美的女人有兴趣,这位相貌平庸的女子可以放一百个心,安心住着便是。   冀临霄没想到,那个曾经调.戏夏舞雩的肃王,倒是个不坏的人。他亲自送肃王离府,随后打着给夫人请了郎中调养的名义,留下沐沉音。   如今看一眼夏舞雩的样子,沐沉音的心就和针扎似的。   她坐在那里痴痴的,沐沉音担心道:“雩儿将自己与外界隔开,这几日不好好进食,困极了才会睡觉,这样对腹中胎儿不好,怕是会保不住这孩子。”   冀临霄一怔,问道:“这孩子会给艳艳的身体造成多大负担?”   “不小。”   冀临霄心一刺痛,道:“如果……能让艳艳身体好些,这孩子……拿掉吧。”   沐沉音大惊,脸色倏地就变了,“你说什么!”   冀临霄刚想解释,就见大厅正门被人踢开,应长安从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   “应……”   冀临霄刚开口喊了一字,就见应长安逼到近处,狠狠一个拳头砸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痛让冀临霄身子趔趄,朝后倒去,应长安又是一拳砸过来,嗤道:“混蛋!哥最见不得孕妇受委屈,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哥今儿不把你往死里打,哥就不叫应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啦,还有营养液的宝宝请尽情的砸过来哦!   ☆、第81章 大人护妻   应长安落拳如雨,打完了又冲上来, 揪着冀临霄的衣襟又是一拳。   冀临霄颓然直视应长安, 只见他眸中带煞,眼底血丝遍撑, 疯狂吼道:“混蛋!我捧在手里的小师妹被你搞成这个样子,她还怀着孕, 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 看我不打死你!”   门外匆匆跑回来的管家,完全不知道应长安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忙过来拉架。   应长安回头给管家一拳,打得管家跌出去。冀临霄也后背撞在柜子上, 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架开应长安。   “长安。”沐沉音唤住了他。   应长安扭头, 对沐沉音森然冷笑:“沐师兄你还袒护这个混蛋干啥?他不配当小师妹的丈夫, 莫不如我们把小师妹带回去,养他们娘俩一辈子!咱罂粟谷有的是钱,还能比他这儿差?!”   沐沉音道:“你别说了, 这样大呼小叫就不怕刺激到雩儿?快过来和我一同看看她。”   应长安这才丢了冀临霄, 愤然剜他一眼, 冲去夏舞雩身旁。   夏舞雩得了失语症的事,应长安已经从沐沉音处知道了, 此刻见夏舞雩一副瓷娃娃般的易碎模样,应长安心里排山倒海的揪痛。   “天杀的!害了小师妹的人,我定毒他满门!”应长安一手拍在大腿上, 双目锃红。他查看夏舞雩的情况,为她切脉,脸色又黑又白。   冀临霄从柜子上直起身,走近问道:“艳艳她……还能不能恢复?”   “你他娘闭嘴!”应长安没好气道:“就她现在这样,能熬到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就可以谢天谢地烧高香了。失语症是心病,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师父也治不来,你还想怎样?”   他叹息:“走一步算一步吧,她们娘俩,我罂粟谷自然会不留余力的想办法。这是我们罂粟谷的事,跟你这混蛋无关,给我记着!”   听他们师兄弟皆说失语症近乎不治,冀临霄心下冰冷。   妙手佛医、辣手毒医,两人都是列国数一数二的神医,若是连他们都被难倒……   冀临霄没再想下去,他痴看夏舞雩,心里却越发不舍,越发想坚持。   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不是吗?   他要做艳艳的心药,努力唤醒艳艳,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哪怕一辈子,他也只要艳艳!   一日后,楼咏清上门。   他是和郑长宁一起来的,一到正厅,对上沐沉音冰凝的视线、应长安带煞的目光、还有夏舞雩行尸走肉的模样,楼咏清便差不多猜到原因了。   他道:“临霄,我刚刚进府时,觉得四周有几双眼睛在盯着。呵呵,该不会前些日子里就是你夫人刺杀了太子吧?别告诉我你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包庇凶犯。”   冀临霄心下一凛,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给楼咏清。他和楼咏清因私交好,彼此上门不打招呼,直接进来。可今日这份随便却给他带来了麻烦,楼咏清和他关系再好,于夏舞雩这件事上,冀临霄也摸不清楼咏清会怎么裁决。   楼咏清突然展开扇面,眉宇间一派严肃,“临霄,包庇刺杀储君的凶犯,可是要害得你全府连同你义父他们一并遭殃的,你最好冷静的想一想。”他又看向夏舞雩,冷道:“何况,她还杀了张大人、刘大人、裴将军……想来,还有徐桂徐大人是不是?”   冀临霄心下再一凛,艳艳杀徐桂的事,咏清怎么会知道?   楼咏清嘲讽道:“临霄啊临霄,我跟你是谁跟谁。徐大人出殡之日,你那明显的想不注意都难的表现,我又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前几天我特意趁夜潜入徐大人家,到那太师椅周围查看了番,接着就找到椅子扶手背面,被人用指力削去了一块。联想到你那日的反常,还有你到我家问的那什么‘法’和‘情’的问题,我就猜想那椅子是被你削的,为的是袒护什么人。那个人除了你夫人还能是谁?原来你夫人便是罂粟谷勾魂娘子,是也不是?”   应长安猛地拍大腿站起来,眸中如闪着刀刃尖,恶狠狠道:“说这么多你可说够了?告诉你,我七花谷可不是任你们这些混蛋欺负的,敢惹到七花谷头上,就别嫌命短!”   楼咏清倒也不惧,含笑反问:“在下的职责就是查案定罪和量刑,应兄是想怎样?”   应长安眼底阴恻一闪,身影倏地闪过来,将郑长宁一拽,拽到了夏舞雩身边。   “应长安,你做什么?”楼咏清语调冷下来。   应长安怒哼一声,抄起一把小刀架在郑长宁脖子上,怒道:“哥告诉你!哥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你敢威胁我,我就敢威胁你!管你是当官的还是皇帝老儿,惹到我罂粟谷,我就拿长宁妹子来抵债!”   郑长宁讶了讶,低头看脖子上的刀,微摇头道:“长安,你冷静些。”   “长宁妹子你别吭气!姓楼的我不怕他,反正他要是敢揭发鄙人的小师妹,鄙人这辣手毒医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信就试试!”   冀临霄出言道:“应长安……”   “闭嘴,没你事!”   “你放开长宁姑……”   “闭嘴!”   楼咏清也缓缓收起扇子,正色道;“应兄,不关长宁姑娘的事,你那刀子若是伤了她,你也于心不忍。”   应长安冷笑不语,却是将刀子又贴近郑长宁纤弱的颈项几分。   郑长宁叹了口气,轻声说:“长安,楼大人不会揭发织艳的,你不必警戒。”   应长安脸上冷色稍淡,苦着脸抱怨:“你怎么帮姓楼的说起话来了,他这人卑鄙狡猾,信不得!”   “在下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应兄。”楼咏清无语。   “雩儿!”这当口,沐沉音突兀的一声呼唤,让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应长安立刻抛开郑长宁,转身冲到夏舞雩身边,同时抵达的还有冀临霄。   冀临霄握住夏舞雩的手,见夏舞雩露出难受的表情,便知道是肚子里那团肉作怪了。他将夏舞雩抱在怀里,问沐沉音:“要怎么办?”   沐沉音道:“雩儿这一胎本就不稳,她又心力憔悴……”他悔恨道:“若早知会有今日,我便不该只带一颗百草丹来帝京,如有百草丹在,雩儿这胎就能稳妥许多。”   楼咏清刚接过郑长宁,听得夏舞雩怀孕,一讶,眼珠转了转,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   他说:“在下这里倒是有一颗百草丹,临霄,给你夫人用了吧。”   冀临霄一怔。   沐沉音一惊。   应长安冷哼。   楼咏清从身上取出个黑缎面的袋子,袋子里放着百草丹。他走上前去,将袋子交到沐沉音手里,“敬王爷,你看看吧。”   沐沉音脸上的吃惊不曾变淡,“敢问楼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百草丹?”   应长安没好气道:“这是太医院里珍藏了二十年的,被这货给偷了,总共两颗,其中一颗他拿去给长宁妹子吃了。”   郑长宁脸上也闪过惊愕,她自是知道,楼咏清曾用灵丹妙药医治好她的“病”,却哪里能想到那是给皇家吊命用的百草丹,并且,还是被楼咏清偷盗的。   郑长宁出言:“楼大人……”   “你吃便吃了,不需多问。”楼咏清朝她温和一笑,再对沐沉音道:“敬王爷且看看这百草丹能不能帮到临霄的夫人吧。”   沐沉音打开袋子,拿出里头的黑色丹丸,凑近鼻子嗅了嗅,脸色骤变。   冀临霄以为是不妥,却见沐沉音很快又神色如常,将百草丹转递给应长安,对他道:“你看看。”   应长安对楼咏清的东西都不顺眼,没好气接了过来,却一细研究,表情变得和沐沉音刚才那瞬间一样。   师兄弟俩迅速交换了眼神,心里翻江倒海。   这燕国太医院二十多年前炼制的百草丹,这配方,竟和师父教授给他俩的别无二致!   楼咏清狐疑的瞅着两人,“二位,怎么了?”   沐沉音回以温雅的一笑,拱手道:“多谢楼大人慷慨赠药。”   应长安抱肘哼道:“反正也是他偷的,我们帮着销赃,他高兴还来不及。”   很快沐沉音就将百草丹碾碎,泡在一杯蜂蜜水里,给夏舞雩喝下。   不愧是包治百病的百草丹,夏舞雩喝下没多久,脸色就好了些。   冀临霄总算稍松口气,正要扶夏舞雩去床上休息,就见管家一脸凝重的跑进来。   “大人,太子殿下来府上拜访了!”   一瞬之间,屋内似是溢出一股杀气,让管家感受到冰冷的压迫。   不管是冀临霄还是应长安和沐沉音,此刻眼底都刮起了风雪,恨不能将夏舞雩受过的痛苦都报复到高弘身上。   “敬王,麻烦送艳艳去榻上休息。长宁姑娘,请你暂且照顾艳艳。”   冀临霄留下话,沉着目光,走了出去。   来者是大燕的太子又怎样?他不会允许有人再伤害到艳艳,更会记着这笔债,让太子和柳家有朝一日罪有应得。   楼咏清长长叹了口气,朝郑长宁挥挥手,把她叫到身边。   他在郑长宁耳畔低低嘱咐她几句话,接着便追上冀临霄,去应付高弘。   ☆、第82章 鬼医   按大燕条例,太子拜访朝廷命官, 命官理应带家属一道相迎。   但冀临霄的一句“内子在自己养病, 下官没心思与她多说”,便把高弘给顶了。   高弘是个好战之人, 还因喜欢杀戮而带着些匪气。他立在冀府门口,仰头看一眼老旧的牌匾, 饶有兴致问:“冀大人该不会真想休妻吧?”   冀临霄不好意思的说:“下官也是人, 忍耐力也有到极限的时候。但内子称病,下官又不能这会儿给她休书, 没得被人非议,只能先将此事晾着, 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   高弘阴冷一笑:“无妨!”   这会儿楼咏清也出来了,给高弘行礼。   高弘摆摆手, 示意他平身, 接着就大摇大摆走进冀府。   冀临霄和楼咏清这便陪着高弘喝茶。   高弘此来,不过是探探虚实。他的手下汇报说,一直不见冀临霄把夫人带回来, 但冀临霄又对外宣称夫人这些天都是在养病。高弘有些耐不住, 就想来瞅瞅夏舞雩是不是真的在府里。   按礼节, 女眷生病休养,没理由教外男探望。但高弘却以身份压人, 非要去探望夏舞雩,典型的混不吝。   冀临霄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终是起身, 对高弘施礼道:“太子殿下,那便请吧。”   高弘跟在冀临霄后面,楼咏清跟在高弘后面,就这么到了书房。   推开书房,高弘在外厅站着,透过珠帘看向内室的情景。只见内室的床上,一道纤柔的身影侧卧在那里,闭上眼像是在休息,那相貌的确是夏舞雩本人,带着病色。而床边还坐着个女人,背对高弘,一手握着夏舞雩的手,静静陪床。   高弘饶有兴味的问道:“那位美人是……”   楼咏清道:“回殿下的话,那是长宁姑娘。”   “原来是郑长宁啊。”高弘唇角的笑意更甚,默了默,说道:“冀夫人这脸色还真是不太好,冀大人还是先把人治好吧,免得迟迟下不了休书,还麻烦自己。”   冀临霄恭恭敬敬的说:“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高弘扫了眼冀临霄,开始觉得没趣了。这一板一眼的人如今也学会撒谎做戏了,冀临霄到底如何避开自己的耳目,将夏舞雩带进府的?   高弘一时也想不出,只心道:这冀临霄果然够刁。   左右自己现在拿不出证据,没法证明刺杀他的人就是夏舞雩,因此,面对冀临霄的说辞,高弘只能暗自气恼,拿他没办法。   最后高弘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冀临霄直到他走远,才敢松一口气,转身对楼咏清道:“多谢。”   楼咏清摆摆手说:“不客气,我不过是让长宁做个陪床的样子,可有可无罢了。如今你既然决定袒护你夫人,就决不能让太子抓到丝毫证据。不然的话,一整个冀府都不够给你陪葬的,怕还得拉上我这边。”   冀临霄过意不去,“咏清,其实你不必……”   “哎,这种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楼咏清举起扇子,止住冀临霄,眼底深了深,说:“我这人有时候离经叛道些,就觉得如果我是你,也会选择保住自己的妻子。何况太子背后的柳家是什么败坏玩意儿,他们血洗软红阁、伤害长宁的仇,我还没跟他们清算呢,怎能还帮着他们把你夫人给出卖了,这种事我想都不会想。”   冀临霄心中感动,千言万语,抿作一笑,楼咏清也朝他回了道笑容,二人心照不宣。   接下来的日子里,冀府好似又回到恬静如水的氛围里。   在外人看来,冀府的两位主子有可能貌合神离,有可能只是小吵小闹,但对冀临霄来说,艳艳永远是他最爱的艳艳,即便她现在不会响应他。   夕阳西沉,冀临霄坐在窗前的老藤椅上,把夏舞雩抱坐在怀,看看夕阳,再看看被夕阳笼罩下红晕的容颜。   他柔声低语:“艳艳别多想,总有一天你会醒来,那时我还在你身边,我们也有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抚摸过夏舞雩的眼角,冀临霄低低道:“初见你时,觉得委实伤风败俗,那时我看你不顺眼,但不能不承认,艳艳真是太美了。如今看了艳艳这么多天,竟也看不腻,反是感觉,艳艳愈加夺人心魄。”   “很多人都叫你‘勾魂娘子’,说你是索命于无形的艳鬼,然而,在我看来,你更该是个从伤痛中爬起来,需要被好好疼惜的人。你勾走的那些魂,又何尝不是因果报应、轮回不爽。反倒是本官……本官才是真被你勾走三魂七魄,无法承受没有你所带来的绝望。”   手顺着夏舞雩的眼角向下,一点点的抚摸。   “艳艳,我们说别的,我知道你喜欢吃用帝京的紫糯米做成的糯米糕,今晚我们就吃这个好不好?你应师兄出门去买的,城西的丁记糕点铺子,你最喜欢的。”   “如今我许多动作都在太子监视之下,他是太子,我是朝臣,无法直接跟他宣战、清理掉他埋下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依然会把你喜欢的都端给你。艳艳,你要是能听见我说话,就回应我一下,可以吗?就算只有一下也好。”   怀中人还是没有动静,如没有表情的瓷娃娃,眼中倒映着冀临霄的影子,却空虚如死水。   冀临霄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这些天,他依然坚持不懈,只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拍着夏舞雩的背,让她放软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抚上她仍旧平坦的小腹,在她耳边说:“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父子俩一起护着你。艳艳,我爱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窗外,管家的身影从月洞门跑进来,看着是给冀临霄报信的。   瞅见冀临霄就坐在窗前,管家索性也到窗前,对冀临霄道:“大人,夫人的师父来了。”   冀临霄心中掠起波澜,抱起夏舞雩就朝正厅去。   名满列国的罂粟谷谷主鬼医,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家前辈,在收到沐沉音的书信后,马不停蹄的赶来,万般挂心他的徒弟。   此刻,沐沉音和应长安已经在正厅迎接他了。楼咏清正好今日和郑长宁上门探望,见了鬼医,便也行礼,等着冀临霄来。   冀临霄抱着夏舞雩,飞快走进,夕阳在他身前带出一片阴影,他的影子长长的落在鬼医苍老佝偻的身体上。   两人在门口对视,冀临霄一看到面前这位慈祥却有着悲哀气质的老者,记忆中的某根弦便跳动了一下。   他脱口道:“恩人!”   鬼医凝眸,打量冀临霄,显然也认出他来。鬼医道:“老朽记得你,几年前,老朽曾救过一个中了毒、被人刺了一剑、又掉下悬崖的人,没想到竟是雩儿的丈夫……”   听着他沙哑的、沧桑的声音,冀临霄心中的难过竟被扩大了好几倍,他沉痛道:“是本官的错,没能保护好艳艳,对不起。”   “唉,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你将人放下,容老朽看看吧!”   冀临霄这便放下了夏舞雩,她坐在椅子上,像是被定身似的,凝望地上的砖石,根本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关心她,更不知道自己想念很久的师父已经来到面前。   鬼医替夏舞雩诊脉,看着她此刻的模样,心酸哀叹:“执念生而不灭,将自己逼到这般田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师父,雩儿的失语症,可有办法医治?”沐沉音问。   鬼医略有颓然,“天命为大,纵然是医者,又如何能逆天而为?老朽亦只能倾尽这一把老骨头,能治她到什么程度,便是什么程度了。只是……”   冀临霄听得心下一揪,忙道:“前辈有话,但讲无妨。”   鬼医也就直言了:“老朽需将雩儿带到罂粟谷去静养,帝京这个地方她是不能再待了。”   他要把艳艳从自己身边带走?冀临霄变了脸色。   鬼医道:“这里的魑魅魍魉太多,雩儿留在这里,纵是你们都向老朽保证她会是安全的,老朽也不敢放心啊。”   冀临霄的心如被掰开似的,又胀又痛。他不想让夏舞雩离开他,他无法想象没有夏舞雩的日子,更无法承受每天一个人辗转反侧挂念她情况的那种滋味。   何况,艳艳若被带走,万一教太子给落个畏罪潜逃的罪名,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   冀临霄深深作了一揖,道:“恳请前辈能留下艳艳,本官会一直陪她说话,直到她醒过来为止。”   鬼医用复杂的目光打量冀临霄,叹道:“你倒是个痴情人啊。”   他说着,眼底哀光掠过,苦笑:“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冀临霄被那“情深不寿”四字惊得心下一派冰凉,刚要再言,就听鬼医道:“我们既是江湖中人,就不该属于朝堂庙宇、深宅大院。你若真心疼爱雩儿,便听老朽一句劝,就此放手,让她回罂粟谷吧。”   “前辈三思!”冀临霄已微微现出紧张之色。   楼咏清也帮腔:“慧极未必要伤,情深也未必会不寿,前辈就非要将人带走?”   “这毕竟是七花谷之事。”   “好一个七花谷之事!咱家倒要看看,谁敢带走咱家的儿媳!”门外突然响起冀明鹤的声音,引得大厅之人都转头看去。   只见冀明鹤正往这儿过来,一袭青衫,外罩层薄纱,薄纱的料子轻如鹅羽,无风也轻轻招摇。   他伤好后行动不那么利索,走路略慢,却还是一步一步稳健的迈过来,直起腰杆走进大厅,与鬼医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接。   这瞬间,两个人如被石化,竟是双双僵硬的看着对方,眼底相继碎开波光。   “阿鹤!”   “季樘?!”   ☆、第83章 重获一个家   没人能料到,季樘这个名字会被喊出来。   正厅里所有人惊呆了, 诡异的寂静夹杂着某种压抑太久的激动, 让众人竟觉得一阵恍惚。   唯有夏舞雩无知无觉,傻傻的坐在那里, 盯着地砖,一动不动。   最震惊的就是冀临霄, 他就立在旁边, 左边三步之外是鬼医,右边三步之外是冀明鹤。他定定瞅着冀明鹤, 刚出声道:“义父……”就见冀明鹤慈祥的望着自己,眼角有泪水流了下来。   “临霄, 来、来。”冀明鹤朝他招手,因为激动和急切, 招手的动作演变为伸手。   冀临霄忙握住冀明鹤的手, 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指引,有些惶然的和鬼医对上目光。   冀明鹤喜极而泣道:“临霄, 你本名季凌, 乃是取自凌云之意, 这是季樘和如烟为你起的名字。”他伸手引向鬼医,“临霄, 还不见过你爹?”   这……当真是爹?   冀临霄不敢相信,只惶然又紧紧的盯着鬼医。   时间的流逝真是种可怕的东西,能在一个人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 让他变得干枯、变得佝偻、变得老态龙钟。   但爹如今的年纪,也只是刚过半百而已,可却苍老的像是花甲古稀,这又何尝不是与爹的经历有关?   曾经沧海难为水,当年的悲痛和心如死灰,终究成了如今的沧桑和哀怜。   忧愁催人老,岁月忽已晚。久经风霜,不过如是。   动动唇,不知是该喊一声爹,还是应该苦笑出声。   世事无常,冀临霄哪里能想到,爹没有死,而是遁入江湖,声名鹊起。   遥想自己坠崖濒死时,是爹救了他一命。而当年将艳艳救出蓬莱废墟带去罂粟谷的,竟也是爹。   爹救了艳艳,救了他。   艳艳为报仇来到帝京,荒唐的嫁给他,他们相爱。   艳艳出事,爹为了艳艳而来,却与他相见。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每个人还是要被命运左右在股掌之间,怎样也参不透。   泫然欲泣的感觉,灌注了冀临霄整颗心,他滚动起干涩发痒的喉咙,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爹当初既然未曾死于火刑,为何这么多年不曾再找寻过我?”   季樘听着冀临霄的话,苍老的眼一片模糊。他想起上次救冀临霄性命的时候,就觉得这少年的眼睛长得像一个人,他的亡妻如烟。所以,他不留余地的救好了冀临霄,为此还将自己累得好几天没歇过来。   而今日,在与冀临霄再度视线交接时,季樘觉得,冀临霄的眼睛更像如烟了。冀临霄迈进大厅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时间倒流回了风华正茂的岁月,那时,如烟就是用这么一双眼盼着他,念着他,一颦一笑铭心刻骨。   也有那么一瞬间,季樘想到了他和如烟的儿子凌儿,如今也该是这么大了吧。   但是,他记得阿鹤将凌儿送去了山东老家,他也嘱咐过阿鹤,让自己的儿子远离官场是非,一辈子做个陇上耕夫。   又怎能想到,凌儿竟然在这官场坐到了都察院御史的位置,而凌儿的妻子,却是自己宠作女儿的徒弟。   造化弄人呵!   漫长的寂静在冀临霄话音落下后,始终持续。   楼咏清和郑长宁谁也不插嘴,沐沉音和应长安也惊讶的看着。   冀明鹤抹一把老泪,喜悦的无法自控,他对季樘道:“我给凌儿起名临霄,让他跟着我的姓,瞒住他的身份。本想着一辈子只能带着他一起缅怀你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和你相见……好、好啊,老天爷对我冀明鹤不薄!季樘,你也看看,你总说自己愧对都察院御史的位置,可谁想临霄竟然也做到了这个位置,一直做得很好。季樘啊,你们父子谁也没有愧对你们的职责,那些外人不懂的事,便让他们不懂去吧。我冀明鹤却知道,你们父子俩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鹤……”季樘通体一颤,老泪纵横。   他蓦地哭道:“凌儿……临霄!”   “爹!”   冀临霄也落下泪水,他抱住季樘干瘦枯槁的身体,手抚上季樘斑白的头发,一阵心酸夹杂着喜悦,催得泪眼婆娑。   怪不得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今日,他大概是喜极而泣,亦大概是这么多年积攒的伤心终于爆发,冀临霄哭得像个孩子。   迷蒙的泪水,也似将时光带回到孩提之年,那是他好小好小的时候,娘还在,爹也在,他们的家幸福美满,娘的双手总温柔的拥抱着他……   原来这一切,始终都未曾走远。   娘的在天之灵,也定在庇佑他们父子,为他们的重逢而开怀喜悦吧。   时至今日,楼咏清才知晓冀临霄的身世。冀明鹤没有避讳,便是将他当作自己人。他微笑的看着冀临霄和季樘,笑道:“临霄,恭喜你,我为你高兴。”   “谢谢。”冀临霄含泪微笑,目光再度打量季樘,充满心疼。   季樘露出笑容,突然说道:“临霄,为父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不是不去找你,而是不想干扰你和阿鹤。”   冀临霄何尝不明白爹的心境,心如死灰,隐姓埋名,便是想相忘于江湖,各走各的余生。   他不怪自己的爹,只因他知道,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又因为身负骂名,不想再牵扯儿子和好友。但既然命运安排他们还能再见,那么往后,他们父子就再不该错过,即便风风雨雨,也要紧密相依。   季樘抚着冀临霄的手,娓娓道来:“当日在刑场上救了为父的,是罂粟谷的上一任谷主。他在列国周游,听闻为父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名,便奔赴燕国而来,想要物色为父随他遁入江湖,继承罂粟谷。那日,刑场上下起的白雾,是他用药粉洒出的。他在雾中将为父和你娘的骨骸一并带走,为父受了些烧伤,不至伤及性命,你娘的骨骸也保住了,被为父葬在罂粟谷。”   他喘过口气,缓了缓,长声叹道:“为父总说雩儿执念太深,会伤害到自己和最亲的人,其实为父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么些年不问世事,却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仍然四处结庐采药,幻想着在有生之年能用医术达到人类生命的极限,真正做到生死人而肉白骨。唉,为父终究还是走不出你娘逝去的阴影,如此痴妄,如烟在上头看着,怕是没少骂我吧。”   “爹……”冀临霄握紧季樘的手,安慰道:“娘不会骂你,娘只会希望你能过得好些。孩儿从前不在你身边,但今后会在,我们若能过得好,娘只会开心。”   季樘再度喜极而泣,冀明鹤上前,替他擦拭眼泪,两个半百之人紧紧的相拥,不需多言,便感同身受。   冀临霄在旁看着他们,闭上眼,让泪水渐干,睁开眼,唇角挂着发自内心的弧度。   半晌,季樘松开了冀明鹤,看了看冀临霄,又望向沐沉音和应长安,最后将视线落在夏舞雩身上。   “雩儿。”季樘回到夏舞雩身边,摸着她的头道:“人生在世,不如意的十有八.九,可但凡能想着还有爱你的人、关心你的人,便没什么过不去的坎。雩儿,早点醒过来吧,老朽还盼着抱孙子呢。”   应长安努努嘴,唯恐天下不乱的说:“师父,你可不能认了儿子就把我们这些徒弟排他后面去了!小师妹肚子里的是你外孙!接下来才是孙子!”   “长安。”沐沉音低低唤了声,让他别瞎说话。   楼咏清则展开扇面,遮着脸,在扇子后扭头对郑长宁说:“要是我爹也有先见之明,打小把你弄过来养在家里,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你说我当朝从一品尚书,追求个姑娘屡屡碰壁,真是把面子都丢没了。”   郑长宁眉角抽了下,平素对各色男人免疫的她,却是越来越有点受不了楼咏清了,她依然用清冷的姿态回道:“长宁自知配不上楼大人,也请楼大人能认清现实。帝京的好姑娘很多,还有不少贵女对楼大人甚为倾慕。”   “这一厢情愿的事,在下都不知道她们是谁。”   “楼大人对长宁亦何尝不是一厢情愿。”   楼咏清无奈的唉了声,说道:“单相思,苦啊!怎么临霄那小子就这么好运气,不公平,太不公平。都怪长宁姑娘,吸引了在下,却将在下无情的抛弃,你可知我心里很是怨念呐。”   这人抽得什么风,这还耍起无赖了?   郑长宁突然没忍住,低声嗤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楼咏清一怔,内心瞬间大悦。不错嘛,他的姑娘有进步了。能和他发脾气,便是不再五蕴皆空,终于要重回红尘。   呵呵,功夫不负有心人,前途无量哦。   冀临霄与季樘一左一右,在夏舞雩身边坐定。冀临霄伸手握住夏舞雩的手,轻轻拉了下,夏舞雩便顺着潜意识挪到了他的怀里,在他怀中闭上眼,像是要休息。   冀临霄抱好她,眼底燃着炽热的情愫,对季樘一字字道:“孩儿对艳艳的心意,不输爹对娘的感情。艳艳会醒过来的,一切事情,孩儿会和她一起去解决。艳艳和孩儿说过,此一生风雨同舟,我们谁也不能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勾魂妹你就是一个童!养!媳! 冀大人快谢谢罂粟谷三个神助攻吧,老爹帮你养大媳妇,大舅哥助你表白成功,二舅哥直接把媳妇送你床上了。   ☆、第84章 苏醒   与冀府的温情同时上演的,却是东宫的怒气和关雎宫里的不安。   高弘和夏莹莹的合作失败, 没能收拾到夏舞雩和冀临霄, 高弘不爽,连带着柳芸也不爽, 夫妻俩是更看不起夏莹莹。   而关雎宫里的夏莹莹,这些日子颇为不安。夏舞雩没死, 冀临霄八成会一点点查到她头上。她倒是不怕那两人威胁到她什么, 就怕英宗知道夏舞雩的真实身份。   想当初,自己可是顶着夏舞雩的嫡公主身份进了英宗的后宫, 夏舞雩若早死在蓬莱也就罢了,可如今正主回来了, 夏莹莹生怕自己被揭穿,那可就是欺君之罪啊!   不过, 好在英宗也没那么容易知道夏舞雩的身世, 对这一点,冀临霄他们可都瞒得紧呢。   夏莹莹想着想着,又稍稍安定下来, 开始寻思今晚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来讨天家的欢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   有季樘在冀府, 应长安对冀临霄态度缓和了不少, 这自然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   沐沉音因要瞒住身份,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在行馆, 跟肃王还有那个同他们一起来帝京的淳安郡主在一起,四处走走玩玩,和王侯将相们吃吃喝喝。   一切看起来平静, 但平静之下的暗涌,已十分湍急。   冀临霄整理夏舞雩的东西,找到了管家提过的那个肖似入宫通行令的东西。他喊来冀祥,与冀祥的通行令牌一比对,果然是一种东西。   冀祥讶异的问:“霄哥,你怎么也有这块令牌,我都不知道呀。”   “这是宫里有人给你嫂子的。”冀临霄道。   冀祥一怔,更为费解,“宫里怎么会有人给嫂子这个?通行令可不能乱给。”   “这我知道,所以,有件事得麻烦你去办。”   “霄哥你说!”   “帮我查出来,是谁给了你嫂子这块令牌。”   冀祥点点头,霄哥交待的事,他一定会认真对待,查得水落石出。   冀临霄相信冀祥,但因冀祥的性格,他又担心他。   “千万要小心,如果因此累及你自己,那就不要查了。”   冀祥笑了笑:“霄哥放心,我们钟鼓司虽然没多少实权,但消息灵通,我要真是觉得自己搞不定了,还有干爹从前攒下的人脉呢,霄哥你就放心吧。”   “好,辛苦你了。”   冀祥办事效率很快,这一点冀临霄不能不服。据冀祥说,这次多亏了干爹带出来的忠心徒弟们帮忙,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快出结果。   “霄哥,这令牌是皇上赏赐给关雎宫的,总共赏了三块,其中一块在主子那儿,剩下的两块都送出去了。啊,关雎宫的主子就是柳淑媛,那第三块令牌是给她妹妹柳芸的,就是太子殿下的柳良娣。”   冀临霄眼神一沉,心底涌出许多疑窦。   如果将柳淑媛判断为欺骗艳艳的人,以柳淑媛和太子的关系,的确可以合谋布这个局。但问题是,艳艳怎么会去与柳家的人结交?   这个问题困扰了冀临霄好几天,但所幸楼咏清带来了一条消息,让冀临霄找到了思考的方向。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和柳国公有关的所有资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楼咏清摇着扇子,似笑非笑,“按照柳家收录在国戚中的玉碟,现任柳国公是有四个女儿的,但是我翻看了大量资料,发现这里面有个漏洞。不难推断出,只有柳良娣和未出阁的那两位才是柳国公的女儿,而柳淑媛只是个半路出家的。”   冀临霄说:“柳芸也是假身份。”   “嗯,她应该是顶替了柳国公早死的一个女儿,这个先不提,说说那个柳淑媛。”楼咏清道:“她是十几年前,柳国公从军营的一个伙长家里接出来的,放在柳家养到及笄,就送去了圣上身边,直接封了淑媛。这几年下来虽然没再被加封,但圣宠不断,压过后宫所有嫔妃,连皇后娘娘都对她礼遇又加。我又差人去宫里打听,得知了柳淑媛这么些年竟不在后宫倾轧的范围内。妃嫔争宠、谋害子嗣这些事,没一个是针对她的,给人的感觉就是所有后宫女眷见了她便绕道走,你说奇不奇怪?”   自然奇怪。冀临霄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柳淑媛来历特殊,圣上把她放进宫的原因与其他嫔妃都不一样,她们没必要招惹她。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两位不必再想了。”   沐沉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随着他走进,他道:“雩儿告诉过本王,安排她去刺杀太子的人,是她的姐姐,就是你们方才谈到了柳淑媛。”   冀临霄、楼咏清眼底一黯,怪不得夏舞雩那样信任柳淑媛,原来都是蓬莱的遗孤!   只稍作一想,冀临霄便心生强烈的愤怒。   艳艳找到自己的姐姐,该是多么欣喜,一旦遭到背叛,又该多么悲痛绝望?   如果不是柳淑媛这致命一击,艳艳又怎么会变成行尸走肉?   冀临霄真想杀了那个连唯一的手足都出卖的女人。   沐沉音也怨极了夏莹莹,但他性子如水,一颗心全牵在夏舞雩的身体状况上,是以之前也没有提过夏莹莹的事。想到他曾用百草丹救了夏莹莹,只觉得恶心,没多说话,去探望夏舞雩了。   夏舞雩的肚子一天天长大。   冀临霄每天抱着她的时候,都十分小心。   她会一个人在府里乱转,会在亭下坐着吹风,都是潜意识的。冀临霄一有时间就跟着她,替她梳发,为她更衣,给她喂吃的,搂着她入睡。   他每天都在坚持和她说话,说自己从前的事,说两人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夜深人静,薄被下的娇躯依偎着冀临霄,他在她耳边讲道:“我和爹相认了,艳艳,等你醒过来,一定会惊讶你师父成了我爹。爹将我们两个相连,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尽管我们都遭受过家破人亡,失去了太多,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还有爹,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还有家。”   “艳艳,我相信你会苏醒,也许是白发苍苍的时候,也许,就在明天。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不要担心什么。”   又一个月过去了,夏舞雩的小腹已经明显隆起。   七月的天气燥热,也阴晴不定。冀临霄在屋子里摆了点碎冰块消暑,手里端着碗,给夏舞雩喂养胎的补药。   药又热又苦,夏舞雩不愿喝,把头扭开。   “艳艳,听话,把药喝了。”冀临霄哄道。   夏舞雩不理他。   冀临霄圈好她的身子,笑着舀了勺药,自己喝下去,“艳艳,你看,很好喝的,快喝下。”   夏舞雩还是不理。   “艳艳乖,喝药,我不会害你,喝了药孩子就能长的健康。”冀临霄再度将一勺药送到夏舞雩唇边。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夏舞雩萎缩在身体深处的灵魂,她在愣了半晌后,竟然低头抿入了汤药。   冀临霄大喜过望,连忙一勺勺的喂给她,别提有多激动了。   是夜,冀临霄在书桌前整理这段日子柳家各个官员所涉及到的所有失职之处,突然间,窗外一道闪电划过。   这好像是今年第一场雷阵雨,冀临霄一怔,顿时心中大骇,飞也似的扑向榻上的夏舞雩,将她抱在了怀里。   即便失语症缠身,夏舞雩依旧害怕雷电。   冀临霄反袖一扫,门窗立刻紧闭,再一扫,窗帘也严严实实的揽住。他一手抱着夏舞雩,一手在黑暗中摸索到灯烛前,打开火折子点燃了灯烛,看着夏舞雩恐慌煞白的脸。   她在哆嗦。   冀临霄太心痛了,如今他已知道夏舞雩小时候遭受过什么样的摧残,便知道她此刻的恐惧,是以为自己又要经历那些禽.兽的折磨。   冀临霄将她抱紧了,躺在床上,捂住她的耳朵,吻上她的面颊,低低道:“艳艳不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艳艳,相信我,你相信我。”   夏舞雩大口大口的喘气,眼角沾泪,像是暴风骤雨中被碾入泥浆的花朵。   那些泪水都被冀临霄吻去,他将夏舞雩嵌入怀里,一个劲的唤道:“艳艳别怕、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如今你有我和孩子,有师父和师兄,所有人都会保护你。”   “艳艳,求你相信我,真的别怕……”   闪电被隔绝在窗帘外,同雷声一并肆虐。   冀临霄扯下芙蓉帐,帐下是他张开羽翼化作的温暖一隅,隔绝了雷鸣闪电,守护怀里的人。   夏舞雩的眼底突然产生一点光亮,混沌的思绪好像受到了什么声音的牵引。   她听着那声音,想开口,但发不出声,只觉得那一声声“艳艳”离她越来越近,缠住了她的灵魂,拽着她飞出禁锢。   “艳艳,我恨自己没早些陪伴你。”   “艳艳,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艳艳,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艳艳……”   “艳艳……”   夏舞雩的眼角流出眼泪,空洞的眼底,渐渐破开一抹清明。   冀临霄突然听到她在问他:“大人,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第85章 温存   冀临霄呆住了,身体僵直的维持环抱夏舞雩的姿势。   他以为自己方才是幻听, 微张着唇, 定定看入夏舞雩的眼。   这双眼不再空洞,终于变得明亮、迷人, 和从前的她一样。   冀临霄瞬间就像轰塌的塔,所有情绪塌了个轰烈, 搂着夏舞雩歇斯底里道:“艳艳, 你没骗我吧,你终于醒了!”   夏舞雩愣了半晌, 似是在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视线扫过自己隆起的小腹, 她呆了。   “大人,我的肚子怎么……”   冀临霄忙抽了抽鼻子, 压住想哭的冲动, 说道:“我们的孩子很健康,再有几个月就能出生了。”   他们的孩子,很健康, 能出生……夏舞雩消化这些词语, 终于, 回想起了大片大片的混沌前,发生过什么事。   她蓦然就忍不住哭道:“我的孩子, 孩子还在!太好了,临霄,太好了!”   是啊, 太好了,冀临霄感动的无以言表。   “艳艳能醒过来,比什么都好。”他抱着夏舞雩,稍微坐起些,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大家都在等你回来,我们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夏舞雩哭着,又似想起了什么,“大人,我还记得你说过,等我们有了孩子,我就得把瞒着你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不必了,我都已经知道了。”   夏舞雩愣住。   “对不起艳艳,是本官的错,没有早些知道你承受这么多。”冀临霄抚过她的脸,让夏舞雩能在他怀中放松。   夏舞雩愣了许久,才颤颤说道:“原来大人都知道了呢,大人就没想过将我五花大绑送去刑部,或者直接把我交给高弘发落?”   “胡言乱语,我怎么会伤害你。”冀临霄定定道:“我舍不得,何况你也有苦衷。”   夏舞雩心一酸,眼泪停不下来了。   “冀临霄,你还真是个傻瓜。我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女人,却让你这铁面无私的判官都徇私舞弊,你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什么徇私舞弊之说,是非自有公论,本官只管听从心声抉择。”冀临霄说着义正言辞的话,语气却很是温柔,“艳艳,你不用想怎么办。现在大家都在保护你,你只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便是。不要再一个人硬拼了,本官是你的丈夫,你要放心的依赖我。”   夏舞雩哽咽、啜泣,被冀临霄用手擦过眼泪。她喃喃:“能得到临霄哥哥的眷宠,即便国破家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呢。上苍把临霄哥哥送到我身边,真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冀临霄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唇角抽了抽,说:“其实,是你先缠上本官的。”   夏舞雩莫名破涕为笑,“是、是,大人说的是极,谁叫大人你是个好攻略的雏儿,我才挑中了你下手呢?”   这什么话!感动温馨的气氛顿时被破坏了,冀临霄黑着脸道:“胡言乱语!”   “大人又凶我,我才刚醒你就凶我!”   “我……艳艳,是本官的错。”   夏舞雩笑着抱紧冀临霄。真是的,果然又是这样一番对话,一点没变。   相拥着在榻上许久,窗外传来的闷雷,夏舞雩好似也不那么怕了。   她想,自己迈过了一个这样难迈的坎,又得到了冀临霄所给予的坚强力量,便再也不会因从前的种种而绝望惧怕吧。   夏舞雩喃喃:“大人,这些日子,我的感觉就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冀府,被许多人围着,有沐师兄和应师兄,好像后来还有师父。你们说了很多话,也和我说了很多话,我都能听见,却听不清是什么,想要出声,也宛如被封闭在看不见的瓶子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放软身子,由着冀临霄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继续道:“我在梦里见的最多的人,就是大人。你每天都抱着我,和我说话,我能感觉到你的温暖,能感觉到你在盼着我快点开口。有时候我好像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了,我也想着,大人你千万别放弃我,一定要多和我说话。因为我能感觉到自己和你越来越近,可能就快要醒过来了。”   冀临霄凑近夏舞雩,在她额上落下亲吻,笑道:“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能唤醒艳艳,不管是多少年我都会坚持。”他听着窗外雷雨声停了,说道:“艳艳,我带你起来活动活动,我们去见爹。”   夏舞雩吃惊了下,“爹?”   冀临霄一怔,柔声道:“就是你师父,他是我爹季樘,我已和爹相认了。”   “什、什么?”   夏舞雩万般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了场千秋梦,怎么梦醒时分师父就变成公公了。   先不说这事带给她的震惊有多大,就说冀临霄到底是罂粟谷的姑爷,还是罂粟谷的少爷?而自己究竟是养女,还是人家的童养媳?   一波混乱的感觉扑面而来。   不过好在这件事令人愉悦的成分大于混乱,夏舞雩还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她被冀临霄小心抱着,从床上下地,被他揽着腰一起出了书房。雨已经停了,外面的石板路有些滑。冀临霄小心带着她,去见每一个人。   夏舞雩的苏醒,对大家而言是喜从天降。   应长安乐的龇牙咧嘴,季樘高兴的老泪纵横,沐沉音和楼咏清得到通知,相继而来,无不欢颜,郑长宁更是握住夏舞雩的手,露出欣慰的笑容。   “师父。”夏舞雩来到季樘身前,看着是要跪下去。   季樘连忙扶住她,“快坐下快坐下,我这糟老头哪还能受此大礼。你能醒过来,老朽真是太高兴了,感觉怎么样?”   “很好呢,就是不适应突然多了个大肚子,也觉得有点累。”   应长安立刻道:“没事没事,有师兄在,这都不是事。小师妹你就只管养好肚子里我外甥,剩下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交给我们。有些人我忍他们太久了,不杀他们个死无葬身之地都对不住老天爷!”说罢又专门指了指冀临霄,“这货也一样,这段日子恨那些狗东西恨得牙痒痒,小师妹你还有什么委屈统统告诉这货,他要是不为你做主,师兄我打残他!”   冀临霄其实不想应长安这么快就提起他们的敌人,夏舞雩好不容易醒来,好歹也该让她缓缓。何况,既然提此事便有事说事,何必把他说得这么不可靠,还想打残他?   冀临霄面如铁色,不善的目光瞟了应长安一眼,道:“本官自会为所有受害之人讨回公道。”   应长安道:“对付阴毒之人就得比他们更阴毒,你那套公正.法理就算能起作用,却一点也不痛快好吧!”   冀临霄道:“本官身为都察院御史,自然要以刑律裁决恶人,让他们归于法网。”   应长安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而楼咏清笑着说:“老古板,应兄说的其实有道理,何况有时候不使些非常手段,法网未必能治住那些家伙。不如双管齐下,大家一起想想怎么来,才好做到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们敌人除了柳国公,还有其背后的汝南王府,太子高弘,皇后和夏莹莹。   夏舞雩想到夏莹莹,眼底便黯下来,脑海中浮现出那道令她无法释怀的身影。   当初有多痛苦、多怨怼,梦醒之后,便有多失望、多坚决。   夏莹莹,你是已经忘了自己身上流着谁的血吧。   你忘了自己是个蓬莱人,你也不配再做蓬莱的公主。   夏舞雩眯起眼,将夏莹莹的影像从脑海中赶走,对冀临霄道:“其实,你上次和义父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真正怂恿惠宗踏平蓬莱的,是柳国公是不是?”   冀临霄一怔,点头,顿了顿,又扭头向郑长宁,说道:“长宁姑娘,我从义父口中得知,当年郑国公叛乱亦是受了柳国公的挑唆。柳国公想看着郑氏一门与惠宗两败俱伤,从中得利。”   郑长宁双眼睁大,眸中闪过一抹凄切。   当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楼咏清已经倾身靠近她,握着她的手,温暖的感觉包围她的手,从手心慢慢的往全身回温。   郑长宁看了眼楼咏清,这一眼有些复杂,她又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人,道:“冤有头债有主,长宁恳请各位区别对待,不要伤及那些本没有罪的人。”   众人自是明白郑长宁的意思,他们郑家因为郑国公造了孽,全府上下连同丫鬟小厮都无一幸免,有好些还是像郑长宁那样几岁的孩子,就这么一辈子都毁了,难免让人叹惋唏嘘。   郑长宁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自己再清楚不过,所以不希望看到再接下来的全盘反击里出现和她一样的可怜人。   楼咏清抚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我们此番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是相信邪不胜正,要让为恶的人领受应有的下场。至于那些不幸被卷进来的,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他们,不然的话,我们跟柳国公那种货色又有什么区别?长宁,放心吧。”   ☆、第86章 反击   夏季的天,热的人心中烦躁。   尤其是东宫、关雎宫、还有柳国公府, 好似蒸笼似的, 让人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距离夏舞雩刺杀高弘,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冀府里消息十分严密,不管怎么打探, 打探的结果都是御史夫人在养身体。   夏莹莹想着自己和夏舞雩算是撕破脸, 总归有点不安。高弘嫌弃夏莹莹上次给的计划失败,懒得搭理她, 只是为没能整治到冀临霄这个总弹劾他的人而不爽。   但最焦灼的人莫过于柳夫人。   自从上次血洗软红阁的事,被应长安的那群江湖朋友给搅和了, 柳夫人就知道自己的把柄落在了冀临霄和楼咏清手上。   两位朝廷从一品命官把软红阁幸存的人连同应长安都保护在自己府里,柳夫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 也不敢去两府杀人, 那等同于直接给人家送证据。   现在两位大人没有动静,柳夫人也摸不准他们想怎样。再加之她现在每天晚上睡得更不好,两眼昏花, 头痛欲裂, 国公府里那些姨娘小妾又各个都不消停, 柳夫人真是生不如死。   就在某个热的人胸闷的雨夜,一道闪雷落在国公府的院子里, 将后院的老槐树劈成枯木。   府里几个年纪小的丫鬟见到了,被吓得惊叫,闪雷过后, 老槐树升起焦黑的烟,透过黑烟,她们竟看到国公府一处荒废的院子里,一个身穿白衣、长发披散的“鬼影”迤逦行过!   “啊!”   “鬼啊!”   丫鬟们怕极的声音响彻合府,本就睡不着的柳夫人被惊得起身,慌忙来看,当即就看到院子里的鬼影飘飘忽忽,突然隐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柳夫人瞬间如同跌到冰窟里,尖叫的坐到地上,两眼睁得巨大。   她是个怕鬼的,做亏心事的时候手段比谁都毒,可却没有百无禁忌的魄力。   柳国公府闹鬼的事,没两日便传开了,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然事情没完,接下来的每天晚上,府里都会出各种各样的怪事。   先是从前应氏住的屋里,莫名其妙有鸡的惨叫,大家进去一看,竟发现房梁上吊着死鸡。   再就是井水里浮出被掏空了心的白骨,随着打水的桶被一并提上来,吓瘫了一群人。   接着就是鬼哭狼嚎,冥钱飞舞,全府上下到了晚上恨不得不敢推开屋门。   还有人听见唱戏的声音,平日里不唱,偏在子夜时分唱得肝肠寸断。有年纪大的姨娘说,这戏就和应氏当年唱的一样。   柳国公府冤死的妾室又回来作怪了!   这一流言在帝京传来,不少人都持看热闹的态度。   柳国公明显感觉早上上朝时,有不少人偷偷拿眼角瞅他,这种感觉甚是不爽。   于是柳国公请了高僧来做法。   谁知法事做到一半,府里便出现猖狂的笑声,愣是把高僧们都吓得丢了法器赶紧逃了,而那笑声还在继续,怎么也找不到源头。   柳夫人简直要崩溃。   被吓到极点,柳夫人反而来胆子了,趁夜带着当年一起杀死应氏的嬷嬷们,冲进应氏曾经的院子,想把作怪的应氏揪出来。   嬷嬷点起一支火折子,四下照了照,竟照见墙根处坐着一个白衣人。   嬷嬷吓得弄掉了火折子,另一个嬷嬷赶紧给捡起来。柳夫人被嬷嬷们护着,战战兢兢道:“应氏,你、你要是再不走,信不信我就再杀你一次?”   那白衣人慢慢站起来,居然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扭头朝着柳夫人冷冷一笑,赫然正是应长安。   他道:“哥还想再吓你们几天,都没过够瘾,没想到你这老妖婆这么沉不住气,还没去找你,你倒带着群人自投罗网来了。来,让哥哥瞧瞧。”他眯眼扫过所有人,“好啊,都来了,这倒省了麻烦!”   柳夫人身体一寒,回头见院门都开着,便壮起胆子道:“原来府里闹鬼都是你做的。”   “不然呢?”   柳夫人恶毒嗤道:“贱.种!命大没死,就闹得阖府不得安宁!我怎么当初就没再伸伸手把你也弄死,早斩草除根了,便不至于到今儿还要受你的气!”   应长安眼底一冷,道:“老妖婆,你造的孽还少吗?软红阁那些姑娘跟你无冤无仇,你也下得去手手。像你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柳夫人阴恻恻瞅着应长安,手在旁边嬷嬷的胳膊上掐了下,那嬷嬷会意,后退几步,霍然朝外跑去,张口大喊:“杀人了!快救夫人啊!”   应长安气恼一啐,手腕一翻,一道金针就擦着柳夫人耳郭射过去,从背后直中嬷嬷心脏。   嬷嬷瞬间口吐鲜血,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应长安身影如矫健的狐,瞬息之间就在院内转过一圈。院门哐的关上,接着是屋子大门也被关上。   随着关门的响声,柳夫人和余下的嬷嬷们齐齐一哆嗦,应长安就站在门口,反手将生锈的铜锁落上,回眸,朝着她们咧开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哼,刚才那个就这么死,真是便宜她了。”   柳夫人这下慌了,“你……你想干什么?”   “放心,我不杀你,就这么杀了你不是太便宜了吗?亏本的买卖哥不做。”   应长安边说边朝几人走近,几人裹成一团连连后退,把柳夫人护在中央,几双恐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应长安。   应长安眸中带煞,唇角却带笑,摆明了是要一点点折磨她们,忽然间身影掠向前,朝着几人撒开一把粉末。   这粉末没有味道,几人防不胜防,全吸了进去,紧接着就纷纷陷入幻象里,失去理智。   这幻象不是普通的幻象,而是她们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   片刻间,方才还在强行打起精神的这帮人,眼下全部破了功。   有人忽然就哭着逃跑,撞在墙上,撞了一头血还不自知。   有人抱着脑袋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说:“应姨娘,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夫人让奴婢杀你的。”   柳夫人目眦尽裂,双手不停扑打周围,大吼大叫:“别过来!应氏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救命啊!救命啊!”   应长安冷笑的看着她们惊恐的面目,眸底血光冲天,四周杀意凛凛。   呵,这只是游戏前的一个小小热身而已。混蛋东西,全都等着瞧吧。   这次柳夫人等人的幻觉,持续了三天才消失。   三天下来,这几人精神崩溃,体质虚弱,憔悴的像是被抛在山洞里饿了十几天似的,人不人鬼不鬼。尤其是精神上,简直杯弓蛇影,稍稍和她们大声说句话,就能把她们吓得尖叫着跳开。   柳夫人哭着对柳国公说:“都怪你!当初要是杀了那小贱.种,我们何至于有今天!你倒心软,可人家压根不把你当爹!在府上装神弄鬼的,又下药折磨我们,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你!那小贱.种当初可是放言过的,让你也血债血偿!”   “闭嘴!”柳国公本就心情不好,被柳夫人一闹,更是火上浇油,扬手就甩了柳夫人一巴掌。   柳夫人怔住,捂着红肿的脸,使劲瞪着柳国公,“你打我……你敢打我?别忘了你只是个国公爷,而我是汝南王府的郡主!”   柳国公吼道:“汝南王府又怎样,还不是仗着我柳家?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谁惹出来的!要不是你当初争风吃醋非要害死应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有今天?”   柳夫人哇的一声哭出来,身子趴在地上乱颤,“柳士彦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被那戏子迷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还想宠妾灭妻!我要是不下手,难道还等着那贱人踩到我头上去吗?”   柳国公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往柳夫人头上踩一脚,“你这蠢货!应氏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还能把她扶正不成?我看你根本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是!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那是因为我在意你,不想你被低贱的戏子迷惑!”柳夫人喊道。   柳国公只觉得是听了什么笑话,脸上一片阴云,思及应氏的死,总归是心里存了疙瘩,当初把应氏丢去乱葬岗也不过是因为柳夫人是王府郡主,那时的汝南王府气焰嚣张,他得仰仗着,不能翻脸。   现在想来,要不是这女人,自己何至于失去宠爱的妾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这女人,害他痛失爱妾,还逼得他儿子恨他恨得想杀了他,把好好一个国公府闹得不得安宁。   柳国公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觉得自己有理。   眼看柳夫人爬过来抱起他的大腿,柳国公头脑一热,狠狠一脚踹在柳夫人脸上,骂道:“贱.人!娶了你真是倒八辈子的霉了!”   “柳士彦你……”柳夫人被踹在地上,脸上的巴掌印上又多了个脏兮兮的鞋印。她发髻散了,妆也花了,眼角与日俱增的皱纹映在柳国公眼里,看得柳国公更是厌恶。   柳国公叱骂:“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如今的柳家可不是当年的柳家,还得屈服在汝南王府的淫.威之下!如今的柳家权势滔天,反是你汝南王府得小心巴结着,你还敢跟我蹬鼻子上眼!”   他又一脚踹在柳夫人身上,“给我老实点,要是再敢惹我,就是那小子要当着我的面杀你,我也不会保你!”   “柳士彦你——”柳夫人捧心怄气,满脑子愤怒委屈,咬牙切齿仰视柳国公。   好你个柳士彦!敢如此对我,你会遭报应的!   ☆、第87章 堪为表率   房间外的窗户下,蹲着个小厮。   这小厮把自己的身体藏在树丛里, 贴着墙根, 竖着耳朵,将柳国公和柳夫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进去, 更在柳夫人挨打的时候,捂着嘴偷笑。   眼下屋里的两人吵完了, 小厮便从树丛里爬出来, 躲着来往的下人,像一条泥鳅似的穿梭过国公府后院, 从一道小板门跑出去。   他跑到一棵树下,踩着树干跳了上去, 在树枝上见到了等待在这里的应长安。   小厮笑道:“应兄。”   “哟,你来啦。”应长安正无聊着, 翘着二郎腿, 在树梢上晃来晃去,嘴里还叼着根枝条。   他朝小厮笑笑,这小厮三下五除二扒了自己的衣服, 露出里面原本穿着的褴褛衣衫, 抱怨道:“我们这些丐帮弟兄, 平日里邋遢习惯了,陡然间要装成大户人家里干干净净的小厮, 反倒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应长安轻哧一声,嘴里的枝条飞出去,“换个格调不是很好吗?这才叫乐趣, 不然成天都一个样子多沉闷!”   小厮笑了笑,没再接话,而是将柳国公和柳夫人吵架的内容全都告诉了应长安。   ***   冀府。   自打季樘搬进这里,白天,夏舞雩有了说话的伴儿,只管在季樘身边养胎聊天,给师父泡壶茶,师徒两个一起等着冀临霄回来。   夏舞雩问过季樘,自己因儿时失去过一半血肉的原因,体质不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儿。   季樘慈祥的说:“有老朽在,不会将这孩儿养虚的,只不过,以你的体质,生产之时势必要受些苦头了。”   这个夏舞雩不怕,妇人生子,本来就是要走鬼门关的,有师父给她保驾护航,她一点也不担心。为了把这孩子生下来,受点苦受点煎熬,都不算什么。   爱怜的抚摸隆起的小腹,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孩子的模样了,夏舞雩不禁喃喃:“师父,能嫁给临霄,我很满足。从前受过的苦,到他这里好像都没那么痛了。我想,大概是蓬莱亡国后,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到他了吧。”言至此,笑道:“义父说,临霄的痴情和师父你一模一样,师父从前待师母也是如此吧。”   痛定思痛,想起昔日对自己美目盼兮的佳人,季樘眉梢眼底尽是温柔的怀念。   季樘说:“我看着临霄待你,确实能想到昔日,自己与如烟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烟虽是风尘女子,却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她的这一点全教临霄传承了。这些天看着你们两个,我倒真有时光倒流的感觉。雩儿,你和临霄能这般好,我这个做爹的,老怀堪慰矣。”   夏舞雩忙说:“师父还真跟应师兄说的一样呢,认了儿子就将我们这些徒弟排到后面了,弄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个童养媳呢。”   听她这样话,季樘好笑,抿下口茶,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你看你看,你们两个连用词都这么像,又说我胡言乱语。”   季樘笑意更甚,没有接话,心里一片暖融。   适逢冀临霄下朝,走进书房,正好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楼咏清也一起来了,边听他们对话,边用暧.昧的目光觑冀临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嘲笑好友。   冀临霄脸色黑如锅盖,瞪了楼咏清一眼,大步朝夏舞雩走去。而当夏舞雩看见冀临霄,朝他扭过头来时,冀临霄黑沉的脸色竟褪去一半,脚上速度也加快,来到夏舞雩身旁坐下,将她抱过来放在腿上。   “大人,你回来了。”夏舞雩甜甜的说。   冀临霄对怀里这大肚子女人爱不释手,生怕一不小心把她弄化了,他抚着夏舞雩的肚子,问道:“今天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夏舞雩道:“没有呢,我和他说要是他闹我,他爹就会把他关进都察院的地牢,所以他老实的很。”   冀临霄面皮一抖,有些尴尬。   楼咏清已经忍不住笑出来了,撑开扇子遮住脸,在扇面后低笑:“呵呵,临霄,你这个表率做得好。”   冀临霄耳根子红了。   互相说了几句话,楼咏清便谈到刑部前两天接到的一桩案子,是城东一户人家被灭门,祖孙三代共十一口人,没一个生还的。   正好附近有个乞丐看见了凶犯,说凶犯是个职业杀手,在黑市上有头有脸。这乞丐形容了番杀手的长相,楼咏清让画工画下来,拿着画像装扮成要雇杀手的,亲自去黑市摸底,倒真把那杀手给摸出来了。   于是刑部连夜出动十几位高手,连同楼咏清一起,去那杀手家里逮捕了他。   经过一夜审问,这杀手几次想自尽,却被楼咏清用酷刑弄得生不如死。也是楼咏清有办法,居然硬是让这人开了口,最后,刑部不仅理清了这个灭门案的恩怨纠葛,还意外发现,这杀手正是之前血洗软红阁那票人的老大。   按照杀手老大的供词,楼咏清找到了当初柳夫人委托他血洗软红阁的契约书。   这下子,物证有了,而之前血洗软红阁那票人中留的那个活口,自是可以作为人证。   人证物证齐全,柳夫人就逃不掉制裁了。   冀临霄本想将人证物证直接上呈给英宗,并在明日早朝时弹劾柳国公,但这时,应长安忽然来了,带来了柳国公和柳夫人吵架动手的消息。   楼咏清摇着扇子,眼珠一转,一个想法凝聚于心。   当夜子时,柳国公府。   柳夫人的房间内外,黑灯瞎火。   柳夫人正辗转反侧,突见窗户被风吹开,接着,房间里就响起了男人的低笑声。   柳夫人顿时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窗户突然又合上,寂静的屋内,明显多出两道别人的呼吸声。柳夫人哆哆嗦嗦从床上坐起来,问道:“谁……是谁……”   “柳夫人莫怕,是我,刑部尚书楼咏清。”楼咏清自报家门。   原本楼咏清声音温和,语调也让人如沐春风,可听在柳夫人耳里,就是觉得心虚害怕。她咬牙问道:“不知楼大人深夜潜入妇人房间,是所为何事。”   楼咏清在黑暗中轻笑了下,突然打开火折子,朝着蜡烛一弹。火折子被弹过去,点亮了蜡烛。房间一下子就亮了些,火折子也摔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楼咏清并非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应长安。当柳夫人看到应长安时,忍不住尖叫,脸色雪白的说:“你、你别过来!你这贱.种,你、你……”   应长安想骂回去,被楼咏清用扇子挡了动作。   楼咏清含笑道:“柳夫人,你雇佣杀手血洗软红阁的事,现如今可是铁证如山了。”   柳夫人的心霎时凉了半截,“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楼咏清道:“我们找到了你和杀手签订的契约书,白纸黑字,还印着你们的手印,可做不得假。还有,你雇的杀手都招了,人证物证俱在,所以恐怕要请你去刑部的大牢里坐坐了。”   柳夫人的心另外半截也凉了,余光里见自己还穿着寝衣,颇觉得楼咏清跑进她房间里根本是侮.辱她,脸色一沉,咬牙切齿道:“谁知道楼大人从哪儿伪造的契约书,又弄几个人空口白牙的咬我!什么人证物证?你们看见我买.凶.杀.人了吗?我和一群妓子有什么仇?楼大人,你最好现在就出去,否则让府里人知道你夜闯我房间,你这刑部尚书也不用当了!”   应长安嗤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老妖婆,你——”   “哎,应兄别激动。”楼咏清依旧笑得如月清贵,但眼底已沁出浓浓一层寒霜,“能动手就少动口,应兄,动手吧。”   应长安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着柳夫人的下巴就塞进去一颗毒.药。   柳夫人大骇,捂着喉咙使劲咳嗽,想把吞进去的毒.药弄出来,可却只能呕出胃里的酸水。   药效很快就上来了,堪比抽筋蚀骨、剥皮断肠。从五脏六腑到骨骼七窍,全都开始疼,又疼又痒,就跟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还不停的咬上几口似的。   这般酷刑,柳夫人一个深宅妇人怎么承受得了,在地上打滚、挠痒,挠出一身血,痛的想叫人都使不出力气。   应长安冷冷看着她的丑态,说道:“给你个机会,让你少受苦,不然的话,我就把这药下在汝南王府所有人身上,让他们全活活难受死,你看如何?”   “你……贱种!你恶毒……”   “我呸!对付你这种恶毒的人,就得比你恶毒百倍!”   柳夫人疼的连骂都骂不出来,痒的恨不得把一身皮扒了,再听应长安拿她父母兄弟的性命威胁,终于忍受不住,投降,“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做!求求你快给我解药……解药!”   应长安鄙视的一笑,这便上前,把解药送进柳夫人嘴里。   柳夫人赶紧囫囵吞下去,同时,面前被楼咏清抛来厚厚的一叠纸,稀稀拉拉的在她周围落了一地。   柳夫人怔忡的看着这些写满字的纸,听得楼咏清温声道:“明日下朝后,烦请夫人拿着这些去圣上那里告状,这纸上全是柳国公这些年做的坏事,柳夫人应该都清楚。好了,在下与应兄这就告辞。明日下朝后,在下会在圣上的身边恭候柳夫人大驾,如若不来,呵呵……”   随着楼咏清的笑声,窗户被打开,两条人影瞬间飞了出去,不见了。   空荡的房间内,柳夫人坐在一堆纸张中,满脸雪白。   ☆、第88章 斗智斗勇   次日下朝后,楼咏清和冀临霄在御书房里同英宗说话, 不多时, 果然有内侍禀报,柳夫人来了。   像柳夫人这样的一品诰命, 又是英宗的岳母,想进宫面圣并不困难, 大燕民风开放, 原本也经常有已婚女眷进御书房面圣的例子。   柳夫人毕竟是害怕应长安真杀她的父母兄弟,昨晚她纠结了好久, 想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柳国公,求柳国公帮她想办法。   可是, 白天柳国公对她拳打脚踢的一幕幕,涌入柳夫人的脑海。她的脸还隐隐作痛, 巴掌印还高高肿着, 鞋印的红印也没有消去。   柳夫人一想到柳国公这般对她,心中便又恨又心寒,怒火一个劲的烧。   脸上还痛着, 柳夫人摸了下自己的脸, 疼的发出“嘶”的一声, 又想到柳国公今日说的那句“如今的柳家权势滔天,反是你汝南王府得小心巴结着”, 眼神猝然一狠,心忖道:柳士彦,当初要不是汝南王府做你的后盾, 你能有今天的权势?你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东西,既然你如此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我汝南王府不靠你活着!   所以,今天,柳夫人来到了御书房,站在了英宗的面前。   英宗有些意外,给柳夫人赐座。   但柳夫人却没有座,而是有些紧张的拿出楼咏清甩给她的那些纸,将柳国公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英宗起先还在惊讶柳夫人的行为,但随着听到的内容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拍案而起,就差把桌上的奏折全扫下去。   柳国公什么货色,英宗太清楚了,知道这人背地里没少干坏事,却不想他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大事。   昔日怂恿郑国公叛乱、挑唆惠宗踏平蓬莱自不必说,竟然还有纵子行凶、欺男霸女,弄死府上的姨娘,追杀自己儿子。   除此之外,十年前永定河决堤,柳国公私吞十万赈灾饷银。   六年前,柳国公在科考中收受贿赂,把几个富家公子哥弄成了进士,害被挤下榜的几个寒门子弟消沉的消沉,自杀的自杀。   三年前,柳国公的嫡子因强抢民女不成,打死女子全家,逼得女子悬梁自尽。   诸如此类,全都是不能轻饶的大罪,罄竹难书。   而柳夫人战战兢兢说完这一切后,便跪在地上发抖央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柳士彦恶贯满盈,臣妾日日受他的淫.威,实在生不如死!请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做主、做主……英宗凌厉的瞪了眼柳夫人。   他才不信这柳夫人就是个手里干净的,柳国公做的那些事,柳夫人定也没少参与。柳国公和汝南王府本来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英宗不明白柳夫人为什么突然举报柳国公,这对柳夫人自己没任何好处,纯粹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英宗自然不会知道,柳夫人此番行为,一是受了应长安的威胁,二是因为被柳国公殴打,一时激愤,便冲动的想要咬回去。   平日里柳夫人就是再狠再能装,也怕自己死、怕家人死,更因王府郡主的出生而自命不凡,受不得柳国公殴打。   英宗缓缓坐下,手在袖袍下捏着龙椅扶手,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个字:“把柳士彦给朕喊过来,即刻!”   身旁的内侍刚答“是”,就见外头跑进来个小公公,跪地呼道:“皇上,柳国公求见!”   英宗一怔,拍了下龙椅扶手,“让他进来!”   冀临霄和楼咏清交换了神色,只觉得柳国公消息真灵,柳夫人前脚进来,他后脚就来了。   柳国公是来做什么的?   很快,柳国公就进来了,他不是一人来的,还带了一个郎中打扮的人物。   柳国公一进来,觑一眼英宗难看的脸色,便做出惶恐的姿态,跪在地上叩拜道:“臣有罪!臣有罪!拙荆精神失常,是臣没看好她,让她御前胡说八道惹恼了陛下!”   英宗怒极反笑:“你夫人所言是惹恼朕了,可朕看她相当清醒,何来的精神失常?柳士彦,你做的那些事朕全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陛下,臣冤枉!”柳国公高呼,痛心疾首,眼底血丝密布,那样子真好似一个要被拖下去斩了的忠良。   他趁跪拜时,给了柳夫人一道阴暗的威胁眼光。柳夫人本恼透了他,碍于英宗在上,不能插话,却在接收到柳国公的目光时,心下猝然恐惧。   她与柳国公几十年夫妻,柳国公那眼神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那意思是说:你再敢开口,我让你万劫不复!   可横竖都是被威胁,柳夫人既已揭发了柳国公,便只能继续说道:“柳士彦你冤枉个屁!你才不冤枉!”   柳国公痛心疾首道:“陛下息怒!万不要被拙荆的粗鄙之言污了圣听!自从她精神失常,就净说些市井粗话,陛下息怒!”   柳国公带来的那个郎中,这会儿一个箭步冲到柳夫人面前,按住柳夫人的手臂,说道:“夫人啊,别再说胡话了,小的给你配的药你今日还没吃下,夫人快跟国公爷回府吧!”   柳夫人挣扎,刚想说什么话,却突然眼睛一直,半晌没吭声。郎中跃跃欲试的唤了她一声,就见柳夫人猛地掐住郎中的脖子,将郎中按在地上暴打,一边打一边喊:“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杀了我全家,还杀了我儿子,我要和你拼命!”   郎中拼命的挣扎,“夫人!夫人呐!”   柳国公忙上前,将柳夫人拉开。柳夫人对着柳国公一通疯打,柳国公一边要招架,一边向内侍们投去求救的眼神。   内侍们都被柳夫人弄呆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忙一拥而上,合力制住柳夫人。   只见柳夫人仍在和泼妇骂街似的嗤骂不止,一会儿指着郎中说他杀了他全家,一会儿又指着大内总管说他拥兵自重,过会儿又骂冀临霄侵犯她不成就要杀人灭口,最后要指着英宗谩骂的时候,被柳国公堵住了嘴。   柳国公惶恐道:“陛下,臣有罪!拙荆自从精神失常后就净说这些胡话,是臣没有看管好她,让她跑进宫里造谣生事,污蔑臣的一腔忠心!”   英宗心中冷笑,对内侍们道:“快去宣太医!”   太医很快就来了,还来了三个。   他们轮流给柳夫人诊脉,查看了柳夫人的样子,全都说,柳夫人精神失常,是真疯了。   “尔等确定?”英宗脸色不郁。   “臣等不敢妄言!”三名太医都非常肯定。   听他们这样说,英宗顿时如嗓子眼卡了鱼刺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十分无奈。先不管柳夫人是怎么疯的,眼下她疯是事实,如此,哪怕柳夫人刚才举报柳国公的事都是真的,可疯子的话怎能当作证据?   冀临霄和楼咏清始终立在一旁,没有言语,只时不时交换目光。   刚才那郎中靠近柳夫人时,偷偷往柳夫人胳膊上送了一根针进去,别人瞧不见,他两个武功高强之人却是瞧见了的。   不用说,那针上头定然有毒,毒.素到了柳夫人身体里,才教她忽然发疯的。   楼咏清用内力将声音传入冀临霄的脑海:“只怕是用的阿芙蓉。”   “阿芙蓉?”冀临霄皱了皱眉。   阿芙蓉,是一种从番邦引入的花卉,能让人产生疯魔的幻觉,令人暴躁,做出伤人甚至自残的事。   它还有个名字,冀临霄再熟悉不过了。   ——罂粟。   楼咏清目如寒月,低低道:“这柳国公果然有本事,竟教他扳回来一局。”   冀临霄也是极为不甘,只能说:“至少圣上不会再让他们舒坦了,我们便不是白忙活。”   “是啊,是不是白忙活,可惜……”楼咏清的眼底一寸寸遍生寒芒,“可惜,你我就成了柳国公的眼中钉肉中刺,接下来要格外小心,不然一个不慎,小命不保呐。”   柳国公扳回一局,英宗也无可奈何,只好让柳国公把柳夫人带回去好好看管。   柳国公虽然逃过了大难,但也在接下来的时日里被英宗剥掉三层皮。他们柳家根植在朝堂中的势力庞大,英宗也要被左右,但那些在京外的柳家官员,却被冀临霄一个接一个的弹劾,证据确凿,英宗便一个接一个的降职罢官,将柳家在京外的势力削了大半。而皇后也因为柳家这桩事,受到了英宗冷落,也只有夏莹莹还在盛宠中,却也帮不了柳家说话。   柳国公恨极了柳夫人,偏又不能杀了她,给她解毒后,将她揍了一顿,关了禁足。   他审问了伺候柳夫人的嬷嬷,这才知道柳夫人曾背着他买凶血洗软红阁,更知道这事没做干净,败露了,把柄都在冀临霄和楼咏清手上。   该死的冀临霄、楼咏清……柳国公想着这两人,眼底浮现出杀意来。   他喊来了管家,说出这两人的名字,冷酷无情的落下一句:“杀!给我做的干干净净,教他们下了地府也不得翻身!”   ☆、第89章 守护   盛夏夜短,天黑了也燥热万分。   冀临霄这些日子忙着与柳家对抗的事, 夙兴夜寐, 每天都要很晚才离开都察院。   回家的路并不算很长,但这些日子里, 冀临霄无疑觉得这条路简直长的让他流汗抓狂。他挂念家中孕妻,想的魂牵梦绕, 却因这段时间的事务, 没法回去和她用晚饭。   好在爹能陪着艳艳和孩子,艳艳便不会太难过吧。   想着夏舞雩今早送他出门时候的温馨气氛, 想着她妩媚又故意含怨的表情,想着她那又大了一圈的肚子, 冀临霄满心都是愉悦。   他步行回家,大步流星, 巴不得路程再近点, 让他下一步就能迈进自家大门,把家里那大肚子妖精抱进怀里。   在距离冀府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时,冀临霄突然听见打斗的声音。   他朝声音那边望去, 眯眼聚光, 能勉强看到一群黑色身影在围攻一个穿浅色广袖衣衫的。他们边打边朝自己的方向移动来, 破风声和杀气逼近冀临霄,他突然认出那个被围攻之人的武功路数——是楼咏清!   冀临霄忙飞身上去, 手中剑出,挑开一名黑衣人的佩剑,杀到了楼咏清旁边。   两人在一座屋顶上落下, 背靠背,周围是一群黑衣人。   他们因冀临霄的到来而有些怔忡,很快就调整好杀人模式,朝着两人发起攻击。   冀临霄边打边对楼咏清说:“多半是柳国公的人。”   楼咏清居然还带着笑意,回道:“柳国公毕竟不是柳夫人,柳夫人不敢再派人上你我府上杀软红阁的人,柳国公却根本不怕这一套,他是铁了心的要让我们消失。唉,我还真是一语成谶!话说,临霄,我们打个赌,我赌我们被杀了之后,会被洒上化尸水,死不见尸。”   冀临霄杀死一个黑衣人,扭头瞪了楼咏清一眼。谁要跟你赌?   他嗤道:“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专心御敌!”   楼咏清持着扇子,用扇柄挡住敌人刺来的一支剑,弯腰从扇下穿过,扇面一转,反手一击。趁着击退敌人的片刻空档,又说:“本来以为要孤军奋战,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碰上你了,我想这下子存活率应该能得到显著提升吧。”   “生死之间,你认真些!”   楼咏清笑了两声,“呵呵,矫情!”   怎这么多废话?有完没完?冀临霄狠狠瞪了楼咏清一眼,错身将半数敌人引开。   月冷星稀,空气中杀意四蹿,不断有兵器相搏震动出的火星溅落。   冀临霄和楼咏清边打边挪,利用地势让敌人没法围攻,稳打稳扎,各个击破。   这些黑衣人很是厉害,武功当属上乘,剑招阴毒直接,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击中要害。   楼咏清刚险险避过针对他心口的一击,叹了声气,说道:“我开始怀念起应兄在的日子了,这会儿应兄要是在,多个帮手我们也能轻松许多吧。”   冀临霄终于忍不住嗤道:“莫要指望会有人来!”   谁知冀临霄话音刚落,街道那头,就驶来一辆马车。   冀临霄余光里看见那马车,忽觉得好眼熟,再一看,连车夫也眼熟的很,这居然是冀府的马车。   不用猜也知道车里坐着的是夏舞雩,怕是夏舞雩见他回来晚,便出门去都察院接他。可这个时候这么多厉害的刺客都在这儿,这里无疑十分危险。冀临霄的心底生了浓浓寒意,给楼咏清使了个眼色,两人急忙朝远离马车的地方移动。   然而事与愿违。   黑衣人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看出两人突然要转移阵地,便立刻阻止他们。   两人被挡住去路,移动受阻,被困在原地打了半天。   冀临霄的心早飞到了嗓子眼,余光里见马车已靠得十分近了,心急火燎。   这时驾车的车夫才发现黑暗中的战斗,只怪他们没有武功,离远了感觉不到风声的变化,待到能辨别出场面时,已离得近了。两个车夫倒吸凉气,慌忙对车中人道:“夫人、长宁姑娘,好像是冀大人和楼大人在被一群人围攻!”   车帘子立刻被掀开,郑长宁的身子从里头探出来。   楼咏清一眼就看到郑长宁,心一抽抽,差点就喊出让他们快走的话。   夏舞雩也在车里,听得情况,万分紧张,但还是冷静的对车夫道:“快,调转车头回去,我们留在这里会让他们分心,万一引来杀手就麻烦了!”   两个车夫怔了怔,立刻调转车头,准备撤。   冀临霄和楼咏清一直注意着马车的情况,见马车要撤了,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帮黑衣人太厉害,其中有一个注意到两人的心绪似乎牵在那马车身上,立刻冲自己的同伙做了个手势。   下一刻,五名黑衣人脱出战局,朝着马车杀去!   冀临霄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心飞出了嗓子眼,嘴里也不由自主喊出:“艳艳,快走!”   “我去护着他们!”楼咏清飞快说着,身体从屋顶上俯冲下来,点了几下就追上了末尾的黑衣人,将之放倒。   而跑在第一位的黑衣人,手起刀落,直接把两个车夫砍下来。   车夫的惨叫声响彻街巷,他们的血溅在马车帏布上。车内的两个女子身躯一僵,眼看着纯白的窗帘被染得斑驳。而这黑衣人杀完车夫后,便瞄准了马车,扬刀就要挑起车帘。   “住手!”楼咏清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喝一声,直接踩着一个黑衣人的肩膀飞过来,挡在这人与马车之间。   他一脚踹开此人,反手丢了个燕子铛过去,对方没料到楼咏清会近距离用暗器,被燕子铛扎中心脏,吐血而亡。   郑长宁忙又掀开帘子,探出上半身,“楼大人!”   楼咏清忙问:“你会驾车吗?”   “……不会。”   楼咏清脸色也十分不好,可见是明白眼下的处境有多不利。郑长宁亦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学驾车,她从马车上下来,立在楼咏清身后,定定道:“如果走不了,长宁便想办法保住织艳和她腹中的孩子。”   又一个黑衣人杀上来,楼咏清将之击退,趁着这档口,揽过郑长宁,将自己的扇子放入她手里,牵着她的手摸到扇柄里藏着的机关扣。   楼咏清长话短说:“拿着我的扇子保护好自己,杀手若靠近你,就按下这机关扣!”   他说罢,松了郑长宁的手,自地上将已死的黑衣人的刀捡起,持刀与朝这边扑来的敌人对上。   郑长宁紧紧捏住扇子,手心里已经生了冰冷黏糊的汗。她眼底冰冷如月的光华,没有露出惧色,但却看着眼前的厮杀,咬白了嘴唇。   这时,夏舞雩护着肚子,小心从马车上走下来。   郑长宁见她下来,忙道:“织艳,外面危险。”   “里面也同样危险,且还看不见外面的局势,跟个瞎子一般。”夏舞雩紧盯着冀临霄厮杀的身影,心口紧绷着。   她从衣服里取出一块香饼,抠下一小块,上前两步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撒过去。   黑衣人虽然蒙面,但还是吸入了香粉,顿时身体绵软脱力。   夏舞雩趁机拔出已死车夫身上的防身匕首,朝着黑衣人投掷过去。匕首穿透了黑衣人的胸口,这黑衣人满眼不甘的倒下。   那边,冀临霄已将黑衣人杀了一半,此刻依然有六七个在纠缠他,他分.身乏术。   这边,楼咏清始终不远离夏舞雩和郑长宁,努力帮他们挡下一个又一个敌人。   但敌人毕竟人数多,楼咏清怎么挡也还是漏了两个。这两人从两翼杀向郑长宁和夏舞雩,郑长宁挡在夏舞雩前头,只见瞬息之间敌人就到了眼前,心下一凛,抬起扇子挡在自己面前,想也不想的按住扇柄下的机关扣。   只听一声机关的响动,原本合着的扇子猝然张开,二十八片扇骨顶端顿时伸出二十八支利刺。那靠近的黑衣人就这么被利刺穿身,惨叫着倒在郑长宁面前。   郑长宁呆了好一会儿,怔怔看着手里这变得无比锋利的扇子,咬咬唇,严阵以待的护在夏舞雩身前。   那第二个朝她们冲来的人,见自己的同伙被这扇子戳死了,心下一凛,当即改变方向,在旁边一座民宅的墙上借力,绕到夏舞雩后方,朝夏舞雩发起攻击。   眼下是逆风,夏舞雩无法使用香料,而这黑衣人的动作又如一条闪电,根本不是郑长宁和夏舞雩能企及的。   霎时,黑衣人就杀到夏舞雩近身,夏舞雩面色煞白,无法闪躲。冀临霄见之,整个人魂不附体,当即抽身来救。   而郑长宁就在夏舞雩身边,这瞬间什么也顾不得想,只知道不能让夏舞雩一尸两命。她行动快过思维,就这么扑了上去,郑长宁将夏舞雩推倒在地,自己的身子却对上了敌人的刀剑。   夏舞雩骇然惊呼:“长宁姑娘!”   黑衣人的刀剑刺了上来。   郑长宁眼下压在夏舞雩身上,动也没法动,眼看着寒芒在眼前闪过,本能的闭上眼睛。   ☆、第90章 调.教的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衣人的刀已经刺破郑长宁的衣衫时, 一枚燕子铛飞来, 射瞎了黑衣人的左眼。   黑衣人捂着眼睛惨叫,手里的刀抖了抖, 没有刺.进郑长宁身上,身体也因疼痛朝后退了几步, 右眼看向用暗器伤了他眼睛的楼咏清。   楼咏清此刻满眼风雪, 整张脸都像是结了寒霜,恨不能将靠近的敌人全部冰冻。   他飞掠到黑衣人跟前, 而黑衣人也强忍住怆痛,抬起刀子, 砍向郑长宁。刀子落下,几乎同时楼咏清抵达, 他挡下黑衣人的刀子, 一击结果了他。可原本在与楼咏清纠缠的一个黑衣人却逮着这个时候,偷袭楼咏清。   “楼大人!”郑长宁出言提醒。   楼咏清要护着两个女人,没法避开, 他侧身挡住郑长宁, 也令偷袭者的剑刺入了他的肩膀。   郑长宁吓得脸色全白了, 楼咏清摇摇欲坠,顺势坐地, 手在地上捡起郑长宁丢下的扇子,扬起扇面便将那二十八支扇骨刺.入敌人下盘。   敌人双腿受伤,身形不稳, 落下的剑砍在了楼咏清小腿上。   楼咏清忍住剧痛,再持扇子一抹,终于将这黑衣人也干掉了。   而此刻,冀临霄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一具具尸体落在街巷里,他从屋顶上跳下来,剑尖不断向下滴血,随着他靠近而洒了一地血珠。   当冀临霄赶到时,看见的是楼咏清三人身边一地的尸体,三人身上也沾了血污。   楼咏清已经脱力,像是块海绵,就那么软软的坐在地上,把两个女人护在自己和马车轱辘中间。   他肩膀上在流血,腿上遮盖的衣物也被染成了红色。楼咏清耷拉着眼皮,手在扇柄上按动机关扣,收回锋利的刺。他似乎连合上扇子的力气都没了,就那么按着扇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气。   “咏清。”冀临霄低下身唤道。   他见楼咏清回了他一道目光,便赶忙去扶夏舞雩,一手护着夏舞雩的肚子,将她带到自己怀里,问道:“艳艳,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孩子如何?”   夏舞雩的脸色慢慢缓和过来,嘶哑言道:“大人,我没事。”   楼咏清看了眼冀临霄,用极为不满的语调哧道:“重色轻友!你家夫人我和长宁帮你护着了,我这一身伤,你倒喊我一声就没了。”   冀临霄露出赧颜的表情,说道:“对不住。”   “得,谁叫我是你挚友呢?只好挨上这两刀了。”楼咏清十分无奈的说道。   一场厮杀下来,他连处理伤口的力气都没了,还有,这伤口真是疼死,好久没打过这么艰辛这么惊险的架了。这要是过两天柳国公再派一群人来杀他们,他们还能吃得消么?   “唉……”楼咏清不禁叹气。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撕衣服的声音。楼咏清稍歪过头,斜过眼睛瞟去,只见是郑长宁已扶着地坐了起来,从自己的裙子上扯下大块大块的布,然后揽住他的身子,先为他包扎肩膀上的伤。   她的手纤长,颜色像是易碎的羊脂玉,月光镀银,美若工艺品。   这双握笔描画丹青的手,现在正细致的将布料一圈圈缠绕在楼咏清的伤口上,缠完了肩头的,她俯身去缠他小腿上的。   楼咏清笑了声,“劳烦长宁姑娘了。”   郑长宁不语。   楼咏清又道:“你也不谢我一下,好歹在下现在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郑长宁像是没听见,过了良久,才道:“对不起。”   “唉,我是想听你好生谢上一句,怎么变成对不起了?”   郑长宁又没有说话。   楼咏清的笑容不禁有些无奈,“好吧,能得长宁姑娘亲手照顾,在下这两刀也算没白挨。”   这话听着又似自我安慰,又似挑惹,郑长宁突然嗔了楼咏清一眼,“楼大人留好力气,回府还要走上一段路。”   楼咏清笑着抬头,在郑长宁背后拍了拍。郑长宁动作一僵,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楼咏清眼中的倦色不断翻上来,眼皮打颤,身体也没力气的朝她身上歪。   “不好意思,长宁……我得歇歇了。”   郑长宁怔怔的接住楼咏清昏睡垮下的身子,又看一眼她还没能包扎好的部位,只得先用肩膀撑着楼咏清,双手迅速将他腿上的布条系好。   这会儿功夫冀临霄也没闲着,他把夏舞雩抱上马车后,就去那些死了的黑衣人身上摸索,最后摸到了他们所在的杀手组织令牌,还有一瓶瓶化尸水。   楼咏清说的不错,这帮家伙果然是想杀人后清理干净的。但现在,角色反过来了,变成冀临霄往他们身上洒化尸水,将现场清理干净。   随后冀临霄和郑长宁把楼咏清架上车,他将两个车夫的尸体放在马背上,自己驾车,带三人回冀府。   缺月挂在院墙上,冀府内院,灯火通明。   应长安给夏舞雩看胎,季樘去给楼咏清处理伤势。   夏舞雩看着冀临霄在旁边板着脸的样子,笑言:“刚才见大人洒化尸水的样子,有种娴熟的感觉,大人是不是背地里做过许多这样的事?”   “本官不曾。”还真的是第一次。   夏舞雩抬手,朝冀临霄勾了勾手指。冀临霄连忙过来,满眼关切之意,看在应长安眼里,怎么觉得冀临霄背后像长了条又粗又长的狗尾巴,摇得高高的。   “艳艳。”冀临霄拉住夏舞雩的手,细皮嫩肉,百摸不腻。   夏舞雩问:“大人,那些杀手是不是柳国公派来的?”   冀临霄答:“虽然没留活口,但除他之外,也不会是别人。他在我们手上吃了亏,眼下定然想将我和咏清除掉。”   夏舞雩紧张他,说道:“从明天开始,晚上早点回家,我让应师兄去丐帮找些武艺高强的兄弟,你带在身边可以护着你。我这里也有些香饼,你拿着,万一遇到危险直接毒死对方。”   “好。”   夏舞雩这才满意,小手在冀临霄手掌里不老实,画着圈圈,“大人,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好多呢。”   “何出此言?”   “这要放在以往,大人怎么可能用毒,定是觉得十分卑劣阴险。”   冀临霄一怔,耳朵又有点红。   夏舞雩突然扭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妩媚笑道:“原来我这么厉害,都把大人调.教得面目全非了。”   冀临霄恼羞成怒,“胡言乱语什么!本官几曾有面目全非?”   夏舞雩笑起来,“是、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大人这死性子,八百年也不会变了,我最爱的就是这样的大人呢。”   这话很好听,甜滋滋的,挠着冀临霄的心,他倍感受用,竟想把夏舞雩抱在怀里好好亲昵一番。   于是应长安的存在就显得很讨厌了,但应长安现在是在为夏舞雩和她腹中孩儿出力,冀临霄只好压下心里的渴望,由着应长安继续工作。   ***   柳国公开始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   自从那晚上派出去刺杀楼咏清的杀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第二天早朝时,楼咏清居然照常来上朝,柳国公就知道,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一次刺杀不成,教他们生了警戒,接下来想再寻机会弄死他们,可就难了。   比起这个,英宗的发难更麻烦。   柳家党羽众多,英宗不敢大换血,但不妨碍他拔擢与柳家不睦的世家官员,用以制衡柳家。   于是,柳国公渐渐体会到,那些从前他不放在眼里的人一个个时来运转,还结盟起来打压他,是怎样一种吐血的感受。   即便还有夏莹莹和皇后太子在那里撑着,柳家的失势也有目共睹。   柳国公权衡再三,偷偷进宫见了英宗,和英宗在御书房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据宫里的宦官们说,柳国公出来的时候,虽然脸色不太明朗,但嘴角是带着笑的,而据说英宗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桌上的奏折全都扫地上去了。而从这日起,皇后复宠,太子依旧是说什么都有大批人附和,而英宗也暂停了对柳家的发难,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件事传到夏舞雩耳朵里,她托着一盏茶杯,一手用杯盖沏了沏,垂眼看上好的六安瓜片,抿上一口,齿间留香。   冀临霄见她眼底晦暗不明,轻揽了她的腰身,说道:“上位者皆好面子,昔日柳国公做的许多坏事,其结果却是帮助圣上登基。如果被柳国公捅出昔日的事,圣上便会污名加身,大失民心,这才是圣上掣肘于柳国公的根本原因。我猜测,柳国公与圣上的那次长谈,便是以此威胁圣上。”   夏舞雩不疾不徐饮下半盏茶,忽的明眸善睐,贴首对冀临霄道:“不是有句话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对天下百姓来说,他们可看不到往事的真相,舆论大势是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如果圣上担心悠悠之口会毁了自己的名声和政权的稳定,那便可以抢在柳国公之前散布舆论,把从前的事全推到柳家身上,即使不能全撇清,起码也不会再怕柳国公以此为威胁。”   冀临霄道:“这一点圣上不会想不到,我认为,圣上此刻对柳国公不了了之,乃是缓兵之计。毕竟这段时间朝廷换血,颇有不稳,圣上也需要先稳定住自己的壁垒,之后再上下层一起入手,让柳国公不得翻身。”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大概还有十几章就完结了,接档文《请妻入瓮》《女神的温柔忠犬》,欢迎大家围观~   ☆、第91章 妻子的活儿   夏舞雩殷殷凝视冀临霄,有感于自己的男人虽然平日里不关注这些事, 但其实都是看得明白。英宗对冀临霄诸多提拔, 他年纪轻轻就坐到都察院御史的位置,自然有他的本事和原因。   工作认真, 不骄不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唔, 可能也就吃她这一套……并且不站队, 只忠君,这般才是可信可用之人。   因此哪怕冀临霄得罪的人多, 也有英宗护着,随他弹劾。   夏舞雩私心想着, 就这点来说,英宗还是很有眼光的。   之后的半月里, 一切都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夏舞雩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时而能感觉到孩子在里面动,有时还动得幅度挺大,让夏舞雩不太舒服。   夏舞雩揉着肚子, 问季樘:“师父, 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季樘慈祥的看着夏舞雩, 又把视线徘徊在她的肚子上,缓声笑言:“老朽岂能有这般神通。”   夏舞雩又抓了应长安, “应师兄,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应长安洋洋得意,“男的就是我外甥, 女的就是我外甥女,跟姓冀那货半文钱关系没有!”   夏舞雩:“……”   很好,这个说法很应师兄。   夏舞雩又问前来探望她的沐沉音:“沐师兄,你能看出这孩子是男是女吗?”   沐沉音沉思片刻,柔声说:“我相信不论男女,雩儿和御史大人都会开心。”   看看,还是沐师兄最会讲话,这般让人如沐春风。   而冀临霄的话语,让夏舞雩更心暖了,“听说……男孩会折腾母亲厉害些,所以本官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孩,这样艳艳就能少受些罪。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再生男孩,儿女绕膝,这样就很好。”   冀临霄这边坐拥娇妻稚子,老爹和大舅子亲力亲为的伺候,多么和谐愉快的家庭关系,看得楼咏清分外眼红,不禁无奈的兴叹,这老古板竟然平步青云成了人生赢家,没天理,不科学。   反观自己,这段日子太悲剧,不仅要顶着伤在朝堂上和同僚言笑晏晏,还要被每天定时来护理他的应长安一顿讥讽。   应长安说:“哥不在这儿的时候,你手脚都老实点,别打我长宁妹子的主意。”   呵呵,这都什么玩意儿。   “应兄还真是……”多管闲事的很。   送走应长安,楼咏清在床头置一张四条腿的短方桌,卧倚在床头处理公务。   郑长宁端着熬好的药过来,放在方桌上,轻声道:“楼大人。”   “有劳。”楼咏清握着案卷示意她坐下。   郑长宁端正入座,见楼咏清还在看案卷,又道:“楼大人,趁着药还热,请先喝下。”   楼咏清这才放下案卷,嘴角弯起,眼神清明,“关心我?”   “……”   “是也不是?”   “楼大人,请用药。”   楼咏清斜看了眼冒烟的药汤,笑道:“你喂我吧。”   郑长宁噎住。   楼咏清端起药碗,另一手拿着药勺,往郑长宁的手里送,“人家织艳喝药,都是临霄一勺子一勺子给喂的,我现下.体弱,你就不能疼惜一下?”   郑长宁面皮有些抖,说道:“楼大人并非不能自食其力,方才你手中的案卷,比这药碗要重。”   楼咏清无奈又可怜的说:“长宁,好歹我也是为了护你,挨了两刀,你真要这么无情?”   “楼大人,我……”郑长宁语塞。   想到那晚上要不是楼咏清以身相护,只怕她就死了。能用自己的命护她的人,她也是会感动的,可是感动是一回事,接受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郑长宁心里有些酸涩,终究是从楼咏清手里接过药碗和勺子。   她朝前坐了点,离楼咏清近了些。楼咏清顺势倚在床头,浅笑着欣赏佳人给他喂药的美景,配合的张口,咽下郑长宁送来的药。   他看得出郑长宁清冷姿态下的局促,看得出她在尽力掩盖不平的心绪。她有意无意的错开楼咏清的目光,但仍然周到的舀起汤药,搁在唇边吹凉些,这才喂给楼咏清。   药汤下去一半时,忽然有丫鬟来了。   这丫鬟是每天按时进来收药碗的,往常这会儿老爷已将药喝尽了,她只管收即可,却哪想到今天一进来,看见的竟是她家老爷倚在床头享受美人服侍的画面。   丫鬟一个没忍住,低呼出声。   郑长宁本就心虚,被这声音一惊,双手一抖,药碗和勺子双双落地,砸了个粉碎。   郑长宁惊住,不顾泼在身上的药汤滚烫,起身就蹲下去拾捡。可她心里忐忑,动作便有些慌乱,稍不留神,被破碎的瓷片划破了指头。   楼咏清忙正过身子,想将郑长宁捞起来,却见她已经被划破手指。楼咏清不禁皱眉,有些心疼,将郑长宁带回到床上,低声道:“别捡了,稍后我喊人收拾,你坐这儿等我一下。”   他蹬了靴子,从床上下来,径自去柜子那里找东西。   丫鬟就在旁边,自知闯祸了,低着头小声呢喃:“老爷……”   “下去吧,我喊你了再来收拾。”楼咏清待下人宽厚,并没有责怪丫鬟。   丫鬟忙领命退去,还特意把门关好。   楼咏清从柜子里找出纱布和跌打伤药,回到床上,郑长宁却还间断的去瞄地上的碎瓷片和汤药,仿佛是自己做了件很严重的错事,总也不能释怀似的。   “别看了,摔了就摔了吧。”楼咏清拉过郑长宁受伤的那只手,边给她涂抹伤药,边说:“从前见你对什么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跟看破红尘似的,怎么今日就这么点小事,还要看过来看过去?”   郑长宁没有很快给出回答,楼咏清注意到她抿唇的小动作,看来是在心里纠结答案。   他说道:“东西碎了叫下人来收便是,这又不是你做的活,抢着做干什么?你看看,把自己都弄伤了。”说道间,雪白的纱布已经温柔的缠了上去。   郑长宁低声说:“方才给楼大人喂药,是否也该是下人的活……”   “呵,那怎么能是呢?”楼咏清挑眸瞧了她一眼,“我可不会让他们给我喂药,这是我妻子的活。”   郑长宁身子一颤,心里五味陈杂,更是乱糟糟的没法安静。   她避开楼咏清专注的目光,道:“长宁总是被人开玩笑。”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你不要觉得我看起来纨绔,就真是个纨绔。”   郑长宁心更乱了,余光里看见楼咏清已经替她包扎好伤口,忙朝后坐了一些,如躲避洪水猛兽般,垂着头不语。   “长宁?”   “……”   “长宁。”楼咏清朝她靠了靠。   郑长宁这方抬起头来,眼底清冷如冰凌,显然是下定决心,说道:“蒙楼大人厚爱,长宁不甚感激。然而长宁自知配不上楼大人,还请楼大人真的……不要再在长宁身上花心思了。”   “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长宁是罪臣之女,又已沦落风尘。”   楼咏清叹道:“那是你祖父造的孽,你不过是无辜受累罢了。如果郑国公不曾叛乱,那你如今就是国公府尊贵的大小姐,多少青年才俊趋之若鹜。这么的话,你说是不就成了我配不上你了?”   郑长宁心中一酸,面上维持着冷静,“楼大人值得比长宁好上百倍的女子,长宁也不愿意抹黑楼大人。”   “怕什么,我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难道你在意?”楼咏清笑道:“我家也不过是个地方上的,无权无势,不是什么高门。家业那边有大哥继承,就是大哥继承不起来,也还有二哥,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老幺。”他捏着郑长宁的手,揉捏她手心的温软,笑言:“只要我好好做我的刑部尚书,逢年过节给他们寄些东西,平日有事没事通通信笺就好。我爹娘都是开明之人,没有门第之见。你看你又漂亮又有涵养,他们喜欢你都来不及,你没必要担心。”   郑长宁听了心里更乱。   这些年,有的人说她清高,有的人说她冷漠,还有像沐沉音那样的,见她第一眼就说她不像红尘里的人。   她从来不是五蕴皆空的菩萨,又哪来看破红尘?只不过是对余生已经再没有任何期盼和奢望,只想过得一天少一天,把心封起来,让这具流着郑家血脉的身体活着而已。   她不是没有感情。   她也会因一个人的不懈追求而松动,也会因这个人的以命相护而感激。   郑长宁清楚自己对楼咏清的感情,她是喜欢这个人的。   但是,这个人出身清白,高官厚禄,又俊逸潇洒,人品端方,别说是一般的贵女,就是皇上要招他当驸马,他也是配得上的。   这样的人,又怎么是她郑长宁可以高攀的?   她不想成为这个人的污点。   这么想着,郑长宁扯出一道哀凉的笑,“我曾是教坊司的头牌,后又是软红阁的头牌,身价甚高,多少王孙贵族想赎我出去,都出不起赎金。楼大人既不曾贪污揽财,便存不下多少银两,还是不要尝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冀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   ☆、第92章 虏获美人心   楼咏清听得额角直跳。这个长宁,为了劝他放弃, 竟然把花魁的身份都搬出来了?   楼咏清免不得一阵吃味, 皱着眉头道:“长宁啊,你不觉得你这借口找的太蹩脚了吗?软红阁已经被毁, 你早就是自由之身,这段时间又一直住在我家里, 还提什么‘头牌’‘赎身’这样的话?听来岂非是无中生有。”   郑长宁不由的一急, 又道:“就算我已是自由之身,也已腰缠万贯, 积蓄的钱财不知比楼大人多了多少。若要嫁人,也该有相称的聘礼, 楼大人就是倾家荡产也凑不齐。”   哦,合着他被鄙视完了钱少还要再被鄙视钱少?   楼咏清真无奈郑长宁为了劝退他而无所不用其极, 但又忍不住心疼她的遭遇, 心疼她因不想抹黑他而自己默默难过。   他吁了口气,又离开床下地,“你再等我一下, 我去取些东西来。”   郑长宁不知楼咏清是去取什么, 她望着他离开房间, 一颗心慢慢的坠落到看不见底的深谷,还疼的发涩。   她何尝不想过幸福的生活?但她早已不配。   心越发的疼, 越发的难过自己的命运,面前楼咏清已经回来了,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一双男子的手捧着两份文书、一把钥匙, 捧到她面前时,郑长宁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怔怔望一眼楼咏清,再低头看他捧来的东西。   “这是……”   “楼府的房契、地契,以及银库的钥匙。”   郑长宁猝然抬头盯着楼咏清,心口如雷滚过。   楼咏清言笑晏晏:“我所有的家当再加上这些,够不够?”   够不够,什么够不够……   郑长宁身子僵在那里,眼底难以控制的聚起了水雾。   她咬牙,狠心说道:“长宁一届残花败柳,恐脏了楼大人之身。”   楼咏清也一咬牙,有些痛道:“被那般对待从来都不是你的错,相反,我会更加心疼,当然也有些怨恨郑国公和惠宗先帝……”   听他连惠宗的坏话都说上了,郑长宁忙道:“楼大人慎言!祖父他毕竟是做错了事,一报还一报,这都是报应。”   “那也没理由报应在你身上!”楼咏清说罢,将房契、地契和钥匙往小桌上一放,推至郑长宁面前。   他目光如月,清辉皎皎,不带半分玩笑的意味,道:“长宁,你听好。你要是觉得自己还是个妓子,那我就搭上全部家当还有你面前这三样东西,外加我楼府内宅的管事权,嫖你一辈子。你要是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那就把我说的那些东西全部加起来给你做聘礼,聘你当我楼府的夫人。不管你要不要我这些东西,我都送给你,你还得连我一起要了。不然的话,我净身出户,过不了几天就得饿死在大街上,你舍得吗?”   郑长宁震惊的语无伦次:“楼大人,你这是何必……长宁不值得……”   “只要在下喜欢,那就值。”楼咏清说着,又放柔了眉眼,也轻柔了语气。   他握住郑长宁的手,道:“你相不相信,人这一辈子,不管经历过多少苦难,只要心怀良善,就定能遇到一个人,让她忘却生活曾带给她的所有苛责和痛苦。长宁,我很喜欢你,也是真的想娶你,更想做那个让你忘却苛责和痛苦的人。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用余生给你证明,我楼咏清可不是食言的人,说到便能做到。长宁,答应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楼大人,我……”郑长宁心乱的不知道说出口的是什么,只是感觉到脸颊湿了,有眼泪从唇角流进嘴里,又烫又咸,连眼底也滚烫起来。   楼咏清笑着慰道:“莫哭,我只是说了点实话,你就哭了,那等你真出嫁时,还不得哭晕在洞房里?”   郑长宁哭着嗔道:“谁……谁要嫁……我不嫁……”   “嫁吧嫁吧,难不成你真要看我净身出户,被饿死在大街?怎么我就不能跟临霄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长宁,你好生无情呐。”   郑长宁眼泪落得更凶了,哭着说:“楼大人莫要再逼长宁,如此厚爱,长宁真的受不起。且我这些年以色事人,为了避孕,喝过太多凉药,怕是身体早就坏了,无法孕育子嗣,楼大人你……”   楼咏清打断她的话:“有应兄在,帮你调理身体不是难事。你看织艳,临霄说她小时候失去过一半的血肉,不照样给养回来了。再说了,我可不是那种为了子嗣就能和不喜欢的女人睡一起的人,那样的话还不如去收养一个来的省事,你说是不是?”   郑长宁感动的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就是想说,也因哭得太厉害而连不成句子。   楼咏清仍带着笑意,突然不知从哪里变出条帕子,给郑长宁擦眼泪。   他说:“你什么也别怕,也别想那些配不配得上的。只要你肯答应我,我们谁也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过吧。”   郑长宁哭着倒进楼咏清怀里,歇斯底里道:“咏清!”   楼咏清一惊,心中大悦,抱紧了郑长宁,蓦然有种翻过崇山峻岭、终于迎来广阔大道的感觉。   无比欢喜的同时,也不得不兴叹:不容易啊!   嗯,这回,他就再不用受临霄那一家子人的刺激了,他有长宁,他比他们幸福!   ***   很快,楼府的下人就发现他们的老爷心情格外好,跟长宁姑娘之间的气氛也和之前不同了,含情脉脉的。   下人们开始小声议论,诸多猜测,事情很快就不胫而走,外头许多人都知道了。   人们的确是看法各异,好些人都觉得郑长宁顶多也就能做个妾室,但也有人说,楼大人的好友御史大人都不顾世俗眼光娶了个舞妓,虽说前段时间闹出休妻的事,但现在两口子貌似又如胶似漆。同样的事,难保不会发生在楼大人身上。   外面人怎么议论,楼咏清不管他们,也安慰郑长宁别管。   倒是这段日子圣上和柳国公都没动静,冀临霄便保持高度戒备,顺便让冀祥在宫里盯着一手消息,尤其盯着夏莹莹。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风平浪静之际,出事了。   郑长宁去街上买药时,遇到了柳国公的嫡子,此人当初在教坊司公开占郑长宁的便宜不成,被应长安砸了梨、被楼咏清戳了筷子,故而一直不甘心这事。   如今遇到郑长宁,柳公子色心大发,当街抢人,纵容下人打伤郑长宁带的两个丫鬟,拖着郑长宁就走。   郑长宁百般抵抗,周围路人纵是想帮忙的,一看柳公子那身行头,也不敢上来。   眼看着郑长宁已经被拖到一家客栈门口,好巧碰上陈国的肃王和淳安郡主,这才把柳公子拦下来。   肃王啧吧着嘴唇说道:“喜欢女人就去花钱找啊,光天化日的抢什么抢,没风度,要抢也得半夜无人偷偷摸摸的抢。女人要是抵死不从就放了她算了,这还用强的,丢不丢人。”   柳公子耀武扬威道:“小爷想怎么乐呵就怎么乐呵,你算哪根葱?”   淳安郡主不乐意了,嚷道:“我们好歹也是陈国贵客,你安能这般与我们讲话?”   柳公子好生打量了一番淳安郡主,色眯眯道:“小爷我还记得淳安郡主曾在殿上跳舞,很好看,小爷还想再看!你现在跳一支舞,说不定小爷看得高兴了还可以考虑放了郑长宁。”   “你……”淳安郡主脸色骤变。   肃王也沉了脸色,“柳公子这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呸!这是小爷的私事,你们管得着吗!”   淳安郡主强忍着愤怒,大步流星冲上去推开柳公子,拉了郑长宁过来,嗔道:“柳公子真是官宦之耻!”   柳公子没想到一个女人敢这么袭击他,踉跄几步,被下人们扶起,一下就恼得脸色通红,一把抓过淳安郡主搂在怀里,恶狠狠道:“让你跳舞是给你面子,谁不知道你这郡主的爵位就是靠跳舞才取得的!在我们燕国人眼里你不过是以色事人,小爷抬举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   “你——”   淳安郡主鲜少受到这样的侮辱,又羞又愤,厉声道:“你放开我,我是陈国的郡主!你怎能这样对我?”   肃王亦道:“放开淳安!”   谁想柳公子竟然反手把淳安郡主推到两个小厮怀里,两个小厮钳制住淳安郡主。   淳安郡主不敢乱动,肃王也停步在六尺之外,阴着脸道:“柳公子,这事要是传到陈国,你就不怕小王的父皇找你算账?”   柳公子呸了一声,转头就在淳安郡主脸上摸了几下,嘿嘿笑道:“细皮嫩肉的,真不赖啊。”   “你……”淳安郡主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突然,抓着她的两个小厮痛呼出声,身子歪斜,差点坐在地上。他们身后,是郑长宁举着个不知从哪里捡到的砖块,就打在两人背上。   见两人松开淳安郡主,郑长宁忙把砖块丢到柳公子脚上,在柳公子的痛呼声中,拽过淳安郡主就跑。   柳公子气急,抱着脚朝前蹦了两步,猝然泄恨似的朝淳安郡主踢去。   淳安郡主被踢倒,连带着郑长宁也一起倒下,两个女人摔在一起,仰头就看到柳公子怒不可遏的脸。   柳公子正要再踹,却谁想一个拳头招呼到他脸上,顿时打得他眼窝紫黑。   他没料到楼咏清竟然突然出现,冲着他就打,而楼咏清身后,冀临霄和沐沉音也一并飞奔而来。   ☆、第93章 紫玉观音   早在郑长宁带来的丫鬟被柳公子唆人揍了之后,就赶紧奔去冀府找做客的楼咏清。   正好沐沉音也在冀府探望夏舞雩, 听说此事, 连着冀临霄三人一道过来,正好看见柳公子要踢人的一幕。   楼咏清哪管柳公子他老爹是谁, 敢欺负长宁,他就要使劲打。这会儿给了柳公子一拳头后, 转身去把郑长宁扶起来, 说道:“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郑长宁回思之前的一幕幕, 后怕一股脑袭上来,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碰上肃王和淳安郡主, 怕是她就被柳公子拉进客栈里为所欲为了。   她缩进楼咏清怀里,紧紧抱着他, 声音有些颤抖, “长宁没事。”   都怕成这样了,还能叫没事?   楼咏清气坏了,安慰了郑长宁半晌, 见柳公子又要谩骂, 便将郑长宁交给冀临霄, 冲上去照着脸打。   沐沉音和肃王也已经扶起了淳安郡主。   淳安郡主被柳公子踹了一脚,腰上还疼着, 脸上还被那厮摸了几下子,想想就恶心。   “敬王哥哥!”她投进沐沉音怀里,忍不住哭出来。   沐沉音忙拍着淳安郡主的背, 问肃王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肃王用眼神指了指柳公子,说:“你哥哥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傻缺!”   按说,楼咏清身为朝廷命官,当街打人太损颜面,但此事关乎男人的尊严,若是搁在冀临霄头上,直接就会将柳公子五花大绑丢进监牢审问,而搁在楼咏清头上,就和应长安附身一般,就一个字:打。   “啊啊啊!救命啊!你敢揍小爷!小爷我、小爷我可是柳国公府的嫡子!”   楼咏清冷笑一声,巴不得连他爹一起打。   “你个胆大包天的!你再打小爷,我爹弄死你全家!啊啊,别打!别打!”   几个小厮想来救人,“少爷!”却被楼咏清一袖子全给扫出去,摔了一地。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都不知道是谁敢这么教训柳家的公子,虽然觉得解气,但也在心里为楼咏清捏了把汗。   柳公子鼻青脸肿的嚷嚷:“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死无全尸!”   楼咏清冷笑:“你爹?人家柳国公是太子岳父,高高在上的国公爷,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你冒名自己是柳家少爷,败坏国公爷的名声,呵呵,胆子挺大!”   什么?柳公子眼窝一抽,双目大瞪,不可思议的盯着楼咏清。   楼咏清不等他回话,继续道:“本官便是要教训教训你,看是哪里来的宵小,敢这般败坏皇亲国戚的名声!”   柳公子这下全懵了,本来就被打得满地找牙,对方还不相信他是柳国公的儿子。   柳公子受不住了,吱哇乱叫:“小爷就是柳国公府的少爷!别打!别打了,啊啊……”   楼咏清往死里打,“放肆!小小刁民嘴还挺硬,柳国公跟你有什么仇?”   “我就是柳家少爷!你个该死的……”   “你拿什么证明?”   柳公子捂着脸边躲边嚎:“我娘是汝南王府的郡主,我大姐柳莹是圣上的淑媛娘娘,我二姐柳芸是太子殿下的良娣,我……”   楼咏清冷道:“这些事情人尽皆知,你还想欺瞒本官?”   “我真的是柳家的少爷!”   “说点旁人不知的!”   柳公子早被打得理智尽失,一时间想着只要能不被打就好,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喊道:“我家藏有一尊半人高的紫玉观音,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品!你可以去问我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冀临霄的脸色倏然如凝冰,眼神猛沉,额角青筋凸起,一股惊讶夹杂着怒气,填入胸臆。   紫玉观音!   他师父杨云柯耗费所有心血所铸就的珍品,被王小阮谋财害命的抢走,从此下落不明……原来,竟就在柳家藏着,果然是和柳国公脱不开关系!   “咏清,别打了。”冀临霄出言,阻止了楼咏清。   楼咏清没打够,但看柳公子眼下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再打下去估计就瘫痪了,楼咏清便收了手,冷冷剜了柳公子一眼,鄙视的哼了声,展开自己的折扇。   “来人。”他对带来的随从道:“将这小贼绑起来,送到都察院去,详加审问。”   “你、你敢绑小爷!”   楼咏清再不理他,转身去冀临霄身边,将郑长宁接过来,好言安抚,脸上已尽是柔和笑意。   冀临霄上前两步,对随从道:“押走!”   “是!”   手下们不理会柳公子的挣扎谩骂,绑了他便带去都察院。   淳安郡主靠在沐沉音怀里,颇为解气的朝柳公子哼了一声。   肃王也斜睨柳公子,鄙视的说:“缺心眼。”   冀临霄将柳公子弄到都察院后,立刻亲自审问。   楼咏清坐在下首处,拿出他的羊皮本子做记录。郑长宁在他身边旁听,楼咏清边写,间或也审上几句。   两个男人保持着十分的默契,不管柳公子说什么,都当他是个冒牌货。柳公子禁不起两人算计,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什么都说。   两人如愿问出了紫玉观音的全部内情。   原来王小阮本是柳国公府买来的一个丫鬟,专门照顾二小姐柳芸的。   这王小阮看国公府家的小姐锦衣玉食,羡慕的很,自己也想要,就千方百计想着怎么立功。   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小阮得知柳国公苦求杨云柯的紫玉观音无果,十分郁闷,还在家里大骂杨云柯是个抠门货,声称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王小阮计上心来,便跑去找柳国公,请他派她打入杨云柯门下,伺机夺取紫玉观音。   王小阮承诺,她会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下任何一个活口。柳国公听罢大喜,也承诺王小阮,如果她真能说到做到,就给她荣华富贵,让她做太子的良媛。   于是,王小阮买了一对老夫妇,带他们到杨云柯所在的山中,选了杨云柯他们下山的必经之路,杀了夫妇两个,把自己伪装成爹娘遇难的可怜孤女。   杨云柯果然被王小阮骗了过去,将她带回门中,不但好好养着,还悉心教她武功。   再后面的事,便是冀临霄一辈子都不能淡忘的记忆。   他听柳公子将这事说出来,一颗心如碎了似的,血糊着肉,袖子下的拳头紧握如一块石头。   对王小阮的怨恨不曾消减,更是多了对柳国公的恨意,冀临霄忍耐着心头怒火,听柳公子把故事说完。   这故事还有个结局,便是王小阮带着紫玉观音回到国公府时,正好赶上二小姐柳芸因病而死。因柳芸足不出户,外头没人见过,柳国公便直接让王小阮代替了柳芸的身份,抹杀了王小阮的存在,还将知道此事的下人全都送出燕国。   成了柳芸的王小阮堪称一步登天,过了些时日又被送进东宫做良媛,凭着自己会跳舞,再加上柳国公的扶持,很快就成了良娣。   如今,知道王小阮身份的人,除了柳国公本人,就是他的嫡亲子女和柳夫人、还有几个姨娘。   那些人都守口如瓶,唯独柳公子缺心眼,就为了少受点拷问,恨不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冀临霄几度从凳子上站起,又坐下,又忍不住站起,袍下的身体颤抖的厉害。   师父杨云柯和众位师兄弟的音容相貌,即便过去这几年,依旧历历在目,每每浮现时,都会让冀临霄觉得双肩沉重、难以喘息。   他调整了下情绪,又问柳公子:“你若当真是柳国公府的少爷,便该知道柳淑媛的来历吧。”   柳公子一怔,忙不迭吆喝:“她不是我亲姐!我爹只有三个女儿,她是收养的!”   冀临霄道:“本官问的是柳淑媛的来历。”   “她……小爷不知道啊。”柳公子的表情不像在说谎,想了半晌,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听过爹和她的对话,爹说让她记住自己的名字叫夏……夏什么来着……夏……夏舞雩!”   冀临霄脸色瞬间寒下来,扭头和下首的楼咏清视线对上。   怪不得他们早就觉得夏莹莹受宠之事有古怪,毕竟照夏舞雩所说,夏莹莹身份低微,蓬莱皇族的族谱上根本查不到这么个人,圣上竟然不加怀疑就给她多年荣宠。   原来,她是顶了夏舞雩的身份,冒充为蓬莱最尊贵的雩风公主!   冀临霄愤怒的同时,也对夏舞雩心疼不已,顿了顿,将自己适才审问记录的所有内容丢在了柳公子面前,让他签字画押,便能放他回去。   柳公子一听能回家,想也不想就签字盖手印了。   楼咏清走过去收回纸张时,不禁在心中冷笑:真是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亏柳国公长着颗七窍黑心,却养出这么个一窍不通的傻儿子。   正好这时,柳家派人来接柳公子。   柳公子如逢大赦,赶紧招呼前来的人抬着他出去,耀武扬威的指着冀临霄和楼咏清骂了一通。   两人连施礼相送都懒得施,柳公子一走,冀临霄便立刻将夏舞雩安排的丐帮兄弟喊进来,让他跟踪柳公子回柳家。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 宝宝们,我明天有点事情不能更新了,后天也就是周一回来,见谅!   ☆、第94章 皓月萤火   当日,宫中就发生大事。   都察院御史冀临霄拿着柳公子亲手签字画押的文件, 跪在英宗面前告御状。   他状告太子良娣谋财害命、欺师灭祖, 状告柳国公藏匿赃物、与柳芸狼狈为奸。   英宗震惊,立刻封锁消息, 将柳芸唤进宫中扣押,并亲自前往柳国公府, 搜查紫玉观音。   柳国公在接柳公子回家后, 就知道这蠢小子坏了大事,为防万一, 便将紫玉观音偷运出去。   英宗搜查国公府,没能查到, 最后在柳国公的书房架子前立住,审问柳国公。   柳国公仗着他们搜不到紫玉观音, 拒不认账。   英宗极为恼怒, 转身看着书架上各色价值连城的精美器物,冷冷拿起几个端详,沉默不言。   当英宗拿起一个搪瓷梅花碗时, 柳国公眼角紧了紧。尽管是细微的动作, 却还是被冀临霄敏锐的发现。   柳国公低头走到英宗跟前, 道:“陛下,夏天天热, 陛下还是移步凉亭吧。”   半个时辰后,英宗无功而返,当着柳国公的面把冀临霄好一顿训斥。   柳国公小有得意, 却不知自己送出去的紫玉观音,早被冀临霄派来的丐帮弟兄盯上了。紫玉观音被运到哪里,他们就蹲守在哪里。   是夜,冀临霄悄然潜入国公府,进了柳国公的书房。   他记得清楚,当英宗在书房那书架子上观看器物时,柳国公的神色隐有些不自然。   冀临霄平素里经常听楼咏清和李彬审案,对于歹人的细微表情,有些经验和推断。他认为柳国公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像是心虚,因此,冀临霄怀疑,柳国公这书架有问题。   学着英宗今日的模样,冀临霄专挑书架上的器物查看,果不出所料,就在那搪瓷梅花碗旁边,一个很不起眼的长颈陶瓶,便是机关所在。   冀临霄试着转了转长颈陶瓶,一阵咯啦声响起,只见书桌后的墙上竟打开了一道暗门。   冀临霄再次确认了周围没人发现他,这便无声潜入暗门,顺着暗道,下到一座密室。   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建这样的密室,保管主人的秘密。柳国公的这间密室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张桌,一张椅,还有些生活器具。   冀临霄点起火折子,查看了桌上的文件,都是些陈年宣纸。随手拉开抽屉,却发现抽屉里叠着层厚厚的信笺,看起来像是柳国公和谁的往来书信。   冀临霄拿起书信最上面的一张,借着火光一看,眼底猝然色变。   再看其他的书信,越是看,眼底的震惊越是明显,脸上也显现出愤怒,握着信笺的手将纸张捏出凹凸不平的褶子。   他半天才放下信,深吸一口气,小心将一切回归原状,悄然离去。   回到冀府,冀临霄便拉着夏舞雩,尽量和缓的把柳国公信笺上的内容讲给夏舞雩。   夏舞雩事先被冀临霄灌输了心理准备,又全程被他搂在怀里,心中的激动和愤怒也被他化解了许多。   她靠在冀临霄胸口低语:“明天,我说什么都要进宫……夏莹莹,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   次日,当夏莹莹在关雎宫见到夏舞雩时,难以想象的静默和窒息在两人的周围蔓延开来。   夏莹莹梳着盘桓高髻,金钗、抹额、耳坠、簪花样样不少,身上则是黄绿织金的云肩通袖宫装袄裙,华贵中透着些许庸繁。   但夏莹莹的气色并不好,桃红娇软的面庞有种说不出的空洞。   夏舞雩的视线像针一样的刺.进她的空洞里,这一眼,仿佛看到了夏莹莹粉雕玉琢的皮囊下那扭曲的灵魂。   夏舞雩冷笑:“没能让我万劫不复,莹莹姐姐想必很不满意吧。”   夏莹莹脸色一变,“雩儿,你在说什么?姐姐怎么听不明白?”   “夏莹莹,你觉得我今日站在这里,会是来单纯和你打哑谜的吗?”   夏莹莹怔怔望着夏舞雩,眼里是说不出的迷惑。   夏舞雩冷笑,看了眼关雎宫里的几个宫女,说道:“莹莹姐姐看来是不想屏退她们了呢。”   夏舞雩主动关好门,朝着夏莹莹走近,绣鞋踩过经纬纵横的呢绒波斯毯,身后一条长长的影子,浴在昏暗的宫室中。   她走得稳当、悠闲,一手还抚摸着高耸的腹部,慵懒的姿态就和这些日子被冀临霄宠在怀里一样,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幸福。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刺激夏莹莹最好的武器,果然,夏莹莹的眼底晦暗起来。   “雩儿,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很健康,莹莹姐姐不开心是不是?”夏舞雩抚摸着小腹,“说起来,这孩子还是你的外甥呢,只可惜,有你这么一位姨姨,真是个败笔。”   夏莹莹的脸色寒了,“雩儿,你为什么这么和姐姐说话?这些日子姐姐一直都在挂念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夏舞雩一击冷光扫来,“夏莹莹,今日我来此就是要问你一句,蓬莱何曾对不起你们母女俩,我母后又何曾为难过你生母?你们为何要卖国求荣,毁了我夏氏数百年基业?!”   夏莹莹霎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刚才在夏舞雩面前她还能装模作样,现在却是一点都装不出来了。   夏莹莹不敢相信,夏舞雩竟然知道了这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很意外是不是?”夏舞雩冷道。   夏莹莹银牙紧咬,眼中已浮现出赤.裸.裸的不甘和嫉妒。   夏舞雩继续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生母和柳国公暗通的信笺被我家大人发现了。而今我算是知道,便是你生母那个贪心不足的贱.人毁了我父皇母后,毁了蓬莱!”   夏莹莹身躯一颤,蓦然喝道:“你骂我娘?”   “我不但骂你娘,我还要骂你!你们母女都是贱.人,喂不熟的白眼狼!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与你交好,而该拉着父皇将你母女二人早早就赶出蓬莱!”   夏舞雩的话,就像是连血带肉的挑开夏莹莹精心维持的皮囊,将皮囊下所有不堪入目的东西摊开。   夏莹莹只觉得是被人伤到了心底最深处那不能触碰的肿瘤,她终于绷不住了。   “我娘不是贱.人!你娘才是!就是你那高高在上的母后将我们母女二人逼得处处被欺,就是你那慈祥温和的父皇将我们母女视作垃圾污点!你一出生就能被抱上圣坛,赐下尊贵的名字和封号!而我却只能捡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莹’字做名,连封号都没资格拥有!同是蓬莱的公主,为什么你是皓月,我却只能是萤火?我和我娘吃过的苦、受过的白眼,你这个被众星捧月的公主如何能知道!”   夏舞雩恨不得一碗血洒在夏莹莹脸上,她道:“莹莹姐姐恼恨这些,怎么不想想原因是什么?当初你娘用的什么方法怀了你的,你不知道?她可是给父皇下了药了。一个九五之尊被宫女算计,父皇本该处死你娘,却是母后为你娘说话,这才留了她性命。她能生下你是她的时运,也是母后的宽容,父皇不喜欢你又如何?本来就是你娘自作自受!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吃得苦多、受得白眼多,却不想想母后对你们有多照拂!是母后劝父皇认了你,允许你跟着我同珑姨学习念书,也是母后可怜你娘怀胎十月不易,给你娘求了个采女的位分。可你们呢!你们回报父皇母后的又是什么?!”   夏舞雩厉声道:“你娘竟然背着父皇,和前来蓬莱出使的柳国公勾搭到一起,泄露我蓬莱多少机密。可怜王师那些为国捐躯的男儿,到死都不明白为何镇守的城池总是轻而易举的被燕国人攻破。原来他们竟是死在内外勾结的阴司里,夏莹莹,你还说你娘不是贱.人?!”   “夏舞雩你——”   “你娘不但是贱.人,还是罄竹难书的罪人!多少条性命因她而死,多少亡魂到了地府也不得安息。那场恐怖的屠城你也经历过了,你娘做了那样的事,你还半分愧疚都没有吗?”   夏莹莹双肩抖动,像是散落的雪片那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哗啦啦的崩坏一地。   她不甘道:“是蓬莱对我们不仁在先,你们给不了我们的,燕国和柳国公能给我们,我们又怎么不能为了自己而争取?蓬莱灭了,我和娘都能到燕国过好日子了,却可怜娘为了我操了一辈子的心,结果刚踏上帝京的土地,就水土不服的去了!”   夏舞雩此刻真有种将夏莹莹捅死的冲动,她强抑住那份嗜血的暴虐,嘲讽道:“死得好。”   “还不都是你们害得!”夏莹莹凄声道:“是蓬莱容不下我们,不给我们母女好日子过!哪怕是蓬莱灭了,我还不甘心!夏舞雩,没想到你居然命大的活着,你知不知道,当看见你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你万劫不复!我要在你最信任我的时候背叛你,我要让你被最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我得不到的东西你都已经失去了,我得到的东西也不会让你得到!”   言至此处,夏莹莹忽然一笑,极致阴冷。   “雩儿,姐姐很佩服你敢一个人来关雎宫问话,你既然来了,姐姐就不会让你走出去。来人啊!”   夏莹莹对着殿内的宫女道:“杀了她!”   宫女们一拥而上,逼近夏舞雩。   夏莹莹森然的低语:“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回来了,继续日更。来,心术不正的人,我们全部要收拾,一个也不能少。人若不诛,天必诛之,正能量万岁。   ☆、第95章 报应不爽   就在宫女们即将接近夏舞雩时,关雎宫的一扇窗户突然被踹开。   众人大惊, 只见冀临霄破窗而入, 转瞬的功夫就挡在了夏舞雩面前。   紧接着殿门也被推开,随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人入内, 夏莹莹当场吓得僵住了。   “皇、皇上?”夏莹莹明明已经让宫女确认过了,关雎宫四周都是自己人, 为什么英宗会来。   英宗先前被冀临霄建议来关雎宫, 两人从后门进,躲过关雎宫耳目, 在殿外聆听。英宗哪里能想到,他竟然听到这样的事!   英宗胸口剧烈起伏几下, 喊了声“来人”,只听方才还静悄悄的关雎宫外, 许多人的脚步声响起, 迅速的冲进关雎宫。   关雎宫一下子就被几十名近卫包围了,带头的竟然是楼咏清,大步踏进殿内。殿内的宫女们吓得全都跪在地上, 大气不敢出。   “好、好, 当真是好极!”英宗连用三个好字, 视线扫过这些宫女,已是怒极反笑, “柳国公给淑媛陪嫁来的丫鬟,果真各个都是忠心护主之辈,淑媛一声令下, 你们就要在这宫里谋害朝臣女眷!”   夏莹莹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皇上恕罪,是雩……御史夫人出言不逊,顶撞了臣妾,臣妾只是想给个小惩!”   英宗笑得更是愤怒,“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夏莹莹,朕再没什么和你说的了!”   夏莹莹心一紧,知道英宗果然是全都听见了,大势已去,她当即泪流满面,哭着抱住英宗的腿,“皇上,臣妾自知罪无可恕,只求皇上看在臣妾这些年辛劳侍君的份上,对臣妾网开一面吧!”   冀临霄简直恨透了夏莹莹,想到她对夏舞雩的背叛和伤害,想到夏舞雩怀着孩子失语那段时间的凄惨模样,再想到夏舞雩小时候遭受的惨案,便恨不得冲上去就把夏莹莹掐死。   这一刻他脑子里已没有什么秉公执法了,一手抱着夏舞雩,一手托着她的小腹,眼中已聚满杀气。   “陛下,柳淑媛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与其母卖国求荣,更欺君罔上,如今还要谋杀亲妹。如此大奸大恶忘恩负义之徒,如不将之正.法,天理何存!”   “皇上,求你看在臣妾这些年的苦劳上,饶了臣妾吧,臣妾真的错了。”夏莹莹哭得梨花带雨,就盼着能抓住英宗的性格点,换取留得青山在的机会。   可夏莹莹失算了。   纵是英宗仁德宽宏,但面对夏莹莹做过的这些坏事,是半分心软也没有了,只恨自己听信了柳国公片面之词,这些年竟被这品德败坏的女子迷惑欺骗,想想就愤怒。   英宗冷声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陛下且慢!”夏舞雩突然出声。   冀临霄以为她是要给夏莹莹求情,忙说:“艳艳……”   夏舞雩道:“夏莹莹是不忠不孝、不悌不义,可她最对不起的,却是我蓬莱数以万计的百姓!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而他们的公主殿下时至今日都还在造孽!”   她说着,忽然挺着大肚子跪了下去,呼道:“陛下!臣妇恳请陛下将夏莹莹遣送回蓬莱旧地,让那些幸存下来的蓬莱遗民审判她!”   夏莹莹浑身都凉了,夏舞雩竟然想将她扔回蓬莱,她会被愤怒的遗民折磨死的,那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啊!   “陛下——”   夏莹莹哭着想要求情,但英宗却踢开她,冷冷言道:“你的确不配做蓬莱的公主,相比之下,御史夫人比你有傲骨的多。来人,将柳淑媛拿下,立刻遣送蓬莱旧地,昭告其母女罪行!”   夏莹莹彻底绝望了,歇斯底里的哭着喊着。可英宗却再不留念,拂袖而去。冀临霄忙扶着夏舞雩,和楼咏清一起跟出去,他们的身后,关雎宫中一片哀嚎求饶声,随着他们的远去亦渐渐消失。   夏莹莹将落到她该得的惩罚,关雎宫那些柳家派来的婢女也逃不过一劫。   夏舞雩忽然觉得一种轻松夹杂着惆怅在身体里肆虐,她终于与夏莹莹了断了,只是,从此以后,还能活在这世上的夏氏遗孤,便真真正正的只有她一个了。   出了宫门,冀临霄和楼咏清都暗暗松了口气。   楼咏清展开折扇,冲冀临霄揶揄道:“要做爹了是吧?美滋滋的是吧?瞧瞧你刚才在关雎宫那护短的样子,哪还是从前那个有理说理的青天大老爷?分明全向着自家老婆了。”   冀临霄面皮一抖,道:“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夏舞雩也跟着说:“就是嘛,如果夏莹莹害得是长宁姑娘,我倒想看看楼大人是怎样一番‘公正镇定’的模样。”   楼咏清无奈失笑,“临霄,管管你家夫人,不带这么呛人的。”   “扯这些废话做什么?”冀临霄给了楼咏清一道犀利的眼神,就似在说两个字:活该。   ***   夏莹莹的失势出乎柳国公预料。   当柳国公知道消息时,夏莹莹已经被遣出帝京,送往蓬莱旧地。   柳国公旋即想到自己的地下密室,忙去密室里查看信笺,却见盛放信笺的抽屉空空如也,信笺竟是被人窃走了!   柳国公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爬上心间。他意识到,再这么下去,怕是柳家守不住荣华富贵了。   半个月后,夏舞雩收到了夏莹莹死亡的消息。   据说,夏莹莹被蓬莱旧地的遗民捆绑游街、殴打乱砸,打了她七天七夜,才将她彻底打死。尸体被曝在街道上,任过往百姓谩骂践踏,直到腐烂发臭,才一壶酒洒上来,点了天灯。   英宗既已知晓夏舞雩的存在,便赏了不少东西给她养胎,关于之前高弘遭遇刺杀,英宗对夏舞雩不是没有怀疑,却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破此事。   冀临霄将柳国公与夏莹莹生母暗通的书信交给英宗后,他安排的那些看着紫玉观音的丐帮兄弟们,也传来消息——柳国公将家中的很多钱财都转移到此地,似乎是怕府中被查抄。   冀临霄立刻上禀英宗,英宗便派了两个皇子跟冀临霄去搜查,恰好将前来督看运输的国公府管家逮个正着,并将紫玉观音送到了英宗的面前。   紫玉观音不愧是杨云柯的手笔,精妙绝伦,令看遍世间珍宝的英宗都感到惊叹。叹为观止的同时,英宗也对柳国公的狠毒深恶痛绝。   如今紫玉观音这赃物有了,又有先前冀临霄告的御状,英宗向柳国公和柳芸发难。   柳国公立刻声称,紫玉观音是柳芸盗来送给他的,又因柳芸与他死了的女儿长得像,他才将柳芸养在家里以解对亡女的思念。至于紫玉观音的出处,柳国公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硬是把责任全甩给柳芸。   柳芸百口莫辩,更恼恨柳国公拿她当弃子。柳芸被移交到都察院,不日便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   如今柳芸的肚子高耸,仗着肚子里的皇孙,能坐着受审。   她刚一坐下,就冲冀临霄道:“原来师兄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冀临霄控制住怒气,道:“你作恶多端,身负几十条人命,本官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柳芸冷笑:“我肚子里怀着太子殿下的骨肉,只怕师兄不能将我怎么样。”   因着此次冀临霄主要作为人证,是以,主审官是楼咏清。   楼咏清对柳芸道:“良娣也莫高兴的太早,皇孙是皇孙,良娣是良娣。良娣身犯死罪,就算生下子嗣有功,也未必逃得了一死。”言罢也不废话,对下首的冀临霄、李彬道:“二位,我们开始吧。”   一场案子审下来,柳芸的脸色愈加难看,她是靠着装肚子疼才暂时从堂上下来。   毕竟肚子里的孩子是护身符,三法司投鼠忌器,只能先将柳芸送回东宫。   却不料,当晚,一道令人意外的消息传开。   ——太子高弘和柳良娣发生争执,双方动了手,高弘不慎将柳芸推在了尖利的景观石上,致使柳芸早产,孩子生出来就死了。   高弘为自己的失手懊恼不已,而柳芸无疑是失了屏障,一下子恐惧到极点,哭着喊着求高弘保住她。   当这消息传入宫中时,英宗扼腕叹息,十分悲痛。但悲痛过后,英宗便以风雷般的势头下旨褫夺柳芸的良娣位分,将柳芸打入都察院地牢,并昭告她犯下的罪行。   照夏舞雩的话说,他们几个奈何不了柳芸这个孕妇,却不料老天爷帮忙,让她失了护身符。   坏事做得多了便是这样——人若不诛,天必诛之。   柳芸入狱后,又哭又闹,她对面牢房里关押的是若情。   若情正靠在草垛上,百无聊赖的编草结,瞥一眼柳芸那苍白的、愤恨的脸孔,不禁嗤笑:“原来就是做了太子良娣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说下狱就下狱。奴家在这里坐上十年,好歹还有出去的机会,你却很快就要被砍头了。估计再过些日子还会有大人物进来陪你,也不知道那些昔日里有头有脸的人都长什么样,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第96章 宫变   夏莹莹和柳芸的相继倒台,伴随了两人的真实身份被公开。   即便柳国公和高弘尽可能的与她们撇清关系, 但毕竟两个女人都姓过“柳”, 免不得众口铄金,激起百姓们对柳家和太子的一片骂声。   几乎同时, 帝京城里出现了新流言,从茶寮、酒肆、青楼赌坊到街头巷尾, 人们纷纷议论起当年郑国公叛乱的真相, 言词之间,将郑国公塑造为被人利用的炮仗头, 明确的指出这都是柳国公为了□□而做下的。   柳国公除了做这事,还挑起了惠宗对蓬莱的战争。   这样的流言传到蓬莱旧地, 那些对夏莹莹恨之入骨的蓬莱遗民,全部将恨意加倍的转到柳国公身上, 一时群情激愤, 陈词上告,联名要求英宗惩治柳国公一党。   柳国公的名声一败涂地,好些同党看着不对, 纷纷与柳家撇清关系。   与此同时, 英宗已经稳定住了换血后的朝堂, 他从高层入手,流言从民间为他助力。柳国公有心想制造拖英宗下水的流言, 却架不住百姓们已经先入为主,外加蓬莱遗民群情激愤,是以还没等柳国公反攻回来, 柳家的高官们就被一贬再贬。   而太子更是连带着受了影响,被禁足在东宫。   不消说,这些流言都是应长安放出来的。   应长安江湖名头响,又为人仗义,死党好友多得很,且全都是些乞丐赌徒之流,最会做这种事。   效果一出来,都不需要冀临霄楼咏清他们刻意去找柳国公的麻烦,那些曾经被柳家欺压过的人,趁机全都冒出来。   十年前永定河决堤,柳国公私吞十万赈灾饷银,那些家人被饿死的难民集体上京兆尹衙门告状。   六年前柳国公在科考中收受贿赂,将几个寒门子弟挤下榜,令他们自杀,他们的家人如今不惜千里迢迢来到帝京,击鼓鸣冤。   至于被柳公子迫害的人家就更多了,柳公子到处强抢民女,打死女子家人,这一下子不知出来多少告状的。见京兆尹衙门扛不住了,索性闹到刑部去,堵着楼咏清下班的路以求公道。   楼咏清巴不得他们来,他当即带人闯入柳国公府,当着柳国公的面绑走他儿子,不出一天就给柳公子定了死罪,呈报英宗。   柳国公跪在英宗面前,乞求饶了儿子一命。   英宗幽幽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莫说你这儿子还没有加官进爵。如今是群情激愤,朕为平民愤,是不得不判他死罪了。”   柳国公就这一个嫡子,哪能让英宗把他斩了?对柳国公来说,这个不成器的嫡子是他最看重的宝贝,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救下这孩子?   贿赂行不通,楼咏清如何会接受他的贿赂。   劫狱?   李代桃僵?   这些柳国公想做,但刑部大牢里高手如云,柳国公只怕一旦失败会再无寰转的余地。   何况,柳家已经失势了,汝南王府又明哲保身,不肯帮他……   柳国公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念头,仅一瞬之间,他就决定抓住那道念头。   既然当初他能扶持英宗把惠宗拉下马,又如何不能扶持太子逼退英宗?   事到如今,一不做二不休!   ***   夏季接近尾声,这些日子,帝京下了好几场雷阵雨。   冀临霄不敢留夏舞雩在家,又过起了请病假在家工作的日子,就近照看夏舞雩。   季樘闲来无事,和冀明鹤把酒言欢。应长安从楼府回来,一个劲的抱怨楼咏清对他的长宁妹子心怀不轨。沐沉音带着淳安郡主来探望夏舞雩,两个女人似是都忘了小年夜那晚在广阳殿上发生的不愉快,很是谈的来。   不多时,有丐帮的弟兄求见。   丐帮弟兄说,近来柳国公将家中钱财都拿走了,像是去做贿赂的,花了许多钱。且最近他和高弘走得很近,连带着高弘去京畿守备营的次数都多了很多。   京畿守备营是镇守帝京的军队,可谓帝京屏障,守备大营的总调动权就在高弘手里。   几人交换了目光,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两个字——叛变。   数十日后,皇太后六十岁大寿,英宗在广阳殿大宴群臣。   冀临霄揽着夏舞雩,一手护着她的小腹,在他们的位置坐下。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柳国公目光含煞,阴恻恻盯着他们。   不多时,宾客全部到场,英宗和皇后、众嫔妃入座,簇拥着寿星皇太后。   皇后气色不是很好,与英宗貌合神离,倒是几个嫔妃明显面色红润了些许,这些嫔妃的父亲都是这些日子为打压柳家而被英宗提拔上来的官员。   因着是祝寿宴,气氛还不错,宾客们觥筹交错,连声祝贺,顺带玩起了行酒令。   酒足饭饱时,柳国公忽然衔着酒爵起身,走向大殿中央,举杯敬道:“老臣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   太后红光满面,引爵接受祝福。   柳国公遂双手举爵,仰头欲饮,却蓦然双手一抖,那酒爵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响声令广阳殿刹那间如断片似的,鸦雀无声。   下一刻,只见一大群手持器械的禁卫军冲进广阳殿,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将刀剑架在了宾客们的脖子上!   “柳国公,你——”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己的面前也架了把剑。   同样被要挟的还有英宗和各位嫔妃、皇子公主。冀临霄搂着夏舞雩,两人被一把剑指着。一时之间,广阳殿所有人都被禁卫军控制住。   英宗怒道:“国公这是要干什么?”   柳国公道:“还请陛下下诏,传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必会尊陛下为太上皇,让陛下和诸位娘娘尽享天伦之乐。”   英宗拍案,“你这是大逆不道!”   架在英宗脖子上的剑立刻抵得紧了些,柳国公道:“陛下三思,太子殿下的京畿守备营很快就要攻进城了,陛下若是迟迟不下诏,老臣便不敢保证陛下和诸位娘娘的安危了。”   正说到此处,只见一个小宦官慌里慌张的跑进广阳殿,先是被广阳殿里的刀光剑影吓到,然后赶紧跪倒在地上,呼道:“皇上出事了!东城门不知怎么就打开了,太子殿下率领京畿守备营冲了进来,正朝着帝宫这儿来,帝京的巡防将士在与之激战,看势头……怕是挡不了多久!”   英宗眉峰抽动,吼道:“柳国公,你好大的胆子!”   柳国公阴恻恻一笑,眼底闪出志在必得的光。   英宗身边的皇后拉了拉英宗的袖口,低语:“皇上还是快下诏吧,表哥这么做也是为皇上好。不论如何,大燕的江山还是高家的,弘儿堪当大业,定会光宗耀祖。”   英宗冷冷睨了眼皇后,“好、好啊,好极,原来你也是参与人之一。”   “皇上误会了,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皇后讪讪放开手。   广阳殿内气氛压抑,被刀剑控制的公侯群臣们,好些大气不敢出。   那报信的小宦官说完话,就被柳国公一脚踢开。没过多久,就接二连三的有报信的人进来,皆道京畿守备营在不断接近帝宫,挡不住了,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柳国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视线扫过在场众人,问道:“谁愿意拥护太子殿下登基,站出来!高官厚禄,必不亏待!”   众人神色一变。   “陛下大势已去,太子殿下即将攻破帝宫,本国公给你们个立大功的机会,可不要错过。”   有个别朝臣心动了,跃跃欲试的想站出来,但又不敢做第一个出头的,便不断你看我我看你。   没过多久终于有人率先站出来,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这便移开,他走到柳国公面前,跪了下去,“臣拥护太子殿下。”   “好!”柳国公道:“识时务!”   随即又有几个臣子相继走出,来到柳国公旁边,接着又有两个国戚也选择投诚,投诚的人越来越多。   柳国公突然看向冀临霄,道:“御史大人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冀临霄面不改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无转移。”   柳国公冷笑:“那你就不为你身怀六甲的夫人考虑?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夏舞雩心想就算我们投诚你照样不会放过我们,谁还陪你玩这套?她自若的笑了笑:“柳国公就不必白费口舌了,我家大人才不受你的威逼利诱。”   “你们还真是不怕死!”   一旁的楼咏清道:“也不一定死的就是我们,国公爷这般自信,在下汗颜呐。”   柳国公脸色一沉,当即就想命人先砍冀临霄他们一刀,这些日子他在他们手上吃的亏那么多,不将他们一刀一刀的凌迟怎能解恨?   柳国公正要下令,忽然广阳殿外又跑进一人,这次不再是帝宫的宦官,而是京畿守备营的传信官。   这传信官一身狼狈,伤痕累累,跌跌撞撞跑进来,看表情竟是六神无主。   柳国公心下一凛,便见传信官跪在地上,喊道:“国公爷,不好了!我们在帝宫外遭到伏击,损失惨重,太子殿下也负伤了!”   “什么?!”柳国公大惊。   与此同时,英宗抄起案上酒爵,猛地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来快刀斩乱麻,让坏银快点去死。晋江怎么总吞我的更新,我没有断更我没有断更啊!   ☆、第97章 阎罗讨债   应着酒爵落地的声响,只见广阳殿内那些原本用剑指着宾客的禁卫军们, 突然有一大半收回了剑。   另一小半人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这些人用剑捅穿了身体,倒在地上。   柳国公惊呆了, 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被袭击,那些倒戈的禁卫军将士用极快的速度清理掉同僚中的叛徒, 而朝臣中会武的也趁机出手相助, 解救文弱的臣子和女眷。   柳国公下意识想要逃走,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英宗的眼中。   “抓住柳士彦!”   英宗一声令下, 几个禁卫军将士朝柳国公冲去。他拔出随身携带的利器,回头一搏, 击退一个靠近的禁卫军将士,趁机要逃, 却不妨楼咏清凌空飞来, 半空中一道袖风打在他肩头。   柳国公被袖风打得趔趄了几步,摔坐在地,禁卫军将士们立刻将他包围, 举剑对着他。   “楼爱卿, 做得好。”英宗道。   柳国公完全不能相信事情竟然会这般反转, 他瞪着楼咏清,森然道:“楼咏清, 你……”   楼咏清含笑,笑意蔓延到眼底却成了冰,“有句俗话叫作‘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陛下圣明,早就知道你和太子殿下今日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东城门的叛徒把太子殿下的军马放进来,这都在陛下意料之中。帝宫前有高墙大门,易守难攻,陛下在那里埋伏了人马,便能将逆党一网打尽。”   柳国公死死盯着楼咏清,“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第一,国公爷嗜好权力,面对柳家失势、嫡子即将被处死,自然坐不住。第二……呵呵,有的是人在盯着你。”   “楼、咏、清!”柳国公气得恨不能扑上去。   楼咏清再不看他,转身对英宗行跪礼,抱拳道:“还请陛下发落。”   英宗用无比冷彻的目光扫了遍柳国公,眼底除了冰冷,还有这么多年对柳国公的积怨。   要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一直以来都有欠缺,他岂会让柳家这等阴险恶毒的家族继续把控朝政?   视线再度转移,扫在那些刚才向柳国公投诚的朝臣身上。   这些人眼下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英宗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冷笑:“好!诸位爱卿真是好极!朕竟不知,你们心底还有这等高远抱负!”   “陛下饶命!”   “臣等一时糊涂,请陛下饶恕啊!”   朝臣们一个劲的磕头,一个个悔的肠子都青了。   正在这时,广阳殿外一名士卒狂奔进来,远远喊道:“报——”   拖长的声音从外向内,响彻广阳殿,那士卒高喊着跑进来,跪在地上说:“启禀陛下!叛军已被我等剿灭!太子殿下被生擒,请陛下发落!”   柳国公瞬间浑身都凉了,瞪了那士卒良久,颓然软了下去。   “这个逆子,连这等事都干出来了,还留之何用?”英宗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失望又痛心道:“押入都察院大牢吧!”   “皇上!”皇后挣脱禁卫军的钳制,爬过来拽住英宗的袍底。   “皇上求你饶了弘儿吧,弘儿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求皇上不要重罚他!”   英宗失望的看了眼皇后,对左右道:“拖她回宫,朕不想再看见她。”   随着皇后被两个禁卫军将士拖走,刺耳的哀嚎从广阳殿一路蔓延远去,到了好远才消失。经此一事,哪怕英宗顾念夫妻之情,不会赐死皇后,但皇后往后的日子怕也是与关冷宫无异了。   之后数日,帝京百姓全都在议论太子和柳国公叛变的事。   距离昔日郑国公叛变,已经过去二十年,那时的刀光剑影、血沫横飞,许多人还历历在目,所以在太子叛变的那天晚上,整夜都惶惶不安。   却不想,当夜叛乱就被镇压了,据说是都察院御史冀大人和刑部尚书楼大人提前侦知了柳国公和太子的不臣之心,这才令圣上提早做了准备,将叛逆一网打尽。   现在,整个柳国公府都倒了,丫鬟下人被遣散出京,柳家的一干人等被关在都察院地牢里,据说七日之后便要公开问斩。   百姓们都说,此乃快事一件,谈论此事的同时,也谈论起那些向柳国公投诚的朝臣。   当墙头草也是没有好下场的,那些人现在不都失了官位,后悔的很吗?   当然,在议论这件事的同时,百姓们对英宗、冀临霄、楼咏清也夸赞连连。冀临霄和楼咏清原本就是口碑极好的官老爷,此番他们为帝京和平立下大功,百姓们更是无不称颂。   两人似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冀临霄可没心思管百姓们怎么评论他,他有一堆事要忙,就比如说,七日后逆党们的死刑,便是由他监斩。   都察院的地牢如今专门开辟了几间牢房给柳家人,恰好这几间牢房都围着若情的牢房。若情一边编草结,一边看着这些柳家人哭天抢地,在牢里不甘的大骂、互相埋怨。   若情懒洋洋的一抬眼皮,说:“谁让你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反正奴家是在这上面吃过亏了,要是再给奴家一次机会,奴家一定不做坏事。你们也别喊了,都喊了大半天了,吵死人,留着力气多吃几顿饱饭吧。”   柳家人一齐瞪若情,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柳芸一声冷笑道:“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柳家人听了这话,更是群情激愤,连带着辱骂起若情。   若情不理他们,继续编自己的草环,顺便瞥了眼其中一座牢房里的柳夫人。   那柳夫人木木呆呆,如中邪似的自言自语,还打摆子。若情看了眼,就没再看了。   当夜,一股奇异的香气飘荡进都察院地牢。   看守地牢的狱卒们闻到香气,纷纷打了瞌睡,晕睡过去。接着其他的囚犯也睡过去,只有监牢最里侧的若情和柳家一干人等,没有闻到香气,尚还清醒。   柳芸突然察觉了异样,道:“都别喊了!没听见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吗?”   柳家人一怔,这才发现,整个地牢除了他们这群人,竟是安静的跟死人窟似的。而接下来,他们就听见了脚步声,很轻、但听在耳中就是有种莫名的恐怖,在从不远处一点点的接近他们。   昏暗的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也将来者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上。   很快,应长安走了出来,站在他们中间,冷笑着看着他们。   柳国公一看到应长安,就有种坠入冰窟的恐慌感。他维持住表情,假意希冀道:“长安?你怎么来了?”   应长安听自己的名字被柳国公用这般口气叫出来,恶心的跟吞了苍蝇似的,他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柳国公忙扒在牢门上,求道:“长安,爹这些年一直都在想你,爹早就后悔了,恨不得时间能回到过去,好让爹保住你们娘俩!如今爹快不成了,你就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份上,救爹出去吧!你娘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欣慰?应长安觉得自己一定是听了个恶心无比的笑话,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能起一身。   他冷笑:“你还真好意思说啊,是不是不知道‘厚颜无耻’几个字怎么写?”   柳国公神色凋敝,“长安,爹这些年日日活在悔恨中,你还不愿意原谅你爹吗?”   应长安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蓦然笑声一止,眸中带戾,放声嗤道:“我辣手毒医应长安想折磨的人,就没一个能逃得了的!狗东西,还以为我今儿来这儿是跟你叙旧来着?我呸!你他娘的做梦去吧!我说过要让你们这帮杀人凶手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   话毕,应长安蓦然将一把粉末扫到柳国公脸上,“狗东西,好好体会我专门为你设计的毒.药吧!我保证,你会尝到这个世上最恐怖的折磨!”   柳国公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躲避,便吸入粉末。他惊得忙捂住喉咙,将手伸到嘴里不断的往外抠,却怎么抠也抠不出来,整张脸因为恐惧而畸形扭曲。   柳家的其余人吓坏了,看着应长安映在火光中那冰冷的笑脸,纷纷后退,退缩到牢房的墙角,瑟瑟发抖的看着他。   应长安的目光扫过众人,“哼,一群胆小鬼!哥还不屑殃及你们这些人!”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听应长安道:“昔日害死我娘应氏的,却是一个都跑不掉!”   跟在柳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吓得面如死灰。   应长安锁定了她们,瞥一眼柳夫人,又掏出一把粉末洒在柳夫人脸上。   这粉末是解除阿芙蓉药.性的,柳夫人一吸入,霎时就如从梦中惊醒。她愕然半晌,再看着周围的环境,完全懵了,“这……我这是在哪里?”   应长安再度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柳夫人觉得宛如是听见地狱里恶魔嚣张刺耳的狂笑。几个嬷嬷惧不成声的给她解释,她这才慢慢明白,柳家倒了,他们下狱了,七日之后就要被问斩。   柳夫人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疯的呼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爹为什么不管我们?国公府怎么可能叛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老妖婆,你认命吧!”应长安一声怒吼,柳夫人通体冰凉,恐惧战栗。   应长安双目里含满仇恨,死死盯着柳夫人和这一干嬷嬷,一字字道:“都给哥记清楚,你们所受到的一切折磨,都是咎由自取!”   话落,他将先前撒给柳国公的毒.药撒给了这些人。   柳夫人和嬷嬷们吸入毒.药,恐惧的哀嚎声震动了整个地牢。   应长安抱肘,冷冷看着他们在毒.药发作前的种种丑态,尔后一个转眸,盯上了柳芸。   ☆、第98章 说亲   柳芸是独自一人关在一间牢房里,饶是平日看着还算镇定, 此刻也身子颤抖, 大气不敢出,恐惧的瞧着应长安。   应长安散漫的走到柳芸的牢门前, 抱肘笑问:“这位小娘子该不会就是柳良娣吧?”   柳芸不敢说话。   应长安再道:“或者,要不要鄙人称呼你‘王小阮’?”   柳芸心下一骇, “我不认识你, 和你没有冤仇,你何必找我的麻烦?”   “我呸!”应长安嗤道:“你他娘的还和太子一起坑过我小师妹, 哥今儿不教训教训你,哥就不是罂粟谷应长安!”   柳芸心下突突, 不能置信道:“你小师妹……织艳?”   “否则还能有别人?”应长安靠近牢门。   对面看热闹的若情忽然道:“原来你是织艳姐的师兄啊!”   应长安回头,“正是鄙人!小娘子有何贵干?”   若情说:“奴家有些话不吐不快, 这些天柳芸总是骂你小师妹, 骂得忒难听,吵得奴家心烦。”   柳芸没料到若情会落井下石,厉声道:“你这婊.子——”   “对!就是这么骂的, 她也这么骂织艳姐!”若情道:“真烦死了, 赶紧让她闭嘴吧, 奴家可受不了这些人没日没夜的闹!”   应长安嘴角一翘,笑容冰冷骇人。   此刻柳国公和柳夫人的药.性已经上来了, 他们宛如在做恶梦似的,又哭又闹,又打又喊, 一会儿撞墙,一会儿互掐,喊叫声凄厉无比,就像是陷入在至深的恐惧中无法脱身,看着让人无比恐惧。   应长安笑嘻嘻问柳芸:“小娘子,你知不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药?”   柳芸根本不敢回答一个字。   应长安说:“他们中的是鄙人独家发明的‘幻忆散’,但凡服食下去,就会陷入此生最恐惧的记忆中,受尽折磨。”又问:“知道幻忆散怎么解吗?”   柳芸已吓得瘫软在地。   “幻忆散没有解药!”应长安吼道:“他们将永远做着恶梦,在梦里经受人间地狱的折磨!什么时候梦醒了,就是什么时候生命终结!”   不!柳芸的脑海一瞬间空白,恐惧让她的思路断裂,什么也不敢想,徒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应长安。   随着应长安将幻忆散的粉末撒来,柳芸避无可避的成了被辣手毒医玩弄于股掌的小丑。   在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柳芸想不起高弘、想不起自己死掉的孩子,想不起杨云柯和自己杀的人,只能记住应长安那凶狠的面容、带煞的瞳孔。   阎罗,他是阎罗。   他是阎罗……   ***   七日之后,柳国公、柳夫人和柳芸等作恶多端之人,被押上刑场。   那些株连之人,因罪不至死,皆判流刑。   午时三刻,烈日当空,刑场外却围了无数前来观看的百姓,似是从二十年前处决季樘起,帝京的刑场头一次这般“热闹”。   刑场上,柳国公等人身着囚衣,面目狼狈,背后插着木牌,东倒西歪的还在念念有词。   应长安的幻忆散,已经将他们折磨了六天六夜,这些人都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沉浸在恐惧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监斩台上,冀临霄一身绯色官服,胸前绣仙鹤补子,正襟危坐。   烈日、万民、囚徒、刽子手,皆在他眼前拼凑成浩大的画面。   他神情严肃,目光凛然,下首的楼咏清看一眼刑场边摆放的日晷,轻声提醒道:“临霄,时辰到了。”   “时辰已到!”冀临霄执了斩首令,缓缓起身,猝然将斩首令甩出。   “行刑!”   刽子手刀起、刀落,几颗脑袋带着血滚了下去。   百姓们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半城之人皆若狂,额手称庆,场面震撼。   与此同时,东宫内,英宗赐下的一根白绫结束了高弘的生命。皇后的哭喊声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雕梁画栋中,很快,凤宫也传来报丧的声音,皇后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随着高弘一道去了。   半城的百姓还在欢呼,甚至有人开始奔走,把大奸佞终于死了的消息传给那些没来观斩的人。   冀临霄还立在那里,楼咏清也起身,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座高楼。   在那高楼上,站着两个女人。郑长宁一袭白衣,扶着夏舞雩。夏舞雩艳紫色的襦裙盖着高挺的小腹,远远的看着,依旧是那般冷艳逼人,耀眼无比。   她们相扶着,像是清凌的白梅和妖冶的罂粟,静静望着被斩首的柳家众人。   这些尸首分家的人,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仿佛一切都在血色中终结,尘归尘,土归土。   夏舞雩不禁双手合十,喃喃道:“父皇、母后、珑姨、圣女,致使蓬莱灭国的人,终于都得到报应了。雩儿还要继续活下去,既是作为蓬莱的公主,也是作为御史大人的妻子和我们孩子的母亲。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再做亲人,都能和和美美的生活到老,弥补这一世对我们的亏欠。”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说到尾声,带着浓浓的虔诚的祈求。   复仇的路很长、充满了荆棘,中间更是有弯路、有偏离。   但现在,这条路终于走到底了,她很满足,并将带着这份满足踏上新的路——那是和冀临霄、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的路,她相信,他们必将一路幸福。   “长宁,柳国公他们终于偿命了,应师兄在七日前下在他们身上的毒,更是让他们生不如死。说起来,冀临霄还对应师兄的做法很不赞同呢,但最后还是由着他去了。”夏舞雩笑了笑,又道:“你呢?开心吗?”   郑长宁不知道自己开不开心,只知道心里像是少了一团悲痛,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很多。   她回道:“开心。”   两个女人相视片刻,再度将视线投向刑场。   这一次,她们看的是冀临霄和楼咏清,两个男人绯色的官服随风轻摇,胸口绣着的仙鹤振翅欲飞。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高楼上的女子,眼底有着释然和满足,视线交汇,柔情刻骨。   待刑场上的后续事务完成后,冀临霄和楼咏清回宫复命。   因柳国公和太子叛乱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整理,英宗又让两人再加把劲忙活一阵,尽快把一切都弄好。   说起来,两人都是工作狂,面对英宗交给的任务,干得保质保量。   百姓们原本就因此次肃清叛党的事,对两人歌颂有加,现在又因为柳家人伏诛、两人被英宗委以重任,百姓们便更是高赞起他们来,冀临霄和楼咏清炙手可热的程度,也又上了一层。   朝堂里那些公卿王侯都不是傻子,看冀临霄和楼咏清此次立了大功,虽然英宗还没褒奖,但未来肯定是会大权在握,这些公卿王侯们便想尽办法的与他们攀上关系。   在送礼贿赂这一条直接行不通的情况下,不少公卿王侯灵机一动,带着自家的姑娘去两人府上拜访,希望能结个姻亲。   尤其是楼咏清,他还没有妻室,眼下更是成了一块香饽饽,多得是想把姑娘嫁给他的人。   冀临霄觉得,这些人很烦。   同僚多年,他还从没感受到这些人原来是如此烦。   他都有妻室了,这帮人还总带着姑娘来干什么?说是要跟他结个亲,希望姑娘能做他的如夫人。如夫人是什么?冀临霄完全没有兴趣,只觉得这帮人就是来破坏他和艳艳的幸福生活的。   他黑着脸迎接来客,义正言辞的拒绝对方的“好意”。送走一个,再迎下一个,依旧是义正言辞,摆明了要对婚姻忠诚,对家庭忠诚的态度。   这次来的是荣郡王的妹妹,因着是庶出,没有郡主的爵位,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英宗的亲侄女。   小姑娘从几年前就浸.淫在各种“御史大人是青天大老爷”的故事里,对冀临霄一直怀有崇拜之情。今天一见到人,身姿挺拔、长相俊美、轮廓鲜明、眼中有神……小姑娘是真看得春.心荡漾,表面上保持高贵矜持,事实上不停的给她哥哥荣郡王使眼色,让荣郡王务必说成这门亲。   荣郡王道:“本王这妹子虽不是正室所出,但也是侧妃之女,精通琴棋书画,容貌也是不错。她很早就崇拜御史大人了,所以本王也由衷希望御史大人能成人之美,与本王这妹子共谱一段佳话。”   冀临霄说:“多谢荣郡王与小姐的厚爱,但本官已有妻室,并已发过誓言此生不另娶、不纳妾,所以定是只能辜负小姐一番心意。”   荣郡王皱了皱眉,“没必要这么死板吧!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吗?御史大人要是觉得对不住糟糠,一碗水端平不就成了?”   “不成。”冀临霄道:“本官心里只有艳艳一人,最是看不得她伤心。我们两个都只想与彼此相伴,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其他的,恕临霄无法做到。”   荣郡王拉下脸色,有些埋怨道:“再怎么说你的糟糠也是青楼女子出身,本王这妹子为了你,都愿意屈居她之下,御史大人又怎能这样寒了我兄妹二人的心。再者御史大人你那糟糠眼下身怀六甲,你身边少不得女人伺候,让本王这妹子来伺候你,你说哪里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5.24号完结,推荐接档文《女神的温柔忠犬》《请妻入瓮》。 注意!《请妻入瓮》人物列表有惊喜!   ☆、第99章 大人来嘛   荣郡王这么说话,根本就是耍上无赖了, 冀临霄自问不是很能招架无赖属性的人, 一时语塞。   但语塞的同时,冀临霄更是十分恼火。这荣郡王话里话外都在贬低夏舞雩, 冀临霄听着就生气,更别说荣郡王最后那句“少不得女人伺候”的话。他冀临霄若真的做出这种事, 夏舞雩该有多伤心, 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冀临霄语调已带了三分薄怒,“荣郡王与小姐的厚爱, 本官只能辜负。本官要对自己的妻子和家庭负责,后院简单、踏实本分才是本官的追求。”   荣郡王不悦的哼道:“御史大人果真古板正直的很!”   冀临霄说:“请恕临霄直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   荣郡王顿时瞪大了眼睛, “御史大人你……”居然对他这当今圣上的侄儿如此不留情面?   冀临霄一揖到底, “本官原则如此,不会妥协,况心中深爱内子, 容不得后宅多一个女主人。荣郡王和小姐的好意, 本官心领, 请两位回去吧。”   荣郡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冀临霄,抬手指着他, 口中“你你你”了半天,终是没说出句完整的句子。   他心道: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冀临霄,还真是不怕得罪人啊!   “呜呜呜, 哥哥……”荣郡王他妹妹这会儿已经哭出来了,小姑娘自恃才貌双全,此番来冀府是志在必得,却哪想到冀临霄会是这种态度。   荣郡王也没辙,只能叹了口气,把妹妹拉过来,劝道:“先别哭了,你先坐着。御史大人,你看本王这妹妹都伤心成这样,咱做人能否不这么无情?”   冀临霄无语。   自己已经明确表态并送客了,可这荣郡王还在耍赖,真是岂有此理!   冀临霄的不畏强权是出了名的,才不管荣郡王是圣上侄儿,该给的面子他都给过了,再不走,他就只能赶人了。   正要无情赶人,便见冀府那名嘴上不把门的丫鬟匆匆跑进来,喊道:“大人大人!夫人喊你过去,说有急事!夫人可着急了!”   冀临霄的心魂一下子就被牵引过去,忙道:“本官这就去,你替本官送荣郡王和小姐到府门口。”说罢便大步走了。   荣郡王看着冀临霄火急火燎的背影,气得拍桌叹道:“这等刚正刻板之人,妹妹你就是不嫁也罢!否则哪怕是嫁进来了,怕也是守活寡的命!何况他那糟糠据说也不是省油的灯,能把这人迷成这样,怕是本事大得很!妹妹你和她对上,大概是赢不了的!”   冀临霄一路疾走,朝夏舞雩的房间冲去。   自夏舞雩怀孕后,还从没有过什么急事找他,冀临霄很担心会不会出了不好的事。   于是,冀府下人们就看着他们的大人风驰电掣般冲到了夫人的房门前,然后急切又忐忑的推开门,迈了进去。   “艳艳!”   冀临霄快步绕过屏风。   但接下来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   他的妻子并没有出事,也并不像有急事的样子,此刻,她就平躺在榻上,肚子高高的挺起来,侧过脸笑盈盈望着他。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妻子没有穿衣服,浑身上下就盖着条绛紫色薄纱,堪堪遮住最重点的两个部位!   冀临霄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下,卡壳了,呆立在屏风前,半晌才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艳、艳艳……你这是……”   夏舞雩用葱白的手指将额前遮眼的碎发拢到耳后,接着手臂朝着床外伸出,那柔.嫩.嫩的手指,朝着冀临霄的方向勾了勾,娇滴滴道:“大人,来嘛~”   嗡——   冀临霄彻底丢了魂了。   自从他认识夏舞雩开始,见过她多种多样的面貌,有冷艳难.驯的样子,有伶牙俐齿的样子,有妩.媚娇.柔的样子,还有哭的、笑的、生气的、故作委屈的。   不管哪一种,都能激起冀临霄怦然心动的感觉,这种种面貌合成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夏舞雩,让冀临霄怎么也放不下。   可是,见识了她那么多种深刻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此刻这种面貌呈现在他眼前。   冀临霄已经语结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艳艳,你……你找本官有……有急事?”   夏舞雩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软软的挠着冀临霄的心,“听闻前厅来了位荣郡王府的小姐,花容月貌,才情兼备。我好不放心呢,就赶紧把大人喊回来了。”   冀临霄一怔,顿时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义正言辞道:“胡说!本官岂是见异思迁之人!”   “是、是,大人是不会见异思迁。”夏舞雩又朝着冀临霄一勾手指头,“可是,大人你色令智昏啊。”   冀临霄面皮又一抽,满头黑线,有心想教育夏舞雩不要信不过自己的丈夫,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上个连贯的句子。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艳艳此刻的样子简直、简直……   那一层薄薄的绛紫色薄纱,盖着夏舞雩高.耸的小腹,一半从床上垂落,旖.旎到地上。那薄纱的两端,一端刚好盖住她一双雪.峰上的粉色.俏.丽,那柔.软的凸.起和胸前的深.沟却是露在外面的。一朵半荣半枯的罂粟花就爬在莹.白柔软上,冀临霄的目光无法控制的被黏住在那里,身体快速的变烫、沸腾,耳根子烫的简直能煮熟鸡蛋。   他几乎是艰难的移开目光,想要观察下夏舞雩的肚子是不是又大了,可是,目光却又被吸引到薄纱的另一端。   这另一端遮住的,是夏舞雩双.腿.间黑色的花.丛,遮得分外勉强,以至于还有那么点黑色从薄纱的边缘露出,犹如甜美的、充满神秘的邀请。再配上那一双雪.白修.长的腿和大.腿上妖冶的罂.粟,冀临霄只觉得整个人都燥.热的忍不住了,更别提早已经支起了帐.篷,支得又硬又疼,恨不得立刻捣.进这罪魁祸首的身体里,将她狠狠捣上一顿。   然而,她怀着孩子……   想到这里,冀临霄脸都要绿了。   艳艳,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如何抗拒的了她这妖精,偏偏她仗着自己怀孕,他奈何不了她,便这般毫无限制的勾.引……   冀临霄喘着粗气道:“艳艳,本官没有背叛你……”   夏舞雩又怎会不知道冀临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肯定会拒绝荣郡王的。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荣郡王那妹妹,而是担心冀临霄这刚直的性格会吃亏。毕竟,荣郡王是圣上的侄儿,她不愿冀临霄跟那样位高权重的人闹成仇敌。   所以,她让丫鬟拿着个托词,去把冀临霄喊过来。至于此刻自己这赤.裸.裸的勾.引,真的只是突然玩性.大发、想逗冀临霄一下的。现在看起来,他的自制力好像越来越烂了,夏舞雩私心觉得自己还没到把薄纱全掀开那一步呢,怎么冀临霄都受不了了?   看来,她好像玩大了。   夏舞雩不好意思的抱住薄纱,缓缓坐起,想喊冀临霄过来。   可是,高耸的肚子很影响她的动作,夏舞雩没能成功坐起来,反倒被肚子压得倒了回去,发出“哎哟”一声。   冀临霄被惊到了。   “艳艳!”他忙跑过来,坐到榻上,扶起夏舞雩。   结果,夏舞雩在他的搀扶下成功的坐起来了,可身上的薄纱却滑落下去,一瞬之间,冰.肌.雪.肤,诱.人.胴.体,一览无余。   冀临霄再次僵了,下面又硬又烫的某处高高的举起来,眼底燃起两丛小火苗,喘息低沉急促,濒临失控的边缘。   夏舞雩瞥了眼滑落下去的薄纱,也不捡了,而是就着两人的姿势,靠进冀临霄怀里,抬起手,在他的鼻子上点了下。   “大人,我错了,我没有不信你的,我知道大人一言九鼎,是肯定不会辜负我的。”她喃喃,“可是看大人忍得这么辛苦,我心里好愧疚呢,要不我这就给大人灭火好不好?”   灭火、灭火……   冀临霄费尽力气才把这个词从脑海里赶出去。   “艳艳,你身怀六甲,我们不宜……不宜……”   “不宜什么?”   “不宜……行.房。”   “可是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很稳定的啊。”   “不行。”冀临霄说,“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本官不能冒这个险。”   夏舞雩故意问:“那大人打算如何?”   冀临霄经历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视死如归道:“本官自有主意。”   他将夏舞雩放好在床,立起枕头让她靠在床头,又强忍着去吻她胴.体的冲动,展开一条薄被,将她盖住。   “艳艳,你、你好好养胎,不必管我。”起身就要走。   夏舞雩忙拽住冀临霄,已然笑的合不拢嘴。她把他拉回床边坐着,笑道:“大人也真是的,说这种话题还一板一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严肃事呢。”   冀临霄道:“本官正是和你说认真的。”   “是、是,我知道大人。”夏舞雩边说,边裹着被子靠过来,双手解开冀临霄的衣带和裤带,接着竟俯身,朝着他那里低下头。   ☆、第100章 强吻   冀临霄顿时大惊,“艳艳!”   他忙搂起夏舞雩, 薄斥道:“你这是干什么!谁让你做这种事的!”   夏舞雩嘟嘴道:“我这是帮着大人嘛。”   “不行!”冀临霄就是不肯。   看他那义正言辞又心疼的表情, 夏舞雩便知道他的想法了。他定是觉得,让她这般伺.候他, 是在委屈她吧。   夏舞雩心里说不出的甜,索性软软靠在冀临霄的怀里, 改用手去帮他。   温暖娇软的小手, 握着那觉醒之处,轻.拢.慢.捻, 上上下下,夏舞雩一边魅.惑的笑着, 一边还观察冀临霄的神态,听他骤然加快的呼吸。   她依着他的反应, 调整手上的动作。   冀临霄真要抓狂, 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拿捏的太到位了。   事已至此,任何教育的或者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冀临霄索性搂着夏舞雩, 双双靠在枕头上, 享受她带来的无比销.魂的体验,不知不觉将她搂得更紧, 爱.抚上她的小腹,低头吻住她香.软的红唇,极尽温柔的厮.磨。   “临霄哥哥……”夏舞雩发出软.糯的轻叹, 勾.魂摄.魄,一室蜜.意.春.情。   ***   荣郡王和他妹妹最终还是走了。   他妹妹估计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竟是再也没动过来冀府的心思,老老实实让哥哥去给他物色合适的相公。   冀临霄对此松了口气。   大约是荣郡王出师不利的事被传开,那些还准备来冀府说亲的人,纷纷打了退堂鼓。有人忍不住又来试了试,被冀临霄板着脸请出去了,这么一来,大家都看明白冀府的后宅就是铜墙铁壁进不去,慢慢的也就放弃了。   不过,冀临霄这边舒坦,楼咏清那边就不好了。毕竟在众人眼里,楼咏清和冀临霄有本质上的区别——他还没成亲。   所以,这段时间,楼咏清比冀临霄还要不爽。他家里人来人往,各色环肥燕瘦的姑娘登堂入室、含羞带怯瞧着他,她们的说客又都把她们吹得世间仅有,态度之殷切,让楼咏清没法沉下脸赶人。   楼咏清倍感头疼。   这些都被郑长宁看在眼里,她不敢接近正厅,不敢让那些贵女看见她。每天偷偷从偏院的月洞门望进来,看着披金戴银的富家小姐拎起丝绸织成的上好褶裙走入正厅,郑长宁便心一酸,犹如心头被剜下了肉。   这样的局面,她不是早就该有所准备吗?   楼咏清那样的人,是帝京多少女子心目中的佳偶,如今又在圣上面前炙手可热,自然多的是有才有貌、出身上流的清白女儿家找他吧。   和她们相比,她算得了什么?人家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郑长宁突然感到后悔,她想,那日楼咏清的求婚,她还是不该答应的。如果她始终保持清冷的姿态拒绝他,那么至少,面对如今的局面,她还能有退路吧。   酸涩的感觉一点一滴蔓延到全身,如果当初祖父没有叛变,如果郑家老老实实的享受荣华富贵,那么今天,她也会和这些贵族女子一样,有才、有貌、富贵、清白,然后堂堂正正的、昂首挺胸的表达自己对楼咏清的爱慕。   可如今,她卑微如草芥,与她们是云泥之别。她纵是再难受、再不甘,又有什么本钱去和她们争?   不知不觉眼底已噙了泪水,她黯然的离开月洞门,再不想看那些上门的小姐。   楼咏清忽然称病,闭门谢客,连早朝都不去了。   那些想说亲的人家诸多猜测,都按兵不动,观望起来。   就这么过了七天,楼咏清又打开府门,欢迎四方来客。这些说亲之人连忙带着自家的姑娘,早早的登门。   今日,楼咏清说暂时有点事,不能前来迎客,请大家坐在正厅等他。   于是,堆积了七天的客人陆陆续续到来,坐满了正厅,一直到黄昏时分,客人都聚集的差不多了,楼咏清才到来。   众人一见正主终于到了,忙不迭施礼套近乎。他们带来的姑娘更是脉脉含情,一边维持矜持,一边暗中放电。这一幕全被不知不觉走到门口的郑长宁看见,她咬牙将头垂下,想走,可双腿却跟生了根似的,不听使唤。   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明知道是自取其辱,可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这要是被发现,他们瞧不起她就算了,却会连累楼咏清被他们非议,她、她……   “长宁?”   “长宁?”   “长宁。”   郑长宁猛然回神,这才发现,楼咏清已经喊了她三遍。   此刻正厅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郑长宁顿时局促到极点,低着头下意识要退去。   “长宁,你来的正好。”楼咏清却道:“原本要遣人去喊你的,既然你来了,更省了麻烦。”他柔声道:“过来。”   郑长宁不敢过去,周遭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满了异样,像无数根箭扎在她身上,带着他们的探究、嘲笑和鄙视。   楼咏清却笑着朝她伸出手,“长宁,你过来。”   “楼大人,我……”   “你叫我什么?”   “楼大人……”   楼咏清神色微动,朝郑长宁大步走来。   郑长宁本已顶不住这里的气氛,却没想到楼咏清忽然就到了她面前。她下意识的逃避,楼咏清却不让她逃。他抓住她的手,强势的将她拖向主位。郑长宁禁不住失色,在众人的惊愕之中,踉踉跄跄的到了正厅最前。   “楼大人。”她想阻止楼咏清。   但楼咏清又忽然将她一拉,另一手从她身后穿过,竟是将她打横抱起,径自走向主位。   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有些沉不住气的姑娘已经站了起来,大瞪眼不可思议的瞅着两人。   郑长宁感受到他们更加敌意的视线,唯有咬紧牙关,垂眼挺着。   她的表情皆被楼咏清看在眼里,怎不知她的心思为何。遥想从前清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长宁,变成今日这自卑怯懦、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的模样,楼咏清万分心疼,心疼中还夹杂着那么点窃喜,窃喜她对他的在意。   他抱着郑长宁坐于主位,将她圈在怀里。郑长宁坐在楼咏清腿上,一颗心不安的狂跳,哪里还敢抬眼看下首:的诸人,只能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身子因着忐忑不由自主的轻颤。   一屋子人心中反响激烈,偏生安静的窒息。楼咏清安慰似的拍拍郑长宁,泰然说道:“让各位大人久等,在下深表愧疚。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当着各位的面说明白,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不瞒各位,在下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喏,就是她。”楼咏清用眼神指了指郑长宁。   郑长宁又是一缩。   “各位大概不知,在下为了娶长宁姑娘为妻,已经把这楼府的房契、地契、还有金库的钥匙都双手奉上了。所以现在这里的主人是她,在下是被收养在这里蹭吃蹭住的。”   众人惊讶万分,好些人瞪眼如铜铃。   楼咏清笑道:“所以,要是各位姑娘想嫁我,就得跟着我净身出户,到街上乞讨要饭去。你们说这种坑人的事我能做吗?各位就不要受我的拖累了。”   众人惊讶的无以言表,完全不理解怎么有这种事。   郑长宁感到无地自容,这个人、这个人在瞎说些什么啊,难道他真要为了她,把这么多人都回绝吗?那要是往后他后悔了,可怎么办才好?   一根手指突然托起她的下巴,郑长宁怔怔被楼咏清勾着下巴,抬起脸来,立刻撞进一双温柔如水的星眸中。   “楼大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沙哑。   楼咏清低笑:“长宁,说好了不能把我赶出家门的,你不会要不负责任吧。”   郑长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唇被咬得发白,眼底碎光闪动。   楼咏清又道:“忘了告诉你了,今早我收到老家的来信,爹娘同意你嫁进我楼家的门,还嘱咐我定要一心一意待你。呵,突然觉得爹娘真是对我这老幺太好了,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我想的就是一心一意的和你在一起。娘还在信里说,像我这种人,心太小,一旦心有所属了,心里就再也住不下别人,所以合该被喜欢的姑娘一辈子捆牢。长宁,你说是也不是?”   他说着,看了眼在场的人,满意的看到他们各色表情中浮现出的失望,又再度凝视郑长宁,手指沿着她下颌向上滑动,抚平被她咬得发白的菱唇,毫无征兆的,对着这双唇吻了下去。   郑长宁瞬间如石化,惊呆了。   同样被刺激到的还有在场的人,男人大瞪着眼,女人纷纷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似乎芳心碎了一地。他们今天在楼府看到的事,绝对称得上帝京罕见的大新闻了。   郑长宁想说话,说不出;下意识的想抗拒,却被搂得太紧。楼咏清由不得她退缩,偏要当众示爱,偏要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可动摇。   强势又温柔的亲吻,也让郑长宁忽然间想起了不久前的事。   那时,她说蝶飞不过沧海,自己只是只蝴蝶,不是勇往直前的精卫鸟。楼咏清说,管她是蝴蝶还是精卫,若她敢与他一同走下去,那他就作海燕,与她同进同退;若她无法放下枷锁,只想作脆弱的蝴蝶,那他便飞过沧海,将她渡过去。   那么如今,他如此坚决的在众人面前昭告决心,不正是兑现了他昔日的话,硬将她拽去沧海彼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冀宝宝要破壳了,是男是女你们猜猜?   ☆、第101章 宝宝出生   郑长宁想着想着,眼中就湿了。   楼咏清如此情深义重, 不畏人言, 她又怎能再自卑逃避?   哪怕她是草芥、上不得台面,也应该鼓起勇气走下去, 还要走得自信、走得骄傲,如此才能回报这个人的一腔赤诚!   不可思议的, 郑长宁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了勇气。她主动反抱住楼咏清, 再不试图抗拒。楼咏清感觉到她的改变,欣慰的低低哼笑, 倾身,吻得更深、更缠绵。   这双唇, 这些日子都没有点胭脂,大概是她心情不好, 无心装扮。不过, 即使没有描画,这唇依旧有种清凌凌的淡香,让楼咏清不由自主的想要索取更多。   她过去的遭遇的确不堪, 人格、尊严、身体, 都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但是, 遭遇了这些的她还能像白梅一般清冷脱俗,这是多么不容易, 又是多么惹人心疼?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样的长宁,他要, 要定了,也只要她,只有她。   众宾客们坐不住了,有人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别过目光。有人扼腕叹息,已打算离去。   偏就在此时,应长安端着碗药汤走进来,目光不善的瞅了眼在场众人,又看向主位上拥吻的两人。   应长安脸色一变,差点就要大骂出口,临到头终于是改变主意,咳道:“喂喂,姓楼的,你要的药汤我弄好了,端来给长宁妹子喝下。”   郑长宁被吓了一跳,忙退开身子。楼咏清倒是淡定的很,竟还若无其事的搂着她,转眸对应长安说:“是什么药来着?”   应长安嗤道:“你他娘的是失忆啦?当然是给长宁妹子调养身体用的药了!有哥在,要不了两个月就能把长宁妹子养得身强体壮,三年生两个胖小子一点问题没有!”   众人听着这话,算是听懂了,这楼尚书都已经开始给郑长宁准备那种药了,这不摆明了自己的孩子都要让她生吗?   还没过门,就已这般殷切,看来,这座楼府,是真的再无旁人立足之地了吧。   应长安将药端给郑长宁,笑道:“长宁妹子喝吧,我专门加了蜂蜜,味道很好。相信我辣手毒医不是盖的,你就照我的方子吃上两个月的药,将来生了孩子能叫我声大舅,鄙人也算是功德圆满。”   楼咏清忙顺着杆子往下滑,“这是自然,应兄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切,这还差不多!”应长安总算给了楼咏清好脸色,“好好待我长宁妹子,不然哥卸了你!”   “应兄就是不卸我,我也会对长宁一心一意的。”   楼咏清说着,用满意的余光打量在场众人。   他头一次觉得应长安如此有用,出现得又如此及时,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再一想,好像听冀临霄提过,说当初就是应长安的失误,才导致夏舞雩摸黑闯进冀临霄的客房,上了他的床。   楼咏清不禁在心中感叹:   应兄,汝真乃神助攻也!   ***   很快,冀临霄和楼咏清搞出的事,就被传开了,传得沸沸扬扬。   公卿王侯们对两人是有褒有贬,许多人表示不理解,而女子们除了那些被残忍拒绝的贵族小姐,剩下的几乎都一边倒的表示支持。   还有女子说,怎么自己就碰不到如此优秀又专情的相公。她们的相公还因此觉得很委屈,心想自己不也挺专情的么?只不过没有那两位大人高、没有他们富、没有他们帅。   两人闹出来这事在公卿王侯当中传得太风靡,很快就传进英宗的耳朵里,正好柳国公和高弘叛变留下的烂摊子也整理的差不多了,英宗便宣了冀临霄和楼咏清到御书房,私下里询问他们,想要什么赏赐。   立了功,论功行赏是自然,只不过英宗私下里就先询问了他们,便已充分表达了对两人的仰仗和信赖,给他们优渥的荣宠。   谁想,冀临霄想也不想就跪下去,抱拳道:“臣只有两件小事相求。”   “哦?什么小事?”英宗饶有兴致。   冀临霄道:“请陛下庇佑内子,一生平安;亦请陛下对蓬莱国的遗民多些照顾,能令他们尽快淡化昔日创伤。”   英宗一怔,不由失笑。   这第二个请求还好,原本他就对蓬莱国遗民诸多体恤,也专门给他们拨派资金。只是,这第一个请求,让他庇佑夏舞雩一生平安,这意思可不就是让他对夏舞雩既往不咎,不论她杀过谁、刺杀过谁,他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英宗叹道:“你这倒的确是‘小事’,不过,你就没什么想为自己求的赏赐吗?说来说去都是为你夫人。”   冀临霄一本正经答:“臣无心荣华富贵,无心名利权势,只求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大燕河清海晏,百姓安乐富足,臣便满足。唯有内子,是臣无法不牵挂无法不维护的,所以觍颜企求皇恩浩荡,能让臣和内子平凡的相守一生。”   有这样的臣子,英宗倍感欣慰,说了句“朕答应你”,又忍不住说:“冀临霄啊冀临霄,你这严肃正经的人物,什么时候也磨出双甜嘴了。”   冀临霄一窒,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内子……调.教的好。”   英宗差点没把中午饭笑喷出来。   “楼爱卿呢?”英宗努力的克制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问楼咏清:“爱卿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结果楼咏清提出的要求更离奇,他跪地说:“臣人穷志也短,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想请陛下赐婚臣与郑长宁。这样,臣和她就都安心了。”   这回英宗真的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了,这两人近来的事迹,他可都知道。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难能可贵,反正就是啼笑皆非。   郑长宁虽然是罪臣的孙女,但郑国公的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英宗自问也不是个喜欢揪着人家后辈没完没了的人。何况,坊间许多人都说郑长宁身在风尘、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精气,这些英宗有所耳闻,私下里很是赞许。   “好、好,准,朕都准……哈哈……”   他一边说话,一边控制不住笑声,惹得御书房的内侍们用各色余光打量英宗的背影。   冀临霄和楼咏清拜下,齐呼:“臣谢陛下恩典。”   “平身。”英宗示意二人起来,充满笑意的眼底亦无奈了几分。   唉,这两个人啊……   ***   英宗给楼咏清赐婚的圣旨,次日就下达。   帝京顿时沸腾,冀临霄和夏舞雩为之高兴,郑长宁还处于没回过神的状态,应长安则乐呵的不得了,天天往楼府跑,给郑长宁送各种补身子的药材,恨不得把楼府堆成药库。   婚期定在金秋十月,楼府上下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冀临霄因要照顾夏舞雩,不方便总过去,冀明鹤便替了他,有事没事就去楼府转转,指点一二。   楼咏清大婚那天,冀临霄和夏舞雩本来要去的,谁知夏舞雩竟然在出门时不小心摔了下,导致要临盆。   这可把冀临霄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赶紧把夏舞雩抱到床上,喊了稳婆和丫鬟过来,还惊动了已经抵达楼府的季樘和应长安,连带着将沐沉音也拽过来,匆匆赶到夏舞雩房外。   稳婆将他们拦在了外面,说已经开始接生了。   四个男人就听得里头的女人们不断喊着“用力”“再用力”,而夏舞雩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音沙哑,却意念坚定,闹得几人心都要碎了。   按说,季樘和沐沉音、应长安作为当世罕有的名医,自然明白女人生孩子便是如此惊心动魄,尤其是季樘经历过如烟生产,又亲手给夏舞雩调养身子,按说更该是最放心的。   然而,临到夏舞雩真生产了,他们比她本人还紧张。   冀临霄算是扛不住,吵着闹着要进去,他家那个嘴上不把门的小丫鬟还专门跑出来把他骂了一顿,让他安静点。   冀临霄脸都黑了,准备直接冲进去,却在这时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随后是女人们集体发出的欢呼。   “生了生了!”   “哎呀,好啊!”   “恭喜御史大人,恭喜夫人啊!”稳婆抱着襁褓走出来,红光满面的说,“恭喜御史大人,御史夫人生了个漂亮的小姐!”   小孩子的啼哭清亮、尖锐,就在冀临霄的耳边哭啊哭。可是冀临霄就像被定身一样,都忘了去接孩子,就这么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逐渐被喜悦填满。   他猝然回神,喜不自胜的抱过孩子,然后大步冲进产房,呼道:“艳艳!”   “大人。”夏舞雩从榻上坐起来,满脸是汗。虽然虚弱,却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幸福的感觉,冀临霄一看见她,就觉得温暖扑面而来,是那样幸福美好。   “艳艳,辛苦你了。”冀临霄坐在她身边,把女儿递给夏舞雩。   两个人抱着女儿,幸福的滋味流淌在他们之间,仿佛这孩子的到来,让他们的人生再也没有遗憾。未来的路,注定充满温暖和幸福。   “大人,让我看看女儿像谁。”夏舞雩凑近了襁褓中的小脸,仔仔细细看了番,忽然皱眉,“明明是个女孩,怎么看着像大人多一些,这样长大了会不会很丑?”   冀临霄嘴角抽了抽。   他……有那么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冀大人:我有那么丑吗? 子姮宝宝:冀大人你靠才华吃饭的不靠脸。 冀大人:大胆刁民!本官英俊潇洒,你有眼不识泰山! 艳艳:没关系的大人,你不靠脸吃饭,靠的是才华。 冀大人:老婆说什么都对。 子姮宝宝:T^T呜哇!   ☆、第102章 珑姨   次日,楼咏清带着郑长宁来到冀府, 恭贺冀临霄和夏舞雩喜得贵女, 顺便抱怨冀临霄不来参加他的婚事还拐走他的宾客。   郑长宁已经盘起了妇人髻,一见到夏舞雩的女儿, 就露出喜爱憧憬的神情。夏舞雩因要坐月子,不方便起身, 就把郑长宁留在床头, 与她说起悄悄话来。   一个月后,夏舞雩出月子, 此时正值十一月。   因今年闰了两个十一月,夏舞雩便想去蓬莱旧地走走, 这样回来时正好是十二月,能赶上宫里的小年宴会, 也能赶上冀临霄的生辰。   当然, 赶上冀临霄的生辰这话,夏舞雩是没说的。去年冀临霄的生辰,她都没有好好为他庆贺一番, 这次, 她说什么都要备下一份大礼, 让冀临霄一辈子都忘不了。   倒是和郑长宁聊天间,不经意得知, 原来楼咏清的生辰也在腊月,和冀临霄前后差不离几天。于是两个女人商量着一起备一份“大礼”,就此愉快的决定了。   十一月中旬, 冀临霄陪着夏舞雩,来到了蓬莱旧地。   蓬莱的遗民并不知夏舞雩身份,依然对她十分友善。她也不准备告诉他们自己是蓬莱的公主,为的是防止有激进的人打着她的旗号复国,那样,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她不想再看到了。   蓬莱的皇都坐落在东海滨。   亡国十几年了,矗立在这里的只有残垣断壁,断墙上有微末的血色,断墙下芳草依依。   远方有残破的宫宇,苍老而歪斜,像是一块块破碎的残碑,记录着一场盛衰荣辱。落日高墙、珠帘华灯,都随着一个帝国的破灭一并被掩埋进厚重的史书里。   世事倥偬,不过如是。   冀临霄揽着夏舞雩,夏舞雩抱着他们的孩子,两人一起走上一方破败的祭台。这祭台的石砖上用篆体刻着“舞雩”二字,夏舞雩说,当初她便是被父皇抱上这座蓬莱最神圣的祭台,赐下尊贵的名字和封号。   海风扬起两人的发丝,在脑后蜿蜒出流畅的线型。   冀临霄柔声说:“圣上会照拂蓬莱的遗民,让他们尽快从怆痛中走出来。虽然蓬莱不存,但往后他们也许会重拾笑颜。艳艳,你不要太难过。”   夏舞雩浅笑,“我没有难过,大人,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她说:“小时候,我总黏在珑姨身边,而珑姨有个闺蜜,是侍奉蓬莱圣女的指定人选。那时候圣女还年轻,她长得很美,我还和珑姨说,希望长大后能比圣女更漂亮呢。”   冀临霄不禁问:“你们的圣女……”   “她不愿嫁给大燕惠宗,却嫁去了周国,可是,却在蓬莱灭国后的次年,暴毙了。”   冀临霄心一涩,忙说:“我们不聊这个了,艳艳,我陪你去海边坐坐。”   “好。”   举步欲走,这时候,当空传来笙箫般的鸟鸣。   这样空灵婉转的鸟鸣,两人不曾听过,不约而同的朝着空中忘去,却不想,望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只白色大鸟正姗姗飞来,缓缓降落,这只鸟长有细长的颈和长长的尾羽,这是种在中原见不到的鸟,据说只有昆仑山才有。   白鸟的体量极大,它背上竟还站着人。而更惊艳的是,这白鸟旁边还有一只和它一般巨大的大雁,大雁背上有个男人,他怀里横抱着一个黑衣女人,那女人像是在沉睡。   冀临霄喃喃:“这是……”   “是凤凰谷的人。”夏舞雩认出了他们,“凤凰谷也是七花谷之一,谷中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那只白鸟和大雁正是谷主两名弟子的坐骑。我想,来者便是那对师兄妹了。”   白鸟和大雁稳稳的降落在地,白鸟背上下来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她身边还跟着个白衣的中年美妇。而大雁背上,那男子抱着沉睡的黑衣女子,稳稳的跳下来。他们不认识夏舞雩,只是从她身边走过,但当夏舞雩看清那沉睡女子的样子时,表情完全变了。   “珑……珑姨?!”   夏舞雩真的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她的话,令这几人停下来,盯着她看。而她却只盯着那黑衣女子沉睡的面孔,眼底涌出泪光,蓦地哭道:“珑姨……真是珑姨!”   “艳艳。”冀临霄忙安慰她。   那红衣女子和白衣美妇显然也惊呆了,白衣美妇打量着夏舞雩,猝然倒吸凉气,道:“你……你的相貌为何与先皇后那般相似?难道你是……雩风公主?!”   夏舞雩心里又一惊,含着泪问道:“你是……”   白衣美妇顿时落下泪来,道:“雩风公主,原来你也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能在破灭的故园遇到同根之人,夏舞雩的心里充满了激动和喜悦。可是,看着珑姨沉睡的样子,就好像再也醒不来了似的,夏舞雩心里又一阵阵的揪紧,悲哀如泉水涌出。   冀临霄抱过他们的孩子,让夏舞雩单独和她的族人叙话。   他站在原地,目送夏舞雩和那红衣女子、白衣美妇共同走向东海边。   冰凉的海水一浪一浪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白衣美妇站在海边,夏舞雩和红衣女子共同坐在了礁石上,面对大海,不知在说着什么。   冀临霄默默等待,又低头看熟睡的女儿,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过了许久,夏舞雩回来了,红衣女子让男子把珑姨交给夏舞雩。   冀临霄亲自将珑姨抱到了马车上,又等夏舞雩和几人话别后,大家分道扬镳。   夏舞雩回到马车里时,刚抱过女儿,就蓦然泪如雨下。   冀临霄知道她一定是情绪太激动,便将她环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夏舞雩呜咽了许久,才能说上话来:“临霄,他们说,珑姨永远都不会醒了。”   “什么?”冀临霄有些费解,皱眉,望了眼对面闭着眼睛的珑姨。   夏舞雩哭道:“你看珑姨,她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还是年轻的模样。我听凤凰谷的人说,珑姨修炼了旁门左道的心法,驻颜有术,保持了从前的容颜,但却使得身体很脆弱。”   “那她……”   “她先前受了重伤,被凤凰谷的人用灵药吊住性命,却成了这沉睡的模样。他们知道珑姨怕是醒不来了,所以带她来东海边,算是了却她这么多年想要回到故园的心愿。却不想,他们遇到了我。凤凰谷的人说,让珑姨跟我在一起也好。大人,你看珑姨的样子,是不是很像我之前失语症那样?只不过,我还没有完全忘记外界,而珑姨却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睡着了,一辈子都不会再醒了。”   冀临霄不禁感到酸涩和心疼,夏舞雩总是提到珑姨,他知道,在她心里,珑姨和她的母后具有同等的分量。蓬莱灭国后,她再也没见到过珑姨,认定珑姨已经死了。如今,能再见到故人,本该是多么高兴的事?然而,即便故人还活着,却因为陷入沉睡,而仍旧与她天人永隔。   让夏舞雩从此每天看着不会醒来的珑姨,她心中一定会更难受吧。   “艳艳……”冀临霄心疼的握住她的手。   夏舞雩吸了吸鼻子,抹了下眼泪,强笑:“没关系的,大人。至少,珑姨能回到我身边,我能每天看着她,就满足了。莹莹姐姐骗了我,我以为自己再也寻不到亲人,但现在不同了,珑姨回来了。这样说来,这趟蓬莱之行我真的收获了许多呢,大人。”   冀临霄岂不知夏舞雩是在苦中作乐,他抱紧夏舞雩,说道:“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安慰你,所以,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会一直抱着你的。”   ***   回到帝京后,已又是一年秋冬交替。   燕国的秋季素来短,冬季的寒意一阵阵袭来,冻得人从外到里的发冷。   夏舞雩回来后就没有闲着,她将珑姨安置在冀府的后院,请了应长安前来给珑姨看诊。   应长安看过后,连连叹气说,药石罔治,没得救了!能不能醒,全看老天爷能否开恩!   如今帝京彻底太平下来,那些借住在冀府和楼府的软红阁妓子们,也终于安全的撤离。冀临霄和楼咏清给了她们钱,让她们安身立命去。两府的主人都过上平淡美满的生活,只除了夏舞雩总惦记着珑姨,多少有些懊恼。   她总是在想,要是她能在珑姨还未沉睡前和她相认,那该多好。而像现在这样,相顾却不识,其实比不曾得知对方还活在世上更难过吧。   但另一方面,夏舞雩又在心底感激上苍。不管怎么说,珑姨还活着,这就够了。   没过几日,季樘向两人道别。   同样道别的还有应长安,他要跟着季樘去周国,据说是去照顾一位朋友,等那边落定了再回来。   应长安走之前,还来了个专门找他的少年,那少年也是七花谷的人,据说是在云游列国,撰写一本手抄本杂记,需要向应长安打听这段时间燕国发生的大事,好写进杂记里。   夏舞雩只和那少年问候了番,没多说,倒是注意到少年养了只乳白色的雪貂随身带着,看起来有些幽默。   七日后,沐沉音和肃王、淳安郡主终于结束了将近一年的出使。   夏舞雩和冀临霄一起,去送别他们。   ☆、第103章 结局   除了英宗派去护送的人之外,夏舞雩和冀临霄也随着送行的队伍, 一路到了帝京十里之外。   这里建了一座送别的十里亭, 英宗派来的人都在亭外不远处等待。冀临霄一家三口送沐沉音他们到十里亭下,沐沉音回头, 笑看夏舞雩和她的女儿,笑容温雅如风, 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年头。   师兄要走了, 夏舞雩自然是不舍,再想到这一年的种种, 心里多少仍是愧疚的。   “沐师兄,谢谢。”夏舞雩笑道。   沐沉音温和说:“你我之间, 何须言谢。我这次回去陈国,便不知什么时候再能来看你了。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 平日里也记得多给我寄些书信, 我也好放心。”   “嗯,我会的沐师兄。”   沐沉音欣慰一笑,用笑容掩盖住所有的苦楚, 看到雩儿如今度过苦难, 有美满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 沐沉音衷心的为她高兴,也感受到一种叫作“释怀”的情绪。   雩儿永远是他心中的月光, 他忘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爱着她多久,也许是十年八年, 也许是一辈子。这个中的滋味,甜蜜和酸楚都有,或许更多的是酸楚,他都认命了。   能在遥远的他处恋着她、想着她,晚上和她同看一轮明月,即便是永远孑然一身,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   沐沉音不禁抬手,抚过夏舞雩的头顶,又拍拍她的肩头,“雩儿,我走了,山长水阔,莫要太过挂念,我会照顾好自己。”   夏舞雩浅笑:“也代我向你弟弟问声好,他的身体总有一天能恢复的,沐师兄也不要太过担心。”   “承卿吉言,但愿如此。”   沐沉音说罢,又将视线落在冀临霄身上,目光里没有任何嫉妒和不甘,只郑重的嘱托。   “御史大人,请你照顾好雩儿,对她来说,你的全心全意比什么都珍贵。要是让我知道雩儿在你这里受欺负了,罂粟谷不会饶了你。”   冀临霄本想说“本官是这样的人吗”,但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便一本正经道:“本官定会做到,你放心就是。”   “嗯。”沐沉音最后一揖到底,“那么,就此别过,我们往后再见。”   “路上小心。”   “沐师兄路上小心些。”   沐沉音走了。   夏舞雩还立在十里亭下,目送那道清逸出尘的背影。   朝阳渐渐升起,落满夏舞雩的眉宇和肩头,也落满沐沉音淡藕色的衣衫和张扬在脑后的发丝。   此去经年,山长水阔,沐师兄,希望你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收获美满的家庭和人生。   隆冬了,人全都走了,整个帝京都好似变得安静下来。   夏舞雩的日子过成了舒适的后宅主妇,带孩子,调调香,梳理账册事务,每天送冀临霄上朝,迎接他下朝回家。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冀临霄天天把夏舞雩母女俩捧在手心里宠着,夏舞雩发觉,她的笑容比从前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当然,她也没忘记要给冀临霄庆贺生辰的事,趁着冀临霄上朝,和郑长宁私下里碰头准备着。两人待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告诉自家夫君,要在腊月十四日提前为两个人庆生。   对此,冀临霄和楼咏清很意外,当然也很期待。   腊月十四日,夏舞雩将女儿交给了奶娘,自己和郑长宁神秘失踪了。   她们让家中的丫鬟给两位大人传话,请他们下朝后,去珍馐楼。   珍馐楼是帝京有名的高档饭馆,楼中雕梁画柱,装潢堪比王侯府邸,唱曲的歌伶都是一等一的好嗓子,负责做菜的厨子更是千挑万选才能应征上的。   所以,珍馐楼的消费高的离谱,来此吃饭的客人,也都是有大钱的。   这要放在平时,冀临霄和楼咏清都不会来。冀临霄是俭朴,说直白点就是没钱;楼咏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钱很多都用来收藏文人墨宝了。   下朝后,两人结伴去往珍馐楼。   冀临霄无不担心的说:“珍馐楼太过奢侈,总归是不好。”   楼咏清展开折扇摇了摇,笑道:“临霄,你犯糊涂了。我们两个是一穷二白没错,但她们两个不是啊。这帝京多少富商巨贾,都没她们有钱呢。”   对哦,冀临霄这才反应过来,他家夫人和长宁那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别说吃一次珍馐楼,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那里包场,也是做得到的。   楼咏清显然也想到这茬了,不禁无奈说:“你夫人调制的香料据说卖了不少钱,长宁前几日画了幅画,直接订出去五百两黄金。唉,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你我就要沦为‘吃软饭’的典型了。”   冀临霄瞪了楼咏清一眼,今日是去庆祝生辰的,你能不能不说实话?   不过,瞪归瞪,冀临霄倒是挺为夏舞雩骄傲的。   到了珍馐楼,立刻有安排好的跑堂来迎接两位。他们被带到三楼一个据说是环境最好的包厢,跑堂的掀开帘子,请两人进去,包厢内精致的装潢尽收眼底,桌上更是泡好了茶,有茶香从茶壶嘴里袅袅冒出。   包厢的面积很大,饭桌只在一角。冀临霄和楼咏清相对入座,看着上好水曲柳的饭桌上纤尘不染,周遭珠宝编织的帘子、摆放的各色青釉、搪瓷、金银器物、珊瑚,琳琅满目。   紧接着就有婢女进来,为两人斟茶,素手如月,递了茶杯到他们面前,笑说:“请二位稍候,会有惊喜呈现。”   两人对视一眼,自然知道这是他们夫人的手笔。   婢女盈盈退下,还周到的搬来了屏风,挡住包厢的门。冀临霄和楼咏清再对视一眼,忽然发现,这包厢的侧面有个小门,因为制作的效果就是和墙壁融为一体,是以,他们刚才都没发现那是个门。   突然,门开了。   两人还未回神,就见夏舞雩和郑长宁一前一后出来。   夏舞雩身穿紫棠色滚金丝云锦广袖襦裙,裙摆上绣一只怒放的罂粟,衬着一圈孔雀蓝撒碎花缎的内裙。头梳凌云高髻,鬓边碎发如丝,髻上簪着冀临霄买给她的那支烟紫色鎏金步摇,浓妆艳抹,媚眼勾魂。   郑长宁却与她截然相反,身穿月白色广袖襦裙,边角以银丝线勾出海水云图。头梳随云髻,松松垮垮沿耳后坠下,淡扫蛾眉,轻点朱唇,丽若幽兰沾露,气若悬崖梅花。   夏舞雩手持一双大红色折扇,抬腕低眉,轻舒云手,手中扇子随身子舞动,行云流水;郑长宁玉袖生风,自袖中抽出两把蜜合色折扇,转、甩、开、合、拧,时圆时曲,如妙笔如丝弦。   冀临霄初时的惊讶过后,已然看呆。   楼咏清亦目不转睛的瞧着,唇角的弧度越加明显。   真没想到,他们的夫人给他们备下的生辰贺礼,竟是如此惊艳。要说帝京的女子舞技能与她们两人相比的,大概找不出谁来。秦楼楚馆的花魁和教坊司的头牌,单拎出来都是力压群芳的角色,如今合起来共舞一曲,自然堪称此舞只有天上有。能有幸见识到这般震撼场面的,也就冀临霄和楼咏清两个了。   没有音乐伴奏,没有鼓点相和。   两个女子一个舞风冷艳,似罂粟花开;一个舞风清凌,如芙蕖出水。纵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但经过精心的排练,却如水火交融,说不出的天.衣.无.缝。   她们交错、变换站位,广袖飘曳,手中扇子竞相生姿。   最后,她们将扇子抛起,四把扇子两两交错,落在了她们预先铺好的毯子上,恰好拼凑成四瓣花的形状。   夏舞雩舞动至冀临霄身边,郑长宁舞动至楼咏清身边,两个男人下意识的一搂,各自美人抱了满怀。   两个女子相视一笑,齐声对各自相公道:“生辰快乐。”   可想而知,两位大人心里有多高兴、多激动,这会儿也不必说什么话了,只抱着自家夫人笑,一边用手在她们背后缓抚,替她们顺气。跳这么一场下来,她们定是累的,两位大人心里如何不心疼?   夏舞雩点了点冀临霄的鼻子,娇滴滴道:“大人喜不喜欢这份大礼?”   “喜欢。”   “等下会有上菜的,我和长宁借用珍馐楼的厨房,专程为你们做了长寿面,定要尝尝。”   “好。”冀临霄欢喜的溢于言表。   他又捏着夏舞雩的手,道:“从蓬莱回来,你都没好好休息,接下来几个月都别操劳了,我让管家来操办过年的事。”   夏舞雩笑道:“大人还是让我来做吧,免得我一直当深宅妇女,相夫教子的也单一,总要找点乐趣嘛。”   似是被那“子”字所影响,郑长宁眼底黯了黯,不禁低头瞅自己的肚皮。她嫁给楼咏清虽然还没多久,但总是想着早些为他孕育子嗣的,也不知道应长安给开的药是不是真有用。   她的举动,楼咏清都看在眼里,他笑言宽慰:“急什么,新婚的日子我可没过够,还不想这么快就来个小的。”   郑长宁一窒,喃喃:“你说话怎么都没个正经。”   楼咏清冤枉的笑了笑,他明明很正经的好不好?   冀临霄看了眼楼咏清,转眸对夏舞雩道:“艳艳,你还是要好好养身子,别那么操劳。等身子养好了,我们可以再要个男孩,那样你生起来也能少受点苦。”   夏舞雩娇嗔的戳了下冀临霄的脸,“大人也真是,这才得了女儿没多久呢,就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去了。”   冀临霄耳根一红,“艳艳,我……本官没有。”   楼咏清是不稀得看冀临霄这模样,每次看都想嘲笑他,于是忍不住道:“说不定长宁会在你夫人之前怀孕,一胎生上两个,这下你就该嫉妒我了。”   冀临霄瞪了楼咏清一眼,胡言乱语,欠揍!   他略带骄傲道:“本官与艳艳未必会落于人后。”   正说着,忽见郑长宁一皱眉,旋即就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冀临霄、夏舞雩顿时怔忡,楼咏清神色一变,抱好郑长宁,又惊又喜道:“长宁,你该不会是……”   郑长宁也不知道是不是害喜,默默在心底计算了下,发觉这个月的月事当真是没来,不由得惊喜万分,点头道:“应该是。”   楼咏清暗想应长安的医术果然厉害,眼下笑意已布满了整张脸,看着容光焕发。他高兴的在郑长宁额头上落下一吻,顺便给了冀临霄一道嘲笑的眼神,“呵呵,看我刚才说了什么?这么巧,竟然说中了。临霄,你输了。”   “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冀临霄语调生硬的回了他一句,虽然打心眼的恭喜楼咏清,但总觉得有种自己打了自己脸的感觉。   他忙对夏舞雩道:“艳艳,你也快些害喜,免得咏清小人得志。”   夏舞雩顿时有些窘。害喜,这是说来就来的么?   楼咏清也笑道:“临霄,你夫人第一个孩子才没生多久,后面的日子,可有你等的呢。”   夏舞雩看看冀临霄,再看看楼咏清,无语的同时,也为如今平凡甜蜜的生活而开心。她希望他们几个,还有义父、冀祥、师父、沐师兄和应师兄、以及所有心怀良善的人,都能过这样美满幸福的生活。苦难,是人生中总要遇到的,但她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度过每一次的苦难,收获更好的人生。这样想着,想着,夏舞雩……捂着嘴干呕出来了。   她对于自己此刻的呕吐反应直接懵过去,而其他三人,也全成了雕像了。   楼咏清:“……”   郑长宁:“???”   冀临霄:“!!!”   冀临霄兴奋至极的抱紧夏舞雩,在她耳边吼道:“艳艳,我们又有孩子了,太好了!”   夏舞雩:“……”   大家今天晚上一定是在做梦。   转眼间,就到了新的一年。   帝京处处张灯结彩,写福字,贴对联,爆竹声热热闹闹的响彻街头巷尾,小孩子们成群结队的管大人要钱,好不热闹。   正月十五上元夜。   夏舞雩把女儿留在家里,由奶娘照顾。冀临霄带着她上街,和去年一样,猜灯谜,放河灯。   这次猜灯谜没有楼咏清捣乱,冀临霄囊括了所有奖品,把负责发奖的冀祥都高兴的不行。   华灯浓烈时分,冀临霄和夏舞雩相携着,来到晓月湖畔。楼咏清和郑长宁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郑长宁捧着盏浅黄色的灯,柔暖的灯光将她清丽的面庞都映上几分娇美。   冀临霄给夏舞雩买了个兔子灯,她捧着河灯,同去年一样,与郑长宁一起低身在湖边,放灯许愿。   楼咏清笑着感叹:“去年时候就说,今年还是我们四个来这里,谁也不能少。现在这愿望实现了,我就再说一个,希望以后每年的上元夜,我们四个都来这里放河灯。临霄,你看如何?”   “自然好。”冀临霄说着,柔和的注视夏舞雩的背影。   他看着夏舞雩起身,朝他走来,自然而然的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夏舞雩浅浅笑着,似还有几分捉弄的意味,说道:“昨天我收到师父的来信了,他说等周国的事落定,要第一时间来看我们。大人,你看你岳丈要过来,你准备怎么款待他?”   冀临霄皱了皱眉,很蹩脚的说:“爹……不是我岳丈,是你公公。”   “明明是你岳丈。”   “他是我爹。”   “我才不是你们家的童养媳。”   “艳艳,我真不能管爹叫岳丈。”   夏舞雩蓦然神色一厉,嗔道:“冀临霄,你听不听我的话?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回家去了,你自己在这里玩吧!”   冀临霄立刻变了脸色,视死如归道:“艳艳,是本官的错,你……你说得对。”   楼咏清含笑瞅着两人,伸手把郑长宁揽过来,在郑长宁耳边说:“瞧瞧他们无聊的,就这也值得争这么半天。”   郑长宁浅笑不语,一手抚着小腹,笑望这满湖的璀璨华灯。   一束烟火冲上夜空,瞬间点亮帝京全城。   夏舞雩的注意力被烟火吸引走,也不和冀临霄争论了,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共看烟火。   烟火一束接着一束,五彩斑斓,恰如人生五味,各有色彩,少了哪个都会单薄有缺。   他们一起看烟火,像是在看这似水流年,怀着幸福的、积极的情绪。   又一束烟火在头顶炸开千万流萤,冀临霄身后,一个冀府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大人!夫人!”   那小厮喘着粗气,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狂喜。   “那位珑姨她……醒过来了!”   ***   后记:   这一年九月,夏舞雩和郑长宁的孩子出生了,很巧的是,两人竟然在同一天临盆,而且生下的都是双胞胎麟儿。   楼咏清大喜过望。   冀临霄眉飞色舞。   两个女人在完成坐月子的任务后,因为想找点事做,就去闹市买了个门面,雇人做起生意。门面专门销售夏舞雩调制的香料和郑长宁笔下的画卷,每出一款,都引得贵族富商们竞相购买,行情好的不像话。   于是有八卦者开始胡侃,说御史大人和尚书大人娶得哪里是什么青楼女子,根本就是秀外慧中善解人意风华貌美的摇钱树。如今他们幸福的吃着软饭,这感觉一定爽得天人共愤吧。   珑姨说,能把软饭吃到如此境界,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不是吗?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